男孩与女孩的高中时期
「陈君海什么烂分数,跟品行一样烂。」化学老师拿书用力地砸他头,又拍拍自己的书说:「弄脏我的书,不会跟旁边的第一名好好学喔!」坐在隔壁的女孩头很低好像自己被骂。
「在说自己烂吗?」男孩嘀咕,被罚提水桶半蹲一整节课。
「第三节下课拿联络簿来找我。慕言这次化学差一点就满分,老师帮你检讨一下,第二节下课拿联络簿找老师。」
女孩没想到自己也被点名了。
第二节结束,很准时到办公室。化学老师一见到她便殷勤起身,灵活挪动微胖的身躯,让女孩坐内侧。
「你就是太内向了,在学校有朋友吗?」女孩看着桌面不语。老师的脚很开,在桌子下跟她的大腿碰在一起,女孩感到不安拉着裙襬双手压在大腿上。
「有什么事都可以跟老师说,老师把你当女儿看,我们来看一下这题,你再算一次莫耳数给我看,来。」老师右手迅速从女孩左腿滑到右腿内侧,抓起她的右手,然后左手把笔递到她手上。
女孩脑中一片空白,老师是不小心碰到她的吧?因为她的手放在腿上,下次不可以把手放在腿上,女孩告诉自己。
「你都会啊,那怎么还写错?没关係,明天放学留下来我再多出几题给你写,我很看好你喔!我写联络簿跟你妈妈说一下。」
就在老师打开联络簿时,另一本联络簿从天而降,老师抬头。
「不是叫你第三节再来?」
「我下一节下课要去种芋头。」
是陈君海的声音。
老师脸上极为不悦地写好两人的联络簿,男孩跟女孩一前一后回到教室。
他看到了吗?他会跟别人说吗?
次日,男孩桌边围了一群人。
「唉啊痛死我了。」男孩说。
「麦假!」
「别打我真的很痛。」
「你爸真够狠的。」
「化学老师到底写了什么啊?」
「他阴我,死肥猪。」
「没有阴你你也常被打啊!」
「那不一样,这次特别不爽!」
「陈君海……你中午要不要用枕头睡觉?比较不会压到手上的伤口,我每天都有带可以借你。」班上最受欢迎的女同学此话一出,引起全班哗然。
「陈君海你敢用试试看,你的口水不要玷污枕头!」男同学们群起砲轰。
「其实我有妈妈的爱心啦,谢谢还是你要跟我交换?」男孩拿出甜甜圈枕。女同学被逗笑了。
「轮不到你交换!」旁边倒了一堆醋罈子。
「我妈一边帮我包扎一边掉泪耶!」
「女生注意,妈宝误近!」男同学们嘘声四起。
隔壁的女孩很想知道男孩的状况,只能在男孩起来或回坐时偷偷瞄一下。
又是化学课,女孩不敢看老师的脸,她妈妈在联络簿上写说:「老师有意栽培慕言她很感激,请老师多多关照。」
可是我很害怕,我不想再去他的办公室。女孩在心中吶喊,一整天战战兢兢。
女孩的母亲却直指女孩不够用功努力,还唸了她一顿。
「考试不行,装可怜很行啊!」老师用力打了男孩受伤的地方。男孩防不胜防哼了一声。
「你要是像慕言这么乖就不用我担心了。」老师边说边摸摸女孩的头,女孩感到不寒而慄。
「不要随便动手好吗?」男孩一脸不爽,像是帮女孩制止也在帮自己说话。
「不知羞耻,处理你不用我动手,有人就会把你打个半死。联络簿拿来我现在就写。」
全班鸦雀无声,大家都知道这样一来男孩又要被他父亲毒打了。
「老师,请您原谅他。」严立霏猛地一站,为男孩求情。班上最受欢迎的女同学也跟着站起来说:「老师拜託。接着一个接一个,男同学们也纷纷起立,只剩下寥寥几位坐着。
老师怒视着男孩,冷冷地说:「好啊,如果全班第一名,不,是全校第一名的同学也帮你求情,我就饶你一次。」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女孩。
女孩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与焦虑,如果求情了会怎样,老师还会把她当好学生吗?如果不够好会不会要一直课后辅导?我想帮忙但是我要说什么?女孩想啟齿嘴唇却黏住,好像有隻隐形手掐住喉咙一般,发不出声音,越是紧张锁得越紧。
「写就写没在怕!」男孩没有让时间静止太久,直接把联络簿拿到讲台。从最后一排走到前方的距离,所有人都知道他因为前一天才被毒打而步履蹣跚。
女孩头更低了。
男孩走到讲台还不忘对前排的严立霏挤眉弄眼。严立霏假装没看见,别过头用袖子抹去眼泪。
放学,女孩心情沉重,今天真是难熬,她不自觉颤抖只能慢慢收拾桌面,没有准时到老师会不会生气?可是我真的好害怕,我不要,我不想……。女孩心跳很快。
「我跟你换,今天我锁门。」好像是男孩跟值日生说话的声音。教室要关了,该去了,女孩想。
走出教室却看到化学老师已从办公室走出来,对着她招手,女孩很想拔腿就跑,脚好像石化了,好沉重好沉重。
想尖叫却没有声音,想逃却僵在那里。
「化学老师再见,你自己跟自己玩吧!」男孩突然大声拋出这句话,老师瞬间涨红着脸。
「江慕言快走。」男孩见女孩不动,索性抢走她的书包说:「没书包看你怎么读书,快来拿。」男孩裂着嘴笑,脚上带着伤不自然地跑了起来。
女孩只得慢慢跟着他走出校门口,一边用馀光往后瞄,害怕老师跟上来。
「江慕言,你不跟我说声谢谢?」男孩把书包归还。
「好吧。快下雨了我走囉。」男孩回家了。
谢谢,谢谢,谢谢,谢谢,谢谢,谢谢……。女孩在心里吶喊,选择性缄默症的高敏感女孩世界之不同又有谁可以理解?
快到家的时候,梅雨季节的天空一滴两滴雨,突然任性地刷一声,斗大雨滴一一跟进,学校发生的事女孩还惊魂未定,突然看到书包侧面居然掛了一把小伞,她曾经看过那把伞,女孩头一低,无声地落泪,泪水跟着发梢衣袖裙摆的水,一起颤抖、一起落下。
到家时已经全身湿透。
「真笨有伞还不撑。」女孩母亲说。
「化学老师对你真好,还借伞给你,要还吗?」
「不是老师的。」
「伞先给我我要继续上班了。」母亲没看到她哭红的双眼,总是忙着。
「不行,人家没有说要借我。」
「你脑筋太直了吧!算了算了我用我那把破伞。」
「你说家里还有可以用的伞在哪?我全部都翻过了,为什么不能买新的?同学的都很新。」
「就跟你说有啦不用乱花钱,我有空再找不知道塞到哪里去了。你乾脆过几天再把伞还别人。」
「儿子你怎么全身湿透?」看到回家的男孩,他母亲翻找他的书包。
「伞……,今天打架打输了,借同学了啦。」男孩无所谓地说。
「枉费我细心地帮你放伞,你还是成落汤鸡了,下次要赢啊!」
他母亲拿来毛巾,男孩弯着腰让她帮忙擦拭脸上与头发的雨水。
「你真的是气象预报专家耶,其实偶尔淋雨也不错。还有你不要再帮我烫衣服了,整齐到被叫妈宝。」
「有妈的孩子是个宝好吗?我就是要让全校知道我儿子穿制服有多帅。」
「就算没有烫也很帅啊。」男孩往上吹了一口气到瀏海,露出淘气的神情。
「好,谁不知道你是万人迷呢!快去唸书,要是书也爱你就好了,你爸要回来了。」男孩母亲推他进房间。
「先洗澡免得感冒。」
「还有比洗澡更重要的事。」男孩进厨房绕一圈,走出来嘴巴塞满食物。
「好啦饿成这样,等下帮你送一盘过去,」母亲抬起手拍拍男孩的背,含着笑说。
「你煮的菜真的太好吃了!」男孩边咀嚼边喊。
隔天,男孩没有到校,全班窃窃私语。
「他该不会脚被爸爸打断不能来?」竟有女同学边猜测边哭了。
「班导说他住院了!」
随着男孩第二天,第三天也没有来,更是眾说纷紜。
「他一定是失血过多才住那么久!」
女孩很担心很担心,但她自己也不好过,这几天变成大家发洩情绪的箭靶,冷嘲热讽从四面八方传来,或是考卷没有传过来、作业本不见,或是突然被推一把差点跌倒,推她的人还笑说:真的连叫一声都不会。
连续下了好几天的雨,她也连续淋了好几天的雨,从国小一直使用的那把伞架已经断了三处,打开跟没用一样,而母亲一直忙于工作却一口咬定家里还有备用伞,也不愿买给她新的。
有人用力踩了水坑泼到她身上。
她若无其事地继续走,那人离开,后来又来了几个撑伞的人乱踩一通后离去。
她不在乎,她当作是惩罚。合理的,就像成绩不好就会被热熔胶条打指头关节一样。
傲娇女、嚣张、自以为是、看不起人、成绩好有什么了不起……。等等不堪的嘲弄声你一句我一句,她不知道是谁说的,只是觉得头脑好混乱,只有专心上课的时候才是平静的,午休时间进行到一半,终于不再有针对她的嘘声,她怯生生地露出一隻眼睛,看向空荡荡的桌子,用无助的眼神勾勒出他的样子。
受伤,该对谁喊痛?悲伤,也只能偷偷地。周围一有动静,她赶快垂头于两臂之间。
唯一庆幸的是,化学老师换人了,没有再教他们班。
如果你会跟老师一起不见,那我寧愿你们都回来……。
那把小伞已经静静躺在男孩抽屉好多天,等待主人回来。
女孩每天帮男孩整理缺课笔记,她会整理到他回来那天。
男孩消失一个礼拜,居然笑嘻嘻现身了。所有人围观他,没有一丝缝隙让女孩可以偷瞄。
「你真的住院了,好可怜噢!」
「你爸不是不打你的脸吗?太过份了! 」男孩的右眉上方竟然贴了一大块纱布。
「对啊这件事我妈也气不过了,我靠脸吃饭的耶。不巧我妈在洗澡,那个老头接到电话后居然抄起地上的酒瓶往我脸上砸。酒瓶直接打碎在我额头上,我觉得好晕好痛,看到裂一半的酒瓶在我面前晃啊晃,在滴着,不知道是酒还是我的血,然后听到我妈悲惨的叫声我才放心地昏过去。送到医院缝了十几针,社工也来关切。」大家好像在听鬼故事一样瞪大双眼一时说不出话。
「什么电话?」有人听出情节转折关键点问。
「还有谁这么阴险。」
「太过份了!还好他不教我们,再也不用看到他了。」
「这就是我很爽的原因啦!社工来了我妈好紧张,我跟她说她是要保老公还是保老师,如果要我帮老头说好话她就得去学校找校长告肥猪一状。我那软弱的妈妈终于为了儿子硬起来了,我还赚到几天假!当你真心渴望某样东西时,整个宇宙都会联合起来帮你。这就是牧羊少年的吸引力法则!」
「哎唷屌喔!住院有看书。那你硬的起来吗?」男同学起鬨,女同学翻白眼散去。
「你才软!」
「来试试。」男同学们又揪去后面打闹抓鸟了。后排只坐女孩一个女生,她是班上最高的女生,她对男生们这种事一向嗤之以鼻充耳不闻。
「我们来赌……。」
「不要弄我啦!全身都痛。」
她也好想表示关心。
我算是被陈君海拯救了。
「陈君海,来了来了,这次你输快点!」隔壁男同学隔着女孩跟男孩打暗示。
男孩在歷史老师进来前居然用手用力吹口哨。俏丽短发,身穿牛仔无袖上衣跟牛仔短裙的老师踏入教室。
「后面是谁吹口哨?」
「老师是我这边啦!我捡到一隻玄凤鸚鵡,刚放走了。」男孩指着旁边的窗户。全班窃笑。
「你刚回来上课我就不跟你计较,全校就你们这群男生最不三不四。下次不要给别的老师听到。」女老师难忍笑意,假严肃地说。
「老师,歷代英雄本色只有你懂啦!」
「老师,我来检查陈君海的鸟在不在!」
「他里面都不穿的。」
「麦练肖话! 」
「安静!不要得寸进尺! 」
那天女孩回家认真把各科笔记整理好,但是隔天一整天笔记都压在课本下面,递不出去,好遥远的距离。也许下课男孩离开座位时是个好时机,但每每动作到一半,就有人在走道上走过来走过去,递出去的手又慢慢挪回来。最近的遭遇让她更退缩,连动作不不敢太大。
眼见快放学了,女孩只得使用第二种方法,她离开时偷偷让笔记滑落,自己却像做错事般紧张地离开。光是让笔记自然滑落这个动作,在家里就练习好久……。
一早到学校没看到笔记,果然男孩从书包拿了出来。
「江慕言,我昨天放学捡到你的笔记,刚好是我缺课那週的,就带回家看了,你不会介意吧!谢谢你。」
女孩不语。
「其实我本来也没那么用功,但你的字很好看加上内容我都看得懂耶,就认真看完了。」
因为本来就是写给你看的啊。女孩依旧不语没有看他。
「看完你的笔记我顿时茅塞顿开,七窍通六窍,哈哈哈……不好笑吗?」
男孩见女孩没反应就没继续说了。
陈君海很好笑,真的很好笑……。女孩在心里说着。
笔记有男孩掌心的温度与书包的味道。
男孩回来后,大家注意力转移,明目张胆的霸凌事件转为地下化,也有人自以为在伸张正义,一路讨厌女孩到毕业,所幸这起霸凌事件只是流星雨,没有造成森林大火。
「陈君海你干嘛把鸡腿放在我的便当盒里!老师今天在前面吃饭我不敢找你,害我吃好多。」坐在第一排娇小的严立霏气冲冲跑来。
「英雄惜英雄,区区鸡腿何足掛齿。」男孩指的是上次她帮他向老师求情的事。
「你金庸看太多。」
「你多吃鸡腿才会长高。」
严立霏一听生气,一脚踢翻男孩书桌,差点压到女孩桌子,女孩仍是假装镇定不发一语,但心里犹豫是否要转过去看一下状况。
「欸小心春光乍现。」
「鸡腿我的爱你不喜欢,不然下次给你海鲜?」男孩一边整理书桌一边还说着。
「幼稚鬼!」严立霏傲气走开。
每节下课,只要男孩在位置上就很热闹,他人缘好,男生女生都爱跟他打闹,也因此,班级导师让他坐在最后一排最里面的位置,并安排全校第一名的女孩坐在他旁边,不是因为女孩可以当他的榜样,仅仅因为女孩是班上唯一不会被他影响依然认真上课的人。所以这位置一坐就三年。原本跟女孩一样高的男孩,越长越高,午餐时间总是吃得津津有味。而女孩发育得早,高一就是165公分的身高,也许是个原因,让她显得更自卑,始终不敢跟任何人说话。
他们从未彼此交谈,有的是男孩气味与声音的传递。男孩总是把篮球藏在靠近球场的花丛里,以便在短暂的下课时间,他们可以更快衝去抢球场。被教官赶回来时,女孩总是能在汗水淋漓中分辨出男孩的味道,有时他头发一拨,好像被喷到汗水;有时外套一穿,微风震动,捎来他的味道;有时体育课刚上完呼吸声变得急促,彷彿闻的到浓浓二氧化碳的味道。高敏感女孩对细节之注意、心思之细腻、感受之深刻,都是与生俱来的能力,也造就她往精神科医师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