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音懒洋洋地趴在桌上,在她前面摆着正在泡的泡面。深蓝色的短发使她看起来像一只搁浅的水母。
面对各类便利店食品的诱惑,坚持选择了最为朴实无华的选项,真是了不起。
“台风天还出门。”
良音把目光从橱窗外挪了回来,原本就比她高一个头的柠海在直着身子的情况下看起来更高了。
“这是我的习惯。”
良音懒散地回答道,声音软绵绵的。
“你不是也出来了吗?”
“我刚去学校拿资料,正好在这里吃个中饭而已。”
“这样啊。”
良音并不对别人的琐事感兴趣,但她也不介意和别人谈论这些。
如果没有无趣的东西,有趣的东西也不会有的。
艺术最初也只是从一群史前人类在无趣重复的生活中偶然间的突发奇想中诞生的,在石头上画了点图案,或是用动物的骨头吹出了一曲杂乱无章的噪音。
往内里说时,就会觉得颇有些道家的味道。
“你的面差不多了吧。”
柠海用手指点了点桌子提醒良音,人民教师的手指常年被粉笔灰侵染,就算做时尚的美甲也只是浪费时间,指甲留得太长,粉笔灰会留在里面,所以必须要剪得整整齐齐规规矩矩。
良音打开了杯盖,用叉子搅拌了一下,又把杯盖按上,暗中数了五个数,才正式打开,开始享用热气腾腾的美味。
至于面的种类,是那种在公共场合吃会引起公愤的泡椒牛肉面,似乎是故意这么选择的。
就是因为天天吃辣还总是不吃早饭,良音才会在肠胃方面常年病魔缠身,但是她似乎毫无收敛的意图。
不知道为什么,看良音吃饭似乎有一种魔力,这种魔力会抑制人的食欲,让人把心思全方面地投入在良音身上。并不是说她的吃相有多难看,只是因为,每当良音把她那张缺德的嘴用来吃东西,安静下来时,柠海总是会不自觉地看着良音想起一些事情。
良音发觉了柠海那个不自然的有些空洞的视线,低头看了看自己有没有吃到衣服上,发现没有后,她立刻捧起了她的面,把身子向后仰去,警惕地远离了柠海。
“你想抢我的面吃?不可以,自己去买。”
“谁要吃你的面,你几岁啊?”
当然,只是一个比较幼稚的玩笑,良音很喜欢,不用在乎柠海喜不喜欢。
柠海大概也是喜欢的吧,毕竟,在柠海的课堂上,她也经常会开这样的玩笑,虽然有些令人难以置信,但学生对柠海的评价大多是“恐怖”大于“可爱”大于“温柔”的,可爱荣居第二。
“算了算了,让你吃一口也不是不可以。嗟!来食!”
良音叉着一叉子面朝柠海伸了过去,被柠海按住了头,够不到。
最后,良音还是负起责任自己吃掉了面,不浪费粮食。
“你没被台风刮走也挺幸运的。”
平静下来后,柠海带着嘲笑和调侃的意味感慨道。
“我倒是挺想试试看被刮走的,《绿野仙踪》里的多萝西就是借着龙卷风到了魔法的国度。”
很遗憾的是,身高上的嘲讽对良音来说是无效的,她从来就不在意这种事情。别真的把那些漫画里的东西当真了,当活着都已经竭尽全力时,谁有空来管自己这根骨头有多长?够用不就行了。从初中开始就常常有拿良音的身高开涮的男同学女同学,真的以为矮个子女孩个个都怕被摸头长不高,如果他们只是嘴上说说,良音往往就随他们去了,毕竟他们也得不到他们想要的反馈,要是真的毫无忌惮地来摸良音的头,不管是善意的还是恶意的,是无意之举还是处心积虑,在初中的时候良音一定会出手揍人,但高中的时候就没有再动过手,据她自述,原因是高中开始打不过了。
<div id='gc1' class='gcontent1'><script type='text/javascript'>try{ggauto();} catch(ex){}</script></div>
“文科生要是都像你这样,世界会大变样的。”
“我是艺术生,现在是艺术家。”
良音这一届采用的是新高考模式,她是在柠海班上唯一的一个选科偏文的学生。她在入学时是通过正常中考考取的,没有参加艺术特长生考试,在学校的乐队、民乐团、素描社等组织中查无此人。
“行,大艺术家。”
柠海没有反驳良音,顺从了她的话,这已经是不知第几次,柠海用“文科生”称呼良音,被良音指正为“艺术生,艺术家”了。这似乎可以作为一个语法考点,固定搭配。
“但是,就算是大艺术家,也犯不着为了艺术折磨自己吧。”
柠海的目光落在良音的眼睛下方,厚厚的黑眼圈清晰可见。
良音像是被抓住了空档,一时间竟答不上来,她的眼珠狡猾地一转,很快地想好了借口和措辞。
“山本耀司的座右铭就是‘永远不和自己和解’,艺术就是斗争、冲突、矛盾,如果没有了和自己的斗争,又怎么会有艺术呢?”
歪理邪说,真是信手拈来。
柠海已经习惯了这种说出去的话被胡搅蛮缠地挡回来的事情,也已经有了解决的方案,她好像在聆听的样子,其实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只是在等着良音说完的时候。
“嗯,所以以后早点睡觉。”
“若是我早睡,我不仅会失去最为多愁善感也是最为灵感涌现的那一刻,还彻彻底底地向自己的肉体妥协了。”
“对,所以以后早点睡觉。”
“你是不是没其他词了?”
“早点睡觉,听我的。”
“谁教你的这一招?”
“早点……”
“好了好了我认输,师父别念了。”
让她也尝到那种自讨没趣的感觉,可以说是对付她的一大法宝。
不过,柠海只会在良音耍赖的时候用这种同样耍赖的招数,和良音正常说话交流时是不会用的,要是一个老师为了在和学生的交流中占上风不惜撒泼打滚,那可真是太可悲了。
“柠海,”良音突然说道,一边还低着头捞着她碗里所剩无几的面,“你有没有发现一件事?”
“什么事?”两个月以前柠海还会因为被良音直呼其名感到不习惯,那种感觉已经不知何时消失了。
“你的红茶玛奇朵变少了耶。”
柠海拿起她的茶饮,掂了掂重量,感觉确实不对。
“那么,到哪里去了呢?”
“到哪里去了呢?”良音附和着重复道。
“去给我再买一杯。”
“好吧好吧。”
谁让良音那么诚实善良,就算她是趁着柠海发呆的时候完全没被发觉地偷喝到了柠海的红茶,她内心的正义感也会驱使着她说出真相,顺带还能把自己的丰功伟绩告诉柠海,免得她一直没察觉,那就没有成就感了。
没错,遵从那些烂到家的欲望是一种罪孽,但在被允许的范围内肆意挥霍那些欲望就是一种美和快乐。
毕竟她们都不是小心眼的人,就算偶尔心胸狭隘,也犯不着对对方苛刻严厉,她们已经不是师生关系了,没有那种世俗的锁链拴着她们,她们只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