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幽也不稀罕去看他。
大周皇帝最丑陋的样子,她都曾日夜面对过,无论他长得什么样,还能不如当日黄陂城里好看?
不过,都说这次皇上可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还带回来的个人。
不是宫外的女人,而是一个尚在襁褓中、不足满月的女婴。
来迎接随行的群臣问及,皇上只说这女娃是銮驾尚在醴泉宫时、六月庚子日出生的,其母因生其时难产而殁,
却不言是否亲生以及其它。
对这女娃,后宫内外朝野上下皆是众说纷纭,
当消息传到九幽耳中,她正是无意间听见了太宰府奴婢下人们闲聊。
听完就想笑来着。
知道点这件事情底细的,除了皇上本人,便只有一人。那就是她。
苏毗国刚分开不几天,这不又在他眼皮子底下晃了么。
……
因着君侯来的急促匆忙,急着要落脚地,太宰那双能翻云覆雨的大手一挥,就将他的豪奢宫殿给了君侯一盘。
宫殿本名曰‘凤华金宫’,乃是按皇家林苑规模建造的一处近都豪宅。
因烈日里避暑最是清凉,还曾给皇族做了几回家宴场地,在皇亲贵族圈里颇有故事名气。只是不住人,因为这算是皇陵,原本是华胥女帝独孤如意的住处,她还驾崩在这里了,在宇文护掌权后,房子就贴了封条收归国库了,以前赏人都没人敢住,据说一到晚上就有人哭,高楼腐烂阶上青苔,阴风阵阵枯叶满地,即使这地方再豪华,也没人敢住。
大冢宰那么多豪宅,一是不缺这个‘小宅子’,其二也是为了表示出对这位义子的看重,三是说干儿子阳气重胆子大,不信邪。
听闻凤华金宫重楼叠阙,两殿三宫四楼阁,八卦做摆位。
远了长安城内繁华喧嚣,这群人来到了一座山脚下,这山一绿到底,山下的金宫却花花绿绿。
宇文护一行人往金宫门口一站,九幽一看两旁那烧焦的老松柏,满地青苔,离老远就一股腐烂味儿……连门把手都露木头了,加上萧瑟的小秋风一吹,九幽当时害怕了,
眼巴巴看着义父:“爹啊……这不就是阴宅吗,闹不闹鬼啊……这也太吓人了,晚上就在门口站着,我都不敢啊。”
一旁的太宰亲儿子,一看小老弟这么怂,顿时嗤笑了,“你瞅你那胆儿,给你金屋藏你这个阿蛟还不要,咋这么不识货呢,一看你就是小门小户的……就说这地下,一寸山河一寸血,哪儿的黄土不埋人啊。”
九幽点头,皮笑肉不笑的,“阿嘉哥说得对,一寸山河一寸血,国土处处埋忠骨,我是觉得我没见过世面,虽然住这么大房子,可我那状态,还跟打杂的似的,怎么管理下人啊。”
乾嘉剑眉一挑,满嘴讥诮,“你现在可是太宰义子了,能不能有点儿出息?那么大房子是你的,就算拆了,掀房顶,都得听你的,有不服的,就地打死,多好解决?”
九幽赶紧抱拳赔笑:“霸气!不愧是太宰亲儿子!太霸气了!”
俩儿子一交流感情,当爹的宇文护只能摸鼻子在旁边儿看。
只见穿着黑衣交领、背后肩上都织绣了红日金乌的侍卫,掏出了大长钥匙来,开了金宫大门,分开了两侧的麒麟门锁。
金宫门口,七尺长阶乃汉白玉所砌,只是积灰多年,看着跟灰沙石似的。
扶栏上也雕了一圈的祥云花纹,栏杆顶端还坐了几只呲牙咧嘴的小兽,却都灰的发黑了。
殿前门口还蹲坐两只石头瑞兽,一边是麒麟一边是貔貅;
跟着大冢宰随从的言官,低头给她解释,“麒麟乃是镇宅辟邪的祥瑞之兽;貔貅招财,人言道‘只进不出’。”
九幽迈步上台阶,往里一瞧……眼睛当时就不够看了,那真是富贵啊,琉璃青瓦铺房顶,丁香沫涂红柱。
抬腿进去,只见石头子铺路,湖山假石,
依稀可见昔日的雕梁画栋,从枝繁叶茂不透光的树杈,可以猜到曾经鸟语花香……就是小池子都是绿水,满地青苔和落叶,给这豪庭蒙上了一层陈旧的阴霾。
昔日豪华蒙灰土,杈间惊起老鹧鸪。
进院里,没走个百十来步,就碰见些三三两两的侍婢,手里拿着扫帚拖把,端盆拎抹布的。
婢女们身着清一色的水蓝色深衣,蔽膝杂裾,各个眉目清秀,衣带垂髾,花纹样式,衣裙风格、和齐国女子的服饰又不同。
她就多看了几眼,喜当爹的还想多了:“这些奴婢…阿蛟有看上眼的吗?”
“咳,阿蛟就是看见人多了,忒热闹,没别的想法。”
老头儿悠悠道,“为父从宫里派出五十个侍婢来拾掇这金宫呢,还按皇亲国戚封爵规矩的、叫了春府的少宗伯来给你筹办,五十人也是他亲自去挑的,为父生怕人手不够耽误你‘入主’啊!”
给干儿子感动的,就差一把鼻涕一把泪了:“劳烦父亲您了,可太费心了!”
老头语重心长的瞅着她,伸手大力的拍了拍她的肩…还叹了口气:“为父倒没什么,不过…这次能借皇命,使唤了春府那老顽固一把,就足够孤笑两天了。”
“……哎?父亲说的,阿蛟怎么有点没听懂?”
“这个先不说了,且先说说‘政事’吧!阿蛟想当个什么官儿啊?”
她顺口便回:“我就是一粗人,能当您干儿子就够了,不奢求当官儿。”
谁知老头可不乐意了,拧眉瞪眼的,活脱儿一股威严:“荒唐!都说虎父无犬子,你这样儿成何体统!老夫都不怕你狮子开口,就怕你没个志气!”
一看老头是认真的,九幽赶紧赔笑脸,
“爹您别生气啊,您说就行,阿蛟在这洗耳恭听。”
却见老头给了随行的言官一个眼神,道:“你去前面九华殿等老夫,这儿父子俩走走,所有人不得跟随!”
众人应着:“——喏。”
唯独亲儿子不乐意了,剑眉一横,撇着嘴,“爹,你们是父子俩了,那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