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眼前这个调和者退得颇为匆忙,并没把所有人都带上。还有数百袭击者留在了沙滩上,他们的快艇搁浅了。这帮家伙大概是登陆的时候太过自信,直接冲滩,结果没能跑掉。
若干片白光正在沙滩上合围这些人,包围圈不断缩小。白光是候补提灯人腰上的魂灯,本是一人一点,但他们三五成群,就不再是三点五点而是一团一片。即便面对的敌人数倍于他们,也如灯火照耀下的黑暗,不是后退就是散乱,不少人甚至直接投奔大海。
高德回头看山顶的大坑,噬天雷都炸不出那种尺寸的坑,那显然是另一个调和者留下的痕迹。
再回头时,吕九眉、刘小胖、铁中玉都过来了,都是遍体鳞伤的样子,加上满身白光裂纹的王昆仑,他们到底经历了一场什么样的恶战,高德难以想象。
“你们……”
高德只觉嗓子有些哽咽,他本以为过来会看到一片狼藉,自己怎么也得收几个人的尸。没想到狼藉倒是狼藉了,却大多是对手的惨状。
“你们干得不错。”他努力保持平静,不希望部下因为他的失态而看轻了他。
看沙滩上的动静,他哪还不明白,候补提灯人们用上了点燃魂火的经验,三五成群结伴作战。这么一来彼此之间的魂火相互叠加,让他们获得了一加一大于二的力量加成。
“老大你看到了?”
王昆仑歪着头,似乎看穿了高德。“你真的看到我们干了什么?”
“老王啊,别太得意了。”刘小胖是一刻来钟前才传送到藏龙岛的,居然也是一身伤痕,可见之前这里的战况有多激烈。
他摘了头盔笑得如劫后余生般灿烂,“咱们也就是顶住了那家伙而已,你还真以为是靠咱们把那家伙打跑的么?也不想想那家伙跑了没多久,老大就过来了。他显然是知道老大解决了他的同伙,所以才赶紧跑路。”
“是的,还多亏了大人。”吕九眉跪坐在地上,身上的护甲大片崩裂,处处春光绽放,却没了遮掩的力气。“不过咱们也的确做到了超出自己极限的事情,刚才那家伙跟挤进现世的魔王没什么区别了。”
“那是个调和者,”李蓉娘赶紧护在吕九眉身前,替她遮掩的同时向高德汇报:“变成比丽水门更高更粗的大树,攻击就像……不,比战舰的大炮还可怕。我们都怀疑那家伙再开几炮的话,整个岛都要被轰沉了。”
高德也看到了,山下的码头多了好几道深沟,眨眼看还以为是火山爆发冲刷出来的岩浆河道。
既然刘小胖说另一个调和者是不久前跑的,高德庆幸之余,心底也微微一动。
肯定是林飘萍发布的指令,这说明她多多少少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当然这也可能是由果推因,发现调和者级别的手下在藏龙岛也没讨到好处,她才算认可了自己的实力。
“总之,你们做得好,做得很好。”高德挨个拍他们肩膀,招呼道:“打起精神来,再接再励,好好收尾。”
有高德现场压阵,收尾自然是漂漂亮亮。等夜色将褪的时候,战斗完全平息,连逃到海上企图游回下港的魔人都被尽数抓了回来。
偷袭者都是破天战塔的成员,总数不清楚有多少,只知道在藏龙岛丢下了三百来具尸体和同等数目的俘虏,还有四十多艘大大小小的蒸汽快艇,枪支装备无算。
不管是尸体还是俘虏,都是最底层的魔人,到了四级……也就是能够获得完整恶魔躯壳的魔人只有极少数,大部分都只有三级水准。精锐应该都在调和者的掩护下撤退了,破天战塔这一战说是大败,其实就丢了点炮灰杂兵。
相比之下,候补提灯人的损失倒让高德异常心痛。后面赶来的孙婆婆救起了不少濒死者,但还是有六十多人战死,亲兵与铁锈人各占一半。
纯粹只按得失算的话,这一战倒是收获满满。候补提灯人在初战里就发掘出了魂火的奥秘,以区区二百来人击败了起码上千魔人的进攻,王昆仑等人也靠着这一招顶住了调和者的攻击,避免了吕九眉急红眼露出吸血鬼原形。
是时候让候补提灯人转正了……
铁中玉倒没高德那么沉痛,他在收敛同伴遗体的时候还有些高兴。按他的说法,这是几百年第一批死得安宁也死得其所的铁锈人。他们不会再像祖辈那样,死了还要被当做武器用。
“破天战塔在下港非常有名,公开的身份是港务管理处。还拥有一支海巡队、一家小型造船厂,还有和好几家货行,大型货船有二三十艘,是白虎大人手下最得力的势力。”
高德问到破天战塔的情况,铁中玉了解不多但还是尽心解释。“塔里的情况我们知道的不多,下港的魔塔都是外松内紧,不同魔塔之间很难了解到更深的内幕。只是按明面上的产业来算,破天战塔的魔人没有五万也有三万。”
这跟暗手血塔的情况差不多,都是分成塔外人、塔下人、塔里人、塔上人。只是暗手没有塔上人,也就是调和者,全是为了求长生而龟缩在魔塔里的昏聩老朽。
三个调和者都出动了,却没有出动必要的普通战力,连海巡也没出动。这说明对方不仅狂妄自大,还不把普通战力当回事,只看做高等战力的辅助。由此推及,魔塔的运作方式必然也是把基层中层魔人当做食粮,支撑高端战力……甚至就只是他们三个人的发展。
还真是社达味道十足的模式啊……
想到那个林飘萍开口为了所有魔人,闭口他们才是震旦的保卫者,高德暗暗冷笑。
高德在藏龙岛待到了黎明,把夜晚整个战况都了解清楚,也拿到了各类统计数字后,就坐着蒸汽快艇回了提督岛。这一战的缴获让下营和“绝魂旗”又多了若干快艇,覆盖坠星海的能力又提升了一大截,这倒是意外收获。
等高德心情愉快的回到提督岛指挥部,一桩坏消息当头砸下,让他差点被砸懵了。
“今日黄昏时进宫面君。”
高苗把这份电报递给高德,然后满脸担忧的看着他。
“无终宫先是打来了电话,电话那头好像有头母狮子在叫,问你到底在哪里。”她怯怯的说:“我照着你的吩咐,说你出去公干了。然后她就说让你回来了别打电话过去,直接收电报。”
“那个女人挺生气,又不是小丽姐,肯定也不是女皇。”高苗问:“难道是远坂总管?总管大人为什么生气?”
总不能说之前跟她通话的时候,自己随口应付,搞得像是现场直播绿野仙踪一样吧。
“大概是总管大人又到了每个月的那几天,情绪有些不好吧。”
高德随口敷衍着,高苗却竖起了眉毛。
“哥你是歧视女性吧!”她义正辞严的训斥高德:“说得女人到了那几天就会变成恶魔一样!”
“我又没说所有女人都是这样,”高德强辩:“只是说她而已。”
“你不是远坂总管的下属吗?”高苗却换了个角度挑刺,“这么诽谤上司真的没问题?”
高德只能落荒而逃……
想想远坂爱生气估计也就是当时忙着跟林飘萍对战,说话有些不经脑子,高德也就没放在心上。他头痛的是搞不明白为啥女皇又召他进宫,希望别是海塔会又找到了在朝堂上发难的突破口,再度发动对他的弹劾攻势。
“老爷,现在就回中京还是下午直接去无终宫,我好安排旋翼机。”
出了指挥部,白银十郎迎了上来问他。
瞅瞅这个最初还装聋作哑的扶桑保镖兼司机,高德没直接回应,转而问他:“昨夜藏龙岛那边的情况,你告诉远坂总管了吗?”
昨夜白银十郎就在藏龙岛,还跟王昆仑他们并肩作战。他只是凡人参与不了针对调和者的战斗,但靠着不亚于灰豆芽的隐匿能力,加上精湛的扶桑刀术,在杂兵战里还是有精彩表现。
高德清楚白银十郎与远坂爱有特殊的联络手段,允许他掺和到下营的行动里,也是借这条渠道让远坂爱了解这边的情况。反正圣山和朝廷都知道了提灯人的存在,他进不了灰境,也无法了解更深的内幕。
“总管问过了,”白银十郎乖乖的回答,他现在的情况有点特别。原本是远坂爱派到高德身边的二五仔,但因为在高德这边有自己所求,对远坂爱而言也成了二五仔。可他却毫无心理负担,完全就是哪边风起就朝哪边倒。
“小人也说明了,”他的语气也是理直气壮毫不心虚,“包括遇上了调和者,还有王经历等人以魂火相连,顶住了调和者进攻等等各种细节。”
高德抽了口凉气,这才明白女皇召他进宫,应该是与此事有关。
“你觉得没问题吗?”高德忍不住问他:“把我这边的事情告诉远坂大人,就没想过会对我造成不好的影响?”
“老爷没有交代我不说,”白银十郎深深鞠躬,语调却平静淡定:“老爷如果真不想让小人知道这些事情,就不会同意小人跟着他们行动。所以即便老爷交代小人不说,只要远坂大人问起,小人还是会说。”
“白银啊,”高德好气又好笑,“你可真是个忠心耿耿的仆从。”
“是的,老爷。”白银十郎还真把这话当夸奖了,“不管是远坂大人还是老爷,小人都愿献上所有忠诚,还有性命。对小人来说,远坂大人和老爷都是自己人,没有必须隐瞒什么消息的必要。”
“你们扶桑人啊……”高德叹气,“都是这么死脑筋吗?”
说话时杂念沸腾,能一直是自己人当然好啊,问题就在于真把自己现在干的事情抖露干净,那可休想再做自己人了。
“谢谢老爷夸奖!”白银十郎有力的并腿,又是一个深鞠躬。
“好了,下午再回去吧。”高德摆手说:“就麻烦你准备一下了。”
白银十郎虽然跑去下营,不是跟着吕九眉巡海,就是在藏龙岛当舌人。但只要他到了高德身边,马上就能把保镖兼司机的工作担起来。从这点来说,倒是用起来非常让人放心的模范仆从。
白银十郎嗨了声刚要告退,高德随口又道:“昨天咱们缴的那艘货船是从扶桑过来的吧,你是不是想家了,才留在那里找俘虏问扶桑的情况?”
“那倒不是的,老爷。”白银十郎马上又是个深鞠躬。“小人只是觉得自己作为扶桑人,能帮上吕大人和铁大人。那艘货船上有很多扶桑水手,有个扶桑人安抚他们,应该比震旦人去跟他们沟通好一些。”
第268章:马德世界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船出坠星海,东行万里,抵东洋之极,方见扶桑。”
“扶桑千岛珠连,无覆雪之山,无奔马之地。”
“其地促,其人狭。坚则轻生重气、性烈好斗,柔则姿贱言卑、逆来顺受,皆非正人哉。”
“扶桑多细伎微巧,一鱼可分八十一吃,一吃不过一吮。”
高德小时候在学堂里就读过不少与扶桑有关的文章,都是几百年前古人说扶桑的段子。生活中接触到的扶桑事务也就是些金银饰品、米酒、素布还有工艺刀剑,因为“扶桑”这个名字,还下意识的跟前世那个东瀛联系起来,后来才慢慢意识到不同。
比如所谓的“扶桑人”,在种族上与震旦人的关联远比前世那两类人的关联更深。看远坂爱和白银十郎就知道,别说是相貌分不出与震旦人的区别,连扶桑语也不过是震旦语的一种方言。
高德也零零碎碎听远坂爱说过一些事情,让他印象最深刻的是,每次震旦步入到混沌临世王朝灭绝的时候,扶桑是最先完蛋的。等新朝砥定,从震旦跑到扶桑的震旦人就成了新的扶桑人。这些人加上极少数幸存的上代扶桑人一起不断迭代,才在语言和文化上渐渐异于震旦,但总体而言扶桑应该只算震旦的一个分支。
这让高德有些想不通,震旦会有个大明,皇族也是姓朱,这就够神奇了。在震旦之外还有个东洋,东洋里有个扶桑,那里的人本是震旦人,却在文字语言文化等各个关键节点上像极了前世的东瀛,这就未免奇上加奇了。给他的感觉就是……怎么说呢,好像有只操纵历史的冥冥之手,强行把大明、扶桑之类的设定压了下来。
不过高德从来都善于消解纠结,既然想不通那就不想了。等他放弃了在震旦大展拳脚的计划,接受自己应该在震旦大明老老实实挣退休金的设定后,就把这种违和感抛之脑后。渐渐的,也就对扶桑不怎么上心了。现在他连扶桑有多大面积,多少人口,首都是哪里,政治经济军事是什么样子之类的常识都异常模糊。
“扶桑在定景之乱的时候其实就已经灭亡了……”
看不出白银十郎还是个标题党,上来就震了高德一下。
四百年前的定景之乱席卷了整个震旦大陆,大明也是在那场大乱里差点改朝换代。相比大陆上的主战场,扶桑那边更加悲催,双方都把扶桑看做有可能被对方引入的海上势力,不约而同的将战火烧到扶桑。扶桑千岛几乎被夷为平地,人口十不存一。
扶桑的面积加起来似乎跟中京四城三港差不多大,也就百来万平方公里。人口嘛,说法不一,有说不到一亿的,也有说接近十亿的。前者的说法来自震旦官方,后者则是海商那边的估算,谁对谁错,高德是无从分辨。
“大明重新稳定下来,扶桑就成了震旦魔人与外洋魔人的天下。明面上扶桑还有大将军主政,其实溃散成了一岛一主。扶桑王被大将军架空,可大将军本身就是个空壳,扶桑王就更没人理会了。”
这里说到的“震旦魔人”,当然是以海塔会为代表的震旦海商,而“外洋魔人”说的是自远海而来的巴托和新大陆魔人。大明虽然度过了定景之乱,但魔人也借这场动乱兴盛起来。楚娘子那一伙渗入朝堂乃至皇族,下港魔人则垄断了大明海贸。扶桑就此成了海贸中转站,高德之前接触到的魔思达,恐怕也是在扶桑落脚。
接着白银十郎的话终于让高德张大了嘴巴,他可真是没想到。
“远坂大人,就是现任扶桑王的女儿,她其实是扶桑公主。”
无数画面在高德脑子里翻滚,最终凝成一声叹息。
难怪那家伙总是梳着瓜皮头……不,公主头,那是她身上唯一与公主有关的元素了。真是可惜,换上扶桑服,别那么凶神恶煞的,倒确实是个美丽温婉的东瀛妹子。
远坂爱为什么会从扶桑公主变成了女皇亲卫,这事就跟圣山有关了。扶桑不仅成了魔人巢穴,还是巴托和新大陆魔人的落脚点,圣山当然得重点关注。不过另一方面,扶桑土著也没有放弃抵抗。数百年来,一直有扶桑土著借扶桑王名义反抗自立,可惜力量弱小,不过是包括大将军、各岛主以及两方魔人茶余饭后的笑谈。但随着历史变迁,扶桑人口滋生,反抗势力渐渐走上舞台。他们借扶桑王血脉源自扶桑神明的传说,不断献祭活人召唤神明,远坂爱也上了祭品清单。
“等等……”
高德越听越不对劲,“献祭活人?这反抗势力怎么听着比魔人还要邪恶?”
“老爷跟小人的看法是一样的,”白银十郎苦笑道:“但对扶桑人而言,他们已经找不到比魔人还要邪恶的存在了。哪怕是恶魔来统治扶桑,都比他们要善良。反抗势力只献祭扶桑王血脉,难道不是正义的吗?”
“那些人自称‘扶桑皇神教’,拥有什么起源铁碑。他们说按照铁碑的记载,扶桑王其实是扶桑皇神后裔。只要召唤出皇神,扶桑王就人神一体,扶桑也就迎来了解放。”
“那帮家伙其实也是魔人吧?”高德冷笑:“不过是扶桑本地的魔人而已。”
“老爷英明睿智,”白银十郎笨拙的奉承了声,继续解说:“皇神社的高阶成员都是奇魔系的魔人,公主……远坂大人说扶桑皇神不过是奇魔的阴谋而已。”
总之这股反抗势力与另两方魔人的争斗就是狗咬狗,但置身旋涡之中的扶桑王族就倒了大霉。不仅成了皇神社争夺扶桑权柄的工具,每代人都得把女孩子交出去当祭品。
“那是七年前的事情,远坂大人还只有十岁……”
白银十郎不经意间泄露了远坂爱的真实年龄,竟然比高德还要小两岁。
“远坂大人的献祭仪式出了差错,恶魔自祭坛打开的大门里涌入现世。圣山的人及时赶到,救下了远坂大人,还有小人……”
“你?”高德打断,“你是怎么掺和进去的?
“小人和很多少年都是祭品的血引,”白银十郎脸上浮起圣洁光辉,“很多,大概上万人,最后只活下来不到一百个。圣山要带走远坂大人,她坚持要带上我们,所以……小人的命是远坂大人的,为她去死我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