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亲切放在如此寒夜,实在让人难有招架之力。
哪怕旺来跟着孙启耀经营望江楼,每天迎来送往早习惯了那些虚假的面容,但此刻他仍给予这位跑堂小二满满的信任。
听他的安排,选择了锅底和配菜,点了满满的一大桌子。
坐下来之后才想起被自己留在门外的少爷。
当旺来再次见到孙启耀时,自家少爷的震惊并不比自己少,当即他就放心了,“少爷,我已经定好了桌,快来!”
“鸭血,鸭肠,毛肚……这都什么零碎玩意儿?是怕爷付不起账吗?快拿肉来!”
孙启耀只望了眼桌子和小二手里的菜单就开始发飙,不过他虽然嘴上不满,但身体却很诚实,手中的筷子已经不自觉的按照小二的介绍行动起来了。
“忒小气了,这肉怎么这么少?”一筷子肉片下去,很快就变了色,香喷喷的味道已经扑鼻而来,孙继耀咽着口水感觉完全不够吃啊。
“少爷,这就是火锅的吃法,肉切大了不容易熟,也不好入味儿,咱们慢慢来!”旺来将店小二的话现学现卖。
他们来的晚,没订到雅间,旺来扫了眼满大堂吃着美食,与友人低声交谈的客人,感觉自家少爷这呼来喝去的样子像没见过世面似的,特别丢人。
“什么火锅的吃法?不就个古董羹吗?当谁没吃过!”
孙启耀此时依然漫不经心,可当他将普通的肉片蘸上蘸料放进嘴里后,浓郁的肉香、嫩滑的口感,瞬间在口腔中爆发,让他再说不出话来。
“唔~唔唔!”
多年相处的默契让旺来立马就领悟到了孙启耀的意思。
“麻烦再多拿点这个,这个,还有这个!”旺来冲小二点了点桌上的黄喉、毛肚,还有鸭肠。
刚刚明明嫌弃的要命的人,此时一头埋进碗碟之中,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外面寒冬凛冽寒气逼人,这店里头却热气腾腾温暖如春,仿佛里外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几筷子下肚,不仅寒意全消,还有细密的冒出来,简直畅快极了。
嫩肉片爽滑入味、鸭肠口感厚实,还有炸得金黄酥脆的酥肉,肉香四溢,哪怕只是一盘素的莲藕片,烫一下再吃也爽脆回甜。
寒冬时节绿叶菜很少,但一盘鲜嫩的黄豆芽足以解油去腻,红薯粉软糯弹牙的口感更会让人欲罢不能!
“红薯粉!这里有红薯粉!”旺来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
他在府城的时候就品尝过江婉的酸辣粉了,并且很能接受这种新的食材。但自家少爷不分青红皂白就将人从望江楼里赶了出去,以后他就再没尝过了。
今天在临江县的这个小店里突然看到红薯粉,既惊喜又意外。
随便扫了一眼,似乎红薯粉在这个店里都是畅销的菜品,桌桌都点。
“少爷,其实在咱们望江楼卖那个酸辣粉也挺好的……”
但后面的话旺来在见到自家少爷慢慢变得阴沉的脸后,自动消音了。
他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嘴巴子。
一顿火锅让他吃得得意忘形,简直哪壶不开提哪壶。
明知道少爷针对的并不是酸辣粉本身,而是答应他们入住进来的明少爷,现在自己这话岂不是直接揭了少爷的短,甚至指责他错失良机?
“我没别的意思,只是说这个红薯粉下火锅还挺好吃的。不过把他们赶出去也没有关系,反正咱们望江楼也没有火锅,是吧?”旺来巴巴的解释了一通,但感觉自己说过比不说更容易让人误会。
“不是,咱们望江楼没火锅,是因为少爷不喜,又不是做不出来……”
旺来的话始终在自家少爷爆发的危险边缘来回试探,说着说着,连他自己都感觉出来了,忙急急的住了嘴,只能忍痛割爱对红薯粉装作不屑一顾。
果然,下一刻孙启耀把筷子往桌上一扔:“去,查查这个铺子是谁的产业,又是谁在经营管理!”
孙启耀没尝过江婉的酸辣粉,不知道是红薯粉什么味儿,但刚才不知不觉吃了不少的红薯粉下肚,评价与旺来相同。
甚至有那么一刹那,他也想过将这个粉引进望江楼去。
但旺来的话立马将他拉回现实。
他此时受了大罪到临江府来,并不是学什么艺取什么经,而是来揪那些给自己上眼药的人的尾巴来的。
一个红薯粉立即让他斗志昂扬,看来这后面竟然有大房的手笔?
随即孙启耀的眼睛眯了起来。这么说来,上次进入望江楼的那个酸辣粉摊摊主,就是大房找出来向他发难的枪吗?
怪不得连自家老爹都惊动了呢,果真还是有两把刷子。
至少这个红薯粉和新颖的火锅,确实令人惊艳。
冰天雪地的时候最适合吃古董羹,孙启耀在京城时一眼就喜欢上了。只是京城的古董羹与这家店的火锅又有很大的不同。
笨重的外形以及单调的调料注定了它难登大雅之堂,当初他听到手底下的人汇报蜜雪饮之事,也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想不到这古董羹在这家店里摇身一变,效果着实不凡。望江楼的生意也不敢说比得上这里此刻的盛景,若是那人的能耐一开始就能为自己所用,他倒不介意让他跟着吃香喝辣。
可是现在不行了呀!孙启耀咬了咬牙。
要怪,就怪你们眼光不行,投错了主吧!
孙启耀的肚子已经吃得饱饱的了,但看着面前扑腾冒着泡的香辣锅底,到底还是没忍住,慢条斯理的又夹了一筷子肉放下去。
刚刚烫好出锅的肉明明鲜嫩顺滑,可他放进嘴里却嚼得咬牙切齿,仿佛是对苦大仇深的仇人。
不管大房或是其他人,想要对他玩出什么花样,望江楼都不容有失!
他当务之急就是要揪出了酸辣粉摊的摊主,一定要将一切风险遏制在萌芽状态,不管是什么计谋都让它出不了头!
江陵府城外的码头上,哪怕大雪纷飞时也仍旧人来人往,李家的铺子已经盖好了,之前乏人问津的酸辣粉也因为铺子里暖和而吸引了不少客人。
旁边的小铺子里,当红薯粉也已经上架,整整齐齐摆了一摊子。
像刘高明那样跨行经营的客商还没有再遇到,但尝过味道觉得不错,想要带回去与家人分享的人倒是不少,十斤、二十斤的销量积少成多,也算火热。
李延宗以及小柳树村出来的人全都喜气洋洋,全然不知道有一口又黑又大的锅已经扣在了他们的头上。
第237章 打发叫花子呢
寒冬和酷暑是一年当中码头苦力们最难熬的两个季节。
进入腊月,哪怕是无雨无雪的天气,那也能冷得滴水成冰。
装卸货物时挥洒的热汗凝结在身上很快便变得冰冷。骤冷骤热之下,很容易让人一病不起。而看诊抓药却是这些人难以承担的沉重负担。
码头边上苦力总把头蔡七爷的简单值房里,大冷天穿着单薄的衣衫敞着胸怀,露出一身腱子肉的蔡七爷,正盯着手上一份画满了圈和叉的名单,愁眉不展。
“这几个人出不了工,家里怕是揭不开锅了,你们待会儿送点粮食过去……”手指在名单上一一滑动,他面前的另一个人不住的点头。
他是大家推举出来的总把头,也是苦力们的主心骨。
不少人在码头上扛了一辈子的包,除了落下满身的伤病啥也没存下,一旦倒下家里的老幼妇孺下场凄惨。
蔡七爷虽然在码头上以强横粗暴闻名,但对手底下的苦力则是能帮就帮,很得人心。
“七爷七爷!望江楼的少东家上门求见。”
屋内的两人还在商量救助名单,突然有人裹挟着寒风冲了进来:“还给了二十两银子!”
男人一边高呼,一边伸手兴奋的扬了扬手里的银票。
“何事?”蔡七爷只蹙了蹙他那浓黑的眉眼,神情并没有因对方的身份而有任何的改变。
“他说让咱们帮帮忙,将码头上卖粉的那家赶走。”
蔡七爷没有出声,甚至都没有移动脚步,只是探身朝外望了望。
他的目光透过门口悬挂着的席帘缝隙有,掠过门外停着的那辆马车,以及马车夫冲他点头哈腰的身影,最后直直的落到斜对面正人来客往的酸辣粉店。
“还回去。”
蔡七爷只给了三个字,注意力又重新落到名单上。
“啊?”兴奋的年轻人没想到是这个结果,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他知道蔡七爷说话向来一言九鼎,但他顿了顿,还是忍不住又开口道:“七爷,那个是望江楼的少东家呀!还有这……这二十两银子,换成粮食又可以帮几家兄弟过冬了啊,真不要?”
“说了不收就不收。二十两银子他打发叫花子呢?别说他还没有接掌望江楼,就是他老爹出面也不敢这样使唤老子!”除非是他背后的人。
不过这些事情就没必要让兄弟们知道了。
再说他凭什么帮他赶人?
那李家人出手大方,十两银子的租金一交就是三年。而且起铺子用的也都是真材实料,哪天不租了,便宜的还是他们码头。
况且自从天冷以后,他们家门口就炖上了热热的驱寒辣汤,兄弟们谁顶不住寒气都可以去免费喝一碗。
不仅下足了生姜、辣椒,还是用骨头熬制的美味又营养。
府城每到天寒地冻时,也有富豪之家打着行善积德的名号布施,可要么是不见几粒米的稀粥、要么粥里还有磕牙的砂石,所谓积德行善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
像对面李家这样的真心实意做好事的,就该有所回报。
最起码也不能做背后捅刀之事,不管别人怎样,至少他蔡七爷不屑!
“哦,也是。”年轻人低垂着头,拿了银子转身出门。
……
此时门外马车里的人也十分焦躁。
哪怕里面炉火、软垫一应俱全,可若不是有所求,谁这大冷天的往外跑?
“旺来,去催催,这姓蔡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到底是见还是不见啊?爷我都亲自上门了,怎么这么久还不出来迎接?”
旺来的目光一直紧盯着值房门口,精神高度紧绷,车里自家少爷突然出声吓得他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哆嗦,“少爷,您小声点儿,这里可是码头!”
码头上干活扛包的都是糙汉子,有一把子力气,而且这个蔡七爷还是出了名的不讲理,自家少爷这样说话,得罪了人还不自知,还怎么求人啊!
旺来感觉心累,正不知怎样安抚少爷,就见门帘晃动,刚才那人又出来了。
他忙迎了上去,“怎样怎样?”
“七爷肯见我们了吗?”语气中透着他主人欠缺的恭敬甚至巴结。
从门里出来的年轻人也蛮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才有些不舍的将那张银票递了过去,并同时摇了摇头。
这是不成了。
旺来忙急急的追问,“是银子少了吗?你等等,我这就去问问我家少爷!”
“啊,不……不是……”年轻人忙伸了手去拦,可惜到底是晚了一步,旺来已经奔马车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