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好不容易赶跑了醉汉之后,看到瘫倒在地的李延睿,一脸血,只差没给吓死。
结果抬到医馆,人家老大夫把了脉叹着气,口气幽幽,意思是:就这身子骨,怎么会想不开找人打架?
本来李家的几个孩子中,书生李延睿的体格就最差,再加上他可能一天都没吃东西,都低血糖了,被人打出鼻血直接晕菜。
养孩子什么的怎么这么糟心呢!
又是想打孩子的一天。
……
临江县城,宋家。
宋员外的独子今日娶妻,整个宋家庄都被装扮一新,打扮得喜气洋洋。
成双成对的大红灯笼从庄里一路延伸到主道上,满眼除了红得刺目的双喜剪纸,就是熙熙攘攘等着看新人进门的看客。
宋宅大门外摆了两张四四方方的八仙桌,每桌都坐了一班吹鼓手,放炮的小伙子早早将长长的炮仗挂上了竹竿,在门口架起一条长龙。
“来了!来了!新娘子来了!”
孩童们坐不住,早不停的去大道上探望,一见喜气逼人的迎亲队远远而来,忙撒了脚丫子回去报信。
天色已渐渐暗下来,日头像一个大红烧饼被卡在山头,最后那一抹余晖染红了整个宋家,映在每个人的脸上。
近了,近了,隐约都听到迎亲队中传来的欢快喇叭声,大门外的两班吹鼓手们终于要上场了。
左边一曲花好月圆才尾音落地,右边的百鸟朝凤直接就接上了,没有半点凝滞,大家都卯足了劲儿,拿出各自看家的本领开始打擂台。
都是临江县出名的喜乐班子,谁输给了谁,脸面都不好看。
炮仗已经点起来了,噼噼啪啪的声音要喧嚣了整片天地似的,无一处不在宣扬这场亲事的欢喜。
新娘的马车停下来了,小孩子们围了上去,妇人们围了上去,随后男人们也跟上,乌泱泱的一片人头中,马车上悬挂的珠帘动了。
一只葱白的纤手探了出来,一身鲜亮的嫁衣露了出来。
簪花的媒婆笑得跟弥勒佛似的,忙上前把人接住。
红面白底的新绣鞋颤微微的落地,踩上一地的碎红。
“一进大门喜融融,门前高搭五彩棚……”
“二进门,步三开,脚下踩的紫金阶……”
“三进门……”
随着知客中气十足的吆喝声,众人簇拥着新人涌进了宋家大门。
秦丽芝的一双手死捏着红绸,耳边尽是宾客们的议论之声。
“新娘子的屁股又大又圆,一看就是好生养的……”
前胸、后背几乎像被人剥光衣服看过一样,个个对此品头论足。
到底是上不得台面的商贾,连说话都这么粗俗!
有红盖头遮着,此时与她并排的新郎只能影影绰绰看到一个大概,但单论身高,就远不及她偷摸见过的李延睿,况且那一身肥膘圆圆滚滚,与玉树临风不能说一点不沾,只能说毫无干系!
秦丽芝只觉得自己与这热闹格格不入。
换个文艺的说法:今日根本就是用她一个人的孤单换得这一群人的狂欢。
很快礼成,大家又都兴冲冲的到院子里坐席。
宋家娶媳,不少人就冲这顿宴席。
八冷十六热,二十四道有荤有素、有冷有热、汤水搭配的菜肴流水一般端上桌。
新娘子娘家的亲眷被另外安排了两桌,秦亭长的大儿子秦友诚惬意的接过男方长辈递上来的酒水,笑得见牙不见眼的与人互道恭喜。
他在县城开了家友诚粮油铺,还有一家绸缎庄,宋家都是最大的供货商,以往只能捡些别人不要的边角料赚点小钱。
如今秦宋两家结了亲,秦友诚再看宋家的人,就跟看到白花花的银子似的,十分亮眼。
其间有个小厮打扮的偷偷溜了进来,附在秦友诚的耳朵嘀咕了几句什么再又出去之后,秦友诚整个人越发精神,新郎来敬酒的时候,两人还心照不宣的碰了下杯。
每一个夜的降临都大同小异,被笼罩其中的人,却各不相同。
李延睿再次有意识的时候,只觉得自己的手被人攥得死紧,一颗小鸡啄米似的头颅在自己面前不停的放大。
凌乱的头发垂落下来几缕,碰到他的脸颊,既痒又躁,弄得他整个人都清醒了。
“娘!”
只是看清面前的人,他差点没吓得从床上滚落下来。
“您,您怎么来了?”李延睿左右四顾,发现身处的并不是自己小柳树村的家。
第58章 整件事的源头
看来李延睿真被吓得不轻。
一声娘叫得像打雷似的,把江婉的瞌睡虫全都赶跑了。
而且喝了红糖水之后,还恢复得挺好,至少中气十足!
“我不来,我不来让人把你打死?”江婉忍了一晚上的火爆脾气再收不住,抓起病床上的一个软枕头就打。
“娘,娘……”李延睿很久没见过气得动手的娘了,只是似乎与以往还是有不同,至少这回娘发起火来情真意切,却并不显得粗鄙。
一个打一个逃,母子俩绕着床转了好几个圈,直跑得气喘吁吁,江婉的火气才稍微平复了些。
“说吧,怎么回事!”
停下来端起桌上的一碗冷茶,大口的灌下去之后,神情也严肃起来。
气归气,她也只气李延睿不好好爱惜自己,将自己置于险地,但也知道这其中肯定内有隐情。
等李延睿将这两天发生的大小事情全都细说了一遍,窗外终泛起鱼白肚。
新的一天开始了。
李延睿说完自己整个都颓废下来,但仍然时不时小心翼翼的带着讨好的目光探视他娘的神情,内心既忐忑又歉疚。
养了自己这样一个废物儿子,娘应该也很难过吧?
可惜江婉一直冷着脸,什么情绪都没表达出来,让李延睿越发不安。
就算李延睿的话全都说完了,她也没有发表任何言论,只随手抛给他一个钱袋,“去把药钱结了,再找间客栈,吃点东西把自己收拾收拾。”
李延睿接了钱,见娘又盯着窗外不知看什么,也把握不准娘的意思,只乖乖的点头应承。
出了房门才惊觉,娘刚才说让他找间客栈,意思是要在城里住下不回家去?
其实了解了事情的全部经过,这会儿江婉的内心并不比李延睿平静多少,她觉得自己需要静下来好好的捋一捋。
原本李延睿是县书院里最有潜力的学生,又有他爹李文盛与洪教谕的交情在,书院里的每个先生、同窗都对他极为友善。
在乡下时替他通风报信,告之岁试时间的王夫子就是其忘年好友之一。
可是这次岁试,李延睿做了一篇不合时宜的文章,被洪教谕当场点名批评。
这死小子也不知是哪根筋不对,当时不仅不认错道歉,反倒还抻着脖子为自己辩驳。
封建时代读书人崇尚的天地君亲师,位次开不得丝毫玩笑。尊师重教的地位毫不逊色于孝亲顺长,可与敬天法祖、忠君爱国的地位并列。
一个学子当众顶撞师长,哪怕只是学术碰撞都不行。
李延睿的行为无异于作死,将洪教谕气得当场拂袖而去。
接着就传出他岁试不合格的评定,然后第二天就被赶出书院。
走投无路之下还是同窗帮忙,也就是江婉在书院里遇到的,助她翻墙出逃的张易之,举荐到他族里的私塾当先生,给张家的小孩子启蒙。
县书院的学问翘楚给小孩子启蒙,颇有些杀鸡用牛刀的意思,不过对李延睿来说,也是雪中送碳之举,他也自以为找着了安身之处,才给家里写信报平安。
谁知去到张家,却被直接拒绝出来!
之后他在城里四处寻找机会,试图落脚。可惜哪怕只是做账房先生,都无人聘用,整整一下午,李延睿都没找着一处收容之所。
走投无路之下就找了间破庙歇身,谁知还被一群乞丐给赶了出来。
往日被人追捧的骄子觉察到自己离了家、离了书院竟一无是处,李延睿流浪在街头已是万念俱灰。
江婉的寻找路线本没有问题,但几次都与李延睿错开。
至到他被醉汉揪住衣领扭打成一团,才终于引得她的注意,得已母子相聚。
后面的事情江婉就都知道了。
她思忖这其中的倒霉事儿是不是也太多了点儿?
太多的巧合还是巧合吗?
不过这个念头只在她的脑海中一掠而过,注意力被立即收回。
整件事的源头还在那篇文章上!
江婉特地去解过大虞朝的科考,虽然法令、算术、书法、文才、政论都有涉及,但学子们着重学习的还是儒家经典,最后的策论有些类似高考作文,只不过成绩比重要高出很多,占了总分的大头。
能将上述所有知识融会贯通于一篇宣扬儒家思想的文章中,且立意好者为优。
作文评分本就带有极大的随机性,哪怕同一篇文章由同一个老师评分,都有可能因时间、地点、心情等的不同而有差异,更何况封建时代一切以帝王的喜怒为指导标准,需要避忌的内容更多。
哪怕李延睿的常识自认为是书院翘楚,但也并不是没有出错的时候。
因文章言论不当等原因被先生判为不合格,这似乎也没有什么问题。
江婉现在只十分好奇李延睿到底写了什么不合时宜的内容,而且自己还不知悔改!
至到此时,江婉都不认为这将会是影响李家所有人的一件大事。
毕竟对一个学生来说,考试成绩作废已是对他最大的惩罚了。若真是李延睿犯的是挑战读书人底线的错,或是字里行间有图谋不轨的倾向,那轮着他的就不是赶出书院,而是被请进牢房。
有了钱的李延睿动作极快,不一会儿的功夫,不仅处理好了医馆的一切手续,还订好了客栈,买了早餐回来吃了,还把自己收拾得像个人样儿了。
母子俩再次在客栈的桌椅上坐定,都心平气和了。
江婉也终于见到了李延睿从身上摸出的那篇被揉得皱皱巴巴的、能称之为罪魁祸首的文章。
“农时论?”展开纸开,江婉的目光随即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