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薛向不待众人应声,抬头了就奔了出去。说起来,这萧山县的地理和县志,他薛某人反复读过多遍,其中又尤以这桥口村的地形,他最是熟悉,毕竟当初为了找寻桥口村谜团的原因时,他可是对着桥口村的地理图,看了不知多少遍,甚至还找到了水利局,要了桥口村的详细布局,具体到了一家一户。
可以说,现下的薛老三对桥口村地形的熟悉程度,较之桥口村原住民也不遑多让。
因此,薛向的这声叫喊,也便有了十足的智慧成分在其中。因为桥口村是处在老灌口的上游位置,水平面较之老灌口,高出了十来米,因此,他丝毫不担心炸堤后,老灌口的洪水会淹着村子,因此,才安排了老人和小孩儿留守。而交待桥口村的众青壮从南坡绕行,也是熟虑后的结果,南坡是个类似城关镇毒龙坡之类的小山坡,即便众青壮赶到时,大堤已然炸毁,也有了绝对富裕的时间逃身。
说到这儿,也就不得不解释为什么薛老三悟透了炸堤的前因后果后,只是心冷,而未有多少愤怒了,因为桥口村乃是村与田分离,村在老灌口上游,而田在老灌口下游的荒滩上辟出的,因此,炸堤之后,遭殃的只会是农田,而不会有人命。
当然,这种情况也是必然,毕竟萧山县的上层建筑们,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放水冲村。因为,虽然这会儿,尚未有什么首长连带责任制,可依旧存在责任底线。
你上报“因水势太大,护堤年久失修,导致决堤,冲毁良田多少,经济损失多少”,那没有问题,上级组织最多批你个监管不力,调度无方,可你要是再在后边加上“遇难群众一千几百几”,那便是身上挂着十二道免死金牌,也甭想保住性命。
第八十一章爆炸
因着担心高达此去,正是为着炸堤,且解救这帮桥口村的村民又耽搁了不少时间,薛向心下惶急,几乎使出了全力,朝十多里外的老灌口奔去。薛向功夫深沉,去势如电,十多里路,十多分钟便趟到了,站上宽阔的大堤,四面循望,但见两座翠峰之间,陡现一湖,那湖前宽后窄,正是萧山县地理志上有名的老灌口,但见一望无际的湖面上,浩浩汤汤,几无际涯,山环水抱,水随山走,到处是白茫茫一片,哪里有半个人影儿。
薛向左顾右盼,东西扫描,将近三里长的护堤,上上下下,前前后后,瞅了个遍,亦未发现高达的身影。正在薛向心中怀疑自己是不是想左了,砰的一下,陡起一声巨响,但见左侧五十米开外,山石崩裂,湖水湍飞,薛向骇然变色,不退反进,竟朝那爆炸处飙射而去,未几,便到了那爆炸处,但见足有五米厚的护堤,被炸出了个方圆两三米的大炕,坑陷处,湖水汹涌而入,好在护堤却未立时崩塌,可炸裂那块儿的护堤处,隐隐有了龟裂不稳的迹象。
薛老三心下惶急,左右搜寻着高达的身影,他实在是好奇至极,这炸药是怎么引燃着,正搜寻无果至极,忽地,隐隐听见呲呲的响声。薛向这会儿的精神已然高度集中,这呲呲声响,立时在他脑子里转化成“导火索”二字,不及看准导火索身在何方。左脚猛地一跺,将护堤踏出个寸许厚的深坑,身子便飞了出去。
果然,薛老三朝着声响处望去,不待身子落地,便发现了导火索,左侧二十米开外,一条长达五米的导火索,正滋滋的烧着,燃烧的速度极快。转瞬便又燃去了一米。就这一眼,薛向已然魂飞魄散,使出生平所学,双腿聚力,没一踏步,地便现出深坑一道,二十米的距离,他三步就到。最后一步,稳稳地踏在那燃烧得只剩下数寸的导火索上,脚上用力,将之踩灭。
薛向弯腰沿着导火索延伸的方向看去,但见护堤一侧被掏出个米余的深洞,洞口并不宽大。仅仅一拳大小,里面塞满了雷管。见了这些玩意儿,薛向立时便知道了,高达这帮人的策略,无非是在数里长的护堤上。埋下如眼下这种爆破装置若干,不求一次将堤炸塌,只将之炸出类似的深坑数十,湖水灌洞自然将之冲垮。
这种炸堤的法子,不仅安全,因为护堤不会立时被炸塌。便给炸堤之人,留下了逃身的时间,而且隐蔽,毕竟这种低劣度的爆破声不大,不似一次炸塌,必然要聚敛大批雷管,火药,埋至一处引爆。若是如此,巨大的爆炸声,必然声闻十数里,乃至数十里,便容易露馅,而如此分散爆破,声小不说,且炸堤不立时塌陷,更像是年久失修,自然决堤。
却说这会儿,薛向无暇仔细分析高达这帮人的炸堤策略,却是直起了身子,对着左侧护堤下茂密树林中吼了起来:“高达,我知道你在里面,赶紧出来,这时回头,犹未为晚,若是你一意孤行,天理国法,皆不相容!”
薛向喊声极大,林里却是无半点声音回应,想想也是,高达又不是傻子,此时薛老三吼得再厉害,心里再确定是高达躲在林里引火,却毕竟未瞅见人影儿,到时,即便是护堤炸了,薛向告到县里,乃至地委,终究没亲眼见着高达点火,到时高达便可来个死不认账。
薛向这厢吼破了嗓子,可密林里依旧没有半点响动,而此时,薛向更不敢奔进密林去寻人,若是在这途中,高达再引燃导火索,那可真就悔之晚矣。
却说薛老三也不是傻瓜,站在原地嘶吼,而是边喊边朝前方奔行,希图再发现导火索,以便能及时掐断。谁成想,这导火索埋藏得极是隐蔽,毕竟这爆破装置安得又不是一天两天了,除了为避雨水时,将导火索收束起来,其余时间,便是直接接上,以备随时爆破,况且,为防外村乡民撞破,自然要将导火索混在草树堆里,哪里会让人轻易寻见。
方才薛向窥见导火索,还是听了声响的缘故,可这会儿没有声响传来,遍地杂草枯叶,他哪里去寻。
呲呲……
就在薛老三遍寻无果之际,耳边又有声响传来,因着薛老三一直,在缓慢朝前奔行,这会儿听着响声,一个加速就到了响动处,拿脚用力一跺,杂草枯叶横飞,立时便现出一根淡黄极细的火线来,薛老三寻的就是它,见之,哪里还会客气,立时一脚踏灭。
有着这两次经验后,薛向便不在拿眼去寻,而是凝神静听,边听林中响动,边听火线呲声,如是反复,又奔了近两里路,薛老三连着踩灭五个火线,朝林中扔了十数块转头,却是没见着半个人影儿,更没听见丁点响动。
好在薛向此刻已是不急,在他想来,这样也好,走到护堤尽头,想必导火索也被自己踩个精光,倒省了一番功夫,抱着这种心思,薛向故伎重施,朝前缓行,谁成想这一走便是四五分钟,仍未见动静儿,远超方才导火索引燃的频率。
就在薛老三心中生疑之际,砰的一声巨响,身后两里开外,又传来惊天动地地爆炸声。
响声传至薛向耳中,啪的一下,薛向给了自己一耳刮子,因为这会儿薛向哪里还不知道自己犯傻了,竟然认为高达会一根肠子通到底,傻头傻脑跟着把这条护堤跑完,任由他薛某人一根根将导火索踩灭,而实际上,这会儿高达玩儿了出声东击西,反其道而行之,将身后被薛向踩灭的导火索又点燃了。
薛向此时这一耳刮子,除了为自己犯这个傻打的以外,还恼恨自己蠢笨大意,方才只将导火索踩灭,而为将之截断,给了高达二次引燃的机会。
却说薛向这厢后悔,也只是电光火石的功夫,因为这会儿已然是千钧一发,哪里有多的时间,给他怨恨。这一声惊天巨响后,薛向终于瞧见了高达的真身,尽管两里开外的位置,只能隐隐绰绰地瞧见一团伏在地上的黑影,可薛老三终归是找准了目标。
此刻,薛老三心中再无杂念,唯一的想法便是抓住高达这罪魁祸首,阻断他继续炸堤。念头方起,薛向便朝高达追去,而高达因着导火索被薛向大肆踩断,方才点燃火线,未及逃到更远处,虽然伏在地上规避碎石,倒也受了冲击,这会儿起身稍慢,已让薛向将距离拉近了百米余。
却说高达见着薛向奔来,心下慌乱,却不转身奔下护堤,逃入密林,而是继续朝前方奔行,直冲二十米开外的一截还剩两米余的导火索奔去。
高达前逃,薛向后追,当高达靠近第二根导火索的时候,薛向又把距离缩短了百米,如此两人相距仍旧有一里多的距离,
高达弯腰,薛向咬牙狂奔,
高达低身,薛向两颊的细肉,已然被高速带起的劲风,吹出了波纹,
高达打火,薛向长长的头发被拉得笔直,
刷的下,火机迸发出幽蓝的火光,薛向身子腾空而起,
呲呲,导火索再次被引燃,薛向左脚落地,
高达转身欲逃,薛向左脚踢起块拳头大小的青石
高达左脚刚离地,薛向右脚霍然扫中青石,
高达右脚跨出一步,那被扫中的青石如电光般,激射过五百米的距离,砰的一声打在高达肩头,带得他身子一歪倒地,
而此时,呲呲燃烧的导火索已然剩下半米不到,高达惊恐欲绝,左脚蹬地,飞身便朝导火索扑去,试图扑灭这导火索,谁成想,他大手刚对准了前方半截还未烧到的导火索扑去,手到时,那一截刚刚染过,红火的小火花,几乎是舔着高达的小手指继续向前飞进,高达绝望地惨叫一声,再次出手欲扑,熟料,他手臂刚扬至半空,不待落下,砰的一声,碎石激射,湖水如喷,霎时间,大堤被炸出个巨大的陷坑,高达方才所卧处已然塌陷,带着早已面目全非的高达冲进了湖里,湖水来势极猛,陷坑既深,汹涌喷薄的湖水,鼓隆隆,便将不知死活的高达卷入了湖底。
薛向站定在百米开外处,望着眼前的惨状,心下为高达的生死动了恻隐之心之余,却是深深地痛恨之,可这两种正反相对的情绪还未终结,薛向只觉脚底下一震,低头望去,眼前宽阔深厚的护堤表面,忽然现出道长达两米长的裂纹。
霎时间,薛向便知道坏事儿了,第一声爆炸时,薛向虽然知道情况危急,但观测横断面,却又信心堵住,可这会儿,第二道声响,整道大堤,便有了两处爆裂点,受力面大增,千万吨的湖水挤压下来,这大堤能坚持到未立时垮塌,便算是良心功成了。
此刻,薛向脑子里可谓乱糟糟一片,便是再有急智,遇上眼前这天崩地裂的危情,也是再无丝毫主意。当然,此刻薛老三担心的并不是大堤突然垮塌,让他无处安身,凭他儿时就敢横渡四九城外最险最深的燕子矶的水性,更兼之此刻,本事大成,水性更增,即便决堤,被卷下洪水,他也有信心全身而退。
他着急的是农田损毁,河流改道,重建堤坝的损失和花费。
第八十二章老实人的心眼
计较已定,薛向再不敢耽搁,先和方老实上了南坡,便召集坡上的二三百青壮,开了个短会。当然,说是开会,其实是薛向一人的分配工作事宜,当下,他安排众人分作三路,第一路,回村组织人手结绳;第二路,去乡里、县里报信,虽然薛向认定此次炸堤的主意,是出自县里的两位顶尖人物,可他也相信,事到如今,炸堤已成奢望的情况下,那帮人那还敢坐视不理;第三路,号集力量,结界沙袋,土方,开始填土。
薛向这边一安排罢,二三百人,分作三拨散了个干净,毕竟眼下是什么情况,桥口村的这帮青壮再清楚不过,且这是为保卫自己家园而奋斗,自然是人人争先,个个奋力。
却说二三百人,回去组织结绳和赶赴乡、县报信的总共只去了二十来人,剩下的绝大部分,回去拾了铁锹,就在堤坝下的沙田上,开始挖土。
时间过去了不到半小时,便有邻村李岗村的二三百青壮抗桥携筐地奔了过来,因着薛向交待过方老实等人千万别将炸堤之事泄露,是以,这帮李岗村的青壮只听说是堤坝要溃,便召集忙慌地赶了过来。毕竟这老灌口是什么水势,马头乡就没几个人不清楚。
这二三百青壮的加入,挖方掘土的速度又快了不少,这五六百人聚在一起,干了没多久,数十穿着制服的人奔了过来,正是民兵大队的民兵。他们听说要溃坝了,也赶紧过来帮手。
说起来,这帮民兵虽然平日里为非作歹,甚至在桥口村那般对待一众村民,可骨子里,还是有点军人情绪在内,让这伙儿人抗枪打仗,或许不到上前线,一帮人就能跑个没影儿。可要说抗洪抢险,挖土填方,这帮人一准儿冲在最前线。甚至都不用吆喝的。
你道怎的?原来和平年代,连正规军都寻不到立功的机会,这帮业余部队就更别提了,这会儿好不容易撞上修堤抢先的好事儿。哪有愿意落后的。毕竟每次此类事件过后,参战的人员,尤其是和军人沾边的,都会自动立功受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