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之南洋明珠》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1节 《民国之南洋明珠》 作者:小胖柑 文案 成亲前一晚,叶应澜做了个梦。 梦中她是一本书里的万人嫌女配,是男主被迫娶的正房太太。男主心里只有女主没有她。 妒忌令她失去理智,她疯狂打压欺负女主,被所有人厌弃,最终和男主离婚。 伤心绝望的她踏上了回国之路,死在了纷飞的战火中。 拜堂之时,叶应澜被新郎当众丢下,她也确认那个荒唐的梦是真的。 她知道此刻新郎是去救女主了,长痛不如短痛,她决定趁着他回来前宣布取消婚礼。 正当她伸手揭开盖头,新郎的堂兄,余家长房长子,留美归来,书里带着余家成南洋首富的余嘉鸿,走到她面前,替她盖上红盖头:“我娶你!” 叶应澜:??? * 余嘉鸿重生了,重生在叶应澜和堂弟拜堂成亲的那天。 上辈子,叶应澜和堂弟离婚后,她带着车队跟随他回国,他们一起穿梭在滇缅公路上,为国内运送物资。 他们期待战争结束一起回家,然而最终踏上归途的只他一人。 这一世?先把她抢过来再说…… 架空三十年代,南洋背景。 本文纯属虚构,如果雷同纯属巧合 文案第一版2023年8月3日 内容标签:民国 重生 穿书 年代文 正剧 主角:叶应澜、余嘉鸿 一句话简介:三十年代南洋华人大家族的故事 立意:互相扶持一起面对风浪 第1章 在鼓乐喧天中,扎了红花贴着红双喜雪铁龙轿车车队缓缓开进余家花园的大门,绕过法式喷泉群,到余家主楼门前停下。 南洋橡胶商余家二房的大少爷娶百货大王叶家的大小姐,余家是南洋四大橡胶商之一,还涉及航运贸易,余家豪富,叶家亦不遑多让,叶家的百货商店号称网罗全球好物,在南洋、香港、上海、武汉都有百货公司,还是南洋十大糖商之一。 昨日叶家的嫁妆一共送了六卡车。这还不是嫁妆里最重的,最重的是,叶老太爷把家里的三家车行当成了她的嫁妆。 这可是躺着赚钱的买卖,汽车价格昂贵不说,大多汽车销售都是洋行在做,华商中也就叶家能涉足这个领域,汽车是天价,就是修理费普通人听见都要被吓坏,大修一次起码一根金条。 余家娶这样一个媳妇,自然派头十足,为了能让周边乡民沾一沾自家喜气,余家今日开放了花园的侧门一角请往来的乡民吃流水席,吃过流水席,出门之前还能在大红木桶里拿一块银元。 也为了防止乡民贪心不足,每一块银元上都沾上了红色的印泥,但凡拿过了银元,手上都沾了红印泥,自然不好意思,再来拿第二回 ,由此足见余家慷慨,却也精明。 见车队进来,乡民们连吃席都顾不上,一个个站起来张望。 鞭炮声响起,穿着长衫马褂的新郎从车子里出来。余家这位少爷剑眉星目,身材修长,仪表堂堂,观礼的乡民都道余家少爷好相貌,不知叶家大小姐是何等姿容? 这时一个十来岁的男孩从乡民中间挤了出来,翻过栏杆,往新郎这里狂奔而来,余家家仆飞奔都追不上他。 小男孩嘴里大喊:“嘉鹏少爷,快救救我姐姐……” 男孩扑到新郎跟前,那男孩仰头脸上挂着泪,哽咽:“嘉鹏少爷……” 新郎脸色惊变,伸手拉起男孩:“你姐姐怎么了?” “她被人抓走了。”男孩大声哭了出来。 站在门口的余家二爷低喝一声:“嘉鹏!” 父亲的一声吼,让新郎迟疑了一瞬,他立马转身对男孩说:“跟我来!” 他到车队最后一辆车那里,跟司机说:“下来!” 司机还没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已经被新郎给一把揪了出来,新郎坐进了车,男孩十分机灵跟了进去。 新郎开车娴熟,他倒车出去,掉头飞驰而去,留下尴尬的余家众人、叶家送亲的亲眷,更是让观礼的乡民瞠目结舌。 此时最最丢人的莫过于坐在第一辆车里,头上盖着红盖头的叶家大小姐叶应澜。 叶应澜握紧了手里的扇子,她本以为昨夜的那个梦荒唐无稽,根本不可信,刚刚发生的这一幕让她不得不信。 梦里她生活的世界是一本小说,这本小说围绕娘惹秀玉为主角讲述了南洋华侨大家族的兴衰。 秀玉是女主,余嘉鹏是男主,自己则是余嘉鹏明媒正娶的妻子。 此刻秀玉那个烂赌鬼的爹把秀玉押给了赌场,赌场来他们家拉走了秀玉。 按照书里的剧情,自己会在这里等上一个多小时,等错过吉时的余嘉鹏回来跟自己拜堂成亲。 如果没有做那个梦,爷爷最近大病初愈,自己应该忍一时之气,等余嘉鹏回来拜堂,免得再给爷爷添烦恼。 可书里说,他们成亲后不到一个月,余嘉鹏就提出要娶秀玉做二房,余家老太爷怒打余嘉鹏,让余嘉鹏跪祠堂。 奈何余嘉鹏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余家二爷和二太太只能退让,让他跟自己圆房,无论如何,余嘉鹏的长子必须出自叶应澜的肚子。 这对从小被娇养大的她来说是侮辱,在她的反抗下,他们没能圆房。不肯圆房,那就是她的错了,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秀玉进余家。 他们俩在她面前,眉来眼去,如胶似漆,眼见秀玉肚子大了起来,她妒忌秀玉,恨她把自己的人生搞得一团乱,在私底下折磨秀玉,害得她差点流产。 自己不肯给男人睡,又要害有身孕的姨太太,这在视传宗接代为头等大事的余家长辈眼里实是罪大恶极。 书里说她心灰意冷,提出跟余嘉鹏离婚,只是两家都是高门大户,这种不成体统的事怎么可能被同意? 在此期间,她住回娘家,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车行上,倒是把车行经营得有声有色。 在爷爷出面之下,余家老太爷总算是同意她和余嘉鹏离婚。 这时,国内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后,港口城市一个一个被日军占领,中苏公路运力有限、滇越铁路暴露在日军飞机轰炸下,新开通滇缅公路就成了为国内输血的唯一希望。 那条路缺少司机和修理工,华侨筹赈会在南洋招募司机和汽车修理工回国支援。 而她的车行刚好是做这一行的,于是她召集了车行里愿意共赴国难的职员,组织了一支三十多人的队伍,亲自带队奔赴滇缅公路。 这本小说毕竟是说南洋的故事,她不是主角,所以从她去滇缅公路到她丧生在炮火之下的两年时间,对她的描写很少。 只有在她死后,她的几件破了补了再补的旧衣和一封给她祖父母的诀别书被送到余家,请余家人代为转交给叶家二老。 诀别书不过寥寥数语:“祖父母大人安:日军空袭炮火猛烈,日日目睹同仁牺牲,沿途亦尸横遍野,女已做准备,以身殉国,伏请祖父母大人保重贵体,万勿记挂。” 这几句话让余嘉鹏心头大痛,他甚至亲去叶家要求为她在余家祖坟以余叶氏的身份设衣冠冢,让她能接受余家子孙香火供奉。 这个想法被叶家二老拒绝,余嘉鹏未能得偿所愿,却也因此跟秀玉的感情也出现了隔阂,为后面的故事平添了狗血和曲折。 小说看到这里,她极其厌恶余嘉鹏,也讨厌那个娘惹。 然而,书里星洲被日军占领后,余嘉鹏作为星洲华侨祖国难民筹赈会的主要人员,被日军抓获,日军为泄愤,也为了震慑民众,在大庭广众之下,余嘉鹏被砍掉双手,连轧几十刺刀,死得极其悲壮。 秀玉目睹丈夫被杀害,余家人一个个倒下,她带着余家的孤儿寡妇,隐姓埋名,东躲西藏,艰难求生,面对磨难,秀玉从未折过脊梁,照顾妇孺,保存余家血脉。直到战后,余嘉鹏那在国内支援的堂兄余嘉鸿归来。秀玉辅佐余嘉鸿重振余家,后来余嘉鸿病倒,她挑起大梁。直到国内改革开放,秀玉带着余家子孙回国投资。 想着书中的字字句句,叶应澜无论对余嘉鹏还是秀玉都恨不起来。但是让她作为正房看着他们俩恩爱,她也做不到。 想到书里爷爷奶奶得知她处境的眼神,知道她做下错事之后反而体谅她安慰她,甚至跟余家辩驳,如果不是余嘉鹏有错在先,她又如何能成这样?为了她能离婚,两家当年的情义几乎消耗殆尽。 长痛不如短痛,此刻余嘉鹏有错在先,趁着这个机会,她索性取消婚礼,成全自己,也成全他们。 叶应澜扯下头上的红盖头,推开车门,下车来,脚刚刚触地,她疼得倒抽一口气。 当年她爸被爷爷派去上海管理百货公司,她妈跟着一起去上海,她在上海出生,那时候上海早就不流行裹脚了。 她妈死了之后,她被爷爷奶奶接来南洋。 纵然星洲属于英国海峡殖民地,受西方影响很大,然而这里有一些大家望族似乎完全没有受到西方的影响,遵循着女儿家十二岁之后就不能见外男,有些女子还裹着脚。 余家就是这样的旧式大家族,他们家依旧遵循福建老家的传统。 婚期将至,祖母与余家婆媳喝茶,余家老太太提及了余家女儿的教养,说虽然她们不裹脚,但是会把鞋子做小,常年穿在小鞋里,这样长大了一双脚也会秀气可爱。 祖母听进耳朵里,来了个临阵磨枪,给她准备了一双小了很多婚鞋,把她的脚用布条给勒紧了塞进了这双绣花鞋里。 奶奶是勉为其难地满意了,却是把她给害苦了。 叶应澜忍着疼站直了身体,环顾四周。 见新娘子扯了红盖头下了车,乡民们议论纷纷,这新娘长得就跟戏文里的天仙似的。 送亲队伍里,叶应澜的姑父,作为长辈他正跟余家二爷在理论,见侄女从车里出来,头上盖头都没有了,简直是不成体统,他拿出长辈的架势:“应澜,回车上去。” 听到姑父严厉的声音,叶应澜捏紧了手里的红巾。 两家都是第一代来这里的华商,婚礼按照中国传统,摘红盖头不吉利,开口说话不吉利,下地不吉利。 现在是1937年,离她1941年炸死在怒江上还有四年不到的时间。再不吉利能不吉利到哪儿去? “姑父,我有话说。” 正当她开口之时,她见余家老太爷带着一位身穿马褂长衫的年轻人从屋里出来。 “还不把盖头给盖上。”姑父回头呵斥她。 叶应澜已经打定主意了,怎么可能改变?她摇头。 姑父快步过来,沉声:“原本是他的错,你现在不守礼,就成了叶家姑娘没规矩。” 叶应澜红着眼圈摇头,姑父恨铁不成钢:“盖上,我跟老太爷协商,你想想你爷爷。” 爷爷是叶应澜的软肋,她妈一死,要不是爷爷奶奶将她带在身边养大,就她爸那八房妻妾早就把她折腾死了。别说让她上洋学堂,请人教授她学欧洲上流社会的礼仪,骑马、跳舞和驾驶,甚至允许她到车行做事。 到了年纪求亲的人家踏破门槛,爷爷奶奶在星洲各家适龄未婚青年中仔细挑选,除了男方本身品貌才学,还考虑他们的家庭。 南洋华人富贵的不少,但是富贵却家风好的极少。哪个有钱的老爷少爷没有三妻四妾?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2节 选中余家是因为余家两代都没娶姨太太,而且前几年面临日本橡胶倾销,余家生意岌岌可危,是爷爷拍板借了巨资给余家,余家才度过危机。余家重义,有这一份情义,余家上下定然能疼爱包容她。 爷爷处处为她考虑,是为了让她过得好,不是像书里那样让她痛苦、难熬。 书里也写了是爷爷一次一次找余家老太爷,才让她得以离婚。 想到这里,叶应澜再次确认必须取消这个婚礼。 第2章 这时余家老太爷和那个年轻人走到了他们俩身边。 叶应澜感受到有人在注视她,她侧过头对上了一双幽深的眼。 虽然叶应澜不曾见过他,但是她已经猜出来他是谁了。余家长房长孙,余嘉鹏那十岁就被带到美国的堂兄。 书里他回到南洋后,就接手了家中的航运事务,为中国购买物资出力,后来滇缅公路缺司机和汽车维修人员,他为招募机工队伍而奔波,并且他作为领队带着他们奔赴云南。 战争结束,他辗转回到南洋,短短十多年间,不仅重振余家,还一举成为南洋首富,可惜天妒英才,他四十多岁就一病不起。 在描绘这个人的时候,说他是南洋少女心中的白月光,叶应澜不知道什么是白月光,大概就是很英俊很好看的意思。 看到他的真人,长相俊朗是其次,让人不能忽视的是那种沉静内敛却隐隐有光华的模样,她脑子里冒出一句“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叶应澜被他注视着,她只是一个十八岁的姑娘,此刻被一个年轻男子盯着看,而且还是新郎的堂兄,未免太无礼,她低头不与他对视。 脑子里却驱散不了那一双好似藏着千言万语的眸子。她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一只修长白净的手将她手里红盖头抽走,温润醇厚的声音响起:“我娶你!” 不是?书里没有这个情节,而且他在书里不是终身未娶吗? 明明他说的这三个字无比荒谬,她发现自己喉咙口有什么哽住了,她不敢开口,她知道自己如果开口,会泣不成声。为什么她很难过很难过,却又有种说不上的欣喜? 她的头上被重新盖上了红盖头。 在场的人都以为余家商量下来,让新郎的堂兄代为拜堂,先圆了这个场面。 叶应澜被余嘉鸿的一句话冲击,脑子糊了片刻,此刻她也想明白了,余家不想错过吉时,想让余嘉鸿代为拜堂。 她绝不…… 没等她出声,一个天旋地转,她居然被他打横抱起。 这下别说是观礼的乡民哗然,就是余家的宾客都忍不住议论纷纷,固然有新娘落地不踏土的习俗,可余家已经红毯铺地进喜堂。即便是穷人家大不了也麻袋铺地一个接一个转过去。这种新郎抱着新娘进屋十分罕有。而且这是新郎吗?这是新郎的堂兄,那大概就是绝无仅有了。所有人纳闷,弟媳妇被大伯子抱过了,还能成弟媳妇吗? 在喧闹中,一个温柔而坚定的声音传进她耳朵里:“应澜,是我和你成亲。我娶你为妻,一生一世。” 这个声音让她即便是脑子清楚了,却无法挣扎…… 余嘉鸿终于抱起了这个曾跟着他在炮火中穿梭的女子,这个风雨里用绳索拉着抛锚车辆前行的女子,这个在狂轰滥炸下开着卡车过油桶扎成的浮桥的女子。 她曾和他保持距离,不越雷池半步,也在挣扎过后,知道他任务艰险,给他一个拥抱,告诉他:“我等你归来,我们一起回家。” 只是他归来了,她却死在炮火中,滚入滔滔怒江中。 在她死后的一年里,他一次次地穿过她走过的那条路,直到一九四二年,缅甸仰光沦陷,在日军疯狂的轰炸下,那时他甚至希望自己被炸死了也好,至少尸骸能与她沉在一起。 后来惠通桥被炸,他辗转逃亡,战后回到南洋,家中早已是千疮百孔,济济一堂的家人,大多成了祠堂里的牌位,唯有稀稀拉拉的妇孺。 十多年白日里他忙于生意,夜里回想当年的点点滴滴。 那段日子他们时常食不果腹,她得了个芋头都要藏一半给他,等他拿到,发现芋头馊了。 他常想,她在怒江里那么多年有多冷,多寂寞?临死前他跟弟弟说出了遗愿,等国门开了,将他的骨灰带回国撒进怒江,他要得不多,能陪着她就好。 不知道是不是老天垂怜?他睁开眼居然回到了她和余嘉鹏成亲的那一天。 他疯狂赶回家,就为了把她抢过来。 * 在满堂哗然中,余家老太爷指挥,余家大爷和大太太把余家二爷和二太太给替下。 宾客确认了,这是换新郎了!余家让长房长子娶叶家大小姐。 眼见着两人要拜堂,余嘉鹏从外面冲进来。 现在喜堂有两个新郎,一个新娘。 鼓乐声,瞬间停了下来,只余下房梁上燕子还在叽叽喳喳。 余嘉鹏见伯父伯母坐在了正位,两年未见的堂兄和新娘并排而立,他诧异地看着祖父:“阿公?” 余老太爷用拐杖敲了敲地板,板着一张脸:“去把衣衫换了,参加你哥的婚礼。” 余嘉鹏不可置信:“阿公,今天是我成婚。” 余嘉鸿扫了他一眼:“你知道今天成婚?” “当然是我成婚。”余嘉鹏口气急切起来。 余嘉鸿沉声:“你知道自己娶的是叶家千金?” 堂兄的口气带着压迫,余嘉鹏急忙解释:“我知道,但是人命关天,如果我不去救人,她可能就没命了。我救了她之后,立马就赶了回来。” “你救的是谁?”余嘉鸿逼视余嘉鹏。 余嘉鹏被他问得倒退一步,刚才他看到秀玉脸上手上的伤痕,心疼得绞在了一起。 他外强中干,色厉内荏:“我救谁不需要你来管。” “不需要?叶老太爷为什么会选中你做孙女婿,你不知道吗?因为叶家对余家有大恩,因为余家上三代,每一对夫妻都相敬如宾,没有姨太太。他要的是能一心一意对他孙女的孙女婿,他希望的是余家能看在他的份儿上,爱护疼惜他的孙女。你今天婚礼上不顾新娘的颜面当众跑了,让叶老太爷如何相信你会好好待他的孙女?刚才那个男孩让你去救他姐姐,想必那是一个姑娘,你又打算怎么安置那位姑娘?” 被堂兄接连问话,余嘉鹏无言以对,余嘉鸿继续说:“你去救那位姑娘,于那位姑娘是你有情,而你婚礼中途丢下新娘,是你置余家于无义。你无法情义两全,余家亦不可恩将仇报,那么我来娶叶家千金,不就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我……”余嘉鹏被他问得哑口无言。 余嘉鸿轻叹一声:“我们余家是和叶家结亲,不是结仇。” 余家二爷过来呵斥:“还不去换衣服,来参加你哥嫂的婚礼。” 余嘉鹏连退了两步,站在那里看着新娘,竟然心头有一种莫名的难受,他仓惶离开。 “拜堂。”余老太爷发话。 鼓乐阵阵,叶应澜被人搀扶着,跟给她盖上红盖头的余嘉鸿拜堂。 这似乎不对,她却顺从地下跪,又跟他夫妻对拜,最后被送入了洞房。 她才刚刚被搀扶着在床沿上坐下,一根秤杆就到了眼前,光线变亮,余嘉鸿出现在眼前。 出嫁前奶奶嘱咐她要端坐在床沿,等新郎招待完宾客进房来给她挑了红盖头,她就该伺候丈夫洗漱睡觉了。她以为那得等到深夜。他怎么这么早就进来了? 余嘉鸿把秤杆和盖头放下:“我在外招待宾客,你先歇歇!” 他现在就给她挑了头巾,别的不说,能换拖鞋就是救了她大命了。被年轻男子这么看,叶应澜羞涩地低头。 等他转身出门,叶应澜连忙脱下那双绣花鞋,扯勒脚的布条,小梅轻呼:“小姐,你脚上都起血泡了。” 脚上好几处起了泡,磨破了皮,叶应澜疼得皱眉:“帮我去找衣衫来,我洗澡换衣服。” 她的嫁妆原本都在二房,如今全部抬到大房这里,哪怕她的陪嫁丫头小梅分派得当,匆忙中有些凌乱,小梅找到箱子替她拿了衣衫:“小姐,您这是因祸得福,嘉鸿少爷比嘉鹏少爷还要俊俏,更厉害的是,他那个气势把嘉鹏少爷堵得没话说。而且他还很疼人呢?” 即便放松了脚,穿进了珠绣鞋,叶应澜走路还是疼得眼泪都快掉下了,她轻轻地揉脚。 小梅放好了水,过来搀扶她进浴室,替叶应澜拉上浴帘:“小姐,我出去了,好了叫我。我去把箱子理一理。” “好。” 叶应澜泡在水里,想着小梅说余嘉鸿还很疼人。 他说要娶她,他给她承诺,他对余嘉鹏说的字字句句,若是放在他们从未见过面这样的前提下,从理智上来说,未免有些假。 破皮的脚泡进水里,刺疼刺疼地,叶应澜疼得皱眉,若是今天他不抱自己,别看不过是从车子到喜堂那么点的距离都能要了她的命。 水渐渐冷了,经过热水浸泡,她的脚好多了。 叶应澜从浴缸里起来,穿上睡衣睡裤,拉开门,小梅带着她陪嫁的两个女佣正在整理放置她日常衣物的箱子。 见到她,两个女佣弯腰:“大小姐。” 小梅快步走过来,拉着她在桌边坐下:“小姐,这是太太屋里的霞姨送来的吃食,让您先垫垫饥。” 桌上有一碗叻沙,几块斑斓糕,几块菜头粿。 “这么多我吃不完,小梅,你也过来吃。” “小姐先吃,吃剩下我来吃。” 叶应澜拿起一个空碗,拨了半碗叻沙在碗里,她端起半碗叻沙,喝了一口浓郁的汤,吃一筷面条。 脑子里却是怎么赶也赶不走书里的内容。 书里她的死讯辗转传来,余嘉鹏居然伤心欲绝。这让她想来想去都要“啐”他一口,他伤的哪门子心?而且他还去叶家跟她爷爷奶奶商量,要在余家祖坟以余叶氏的身份替她立衣冠冢。 祖父那一刻松动过,毕竟她的离婚并不光彩,对于叶家来说,她是离婚的姑娘,也进不了祖坟,享不了叶家子孙的香火。 是小梅站出来:“小姐要是得知死后还要做您的太太,她在地下都不会安宁。” 听了这话,祖父赶走了余嘉鹏。 哎呀!自己怎么还满脑子书里,现在自己都跟余嘉鸿拜堂了,跟书里哪儿一样了?不过她相信要是剧情真那么发展,小梅肯定会说那样的话。 第3章 箱子整理好了,小梅送两个女佣出门:“两位姐姐辛苦了,去歇着吧!” 听见小梅的声音,叶应澜回过神来,叫她:“你别再忙活了,洗了手过来吃东西。” 小梅洗了手,过来坐下:“小姐,我觉得我说的没错的,咱们这个姑爷是真好。” 叶应澜也不能违心说人不好,她说:“日久见人心,还得看看再说。” “不用看了,肯定好。你知道这些点心是谁叫拿来?我们姑爷嘱咐霞姨送的,而且霞姨跟我说了,说咱们几个刚刚过来什么都不熟悉,有事直接找她,她不在找桃姐。明天早上,她会让桃姐带我们几个熟悉一下家里。” 听她这么说,叶应澜往她嘴里塞了一块斑斓糕:“好了,知道了。” “我听刚才两位姐姐说,嘉鹏少爷为了这事居然发了脾气。他既然舍不得小姐,那早干嘛去了?”小梅翻了个白眼。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3节 叶应澜连忙跟她说:“我跟余嘉鹏不过见了一次面,没有交情。明白吗?以后千万不能再把我和嘉鹏少爷牵扯在一起了。听见别人说,你不要接话,还得管好那两个,千万不能落人口实,知道不?” 小梅嘟着嘴:“我就是气不过。” “知道你心直口快,如今不是在家了。这里乱说话,会被传到别人耳朵里的。”叶应澜嘱咐她。 小梅心直口快,家里祖父祖母最大,她又是祖父母亲自教养的,谁能说上半句不是? “嗯。”小梅应下。 主仆俩正吃着东西,门被推开,小梅放下筷子过去行礼:“姑爷!” 叶应澜也站了起来,出嫁前奶奶跟她说了一遍又一遍做人妻子的规矩,每每她听女孩儿嫁人以后要早起晚睡,伺候丈夫公婆,她就在爷爷奶奶面前撒娇:“我能不能不嫁了,陪在爷爷奶奶身边?” 爷爷奶奶嘲笑她,真是小女孩的疯话,哪个女孩儿到了年纪不嫁人?余家人重情,定然能好好待她,不过余家人也重规矩,以后不可以像在家里那般骄纵。 她迎了过去:“我给你拿衣服。” 余嘉鸿微微一笑:“你知道我的衣服在哪儿?” 这倒是问倒她了。叶应澜摇头。 他打开一个行李箱,见叶应澜有些不解地看他,他说:“我今天早上才到家。” 若非到港之后,疯狂赶回,兴许还赶不上拜堂成亲。 “哦!”叶应澜点头。 “你们继续吃,我去洗澡。”他拿了衣服进浴室。 小梅放下碗筷,把床上那些干果全抖了下来收了起来,铺了床,走过来收了桌上的碗筷:“小姐,我出去了。” 叶应澜不想小梅出去,她又没理由留小梅在房里。 听见浴室门打开,叶应澜心抽了一下。。 余嘉鸿从浴室里出来,见了她很随意地问:“你睡前不刷牙吗?” 谢谢他提醒,叶应澜总算有事做了,她说:“我刷牙!” 叶应澜快步往浴室去,一跑快脚上的伤牵着痛了起来。 “你的脚怎么了?”余嘉鸿走到她面前,低头看她的脚。她脚上穿着绣珠拖鞋,脚背上的红肿清晰可见。 “鞋太小,勒的。” “你们家怎么也有这个习惯?我跟我妈说这个是裹小脚陋习的残留,让她不要给妹妹们穿这样的鞋子。你们家也这样吗?”余嘉鸿问她。 他怎么能污蔑他们家?叶应澜不服:“才不是呢!我奶奶怕我脚太大被你们家嫌弃。” “不会。”余嘉鸿浅笑盈盈看她,“快去刷牙。” 叶应澜进卫生间刷牙,看来是自己想多了,他抱自己压根不是因为她的脚。就说吗?他怎么可能知道自己脚勒疼了? 余嘉鸿拿了一本书,装模作样地靠在床头看书,脑子里满是上辈子那一幕。 滇缅公路是靠着二十万妇孺用双手八个月在高山峡谷间速成的公路,地基松软,一到下暴雨的时候,松软路基变得泥泞不堪。 车子打滑,陷入泥坑,往下就是万丈悬崖。他们为了救陷入险境的后车,用绳索拖拽救援。 天雨路滑,她崴了脚也不说,还忍着疼咬着牙把车开回了驻地。 她从车上下来,他才发现她的异样,从停车的地儿到他们的营地,还有很长的一段小路,他蹲下要背她。 她摇头,明明疼成那样还笑着说:“没事,跟你堂弟成亲那天,我穿在那双小了很多的绣花鞋里,那才叫疼。你知道我为什么被穿小鞋吗?是因为你们家的姑娘都要穿小鞋……” 她搭着她的手,慢慢挪回了营地,路上跟他半是抱怨,半是玩笑地讲新婚的经历。 她还说起第二天一早按照他们福建人的风俗,新嫁娘要去井上挑水。 “一双肿得跟猪蹄似的的脚,还下着雨,一根扁担两个木桶要二十来斤吧?再打了两桶水,我脚早就没了力气,一路上两桶水洒了大半……” 她边说还边笑,好像真的是在讲一个无关紧要的笑话,他却知道老家风俗,新娘一大清早去挑水一来是说新娘是干活的一把好手,二来也有吉祥的寓意,自古以来男主外,女主内,意思是新娘可以挑起这个家,她一路上洒了水,就不是个好兆头,也为她后来的日子平添艰难。 回到营地,她的好友军医小李姑娘边给她看边骂她:“为什么这么逞强?脚踝都肿得像馒头了。” 他站在门外听到她说:“不逞强我能来这里?” “咔嗒”一声打断了余嘉鸿的思绪,叶应澜从卫生间里出来。 叶应澜被奶奶私下教了好几天,也塞了她看了面红耳赤的图画,最后又归了一句:“这种事情交给男人就好了。” 昨夜她做了那个莫名其妙的梦,心里惴惴不安,今天事情又变得蹊跷复杂,连新郎都换了。她跟余嘉鹏还算熟悉,跟余嘉鸿是第一次见面。 奇怪了!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她对他的感觉比对余嘉鹏好太多了。以至于今天任凭摆布成了婚,真的是昏头了。 他放下书,说:“站在那里干嘛?” 叶应澜走过去坐在床沿,她双手攥紧衣摆。 “上来吧!” 听见他的声音,叶应澜上了床,躺靠在床头。 他手上还有一本书,自己却双手只能规矩地摆在身侧,有些僵硬有些尴尬,为了缓解尴尬,她问:“在看什么书?” “一本小说,讲述犹太移民和种族的。”他把手里的书递给她。 这是一本英文书封面上是《call it sleep》,她翻看,他介绍背景:“你知道美国过去的几年其实并不好,我过去之后立马就开启了经济下滑……” 叶应澜听他说美国的情况,跟自己了解的好像不一样,经济下滑,普通人失业,还有物价飞涨,在这样的背景下,一个少数族裔的作者创作了这么一本书。 她英文是学了,也就是日常交流的水平,平时在车行里,跟洋人公司沟通买零件,来了洋技师,她给师傅们翻译翻译,绝对没有到可以阅读这种带有时代背景和宗教种族的小说,看了两页就觉得晦涩难懂,眼皮打架。 “今天累了?早点睡吧!明天天还没亮就会被叫起,去井边挑水。”他说着抽走了她手里的书。 叶应澜有些不确定他说的睡了是什么意思?不过横竖就是要躺下,那就躺吧! 他将书放在床头柜上,拉了灯,侧身过来,黑暗中叶应澜知道他在看她。 她紧张地把手放在胸口,护住睡衣上的纽扣。 温热的唇落在了她的额头,叶应澜告诉自己,这没办法避免,她成婚了,如果今夜不成,会有很多麻烦,她必须接受,她把手松开,放在身侧。 黑暗中他注视着她,过了一会儿他躺了过去,说:“晚安!” 刚才怕他来,现在又怕他不来,她问:“你……不那个吗?” 书里有这么一段,她的新婚夜,她忍着脚疼,饥肠辘辘等到半夜,迎来的是喝得酩酊大醉的余嘉鹏。 第二日婆婆派了身边女佣来房间查看,见床单上没有血迹,女佣当面问她,她一个新嫁娘,丈夫喝醉,没能圆房,却被人质疑贞洁,当场恼羞成怒,甩了那个女佣两巴掌,女佣哭着回去告状,她专横跋扈之名,从成亲第二天就传遍了余家的每个角落。 一只手落在她头上,他的手指缠绕着她的发丝,带着笑意的声音:“你准备好了吗?” “你们家规矩重,明日若是验看下来……”这样羞耻的话,她说不下去。 他的手落在她的肩上,叶应澜不敢动了,听他说:“你看,我碰你,你都紧张成这样,还怎么继续下去?” 她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们之间真的不熟,她没办法放松自己。 “你我还都没了解,等有了感情,一切就水到渠成了,不急!你说的那件事,我自有办法。”他的手离开了她的肩。 “嗯!”她舒了一口气,没来由地相信他。 成婚很累人,天没亮就起床,各种传统各种规矩,一直到现在。心情一下子放松,叶应澜倦意袭来,闭上了眼睛。 余嘉鸿轻嗅她的发丝,这一辈子他总算能名正言顺地拥有她,而不是被前大伯子和前弟媳这两个称谓给梗在中间,成了很难迈过去的坎。 睡梦中她翻了个身,侧到他这一边,余嘉鸿搂住她,手轻轻搭在她的背上…… 第4章 叶应澜感觉有人推她,她甩了一下手,说:“小梅别动,让我再睡一会儿!” “应澜,要起了。” 听见一个男声,叶应澜一下子反应过来,她昨天成婚了。她睁大了眼睛,在她眼前的是一张男人的脸。这是她昨天临场换的丈夫余嘉鸿。 余嘉鸿已经穿戴整齐,她懊恼自己为什么睡得这么沉? 她从床上爬下来,拉开抽屉取衣服,听见后面有动静,他怎么把床单给掀起来了? “你穿衣服,我进去把床单搓一把。” 听见浴室门被关,叶应澜快速脱衣,换衣服,听见他问:“我能出来了吗?” 原来他是给她单独的空间换衣服,她说:“嗯。” 他拿着床单走出来,把床单扔地上,叶应澜有些不解。 “等下佣人进来,就说是我让你去洗掉的。” 他的笑容好狡猾,叶应澜一下子明白他说的洗掉什么了,跟着笑出来:“还能这样?” “出嫁随夫,你听我的话,只能去洗,这叫传统。”他说。 全是他有理,叶应澜只顾低头笑,都顾不上应他了。 听见敲门声,余嘉鸿去开门,小梅和几个女佣在门口,她们叫:“大少爷。” “进来吧!” 一进来,小梅往叶应澜身边走,大太太身边霞姨往新床那里,霞姨看见地上湿了一块的床单,脸色有些异样:“少奶奶,这是?” 小梅放下梳子,叶应澜转身,靠躺在沙发上的余嘉鸿淡淡地说:“我让应澜去洗掉的,女孩子刚刚出闺阁,新婚第一晚就要将私密的事弄得人尽皆知,这种陋习根本不该存在。” 叶应澜转过去对着镜子,忍不住笑,小梅低头悄悄在她耳朵边:“小姐,我说的吧?咱们姑爷是真好。” 叶应澜这下没法否认了,她还回头看,却见他正盯着她,被这样的目光注视,叶应澜转头。 女佣收走了床单,霞姨弯腰:“等少奶奶梳妆好了,就要下楼挑水了。” “好。”叶应澜温柔地应下。 小梅给叶应澜盘了头,金镶碧玺翠蝶发夹压在发髻上,刚好配她身上的红色蝴蝶旗袍。 小梅又拿来一双酒红色高跟鞋,放在地上。 叶应澜刚要伸脚,余嘉鸿看窗外:“下雨了,换双平底鞋,走起来方便。” 小梅换了一双鞋,叶应澜穿上。 余嘉鸿站在边上等她过来:“我带你去。”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4节 叶应澜跟着余嘉鸿一起下到二楼,走到连接东楼和主楼的廊桥上,他们家三栋洋楼相互独立,中间一栋老太爷和老太太住,东侧一栋是余家大房住,西侧是余家二房住。 楼和楼之间修建了廊桥。 星洲多风雨的,有了廊桥,两栋楼之间来往,也不会淋湿。 廊檐上雨水如珠帘,将前后两个花园隔开,前花园椰树高大,后花园扶桑芭蕉婆娑。 两人穿过廊桥,下了主楼的底楼。 余嘉鸿的奶奶和妈都等在了主楼。 两家时常走动,叶应澜熟悉余家婆媳,余家老太太不用说,自然是一位规矩颇大的老夫人,对于这位余家大太太,叶应澜的感觉是,她很温和宽厚。 但是奶奶不这么认为,她说大太太是个滴水不漏的人,她自己做事细致,定然对儿媳也是这样的要求,不好相处。 奶奶说,找长房长媳就要余家大太太这样的人,她却不希望她去做人家长房长媳。 想到这里,叶应澜提醒自己要谨慎些。 见到老太太,余嘉鸿立刻过去:“嫲嫲。” 他们家称呼爷爷为“阿公”,奶奶叫“嫲嫲”,叶应澜跟他一样称呼:“嫲嫲。” 老太太摸着孙子的手:“嘉鸿,你长途跋涉,刚刚回家,昨晚又成亲,不多睡会儿?” “昨天忙得没时间,都没能跟嫲嫲说两声,知道您要早起,我一大早就起了,就想跟您多说两句话。”余嘉鸿说。 孙子嘴甜得跟抹了蜜似的,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 叶应澜叫大太太:“妈,早。” “早。”大太太看向地上的一对红漆木桶对叶应澜说。“我带你挑水去。” “谢谢妈!” 霞姐给大太太打了伞,先出了门,叶应澜挑起木桶,小梅打开伞,刚要出门,小梅手里的伞被余嘉鸿接过,他跟叶应澜说:“走吧!” 老太太见状:“嘉鸿,你等应澜回来一起吃早饭,不用去了。” 余嘉鸿回头:“嫲嫲,我给应澜打伞。” “还骗我说早起是为了陪我,原来是为了陪媳妇。”老太太指了指孙子,孙子回头对她笑了笑。 看着仪表堂堂的孙子,老太太心里的那点子不满也尽去了。 宝贝孙子刚刚回来,昨夜老男人还夸他识大局,知恩义。 刚说孩子好,今天早上她问老大家的,小夫妻俩可圆房了?老大家的就跟她说圆房是圆房了,看起来小夫妻很好,就是嘉鸿让应澜把床单上的血迹给洗了,说不想让私密事弄得人尽皆知,这是陋习。 这孩子读了这么多年洋书,满脑子西洋想法。罢了!罢了!随他去吧! 到了水井边,余家大太太给儿媳妇打水,提起来一桶水,倒进了两个桶里,将将盖住了水桶的底。 叶应澜见这么点水,除非是打翻水桶,否则她怎么样都不会把水给洒了吧? 后头走过来一位太太说:“月娥,要打满的。” 大太太笑:“大姐,这是讨个好口彩,意思意思就好了。” 大姑太太说:“一定要打满,以后小夫妻俩才圆圆满满。” 大太太转头看她,这时余嘉鸿说:“妈,打满吧!” 余大太太瞪了一眼儿子,继续打水,把水桶打了八分满,担忧地看着叶应澜。 叶应澜庆幸,得亏听了余嘉鸿的话穿了平底鞋。 她准备去挑水,手里被余嘉鸿塞了伞:“你撑伞。” 余嘉鸿拿起扁担要挑水,被大姑太太阻止:“嘉鸿,你这是做什么?这是女人的事。” “姑妈,一个家不能光靠女人挑起来,夫妻同心家业兴旺,她挑过来,我挑回去,这不是刚刚好吗?” 大姑太太用圆圆满满的吉祥话,让大太太不得不给两个桶倒满水,这下余嘉鸿同样用吉祥话,把本该她挑的水变成他来挑。 余嘉鸿挑着水往回,院子里家中佣人的孩子在院里玩耍,看见他们过来,孩子们站起来:“大少爷、大少奶奶百年好合。”。 “应澜,到我口袋里拿红包。” 叶应澜愣了一下,在他目光的引导下,从他西装口袋里拿出一叠红包,她把红包给小梅:“你去派一下。” 小梅过去给每个孩子派了一个红包:“乖,买糖吃啊!” 走到门口,余家老太太站在那里,看着孙子和给孙子打伞的孙媳妇。 余嘉鸿转头跟叶应澜说:“也给嫲嫲派一个红包。” 叶应澜笑着从小梅手里拿了一个,到余老太太身前鞠躬,脸上笑得甜美:“嫲嫲,买糖吃,吃了糖,像孩子一样开开心心,没烦恼!” 余老太太接过红包,看孙子:“把应澜都带坏了。” 两人进门,见余老太爷拄着拐杖出来:“就你嫲嫲有?” 叶应澜熟门熟路双手奉上红包:“阿公,买糖吃,吃了糖,日子比糖甜!” 余老太爷也收了红包:“乖。” 余家大爷看了一眼儿子,严肃中带着笑说:“去厨房倒水,吃早饭了。” “知道了。”余嘉鸿应声。 叶应澜跟在余嘉鸿身边往后厨走,碰上了从西边通道里走出来的余嘉鹏。 此刻余嘉鸿挑着两桶水,余嘉鹏则是直愣愣地盯着叶应澜看。 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相较于余嘉鸿,叶应澜只能说她见过余嘉鹏几面。 话说得最多的一次是余嘉鹏买了才八个月的车坏了,没有现成的部件,要从英国那里买。一个部件要等三四个月,余嘉鹏很恼火,跟车行里的人争执起来。 “你们跟其他车行都一样的话,我来叶家车行买车是看在两家的交情上,那么其他顾客呢?为什么一定要买你们的车?” 车行的人明白余嘉鹏的不快,但是大家都无能为力,现实状况摆在那里,而且余嘉鹏说起来还是他们大小姐未来的夫婿,这样不给叶家车行面子,未免有些过分。 车行的经理辩解:“叶家车行的部件比其他车行更全,我们了解过,我们的维修速度也是各家车行里最快的。” 那时她刚刚给国外发了电报,请他们加急发配件过来,听见余嘉鹏的说法,她觉得很有道理,制止经理继续跟余嘉鹏争论,说:“去把车库里那台奥奇给提出来,让余少爷先用起来。等车子修好了,再换回来。” “大小姐,那辆车是老太爷买给您的生日礼物。” 掌柜多嘴让余嘉鹏听见了,他过来跟她说:“叶小姐,那倒也不必,我只是站在客户的角度来提出问题,毕竟买得起车的都是有钱人,他们很注重感受。” “谢谢你直言不讳地指出我们的问题。”她跟余嘉鹏说,“像你这样的问题不多,但是你说得不错,谁愿意因为修车而等上三四个月?我决定把这辆车作为备用车,给修车等待时间长于两周的顾客用。这不是因为叶家和余家的交情,而是为了能让更多的客户选择叶家车行。” 余嘉鹏把那辆崭新的车开走了,她转头就让人对外宣传,只要在叶家车行买车,五年内车辆出现故障,维修时间超过两周的,叶家车行会免费借车给车主,直到车子修好。 叶家车行出了这个措施,原本还在犹豫要在洋行购车还是在叶家车行买的顾客,转到叶家车行来的不少。 余老太爷来喝茶的时候,还特地说了这个孙子不懂事。 她跟余老太爷说:“我倒是要谢谢余少爷的真诚,如果不是他指出,这条措施就不能成为我们车行的卖点,最近来看车的人多了许多。对于我们来说,毕竟常坏的备件他们还是有的,特殊部件坏的话,一年也轮不上一两回,三家车行放两台车子备用也够了。” 余老太爷听了直夸她聪慧大气又度量,还说他们家嘉鹏是个直肠子,她要是嫁给他的长孙,做余家大少奶奶更好。爷爷当时大笑,说她从小被娇宠惯了,不适合做长房长媳,指望他们家多多包容。 没想到阴差阳错,自己终究做了余家的长房长媳。 哪怕那时候已经跟余嘉鹏定下婚约,她都是避着余嘉鹏,更何况如今自己是他嫂子了,叶应澜撇过头避过余嘉鹏的眼神,却和余嘉鸿四目交汇,余嘉鸿眼里带着安抚,他看向余嘉鹏:“嘉鹏,早!” 听见声音,余嘉鹏回过神,也知道自己目光太过于放肆无礼,她已经是堂兄的发妻了,他点头:“大哥、大嫂早!” 第5章 余嘉鸿挑着水往前,叶应澜跟在他身边,看着两人登对的背影,余嘉鹏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难受,自己不是一直心烦有这样一段婚约,不是自己一直在想方设法解除婚约吗? 他跟父母说过,自己不想娶叶应澜,父亲当场给了他一个耳光,告诉他,这个婚是余家报答叶家的恩情。叶家可以退婚,余家不可以。不仅不可以退婚,成婚以后,他必须好好对待叶家大小姐。 对此,母亲颇有怨言,余家的家业大部分是大伯家继承,为什么报恩了,轮到自家儿子出来?她可不想要这么一个儿媳妇。 父亲泄气地说:“谁叫叶老太爷挑了你呢?” 那次自己的车坏了,他故意不顾及两家的情谊,明知道她在车行做事,还去车行跟他们掌柜理论,辩驳得他们哑口无言,他希望她看见自己这个样子,能明白自己非她的良人,而主动提出解除婚约。 听说了这件事,爷爷大发雷霆,骂了他,去叶家道歉,据说也提了让叶应澜嫁给余嘉鸿,做余家的长房长媳。怎奈叶老太爷,只想让孙女过得开开心心,对长房长媳没兴趣。 真不知道这是一场怎么样的孽缘?就一定非他不可吗? 他被逼着去娶亲,娶一个自己不爱的女人。 在婚礼上听见秀玉遭遇危险,他当然要去救秀玉,可救了秀玉出来,他都来不及安慰惊魂未定的她,不知为什么?他像疯了一样开车回来,冲进了喜堂,看见的是堂兄代替他要跟叶应澜拜堂。 这本是最好的结果,他心里却抗拒万分,以至于想要挽回,但是堂兄一句句的话让他无可辩驳。 昨夜他睡在被搬空了的新房里辗转难眠,一大早听见声音,他起床拉开了窗帘,看着大雨中堂兄为挑水桶的叶应澜打伞。 按照婚前家里人教过他规矩,婚后第一日,鸡鸣之时,新媳妇挑水进厨房,压根就没新郎什么事。堂兄却为叶应澜挑水,实在令人费解。 余嘉鹏看着厨房门口,堂兄跨出门,伸手给叶应澜,叶应澜看见那只手微微一愣,她把手放在他的手里,跨过了不高的门槛,两人并排过来。 感觉到了堂兄的眼神,余嘉鹏叹了一口气,真不知道自己别扭什么?如今,他们才是夫妻。 他往自家那边走去,两房没有分家,不过余家的宅院,三栋楼相连,既是整体,也有独立的空间,长房和二房分别住在东西两边。 余嘉鹏进自家前厅,二太太诧异:“嘉鹏,你怎么起得这么早?” “我……”余嘉鹏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回。 二爷冷笑了一声:“我也奇怪,他为什么会睡不着?这不是你们娘俩想要的结果?” “是挺好啊!这个叶应澜我可不喜欢,一来她亲妈死的早,二来叶家太过于娇宠她了,送她去洋学堂,念洋文,还去车行做事。哪个大家闺秀这样抛头露面?咱们这里未出嫁的娘惹,长到十二岁,谁会踏出家门一步?都在家学做饭,学管家。”二太太替儿子说话。 二爷瞥了二太太一眼:“无论是按照长幼,还是说大哥的本事,咱们家的生意大哥都该拿大头,我拿小份,可叶老太爷看上了咱们嘉鹏,娶了叶家大小姐,总归得给叶老太爷面子,爸对嘉鹏也上点心。现在嘉鹏自己不要叶家大小姐,那以后爸全偏着大哥,你也别叫。” 二太太被这么说,不敢再出声。 二爷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儿子:“这次出了这么大的事,接下去有哪个大家族还会把受宠的姑娘嫁给你?” 余嘉鹏脑海里浮现秀玉怯生生的样子,心头一阵柔软:“我也不想要什么大家小姐。” “那个有个烂赌鬼爹的小娘惹?”余家二爷按耐住心头的怒气问。 二太太说:“嘉鹏,这门不当户不对,那个姑娘为了给她那赌鬼的父亲还债,抛头露脸摆摊买吃食,就是给你做个姨太太她都不配。” “我不会让她做姨太太。”余嘉鹏倔强地说。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5节 二爷再也抑制不住心头怒火反手就是一个耳刮子抽在儿子脸上:“你昏头了。” 余嘉鹏站直了任由父亲打。 二太太拉住二爷:“老爷,你打死他也没用啊!” 确实没用,二老爷叹了口气,纵然难受却也是事实,他问二太太说:“你把礼单整理清楚了吗?” “整清楚了。单单是咱们家的亲友倒是好办,直接把礼单交给大嫂,我娘家的亲眷,咱们俩一起上门把礼金退回也可。要是两家一起的亲友,像蔡家,既是咱们家亲眷又是我表姐的夫家,因为这两层关系,他们家的礼金格外重些,这……退也不是,不退也不是。” 二太太是满脑袋官司,别说这些麻烦事了,就是想想要上自家娘家那些亲友的门,她心里就堵得慌:“爸也太荒唐了,太偏心大哥了,嘉鹏也没耽搁多久,他不是就回来了吗?现在把事情弄得那么难办。我这里难办,大嫂那里就不难?她娘家亲眷一个都没请,这算什么事?” 二爷怒了:“你还在抱怨爸偏心?到底是谁荒唐?还不是你儿子最荒唐,半当中抛下新娘,晾着所有宾客跑了。结亲变成结仇,你去怨别人做什么?” 二房儿女此刻也陆续下楼进来,二爷闷声:“吃早饭!” 看见自家爸爸脸色不好看,就连才七岁的小儿,都不敢说话,坐在那里默不作声地吃着早饭。 外头一个老妈子进来:“二老爷二太太,老太太说九点在前厅,大少奶奶认本家至亲。” 这本是习俗,二老爷二太太哪有不知的?老太太再次派人来提醒,无非是因为昨天这个婚实在有些昏,怕老二家心有芥蒂,再来叫一声。 二老爷点头:“知道了。” 女佣转身出去,回到大房那里,老太爷和老太太喜欢儿孙绕膝的热闹,虽然跟老大家分开住,平时吃饭却是在一起。 今天格外热闹,嫁到马六甲的两位姑太太带着全家都来了。 大姑太太是余家二老最大的孩子,两个儿子都已经成家,老夫妻俩带着两对小夫妻,二姑太太则是二老最小的姑娘,儿子六岁,女儿才三岁。 余家老太爷把余嘉鸿才三岁的小弟余嘉鹄抱在腿上,老夫妻俩逗着小孙子。 余嘉鸿的两个妹妹围在叶应澜身边。 叶应澜之前不认识余嘉鸿,他的两个亲妹妹,却熟悉得很,她们两家女眷时常来往。 自己和余嘉鸿的大妹妹余嘉莉年龄相近,自然多亲近。 别看余家和叶家门当户对,儿女教养完全不同,叶家的儿女,教养各有特色,只因她爸的八房妻妾,就跟他们家的百货公司一样,荟萃世界精品,她妈是宁波大家出身的闺秀,二房是广州城里唱粤剧的,三房是上海的电影明星,四房是日本伎馆里雏妓,五房是个带着一半荷兰血统的爪哇女子…… 自己被爷爷奶奶带在身边,专门上过女校还请了家庭教师教养。她那些个弟弟妹妹,就跟着各自的妈,他们妈想怎么养就怎么养。 余家儿女却是按照余家的规矩来。她奶奶让她跟余嘉莉多学点规矩,当然余嘉莉也羡慕她日子过得自在。 余嘉莉牵着她的手:“嫂嫂。” 十二岁的余嘉萱牵住了叶应澜另一边的手:“应澜姐姐。” 余嘉莉立马教育妹妹:“不能叫姐姐了,要叫大嫂嫂。” “大嫂嫂。” “嘉萱好。”叶应澜低头回小姑。 老太太笑看着她们说:“坐下吃早饭了。” 可能是受到殖民地的影响,余家吃饭的桌子是本地华人家庭常见的长桌。 余嘉鸿给叶应澜拉开了椅子,叶应澜仰头:“谢谢!” “应该的。”他在她身边坐下。 佣人端上来一碗太平燕,余嘉鸿低头跟叶应澜说:“这是奶奶家传的手艺,在美国那些日子,我做梦都想吃,可惜关山万里。” 太平燕的燕皮脆爽,叶应澜很喜欢:“以前来做客的时候吃过,觉得特别好吃,回去学了,那个味道总归是差了一点点。” 余家老太太笑:“天长日久总归能学会的,你婆婆如今做得比我做的还好吃。” “还不是妈有耐心不嫌我笨。”余大太太笑得温婉。 这一句话就道出了余家长房长媳的难处,为了伺候翁姑,要何等尽心? 这也是叶家老太爷不挑余嘉鸿而选余嘉鹏的缘故,传承家业的长房长媳难做,他们家自然不用说,她爸小老婆一堆,她妈的苦,她看在眼里。就是家风清正,人口简单的余家,叶家老太太时常慨叹余家大太太不容易,还是二房舒心些。 二太太是土生华人出身,在家随意做娘惹菜,大太太却是用了多少年摸索了二老的口味。 除了太平燕,还有几样小点心,既有南洋风味也有福建风味,余嘉鸿伸手拿起一块糯米卷,放在叶应澜的盘里说:“糯米卷,奶奶吃不得酸辣,这个不辣,你试试。” 书里这个糯米卷可是重头戏,自己为了讨好二太太跟着她学糯米卷,她娘家吃得清淡,做出来的糯米卷自己吃着已经口味很重了,到二太太嘴里是寡淡无味,其中一回还是跟那个秀玉撞了,秀玉不知道她做了糯米卷,也做了。 秀玉的手艺却是人人夸赞,娘惹糕做得色香味俱全,相比之下,她做的糯米卷如同鱼目与珍珠的区别。关键是她是鱼目,秀玉才是珍珠,这下她的满腔妒火无处发泄,拿着秀玉出气,结果可想而知。 现在她吃的糯米卷软糯清香,虾干鲜香,里面香料用得极少,跟她在家里做的糯米卷差不多,原来自己做的糯米卷也不是那么难吃。 怎么又想起书里来着?那不过是自己一个荒唐无稽的梦罢了。 她点头:“这个糯米卷很好吃。” “喜欢就再吃一个。”余嘉鸿又给她夹了一个。 叶应澜又不能说不要,那样就显得自己说好吃是违心之言,但是她胃口不大,这有点多。 老太爷跟大爷说:“修礼啊!原本昨日是嘉鹏娶亲,请的都是珍娘家的亲眷,我想着月娥的娘家亲眷大多在香港,你们夫妇商量一下,索性带着嘉鸿和应澜去香港办酒席。” “谢谢爸爸想得周到。”余家大爷余修礼应道。 刚刚吃下糯米卷的叶应澜,见眼前又多了小半碗面线,她看向余嘉鸿。 余嘉鸿说:“面线,趁热吃,要不然等下变成一大碗。” 就看一眼的时间,眼见碗里的面线多了一点,叶应澜连忙低头,抓紧把它给放进肚子里。 叶应澜脑子里交错着,他给我吃面线是不是在戏弄我?他肯定不会戏弄我。 第6章 “应澜。”余嘉鸿叫她。 叶应澜抬头,他这个眼神,又给她好似有千言万语的错觉。 他说:“我在美国读书的时候,有位同学是上海来的,他老家在宁波,做了那个面结面和双档给我吃,很好吃。你会不会?” 大姑太太嗔怪地看着余嘉鸿:“新媳妇刚刚娶进门,就想让她给你做菜?你这也太心急了吧?” 余嘉鸿笑:“还有这个规矩?我也没说今天就吃。那就过一阵吧?” 一碗面结面算什么?叶应澜说:“我等下给你做。” 余嘉鸿带着欢喜:“好啊!” 哪儿有美国的宁波同学?不过是上辈子记忆里,她在食不果腹的时候,就馋一碗她奶奶常做的面结面。 那是她二十二岁的芳诞,他寻来食材,没有薄百叶只能用云南的豆腐皮代替,看着她脸上带笑含着泪吃了一碗并不正宗的面结面,过了她人生中最后一个生日。 这辈子他会陪着她吃想吃的东西,让她过得自在些。 “不好,今天的团圆宴还吃不吃了?”老太太说,“在外读书读得连习俗都不知道了。” 余嘉鸿浅笑:“这您可不能怪我,我回到家匆匆忙忙拜堂,没人教我成亲的习俗和规矩。” 叶应澜说:“那明天早饭?我给你做。” “早饭?那不用了,早上那么早起来干嘛?多睡会儿,一天的精力才充沛。”余嘉鸿对她说,“洋人的太太小姐,早上睡到九十点钟,起来吃早午餐。下午骑马打球喝下午茶,晚上参加晚宴和舞会。我们也该与时俱进了,不能再鸡叫起床,鬼叫才睡了。” 老太爷佯装生气:“念了几年洋书,连我们华人的传统都不要了?你可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土生华人,中文都不认识了,中国话都不会讲了,却依然保持着传统?” 余嘉鸿停下勺子,看着老太爷。 老太爷说:“我们这些漂泊在外的中国人,如果连传统都不保持了,那还从哪儿去寻找自己的根呢?” “阿公说得是。我记下了。” 老太爷笑眯眯:“我们余家的传统,新妇过门三月必须熟知家法家规,你可知道?” 余嘉鸿茫然摇摇头,老太爷说:“新妇过门三月,你须得教会她余家的家法,若是三月之后,她一问三不知……” 余老太爷停顿下来摸着胡子看孙子,余嘉鸿问:“会如何?” “新媳妇不知,必是你这个做丈夫的失职,你去跪祠堂,挨藤条。”老太太半真半假地说。 余嘉鸿侧头看叶应澜:“应澜聪慧而且定然是舍不得我挨打,她一定会苦学。” 他这般无所顾忌地说话,叶应澜羞得双颊染了桃花色,只顾着低头努力对付越吃越多的面线。 说起跪祠堂,叶应澜想起书里的内容,书里她跟秀玉起冲突,老太爷不管两个女人谁对谁错,按照家规这都是男人的错,余嘉鹏挨过一次藤条,从此连话都懒得跟她说。 余嘉鹏换成余嘉鸿?他十岁就去了美国,他刚才连床单都自己洗了,可见压根就不把家法家规放在心上。看来靠他是靠不住的,叶应澜想着还是得自己想办法,别到时候闹了笑话。 用过早饭,余嘉鸿带着叶应澜上楼,两人要准备等下的敬茶认亲。 进了房,叶应澜问余嘉鸿:“你知道家法家规吗?要是不知道,帮我问问婆婆身边得力的人。” 余嘉鸿见她急成这样,低头在她耳边说:“要我给你背一遍?” 被他热气喷在脸颊边,叶应澜克制不住又红了脸。余嘉鸿明知故问:“你怎么这么容易脸红?” 这人明知故问,叶应澜气急,仰头瞪他。 余嘉鸿看着这一张还带着粉嫩饱满的脸,不像上辈子那样在风吹日晒之后干黄黑瘦,他忍不住伸手捏她的脸颊:“不生气,不要急。我知道你舍不得我跪祠堂,保证把你教会。” 她哪儿舍不得了?第一眼以为他是个谦谦君子,不成想就是个登徒子。说他是个登徒子,想想他昨夜的作为,他又是君子。怎么说他呢?叶应澜气得跺脚,却被他圈住了腰。 他把头埋在她的肩上,吸了一口她身上淡淡的香气,用悠长的声音轻唤:“应澜。” 这个声音钻进了她的心里,如细细的丝线将她的心缠绕,叶应澜的眼眶发热,心底冒出酸涩。 听见敲门声,她清醒过来,将他推开,门外小梅的声音:“小姐,我来帮您整理礼物,马上要下去认亲了。” “哦!”叶应澜的声音带着一丝鼻音,她快步走出去开门。 小梅见了她,有些疑惑:“小姐,你眼睛怎么红了?” “哪有?”叶应澜否认。 她说没有,小梅也就没放心上,跟她一起去开了箱子,拿出叶老太太给她准备的礼物。 叶应澜转过头,却见那人端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昨夜的那本书,装模作样地看,他似乎有感应抬头与她四目交接,眼中带笑,叶应澜羞恼地转头,这人太讨厌了! 霞姨敲了门框进来:“大少爷、大少奶奶,下楼了。” “走吧。”余嘉鸿过来站在她的身边。 两人一起下楼,转入堂屋。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6节 余大太太过来跟叶应澜说:“应澜,等你二叔婶婶他们过来,我们去祠堂祭祖。” “是。” 余家二爷和太太带着儿女走了进来,余大爷穿长衫马褂,余大太太一身宝蓝色旗袍,完全是华人打扮,余家二爷衬衫西裤,二太太是长衣配上绣花纱笼的娘惹打扮。 余嘉鹏和他弟弟跟余家二爷一般穿着,他妹妹余嘉柔头上扎着双髻,上身穿着薄如蝉翼的粉嫩卡峇雅(娘惹短衫),下身则是配上颜色鲜亮的绣花纱笼,小姑娘显得娇俏玲珑,十分可人。 余嘉鹏带着弟弟妹妹们跟在父母身后。 余嘉鸿的姑妈姑姑两家子也跟着进来,加上老太爷弟弟一大家子,当真是济济一堂。 昨日叶应澜盖着盖头,纵然知道亲友目光全往她这里,到底不是亲眼看见,今天却是被他们盯着,她低头下去。 老太爷领着一家子浩浩荡荡往祠堂去。 祠堂里,三张八仙桌摆放成了品字形,中间一桌是一对龙凤烛,两边两桌是蜡烛稍小一些,桌上都摆了瓜果糕点,菜肴。 余家二老先上香,两人点香之后交给小夫妻俩。 叶应澜和余嘉鸿上香,再一起跪拜。 “嘉鸿,怎么跪得这么快,头这么低?”大姑太太出声。 叶应澜心里一惊,连忙把头磕到蒲团上。她竟然忘记拜堂的时候,自己要往低拜。 书里,她骄纵不贤淑的一条罪证就是拜堂的时候没有把头低到底,这是从一开始就想压丈夫一头。第二日祠堂祭祖,也是跪拜得慢且没有低到底。 总之,她和余嘉鹏的婚姻不顺,从头都是有迹可循。 “好,两人争先低头,以后过日子也会互相退让,恩爱到白头。” 大太太的声音传来,叶应澜心头微微放松,抬起了头,转头看余嘉鸿,他又在看自己? 余嘉鹏站在人群里,短短的时间里,他见堂兄w.l一次一次地看向叶应澜,眼里有化不开的情意,就像自己初见晨曦中搭着摊,卖糕点的秀玉。 明明自己第一眼就喜欢上了秀玉,堂兄娶叶应澜是最好的结果,为什么此刻自己还会不甘心? “愣着干嘛?走了!” 余嘉鹏听见父亲的声音,跟着往外走去,去主楼大厅,看叶应澜和余嘉鸿给老太爷夫妇和余家大爷夫妇敬茶。 叶应澜和余嘉鸿敬了茶,余家大爷夫妇带他们俩认亲。 叶应澜暗自纳罕,有些长辈她从来没见过,但是他们的名字在书里出现过,连长相和性格都丝毫不差。 比如那位大姑太太,书里就写她喜欢搬弄是非。 介绍到余嘉鹏,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 叶应澜点头:“嘉鹏,你好。” “嫂子好。”余嘉鹏应。 叶应澜把礼物递给余嘉鹏,余嘉鹏机械地回答:“谢谢嫂子。” 余嘉鸿陪着叶应澜走向下一位,是个六七岁的孩子,还没等余嘉鸿介绍:“嫂嫂,我是余嘉鹞。” 这是余嘉鹏的弟弟,书里形容他活泼爽朗,还真是这样。 余嘉鸿伸手揉了一下他的头:“小鬼。” 叶应澜把礼物给他。 一个个认下来,名字跟书里居然一一对上了,叶应澜发现梦里那本书竟然也不能不信。 第7章 认完了亲,余嘉鸿抱起了小弟,拉着叶应澜,跟着大爷夫妇一起往东楼走。 走进东楼,大太太说:“应澜,跟我上来。” 余嘉鸿要跟着一起上来,大太太跟他说:“你带嘉鹄招呼客人去。” 余嘉鸿不动,大太太没好气地瞪他:“我还能吃了应澜?” 余嘉鸿跟叶应澜说:“我去了,你等下回房,我在房里等你,一起去吃饭。” 叶应澜见他这样,突然觉得很好笑,她点头:“嗯。” 小梅跟着叶应澜上了二楼,进了大爷大太太的起居室。 大太太说:“应澜,你坐一会儿。” “好。”叶应澜坐下。 女佣给叶应澜端上茶水和糕点:“少奶奶慢用。” 叶应澜端起茶杯喝着茶,打量着起居室的格局。 起居室用了大片的钢窗,透过玻璃窗低头可见园子里的喷泉和芭蕉树和鹤望兰,仰头又可见参天的椰棕。这是纯西洋设计,内里的摆设,墙上是名家工笔画,家具是螺钿红木桌椅,桌上的茶具是艳丽的粉彩瓷,兼具南洋和中国韵味。 大太太带着两个女佣出来,女佣手里捧了几个盒子。盒子被摆放在方桌上,大太太叫她:“应澜,你过来看。” 叶应澜过去,大太太把盒子一一打开,里面有龙眼大小的珍珠项链,碧绿的翡翠镯子,各色宝石镶嵌的胸针、头饰和手链,每一件都是有价无市的精品。 “这些是我给嘉鸿准备的聘礼。”大太太看着叶应澜,“你婶婶在聘礼里定然也放了她的私藏,你把礼单给我,公中出的我知道,他们添了多少,我心里也没个数,我来把她那些私藏挑出来,另外他们一房添的钱我也得算给她。” 余家两房没有分家,孙子成亲公中出大头,自己也会添补一些。 “妈,我这就去拿单子,把首饰拿下来给您。”叶应澜回道。 大太太点头:“好。” 梦里的小说可信的话,大太太和二太太之间只是维持表面和睦。 书里说自己害得秀玉差点流产,余家上下都说她是毒妇,二太太更是恨她入骨。 大太太在这个时候出来说了一句:“也不能事事都怨在应澜头上,嘉鹏认识秀玉在先,若是嘉鹏先说了他与秀玉有情,以叶家二老那么疼孙女,想来这婚也成不了。姑娘在家受宠,过来受了冷落,心头不忿,做事偏激也是情有可原。” 那时二太太一下子就爆了:“余家有利你们得,余家要报恩我儿子去报。风凉话谁都会说,丈夫的子嗣都会陷害的女人,你也觉得好?觉得好,你怎么不领回去?” 这些话问得大太太哑口无言。 老太爷要让长子继承家业,长子次子一碗水不可能端平,二太太心里有气也是正常,这正是清官难断家务事。 大太太自然想要快点跟二太太分个清楚明白。 大太太把首饰盒交给她和小梅手上,主仆俩一起上楼,关上房门,小梅说:“我以前就觉得大太太比二太太好相处。” 要是以前叶应澜会让小梅再看看,现在结合书里和今天的相处,她也觉得大太太比较好相处。 叶应澜打开了抽屉,拿出红底的礼单,跟小梅一起把聘礼中的首饰拿了出来。 两人把礼单和首饰一起拿到大太太那里。 大太太仔细看了聘礼单,沉吟了一会儿说:“应澜,你跟我一起去嫲嫲那里。” 原本婆婆说得好好的,她去把首饰还给二太太,为什么又说一起去嫲嫲那儿? 大太太让女佣带着首饰盒,跟着她们俩一起去主楼。 家里有喜事,两位姑太太回来,此刻正陪着老太太说话。 老太太感慨,昨天这事太尴尬,幸亏嘉鸿刚好回来,跟老爷子提出自己来娶叶应澜。 见她们婆媳进来,大姑太太问:“月娥,你拿的是什么?” 大太太回头看了一眼叶应澜,说:“应澜找我来商量,问我聘礼该怎么处置?这种事情,我也是头一回碰到,我从她手里拿了礼单,想着公中出的十万叻币置办的那些,就不退了。二弟那里出的部分,我原本想折了现钱给他们,只是礼单上还有这些名贵首饰,应该是弟妹的私藏,这些就没办法折现了。所以来请示妈,怎么处置妥当?” 叶应澜心头一顿,婆婆怎么说这是她的主意? 老太太对着叶应澜微微皱眉:“你这孩子,这事又不着急。” 见老太太的反应虽然是埋怨,实则欣慰,她知道这是婆婆让她在老太太面前有个做事周全的印象。 叶应澜垂头回:“奶奶,既是阴差阳错,也是阿公果断英明,我想着把事情一是一二是二早点理了干净才是正理。” “也是。”老太太说。 大太太把聘礼单拿到老太太跟前:“妈,您看一下,还有没有哪些缺漏的?” 老太太也不看礼单,似嗔似怨,又带笑:“你啊!” 老太太站了起来,叫了一声:“玉兰。” 女佣走了过来:“老太太。” 两人走到桌子前,老太太指了一个盒子,女佣打开,里面是一对黄金镯,老太太又指了一个,一支黄金发簪,再一个,一支和田玉的玉镯,一个碧玺的挂坠。 老太太转头跟大太太说:“你再拿两万叻币出来给玉兰,我让玉兰连带这几样交给珍娘去。” 大姑太太翻了个白眼,露出轻蔑的神色:“二弟妹也真是小气……” 老太太横了女儿一眼,大姑太太又跟她妹子对视,轻蔑地撇了撇嘴,小姑太太倒只是浅浅地笑了笑。 大太太立马拿出存单来,交给那位女佣:“兰姨,麻烦了。” 老太太看着还剩下的那几个盒子:“这些都是我和你爷爷备下给应澜的,你们还是拿回去。” 叶应澜这时算是明白了,婆婆哪里只是让她来老太太面前表现,更是因为熟知二太太的秉性,认定了那几件首饰压根就不是二太太拿出来的。 余家二房大少爷娶叶家大小姐,二太太拿出来的这几件,以余家的财力来说,不太相称,所以老太爷和老太太私底下贴补,算作是二房给儿媳妇的聘礼。 大太太趁着姑太太们在场,拿了这些首饰出来,一来自然是表示他们这一房不会占便宜,二来告诉老太太,她知道老两口贴补二房了。 现在老太太要么一条道儿走到黑,直接说这些就是二房拿出来的首饰。问题是昨天余嘉鹏干的事已经让老太爷积了一肚子火,是余嘉鸿给圆了场子,老太太怎么可能便宜了二房,所以老太太还是会把这几件首饰给自己。 这个心眼子,小时候跟着妈在上海生活,后来在爷爷奶奶身边长大的叶应澜实在佩服。 还了几个不值钱的,剩下的那几个,大太太让女佣捧回来,到了东楼,大太太转头对叶应澜说:“这些你拿回去。” 叶应澜也不推辞,接了过去。 回到房间,她见房间里余嘉鸿不在。这人不是说在房里等她? 今天中午团圆宴,他又是昨日才回,定然是别人都拉着他说话。那就等他一会儿。叶应澜想到这里刚要坐下,看到了房间角落的行李箱,他刚刚归来,就带了几个行李箱,恐怕衣服都没拿多少。 叶应澜打开抽屉拿了针线匣子出来,打算等下问他拿件衣服量尺寸。 “应澜。” 听见声音,叶应澜转过去,见他在门口。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7节 “你不是说在房里等我吗?”这话出口,叶应澜自己都发现口气带着娇嗔。 他笑着过来牵她的手:“我在让人归置你的嫁妆,大致都规整好了,你跟我一起去看看?” 叶应澜被他拉了出去,小梅看见捂着嘴直笑。 叶应澜被他拉着:“你先等等。” 余嘉鸿停下。 叶应澜把手伸过去:“你跟我进来。” 见她伸手,余嘉鸿牵住她的手,跟她进了房。 叶应澜从针线匣子里拿出软尺来,走到他面前:“你刚回来,没带多少衣服吧?给我一身你的衣裤,我量个尺寸。” “做衣服多麻烦?家里有针线女工,再说我还能去百货公司买。你别忙活了。”余嘉鸿说道。 “我让百货公司送过来,也得把尺寸给人家呀!”叶应澜略带嫌弃地说。 余嘉鸿笑,展开双手:“那行,你量。” 让她到他身上量? 他们都成亲了,是夫妻了,给他量个尺寸也没什么吧? 叶应澜先量他的颈围,拿了笔记下,再量肩宽。 上辈子风里来雨里去,衣服鞋子损耗厉害,她问了当地的老乡买了土布,想要给他做衣衫,她拿了他的旧衣量了尺寸。 那时候日军已经突破了越南,天上轰炸机越来越多,他们白天不好开车,借着山间地形隐蔽,夜里再开车。 她做针线,自己远远地看着。她做好了,趁着他不在车上,把衣服放进他车子的驾驶座上。这是他们之间心照不宣,无法言说的亲密举动。 此刻她的手落在他的胸口,又落在腰上,他低头见她已经蹲下,正在量他的腿围,软尺又从他的腰到裤腿。 看着她的发顶,余嘉鸿眼眶发热,转头看向墙角。 第8章 叶应澜量好了,另外拿了一张纸,誊抄了一遍,一张塞进匣子里,她叫:“小梅。” “小姐。” “你摇个电话去百货公司,找唐叔就说姑爷刚回家,需要置办些衣服,让他拿成衣和面料来给姑爷选。” 鸿安百货公司时装和面料楼面的经理是叶老太太贴身女佣的儿子。 昨天发生那样的事,哪怕是姑父回去解释,爷爷奶奶定然担心。 自己刚刚嫁进来,要是冒然打电话回去,显得自己肤浅浮躁,被人看轻了去。 现在借着这个机会让小梅给唐叔打电话,唐叔问了小梅,由他去告诉爷爷奶奶,也能让爷爷奶奶放心些。 “小姐,姑爷皮鞋尺码多少,索性一起了。”小梅提醒。 余嘉鸿报了尺码,小梅拿了纸,走了出去。 “走了,我带你去看看。”余嘉鸿跟她说。 “嗯。” 余嘉鸿牵了她的手:“,我带你看看咱们这层楼的布局。” 他先推开了一间房门:“爸妈和弟弟妹妹住在二楼,我们住三楼,这是起居室,我帮你把钢琴给安排在这里了,我们以后在这里喝茶看书弹琴?” 她弹琴,自己看书,他们可以在这里消磨一个个晨昏。叶应澜看了之后说:“把我的缝纫机也抬进来,我也可以做针线。” “好啊!” 从这间房出来,是一个大阳台,联通了各个房间,他们的卧室边上两间,他说一间留给男孩儿,一间留给女孩儿。 这人真是的!都已经考虑这些了。 不过他说的也是实情,既然结婚了,自然希望儿女双全,她看着他点头:“嗯!” 小梅从房门里出来:“少爷,少奶奶,要开席了。” “我们马上来。” 余嘉鸿陪着她下楼,霞姨等着在廊桥处:“大少爷、大少奶奶,太太让我在这里等少奶奶。” 叶应澜跟着女佣往里走,男女分席,宴席摆在不同的厅。 星洲被英国殖民百多年,是一个港口城市,文化杂糅,大家也都习惯了用西式餐桌来举办宴席。 老太太坐在长桌顶端,其他人按照辈分依次而坐,叶应澜与两位小姑坐在一排,对过是大姑太太家的两位儿媳。 宴席上的菜品也是娘惹菜和福建菜的结合。 “应澜尝尝这个乌达,我们家的乌达和别处不一样。”大太太跟叶应澜说。 叶应澜从面前的盘子里拿了一个乌达,拆开芭蕉叶,吃了一口,里面是鱼泥混合了香料,浓郁的香气和鱼肉的鲜美,椰浆的清甜中和了辣椒的辛辣,她点头:“好吃。” “这个厨娘是二舅妈的陪嫁女佣,跟二舅妈学了一手娘惹菜,不过跟二舅妈比起来还是差了。”大表嫂说。 “是,以前就吃过婶婶做的娘惹糕。当时回去想要试试,可惜画龙画虎难画骨,怎么都做不出这个味道,以后还要跟婶婶学。”叶应澜说。 二太太的厨艺负有盛名,她的特色就是把椰浆运用得十分巧妙,椰浆清甜和各种香料的味道结合得恰到好处。 二太太皮笑肉不笑:“大少奶奶娇生惯养,我这些吃食,她未必能吃得惯。” 她这话是意有所指了,上次叶应澜跟随祖母来余家作客,自己多夹了几筷大太太的炸醋肉和清蒸膏蟹。 她家是宁波来的,她小时候生活在上海,南洋这些香味浓郁的菜,偶尔吃觉得很好吃,但是这个胃还是喜欢跟自己日常贴近的菜。没想到就落了她眼里。 纵然她说的话大差不差,不过这个时候说这种话,未免有些不看场合,不给人面子。 大太太拿了一块红色的龟粿给叶应澜:“她这是怕你吃得好了,缠着她做。嘉鸿小时候就爱吃他婶娘做的娘惹糕,吃到后来干脆跟嘉鹏睡一屋了,我拉都拉不回来。” 这个借口找得未免有点牵强,不过婆婆想要息事宁人,叶应澜也让自己忍了这口气。问:“这样啊?” “不信你问嘉鸿去。”大太太指着龟粿,说,“你快尝尝。这是你二婶调的馅料,别的地方都没有的。” 好似这个龟粿是她的拿手糕点,叶应澜咬了一口,竟然出奇的好吃:“这个椰蓉馅带着奶香,甜中带了一点点咸味儿,真的很好吃。” “是吧?”大太太说。 叶应澜发现婆婆是真能忍,被二太太当场发难,她也能忍下,还一个劲儿地夸赞二太太,只为一家子和和气气,果然这个长房长媳是真难。 大房婆媳这么捧二太太的,二太太在两位老太太和姑太太面前,要再说些阴阳怪气的话,那她实在不了台面了。 二太太只能笑着说:“这个椰蓉里混合了西人的芝士,所以味道有点儿特别。” “这样啊?难怪了。” 老太太刚刚听小儿媳说这样的话,心里不开心,现在见大儿媳忍下一时之气,又说起了两个孙子小时候的事,将事情化解,老人家高兴:“以后嘉鸿和嘉鹏都有了儿子,跟他们爸爸一样,吃住在一起,像亲兄弟一样。” 大太太立马接话:“那到时候嘉鸿家的小子一定天天去嘉鹏家里,吃他婶婶做的糕点,连家都不想回了。” 老太太笑得嘴巴都合不拢:“我等着这一天。” 叶应澜还以为婆婆是为了讨老太太欢心,却眼见着二太太脸色不好了。 她转念才发现婆婆的话里有话,自己嫁给了余嘉鸿,余嘉鹏的婚事就是另一说了,哪儿来的“婶婶做的糕点”?她又怎么笃定婶婶做的糕点好吃? 当然如果这个婶婶是秀玉,那就对上了,毕竟秀玉是摆摊卖娘惹糕的吗? 二太太看自己的儿子仿若金疙瘩,自然看不上大字不识一个,还有个烂赌鬼爹,抛头露脸买糕点的秀玉。在她心里秀玉就是个她宝贝儿子做小都是委屈了宝贝儿子。 所以“婶婶”和“糕点”凑一起,说余嘉鹏要娶秀玉,那是拿了针在扎二太太。 刚才还以为婆婆为了一家和睦受了委屈,谁想她转眼就讨了回来。 婆婆这个心眼子可真多!余家和睦的好名声底下真是暗潮汹涌。 不过,要是自己梦里文字有些可信。 书里1942年初,日军攻占新加坡,日本人认为中国之所以久攻不下,是因为南洋华人在财力物力上对国内的支持,因此占领星洲后,开始了大屠杀,尤其是八类人成为重点肃清对象,余家占了其中三类:积极参与南洋华侨筹赈会活动、慷慨向中国抗日捐赠和追随抗日华侨爱国侨领陈先生。 余嘉鹏大庭广众被残杀,余家大爷和二爷被关押,日本人逼着余老太爷出任华侨商会会长,筹措五千万银元,为他们支持重庆政府抗日赎罪。 余老太爷不接受委任,饮弹自尽,余家大爷和二爷也先后被杀害,听到消息老太太一口气上不来,一命呜呼,家里只余下妇孺。 在这个时候,大太太为了不让日本人看出端倪,她想方设法让二太太和秀玉带着家里的孩子逃跑,自己在家周旋,为他们争取时间。 知道家人已经跑了,大太太上吊自杀。 而二太太在东躲西藏的日子里宁愿自己挨饿也要紧着嘉鹄、嘉鹞和秀玉的儿子。 她没能熬过那三年,临死前拉着秀玉的手,那时她以为余嘉鸿死了,让秀玉要尽所能护住三个男孩儿,尤其是嘉鹄,那是大房唯一血脉了。 想到这些情节,叶应澜又觉得两位太太之间的来来去去,有点好笑又可爱。 “弟妹啊!家里人有什么说什么,你这话里有话的,让人听了难受。”大姑太太跟大太太说。 这大姑太太要为二太太出头?叶应澜倒也纳罕,书里说大姑太太不喜欢二太太。 “大姐,我没说什么呀?”大太太矢口否认。 “你说这话的意思,不是在嫌应澜手艺不好?”大姑太太问。 叶应澜发现大姑太太的性格跟书里描写得一模一样,明明分辨不清,还喜欢挑拨离间,怎么就一点都不像老太太 “我奶奶教我不能钻牛角尖,跟我说别把事情想得太复杂,别人没这个意思,你想了这个意思,暗自生闷气,还会生嫌隙。阿公和嫲嫲保持了福建老家的口味,婆婆做的燕皮馄饨和小肠汤是一绝,她刚才也说娘惹糕做得不好,所以嘉鸿小时候喜欢去二婶婶那里吃。我小时候长在上海,来南洋后在祖父母身边长大,祖父母一直保持宁波习惯,我的宁波菜做得也不错。推己及人,婆婆哪有半点嫌弃我做菜不好的意思?是赞二婶婶的娘惹菜做得好。大姑,您想岔了。” 叶应澜既说了大姑太太,又替自家婆婆辩解。 老太太看向大姑太太:“淑华,听见没有?别瞎猜些有的没的。要不是应澜分辨得清楚,换成不声不响的新妇,这话落在了心里,婆媳俩一开始就生了嫌隙,以后就多事多非了。” 老太太对大女儿也是无奈,年轻的时候,她要跟随男人过番(下南洋),婆婆把女儿留在老家,让她全心全意照顾男人,等到他们在南洋打拼下了事业,回去接孩子。 彼时,小叔家生了两个小子,婆婆哪里还会把心思放在女儿身上,孤零零的一个小姑娘,身边只有不识字的老佣人,老佣人带着她,养成了这么一副性子。 说到底都是他们夫妻俩的错,自从把她接来南洋,说重了,孩子伤心,说轻了不顶用,只能说自家的家底在,指望能护着她一辈子。 将心比心,老太太对二太太虽然常有不满,却也不愿过多苛责。大儿媳说二儿媳几句,二儿媳听得懂,生一会儿闷气,她就瞧个乐子,听不懂也就作罢。 被叶应澜辩白,被自家妈当场这么说,大姑太太立马拉长了脸,眼见要发作。 叶应澜见自家婆婆看着对过的大表嫂,大表嫂立马开口:“大舅妈,早上说您和大舅舅要去香港,帮我们好好问问孩子读书的学校。” “孩子学校的事,能算个事?你只管放心。”大太太说道。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8节 “有您这句话,我就安心了。”大表嫂说完,看着她婆母。 大姑太太撇了撇嘴:“这种事值得在饭桌上说,跟你舅舅舅妈私底下说一句,不是什么都解决了?” 大表嫂一脸受了教训的表情:“妈,您说得是,那不是舅舅舅妈忙吗?我想起来就说了。” 大表嫂抬头见叶应澜在笑,对她眨了眨眼睛。 佣人给每个人端了一小碗面上来,里面有油豆腐和百叶包。怎么这会儿上面结面了? 老太太端起面条说:“早上我跟应澜的奶奶打了个电话。昨天出了那么些事,她肯定担心应澜。我就跟她说,小夫妻俩好着呢?她孙女婿还想着要让应澜做面结面。叶老太太听见孙女婿想吃,立马派人把材料送了过来。咱们一把年纪的老骨头,只要孩子们好,这颗心啊!就放下了。” 叶应澜挑起面来吃,面结面是宁波人家最家常的吃食,也不知余嘉鸿为什么想要吃这个? 第9章 吃过宴席,老太太要睡午觉。 两位姑太太和大太太二太太一起打牌。 几位未婚的姑娘,去后花园说体己话。 叶应澜这个新妇和大表嫂二表嫂要伺候婆婆不能离开,只能在边上聊天。 那一个眨眼,让叶应澜跟大表嫂熟悉了起来。 大表嫂要随着大表哥一起去香港,原本大姑太太想要把她的一双儿女留在身边,幸亏老太太跟女儿说:“想想你小时候的日子,留在嫲嫲身边,哪有留在亲娘身边的好?” 有了老太太这一句,大姑太太同意了两个孩子跟过去。只是又遇到了麻烦,在新加坡和马六甲,余家是皇家华商,大表哥的儿子在洋学堂读书,这家洋学堂是本地最好的,里面的教师全部是英国人,教材也是用的英国教材,但是去了香港,未必就能进这样的学校。大姑太太提出要孩子待在马六甲也有这个考虑。 香港的话,就不得不说大太太的娘家,如今在香港风生水起,又是银行又是电影公司。大表哥夫妇就想找大太太了,别说是孩子入学,就是他们自己在那里也希望有地头蛇多照应,毕竟要融入当地的上层圈子。 叶应澜听着两位表嫂欲语还休,遮遮掩掩地列举大姑太太在家的一些事。 大表嫂和二表嫂很和睦,让她们俩如此和睦的原因是她们有这么一个特别想让她们不和睦的婆婆。 老太太歇了一个小时左右,出来见女儿和儿媳妇在打牌,几个年轻媳妇在聊天,她走过来问:“聊什么呢?” “跟大表嫂聊香港的事呢!”叶应澜总不能说私底下在说大姑太太的趣事、 老太太揉着大表嫂的手:“丽娘,不用担心,女人能有什么事?不过是换个地方待在家里,把家管好就行,只有一个男孩儿不够,去了香港要保养身体,再添男丁。” “外嫲,我知道了。”大表嫂低头应。 叶应澜听着老太太的话,想起出嫁前,奶奶也这样摸着她的手说:“应澜,出嫁了,不是在家做姑娘了。哪怕叶家对余家有恩,你也千万要记得伺候好丈夫,早日为余家添丁,女人有了儿子才有了依仗。如果你妈有儿子,也不至于……” 她在女校上学的时候,有一位老师曾经说过:“传统的女性,说白了跟家畜没什么区别,只有两个功能,繁衍和劳动。作为受过教育的女性,你愿意成为家畜吗?” 这位老师因为其过激的言论,而被学校解聘。她的话放在这个情境下,叶应澜居然觉得没什么错。 余嘉鸿从门外走了进来,他的一只手搭在叶应澜的肩上,低头跟老太太说:“嫲嫲,我找应澜。” 老太太仰头:“应澜正在陪着我们说话,你找她做什么?” 余嘉鸿看着叶应澜:“我不是昨天刚到家吗?就随身带了那么几件衣衫。她早上见了,让百货公司送衣服和面料过来。那么多的衣服和面料,我都不知道怎么选,想叫她帮我看看。” 大太太打出一张牌转头看儿子:“你十四岁,你姨夫去法国任职,你姨妈也跟了过去,留你一个人在美国,这几年没有应澜给你选衣服,也没见你光着身体。” 大太太这话一出,满屋子的人都笑出声。 “妈,您可真是我亲娘。”余嘉鸿走到大太太身边,弯腰看了一下,替他妈打出一张牌。 大太太侧头看他:“想要你老婆陪你就直说,别拐弯抹角。” 叶应澜被他们说得脸红了起来。 余嘉鸿还得意地说:“您知道就好了,说出来做什么?” 余嘉鸿转身过来跟叶应澜说:“应澜,走了。” 老太太一脸拿孙子没办法的表情,她摇着头看向叶应澜:“快跟他去吧!” “谢谢嫲嫲!”余嘉鸿弯腰说。 两人离开,这厢打牌的继续打牌。 “嘉鸿以前认识应澜?”大姑太太问。 大太太打出一张牌:“嘉鸿好些年没回来了,他哪儿有机会见应澜?他连应澜的相片都没见过。” “那他怎么就想娶应澜了?我可是听说嘉鸿回家看到嘉鹏跑了。立马提出自己娶应澜。我以为他们俩以前认识呢!”大姑太太说。 大太太看向二太太:“是我接他进家门的时候,多嘴了两句,说叶家挑上了咱们嘉鹏,嘉鹏娘俩都不太满意叶家姑娘。后来他见嘉鹏当场离去,丢下应澜。他阿公气得拍桌子,就提出他来娶应澜,全了两家长长久久的情义。” 二太太听见这话,低头只管看牌。 “这孩子对应澜也太好了。”大姑太太十分不解。 “碰!”小姑太太吃了一张牌,抬眼看她大姐,“应澜脸漂亮得跟天仙似的,身段婀娜得跟妖精似的,只要男人不瞎,不傻,沾了身,哪儿放得下?大姐,你能不能别瞎想?” “小妹,你是说嘉鹏又瞎又傻吗?” 小姑太太听见她大姐这话,一口气差点上不来,大姐这张嘴不会说话能不能不要说了。 这不,本来就输了好几圈的二太太把牌一扔:“不打了。” 二太太终于忍不住气,扔下牌往外走。 大姑太太还没觉得自己说错话,她看着二太太的背影:“发什么脾气啊?说嘉鹏又瞎又傻,又没说错。我还没说叶家这个家底呢!错过了这么好的老婆,只能去找个卖糕点的小娘惹了。” 大姑太太说这话的时候好似灵光一闪,反应过来问大太太:“月娥,你刚才说‘婶婶的糕点’是不是说嘉鹏要找那个小娘惹?” 大姑姐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但是有些话懂了就好,不能说出口。大太太懒得跟大姑姐分辩,站起来:“我去看看应澜给嘉鸿买了什么样的衣服。走了啊!” “大嫂,小夫妻俩卿卿我我,你去干什么?”小姑太太问。 “大白天的卿卿我我什么?”大太太往前走。 小姑太太跟上:“百货公司的人给自家姑爷拿衣裳过来,定然是选最好最时兴的,我也去瞧瞧,最近哪种衣衫最时髦?男人总说随便,可穿出去的衣服是一家子的体面,我每次给他挑得头昏脑涨。” 老太太看着姑嫂俩,她说:“我这都这么多年没见嘉鸿了,一回来他就成婚,我都没好好看看他,我也去瞧瞧。” 老太太知道这个借口太烂,总算是有了一个借口。 大姑太太扶着她妈,唯独留下了两位表嫂,不敢坏了规矩。 这时去后花园说话的姑娘们进来,见屋里只剩下两位嫂嫂,余嘉莉问了一声:“人呢?” “都去看你嫂子给你哥挑衣服了。”二表嫂说道。 “什么?” 二表嫂把事情原委细说了一遍。 余嘉莉转头跟表妹说:“惠玉我们也去。” 表妹刚开始还有些犹疑,那也只是一瞬间,立马就站起来跟上表姐往外。 却说,余嘉鸿带着叶应澜去到东楼底楼的偏厅。 鸿安百货公司时装与面料楼面经理亲自送了衣服上门,同时还带了一位裁缝老师傅过来。 “大小姐,这件洋服是法国新到港的货,还没来得及熨烫,就被我拿来了。”唐经理挑出一套奶咖色的西装,上头还有些褶皱,“姑爷先试试?” 余嘉鸿拿了衣服进屏风后试穿,他走出来,大约是个头高,身姿挺拔,这么点小褶皱也可以忽略不计了。 “这套挺好看的,等下我让人自己熨烫一下。”叶应澜从桌上拿了真丝领带对比,蓝色提花的和咖啡色格纹的都不错,“这两条都要了。” 她又拿了一件浅灰色的中山装:“这件去换上试试?” 余嘉鸿脱了西装,套上这件中山装,叶应澜看着也很不错:“这件也留下。” “小姐,姑爷总要出席舞会的,这套塔士多礼服刚刚好。”唐经理拿出一套礼服。 叶应澜真的佩服唐叔想得周到,连礼服都准备好了。 余嘉鸿去屏风后换礼服,唐经理拿了两条领结带给叶应澜选,叶应澜选了黑底圆点的领结带。 余嘉鸿从屏风后走出来,唐经理说:“姑爷这个身材,这个气度,把这套礼服穿得比那些洋人还好看。” 叶应澜把领结带给他:“打上领结看看。” “你给我打?”余嘉鸿问她,“会吗?” 怎么可能不会?这些家庭教师全教她了。这不是有外人吗?叶应澜有些不好意思。 余嘉鸿见她犹豫,他从她手里抽走了领带,套在脖子里,正要自己打结。这偏厅里没有镜子照着还真不好打领结。 叶应澜手攀上挂在他脖子上的领结带,双手翻动,开始打领结。 家庭教师在教她礼仪的时候说:“只有侍应生才会用成品领结,绅士都要用手打领结。” 一直在木头模特上练习,现在突然在真人身上打结,还是有很大不同,他呼出的热气弄得她脸发烫,叶应澜让自己镇定,余嘉鸿是她的丈夫,她要习惯给他打领结打领带。 穿着礼服的余嘉鸿越发显得丰神俊朗,余嘉鸿轻声问:“好看吗?” “好看。”为了避免被人看出自己脸红,她拿起一件格纹西装:“要不你去试试这件?” 唐经理把配套的裤子递过来,余嘉鸿去屏风后换衣服。 叶应澜看着一排的领带却犯了难,选条纹或者格纹,都感觉跟这件西装的细格纹不搭。 她又翻了一条深灰色的提花领带,浅灰的格纹和深灰的领带,颜色是搭了,但是太中规中矩了。 倒是一块领巾吸引了她的目光,这是一块酒红为底色,以灰色为线条的腰果花纹领巾。 男士西装搭配内领巾是个好选择,一来是星洲一年四季炎热,衬衫外加上一件西装已经热死人了,更何况还戴这种领巾?二来,华人平时穿洋服还比较中规中矩,领带和领结搭配得比较多,内领巾这种不太常用的配饰就比较少了。 余嘉鸿走出来:“怎么样?” 这套细格纹的西装穿在余嘉鸿身上,让叶应澜有些恍惚,余嘉鸿似乎有着和他年龄不相称的内敛成熟的气质。 叶应澜拿着手里的领巾,他应该很适合这根领巾吧? 她走过去:“我觉得用内领巾会更好,你觉得呢?” “我听你的。”余嘉鸿说。 叶应澜把领巾递过去,余嘉鸿不接:“你会打领结,一定也会打领巾,你来!” 这人?边上小梅和唐叔在偷笑。 见她不动手,余嘉鸿解开了衬衫第一和第二颗扣子,他从她手里抽走了领巾。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9节 余嘉鸿打了领巾,塞进衬衫领口。 见领巾没有整理平整,叶应澜看不下去,走过去帮他整理,手指触及他的肌肤,温热的触感,她的手指颤抖了一下,又稳住了心神,继续给他整理服帖。 “呦,这是什么个打法?怪好看的。”一个声音传来。 小姑太太扭着腰走进来,叶应澜退后一步,让小姑太太看她大侄子。 小姑太太后边儿还跟着大太太,大太太后边儿还有老太太和大姑太太,她们后面还有一串儿妹妹们。 怎么都来了? 第10章 小姑太太装出一副真心实意是来看衣服的表情,仔仔细细打量着余嘉鸿脖子里的领巾,转头跟大太太说:“我们嘉鸿到底是去美国那么多年。我只知道男人穿洋服,领结和领带,没想到这个丝巾也很好看。” “小姑姑,这不是丝巾,这是阿斯科特领巾,用来搭配晨礼服,不过也没那么完全严格。内领巾的搭配,适合出席正式场合。”余嘉鸿跟小姑解释。 唐经理拿了一根领巾递给小姑太太说:“刘太太,这个真丝领巾,提花缎很有筋骨,如果会搭配的话,穿着就会像姑爷一样特别绅士。” 大姑太太扶着老太太:“妈,咱们嘉鸿这个样貌固然没话说,关键是这个风度,南洋的年轻人里,恐怕找不出第二个了。” “大姑,南洋多大?你又见过几个男子,就能这么说了?”外人在场,大太太生怕被人笑话。 唐经理在边上笑着说:“李太太说得也大差不差,我在鸿安的时装面料楼面从售货员做起,至今已有十五六年了,看多了来来往往的客人。有咱们姑爷的样貌的,在咱们姑爷这个年纪,可没他这般的气度。” 有人替她说话大姑太太整个人都精神了:“大嫂,鸿安时装的经理都这么说了,嘉鸿就是风度翩翩,淡然温雅。” 小姑太太拉了拉叶应澜的胳膊:“应澜,教教我,怎么打这个领巾的?” 还真叫她教啊? 余嘉鸿解开领巾说:“小姑,我教你。” “大哥好傻,小姑想让应澜姐姐给你打领巾,你居然不要?”余嘉莉在后面说。 大太太转头瞪女儿:“没规矩。” 余嘉莉低头不敢说话了。 余嘉鸿一步一步演示给的小姑太太看,最后一步:“塞进领子里就行了,显得随性一些,没有领带那么规整,也可以不塞领子里,不过那样的话,衬衫用翼领比较合适。” 小姑太太跟着他学:“你不能慢一点?” 大姑太太说:“这种打法,我看着都热,咱们星洲这个天气领带都嫌热,不要说这种领巾了。你就别学这种了,你学了妹夫也不会戴的。” “就是,洋鬼子真的是麻烦,穿个衬衫打个领带还有这么多讲究,算了算了,我不学了。”小姑太太决定放弃。 唐经理在边上说:“刘太太,您想想咱们华人的衣服,还有华人来了这里之后演变出来的衣服,不也是各种讲究都有吗?要是嫌麻烦,领结和领带就足够了。姑爷是懂洋人的习俗,才这么搭配的。” 余嘉鸿把领巾扯了下来,他脱下西装,衬衫敞开了两颗扣子,他这般随性,让叶应澜都不好意思多看两眼。 他走到小姑太太身边:“小姑姑,你和应澜一起帮我选选长衫和马褂的面料。” “你不是说要让你媳妇选吗?怎么又来找我了?”小姑太太搭架子。 叶应澜到小姑太太另外一边:“我在家一直跟爷爷奶奶一起,不知道如今男子时兴的衣衫是什么样式和颜色,小姑姑应该时常给小姑父挑衣衫吧?帮我一起选选?” 侄儿媳妇都这么说了,小姑太太说:“好啊!” “都回去了,歇一歇,吃晚饭了。”老太太把姑娘们赶走,跟余嘉鸿说,“你也去陪你姑父和表哥表弟。” “应澜,我先出去了。”余嘉鸿说。 “去吧!” 大姑太太扶着老太太往外,老太太回头脸上带着笑容看了一眼叶应澜。 大太太也说要去看看晚饭准备得怎么样了,留下叶应澜和小姑太太在一起挑面料。 原本只是初相见,没有话题自然没办法多聊,现在说说衣服样式,听小姑抱怨两句小姑父的喜好,两人关系一下子就近了。 挑了衣料,送走了唐经理,小姑太太挽着叶应澜往老太太那里去。 书里这个小姑太太也是重要配角,小姑父在组织筹赈的时候被暗杀,杀小姑父本是日本人给余家的警告,余家人不仅不听,余嘉鹏还接任了小姑父的位子继续筹赈,而且刚刚失去丈夫的小姑姑擦干眼泪,参加中国妇女慰劳会,组织华人妇女为国内赶制救伤袋的活动。 越是回味那本小说,叶应澜越是觉得,如果跳出自己是书里人来看,这本小说真的很不错,尤其是里面的主要女性角色包括自己,都有各种问题,但是每一个都那么鲜活,都值得尊敬。 叶应澜见婆婆和二太太并肩进来。 婆婆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让二太太消了气,一家子和和气气在一起吃了晚饭。 吃过晚饭,叶应澜回到东楼,听小梅说,余嘉鸿让人来传话,表哥表弟拉着他打牌,要晚些回来。 叶应澜洗了个澡,出来问小梅:“那些衣服,要熨烫和裤脚挽边,你弄好没?” 今天拿来地衣服里一套西装没有熨烫过,成衣里的西裤,裤长是需要根据身高裁剪修改,然后挽边。 “没呢!我原本要去找芳姐帮我一起弄的,后来大太太找到芳姐让芳姐给宴席上添个菜,芳姐找我过去一起做了汤圆。” “我说桌上怎么有宁波汤圆,还以为他们有厨子会这道点心呢!鲜肉汤圆倒是有芳姐的味道,但是地瓜馅我还没吃过,所以没往那儿想。”叶应澜说,“就那么几条裤子,我跟你一起弄了。” “嗯。”小梅从橱里拿出电熨斗,再拿出熨板,“那不是芳姐一下子不知道做什么吗?厨房里糯米粉很多,肉是现成的,让人帮忙剁肉馅很方便,甜汤圆咱们家是芝麻馅、豆沙馅还有红枣的。这些一下子可没那么容易做,芳姐就想地瓜一蒸压成泥拌上糖和猪油也能行。” “地瓜馅还挺好吃的。”叶应澜和小梅一起,到隔壁衣帽间。 小梅把衣架上的衣服拿下来说:“这是乡下没钱的吃法,地瓜本身带甜味,糖耗费得少,而且地里长得也多,不值钱。” 两人抱了衣服回房间,把衣服放沙发上。 叶应澜拿出针线盒:“我来挽裤脚,你熨烫。” “好。”小梅把电熨斗插在插座上先预热。 叶应澜把余嘉鸿的长裤摊在床上,量了尺寸,他个头高,裤脚不用裁掉了,直接挽边就好了。 她又去卫生间端了一盆水走出来,拿起那件没熨烫的西装,放在熨架上:“小姐,刚刚大太太还赏了钱给我和芳姐,跟我们俩说,以后您在家吃饭,保证饭桌上有一道您爱吃的菜。大太太和姑爷对您真是好得没话说。” 叶应澜停了穿针线的手,抬头看她。 小梅绞了一把湿毛巾,覆盖在西装上:“不过二太太那里的人以为我听不懂他们的话,就在我们面前说,说大太太会做人,知道老太爷和老太太要拍我们家老太爷老太太的马屁,所以就把您给宠到天上去。还说天底下哪有这么做新媳妇的,也未免太好做了。” 叶应澜八岁回南洋,小梅是她爷爷奶奶在本地找的女佣,只是十来岁就进了他们家,所以也学会了一口地道的宁波话。 叶应澜低头给裤脚挽边:“这肯定是有那么点缘故,但是我们不能这么想,我是进余家门做媳妇的,你们千万要记得奶奶的嘱咐,让芳姐多摸索姑爷的口味,学会姑爷爱吃的菜。不能真当余家宠我,就自以为是。谨记我余家的孙媳妇,上有长辈,还有夫婿,你们一定要谦逊有礼,尽量不要得罪人。” “小姐,这些我和芳姐都知道。” “当然,要是有人不讲理欺负你们,你们也不要忍着,该怎么样就怎么样。知道吗?” “我们有数,也得亏小姐是嫁进大房,进了余家才知道,两位太太品性天差地别呢!二房的饭可不好吃。” “又提?”叶应澜横了小梅一眼。 小梅自知说错,低头干活。 主仆俩一边说话一边干活。 门锁转动,余嘉鸿走进来,见叶应澜飞针走线:“怎么在忙这些?明天让妈派两个人来做不就行了。” 叶应澜拿起剪子剪了线头,把裤子递给小梅,站起来:“一会会儿的事,你看这不全好了吗?” 余嘉鸿见床上放着的衣服裤子,上辈子她给他做了新衣,都不会当面交给他。 找到她道谢,她也是这一句:“一会会儿的事。” 他却是想夸她一声,都不知道该怎么夸才合适。 说着一样的话,现在她大大方方地带着他看,完全不一样了。 他看着床上的衣裤说:“看来我是娶了一个有一双巧手的贤妻。” “就给裤腿挽个边,就叫巧手了?就贤惠了?你的要求还真不高。”叶应澜真是受不了他。 余嘉鸿轻笑:“你确实贤惠,这一点嫲嫲都夸赞。要让嫲嫲夸赞可不容易。” “哪有什么不容易?我哪有那么好,阿公和嫲嫲是爱屋及乌,是因为你一直说我好。” “长孙媳才不好做,你能被全家夸赞,可见就是好。” 对比一下书里写的情节,在书里她早起晚睡,可比现在累多了,不也被说是没有教养,人品不好?到他这里,自己什么都没做,就被夸得什么似的。 被他这么不要命的夸,叶应澜受不了,推他:“去洗澡,不早了,要睡了。” 余嘉鸿去拿了衣服,进了卫生间。 小梅把裤脚烫好了,叶应澜跟她一起把衣服挂进衣帽间。 叶应澜进了房间,坐在沙发上,针线盒拿了出来,她索性拿起绣绷,做绣珠鞋的鞋面。 绣珠鞋是娘惹穿的拖鞋,鞋面用各色珠子绣出花鸟鱼虫和人物,很是精美。 星洲常年潮湿炎热,来了这里,叶应澜只要在家就喜欢穿这种拖鞋,加上她本来要嫁余嘉鹏,二太太是个娘惹,奶奶就特地请了一位老娘惹来教她这些针线,对于她这种从小学裁剪绣花的人来说,这不算难。 绣珠其实挺好玩的,鞋面不大,用来打发时间很不错,像现在这个情形下,就不会干等着。 余嘉鸿从卫生间出来,擦着头发走过来低头看,叶应澜的绣绷上是牡丹花图案,他笑:“这不就是你手巧的证明?” 叶应澜不想回他,他爱夸就让他夸。 余嘉鸿在她身边坐下,就这么看着她绣。现在多好?可以大大方方地看她飞针走线,不像以前,腊戍到昆明,飞机轰炸厉害的时候,会借山势隐蔽很长时间,她坐在石头上缝补。他就想静静地看着她,还怕被人发现,被传谣言。 被他这么看着,她还怎么绣?叶应澜无奈地把绣绷放进针线盒。 “怎么不绣了?” 叶应澜不跟他辩解:“明天要回门,早点歇着吧?” “嗯。” 第11章 叶应澜上了床,立马躺下,侧身说:“晚安。” “嗯,晚安!”余嘉鸿把灯给关了。 叶应澜闭上眼,希望自己早点睡着。 暗夜里异常清晰的是,他往这边来了。那么大的床,他为什么非要往她这里挤?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10节 叶应澜为了不被他挤到地上,她往他那里挤了一些。 他伸手一揽,将她捞了过去。被他抱住,叶应澜不敢动了。她不动,他还在动,他握住了她的手,带着她的手往上挪,把她的手按在了他的胸口。 见鬼了,他不是穿了睡衣吗?为什么她的手触及的是一片温热,手底下是滑溜的肌肤?这对她来说是五雷轰顶了吧?她知道,此刻她要是去照镜子,必然是脸红了个通透。她现在不想把手放在他胸口,她想摸摸自己的胸口,自己的心砰砰砰都块跳出胸口了。 大约是察觉出了她的紧张,他说:“应澜,放松些!我们是夫妻,我们要适应对方的亲密举动。你说呢?” 他说得对,他们是夫妻,确实要适应,早一些在一起才好。 叶应澜轻声说:“嗯。” 她轻轻地滑动了手,贴到他的心口,等等!他的心跳好像也有些快呢!原来他也紧张。 余嘉鸿又紧张又兴奋,下午她给自己整理领巾,手指划过他脖子里的皮肤,那一刻他只觉得浑身战栗,好不容易控制了情绪,那种感觉却一直在他脑子里挥之不去。 他很想被她触摸,很想再体味一次这样的感觉。 现在他体会到了,这种借口有点烂,但是让他体会到了比下午更加猛烈的感觉。不用了,不用了,再下去他怕控制不住自己,会吓坏她。 余嘉鸿再次握住她的手,把她的手放到他的唇上,轻轻的吻了一下:“应澜,晚安。” 被他放开,叶应澜又想转过去背着他睡,突然又转身过来对着他:“嘉鸿,晚安。” “睡吧。” * 本地将华人分为土生华人和新客,早些年的移民华人是被称为峇峇娘惹的土生华人,他们这种移民过来没超过三代的称为新客。 土生华人习俗是新媳妇十二日后才回门,新客大多随着老家的风俗,所以叶应澜三日回门。 主楼门口,前后停着两辆汽车,一辆雪铁龙轿车是叶应澜的嫁妆,另外一辆是余家的别克车。 大太太让人把礼物装进两辆车里。 大太太站在车边嘱咐了好些话。余家换新郎理亏在先,叶家老太爷不生气是他们宽厚,让余嘉鸿要嘴甜心细。 “妈,您怕我不会说话?那您跟过去?您去跟爷爷奶奶说?”余嘉鸿跟他妈说。 大太太没好气地拍打自己的儿子:“就会胡说。” 余嘉鸿拉开车门,叶应澜刚要上副驾驶,余嘉鸿站在驾驶座门口:“应澜,你来开车。” “我?” 吃早饭的时候儿子说自己要开车,所以就让跟叶应澜过来的司机开车,儿子自己开家里的车,现在怎么让应澜开了?大太太瞪儿子:“你要开,你自己开,让应澜开什么车?” 余嘉鸿推着他妈:“妈,应澜会开车。以后您上百货公司,让她开车带您,你们婆媳逛街也自在。您别管忙您的去。” 留洋回来的儿子满脑子都是新思想,跟他没法说清楚,大太太看向叶应澜:“应澜,路上小心。” “有我在,您担心个什么?”余嘉鸿招手,“过来呀!” 叶应澜走到驾驶坐门口:“我不太熟练。” 她去车行也是偶然,车行负责跟美国和欧洲联络的职员生病,哪怕星洲是英国的殖民地,这个年代能读书的人不多,能进洋学堂读书的更少,会几句洋文,要么进洋行,不进洋行也在皇家华商那里领着优厚的薪水。别说一时半会儿,未必能找到人。即便找了人过来,等那个老职员病好了难道就不用他了?要是叫新职员走人,那也有失厚道。 车行管事跟老太爷汇报,叶应澜主动说去车行帮忙。 她进了车行做得顺手了,看着别人开车,也想学,爷爷让家里的司机教她。 她学会了开车,爷爷送了一辆雷诺车给她做礼物,后来因为余嘉鹏的车坏了,那辆雷诺车就成了备用车。她还没机会把车开熟练呢! 余嘉鸿上辈子认识的叶应澜是开着卡车往返在崇山峻岭之间,一直以为叶应澜的驾驶技术跟他一样,没想到这个时候的她居然不熟练,他说:“没事,我在你身边,我很熟练。” 叶应澜上了驾驶座,余嘉鸿坐上了副驾驶。 在他的注视下,叶应澜打火,踩油门,车一顿,她小心翼翼地看余嘉鸿。 余嘉鸿确认叶应澜是新手:“不要紧张,慢慢来。” 叶应澜点头,轻踩油门,车子往外。 余嘉鸿看着身体坐得笔直,双手紧紧握住方向盘的叶应澜,他的手搭在她的背上:“放松。” 他的手放在她的背上,叫她怎么放松,她说:“你能不能把手放开?” 余嘉鸿收回了手:“好。” 叶应澜转过一个路口,余嘉鸿跟她说:“刚才那个弯你打得太大了,这样就占了对方的道……” 到了下一个弯道,叶应澜试着打小一点,余嘉鸿说:“一点就通,就是这样,我们要能应变,否则你只能开大路,不能开小路了。” 两家相隔并不远,余家位置比较偏,叶家在热闹的街区,这一条街的骑楼都是叶家的产业。 此刻街道上人来人往,摆摊的小贩排成了行,骑楼下的店铺也都开张了。 叶应澜学会开车之后,家里的司机总是会把车开出这条街,再让她开。她习惯性地刹车,侧头看余嘉鸿:“你来开,这段路我不会。” “你开得很好。”余嘉鸿伸手摸她的头发,“这种路,情愿慢,不要快,慢可以给你留出应变的时间,我们先按一下喇叭。” 叶应澜深吸一口气,按了一下喇叭,听见喇叭声,有人让开了,有人还是走在前面。 她慢慢往前开,前面一个挑着两个箩筐,卖槟榔的男人像是个聋子似的,她都按了两下喇叭了,还不让开,那人还停顿下来转头看她,叶应澜只能刹车,这一刹车,车子一顿,熄火了。 叶应澜鼓起双颊,看向余嘉鸿:“还是你开吧!” 余嘉鸿掏出手帕,替她擦了额头上的汗:“你看,你已经开了这么一长段路了,还有一小段了,不想让爷爷奶奶看见你是自己开车回家的吗?主要是让爷爷奶奶知道,你嫁进咱们家之后,也能自己开车,咱们家没那么封建,没那么多破规矩。” 好吧!爷爷当时挑孙女婿,就担心没规矩的人家,男孩儿靠不住,有规矩的人家,又怕她被规矩约束得喘不过气来。 她重新点火,那个卖槟榔的小伙子终于离开了,她继续往前开,到了一个街口,叶家闹中取静,需要转弯过去,她按照自己学的,弯打得大了,这下进不去了。 “一把不行,就两把,多倒几把总归可以的……”余嘉鸿教她,一把一把车子修正了,转进了街道。 开进街道,叶应澜很有成就感地看向余嘉鸿。 前边儿一个半大小子,边跑边喊:“大小姐和姑爷到了。” 叶家打开了大门,叶应澜开车进去,稳稳地停在了主屋正门边的停车场上。 叶家老太爷和老太太已经出了门,下了阶梯,等着了。 叶应澜推开车门,下车。 老太太走过来,见孙女鼻尖上还有汗说:“阿囡,这么热吗?” “奶奶,我自己开车过来的,有点紧张。”叶应澜拉住奶奶的手。 “嗯,确实紧张了,背上衣服都湿透了。”余嘉鸿走过去,伸手搭在她的后背。 叶应澜转头佯装恼怒:“你还说,妈派了司机,你说你要开,真要开车了,你又让我开,我又没开过这么热闹的路。” 余嘉鸿拳头堵住唇,偷偷笑。 叶应澜抱住奶奶的胳膊:“奶奶,你看他呀!” 叶应澜的姑姑在边上笑:“你奶奶看他是越看越满意。你说这话,没用的。” 余嘉鸿弯腰:“爷爷、奶奶。” 叶应澜说:“还有姑姑。” “姑姑。” 叶老太爷笑得开心:“嘉鸿、应澜进屋了。” 进了屋,余嘉鸿跟叶应澜说:“你不去换件衣服?” 叶应澜无力地看他,她今天是新娘子回门,穿的是正红色的旗袍,家里倒是有自己的衣服,可没正红色的呀! “身上湿了不好,等下要着凉的,我陪你上去换。”老太太催孙女上楼。 叶应澜上楼去,老太太和她姑姑陪着一起上楼来。 狡兔只有三窟,叶应澜的爸是一大堆的屋,这里有她爸的房间,但是一年到头也就逢年过节来住一两晚。 老宅这里就老夫妻俩带着她住,叶应澜的房间还保留着,她走进衣帽间,里面挂着一排的佯装。 因着余家传统,她置办的嫁妆里都是中式的旗袍或者袄裙,这些洋装她一件都没拿。 叶应澜的手划过一件件衬衫、连衣裙,把目光停留在一件巴黎来的碎花连衣裙上。 她洗了澡,换了衣服,小梅过来给她梳了头。 小梅看着在照镜子的叶应澜:“小姐穿洋装真漂亮,姑爷等下肯定又挪不开眼了呢!” 叶应澜捏了捏小梅的脸:“成天瞎说。” 她转身出门,走到楼梯口。 楼底下的余嘉鸿见到她,站了起来…… 第12章 上辈子余嘉鸿记忆里的叶应澜,不是婚礼那日她摘下盖头的雍容明艳,也不是昨日穿着旗袍的婀娜多姿,更不是眼前穿着洋装的娇俏动人。 她还未跟嘉鹏离婚时,他来往奔波,偶尔在家碰见,她是堂弟的妻子,作为大伯子他也不会仔细打量,只依稀记得她瘦弱的身体穿在旗袍里,让本该贴身的旗袍显得有些宽松。 倒是她的传闻,他听了不少,说她脾气乖戾,恶毒自私,是被惯坏了的千金小姐。 只有他妈私下里叹息,说二房把错归在叶应澜一个人头上,也太不讲道理了。 论请伦理,是余嘉鹏喜欢秀玉在先,既然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为什么还跟老爷子说清楚?不娶叶应澜了不就行了。 在他妈眼里叶应澜也苦,秀玉也苦。 那时他听了,也觉得她可怜,只是事已至此,恐怕也没有其他的解决办法、。 那时余嘉鹏在筹措给国内的捐款,两人年岁相近,又有同样的志向,他自以为跟余嘉鹏还有共同话题的,他去找余嘉鹏,让他也该站在叶应澜的角度去看问题,他不能这样只顾着秀玉。 这话出口,余嘉鹏跳了起来,他满腹怨怒:“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娶她?是因为余家要报恩。我是被叶老太爷选中的,我没办法拒绝,所以我必须牺牲我的幸福,我必须委屈秀玉,让她做小,我已经委曲求全了。” 这些话塞得他没有半句言语。 后来,他又听说这个女人离经叛道,居然不怕死后没地方埋,也要跟余嘉鹏提出了离婚。 那时他对这个叶应澜生出些许佩服,至少她知道要抗争。 听闻他们俩离婚,他心里还为他们庆贺,这样对双方都好,希望她未来能平安顺遂。 他从未想过两人会再相遇,所以在招募回国机工的现场,他压根就没认出穿着工装剪着齐耳短发,小麦肤色的女子是自己的前弟媳,那个样子的她,完全换了一个人,她的身上充满了生机,她用自己的专业技能说服了她。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11节 考虑到她是女孩子,他把叶应澜安排在腊戍,负责车辆维修。 腊戍是滇缅公路的起始点,条件相对比较好。 货物从缅甸仰光港卸下,通过铁路转运到腊戍,在腊戍装车运到昆明,再从昆明经过贵州运往重庆。 车辆往返跑,车子很容易发生故障,从刚开始她在基地维修,到后面她开着救援车进行道路救援。 再后来,在崇山峻岭之间的滇缅公路上,在日军的炮火攻击下,司机折损严重。没人了,她自然而然地成了司机,开车运送货物,风里来雨里去,工作强度高,吃不饱,还有肆虐的疟疾、登革热等传染病。 他们每一个都面黄肌瘦,她自然也不例外。 但是,人的美丑是看皮囊吗?在他心里,她是人间绝色,是骨子里带着香气的美人。 他回来了,看到她摘下红盖头,那张极致艳丽的脸,才让自己心头震撼,原来她是那种眼不瞎就能看出来的人间绝色。 这人还真被小梅猜到了,这么看她做什么?她下楼问他:“干什么呢?” “应澜,你好美。”余嘉鸿真心说。 叶应澜实在受不了他,横了他一眼:“傻!” 老太太见孙女孙女婿眉眼传情,笑得嘴都合不拢。 叶应澜的姑姑转头看姑父:“以后你可不是爸妈的心头肉了。” 姑父笑:“就算嘉鸿排第一,那也是我昨日跟亲家老太爷商量的,在爸妈心里我和嘉鸿肯定不分上下。” 叶家老太太笑:“肯定不能分上下,跃成和嘉鸿都是我的心头肉。” 姑姑和姑父结婚多年,两人夫妻恩爱,姑父在爷爷奶奶心里比儿子更加贴心。 汽车声响起,姑姑说:“是大哥回来了吧?” 余嘉鸿和叶应澜站了起来,叶老太爷沉声:“你们俩坐下,随便他们。” 叶应澜的爷爷和父亲多年来一直有隔阂,不仅仅是因为她爸风流无度,更是因为在经商上父子俩有很大的分歧。 爷爷对她爸的唯利是图很看不惯,她爸也无法理解老爷子那些固执得可笑的道德感。 所以,别说他爸在各地都有家,就是在星洲也是不和二老住一起,住一起,一顿饭的功夫,父子俩都能吵起来。 长辈之间有龃龉,叶应澜和余嘉鸿终究是小辈,也不能无礼,站在门口等叶应澜的父亲进来。 叶父和他那些姨太太,还有儿女,人未到,嘈杂的声音已经到了。 叶应澜的父亲叶永昌带头,他身边跟着的是二姨太,他们身后是二姨太的一儿一女。 叶永昌不过三十六岁,西装革履,留着八字胡,手里拿着文明杖,富贵从容,很气派。 三姨太常住上海,一个女儿跟在她身边,如今在打仗,当然不可能过来。 二姨太子女身后跟着的一个五六岁的男孩儿,是四姨太的儿子,四姨太也住在星洲,老太爷看见日本人就烦,所以不许这个日本姨太太出现在叶家大宅。 五姨太常住爪哇,六姨太在香港,因此再后面则是手里抱着娃娃的七姨太,七姨太边上则是比叶应澜还小两个月的八姨太。他们一进来可谓济济一堂。 要不是今天是叶应澜回门,叶老太爷压根就不想看到这么多糟心的人。 叶应澜带着余嘉鸿认识这群跟自己一年到头就见上两三面的弟弟妹妹。 总算认完了,叶永昌打发三姨太带着孩子和其他姨太太去出去,他就留了二姨太生的那个儿子在屋里,这个儿子是叶永昌的长子,如今读中学。 叶永昌拿出一盒雪茄,他给妹婿发了一支,又递给余嘉鸿。 余嘉鸿摇头:“我不抽烟。” 叶永昌拿出打火机给妹婿点了烟,又给自己点了烟,抽了一口说:“嘉鸿留洋刚刚回来,以后打算做什么?” “前天刚刚到家,还没安排。可能会跟父亲一起接手家里的生意。” 叶应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余嘉鸿的话很简单,她愣是从他说话的口气里读出了疏离。 她可没跟他提过自己对这个父亲的厌恶。 “单单做生意那是最好不过了。”叶永昌手指夹着雪茄,吐出一口烟,“现在时局动荡,日本人已经打到上海了。我们是生意人,你也劝劝你爷爷和爸爸,有些事情不要太积极。” “我刚刚回来,对时局还不太了解,不知道爸爸所指的是什么?”余嘉鸿请教的口气,淡然的目光看着叶永昌。 叶永昌吐出一口烟:“聪明人都懂两头押宝,说到底,我们已经在南洋生根发芽。两边保持关系,才能得利。你娶了应澜,我得为我女儿考虑。” 叶永昌转头跟老太爷说:“爸,您也看到了日本人几乎是摧朽拉枯。积弱积贫的中国,根本不堪一击,卢沟桥、宛平、北平、天津一个多月全沦陷了,日本攻陷上海,就在眼前。我们还要在上海做生意。把日本人得罪狠了,对我们没好处。您这样又是捐飞机又是捐大笔钱财真的太过了,以后收敛点,不要做出头的椽子。” 叶应澜听着父亲的话,不禁想起书里w.l的内容。 书里详细描写星洲沦陷之后,日本人逼着余老太爷出任华人商会会长,余老太爷抵死不从,最后自尽身亡。 有个日本姨太太的叶永昌,怂恿她爷爷不成,索性自己上任华人商会会长。 日本人认为若非南洋华人资助,中国早已经攻下。所以日军攻陷星洲后,逼着华侨交出五千万元俸纳金。叶永昌到处劝说华商,让他们拿钱出来作为“奉纳金”保命。 爷爷见孽子如此,寝食难安,找了叶永昌回去,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把叶永昌捅死。 日本人上门来,她爷爷用黑纱负面,在家门口,众目睽睽之下大喊:“生了个汉奸无颜对列祖列宗。”用杀子的尖刀结束了生命。 叶应澜回想了书里的内容,她转头看向爷爷,只见爷爷脸已经黑得像锅底,到了忍耐的极限。 然而叶永昌还在说:“爸,您睁开眼好好看看世界。贫穷落后的中国,拿什么跟有坚船利炮的日本比?从大航海开始西方殖民已经几百年了,您看看原来的这一片,大部分都是荒岛,自从英国人、荷兰人、西班牙人来了之后,荒地成了种植园,荒山成了矿山,海峡成了航运要道,槟城,马六甲和星洲发展得多快?” 叶老太爷气得发抖:“我呸!英国最大的殖民地印度,为什么连着发生饥荒?是英国人为了在印度掠夺资源,让印度人去采矿,让印度人去种棉花,种茶叶,为了出口给中国鸦片,让印度人种植罂粟,在大面积种植这些作物的情况下,还大量出口粮食。印度才爆发了连续的饥荒,饿殍千里,死了几千万人。” “所以这跟您有什么关系?不管是谁当道,我们百货公司不照开?我们的生意就没有了吗?” 叶老太爷忍无可忍,拿起桌上的茶盏砸向叶永昌:“畜生……” 第13章 叶永昌没有防备,茶杯被砸在身上,被茶水泼了一身。 他站起来掸了掸身上的茶叶:“您以为英美是中立国吗?不是的,那些美国的商船运送了多少钢铁石油给日本。行驶在中国路上的日本军车用的钢材七成来自于美国,用的油六成来自于美国。美国是背后得益者。就凭中国人在国联哭喊,他们会放弃手中的利益吗?嘉鸿从美国回来,他姨夫还是中国的外交使节,你问问他,我说得对吗?” 叶永昌认为女婿十岁赴美,在美国长大,定然不会像老人家那么顽固。 余嘉鸿被点名,他看向叶永昌,面沉如水:“首先,我相信中国人一定可以把日本人赶出中国。不过是时间长短的问题。其次,外族入侵屠杀的都是我们的同胞。为国捐款不应该从利益上考虑。再次,我十岁赴美,我阿公带着我祭拜祖先,他在祖先牌位前,跟我说,不管漂泊到何处,都不能忘记自己是中国人。中国存亡之际,我们无法置身事外。最后,也是最重要的,要知道1929年被公开的文件中,日本就定了策略先入侵中国东北,之后目标是中国全境,后面是印度和南洋,日本人的目标从来就是整个东亚,如果中国这么多的人口,这么大的国土面积和人口都没办法阻挡侵略者。一旦中国沦陷,难么南洋也难以保全。” “我们是海峡殖民地,有英国的军队护卫。边上还有澳大利亚,那里也有英国驻军。”叶永昌说。 余嘉鸿的声音有种无可奈何,甚至是像听见了什么笑话:“我去美国的时候,那个时候美国是多么繁荣?但是两年后华尔街开始崩溃,银行开始倒闭,经济衰败瘟疫开始侵袭全球,日本为什么要入侵中国?起因不就是经济重创,失业率高企,转移矛盾?您去看看欧洲报纸上的那些观点就知道了,欧洲离打起来也不远了。二十年前的欧战打成什么样您不知道?英国不要防卫本土?” “你不要危言耸听!”叶永昌说这话已经外强中干。 叶应澜听了余嘉鸿的话,他说的这些跟书里说的局势几乎一样?书里说还有两年不到,欧洲就会爆发战争,而他接下来说的话,更是让她震惊。 他说:“南洋的巫人、华人和其他国家的移民用了几百年和殖民者达成了平衡,各司其职,但是我要提醒您,三百年前,西班牙人登陆菲律宾,对华人进行了三次屠杀,死亡超过十万,荷兰人在巴达维亚制造了红溪河惨案,当时巴达维亚一共才两万华人,杀了一万多。这几年,日本人不开妓院了,也开种植园和矿了,做正经买卖了。华侨和日侨在南洋做的生意重叠的非常多,如果洋人被赶走,日本人来了,南洋的大部分种植园、铁矿、锡矿、商业,乃至港口都在华人手里,您说,他们会不会再来一次大屠杀?把这些生意收到日本人手里?” 这些话可不就是书里描述的那样吗?只是书里中国一直在顽强抵抗,成了啃不下的硬骨头,日本在久攻不下中国之后,开始进攻南洋,殖民者军队抵抗非常薄弱,日本人快速占领了南洋后对华人进行了屠杀,光星洲就屠杀了五万华人。 听到这里叶应澜嘲讽地笑了一声:“爸,四姨是南洋姐出身,想来您也知道,就算是穷困的中国,过番做劳工的也大多是男人。日本这样以明治维新为骄傲的国家,自诩为东亚第一强国的国家,政府为了外汇,默许国内数十万女子下南洋从事卖春业。十多年前,他们发展到了一定阶段,不需要女人换外汇了,提出废娼,关闭海外妓院。翻脸无情,任由这些为他们寄回去大量外汇的女人们流落街头。他们对自己的国民尚且如此,你认为他们会如何对我们?” 余嘉鸿抬眸看叶永昌:“所以救中国,何尝不是在救南洋?” 叶永昌被余嘉鸿逼视,他发现这个年轻人身上有股子迫人的气势,居然让他不敢直视。 他偏头看向叶应澜,口气软了:“我不是说要背叛祖国,我是希望你们能冷静理智。我没说不让你们捐,我的意思是我们两家不要太过于积极,无论如何都要为家人考虑。” 他又看向余嘉鸿:“我理解你是一腔热血的青年,但是你娶妻了,马上要有儿女了,你希望你的妻子失去丈夫,孩子没有父亲吗?到时候他们怎么活?在救国之前,先救自己。” 余嘉鸿伸手握住叶应澜的手:“我相信应澜必然与我一样。我们都会为祖国奔走。” 叶永昌见他冥顽不灵,他又跟叶应澜说:“我跟你爷爷为了你的婚事争吵过,我不同意你嫁入余家,余家人在这件事上都魔怔了。他不会顾及你和孩子,你愿意未来都处于风险之中吗?要是什么时候你想清楚了,来找我,我是你父亲,我会护着你一辈子。” 他跟她爷爷吵架,不想让她嫁入余家,是因为他想让她嫁给他的生意伙伴的儿子,那位公子哥儿,还没结婚但是孩子已经有两个了。 “前十八年您都没护过我,我还能指望您以后护着我?”叶应澜像是看笑话一样看叶永昌,“美国有位将军说过,战争让女人走开,但是一旦卷入战争,女人真的可以走开吗?日本人杀了多少妇孺?报纸上的照片您没看见?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会努力保护自己。嘉鸿想做的,就是我想做的。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不会来找您。” 叶永昌从她的脸扫到自己的父母,再看向这一屋子的人,仿佛看见了一窝子的傻子,他转头跟儿子说:“跟你妈说,我们走!” 叶永昌怒气冲冲地带着一群姨太太和儿女离开,原本一大家子的回门宴,就剩下了他们一桌人团聚在一起吃了个饭。 下午叶应澜换上了穿过来的旗袍,在余嘉鸿的怂恿下,把家里的洋装打包了放上了车子。 跟爷爷奶奶道别,余嘉鸿笑看着她:“你来?” 叶应澜点头:“嗯!” 叶应澜开车,余嘉鸿跟她说:“应澜,三家车行你还管吗?” “有管事,我平时会过问。”叶应澜想了一下,自己婚前外出做事,可能让家里有些闲言碎语,他是提醒自己。 她说:“不会用太多时间,我会以家里为重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余嘉鸿侧头认真地看她:“你以后有空还是去车行做事。” “你让我去车行?” “对,我会跟爷爷奶奶说的,会让他们同意的。”余嘉鸿看着她,“如今时局动荡,就像你刚才说的,战争来临,女性无法置身事外,多积累些经验,我希望未来我们是相互的依靠。” 叶应澜想起书里的秀玉、婆婆、二太太和小姑,这些一直在宅门里面的女子,在面对家族变故的时候,用双手撑起了一片天,延续了家族,与其被逼着跌跌撞撞成长起来,不如从当下开始。她点头:“好。” 如果书里说的是真的,那么她可以从现在开始,有目的地培养汽车修理工,培养司机,为以后做准备。 夕阳下,椰棕摇曳,报童的声音钻进她的耳朵:“日本进攻上海,万船封江,军民誓死守卫南京……” 这种消息听着就让人胸口发闷。叶应澜开车到余家门口,见大门关着,透过铁栅栏门,里面一辆车在门口,亮着车灯。 结婚那天见到的男孩扒拉在铁栅栏大门上哭叫:“嘉鹏少爷,求求你了,救救我姐姐。” 门里,余家二爷正让人扯着余嘉鹏:“你给我回去。你已经救过她一回了,你能护她一辈子吗?” 余嘉鹏目红耳赤:“放我出去,我不去她就没命了。” 余嘉鸿推开车门下车,走到门口拉住那个男孩,对里面的余家二爷说:“二叔,这是一条人命,我陪嘉鹏走一趟。” 余嘉鹏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爸……爸……,大哥说陪我去。” 叶应澜想起书里也有相似的一段情节,也是回门日,只是车里坐的人是她和余嘉鹏,在大门口遇见了这个男孩。 余嘉鹏听见消息想去救人,让她下车,她坐在车里不动,余嘉鹏要把她扯下车子。 刚好这个时候余嘉鸿从外面回来,余嘉鹏拦住了堂兄的车子,上了余嘉鸿的车,一起去救秀玉。 后来,她不肯下车这件事,也反复拿出来说,成了她恶毒的罪证之一。 “二叔,我陪嘉鹏去。”余嘉鸿再次重复。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12节 余嘉鸿此刻已经很懊恼,上辈子也是自己和嘉鹏去救秀玉,自己怎么就忘了这件事呢? 上辈子秀玉于余家有大恩,若非她,余家的几个孩子大约是都活不下来的。 余家二爷看着余嘉鸿,余嘉鸿再叫一声:“二叔,人命关天,我陪着嘉鹏去。” “爸……求您……” 余家老太爷走了过来,一双老眼盯着余嘉鹏:“你为了这个姑娘愿意冒这样的风险?” 余嘉鹏点头,老太爷淡声:“开门。” 老太爷转身跟余嘉鸿说:“你和他去吧!” 余家二爷沉吟了一小会儿:“既然嘉鸿陪你去,那你们带几个人过去。” “不行,他们说只让嘉鹏少爷去。”男孩子大叫,“否则他们就杀了我姐姐。” 余家大门打开,余嘉鸿直接坐上了驾驶座,对余嘉鹏说,“我来开,你上来。” 那个孩子依然机灵,飞快地上了后座。 余嘉鸿开了车子出门和叶应澜的车交错,他叫:“应澜。” 叶应澜看他:“别担心,要是我回来晚了,你先睡。” “你们俩出去了,一家人哪里睡得着?我去嫲嫲那里等你。”叶应澜说。 “好,我走了。” 叶应澜看着车子离开,书里这一段主要是英雄救美,余嘉鹏受了伤,这点无关痛痒的轻伤,推进了两人的感情发展,也为两人的情路制造了坎坷。 第14章 这时,又一辆车子从家里出来,车里是余家大爷余修礼。 看着车子出去,老太爷跟小儿子说:“你大哥去找黄世芳了。” 余家二爷问:“爸,您让大哥去找黄爷了,为什么不直接让黄爷……” “乱世之中,孩子要有自己的能力,试试看哥俩能到什么程度吧!”老爷子说着看向叶应澜,“应澜,把车开进来,去你嫲嫲那里喝茶。” “好。”叶应澜上车,把车子开进了家门。 她一下车,一直站在门口观望的大太太连忙走了过来:“嘉鸿呢?” “嘉鸿陪嘉鹏出去了。”叶应澜跟大太太说。 “这孩子……”事关自己儿子,大太太差点口不择言。 叶应澜拉着大太太的手,安慰她:“不会有事的,阿公都安排好了,我们去嫲嫲那里等。” 叶应澜吩咐小梅把两辆车上的礼物拿下车,帮她把洋装收进衣帽间。 这时候还有谁有心思管她带了多少回礼回来? 二太太拿着帕子擦眼泪,见叶应澜嘱咐完了,连忙走过来,问这个在门口看清楚的叶应澜:“应澜,怎么样了啊?” “二婶,嘉鸿陪着嘉鹏去了,阿公让爸爸去找黄爷了,二叔在门口等着呢!不会有事的。”叶应澜安慰她。 “大嫂。”二太太脸上带着愧疚,看着大太太。 大太太拉着她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走吧!我们去妈那里喝茶,等孩子们回来。” “嘉鹏这孩子,怎么就这么不听话呢?他不知道,那些下三滥有多坏。嘉鹏就是个孩子,哪里知道世道险恶?都是那个女人,害得嘉鹏……” “是阿公放他们去的。”叶应澜跟二太太说,“嘉鸿和嘉鹏是余家最大的两个孙子,阿公不会让他们有事的。” “这个女人就是个狐狸精,就是个害人精,嘉鹏是中了她的蛊……” 哪怕叶应澜想着书里的二太太后来的坚韧,而对她有好感,现在这些碎碎念实在让她受不了。 进了老太太屋里,听佣人说老太太在佛堂。 她们一起去了佛堂,老太太正跪在菩萨面前。 大太太指了指她身边,叶应澜过去跟在大太太身边跪下。 拜过了菩萨,婆媳三代,一起出去,佣人拿了茶点上来,没人去动茶点。 看见余修礼从外头进来,老太太焦急地站了起来。 “妈,黄爷的人赶过去了。这个永丽赌场不大,不敢跟黄爷作对的。” “那就好。”老太太呼出了一口气。 话虽如此,但是没见弟兄俩回来,每个人心里都焦急。 二太太或许是为了缓解内心的焦躁,时不时骂两句秀玉。 书里因为这件事,二太太在初期十分厌恶秀玉,后来秀玉凭着自己的善良和能干,慢慢感动了上上下下的心。 “珍娘,吃块九层糕。少说两句!”老太太抬眼皮看向二太太,眼里有些嫌弃。 外头一个男仆飞奔进来:“老太太,老太太,嘉鸿少爷和嘉鹏少爷都回来了。” 听见这话,老太太脸上露出了笑容:“他们没事吧?” “嘉鹏少爷没事,嘉鸿少爷胳膊上和腿上受了伤……” 听见这话,叶应澜心里咯噔一下,不顾大家小姐的仪态,提起旗袍下摆,往外奔去。 余嘉鸿正从车上挪下来,胳膊上,腿上都是大片的血迹。 叶应澜看得心头抽紧,眼睛发烫,鼻子发酸。 他笑着叹了一声:“你昨天刚给我买的衣服,今天就破了。” 叶应澜竟不知,眼泪要掉下,还是要收回:“你这人……” 余家大爷过来:“我送你回房间,大夫马上过来了。” 余嘉鸿在他爸搀扶下,回东楼去。 叶应澜和大太太跟在他们身后。 他们后面还有一双小脚的老太太。 医生还没来,他们房间里挤了一屋子的人,余嘉鸿坐在椅子上,对着正在擦眼泪的几个人说:“嫲嫲、妈,我真的没事。被刀擦伤的,很小的伤口,看着吓人而已。” “这还叫小,血都出成这样了。”老太太那个心疼,这是她的大孙子啊!那是真正的心肝宝贝肉。 “嫲嫲,我在美国骑马、击剑,也有磕碰,不过是您没看见而已。”余嘉鸿安慰老太太。 “正要你说,我没见到,自然不心疼,现在看见了。”老太太眼泪直掉。 背着药箱的医生进来,余嘉鸿说:“应澜,你带着妈和嫲嫲出去。” 叶应澜知道他是怕她们看见了眼泪掉不停,说:“妈、嫲嫲,我们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一起出去吧!要不然嘉鸿既要包扎,还要劝你们。” 两人听劝出去,站在走廊里,大太太还是不放心:“应澜,你进去看看,看看伤口多大?” 叶应澜推了门进去,见余嘉鸿的衬衫已经被剪开脱下,什么叫小伤口,明明是肉皮都外翻的一个口子,看着很渗人。 见她刚才没落下的眼泪,又落了下来,余嘉鸿叹气:“叫你别进来,偏要进来。” 医生用银色的针管给他注射麻药,说:“这个伤口真不算大,缝几针就好。” “听见李大夫说的了吧?”余嘉鸿说道。 叶应澜看着针扎进皮肉里,她连忙转过去,她看着都害怕。 余修礼说:“应澜,出去陪你嫲嫲和妈去,这里有我们呢!你一个姑娘家家,看不得这些。” 好吧!公公说得对。叶应澜又拉开了门,对着老太太和大太太询问的眼神,叶应澜说:“是小伤,李大夫说缝几针就好了。” “都缝针了,还说是小伤?”大太太满眼都是心疼。 老太爷从里面出来:“男孩儿磕磕碰碰总归有的,真的是皮肉伤,你们不要大惊小怪。” 老太爷这么说,大太太自然不好再说什么。 老太爷说:“孩子们平安回来了,也不早了,都回去歇着吧!” “爸、妈,你们先回去。” 大太太送两位下楼去,又转了回来,跟叶应澜一起站在门口。 总算是等到余修礼送了李大夫出来,大太太连忙进门去。 叶应澜听见余嘉鸿叫她:“应澜,给我拿条毯子来。妈,你怎么进来了?” “你是我肚子里出来的,我哪儿没见过?让我看看怎么了?”大太太气不打一处来。 叶应澜给他拿了一条毯子过去,余嘉鸿身上只穿了一条内裤,他现在顾上不能顾下。叶应澜看见这个情形,脸涨了通红,给他盖上毯子。 大太太见他气色还好,一颗心总算是落下了。见他那个样子,没好气:“行了,我不看了。儿大不由娘。” “对对,我都这个年纪了,只能给老婆看,您去歇着吧!”余嘉鸿催着他妈出去。 儿子耍嘴皮子,大太太哭笑不得,手落在门锁上:“我走了。” “走吧!走吧!”余嘉鸿见他妈还不出去,说,“您快走啊!” 大太太斜了儿子一眼,拉开门出去。 “应澜,扶我进卫生间,不能洗澡了,但太脏了,我得好好擦擦。”余嘉鸿说。 “就在房里擦好了,我去打水出来。”叶应澜说道。 “不行,不行,我得把头也洗一下,那里实在太脏了,还沾了血,我实在受不了。”余嘉鸿撑着椅子扶手站起来,身上的毯子滑落。 叶应澜过去把毯子捡了放边上,她伸手扶住他,扶住他这么一个……人。 这个肌肤相互触碰就不是一点点了,叶应澜安慰自己,进了卫生间就好了。 叶应澜调水温,让他弯腰给他洗头,听他说今天的事。 余嘉鹏上次已经把秀玉赌鬼爹的欠账给还了,把秀玉也安置在了一家旅店,想着等家里的事过了,再想怎么长久安排秀玉姐弟。 谁想这两天她那个赌鬼爹又去赌了又输了,那就只能再卖女儿一次了。 “其实我们去的时候秀玉已经逃了,我让嘉鹏护住秀玉,我挡住追来的人。如果我跑快点儿,可能就不会受伤了,主要是我想一次性把事情给解决了,等了那群人一会儿。”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13节 听他说这话,叶应澜手不动了,她不知道手底下的这个脑袋里有没有装脑子? “你能跑?那你逞什么英雄?”叶应澜脱口而出,话出口了才发现自己口气不对,怎么能对丈夫这样说话? 他倒是浑然未觉,还用没受伤的手扯了扯她的胳膊:“继续洗,你听我说吗!” 他这个口气,像是自己跟爷爷奶奶在撒娇,叶应澜不好意思了,她继续洗。 “我想把事情一次性给解决了。我跟那几个人说,上次嘉鹏买下了秀玉,那秀玉就是我余家的人。跟这个烂赌鬼没什么关系了。我让赌场的人找她赌鬼爹去。” 叶应澜给他打了香皂,搓揉头皮:“她赌鬼爹又没钱,他们怎么肯?你说这话不是找打?” “就是找打。”余嘉鸿笑得轻快,“我一个人打了四个壮汉。” “这么危险,听起来你还很骄傲是吧?能用钱解决的,为什么要涉险?再说了,你不知道阿公早就留了后手,让爸去找黄爷了?”叶应澜心里又生出几分气来。 “我就是知道阿公不会让我们俩个孙子有危险,肯让我们去,定然会找人护着。”余嘉鸿抬起头,叶应澜用毛巾包裹了他的头,换水。 “我把人给打服了,我问赌场的人,有人欠钱还不出,该怎么办?”余嘉鸿低头,叶应澜继续给他洗头。 叶应澜有些不解:“打服了,他们还要钱?” “我得让他们去要。” 余嘉鸿坐在一个红木圆凳上,叶应澜给他擦头发:“你让我越来越糊涂了。” 余嘉鸿仰头看她:“他们说,看欠钱的数额,这个数额够剁手了。” “剁手?”叶应澜倒抽一口气。 “我让他们按规矩办,千万别手下留情。就把那个烂赌鬼的手剁了。没剁我还会找他们。”余嘉鸿轻描淡写地说。 “你还让他们剁了烂赌鬼的手?”叶应澜问。 “对。”余嘉鸿说:“否则,那个姑娘能被卖一次两次,就没有第三次?这种猪狗不如的东西,剁他的手,不是长他的记性?” 余嘉鸿能眼都不眨地说出这种话,是不是心肠太硬了? “另外,港口的码头工人都归属于黄爷下面,我是余家的长子长孙,又是刚刚留洋归来,到时候去轮船运输那块,阎王好过,小鬼难缠。码头这里关系错综复杂,我自己没实力,就靠阿公和爸爸,会很难。黄爷那边尚武,我是在他的人面前展现一下我的实力。也是告诉他们,我可不是一个读了几本洋书的书呆子。而是可以和他们煮酒论江湖的人。”他叹了口气,“英国人只想要这里的钱,哪里有心真正把这里管起来?整个马来亚充斥着各种势力,不学着用道上的规矩跟他们打交道,是做不好生意的。” 这些话叶应澜也听爷爷说过,自己出去做事也是在爷爷的羽翼之下,他就不一样了,他是长子,要挑起这个家的人。竟然是这样?他在救人的时候,还能想这么多?难怪书里说他能成首富。人家是走一步想百步,自己好像差远了。 “应澜,你给我打水,我要擦身。” 他要擦身?他能自己擦吗?还是要她帮忙? 第15章 叶应澜把水打在铜盆里,绞了毛巾,正在犹豫,她手里的毛巾被余嘉鸿拿过去。 余嘉鸿擦着身体,他一条胳膊伤了,单靠一只手擦,叶应澜看着就费劲,她伸手接过他手里的毛巾:“我来。” 叶应澜心里跟自己说,这是自己的丈夫,给他擦身体是自己的本分。 余嘉鸿轻笑:“麻烦了。” “转过来,我给你擦背。” 余嘉鸿转了过去。 叶应澜给他擦了背,清洗了一下毛巾,又给他擦起了前面,眼见着他的皮肤慢慢转红,他说:“天真热。” 他说得没错,她也热得头上都冒汗了。 上身总算是擦完了,叶应澜换了毛巾,换了水盆。 “你把毛巾给我,我自己擦。”余嘉鸿说。 叶应澜也知道他要擦哪里,把毛巾给他,背过身去。 “可以了。” 她转过身来,拿了脚盆兑了水,让他洗脚。 等他擦洗干净,刷了牙,叶应澜扶着他出去,到床上躺下,她自己进卫生间洗了澡。 洗澡出来,她见余嘉鸿身上盖了一层薄毯,一双脚伸在外头,不知道在跟什么较劲,她问:“你干嘛?” “换内裤。不太方便。” 叶应澜过去,余嘉鸿压住了毯子,笑得尴尬:“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看着他折腾来折腾去,叶应澜无奈笑:“还是我帮你吧!” “你到这边帮我提一下,这边有伤口,我怕扭来扭去,把伤口崩开,那就麻烦了。这边我可以。” 听他这么说,叶应澜觉得有些好笑。 知道他尴尬,她弯腰摸进被子,想要帮他提裤子,难免会碰触到他身上。 “应澜……” 这声音都变了,这个时候叶应澜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触及的是哪里? 她装成没事人一样说:“你那边也提一提。” “哦!” 总算把他的内裤给换上了,叶应澜拿起睡衣说:“我来帮你穿吧!” 余嘉鸿默默地伸出手臂,叶应澜给他穿了衣服,扣上扣子,再帮他把睡裤给穿了,这下不用盖毯子穿了,不用盲摸,也就方便了很多。 叶应澜上床躺下:“睡了。” “睡。” 之前都是余嘉鸿关灯,今天总不能让伤患关灯,她伸手把灯给关了。 她躺下,余嘉鸿又贴了过来,叶应澜怕自己睡觉会压着他的伤口说:“你躺过去点。” 叶应澜感觉出余嘉鸿顿了一顿,他这是误解了。 叶应澜说:“我的意思是,手上有伤口,我怕把你压坏了。” “嗯,等养好了,我再抱你睡。” 叶应澜:??? 回来晚,都累了,叶应澜睡得沉,直到听见敲门声,才揉眼撑起来问:“谁啊!” “小姐,我可以进来吗?” “进来吧!” 叶应澜见光线透过窗帘,天已经大亮了。 要命了,今天睡迟了。老太爷和老太太年纪大了,固定早上六点半吃早餐,一家子都要陪着吃早饭,叶应澜摸到床头的手表,发现已经八点出头了。她泄气地躺下,新媳妇就睡懒觉,不知道全家人怎么看。 见小梅推门进来,叶应澜坐起来问:“小梅,这么晚了,你怎么没叫我?” “是太太不让我来叫起,说昨晚你们睡很晚了,迟一些也没什么。这是太太亲手做的猪脚面线,说是老家习俗,吃了去霉运。”小梅带着阿芳把两碗面线放桌上。 原本还在睡的余嘉鸿,突然睁开眼:“快起来,把面线汤给吃了。” 叶应澜听他的话连忙起床,进去快速刷了牙,出来吃面线。 她出来,见余嘉鸿已经在吃了,她说:“你牙都没刷。” “吃完再刷。”余嘉鸿大口大口吃面线。 叶应澜低头看已经涨满一大碗的面线,突然意识到,他是对的。 余嘉鸿吃完了自己的面线,把碗推给她:“吃不完给我。” 叶应澜分了一半给他。 吃过面线,余嘉鸿慢慢悠悠的刷牙洗脸。 昨夜都给他擦了身体,叶应澜也不矫情了,去拿了衬衫,展开来给他穿上。 叶应澜正在给余嘉鸿扣扣子,门被推开,大太太看向儿子:“好些了吗?” 余嘉鸿略微舒展了一下,给他妈看说:“睡了一觉,不扯着就不疼了。我换了衣服,就去嫲嫲那里。” “今天晚上你阿公替林先生宴请黄爷,黄爷说要跟你喝两杯,你行吗?”大太太问。 “妈,怎么可能不行?不信你问应澜。”余嘉鸿说。 听见这话,大太太陡然变了脸色:“你这孩子,这种事又不急着一天两天,都受伤了,你还……” 叶应澜顿时领悟过来大太太是什么意思,脸上染上粉红色。 余嘉鸿反应过来:“妈,您想哪儿去了?昨晚应澜怕压到我伤口,还不让我抱她,我们规矩着呢!” 他怎么什么都说?叶应澜生气。 大太太意识到自己想偏了,也尴尬:“那就好,那就好。我先下去了,你们慢慢来。” “马上来。” 等他妈一走,余嘉鸿对着叶应澜眨了眨眼。 叶应澜没好气地捶了他一下,听他一声:“哎呦!” 她急着问:“哪儿弄疼了?” “哪儿都没疼。” 叶应澜凶他:“那你叫什么?” “让你心疼。” “才不心疼呢!谁心疼你啊?”叶应澜给他拿了裤子过来。 余嘉鸿脱下睡裤,坐在床沿要穿长裤。 叶应澜见他扯过来扯过去,从他手里拉过裤子蹲下去:“抬脚。” 给他扣上裤扣,余嘉鸿低头笑:“你这不是在心疼我?” 这人!叶应澜不想理睬他,她自己去选了一件浅蓝色的绣花旗袍换上出来,坐在梳妆台前梳头。镜子里,余嘉鸿坐在沙发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发现叶应澜借着镜子在看他,余嘉鸿撑着扶手站起来,走到她身边,弯腰低头,和叶应澜凑在一起:“有空我们去照相馆,拍张合影?”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14节 看着镜子里的他们俩,叶应澜想起婚礼那天,她已经决定不成亲了,却被他盖上了红盖头,心甘情愿地和他拜堂。昨夜听闻他受伤,自己那一下的揪心,还有他时不时的那些亲密举动,都让她心里升腾起说不出的甜蜜。 他们互相之间初次见面,这世间真有一见钟情的缘分? 叶应澜转头看他:“先养好身体再说。” 两两相望,余嘉鸿低头轻触她的唇:“听你的。” 唇与唇不过是轻轻相碰,叶应澜心如小鹿乱撞,嘴上却说:“走了,下楼。” “走。”他伸出了手。 叶应澜把手给他,被他握住,和他一起慢慢下楼。 走到廊桥上,大太太和二太太一起过来,余嘉鸿叫一声:“妈、二婶。” 大太太跟二太太说:“昨天回来的时候看着吓人,这不没事了?” 二太太抚着胸口:“菩萨保佑,要是嘉鸿有什么,我这心里可怎么能安啊?” “二婶,这下您放心了?”余嘉鸿跟二太太说。 “放心了,放心了!” 余嘉鸿转头跟他妈说:“妈,我去嫲嫲那里了。” 大太太扯住他:“让应澜给你擦了。” 余嘉鸿不解:“什么?” 叶应澜总算看见了,一张脸红到了耳朵尖,连忙小跑过去,拿出帕子擦上他的唇。 余嘉鸿看到帕子上沾染的口红,回头还跟他妈眨眼。 他妈一脸受不了他们的表情:“快去你嫲嫲那里。” 余嘉鸿牵着叶应澜的手:“走了。” 老太爷和老太太正在一起喝茶,看见他们俩过来,老太太迎过来:“嘉鸿,昨夜可吓死嫲嫲了。” “肯定是嫲嫲求了菩萨,菩萨保佑。所以就受了一点点的伤。”余嘉鸿说。 叶应澜真搞不明白,他是怎么做到嘴甜,还不让人感觉油嘴滑舌的? “那这个功劳我可不敢独占了,应澜昨天也跪菩萨面前求了。” “那是嫲嫲、我妈和应澜一起的功劳。”余嘉鸿说。 “应澜,跟我去佛堂,给菩萨上香。”老太太说道。 叶应澜搀扶着老太太一起去佛堂,跟着老太太虔诚地跪下,谢菩萨保佑。 拜了菩萨,叶应澜出来,余嘉鸿已经不在厅堂,听佣人说老太爷叫了余嘉鸿去书房谈话。 书房里,老太爷埋怨:“你这孩子,昨晚也太不顾及自己的安危了。” 余嘉鸿挽起袖子,提起水壶冲茶洗茶,他将第一遍的茶水冲上茶宠:“我哪儿知道阿公已经安排了援兵,我只想绝了后患。” “哪儿有后患?”老太爷抬头看他。 “我是说那个姑娘的父亲,卖了女儿一次,再卖第二次,难道不会卖第三次?让那群人剁了他的手,以后才不会纠缠。”余嘉鸿倒上茶,“阿公,喝茶。” 老太爷拿起茶盏:“救了她一次,再救她一次,难道我们还要救她一辈子?” 上辈子跟这次差不多,等他们赶到的时候,秀玉自己逃了出来,那群人正在追过来。 秀玉被那群人追到树林里,他们俩下车去拉着她上了车,嘉鹏受了点轻伤,本以为这样就算过了,毕竟后来黄世芳也警告了那群人,这事算是了了。 但是,后来秀玉那个烂赌鬼的爹,不断给秀玉姐弟俩的麻烦。 这还不是大问题,等他从国内回到南洋,秀玉的弟弟秀杰告诉过他,在星洲沦陷的日子里,那个烂赌鬼甚至引来了鬼子,差点害死秀玉和孩子们。 余嘉鸿淡笑:“阿公从小就跟我说,英雄不问出处,阿公当年下南洋是为了讨生活,从街头小贩做起。这些我都记在心里,想来嘉鹏也是。嘉鹏在阿公膝下长大,这些话必然也是入了他的心。他看那个姑娘也不会是见色起意。” 老太爷喝着茶打量着孙子:“昨天你陪应澜回门,见到她爷爷和父亲了?” 阿公要转话题了,余嘉鸿直说:“昨日,爷爷和岳父发生了争执,岳父劝我,我们已经落地生根,是南洋人了,要少管国内的事。爷爷很生气,最后不欢而散,岳父连饭都没吃就走了。” 叶老太爷喝了一口茶:“在这个世道,想要明哲保身,也无可厚非,不能强求。只是想要明哲保身,除非甘做入侵者的马前卒,用同胞的鲜血换取自己的利益,这样的利益,拿着也是寝食难安。” “是。”余嘉鸿叹息,“昨日报章上日本人在攻打上海,为了防止日本海军突破长江口,借着长江而上,万船封江沉船,寥寥数句,透出悲壮。” “前几日,美国通过了《中立法》里面有一条:‘宣布禁止用美国船只向中日两国运送军用物资。’”老太爷轻声叹息。 余嘉鸿说道:“又不是说对日本全面军用物资禁运,这个法案,看似不偏不倚,实则完全偏帮日本,如今中国沿海如今沦陷大半,慢说中国商船实力与日本商船相差甚远,就是有船也运不进去。而日本可以通过自己的商船源源不断地购入军需物资。” “正是如此,我们的船队挂的是米字旗,昨日林先生与我商量,除了援助的粮食和日常用品,他想要运输汽车零部件和汽车整车,油料等物件。这事需要专人来管,你父亲想派耀福去管,我的想法是,你是余家的长孙,让耀福辅助你来管,你也熟悉起航运这一块?”老太爷问余嘉鸿。 余嘉鸿点头应下:“我听阿公安排。” “行,那就这样了。” “好”余嘉鸿倒茶,“阿公,关于汽车零部件和整车,我有个想法。” “你说。” 余嘉鸿说:“应澜的爷爷把叶家在槟城、星洲和马六甲的三家车行作为嫁妆给了应澜,而应澜婚前也在车行做事。她跟美国和欧洲的车厂一直有联系,不如我带着她去找林先生聊聊,看看车行和她能在这件事里起多少作用?” “这事叶家车行也参与其中,不过她爷爷给她派了管事,处理车行的一应事务,女人家家的,整日抛头露脸不好,在家照顾你,早日为余家开枝散叶才是她的当前要务。”老太爷拒绝了余嘉鸿的提议。 余嘉鸿笑:“在这个动荡的时期,船运排期艰难,变数极大,我去问车行的管事,一来是不能时时刻刻去问,有个变故我也未必能立刻知道。二来,赈款来之不易,汽车又占了很大一部分,若是中间有什么猫腻,我们有何颜面去见林先生。让应澜去车行,有什么变故她第一时间就能告知,再说也等于有了一双眼睛能看着,少一点意外,家里又不缺她一个人盯着家仆。” 老太爷拿着茶盏看着他:“应澜想出去做事?给你吹枕头风了?” “不,是我给她吹的枕头风,鼓励她出去做事。我记得您跟我说,福建老家穷苦人家娶媳妇,要娶逃过荒的,因为这样的女孩儿遇到荒年的时候,会要饭,能带着儿女活下来。时局动荡,除了入侵中国,去年日本可是有北进和南进计划,南进的目标一个是英属海峡殖民地,一个是荷属东印度,马六甲是运输航道,整个爪哇有锡矿、石油、糖业、橡胶园,哪一样不让日本垂涎?如果这一天来临,咱们家男人要留在南洋,想把妇孺转到英国或者美国?您觉得交给谁放心?”余嘉鸿问老太爷。 老太爷一时沉默无语。 “我当然不希望这样的厄运降临,但是真的要是厄运降临了呢?”余嘉鸿与老太爷对视,“要娶会逃荒的姑娘。” 有人敲门,老太爷回神:“进来。” 门被推开,站在门口的是余嘉鹏,他在老太爷面前跪下:“阿公,求您救救秀玉。” “怎么了?”余老太爷问。 “我妈在鞭打秀玉。”余嘉鹏说。 第16章 余嘉鹏来求老太太救救那个小娘惹,叶应澜本不愿意跟过来,老太太说她是余家的长孙媳,要学会处理大家族里的事,让大太太带着她一起过来。 叶应澜见到了梦中那本书的女主角,小娘惹李秀玉。 秀玉蜷缩着跪在二太太身前,背上是道道血痕,她边上是那个小男孩,也跪着求:“余太太求求您,别打了。” 这话显然没用,二太太还在挥鞭,男孩扑在秀玉背上挡住鞭子。 二太太让人拖走那个男孩,继续抽打秀玉。 老太太低喝:“珍娘,放下!” 大太太跑过去一把抢下二太太手里的鞭子:“你这是做什么?” 二太太眼圈红了,她气得发抖:“嘉鸿因她而受伤,嘉鹏被她勾引得昏了头,居然说要娶她。她是嘉鹏出钱买下的女人,我打死她!” 老太太看着跪在地上的姑娘,问:“不管是不是买来的,就算是余家的下人也不能随意打骂,你不知道吗?” 大太太微微叹息劝二太太:“珍娘,嘉鸿是救人受伤,那是因为人命关天。嘉鹏受她引诱,是嘉鹏的错,理应嘉鹏进祠堂,在祖宗面前领受鞭子。她是嘉鹏买下的女人,就算在我们家做佣人,做错了事,被罚。那么扣月钱,让她跪着反省,甚至拿戒尺打手心都可以。但是咱们家的佣人,从来就没有被鞭打的,不能破了规矩,规矩破了就无度了。” “这个害人精,害人精啊!”二太太跺脚痛骂,“不能留。” “您让她们姐弟俩去哪里?”余嘉鹏的声音传来。 余嘉鹏快步走进来,他伸手扶起秀玉:“你起来,别动不动就跪。” 秀玉站了起来,叶应澜看见了她的脸。 那是一张眉清目秀,水灵灵的脸,尤其是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生得漂亮。 她纤瘦的身材非常适合娘惹装,半旧的印花娘惹衫配上绣花纱笼,一双莹白的脚上是一双珠绣鞋,娇小的身躯在颤抖,像一片飘零的落叶,不禁让人心生怜惜。 看见秀玉背上道道血痕,老太爷沉声看向二太太:“余家家训莫不是全忘了?” 老太爷看向身边的长孙:“你把家训治家一篇,背给你二婶听。” “治家,自上而下,先施后于……”余嘉鸿背诵余家家训治家的一段。 叶应澜一直不知道他是否真的记得全余家的家训,没想到他背得十分顺溜。 老太爷沉声:“余家禁虐妇,虐仆,你都不知道?” 二太太被老太爷阴沉的脸色吓得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余嘉鹏往他妈面前跪下:“妈,我说过,秀玉从来没有勾引过我,是我对她一见倾心。错都在我,不在她。” 二太太看见身前的儿子,这才醒过神来,她看着眼前的这个小妖精,再看站在余嘉鸿身边的叶应澜,真是造孽哦! 她手里拿着帕子,眼泪抑制不住:“她还没错?如果不是她,你好端端的婚事,怎么会被搅黄?” 余嘉鹏也看向叶应澜,只见堂兄往叶应澜身边靠了靠,他回过头来,深深吸了一口气,说:“妈,大哥大嫂缘分天注定,才有了这阴差阳错。” 余嘉鹏膝行到老太爷身边:“阿公,我喜欢秀玉,我要娶她为妻。” “你疯了。她哪儿配得上你?为了这个狐狸精,你真的是……”二太太实在忍不住泪如雨下,“我是造了什么孽,生了你这么个孽障。” 秀玉跪下给余嘉鹏磕头:“嘉鹏少爷,我是穷苦人家的女儿,配不上您。您的大恩大德,我铭记在心,哪怕今生没有办法报答,来世做牛做马也要报答。我这就离开,一定不会再打扰您!” 叶应澜听见这话,心头一顿,她想起了书里,自己的死讯传来,余嘉鹏跑叶家请求在余家坟地给她做个衣冠冢,在余家祠堂以余叶氏为名供奉牌位。 秀玉心头不快,书里独白描写中说她本不想来余家做姨太太,也不想跟正房太太抢夺余嘉鹏的宠爱,不过是阴差阳错,都是命。 而且,在书的结尾,她年纪很大了,听曾孙女带着羡慕的表情复述她和余嘉鹏的爱情,曾孙女带着小女孩梦幻地表情说,好希望她和余嘉鹏能重来,能圆满。 等曾孙女离开,秀玉去祠堂给余家的列祖列宗上香,她的内心旁白是:“今生缘尽,来世不必相逢。” 这话别说是站在自己的角度,就是站在读者的角度,都觉得她说话未免太过于虚伪。 现在听她亲口说这话,发现她有可能真不想嫁给余嘉鹏,梳理她拖老带小逃难的情形,无论是她跟二太太说话,还是说内心独白,都是担心没办法报答余家恩情。 老太爷低头看着孙子:“你真的要娶她?” “是。”余嘉鹏坚定地回答。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15节 “嘉鹏少爷,我配不上您。”秀玉再次说。 老太爷的目光落在秀玉身上,再问:“娶她为妻?” “不行,她被人绑了两次了。给你做小都不行。”二太太竭力阻止。 余嘉鹏十分坚定:“她被人绑,那是别人的错。为什么别人的错要算在她身上?” 秀玉一直在摇头:“嘉鹏少爷,我不想嫁。” “你不用担心小杰,以后小杰就住这里。”余嘉鹏跟秀玉说,“我护着你们姐弟。” “她是欲拒还迎呢?你真以为她不想嫁?”二太太咬牙切齿道。 就算是老太爷,二太太为了儿子的终身,也决定顶撞了,万一老爷子真说出口,他老人家一言九鼎,哪儿还有回旋的余地? 叶应澜看着眼前闹哄哄的局面,秀玉满脸焦急与无奈,她从最初的不配,到现在的不想嫁,这些话好像没人愿意听,秀玉的想法似乎一点都不重要。 叶应澜想到了自己,一开始也没有人问过她愿不愿意嫁给余嘉鹏?成亲那天,新郎跑了,姑父和老太爷商量,他们还打电话跟爷爷说了,总之,没有人来问她一句,她愿意不愿意。而真正要被婚姻捆绑一生的,是自己啊! 她看余嘉鸿的侧脸,现在她可以确认自己喜欢他,但是从余嘉鹏换成他,也非自己本意。 余嘉鸿低头问她:“怎么了?” 叶应澜知道这根本就不关她的事,但是她就想帮眼前这个柔弱的姑娘一把。 她悄悄跟余嘉鸿说:“二婶现在对这个姑娘很反感,而且二叔还不在家,如果阿公真做主让嘉鹏娶秀玉,最后难保不开心,我有个主意,你看行不行?” “你说?” 叶应澜拉了他到边上说:“我们车行里有个做饭的厨娘只有一个人,一直忙不过来。如果这个姑娘暂时没个去处,是不是可以去车行,帮着厨娘一起干活,还有她弟弟,也可以在车行里当学徒。一来可以看看人品,兴许嘉鹏只是现在在兴头上,过了这阵子就好了。也不要让二婶着急上火?” 余嘉鸿也正烦恼,上辈子全家遭难,固然是他妈拖了时间,给了二房生机,但是二房也没有辜负所托,将嘉鹄和嘉萱护住,是秀玉护住了余家的血脉,他的弟妹。 看二婶这个架势,是对秀玉恨之入骨,秀玉姐弟在二房日子也难过,放他们出去,那个烂赌鬼被砍了手,姐弟俩肯定不能回家,安置在外头,要是被烂赌鬼再缠上,那姐弟俩也没法子好好过日子。车行里大多是青壮男子,那个赌鬼就算是知道了,也拿他们姐弟没办法。 叶应澜的说话,实在合他的心意:“你说得有道理,我跟阿公说去。” 余嘉鸿到老太爷边上,跟老太爷说了叶应澜的想法,老太爷听了脸上露出了赞许的表情。 “嘉鹏,你起来。”老太爷说。 余嘉鹏仰头:“阿公。” “你哥嫂有个想法,你先听听。” 余嘉鸿把叶应澜的想法说了出来,问余嘉鹏:“你看怎么样?” 余嘉鹏知道出这个主意的应该是叶应澜,她可真是帮自己大忙了。 自己新婚日抛下她离开,留她一人面对那等难堪的局面,纵然是堂兄接替他成婚,他们婚后夫妻恩爱,她应该对自己还是心存芥蒂。 现在她居然出了这么一个主意解了他的燃眉之急,自己本该欣喜感激,然而见到堂兄和她眉目传情,夫妻一心,他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余嘉鹏告诉自己,他喜欢的秀玉,这样对他们双方都好,他感激:“听大哥大嫂的。” 这件事关乎的是秀玉的未来,但是决定是余嘉鹏来做,叶应澜心内叹息。 她走到秀玉面前,向秀玉伸出了手。 秀玉看到了浅蓝色的旗袍,也看到了一双如玉的手,自己刚才一直在说不想嫁给嘉鹏少爷,好似只有这位少奶奶听见了。 秀玉把手放在这位大少奶奶的手上,她被拉了起来。 这会儿,她才能仔细看眼前这位明媚的女子,余家如今的大少奶奶,原本要嫁给余嘉鹏的叶家大小姐。 纵然现在知道大少爷和大少奶奶感情好,不会怪罪她,秀玉依然愧疚万分:“大少奶奶,我本就心里难安,您还帮我?” 叶应澜微笑看向余嘉鸿,表示他们是夫妻一体,她问:“秀玉姑娘,我们救你,自然也不希望你再遇到危险,车行里有地方可以住,你也能自食其力,养活你弟弟,你弟弟也能学一门手艺。另外,你是我雇佣的工人,会给你发薪水,你欠余家的恩情,你拿钱来还吧!第一回 是嘉鹏为你父亲支付的赌债,这些钱你还给嘉鹏,第二回,你也按照这个数还给我们,还完就两清了。你可愿意?” 大太太走到叶应澜身边,提醒:“应澜。” 今天儿子儿媳是怎么回事,一个个越俎代庖去管二房的事,而且本来儿媳妇是要嫁二房的,何必呢? “月娥,应澜说得有道理。”老太爷说,这个姑娘愿意还钱,可见是有骨气的。 秀玉眼里含着泪,看着叶应澜,抬起手臂擦了眼泪:“我愿意,我会还的,我一定会还的。” “好,我让车行的经理给你们姐弟安排住的地方,送你们过去?”叶应澜点头说道。 “谢谢大少奶奶。” 叶应澜让人去叫了小梅,小梅跟着自己在车行,对车行上下都熟悉,叶应澜让小梅安排姐弟俩去车行。 叶应澜在外头跟小梅说话,里面老太爷的眼光落到大太太手里的鞭子上,转头看二太太:“我们余家只对儿郎用鞭子。你既然想见识,今天就让你见见。去打电话,把老二叫回来。” “爸。”二太太这时候心慌了。 “快去。”老太爷逼着儿媳去给二儿子打电话。 二太太打了电话,惨白着一张脸来回话。 老太爷拂袖离去。 老太太跟上,出门前皱眉回头看向二太太,叹了口气:“你啊!” 第17章 叶应澜和余嘉鸿陪着老太爷和老太太一起吃饭。 佣人端了一盘倒笃蟹上来,这是宁波菜,梭子蟹切开之后倒立在盘子里加上花雕酒蒸,叶家喜欢在盘子底部浇上鸡蛋液,螃蟹的汁水流出来和鸡蛋液混合蒸熟,特别鲜,阿芳今天也放了鸡蛋。 叶应澜夹了半个螃蟹,用汤勺舀了一勺子鸡蛋羹给余嘉鸿:“我最喜欢吃底下的鸡蛋羹,你尝尝?” “好。” 叶应澜正在吃螃蟹,老太爷叫:“应澜。” 叶应澜抬起头:“阿公。” “早上嘉鸿跟我喝茶,他说想让你继续出去做事。” 叶应澜转头看余嘉鸿,他这么快就跟老太爷说了? 余嘉鸿这么多年一直在美国,他的想法特别新派,叶应澜觉得自己回答还是得谨慎点:“我出嫁前和爷爷安排好了,车行有经理,我大约十天半个月过去查查账目,看看就好,倒也不用天天去。嘉鸿的意思,家中大小事务妈在管,我能帮上的也有限,倒不如像以前那般去车行做事。当然,要不要出去,我听长辈的。” 老太太听叶应澜这么说,脸上露出了不赞同的表情,对余嘉鸿说:“自古以来,男主外女主内,女人啊!在家照顾好一家老小,开枝散叶才是要务。你这孩子留洋,把洋鬼子的那一套全学了回来。” 余嘉鸿替叶应澜夹了一块蚝烙:“嫲嫲,其实洋鬼子并没有我们想象当中的开放。西洋女人以前也不允许出去工作,不允许穿裤子。也就最近这些年,西洋女子开始走出家庭,进入工厂,工作挣钱。女子走出家庭,挣钱,养家,是一种世界性的潮流。家里送我去留洋就是想让我学习洋人先进的思想,顺应时代的潮流,既然应澜之前已经出去工作了,婚后继续去外面做事也未尝不可。您说呢?” “今天应澜应对那个姑娘的事,敢作敢当又顾全大局,进退有度。”老太爷跟老太太说,“今天这件事,嘉鹏一直跪求我,要娶那个姑娘,要是我不答应,现在外头都在鼓吹婚姻自由。我是知道这个姑娘的根底,他父亲烂赌,母亲活不下去了跳海,这样人家的孩子怎么能当我们家的孙媳妇?肯定不能答应。只是这个姑娘却已经无处可去了,就这么放她走,只怕会被她父亲卖第三次。放在家里,要是她心机不纯,与嘉鹏有了首尾,岂不是?” 老太太点头,继续听老太爷说:“应澜让他们姐弟去车行,给了这个姑娘一条出路。她又说让这个姑娘还钱了清恩怨,也算是试探了的这个姑娘的人品。家境穷困,父亲不堪,但是她本身却是个有志气,不贪财的孩子。” 老太太听老男人话语里对那个姑娘的赞许,她摇头:“珍娘的话其实没错。这个姑娘被人绑了两次,真不适合进咱们家门了。” 老太太这话是只差没明说秀玉很可能失贞了。 余嘉鸿放下筷子,转头看向老太太:“奶奶,嘉鹏有些事情确实做得不对,但是他说这句话是对的。这个姑娘没有错,为什么因为她被绑了,就不能嫁好人家了?” “你这孩子。你知不知道,如果在老家,这样的女人都活不了了。现在应澜已经给了她姐弟俩栖身之所,那已经是大仁义了。还想要进我们家门,那是痴心妄想了。” 他们一直在讨论要不要秀玉,问题是秀玉就没想过嫁进来。她侧头看余嘉鸿,就连他都没想到吗?他看似在为秀玉说话。但是他刚才真的有在意过秀玉的话吗?叶应澜心里冒出了一丝失望。叶应澜突然觉得桌上的菜都没了味道,停下了筷子。 余嘉鸿见叶应澜不动筷了,他问:“应澜,怎么不吃了。” “我吃饱了。”叶应澜笑着回他。 大太太摇头:“才吃这么一点,怎么够?” “妈,我真的吃饱了。”叶应澜说。 “你们这些姑娘啊!为了身材就不肯好好吃饭,我说……” 这时二爷余修义走了进来,打断了大太太的碎碎念。 他到老太爷跟前:“爸。” 大太太站起来说:“修义坐,我让人添碗筷。” “大嫂,不用了,我在商行吃过了。”二爷回道。 “你带着珍娘和嘉鹏一起去祠堂门口等着,嘉柔也一起过来。”老太爷话语平静,丝毫听不出怒气。 余修义没有多话,只是应下:“是。” 吃过饭,老太爷让全家去祠堂,大太太站起来说:“爸、妈,嘉莉和嘉萱下午有钢琴课,就不用去了吧?” 一直在边上未曾出声的两个姑娘连连点头。 “钢琴这种东西,可学可不学,但是如何做好一个大家媳妇,却是她们要好好学的。” 两个姑娘都要去,别说是叶应澜这个长孙媳了。 吃过饭,一家人除了什么都不懂的余嘉鹄,都跟在老太爷身后一起去祠堂。 祖宗牌位前供奉瓜果糕点,老太爷给祖宗敬上三炷香,又带着一家子磕了头。 老太爷从边上的架子上取下了一根棕黄色的藤鞭:“修义。” 余修义走到老太爷跟前。 “嘉鹏成亲当日,丢下新娘,恰逢嘉鸿归来,他来拜堂成亲,才免余家陷入不义。我看嘉鸿和应澜夫妻恩爱,我本不想再提及此事。”老太爷看向余嘉鹏母子,“然而今日珍娘鞭打那位姑娘,嘉鹏忤逆母亲,他们母子二人,逃婚是不义,随意打骂是不仁,忤逆母亲是不孝。你这个做丈夫的,做父亲的,是否称职?” “没有教好嘉鹏,没有管好珍娘,都是儿子的错。”余修义低头认错。 “未尽人夫人父之责,罚你五鞭,可服?”老太爷问。 余修义点头:“儿子愿领。” “珍娘鞭打外人,坏了规矩,按照家里的规矩,妻子犯错,丈夫担责,亦罚五鞭?”老太爷再问。 “儿子也领受。”二爷说道。 余嘉鹏跪下,到老太爷身前:“阿公,这些事源头都在我,不在父亲母亲,若是要责罚,我一人领受。” 老太爷低头看着孙子:“确实一切源头都在你。既然你已经有了心仪之人,你早说了,难道以应澜的姿容、才情和人品,非要嫁给你?” 余嘉鹏羞愧,老太爷鼻孔里出气:“你倾心那位姑娘,为了她忤逆你妈?即便是娶了那位姑娘,婆媳能和顺吗?你这不是害了你妈,也害了那位姑娘?” “是我错了。”余嘉鹏匍匐在地。 “你也是十鞭。”老太爷跟余嘉鹏说。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16节 老太爷走到几个孙女面前,“妻贤夫祸少,子孝父心宽。身为女子要知道自己的职责,你们可明白?” 余嘉莉连忙点头,余嘉萱和余嘉柔也跟着点头。 老太爷把鞭子交给了他身边的老仆,“先打修义,再打嘉鹏。” “是。” 祠堂右侧墙上有个木架子,余修义走过去抱住了架子。 那个老仆捏紧藤鞭说:“二爷,得罪了。” 随着藤条破空带出的声音“啪”得一声,余修义倒抽一口气。 今天天气热,二爷就穿了一件衬衫,抽一鞭子,血痕已经出来。 二房的姑娘嘉柔一下子哭了出来,跪在老太爷,老太太面前:“阿公、嫲嫲,不要打了。” 老太爷伸手摸着孙女的头发:“嘉柔,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余家是妇人犯错,责罚丈夫,但是外头其他人家,连给妇人改错的机会都没有。你要是犯错,被打骂休弃,那会连带我余家都丢脸。” 无论是这话还是说二爷的惨叫,让在场的女眷脸色一个个发白。 叶应澜见余嘉鸿对着两个吓得有点儿脸色发白的妹妹招了招手。 嘉莉拉着嘉萱挪了两步,躲到了余嘉鸿的身后。 叶应澜此刻思绪不在同情二爷上,而是在感慨她家怎么就没这种家法?要是能好好抽抽她爸就好了,一时间并未感觉可怕。 突然她的胳膊被人一带,她一个踉跄撞到余嘉鸿的胸前,听他说:“不敢看,就靠着我。” “爸、妈,求求你们不要打了,我再也不敢了……”二太太的求饶声传来。 老太太的声音也传来:“老爷,打两鞭子,让他们父子长记性就好了,十鞭子下去,要打坏的呀!” “打,狠狠地打。”老太爷咬牙说。 鞭子再下去,余修义咬牙闷哼,反而比叫出声听得更让人揪心。 余嘉鸿低头看叶应澜:“二叔已经好了。现在轮到嘉鹏了。” 他说这些做什么?以为她想要对比父子谁更惨吗? 余嘉鸿前面护着媳妇,后面护着妹妹们,看着他二叔被扶了下去,也看着余嘉鹏做好了准备。 “嘉鹏少爷,开始了。” “嗯!” 余嘉鹏挨了两鞭,二太太嘶哑的声音传到叶应澜的耳朵里。 “爸,要打就打我吧?” “把她拉开!” “嘉鹏还小,他还是个孩子啊!”二太太哭叫着。 “你今天打那个姑娘的时候,就没想过,那个姑娘比你儿子还小吗?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老太爷的声音传来,“给我打。” “妈,您让开,这是我该受的。”余嘉鹏说。 应该是二太太被拉开了,叶应澜心惊肉跳地数着鞭子声,总算是鞭打声结束了,二太太的哭声还没停。 她回头去,见到余嘉鹏的后背满是血痕。 叶应澜看不得这么血腥的场面,立马又转过头,余嘉鸿拍了拍她的背:“不怕,不怕了。” 仆人搀扶着余嘉鹏离开。 老太太还在擦眼泪,老太爷说:“你别哭了,不打一回,他们娘俩不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我儿子,我孙子,我心疼。”老太太反而哭得更加大声了。 老太爷看着自家老太婆,站起来,拿着文明杖走过来,到余嘉鸿身边:“你昨天刚受伤。你们回去歇着吧!” “是。” 老太爷跨出祠堂大门。 大太太去老太太跟前弯腰:“妈,咱们也去歇着吧!” “月娥,你去老二那里看看,珍娘是个没主意的,要请大夫,要做什么,你也能帮衬着点。”老太太擦了擦眼泪。 大太太直起腰身:“嘉莉、嘉萱,你们去上钢琴课,嘉鸿、应澜,你们俩陪嫲嫲回去,我去你二叔家看看。” “我也去。”老太太说。 余嘉鸿拉住了老太太:“嫲嫲,您现在过去,只会看得心疼。您昨夜为了我已经没睡好了,今天再看见嘉鹏的样子,晚上又睡不好。您看看我,昨天看着吓人,其实就一点点小伤而已。明天二叔和嘉鹏就好了。” 叶应澜和余嘉鸿把老太太送了回去,两人转头出来,余嘉鸿说:“跟我一起去西楼看看?” “我?” 余嘉鸿低头轻声说:“你去二婶那儿,把我妈给带出来。要不然她一个下午都耗在那儿。” 叶应澜一想也是,婆婆这个长房长媳可真是糟心。 两人往西楼去,问了西楼佣人,佣人带着叶应澜去二太太那里。 大太太正在陪着二太太抹眼泪,叶应澜走进去:“妈、二婶。” 大太太抬头:“应澜,你怎么来了?” “嘉鸿放心不w.l下二叔和嘉鹏要过来看看,也让我过来看看二婶。”叶应澜过来坐下,“二婶,您也别怪嘉鸿,他脾气急,心是好的。昨夜回来他就跟我说了,嘉鹏喜欢上那个姑娘,只怕二婶要睡不着觉了。但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救人也得救到底,所以我们夜里就商量了这个对策。叶应澜把功劳推到余嘉鸿头上。” 二太太听叶应澜这么说,想起余嘉鸿那面沉如水的样子,比老太爷还骇人,不太可能出这么个主意。 当初议亲的时候,叶家家业虽大,但是叶应澜妈早早去了,叶应澜的爸又是个风流公子哥,叶应澜从小养在祖父母身边,她是亲眼见到,叶家二老对这个孙女千娇百宠。加上叶家对余家有大恩,她想着,这么一个姑娘进了他们家的门,只怕是自己要叫她“婆婆”了。 余家家业大部分都是大房承袭,报恩却是拿她儿子来报,二太太对这门亲事是千般万般都不满意。 儿子临拜堂跑了,余嘉鸿成亲了。按照男人的说法是,她这下该满意了吧? 哪曾想,这么几天下来,二太太是越来越难受了。 这个叶应澜长得好不说,进退也有度,婆媳也融洽,关键是看她跟嘉鸿之间,小夫妻俩真的是如胶似漆,做爹妈的谁不盼着儿子儿媳恩爱? 反观自家,那个不争气的东西说要娶那个小娘惹,且不说他们家穷成什么样了。就说说这个姑娘自身,被绑了两次了,清白还在吗? 儿子还像失心疯一样一定要这个姑娘,老爷子还说那个姑娘好,可把她给吓着了。老爷子肯定是在想,既然好的不要,你要什么就给你个什么。 应澜把那只狐狸精给带到车行去,可以说是解决了她的心头大患。 二太太声音沙哑:“得亏你们出了这么个主意,把那只狐狸精给弄走了,我们家恐怕是没法安宁了……” 叶应澜不想跟她争辩,反正在她的嘴里都是这个不要脸的狐狸精在勾引她儿子,她儿子是没错的。 “应澜啊!”二太太叫她。 “二婶,您说。” “你们车行不是槟城和马六甲也都有吗?你把她放去槟城或者马六甲吧?”二太太跟叶应澜说,“免得她还来找嘉鹏。” 为了她儿子就要让人家姑娘离开熟悉的城市?再说了,槟城和马六甲自己到底不常去,一个姑娘家在那里怎么样,未必能及时知道。她也不放心。 叶应澜说:“二婶,槟城和马六甲有点远,我们没办法完全知道那边发生了什么。但是有人要真想去,一天半天的功夫也就到了?” 被叶应澜这么点拨,二太太立马反应过来:“应澜,你千万要跟车行里的人说,看见嘉鹏过去或者看见那个女人乱跑,一定要及时通知我。” “跟你说了,你这几天把嘉鹏看住了,过个几个月,他这个兴头去了,还记得那个姑娘。”大太太劝二太太。 叶应澜转头跟大太太说:“妈,我奶奶刚刚摇了电话来,想问问,我们去香港备点什么?我说等跟您商量了再回她,您帮我回去参详参详?” 大太太站起身来:“我跟你回去,我已经备下了点东西,跟你一起看看还添点什么。” 婆媳俩走出西楼,大太太呼出了一口气,她似乎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摇了摇头,走进了东楼。 “我娘家兄弟姊妹多,他们都在香港,你一下子也理不清,东西我让人备下了。等送来了,我跟你一起对一对。你就这么回你奶奶?” 叶应澜低笑:“妈,嘉鸿跟我说了,您都备下了。是嘉鸿让我找个借口,让您能出来,要不然您还不得陪二婶一下午。” 大太太笑出声:“你们啊!” “在说什么呢?”余嘉鸿走过来。 大太太直摇头:“叫你去休息,你就知道跑来跑去,给我上楼去,等下晚上还要应酬呢!” “走了,咱们上去了,不惹妈烦心了。” 余嘉鸿带着叶应澜进了起居室,见叶应澜郁郁不言,他拉着她坐在沙发上,问:“不要去管二婶那些话。这事还得看嘉鹏的态度,你也看到了,阿公不是一个完全讲求门第的人,其实他也是为了讨生活才来南洋的,只要人品好就行了。” 又是这种话?叶应澜实在忍不住,问“你凭什么认为那个姑娘喜欢嘉鹏或是说想嫁进咱们家?” 余嘉鸿愕然,上辈子秀玉是嘉鹏的妻子,所有人都说秀玉和嘉鹏鹣鲽情深,他就没想过秀玉不喜欢嘉鹏,这从何说起? 叶应澜仰头看他:“那个姑娘说了几遍,她不想嫁嘉鹏。你们都认为她说的是假的?你在阿公面前说那个姑娘的好话。你也赞成嘉鹏对于女孩子是被绑走的不关她的事,我觉得都没错,就是……就是……觉得不对劲。” 余嘉鸿仔细回想刚才的场面,好像秀玉确实不想嫁嘉鹏,这怎么可能? 他仔细回忆,上辈子他回到南洋,和秀玉一起重振余家,他对她是敬重,是信赖,她对嘉鹏一往情深这一点他从未怀疑过。毕竟嘉鹏为了娶她,顶住了多少压力?她也是为了嘉鹏,护住了余家的血脉。 在他心里,嘉鹏是堂弟,秀玉何尝不是妹妹?所以这辈子,他希望嘉鹏和秀玉也能白头偕老。 现在应澜却提出了这个问题。 叶应澜想着还是说清楚:“成亲那天,我本来只想取消婚礼,并未想过要和你成婚……我刚才是推己及人,我最初的目的不是为了咱们家,而是想要帮秀玉。” 余嘉鸿从回来那一刻,心都是滚烫的,他唯一的想法就是这辈子要跟她在一起,他要和她成亲,从未想过叶应澜不想嫁给自己。 然而现实是,没有上辈子记忆的叶应澜,为什么想要嫁给自己? 余嘉鸿正色问叶应澜:“应澜,你不想嫁给我吗?” 叶应澜见他脸色变了。不好好说说他,他哪里明白? “我揭开头巾的时候,是想取消婚礼的,哪怕爷爷、姑父决定了,我也想取消。你说要娶我,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妥协了,但是我知道这样不对。” 余嘉鸿听见这话,脸上血色褪尽,难道真的是他一厢情愿。明明才几天,他们的感情进展很顺利,他握住她的手:“应澜。” 被他这么看着,就像拜堂那天,初见他就进了自己心里。 他的表情让她心疼,叶应澜说:“可能世间真的有一见钟情,你跟我说‘我娶你!’我就心动了。我喜欢你和我被安排了,是两回事,不是吗?” 余嘉鸿轻轻呼出一口气,幸亏她对他一见钟情了。他低头亲吻她的额头:“应澜,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可能男人真的很难完全站在女人的立场上去想问题。以后如果我没想到,你要像今天这样及时提醒我。你说得很对,我们一直在枉顾那个姑娘的想法,哪怕她一再提出不想嫁嘉鹏,也没当一回事。” “嗯!所以刚才我找了家宅安宁的理由,让那个姑娘去车行做事。” 余嘉鸿抱着她说:“所以早上,我也找了为国内买车需要你的帮助,而让阿公答应让你出去做事……”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17节 叶应澜听他说要怎么走余家挂米字旗的航运船队,将筹得的款项,给国内买物资,尤其是车子。 她兴奋地一双眼晶晶亮:“可以的,我们车行销售非常不错,跟美国和意大利的两家车厂都关系很好,我去联系厂商,跟踪跟催。” “嗯,我们一起。”余嘉鸿捏了捏她的鼻子。 叶应澜摇头:“当务之急是……” “是什么?” 她不好意思地低头:“午饭听你们说话,我气得吃不下了,现在饿了。” “行,我受伤了,要补补。你替我去厨房,让他们给我做点吃的来。” 余嘉鸿看着她走出起居室,他靠在沙发上,想着上辈子回来之后的情形。 他妈死了之后,他妈身边霞姨带着嘉鹄跟着二婶和秀玉,直到他回来。 霞姨劳苦功高,他把霞姨当成长辈来看待,不过做了一辈子佣人的霞姨闲不住,他就让她管他的饮食起居。 霞姨年纪大了,时常回忆往事,他也喜欢听她一遍又一遍地说着过往的那些人和事,家人就好似还活在他们的回忆里。 霞姨讲了很多他不在家的时候,那些纷纷扰扰,其中就有应澜的死讯传回来之后,嘉鹏的反应。 霞姨跟他说:“我跟太太私下说,这嘉鹏少爷是像极了二太太,脑子不太好使,搞不清楚状况。人家在的时候不好好对待人家,都跟他离婚了,早就恩断义绝了。人死了,他倒是想把叶家大小姐的神主牌位接回来,把叶家大小姐安葬在余家祖坟,要是真能把叶家大小姐的魂给招回来,叶大小姐能气得活过来。他这么做不是存心把现在的少奶奶气死吗?你说,现在的秀玉少奶奶图嘉鹏少爷什么?太太跟我说,无论是叶家大小姐还是秀玉少奶奶,都是好姑娘。给嘉鹏少爷,那都是委屈了。” 当时他听见这些话,心中恼怒嘉鹏居然想要接应澜入余家祖坟,应澜就是要入余家祖坟,也只能是以他余嘉鸿妻子的身份入,哪儿轮得到他?他也认可霞姨的话,嘉鹏也是在糟蹋秀玉的一片真心。 现在想想秀玉跟自己说的那些话: “这是应该的,如果不是嘉鹏,如果不是大哥,我们姐弟早就没命了。” “我能护住的孩子们,等到您回来,我到地下也无愧余家的列祖列宗了。” “我唯一有愧的就是叶大小姐了,她那么好的一个女子,如果……” 她说这话的时候,自己跟她说:“你不用愧疚,她是个豁达的人,她跟我说过,她不怪你,她也愧疚自己年轻没想明白,把气撒在你身上。还说等回到南洋,要跟你道歉,可惜没这个机会了。” “是我对不起她,是我欠她。我要是能坚持不答应嘉鹏就好了。” “……” 她确实对嘉鹏没有那种刻骨的情意,都是他们以为秀玉对嘉鹏一往情深而已。 叶应澜拉开了门,拉回了余嘉鸿的思绪。 小梅端着盘进来,放下一碗猪肝面线,叶应澜说:“妈说吃猪肝补血。” 小梅拉上了门,余嘉鸿看见就一碗面线,对叶应澜说,“借着我的名头,也不多要一碗?而且一定要吃面线吗?不能吃其他?” “没好意思。我也不知道,我说要给你吃,霞姨立马下面线了,我也没办法要其他。你们家怎么就一直吃面线?”叶应澜问。 “我们家就是有事没事都吃面线。”余嘉鸿摇头,“你先吃,剩下的我来。” 吃了两次面线,她已经总结出了经验,吃面线一定要快,她大口地吃。 大太太身边的霞姨敲门进来,她手里拿着盘子:“太太让人去买了西点,给小姐们压压惊,也给少奶奶送一份过来。” 正在吃面线的叶应澜停下了筷子,霞姨把盘子放下,盘子是一黑一白两块奶油蛋糕。 “谢谢霞姨。” 霞姨离开,叶应澜看着还剩下半碗的面线,吃下去的面线还在她的肚子里继续扩张,她懊悔吃那么多了。 余嘉鸿过来端过面线:“我来吃面线,你吃蛋糕。” 叶应澜有些幽怨地看向余嘉鸿,她吃不下了! 第18章 晚上宴请林先生和黄爷,余嘉鸿要换一身衣服。 叶应澜给他挑了一身西服。 他穿上衬衣和裤子,与之配套的背带,一条手臂受伤了不太好弄。 叶应澜替他勾好了背带的扣子,再把领带交到他的手上。 人家不接,说:“我手不方便,给我戴。” 叶应澜给他打领带,余嘉鸿低头,手搂着她的腰:“以后,你给我打领带,我给你画眉。” 叶应澜仰头问:“你会吗?” 余嘉鸿低头快要贴上叶应澜了:“我多练练总能学会。” 说完他往下,眼见唇要落下,一阵敲门声打断了两人,叶应澜推开他,门口霞姨说:“大少爷,林先生已经到了。” “我马上来。”余嘉鸿应了霞姨,跟叶应澜说,“晚上要喝酒,这种场合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你别等我,早点睡。” 叶应澜剜了他一眼:“谁等你呀?” 余嘉鸿笑着走了出去,叶应澜追出去:“你走慢点儿,当心扯着伤口。” 余嘉鸿回头看她,他脸上有着止不住的笑意,叶应澜懒得理他,关上门。 看着她关上门,余嘉鸿下楼去。 楼下,林先生和他的助手姜先生刚好到了,他也顾不得自己腿上有伤,快步到门口迎接。 林先生是余嘉鸿敬仰的长者,是南洋华侨的领袖之一,一直为抗击日本侵略而奔走,为国内筹集捐款而努力。 日军后来对新加坡大屠杀的一个原因就是以华侨领袖陈先生为首,林先生这些华侨领袖为骨干的南洋华侨筹赈总会,为国内筹得了三分之一的抗战军费,为国内源源不断地输入了所需的物资和紧缺的人员。 上辈子余嘉鸿和林先生见的最后一面是林先生跟谁南洋华侨回国慰劳视察团来滇缅公路上,回到南洋后,他才得知林先生被日本人暗杀在爪哇的丛林里。 隔世再见,余嘉鸿走上前,余老太爷介绍:“这是我的长孙嘉鸿,刚刚从美国归来,想让他进轮船公司专管给国内的物资运输。” “林先生好!” “小余先生好。” “先生叫我嘉鸿就行了。” “修礼、嘉鸿,你们在这里等黄爷,我陪林先生和姜先生进去喝茶。”余老太爷吩咐,留了父子俩在门口。 等了一会儿,一辆黑色的轿车开了进来,余嘉鸿上前一步拉开车门,穿着长衫马褂的黄世方下车:“黄世伯。” “嘉鸿啊!”黄世方应了他。 余家大爷上前抱拳:“世方兄。” “修礼老弟!” 车子另一边走下来一个年轻人,比余嘉鸿看上去长几岁,走到了黄爷身边。 又是隔世的故人,这个故人让余嘉鸿眼睛泛酸,那是跟他一起唱着《告别南洋》漂洋过海回到母国,和他一起日夜兼程,翻山越岭穿梭在滇缅公路,唯一知道他心事,跟他一起翻看家人照片,约定要一起回家,却未能如愿的黄少呈。 余嘉鸿让自己镇定,眼前是没有前世记忆的黄少呈。 余嘉鸿走上前:“少呈兄。” “呦,这真是小时候追了我三里地,把我按在田里打的余嘉鸿?”黄少呈过来勾着他的肩。 黄少呈的这一句迅速把两人关系拉近了。余嘉鸿也知道,这样刻意的亲近必然是黄爷嘱咐的,那又怎么样呢?对他来说只要能跟上辈子的好兄弟亲近,是求之不得。 余嘉鸿说:“我怕你不好意思不想提,你倒是先提起了?” “我爸说你以一打四,可真够勇猛的。”黄少呈拍了拍余嘉鸿的肩,“今天晚上,我们哥俩好好喝两杯。” “那是当然,跟哥哥这么多年没见,肯定要一醉方休。”余嘉鸿也立马转变了称呼。 “这俩孩子。”余家大爷说,“世方兄,请!” “请。” 余家是正经商人,黄家走的是另外一条道。 自从洋人来到南洋,这里的种植园和矿场需要大量劳工,战乱贫穷而有众多人口的中国就成了南洋劳工的主要来源地。 来自广东和福建的劳工多了之后,这些人自然而然抱团,一两百年过去,这些从一开始的同乡宗族起来的党会规模已经相当大了,甚至到了随时能拉出几千人的队伍来。 殖民者来这片土地要的是财富,对于这片土地的治理,就像是羊圈一样管理,一大群羊,用几条牧羊犬就行。 华商们懂洋文又能和这些社团沟通,自然就成了英国人和荷兰人来治理地方的助手。 又因为本地会党颇多,常有恩怨,大华商被殖民者任命为甲必丹,负责本地的华人侨民事务,这些人会出来调停会党之间的矛盾,团结华人,维护华人利益,协调与巫人、土酋之间的纷争,维护社会稳定,当然主要维护的还是殖民者的利益。 所以南洋的华商不是跟这些会党有交情,就是本身就是会党的成员或者领袖,里面关系错综复杂。 余家和黄家就是如此,余家不沾江湖上的事,但是跟黄家交好,黄家与洋人之间的关系一般,洋人那里自然要余家多照应,是各取所需。 看见黄爷,余老太爷迎了出来:“世方,昨日劳烦你了。” “我什么忙都没帮上,哪敢居功?嘉鸿好身手。”黄世方对着老太爷拱手 老太爷横了自家孙子一眼:“这个年纪了还不长脑子,争强好胜,不顾自己的安危。” 余嘉鸿任由阿公说的,他在边上装孙子。 黄爷说道:“他这是顾了那群王八犊子的安危,那几个一个都没死,每个都受了伤,既让人震慑了那帮人,又没要人性命。既有本事又仁义啊!” 上辈子余嘉鸿回来进入家里的轮船公司,负责筹赈会的物资运输,港口装卸扛麻袋的那些人都是这些会党的人把持着。 他们见他是个年轻公子哥儿,想要到他身上刮油水,给一个馒头做一点事,钱倒是花得不多,但是太耽误事了。 他总不能有事就找亲爹和阿公,所以刚开始做事很累。 余嘉鸿那天这么做,除了要达到让那群人把秀玉那个烂赌鬼的爹给砍了手,又让那群人知道秀玉是余家护着的,另外就是能让黄爷记在心上。现在他的目的达到了。 林先生和黄世方之前就认识,只是没有深厚的交情,这次老太爷做东请大家来家里吃饭,是为了加深彼此的交情。 落座之后,作为小辈,余嘉鸿站起来,接过女佣手里的酒壶,挨个倒酒。 在南洋,无论是摊贩、劳工还是如黄爷这样震慑一方的江湖大哥或是余家老太爷这样富甲一方的大华商,也无论是从明朝郑和下西洋已经落脚在南洋已经有数百年的土生华人家族,还是才来了两三代的新客家族,众多的南洋华人都有一颗对母国的赤子之心。 即便是乾隆年间,荷兰人在爪哇岛红溪河边屠杀了上万华人,传到清廷,清廷将南洋华人视为“贪恋无归,自弃化外”的叛民,母国依然是他们心中不能熄灭一盏灯火。 如今每天报纸上都是日本人轰炸的新闻,到处都是孩童的尸体,到处都是炮火下的废墟。 这些新闻,每一条都让人揪心,谁不愤慨。 几杯酒下肚,黄世方拍板让儿子全力配合余嘉鸿,能与前世的生死兄弟共事,余嘉鸿心里高兴。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18节 推杯换盏之间,大家已经熟络,姜先生说:“我这里还有一件事,刚好小余先生也在,不知道能不能请大少奶奶跟车行说一声,给我们筹赈会行个方便?” “车行?” “是,叶家车行价格比其他两家都便宜。价格上没什么问题,最大的问题是什么时候能拿到车子?我们现在只能几家车行都买,洋人那里我们催不动,不知道叶家车行能不能快点。”姜先生说。 余嘉鸿点头:“这真是想到一块儿去了,我本就跟内子说,让她继续去车行。您那里谁在负责汽车采购,我明天带她过去,面对面商谈?” 姜先生听见这话大喜,举杯和余嘉鸿干了两杯,约了明天下午见面。 推杯换盏到了深夜,直到将客人送走,余嘉鸿往回走,他才发现自己有些头重脚轻,明显刚回来的他高估了自己年轻时候的酒量。 送了老太爷回主楼,父子二人一起回东楼,他们刚刚踏入东楼,大太太等在那里,皱眉看着满身酒气的父子二人,埋怨男人:“怎么喝得这么晚?嘉鸿还受伤了,你也没个度,不拉着他点。” “你儿子喝得凶,我又拉不住。” “明明是你自己想喝。” “……” 母亲埋怨,父亲解释,余嘉鸿跟在两人后头一起上了楼。 到了二楼,大太太进房前,回头看了他一眼:“快上去,刚刚新婚就喝成这样,也不怕被媳妇嫌弃。” 刚才叫应澜别等,这会儿看见他妈等他爸了,余嘉鸿心里又有些失落。 他拉着扶手一步一步上去,门还是关着的,他站直了身躯,按在门把手上,最终推开了门,里面亮着灯,她不在床上? 他踉踉跄跄地进屋,仔细找每个角落,甚至连衣帽间的柜子都打开了,应澜呢? 转了一圈没发现叶应澜,半醉不醒的余嘉鸿心头一痛,脑子里满是自己任务完成回来,得知她沉入怒江时候的绝望。 烈酒的后劲慢慢上来了,他醉得更深了。 人醉了,放大了心底的情绪。 余嘉鸿糊涂了,他看着房间,确认这是在南洋。 他记得她早就死了,她死了几年之后,他才回到南洋,他回南洋之后时刻谨记,如果自己对她的心意被人知道,别人还以为他们在国内曾经有过什么,会给她添上污点,所以自己不能把对她的情意让任何人知道。 他要克制自己,又觉得哪里不对?心里的难受无法发泄,转头对着墙,额头撞墙,咬着牙,让自己别叫出她的名字来。 “嘉鸿,你在干什么?” 叶应澜的声音让余嘉鸿回神,他转头看着叶应澜。 叶应澜吃过晚饭就回了楼上,小梅在整理衣服的时候告诉她,昨天他的内裤沾染了血迹扔了,今天整理他的衣服的时候,小梅发现余嘉鸿内衣裤不多了,要是天气不好,未必够换。 叶应澜才想起,因为内衣裤大多是自家佣人做的,所以唐叔没拿来,自己也没在意。 刚好余嘉鸿在应酬喝酒,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房,她从箱子里拿了嫁妆布料出来,给他裁剪一堆内裤出来。 她以为余嘉鸿看见起居室的灯亮着,还有缝纫机发出的响声,必然是能听见,会来找她的。 哪里知道等她把内裤都做完了,他都没上来。她走出起居室见房间的灯亮着,推门进来,看见的是他在脑袋撞墙。这是怎么了? 余嘉鸿听见叶应澜叫他,他眯起眼仔细看,脑子里越发混乱,这好像是应澜,但是好像又比应澜漂亮很多。不是!他的应澜就是这么漂亮,这就是他的应澜。 他走过去,犹犹豫豫问:“你是应澜?” 听见这个问题?叶应澜都不知道怎么回答。醉鬼怎么能连老婆都不认得? “我不是你老婆叶应澜,我能是谁?”叶应澜知道他不清醒,依旧没有好口气。 “我老婆?”余嘉鸿脑子里出现了他和叶应澜拜堂的片段,还有他给叶应澜挑下红盖头的片段。他笑了,伸手把叶应澜给紧紧地抱住,笑着笑着又哭了:“对,你是我老婆。” 听见他带着哭腔的声音,叶应澜无语了,她见过车行的伙计喝醉酒发酒疯的样子,那是又哭又笑。等那个伙计清醒后,她就让他走人了,这种人放在车行里不是误事?现在自己男人是个醉鬼? 她的脸被他捧了起来,他的眼红了,脸也因为酒醉而红了,眼泪挂在脸颊,嘴角却带着笑容,他说:“真的是应澜,真的是我的应澜。” 这话说完,他低头亲了上来,他的唇滚烫,不像早上那样温柔,他咬着她的嘴唇,嘴唇上的刺痛,让叶应澜轻呼:“你……” 他的舌头侵入,让她的声音消失。 温热的唇舌带着咸咸的泪水让叶应澜没来由地心底升起了那种让她不太明白的情绪,似乎被他感染了,也似乎就在心里的某个角落,这一刻被揭开了而已,她的手放在他背上,很想安抚他,告诉她自己在这里,一直在这里,不舍得他难受,情绪到了这里,叶应澜只觉得眼睛湿润,热意涌了上来,忍不住落泪。 终于他放开了她,拿起她的手,放在他的胸口,说:“应澜,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跟个醉鬼怎么才能说清楚?叶应澜舔着嘴唇,嘴唇上刺痛,都被他咬破了,她哽咽:“你这么大一个人,我能把你丢哪儿去?” “反正,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他笑得开心。 叶应澜伸手给他解西装背带的扣子,余嘉鸿伸手捂住:“应澜,你做什么?” 他们应该还没到这一步吧?她怎么可以? 叶应澜被他气笑了:“脱衣服,给你擦身,擦好身,你可以睡觉了。” 她这么说,余嘉鸿又想起她给他擦身的片段,好似就在昨天。她怎么就给他擦身了?哦!他们拜过堂了。他笑呵呵:“好,你给我擦身。” 叶应澜受不了这个醉鬼,给取下西装背带,解开领带:“你先坐一会儿,我去打水。” 余嘉鸿在沙发上坐下,沾上了沙发,他就睁不开眼了。 叶应澜进卫生间打了水出来,余嘉鸿已经睡着了,她绞了一把毛巾,给他擦脸。 说是睡着了,这会儿又醒了,给他擦脸,他还避开。男人喝醉了可真麻烦,他以后能不能别喝了? “别动!”叶应澜叫。 余嘉鸿不动了,闭着眼睛任由她擦。 给他解开扣子,胡乱擦了几下,这么大一个人,该怎么弄?她都一身汗了,后背还没擦,别说还有下面呢!不为难自己了,让他去床上睡了,不弄了! “就这样,你去睡了。”叶应澜伸手拉他。 “没擦好呢!”余嘉鸿说。 “不擦了。你去床上睡!” 余嘉鸿满脸失望,却也没说什么,他应:“哦!” 叶应澜把他拖上了床,自己去卫生间里洗了个澡,她出来到床边,他已经有轻微的鼾声了。 叶应澜揭开毯子睡了下去,天已经不早了,她闭上眼就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听见他的声音:“应澜。” “嗯!”她有些不耐烦地回。 她的手被他握住,听他说:“摸摸我。” 他这是清醒了?又要让她适应了?喝酒喝成这样,她不想理他:“不摸。” “摸一摸吗?”这个声音有着说不出的柔软。 他这是在撒娇?叶应澜断然拒绝:“不想摸,你睡过去点。” “应澜,求你!”他不仅没有睡过去还贴得更近了,说出了这样的话。 叶应澜看着他,跟他平时正正经经的样子截然不同,他笑得风情万种,这个做派不像正经人。 他没清醒,叶应澜开始怀疑那天晚上他说让她适应,难道不是要让她适应?而是……她轻轻咳嗽一声:“为什么要让我摸你?” “舒服。” 果然!叶应澜发现自己被骗了。 “应澜……”声音绵长,温柔得快出水了。 叶应澜妥协了,把手放在他的胸口,揉了两下。 不再听见他的声音,叶应澜见他又睡着了。 她伸手关掉了灯,侧躺着想,其实他偶尔喝醉也不是不可以…… 第19章 余嘉鸿睁开了眼,光线透过窗帘照进了室内,天已经亮了。昨天晚上的种种钻进他的脑子,他猛地坐起来,扯痛了伤口,倒抽一口气。 他转头看身边,叶应澜已经不在了。 宿醉之后,头疼找上了他,他抚着额头,回忆自己昨天到底干了些什么? 他低头看自己身上,衬衫敞开着,西裤还在身上,袜子都没脱。 这个装束对上昨晚他那些疯癫的举动,他撑着额头,暗自庆幸的是,自己没透露什么不该透露的。但是自己都干了些什么?丢脸真的丢到家了。还怎么见她? 这时门被推开了,叶应澜端着盘子进来:“醒了?我给你煮了点粥,你喝两口?” 余嘉鸿不想面对她,说:“你放起居室吧!我等下过来吃。” “行啊!”叶应澜端着盘要出门,走到门口回头,放下托盘:“昨天我搬不动你,就直接让你睡床上了,我现在陪你去擦身,换个衣服。” 她不提还好,一提他就满脑子都是昨晚混样,他脸侧着不看她,说:“知道了,知道了!不用你帮忙,我自己能擦。” “真不要我陪你?” 他现在没脸见人,余嘉鸿摇头:“我伤口的肿已经退下去了,能自己动,你走吧!” 叶应澜见他故意躲避的样子,笑着出门。 余嘉鸿真想抽自己,昨晚这般,让她怎么看他? 拿了衣服进卫生间洗漱了一番,在镜子前横看竖看,下定决心走出去。 走出门,听见一阵机器的声音。昨夜似乎也有这样的声音? 余嘉鸿走到起居室门口,推开门,见叶应澜正在踩着缝纫机,他走过去:“你在做什么?” “昨天小梅说你内衣裤不多了,我就找了块布料出来,裁了几条内裤,顺带给你裁了一套睡衣裤,睡衣裤昨夜没完成。” “这种事情,让佣人去做就好。” “你的内裤是真不够了,大概妈也没想到,或者说她认为你都娶媳妇了,这事自然是媳妇操心了。刚好不是等你吗?我就做了几条,又不是手缝的,有缝纫机很快的。还以为你上来听见声音会过来找我,” 叶应澜拿了剪子剪掉了线头,站起来,到圆桌边,打开粉彩瓷罐,拿起勺子给他舀了一碗粥。 余嘉鸿坐下接过碗,说:“你也喝一口?” “不喝了,我吃过了。”叶应澜把一碟小菜推到他面前,“别光喝粥,配小菜吃。妈做的菜脯,我炒了鸡蛋。” 他加了点菜脯炒蛋在粥上,低头吃一口。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19节 上辈子在滇缅公路上,没有什么吃的,炒点萝卜干,夹在饼里,吃两口。跟这个蛋多过于菜脯的菜脯炒蛋可不一样,他愣是吃出了上辈子的味道。 叶应澜站起来继续去做衣服。 余嘉鸿抬头:“昨晚为难你了,以后我绝不会喝醉了。” 自己还没跟他说,他自己倒是承诺起来了。不过,通常酒鬼的话不能作数吧? 她拼接了两块布料,停下问:“真做得到?” “喝酒误事!以后真不能喝醉了。我没酒瘾的,你放心吧!” 叶应澜笑出声:“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再说了,能借着机会听几句酒后真言,也挺好的。” 余嘉鸿已经回忆得差不多了,丢人已经丢了,那是没办法了,他说:“那是酒醉后撒酒疯呢!你不要当真。” “哦!”叶应点头,“所以你让我摸摸你,还是让我适应?” 这一段刚才余嘉鸿压根没想起来,听她这么提醒,有些记忆就添加完整了。 自己说话的声音,简直了…… 余嘉鸿连忙低下头假装喝粥,胡乱回她:“嗯。” “可你那时候跟我说:‘舒服’”叶应澜放下手里的睡衣,带着笑看他。 应澜哪壶不开提哪壶,余嘉鸿告诉自己以后再喝醉,自己就别做人了,做条狗算了。 他闷头和粥,喝了一碗又舀了一碗,有了两碗粥的时间,他调适好心情,说:“我要去码头看看,再去轮船公司走走,昨天筹赈会的姜先生跟我说,你们车行给的价格很不错,就是时间上是不是可以加快,我答应下午带你去找他,你们面对面聊?” “好。”叶应澜从缝纫机前站了起来,把缝纫机放进台肚,盖上盖板,从抽屉里拿了竹子尺子和划粉,量了开扣眼,拿起针线坐下锁扣眼,“等下我打个电话问问具体情况,要准备婚礼,我基本就不管车行的事务了。” 余嘉鸿站她边上:“打什么电话?刚好我出去,带你去车行。” 也行吧!叶应澜放下手里的针线,“走吧!” 余嘉鸿和叶应澜下楼,跟大太太说了一声,两人上车,依旧是叶应澜开车。 “应澜,你先去车行问问具体的情况。再考虑一下,车行出一个能顶事儿的联络的人,来处理筹赈会和车行之间的事。”余嘉鸿提醒叶应澜。 叶应澜点头:“嗯!有个现成的人。” “谁?”余嘉鸿问。 “顺隆行郑雄的大儿子郑安顺。你很早就出去了,大约不认识他,他比我小半岁,别看年纪小,脑子特别好,很活络。” 郑安顺?这辈子余嘉鸿还没见过这个郑安顺,上辈子他从国内辗转回到星洲,知道应澜最记挂爷爷奶奶,第一时间就打听叶家的事。 叶老太爷杀了儿子,叶应澜的姑姑姑父一家也遇难,叶老太太承受不住打击疯了。 叶永昌的几个姨太太大难临头各自飞,谁还顾这个疯老太太?受过叶家恩情的郑安顺,将叶老太太给接回了家,当成自己的亲祖母奉养。 自己以叶应澜曾经同仁的身份去探望过老太太,看见老太太被照顾得很好,他就放心了。 那时候郑安顺在叶家车行的旧址上办起了车行,依旧叫兴裕行,找回了叶家车行的那些老伙计卖汽车。 郑安顺告诉自己,老太爷对他有恩,所以想保留兴裕行的名字。 他们成了莫逆之交,时常在一起聊天喝茶。 他会跟郑安顺聊起自己在滇缅公路上的经历,郑安顺会说起滇缅公路是老太爷和老太太的牵挂,因为叶家大小姐在那里。 上辈子自己察觉有什么不妥,现在想来却不对劲,上辈子的郑安顺是不是太愿意听他说滇缅公路了?还会有意无意引他说叶应澜的事。倒是自己生怕说多了,让人察觉他的心思,即便已经成了莫逆之交,也会适可而止。 “顺隆不是星洲有名的粮商吗?郑安顺怎么就跟汽车有关了?”余嘉鸿问她。 叶应澜转了个弯:“这事说来话长,郑雄的大太太和二姨太进门相差不过三个月,大太太一直怀不上,二姨太立马怀上生了一个女儿,眼见着二姨太第二胎肚子都大了,自己独自还没动静。大太太就让身边的女佣去伺候郑雄。二姨太又生了个女儿,而这个女佣生了个男孩儿,就是郑安顺。郑安顺成了郑家的长子,被抱到大太太身边养,但是没过一阵大太太也怀上了,还生了个儿子。这下郑安顺的日子就不好过了,不过更加不好过的是他的亲妈。说是三姨太,实际上还是大太太的佣人,大太太把对郑安顺的恨全部发泄在这个女佣身上。郑安顺从莱佛士书院毕业,郑雄让他去英国念书,郑家大太太也全力支持他去。” “郑家大太太为什么支持他去?大太太不是有自己的亲儿子,她不是不喜欢郑安顺吗?”余嘉鸿问。 “对吧!这个不合理,女佣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作为郑家大太太的贴身女佣,她曾经在大太太的娘家听过一个故事。郑家大太太有个姑妈是给砂拉越的华商做了填房,原配留下一子一女,这位姑妈过去就做了贤良淑德的好后妈,还等那个继子长大后,送他去留学。这个继子命不好,留学第二年,在街头被人打死了。然后这个姑妈的儿子顺理成章地成了家族继承人。” 叶应澜叹了口气继续说:“所以女佣偷偷找了郑安顺,让他跑。这事被大太太知道了,大太太把女佣打得半死。大太太先告状说郑安顺是养不熟的白眼狼,郑雄诧异,女佣的这种挑拨之言,儿子居然信了。郑安顺带着他妈跑出郑家,想要找工作养活娘俩,他洋文很好,找工作其实不难。但是郑雄断了他的路,放言星洲哪家录用郑安顺,就是跟他郑雄过不去。” “所以你爷爷录用了他?”余嘉鸿问。 “没有,我爷爷又不知道他们家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事,郑雄对外说是孩子不听话,要给他点教训,请各家都不要录用他,我爷爷也嘱咐了下面。”叶应澜叹了口气,“咱们车行不是生意挺好吗?主要就是价格略微便宜之外,修车也快,很多印度人也来买车,车行里就我和江叔洋文好一点,我又不可能去给印度人介绍,都得江叔去介绍,但是江叔身体不好。印度人买车,事情又特别多。就想着再找一个洋文好的,专门来接待这些印度人。这个郑安顺就来了,哪怕我们确实缺人,但是郑家打了招呼,所以他一来就被咱们车行的经理给拒了,刚好我在车行,看见他在角落里哭,就过去问了一句,原来他妈被打了之后,伤势严重,再拖下去恐怕就不行了,我就录用了他。预支了薪水,送云姨去教会医院看病。” 竟然是这个渊源?上辈子应澜还没离婚就回了娘家,回到车行,郑安顺也在车行做事,按理说他们俩在一起共事不短,郑安顺从来没在他面前提过跟叶应澜共事的经历,将叶应澜对他的大恩放在了叶老太爷身上。这是为什么? “爷爷不让你录取,你违背他的命令?” “爷爷知道郑安顺亲妈伤势不轻,他老人家哪儿看得过去?哪怕是下人,也不能往死里打吧?爷爷找了郑安顺聊过之后,他也同意我的做法。”叶应澜将全部原委说了出来。 “竟然是这个缘故?郑家这个大太太实在太恶毒了。”余嘉鸿不禁慨叹。 他这么说,叶应澜想起了书里,她不就是那个恶毒的大房吗?她嘲讽地笑:“是啊!大太太恶毒,反正没郑老爷什么事。” 余嘉鸿听出她的嘲讽之意,他还在细想。 叶应澜继续说:“我爸一大群的姨太太,我妈就没开心过。郑雄娶了姨太太让大太太内心不安,大太太才把身边的女佣送给郑雄,生了郑安顺这么个尴尬的人出来。大太太要是自己一直生不出来就算了,偏偏又怀上了。大太太怎么甘心?安顺母子遭罪,大太太糟心。但是始作俑者难道不是郑雄?” 这话倒是提醒了余嘉鸿,上辈子的应澜和秀玉何尝不是如此? 应澜是一个愿意推己及人的人,秀玉也是一个不愿麻烦别人的人,怎么会相处成那样? 当然他的身份摆在那里,偶尔聊到几句,叶应澜不太愿意提及往事,也就不提了。只说要是回去,见到秀玉,想跟她说声:“对不起。” 跟秀玉接触之后,秀玉倒是提起过,说那时嘉鹏不分青红皂白,只要她有一点风吹草动,嘉鹏就把一切罪责怪到少奶奶身上,动不动就冲少奶奶发火。 自己心里实在愧疚,想要跟少奶奶解释,少奶奶只以为她是在装模作样,越发厌恶她。 再加上长辈的缘故,不管是不是少奶奶做的,总归是少奶奶的错。 秀玉听说应澜想要跟她道歉,她十分惶恐:“是我对不起她。因为我,她受到了太多的责难与难堪。” 想到这里,余嘉鸿叹:“是啊!推己及人,没有哪个男人愿意和别的男人共有一个妻子。男人却要求妻妾和睦相处。” “你倒是能这么想。安顺却是把他妈所遭受的罪,全部怪到郑家大太太头上,对他父亲还有孺慕之情。”叶应澜很无奈,在自己看来,郑家大太太不是个好人,郑雄更加不是。为什么安顺一点都不怨这个爹? 叶应澜说起郑安顺对郑雄的孺慕之情倒是提醒了余嘉鸿。 上辈子,日本占领东北之后,南洋华人大多拒绝与日本人做生意,唯独郑家跟日军做粮食生意,替日军收购军粮。他们日军攻打星洲的时候,趁着粮库有粮,哄抬粮价,大赚不义之财,星洲被攻陷后,他们本来就跟日本人有关系,出卖了好几位华商,大发国难财。等到日本战败,郑家自然被清算,郑雄被枪决,郑家败落,郑家大太太和二姨太为了郑家那剩下的三瓜两枣,一个说郑家二少爷不能生养,郑家二少奶奶的孩子是野种,另一个说二姨太生的三少爷也是野种。总之,郑家正牌的血统就郑安顺一个。 那时,郑安顺生意做得风生水起,郑家打起了他的主意,郑安顺不愿意,他跟郑家人说汉奸不配留后,他不会成婚,不会有后代。 自己私底下劝郑安顺,没必要这样,遇到喜欢的姑娘,该结婚还是得结婚,只要不入郑家祠堂,不供奉郑家先祖就好。 那一次郑安顺痛哭流涕:“哥,我确实不配有后。其实我是隐约猜到他在给日本人购粮,因为他是我爸,所以我没胆量去查,但凡我去核实一下,能早几年把他供出来,他早点败落,兴许他就不会造那么多孽了。” 他们两个单身汉一起赚钱,一起建医院,办华文学校,一起被人背后议论,子孙都没有,赚了金山银山又有什么用? 现在想来,除了个缘故,是不是还有其他原因? 车子快到车行门口,门口一个清秀的少年正在送客人,叶应澜:“这就是郑安顺,你去美国的时候,他应该才六七岁吧?应该认不出他了吧?” “我本来就不认识他,只是知道顺隆而已。”余嘉鸿隔着玻璃看站在车行门口的郑安顺,年少稚嫩。 “我下了。”叶应澜推开车门下车。 “等等。”余嘉鸿叫住她,“等下中午我接你一起去酒楼吃饭。” “酒楼?不去了,你来车行吧!我们这里的饭菜也挺好的。” “好。” 叶应澜下车,那个郑安顺向走过来,脸上露出惊喜:“应澜姐,今天怎么过来了?” 叶应澜转头看余嘉鸿,余嘉鸿没上车,走到了她身边,她顺带介绍:“你姐夫要出去办点事,我就跟他出来了。” “这就是你说的安顺弟弟?”余嘉鸿问叶应澜。 什么“安顺弟弟”?他哪儿来奇怪称呼? 第20章 郑安顺稚嫩的脸有点红了,他点头:“姐夫好。” “好。你应澜姐说你很能干,等下中午我找你一起聊聊。”余嘉鸿说道。 “好。” 叶应澜跟余嘉鸿说:“你先忙去吧!我们这里中午十二点开饭,你可别晚了。” “知道了。”余嘉鸿上驾驶位,准备发动汽车离开,见叶应澜和郑安顺一起往里走。 叶应澜边走边问郑安顺:“昨天过来的姐弟俩,吴叔可安排好了。” “安排好了。把我妈隔壁的一间仓库给撤了出来,他们姐弟俩住那间。” 两人进入车行,车行的吴经理走过来:“大小姐怎么来?正新婚呢?还放不下车行?” “没有,嘉鸿要去码头,他带我过来。”叶应澜回了句。 郑安顺跟两人说:“应澜姐、吴叔,我去做事了。” “去跟你妈说一声,大小姐来了,让她添两个菜。”吴经理说。 “你姐夫等下也要来吃饭,等下我们夫妻俩和吴叔还有你一起吃饭。我们有事要跟你们商量。”叶应澜说道。 “知道了。”郑安顺快步往后面去。 自从要准备结婚,而且还是嫁进余家,叶应澜做好了以后车行基本不管的准备。所以她已经淡出车行事务两个多月了。吴叔是爷爷的心腹,槟城和马六甲的两家车行他也一起管着。 隔开一段日子,听这些日子车卖得如何了?刚刚开始代销的奥奇车是否拓展销路了?还有车子不关键的备品备件,要是从原厂采购,要漂洋过海,如果能本地加工就方便多了。叶应澜跟着吴经理把整个车行都转了一圈,把这些事聊了聊。 再回到办公室,把筹赈会的汽车订单看了一下,正事说完。 叶应澜和吴经理闲聊,余家临时换了新郎,在星洲也是人尽皆知,吴经理未免为叶应澜打抱不平,他非常不解:“大小姐为什么这么好心?要不是姑爷刚好回来,跟你拜堂,你只能等在那里,等那个余嘉鹏回来。说起来这个姑娘差点害了你。” 吴经理也是叶家的伙计做起,算是看着叶应澜长大的,而且又是个直肠子,就有什么说什么了。 “跟她没关系,错的是余嘉鹏。再说我是余家的媳妇,她在余家,余家不能安宁,她要是到外头自谋生路,一个姑娘一个孩子,恐怕也难。我就安排到这里了,我跟她聊过,我觉得她人不错。而且,放这里您像大圣爷一样火眼金睛,她要是不行,您再告诉我。” 叶应澜这一番话说得吴经理心里极其舒服,他说:“尽管放心,有什么风吹草动,我就跟你说。哦对了,安顺有个想法,我觉得没必要。不过可能我年纪太大了,也没读过洋学堂,跟你们不一样。” “什么事?”叶应澜问。 “我去看看他有空吗?有空的话,让他自己来跟你说。”吴经理说。 “好啊!” 吴经理去找了郑安顺进来。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20节 郑安顺进来坐下,有些腼腆:“应澜姐,可能我的想法有点幼稚,您别笑话我。” “有什么就说,我也就比你大几个月,我能笑话你什么?大家一起跟着吴叔学。”叶应澜说。 郑安顺把本子摊开,本子上是他用铅笔画的图:“应澜姐,这是咱们店堂,这边放了一辆车,这边是柜台,客人来,我们站在柜台里,客人站在柜台外,我们拿着画册跟客人讲。” 外面店铺都这样,药店这样,洋布店也这样,就是洋人的车行也是这样的,叶应澜没想出来有什么问题。 “我们卖车子的,就默认客人都是懂车子的。他们要么是自己开过车子,要么家里有司机的,所以他们只是来问个大概,最主要的是我们能给他多少优惠。”郑安顺问她,“是这样吗?” 叶应澜很想反问他一句,难道不是这样? “第一,我认为各个牌子的车子是不一样的。第二我认为那些客人其实大多数对车子是一知半解的,需要我们很好地跟他们详细解释车子的性能,操控方面的问题。所以我们没必要有这个柜台,把我们和客人隔开。我想把柜台挪开。” 叶应澜这么一想,觉得也是:“你继续说。” “不要柜台,让客人可以上车子触摸。” 除了最新款的,本地没有销售过的车子,一般公司是不出样的,出样的话占的场地资金都很大。 像店铺里的新车,也是不给人来随便摸的,要是有个磕碰,还得修。 买车子的人,愿意买的自然会来买,他们这里价格便宜,备件多,维修快,在业内是有口碑的。 “我们不能把了解车子这个事,让客人自己去找家里的司机和朋友,我们应该是最专业的人,可以跟客人详细解释。”郑安顺翻过一页,是他画的另外一张图,“我想在这个角落,搞一个咖啡厅。摆上几张桌子,我可以跟客人慢慢聊车子,要是一杯咖啡不行,可以两杯咖啡。我相信我们以诚待客,会有收获的。” 这真是一个非常好的建议,叶应澜低头看着这张图,这样的话感觉客人是在上茶楼。 “而且,你昨天不是送了那位姑娘过来吗?我想让她在这里端茶倒水。”郑安顺抬头看叶应澜。 叶应澜低头沉思,听见一声咳嗽,她抬起头见余嘉鸿站在门口。 余嘉鸿进了车行,找到了叶应澜的办公室,见到的是郑安顺站着弯着腰和坐着的叶应澜在说话。 郑安顺先看见余嘉鸿,直起腰笑着:“姐夫。” 余嘉鸿装作丝毫不在意,走进来问:“在聊什么呢?” 叶应澜觉得郑安顺的这个提议颇有新意,应该会有好的效果,但是自己年纪轻,吴叔也一下子不好决断,她想试试,却又想着自己可能很多地方都没考虑到。 见余嘉鸿进来,她说:“刚好你来了,来听听安顺的想法,很新颖。” 余嘉鸿走过去,郑安顺让开,余嘉鸿站在叶应澜身边,他发现郑安顺走到了叶应澜的另外一边。 这小子?叶应澜拿着郑安顺的本子,跟余嘉鸿说:“你看,这是安顺给我的建议……” 他们俩一个说一个补充,余嘉鸿让自己专注听,郑安顺果然是郑安顺,这么一个小小的改动,对客人来说感觉要好不少,上辈子汽车开始进入家庭后,汽车销售就开始往这种方式转变了。 他不喜欢郑安顺太亲近叶应澜,但是对这个想法无法反驳,他还添加了一些自己的想法,包括建立客人汽车的档案等等。 郑安顺笑得开心:“姐夫,好厉害。” 叶应澜更是高兴地仰头看他:“我说的吧?安顺很聪明能干,他是不是比我更合适?” 余嘉鸿笑看郑安顺:“确实。” 不知道是不是有种错觉,这位姐夫的笑容在郑安顺看来,有些阴恻恻。他问:“姐夫要叫我做什么?” 门口郑安顺的妈,云姨说:“应澜小姐,可以开饭了。” “走了,一起吃饭去了,边吃边说。” 天井里的桌子上已经摆上了菜。南洋无论是自然风光,还是说屋子里的陈设,乃至桌上的餐盘,亦或者是食物,都是绚丽多彩,颜色缤纷。而今天的菜色格外缤纷,菜色多,颜色也漂亮。 叶应澜问端菜过来的郑安顺的妈:“云姨,这是尝试新菜色了?” “那不是秀玉姑娘来了吗?她的手可真巧。这个斑斓糕,我可没她做得好吃。小姐、姑爷尝尝。”云姨把咖喱鱼放上来,又是浓烈的色泽。 叶应澜夹起一块斑斓糕,斑斓叶特有的清香,还有淡淡的椰香,味道真的出奇得好。 难怪书里说只要吃过秀玉做的娘惹糕都会赞不绝口。叶应澜赞:“好吃,真的很好吃。” “秀玉正在做椰浆饭。小姐、姑爷慢慢吃。”云姨说。 叶应澜把糕点吃下去,对着郑安顺和吴经理说:“安顺、吴叔,你们都知道我们南洋华人都在支援抗日吧?” “日本人轰炸上海,尸横遍地,满目疮痍,实在让人愤慨。”吴经理说。 “余家想要为抗战做出绵薄之力,所以会帮国内运送捐赠物资。还有一个是要购买物资,昨日我跟筹赈会的姜先生聊的时候,他希望车行能在购买汽车上出一把力。我跟应澜商量,最好车行有个专人能跟筹赈会接洽,有事能第一时间处理。应澜在来的路上推荐了安顺。”余嘉鸿说。 郑安顺点头:“义不容辞。” 秀玉端了一个盘子上来,放在桌上:“还有其他菜,椰浆饭我就做小份了,大家尝尝味道。” 叶应澜转头说:“秀玉啊!你让云姨别做了,多了也浪费的。” “知道了。” 椰浆饭用香蕉叶包成三角包,放在盘子里,每个人取用一份。 叶应澜取了一份椰浆饭打开,热辣的三巴酱混合着斑斓和椰浆的香气扑鼻而来。 “云姨说少奶奶口味清淡,三巴酱我减了辣。”秀玉像个惴惴不安等待夸奖的孩子。 叶应澜低头吃了一口饭,浓郁鲜香,露出笑容:“好好吃。” 秀玉一下子轻松起来,叶应澜想起:“这个斑斓糕和椰糖还有吗?” “还有,少奶奶还要吗?” “有的话帮我装起来,我给我奶奶带过去。”话出口叶应澜才觉得不妥,以前做姑娘的时候,有什么好吃的,都想着带回去给爷爷奶奶尝尝,如今自己是余家的媳妇了,她偏头看了一眼余嘉鸿,“算了,算了!不用了,你们分了吃掉。” “顺道的。”余嘉鸿说,“秀玉,帮我们准备好了,我们走的时候拿。” “好。” 吃过饭,叶应澜和余嘉鸿带着郑安顺,准备去筹赈会,车头刚刚探出车行门口,就遇到了举着纸旗,反对日本侵略中国的队伍…… 叶应澜目送队伍离开,方才开车出去,先去了叶家给奶奶送了糕点,再去筹赈会办公室。 从“七七事变”到今日不过两月有余,中国城市一个个沦陷,现在上海战况令人揪心。 新加坡筹赈会办公室里工作人员一直在接待前来询问的华侨或者接听华侨们的来电。办公室里十分嘈杂得很难听得清对方在说什么。 “筹赈会组建不过月余,诸事尚未理顺,里面有点乱。我们去隔壁茶楼商谈可好?”姜先生提议。 “听您的。” 姜先生叫上了一位同仁,请他们一起去办公室边上的茶楼,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商谈细节。 火烧眉毛之时,如何尽快交货是当务之急,这方面叶应澜自己就在车行主管交货一年多,车子延迟交货有诸多原因,她不能完全承诺能催交到位,她承诺会全力以赴。 “美国那里我们安排人专门去催。”余嘉鸿侧头跟叶应澜说,“我联络同学,我能找到人的。” 对,他刚刚从美国回来。叶应澜点头:“这样最好了。这里的话,我和安顺两人,主要安顺跟你们联络,他会及时把情况跟你们汇报。车子交货总有各种各样的问题。我们保持沟通顺畅。” “我们知道,这种时候,唯有尽力而已。” 郑安顺站起来给他们倒茶,发现壶里没水了。 茶楼里分女招待和男跑堂两种,年轻貌美的女招待一个人给一桌客人端茶倒水。男跑堂则是一个人负责大半个楼面的客人。 他们这里自然不用女招待,此刻男跑堂也不知跑哪儿去了,郑安顺自己提了茶壶到楼梯口的柜子里拿了热水瓶倒水。 倒满了水,他拎着茶壶往回走,在楼梯口撞见了一个熟人,是郑家大太太的娘家侄子陈家二少爷。 “呦,这不是被叶家相中,差点做了叶家女婿的郑安顺吗?”这个二少爷拦住了他,上上下下打量他,见他手里拿着个茶壶,“女婿没做成,这么快你就被叶家车行给扫地出门,来茶楼做伙计了?” “你不要胡说八道。”郑安顺脸涨得通红。 当时应澜姐看他可怜,收留了他,请叶家老太爷跟他爸说,让他留在车行。他以为他爸不敢得罪叶老太爷才勉强答应,没想到他爸将他约了出去,跟他说,让他抓住机会,把叶家大小姐弄上手。 这等龌龊的盘算,让他无法接受。在他的心里,应澜姐是天上的凤凰,自己怎么配得上? “我胡说八道?你真没想过要攀叶家的高枝,做叶家的女婿?只是人家讲究的是门当户对,哪儿会要你这么个小娘养的东西?” 自己被他侮辱也就算了,连累应澜姐他心里就过意不去了,更何况今天应澜姐的夫婿都在,就怕姐夫听见这个传言,会心里有芥蒂。 郑安顺让自己咽下这口气,别闹出事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提着茶壶往回走。 陈家二少爷和他的同伴们顺着郑安顺的方向看去,见那张桌子,一男一女并排而坐,女子正在吃糕点。 那女子花容月貌,穿着一件盘金绣旗袍,玉白的手腕上是一只碧绿的翡翠手镯,手指轻撩鬓角碎发,鬓边压了一支宝石蝴蝶发卡,这通身的富贵气派,绝对不可能是茶楼女招待。 她身边那个男子?陈二跟余嘉鹏同校,那个男子跟余嘉鹏有几分相似,应该就是余家刚刚从美国回来的大少爷。 那么这个女子就是叶应澜? 陈二见郑安顺给他们倒茶之后,在那桌坐下。 这么看来郑安顺还在叶家车行?这个余嘉鸿恐怕不知道自己老婆和这个郑安顺有暧昧吧? “这个就是你姑姑养的那个白眼狼?”同伴问他。 “可不就是。”他带着那个同伴走到叶应澜背后的一桌坐下。 招来跑堂要了茶水茶点,陈二跟同伴说:“我姑姑把他当亲儿子,为他铺好了路,让他去英国留学。他偶然见到叶家大小姐,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郑家的大少爷,就算真是从我姑姑肚子里出来的,娶叶家其他几房姨太太生的小姐还有可能,想要娶叶家二老亲自带大的叶家大小姐,可差得远了。他却忘了自己不过是一个女佣生的,异想天开,带着他亲娘,去车行门口守着,我姑父看穿他心思,想逼他回来。可惜那个叶家大小姐涉世未深,太过于天真,听信他的谎言,把他安排进车行。幸亏叶家老太爷是人精,根本看不上这么一个心思深沉的东西……” 他的声音不低,别说跟他们背对背的叶应澜和余嘉鸿了,就是他们对面的郑安顺都听见了。 “当年我姑姑给这个孩子取名叫安顺,就是希望他能安分守己,懂得孝顺,谁知道……到底是白养了他一场。”陈二再次感叹,别人信不信无所谓,只要余嘉鸿信了就好。 明明是他们把安顺母子俩逼到绝路上,居然还敢传这样的谣言,要是让爷爷知道,他们还想不想在星洲混下去了? 叶应澜抬头见郑安顺满是紧张的表情,她把一盘糕点推了过去:“安顺,吃块糕。” 应澜姐怎么还让他吃糕?她就不怕姐夫信了这谣言。 “安顺,你姐叫你吃糕呢!” 姐夫也让他吃糕w.l?郑安顺惴惴不安地拿起糕点,往嘴里塞,食不知味。 “反对屠杀!” “抵制日货!” “……” 游行的队伍经过街道,震耳欲聋的高喊传入茶楼。 茶客们纷纷站起来,看向楼下的马路上游行的人群。 星洲华人聚集,这里又是一个华商茶楼,游行的队伍经过话题自然转为中国国内的战况。 他们边上一桌的一位大哥心情激荡,痛斥日本军队的无人性,说到动情处,这位大哥眼泪止不住流下来。 陈二呵呵一声,用不屑地口气说:“这是战争,这是殖民战争。哪一次战争不是血流成河?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我真不知道我们为什么要去支持一个这么一个国家,他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这里有多少人是从那里跑过来的?大多数人是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只有一个中国在北方的概念吧?都几代人了,日久他乡早已是故乡,何必还念念不忘那个地方?”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21节 这话激起公愤: “无论我们走到哪里!我们这张脸注定了就是中国人,我们的母国是中国。这一点无法改变。” “你们家祭拜祖宗吗?你传承的姓从哪里来?” “如果中国打败,我们都是亡国奴。” “……” 陈二的思路和大家不同,他索性站了起来:“你们谴责日本人,有用吗?骂骂能阻止日本进攻?” “如果连谴责都没有了,那就是默许和纵容。你能眼睁睁地你同胞被屠杀,不吭声吗?” 陈二用看白痴的眼神看这群人:“我跟你们说不清,从老佛爷跟洋人开战,赢过几次?日本人打进东北,抵挡了多少时间?才两个多月,说山河一寸不能丢,实际上丢了多少了?折腾来折腾去,有改变吗?弱肉强食才是世界法则。” 一直在边上默不作声的余嘉鸿突然转头:“弱肉强食才是世界法则?” “难道不是吗?几千年来,没有改变过。”陈二看着他。 余嘉鸿回头看郑安顺:“安顺,让他领教一下真正的弱肉强食?” “愣着干嘛?打啊!有什么我替你兜着。”余嘉鸿跟他说。 郑安顺一下子瞪大了眼,大步冲了过来,余嘉鸿还拍手鼓劲儿:“加油!” 这声“加油”一出口,郑安顺拳头已经打上了陈二的脸。 这个陈二刚才说的话,太气人,这时候有人过来揍他,边上的人都拍手叫好。 两人一交手,余嘉鸿就放心了。 陈二被郑安顺压着打,哭爹喊娘求救,他的同伴要过去拉,余嘉鸿大步跨过去,一把捏住陈二同伴的手,这个同伴被他捏得挣扎不得。 两个穿着褂子,手上有刺青的人走了过来。 那个同伴看见茶楼的保镖来了,忙大声呼:“快救人啊!” 那两人见到余嘉鸿,走过来抱拳:“余大少爷。” 余嘉鸿跟两人点头。茶楼既然有女招待,也算是声色场所,这种生意背后都有人罩着,这里是黄家的地盘。 那个同伴脸上血色褪尽,知道是没有救兵了。 余嘉鸿放开了陈二的同伴,对着郑安顺:“安顺,打汉奸不要给他脸,打脸!” 听见这话,郑安顺正反抽这个陈二,陈二叫得更加凄厉。 余嘉鸿眼见差不多了喊了一声:“可以了。” 郑安顺停了手,抬头:“我听姐夫的。” 余嘉鸿眼眸微阖,不知道在想什么。 同伴伸手搀扶陈二,陈二疼得龇牙咧嘴,发出声音,同伴生怕再生变故:“快走吧!” 当陈二一拐一拐地要离开,余嘉鸿拿出了一把枪,缓缓对准陈二的后背,众人倒抽一口气,有人喊:“余大少爷,不至于。” 陈二回头,双眼聚焦黑洞洞的枪口,顿时吓破了胆,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求求你放过我……” 余嘉鸿走过去,弯腰用枪管挑起他的下巴:“这就是弱肉强食,丛林法则。你以为自己是丛林里的狼?其实你只是被捕猎的兔子。” 众人看着余嘉鸿的枪从陈二的下巴一点一点往上挪,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狼杀兔子,不需要理由。” 枪管顶到了陈二的脑门,陈二颤抖着瘫软在地,众人闻到一股子尿骚味,原来是陈二失禁了。 陈二看见郑安顺的一双脚,像是发现了救命稻草,爬过去扒拉住郑安顺,仰头脸上眼泪水鼻涕横流:“表弟,表弟,帮我求求余少爷。” “姐夫。”郑安顺看向余嘉鸿,他真没办法确定,余嘉鸿是否真会杀了陈二。 余嘉鸿收了枪,直起了腰:“我们为什么要反对侵略,为什么要反对屠杀?因为我们是炎黄子孙,我们是中华儿女,他们侵略的是我们母国,他们屠杀的是我们的同胞,我们不想让我们的同胞成为他们枪管下的猎物。所以会有从未踏入过中国的华人青年,唱着《告别南洋》甘愿为国赴死。” 这时一个清亮的歌声响起: 再会吧!南洋! 你海波绿,海云长。 你是我们第二的故乡。 我们民族的血汗。 洒遍了这几百个荒凉的岛上。 再会吧!南洋! 你椰子肥,豆蔻香。 你受着自然的丰富的供养。 但在帝国主义的剥削下, 千百万被压迫者都闹着饥荒。 再会吧!南洋! 你不见尸横着长白山, 血流着黑龙江。 这是中华民族的存亡! 再会吧!南洋! 再会吧!南洋! 我们要去争取一线光明的希望。 茶楼里的卖唱女唱起了这首《告别南洋》。 这首歌最近在电台里一直播放着,剧院里也在演,叶应澜初听就觉得心潮澎湃,这姑娘的歌声,又似乎撞击到了她心灵深处某个地方,有着某种无法言语的情绪,她跟着这位姑娘唱了起来。 其他人也是如此,无论是茶客或是女招待和男跑堂都跟着唱。 余嘉鸿眼睛发酸,上辈子他们一起唱着这首歌踏上了回国的路,为了去争取一线光明的希望。 歌声结束,余嘉鸿眼眶泛红,他低头看着陈二:“我不杀你是因为,我也是那只兔子。我们都是那只为了同类不被猎杀而要蹬腿踢狼的兔子,我们有四万万只兔子,哪怕只有一点力气,都要团结起来,把豺狼赶出去。” 姜先生带头喊:“为了共同的家园,为了祖国,团结起来,赶走豺狼!” “团结起来,赶走豺狼!” “……” 余嘉鸿跟陈二说:“你可以走了!” 陈二被同伴拉了起来,两人踉跄着往楼梯口走,陈二一脚踏空,拉着同伴滚了下去。 第21章 叶应澜和余嘉鸿与姜先生他们道别,带着郑安顺回车行。 郑安顺到底是少年郎,即便到了车上依旧热血澎湃:“姐夫,你真厉害!你真的会打枪吗?” “这还有假?”余嘉鸿转头过去,看着稚嫩的郑安顺,这个时候他有什么都摆在脸上。 “我能不能学啊?”郑安顺小心翼翼地问。 “可以啊!有空,我教你们两个。”余嘉鸿说。 “两个?”郑安顺问。 余嘉鸿笑:“你和你应澜姐都要学。” “我学打枪?”叶应澜有些不可思议。 “乱世,多学点保命的本事。”余嘉鸿说。 他说得也是,如果按照书里,自己要带队回国,这倒是必要技巧。 郑安顺兴奋地点头:“谢谢姐夫!” 车子已经到车行门口,郑安顺下车,他站在车下:“应澜姐、姐夫,再会!” 余嘉鸿跟他挥手,看着郑安顺的背影,他轻轻呼出一口气,得回去好好想想,怎么趁着这个机会把郑家这个毒瘤给除了,但是又得把郑安顺给摘出去。 叶应澜开车往前。 余嘉鸿在茶楼的那股子迫人的气势太强,他这样的人,怎么会顺从他阿公的恩义之说,接受一个强塞给他的妻子? 如果他不想要,他一定会有一万种办法来推掉,更何况这本来就不是他的责任。 “开车不要这么紧张,你开得已经很好了。”余嘉鸿伸手将她鬓边的碎发往后捋了一下。 他的这些小动作就是在不经意之间,抚过她的心间。她能很明白地感受到他对自己的喜欢,可这种喜欢来自哪里?婚前他们素未谋面,她只知道他名字,这个名字的含义就是余家长孙。 叶应澜不解,也没办法直接问他,随口应了他的话:“知道了。” 余嘉鸿看着前面状似无意地说:“跟郑安顺这个小子说话的时候,让他离得远一些。” “嗯?”叶应澜不解,他这么聪明的人,会受陈二胡话的影响? 叶应澜又转念,看他刚才的反应,不像是在意啊? 她跟自己这么说,可能是自己要在车行长期工作了,而且接下去肯定是把筹赈会物资放在第一位,她和郑安顺接触最多,是怕外人闲言碎语对她的名声有影响? “嗯!我以后注意,尽量跟他保持距离。纵然我把他当弟弟,也是男女有别吗?”叶应澜很诚恳地说道。 应澜这么回他,余嘉鸿却高兴不起来,自己两世为人,与心爱之人相处不过上辈子短短的两年,那时还有身份阻碍,无法表述自己的心意,实在没有多少经验。总感觉自己说那些话,让她以为自己是一个食古不化的封建老顽固。 还是得跟她澄清,他说:“应澜,倒也不必保持太大的距离,就拿他当弟弟。你只要记得……” 他怎么不说话了?她就是拿郑安顺当弟弟看的呀! 叶应澜问:“记得什么?” “记得我容易吃醋。”余嘉鸿总算把话说出口了。 “啊?”他不是考虑名声,是真会吃醋? 叶应澜听见:“这有什么醋好吃的?” “就吃干醋,知道就好了。”余嘉鸿说完侧头。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22节 叶应澜从反光镜里看他,他居然还红了脸。他就是对自己有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欢,喜欢到不像他们之前从未见过。 “那就没办法了,这种不讲道理的干醋,让我如何把握其中的度?”这话出口,叶应澜又觉得自己对着他,总能这么随性。 “我……”余嘉鸿有些懊悔,为什么就提这么个要求?除了让她觉得自己小气之外,别无益处,还不如自己生闷气。 有时候他就是给自己一种感觉,他老成得不像这个年纪的人,而现在,她又觉得他幼稚得不像这个年纪的人。 他的这个表情,叶应澜想哄他,她的左手脱开档位,放在他的手背上:“我不管了,你吃你的干醋,我发现你吃干醋了,我就摸摸你,好不好?” 这话说出来,别提多暧昧。叶应澜自觉有些奔放地过头,却见他双眼幽暗,又好似奸计得逞:“这是你说的?” 叶应澜已经收回了手,假装一本正经开车,受不了他,又有些说不出的甜蜜。 不去想这些了,以前奶奶总说留学回来的多是负心汉,而且她爸就是实例,一边说着新时代了,要追求自由的爱情,女人一个接一个,他可以追求爱情,女人能追求吗? 余嘉鸿也是留洋回来的,他就不一样,明明他们这个婚姻是阴差阳错,却让她异常安心。 “那是当然。”叶应澜用君子一诺的口气说。 门房的佣人打开了门,叶应澜开车进去停了车,一起先去主楼。 老太爷和老太太正在说话,老太爷看见孙子孙媳过来,本来乐呵呵的脸,板了起来,和老太太说:“还以为送他出去念了这么多年洋书能更懂道理了,读书读哪儿去了,这么大的人了,还闯祸?” “谁闯祸了?”余嘉鸿问。 “在茶楼掏出枪,耍狠的不是你?”老太爷说他。 余嘉鸿上前拉住老太太的手:“嫲嫲,我这哪儿是闯祸?明明就是秉承祖宗遗训,是余家的好子孙。” “茶楼来电话了,损坏的家具茶具,要你付五十叻币,你自己闯的祸自己付去。”老太爷跟他说。 余嘉鸿一脸为难:“我这刚回来,还没进轮船公司,也没薪水可以领,要让我拿钱?阿公这不是说,让我问应澜要吗?孙子闯祸,用孙媳妇的嫁妆,这不好吧?” 老爷子受不了他没个正经的回答,用手杖往他腿上敲了一下,余嘉鸿立刻叫:“哎呦……” 叶应澜疑惑,他的腿伤不是在右边吗?老爷子敲的是左腿,他叫什么? “老爷,孩子受伤了。”老太太急疯了,连忙过来看。 老太爷也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老了,记错了? 余嘉鸿指了指自己的右腿:“嫲嫲,我伤在这里,阿公没打到。” 老太太也捶了他几下:“就没个正经的时候。” 管家走进来:“老太爷,《星洲日报》的记者说要采访大少爷。说是大少爷今日在茶楼的一番话振聋发聩,他要写一篇文章好好宣传宣传。” 余嘉鸿跟管家:“有来叔,您陪记者先生坐一会儿。我马上过去。 “是!” 余嘉鸿走过去扶着老太爷:“阿公和我一起去接受采访?” “我去做什么?” “是您的教导,是余家一脉相承啊!”余嘉鸿笑着拉着老太爷,“阿公走了。” “你啊!”老太爷被拉着走,心里高兴。 刚才茶楼的李老板打电话过来,盛赞孙子,让郑家小子打陈家老二打得特别解气,老太爷嘴上不说,心里很是得意。 老爷子跟着孙子一起进前厅,记者走上前:“余老先生、余先生,我是《星洲日报》的记者陈天章,今天余先生在茶楼的一番话,我听见之后深有感触,想来采访一下。” “欢迎。” 祖孙俩坐下,记者拿出本子,开始问问题。 “我从泉州下南洋,经营数十载有了余家的家业,从未忘记自己是华夏子孙……”老爷子说自己对母国的情怀。 “自从日本人占领东北,余家便开始为国捐飞机捐款……”余嘉鸿细数余家这些年为国家捐款捐物,“我将进入兴泰轮船公司,内子也将重返叶家车行,为国内物资采购运输出一臂之力,今天带内子去茶楼就是和筹赈会姜先生商谈细节。” “哦!余太太也会参与支援?” “是,我太太之前就在车行做事,她能为此出一臂之力。”余嘉鸿说道。 这位记者很兴奋:“现在女士们参与支援,多是卖花或者做救治纱布绷带等辅助性的工作,像余太太那样承担这样工作的不多,我想明天请我们报社的一位女记者专门采访一下余太太,不知道可以吗?” “可以啊!”余嘉鸿应下,“我来安排。” “多谢!” 这倒也不仅仅是一个采访,余嘉鸿和陈记者言谈十分投机,时间已经不早,索性留了陈记者在家用了便饭。 饭后,余嘉鸿送陈记者出门,临别前陈记者看向余嘉鸿,他伸手:“我也是那只兔子,我报名了星洲华侨战地服务团,不日将启程回祖国,我要用我的笔支持抗战。” 余嘉鸿握住他的手,又觉得不够,他和他拥抱:“等你凯旋。” 上辈子他跟很多人说过这一句,也有很多人跟他说这一句,最终太多的遗憾和悲伤。 余嘉鸿进屋里,老太爷叫了儿子孙子去书房谈生意,他老人家走了一段停了下来,对余嘉鸿说:“你去把应澜叫来。” “是。”余嘉鸿说。 余嘉鸿去老太太那里叫了叶应澜,两人一起进老太爷的书房。 炉子上已经加了炭火,正在烧水,看见主家进来,佣人走了出去,带上了门。 婚期确定,叶家专门请了闽南的家庭教师教叶应澜福建的风俗和习惯。 工夫茶还真是费功夫,叶应澜倒是学过,她看桌上茶具的位置,心里有些不确定。 家里练习的时候,她都是按照家庭教师的要求摆放茶具,因为泡工夫茶有个规矩是不能越物,这些茶具,怎么都不可能行云流水不越物吧? 记得书里有一段也是说她泡茶礼仪不到位,被二太太说没教养。 屋子里是老太爷、公公和丈夫,总不能让他们给自己泡茶吧? 在她犹疑的时候,余嘉鸿已经坐下,提起了水壶开始温杯了。 叶应澜偷偷松了一口气,在他身边坐下,一双眼盯着余嘉鸿,想要看他,怎么做到能不越物? 余嘉鸿拿了茶则,从茶罐里取茶叶,见她盯着他的手看,笑问:“干嘛?” 叶应澜实话实说:“我泡茶技巧生疏,想看看你怎么泡的。” 余嘉鸿倒开水洗茶:“大致不错就好了,不必拘泥于每一个步骤。” “哦!”叶应澜觉得很有道理,一下宽心了。 然而,她看见余嘉鸿在洗茶的时候,把公道杯方向转了一下,再把公道杯拿到右边,一个个杯子倒茶,这么一来就不会越物了。 叶应澜愣了,她刚才想过把公道杯拿过去,就是没想过把趁着洗茶把杯子转个方向。 余嘉鸿已经把茶奉给了阿公和爸爸,再给她一杯茶:“喝茶。” 整个过程看下来,他丝毫没有出过错,还行云流水。还说什么不必拘泥每一个步骤。他当然无所谓,已经烂熟于心了,自己怎么能做到不错嘛? 许是老太爷察觉了叶应澜的紧张,他说:“应澜,嘉鸿说得对。你刚刚学,会错也正常,不要去为旁枝末节浪费时间,你这么聪明,今天看了改一改,明天再改,一年下来,就是有再多的细节错误,也改好了。泡茶唯手熟尔,对吧?” 叶应澜不好意思地点头:“受教了。” “咱们现在把心思都放在筹赈会的物资上。”老太爷说,“你们夫妻俩新婚,本该以为余家开枝散叶为重,奈何这山河破碎之际,还是以国为重。” “应该的,我们明天就各自进公司,全力以赴。”余嘉鸿喝一口茶。 “爸,按照现在的形势,万千将士拿人命去守护上海,但是上海被攻破还是时间问题,上海占了中国工业的半壁江山,然像铁工厂和化工厂等,难拆,难搬的工厂,内迁之路又战火不断,折损下来就没多少了。今日,我和朱老板他们喝茶,他们想买一批机器回国开厂,以保障民生。您看,我们是不是也跟着动起来?”余修礼问。 老太爷点头:“我也这么认为。” “阿公,我有也有个想法。”余嘉鸿说道。 “说。” “我们是不是在昆明或者重庆开一家轮胎复制厂?战争期间轮胎损耗大,我们送橡胶进去,翻新旧轮胎,比直接买新轮胎要便宜,主要是新轮胎运输占用运力很大。修复翻新用料少。现在上海已经沦陷,运力下降,如何用最小的运力做更多的事,是我们需要考虑的。”余嘉鸿站起来从桌上拿了地图过来,“阿公,您看,现在上海港沦陷,台湾在日本人手里,香港和越南这里还能走,但是香港这条线,就看武汉什么时候沦陷了,做最坏的打算,以后只能走越南到昆明再到重庆的路线。昆明和重庆,这条沿线是不是轮胎消耗最大的?” 上辈子,滇缅公路是西南二十万老弱妇孺抢出来的公路,路况险恶,轮胎消耗极大。 就像他爸说的,当时国内工业重镇基本都围绕在上海周边。 第二次淞沪战役拖住了日军几个月的时间,给工业内迁争取了时间,但是内迁困难重重损失也惨重。这个时候靠着国内自己投资不现实了。 上辈子是父亲跟随华侨慰问团回到国内,看见境况,和几位同行相商,在昆明和重庆开设了轮胎复制翻新工厂。 在只有滇缅公路作为唯一通道的40年,在炮火中,那么多设备要运输进去,那是何其困难。趁着现在广州没有沦陷,滇越铁路还开着,机器运进去会简单些。 老爷子拿了放大镜仔细看地图:“一家工厂用上五六十万法币够了吧?” “仅仅翻新吗?橡胶硫化……”大爷细数制作工艺,“最多六七十万。” “投两家。”老爷子决定,“我跟林先生说,让他跟国内联络,我们在昆明和重庆放各放一家工厂。” “爸,两家会不会太多?”余修礼问。 “备用。”老爷子说。 余嘉鸿这些未雨绸缪的话倒是提醒了叶应澜,书里是以秀玉的视角写的经历,所以战争场面,多数要到日本打过来,英军溃败之后,但是书里也提过,欧洲在三九年会爆发全面战争。 而且书里写得很清楚,日本会战败,国内战争持续时间很长,所以车辆会损耗很大。如果欧洲乱起来,那么欧洲的车厂能不能正常生产都很难说了,而美国的车厂肯定会优先供应欧洲,他们这里就更加难拿到了。 叶应澜心里盘算,自己手里有多少钱,能不能多订购些卡车? 可惜自己的嫁妆,看似丰厚,与这种战争需要的量,实在差额太大了。 这个事情,先不跟公公和阿公说了,等下跟余嘉鸿商量一下,听听他的想法。 余嘉鸿倒茶:“爸,您看看咱们能不能去云南开农场的?上海如果沦陷,台湾又在日本人手中,那么广州沦陷也只是时间问题,到时候东西越来越难运进去,我怕到时候粮食缺口也会越来越大,不如这个时候去西南开农垦公司,也能为民生尽绵薄之力。” 上辈子缅甸沦陷,滇缅公路也被切断,他们这群机工无处可去,他带着人去昆明去自家工厂凑合度日,那时星洲已经沦陷,家人生死未卜,已经接不到侨汇了。能去橡胶厂的他们,至少还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其他同仁境况更差,很多人只能乞讨度日。 当时西南有一位泰国富商的农垦公司收留了不少回国的南洋华人,在农场里干活,好歹有口饭吃,能撑到抗战胜利,有命回到南洋。 “开垦农场?西南?战争时期,在西南开种植园,也不能是橡胶,橡胶要很多年才成材。肯定是种粮食,这不是我们家擅长,我去找顺隆的郑老板,他专做米粮。”余修礼抬头看叶应澜,“就是他那个儿子在应澜那里……” 提起郑雄,余嘉鸿觉得这是一个机会,他说:“我刚好有件事要跟爸和阿公说。” “你说。” 余嘉鸿喝着茶说,“我今天在码头巡视的时候,跟几个脚夫聊了几句,两个脚夫也是有心之人,他们之前是想找爸说的,但是一直没机会。刚好我一个人在码头上逛,就找了我。他们这两天在码头搬运粮食,说是这些粮食是筹赈会要运往中国,但是他们在搬运的时候,发现船上有日本人。” 实际上压根没有这两个脚夫,只是他上辈子的记忆。 日本的军粮收购是由三井物业会社、三菱商事会社这些大财团指定日本粮商进行收购。 历经几百年,华人不仅是遍及南洋,就连印度的塔坝也居住了十万华人,很多都是商人,几乎遍及南洋的各个行业,当前华商拒绝为日本生产战略物资,纷纷断绝与日本人的交易,种植园、锡矿铁矿的工人纷纷罢工,有数据显示,原来马来亚每个月出口日本的铁矿月均128858吨,上个月仅有12,424吨运出,减少90%以上。 在这种情况下,日本粮商很难在南洋收到足量的粮食,直到他们找到郑家,郑家打着给国内筹措物资的旗号,给日本人收购军粮。直到星洲沦陷,郑雄立马成了日本人的座上宾。大家才知道郑家这些年干了多少恶事。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23节 今天见到郑安顺,他就盘算着,怎么让郑家早点暴露。 下午刚好陈二撞上来,先说那些话把郑安顺惹怒了,后又跟茶楼的人争论日本侵略中国的看法,自己让郑安顺打了他,想来陈二被郑安顺打,不会善罢甘休。借此机会把事情闹大,把这个祸害给除了。 “什么?”余修礼满脸震惊,“不是我们家的轮船吧?” “当然不是,我查了,他们运往越南海防港给国内的粮食用咱们家的船,但是他们更多的粮食是去西贡,用的是英国cv轮船公司。”余嘉鸿说道。 叶应澜看余嘉鸿,她一下子不能理解,余修礼已经了然,跟叶应澜解释:“如果是给国内的捐助,那么要么直接去香港,香港走广州进国内,要么应该去海防市,通过滇越铁路进入国内。去西贡干什么?” 叶应澜反应过来:“您是说从西贡转日本商船?” “应该是这样。”余嘉鸿说。 “那两个脚夫呢?”余修礼问儿子。 “他们跟我说了就走了,想来也是怕报复。”根本没这两个人,余嘉鸿怎么给? “嘉鸿都查过他们船了,就怕打草惊蛇。修礼,你带嘉鸿去林先生府上,这事一刻都不能耽搁。”老太爷跟儿子说。 父子俩出去,叶应澜回东楼,刚刚上三楼,小梅迎了上来:“小姐,太太让您回来之后去楼下,二太太来了。” 第22章 叶应澜下楼去,敲门进二楼起居室,大太太露出无奈的表情看叶应澜,叶应澜过来在婆婆身边坐下:“二婶,您找我?” “应澜,那只狐狸精在车行里可安分?”二太太问她。 “才一天呢!我看不出来。” 纵然书里说二太太后来如何坚强,现在的二太太实在刻薄又自以为是,实在让人厌烦。 叶应澜笑着说,“不过二婶放心,刚才阿公已经说了,让我全力为筹赈会采购汽车,所以接下来的日子里,我都会在车行。如果嘉鹏过来,我立马就通知您,绝不让他靠近那个姑娘。” “你也不能让那个姑娘靠近他。”二太太说。 “知道,知道。我给她安排做不完的活,让她没时间跑出去。”叶应澜敷衍她,她可不相信秀玉会自己去找余嘉鹏。 这下二太太满意了,又对大太太说:“大嫂,你这次去香港,帮忙留意合适的姑娘,给我们嘉鹏找一个像应澜这样的大家闺秀。” “珍娘,你知道我娘家那些孩子,一个个都是去美国和欧洲留学的,我二嫂嫂为了我那些个侄女都快发疯了。美月结婚一年不到就离婚,美雪鞭打未婚夫,闹得满城风雨。”大太太直摇头,“要不你让大姐替你在马六甲或者槟城看看?” 这?二太太又抬头看叶应澜,越看越是懊悔。看看这姑娘,长得多好?之前自己为什么老是以为老太爷是为了报恩呢?今天老太爷都让她进书房商议生意上的事了。这怎么可能只是报恩呢? 论家世论容貌,自家这个二房孙子,其实是配不上叶家长女,实在是叶家老太爷看上了,才有了这么个机会。 今天远嫁三宝垄的表妹带着两个女儿来星洲,顺带来家里作客。那两个姑娘一个和眼前的叶应澜一般大小,另外一个小了两岁,都到了婚嫁的年纪。 家中纵然不如叶家豪富,在当地也颇有名望,两个姑娘走出去来,就没有叶应澜这种落落大方之姿态,低眉顺目的,问什么答什么,一点主见都没有,带着说不上来的小家子气。 叶应澜实在不知道二太太为什么要跟她说这么许久的话?还是言语之间有懊悔的口气。就凭她拿出来的几件不值钱的聘礼就知道了,下聘的时候,她是如何不满意自己了。这会儿倒是捧着她了,要找她这样的姑娘了。 桌子上的钟眼见已经到了十点,也叶应澜开始盼着余嘉鸿早些回来。 二太太颇为惋惜地说:“现在好姑娘太少了。” 好姑娘在她面前她都不会珍惜,叶应澜想着书里的秀玉,也是被二太太一直嫌弃。直到大难来了,二太太才真正地发现她的好。 大太太拍了拍二太太的手:“现在流言蜚语多,不是议亲的好时机,等过些日子?” 她又打了个哈欠说:“明天早上,妈想吃捞化。” 二太太总算知道了大太太不想应酬她了,讪讪然站了起来:“我回了。” 叶应澜陪着婆婆把二太太送过廊桥。 看着二太太走过廊桥,大太太摇头:“天底下哪有十全十美的儿媳妇,不过是人心换人心。她这样,谁跟她处都难。” 叶应澜也呼出一口气:“若是那日跟我成亲的不是嘉鸿,只怕这个时候她也是百般看我不顺眼。” 儿媳妇心里明镜似的,大太太心里舒坦:“你在外一天了,也累了,早点去歇着,你阿公都说了,让你要尽全力替筹赈会做事。” “嗯。” 婆媳俩正要回东楼,见车子从大门口进来,索性就下楼去。 父子俩从车上下来,两对夫妻各自回房。 进房里,叶应澜问:“跟林先生说了之后,怎么样?” “林先生已经安排下去查证了。”余嘉鸿说。 “不好查吧?”叶应澜问。 “粮食进出又不是黄金那么隐蔽,粮食量大而频率高,没往这里想,就想不到,真往这边想了,多少船,装船多少,一下子就能对得上了。”他提供的线索不多,不过这些线索都是后来被证实的,在郑雄没有防备的时候一查一个准,没什么难度。 叶应澜刚才想了一个细节:“那他们连西贡那里都已经查好了吗?也许是从西贡到香港呢?” “确实有商船会靠港西贡,但是这些粮食的目的港得是香港或者海防才对。他们放在西贡,就是因为现在香港和海防是物资进中国唯二的两条通路,那里容易被察觉。所以才要西贡转船。而且筹赈会买多少粮,他们发了多少粮,这里差异一对,就对出来了。” “太可恶了。”叶应澜很气愤,“有的家族下南洋已经两三百年,对中国没有感情,倒也能理解。他怎么能以给筹赈会筹措粮食为掩护,去给日本人筹粮?”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又不是每个人都有良知。”余嘉鸿换了话题,“你怎么在妈那里待这么晚?” “你二婶啊!不就是生怕她儿子被秀玉给骗了,让我看着小狐狸精。”叶应澜摘下头上的珠花,卸下手上的镯子,拆发髻。 “她是觉得自己儿子天下第一好。你怎么跟她说的?”余嘉鸿进卫生间给她放水。 “我说,嘉鹏要是出现,我立马给她通风报信。”叶应澜拿了睡衣出来进卫生间。 浴缸里水已经放了一半,她脱了衣服泡进浴缸,闭眼想怎么样才能多买点卡车。 她脑子里是余嘉鸿的轮胎复制,他们家开车行的,有汽车修理经验,轮胎复制就是已经磨损的旧轮胎,胎面磨平整,然后再套上新的橡胶皮贴在旧轮胎上,再挤压让橡胶皮和轮胎完全贴合。 翻新的轮胎固然没有新轮胎那么好,但好歹省时间和成本。 轮胎可以翻新,那么车子呢?美国的奥奇车厂一直在推他们的车,但是因为品牌影响力不够,哪怕他们在性能和油耗上有优势,推起来也麻烦,能不能用这次机会,鼓励卡车车主捐出旧车子,他们车行进行翻新,翻新之后运往国内,凭着每一个捐赠单抵扣一千叻币,来购买他们奥奇车? 叶应澜陷入思绪,这时卫生间门被推开,余嘉鸿的声音:“应澜。” 叶应澜连忙挡住胸口,余嘉鸿立马转身:“抱歉!你一直没出来,我以为有什么事。” “你……你先出去!”叶应澜克制自己,不惊叫出声。 余嘉鸿退了出去,叶应澜恨不能钻进水里淹死算了。 “你可以出来了,咱们是夫妻啊!” 门外声音传来,他说得倒也不错,自己实在大惊小怪了。 叶应澜从浴缸里起来,擦着身体,哪怕是安慰了自己,她还是觉得臊得慌。穿了衣服,镇定了许久,她才拉门出去。 见余嘉鸿就站在卫生间门口,她问:“你在这里干嘛?” “等你。”余嘉鸿还笑得开心。 叶应澜想想自己刚才的样子,她恼羞成怒,空心拳头捶到他身上:“笑什么笑?我叫你进来了吗?是你不敲门,是你不好。” “好好好!全是我的错,那我该受什么罚?”余嘉鸿问她。 她想怎么样?她能怎么样?被他全看光了,又能怎么样? 懒得理他,叶应澜去梳妆台前坐下,擦着雪花膏,余嘉鸿站在背后看着镜子里的她。 叶应澜闭上眼,不想看他。 余嘉鸿双手撑在她肩上:“你是我拜了天地的娘子,这没什么,不是吗?” 那又怎么样?反正就不想理他。 不理不行,好不容易想出来个招数,等下忘记了怎么办? 先跟他说,等下到床上再不理他。 “你在说轮胎复制吗?我就想到了一件事,就是怎么能让更多的卡车进国内……”叶应澜把自己想法说给余嘉鸿听。 余嘉鸿听了笑出声来,这就是他的应澜,她是一个很有商业天赋的女子。 他低头亲一口她的脸颊:“这个想法很新颖,但是可能好心办坏事,如果我们用捐赠份额去让利,人家会认为我们利用国难来赚钱,卖旧车给国内,是想要发财。” 余嘉鸿一解释,叶应澜立马就理解了,这事真的事自己幼稚了。如果以捐赠份额来换,哪怕自己是给了低价,别人也以为自己是趁机发国难财,还好余嘉鸿脑子清醒。 “我异想天开了。” “收购旧车这个想法很好,国内因为战争车子损耗非常大,旧车过去也派得上用场。但是我们不能用于捐赠。你收钱,人家说你卖旧车用于捐赠,还是会被骂。你不收钱,别人捐新车,你捐旧车,也会被说。而且美国现在表态中立,车厂愿不愿意这个时候站队哪一方?还是个问题。到时候,知道你这样宣传,他们会不会站出来声明,撇清关系?” 他越说叶应澜觉得自己的主意简直蠢得要命。比刚才被他闯进卫生间还要难堪,她刚才还觉得自己出了一个绝世妙招,她说:“算了,算了,你当我没说。” “以旧抵新是个好办法,对于奥奇来说,我们在努力扩大他们的销量,与战争无关。但是一旦你的量上去了,奥奇就会重视你,你拿车就有优先权,你还能让他们在咱们这里常备库存,提高你车子的交付能力。这些库存车,乃至于在途的客户车辆,在筹赈会要的时候,你可以优先交付,就会形成良性循环。”余嘉鸿的手搭在她的肩上,“咱们能把这事给做下去的,刚才咱们不是商量了下来要开两个轮胎复制工厂吗?国内经商你也知道关系错综复杂,肯定是要先联系地头蛇跟对方合资办厂,否则开不下去的,跟对方顺带商量旧车的事,你收购进来旧车,修理好了之后,咱们卖给他们。现在国内难的是拿到物资并且运过去,这两项是我们的强项。这是做生意,但是也是在帮国内解决运力不足的问题。对吧?” 这么一想就全通了。叶应澜仰头看他:“你可真是老谋深算啊!” “老谋深算?”余嘉鸿伸手摸自己的脸,又看镜子里的自己。 叶应澜夸他:“嗯!我就提了个想法,你不仅看出了问题,还一二三四五全安排上了,环环相扣。没我爷爷的阅历,怎么想出这么面面俱到的主意?人和人真不能比,我跟你一比,就跟个傻瓜似的。” 爷爷的阅历?余嘉鸿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接她的话。 而此刻,叶应澜反应过来,自己脾气还没发完呢!怎么又夸起他来了? 她说:“行了,行了,你快去洗澡,明天你要去轮船公司,我还得去车行。 叶应澜上了床,往外侧躺下。 余嘉鸿进了卫生间,伤疤已经结痂,注意避开伤口,简单洗了一下。 从浴缸里出来,他看向镜子,镜子里的自己,青春年少,她怎么能说那种话? 余嘉鸿上了床,过去贴住媳妇:“应澜。” 平时她在身边就够让他热血沸腾了,刚才又撞见了那一幕,余嘉鸿实在难耐心底的燥热。 现在叶应澜是打定主意不理睬他了。 怎么叫她,她都不回?余嘉鸿蹭在她的脖子里,轻轻地嗅着:“老婆。” 叶应澜被他蹭得难受,忍着就不睬他。 “你今天白天说的话,还算不算话?”余嘉鸿问。 她说了那么多话,她哪儿知道是哪一句? 余嘉鸿提醒她:“你说如果我吃干醋了,你就摸摸我。这话算数吗?”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24节 下作胚!原来是这个?叶应澜更加不理睬他。 余嘉鸿脑子里把早上她下车,跟郑安顺并排走,中午在办公室,看见她和他有说有笑,后来自己站她边上,郑安顺就站她另外一边。还有下午一起吃茶,她让他吃糕点,都没给自己吃,全都过了一遍。 前面几条要是说出来,她定然要想歪,认为自己是真敲打她,到时候说一句以后她会注意的,自己就真成了老封建。最后一条吧! “你下午给安顺吃糕点,没给我吃。我在你心里,还不如郑安顺?” 老天爷!他还真吃干醋啊?叶应澜被他给气笑了,实在忍不住,翻过身:“我说余嘉鸿,你好无聊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为什么给郑安顺吃糕?我是为了缓解他紧张的情绪。你的情绪,稳得跟老狗似的,把人都吓得尿裤子了。我还要给你吃糕点吗?” 老狗?这第几遍了? “你嫌弃我老?” 他才几岁,自己怎么可能嫌弃他老?她说:“你这是胡搅蛮缠。” 余嘉鸿决定胡搅蛮缠到底:“反正我吃干醋了,你摸不摸?” 叶应澜发现爷爷给她找了一个……也不是爷爷给她找的,他就是自己缠上来的。对!她被一个脑子有病的缠上了。 她伸手过去,胡乱揉了他两下:“摸好了,这下可以睡了吧?” 叶应澜坐起来,把灯给关了,又侧头睡觉去。 他又贴过来了,真受不了了!热不热啊? “你太敷衍。我好好教教你!”余嘉鸿的手伸到了她前面,解开了她的扣子。 叶应澜拍了他的手:“你别动。” 余嘉鸿被她阻止,用带着一丝丝暗哑,像极了昨夜醉酒撒娇的声音:“应澜,还不行吗?” 昨夜他是喝酒了,他那样也就算了,现在他这是?叶应澜问:“你手臂和腿上的伤,还没拆线,我倒是行,你觉得你能行吗?等下伤口崩开了,怎么办?” 他的手顿然停住,察觉到他的失落,叶应澜心里地那点气早就没了,她说:“雪莱说:‘冬天到了,春天还会远吗?’咱们等几天,好不好?” “真的?” 叶应澜翻身过去,想着他第一晚就亲自己的额头,她撑着起来,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口:“你不是在等我准备好吗?我准备好了。你自己逞凶斗狠,弄伤了,怪谁呀?” 余嘉鸿摸了摸腿上封着的纱布。怪谁?自然得怪自己了。 第23章 叶应澜早早醒来,纵然家里上上下下都对自己很好,到底自己是新嫁娘,该早起还是得早起。 她刚刚坐起来,余嘉鸿就醒了:“你干嘛?再睡会儿。” “我下楼去看妈那里有什么要帮忙的吗?”叶应澜回头,见他也起来了,她说,“你再睡会儿。” “你起了,我也起,反正我睡不着了。”余嘉鸿起床。 叶应澜洗漱,脸上擦了点雪花膏,进衣帽间挑了一件旗袍正准备换上,这条旗袍被他给拿走了,他递给她一件白色高腰蕾丝衬衫和一条豆沙绿的丝缎裙。 他说:“穿这个。” 叶应澜犹豫了一下,这是纯西式打扮,是不是不妥? 余嘉鸿推着她:“你是你自己,也是我妻子,穿着为愉悦自己,也为吸引我的目光,而不是让阿公和嫲嫲满意。除非你自己觉得不好看。” 叶应澜接过衣服,她自己选的衣服,怎么会不喜欢? 叶应澜换了衣服走出来,高腰衬衫掐得她细腰盈盈一握,到小腿肚的裙子,整个人看上去更加修长窈窕。 小梅进来给叶应澜梳头,她问余嘉鸿:“姑爷,您看看小姐戴哪条项链好看?” 这点子事都要问他?叶应澜对着镜子瞪小梅,小梅还做了个鬼脸。 余嘉鸿低头挑选,他手要落在一条祖母绿项链上,见镜子里的叶应澜微微皱眉,他选了一条黄豆大小,珠子颗颗滚圆的珍珠项链,这下叶应澜脸上露出微笑,选定了。又挑了配它的一对珍珠耳环。 小梅替叶应澜梳好了头发,去收拾脏衣服。 余嘉鸿拿起项链给她戴上,叶应澜拿了耳环要戴,被余嘉鸿给制止:“让我来。” 让他来,看看他毛手毛脚的,找耳洞都找得费劲儿,还说什么:“一回生,二回熟。” 叶应澜跟余嘉鸿一起下楼,她往厨房走,余嘉鸿说:“我去阿公嫲嫲那里了。” “嗯。”叶应澜回他。 三栋楼各有厨房,东楼的厨房基本不用,都在主楼的厨房做饭。 这会儿厨房间里忙忙碌碌,阿芳正在揉面:“小姐,我在做生煎馒头。” “我喜欢的。” “应澜,你这么早起来做什么?” 听见声音,叶应澜走过去:“妈,我就过来看看。” 大太太正在试味道,她放在汤勺:“跟你说不用这么早起来。我是已经习惯了。我做新媳妇的时候,才十六岁,那时候天天撑开眼皮起床。你年纪轻,多睡会儿。家里那么多佣人,真不缺你一个做饭的。” 奶奶总说余家规矩大,余家长媳从鸡叫做到鬼叫,二房分开过日子,要好很多。 此刻婆婆真心实意让她别早起,对比书里,有一段说她任性没规矩的描述,那时秀玉进门,她们起了几次冲突之后,自己就再也没早起过。这事在二太太嘴里就是罪证,她嫁进余家不守余家的规矩。 而此刻,那个被外头说成完美媳妇的余家大太太却告诉她,没必要守这个规矩。 “妈,我知道了。明天我晚点起。” “太太,东西都准备好了。”霞姨过来说。 “应澜,你猪下水吃不吃?小肠、猪血、猪肝?”大太太问叶应澜,“嘉鸿很喜欢吃猪血捞化。” “内脏我吃的。”叶应澜又看见一团线面,心里发毛,“就是线面,我吃得慢。” “捞化里的不是线面,是米粉,不会涨成一大碗。”大太太笑着说,“等下你尝尝。” “好啊!” “你看看,你早起了,也没什么事吧?”大太太想了一下,“阿霞,你带大少奶奶去花园剪花,等我过来插瓶。” “是。”阿霞跟叶应澜说,“大少奶奶跟我来。” 阿霞带着叶应澜去拿了剪刀和篮子,数着老太太的佛堂,老太爷的书房…… 细数下来居然有十几处之多,当然还有他们房间和起居室,也每天都有一瓶鲜花,自己没放心上,原来要费这么多的心思。 余家几代人住一起,余家的宅子占地很大,花园里椰棕摇曳,紫绣球树婆娑,各色胡姬花争奇斗艳,早上在花园里逛逛很是惬意。 叶应澜剪下一支橙色的黄金鸟,又弯腰剪一支姜荷花,头上鸡蛋花开得热烈,她直起腰,手搭在鸡蛋花上。 “嘉鹏少爷。”霞姨的声音让叶应澜转身。 余嘉鹏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进花园? 他在楼上看见叶应澜在花园里,弯腰轻嗅花朵,他就控制不住下楼来。 走到她们身边,他看见她仰头选了一支鸡蛋花剪下,他真恨手里为什么没有相机,没能拍下这一幕。 转念,有了相机他拍下了这一幕又能如何?他能用何种理由去冲印保存自己堂兄太太的照片? 昨天他妈从东楼回来,在他身边叨叨了很久,说他真的错过了一个好姑娘。 他辩驳他妈,说最初她也不喜欢叶应澜,这时候倒说是错过了。自己喜欢的才是最好的,他喜欢的人是秀玉,但是这一刻她转过身来,让满园的胡姬花黯然失色,又把他的心理防线给击碎了。 叶应澜发现余嘉鹏盯着她看,她微微皱眉:“嘉鹏早。” 这一声让余嘉鹏回过神来:“大嫂,早!” “应澜。” 叶应澜转头,见余嘉鸿快步走了过来。 他很自然地从她手里接过鸡蛋花,放进篮子里,揽住了她的腰,看向余嘉鹏:“嘉鹏,怎么样?好些了吗?” 看着堂兄和叶应澜,余嘉鹏告诫自己,叶应澜跟自己完全无关了。是自己放弃了她! “我没事了。” “那就好。”余嘉鸿看着自己的堂弟。 上辈子,余嘉鸿回到南洋,听见余嘉鹏要给叶应澜在余家祖坟做衣冠冢,他还觉得可笑至极,他觉得余嘉鹏这是被封建思想塞得脑子糊涂了。 就是没想过余嘉鹏可能对叶应澜有感情。但凡是个正常人绝对想不到,为了秀玉要死要活的余嘉鹏会对那个被他们一家子说成跋扈任性的叶应澜有感情。 想到这里,真的把余嘉鸿心头不舒服,这是对叶应澜的冒犯,也是对秀玉的侮辱。 余嘉鸿调适好心情跟堂弟说:“我们去吃早饭了,先走了。” “好。”余嘉鹏也察觉出了堂兄不愉快。 余嘉鸿转身问叶应澜:“怎么跑花园里了?” 叶应澜和他并排走:“我去厨房,妈不让我插手,让我来花园剪花。” 她一想不对,连忙补充:“是妈心疼我,让我不要早起。” “我妈最是疼人了。跟你说没必要早起。”余嘉鸿说道。 “嗯,妈疼人,谁疼她?我不早起?她早起了多少年了?”叶应澜嘟囔,“佣人们还能轮班,妈从早忙到晚。就是怕大家族的长房长媳不好做,爷爷奶奶才不想我嫁给你。” 余嘉鸿愣了一下:“若不是阴差阳错,我岂不是连老婆都没有了?” “这怎么可能?你是余家长房长子想嫁你的姑娘,可不少呢!” 余嘉鸿笑看着她:“可我只想娶你,你说怎么办?” “你都不知道我是谁,回来就娶了,还说只想娶我?”叶应澜拆穿他的谎话。 自己这辈子大约是没办法让她知道,自己想要的只有她。 余嘉鸿暗自哂笑,她要是知道了,只能是她也想起前世,前世太苦太难,就让一切尘封吧! 他转了话题:“刚刚我去阿公那里,阿公说今天一早,林先生派人来说了昨夜查的情况,郑雄确实在给日本人购粮,而且数量巨大。” “这么快?” 余嘉鸿说:“林先生怕夜长梦多,连夜派人去查,确认有这事,接下去几天会查一下顺隆到底给日本人出了多少货。多少量只是要个结果,郑雄是汉奸已经确认了。” “安顺和他爹不一样,他肯定不知情,要是知道,就他那个脾气,肯定忍不了。”叶应澜信心满满。 余嘉鸿不说话,他没办法告诉她,其实安顺是隐约知道的,但是能做到大义灭亲的又有几人呢?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25节 已经到主楼门口了,余嘉鸿从篮子里挑了一朵火红的扶桑花。 进餐厅他把扶桑花递给老太太:“嫲嫲,应澜给您摘的花,祝您人比花娇!” 前半句老太太笑得跟花儿一样,后半句老太太伸手打他:“油嘴滑舌,这话跟应澜说去。” “不能有了媳妇,忘了嫲嫲。” 老太太看着牵着余嘉鹄出来的大太太说:“你妈没有?” “我妈今天有她儿媳妇剪的一篮子花。”余嘉鸿说。 叶应澜伸手牵小弟的手:“嘉鹄!跟大哥哥和大嫂嫂吃饭,好不好?” “好!”余嘉鹄牵住叶应澜的手。 昨日余嘉鸿喝醉没起,叶应澜下楼炖了粥,跟着一起吃早餐的时候,刚开始嘉鹄是老太爷抱着,等要吃早饭了,婆婆把小儿子抱过去,哄儿子吃饭,嘉莉吃完再来替婆婆带孩子,婆婆才匆匆吃完一碗已经涨满的面线。 “你们吃。”大太太要过来牵孩子的手。 “妈,我们俩能照顾他。”余嘉鸿把孩子抱起,“弟弟喜欢跟哥哥嫂嫂在一起,对吧?” “喜欢。” 余嘉鸿把孩子安排在他们俩中间,叶应澜给小弟夹了一个菜头粿:“嘉鹄要加油吃,吃多了,才能长得跟哥哥一样高。” 小家伙点头:“嗯。” 叶应澜发现嘉萱一直往自己这里看,她看向妹妹,余嘉鸿应该也发现了,他问:“一直看你们嫂子做什么?”余嘉鸿明知故问。 余嘉萱说:“大嫂嫂好漂亮。” “是看上你们嫂嫂的裙子了吧?”余嘉鸿问妹妹。 余嘉萱点头:“真的好漂亮。”但是妈妈不许她们穿。 “过两天带你们去百货公司买。”余嘉鸿问妹妹们。 “真的啊?”余嘉萱惊喜。 “小姑娘不要穿得太花哨。一个贤惠的女人,不能把心思都放在打扮上。”老太太说道,“女人呢!在家伺候好长辈,抚养孩子,让男人在外无忧就好了。打扮要有分寸,整日花枝招展,不好。” 叶应澜看着面前的捞化,老太太这是在敲打她了。南洋就是这样,明明男人百年前都开始穿洋装了,女人时至今日穿件洋装还要被说。就当没听见吧! 她低头吃捞化,捞化看似清淡,却是骨汤打底,下水处理干净,加上海鲜的鲜味,味道很好。 她不说,边上的余嘉鸿停下了手里的筷子:“嫲嫲,现在星洲有些家底的人家,男孩儿都被送到西洋学堂,乃至像我一样留洋,但是姑娘最多读个女校,甚至女校里很多还是教女红针织,插花做饭。你们把我们培养成了眼界开阔,接受了西洋思想的青年,可你们给我们培养的媳妇,还是那种只差裹小脚的三从四德的传统女人。我想跟媳妇跳舞,她说她会做饭,我想听媳妇弹钢琴,她说她会做衣服,我希望她穿着漂亮的礼服陪我去看赛马,她说她只会铺床叠被。我想跟她聊聊雪莱和普希金,她说她只知道三从四德。如果我娶的不是应澜,而是这么一个女孩子,我想我需要更多的时间去跟她适应,也可能一辈子都适应不了,最后她只是余叶氏。” “你是年纪轻不知道贤惠的女人有多好。”老太太跟孙子说。 “这不是贤惠,是浪费。她从懂事开始就学的做饭做衣服,她把这些都做出花儿来了,实际上家里都有佣人会做。像我妈,每天五点起床,必然要亲手做几道吃食,您觉得她伺候了您二老,照顾了我爸,还疼爱了我们这些孩子,是真贤惠。可您仔细想一下,她要是每天不这么早起床,我们依然可以吃到热气腾腾的早餐,会有很大的差别吗?但是,她的日子却过得舒坦很多。” “嘉鸿!”大太太喝止儿子。 余嘉鸿笑嘻嘻地说:“妈,您是嫁进了余家,那是您幸运。所有人都感激您的付出,都说您好。要是碰到了不讲理的公婆,不知道您好的丈夫,没有感恩之情的儿女呢?” 大太太不再说话。 上辈子自己回到南洋,除了长辈全都惨死,家人大多成了牌位,还有被逼疯了的嘉莉。 嘉莉是按照余家规矩教出来的姑娘,选的女婿是和余家有生意来往的黄家,也是十里红妆送嫁,嫁过去一年之后,那个男人娶了小,嘉莉还上上下下操持一大家子。 星洲沦陷,余家家破人亡,哪怕嘉莉再贤惠,二房立马替代了嘉莉,还把嘉莉刚刚生下的儿子抱走。嘉莉受不了娘家巨变,夫家翻脸,看不到骨肉,她疯了。 自己回来的时候,秀玉刚刚把嘉莉从疯人院接回来。看见妹妹疯成那样,还惦记着孩子,他心疼到无法自抑。 不能寄希望于给嘉莉找个好人家,毕竟余嘉鹏也是叶老太爷给孙女千挑万选的,嘉莉的丈夫也是家里层层把关的,结果呢? 其实嘉莉和应澜面临的情况差不多,应澜还有勇气离婚,还能带着车队回国,嘉莉呢? 余嘉鸿看向老太爷:“我现在是在为妹妹们担心,外头不是每一家都是咱们家这么讲规矩,这么讲信义的。外面接受了新派思想的后生,是看不上封建社会遗物的。我们既然能在男儿的培养上与时俱进,那么女孩儿的培养也该如此。阿公,您说呢?” 老太爷笑出声来:“你想带妹妹们去百货公司,想让你妈早上多睡会儿,想让你媳妇儿穿洋装。就直说!拐着弯骂我们是老封建是什么意思?” “阿公、嫲嫲怎么可能是老封建?要是老封建,我压根就不会说。因为说了也说不通。我是知道阿公就是特别能顺应潮流,明白我们年轻人心思的人,才敢跟阿公讲我的想法。”余嘉鸿再次拍马屁,“应澜今天穿的衣服是我挑的,我眼光好吗?” 叶应澜实在拿他没办法,只能拿了餐巾给余嘉鹄擦脸缓解尴尬:“小脸成花猫了。” 老太太看见这一幕,是留洋的孙子让孙媳妇穿的洋装,这也怨不得孙媳妇,孙媳妇疼爱幼弟,挺好的。老太太说:“我都一把老骨头了,管不了你们年轻人的事,我就等着你们早点为我们添金孙,我们早点做祖祖。” “嫲嫲,我妈昨天还跟我说,让我好好养伤,不让我胡来。您现在又催,我到底听谁的?” 别人大笑,叶应澜窘迫,嫌他没脸没皮,给他塞了一个生煎馒头。 “这才结婚几天,就被媳妇嫌弃了?”大太太越过大儿子跟小儿子说,“弟啊,咱们可不能学你哥哥。” “妈妈,我会乖乖的。”纯真的嘉鹄一脸认真地回答。 余嘉鸿越过弟弟,问叶应澜:“不要特地选日子了?今天下午三四点,我先去车行接你,再接嘉莉和嘉萱,一起去百货公司?晚上带她们一起去吃西餐?” 嘉莉和嘉萱互相看,一脸期待。 “妹妹们不是有课吗?几点结束?”叶应澜问。 “大嫂嫂,我们两点就结束了。”嘉萱接得快。 大太太抬头看了一眼嘉萱,嘉萱低下了头。 大太太转头跟儿子说:“到底是姑娘家,不要玩得太晚,你们三点接她们去,不要在外头吃晚饭了。” “好。” 老太爷抬头:“月娥,儿子长大了,也娶了媳妇,他的孝心你也受着,早上不要早起做早餐了,陪着我们一起吃饭就好了。” “爸妈喜欢吃我做的饭菜,我开心还来不及。”大太太无奈地看儿子,“这孩子满脑子都是新思想。” 老太太笑:“这是儿子的孝心,你该高兴。我们喜欢你做的饭菜,中午、晚上也可以给我们做,一样的。” “爸妈就是疼我。”大太太说。 自己刚才提了一句,余嘉鸿谈笑之间就让亲妈不要早起,也为自己和两个妹妹争取了穿着,乃至可以出门的自由,还哄得二老高兴。难怪人家短短时间就能成为南洋首富。 老太爷吃好了,开始漱口,佣人拿了今日的早报进来。余嘉鸿也吃完了,也拿了一份翻看。 头版头条依然是上海战事的新闻,日军在上海遭到了中国军队的奋力抵抗,当初宣扬三个月就要打下中国,现在依旧在上海鏖战。 为了达到震慑的目的,日军空军对沿海沿长江的居民区和非军事目标,包括了学校、医院和育婴堂等设施进行疯狂轰炸。 文章配了一张被炸得血肉模糊的妇女尸体边坐着一个婴孩的照片,而这条下面的一篇新闻让余嘉鸿脸上的血色一下子褪去:《空军英烈沈云杀身成仁》 没有图片,只有黑白的字,新闻里说沈云驾驶老旧飞机与日军飞机在空中交战,为了掩护队友撤退,弹药将尽,寡不敌众,他自知无法返航,毅然决然冲向敌机。 在这些文字背后,是他骑马摔下去后,伸向他的一只手,是他思乡,躲在屋里痛哭之后,端到他面前一碗炒饭。 余嘉鸿十岁去美国,姨夫是外交官,在他十四岁时,姨夫姨妈就离开了美国去欧洲赴任,他一个人在寄宿中学读书。 在中学里他认识了大他两岁的沈云,他邀请自己去他家作客,他们家祖辈被贩卖来美国,凭着勤劳和坚韧,从最初的劳工到现在拥有自己的庄园。 他的家人热情好客,给了自己很多帮助,而自己跟在沈哥的屁股后面,做沈哥的跟班。 没有父母在边上,他第一次一觉醒来裤子弄脏了,不懂是为什么,问沈哥,沈哥边笑他是不是有喜欢的女孩子了,边跟他说他长大了。 直到自己进大学的那年,沈哥报名旧金山旅美中华航空学校,那是一所专门招募华人子弟,参加航空培训,回国参战的学校。 沈哥去中国前找自己吃饭,他先是豪迈地说:“等哥哥把鬼子赶走,开飞机带你畅游祖国河山。” 后来他喝到微醺,又说得伤感:“若是我为国牺牲,不必为我悲伤,我只是长眠在了母国的土地上。” 如w.l今,终究化作这一行行的黑字…… 第24章 叶应澜察觉了余嘉鸿不对劲:“嘉鸿。” 余嘉鸿不想让家人担心,他扯出一抹笑容:“嗯?” 叶应澜见报纸上的照片,她看了也心里难受。大约他也是看到了这张照片吧? 报纸上的文字太沉重,老太爷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出去走走。” “怎么了?”大太太问大爷。 大爷把报纸推给她,大太太是生了四个孩子的妈,怎么看得了这个,眼泪一下涌了出来:“这些畜生。” 大爷默默地拍大太太的背,老太太也是叹了一声,站了起来往里走去。 叶应澜和余嘉鸿,闷声不语地往东楼去。 走过回廊,余嘉鸿往楼上走,他一脚绊在楼梯上,叶应澜眼疾手快托了他一把,她担心:“嘉鸿。” “我们回房。”余嘉鸿抓着楼梯扶手。 叶应澜看见那张图也伤心,也难受,但是没他反应那么大,一定还有其他。 叶应澜看着余嘉鸿一步一步上楼去,直到拉开了门,他们进了房,余嘉鸿才抱住她。 叶应澜抱着他颤抖的身体:“嘉鸿,别吓我!到底怎么了?” “报纸上牺牲的沈云是我在美国最好的朋友……” 余嘉鸿以为自己两世为人,已经经历太多太多苦难,早已麻木。但是当苦难重复,他并没有麻木,依旧心痛到无法呼吸。 竟是这样,叶应澜除了抱住他,没有其他言语可以安慰。 过了许久,余嘉鸿放开了她:“走吧!你去车行,我去轮船公司。” “要不你在家歇一天?”叶应澜很担心。 “不用。”心会痛,但是即便是得知她牺牲的消息,他也依然跑完了自己任务。 只是后来每次,经过她出事的那一段,他会在那里停下抽一支烟,缓一缓自己的情绪。 人有心,就会疼,人有责任,就能撑,重活一回也是如此。 他说:“越是这种时候,越是要尽快调适好心情,多做一点事,速度快了一点,就能少死一些人。” 余嘉鸿跟她说,“我是这么想的,昨天晚上我们商量的想法,最好跟你爷爷商量一下,他老人家见多识广,而且有各种人脉,可以更好更快地把事情推进下去。你等下去了车行,给爷爷打个电话,看看他老人家什么时候有空,我们俩过去跟他商量。” “好。”叶应澜仔细看他,“你真的没事?” “没事。 叶应澜拿起手提包:“那我们走吧!”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26节 依旧是叶应澜开车,之前都是余嘉鸿会给她纠正开车的种种问题。 从家里到车行要经过霍洛韦街,这一段两边都是骑楼商铺,有家私店、南北杂货铺、理发店、服装店,人来人往,有他盯着给指导和没人说话,真的不一样,这车开得她额头冒汗。叶应澜侧头,余嘉鸿还是闭着眼,皱着眉头,不去打扰他了。 叶应澜小心翼翼的开车,只想安安稳稳把车挪出这段路,可惜天不遂人愿,她开得小心,却有人奔跑逃蹿,叶应澜猛踩刹车,看见车子前面的人:“云姨?” 余嘉鸿反应比她更快,他已经推开车门,跑到云姨面前,把云姨护在身后,叶应澜推开车门听见云姨:“秀玉,秀玉!” 秀玉赤着一只脚奔过来,她身后有几个男人追着她跑。 秀玉看见他们的车子像是见到了救星,余嘉鸿往前跑了几步跟秀玉说:“你和云姨先上车。” “为什么追我家厨娘?”余嘉鸿迎上去质问。 这是热闹街区,来来往往的人极多,秀玉和云姨逃跑本来就已经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 叶应澜把秀玉和云姨送上了车,也看向这边。 来人穿着很体面,走到他们面前:“余大少爷、少奶奶,我是顺隆粮行郑老板府上的管家。这是我们郑家的三姨太,我是来请三姨太回府的。郑家和余家是同乡,我们老爷和府上两位老爷时常一起喝茶。” 这位管家先自报家门,再提云姨身份,最后说两家的交情,先礼后兵的意思。 叶应澜当时救云姨,把母子俩留在车行,就决定要护着他们了,要是这个时候把云姨交出去,之前做的事岂不是白费了? 更何况原本郑安顺说自己与郑家断绝关系了,对郑家大太太来说,是一件好事。本来这件事已经过了。 昨天是余嘉鸿让安顺打了陈二,郑太太这口气就更难消了。郑太太才想着逼着母子俩回去出这一口恶气。 说起来还是自家惹出来的祸事,她怎么可能不护着? 叶应澜点头:“正是大家都相识,所以我知道这里的内情。云姨曾经是你们家的三姨太不假。但是郑安顺把病得半死的亲娘接了出来,并且与郑家断绝关系,这件事你们老爷和太太也都是认可了,说了以后娘俩生死与郑家无关,希望你们不要再纠缠不休了。” 叶应澜没说云姨是被打得半死,已经是不想把脸当众撕破了。 “您是余家的大奶奶,我真不知您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郑安顺是我们家的大少爷,出生之后就是大太太当亲儿子养大,大少爷读的是莱佛士书院,他要是不闹别扭,应该已经去英国留学了。他跟您先生一样是大户人家要继承家业的长子。他年纪还小,受人挑唆,离开郑家。我们老爷太太想着等他想明白了再回家。这几天我们老太太身子不好了,想见孙子,我们老爷怕大少爷还是那么执拗,让我先来请三姨太,再请大少爷。” 显然这位管家不想善罢甘休,甚至抬出了孝道。 霍洛韦街本就汇聚了本地各种店铺,也包括了顺隆粮行最大的铺子,郑家大少爷一年前跑了,这事儿也算是人尽皆知了。 边上有人说:“所以啊!白眼狼是养不熟的,大太太把这个大少爷养在自己身边,当成亲儿子,结果呢?长大了说养母不好,说养母苛待他生母。原因不就是养母有了亲生儿子,对他没以前那么好了。” “自己生了儿子,对他忽视一点也正常。” “不是还说要送他去英国留学吗?要是不好能送英国?” “就是没良心。” “……” 不管郑家是如何对郑安顺母子的,在外面郑安顺总归是郑家大太太养大的。 这个管家给余嘉鸿和叶应澜行礼:“余大少爷、大少奶奶,余家重规矩,重孝道,既然您二位在,也就不请三姨太了,请余大少爷和少奶奶劝一劝我们大少爷。百善孝为先,老太太想他,大太太想他,让他不要再闹了,回去吧!” 叶应澜还在想怎么应对,只听余嘉鸿叹息:“有些事你不知道内情,这件事我们没办法去劝安顺。” “有什么没办法?难道他不是郑家养大的,他不是我们老爷的骨血?”这位管家一副忠仆之态,“这就是余家的教养?教唆儿子悖逆父母?” 边上人群议论纷纷: “郑老板为筹赈会筹措粮食,也是尽心尽力。就算父子之间有争执,也没必要这样吧?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吗?” “余家家风好是有口皆碑的,怎么能做出众人别人家儿子不认父母的事来?” 郑家的管家听见这些话,对着众人拱手:“多谢各位!余大少爷,清官难断家务事。三姨太我们也不接了。不管怎么样?大少爷也是我们老爷太太养大的儿子。老太太想见孙子了。您帮忙劝劝我们大少爷,请他回家去。” 余嘉鸿满脸为难,欲语还休,像是下定了决心:“管家,安顺是什么样的一个人,你应该心里有数。安顺不是一个没有孝心的孩子。自古忠孝难两全,他劝不动郑老爷,只能带着亲娘离开。” 叶应澜听他话里有话,郑家跟日本人做交易的事不是刚刚查清,这个时候说这种话,就不怕打草惊蛇? 管家脸色大变:“余大少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们的表少爷昨日的话何等无耻?但凡上头有祖宗,知道自家来自哪里,昨天怎么可能说出那样的话?你说能让他不仅这么想了,还大庭广众说出来是什么缘故?”余嘉鸿用带着深意的口气说,“安顺长大了,他有自己的立场。” 上辈子星洲沦陷,郑雄成了帮日本人的伥鬼,害得好几家华商灭门,安顺一直良心难安,恨自己明明猜到了郑雄在干什么,却不去查证,如果……没有如果。 这辈子郑雄的事已经有了定论,郑安顺也不会再被愧疚困扰。 郑家管家义正言辞:“这是污蔑。大少爷怎么能给郑家泼这种脏水?郑家还在为筹赈会奔波。表少爷的话怎么可能代表郑家?” 余嘉鸿不置可否地笑了一声:“但愿吧!” 叶应澜一下子明白了,余嘉鸿是想要帮郑安顺撇清跟郑家的关系。 余嘉鸿拉住叶应澜:“我们走了。” 叶应澜跟着余嘉鸿上车,这回余嘉鸿坐上了驾驶位,按了喇叭,开车离开。 他们倒是离开了,留下了已经报上家门的郑家管家,边上的看客还没散开,正在议论纷纷: “听余大少爷的意思,郑家不支持打日本人?” “不会吧?他们可是给筹赈会在买粮食,知道他们支持筹赈会,我一直去他们铺子买米。” “也有可能,你们想想报纸上说的,那个陈家二少爷说的话。他们是亲眷。” “报纸?什么报纸?”有人问。 一个戴着眼镜,穿着长衫的男人拿了一份报纸读了起来:《酒楼痛斥汉奸,共唱告别南洋》 文章先是叙述了昨天的整件事,这个穿长衫的男人还特地指出,这个被打的人,正是郑家的表少爷,陈家的二少爷。 后面说,纵然支持国内抗战是主流声音,也不乏唯利是图的那些华商,认为中国已经跟他们这些移居南洋的华人无关,也有人说出“不战亡国,战亦亡国,支持抗战实际上在增加中国人的苦难。” 文章对这群人的言论进行批驳。呼吁华人团结起来,为民族的生死存亡而战。 “这么看来,余家大少爷说的话,也不是空穴来风?” “别说是陈家二少爷了,就是郑家二少爷这么说,这不代表郑老爷是这个想法。家族大了出一两个败家子也正常。” “未必,我们这种根本接触不到他们这群人,但是他们这群大华商大家都熟悉,余家少爷这么说,未必是无的放矢。” “怎么可能?”郑家管家大叫起来,“我们老爷为国内筹集粮食殚精竭虑,他们这是血口喷人。” “郑家粮铺价格是便宜,但是用几年的陈粮掺在新米里,当新米卖。还有他们的米粮一直是散装的比袋装的贵一点是为什么?还不是他们袋装的是连着布袋的总价吗?” “对啊!郑家粮行的东西,真不怎么样?” “你想要好东西,就要出贵价。” “……” 话题已经偏了,郑家管家不再理论,他转头去报摊上买了一份报纸,翻看那条新闻。 昨天晚上陈家老爷和陈家太太带着被打得鼻青眼肿的陈二上门来讨要说法。 陈二虽然排行老二,但是上头的老大早年夭折,陈二是陈家这一代唯一的男丁。 被郑安顺这个贱种打,陈家夫妻怒火滔天。 奈何当老爷听说郑安顺有余家大公子撑腰之后,不痛不痒地说了句:“胳膊拧不过大腿,别说我们跟余家相差悬殊,就说老二说话不看场合,外头都在救亡游行,这个时候说这种话,没被打死算是好的了。” 陈家的生意靠着郑家照应,郑雄这么说,他们不敢不应,但是心头却是难以咽下这口气。 郑太太更是难受,哪怕那个孽种跑了,连父母不认了。老爷还护着他? 他们惹不起余家,难道还不能收拾那个孽种吗? 两位太太越说越气,一拍即合,决定把那个孽种抓回来。 郑太太找了管家过来,让他去抓郑安顺。 管家倒是为难了,郑安顺在叶家车行,总不能去叶家车行抓人? 之前郑安顺母子离开,郑雄让管家去找过几次母子,郑雄没摸到郑安顺进出车行的规律,但是知道三姨太的习惯。 三姨太早上会来这条街买配菜和配料,只要抓了三姨太回去,还怕郑安顺不回来吗? 不过今天出了意外,三姨太今天居然不是单人出行,而是带了一个小娘惹一起出来。 更加意外的是,这个小娘惹居然凶悍得很,又喊又叫,让他们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更巧的是,居然在街上遇见余家大少爷夫妻,原本是三个手指捏田螺,简简单单的事,就弄复杂了。 而且,他跟余家大少爷的争执,那个余家大少爷还把话往郑家不抗日上引。人没抓到到,还惹了这么一身骚。 管家带人回郑家。 郑太太和陈太太正等着他。 “人呢?”郑太太问。 管家低头禀告,本来他们能抓住三姨太,但是遇到了余家大少爷夫妇,把三姨太给抢走了。 “抢走了?” “是。而且余家大少爷还说……”管家添油加醋地把余嘉鸿的话学给太太听。 郑太太是越听越气,气得咬牙切齿:“废物,你就任由他这样说?” 管家说:“太太,老爷说过了,咱们家不能跟余家和叶家硬碰。余家大少爷在那里我能怎么办?” 又是这句话,郑太太也不能说老爷的话不听。 今天老爷出门的时候,还让她想想清楚,到底哪儿才是她的家,别为了娘家的蠢货惹出祸来。要是让老爷知道,她为了替侄子出气,去招惹了余家的人? 郑太太叮嘱管家:“跟下面的人说,千万别说我今天让你去请大少爷回家。” 管家明知故问:“为什么?” 郑太太色厉内荏:“叫他们别多话,就别多说话。” “是。”管家 管家低头离开,走出门,回头看了一眼。 “阿财叔。” 管家转了回来,见是二姨太身边的一个小丫头,他冷着脸问:“什么事?” “二太太屋里的凳子坏了,都说了三天了,还没换。什么时候给换?”小丫头满口抱怨。 管家哼笑一声:“我听说就掉了点漆,这就算坏了?我连这个都给换了,那全家上下多少物件得换?” “不换就不换,我自己买去。”二姨太从楼上下来。 明明大太太和二姨太只不过差了两三岁,大太太眼角早就有了皱纹。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27节 二姨太明明生了四个子女,脸上没有皱纹不说,身材也依旧苗条,轻薄的娘惹衫配上绣花纱笼,婷婷袅娜,风姿绰约。 “二太太见谅。”管家压根就没给她什么好脸色,说完转身就走。 气得二姨太转身上楼拿了小包,出了郑家的门,叫了一辆黄包车,去了街市。 二姨太下了黄包车,穿进一条小巷子,停在一栋楼的门口,从包里拿出钥匙开了门,进了屋子。 她上楼去,楼上房间里床铺家具一应俱全,她开了窗,坐在梳妆镜前,等了十来分钟听见楼梯脚步声,连忙跑到楼梯口,看着管家上楼来。 二姨太走过去勾住了管家的胳膊,伸手要解管家的扣子:“想我了?” 管家按住了她的手:“没时间,有正经事要跟你说。” “你说。” “你知道今天早上大太太叫我去做什么了吗?”管家把刚才发生的事跟二姨太说了,“原本我想借着这个机会,大少爷被骗回来了,大太太肯定要打他,我索性让人一棍子把他给打死了。这事就全在太太头上了。可惜被搅和了!” 郑家三个儿子,郑安顺是最聪明读书最好的一个,郑安顺不仅是大太太的眼中钉,也是二姨太的肉中刺。 管家坐下把一份报纸递给二姨太,二姨太在看报纸的时候,他一把将二姨太抱着坐在他的腿上:“对啊!所以这事非得让老爷知道。老爷私底下可看不上那群为了隔山跨海的中国拼死拼活的傻子。大少爷可以在家里和老爷争,但是老爷是做着筹赈会的生意,要让老爷知道大少爷在外头说他不支持抗日。那老爷会怎么样?” “老爷恨死那个贱种了。”二姨太说。 “我是大太太的人,这个事情不能我去说。要你去说才行。”管家的手摩挲着二姨太的腰,“你还能把大太太怕老爷知道她为了给娘家侄子出气,所以不许我让老爷知道这件事也说了?” “知道了。”二姨太勾住管家的脖子,娇柔地说,“我想你了。” “抓紧时间先把事情办了,老爷等下回来吃饭,你找机会跟他说去。”管家捏了捏二姨太的脸,“不都是为了我们儿子吗?” 二姨太撑着管家的胸膛站了起来,拿了报纸:“那我先回去了。” “凳子我给你买了,在楼下,记得拿着。”管家提醒她。 “知道了。” 管家看着二姨太扭着腰下楼,他掏出烟盒,抽出一支烟点燃,站在窗口看着女人提着一个红漆描金绣花凳往走出巷子。 第25章 郑老爷中午回来,进门就被二姨太给拉了过去,去她那里吃饭。 大太太是郑老爷奉父母之命娶的,二姨太是他自己看上的,哪怕后来有了三房和四房,他也没有冷落二姨太。这么些年却是也是她最最贴心。 二姨太夹了一块蟹腿给老爷:“老爷,我知道这些话说了,恐怕会让家里不安宁,但是您要是不知道,我怕您被人骂到头上了都不知道。” 郑老爷脸上带着笑说:“行了,别绕弯子。你又知道了她什么把柄,想要告黑状。” 二姨太放下筷子,眼波流转,侧过身体,拿出手帕假装要哭:“我还不是在为你着想?她整日只想着娘家,这么多年了,哪儿把这里当家?我买一张绣花凳她都不肯,她是想把咱们家卖了呀!” “给你一百叻币,想买什么去买?行了吧?”郑老爷一脸受不了地说。 二姨太破涕为笑,转身过来:“今天大姐让阿财去绑云娘回来,没绑成,还惹了事,我听说下人说,阿财还让他不要跟别人说,恐怕是大姐怕你知道。” “绑云娘?”郑老爷皱眉,大儿子是三个儿子里最聪明的,却也性格乖戾,最不听话,为了他妈闹到这种程度,丝毫不顾念家里对他的精心栽培与教养,还去投靠了叶家,是个没良心的白眼狼。 但是昨天的事,他听了大舅子夫妻的话,他倒是认为儿子打得好。 当前的形势下,南洋的华人都在大力支持国内救亡,不管你心里怎么想,但是对外,你必须保持与主流声音一致,更何况他们靠着给筹赈会买粮掩盖跟日本人做生意。 这个时候说这种话,不是找死?幸亏安顺打了这个不知死活的小子。他今天在码头看粮食装船的时候,跟筹赈会的姜先生说,大儿子虽然不听话,但是到底是郑家的血脉,有血性。 二姨太给老爷舀了一碗肉骨茶:“不是表少爷被打了吗?大太太心疼侄子,所以让阿财去把安顺给请回来。大概是阿财想绑了三妹,大少爷肯定就跟回来了。他就去三妹时常买菜的街上堵三妹,三妹被他等到了,不过没能请回来。” 郑老爷喝着汤:“她不肯回来就算了。” 云娘这个人,在家不在家对他来说没什么两样,就像家里多个佣人还是少个佣人,谁会在意。倒是安顺?过几天请姜先生出面,劝他回家。 “碰上了余家大少爷和大少奶奶。”二姨太说,“我听说阿财是借了老太太想孙子借口,拿余家重规矩讲孝道,想请余家大少奶奶劝大少爷回来。您知道余家大少爷说什么吗?” “说什么?”郑老爷吃着排骨。 “余家大少爷当着街上那么多人说:大少爷离开郑家是因为跟您理念不同,您压根就不支持抗日救国。”二姨太一口气把话说完。 “什么?”郑老爷声浪高了起来,“去把阿财给我叫来。” “哎呀!您就不要在我这里叫阿财了。到时候大姐又以为我在给您吹枕头风了。”二姨太委屈地说。 郑雄脸一寒站起来,往外走去,走到客厅里坐下。 大太太心里也有气,老爷一回家就往那只妖精房里钻,看见老爷出来,她拉长着一张脸,从里头出来:“老爷,吃好饭了?” “气饱了!”郑老爷一声怒喝,“我昨天晚上跟你说的话,你是不是当成耳旁风?让你不要给我闹事,你非得去闹,是不是?” 被老爷大声喝骂,大太太胆战心惊:“我就是想请云娘回来,跟她说一声,让她好好教教安顺。” “你好好教教安隆,我就谢天谢地了。”郑老爷一把扫下桌上瓜果盘。 瓷器碎裂的声音让来来往往的佣人们都吓了一跳。 郑老爷怒看大太太:“去把阿财给我叫来。” 大太太站了起来,走出去,让人去叫管家。 看见大太太跨过门槛,郑老爷问:“你嫂子还在家里?” “在……” “叫她走,以后让她别上门了。别把你也带得分不清内外,不知道轻重。”郑老爷坐下。 大太太低头,眼里含着泪,又见远处二姨太站在远处,她又气得咬牙。 管家快步往里走,跨过门槛:“头家(东家),您找我。” “听说你今天在街上跟余家大少爷吵了起来?” 管家往大太太那里看去,大太太见他看过来,更是心头抽紧,这个祸是躲不过去了。 “都是我的错。昨日舅老爷夫妇过来说表少爷被打了。我想着不管怎么样?太太总归是养大了大少爷,大少爷再怎么样,也不该这样半点不看太太的面子。我跟三太太都是做下人的,我就想去找三太太,让三太太跟大少爷说说,不管在家也好,在外也好,总归得给老爷太太几分面子。谁曾想遇到了余家大少爷夫妇。我还以为余家重规矩,能帮忙劝两声大少爷,谁想余家大少爷开口就是,大少爷与老爷道不同不相为谋。意思上,表少爷的想法就是咱们家的想法。”管家往地上跪去,“老爷,这事全是我的错。” 郑老爷一双眼往大太太看去,大太太被他看得缩了脖子。她心头感激管家把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但是自己刚才已经认了,是自己要去请云娘,她说:“老爷,是我叫阿财去请云娘……” “够了!”郑老爷喝止了大太太,他转头问管家,“你跟我细说余家大少爷是怎么说的?” 管家把当时的情形添油加醋说了出来,郑老爷听得脸拉长了。 安顺是自己的大儿子,哪怕是从老三肚子里出来的,那也是他的长子,而且从小就聪明,读书一直很好,自己很喜欢这个儿子。 自从日本人入侵了东北,南洋的华人群情激奋。安顺跟他说话的时候,也会提及这些事。 自己几次三番告诉他,不要去涉及这种话题,郑家是生意人,生意人就是给钱就做生意。 当时安顺就跟自己争执,生意人之前是个人,人有祖宗,郑家的祖宗来自闽南,怎么能说给钱就做生意呢?跟日本人的生意也做? 自己甩了这个混账东西一巴掌,明明送他去英国人开的莱佛士书院读书,这满脑子还是那些东西。 没想到这个养不熟的东西在这个节骨眼上出去乱说? * 早上余嘉鸿建议叶应澜跟叶老太爷商量一下,叶应澜打电话回娘家,她爷爷让她中午回家吃饭。 饭桌上,叶应澜跟爷爷说了自己以旧换新的销售策略。 “老太爷,我早就说过了,咱们大小姐的经商天赋是随了您。”吴经理夸赞她。 叶应澜不好意思,其实自己最初的想法根本不是这样,这个想法里大半是余嘉鸿的功劳。 桌下,余嘉鸿的膝盖轻轻地碰了她一下,叶应澜不知道他是无意,还是?她侧头看他。 他轻轻摇头,给她夹了一个面筋塞肉,再抬头:“她从轮胎复制,能想到把旧车送进国内,这个脑子可真灵活。” “只是我在车行时日也浅,也不知道这个事能不能做下去?”叶应澜站起来,拿起酒瓶给吴经理倒酒。 吴经理连忙站起来:“大小姐,这可使不得。” “有什么使不得的?”叶老太爷笑着说,“应澜进车行一直你在带,说起来还是你的半个徒弟。” “是呀!吴叔,您是真心实意教我。”叶应澜给自己倒了一盏茶,举起茶盏,“我以茶代酒,敬吴叔一杯。” 吴经理一口干了酒,打开了话匣子,说起这旧卡车的状况:“旧卡车不像旧轿车,轿车是老板坐的,车子保养不好,别说坐着不舒服,还没面子。卡车都是用在种植园与那些矿上,别说保养了,就是修理通常也是撞运气,司机不仅要会开车,还要会修车,小毛小病都是司机自己解决,大毛病去找修车师傅,也是碰运气,运气好遇到一个厉害的司机,修好了,运气不好的修修就只能凑合用了。除了新车头几年车子不错,接下去大多数也就凑合了。” “这些车子修起来难吗?” “放在我们手里其实修起来不算难。”吴经理喝着酒,跟叶应澜说,“我说这个的意思是,旧卡车卖起来很难。买卖旧车的经纪,就算懂行,他最多也就是能准确评估车子的状况,不可能从头到底进行检查和维修,把毛病都修了再卖吧?买旧车的人呢?如果是懂车的,挑修起来便宜的买回去,也是划算的。但是又有多少人真懂?所以旧卡车买卖做不大。如果按照大小姐这样,经过咱们工厂检修过了,再卖出去。那可不仅是卖到中国了,就是南洋都有生意。这个生意做的人少,盖因这个生意不仅要资本、还要技术。” “所以这个生意,不仅是现在可以做,以后也能做长久生意。”叶应澜问。 “自然。”吴经理说,“现在我们把主要吸引的点,放在我们要推奥奇的卡车上,让大家以为我们为了推奥奇的卡车才以旧抵新。这样就能按照比较低的价格来收旧车了。” 叶应澜连连点头:“回去我们就商量,怎么在报纸上登广告?” “应澜,钱这块你不用担心,尽管告诉爷爷。”老太爷拍胸脯保证。 叶应澜不想从爷爷那里再拿钱:“爷爷,我还有那么多嫁妆呢!” “做生意不能想着吃独食,有好生意要让大家一起发财,同时也是风险共担。”余嘉鸿跟她说,“另外,我认为这个生意,在外是以旧抵新都是兴裕行,但是内部应该车行的两个部分,新车销售和旧车收购销售要分开。然后股份比例上,也可以分开操作。不要让两者混在一起。” “是啊!还是组建公司,这个生意点子虽然是我起的头,但是能够扩展到可以成为长久生意,还是多亏了吴叔,吴叔也应该有股份。” 叶老太爷见自家孙女,一点就透心里十分高兴,他说:“应澜,钱也未必要用你的嫁妆,我跟你说的意思,是问银行借款。” “你手里有购车契约之后,就能抵押给银行,进行借款。” “……” 叶应澜一顿午饭,听爷爷、余嘉鸿和吴叔分别跟她讲做生意的门道。 吃过饭,余嘉鸿说让叶应澜开他的车回车行。 叶应澜一上驾驶座,余嘉鸿就问:“怎么不开心?” “没有,我就是很意外,你也就比我大两岁,你刚刚留洋归来,刚刚进家里的公司,我已经进车行做了一年了,为什么你懂那么多?”叶应澜想不通,就算他在书里天赋过人,可这些不是常识啊?难道不要学吗? 余嘉鸿惊觉,自己说太多了。他说:“我在美国读商科。这些都要学的。” “读大学能学这么多啊?”叶应澜有些唏嘘,女孩儿像她这样在女中读过几年,也已经算是识字了。 她的语气,让余嘉鸿想起上辈子,他们一起闲聊的时候,她也曾感叹女子的难,感叹没能上大学。 “想上大学吗?”余嘉鸿问她。 自己即便重来一次,依旧会踏上回国的路,但是她……兴许送她去读大学,能避过?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28节 “底特律是美国的汽车之城,密歇根大学的商学院和工程学院都非常好,你可以二选一,或者两个都选。” 叶应澜笑:“你怎么想让我学工程?” “你不是喜欢汽车吗?”上辈子她可是车队里修车最厉害的技师之一,车子坏了,找她看一眼,立马就知道是出了什么毛病,他都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 她当时说:“那场婚让我丢尽了脸,不好意思出门,就待在车行认真修车,好在没白学,能在这儿用上。” 她遗憾自己没能多读相关方面的书,如果她能去读书?余嘉鸿看着叶应澜。 叶应澜仔细想,自己确实喜欢汽车,进车行帮忙开始,因为跟国外沟通需要,所以她从汽车部件的英文学起,到结构到材质到工艺。 看起来很有吸引力,但是按照书里的时间线,接下去广州和滇越铁路都保不住,自己做车行的,还是在星洲多做些事,都成婚了,读书这事放一边吧。 她摇头:“算了,都成亲了。我还读什么书?等以后有了女儿,让她去读吧!” 想到和她生儿育女,余嘉鸿点头:“肯定的。” 他这么说,叶应澜笑得开心:“嗯。” 已经到了车行门口,余嘉鸿说:“等下我来接你,一起带嘉莉和嘉萱去逛百货公司。” “好。”叶应澜推开了车门下车。 目送余嘉鸿开车离开,叶应澜低头笑着进车行。 “应澜姐。” 听见声音,叶应澜回头,郑安顺走过来,把手里的购车契约递给她,脸上满是喜悦:“我今天签了两台车。” “两台?”叶应澜连忙接过购车契约,她惊喜道,“好厉害。” 这不是客气的表扬,是真的厉害。 汽车大多产自欧洲和美国,在美国自从流水线生产汽车之后,车子从一千多美元降到三四百美元。不过漂洋过海到了南洋这里,一辆车就得卖三千多叻币,折合将近一千美元。 汽车价格贵,哪怕华商聚集的星洲,也不过四五千辆车子。 像他们这家在星洲的车行一个月能卖十来台车已经算是不错了,槟城和马六甲的两家车行一个月加起来就十来台。因为还有汽车修理的生意,这三家车行一年也能挣二十多万叻币。 “上个月那个印度人来买了一辆,这个月他带来的朋友看了一次又一次,总算是肯买了。这次他两个朋友的车价跟比他上次的价格高两百叻币,这里的差价,我给这个印度人了。” “我没说不同意。这个是要的,要不然人家怎么肯介绍新生意过来?”叶应澜看车子的售价,去掉给的扣点,价格也很不错了,“真的很厉害。” 郑安顺想要应澜姐夸他,可真被她这样夸了,又不好意思地低头:“姐……” 这时候门口来了一辆板车,板车上装着家具,郑安顺说:“吴叔让我改店堂,我卖了家具。” “这么快?” “其实很好改的,用的东西并不多。”郑安顺说。 叶应澜笑着说:“去忙吧!” 郑安顺叫了人去门口接家具,叶应澜转身要往办公室去,却见两个陌生人拦住了她的去路。 一位剪着齐耳短发的姑娘叫她:“余太太。” 叶应澜略微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在家她是余大少奶奶,在外别人会称她“余太太”。她点头:“你们是?” “我是星洲日报的记者李淑芬,这位是我的同仁何智强,昨天我们同事去采访了余老先生和您先生,今天早上我们聊起的时候,我就想来采访您。”这位姑娘说。 叶应澜想起余嘉鸿跟她说《星洲日报》的记者要采访她的事:“对对,抱歉一下子没想起来。” “我们报道妇女支持抗日救亡的内容,大部分都是卖花,做救护用品,听说你现在正在为筹赈会采购汽车,我们女子也在做这些事情,我想报道宣传一下。”李记者说。 “其实无论是卖花还是做救护用品,或者像我这样购买汽车,我认为只要我们都在尽力,就不该区分谁的贡献更大。”叶应澜伸手说,“进办公室聊。” 叶应澜带着两人进办公室,不一会儿秀玉端了茶和茶点进来。 早上秀玉为了护着云姨,鞋都掉了,脚上划破了口子,叶应澜皱眉:“你不是脚上有伤,让你歇着吗?” 秀玉露出羞涩的笑容:“已经包扎了,没事。” 叶应澜跟她说:“还是得当心点。” 秀玉能在混乱中护住云姨,也符合了自己对她的看法,她是一个勇敢且善良的人。 “谢谢大小姐。”秀玉笑容更大了。 秀玉离开,叶应澜见桌上椰糖椰丝糕,招呼两位记者:“尝尝。” 李记者拿了一块吃进嘴里:“好吃呢!” 叶应澜喝着茶跟记者聊着,外头吵闹的声音都让他们没办法继续聊下去了。 第26章 叶应澜拉开门看见吴经理把郑安顺护在身后。 吴经理面前是三个男人,其中一个瘦长的中年人,早上见过是郑家的管家。中间那位,身上穿着西装,手里拿着烟斗,那个气派,不用问,正是顺隆粮行的郑老板。 郑老板拉长着脸:“你给我出来。” 郑安顺从吴经理身后走了出去。 郑雄看着这个儿子,又高了,长开了,更加俊秀了。 他有三个儿子,这个女佣生的儿子是三个儿子里最聪明的,一年前,他还觉得这个儿子是最省心的,最听话的。后来,没想到闹出这么多事情来。 郑雄的眉头皱成了川字:“我是祖上造了多大的孽,才生出你这么个孽子来?背叛祖宗,不认父母,也就算了。居然还在外诋毁郑家?” “我没有半句诋毁之言,请您不要血口喷人。我只是与陈二观念不和,不敢苟同他的言论,仅此而已。” 听他还在诡辩,郑雄伸手就是一巴掌:“忤逆不孝,还要给家里扣上汉奸的帽子?如今海上炮火不断,我冒着血本无归的风险,给国内购粮……” 脸上火辣的疼,不能让郑安顺回神,其实这些日子他的心里一直难安,两年前父亲曾经和一个日本侨领合作,为日本人购买过一批粮食。 他知道之后跟父亲争执过,他劝父亲不要跟日本人合作,跟日本人合作,无异于背叛自己的母国。 父亲告诉他,他们家来南洋已经一百多年,三代成峇,他们是土生华人,跟中国早就没了关系。对于他们来说,日本和中国都可以做生意。 父亲压根就对国内救亡没什么兴趣,让他很意外的是,自从战争全面爆发,父亲居然变得非常积极,忙着为国内筹措粮食,而且对外一直以爱国华人自居。 他不认为自己的父亲会这么转变,他想要去探查一下,但是查到如果父亲真的如他所料,继续跟日本人做交易,他该如何?大义灭亲吗? 但是不查,现在报纸上那些惨烈的照片,也让他难以安枕。 直到今天早上,应澜姐和姐夫把他妈带回来,安顿了他妈。 姐夫找了机会私下问他:“你父亲跟日本人有联系,你知道吗?” 自己愣了一下,原来自己的猜测是真的。 姐夫把他父亲卖粮食的细节跟他说了,跟两年前的那批粮食是完全一条路数。 姐夫说:“安顺,你父亲卖这么多粮食给日本人,这是屠刀挥向我们的同胞。所以,我当场说了那些话,我和你应澜姐希望你跟他完全撇清关系。以后不要再跟那一家子扯上关系,你就是你。今天《星洲日报》的记者会来采访你姐,你要是愿意,跟他们聊聊,我希望这些话从你嘴里说出去。当然如果你不愿意,也没事,他肯定会受到惩罚。” 刚才他迎了《星洲日报》的记者进来,还是没有下定决心,现在面对满口仁义道德的父亲,郑安顺挺直了腰背,咬着牙,闭眼再睁眼:“是我给您扣汉奸的帽子吗?要我提醒您吗?两年前中村秀男请您为日本筹备粮食,您筹了吗?” 郑雄没想到他会说出两年前的事,他说:“这是两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日本人可没有全面进攻中国。” “那时候东北没沦陷?日本人在东北杀的人不多?”郑安顺深吸一口气,“你现在就不跟日本人交易了?” 郑雄伸手一把揪住郑安顺的领子:“你知不知道你在污蔑你的父亲?” “我当然希望两年前的那一笔交易是你跟日本人的最后一笔交易,我也不想身上流着汉奸的血。”郑安顺半阖着眼眸说,“然而,据我所知,你用给筹赈会买粮做掩护,为日本人购入大量粮食……” 郑雄惊怒交加,他不清楚郑安顺是怎么知道那么多的,被儿子捅刀子,他怒不可遏,拳头砸到郑安顺的脸上。 血从郑安顺的鼻管里流出来,郑安顺还在笑:“你用英国人的cv商船,将粮食运往越南西贡,再西贡转日本船。” 郑安顺觉得胸口有一团东西,好似憋了太久太久,他要说出来,他要让郑雄再也不能为恶。 “咔嚓”一声,《星洲日报》的记者按下了快门。 郑雄转过头发现了在角落里不停拍照的记者,这时候他心里才慌了,他侧头跟管家说:“你死人啊!任由他拍照?” 管家也愣了,他知道郑雄并不在乎国内打仗,以为郑雄是为了做筹赈会的生意才成天把国内说成是同宗同根,没想到郑雄居然借着给筹赈会买粮,实际上在给日本人购粮,他这个时候总算是回神过来,冲过来要抢记者手里的相机。 “愣着干嘛?”吴经理一声吼。车行里的伙计早就把郑家的人给挡了。 叶应澜走了过来:“郑老板,怎么跑别人的地盘来撒野了?” 郑雄看着眼前这个年轻得有些过分的女人。 他给全星洲洋行和华行都打了招呼,最后还是这个女人不给他面子,硬是要收留他的这个孽子。 叶家老太爷找到他,说让他儿子留在车行的时候,当时叶老太爷正在为孙女选女婿。 他得知这位大小姐在车行做事,想的是儿子和这位大小姐就差了一岁,年龄上算是刚刚好,自己儿子长得清秀,脑子也灵活。自家的身家,儿子又是女佣生的,虽然差了点。不过儿子在车行,近水楼台,日日相处,有了感情,不就水到渠成了吗? 如果大儿子能娶叶家大小姐,也算是有了一个好未来。 正是因为这个理由,他当时一口答应,让儿子和他的三姨太就待在车行了。 只是没想到,没过多久,叶家就和余家定亲了,定了余家二房大少爷。 他的这个算盘是落空了,但是作为父亲,他真是处处为了儿子打算了,没想到会被这个畜生咬这么大一口。 郑雄暴怒:“不想在家当人,情愿给她当狗?被她利用,污蔑你的父亲?” 郑安顺跪在地上,嗑了一个头:“我若是有半句谎言,愿意去郑家宗祠以死谢罪。” 郑雄愣愣地看着儿子,他这是要弄死自己吗? “畜生,我打死你!” 车行的几个伙计拉住了郑雄,郑雄还不甘心,往郑安顺身上踢过去,郑安顺被踢到了也不动。 云娘听到儿子被打,她慌慌张张地冲了出来,过去抱住儿子。 看见云娘出来,郑雄愤恨地说:“你生的好儿子。” 看见儿子脸上都是血,云娘心头剧痛。 今天早上管家要来抓她,她当时唯一的想法就是自己要是被抓回去就别想活命了。 她小时候被家里卖给陈家,做了陈家三小姐的贴身女佣,小姐脾气不好,动不动就会发脾气,打她掐她是家常便饭。嫁入郑家后,小姐迟迟没怀上,为了防止二姨太先生下儿子,小姐逼着她成了三姨太,生下了安顺。 她生下孩子之后,孩子被送到了小姐房里,自己想要看一眼都看不到。而且小姐打她比以前更加变本加厉了。 后来小姐有了自己的儿子,又没人好好带安顺了,她看见安顺的衣服小了,给他缝了一身,让他穿。当晚她被小姐打的手指骨折。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29节 在自己日夜担心中,安顺总算是长大了,却听说老爷要安排他出去留学,小姐也是全力支持。她就知道小姐打的什么主意,她找了机会跟安顺说。 安顺跟老爷说不去留学,小姐马上就反应过来,把她打得差点就断气了。 要不是儿子带着她逃出来,她哪里还有命在? 云娘拿出手帕给儿子擦掉鼻血,耳边是郑雄叫嚣要打死儿子的声音。 安顺当然是她的好儿子。 云娘转头看管家。 一个偶然的机会她知道了,看似站在大太太一边的管家,实际上和二姨太有着不可告人的关系,在郑家的时候,她为了儿子忍地,到了车行,跟这家人没什么关系了,有些事她就放在心里了。 但是这个管家,为了二姨太,为了三少爷,也想要儿子的命。 云娘转头看脸涨得通红的郑雄:“老爷,我儿子认真读书,知道郑家当年从泉州漂洋过海来这里落脚生根,他时时刻刻记得自己是中国人,我觉得他挺好。想来安顺进郑家祠堂,郑家的祖宗大概都会认他。不知道三少爷,祖宗会不会认?” “你说什么?”郑雄听出来云娘话里有话,却不知道她说的什么意思? 管家一下子反应过来:“你胡说什么?” 云娘仰头:“我说我儿子不是孽种,三少爷才是。他才是二太太和管家阿财的孽种。” 叶应澜张大了嘴巴。 车行虽然不在闹市区,却也不是在荒僻之地,店堂里动静闹得那么大,路人早就探头往里看。 兴裕行是华商车行,主顾大多也是华人富商,星洲城不大,华商之间大多认识,前来修车的司机,一看是顺隆粮行老板家的事,两眼放光,竖起耳朵听郑老板被管家和姨太太戴绿帽子的稀奇事。 郑雄本就被郑安顺抖落出来的事,惊怒交加,这会儿再听见这么一个消息 郑雄手捂着胸,咬着牙:“你再说一遍?” 云娘:“我要是冤屈了二姨太,我也愿意一头碰死在郑家祠堂。” 郑雄转头看向管家,管家脑门上冷汗直冒,哪怕他平日自诩聪明,这会儿眼睛里只有大门,夺路而逃。 管家拼命跑等于坐实了云娘说的话,郑雄不久之前才知道二儿子抽大烟,原本的打算是大儿子既然没能让叶家老太爷看上,那就再等一阵子,把他叫回去。没想大儿子这么没良心,说出他跟日本人做生意的事。还剩下一个三儿,不是自己的种? 郑雄胸口疼,脑子也疼,他不知道现在继续揍大儿子还是回去问他一直放在心上的二姨太,他脚步踉跄地往外走,在车行门口撞到余嘉鸿。 余嘉鸿开车到车行附近,就发现车行门口堵了一大堆人,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直接停了车子,顾不得许多奔跑过来,被神志混沌的郑雄给撞了。 他看向里面,见到呆若木鸡的叶应澜,还有被打得鼻青脸肿的郑安顺。 他走进来问叶应澜:“这是怎么了?” 叶应澜微微甩了甩头,平复了自己的心,说:“这事说来话长。” 余嘉鸿看着车行的状况:“那还是等等说吧!” 叶应澜转头看郑安顺:“安顺,你怎么样?” “姐,我没事。” 余嘉鸿看着人群渐渐散开的门口,他问:“郑雄找你了?” “嗯!”郑安顺此刻突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松快感。 《星洲日报》的两个记者,走到郑安顺面前:“郑先生,我们能采访你一下吗?” 郑安顺没来由地看向余嘉鸿,余嘉鸿点头:“安顺,说出来,你的良心担负不起万千同胞的性命。” 这句话明明是姐夫说的,为什么自己心头好似也在冒出这么一句话?郑安顺点头:“好。” “安顺,你和两位一起去我办公室吧!我和你姐夫要走到了。”叶应澜说。 相较于采访叶应澜的新闻,很明显郑雄假借筹赈会名义,暗地里为日本人收购粮食才是大新闻。 两位记者跟郑安顺进了叶应澜的办公室。 叶应澜抬腕,又是采访又是这么一出戏,已经快三点了,急急忙忙跟吴经理说:“吴叔,我先回去了。两位记者您招呼一下。” “知道了。” 叶应澜和余嘉鸿一起往外,车行门口还有看客在议论。 上了车,叶应澜这才说出心里的想法:“安顺这么说没问题?” “从他的嘴里出来才是最好的。而且还带了管家和姨太太私通的话题,这下别说是星洲了,估计整个马来亚都能知道了。”余嘉鸿笑,“林先生在南洋威望很高,人脉也广,刚才我回到轮船公司,我爸就过来跟他说了,郑雄给日本人购粮的事已经被证实了。现在的问题是,英国表态,他们是中立国,最多也就是谴责一下日本对中国的非人道大屠杀。作为英国的海峡殖民地,星洲的商人无论跟谁做生意都不犯法。所以查出来了,最多就是筹赈会不把购买粮食的生意交给顺隆粮行。想要给顺隆更大的打击,就要闹到人尽皆知,所以我早上跟安顺聊了两句。” 叶应澜明白了,说:“一边是儿子亲口怒斥父亲是汉奸,一边是姨太太给富商戴绿帽?这种新闻才更加吸引人?” “对。这种新闻才有更大传播力度,会传得更远。让所有南洋华人都知道郑雄是这么一个人。让华人自觉抵制这个忘祖背宗的汉奸。”余嘉鸿说道。 叶应澜紧紧握住了方向盘,说到汉奸,她心里堵得慌,不用怀疑书里说的话,日本人来了之后,她亲爹肯定会成汉奸。 爷爷杀子后自杀,书里没说奶奶最后怎么样了,想来结局也不好。 安顺今天算是把他的汉奸爹给供了出来,她爹呢?这个隐患要怎么解决? 好在很快到家了,车子还没停稳,嘉萱从楼里跑了出来,叶应澜抬腕看表:“晚了三分钟,让妹妹等了。” 原本还想抱怨的嘉萱,一下子不好意思起来:“没事啦!妈妈说,大哥和嫂嫂很忙的。” 嘉莉和大太太跟了出来,叶应澜走到大太太身边:“妈,一起去。” “你们去,我在家做晚饭,等你们回来。别玩得太晚,早点回来。” “知道了。”嘉萱抱着大太太的胳膊。 余嘉鸿打开车门,站在边上:“请小姐上车。” 嘉莉和嘉萱笑着上了车,叶应澜上了驾驶座,嘉萱问:“哥哥为什么不给嫂嫂开门?” “你这不是提醒你嫂嫂了?”余嘉鸿跟嘉萱打趣。 叶应澜瞪了他一眼,这人又贫嘴了。不过他能开玩笑是最好的,早上才叫吓人。 叶应澜开车出门,跟两位妹妹说:“等我开得熟练了,教你们,好不好?” “阿公和嫲嫲肯定不会允许的。”嘉莉叹。 余嘉鸿转头看妹妹:“你们不要把阿公和嫲嫲想得那么顽固。” “大哥,你是他们的心头肉,你说什么都是对的,做什么都不会错。你们出来之后,我们被嫲嫲给说了好久,她告诉我们,不能学外头那些女孩子,疯疯癫癫的,以后会被夫家嫌弃的。她说,不是每个男子都是像哥哥这样疼媳妇的。”嘉莉叹了口气,“是妈妈跟嫲嫲说,今天大哥都答应我们了,才放我们出来。” “男子的眼光都放在外,很少有男子会把心思放在内宅,不要巴望他们会知道你受了委屈,他们真能知冷知热。大部分男子做不到这样的。爸爸已经被说成了星洲顶好的男子了,他想过妈妈平时有那么累吗?想过妈妈为了孝顺做了很多不必要的事吗?”余嘉鸿说,“女孩子,不能成天为了家里的安宁,而太委屈自己。” 女孩子要温柔,要娴静,要顺从,这是嘉莉和嘉萱听了这么多年的话,突然听见这样的话,两个姑娘都愣了。 别说两个妹妹双眼瞪得老大,叶应澜听着也觉得奇怪,奇怪归奇怪,他的话自己绝对赞成。 书里,星洲沦陷后,二太太和秀玉带着几个孩子东躲西藏,秀玉想着嘉莉的夫家把商铺和矿山交给了日本人比较早,好歹家里还有钱,她就想着去问嘉莉要一口粮食,救救他们一家子。 秀玉偷偷摸摸敲开了嘉莉夫家的门,出来的是嘉莉丈夫的姨太太,米粮没要到,那个嘴脸难看到了极致。饿得头晕眼花的秀玉看着那家关上的大门,心里担心的却是嘉莉。 过了些日子,秀玉偷偷摸摸找了那一家的下人打听,才知道嘉莉被硬生生逼疯了。 叶应澜想起学校里那位老师的话,她说:“上学的时候,我的老师跟我们说:‘我们先是人,后才是女人。人必须有尊严,必须获得尊重,接下去才能再谈,女人应该如何。’” “听见了吧?新时代了,要真过不下去,离婚也没什么。”余嘉鸿说。 “哈哈哈!”嘉莉笑起来,“哥哥居然在嫂嫂面前说这种话,就不怕嫂嫂以后受了委屈跟你离婚?” “嗯嗯!”嘉萱附和。 余嘉鸿笑:“有本事的男人,靠加倍对妻子好,让她幸福,让她不想离婚,没本事的男人,把女人关在家里,不许她工作,天天告诉她,你生来就不如男人,你必须靠着男人活,让她不敢离婚。你们说我是哪一种?” 叶应澜被他的不要脸给惊到了:“你是不要脸的那种。” 哥哥的话让嘉莉糊涂了,她说:“可嫲嫲说,男人在外挣钱养家,做女人要让男人没有后顾之忧。” 嘉萱年纪小,天真的小脸蛋看着姐姐:“那就像嫂嫂一样,也出去挣钱。都出去挣钱了,那应该谁让谁没有后顾之忧?” “嘉萱真聪明。”余嘉鸿说,“女孩子应该读书,应该出去做事。从现在来说,你们有阿公嫲嫲,爸爸妈妈庇护,以后我和你嫂嫂也会庇护你们,但是最好的庇护,是你们自己。” 叶应澜总觉得余嘉鸿说这些话,像是在安排什么。 余嘉鸿继续问:“你们可知道在美国,黑人是什么时候得到投票权的吗?” 家庭教师教她们的只是一些诗歌,文学作品,可没有涉及到这些,别说嘉莉和嘉萱了,就是上过学的叶应澜也不知道。 “1870年。”余嘉鸿又问,“那你们知道美国女性是什么时候拥有投票权的吗?” 她们更加不知道了。 “1920年,也就是女人比黑人,得到公民权的日子还要晚。没有公民权的黑人,之前在美国是什么?你们知道吗?” “奴隶。”这个嘉萱都知道。 “比黑人晚得到投票权五十年的女人呢?”余嘉鸿问。 别说是两个妹妹,就是叶应澜也陷入了沉思。 “什么是奴隶?”余嘉鸿又问。 没等妹妹们回答,他说:“为奴隶主劳动而没有人身自由的人。你们想想妈妈的生活,她每天被禁锢在家里,从早上伺候公婆开始,她有人身自由吗?” 余嘉莉还是不解:“可如果不这样,要怎么样呢?” “埃米琳·潘克赫斯特说:‘只有等妇女拥有了选举权,践踏我们文明世界的可怕的恶魔才会被永远驱逐。'选举只是其中之一,还有出去工作等等,如果你连基本的公民权都没有,那么你现有的幸福,那是别人施舍给你的。” 叶应澜想起成亲第一天晚上,余嘉鸿在看的那本书,是讲犹太种族宗教的,他从十岁开始就在美国,受的全部都是美国的教育,并不认同家里的传统,他只是比较聪明,不想跟阿公嫲嫲对着干,所以才会找给筹赈会买车的借口让她出来做事,今天也是找机会带妹妹们出来,跟妹妹们说他的看法。 还真如爷爷奶奶说的那样,留洋的年轻人满脑子的奇怪想法,如果是婚前遇到他,自己会不会被他吓退? 叶应澜把车停进百货公司内部的停车场,下车吧! 夫妻俩带着两个妹妹进叶家的鸿安百货公司。 第27章 这家百货公司是星洲最大的百货公司,底楼有食品、化妆品和日用品柜台,全世界最新的货品摆在干净明亮的玻璃柜里,等待顾客挑选。 看见叶应澜进来,一楼的楼面经理立刻过来:“大小姐、姑爷。” “张叔,我带两位妹妹来逛逛。” “我派个人过来?”楼面经理说。 “不用。我们自己看。”叶应澜把张叔打发了。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30节 嘉莉把目光投向墙上的一张海报,烫着卷发的金发女郎,手里拿了一支口红。 “走吧!带你去挑口红。” 她想什么,嫂嫂立马就知道,嘉莉高兴地过去抱住嫂嫂的胳膊,把大哥给挤到了一边去。 叶应澜让售货员从柜台里拿出自己两个常用牌子的口红,丹祺的小支装口红玲珑可爱,颜色鲜嫩,蜜丝佛陀的金色管特别漂亮,唇膏膏体更加滋润,嘴唇不容易起皮,颜色沉稳大方。 两个女孩子叽叽喳喳,都在问叶应澜哪个更好看? 叶应澜给她们挑了每个品牌一支,嘉莉跟嘉萱说:“我们换着涂。” “嫂嫂不买吗?”嘉莉问。 她自然不用买,结婚的时候,爷爷奶奶让百货公司专门给她准备了一大堆的东西。不过?叶应澜说:“你们俩一人挑一支给妈妈,另外给隔壁嘉柔妹妹也带一支。” “不给嫲嫲带吗?”嘉萱问。 余嘉鸿插嘴:“也带,不能厚此薄彼。” “嫲嫲用吗?”嘉莉不敢想嫲嫲涂口红的样子。 叶应澜想起余嘉鸿送嫲嫲扶桑花,她笑:“嫲嫲也是姑娘过来的。” 叶应澜和妹妹们挑东西,余嘉鸿轮到付钱。 一楼逛完,叶应澜带着他们上二楼,二楼才是今天过来的重点,二楼是面料与时装,他们上去,唐经理就等着了。 “大小姐来得正好,姑爷的几件长衫已经做好了。本来想明天送到府上,您来了,等下带回去?” “好啊!”叶应澜点头,“我今天想带妹妹们买几件洋装。” 星洲既有洋人,也有印度人,本地巫人,华人也不少。鸿安百货的时装占了两个楼层,二楼是成衣楼面。 除了挂在墙上出样的洋装,二楼还能见到绚丽多姿的沙丽和本地的纱笼,让两个小姑娘大开眼界。 余嘉鸿看着妹妹们,妹妹们的眼界,哪儿像是余家这样豪富的人家所有的? 他在美国的时候,遇到中国去美国留学的大家千金,一个个摩登又骄傲,自家妹妹们却遵从不见外男的规矩,到外头什么都新奇。 叶应澜给小姑们挑裙子,嘉莉极喜欢嫂嫂身上这件高腰衬衫,叶应澜就帮她挑了类似的泡泡袖衬衫,又选了一条印花喇叭裙。 嘉萱年纪小,叶应澜给她选了粉绿色的蕾丝连衣裙。 妹妹们去换衣服,叶应澜走到余嘉鸿身边:“在想什么呢?” “你不去读书的话,你说我送嘉莉和嘉萱出去读书,怎么样?” “你想得不错,我想爸妈也会同意,但是阿公和嫲嫲同意吗?”叶应澜倒是希望小姑们出去,至少避开最难的那几年。 让女孩子漂洋过海去读书,确实有难度,不过在他去国内之前,得安排好。他说:“事在人为。也不着急,慢慢来。” 嘉萱先从里面出来,娇俏的小姑娘穿在蕾丝裙里,可爱甜美。 嘉莉出来,嘉莉是大姑娘了,高腰的衬衫,让她在娴静中带着娇媚。 “可以,都可以。再试试这几件。” 叶应澜又给妹妹们挑了几件催着她们去试,反正就得给妹妹们买舒坦了。 买好了衣服,晚饭是不能在外头吃了。 自从要结婚,叶应澜也被禁足在家,所谓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奶奶拼命地收她的性子,她两个多月没有逛街,甚是想念百货公司边上的一家小铺子里做的咖喱泡芙。 百货公司左侧是一家电影院,电影院边上有个小小的铺子,店堂里有四张桌子,店堂外的廊檐下有两张桌子。 余嘉鸿带着妹妹坐在外头,叶应澜进去买咖喱泡芙。 南洋各国人混居,说是咖喱泡芙来自印度,经过本地改良馅料里的咖喱不像印度咖喱那么浓郁,而是更加柔和,酥脆的外皮包裹了香气四溢的咖喱鸡肉馅,味道很好。 妹妹们平日在家要么是家里的菜色,要么是妈妈让人出来买的一些糕点,那也都是大铺子出来的东西,这种街头小吃从未尝过,吃了一个又要了一个。 叶应澜切了一个芋头馅和一个沙丁鱼馅的,对余嘉鸿说:“换个味道吃?” 妹妹们这才恍然,还有其他口味,她们居然连吃两个一样的,嘉萱嗔怪:“大嫂嫂。”w.l 兄妹四人正吃着,听见边上吵吵嚷嚷,叶应澜望过去,是一个身穿和服的女人被人追着推搡。 “打这个日本婆娘。” “我认得,这是我们隔壁的南洋姐,平时很客气,你们不要乱打人。” 南洋被西方殖民者瓜分之后,洋人在这里开种植园和矿,就从中国和印度引进劳工。 中国南部的福建和广东多山少耕地,男人们过番去种植园、矿山做苦力,女人留在家里等着男人赚了钱汇回家,养活一家老小。 地处日本南部的长崎和熊本一样多山少耕地,哪怕明治维新让日本经济腾飞,一时之间工厂也开不到那里,于是长崎的港口,一群一群的日本女人跟着商船来到南洋,男人在家种地,等着女人汇款回去。在过去的半个多世纪里,南洋的各个岛上充斥着中国和印度劳工,还有日本南洋姐。 随着世界范围内,反对卖春这样丑恶行业存在,日本政府在1920年开始实施废娼,原本垄断了南洋卖春行业的日本娼馆,陆陆续续开始关闭。 数量庞大的南洋姐,要么回日本,然而回到日本的南洋姐,日子并不好过,日本人的思想已经转变,认为这群女人给帝国丢人了,人人唾弃,她们回国之后的生存境况也很糟糕。 因此,很多南洋姐都没回去,而是继续在南洋生活,有的嫁人了过起了普通人的生活,还有的继续做私娼。 从九一八事变,日本入侵东北,南洋华人同仇敌忾,每当看着自己同胞惨死,有些无法控制情绪的华人在街上看见穿着和服的日本女人,破口大骂,甚至动手打人。 她们是被母国抛弃的可怜人,打她们有什么意义? 可群情激愤的人哪里肯听,那个女人靠在廊柱上任由指责,甚至被打骂,叶应澜忍不住想要站起来。 这时一个穿着洋装的女人奔跑过来,护住了那个日本女人,她大喊:“打一个弱女子算什么本事?” 听见这个声音,叶应澜就不站起来了,这个穿着洋装的女人是她爸的日本四姨太山口夏子。 山口夏子老家在日本熊本县的一个山村里,到了十二岁就被父母卖了,被送上船来南洋。 因为没到接客的年纪就在日本娼馆里做侍应,被去寻欢的叶永昌看上,叶永昌将她带出了娼馆。 叶永昌长得好,风流多情,在女人身上也舍得花钱。 山口夏子从山村出来没念过一天书,叶永昌给她请了家庭教师教她,其中还有日本教师,让她学习中国和日本两国礼仪,还送她回日本两年去读女校,学习日本文化。几年时间把她从一个南洋姐打造成了学贯中日的淑女。 有山口夏子在,自己就不去劝了。叶应澜站起来:“我们走了。” 山口夏子护住那个日本女子,她勇敢地向那群人吼:“有本事去战场上分高低,打女人算什么英雄?” “她在大圣宫里替在华北的日本兵求平安。”有人大吼。 那个日本女人弯腰对着大家鞠躬:“我是给弟弟祈福,并没有冒犯的意思。” “没有冒犯?你在中国神仙的庙里替杀中国人的日本兵祈福,不怕遭到报应吗?”说这话的人,声音是颤抖的。 随着过番的闽南潮汕人越来越多,他们把风俗带到了南洋,把妈祖、大伯公和大圣爷等神灵请到了南洋,供奉这些神灵的庙宇香火旺盛。 这里就有一座香火很旺盛的大圣宫,大圣爷在华人心目中是嫉恶如仇,惩恶扬善的神灵。听到给一个在华北的日本兵祈福,众人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大圣爷火眼金睛,不怕你弟弟被金箍棒打得魂飞魄散?” “大圣爷会听到你的祷告,他会告诉牛头马面早点把你弟弟勾走。让他少造杀孽。” “……” 山口夏子听见这样的话,无法忍受:“你们为什么这么恶毒你没有兄弟姊妹吗?你不疼你的弟弟吗?她只是一个疼爱弟弟的姐姐,她流落南洋,回不去,只能在这里用她的方式,表达一个姐姐对弟弟的感情。” “我们恶毒?难道恶毒的不是把孕妇开膛破肚,把胎儿挑在刺刀上的日本兵?” “那你去找杀人的人算账。她又没有杀中国人,她是无辜的。”山口夏子跟人对峙。 “这个女人帮日本人,打她!” 众人连带山口夏子都在推搡,叶家的司机上前去挡:“你们放开我家太太。” 愤怒的人怎么能听见这话? 如果是因为日本人穿着和服走过,大家迁怒于她,那么自己帮个忙,让她离开,也是应该的。 但是她替侵略中国的日本兵在中国的神庙里祈福,哪怕是无心之举,那也是对中国神灵是亵渎。 而山口夏子出口指责别人恶毒?这个闲事叶应澜不想管,她往前走。 正在被人拉扯的山口夏子看到了叶应澜,山口夏子大叫:“应澜……” “大小姐快帮帮四太太。”司机也看见了叶应澜,他怕出事对着人群吼,“这是鸿安百货叶家的四姨太,我们大小姐是余家的大少奶奶。叶进和余敬堂两位老先生,大家都知道吧?” 司机的高声叫嚷,抬出了叶家和余家的两位老太爷。 众人的目光往他们这里看来,叶应澜回头跟余嘉鸿说:“我去看看。” 余嘉鸿点头。 叶应澜往里走去,山口夏子见她过来,松了一口气,安慰她护着的女人,那个女人转头看向叶应澜,对叶应澜感激地鞠躬:“谢谢!” 叶应澜转身跟众人说:“我是叶进老先生的孙女,余敬堂老先生的孙媳叶应澜。” 叶家和余家的威望摆在那里,所有人都停手了,有人说:“叶大小姐,这个女人帮日本女人。” “我听见了。”她转头问山口夏子,“四姨,这位是?” “她是我同乡。”山口夏子总算能站直了,她整理了一下头发,“太疯狂了,怎么能这样?没有做过任何事,只是因为我们日本人,上街就要挨打?” 刚开始山口夏子在叶永昌的几个姨太太里,还颇为入叶老太爷的眼,其他几个姨太太一直无非是吃穿打扮,但是这个日本姨太太喜欢看书,言之有物。 然而,东北沦陷之后,山口夏子跟着叶永昌来老宅吃饭,偶尔说起对日本入侵东北的看法,让叶老太爷不喜。 真正闹翻是叶应澜中学快毕业的时候,叶老太爷为自己亲自抚养大的孙女考虑未来,一个是出国留学,一个是在家准备嫁人。 山口夏子居然在老太爷和老太太面前建议送叶应澜去日本留学,在这个节骨眼上叫一个中国姑娘去日本留学,老太爷气得拍了桌子,从此不许她踏进叶家老宅一步。 书里告诉她,星洲沦陷后,叶永昌跟日本人迅速勾结,有山口夏子的一份功劳,她从中牵线搭桥。四姨太在星洲沦陷后,以叶太太身份陪伴叶永昌左右,出入日本军官府邸。 这下有人已经反应过来:“这个女人也是日本人?难怪会帮日本人。” “她说的这是什么话,中国女人做错了什么?她们在家里就会被杀死。” 众人声音一高,立马把那个穿和服的女人给吓得躲在山口夏子身后。 穿和服的女人明显知道世道艰难,有畏惧之心。她父亲的这个四姨太,太自以为是了。 想起书里她和叶永昌狼狈为奸,叶应澜决定跟她讲讲道理:“四姨,你们十几年待在南洋,没有参与任何日本入侵中国的事,却上街被人打骂,你认为很冤枉?” 山口夏子觉得叶应澜问得也太奇怪了:“难道不是吗?我们好端端地走在路上被人打,这还不冤枉?他们一点都不理智。” “四姨,那比起中国女人走在路上,被日本人一刀砍了呢?你觉得谁更冤枉?”叶应澜问她。 山口夏子愣了一下:“我一个女人,不关心政治。” 同等逻辑对待,人家又以女人身份回避,叶应澜又说:“如果你不关心政治,那不意味着你会站在一个人,作为一个人的良知,作为一个女人,你看见中国女人被杀,作为一个母亲,你看见孩子被杀,你是什么看法?这很重要不是吗?”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31节 “应澜,那是因为那些中国军人躲在平民家里,所谓被杀的平民,都是窝藏中国军人的人家。”山口夏子的语气里充满无奈。 这些话让叶应澜震惊,山口夏子怎么能睁眼说瞎话? 而这些话术,在书里也出现过,星洲沦陷,那是正月十五,日本人天没亮就到了星洲码头边上的华人聚集的自然村落,秀玉带着一家子住在余家以前轮船公司伙计的家里。 日本人把村里年满十六岁的男丁全部带到海滩上,他们说要抓反日人员,第一个问谁识中文字,有人举手了,举手的被拉到了一边。然后戴眼镜的也被拉了出来,然后要求剩下的人脱了衣服,身上有纹身的,也被拉了出来,最后日本人指到谁,谁就站过去。 一半人被拉出去,一半人被放回家,被拉走的一半人,再也没有回来。 完全针对平民的屠杀,但在日据时代,在报纸和电台的宣传中,是清除反日人员。 这种鬼话,正常人怎么可能信? 然而山口夏子这样一个十三岁就进了中国人的家庭,嫁了中国男人的日本女人,不仅信了,还这么恬不知耻地当众说出来。 “这个日本女人跟其他日本人没什么不同,也是支持侵略的。”后面的人说。 “我丈夫是中国人,我不支持战争,我也不支持杀中国人。”山口夏子叫了起来,看着周边的人,“无论是清政府还是民国政府,改变过中国吗?中国内战打了多少年了?中国土地上的人一直生活在困苦中,华人只能靠着背井离乡,来南洋,来英国人、荷兰人、西班牙人的殖民地上讨生活。如果殖民地这么不好,你们为什么不回去?” 山口夏子看着叶应澜:“应澜,日本通过明治维新已经成了世界一流的强国,但日本想带着东亚各国出沼泽,很多事,你不能片面地看。你们想法是好的,实际上却往反方向走了,你看这些年日本在满洲投入了多少资金,建了多少工厂?我们都在南洋了,我们视界要开阔,盲目的民族观念并不能解决当前中国的困境。” “杀我同胞,占我土地,还说这样的话?你不要太荒谬。”叶应澜让自己耐下性子,“谢谢你帮我解开了心结。我刚才想要帮这位女士,我之前也认为没有参与战争的人是无辜的。你的话让我明白了一点,一家子强盗,强盗在前面打劫杀人,强盗婆在后面烧饭带孩子,她在期待强盗能多抢一些回来。于是,强盗们撬开了百姓的家,百姓拿起了武器防卫。怎么能说在后面烧饭带孩子,等待强盗抢钱回来的强盗婆无辜?被迫拿起武器反抗的百姓才是无辜的。所以,你并不无辜,她也并不无辜。” 后面的人大声喊:“在前线杀敌的中国军人都比你这个满脑子为侵略辩护的女人无辜,他们只是想要阻止恶魔屠杀他们的家人,侵占他们的家园。” “如果你觉得贫穷和落后就是被占领的理由,那么你也该认同你们弱小就该被欺负,所以你喊什么弱女子?你喊什么无辜?如果你认为弱者也有平等的生存权,你又为什么支持战争?真正无辜的日本人,是为了停战而奔走的人。而不是她们。” “……” 大家并没有被愤怒冲昏头,思维很清楚。 之前众人只是推搡山口夏子,现在大家知道她是日本人了,有人对她吐唾沫,有人伸手打她,一个司机哪儿能护着她? 山口夏子大声呼救:“应澜,我是你父亲的姨太太,是叶家人。” 叶应澜回头:“我祖父为抗日救亡奔走,慷慨解囊。我们家可没有心向着侵略者的叶家人。” 这个时候那个日本女人手里祈福用的红牌掉在了地上,她跪下去护住那个红牌,高声叫:“我并没有想冒犯大圣爷,我之前快死了,去大圣宫求了大圣爷,后来病好了。大圣爷真的很灵验,我才想让大圣爷庇佑我弟弟,他是我回日本唯一没有嫌弃赶走我的人,他才十八岁啊!他还是个孩子……” 人群中有人说:“大圣爷是个心善的神仙,他会护着每一个善良的人。你能得到他的庇佑,是因为你的心不坏。大圣爷又是一个嫉恶如仇的神仙,无论你弟弟是否心甘情愿,他都是入侵中国的日本兵,大圣爷怎么会庇佑一个沾了中国人鲜血的日本人?” 这个女人摇头,她护住祈福红牌说:“不会的,苍介是个善良的孩子,前两年我曾回过故乡,家里拿着我汇过去的钱,盖了房子,哥哥弟弟娶了媳妇,他们像看见瘟疫一样要赶走我,他们生怕有人知道我还活着,只有苍介叫我‘姐姐’,只有他拉着我不让我走。只有他还会每个月都给我寄信,让我好好地照顾自己,我昨天刚刚收到他的信,他说他被征召入伍了,要去战场了,我没办法给他去信,我想……” 有人抬脚踢她的手,她手里的红牌被踢飞,她爬着往前。 山口夏子弯腰扶她:“你祈福去福满神宫啊?那才是我们日本人的神宫。” 这个女人听见这话,抬头看山口夏子:“我发誓我不会再回到喝我的血,养肥了他们,却把我当成耻辱的故乡。我也不会求日本的神来保佑我,他们怎么会保佑一个他们认为是耻辱的东西呢?夏子,你命好,你没经历过,你不懂……” 这时那个捡到祈福红牌的人高喊:“大家静静,听我念她祈求的内容。” “她写什么了?” 那个人念:“‘求大圣爷告知吾弟小野苍介:吾弟不要去送死,君王逍遥复逍遥。让你替他去洒血,让人殉在虎狼道。血染沙场为哪般?难道此谓光荣死?君王若有爱民心,如何想象这一切。’信女:小野菊子。” 这几句话瞬间让声音平静了下来。 已经有人上前去搀扶她,而那个捡到祈福红牌的人,双手拿着祈福红牌给她:“小野女士,抱歉,我们误会你了!我们陪你去把祈福牌挂在大圣宫,大圣爷会替你传信的。” “是的,是的!大圣爷会听到你的祈求的。” “我陪你去。” “我也去。” “……” 刚才人群把她推搡过来,现在人群簇拥着她过去。 人群离开,山口夏子看向人群喃喃自语,叶应澜听不懂日语,她感觉出山口夏子的表情中带着鄙夷…… 第28章 回去的车上嘉莉问出了叶应澜心中的问题。 “大哥,你说大嫂嫂的四姨已经是中国人的姨太太了,而且明摆着日本人在侵略中国的土地,在残杀中国人,她怎么还能说那样的话?还不如那个穿和服的女人呢!”嘉莉说。 余嘉鸿叹气:“那个女人不一样,她是真见识过日本残酷冷漠的一面,是被日本抛弃的人。这个四姨太来了南洋就被我岳父看上了,没吃过苦。她还回日本留学,你要知道日本的大陆政策在明治时代已经定了,所以学校里也会给他们灌输,侵略中国可以获得的利益,她跟绝大部分日本人一样,怎么可能因为嫁了中国人而改变呢?甲午战争,日本从中国勒索了3.9亿日元,日本的年财政收入才1亿日元,战争让他们充盈了国库,也让他们获得了国际地位。强盗自有强盗逻辑,不要和强盗去理论,唯一的办法就是用武力把强盗赶走。” “像四姨太这样的人在嫂嫂家,以后会有大问题吧?”余嘉莉问。 余嘉莉提醒了叶应澜,她对余嘉鸿说:“嘉鸿,我想马上回娘家一趟,我要跟爷爷商量一下我爸和这个四姨太的事。” “嗯,我们先送妹妹们回家,马上去爷爷家。” 叶应澜开车回家,跟嘉莉嘱咐了两句,放了妹妹们下车,掉头车子就往叶家去。 到叶家的时候,叶家二老正和女儿女婿一家吃晚饭。 姑父家是沙捞越诗巫的华人望族,姑父从婚后就到星洲来处理家里的生意,姑姑姑父时常回家陪父母。 “应澜、嘉鸿,吃过晚饭了吗?”奶奶连忙过来问。 “没呢!”叶应澜说。 姑姑回头跟佣人说:“加一盘雪菜炒年糕,再来一盘蚝烙。” 夫妻俩跟爷爷和姑父打了招呼,叶应澜伸手揉了揉两个小表弟的头,小表弟们仰头:“姐姐、姐夫。” 佣人添了碗筷过来,桌上的饭菜除了宁波口味的菜,还有姑父爱吃的南洋风味。 叶应澜夹了一筷烤菜给余嘉鸿:“这个没吃过吧?” “烤菜吗?南洋的芥菜不好,要宁波的小青菜才好。”余嘉鸿说。 “这你都知道。” “国内出来留学的人,不是无锡苏州的望族就是宁波湖州一带,还有上海的。我吃得可不少。”余嘉鸿说。 姑姑对姑父说:“现在看来还是嘉鸿好养活,哪儿像你,挑得不行。” 姑父抬头说:“我要是天天吃宁波菜,不用一年也能习惯,不是爸妈宠我,这么多年都会给我做南洋菜。” 叶老太太笑:“爱吃什么就吃什么。” 叶应澜这才开启了正题,跟爷爷和奶奶说起今天街上遇见四姨太的事。 听孙女这么说,老太爷寒了一张脸:“我早就让他把这个日本女人送走,就是不肯,以后肯定是个祸害。” 老太太也说:“那个女人能说会道,还惯会装温柔,永昌被她牵着鼻子走。” 老两口把所有的问题都怪到四姨太身上,叶应澜想要争辩:“爷爷,也不完全是四姨的问题……” 余嘉鸿的手在桌子底下轻轻拍了拍叶应澜的腿,叶应澜看向他,余嘉鸿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天长日久确实会受影响,我们听四姨的那些话,和那些对战争狂热的日本人没什么不同。家里还有那么多孩子,爸爸在家的时间少,姨太太在家时间多,而且听应澜说四姨是几个姨太太里最喜欢读书的,四姨巧舌如簧,弟弟妹妹们还小,耳濡目染之下,只怕是弟弟妹妹们也跟着一样的想法。” 山口夏子是个支持战争的日本人,这一点毋庸置疑,但是叶应澜认为她爸不是受山口夏子影响,她爸是心里没有祖国。她爸和山口夏子说不上谁影响谁,只是两个人凑一起了。 “是啊!永昌都被那个女人挑唆成那样了,别说孩子们了。”老太太一下子认同了余嘉鸿的话。 电话铃声响,佣人去接电话,电话那头是叶永昌愠怒的声音:“叶应澜在吗?” “先生,大小姐在家呢!”佣人有些战战兢兢地回答。 “你跟她说,让她给我滚过来,给她四姨道歉。”叶永昌怒吼。 佣人放下电话:“大小姐,先生打电话过来说,让您……” 佣人不敢说,老太爷把筷子放下:“他说什么?” “他让大小姐滚过去,给四太太道歉。”佣人战战兢兢地说。 老太爷筷子拍桌上:“让他等着,马上过去。” 佣人如蒙大赦,去回了叶永昌电话。 叶永昌挂了电话,几位姨太太往他这里看来,叶永昌看姨太太们,点了一支雪茄骂:“嫁到余家,跟着余家走火入魔了。余家这么爱中国,怎么不回去参战,在这里喊口号有什么用?” 四姨太坐在沙发上低头啜泣:“她不帮我,也能理解,但是何必火上浇油。每个人都有立场,为什么要逼我跟她站一个立场?” 七八两位姨太太劝解四姨太,一口一个“四姐”,七姨太说:“应澜被老太爷宠坏了,哪里把我们几个放在眼里?” 叶永昌听着哭声心烦:“行了,行了!等下让她来给你道歉认错。你还哭什么?” “是啊!四妹,你也别怪应澜。应澜这是两头为难,她要是帮了你,那得去上海跟三妹和应涟母女,赔礼道歉吧?别忘了,咱们叶家可是有人在上海。”二姨太翻着白眼说着阴阳怪气的话。 “二姐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上海又不是我在打?而且三妹妹母女住在公共租界,日本军队不会打进去。”山口夏子脸上挂着泪辩解。 二姨太站起来,弯腰一口吐沫往山口夏子身上吐:“我呸。” 刚刚回来洗刷干净的山口夏子又被喷了满脸,叶永昌暴怒,站起来甩了二姨太一个巴掌:“你疯了,你干什么?” 二姨太的儿子,叶永昌的长子叶应章冲了过来挡在母亲身前,二姨太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带着哭腔怒吼:“三妹母女就是笼子里的鸡,眼睁睁地看着外头的同类一群一群地被杀死。她恨不恨?” “你一个唱戏的,懂什么?你给我闭嘴。”叶永昌怒斥二姨太。 “妈,怎么了?”二姨太的女儿叶应漪下楼。 二姨太抹了抹脸上的泪,一手牵女儿一手牵儿子:“应章、应漪,妈是个臭唱戏的,给人做小,可妈不愿意做汉奸的姨太太,也不想跟支持杀中国人的日本人做姐妹。你们要是不怕吃苦,就跟我走。妈就是讨饭也养活你们。” 叶应章看了看父亲,他回头:“妈,我跟您走。” 叶应漪也说:“我也跟妈。” 母子三人往楼上去,四姨太的儿子叶应舟在奶妈的看护下,扒拉着楼梯栏杆,看着哥哥姐姐,又往下看父母。 孩子下楼去,他跑到山口夏子的身边:“妈。” 山口夏子抱住了孩子,她看着叶永昌:“先生,我看还是我和应舟搬出去,别说二姐和三姐,还有在香港的六妹,心里对我肯定有意见。没必要因为我,让这个家不安宁。” “你做错了什么?要你搬出去?谁想滚就给我滚。”叶永昌心头怒火中烧,怎么说都说不明白,一个个的为了千里万里之遥的那个国家要死要活。 七姨太和八姨太年纪小,一个是英国和本地巫人混血的女子,一个是印度人,这场战争跟他们真没多少关系。两人乖乖地坐在山口夏子身边。 听见外头汽车的声响,叶永昌寒着脸,倒不是他心疼夏子,是这个家里的人太多扯进政治里,只怕到时候会大祸临头。 今天他得杀鸡给猴看,好好地教训教训大女儿,也让应章明白轻重。 叶永昌见他的二姨太和一儿一女还真提着皮箱下来,他真的气不打一出来,他看着儿子,厉声:“叶应章,你想想清楚,你要是跟你妈走了,就别想回来了。” 叶应章停顿了一下,用变声期略带沙哑的嗓音说:“‘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我妈是个戏子,却也不愿意做个唱□□花的商女。她有骨气,我愿意跟着她走。” 大女儿是老两口带大的,所以一根筋,没想到在自己身边长大的大儿子也是冥顽不灵,叶永昌怒喝一声:“滚,都给我滚。”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32节 这时,叶老太爷出现在门口,他爸来了也好。这件事不能姑息了,真的要分辩清楚,叶永昌站起来走到门口:“爸。” 叶老太爷往里走,看着提着皮箱的母子三人。 叶老太爷素来看不起这个唱粤剧出身的二姨太,这个女人小家子气,把孩子们都带得斤斤计较。 然而,就在刚才他听见大孙子说的话,突然发现,不是这个戏子配不上他家,而是他儿子配不上这个戏子。 老太爷把二姨太从头看到脚,从脚看到头。 二姨太被他看得不耐烦了,她进叶家这么多年,一直被老两口认为上不得台面,被嫌弃,现在她不想吃叶家这口饭了,就算是要饭,她以后也跳过叶家要。 这辈子就让她硬气一回:“看什么看?你儿子让我滚,我不做你家的姨太太了,以后跟你们家没屁关系了。” 一直以来,在他面前像是老鼠见了猫的女人,口气又强硬又粗俗,倒是让老太爷没想到。 叶老太爷转头跟身后的孙女夫妇说:“嘉鸿、应澜,帮你二姨把东西搬到我的车上。” 二姨太把皮箱和孩子护在身后:“您干什么?你儿子说了,孩子跟我走,走了就不回来了。” 叶老太爷态度非常柔和,他说:“应澜成婚了,我们老两口冷清,你带着俩孩子住老宅去,陪陪我们。”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每天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的老两口怎么会让她去老宅? 老太爷看着叶永昌:“还好应章像他妈,知道自己是个中国人。他岁数也不小了,可以跟在我身边,学做生意了。” 这下二姨太算是明白了,老太爷是听见了应章的话,认可了他们母子。 梨园出身的二姨太,最是善于察言观色,最会顺着杆子往上爬,她立刻把皮箱递给叶应澜,一张肿了半边的脸,笑得如春花绽放:“应澜,麻烦了!” 叶应澜笑着接过二姨太的皮箱,余嘉鸿替应章和应漪提箱子,下楼把行李给叶老太爷的司机。 两人再上来的时候,叶老太爷已经坐在了沙发上,应章和应漪兄妹俩分坐在叶老太爷两侧。 “爷爷身边都没我的位子了吗?”叶应澜开玩笑。 二姨太得意地笑:“你现在要跟姑爷坐一起了。” 老太爷瞥向坐一边的儿子:“应澜来了,你要说什么就说吧!” 叶永昌的眼睛却看老太爷身边的叶应章,他发现儿子已经长大了,他的父亲如今不过是花甲之年,五六年之后,直接越过他,把生意交给儿子,也不是不可以。 他从来没想过还有这么一条路,以前这个出自老二肚子的长子,并不得老爷子的喜欢。 他一直敢跟他爸叫板,那是因为他爸只有他这么一个儿子,现在这个局破了。 “爸,您就听她恶人先告状?这事明明是她不帮自家人。您反过来说是夏子的错?”叶永昌站起来,夹着雪茄的手指指着叶应澜,“她看见有人在欺负夏子,不仅不帮,还煽动那些人打夏子。” “你的夏子怎么就被人欺负了?”老太爷问他。 “她在街上,遇到了一个同乡被打,去解救同乡。夏子是个温柔善良的女人,就是看到一只鸟受伤都会心疼的人。您不要因为她是日本人就对她心存偏见。”叶永昌烦闷地摇头,“因为您的偏见,现在应澜对夏子满是敌意。” “敌意?是您的姨太太进了叶家十几年依旧心向日本,而不是我们对她有敌意。您的姨太太自己要跟人辩论,她说什么您知道吗?”余嘉鸿把山口夏子的话一一复述,转头问山口夏子,“四姨太,我说的没错吧?” 山口夏子弯腰:“老太爷疼爱应澜,我懂。我也能理解作为中国人对这件事的看法,但是这事真的只是立场不同,看法不一样” “这不是立场问题,是大是大非的问题,事实就是中国被侵略,中国人被屠杀。你是非不分,为侵略和屠杀诡辩。”叶应澜说道。 二姨太冷哼:“自己找打,还要怪应澜不帮?这个想法很日本人哦!日本人侵略中国,还怪中国人反抗?” “永昌,你什么想法?”老太爷问。 刚才夏子回来可没说这么详细,如果这些话真的是她说的,被打也不算冤枉。叶永昌说:“我还是那句话,咱们是生意人,不要扯进这些事里,好好做生意。夏子是不对,好好地说这些干什么?应澜也不应该看见自家人不帮忙。” 叶永昌现在只想和稀泥。 叶老太爷冷哼:“她不认自己是中国人的妾,那就让她做回日本人。明天你跟她登报声明解除关系,让她滚回日本。” 山口夏子听见这话惊呆了:“老太爷,我是应舟的妈妈。” “你想要应舟?”老太爷问她。 “孩子这么小,肯定离不开母亲,我怎么能丢下孩子?”山口夏子这下慌了,她鞠躬,“请您不要让我离开孩子。我以后会谨言慎行。” “是啊!爸,你让她一个女人家家的,就这么回去,怎么活?她知道错了。”叶永昌说。 老太爷站起来问山口夏子:“你想要应舟?” “是。” “那就带应舟一起去日本,让应舟改姓山口,从此跟叶家断绝来往。”老太爷说道,“不管怎么样应舟流着叶家的血,我给应舟一万英镑。也够你们一辈子衣食无忧了。条件是,永远不要再踏入星洲一步。” 叶永昌发现他爸越来越难搞了,他叫:“爸!” 叶老太爷问儿子:“你也想去日本?你也一万英镑,除了山口夏子,有一个算一个,每个人一万英镑,你可以带他们全过去。去了日本,跟我叶家没关系,留在星洲的,还是我叶家人。取舍在你们自己。” “爸,你不要这么不讲道理。”叶永昌有种秀才遇到兵的无力感。 “我再说一遍,让她滚!”叶老太爷说,“明天傍晚,你要么拿着报纸来找我,要么跟她一起滚。” 叶老太爷摸了摸俩个孩子的头,看向二姨太:“文娟,带孩子下楼去。” 二姨太愣了,老太爷居然知道她的名字? 她笑逐颜开:“应章、应漪,我们走,去爷爷奶奶家。” 叶老太爷跟在母子三人后面,余嘉鸿还记得跟岳父打声招呼:“爸,我们回去了。您慢慢考虑。” “是啊!爸您好好考虑,去了日本,就别回来了。”叶应澜也跟她爸说。 叶永昌想要发脾气却碍于他爸在。 叶应澜和余嘉鸿出了叶永昌家的门,在车子前跟爷爷道别。 老太爷长叹一声,上了车。 叶应澜开车跟着叶老太爷的车出了院门。 爷爷这样处置,看起来十分妥帖。 然而没有去掉叶应澜的心病,就像刚才,在爷爷的逼迫下她爸很快就决定放弃山口夏子。 叶永昌纯粹就是个以利益为先的人,她不认为叶永昌是受了山口夏子蛊惑而投靠日本人,他出任商会会长纯粹就是因为利益。如果书里说的都是未来会发生的,那么她爸出任商会会长的风险还没解除。 “怎么了?”余嘉鸿见叶应澜闷闷不乐。 “可能是我钻牛角尖了,你们都说山口夏子是罪魁祸首,她其实没那么大的本事,她怎么可能影响到我爸?” 余嘉鸿点头:“你爸哪能随随便便被他的几个姨太之一影响到?但是,山口夏子是站日本人立场,你爸是没有立场,你爸和山口夏子凑一起,总归不是好事吧?让山口夏子离开,正确与否?” “当然。” “你以为你爷爷心里不明白,只是不愿意承认而已。要不他为什么要把应章带在身边?我们要做的,就是帮着你爷爷一起带应章,让他相信,应章能承接叶家的衣钵。”余嘉鸿说,“不要去纠结你爸和山口夏子到底谁在影响谁,关键是逐个击破。你爸还不是郑雄,没有没有做实质性的恶事,我们要做的事,是防范于未然,不让他作恶就好了。你为什么要假设他一定会作恶?” 也是啊!自己真的钻牛角尖了。现在这个阶段,她又想要什么结果呢?毕竟书里的那些内容还没发生。 回到家,两人下车,余嘉鸿说:“刚才送妹妹们回来,匆忙离开,阿公嫲嫲定然挂心,我们先去主楼?” 时间还早,刚刚又是送了妹妹们到家,立刻掉头离去的,阿公嫲嫲定然挂心。 第29章 两人一起去主楼,走到阿公嫲嫲那里,还没进去就听见嫲嫲的笑声,余嘉鸿跨过门槛走进去:“什么有趣的事,让嫲嫲这么开心?” 爸妈妹妹和弟弟都在,一起陪着老两口说话。 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跟嘉莉打趣呢?” “打趣什么?”余嘉鸿拉着叶应澜坐下。 老太太说:“下午黄家婆媳来家里作客问起嘉莉,咱们嘉莉过年就要十六岁,他们家在英国留学的大少爷马上要到家了,她们俩想替孩子留意星洲的淑女,就想到了我们嘉莉。” 把嘉莉逼疯的黄家来了? 一般来说,老太太能把这事当众说,那基本已经定了下来。 “嫲嫲,我还小,我只想陪着阿公嫲嫲。” 看着嘉莉女儿家家的娇羞样儿,跟自己听见爷爷奶奶给自己定了余家一模一样。 当初自己说这话的时候,其实并不排斥余嘉鹏,甚至对婚姻还隐隐有些期待。想来嘉莉也是一样的,只是余嘉鹏非良人,那个黄家大少爷也不是良人。 叶应澜心里着急,只是她是才嫁进余家几天的新媳妇。这事她该怎么说呢? “嫲嫲,嘉莉确实还小。我觉得一点都不用着急。”余嘉鸿开口说,“黄家合适,这个黄家大少爷却未必合适,出去留学的人,我见得多了。我们那群人里,每个月花个五六美金找个女人伺候的不少。” 其他人听见这话都往余嘉鸿这里看来。 余嘉鸿感受到了叶应澜的目光,他说:“你放心,我一个人住一间公寓。没这种事。” 他巴巴地解释,倒是让叶应澜不好意思起来,说:“我又没问你。你解释个什么?” “男孩子一个人在外,有个人伺候也没什么。只要别带回来就好。”老太太说,“星洲就这么大,门当户对的男孩子不好找,找那些没家底的。六七年前张家那个姑娘自己选了个如意郎君,这些年过去了,你们看看那个男人做了什么?把她的嫁妆都挥霍得差不多了。” 余嘉鸿正色:“嫲嫲,找个女佣伺候没事,那么契弟呢?” 这下老太太的脸色变了。 别说是老太太了,就是老太爷也脸色变了。 余嘉鸿说:“我们这种小小年纪在外的,身边无父母相伴,寂寞又把持不住的,讲不清楚!所以嫲嫲先不要答应,还是得看看男孩子到底怎么样?在英国留学的,应该喜欢赛马,让我约他跑两次马,摸个底再说?” 听孙子这么说,老太爷点头:“确实不要着急,女孩儿嫁过去了就是一辈子了。” “星洲这里,门当户对的,家风好的又不多。”老太太说。 余嘉鸿看向他妈:“不一定眼光放在星洲,也可以看看香港那里,小姨和舅舅舅妈都在香港,这次去香港,让妹妹们在舅舅家住一阵。” 大太太对黄家其实挺满意,现在儿子这么说,她也暗暗埋怨自己没考虑到这一茬,她往男人看去。 余修礼见太太看着他,他说:“嘉鸿说得也有道理,这几年国内的大户人家去香港的不少,香港那里的选择或许还多些,那就先不急答应黄家,等我们去了香港回来再说。” “真嫁那么远,你舍得?”老太太问。 “小妹夫妻俩不是要去香港,再说了我们也有生意在香港,以后嘉鸿和应澜说不定也得去香港。”余家大爷说道。 老太太有些不开心:“随你们,随你们。” 叶应澜松了一口气,哪怕老太太不开心,只要嘉莉不嫁黄家就好。 自己是梦里那本书的指引,余嘉鸿是为什么呢? 余嘉鸿站起来走到老太太身边,他低头仔细看老太太,看了会儿,问余嘉莉:“嘉莉,给嫲嫲买的唇膏,还没给嫲嫲?”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33节 嘉莉说:“嫲嫲不要啊!” 老太太没好气地看着他:“亏你想得出来,给我买唇膏,我擦了,要被人骂老妖婆的。” “嫲嫲年轻的时候是大美人,现在是老美人,美人永远可以爱美。”余嘉鸿转头问叶应澜,“应澜,你说是不是?” “你瞎说什么呢?嫲嫲老吗?”叶应澜说。 “对对对,嫲嫲不老,还是大美人。” 听着长孙这般吹捧,老太太笑着嗔怪孙子:“好好的应澜都被你给带坏了。” “应澜是真被我带坏了,今天下午连她四姨的面子都没给。”余嘉鸿主动提起这件事,并且说了叶老太爷决定把这个日本女人赶走。 老太爷叹了一句:“也只能这样了。” 老太太就直接了:“阿进夫妻就是生得少了,就生了一个儿子,从小宠上天,现在就烦恼了。还是要多生几个男丁。” 说到这里,老太太看向叶应澜:“应澜,你最少生三个男丁。” 叶应澜知道嫲嫲没有恶意,但是她老人家早催晚催,实在让人无奈,她低头不语。 余嘉鸿手搭在叶应澜的背上:“你要是生七仙女,我也很开心。” 叶应澜没意识到男女,光“七”这个字,就把她吓倒了,仰头看他。 “呸呸呸,童言无忌,祖宗保佑!”老太太连忙说,“我们家男也要女也好,要生七个,就四男三女。” “嫲嫲,既然男也好,女也好,就无所谓男女,无所谓几个。我和应澜的孩子,都是您的宝贝。”他低头问叶应澜,“应澜,我们回房了。” 阿公和嫲嫲都没说呢!他就要回房? 余嘉鸿说:“免得嫲嫲说我们光吃饭,不努力!” 他这话出来,哄堂大笑,叶应澜羞得满脸通红,站起来捶他,余嘉鸿“哎呦”一声:“我还没拆线呢!” “有没有弄疼?”叶应澜懊恼自己胡来。 老太太忙说:“不着急,不着急,等嘉鸿伤口好了再说。” 余嘉鸿回头看老太太,笑问:“嫲嫲,您不催了?” 老太太反应过来,孙子又在逗她:“这小子。” “嫲嫲,您这么催,我都被您催得心慌了。弄得我以为自己只有一个用处,就是给余家添丁。”余嘉鸿幽怨地看老太太。 “我就说一句,他这是拿一箩筐的话堵我。”老太太装作恼怒,“身为余家长子长孙,你给余家开枝散叶,不是顶顶重要的事?” “俩孩子如胶似漆,你还怕抱不了曾孙?”老太爷站起来,“不早了,我们也歇了。” 余嘉鸿招手,余嘉鹄跑过来,他弯腰把弟弟抱了起来:“走喽,回去睡觉觉了。” 一家人往东楼去,嘉萱蹦蹦跳跳,走在余嘉鸿身边:“大哥哥,什么是契弟?” “就是干弟弟的意思。”大太太急忙跟女儿说。 “不是。”余嘉鸿立马否认,“老家福建广东一片,家家想要生男孩儿,穷苦人家生下女孩儿,怕费米粮,养不起,或是包裹了放在田边街头,运气好被人捡了去养活了,要是运气不好被野狗,野兽吃了。等男孩儿长大了,家里贫苦的就娶不上老婆了。那怎么办?” “嘉鸿,嘉萱还小。”大太太喝止儿子。 “妈,嘉莉和嘉萱不小了,该知道外头是个吃人,更吃女人的世道。”余嘉鸿说道,“就像您,一直以来,您孝顺长辈,敬爱丈夫,疼爱小辈,您爱过您自己吗?” “她知道了又怎么样?自古男尊女卑,我们能投生在富贵之家,已是幸运。”大太太落寞。 “哥哥,我不想知道了。”余嘉萱不想哥哥和妈妈起争执。 “妈,我爱您,也爱妹妹。”余嘉鸿跟大太太说,“让妹妹们多知道一些,没坏处。” 大太太不再说话,她往前走着听儿子跟女儿说契弟是什么意思。 “扔了女孩儿,没办法了就找男子一起过日子,男子能生孩子吗?”嘉萱问。 “不能。”余嘉鸿跟妹妹说,“就是男子和男子在一起作伴而已。所以契弟这个词,也暗指龙阳之好。我刚才说的意思,就是在外的留洋学生里有龙阳之好的人,所以希望阿公嫲嫲,不仅要了解对方的家世,还要了解那个男子本身如何。” “什么是龙阳之好?”嘉萱眨巴着纯真的大眼睛看余嘉鸿。 余嘉鸿不是不知道龙阳之好,就是不知道该怎么跟妹妹解释。 嘉萱被嘉莉拉过去,嘉莉跟她说:“我等下跟你一起看《红楼梦》。” “《红楼梦》?” “对,对!里面有这个,你看了就懂了。”嘉莉拉着妹妹往楼上去。 大太太这才反应过来,扭着小脚跟上两姐妹:“要死了,都在看什么东西?” “就看看《红楼梦》和《西厢记》啊!”嘉莉笑着回大太太。 书里说嘉莉是个循规蹈矩的木头美人,所以不得黄家大少爷欢心,这也没见多木头啊? 叶应澜暗笑,书里说自己刁钻骄纵,还说余嘉鸿沉稳少言,现在看来他是个急性子,还特别会哄人,话多。 余修礼牵着小儿子的手:“跟哥哥嫂嫂说晚安。” “哥哥晚安,嫂嫂晚安!” “嘉鹄晚安。” 叶应澜上了三楼,小梅走过来:“小姐、姑爷,李大夫来电话提醒姑爷,明天别忘了去医院换药。” 余嘉鸿点头:“知道了。” 进了屋,叶应澜洗完澡,推开门出来,见他坐在沙发上,冷着一张脸看报纸。 不想也知道,如今这报纸不会有什么好消息。 余嘉鸿拿了睡衣睡裤进了卫生间,叶应澜看摊开的报纸上一条新闻:《守城官兵,只一人突围报信,其余全部殉国》 看到这种新闻怎么会不堵心,山口夏子难道不看报纸?她怎么可以闭上眼睛不承认这些事实。 看着这些消息,她都觉得自己和余嘉鸿那些卿卿我我,很怪异。 不知道他是不是也这么想?余嘉鸿上床后,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做一些亲密的小动作,只是亲了亲她的脸颊:“晚安。” “晚安。” 一整天都在纷纷扰扰中度过,叶应澜闭上眼模模糊糊地睡着了,却只是浅眠,睡不踏实,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她翻动身体,才发现是少了那条搂着她的那条手臂,才短短几天,她已经习惯被他抱着睡了。 他在干什么?叶应澜翻身摸过去,手落下摸到的是一片温热的湿意。他怎么那么多汗?别是发烧了?叶应澜惊吓地睁开眼,慌忙拉开灯。 比她更慌的是余嘉鸿,他正胡乱地在抹脸上的泪。 看见这个情形,叶应澜轻声叫:“嘉鸿。” 余嘉鸿像个手足无措的孩子,停在那里。 “你怎么了?”他白天还好好的。 “我……” 他压抑着自己,让自己做好哥哥,做好孙子,做好儿子,也希望自己能做好她的丈夫。 但是当她问了他这么一句,他再也无法控制自己。 上辈子她和自己,一起送走最好的朋友,席地而坐,互不打扰地流泪,哭过之后站起来继续开车上路。 不管是上辈子的她,还是这辈子的她,她都是叶应澜,是可以分担他忧愁和痛苦的人,余嘉鸿伸手搂她,他哀恸:“应澜,我想沈哥……” 叶应澜抱着他,轻轻地拍着他的背,任由他的眼泪落在她的脖子里。 书里说他睿智果断,大破大立,勇于冒险。她知道他是一个心思细腻,温柔体贴的人,他会心疼她,会看到妈妈的不易,会心疼妹妹们,他想照顾每一个亲人。 他十岁去美国,跟沈先生相处的时间不比家人少,在他心里那就是亲哥哥,白天他能克制,夜晚夜深人静,定然心痛难以克制。 叶应澜伸手抱住他:“我在这里。” 她的一句“我在这里”更是崩断了余嘉鸿的心弦,多少个没有她的夜晚,他一个人睁着眼到天明。 头埋在她的颈窝里,感受她的体温,余嘉鸿慢慢平息着自己内心的痛楚,许久,他说:“你一直会在这里。” 叶应澜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害怕,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但是她可以承诺:“会的,我们会白头偕老,会儿孙满堂,我会做个不催孙媳妇生男丁的嫲嫲。” 她真是?余嘉鸿轻叹:“不求儿孙满堂,但求白头偕老,孩子们平安快乐。生七个太吓人了,咱们要两个?男孩,女孩都好,睡吧!” 确实,刚才她都被吓到了。叶应澜这下安心了。 * “卖报,卖报!顺隆粮行老板二姨太与管家给郑老板戴绿帽。” “卖报,卖报!顺隆粮行老板用给筹赈会买粮作为幌子,给日本人买粮食。” “卖报,卖报!汉奸被戴绿帽。” 今天的报童叫得格外卖力,就连他们车行门口都经过了好几回。 郑安顺一早就在忙忙碌碌,把店堂布局给改完了,接待了两个前来看车的主顾,听见卖报声一张脸更加沉郁,吃饭的时候就吃了两口。 秀玉给叶应澜送糕点,叶应澜说:“到店堂里去吃。” 叶应澜和她一起出来,让秀玉把糕点放在那个新改出来的顾客休息区,休息区里有两位中年男士跟车行的职员讨论车子。 那个职员看见秀玉出来问:“秀玉,这个酸甜的糕点还有吗?” “还有呢!”秀玉走过去说。 “你手里这个是什么?” “麻粩,是我从家隔壁的从福建永春过来的大哥那里学来的。”秀玉说。 “我们这里也要。还有刚才那个娘惹糕,给我打包两份给这两位先生带回去。”那个伙计说。 叶应澜说:“秀玉,你先把这份给客人。” 秀玉把麻粩给了他们,叶应澜叫:“安顺。” 有些走神的郑安顺回头,叶应澜说:“把吴叔叫过来,我们再理一理奥奇车的以旧抵新怎么做。” 郑安顺站了起来:“哦。” 他去找了吴经理过来。 秀玉端了一盘麻粩出来,叶应澜推到郑安顺面前:“吃两口再喝茶,要不然肚子难受。” “姐,我……”他真的吃不下。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34节 “安顺,你后悔吗?”叶应澜问他。 郑安顺摇头:“我只是难受。我天天看报纸,听电台里的新闻,想着那些杀了中国人的日本兵都是吃了他供的米粮,我也良心难安。” “你知道就好。”叶应澜说,“吃一口别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也别让你妈担心。” 郑安顺点头,拿起一个麻粩吃了起来。 吴叔是个急性子,他说明天的报纸就能看到奥奇车以旧抵新的广告,而且他不仅在马来亚的报纸和电台投放,还在爪哇的《巴城日报》和电台也投放了广告。 “要把生意做到爪哇去?”叶应澜问。 “正是,整个荷属东印度多少甘蔗种植园,多少矿山?卡车消耗量多大。” “这不是跟荷兰人抢生意吗?”叶应澜说道,这里是英属海峡殖民地,叶家和余家都深耕多年,爪哇那里叶家倒是有糖业商行,那也是在爪哇做蔗糖生意的都是华人。汽车修理还有中国人在做,但是汽车销售代理很少有中国人做。 “大小姐,我给您推荐一个人。有了她您就能在爪哇做汽车生意。”吴经理道。 “是谁?吴叔,您可别卖关子了。” “五姨太。”吴经理说道。 “五姨?”她跟五姨只见过几次面,并不太熟悉。 她只知道五姨太是又一半荷兰血统的爪哇人,因为常年居住在爪哇,就连孩子都很少来星洲,叶应澜都想不起来她叫什么? 现在吴叔说起了这个五姨太的情况,五姨太的妈是个荷兰人,嫁给了当地的爪哇人,生了五姨太之后得了产褥热,死了。 这个爪哇人又娶了个爪哇老婆,那个爪哇老婆生了几个孩子。 五姨太的外婆担心外孙女过得不好,就接到自己家养着。 荷兰人在爪哇岛其实过得都挺不错的,五姨太在外祖家其实过得一直都很好,常年在荷兰和印尼之间往来的外祖和舅舅遇到了海难,一家子的顶梁柱没了,外祖母不会做生意,被下面的人骗了之后,家里就剩下一个壳子,外祖母勉强维持这个家。 五姨太长到十五岁,去荷兰人开的餐馆做侍应生。 叶家在爪哇有甘蔗园和糖业,叶永昌去巴达维亚,在餐馆里遇到了五姨太。 五姨太是个混血女郎,长得十分漂亮,就入了叶永昌的眼。 一个想要钱养活家人,一个看上了人家的色相,一切就水到渠成。 五姨太拿着叶永昌的钱,解决了外祖家的困境,跟着叶永昌来了星洲。 到了星洲生下了一个儿子,没多久在日本读书的四姨太回来,长开了,又读过书了的四姨太更加获得叶永昌的欢心,这个五姨太就回了巴达维亚。 叶永昌认为这样也不错,他去爪哇的时候,刚好有个地方落脚,这么一来,五姨太就一直住在爪哇了。 叶永昌女人多,刚开始还能想起这个五姨太,时间长了,他就想不起来了。 姨太太们分配钱财的是二姨太,这姨太太们之间是什么关系?只能说会哭的女人有钱花,等几个会哭的闹完,到底还有没有剩下的几个子儿给五姨太,就不得而知了。 “前一阵五姨太的外祖母得了大病,她实在过不下去了,就找到了咱们制糖公司的钱经理,想找先生要点钱,劲松刚好要来星洲跟老太爷汇报,先生神龙见首不见尾,哪儿容易找到?找上二姨太,二姨太推来推去。劲松喝酒的时候,跟我提起这事,他想着越过先生跟老太爷说,又怕先生不高兴。我拉着他去找了老太爷,老太爷给了劲松一笔钱,让他交给了五姨太。但是,以后呢?别看五姨太不是咱们中国人,可她人真的挺好。跟了先生实在是……” 叶应澜知道吴叔是想说一朵鲜花插牛粪上。谁叫这堆牛粪外头套了个金壳子呢? “其实五姨太的外祖家以前在巴达维亚还是有人脉的,您只要在那里开一个铺面,让她接待那些来询问的人,看看情况,如果情况好,咱们借着她外祖家的名头合资开个车行,把爪哇的生意也做起来。” 印尼岛多,人口集中在爪哇和附近的岛屿,车子需求也大。这个生意给五姨太?若是放在昨天以前,她肯定要考虑考虑,自己跟那些弟弟妹妹没接触过,也从没想过要结交,直到昨天二姨都去了爷爷那里。 对自己来说,这些弟妹跟自己真没关系,但是对爷爷奶奶来说,儿子靠不上还有孙子,五姨太进门晚,生的儿子却是叶永昌的第二个儿子,也已经十来岁了吧?如果这个儿子能干,对爷爷奶奶来说也是好事。 叶应澜点头:“可以,这事你来安排。” “行,那我去联系。” 叶应澜内心幽幽叹息,也怨不得嫲嫲催生男丁,哪怕自己有这个心,哪怕自己再努力,只因为是女儿家,也解决不了爷爷奶奶的心病。 正在说话间,叶应澜见玻璃窗外一辆车停了下来,郑大太太和一个穿着富贵的老太太从车上下来。他们身后还跟着一个白发苍苍满脸皱纹的老妇人和一个皮肤黝黑的中年男人。 第30章 郑安顺脸色顿然变化,叶应澜问:“这是?” “我养母和她亲妈,还有我妈的亲娘和哥哥。”郑安顺说。 郑家大太太恨郑安顺挡了她儿子的路,视郑安顺为眼中钉肉中刺,郑安顺昨天闹这么一出,跟郑雄是决裂了。不管郑家生意受什么影响,总之郑安顺对她儿子是没威胁了。她来做什么? 为郑雄出气?开玩笑,郑雄做的事,已经激发了民愤,这个时候还来找郑安顺麻烦,不怕被唾沫星子淹死? 既然是女眷来了,叶应澜跟郑安顺说:“我先去看看。” 星洲就那么大,星洲大户人家的女眷大多认识,叶应澜也跟着奶奶应酬过郑家大太太。 她站起来迎到门口:“郑太太,真是稀客啊!” 这些土生华人家的太太,一般不太抛头露面,是真稀客。 郑家大太太眼下有黑影,看上去就是没睡好的样子。 “余大少奶奶,我这是有事劳烦你。”郑家大太太态度十分好,倒是让叶应澜纳罕。 “不知道是什么事?”叶应澜问。 “这事还要坐下细说。也不能打扰你们做生意,想请你帮忙,请安顺和云娘一起去茶楼说话。”郑家大太太确实是有求于人的表情。 叶应澜猜不出她要找安顺母子做什么。如果就此拒绝,就是越俎代庖了。 云娘的妈和哥哥已经越过他们几个,一人一边抓住了郑安顺的胳膊,那个男人问:“安顺,你妈呢?” 郑安顺看着叶应澜,似乎要让她拿主意。 这里是车行,有三十几个伙计,要是发生什么,也能有个照应,叶应澜走到郑安顺面前:“要不去我办公室,听听他们说什么?” “听姐的。” “那你去叫你妈来我办公室。”叶应澜说。 “好。”郑安顺说。 叶应澜去请了他们几个进她的办公室,吴经理让人进来倒茶后也坐了进来。 郑家大太太叹了一口气:“余大少奶奶,昨日安顺指出他父亲给日本人买米,算是大义灭亲了。我们全家都不怪他,他这么说了,刚好是阻止了他父亲犯更大的错。我请我母亲和云娘的亲娘还有阿哥来,他们都是看着云娘长大的,算是云娘的长辈。我们想解开心结,把安顺和云娘请回家里。” 这话说得这么讲理,这么深明大义,不像是郑家大太太的脾性啊? 这时安顺母子走了进来,云娘看见眼前的几个人,怯生生地叫:“太太、大姐、娘娘、阿哥。” 她哥一双三角眼看着她:“云娘啊!你这是闹的哪一出啊?今天早上陈家老太太亲自来我们家请我和娘娘,我听见你做的那些事,我们全家都快没脸活在这个世上了。” “不要说这些了,只要安顺和云娘回去,一家人在一起就好了。”郑大太太站起来十分亲热地过来挽着云娘,“云娘啊!你来我家的时候才九岁,说是主仆,实际上跟亲姐妹也没区别。” 叶应澜看着被云娘被强行拖拉着在郑大太太身边坐下,郑大太太埋怨:“云娘,我平素话也不多,更不会跟下头的人闲言碎语,你是从小和我一起长大的,你既然早就知道安杰不是我们郑家的种,你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 陈老太太转头跟云娘的妈说:“嫂子,唉!我怎么说呢?我以为替女儿从小养大一个丫头,能帮衬着女儿,谁知道?这种大事,她都不说一声。安顺被她教得他爸做出了天大的错事,也不说。” 云娘的妈低头附和:“她就是是个锯嘴的葫芦,什么都不肯说。” 云娘的哥看云娘和郑安顺:“你们母子俩什么时候能知道感恩?什么时候能懂点我们中国人的孝道?云娘,当初把你送进陈家是因为家里没钱,养活不了那么多张嘴,你进了陈家一开始就是小姐的贴身丫头,不用干粗活,吃得又好。跟着小姐嫁到郑家,小姐还抬你做姨太太,成了家里的太太。跟你姐妹相称。不过是让你生了孩子,把孩子抱到小姐身边养着,让孩子能带个弟弟来。你就心里有气?一直跟孩子说,你才是她的亲娘?” “哪家从小陪着小姐长大的丫头,会半点心思都不向着主子?”陈家老太太转头望着叶应澜,“余大少奶奶,你也有这样的丫头吧?那个丫头对你可好?可是忠心耿耿?” “这个还是有所不同的吧?我收留云姨母子,是因为云姨被打得全身上下都是淤青,还剩下一口气了。我家小梅,别说是被打,就是责骂都很少。为了能让小梅能帮上我,我爷爷奶奶还送小梅去读了三年书,小梅能写,能算账。是当成未来的女管家培养的。余家更是把不可随意打骂下人写进家规。”叶应澜说道,“要人忠心,自己好歹也得善待下人,不是吗?” “余大少奶奶,我打云娘是因为她挑拨我和安顺的母子情分。俗话说生恩不如养恩,我把安顺养大,想要送他去英国读书,她说了什么话,你知道吗?”郑大太太问。 “现在郑先生买粮给日本人被证实了,你家二太太跟管家通奸生下儿子也被证实了,这就是确有其事了。没有被证实,你就说人是污蔑了?”叶应澜嘲讽地笑,她说这话的意思很明显了,就是说她相信郑家大太太要害郑安顺。 郑太脸色难看:“你别以为是叶家姑娘余家的儿媳,就可以不讲道理。云娘的亲妈和亲哥都在,他们刚才说的话,你听不见?你问问他们有种事情吗?” “他们见钱眼开,只要有钱,你让他们说什么就说什么。”云娘抬头看向她的妈和哥哥,“大姐五岁被你卖作等郎妹,她等了阿姆六年,她阿姆才生下一个男仔,十八娇娘三岁郎,同床共枕尿满床。她公婆死得早,她拉扯大了三女一男,送着一个个小姑出嫁,送男仔读书,男仔读书之后,找了喜欢的姑娘,阿姐至今守着那个铁皮屋。”云娘哭着说。 叶应澜面上不显,心里又被这个等郎妹给吓到了,她以为童养媳已经够苦了,怎么还有等郎妹?听意思是,男孩子还没出生,就给他娶了媳妇? “那不是家里没饭吃吗?”云娘的妈叫道,“难道养在家里都等着饿死?” “因为没饭吃,所以要卖女儿。卖了一个还不够,还要卖第二个。”云娘满脸是泪,“你把我卖到陈家府上w.l,我去了不足一个月,被打得浑身青紫,逃回家,求您把我赎回去。您跟拉猪圈里的猪似的,把我拖回陈家。我苦熬了这么多年,指望小姐出嫁后,我可以留在陈家做个打杂的女佣也好,可是陈家让我跟小姐出嫁。小姐在太太鼓动下,要让我给姑爷生孩子,生了孩子算成了小姐的,我自己吃了这么多年的苦,我知道,如果是男孩儿还好,如果是女孩儿,只怕会跟我一样苦,我跪着给太太小姐磕头,我甚至跑回家求你们替我赎身,只要给我赎身了,我以后出去给人做佣人,会把钱还给你们的,你们告诉我给姑爷做姨太太是我的福气。” 听到这些话云娘的哥脸涨得通红,气得发抖指着云娘骂:“让你做姨太太,哪儿委屈你了?你是从小在大户人家做佣人,不知道在家的苦。就是因为大姐给人做了等郎妹,太苦。家里才把你送到大户人家做佣人,指望你能吃饱穿暖。劝你给老爷做小,让你从佣人成了人家的太太,哪儿害你了?人心不足蛇吞象。现在外头多少人想要一顿饱饭都要不到。” 郑大太太听了这一番话,总算是脸色好了些,说:“还好,你们家有明白人。不明白的,以为我们怎么苛待了你。一个个说自家心善,慈不掌兵义不掌财,有些话不过是说得好听,谁家真能丝毫不打骂下人?余大少奶奶,你也是大家少奶奶了。等以后你做了当家奶奶,你就知道了。” “不劳您费心,我有我的良心,余家有余家的规矩。慢说我的良心不允许我打断下人的肋骨,就是我敢这么做,余家必然不会容我。你们这个推己及人推错了。”叶应澜挑出了她打断云姨肋骨的事说。 被这么一个小辈说这种话,郑大太太陡然变色,还要开口,被陈家老太太拉住,郑大太太强忍着一口气。 叶应澜转头看云娘:“云姨,你把委屈说出来。” 云娘抬头,她只是说着自己的经历:“我生了安顺,安顺就被抱到小姐屋里,我连看都不能看,安顺六个月,小姐怀上了,小姐生了男孩儿,安顺就被嫌弃,扔给奶妈照顾。但是我还是不能接近安顺,我给他做了一件衣服,就被小姐用针扎,我看他因为考试没考好,一天没得吃,偷偷给他送块糕,我被小姐打得三天下不了床,安顺被扯得嘴角鲜血淋漓。所以,有什么就说什么,不要说什么忠心和感情。更不要问大小姐的丫头对她有没有感情,你们不配跟大小姐比。” 郑家大太太一直是云娘的主子,一直对她要打要骂,现在被云娘这样当场反驳,早就憋了一肚子怒火,气得站了起来:“良心被狗吃了的东西,才生出了这么一个害亲爹的畜生。还让我接他回去?让他回去继承郑家?做梦!” 郑大太太怒火中烧地跑了出去,陈家老太太一双小脚哪里追得上,叫一声:“素丽!” 云娘的哥追过去,扶住陈家老太太:“大太太,老太太走不快,您等等,有话好好说。” 郑家大太太停住了脚步,她返回来扶住了她妈:“妈,您听听那个女人说的什么话?这就是一对白眼狼,还要我怎么委屈求全?给她跪下吗?” 陈家老太太拍着她的手:“替安隆想想。” 说起这话,郑家大太太更是一张脸气得通红:“靠他保住家产?做梦去吧!” 她拉着陈家老太太上了车,不顾还在拍车门的云娘她哥,让司机开车回家。 云娘的哥看着远去的车子,气得骂了一句脏话,怒气冲冲地回车行,冲进叶应澜的办公室,伸手就要揪住云娘的衣襟,郑安顺眼疾手快,把他给扣住。 这个男人打不了云娘,跟郑安顺说:“我打她是因为她压根就没替你想过。” 他冲着云娘叫嚷:“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也不问问人家来是做什么?就知道搬弄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人家是来请你儿子回家,讲清楚了以后郑家就是你儿子的了,你就这么把人赶跑了?真是没脑子。” 这是个什么路数?郑安顺闹不明白,他打了陈家二少爷,他当场骂了他爸是汉奸,他养母居然亲自来请他回去继承郑家? 叶应澜仔细想了想,她看向吴经理:“吴叔,是因为郑老板勾结日本人,所以郑家粮行的名声臭了?但是安顺大义灭亲,安顺不受影响,如果安顺回郑家,以后郑家顶着安顺的名义,郑家就会少受影响?这也是丢车保帅了。郑雄保不住,至少保住郑家的生意?” “应该是这个道理。”吴经理点头:“今天报纸一出来,就成了大新闻,郑家粮铺前一堆人都在骂汉奸。如果郑家继续是郑雄当家,那郑家就败落了。” 如今别说是中国人和日本人交易了,就是日本人的种植园和矿山,华工们也到处在闹罢工。 大家肯定对跟日本人勾结的中国人恨之入骨,郑安顺如果回到郑家,郑安顺背后还有叶家,甚至因为余嘉鸿还有余家,不能说没有影响,至少不会影响那么大。 听见这话,云娘的哥一下子兴奋起来,跟云娘说:“听听看,你错过了什么?现在是他们想求你们回去保住郑家,要的就是怎么谈条件?” 拉着他的郑安顺,一把将云娘的哥,压到了墙壁上:“说梦话呢!等事情平息了就过河拆桥了。到时候,我们母子俩在郑家,没有了叶家的保护,要打要杀,还不是随便他们?当然,这些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已经拿钱走人了。”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35节 “你们娘俩除了成天想着别人会陷害你们,还会想什么?”云娘的哥有些气急败坏,“余大少奶奶,这种人你也敢留着?” “云姨不是你们一卖再卖?云姨被打断肋骨,是叫想着被人陷害,是已经被人害得差点没命。”叶应澜转头,“安顺,这对母子把你妈卖了,就已经跟他们没关系了。我是开车行的,不是开茶馆的,安顺,送客。” 郑安顺放开了这个算不得他舅舅的男人,将他推到了外头,吴经理对着还愣着的老太太说:“您是不是也该走了?” “云娘……”她看着云娘说。 “您以后别来找我了,就当我死了。”云娘扶着她妈说,“这里是车行,我在这里做工,没空陪您闲聊。” 云娘送她妈出去。 “大小姐,我先给劲松发个电报,让他跟五太太约个时间,我先找她去聊聊?”吴经理又把话题转回了车行。 “行,吴叔,这事您做下去。” 吴经理出去,叶应澜总算有时间歇一歇,今天来了车行一直在忙碌,又遇到了郑家的事,都没时间问家里情况。 叶应澜摇了个电话回娘家,电话是二姨太接的,电话那头二姨太说:“应澜啊!” “二姨,家里怎么样?应章和应漪都适应吗?”叶应澜问。 电话里都能感觉二姨太神清气爽的心情:“好着呢!自己爷爷家,哪儿不好?” 叶应澜被她那种登堂入室后的理所当然给逗笑了,说:“那就好。” 叶应澜还在想要怎么样才能问后续,二姨太已经叭叭叭地说了出来:“应澜,我跟你说哦!像我这样的中国女人肯定是没办法丢下自己亲儿女的,俗话说宁愿跟讨饭的娘,不要跟做官的爹。你四姨真的心够狠,不要应舟了。决定自己一个人回日本。这个心硬得跟石头似的……” 叶应澜听到了她想知道的消息,山口夏子下定决心自己一个人回日本 “你爸给了她一笔钱,我跟她说不要回老家,到其他地方,买个房子,就她那个把她卖出来做南洋姐的爹妈,听说她被男人休了回去,回家了这些钱都保不住了。” 二姨太这些话是好建议,但是她那个幸灾乐祸的口气说出来,实在是…… 她挂断电话,秀玉和云娘进来打扫。 叶应澜有些奇怪,她收留安顺母子已经快一年了,都不知道云姨是思路这么清晰,这么能说会道的人。 叶应澜问正在弯腰擦茶桌的云娘:“云姨,什么时候您这么厉害了?居然能跟他们几个舌战了?一点儿都不受他们影响。” 云娘直起了腰身,看向正在擦地的秀玉:“这些日子我跟秀玉睡一屋,夜里没事,我俩就瞎聊。聊到我们的父母为什么要把我们卖了。家里一边把我们卖了一边还说为我们好,让我们要好好伺候孝顺他们。而我们居然认为这样是理所当然的,我们想着想着,就觉得不对。真的该报答的,难道不是像大小姐这样,真心实意要帮我们的人吗?而不是拿我们当牛做马,把我们当牲口卖来卖去的人。” 秀玉绞了一把抹布,站起来说:“要不是大小姐那天帮忙,要不是遇到云姨,对嘉鹏少爷的两次救命之恩,我实在没办法报答,就真给嘉鹏少爷做小去了。幸亏小姐让我来了车行,也幸亏云姨告诉我,给人做小,害人害己。嘉鸿和嘉鹏两位少爷,还有余家的救命大恩我记在心里,这不是那点钱能还得了的,但是我也不会再想嘉鹏少爷要是实在喜欢我,我就给他做小伺候他一辈子了。” 书里秀玉的想法也是一贯的,报恩,报恩,报恩。 叶应澜笑了,现在两个人一个不忍气吞声了,一个也不是满脑子报恩了,挺好。 第31章 叶应澜抬腕看手表,余嘉鸿说下午四点左右来接她,他们一起去医院换药,换了药再回家。差不多了,收拾收拾回去了。 她把桌上的一些文件整理了,问准备出去的秀玉:“秀玉,以后想做什么?” “小姐,刚好安顺让我做糕点给车行的客人,今天不是有人吃了还想买吗?我想以后开个娘惹糕铺子?”秀玉笑得灿烂,一双漂亮的眼睛波光流转。 叶应澜走过去捏了一下她的脸:“好啊!你开铺子我入股。” “真的啊!”秀玉高兴得快跳起来了。 “有钱一起赚,不想让我赚钱?”叶应澜问她。 “那大小姐开店,我来做糕点。我给大小姐做工就好了。”秀玉说。 叶应澜横了她一眼:“言不由衷,就不想要自己的一份家业?” 秀玉已经会像小梅一样撒娇:“大小姐……” “在说什么呢?”余嘉鸿出现在门口。 叶应澜见到余嘉鸿,拿起了手提袋:“秀玉想开糕点铺。” “这是个好想法,完全可以!”余嘉鸿说,秀玉是他上辈子的弟媳,是保住了余家人的大恩人,在他的心里那就像亲妹妹一样。 “别想,我入股,你没份。”叶应澜跟余嘉鸿说。 “你还跟我分彼此?”余嘉鸿接过她的手提袋,“走了。” 叶应澜上车,把郑家今天来找安顺母子的事说给余嘉鸿听。 “郑雄没来?”余嘉鸿问。 “没有来,可能这两天外头都在骂他,他不敢出门吧?”叶应澜想了想,“难道这是郑大太太的意思?瞒着郑雄?” 余嘉鸿摇头:“不是,也可能是郑雄已经被关起来了。” “跟日本人做交易,被人唾弃,但是不触犯星洲的法律,不会被抓吧?”叶应澜不懂了。 余嘉鸿侧头看她:“英国人的法律,是明面上的法律,星洲社会运行自有一套规则。” 叶应澜此刻车子开过一条街,这条街十分热闹,参茸行、瓷器行还有洋人的咖啡馆,叶应澜再开过去,听见有人喊:“各位父老,我郑家出了一个通敌叛国的汉奸,郑家列祖列宗都引以为耻,明日上午九点在……” 原来是这里有家顺隆粮铺,叶应澜这时才恍然:“真是被郑家宗族给抓起来了?” “对的。咱们中国人过番而来,都是亲戚搭亲戚,本家搭本家,日久年深很多家族已经很庞大了。各大家族有了自己的宗族,有了同乡会。形成一套运行规则,到后来洋人都认同了这样的处置规则,就形成甲必丹,也就是侨领制度。”余嘉鸿叹息,“同乡会之间,宗族之间为了争夺地盘,时常械斗,打死人也正常。” 叶应澜想起爷爷说他为什么要在余家遇到艰难的时候倾力相助,那是因为他刚来星洲的时候,他们宁波人大多都去上海了,很少来南洋,他刚来南洋非常难,那时候刚好结交了余家老太爷,是用了余家的力量在星洲站稳脚跟。这才发家起来。 “也是啊!”叶应澜点头。 “郑雄这次可是要脱一层皮了。”余嘉鸿感慨。 “那也是他活该,他卖粮食给日本人害了多少同胞?” 到了医院,叶应澜和余嘉鸿一起去李大夫的诊间,护士说李大夫还在看病,将他们迎进了接待室,给他们倒了茶水。 叶应澜喝着茶,想起云姨刚才说的等郎妹,她问:“你知道等郎妹吗?今天云姨说她姐姐做了一辈子的等郎妹。” “知道。我们老家的习俗。没钱的人家,就买个小女孩,当做儿媳妇,意思上媳妇都娶了,男孩总该来了吧?运气好的,婆婆立马怀上了男仔,夫妻俩年纪相差小,要是运气不好,就像云娘的大姐一样等六七年,甚至十来年,女方比男方大了整整一代人,就算是真做了夫妻,多半也是不幸。都是宗族影响下的悲剧。其实一定要生男孩,也跟利益有关,如果没有儿子,你赚再多的钱,最后都得给侄子兄弟。如果不是宗亲,乡里习俗主导这个社会,如果我的钱就是我的钱,我愿意给谁就给谁,没有人可以剥夺这个权利。那么是不是一定得生儿子,这个意义就不一样了。” 他上辈子若非有嘉鹄和嘉鹞,还有秀玉的俊生,他恐怕连终身不娶的资格都没有。 宗族凌驾于法律之上,同乡会替代了部分警察和法官的功能,战争结束,星洲的各种派别林立,社会依旧不安定…… 叶应澜恍然,余嘉鸿给了她答案,在宗族传承的观念下,女孩子哪儿还有出路?如果我的钱就是我的钱,没有人剥夺这个权利就好了。 护士进来说:“余先生,请跟我来。” 护士的声音打断了余嘉鸿的沉思,他站起来拉着叶应澜一起进诊室,李大夫拉了帘子,叶应澜本想待在外头,被余嘉鸿叫了进去。 他脱下了衬衫,这些日子已经看习惯了,叶应澜已经心里没什么波澜。 李医生拆开纱布,余嘉鸿往另一边看去。 叶应澜见他不看伤口,问:“你害怕?所以才叫我进来陪你。” 余嘉鸿扯了扯嘴角。她想哪儿去了?自己这种经历过腥风血雨的人,怎么可能害怕? “他从小就胆小,我给他缝这条伤的时候,他哭得就跟杀猪似的。”李医生说。 没发现他手臂上有伤疤啊?叶应澜走过去看,仔细看余嘉鸿手臂上还真有一道歪歪扭扭的陈旧伤疤,因为年久,疤痕已经完全平整,不仔细看还看不出来。 “难道不是因为你的手艺太差,我怕太丑让我娶不到媳妇,所以哭的?” 许是因为喜欢,他的这些油嘴滑舌,叶应澜并不讨厌,还笑出声。 “看看,这次我的手艺好不?”李医生已经把纱布拆开了。 余嘉鸿看了一眼,立马侧头。叶应澜这下可以确认了,他是真害怕,她走过去,搂住了他捂住了他的眼:“不看就好了。” 她站着自己坐着她的手捂住他的眼睛,她身上的那股子馨香?不行,等下还要脱裤子检查腿上的伤口。这么被她搂着,自己要疯。 余嘉鸿懊恼,自己非要她进来做什么? 他轻轻推了推叶应澜:“你出去等我。” 这人怎么回事?刚才叫她进来,现在叫她出去? “出去吗?马上就好。”余嘉鸿又推了推她。 叶应澜一脸不解,李医生低头看了一眼,偷笑:“余太太出去等一下,马上就好。” 叶应澜刚走出帘子,就听李医生笑出声来。 余嘉鸿的声音:“快点,我太太等着。” “知道了。” “对了,我什么时候可以拆线?”余嘉鸿问。 “应该还要一周时间,最好时间长一点。” “还要一周?”余嘉鸿的口气里有些失望。 这人是嫌弃拆线时间太长了?叶应澜突然脸上发热。 “就是不要动得厉害,又不影响你什么?实在不行,可以让你太太帮忙吗?刚才还跟我炫耀有老婆了呢!” “行了,行了,你怎么还这么烦人?” 李医生的话叶应澜听不懂,她能帮什么忙? “下次,你想听我说话,都听不到了。”李医生轻轻呼出一口气。 “为什么?”余嘉鸿问。 “下次拆线你得找张医生了。我这么好的手艺,不能再给你缝这种小伤了,我要回国做战场救护了。”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只有金属磕碰的声音。 “多救点人。”余嘉鸿的声音。 “肯定的,等我回来。” “等你。” 余嘉鸿撩开帘子出来:“走了。” 叶应澜对李医生微笑:“平安。” “一定。”李医生微笑回。 叶应澜走出医院,站在门口看了一眼医院的大门,上了车。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36节 “应澜,做我们力所能及的事。”余嘉鸿把手覆盖在她的手上。 叶应澜点头:“嗯。” 车子经过顺隆粮行,郑家人还在喊,让人明天去看郑家处置家族败类。 叶应澜听见这个声音,她真希望她爸明天去郑家祠堂看看。 车子开到沿海的一条路,叶应澜想起刚才他和李大夫的话,她问:“李大夫说让我帮你?是你的伤口有什么问题吗?是你这两天自己擦,不当心感染了吗?” 她这话问得余嘉鸿脸一下子烧了起来,他摇头:“不是。” “不是?那是什么?”叶应澜更加搞不清楚了,“你又不把话说清楚。” 余家鸿咳嗽了两声平缓了心情,说:“你刚才帮我蒙眼,我靠在你身上,我起了反应。” 叶应澜一下子血气从头灌到踩着油门的脚尖,她控制自己的心绪:“你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说这个,不知道我在开车?” “我?”余嘉鸿那个冤枉,这不是她让说吗? 他说,“是我不好。刚才我让你出去,是怕你看见我的丑态。” 她已经懂了,他还解释个什么?叶应澜更加生气,鼓起腮帮子。 偏偏人家没打算放过她,又说:“李医生发现了,就给了我一个建议。” 叶应澜一脚踩下刹车,下车去,她要吹吹海风,冷静冷静! 叶应澜走到礁石边,手扇着脸。 他怎么能这么不要脸?太不要脸了。 余嘉鸿追了上来,拉住她的手:“应澜,不是你让我把话说完吗?” 叶应澜想要甩开他的手,她的力气哪儿有他那么大? 他已经说清楚了,还要补两句,他故意的,就是故意的,叶应澜很生气。 “放开啊!”叶应澜叫,“我要扇风。” 余嘉鸿还真放开了她,他快步往前,去边上一棵香蕉树上扯了小半张叶子,递给她:“拿这个扇风,效果好。” 叶应澜拿着香蕉叶扇风,转头不去看他,余嘉鸿伸手捏她的脸:“不生气了,我们回家去了。” 叶应澜很想任性,想跟他发脾气:“你开车,我不开了。” 叶应澜往前走,上了副驾驶,余嘉鸿认命开车。 叶应澜时不时看他,就很生气,他怎么能说那么不要脸的话,他们之间那么熟吗?其实挺熟的。他们关系这么亲密吗?其实早该亲密了。 总之,反正,他是大家公子,怎么能说这种话? 她突然想起刚才说的话,这么做好像可以惩罚他,她说:“我车子已经开熟了,明天我们各自开自己的车,我要带小梅来车行。小梅在家跟霞姨和桃姐,对家里的情况已经熟悉地差不多了,她以前就一直跟我在车行做事,我明天带她来车行了。” 话出口,又发现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这种小事,他一个大男人还会介意?人家不过是想陪着她练练车而已。 “这才几天,我起码带你开上两个月。”余嘉鸿立刻反驳她,“小梅要来车行,就让司机送她好了。” 他语气急切,叶应澜突然有点小得意,她说:“那我让金福叔看我开车不就行了?你过来再怎么样都要绕一点路吧?” “我愿意绕,你让小梅坐金福叔的车。”余嘉鸿不解释就这么决定。 他有病,但是她心里有说不出的甜。 余嘉鸿开车经过一家影院,他问:“明天有空吗?我明天想休一天。” “怎么?你想去看郑家处置郑雄吗?”叶应澜能想到的也就是这个。 她怎么就想这个了?他问:“不是说想去照相馆拍一张照吗?然后一起去看场电影?” “好啊!” 回到家里,两人下车,余嘉鸿问她:“先去嫲嫲哪里?” “嗯。” 这就是养男儿和女儿的不同了。爷爷奶奶如珠似宝地将她养大,她现在这样时不时回一趟家,已经很好了,但是养了男儿,还带着媳妇一起尽孝,这是天经地义的。 别说等郎妹和郑家绝嗣会如何?就是膝下承欢自己都做不到。 已经踏入屋里,叶应澜让自己别再胡思乱想。 “大哥哥、大嫂嫂。”嘉鹄手里举着一块糕跑过来。 余嘉鸿把孩子抱了起来,一口吃了他手里举着的糕。 嘉鹄见手里的糕没了,“哇”得一声哭了出来。 “回来就欺负弟弟。”老太太说他。 叶应澜又去拿了一块糕塞在嘉鹄手里:“嘉鹄乖,有糕糕了哦!” 她拿出手帕给嘉鹄擦眼泪。 嘉鹄眼泪收住了,嘟着嘴看余嘉鸿,转头又看向叶应澜,把手里的糕,往叶应澜嘴边塞:“大嫂嫂吃糕糕。” 叶应澜张嘴咬住了糕。 “原来你的糕是给大嫂嫂吃的啊!不给我吃?”余嘉鸿问他。 嘉鹄想了想,又委屈上了,又瘪嘴要哭。 大太太过来白了余嘉鸿一眼:“他看见你回来,抓了糕就跑你那儿说要给你吃,没想到你抢了吃。” “反正都是给哥哥吃。”余嘉鸿亲一口弟弟的小脸蛋,“哥哥吃到了,嘉鹄好乖。” 嘉鹄歪头一想,认可了哥哥的说法,点头:“嗯。” “但是送给你吃,和抢了吃,一样吗?”叶应澜指出不同。 嘉鹄头回正,脸上挂着泪珠,瞪余嘉鸿:“大哥哥坏。” 余嘉鸿看叶应澜,叶应澜得意:“我实话实说。” “阿鹏哥哥!”嘉鹄看到了余嘉鹏。 余嘉鹏从外头进来,看见的就是叶应澜和余嘉鸿四目相对,没来由又是心里闷得慌。 他还得勉强自己:“大哥、大嫂。” “嘉鹏。”余嘉鸿把孩子放倒地上。 叶应澜牵住孩子的手:“嘉鹏,好。” 老太太看着两房的两个长孙,越看越是满意,哪怕嘉鹏这次被老头子打了,也确实是该打。但是也算不得什么?谁家的孩子能有她的两个孙子这么出色。 几个人一起坐下,跟嫲嫲聊了几句,叶应澜见余嘉鸿也不管嫲嫲懂不懂生意,都愿意跟她聊生意上的事。 她也说了几句自己生意上的事,余嘉鹏听完他们的话说:“大哥,我听我爸说,咱们家要去国内投轮胎复制厂?” “确有此事。” “本来这事是你的主意,我不该僭越。”余嘉鹏说。 余嘉鸿勾住余嘉鹏的肩:“你我是兄弟,说这么见外的话做什么?说小了都是余家的事,说大了都是能为母国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而已。” 余嘉鹏点头:“大哥处理轮船公司的事务,而且大哥新婚,不便去国内。另外呢!我之前已经开始在橡胶厂做事也有些经验,不知道我能不能为此出点力?” 这倒是个好主意。余嘉鸿建议尽早投资这两家轮胎复制厂,除了轮胎翻新确实需求很大,还有一个是希望以昆明和重庆作为基地,能够先备一些补给进去。 上辈子,他们这群机工刚过去,混乱了很长时间,吃饭都成问题,是南洋筹赈总会购了柏油铺了一段路,又送了补给进来,才好一些。 这也不能完全怪国内,打仗的时候乱成那样,哪儿顾得上?所以这辈子,先把厂子建过去。 公司里能派过去的经理,也未必是最好的,自己又远在南洋,恐怕很多事很难执行下去,如果嘉鹏过去,他们兄弟齐心,让嘉鹏早点给他做准备。 “如果是你去,当然是最好不过了。”余嘉鸿说道。 老太太听见立马出声:“不行。嘉鹏是二房长子。现在外头一个个都在报名说去国内,我先跟你们俩说,你们一个还没成婚,一个还没生男丁,一个都不能去。” 余嘉鸿坐到老太太身边:“嫲嫲,我们投资工厂,也不是选炮火连天的地方,肯定是选比较安全的地方。” “国内还有哪儿安全?”老太太转头跟女佣说,“玉兰,去把收音机打开。” 玉兰过去打开了收音机,收音机里播放的是国内战况,老太太焦急地说:“随便哪个台,每一个都在说国内的情况。国内有安全的地方?” “嘉鸿、嘉鹏,你们是余家两房的长子。”除了这话,老太太似乎也说不出其他的话。毕竟别人家的儿子也是儿子。 余嘉鸿想了一下,他说:“嫲嫲,您等一下。” 叶应澜见他快步走了出去,也不知道是要去做什么。 大孙子走了,老太太走过去抓住余嘉鹏的手:“嘉鹏,嫲嫲跟你说,你别去啊!” 余嘉鹏扶着老太太说:“嫲嫲,这事我们回去跟阿公商量的。您不懂这些事,只要阿公同意了,您就别担心了。” “你阿公同意,我也不同意。”老太太眼泪挂了下来,“你爸可以去,你不可以,你年纪还小啊!” 这时,余嘉鸿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两份地图:“嘉鹏,你去请二婶一起过来,我们兄弟俩给嫲嫲她们讲一下中国的地图和南洋的地图,让她们了解一下具体的情况,她们了解了,如果嫲嫲还担心,那么我们再商量。” 余嘉鹏点头:“我去请我妈。” 余嘉鸿转头跟霞姨说:“霞姨,把嘉莉和嘉萱都叫过来。” 霞姨立马走出去。 余嘉鸿把两张地图摊开在桌上,过来扶着老太太:“嫲嫲,咱们先不要说这事,我们先认识一下星洲,重庆,昆明,好不好?我们肯定听您的话。” “你别想骗我!”老太太看着孙子。 “嫲嫲?我哪儿会骗您?”余嘉鸿低头找到了地图上指甲盖都不到的一块地方:“这是暹罗,伸出来的这一段呢,就是马来半岛,我们星洲在这里……” 余嘉鸿又从另外一张地图上找到了老家泉州,给老太太解释从泉州下南洋的线路。 “那时候,我搭着红头船……”老太太讲起她当年漂洋过海的经历,趁着东南信风,顺风也要两个月才能到达星洲。 第32章 叶应澜见嘉萱和嘉莉两姐妹进来,她招手。 “这里是暹罗啊!”老太太低头看,“雪梅的男人就是去了暹罗,后来听说死在了那里。” 余嘉鸿见妹妹们过来,他说:“嘉莉你应该学过,你来说说,咱们老家在哪里?”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37节 嘉莉看着地图仔细看了很多,只知道老家沿海,一会儿点了广西那儿,一会儿又指了江苏那里,就是没有点到老家。 余嘉鸿笑,嘉莉难堪:“我以前连门都没出过几回,哪里需要识这些?。” 余嘉鸿侧头看叶应澜:“应澜,你来!嘉莉一直在家,没有出去上过洋学堂,不知道也很正常。你不用顾及她的面子。” 叶应澜想着余嘉鸿之前想要送她去美国读书,他其实很遗憾妹妹们没能上学堂吧?请家庭教师在家教授的那些东西,叶应澜是知道的,不像学校里,她之前那位老师就常有振聋发聩之言,家庭教师教的那些,无非就是如何做一个好太太而已。 “这是我们老家泉州。”叶应澜指着地图,“泉州和南洋之间的联系有一千四百多年了,以前……” “那你的老家宁波呢?”余嘉鸿问。 “宁波,古代叫明州……” 叶应澜说了宁波,余嘉鸿又问星洲,这下嘉莉能准确指出了。 余嘉鹏请了他妈进来,二太太进门就问老太太:“妈,嘉鹏说您让我过来?” 老太太微微一愣,余嘉鹏说:“嫲嫲,我不借您的名头,我妈不肯过来。” “二婶,我和嘉鹏想着,给家里的女眷说一说战事。”余嘉鸿说道。 二太太转头就想走:“我只要管好一家子的一日三餐就好了,这种事跟我们女人有什么关系?都要吃晚饭了,我忙着呢!” “如果嘉鹏想要去国内呢?”余嘉鸿在她背后说。 最近星洲很多年轻人都报名回国支援,儿子想干什么?二太太立马转身:“嘉鹏,你别昏头。” 余嘉鸿又说:“如果阿公赞同嘉鹏去国内呢?” 二太太听得心惊肉跳:“不不不,不能去,绝对不能去。” “您用什么去反驳阿公?儿郎保家卫国,这是家国大义。”余嘉鸿淡笑,“到时候二叔再被抽一顿鞭子,说他没管好妻子,然后嘉鹏照样去国内吗?” 二太太倒抽一口气,这种事哪有她们女人说话的份儿。这可怎么办?她看向老太太说:“妈……” “阿公如果跟嫲嫲说,你一个女人家家的,又不懂,让她别管呢?”余嘉鸿再问。 依照老爷子的脾气,这完全可能。这可怎么办?女人在这些大事上,完全插不上嘴。 “想要说服阿公,咱们自己要知道战争情况,到时候才能跟阿公说清楚,为什么不能去?”余嘉鸿弯腰看着地图,“所以我让嘉鹏去请您过来,咱们一起看地图,我和嘉鹏给你们讲一下目前战事的情况。” 这下二太太不走了,她乖乖地走了过来,一起看地图。 余嘉鸿从马六甲海峡的重要性讲起:“星洲也因为海峡而繁荣。对日本来说,马六甲海峡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了吧?” 别说是家里的女眷了,就连几个佣人都过来看。老太太点头:“你这么一说,世界上比我们这儿更加重要的地方,很少呢!” “是马六甲海峡对日本和中国都极其重要,而海峡的咽喉就在星洲,你们看地图,最狭窄的地方就在这里。日本如果拿下马六甲海峡,能切断给中国补给。如果打仗,我们这里一定是投入兵力很多,一定是日本人不惜一切代价要拿下的战略要地。”余嘉鸿说。 “可日本人会打过来吗?星洲是英国殖民地。”二太太说,“我们这里这么重要,英国人也舍不得放弃啊!” 余嘉鸿抬头看向余嘉鹏:“嘉鹏,你认为呢?” “这就看中国能不能顶住了,日本是有南进策略的。二九年在就有文章透露日本的侵略方向,先东北再全面侵华,然后就是南洋和印度。那篇文章里日本是二七年有这个谋划,到入侵东北大约是四年,再全面侵华又是几年,他们一步一步照做了。所以如果日本把中国拿下,南洋就是下一个目标。”余嘉鹏说。 “我和嘉鹏差不多想法,不同的是,”余嘉鸿指了指,爪哇岛边上一片说,“这一片有油田。还有矿产。中国是贫油国,日本也没石油。即便是拿下中国也没办法改变日本石油资源匮乏的局面,所以日本不管打不打得下中国,他们都会南进,为了海峡控制权,为了石油,橡胶和矿产。星洲到时候的局势就跟现在的上海差不多了,但是上海现在投入了多少兵力守卫,星洲有多少兵力?” “啊?”二太太抽了一口气:“这么说咱们还未必能顶多久。” “是的。” “现在我们来看看昆明和重庆在哪儿。”余嘉鸿在地图上找到昆明和重庆,再介绍这两个城市的情况。 “所以从目前来说,昆明没有到日军飞机能轰炸的地步,至少目前是安全的。未来的话,如果中国全面沦陷,下一步立马就是南洋,南洋比昆明不会晚多少天,另外一个是,中国久攻不下,东南亚落入日军手里,日军飞机可以从法属越南和英属缅甸起飞轰炸昆明。真到了那个时候,星洲恐怕先于昆明的沦陷了。” 余嘉鸿只是从当前的状态分析,他没有说的是,欧洲马上就要打起来,法国很快投降德国,德国和日本是盟国,法国殖民地越南就落到了日本手里,日本飞机从越南起飞轰炸滇缅公路。 “星洲居然更加危险?” “对的。港口城市,交通要塞,是必定会争夺的地方。昆明只是因为各个港口被封之后,才无奈启用的一条线路,哪怕中国全境落入日本人手里,日本人首先用的是,青岛、上海、广州等等港口,而不是昆明。他们对昆明用的兵力不会强,再说了还有西南乃至西北那么大片地方可以跑。星洲的话,我们跑哪儿?要么未雨绸缪……” 老太爷和余修礼进来的时候,听见家里的女眷正在叽叽喳喳说什么昆明、西安,他们家的女眷可一直都是温柔规矩,说话轻声细语,今天是怎么了?跟养鸭场似的。他们索性站在边上听了许久。 老太爷看大孙子说局势,叶应澜指着地图上的位子,讲那个地方特点,真是夫唱妇随。 倒也是阴差阳错,应澜合该是他们余家的长房长媳。 老太爷咳嗽一声:“这是在做什么呢?” 余嘉鸿直起腰:“说国内战事和星洲的关系。” 老太太听得心情激动,走过去跟老太爷说:“嘉鸿说,国内保不住,星洲危险,即便国内保住了,星洲也危险?那我们怎么办?” 大太太见公公和男人都回来了跟余嘉鹏说:“嘉鹏,你妈也在了,索性你去把你爸和嘉鹞嘉柔都叫过来,在我们这边吃饭了,边吃边聊。” 二太太说:“我去叫,顺带让厨房把菜给拿过来,我那里已经做了,大嫂可没算我们一家子要过来。不用添菜了,并一起吃了。” 两房并在一起吃晚饭,二太太想来想去:“嘉鸿这么说,都没一块安全的地方。要不我们去英国吧?” 余修义摇头:“英国也不是什么太平地方,欧洲表面平静,内里暗流涌动。” “美国呢?”余嘉鸿抬头,“二叔,美国的地理位置决定了,本土会远离战局。而且我在美国这么多年,也有至交好友。如果我们家要考虑有个规避风险的地方,这是一个好选择。” 正在吃饭的老太爷抬头看余嘉鹏:“嘉鹏,你真想去国内建厂?” “是!”余嘉鹏点头,“我本就进橡胶厂了,也算是有点经验,这个时候在国内建厂虽然艰难,却也是最好的历练。我想去。” “是我余家的儿郎。”老太爷点头,“这次你大伯要去香港,你也一起去,跟国内的人接洽。跟金生一起负责筹建两家工厂。” “谢谢阿公。”余嘉鹏说。 “爸!”二太太还要说什么,被二爷压住了手。 “阿公,我建议家里的弟弟妹妹们,送美国去读书。”余嘉鸿看着老爷子。 上辈子,大家都还心存侥幸,所以连孩子们都没送走,最终余家差点灭门。 这辈子回来,他一直在跟阿公分析战局,希望早做打算。 老太爷停了筷子,看着长孙,孙子一次一次地跟他说星洲不安全,他不是为自己,是为了家中老幼,确实该早做打算。 老太爷看二儿子:“修义。” 余修义抬头:“爸。” 老太爷说:“你哥要在星洲主持大局,嘉鸿管轮船公司,嘉鹏去国内建厂。放孩子们去美国,我也不放心,我想你和珍娘夫妻带着孩子们先去美国。在那里安家,一旦星洲有动荡,其他人过来也能立马有个落脚之处。” 余修义丝毫没有考虑,说:“好。” 老太太皱眉:“嘉莉和嘉柔也过去吗?俩姐妹都到议亲的年纪了。” 余嘉莉和余嘉柔对望,两人似乎都有些紧张。 “嫲嫲。”余嘉鸿说,“我觉得两个妹妹,还是读书的年纪。孙夫人十五岁去美国,学了一年英文,再考进威斯里安女子学院,大学毕业后回国。跟嘉莉的年岁差不多。其实嘉莉读完大学,再考虑婚假也不迟。” “我不求我们家的姑娘能嫁那样的大人物,我只求她们能平平安安到老。”老太太摇头,“读书读多了错过了花期,就找不到好人家了。” “读书读少了,只怕是不能共白首。那些大人物的现任妻子,有几个是原配?国内那位的原配妻子,做错了什么?现在被离婚了,养在老家。”余嘉鸿一直在跟老太太辩驳。 叶应澜把手放在他的手臂上,对着他摇头,让他克制一下,那是嫲嫲。 “担心嫲嫲生气?”余嘉鸿对叶应澜笑,“嫲嫲只是不知道外头变成什么样了,可不是个老顽固。就像刚才,跟她老人家讲道理,讲通了就好了。我只是在跟嫲嫲举例子摆事实而已。她老人家最是心疼孩子了,肯定希望妹妹们能幸福。” 大孙子明明她说一句,就顶一句,偏偏还要拍她马屁,老太太真是生气也不是,笑也不是。 “阿公,你说我讲的对不对?” 老太爷这些天他跟孙子聊天,已经发现了,孙子对局势的分析,常常让他有豁然开朗之感。留过洋的孩子那么多。嘉鸿和嘉鹏,年纪差不多,嘉鹏自己带在身边精心教导,嘉鸿一个人在美国读书。很明显,靠着自己教导,确实不如去留洋的眼界开阔。 老太爷再看叶应澜,又看自家几个孙女,之前他总是沾沾自喜,余家有规矩,教出来的女儿家,那是知书达礼,贤惠持家,叶老弟对这个孙女太过于宠爱了,多少有些溺爱放纵。 就刚才,他回来的时候,听应澜配合嘉鸿讲局势,那也是有理有据,现在在一张桌子上,应澜比起自家那几个孙子,眉宇之间多了那种大气开阔之意,自家的姑娘们,温婉柔顺,却少了那点气势。 叶应澜察觉老太爷在看她,她抬头:“阿公。” 老太爷笑:“当时嘉鹏去车行为了修车闹出事,应澜知道变通,立马在车行里推出备用车,我当时就觉得应澜若是男儿定然能成一番大事。” “阿公过奖。”叶应澜低头说。 “这几日,嘉鸿让应澜出去做事。我在想咱们家的姑娘是不是多了规矩,少了见识?”老太爷看向老太太,“让孩子们多读点书吧!不过嘉莉过年就十六岁了确实大了,让嘉萱和嘉柔去吧!黄家的越西马上要回来了,那天说的都是假设,找个机会,我们当面看看那个孩子,如果是可托付的人,还是不要错过。” 老太太看着嘉萱和嘉柔:“就怕读书读多了,男方会嫌弃。” 老太爷眼光从余嘉鸿扫到余嘉鹏,说:“懂的人自然如珠似宝,只有有眼无珠的,才会嫌弃。” 刚刚夹了一块鸭肉的余嘉鹏放下了筷子,再也没有了胃口。 在主楼吃过晚饭,陪着老两口说了会儿话,两房各回自家楼去。 二太太一进自家楼,就问男人:“爸这是什么意思?把我们赶去美国?” 余修义听见这话,鼻孔里出气:“让你呆在星洲你怕危险,叫你去美国,说赶你走?给你找了有才有貌还有财的儿媳妇不要,变成别人家的了,你又觉得错过了。反正给你什么,你都不会满意。不给你了,你又觉得少了。” “我不过是问问,爸是什么意思吗?你立马训诫我。”二太太委屈。 “嘉鹏去建厂,有危险,却不是上前线,比起外头那些去当救护,飞行员和打仗的,要安全很多。而且,他这件事办好了。咱们家航运和橡胶是两大块,爸很可能把航运给嘉鸿,让嘉鹏管橡胶。对吧?”余修义说道,“爸年纪大了,家里的生意大局是大哥在把控。我和大哥,肯定我能走开。而且,你以为这个时候留下是好事?余家的生意,伙计一万余人,战时,若是主家全部离开,余家家训里的‘义’字如何当得?爸肯定会留下,大哥也会留下。长子拿得多,担当的也多。” 钱没了可以再挣,命没了可就真没了。二太太一时间沉默。 “妈,这个时候,你别分大房二房,只有一个余家,不分彼此,只有骨肉。”余嘉鹏说,“到时候嘉萱和嘉鹞都跟在您身边,您要好好照顾。” “嘉鹏……”二太太舍不得儿子。 “妈,先别瞎想。这不过是未雨绸缪。”余嘉鹏说道,“也许什么都不会发生。” 二房一家子回去,大房一家人也往自家楼里走。 嘉萱反应过来:“大哥,是不是我一定要跟二叔二婶去美国?但是爸爸妈妈不去?” 能说服阿公去美国置办产业,战乱的时候,能让家中老幼过去,到时候他们在国内也不用挂心了,最让余嘉鸿开心的是,阿公同意让妹妹去留学,这让他心头压得石头去了一大半,接下去是怎么让嘉莉跟黄家的婚事彻底告吹,把嘉莉也送出去就好了。 他抱着弟弟说:“你去读书肯定要早去。爸爸妈妈得留在这里,家里这么大的生意,等真的局势不稳了再过去也不迟。等嘉鹄大一点,他也得过去找你。” “爸爸妈妈不去,我也不去。” 从小没有离开过父母,甚至连门都没出过几回的嘉萱,对远隔重洋的安排害怕了。 余嘉鸿弯腰拧着她的鼻子:“你和姐姐一起去。” “我和嘉柔姐姐,相处不来,她是全家都去,我就一个人,我不想去。”他们家和二叔家虽然生活在同一个花园里,但是两家近乎完全不同的生活习惯,让嘉萱感到害怕。 “是你自己的姐姐啊!”余嘉鸿看向嘉莉,“姐姐会和你一起去,你们姐妹俩读一所学校,姐姐会照顾你。” 嘉萱听见这话仰头:“姐姐不是要嫁越西哥哥了吗?” “姐姐也还小,不着急嫁人。”余嘉鸿说。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38节 嘉萱听见姐姐陪她去,她看向余嘉莉:“真的吗?” 余嘉莉被问到,刚刚听见妹妹可以跟叔叔婶婶出国读书,她隐隐有些羡慕,但是阿公说如果黄越西不行,也送她去读书,这却不是她想要的答案。 余嘉莉低头:“其实……其实嘉柔对你也很好的,你们多相处就好了。” 嘉莉心里还是想嫁人?余嘉鸿心里难受,想起上辈子他回到家看见被秀玉接回家的疯了的嘉莉。 自己疼爱的妹妹,谁都不认识,手里摇着一个空包被,叫着孩子的名。 他去黄家要外甥,外甥见了他,赶他走,外甥在黄家老太太的教导下不认疯子娘。 后来,他收拾了黄家,又有什么用?妹妹已经无法清醒了。 姐姐给了她答案,嘉萱想着一家子人,只想把她送走,她难受跑上了楼,拉开门在门口大喊:“我不要去。” 说完“砰”一声,关上了门。 大太太见嘉萱跑了,她把嘉鹄塞给嘉莉,叹了一声,去敲门:“嘉萱,开门。” 嘉萱还是孩子,嘉莉却厄运在眼前,她还这么想,余嘉鸿看着妹妹:“嘉莉,告诉哥哥,读书不好吗?你不想吗?” 嘉莉低头,这让她怎么回答呢? 叶应澜知道书里,后来嘉莉疯了。 余嘉鸿想让妹妹去读书,可能是他接受了新思想,但是这样绝对可以救嘉莉。不过也没必要现在就逼着嘉莉。阿公不是说了吗?找机会看看那个黄越西,要是不满意,还是让嘉莉出去读书? 现在的嘉莉就跟当时的自己一样,在爷爷奶奶的形容下,余嘉鹏是天上地下最好的夫婿,哪怕余嘉鹏去车行闹事,自己都没往其他地方想,这就是少女春闺梦里人,喜欢的不是一个真人,而是根据自己想象出来的画像。只有真的接触了,原本心里的画像和真人对比,画像破碎,才能梦醒。这个黄越西真人都没出现,他们现在说让嘉莉不要嫁,嘉莉怎么肯听? 她推了推余嘉鸿:“行了,行了,我看你不止想把妹妹们送出去读书,连带我,还有妈和嫲嫲都一起去读了,你才高兴。” 嘉莉听见嫂嫂这样说,低头笑。 叶应澜拉着嘉鹄的手:“嘉鹄,我们去找二姐姐去。” 余嘉鹄从哥哥身上下来,把小手给了嫂嫂,到二楼,大太太正在敲女儿的房门。 叶应澜蹲下跟嘉鹄说:“等二姐姐开门,你抱住她的腿,叫二姐姐不生气了。” 嘉鹄点头。 敲了一会儿门,哭得眼睛通红的嘉萱打开了门,被弟弟抱住了腿:“二姐姐不生气了。” 叶应澜笑着看小姑子:“你哥哥让我来问,明天他想带咱们一起去看电影,你想不想去?你要是不去,我就带你姐姐去了。” “不行,我要去。”嘉萱嚷嚷着笑了出来。 大太太把女儿拉出来,拿出手帕替她擦了眼泪:“这么着急做什么?我们会好好商量,肯定不会让你吃苦的。小姑娘家家的,动不动就发脾气,以后谁家敢要?” 嘉萱低头,余嘉鸿脑子里挥之不去嘉莉那疯了的样子,还有上辈子被他宠得肆意灿烂的嘉萱,他过去搂住小妹:“又哭又笑的小鬼。” 第33章 哄好了妹妹,叶应澜和余嘉鸿一起上楼。 进了门,余嘉鸿说她:“本来想带你去看电影的,现在倒好,还要带两个小丫头。” “啊?你嫌弃妹妹们?亏得我刚才还羡慕两个妹妹有你这样真心疼她们的哥哥。”叶应澜说道。 “你羡慕她们做什么?有这样的丈夫比有这样的哥哥,不是更划算?”余嘉鸿指着床上的换洗衣服说,“洗澡去。” 叶应澜去洗澡,余嘉鸿坐下,茶几上放了一份《海峡时报》和一份《星洲日报》,一个英文一个中文,文字不同,对战争的表述也不同,西方对日本入侵中国采取的绥靖政策,这种姑息的态度,只能进一步助长日本人的野心,所以《海峡时报》的措辞比较缓和。 《星洲日报》则是华文报纸,整版都是令人揪心的消息,再经历一世,能和应澜在一起,却又要经历这样的世道,他叹了口气,翻了面,他看到了一张图片,上面是一个穿和服的女人,仰躺在地上,地上是一滩鲜血。 正标题:《因反战,小野菊子女士被日本侨民当街打死》 余嘉鸿细读文章,文章详细写了小野菊子的生平,一个从熊本乡下来南洋,曾经努力挣钱赎身回日本,最后又从日本回到南洋的苦命女人。写了她昨天当街被中国人打,中国人发现她想要劝她弟弟参战后,帮助她将祈愿牌挂进大圣宫。 但是这件事被日侨知道了,今天她出门的时候,被日本侨民用砖头砸死。这件事也进一步佐证了,绝大部分日本侨民都是支持战争的,像小野菊子女士这样的日本人非常少。 文章刊登了小野菊子祈愿牌上的词句。 在最后用十分惋惜地口气说:“可惜写这首诗的日本女诗人与谢野晶子现在疯狂地为日本侵略写赞歌。” 叶应澜洗了澡从卫生间出来,见余嘉鸿皱眉,她问:“怎么了?” “那个小野菊子死了。被当街打死的。” “啊?”叶应澜不记得昨天边上除了山口夏子之外,是否还有其他日本人。 “会不会是山口夏子跟他们那群日本人说的?”叶应澜问。 余嘉鸿叹息着摇头:“不知道。也许有其他日本人在呢?” 他把报纸递给叶应澜:“你爸和山口夏子的离婚告示刊登也在这个版面上。” 叶应澜接过报纸,看到了这张照片,眼前都是这个女人不停鞠躬道歉的样子。 往下看是她爸与山口夏子脱离关系的启事:“叶永昌(男)、山口夏子(女)今因意见不合,即日起脱离关系,所生一子归叶家,日后永无瓜葛。恐口无凭,特此登报声明。” 叶应澜翻了个版面,继续看报,见很大一块写着:“星洲郑氏宗族族长郑有全携全体宗亲告星洲同胞书:今郑氏不肖子孙郑雄勾结日寇,售卖粮食作日本军粮,令郑氏一门蒙羞……” 这条启事是请人去郑氏宗祠看郑氏宗族处置郑雄的。 余嘉鸿从卫生间出来,叶应澜把报纸递给他:“郑氏宗族登报公开处置郑雄,怎么闹那么大?闹大了群情激奋之下,什么都有可能发生。郑雄是肯定要死啊?” 余嘉鸿低头看报纸,手指敲着桌子:“是啊!看来是要郑雄的命了。” 叶应澜一想也是:“他作的恶,要命也不为过。这是郑家为了跟郑雄撇清关系吧?” 余嘉鸿摇头:“他的恶,确实要命,但是要他命的,未必是他的恶。” 叶应澜没明白,看着他。 “你想下午那个郑太太为什么要去车行求安顺母子回家?”余嘉鸿问叶应澜。 “为了保住顺隆粮行,减少因为售卖粮食给日本人引发的抵制。”叶应澜说。 “之前我也这么想,看了报纸就不这么想了。”余嘉鸿笑着,发现叶应澜拉长着脸看他,立马说,“你听我慢慢说。” 叶应澜一脸看你表现的表情。 “郑太太来找安顺母子,不仅仅是为了保住郑家的家产,还有郑雄的命。”余嘉鸿先说结果,“郑家老三已经确认了不是郑雄的种,对吧?”余嘉鸿问。 叶应澜瞪大了眼睛:“你是说郑太太生的二少爷,也不是郑雄的亲儿子?只有安顺是?但是这跟要不要郑雄的命有什么关系?” “二少爷是郑雄的儿子,但是也可能是没用的儿子。”余嘉鸿解释,上辈子二少爷是个天阉,那是在郑家大太太和二姨太夺家产的时候爆出来的,这次看起来是早爆出来了。 叶应澜忍不住讥讽:“儿子还管有没有用吗?古时候傻子都能当皇帝,女儿再聪明也没用,儿子是笨蛋混蛋也有用。” “如果这个儿子没办法传宗接代呢?我指的没用是这个没用。老大说不回郑家了,老二要是没有生育能力呢?老三还不是他的种。他活着还会有老四老五,但是如果他死了呢?郑家的这些家产会给谁?”余嘉鸿问叶应澜。 “给他关系最近的宗亲,比如侄子。”叶应澜说,“问题是,你怎么知道郑二没有用?” “码头那里三教九流,鱼龙混杂,郑家的事上了报纸,今天就全是他们家的闲言碎语,各种说法都有,其中有一条就是这个郑二是个天阉。”码头上压根无人跟他说,这是他上辈子知道的事。 叶应澜有些不理解:“没道理啊!郑二是天阉的话,郑大太太为什么还要针对安顺?” “只要她不认郑二是天阉,给郑二娶媳妇,去外头抱个孩子充作郑二的,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余嘉鸿说。 “那现在外头怎么就知道了呢?”叶应澜没放过这里的细节。 她这样一个一个问下去,余嘉鸿只能按照上辈子知道的内容,郑家二姨太和郑家管家有染,郑家管家之前又是大太太的心腹,知道郑二看病吃药的事,所以才生出了想要三少爷继承郑家的想法。 他说:“既然知道是天阉,想必是看过医生了吧?医生知道,家里有人也知道。毕竟像郑大太太这种常年在家的妇人,要给儿子看病,总要有人替她打听的吧?就说没有不透风的墙,是吧?” 他这么说,叶应澜居然觉得还挺可信的。 “郑雄是单传,最近的就是郑家的族长一脉。”余嘉鸿继续:“安顺回家,郑家有子嗣,郑家的这位族长,大概是不愿意经他的手闹出人命,便宜了郑安顺。郑安顺不回去,为了自家孙子能继承郑雄的财产,把事情闹大,打死汉奸,也没什么不可。” 原来不仅仅是为了保住郑家的财产,还事关郑雄的生死。叶应澜说:“这个郑家太太也不明说,如果她说清楚了,安顺早上还难受,其实他对他父亲是有孺慕之情的。兴许安顺还想回去救他父亲呢!” “你要谢谢她不说,她要是说了,安顺回去了,安顺母子俩的命都可能没有了。” 叶应澜愕然:“不会吧?郑家族长还会害死安顺吗?” “当然不会,郑家族长有私心,却也不是大奸大恶之人,只是顺势而为。”余嘉鸿说。 叶应澜不解:“那安顺母子怎么会没命?” “这件事过了,郑雄就会尽快生孩子,哪怕生不出孩子也会搞个儿子过来,等个两三年,这件事过去了,在他心里,都是安顺害了他,他还会留着安顺母子吗?” 叶应澜倒抽一口气:“幸亏郑太太没说,要不然安顺为了救他爹肯定回去。” 两人正在说话,听见敲门声,叶应澜去开门,霞姨说:“少奶奶,车行秀玉打电话来找您。” 叶应澜跟着霞姨到二楼,她进公婆的起居室,婆婆手里抱着孩子,嘉鹄似睡未睡,公公在看报纸,叶应澜点头:“爸、妈。” 大太太指了指电话,让她去接。 叶应澜接电话,电话里秀玉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大堆。 说郑家大太太又来劝郑安顺回去,说是什么条件都答应。 “你跟云姨和安顺说,千万不能回去,知道吗?我们马上就过来。”叶应澜说。 叶应澜的声音,让大太太怀里的嘉鹄招了招手,大太太拍了拍儿子,把儿子给桃姐,她问:“什么事?” “别问了,应该是车行有急事。应澜,你和嘉鸿一起去,再带上两个人。”余修礼说。 叶应澜上楼进房间跟余嘉鸿说:“郑大太太又来车行了。我们快换了衣服一起过去。另外,爸让咱们带两个保镖。” 余嘉鸿从抽屉里拿了把枪,检查了一下弹夹说:“不用。” 他们换了衣服下楼,楼下家里的保镖已经候着了,余嘉鸿打发了,他上车。 这回余嘉鸿开车,叶应澜坐过他开的车,他平时开车都四平八稳,刹车很轻缓,这会儿车子开得恨不能飞起来。 叶应澜只能紧紧地抓住车顶的把手。 夜里本来就人少,他又开得飞快,车子很快到了车行,知道他们要来,秀玉的弟弟小杰等在侧门,拉开了铁门。 余嘉鸿推开车门,问飞奔而来的小杰:“安顺和云姨都在吗?” “都在,都在!姐姐坐在里面,还有阿根叔和阿发叔。都在呢!” “郑太太说什么了?” “说把郑家的家底全部给安顺哥,但是安顺哥不要。” 叶应澜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有空摸一摸怦怦跳的心。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39节 “怎么了?”余嘉鸿问。 “你这车开得也太快了。”叶应澜抱怨道。 “以后你也能开这么快。”余嘉鸿说,她可是滇缅公路上有名的拼命娘子。 叶应澜瞪了他一眼:“我要命。” 她才不会这样开车呢! 两人走进店堂,他们就在店堂的那个茶歇角落,秀玉看见两人过来,好像是见到了救星:“小姐和姑爷来了。” 余嘉鸿愣了一下:“她叫我‘姑爷’?” 叶应澜得意:“秀玉是我的人。不叫你姑爷叫什么?” 她的人就她的人了,上辈子的秀玉要是知道自己能这样,心结也能打开了吧? 这会儿除了郑家大太太还有一位留着八字胡,穿着西装的男子。 这位先一步走上前,对着余嘉鸿拱手:“余大少爷。我是陈耀祖。” 余嘉鸿了解,这是郑大太太的兄长,陈二的父亲,他点头:“陈先生好,我太太听见车行有事,我陪着她来。” 余嘉鸿把主次分了清楚。 “余大少奶奶。”这位跟叶应澜招呼。 叶应澜点头,又看向郑家大太太:“郑太太,又见面了。” 下午郑太太发脾气走了,这会儿又来,她也尴尬,她说:“余大少奶奶好。” 这是车行,是她的地盘,叶应澜坐在了中间的位子,余嘉鸿没有坐在她边上,而是坐在了外圈,一副他就是陪她过来的样子。 “郑太太下午已经来过,也已经下了决定,为何夜间去而复返?w.l”叶应澜问道。 陈耀祖笑:“女人吗?做事难免的冲动,不顾大局。” “不顾大局的不是郑老板吗?与日本人勾结,售卖粮食给日本人?”叶应澜抬头问他,“令妹最多是教养有什么问题,这不是你们家的家风吗?令郎当日的话也是令人瞠目结舌,跟男女有什么问题?”叶应澜讥讽一笑,“你这一上来的话,也刚好验证了你们家的家教。” 陈耀祖被叶应澜一连串的反驳,弄得一下愕然。想要生气,想到来意,压住了脾气:“余大少奶奶好口才。” 叶应澜看着郑太太,“郑太太对安顺母子是个什么想法,咱们也是心知肚明,就不要扯那些陈年旧事,切入正题?” “余大少奶奶真是个痛快的人。”陈耀祖说,“我们也不怪安顺那日闹出这么大的事,你也知道顺隆粮行现在面临危机,无处收粮,也没人来买米,还有往来流水的问题。现在咱们也不讲情分,单讲利益。我妹夫被他们郑家关进了祠堂,明日郑家要公开处置。郑家宗族这么做也是为了撇清与我妹夫之间的关系。其实早上我们已经商量过了,要保住顺隆,唯一的办法是让安顺回家,安顺大义灭亲。他背后还有叶家,甚至是余家做靠山。这样,如果安顺能回来,我妹夫手里的四成股份给安顺?” “我说了,我不要。”郑安顺说道,“我一分都不想要。” “这跟下午倒是不同,下午什么实质性的东西都没有,这会儿倒是拿了真金白银出来。只是没有安顺,顺隆接下去还能支撑下去都是个问题。别说安顺不想要,就是他真的要,你们给出这么点东西,谁稀罕?”叶应澜笑着说,“两位请回吧!” “余大少奶奶,你倒是说说多少合适?”陈耀祖问。 “姐,我不要。我真的不要。”郑安顺急得满头大汗。 余嘉鸿手搭在他的肩上:“听你姐怎么说。” “郑家的这些钱,带着同胞的血,安顺不想要也正常。但是如今国内缺钱,缺粮,郑家的顺隆做这个行当已经两代人。郑家粮行八成股份捐出,归入筹赈会,安顺代理筹赈会打理顺隆粮行的生意,郑雄从此不再沾手顺隆的生意。另外,郑家再拿出五十万叻币出来,捐赠给筹赈会。这样的话,我们余家和叶家做安顺的靠山,也心中没有愧疚。”叶应澜说道。 “要八成,还要五十万叻币?你们心也太黑了吧?”郑大太太叫起来。 “这是给郑家将功赎罪。也是顺隆确实能帮国内一二,否则你认为我们会提这么个要求?”余嘉鸿站起来,站在郑安顺身后,“安顺说了,他一分不想要。他应该能说到做到。” 郑安顺仰头看余嘉鸿,又看向叶应澜:“我同意应澜姐的说法,我不要股份,如果能为此减轻我爸的罪孽,也算是我尽了人子的本分。” “这事,对郑家也有好处,这么做了之后,郑家的汉奸之名不会背负几代。”叶应澜看着郑家大太太。 郑家大太太被叶应澜看着,八成股份,五十万叻币,这是要把他们家的家底全部掏空。 下午,她回去之后,去祠堂见看郑雄,郑雄听她跟儿子谈崩了,差点给她跪下求她,跟她说无论郑安顺提出什么条件,都让她答应,哪怕是郑家现在就给他。 男人眼泪鼻涕一把地求她:“我的命就在他手里,你无论如何让他答应回家来,明天作为郑家子孙来现场。在祖宗面前跪一跪。我求你!” 郑大太太犹豫了,自己成亲之后没多久郑雄就有了二房,为了比二房先有儿子她吃尽了苦,吃苦换来的儿子身体还不好,之前郑雄还不知道儿子有那个隐疾。 但是她怎么也没想到阿财那个东西,居然早就跟那个女人勾搭上了,连那个儿子都是阿财的种,阿财跑去找族长,不仅跟族长说了男人给日本人买粮的事,还跟族长说了她儿子的隐疾。 族长当时就带着族人冲进了他们家,将正在打那个女人的郑雄给抓了关进了祠堂。 自己刚开始还没明白,后来才知道阿财是想要郑雄死,郑雄死了,他就不用死了。 郑雄想方设法让看守他的人找到了自己,求她一定要把安顺请回来,第一次还没跟她说明白,只说是靠着那个白眼狼能保住家里的财产。 自己没办成,第二次,他才把话给说了明白。 叶应澜这个条件,说实话是要掏空郑家,说得好听,是脱了郑家的汉奸名声。可脱了名声,他们还有什么? 男人说如果安顺不回来,他就没命了,所以让她什么条件都要答应。但是如果男人回来了?儿子有隐疾,自己跟男人已经多年不同房,就是他有孩子,也不可能是自己的。把孩子养在自己房里的事,自己也做过了,最后的结果呢? 给出这些钱,固然能救男人一命,但是男人的这条命,对自己没什么好处。 而若是不答应,最多就是替儿子过继了族长家的孙子,自己还是郑家的大太太,自家儿子还是郑家的少爷,固然被人传了一部分财产去,好歹自己和儿子活着的时候财产还是自己。 想到这里,郑太太打定了主意,站了起来:“我是替他父亲也求他回去,你们要得这么多,我没办法答应。” “你真是好话说尽了,钱是一点都不肯拿出来。”秀玉翻了个白眼。 郑大太太这次不再恼怒,她站了起来,跟她哥说:“大哥我们走了。” “三妹。” “算了,我也已经尽力了。”郑家大太太踏出了车行门。 郑大太太走了,郑安顺这才回头问叶应澜:“应澜姐,你是不是知道她不肯真金白银拿出来,让她知难而退?” 叶应澜点头:“嗯。” 其实她一开始想的是,郑安顺对郑雄还是有感情的,如果能用这种办法换了郑雄的一条命,那他心里也不会太过于愧疚。 现在这样更好,放弃郑雄的不是安顺,而是郑太太。 “行了。不早了,我们走了。”叶应澜跟他们说。 安顺母子送他们出门,夜里余嘉鸿开车,叶应澜靠在座椅上跟他解释自己的想法:“我没想到能歪打正着,在利益和郑雄的命之间,郑太太选择了利益。” “我刚才也以为你是为了让她知难而退。没想到你是来真的。” “我哪有你这种九曲十八弯的心思?”叶应澜横了他一眼,“幸亏你不想卖了我,否则我恐怕被你卖了,还会给你数钱。” “你只是经历得少,很多事经历多了,也就成长起来了。”余嘉鸿说。 上辈子一起回国,刚到的时候,国内在打仗,什么都缺,自己也一下子无头绪。 眼见她十分镇定地开始了解情况,说:“无非就是吃喝拉撒,好在我们还有联络人,还能拍电报出去。算一下补给什么时候到,先撑过去就好了。” 在她的帮助下,他开始了解大家的基本情况,了解需求和困难,跟其他队相比,他们算是过渡最为安稳的一队。 那是她被逼着成长,这辈子没必要那样,慢慢来。 “我在想,我提出让郑家拿股份和钱出来,逼退了郑太太。这一招,能不能用在我家,用在我爸身上?”叶应澜看向余嘉鸿。 “嗯?” “我爸不是刚刚和山口夏子分手?我们在这个上做文章。把我爸和山口夏子,意见不合这件事好好夸一夸,让他专门管叶家捐款捐物义演义卖。让他成为叶家为国出力的代表。”叶应澜想了想说,“你看我爷爷打算跳过我爸,找应章做继承人,我爸乖乖地把山口夏子送走。他为了利益,哪怕心里不愿意做,也会做下去的。” 如果他爸变成了日军重点肃清的对象,他还怎么跟日军合作? 余嘉鸿停车,伸手捏她的脸:“还说我心眼多,我看你心眼也不少。” 叶应澜听他这么说,开心地问:“你是不是觉得可以?” “可以!真的可以。” 第34章 叶应澜被他夸赞,心里特别兴奋。 书里爷爷因为她爸无颜面对世人,丈夫杀了儿子,加上自己死了,奶奶哪里活得下去? 这辈子如果能用这种方法阻止她爸跟日本人合作,她爸怎么想,她一点都不关心,只要爷爷奶奶好好地就行了。 叶应澜上楼洗了澡,坐在床上盘算着怎么跟爷爷提让他爸做这些事。 余嘉鸿洗了澡上床,她转过身跟他说:“嘉鸿,我是这么想的,咱们就在鸿安大剧院举行……” 余嘉鸿看了一下手表,提醒她:“十一点四十三分了。” “那睡吧!”叶应澜躺下。 她躺下是躺下,就是翻来覆去睡不着。 余嘉鸿被她闹得没办法,伸手把她捞了过来:“行了,行了,睡不着,就跟我说吧!” “嗯!”他愿意听她说,叶应澜很开心,站在爷爷的立场,站在她爸的立场推演。 说着说着她要爬起来,被余嘉鸿一拉,让她头枕在他的胸口,他笑:“不用那么复杂,咱们先让他干一件事。” “什么事?”叶应澜问。 余嘉鸿摸着她的背:“让你爸带头募集公债,让他带头烧债券。” “烧债券?”叶应澜这就不懂了。 “国内连年战乱,农业等税收已经没有办法收上来了,国民政府的钱袋子就是上海的江海大关。靠着海关的关税作为政府和军队的开支。另外,国内工业上海占了半壁江山,上海现在这样,还从哪里收税?那么抗战资金要从何而来呢?” “捐款,陈先生不是说要为国内募集两成的军费吗?”叶应澜问。 “捐款是一种形式,捐物也是,还有认购公债。你觉得这个时候国民政府发行的救国公债,能偿还吗?” “不太可能。” “我们要告诉大家,救国公债是没办法偿还的,但是也要鼓励大家购买。让他带头烧债券,激起大家的爱国热情,让这个事上报纸,把事情弄大,不就是一个很好的开端吗?”余嘉鸿说。 这是个好主意。 他摸着自己的背,叶应澜很舒服,想着他也喜欢自己碰他,投桃报李,叶应澜的手放在他胸口,轻柔地的摸着。 余嘉鸿被她柔软的手触碰着,脑子里是白天李医生的话,他抓住了那只柔嫩的手,带着往下。 真要这么做了,会冒犯她,会吓到她,想到这里,余嘉鸿把叶应澜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揉肚子。” “你晚上没吃什么呀?肚子不舒服了?”叶应澜问他。 她想哪儿去了?余嘉鸿说:“你揉着我觉得舒服。”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40节 “真没不舒服?”叶应澜再次问。 “没有。” 叶应澜笑出声:“你怎么像我以前养的一只小猫。就喜欢露出肚皮,让我揉它的肚子。” 她把他当成猫了?真的是…… 叶应澜揉着揉着,她眼睛睁不开了,调整了一下姿势:“晚安。” “晚安。” 她倒是能安了,余嘉鸿一下子安生不了,伸手搂住了她,告诫自己不要唐突了佳人。 叶应澜听见敲门声,是小梅在外头叫:“小姐,起了。” 叶应澜撑着起来,被余嘉鸿给搂住:“昨晚睡晚了,再说今天说好了休一天,不着急起。” “不好。阿公和嫲嫲已经不让我早起做早餐了,如果连陪他们吃早餐都偷懒,那真是没规矩了。” 行吧!余嘉鸿撑着起来,她倒是睡着了,自己平息了那么久,凌晨才睡着。 余嘉鸿和叶应澜洗漱后下楼去,他们俩到底是迟了几分钟,一家子就等他们俩了。 余嘉鸿打了个哈欠坐下:“桃姐,给我倒杯咖啡。” “嘉鸿昨夜没睡好?”老太太问。 余嘉鸿点头:“陪应澜去了趟车行,回来以后我又想着轮船公司的那点事。我刚刚入公司,诸事还在学习中,有了点事,就想一下子解决。” 老太太看向老太爷:“嘉鸿已经很好了,你老催他干嘛?” 老太爷被埋怨,叶应澜心里过意不去,明明是她想太多,拉着余嘉鸿说话,害得他没睡好。 不对啊!他们不是一起睡的吗?自己精神挺好的。他可能真的是想轮船公司的事了。自己车行有什么都跟他商量,还要让他帮忙。他那里有什么,自己却从不过问,也不帮他分担一些。这么一想,叶应澜有些愧疚。 “嫲嫲,阿公没催我。我自己想着能多做一些就多做一些。”余嘉鸿说道。 “听见了吧?是孩子勤奋。”老太爷十分满意地看着长孙,“你刚回来,不用那么着急。” 老太爷抬头:“嘉鸿,你昨天说今天休一天?” “嗯。”余嘉鸿放下咖啡杯,“上午在家休息,下午想带应澜和妹妹们去看电影。” 他这么说,嘉莉和嘉萱一起停下了勺子,略带紧张地看着老太爷。 老太太先说了:“还没定人家的姑娘,最好不要成天往外跑,名声不好。你想和应澜去,就你们夫妻俩去。” 两个姑娘脸色瞬间暗淡。 余嘉鸿笑:“嫲嫲,这是我不好,就想着妹妹,没想您和妈,最近上映的是上海电影明星周璇的《马路天使》,说是很好看。我们一起去吧?” “是啊!嫲嫲,一起去吗?”叶应澜抬头,“就跟看戏一样,咱们一起去。” “阿公,咱们一家子女眷一起出去看电影?”余嘉鸿问老太爷。 “如果我不同意,你是不是想说我是个老顽固?”老太爷笑着说,又转头跟老太太说,“你叫戏班子回来唱堂会,你还要请外头乡民来一起看。就是图个热闹?电影院里那么多人陪着你,也热闹。” 她说得是规矩,现在变成一家子出去看电影,老太太还待要说什么。 “嫲嫲,去吗!”余嘉鸿过去拉着老太太,“您不去,我妈也不去。我早就想带你们去看电影了。” 老太太仰头看孙子:“你个坏东西,随你妈,最会说话。” 大太太一脸不解:“妈,我在您心里是个坏东西?” “我是说你会说话。”老太太连忙解释,对大家嫂,她是再满意不过了。 “那我打电话给影院,让留几个好位置?”叶应澜说道。影院本就是鸿安百货的一个部分,如果是他们夫妻俩出去,自然随便买票,但是老太太去,总归要隆重一些。 “好。”余嘉鸿立马说,老太太连反对的机会都没有。 两个妹妹低头笑。 “嘉鸿。”老太爷放下了筷子,拿起茶杯喝茶。 余嘉鸿看向阿公,老太爷说:“今日郑氏宗族要处理郑雄,其一郑家和余家是泉州同乡,其二你是余家长子,也要学着知道遇到这种事,该如何处理,你跟我一起去看看?” 余家和郑家是泉州同乡,余氏宗族同样来南洋已经有一百几十年历史,余家老太爷当年过番也是投奔宗亲,自从老太爷干下今日这份家业,如今他已经是余氏一脉的族长,作为余家的长孙,余老太爷也希望长孙能如自己一样成为余家之长。有这种机会自然要带余嘉鸿去见识见识。 “好。”余嘉鸿应下。 “去换件长衫。人家的家族祠堂,还是要隆重些。”老太爷提醒他。 吃过早饭,夫妻俩上楼,叶应澜见余嘉鸿脸色有些不好,想起来问:“嘉鸿,是轮船公司遇到什么事吗?你讲给我听听,我未必能帮上什么忙,你心里至少轻松些。” 余嘉鸿低头看她,她一双明亮的大眼里满是真诚,他笑:“公司没事,我是想你想得睡不着。” “想我?”自己在他身边,他想个什么? 余嘉鸿拿了件藏青色的丝缎长衫出来,扔在沙发上,当着叶应澜的面,解开衬衫扣子:“昨日你在车上不是问过了吗?软玉在怀,我又不是柳下惠,能不想吗?你睡得跟小猪似的,呼噜都出来了,我只能看着天花板发愣。” 叶应澜又闹了个大红脸:“你这人……” 余嘉鸿脱了衬衫,拿起长衫穿上,叶应澜上去给他扣扣子,问:“我真打呼噜?” “声音很浅,就跟小猫似的,就知道你睡熟了,很好听。” 鬼扯!打呼噜能好听?叶应澜扣好了扣子:“快去吧!别让阿公等了。” “不想去。”余嘉鸿说道,“休一天,原打算跟你在起居室消磨一个上午。” “你是长房长子,爷爷是余家的族长,只要你不长歪,你早晚都是余家的族长。这种宗族事务,总归要会的呀!”叶应澜推着他。 “宗族不该替代法律。宗族可以决定一个人的生死。郑雄固然该死,但是也有为了利益,或者私心,把罪名扣到无辜者头上,或者明明是有重罪,最后一句话草草了之。”余嘉鸿叹气,“我可不想做这个族长。” “现在就是这样,你现在无可改变,不是吗?”叶应澜说,“你不想去,我倒是希望我爸能去,让他去看看汉奸没个好下场。” 余嘉鸿笑:“你可真是个大孝女。” 叶应澜送了他下楼。 余嘉鸿能跟着他阿公上车,一起出发去郑氏宗祠。 老太爷摸着胡子考孙子:“你认为今日郑雄会被如何处置?或者说郑雄如何处置才恰当。” “昨夜我和应澜一起替安顺拒了郑太太回家的要求。郑雄就注定会死了。”余嘉鸿侧头看向他阿公。 老太爷的手停顿了一下:“哦?” 余嘉鸿把郑家当前的状况分析给阿公听。 听他说完,老太爷说:“你倒是全然摸了个清楚。” “我们夫妻还在这件事上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余老太爷很满意,他点头:“所以是应澜让郑太太知难而退?” “是。”余嘉鸿说。 “应澜很聪明。”余老太爷点头,“不过,没必要打杀。昨日早上郑金根来找我请教这件事该如何处置?我跟他说如今国内血流成河。这种与日本人勾结的汉奸,一定要好好宣扬,让人看到汉奸的下场。我们这种在异邦的,要带领家族延续下去,自己一定要行得正,染指那一点点的好处,以后如何能约束族人?” “是这样?” “对,他不杀郑雄,只要闹得够大,以汉奸名义驱逐出家族,郑雄也完了。”余老太爷说,“昨日我与应澜的爷爷喝茶,他很担心你岳父。我让他带着你岳父来看看咱们闽粤宗族是如何处置汉奸的。” 余嘉鸿忍不住笑出声。 老太爷不解:“怎么了?” “应澜还在跟我说,她想让她爸来开开眼界。”余嘉鸿借着机会说,“应澜昨夜不是让郑家大太太知难而退了吗?她就想把这一招用在她爸身上,她想让他爸代表叶家去捐赠。我给她出主意……” 余老太爷大笑:“你们俩可真是好女儿好女婿。” “这也是孝敬亲长吗?”余嘉鸿说道。 郑家祠堂前人山人海,好在郑家的族人看见他们家的车子,为他们开了道。 余家的车子停在了郑家祠堂边上的空地上,并排的还有三辆小车。 余嘉鸿跟着阿公下车,郑家族长的长子迎了过来,带着他们到了祠堂门口。 祠堂里供奉祖先的香火在门口都能闻到,一切都在准备中。 泉州同乡会的几位老板过来跟余家祖孙拱手,正在寒暄中,余老太爷见叶老太爷带着叶永昌和叶应章父子下了车。 “亲家来了,我去迎一下,失陪!”余老太爷跟几位老板说。 余嘉鸿跟着阿公去迎叶老太爷祖孙,他见他岳父比自己还不情愿过来。 余老太爷今日是同乡长者,他坐在郑家的贵宾位上。 郑家的族长和族老坐在居中和上位,族中兄弟子侄两边分列,郑家在南洋扎根很多年,家族子侄众多两边列了三层。 余老太爷作为泉州同乡中德高望重的长者,他给叶家祖孙安排了一个不太显眼却绝对能看清楚的好位子,余嘉鸿自然要陪自家岳父。 他跟两位长辈闲聊:“我和应澜本就想回来找爷爷和爸商讨一下抗战公债认购。” 认购公债这个事,叶老太爷早就知道,叶家肯定要踊跃认购,不知道孙女婿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余嘉鸿看着角落里记者拿着照相机,说:“我们想,山口夏子大庭广众说出那等言论,爸爸立刻与她断绝关系,足见爸爸深明大义,想来爸爸愿意为认购公债做出表率,代表叶家认购公债,我们翁婿两人一起烧债券,向大家表明我们两家人支持国内抵抗到底的决心。” 叶永昌听女婿说这种话,心口像是塞了一团不知道什么东西。他脸一寒:“这种丢人现眼的事,你愿意去做,就自己去做,别拉上我。” 叶老太爷厉眼扫到儿子脸上:“这叫丢人现眼?” “爷爷,爸不愿意去,我跟姐夫一起去。”叶应章说道,反正只要跟他爸对着干,爷爷一定会高兴。 叶永昌一边是自己的长子,一边是自己的长女婿,两个真是一个比一个有孝心。 叶老太爷老神在在,以前管不了儿子,现在让孙子替他管。 祠堂鼓敲响,郑家族长祭祖,外姓人肃立,郑家人在前面磕头。 郑氏族人祭拜了祖宗,把五花大绑的郑雄推了出来,跪在了当中。 郑家族长声泪俱下,以羞愧之言,跟祖宗说了郑雄的所作所为。年份和数字比报纸上的详细,这一桩一件也是不怕家丑外扬了。 把郑雄的罪行控诉完了,郑家族长问郑雄:“你可有话说?” 郑雄再次看向两边,没有在人群里见到郑安顺,也没有看到他的二儿子郑安隆。昨晚,他老婆没来祠堂找他,他就知道凶多吉少。没想到今天一个人都没见到。 拼最后一线生机,他仰头看郑家族长:“我自知今日是逃不过一死了,大伯想要我的家财就直说。我身在南洋,做的是正经生意,也没犯法。就算和日本人做生意了又怎么样?” 郑家族长低头看他:“畜生,你以为我会稀罕你那些沾了同胞鲜血的脏钱?你以为我舍得让自己孙子过继给你这么一个汉奸,从此背负汉奸后代的名声?” 余嘉鸿听见这话,往他阿公那里看去,只见他阿公带着淡笑看着地上跪着的郑雄。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41节 郑雄仰头看郑家族长,郑家族长低头:“今天,我替郑家的列祖列宗惩处了你这个不肖子孙。从此你这一支逐出郑氏一脉。” “呸,丧良心的汉奸,就是把别人也想得跟你一样。”有个族老站了起来往郑雄脸上吐了一口痰。 有人带头,郑家人纷纷效仿,别说是郑家人了,围观的人,也跑了过来。 这可真是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人。 叶家本就是宁波巨富,他们这一支下南洋是带着巨大资金过来,叶永昌含着金汤匙出生,从小养尊处优,哪里见过这个情形。他看得都快吐了。 族长看见差不多了,这才喊:“罢了。” 他低头看已经浸泡在口水痰液里的郑雄,说:“打一桶水来,给他冲一冲。” 一桶冰冷的井水,往郑雄身上泼去,郑雄打了个寒颤,他跪着哭叫:“大伯,大伯,我愿意献出顺隆的股份赎罪,我愿意……” “谁要你的臭钱?”族长喊了一声,“按照祖宗规矩,你这个罪是罪大恶极,杖责三十。” 他这话一出,立刻有族人出来,将郑雄拖到长凳,扒拉下了裤子,捆绑在长凳上。 族长请出了郑家的红漆木杖,交给了一个年轻的族人:“给我狠狠地打。” 刚才是把叶永昌给恶心到了,现在郑雄的惨叫,让叶永昌听得心惊肉跳。 边上余嘉鸿还非常善解人意地给岳父解说他们老家泉州的风土人情:“爸,我们闽南潮汕,自古就聚族而居,宗族观念极重,两姓有口角,常常聚众械斗,不出人命不罢休。这三十杖未必要郑雄的命,但是郑家说将他们家驱逐出郑家宗族,你知道会怎么样?” 叶永昌脸色苍白,他不想听,但是他的好女婿却不停说:“他们家背了一个汉奸的名声,没有宗族的庇佑,就等着被吃干抹净吧!” 叶老太爷转头跟儿子说:“我来星洲,要不是有你余伯伯,也没办法在这里做生意。你没有感觉宗族力量的强大,是因为我们家的生意是受余家宗族的保护。如果不是有你余伯伯,我们在星洲都未必能站稳脚跟。” 郑雄的惨叫混合着围观的人喊:“打死这个狗汉奸……” 叶永昌白着脸问余嘉鸿:“你好歹也是留过学的人,你认为这样滥用私刑,对吗?” “不对。但却是南洋的整体状态。比如我们马来亚,巫人、印人和华人混居,华人人少财富多,如何保护自己的财富?就是聚集而居,抱成团。英国人那套法律并不能下到所有族群,族群之间沟通协调都是靠族群首领,华人有侨领,侨领就是各家宗族德高望重的人。在法律无法执行的情况下,宗族的规则就取代了法律的地位。这片土地只要是殖民地,只要不独立,这里的华人社会,就必然是宗族规则约束力大于法律。”余嘉鸿跟岳父解释,“所以,宗族目前大多数人的想法,就代表了这里的运行规则。郑雄并没有触犯英国的法律,但是他是华人,受华人的规矩约束,您也是。” 到二十杖,人群里骂汉奸的声音还是此起彼伏,郑雄已经没了声音。 余嘉鸿很贴心地拿出帕子递给叶永昌:“爸,您擦擦汗。” 叶永昌在接还是不接之间,听到:“三十。” 棍棒停下,他微微地松了一口气,接过女婿给的帕子,压了压额头的汗。 又是一桶井水,往已经一动不动的郑雄身上泼去,郑雄缓缓醒来。 郑家族长确认他没死,这才站到中央:“郑家的族人、各位父老乡亲,郑雄一脉从今日被我郑氏除名,在顺隆做工的族人,不用担心。我们泉州会馆的几位老板答应,会雇佣从顺隆出来的两百位工人。” 余老太爷站了起来,手撑着文明杖,环视了一圈:“我们都是泉州同乡,都是华夏子民,国难之际,同仇敌忾。即日起,我们几家所属橡胶园、工厂和轮船公司,接受顺隆粮行伙计报名。不管你是否是郑家族人,只要你不想在顺隆粮行干了,都能找到工来做。” 他身边的几位老板也站了起来,表示了对郑家家族处置的支持。 郑家族长这才说:“郑家任何人不得再与郑雄一脉来往。被发现者,也驱逐出郑家。” 这等于宣布了,郑雄一家不仅被郑家抛弃,也被同乡抛弃。 郑家族长命人把只剩一口气的郑雄抬回郑家。 第35章 却说,半死不活的郑雄被郑家族人抬回了家里,往他们家厅堂里一放。 郑家大太太原以为男人今天是逃不过这一劫,没想到族长留了男人一命,这心里颇有些百感交集,悲喜参半。 面子上定然是不能显出她那么点失望,装出心疼的样,抹着眼泪,嚎啕:“老爷,您可吓死我了。” 大太太嚎啕悲伤,门口还有一个纤细秀美年轻的四姨太拿着帕子默默流泪。 郑雄此刻醒了,疼得说不出话来。他不想听他老婆大哭,也不想管小妾梨花带雨,他只想着他们能快点给自己请大夫,拿了药让他止了疼。 郑雄这时候只想喊“阿财”,一想到阿财,他胸口大痛,不是这个杀才,自己哪里会遭此大难? 这时郑家二少爷,郑安隆走了进来,郑雄心里更疼,要不是生了这么个没用的东西…… “妈,爸被打成这样子?先请个大夫吧!”郑家二少爷说。 听见二儿子这么说,这个儿子总算还有点用。 郑雄点头,郑安隆让人过来要抬郑雄,佣人上手抱,手上一抓,滑腻腻,把郑雄给滑落在地,郑雄疼得浑身抖了起来。 佣人看手上,意识到自己抓到了什么,恶心地转头就吐,把早上刚刚吃进去的红薯粥,给全呕在了地上。 郑雄疼得没力气打滚,只能闻着酸腐的呕吐物。 郑安隆嫌弃地让这个佣人下去,换了门房的憨大来,憨大力气大,总算是把郑雄给抬了起来。 人倒是抬了起来,现在的问题是往哪儿抬,郑雄不去大太太房里好多年了,大太太看向四姨太,四姨太惊恐地看着她,大太太哼笑:“平时缠老爷恨不能从早缠到晚,现在不想要了?” “我那里地方小。”四姨太找了一个不能成为理由的理由。 大太太也不想为难她,说:“放到老二房里。” 郑雄不想去,然而他没有办法做主。 郑雄被抬到了二姨太的房间,趴在二姨太的床上,脸对着绣着鸳鸯的枕套,这一对鸳鸯无时无刻都在提醒他的二姨太跟他信赖的管家给他生了一个儿子。 当务之急,他发出微弱的声音:“医生。” “已经去请了。”郑大太太擦着眼泪。 郑雄忍着疼,望着门口,听着楼梯响动,巴望医生早点能来,然而进门的是他那没用的儿子。 “杜医生不肯上门,说他不会给汉奸治病。”郑安隆说道。 “啊?” “我又让人去找了。”郑安隆说道。 郑雄只能等,楼梯再次响动,一个女佣进来:“太太、二少爷,粮行李掌柜来报,铺子里的伙计纷纷请辞,压根留不住人,根本没人管。” 郑大太太站起来:“什么?” 她匆匆走出去,下了楼到楼下,粮行的掌柜在前厅候着,看见太太来,行了个礼:“太太,我也来请辞。” “什么?你要走。” “我有老小要养。以后还想在星洲过日子。” 李管事走了,家里电话又响了,这回是另外一家粮行的掌柜,这位因为是郑家的姻亲,一时间还不想走,只是说店里的伙计都要走,生怕走晚了,去余家、梁家和张家的商行没好位子了。 她一个妇道人家可如何是好? 郑太太刚刚挂了电话,一个佣人匆匆进来说:“太太我问了好几个医生,听说是我们府上请医生,都不肯来。” 郑太太转身往楼上走,郑安隆来问:“妈,怎么样了?” 郑太太也不知道说哪一桩的好,她先说铺子里的人辞职。 娘俩正在说的时候,四姨太下楼来:“太太,二少爷,老爷问医生。” 三个人一起上楼去,进了房间,大太太跟郑雄说:“老爷,请不到医生,家里的铺子里的人都跑了。” 郑雄此刻哪里管得上这些,他只觉得自己都快死了,哪有心情听什么铺子,什么管事跑了,说:“洋人医院。” “对对对,还有洋人医院。” 现在去洋人医院请医生,不如直接去医院,郑雄又被抬了下来,送去了医院。 医院接诊了这么一个病人,他喊疼,立马给注射了一针镇痛剂,止痛之后,郑雄总算是缓过一条命来。 * 此刻,余家正在吃饭,余嘉鸿不遗余力说着阿公的高明:“我和应澜私底下,认为只要安顺不回去郑家族长肯定会打死郑雄,没想到结果是这样的……” 余老太爷十分受用孙子的吹捧,他摸着八字胡:“其实一开始郑金根来找我,他的想法就是让我算同乡长辈,支持他打死郑雄。是我跟他分析其中的利害关系,也教了他,作为族长不必为了这么一点利益,也没必要手上沾人命。这些以后总归会成为罪孽反噬到自己身上。” 余嘉鸿一脸敬佩地说:“所以阿公,就让郑家族长把郑雄驱逐出郑家,汉奸被赶出家门,对家族名声影响最小,而汉奸没了宗族的庇佑,而且有钱,就成了一块肥肉,谁都能咬一口。” 叶应澜听得沉浸:“阿公是真高明。” 余老太爷得意:“你们这个年纪,能想到宗族里这些关系,还能揣摩郑雄夫妻之间的心思,是极其了不起了。至少我在你们那个年纪是想不到的。应澜啊?” “阿公。” “嘉鸿说,你想让你爸去现场看,可不是跟我想一块儿去了。”老太爷说道。 叶应澜叹气:“我爸的那些想法,是我爷爷的一个心病。” “你们夫妻俩的主意很不错,杀鸡给猴看,逼着他去买公债。不管他心里愿不愿意,总归是做了下去,就是有了立场。”老太爷说。 “他的想法已经定型了,恐怕很难转了。”叶应澜叹,“子不言父过,只是……” “事有大小,涉及家国,自然国在家之上。只要你立身正,小辈如何不能劝谏长辈?如何不能阻止长辈做大奸大恶之事?”老太爷说道,“更何况,上面还有你爷爷。你们夫妻不过是从旁辅佐。” “我知道了。”叶应澜点头,“谢谢阿公教诲。” “都是聪明的孩子。”老太爷心情好,转头对老太太说,“行了,下午我睡一觉,你们去看电影。” 余嘉鸿吃过饭和老婆一起准备带家里女眷看电影,等他出来,见二婶婶和嘉柔也走了过来,叶应澜跟他说:“我早上给大剧院打电话想着,一样要去了,不如再叫上二婶婶和嘉柔妹妹,她们也肯定想去。” 而且还带上了老太太身边玉兰婆和太太身边的霞姨桃姐,叶应澜的小梅。 余嘉鸿昨日只想和叶应澜两人出来看电影,后来叶应澜为了哄嘉萱开心,就叫上了两个妹妹,今天早上又拉上了嫲嫲和亲妈。 这下好了,就他一个男子带着他们家老少三代女眷一起去看电影。 原本他还想跟叶应澜一起拍张照片,现在也没法子去了。 依旧是叶应澜开车,余嘉鸿坐在副驾驶,嘉莉嘉萱和嘉柔三个妹妹坐在后排,太太们坐后面一辆车,再后面还有一辆拉了几位太太贴身女佣的车子。 余家的女眷就这么浩浩荡荡地出发去鸿安大剧院。 三姐妹平时基本不出门,都是请了家庭教师来家里教学,难得外出对外头都新鲜。 三个脑袋凑在一起,新奇地看着外边。 一个工地上,高高的脚手架上站着几个头戴红色头巾,身穿深色衣裤,皮肤黝黑的女子,正在传砖头。 嘉柔用惊讶的声音说:“工地上怎么会有女人?她们怎么能搬那么重的砖?” “这是来自广东三水的红头巾。那不是因为男的外劳来得太多了吗?所以英国人对男人过来限制了,但是不限制女人和孩子。所以就有广东的女人过番来了。”叶应澜跟她解释,“现在有种说法,没有红头巾,楼都盖不起来。每个工地上都有红头巾。” “啊?女人过番来做这种工,也太苦了吧?”嘉柔说。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42节 余嘉鸿笑:“家里又是战乱又是遇到荒年,要是在家就是饿死,出来至少还能活命。男人来不了,就换女人来。说到底是为了活命。” “那个女孩子应该跟我一般大吧?”工地已经过去,嘉萱转身从后玻璃看。 “十三四岁的很多。”余嘉鸿说。 “这么小啊?”嘉柔慨叹。 叶应澜车子进了鸿安百货的大院,停了车,等一家人凑齐了,他们从鸿安百货边门往电影院去。 鸿安大剧院早有人候在通道边,带着他们从后台往里走,不跟普通观众一个通道。 鸿安大剧院的总经理接到小梅打来的电话,知道亲家太太一家要来,早就做好了准备,在下午场的专门留出了一大块区域没有售票。 这倒也不是剧院经理小题大做,主要是电影院之前都是男女分坐。 自从前两三年,电影院开始不分男女可以混坐之后,男男女女坐在一起,放电影的时候灯光又要调暗,身边常有有男女不认真看电影,悄悄说着情话。更有甚者,那些男子将花街女子带进影院,趁着幽暗的环境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故而,影院里乱七八糟的勾当时常见报,被人痛斥,甚至把影剧院说成风月场所。 当然像鸿安大剧院这种票价贵一些的影剧院要好很多。 不过剧院经理也不敢怠慢,给他们前后空了两排,边上也隔开了两个位子,留出了充裕的空间。 叶家没那么多规矩,再说百货公司和影院都是家里的产业,叶应澜以前也常来看电影。 嘉莉和嘉萱,在星洲被管得严,但是去了香港,她们外婆家就是开电影公司的,表哥表姐带过她们去影院,嘉柔从来没看过。 她扒拉着大姐姐嘉莉的胳膊,新奇地看着电影屏幕。 这部戏,讲的是大上海下层男女的恋爱故事。 就像崔莺莺和张生演了几百年,依然没有人看厌。 这样的俊男美女演的爱情戏,自然也是很有吸引力。 家里的女眷都被剧情吸引,叶应澜却是被里面场景勾起了回忆,上海一别十年,繁华的街道和狭窄的弄堂已经成了回忆。 她细细地看着一帧一帧画面,好似带着她回到故乡。 她看得沉浸,手臂被推了推,她侧头,嘉莉附耳过来:“嫂嫂,你看哥哥呀!” 叶应澜转头看,余嘉鸿闭着眼,睡得沉实。 “随便他。”叶应澜说道。 电影里小红甜蜜地唱起了《天涯歌女》,谁不爱看少女与少年之间情意涌动?还有谁去管余嘉鸿睡得正酣? 电影放到老王帮剃头匠招揽生意,结果来了一群和尚,后来强拉了个人进来,居然是房东的时候,观众的笑声把余嘉鸿给吵醒了,余嘉鸿揉了揉眼睛,跟叶应澜说:“挺好看的?” 叶应澜点头:“好看。” 电影里小红第二次唱歌了,这一次明明是同样的一首歌,小红唱得很悲凉。 明明是不停地让人笑出声的电影,这个时候却让姑娘们拿出了手帕,叶应澜也有些伤感,余嘉鸿揽了揽她的肩。 最后男女主拥吻在一起,急得老太太连忙叫自家的姑娘:“快把眼睛蒙上,看了要长针眼。” 叶应澜见嘉莉透过手指缝儿偷看屏幕,她侧头笑,却见余嘉鸿对着她眨了眨眼,她回了他一个白眼。 “下次不能来看了,要教坏小姑娘的,里面都是演的什么啊?妓女,歌女,还亲嘴……”电影结束老太太一边往外走一边说。 余嘉鸿过去扶老太太:“嫲嫲,您下次来看吗?” 老太太停下了脚步,想了想:“下次再说。” “嫲嫲,您就看了里面的情情爱爱,可您看到里面报纸上上写的‘难’了吗?您想过两姐妹是怎么到上海的吗?小云是怎么死的吗?您看电影里高楼和拥挤的小楼吗?在国难当头,在酒楼,在马路边的,在穷困的楼道里,也有真挚的情感。他们只是接吻而已,张生还翻墙呢!您还老是请了戏班子来家里演。那才会教坏妹妹们。” 余嘉鸿一堆话,讲出来才想起刚才自己睡了,他知道这部电影的情节,是上辈子他们开车到了昆明完成了任务,休整的时候,他借口请大家,请她一起看了这部电影。 叶应澜有些疑惑,电影里报纸上的那个“难”字出现的时候,他睡着了没?他刚才是假睡了? “嫲嫲,走了,我们去逛百货公司了。” 余嘉鸿扶着老太太,非要带着她一起逛逛百货公司,老太太拗不过大孙子的热情,一家子进百货公司。 遇到商场里的男客,大太太只是带着女儿们,二太太会把嘉柔拉到身边,让她低头。 上次嘉莉和嘉萱买了几套洋装,可把一直穿娘惹装的嘉柔给羡慕死了。 到了面料时装楼层,得到两位太太准许之后,姐妹俩拉着嘉柔去选洋装。 老太太小脚,走了几步路已经累了,唐经理让人搬来了椅子请老太太坐下。 看着孙女们穿洋装出来,老太太想要说什么,偏偏大孙子说:“漂亮,买。” 大太太勾着二太太说:“有应澜和嘉鸿带着妹妹们,咱们自己也去挑挑看。” 鲜亮轻薄的纱质面料可以做娘惹衫,花纹繁复的锦缎做旗袍和长衫刚刚好。 两位太太挑面料挑花了眼,大太太一时间拿不准哪种是现在最时兴的,转头招儿媳:“应澜,来帮我看看。” 叶应澜走过来,见大太太手里两块锦缎:“妈,这块做曳地旗袍好看,这块做家常到小腿肚的旗袍刚刚好。做两件吧?” 婆媳正在商量,嘉莉快步跑过来:“嫂嫂,帮我看看这条裙子,可好看?说是巴黎最新款。” 这是一件烟紫的连衣裙,特别之处是这条裙子,无袖用荷叶边将将遮住了肩膀,前面领口挺高,后面露出了一块雪白的背。 露背洋装是今年最流行的,叶应澜也有两条类似的裙子,打包回了家,一直没拿出来穿。 这条裙子穿在嘉莉身上,大姑娘娇俏中显出些许妩媚来。 大太太皱眉:“去换了,这件不好。” 嘉莉实在想要,摇着叶应澜的手:“嫂嫂说,好不好看?” 嘉莉不是让她为难吗? 大太太沉着脸:“你嫂嫂说都没用。” 嘉莉再不愿意,也不敢违抗妈妈的命令,打算去换下。 “呦,好巧啊!大太太和二太太都在呢?” 听见声音叶应澜转头过去,见到一位三十多岁的太太扶着一位五十来岁的太太走过来。 “黄老太太,好巧啊!”大太太迎了上去。 叶应澜发现穿着洋装的嘉莉有些拘谨。 她听见黄老太太笑着说:“那不是我们家越西过两天就要回来了吗?我跟他妈过来给他添置点东西。” “是啊!老太太疼越西,我给越西置办的,她还不放心,非要亲自过目才行。”黄太太说道。 “长子长孙,都得给他最好的。”黄老太太说,“你们这是?” 大太太招手,叶应澜和余嘉莉姑嫂俩一起过去,余嘉莉先出声:“老太太好、伯母好。” 黄老太太看余嘉莉的眼神有些讶异,她点头:“好。” 黄老太太又转向叶应澜笑:“这是大少奶奶了,长得真是一等一的标致。” “应澜,这是同泰记的黄老太太和黄太太。”大太太说道。 叶应澜了然,这是书里嘉莉的婆婆了。叶应澜打招呼:“老太太好、伯母好。” 黄太太也往嘉莉身上浅浅地扫了一回,她走到大太太身边,跟大太太低头轻声说:“余太太,我家越西虽然留洋,但还是喜欢传统一些的姑娘,大小姐不必穿洋装。” 大太太微微一愣,再看向叶应澜,推己及人,应澜就算是穿这样的衣裙,自己这个做婆婆的也不太会管,现在外头怎么穿的都有,管好女儿就行,儿媳妇穿什么,只要自己儿子没意见就好。 两家确实有心要结亲,但是还没定下来,这会儿就摆出婆婆管儿媳的架势了。 嘉莉跟在大太太身边,哪怕黄太太说得声音很不大,她也听得清清楚楚了。 她真的很喜欢这条裙子,妈说不行,她还想争一争,但是黄老太太和黄伯母的眼神,让她觉得穿这条裙子像是犯了什么天大的错。 第36章 大太太脸上不太高兴,她确实觉得这条裙子露了肩和背,女儿穿不太合适。 但是黄家婆媳说话也太过了,哪怕两家有生意上的往来,确实有结亲的想法,还没到纳聘,对方就能到他们面前摆起婆婆的架子。 就算是成亲了,连儿媳妇穿什么都要管的婆婆,这个饭恐怕也难吃。 想到这里,大太太转头替女儿整了整裙子,说:“把裙子换去换下来。” 叶应澜听见这话,心里暗暗纳罕,她婆婆虽然看着温柔,实际上很有主见,也挺护短的,可能是真的无法接受这样的裙子吧? 只是她心疼嘉莉,她说:“妈,我陪着嘉莉去换衣服。” “都这么大的人了,换个衣服还要你陪?”大太太转头看向女儿,“换下来了,让哥哥付钱。” “嗯?”嘉莉一下没反应过来。 叶应澜反应过来,立马添了一句:“这是《vogue》的内页款,总算是找到了合适的人了。” 嘉莉依旧有些糊涂,叶应澜跟她说:“找你哥去。” “嗯。” 见到这个情形,黄太太的脸色不太好了,本以为两家到了商量婚事的地步,还以为余家因为要把女儿嫁给他家留洋的儿子,所以带女孩儿来买洋装,讨好自家儿子。 即便是这样,买洋装也该看看款式,这件洋装白花花的胳膊全都露在了外头,甚至背后都有一块露了出来,好看吗?哪个大家媳妇穿这种衣裙?她的提醒已经很委婉了。以为余大太太能听进去,没想到她还是让女儿买下了。 被余大太太当场下脸,黄太太脸上不好看。 黄老太太看了一眼儿媳,看见坐着的余老太太,她说:“老太太也在。” 余大太太温婉一笑:“是啊!嘉鸿说嫲嫲一直看戏,也该试试看电影,孩子们陪着她老人家一起出来看电影。” 黄老太太跟儿媳说:“那我们去老太太那里。” 人家婆媳要去见婆婆,余大太太本该要陪过去,她只是淡淡地笑:“好啊!” 这对婆媳见余大太太并不想陪,只能两人转身,黄老太太拍了拍儿媳的手:“人家私底下让女儿穿洋装讨好未来夫婿,却被咱们挑明了,脸上自然挂不住了。这也是咱们说话太直,怨不得余大太太。” 看着婆媳俩走开,二太太拉着大太太:“大嫂?” “随她去。”大太太转头过去,继续和儿媳妇商量布料。 二太太心急:“大嫂,没必要得罪他们,嘉莉毕竟要吃黄家的饭。” 平素温和的大太太此刻眼神凌厉:“那可不一定。” 二太太愣了,黄家这门亲不是早就说起了吗?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43节 “嘉萱还小,从小没有离开过我们身边,让嘉莉跟她一起去美国,姐妹俩作伴,我们夫妻俩也能放心些。”大太太说。 “那也不用得罪她们,万一被她们出去乱说,说我们家的姑娘没规矩。” 大太太听了叶应澜的建议选定了布料:“好孩子就是好孩子,那些喜欢偏听偏信,人云亦云的,她们不想要,我还舍不得把女儿嫁过去。” 二太太见大嫂看叶应澜,突然领悟,这是说自己呢!听见老太爷给儿子定了叶家这位没娘管教,还出门做事的大小姐,就横竖不舒服。 大嫂是在说自己,却也说的是实话,二太太不舒服,也不多说什么。 黄家婆媳走过来,老太太站了起来,跟她们打招呼。黄老太太自然要提一提宝贝孙子要回来了,再夸一下陪在老太太身边的余嘉鸿,顺带夸一下余家的三朵花。 老太太遇见婆媳俩也是开心:“我们嘉鸿说,世道变了,他们这些留洋的男子不喜欢女子太过于拘束,他就喜欢应澜穿洋装,就带着妹妹们出来,选几件洋装。” 老太太是说孙子带妹妹们出来买衣服,大太太说是孩子们陪着老太太来看电影? 黄老太太暗忖,果然是为了讨好自己儿子。 黄老太太这下越发心里得意,她说:“也不全然是这样,大少爷是在美国,美国民风粗犷,穿戴开放,露肩露背,玻璃丝袜。我们越西是去英国留学,您是知道的,英国是讲贵族讲绅士的,很老派的,女孩子穿洋装规矩还不少,与其穿得不对,到不如不穿。” 嘉莉陪在嫲嫲身边,这时售货员拿了袋子给余嘉鸿,余嘉鸿接过,递给嘉莉,嘉莉犹犹豫豫地接过袋子。 老太太看到孙子给孙女递袋子,孙女接得有些犹豫,而黄老太太脸上有得色。 怎么两家还没结亲,黄老太太就把嘉莉当成孙媳妇,连余家女孩子穿衣打扮都管了? 而且那天嘉鸿拿着地图跟她们这些女眷讲了现在的形势,她听得似懂非懂,但是知道南洋以后也未必是安全之地,嘉鸿和嘉鹏都大了自然要看顾余家生意,甚至要回国支援,小一点的孩子,让老二家的带去美国,就是嘉莉挺尴尬的,马上十六了,要是去了美国,读上三五年的书,年纪就大了。所以老头子和她的意思,嘉莉还是先成婚,大不了等老二在美国落脚了,以后要是有什么,无论是嘉莉,还是她的两个女儿,都想办法弄出去避祸就行了。 老头子也说了,也不是嘉莉非要嫁黄家,要是黄越西不行,那还可以挑别的人家,或者先去美国,慢慢选,嘉莉过年才十六,还能等上一两年。 还没见到黄家大少爷,就黄家婆媳这些话,让老太太心里不太舒坦,不过老太太看在两家多年交情上,她敷衍:“都两个国家了能一样吗?” 余老太太的敷衍,在黄家婆媳听来,却是对她们话的赞同。 刚才明明她们已经跟余大太太说了他们家对儿媳的穿着,余大太太还让嘉莉把衣服买下来,这是告诉她们,嘉莉以后进了黄家有娘家撑腰。这个余大太太真没必要这么小心眼,她们当然知道嘉莉是余家的姑娘,她们说这种裙子不好,只是就事论事,并没有其他意思。 得好好跟老太太说说,黄老太太把眼光投在了衣架上出样的一件无袖连衣裙。她走过去指着那件连衣裙说:“现在哦!这种裙子都能进百货公司了?这不是花街的女人穿的吗?” 就在这时,嘉柔穿了这条裙子从里面出来,十四岁的小姑娘,穿着这么一条粉色无袖连衣裙。上身简洁,下身是伞形的大下摆,让她穿着修长苗条,下摆如花朵绽放。 她开心地问:“大姐姐,好看吗?” 嘉莉为难,这条裙子被黄老太太批成这样,她这么开口? 余嘉鸿仔细看堂妹,点头:“好看,等下再去买一顶帽子,就更加淑女了。” 老太太刚才听黄家婆媳说这条裙子不好的时候,她倒是想要应和一声,人心不古,世风日下。 可她见到这条裙子在自己孙女身上,要是认了岂不是说自家孙女穿的是花街女子穿的衣服了? 而且这条裙子,孙女穿着还挺好看,就是最好是加一块披肩什么的,把肩膀给遮住了才好。 “这件裙子就是要富贵人家的大小姐才穿得出味道。这是法国设计师让保罗先生的作品。欧洲上流社会的女士都追捧的一个系列。”楼面的一个管事来说,“小姐穿在身上十足的贵气。” “现在洋人都喜欢露胳膊露背,我们华人姑娘,还是要讲究端庄。端庄得体千万不能丢了。”黄老太太跟老太太说,“不能整日学洋人。” 嘉柔不是嘉莉,嘉柔是二房的姑娘,可轮不到她们这么说。黄家到好,八字刚刚写了一撇,就管起他们家姑娘来?要是真把嘉莉嫁过去,他们家的宝贝姑娘还不知道被怎么磋磨呢?阿弥陀佛!菩萨保佑!幸亏嘉鸿那天反对,没有立马答应她们。 老太太脸拉长了:“外头现在时兴什么,我这个一只脚跨进棺材的老古董又不懂的,我只要管好我自己一日三餐吃饱,孩子们喜欢就由着她们了。” 黄老太太这才发现自己说错话了。 余老太太转头笑看惴惴不安的嘉莉:“一样来了,你带妹妹们多选几件。” 嘉莉过来抱住老太太的胳膊:“我要嫲嫲给我挑。” 老太太一副拗不过孙女撒娇的样子:“我陪小丫头挑衣服了,你们也忙。” 老太太就这么被孙女们给拉走了。 余家大太太二太太量身定制了旗袍,一起往这边来,叶应澜在怂恿二太太:“二婶,你也买两件洋装,要去美国了,总不能一直都穿娘惹装吧?” “娘惹装有什么不好?我去美国,也是个娘惹。”二太太看叶应澜,“你这个身材穿娘惹装才叫好看呢!” “我还没有娘惹装呢?二婶要不帮我扯了料子做一身来穿?”叶应澜打趣。 “还要扯料子?我那里有现成的料子,等下回去给你量了尺寸,叫人做好了给你送去。做了,你可不能不穿哦!”二太太说道。 “穿,二婶给我做的,我怎么可能不穿?”叶应澜说道,“洋装您也挑两件,让我也孝敬孝敬您?” 黄家婆媳听见她们说什么去美国,有些意外,黄太太问:“二太太要去美国?” 二太太本就喜欢看人热闹,给了她机会,她立马脸上带笑:“她们大哥哥从美国回来,满脑子新思想,说时代变了,姑娘们也要读书,非要说送妹妹们出去读书,老太爷被他说动了,大哥和大嫂走不开,我们嘉鹞也到了读书的年纪,打算我们夫妻俩送孩子们出去读书。” 她就含含糊糊不说清楚,家里到底哪几个姑娘去美国。 “嘉柔和嘉萱要去美国?”黄太太也算是琢磨对路了,她还是有些奇怪,余家这样的家庭怎么会想送女儿出去读书? “嘉莉也在考虑中。”大太太说,“嘉萱从小跟着嘉莉,姐姐不去,她一个人去,还不肯呢!所以我和她爸想着,是不是两个孩子一起去?” “嘉莉已经不小了。”黄太太提醒大太太。 “还小,还是个孩子,有件好衣衫就开心,有块蛋糕就贪吃。让她多念点书,多识点字,多明白些道理。”大太太笑:“你们忙,我们也再看看。” 黄家婆媳看着余家妯娌离开,她们站在那里,星洲的姑娘里,她们最看得中的就是余家这个大姑娘,长得好,家世好,教养好,两家结亲,对他们家生意有助力,听这话,这是到手的鸭子又可能飞了? 余家姑娘叽叽喳喳商量要买什么样的。毕竟两件露胳膊的裙子都买了,还有什么不能买的? 当叶应澜把手放在裤装上,余嘉莉问:“裤子不是佣人才穿的吗?” “最近美国电影里开始有女士穿裤子了。”余嘉鸿问余嘉莉,“想过没有,以前男人也穿裙子,为什么男人很少穿裙子了?” “为什么?”余嘉莉问。 “因为方便。”余嘉鸿问她,“所以你为什么要拒绝这种方便呢?” “哥哥总有道理。”嘉莉嘟囔。 叶应澜说:“确实方便,我在车行,常常进车间,穿裤子方便。之前就是穿小袄加裤子,但是那个又不太正式,从车间出来要换,很麻烦。这个看上去挺正式。” “试试。”余嘉鸿说,她今天穿了旗袍,余嘉鸿给她挑了件衬衫,递给她。 当叶应澜走出来,那个上辈子穿着工装裤开车修车的叶应澜和眼前的她重叠起来,他说:“好看。” “嫂嫂怎么穿,哥哥都觉得好看。”嘉萱说。 “我也觉得好看。”嘉莉说。 “你们要不要试试?”叶应澜问她们。 嘉莉回头看妈妈。 今天都让她们买那种裙子了,还差一条裤子? 大太太说:“喜欢就买。” “嗯。”嘉莉笑得跟花儿一样。 一家人买好了东西,上了车,叶应澜开车。 嘉萱继续扒拉在窗口看,她轻声对哥哥说:“大哥,我去美国。” 余嘉鸿回头看妹妹:“姐姐不去,你也去?” 嘉萱看着外头扎着红头巾的两个小姑娘说:“她们比我大不了多少,不也在靠自己搵饭吃?我要是在家,不用几年,爷爷奶奶就给我找人家了,要是找到黄伯母那样的,可怎么办啊?” 嘉莉轻轻叹了一口气,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叶应澜开车到家,家里大门开车,她开车进去,前面的车她认得,是余嘉鹏的。 余嘉鹏把车开到停车位,她开车到主楼的风雨廊下。 等妹妹们下车,她看着余嘉鸿:“你怎么不下去?” “等你停车了一起下。”余嘉鸿说道。 叶应澜实在受不了他,开车去了停车位,把车停在余嘉鹏车子边上,她发现这么久了余嘉鹏还没下车。 她推门下车,余嘉鸿下车后,去敲余嘉鹏车子的窗玻璃。 余嘉鹏回神,也下车来:“大哥,大嫂。” “发什么愣呢?”余嘉鸿问他。 余嘉鹏看向站在边上的叶应澜,他回过头,微微叹了口气:“没什么了,我回去了。” 余嘉鹏要转身回去,余嘉鸿想起一件事:“嘉鹏。” 余嘉鹏转过身来,余嘉鸿问他:“你有蔡司相机对吧?” “是。”余嘉鹏答。 “我一直想和你嫂子去照相馆拍几张照片,每次找了时间总有其他事,要不你帮我们拍几张,可以吗?”余嘉鸿问他。 余嘉鹏看着堂兄和……堂嫂,他点头:“好,我去拿照相机。” “我们去阿公嫲嫲那里等你。” “嗯。”余嘉鹏过身,往西楼走。 他妈这些天看得他紧,他知道他妈嘱咐了叶应澜,去叶家车行一定要通知她,今天他得知妹妹和妈要跟着叶应澜出去,趁着这个机会,他去了趟车行。 他去的时候,秀玉正在给客人倒茶,见那个客人想要对秀玉动手动脚,他刚刚加快了脚步,他们车行的一个年轻伙计就把那个客人的手给扣住了。 那个伙计很不客气地警告了那个客人。 那个客人很生气,说要找他们经理。 车行的经理出w.l来,立马站到门口,礼貌地伸手请那个客人离开:“兴裕行不赚这个钱,您可以走了。” 小杰比秀玉先看到他,小杰奔过来叫他:“嘉鹏少爷。” 秀玉才回头看到他,她走过来问:“嘉鹏少爷,伤好了吗?” 明明几天没见,她脸上笑容也多了,整个人看上去比以前更加漂亮了。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好像已经没有了最初那种悸动的感觉。 他回她:“已经好了。想跟你说几句话。” 她端了糕点过来,和他一起坐在他们店里的角落,说着感激他全家的话。 想着她刚才被客人动手动脚,自己跟她说:“如果端茶倒水会遇到这种事,那就跟我大嫂说一声,以后不要做这些了。” 她笑着摇头:“不用了,大小姐跟我聊过,她说除非把姑娘养在家里,否则出来做事总归会碰到形形色色的人,碰到了坚持自己的本心就好。车行里的同仁对我都很好,安顺和吴叔他们都会帮我的。不会有事的。” 她说得很有道理,在去之前,他想了很久,想要告诉她,他要去国内办厂了,国内可能会有危险,也可能会很辛苦,希望她能跟自己一起去,他父母估计马上去美国了,他回国内,那么他的婚事能自己做主了,他想娶她为妻。 但是在见到她之后,看着她脸上的笑容,吃着她亲手做的糕点,听说她在车行过得很好,明明人还是那个人,糕点一样香甜,他却不想说那些话了,他看着她这个样子,觉得很放心。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44节 他只是说自己会回国,她用很钦佩的眼神看他,让他一定要平安。 一切就这么结束了,他离开了车行,再次隔着玻璃,看着她收拾桌子,丝毫没有回头的想法,就这么开车回来了。 回到家里,他坐在汽车里,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了?明明之前他那么喜欢秀玉。直到堂哥敲了玻璃,他看见叶应澜从车上下来。 今日的她穿着一件浅蓝色的收腰连衣裙,大约是在家的缘故,口上没有平日的大红色,整个人素雅清浅,这样的打扮越发显得温柔。 只是这个温柔全给了堂兄,想到这里,他心头涌起仓惶之意,又觉得自己实在太过于荒唐。 当初听闻爷爷为他定下叶应澜,他那时被街上卖糕点的秀玉吸引,心潮澎湃,非卿不娶。 两厢对比,认为叶应澜空有漂亮的脸蛋,全然没有秀玉那种风雨不摧的坚强。叶应澜只是娇花一朵,他又不是那等俗人,只看脸蛋,不看内心。 堂兄跟她成亲了,自己脑子里却挥不去她的一颦一笑,再去回想,她哪儿是一朵不食人间烟火的富贵花,明明是进退得宜,即便是对差点毁了她婚礼的秀玉,都能伸出援手的豁达女子,又觉得自己错过了。 余嘉鹏回家去,他妈从楼上下来,看见他问:“你去哪儿了?” “去街上逛了一圈。” 他妈停了脚步:“你不会是去找那个狐狸精了吧?我告诉你……” “大哥让我拿相机给他们俩拍照,我上去拿相机了。”余嘉鹏往楼上走,“他们等着呢!” 二太太听他这么说,就说:“那我先过去了,你快来。” “哦!” 余嘉鹏回了房间拿起了照相机,给照相机装上了胶卷和电池下了楼。 第37章 余嘉鹏往主楼去,走到厅堂门口听老太爷说:“她们都买洋装了,你也不买一件?” “说什么呢?我这个年纪穿出去,要被人笑话是老妖怪的。”老太太笑着说。 “我不也穿西装。你怎么就不能穿西洋裙子了?” 余嘉鹏走进去的时候,老太爷正摸着胡子看着穿了连衣裙头上戴了发箍的嘉萱:“偶尔穿穿,换个新鲜样式也没什么不可?” 而他妈正在给叶应澜看面料,她妈说:“这些面料都是广州的绣娘,按照我们娘惹衫的花纹预先绣好的。” 叶应澜看着在薄薄的丝绸上绣了精细花纹的布料,说:“还能这样?” “对啊!就是裁剪拼接,所以很快的,过两天我就能给你了。” 二太太不仅给叶应澜拿了,还招呼嘉莉和嘉萱两姐妹,问她们要不要? 纵然同是余家子孙,同在一个屋檐下,二太太的打扮随娘惹,大房这里全然是新客,也算是泾渭分明。 嘉莉和嘉萱俩姐妹有时候也会稀罕嘉柔穿的娘惹装,没得机缘而已。 叶应澜拉着两个小姑子:“跟我一起选,我们一起穿。” 叶应澜听二太太的话,选了一块鹅黄的丝绸面料上,用银细线绣了凤穿牡丹纹样,这个做上衫,而浅蓝色金线提花丝缎则是做纱笼。素雅中又有金银线带着的富贵奢华。 二太太又给两个侄女选了颜色艳丽的花样。 老太太对这个小儿媳一直不太满意。 只是他们从泉州来投亲,很快就在星洲站稳脚跟,闯出一番事业,不过那时到底根基尚浅,大儿子娶了潮汕出身的名门淑女,为二儿子求一个土生华人的娘惹。这也是立足扎根本地的一个办法。 有了知书达礼,事事妥帖的大儿媳,小儿媳的各种毛病,就让老太太横竖看不惯了。 老太太纵然看不惯,也将心比心,自家那个女儿比之小儿媳还不如些,所以这些年看不惯归看不惯,也随她去。 只是在给嘉鹏定亲的时候,问她都说听爸妈的,真要下聘了,那个小气吧啦的样子,实在让人一言难尽。没想到今天居然拿出了好料子来,不仅给应澜还给两个侄女了。老太太看着三十多的小儿媳,内心里突然涌起一种,孩子长大了的感慨。 余嘉鹏则是看着当初怎么都不想要叶应澜的妈,现在对叶应澜这么好,要是一开始她不说那么多?要是……天底下哪有那么多后悔药? 余嘉鸿说:“选好了没有,选好了,我就让嘉鹏给咱们拍照了。” 余嘉鹏拿着相机给哥嫂拍照。 叶应澜坐着余嘉鸿站着,一个仰头一个低头,两人眼里都只有彼此。余嘉鹏捕捉了这个瞬间。 余嘉鸿又让叶应澜站起来,和他并排,又两人相对,又…… 叶应澜不想再跟他拍了,拉着三个小姑子一起拍,又跟阿公嫲嫲站一起,再和大太太婆媳拍了几张。 余嘉鹏往叶应澜那里看去,这时余修礼进来,他轻轻地吸了一口气:“大伯,你们一家站一起,我给你们拍一张全家照,到时候嘉莉和嘉萱出去了,可以看看。” 余嘉鹏拍完,说:“我冲印了到时候给你们拿过来。” 余嘉鸿走过去用很认真的口气说:“谢谢!” 听见这一声正儿八经的“谢谢”,余嘉鹏抬头看堂兄,与堂兄对视,他有些狼狈:“自家兄弟,拍几张照片还用谢?我回去了。” 余嘉鹏往外走,二太太和嘉柔也得回去准备吃晚饭了。 老太太跟老太爷说起今天在百货公司碰上黄家婆媳的事,她老人家说:“以前总觉得她们俩人挺好的,可没想到她们这么会挑刺,我觉得嘉莉给他们家,饭恐怕不好吃。” 老太爷低头喝着茶,放下茶盏:“之前咱们嘉莉养在家里,她们来的时候,她就出来见一下客,也不会细聊,再说我们嘉莉样样都按照大家闺秀来养,人家能挑出什么错来?今天你们在百货商场碰见,嘉莉又是穿连衣裙,将心比心,咱们不说应澜已经嫁进咱们家。就说你替嘉鸿这个长孙选媳妇,你看见这个姑娘穿这么件衣衫,心里怎么个想法?” “但是我不会把话说出来。”老太太说。 “但是你会心里不痛快。”老太爷说老太太。 “没有,应澜是我们家长孙媳,她穿洋装,出去做事,我舍得说她半句吗?”老太太立刻否认。 老太爷摇头笑笑:“那不过是嘉鸿一直护着应澜,你又偏疼长孙,孙子说的什么都对而已。若是没有嘉鸿,她便是不穿洋装,不出去做事,应澜错处也不少。” “我没那么老糊涂吧?”这话老太太说得有些干巴巴。 老太爷点了烟,抽了一口:“你不是老糊涂,我肯定会糊涂,孙媳妇房里的事,我可不会仔细听,反正谁能跟我说得上话,我就听谁的。” 余嘉鸿走到老太太身边:“嫲嫲,阿公的意思,还得看看黄家那位少爷是个什么样的人。公婆再好,那也是偏自家孩子的,只有丈夫真心待妻子才是真好。” 叶应澜看向老太爷,想着余嘉鹏去车行找自己,那时候老太爷就提出想让她做长房长媳,爷爷拒绝了,其实老太爷心里明镜似的。 若是自己真嫁给余嘉鹏,恐怕真的会像书里说的那样,不得上下的欢心。她看向余嘉鸿,幸好……却看见愁眉不展的婆婆。 婆婆不认可阿公的话? 一家子正在说话间,管家走进来:“老太爷、大少爷,码头那里,郑家粮行的仓库,被人哄抢了。” 老太爷低头喝着茶:“是吗?手动得挺快。” “是啊!里面的存粮已经被抢劫一空。仓库还被人放了火。” 老太爷冷笑抬眼:“好戏不过开了个头。” 此刻,郑雄在洋人医院里刚刚完成治疗回到郑家,趴着睡在老二的房间。 止疼药的效果已经渐渐减退,疼痛又袭来,他让人给他倒了一口水,再吃了一颗止疼药。 听儿子说已经把铺子都打烊了,先关了铺子,避避风头,再找时间想办法把铺子和仓库里的粮食盘出去,在星洲这个地盘上,乃至于马来亚,他都别想做生意了。 按照现在外头专门成立了锄奸队,仓库里的粮食也别想再送上船了,这个时候缺粮,到时候一并盘出去,跟日本人把账结清了,离开南洋,要不走日本人的路子去台湾? 郑雄暗自侥幸,族长为了面子,没想要霸占他的财产,还留了他一条命。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这时楼梯响动,郑大太太走进来:“老爷,不好了。” “怎么了?” “码头的仓库被抢了。”郑太太说。 “什么?”郑雄听见这话,张开了嘴。 顺隆在码头是有仓库,但是码头的仓库连成片,一般人怎么可能找到? 一转念,怎么可能找不到,仓库里的伙计都不做了。 他这才意识到,接下去意味着什么? 他强撑着起来:“带我去码头。” “老爷,钱没了可以摘赚,您先养伤吧!”郑大太太跟他说。 “这些粮食是日本人付了五成的定金,从粮商手里赊购的,等货出给日本人之后,才能拿到尾款,再付钱给粮商。粮食被抢了,粮商的钱你还得付,日本人的钱你也要还。”郑雄大叫,“快带我去。” 他说的,郑大太太听得似懂非懂,只能扶着郑老爷下楼去,让佣人叫司机准备车子,女佣说:“太太,李叔说他不能再给汉奸干了。他刚刚走了。” 司机走了,车子就成了死物,郑太太说:“要不就别去了?” “给我叫黄包车。”郑雄说道。 郑大太太让儿子去街上找来了黄包车,她扶着郑雄上车,郑雄的屁股打得已经烂了,这会哪儿能坐下,他又往嘴里塞了一颗药,咬牙:“快走。” 黄包车拉着郑雄往码头去,郑家二少爷另外叫了一辆黄包车跟上。 黄包车穿过街区,有报童在喊:“晚报、晚报!汉奸郑雄被郑氏宗族驱逐出郑氏宗族。” 这个报童接下去用马来语喊,郑雄是土生华人,他是峇峇,他妈是个马来人,他听得懂马来话。 “卖报、卖报,华人不会再管顺隆粮行了。顺隆粮行在……” 这是什么意思?他大吼:“给我来一份报纸。” 他买了一份马来语的报纸,翻过来找到了关于他这件事的描述。 这篇文章讲了中国移民的宗族观念,然后讲了被驱逐出宗族,尤其是这样的有钱人被驱逐出宗族会有什么后果,问题是这份报纸还给出了顺隆粮行在马来亚的店铺地址,甚至把郑家的地址也公布了。 华人和当地土著巫人之间的矛盾是长期存在的,华人在马来亚不是主体民族却掌握着马来亚的经济,百货餐饮乃至种植园矿山工厂大部分都是华人在经营,巫人抢华人商店本就屡见不鲜,这也是华人宗族和同乡会壮大的缘故,华人的财产就靠着这些私会来保护。 郑雄立刻嘶吼:“返回去,返回去!回家!” 黄包车车夫被他弄得晕头转向,只能再往回拉,郑雄想到一件事:“安隆,快快快去铺子看看,怎么样了?” 郑安隆立马让黄包车去最近的顺隆粮铺,他到的时候,封住店铺的木板已经被敲了下来。 抢夺的人群,有男有女,有巫人也有华人甚至还有印人,他们争先恐后地挤进店铺,有人扯了一袋粮食就跑,也有因为抢夺而把布袋给扯破了,米粒洒了一地,本就瘦弱的郑安隆压根就挤不进去,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店铺被抢。 而回到家的郑雄则是,连站都没站稳,就看见几个人冲进他们家。 家里男佣已经走了大半,再说就算留在家里的男佣也不会拼命去保护他的家人,郑大太太还在哭喊,女佣们更是蜷缩在角落,男仆看见状况,他们熟悉郑家的情况,自己去翻箱倒柜了,眼见有人要拉一个年轻的女佣,有一个壮汉,棍子砸在那个男人胳膊上:“敢动女人试试?” “不想死的郑家女人到这里来?”那个壮汉指了天井里的一块地方。 反应过来的郑家女佣,乃至郑家的二姨太,几位小姐,都逃了过去,郑家大太太也跑过去。 冲进郑家的人越来越多,从刚开始抢他们家值钱的东西,到后面椅子凳子乃至于坐钟全要,抢无可抢的人盯上了女眷的头上的首饰,有人走过去,试探地从郑大太太手上拉下了一个手镯,大太太吓得惊叫,边上的人没管,让人壮了胆子,又把郑大太太拉下来,抢她发髻上的饰品,扯她耳朵上的耳环,扯得耳朵鲜血淋漓。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45节 看见壮汉不动手,其他人一拥而上,郑雄看见吓坏了,拐着腿跑进来,他那个受了重伤的身体,被人一甩跌坐在地上,疼得冷汗直流,根本无力爬起。 那个壮汉棍子一甩,有人惨叫,又有一个手臂刺青的男人,把对着小姐动手动脚的人,给揪了起来:“再说一遍,不许动女人。” 抢女人身上财物的男人停下了手,壮汉看着蹲在地上的女人们:“愣着干嘛?还舍不得金银财宝啊?要命还是要钱?” 被他提醒,女人们纷纷自己摘下身上剩下的那一点东西,扔了出去。 叶老太爷带着叶永昌从码头到顺隆铺子再到叶家门口,他问:“你余伯伯还跟人打了招呼,至少要保住女人,要是真的放任,你知道是什么结果?去看看郑雄。” 叶永昌走进去看到了蜷缩在地上的郑雄,又看着抢不走就被砸的郑家和挤在角落里暂且无事的郑家女眷,他退了出来。 “星洲发展到今日,英国人是采取以华治华的措施,华人也用自己的一套方式来保护华人经商,一旦华人宗族不保护了,就是这个下场。”叶老太爷带着儿子出了郑家,“若是有一天,星洲要更换殖民者呢?如果日本人赶走了英国人呢?西班牙人当年在马尼拉屠杀的时候,他们仔细甄别过华人吗?荷兰人屠杀华人的时候,分辨过吗?仔细去看一下历史,远远比郑家更惨。” “爸,我一直觉得你危言耸听了。英国人海峡这里有十三万军队,我们边上是澳大利亚,不远处还有他们最大的殖民地印度。他们怎么可能放弃这里?一旦放弃,他们的殖民体系就要面对崩塌的风险。”叶永昌看着涌向郑家越来越多的人,“你们想多了,我只是认为国内全面沦陷是迟早的事,上海和武汉的百货公司还得开。还得做生意,所以不想让日本人太过于关注我们。如果是影响我们这里的根基,那放弃上海和武汉的生意也没什么。” “你能想清楚最好,明天我带你去见林先生,商议公债认购的事?”叶老太爷跟儿子说。 “真的要烧公债?” “让大家心里明白,公债买了基本不会偿还。等于是捐款!但是又要激起大家的爱国热情。”叶老太爷说,“你愿意吗?” 这不是问得多余,他能说不愿意吗? * 星洲本来就小,平时报纸上他们这些有钱人家,谁家添了丁,哪位少爷赛马拔得头筹,都够上几份报纸了。别说郑家这种,占了家国大义,狗血人伦的消息,那是华文、英文和马来文轮番报道,足足四五日消息才少了。 今天还有些尾声,比如郑家没把郑雄打死,但是郑雄却被抢劫的人推倒在地的时候,摔断了臀骨,如今躺在已经被搬空的郑家,但是郑家连房子都要不保了,因为被抢一空之后,收支债务无法平衡。 这不在报纸的一个角落,郑家刊登了店铺和房屋出售广告。 这个广告跟兴裕行的以旧抵新卖车业务广告并排。 兴裕行要拓展业务,也招收修车和售车的伙计,这几天也在招收郑家的伙计和佣人做学徒。 修车那是手艺活,要是出师了,老师傅一个月将近一两百叻币的工钱,那是一个人养一家都不愁了,车行里就是伙计一个月也有五六十块,那也比世面上普通伙计二三十叻币要多得多。 卖车是底薪加上提成,底薪二十,卖出一辆一百叻币,一个月不开张也能糊口,开张了能吃两三个月。 郑安顺之前是郑家的大少爷,颇受郑雄看重,平时也巡视店铺,云娘是郑家三姨太,她这个三姨太是介于姨太太和佣人之间,平时那些闲言碎语听得也多,认识的人多,也能打听到背景。 吴经理让郑安顺一起看人,看完让云娘侧面摸一下这个人的口碑,选了五六个小伙子进了车行,另外还选了两个女佣进来,可以帮秀玉和云娘。 车行在华文和英文报纸,还有电台里也投放了广告,这几天来看车的人多了。 车还没签几辆,他们车行的糕点好吃,已经有了口碑,来看车的客人,临走都想打包糕点回去。 秀玉和云娘两个人还要管车行人的饭,还要做糕点,就手忙脚乱了,这些天叶应澜带了小梅过来帮忙,三个人都忙得连轴转,幸亏昨天新人过来,要不然今天这个车子交付仪式可来不急应付。 为了抢一个筹赈会成立后第一交付车子,他们车行跟车厂软磨硬泡,总算是从他们澳大利亚的经销商那里给搞了三台车过来,昨天车子一到,他们下午就在车栏板上喷上了捐赠华商宝号。 吃过饭车头上扎上了大红花,车行门口放了鞭炮,后车斗里请了鼓乐队,一路敲锣打鼓送到捐赠者的商号,再由各家商号送去筹赈会。 热闹过去,叶应澜进来,见新来的那个女佣正在给客人上茶。在大户人家帮佣的姑娘,上手起来很快。 叶应澜看了很满意,一个伙计跑过来:“大小姐,我们在拆齿轮箱了,张叔问您过来看看吗?” “来了。”叶应澜往店铺后面的修理厂去。 这辆车是他们收上来的第一辆以旧抵新的车,其实它并不符合规矩,一个锡矿矿主要给国内捐一辆车,原本早就定下了,这位矿主看见广告,就拿着广告过来问,说他们有辆旧车,能不能抵在已经预定的车子上。一般来说,这肯定不行,叶应澜为了让这个业务展开,当即同意,去评估之后把那辆旧卡车给收了回来。 这辆车其实并不旧,才买了五六年,按理说一辆卡车再怎么用,五六年也不至于到不能用的地步。 只是这个矿主运气不好,车子买来之后,没三五个月就毛病不断,断断续续修过几回,每次修好了能开一阵子,过了一阵子齿轮箱又卡死了。这个毛病一直不能解决,英资洋行卖出来的车,卖的时候笑脸相迎,有了问题一次两次人家还给你解决,次数多了,就觉得你是无理取闹了。这个矿主也只能自认倒霉,把车放在边上,修修补补,凑合开开就好,修的钱花多了,情愿再去买一辆,这辆车就放边上了。 原本就打算当成烂铁皮给卖了,没想到看见兴裕行说要以旧抵新,就想起他捐的那辆车就是问他们车行买的,过来问一句,叶应澜一口答应。 叶应澜跟修理师傅一起看拆开的齿轮箱,师傅看着齿轮箱被七修八补:“这就是越修越坏啊!” 看着他们拆,叶应澜手痒了,接过扳手:“让我试试。” 大小姐没有成婚前就喜欢看他们修车,那时候是为了能跟洋人说清楚,不过常常搞清楚了这个,又要问那个,老师傅都会被她问懵。 这几天她又开始上手了。 叶应澜拆着齿轮箱,她把部件给拆了出来,老师傅在边上说:“其实还好,他们也不敢多动,就是换了这个齿轮,这个齿轮咱们自家车间拿锻料就能加工了……” “大小姐,我把五太太接来了。”门口是吴经理叫她。 叶应澜回头:“我马上来。” 她说:“张叔,你们继续,我有事出去了。” “大小姐,扳手。”有人提醒她。 叶应澜看着手里的扳手哑然失笑,放下之后,一路小跑出了车间,到车间外的水井边,打了一桶水,抹了肥皂洗手上的机油。 她从口袋里拿出手帕边擦手边进办公室。 第38章 叶应澜走进办公室,见到了对她来说记忆已经有点模糊的五姨太,五姨太有一双灰蓝色的眼珠,高鼻深目,头发是土著的黑色,整个人非常具有异域风情,确实非常漂亮。 她身边有一个十来岁的男孩儿,男孩儿跟他母亲长了一样的眼珠,十分帅气,却也一眼能分辨出是个混血孩子。 “应……”叶应澜有些不好意思,自己想不起来弟弟叫什么名字。 “yinghao,这是你大姐。”五姨太用带着浓重口音的中文跟小男孩说。 “大姐,我是叶应昊,日天昊。”小男孩的中文倒是很熟练。 “我放在他家里,不关心,带他一起。”五姨太说。 “我妈,说她一个人放我在家,不放心,所以带我一起过来。”小家伙口齿很伶俐。 叶应澜伸手摸了摸他的头:“乖。” “你们等等,我打个电话回去,跟爷爷奶奶说一声,你们到了。爷爷奶奶也肯定想见见应昊。”叶应澜说。 五姨太摇头:“不要,老爷不要我们。” “是不用了,爷爷觉得我们是洋鬼子,不太喜欢我们。” 哪怕是说中文,都要小家伙翻译。 爷爷除了她,对她爸生的每一个孙辈都看不上眼,即便是孙子,也没一个满意的,说应章是从戏子肚子里出来的,这个孩子是洋婆子生的,一双眼睛长得跟鬼佬一样,应舟是日本女人生的,流着日本人血的孙子,是他的耻辱…… 叶应澜以前也没什么感觉,反正爷爷不喜欢就不喜欢,跟她没什么关系。更何况她心里一直觉得她妈死多多少少跟这些女人有点关系。 现在她想开了,她爸没有这个女人也会有其他女人,这些女人不管是自愿还是被迫,根子还是在她爸身上。 二姨太一直没有足额给五姨太钱,五姨太要不是实在遇到难处,她也不会说,就这一点,这个五姨太还是很有气性的,她不想去老宅见爷爷奶奶,也就罢了。 “听你们的。”叶应澜也不强迫母子俩。 “那不行。”吴经理说,“我一回来就给老太爷打了电话,汇报了大小姐想请您一起做生意的事。老太爷说让您带二少爷晚上一起去老宅吃晚饭。我都说好了,要是你们母子俩不去,我还不知道怎么解释。” 五姨太听吴经理这么说,她迟疑了一会儿,点头:“那好吧!” “五姨,我打电话叫上嘉鸿,我们俩陪你们母子过去?” “谢谢!”五姨太说。 叶应澜请母子俩坐下,她打电话给余嘉鸿。 电话那头余嘉鸿说:“你要陪你五姨?那我等下自己去医院拆线?拆了再来接你一起去爷爷奶奶家。” “那你就自己去啊!”叶应澜实在受不了他,伤口拆线还要人陪着。 “哦!”电话那头他的声音带点失落。 “那我挂了?” “好。挂吧!”叶应澜挂了他的电话。 拆线……拆线?昨天晚上他闹腾,说他完全没事了,被她一句:“明天不是拆线了吗?”给堵了回去。 她又让小梅给家里去个电话,跟家里人说晚上他们夫妻俩不回家吃饭了。 女佣拿来了茶水点心。 叶应澜拿起一个椰丝卷给应昊:“应昊,吃这个,” “谢谢大姐。”应昊接过糕点吃了起来。 叶应澜跟五姨太说:“五姨,我想吴叔已经跟你说过大概了吧?” “我知道了。” “你有兴趣吗?一个是以你荷印人的身份在巴达维亚开设车行……”叶应澜跟她细聊,中间还会有叶应昊翻译。 “我想在这里住几天,看看车行,我是不是能做?可以吗?”五姨太有些不安,“担忧我做不好。” “可以。”叶应澜说,“我现在就带你去参观一下车行。” “好。” 叶应澜带着五姨太和应昊一起参观车行,她跟五姨太解释的车行的基本运作:“看上去很复杂,实际上怎么把车行建起来,吴叔会派人过去跟你一起办的。” “好的。我先看看。”五姨太也没立刻答应。 “尊重你的选择。不过刚开始肯定不会在巴达维亚铺这么大摊子。”叶应澜也能理解,毕竟是要用她的身份做生意。 “知道,谢谢!” 叶应澜带着他们母子走了一圈,让吴经理带着她仔细看细节。 她又去修理车间看张叔琢磨车子的问题。 张叔指着一根轴说:“我觉得问题在这个地方,这根轴如果偏了一点点,你换个新的齿轮上去,新的时候没问题,过一阵……” 其他几个人也七嘴八舌说其他部件应该不是主要问题,叶应澜学了这么久,她自己看不出来,但是老师傅给她点了,她也就明白了。 “大小姐,你来拆?”张叔把扳手给她。 叶应澜笑着接过,在张叔的指导下拆车子。 余嘉鸿进车行没见到叶应澜,听说她在修理车间,就径直找了进来,到了车间里,他看到叶应澜手上是黑乎乎的机油,手里拿着一个铁疙瘩,专心致志地跟一个老工人在讨论。 这一幕,上辈子无数次地出现过,他们车队里,车子还能不能开,只有等叶应澜看过才能确定。 “大小姐,姑爷来了。”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46节 叶应澜回神,她转头看见余嘉鸿,这一讨论就没完没了,跟工人们说:“今天就这样,我先走了,你们再看看。” 叶应澜往余嘉鸿那里走去,她的一缕发丝落了下来,她手抬上去,余嘉鸿说:“看看你的手。” 他帮她把发丝卡在耳后,问:“可以走了吗?” “等我洗手。”叶应澜走到水井边。 余嘉鸿给她打了水,她打了香皂细细地洗手,余嘉鸿用水瓢给她冲手,洗了好几遍才洗干净。 她湿漉漉的手要伸进口袋拿手帕,余嘉鸿已经把一方格子手帕递到她手里,她擦了手,说:“走吧。” 五姨太母子俩在她的办公室里,叶应澜给母子俩介绍了余嘉鸿。 余嘉鸿帮五姨太替了藤条箱,一起上了车。 叶应澜开车,五姨太叫她:“应澜。” “五姨,怎么样?” “我觉得,卖汽车是要很大的学问,我想我要学很久。” “那就学啊!” “你说牛上要开。”五姨太说。 叶应澜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妈妈,是马上。” “马上?”五姨太有些糊涂,中文就是这么难以理解。 这谁能忍住,大家一起笑出声来,叶应澜说:“没事,只要你想做,我把吴叔派过去。他帮你一起把车行建起来。” “吴先生?他一直住星洲,可以吗?” “他太太三年前没了,女儿成婚了,儿子上中学寄宿,有空的。” “很遗憾,他太太去世。” 叶应澜点头:“是啊!” 她的车子到叶家老宅门口,佣人立刻打开了门,她开车进去。 五姨太下车,仰头看这栋白色的洋楼,似有感慨。 抽着雪茄的叶永昌从屋里走出来,五姨太刚好与叶永昌对视。 叶永昌见了母子俩眼里露出了惊喜,他快步下了台阶,笑着低头看叶应昊:“应昊。” “爸爸。”叶应昊叫他,不过看表情似乎有些陌生。 “你们娘俩怎么来星洲了?来了也不跟我说一声?”叶永昌笑问五姨太。 这时二姨太跟了过来:“是啊!五妹怎么来了?” “我找五姨来帮我做生意。”叶应澜说。 “她能做什么?”叶永昌露出意外的表情。 叶应澜看着她爸:“不做事,怎么养活自己和孩子?” “你说什么浑话呢?”叶永昌更是糊涂了,他对女人素来大方。 倒是二姨太心虚:“五妹,家里事情忙,你平时连个电报都不太有,有时候我一忙就不记得了。你要是像三妹和六妹,每个月给我发电报,我也就不会忘记了。” 这下叶永昌了然了:“等下我查查,少了你多少都给你补上。” 五姨太摇头:“不用了,老爷给过我一笔钱。” 叶老太爷站到阶梯上:“都站下面干什么?进来说话。” 一家子上了台阶,五姨太进屋叫一声:“老爷、太太。” 叶应昊站得规规矩矩叫:“爷爷、奶奶。” 老太爷招手:“应昊过来,让爷爷看看。” 叶应昊走过去,老太爷已经好几年没见过这个孙子了,这些孙子他之前,想要好好跟他们处处,但是一看儿子这房里全球荟萃,他就没了兴趣,这次发现应章除了染了她妈的一点小家子气,各方面其实还不错。 叶应昊是混血混得不能再混了,那个日本女人生的孩子,还多少像个中国人,所以他也提不起兴趣看。 但是听了下头两个老伙计说起这个五姨太,觉得她纵然有一半洋人血统,一半爪哇人血统,却是个有孝心有骨气的女子,又听小吴说应澜想利用小五荷兰血统的身份在巴达维亚开个车行。他决定要好好重新审视这些孩子。 叶老太爷问叶应澜:“带着你五姨看得怎么样了?” “五姨打算住几日,深入了解一下,再做决定。”叶应澜说道。 “也好。”老太爷看向二姨太,“文娟,给小五母子准备客房,母子俩住我这里。” “不用了,吃过晚饭,应昊和劳拉回我那里。”叶永昌说道。 五姨太抬头:“吴先生已经给我安排了酒店客房,我住鸿安大酒店。” “你们娘俩来了为什么不住家里?”叶永昌问。 “我家在巴达维亚。”五姨太垂眸说。 老二给台阶就下,这个女子就是有点执拗,老太爷也好面子,不想强求:“爱住哪里就住哪里?” 车子声音传来,是叶应章和叶应漪兄妹放学回来,二姨太立马去门口,跟两个孩子说今天谁来了。 兄妹俩一进来就一圈招呼,叶应章很自然地走到叶应昊身边:“应昊。” “大哥好!” “孩子们都回来了,一起吃饭吧!”叶老太太说道。 一家子吃饭,叶应章非常照顾叶应昊,叶应昊很有礼貌,谁都看得出两人只是面子上过得去。 叶老太爷冷眼旁观了一会儿,就不在把注意力放在这些事上,明日要在鸿安百货门前推销国内公债,这事要余嘉鸿和叶永昌翁婿俩合作。 说起了这些事,也就没人多在意那对母子,吃过晚饭,五姨太既然坚持要走,叶老太爷夫妇也不强留。 上车前,叶永昌再问了五姨太一句,希望她能跟他回去。 五姨太还是拒绝了,母子俩跟着叶应澜上车去了鸿安百货隔壁的鸿安大酒店。 叶应澜送他们母子进酒店,余嘉鸿在车子上等她。 她给他们母子拿了房间,送了他们俩上楼,五姨太说:“应澜,我会尽我所能学习。” “嗯?” “我想养活我和孩子,靠我自己。” 叶应澜知道她今天拒绝得父子俩挺难,她点头:“好。” 叶应澜从酒店出来,她上了车,见余嘉鸿皱着眉,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刚要开车,听他说:“你知道,刚才谁进你们家的歌舞厅?” 叶应澜想了一圈,没想出来谁去歌舞厅了,最喜欢去歌舞厅的不是她爸吗?今天晚上不是在家吃饭?其他还有谁? “黄越西。”余嘉鸿没听到她问出来,就自己说了出来。 “黄越西喜欢跳舞。”喜欢跳舞不算是个不良爱好,还是一个时髦的活动,留洋归来的少爷们大多有这个爱好。哪怕是要求女孩子守规矩的人家,也会请老师教女孩跳交谊舞。 “他身边还有个姑娘。”余嘉鸿看着她,“那个姑娘,是寄居在他家的表小姐,黄越西的表妹。 黄越西的表妹在书里,出现过的次数有限,但是样子很难看,其中之一,就是秀玉去黄家求接济,就是这位成了黄越西二姨太的表妹,把秀玉给赶了出来。 “他喜欢表妹,黄家还在替他求咱们家嘉莉?”叶应澜问余嘉鸿。 余嘉鸿呼出一口气:“对,这对黄家来说又不是事,男人以后娶个小的,不很正常?” “那能一样吗?这是青梅竹马长大,还是黄太太的外甥女,我们嘉莉变成他不得不娶的女人,以后我们嘉莉日子怎么过?”叶应澜生气。 余嘉鸿捏她的脸:“你干嘛生气?不是正愁没办法拆了这个孽缘?这不是机会来了吗?” “也是。”叶应澜笑了,最怕的不是婚后才知道,那时候才进退两难呢! 回到家,两人先去主楼,今天好热闹,还没踏进嫲嫲那里就听见老太太的笑声:“是啊!我们老一代有交情,小一代也该要好好相处。” 这是有客人?走进去才发现是黄家婆媳带着两个姑娘在嫲嫲那里,余家的女眷全部在作陪。 老太太看见余嘉鸿过来说:“嘉鸿,你去阿公那里喝茶,你黄家阿公和黄伯伯来了。” 余嘉鸿点头转身去阿公的书房,叶应澜则是在余嘉莉身边坐下。 黄太太笑得亲切:“大少爷和大少奶奶可一定要来啊!” 大太太跟儿媳妇解释:“不是越西回来了吗?你黄伯伯家要办个长桌宴,请我们全家去赴宴。 “是吗?” “十六日,可行?”黄太太问。 “我这里没问题,就看嘉鸿了。” “嘉鸿肯定要来,他跟越西都是留洋回来的,能说得来。”黄太太说,“还有嘉莉、嘉萱和嘉柔,也一定要来。” 叶应澜陪坐了会儿,好在黄家婆媳也知道老年人要早睡,聊了一会儿,差了佣人去找黄家老太爷和老爷,打算走了。 叶应澜跟着婆婆送她们出去,婆媳俩上车前,还再三嘱咐,让他们要早点来,而且还要让几位姑娘也一起去。 大太太看着车里离开,她脸色立马变了,长长叹了口气。 “你也不要长吁短叹的,爸难道不疼嘉莉?”余修礼说,“他也是想让嘉莉有个好归宿,黄家与咱们家这么多年的交情,那天她们婆媳说话不注意,今天父子俩上门来了,说的那些话,也是做足了姿态,你也不要一根筋地说黄家不好。” “怎么跟你就说不清呢?”大太太急了,“男人在外,他们父子俩说有什么用,女人在家上头这么一对婆媳,真要嫁过去,嘉莉有好日子过?我就说让嘉莉出去读两年书。” “样样都按照你的心意,婆婆好,男子本身又有出息,又能一心一意的,又有几个?” 叶应澜听公婆的话,这些话跟当时要把她嫁到余家时,爷爷奶奶的话何其相似,一个挑人家的问题,一个劝世间十全十美是没有的。要不是脑子有那本书,要不是余嘉鸿今天撞见了黄越西跟他表妹进歌舞厅,叶应澜还真不知道是该劝公公还是劝婆婆。 余嘉鸿到他妈身边:“爸妈,我们去阿公嫲嫲那里,我要跟你们商量些事。” “什么事?”大太太很疑惑。 叶应澜不想婆婆再为嘉莉担心,她侧头跟婆婆说:“嘉鸿在鸿安歌舞厅门口看见黄家少爷带着黄家的表小姐进舞厅。” 大太太转头:“真的?嘉鸿跟黄越西好久没见了吧?” 也对哦!一个去美国一个去英国,好几年没见了。 “从小一起玩的,再说我中间又不是不回来,跟他也见面的,那个表小姐前几天我还在街上撞见黄伯母和她在一起呢!怎么可能认错?”余嘉鸿说道。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47节 大太太转头看男人:“现在你说,怎么办?” “先跟爸妈说,商量了再说。” “你把话跟爸说清楚,哪怕黄家把那个姑娘送走,咱们嘉莉也不嫁。”大太太叫道。 “我从出生到现在都没忤逆过爸,你就饶了我?你说,你坚持说,反正顶撞也好,闹大也好,你来。跪祠堂,挨藤条,我来。”余修礼一双眼无奈地看着太太,“这样总行了吧?” “嗯!”大太太眼里刚刚冒出来的水汽,又收了回去,捶了老男人两下,“你个老东西。” “再说了,爸也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人,爸自己也不会答应把嘉莉嫁给心里已经有人的男子。” 余嘉鸿跟叶应澜说,“应澜,你陪着妈,我上楼拿点东西。” 余嘉鸿转身回东楼,叶应澜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大太太见嘉莉、嘉萱牵着嘉鹄在门口偷偷看着,她立马收了情绪,对孩子们说:“走吧!不早了,回屋去了,爸爸妈妈还有点事。” 孩子们上了楼。 余嘉鸿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本书,叶应澜见是巴金先生的小说《家》。 哦!对了,里面有大少爷觉新和梅表妹的故事。 两对夫妻进主楼,老太爷见了他们:“不早了,你们也回去歇着吧!” 余嘉鸿从叶应澜手里拿过这本小说,递给阿公说:“阿公有看过巴金先生的这本小说吗?” 老爷子放下小说,从眼镜盒里拿出老花镜,翻看了一下:“没仔细看过,但是听说过。怎么突然想给我看书了?” 余嘉鸿坐下:“阿公,书里说的是……” 老太爷听他说完,问:“我想把嘉莉嫁给黄家,不希望她出国,就要被你当成是高老太爷一样老顽固和老封建吗?” “阿公,您怎么这么喜欢把老顽固的头衔往自己头上揽?我的阿公是顶顶有智慧,也知道变通的阿公,跟高老太爷哪儿一样了?”余嘉鸿低头跟阿公说,“我今天在鸿安大酒店门口看到黄越西携他的表妹进歌舞厅。我的意思是黄家才是另外一个高家,我们家嘉莉要去做李瑞珏吗?” “你确定看清了?” “我眼睛好着呢!”余嘉鸿说。 老太爷书卷成筒拍着掌心,转头看老太太:“这个表小姐,你可知道?” 老太太看向大太太,大太太弯腰:“爸,黄太太娘家下南洋不过二十多年,黄太太的大姐还在老家,生了七个孩子,生第七个孩子的时候得了产褥热,死了。后来黄太太的大姐夫娶了继室,这么个小娃娃过得艰难,黄太太就把这个小姑娘接了过来,这个姑娘比越西小了三岁,比咱们嘉莉还大一岁多。确实和越西青梅竹马一起长大。” “可不是?都十七了。”老太太有些疑惑,“也没听说许配给哪家吧?” “没在意,又不是黄家的小姐,平日里就算是寒暄也甚少提到。”大太太说。 老太爷抬头:“夜里,表哥带已经成年的表妹出入歌舞厅。” 别说是老太爷了,就是老太太都脸拉长了:“表哥表妹亲上加亲,不挺好?非要来娶我们家嘉莉?我们嘉莉十六还没满,他们越西都快二十一了,本来想着男子大一些疼人,如果疼的是别人,我们家姑娘过去给他们做老妈子?” “也有可能只是像我一样,带着妹妹们出去逛逛。”余嘉鸿说。 不过这话的味道不对。 “呸!表妹,夜里。”老太太寒着一张脸,“一边儿子和外甥女去歌舞厅,一边是来我们家献殷勤,让我们一定要带嘉莉和嘉萱去赴宴,不就是想让我们嘉莉和黄越西见面吗?她们既然认为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么我这老太婆就能决定,何必再三要嘉莉去?嘉莉是大家规矩教养出来的姑娘,难道会见了一个男人就走不动路?还是说认为他们家黄越西出色到让我们一家子都以为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啧!”老太爷皱眉看老太太,“人家上门来求亲,我们不答应,也没必要撕破脸皮吧?两家几十年的交情,结亲不成结成仇了?不管这黄越西出于什么心思,带着表妹去舞厅,咱们家嘉莉也不能嫁了。但是两厢不能撕破脸,知道不?” 老太爷低头看手里的书,扔给余嘉鸿,余嘉鸿接住,老太爷笑:“挺会拐弯抹角的?怎么让两家心照不宣,不再提起结亲,这事就看你的了。” “阿公……”余嘉鸿拿着书。 老太爷站起来:“老了,累了,乏了,有儿孙了,不用老头子再殚精竭虑了。” 第39章 一出主楼,余修礼就笑话老婆:“多大的年纪了,还这么沉不住气?” “我心急,不行啊?”大太太在男人面前就没那么好脾气了。 “行行行,都行!” 叶应澜这才发现,余嘉鸿的精明像妈,好脾气像爸。 上二楼见嘉莉拉开了门,大太太露出笑容招手:“嘉莉,过来。” 嘉莉有些不安地走了过来:“妈。” “应澜、嘉鸿,一起来。”大太太又嫌弃地跟男人说,“你就别来了。” “你嫌我没用,我在边上不说话,总行了吧?”余修礼说。 大太太横了他一眼:“不说话都嫌弃。” 哪怕被嫌弃,余修礼还是进了起居室。 大太太拉着嘉莉坐下,从余嘉鸿手里抽出那本小说,塞在女儿手里:“嘉莉看过这本小说吗?” “胡老师让我看了。”嘉莉不知道妈妈为什么会问这本小说。 “那就好。你哥哥今天撞见黄越西带着他的表妹去歌舞厅。那位表小姐,你见过,还比你大一些,按照规矩,早就该被接回老家许配人家了。即便国内如今不安定,那在南洋也可以找人家了。一直没找,恐怕也是有盘算的。如果你过去,就有个青梅竹马还是婆婆外甥女的姨太太,你觉得这个日子会好过吗?”大太太问她。 嘉莉低头摸着书的封面:“就算是表小姐嫁人了,也未必会好过。瑞珏见觉新喜欢梅花,折了一支,觉新怪罪她。” 大太太松了一口气,她搂着嘉莉:“其实我们心里知道越西和这位表姑娘极可能有情,当然即便两人无情,你也不能嫁他了,阿公让你哥哥想办法,不伤两家和气回绝了这门亲。” 余嘉莉点头:“嗯。” “所以,十六那天,就是去吃席。什么越西、越东,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知道吗?”大太太嘱咐女儿。 大太太又摸着女儿的头发:“这些话,你也不要跟嘉萱和嘉柔说,嘉萱小不懂事,你二婶那张嘴,管不住,说出去了徒惹事端。用个法子,两家心照不宣,把这事过了才好。” “妈,我知道了。” 从二楼起居室出来,叶应澜和余嘉鸿上楼去。 不管怎么样,叶应澜都松了一口气,只要嘉莉不嫁进黄家就好了。 进了房间,叶应澜还一直在看余嘉鸿,如果没有他,自己不能出去工作,婆婆什么都明白,也无力改变,叶应澜抱住他,靠着他:“你真好。” 余嘉鸿抱着叶应澜,亲吻她的头发,说:“我拆线了,今天总行了吧?” “你……”叶应澜推开他。 余嘉鸿很无辜地看着她:“你昨天答应的。” 好吧!是她答应了。 叶应澜拿起床上的换洗衣服,走了两步,转头看他,他一脸期待。 讨厌不讨厌啊? 叶应澜洗好澡,穿上睡衣,在镜子前用手背贴了一下红透了的双颊,微微凉了一下,让自己镇定,这一天其实早该来了。 先是他体谅自己,后来是这个笨蛋受伤了,她打开浴室门,尽量用平缓的语气说:“你去洗。” 余嘉鸿把手里的报纸往桌上放,他弯腰拿衣服。 叶应澜找话题:“报纸上说什么了?” “没什么。”余嘉鸿往浴室里去。 叶应澜搽了雪花膏,走过来拿起报纸看,战事今天倒确实有点平静,江阴也没新消息,上海那里更多的是难民在撤离,报纸上说,江苏嘉定的难民摇船想要去青浦,然后从青浦去苏州逃难,但是到了白鹤江,江面上都是尸体。这一群难民索性掉头回去了,生死有命了。 往下看是自己站在扎了大红花的卡车前的照片:《星洲筹赈会第一批捐助祖国车辆今日交付》 除了报道了他们车行交付了车辆,还把上次采访的内容给放了出来,特别说了她为捐赠车辆做了贡献,也说了女性在救亡中,并不是仅仅买买花,做做救治伤员用品,而是也参与到关键性物资的采购上。 上次来采访,两位记者就光顾着报道郑雄的事了,确实郑雄那件事也成了近期的一大热门。 她的事就一直没有见诸于报端,她以为这事就不了了之了,没想到是放在今天了。 还说没什么消息呢!自己都上报纸了,他都不说?叶应澜低头笑,想来他……应该也是和自己一般紧张吧? 要是平时,自己都是在沙发上看报,等他出来一起上床。今天要不先上床,这样也免得大家紧张尴尬? 不行!要是自己上去,显得自己好期待。是不是太不矜持了? 矜持个什么?早就知道下一步是什么,这种矜持有什么意义? 叶应澜脑子里两个小人在打架,等咔嗒一声,余嘉鸿打开了浴室门,她这下知道了,自己也不用再纠结了。就坐着吧? “还在看报?” “我今天上报纸了。”叶应澜笑看着他,“你没看见?” “我没看,我今天没心思看。”他说着走了过来,在她身边坐下。 他贴太近了,叶应澜站起来,低头问他:“为什么没心思?” 余嘉鸿一把拉住她,她猝不及防摔到他身上,他抱住她的腰,唇贴着她的耳朵问:“你什么时候学这么坏了?” 叶应澜扭着身体要推开她,却被他咬住了耳垂,他的牙齿轻轻地咬着,他的手从下往上解扣子。 叶应澜不动了,他…… 终于他放开了她,抱着她轻声:“我们到床上去。” 叶应澜羞得连声音都发不出,只是点头,她站起来,想要走去床上,没想到被他打横抱起,就像那天成亲,他抱自己一般。不一样!衣服敞开,她连忙拢住。 被他轻轻放在床上,叶应澜的手依旧抓着胸前的衣襟,他把手放在他的衣扣上,看着她:“你说你准备好了?” 叶应澜松开手,任由衣服散开。她无法遏制自己的羞涩,手臂挡住了自己的眼睛。 他的手落在她的手臂上,问:“应澜,不想看看我吗?” “来日方长,以后再看。”叶应澜拒绝,黑灯瞎火可以摸,灯光下,她会羞死。 “那你放开手,我想亲亲你。” 叶应澜挪开了手臂,闭上了眼睛,他从眉心到鼻尖,再到唇,下巴,一路往下,他喟叹:“应澜,你好美。” 他真烦,还要说。叶应澜不知道回什么好,她只能听奶奶的,交给他就好。但是奶奶没说,他会在她身上点火,他会让她有种说不出的感受。 她顺着他,听他说:“要是太疼就告诉我。” 疼,确实疼。叶应澜咬住了唇,心底涌起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有酸涩,还有欢喜,这些情绪盖过了疼痛,却也让她眼里涌出了泪水。 余嘉鸿见她哭了,他停下,心疼地问:“很疼吗?” 叶应澜睁开眼,看着他焦急的表情,她摇头。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48节 即便她摇头,他依旧放慢了速度,等待她适应,一遍遍叫她:“应澜……应澜……” 叶应澜伸手抱住他,轻声说:“我在。” * 国民政府在海外发行救国公债,筹赈会要举行盛大的活动,来推动公债认购。 叶应澜和余嘉鸿跟着老太爷一同到认购现场。 为了能够容纳更多人,场地选在了一所华侨中学的运动场上。 他们到的时候,现场早就人头攒动,富甲一方的大老板汽车停了一排。 更多是穿着短褂,皮肤晒得黝黑,在星洲做苦工的普通人,也有戴着红头巾和蓝头巾女子。 在操场一侧搭了一个舞台,舞台上正唱着粤剧《帝女花》,叶应澜见台下站着叶应章和叶应漪兄妹,她和余嘉鸿走过去。 “大姐,姐夫。”兄妹俩迎了过来。 “爷爷和爸呢?”叶应澜问。 叶应章指着边上正在和商场朋友寒暄的叶老太爷父子。 叶应澜问:“你们怎么不跟着爸和爷爷?” 这个时候,叶应澜听见舞台上一个熟悉的声音:“各位乡亲各位父老,我陆文娟本是广州城里的一个戏子,贪图富贵嫁入叶家做了姨太太。我这样一个女子,也知道国若不在,我这样的蝼蚁也没有生存之地。今日我上台为大家唱戏,希望大家为救国出力。” 叶应澜转头看去,戏台上那个穿着戏装可不是她二姨吗? 叶应澜揉了揉弟妹的脸:“你们陪着妈妈。” “嗯。” 叶应澜和余嘉鸿一起走到爷爷那里,叶老太爷看见孙女孙女婿,跟几位商场的朋友说:“亲家到了,我去找亲家,等下聊。” 叶家父子跟余老太爷汇合,救国公债发行活动也正式开始了。 台上的戏停了。 星洲筹赈会负责人林先生上台致辞,在他的:“与祖国与中华民族同在,有钱出钱,有力处力,赶走强盗,拯救同胞。” 救国公债发行活动正式开始。 卖瓜子的小贩,掏出一包包瓜子换来的钱,买下1970年才会偿付的公债。 头戴红头巾,身穿着满是泥灰的不衫,脚上穿旧轮胎改的鞋子的红头巾们,也从手帕里拿出钱来,买贴了印花税的公债。 更有耄耋老者拄着拐杖,在小辈的搀扶下,拿出一个大盒子,他说:“老伴刚刚去世,决定丧事简办,省下的一千叻币,为国家尽一份力。” 也有年轻夫妻过来说将自己婚礼筹得的礼金拿出来购买公债。 当然各家富豪认购公债是重头戏。 余家和叶家两位老爷子上台,各自认购十万美元公债。 余嘉鸿和叶永昌站在台前,早有人介绍两人是翁婿,叶永昌站在话筒前:“众位同胞,山河破碎,国难当头,国民政府在南洋发行救国公债。我等在此只有一愿,赶走日本人,还我山河。南洋侨民与母国同在,尽力一切力量为国筹饷。” 台上放着铜盆,叶应澜手里端着盘子上台,翁婿俩将买下的公债放进铜盆内点燃,一张张公债成为灰烬。 台下的人沸腾了,有人喊:“赶走日本人,还我山河,与母国同在,筹款救国。” “与祖国同在,买公债救国。” “日本人一日不走,我们筹款一日不停。” “……” 一个上午在星洲投放首批四百万公债销售一空,而华人还在陆续赶来,筹赈会的人员在门口答谢。 不知道是不是被现场的气氛所感染,激起了叶永昌内心的那点中华血脉,中午叶永昌在酒楼,在两家老太爷面前,慷慨激昂说,要亲自为抗战筹措最为紧张的药品。 叶家做百货,欧美都有渠道,叶永昌管理百货公司也有很多年,他确实有这个能力。 叶应澜对她爸并不太信任,采购物资里面有猫腻,他有没有别的想法不好说。不过鸿安百货的货品价格和质量那是有口皆碑的,叶永昌以利益为先,却不像郑雄那样会以次充好。不管是生意还是真要为国内做事,他只要做大,就一定会在日本人的名单上,就不会走上上辈子那条路了。 跟长辈们吃过午饭,叶应澜回到车行。 她第一时间就进了修理车间,看到了张叔他们不展愁眉的面容,叶应澜过去问情况。 以旧抵新的那辆旧车的问题找出来了,但是这个部件,除了问原厂买没有其他路。 现在的问题是不是原厂卖不卖的问题了,在1929年席卷全球的经济大萧条之后,百业凋零,很多车厂在后来几年里倒闭了。 这家卡车厂就是如此,这家工厂都不存在了,上哪儿买? 叶应澜从车间出来,头脑发胀,而店堂的茶水角落已经没有空位了。 她走进办公室,小梅已经把几份文件一字排开,展开了页面,跟她解释文件的内容,除了两份要添置工具的申请,另外七份全是以旧抵新的购车合同。 这才几天,就有七辆车的新单子,本来她该开心地合不拢嘴,但是每一份后面都有一辆旧车,问题不解决,就没有办法形成良性循环,那么手里的资金迟早会耗尽。 叶应澜拿起钢笔,签署文件。 秀玉端着盘子进来,小梅问:“是什么好吃的?” “是龙眼茶。” 她手拿英式茶壶,把红褐色清澄的龙眼茶倒入茶盏。 叶应澜暂时不去想这些烦人的事了,走过去,招呼小梅:“一起喝茶。” 茶水有果肉的香气,滋味香甜,喝一口整个人心情都会变好,叶应澜抬头:“好好喝。” “真的好喝呢?秀玉,我要学。”小梅说,“回家煮给小姐喝。” “很简单的……” 吴经理从外头走进来:“大小姐。” “把五姨和应昊送走了?”叶应澜问。 “是,已经上船了。”吴经理坐下。 小梅给吴经理也倒了一杯龙眼茶:“吴叔,喝茶。” 吴经理一口喝下:“她说回去马上跟她舅妈和表哥们商量,我让她带了一封信给你钱叔,先期的事,让你钱叔帮忙。我也不可能一开始就去常驻巴达维亚,咱们这里以旧抵新业务才刚刚开始呢!” 叶应澜捏了捏眉心:“可不是?不过现在第一辆车就有过不去的坎……” “大小姐,万事开头难,再说也不是每一辆车都这样,不能因为一辆车,而停滞不前吧?除非每一辆都这样。要是每一辆都这样,那只能证明咱们这里修车师傅没本事。”吴经理说道。 叶应澜被他这么说,不禁笑起来:“您说得是。” 主要还是自己经历得太少,所以这点事情,就成了心头的石头。 吴经理喝了一口龙眼茶,想起一件事来:“大小姐,越来越多客人,走的时候要带秀玉做的糕点。” “不是已经准备了带走的糕点了吗?”叶应澜问。 “就一小包,不够啊!那些客人想买。”吴经理说,“我想着,索性把茶水一角给了秀玉和云娘,让她带着人经营下去,咱们车行也算是跟秀玉买,卖车的伙计签单就好了。客人也可以跟秀玉她们买?也省得我还得每天看秀玉和云娘报账。” “可以。小梅,去把秀玉和云姨叫过来。” 小梅去把秀玉和云娘叫了过来,吴经理和叶应澜跟两人说了他们的想法。 叶应澜认为索性把中午饭也包给她们,索性按照每天几个人准备。有特殊要求,另外加钱。这样车行依旧卖车,她们算成了一份小生意。 秀玉看向小梅:“大小姐说不想要股份,我想着是不是小梅能帮我们记账,小梅读过书,还是一直替大小姐做记账的,她要是能帮忙,那是最好的。” 叶应澜笑,秀玉爹没染上赌,秀玉娘没死的时候,也粗粗过一些书,识了几个字,她自己记个账总归是没问题的。她这么说是想跟自己坦诚,怕自己给了她这么一个有稳定客源的生意,以后会生嫌隙,所以让自己的心腹小梅做记账。 “小梅,秀玉要给你一份收入。”叶应澜提醒小梅。 “我不要。”小梅说,“我在小姐身边有钱的。” “拿着吧!你总不会一辈子做我的佣人。”叶应澜站起来,“你们去商量,我去车间再看看。” 万事开头难,不能因为一点问题而否认这个方案的可行性。现在上门来看车的人真的是络绎不绝,不过这个问题不解决,她这个心里是猫爪狗挠,难受! 叶应澜在车间待到余嘉鸿来接她回家。 “今天你开车,我累了。”叶应澜直接上了副驾驶,虽然没结果,但是硬想很费脑子。 而且这两天,他们之间刚刚开始亲密,他晚上老是缠着她,刚开始还好,现在知道她适应了,就死缠烂打,禁不住他又哄又求,他要什么,自己就给什么,太累人了。 她靠在椅w.l背里,神色倦怠。 “怎么了?”余嘉鸿开着车问她。 叶应澜闭着眼睛跟他说事:“我知道不能急,不过可能我经历的事少吧?真的没办法让人不着急啊!” 余嘉鸿沉默了,她说的这件事,他知道怎么解决,这个解决办法属于上辈子的她。 上辈子滇缅公路上车子可谓万国牌,什么年代什么状况,什么牌子都有,全部用原厂配件,那还要不要跑了,叶应澜当时就问了,有没有缝纫机厂? 他们可不知道缝纫机厂还能做汽车配件,叶应澜就说了,她在星洲有个做缝纫机的客人,来修车的时候,对汽车很感兴趣,他们探讨过,后来这个客人在缝纫机厂给她加工了零件,一试还真能用。从此她有什么问题就找他了,也算是累积的经验。 当时重庆有从上海迁过来的缝纫机厂,她就去找了这家厂,要做这些备件。 缝纫机厂做那些部件兴许不如原厂的耐用,总比原厂漂洋过海来得简单吧?大不了就是坏得快修得快。 加上他们车行汇编的《各品牌卡车常见故障检修手册》算是当时路上一本修车宝典了,大部分车子碰到的问题都能解决。 他有办法解决她当下的难题,但是这件事却又要怎么告诉她呢? 当时重庆的那家厂,几个部件一直做不好,叶应澜头疼,她写信给那个做缝纫机的客人,那人知道后,不顾路途艰险,辗转而来,跟叶应澜一同去重庆的那家厂,跟那家厂的人沟通工艺,解决了难题。 那时候知道难题能解决,他高兴,听她叫“谢大哥”,他心底泛酸。 他现在冒然跟她说去找协同记缝纫机厂的少头家谢德元,她肯定会觉得很莫名。 谢德元?那个穿着西装戴着眼镜,跟她一起待在机床边,有说不完话的男人。 余嘉鸿看着身边已经睡着的叶应澜。 他该以何种身份去找这个人,然后把他介绍给叶应澜认识呢? 车子进了家门,叶应澜睁开眼:“我睡着了?” “好些了吗?” “好多了,走吧!去吃晚饭了。” 他们俩一起去主楼,嘉萱看见叶应澜叫,跑出来。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49节 第40章 叶应澜看见小丫头穿着一身娘惹装,梳着双髻,发髻上还戴了珠花:“大嫂嫂,好看吗?” “好看很好看呢!”叶应澜这是说实话。 哪怕确实风俗里的娘惹装颜色鲜亮,也没有嘉萱身上的这套精致。 “大姐姐也换上了,我们都在等你了哦!” 叶应澜见嘉莉也换上了,嘉莉头上扎的是单髻。 她这一身更加艳丽,玫红上衣配上繁花锦缎纱笼,一般人可没办法把这么艳丽的颜色给穿出味道来,偏偏这么艳丽热闹的颜色穿在了嘉莉这样文静优雅的大家闺秀身上,不觉得繁杂,反而添了一股子富贵味。 “嫂嫂快去换。” 两个小姑把她推进去,叶应澜也不回自己房里了,到老太太房里换上了她的娘惹装。 二太太过来给她梳了个盘在头顶的单髻。 叶应澜站在穿衣镜前,她第一次穿娘惹装,同样是显身材,跟旗袍却有不同的婀娜之态。 二太太还给她准备了一双绣珠鞋,鞋面上是牡丹花开。 “应澜穿娘惹装真的很好看呢?”二太太拉着她出去。 叶应澜走出去,嘉萱问余嘉鸿:“哥哥,嫂嫂好看吗?” 叶应澜的娘惹装颜色没那么热烈,上装鹅黄色的薄纱配上银线,下装水红色金线提花缎面。 她身段极好,加上新嫁娘骨子里透出的妩媚,让人挪不开眼。 “好看。”余嘉鸿笑。 余嘉鹏手里拿着照片走进来,见到叶应澜穿着娘惹装站在那里,心头有些异样。 余嘉鸿见堂弟过来说:“嘉鹏来了。” 余嘉鹏把一个信封袋递给余嘉鸿:“你们的照片我冲印好了,你看看。” 叶应澜听见照片好了,走过来。 余嘉鸿从袋子里抽出照片,这张是她坐着,他站着,他脸上漾起笑容:“这张好。” “这张我看不错,就又冲印了小的,你们可以放钱夹里。”余嘉鹏站在一步开外。 他看样片的时候,看了再看,他们是自己的哥嫂,而且是值得尊敬的哥嫂,他让自己放下心底的不甘。 人是自己放弃的,就像现在他也放弃了秀玉,没有邀请秀玉跟自己回国,如果等他再回南洋,秀玉已经成家,已经有了孩子,自己也只能释怀,有时候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到底是要什么?可以抓住的不珍惜,失去了又心痛。 “谢谢。”叶应澜对余嘉鹏笑。 “大嫂客气了。”余嘉鹏脸上挂着笑,走到老太太身边,跟老太太说话。 大房和二房的孙子,那都是孙子,老太太看看大孙子俪影成双,不免为孤零零的余嘉鹏烦恼,她拉过余嘉鹏的手:“嘉鹏,你也不小了,嫲嫲跟你说哦,那个姑娘不适合做你正房太太,但是找二房三房的,男人总归会偏心,到时候家宅不安的。你别想那个姑娘,咱们好好找一个贤惠的姑娘,好不好?” “嫲嫲,我马上要回国了。那个姑娘也好,大家闺秀也好,总不能让她跟着我风里来雨里去?”余嘉鹏笑着跟嫲嫲说。 老太太听不得这话,眼泪落下:“你这孩子。” 余嘉鹏从玉兰姨手里拿过手帕,替老太太擦眼泪:“嫲嫲,我去昆明和重庆,听说上海苏州的那些大户人家也都往那里迁,兴许我能替您找一个……品貌都好的姑娘回来呢?” “你可不许骗我?”老太太笑出声来。 余嘉鹏给那张饱经风霜的脸擦去泪痕,他说:“嫲嫲,您会有一大堆孩子叫您祖祖。” 叶应澜听余嘉鹏哄老太太,秀玉也跟她说了,余嘉鹏找过她了,说他会回国。甚至没有开口让秀玉跟着,叶应澜觉得他其实也很有担当。 余嘉鸿把照片拿到老太太身边:“嫲嫲,您看,嘉鹏给咱们拍的照片,他这个手艺比照相馆的都不差。” “是啊!嫲嫲,等我回了国,会拍了照片给您寄回来。”余嘉鹏说。 老太太一手一个大孙子,左右手,她是一个都放不下,老太爷笑着说:“国难当头,男儿当顶天立地。” 余嘉鹏站起来,跟二太太说:“妈,我们回去吃晚饭了。” “嘉鹏,吃过晚饭,你来阿公的书房,我们再商量一下建厂的选址和运输路线。”余嘉鸿跟他说。 “好。” 一家子吃过晚饭,叶应澜本想回房,短短时间老太爷似乎已经习惯了让她参与家里的生意。 今天晚上是两房父子都在,余嘉鸿给了叶应澜泡茶的机会,叶应澜泡茶每一步都要想想自己有没有错,还得听他们说话。 他们的速度还是很快的,跟国内还在联系中,设备已经订购下去了。 余嘉鸿跟余嘉鹏凑在一起看地图,听着余嘉鸿侃侃而谈,叶应澜有些疑惑,他为何对中国的西南地形如此熟悉,地图上不过是一条条线条,最多能看出有山地有河流。他是如何知道当地是否有土匪出没,内迁厂落脚? “大哥,了解地真细。”余嘉鹏说。 “本来是我回去最合适,沈哥为了回去做了无数准备,无数个日夜,他拉着我了解中国的情况。只是如今我担着运输的任务,现在能运多少进去就运多少进去,接下去广州和武汉如果沦陷,滇越铁路最大的问题是,他轨道很狭窄,有些大型器械很难进去。”余嘉鸿轻叹。 原来是牺牲的沈哥说的,余嘉鸿算是解开了叶应澜心里的疑惑。 把桩桩件件给整理了一下,列了一个表,余修礼说:“这次嘉鸿夫妻去香港宴客,刚好跟国内的人接洽,等香港回来,就可以动起来了。嘉鹏这里除了做好橡胶厂的准备,自己回去要的东西也都准备好了,别看这里随手就能买到的东西,在战乱之地,想要就难了。” “大伯,我知道的。我妈已经在给我准备了。” “应澜你的旧车大约有个数吗?”余修礼问。 叶应澜被问到,这是提到了她心头的事:“不太顺,牌子太杂,每家的部件不同……” 老太爷看她愁容不展,喝着茶说:“要是生意,事事顺,那人人都能赚钱了。只有做了才能发现问题。” “是。” 家人都在安慰她,叶应澜也知道自己急不得。 夫妻俩回到房里,被余嘉鸿搂着腰:“应澜,你穿娘惹装,也别有风情。” 被他压在门背后亲吻,叶应澜迈远自己到底是沉不住气,吴叔和家人都跟她说了,做生意哪有一帆风顺的?可她有了心事就没办法投入…… 余嘉鸿搂着已经睡熟了的叶应澜。 这个坏东西,她息息索索半夜没睡,弄得他也睡不着,现在她倒是睡了,自己还是睡不着。 罢了,罢了!哪怕她觉得怪异,自己也得替她把谢德元找来,快点解决她的心病。 上辈子自己是领队,是她的前大伯子,是共同经历风雨的同伴,自己看着她和谢德元并排走在田间小道,坐在山涧边的岩石上,有说有笑,他只能远远地看着。 这辈子自己是她的丈夫,他去找谢德元,作为自己的朋友,请他来帮助她,总行了吧? 想是这么想,脑子里挥之不去的是,自己偶然听到谢德元跟她说的话:“应澜,我在南洋等你,我要展开双臂迎接凯旋的你。” 这话里的意思,不言而喻。 叶应澜的美,自己懂,自然也有其他人懂。 余嘉鸿低头亲吻沉睡中的叶应澜,叶应澜有些半梦半醒,她的手臂伸了出来,抱住了余嘉鸿,再往他身上蹭了蹭。 一夜过去,叶应澜打了个哈欠坐起来,伸手推了推余嘉鸿:“起床了,不早了。” 余嘉鸿睁开眼,把手伸到她的腰上,揉着她腰上肉。 他又是骑马又是打球,还打枪,手掌里有薄茧,叶应澜怕痒,笑着推他:“别闹了,起来了呀!” 她的声音又娇又柔,余嘉鸿拉她下来,翻身将她压下,狠狠地亲了下去,亲地她双眼迷蒙,才撑了起来,捏她的鼻子:“晚了,阿公和嫲嫲要等了。” 还不是他闹的,叶应澜下床,不想理睬他了。 洗漱之后,叶应澜换上旗袍,余嘉鸿将领带交给她。 这个人啊!叶应澜给他打领带。 他的手一直放在她的腰上,叶应澜嫌弃:“你手里的老茧,会拉毛我的旗袍。” “老公都不如一件旗袍了?” “你讲讲道理,什么叫你不如一件旗袍?你手里有老茧,这件旗袍娇贵,所以我让你小心点。要按照你这么说,晚上我可从来没阻止你,那也应该是我不如这件旗袍吧?”叶应澜鼓着双颊,拿起马甲扔到他的手里,自己坐在梳妆台前。 余嘉鸿快步过来,从盒子里拿出刀片:“我来给你修眉。” 叶应澜仰头,闭上眼睛,余嘉鸿给她轻轻刮去刚刚长出来眉毛,剪去长出来眉毛,再拿起眉笔,细细地画了起来。 余嘉鸿画好眉,仔细看了看,赞叹:“我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叶应澜睁开眼,对着镜子看,话是没错,就是他太不要脸了。 他从匣子里挑了一对钻石耳环,用眼光询问,叶应澜点头。 他现在给她戴耳环也已经熟门熟路,戴好耳环,他又去挑项链,一串钻石围着一颗龙眼大小的星光蓝宝石的项链吸引了他的目光。 余嘉鸿转头看叶应澜,她今天穿的是湖蓝色丝缎曳地旗袍,刚好跟这串项链相配。 余嘉鸿替她戴上项链。 给叶应澜穿戴停当,他把马甲套上,站在那里,不动了。 叶应澜笑着给他扣马甲扣子,一路扣下去,留最后一个扣子不扣。 穿洋装真的比穿中装麻烦,中装有多少扣扣多少扣,哪儿像洋人,有的扣子一定要扣,有的就是摆设,扣了就是不对。 两人穿戴整齐,一起下楼去。 两位妹妹还是穿着平日的旗袍,看到哥嫂,嘉萱问:“大嫂嫂怎么不穿洋装?” “不好看吗?”余嘉鸿问妹妹,“你嫂嫂是咱们这一代的大家嫂,出去作客,打扮当然要沉稳优雅了。” “那我和姐姐穿什么呀?都没想好呢!”嘉萱有些烦恼。 大太太抬头:“按照自己的喜好穿,不要出格就好。” “姐姐,你穿衬衫长裙?我穿连衣裙。”嘉萱开心。 原来两个小丫头,拿不准妈妈怎么想,所以不敢先换。 没一会儿,嘉柔也过来,三个小丫头叽叽喳喳商量好了,各自回去换了衣服过来。 今天叶应澜穿了曳地旗袍,开车不方便,余嘉鸿上了驾驶位。 嘉柔要跟两姐妹一起,三姐妹挤在他们车里 余家到黄家有点距离,路上还经过港口,依靠港口生活的人们在边上搭建了棚屋,即便是村落连着村落,也是明明白白能区分,高脚屋的村落是巫人的,落地的棚屋是华人的,圆圆的草顶屋是印度人的。 过了这一片,又是热闹的街区,一整条街都是整齐的屋子,这就是土生华人传统的峇峇屋,黄氏一族来此已经将近两百年,一族发展壮大,有了如今规模。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50节 今天请客,黄家夫妇早就在门口等候。 余嘉鸿停车,等叶应澜和妹妹们下车,再把车开边上去停。 叶应澜和小姑们下车,黄家还依照南洋大家族的规矩,女眷下来,不能在门口多等,黄太太把他们先迎进了屋里。 所以等余嘉鸿停了车过来,只有阿公和父亲叔叔,还有余嘉鹏站在门口和黄老爷聊天。 余嘉鸿和黄老爷打招呼,一辆黄包车拉着人在黄家门口停下。 巧了,黄包车上的人,正是那个谢德元。 谢德元从车上下来,走了过来叫黄老爷:“伯父。” “德元也来了,正好一起进去了。”黄老爷又跟余家众人介绍,“我们越西在英国多蒙德元照顾……” 踏进黄家,余嘉鸿上辈子的那个妹夫黄越西一脸笑容走了出来:“谢大哥。” “越西,余家阿公和余家两位叔叔在呢!”黄老爷提醒儿子。 黄越西笑着转向了余家老太爷:“余家阿公,好几年未见,阿公一点都没变。” 这个黄越西上辈子被家里一致喜欢,除了长相确实俊俏,还有就是说话处事让人舒服。 “哪儿没变,你都这么大了,我自然是老了。” 黄越西跟余家两位爷打了招呼之后,就来余嘉鸿和余嘉鹏身边,黄越西比余嘉鸿还大上两个月,所以直接叫余嘉鸿名字,说:“嘉鸿、嘉鹏,认识一下,这是我的世兄,谢德元,德元兄可是机械硕士……” 谢德元与前世记忆里的样子并没有多少分别,他戴着一副金丝边的眼镜,穿着浅灰色中山装,气质儒雅。 明明昨夜已经想着,自己要去找这个谢德元,请他帮忙解决车行现在遇到的难题。 现在人就在眼前,余嘉鸿心头酸意泛滥,脸上堆笑:“谢先生大才……” 他跟谢德元聊天,从学校到学科,两人都是留学,国家不同,自然有很大差异。 从明面上来说余嘉鸿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但是骨子里却是经历丰富,所以侃侃而谈,都能搭上话题。 谢德元听闻余嘉鹏要回国建厂,十分佩服,他也有些遗憾,谢家只有这么点资本,只能在南洋捐钱捐物支援国内。 “德元兄不必遗憾,不管捐多捐少,我们为国内尽过心了,就好了。”黄越西说道。 黄越西的话是没错,但是同样在这句话之下,谢德元和黄越西的选择却是截然不同。 上辈子余嘉鸿回来早已物是人非,黄家在那个年代为了保全一家,选择也没什么错。他们之间有的是嘉莉被逼疯的仇怨。 谢德元选择了另外一条路,他的缝纫机厂是一家机械厂,只要落入日本人的手里就能生产枪炮配件,所以眼见英国人护不住星洲,谢德元一把火烧了缝纫机厂。 日本人去抓谢德元,谢德元接连打死了两个日本兵之后,被射杀。 余嘉鸿点头:“越西说得有道理,不过是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尽自己所能。” “嘉鸿,听我妈说,你太太现在在车行做事,为筹赈会购买车子?”黄越西找话题跟余嘉鸿聊。 刚好说到这个话题,余嘉鸿想着怎么拐到车子维修上,他接口:“是啊!她偶然的机会进车行做事,挺有天赋。刚好筹赈会的车子要得急,婚后我就鼓励她回车行去了。” “是吗?太太出去做事,就是在欧洲也不多。” 这时一个女佣过来,低头跟黄越西说:“大少爷,老太太请您进去。” 黄越西站起来:“嘉鸿、嘉鹏、德元兄,你们先聊,我失陪了。” “你忙。” 黄越西穿过金漆木雕隔断,往里走去。 在内里的叶应澜刚刚认识了黄家的女眷,黄家大少爷还没娶妻,自然没有少奶奶来应酬她,她跟黄家的几位小姐聊了几句,注意到了坐在一旁的这位黄家的表小姐,这位表小姐生得好,尤其是一双眼睛,眉梢天然上挑,十分灵动。 这个相貌,书里秀玉借粮敲开门,见到的就是这双上挑不看人的眼。 叶应澜自然要跟这位表小姐好好说说话。 见她们俩一直在说话,黄老太太注意到了,笑着说:“大少奶奶和如玉倒是聊得来。” 叶应澜笑得温婉:“如玉小姐同我差不多年纪来到南洋,初来乍到之时,有诸多不适应,难免有些惺惺相惜之意了。” 黄老太太看着叶应澜,很怜惜地看着表小姐说:“如玉可没你那么好的命,你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大小姐。” “阿嫲这话怎么说的?在这个家里,我虽是表姑娘,可吃穿都跟表妹们一模一样。就是阿嫲对我也像亲孙女一样。”表小姐一脸真诚地说。 黄老太太转头跟正在仔细打量这位表小姐的余老太太说:“家里日子好过,亲戚们有点难处,互相帮衬也是应该的。” “是啊!亲眷之间可不是互相帮忙吗?应该的,应该的。”余老太太再看了一圈正在跟嘉莉和嘉萱说话的黄家姑娘,“新月和秋娘姐妹等长开了,肯定也是星洲难得的美人。” 黄家两位半大姑娘穿得都是素色锦缎旗袍,这正是往日里余家大房两位姑娘最常见的装束。 “能有嘉莉和嘉柔一半,我啊!就满意了。”黄老太太始终把目光放在嘉莉身上。 哪怕今天三姐妹穿了洋装,在她眼里仿佛,嘉莉也是世间最最规矩的大家姑娘。 正在说话间,一个年轻男子从外面进来:“嫲嫲,您找我?” 叶应澜见到了这个黄越西,难怪黄太太那么有信心,余家两位公子走出去,是儒雅俊秀,这位黄大少爷长了一双与表小姐相似的眼眸,带着别样的风流情态。 “你出去几年没回来,也不来见见余家阿嫲。”黄老太太跟孙儿说。 黄越西连忙转向余家老太太:“阿嫲好!余家阿公和阿嫲几年没见,一点都没变。” “越西越来越英俊了。”余老太太赞道。 “哪里比得上嘉鸿和嘉鹏?”黄老太太谦虚地说。 余老太太笑:“哪有?你是不知道我家嘉鸿随性惯了,根本不像越西这般气质翩然。” “嫲嫲过奖了,刚才在外头和嘉鸿聊了几句,嘉鸿学识渊博,我要与他多亲近。”黄越西笑着说。 “我们老一辈几十年的交情了,我们也期待这份情谊能延续到你们小辈身上。”黄家老太太说。 余老太太拿了见面礼给黄越西。 “谢谢阿嫲!” “再去见见两位婶婶。”黄老太太跟他说。 “那是肯定的。” 黄越西笑着转身跟大太太二太太问好,问过之后又伸手摸了摸嘉鹞的头,蹲下对着正在吃糕点的嘉鹄说:“这就是嘉鹄吧?” 大太太摸着儿子的头:“这是越西哥哥。” “越西哥哥好。”嘉鹄乖乖地叫。 “我带你出去找大哥哥,好不好?”黄越西问嘉鹄。 嘉鹄仰头看大太太,大太太点头:“去吧!我看你也觉得无趣了。” 真正感到无趣的余嘉鹞也说:“我也想去找大哥哥和哥哥。” 黄越西把嘉鹄抱了起来,把手伸给嘉鹞:“走了。” 黄太太一副无奈地笑:“我家越西就是疼爱弟弟妹妹。” “跟我们家嘉鸿一样,大概家里的大哥都是这样,从小就知道疼弟弟妹妹们。”余老太太点头。 黄越西手里抱着嘉鹄,一双眼落在了余嘉莉身上,还对着余嘉莉露出了一抹笑容,余嘉莉也回了他一个礼貌的微笑。 这往前的时候,也看了一眼叶应澜身边的表姑娘,停留时间远远没有余嘉莉长,表姑娘的脸渐渐地红了。她为了掩饰,侧过去拿了一个椰丝卷吃。 这一切落在了余老太太和大太太的眼里。 第41章 佣人在禀报可以开饭了。 大太太转头跟阿霞说:“你去把嘉鹄领进来。” 二太太也说:“顺带把嘉鹞也带进来。” 霞姨应了声出去,到了前厅,却见余嘉鸿已经带着余嘉鹄落座了。 她过去跟嘉鹄说:“嘉鹄少爷、嘉鹞少爷跟我一起进去吧?” “霞姨,跟我妈和二婶说,两个小伙子跟我们一起吃饭,让她们放心吃。”余嘉鸿说。 “我跟大哥哥。”嘉鹄点头。 嘉鹞也说:“跟我妈说,大哥哥和哥哥会带我的。” 霞姨离开,余嘉鸿给弟弟拿了一盏摩摩渣渣,奶白椰子汁配上五彩缤纷软糯小料,绝对能俘获孩子的心。 “嘉鸿真的很细心。还愿意带孩子。”黄老太爷说。 “现在的孩子想法不同了。不过嘉鸿确实疼弟妹,他提出要让弟妹们都去美国读书。”余老太爷依着孙子的说法,借机跟黄老太爷说,嘉莉要去美国。 黄老太爷听出了味道来,婆媳俩在百货公司遇到余家一家子,听说余家要把孩子们送出去留学,甚至连嘉莉也要出去,他当时就判定不可能,嘉莉这个岁数了,还出去?那还嫁不嫁人了?细问之下,才知道婆媳俩说话过了。他立马就训了婆媳俩,说话不看场合。 还借着孙子回来,要办宴席,和儿子亲自上门跟余老弟解释,也算是给足了余家面子。他以为两家女人之间那点子小事早就该过去了,该结亲继续结亲,怎么又提孩子出国?还都去美国? 黄老太爷也不高兴了,他说:“男孩子肯定要多读书,女子么?自古女子无才便是德,到了年纪嫁个好人家,相夫教子的好。我看外头有些姑娘,读了点书,满脑子新思想,结婚离婚,孩子也不要了。现在是娘家有钱可以让她这么挥霍青春,可是到了晚年呢?那时候身边没有男人也无子女,她该怎么办?” 余老太爷已经完成了孙子交代的任务,他夹了一块咖喱鸡,慢慢吃,就看孙子怎么应对了。 余嘉鸿喝了一口茶水,他看向黄老太爷:“黄家阿公,我十年在外,可能想法上跟传统有些不同。刚好想请教一下。” “你说。” “国内最上头那位的原配夫人现在在哪里?据说这位夫人受蒋氏一族合族夸赞,可她依旧离婚了,如今谁还提起?现任夫人,自幼在美国上学,年近三十未婚,按照您说的,青春早就没有了。如今呢?”余嘉鸿夹了一个大虾,放在粉彩的盘子里。 “这是政治联姻,你不会不知道吧?”黄老太爷笑余嘉鸿幼稚。 余嘉鸿剥开了虾壳,把虾尾放在弟弟的碗里,他说:“是吗?那我给您数数,跟政治无关的离婚……” 余嘉鸿开始细数这些年跟原配妻子离婚的名人,他看着黄老太爷:“他们的原配夫人哪一位不是无才便是德的贤妻?哦,对了!那位父母包办婚姻,但是没有离婚的,是一位敢拿菜刀砍人,也敢在法庭替原配辩论奇女子。我数了这么多被离婚的贤妻,如今的离婚案里大多是男子要追求女学生了,离开了原配老婆。就算是有女子提出离婚,这些自己提出离婚的女子,又有几个会比这些旧式女子过得更凄凉?在外看多了这些女子无奈,不忍自己的妹妹也有这样的遭遇,所以我才提议她们去读书。” 两家是有交情不假,经历过上辈子的余嘉鸿怎么可能给老头子面子,上辈子这个老头找到他让他看在两家的交情上放黄家一条路,他问他嘉莉的事怎么算?这个老头子说:“难道我们俩家要为了一个女人断了几代人的交情?” 他的亲妹妹,被他用轻飘飘的“一个女人”来形容,他痛下杀手,把黄家逼到破产。 被一个孙辈在这样的场面上抢白,黄老太爷脸色不好看,他克制自己:“你不也刚刚成婚,娶的还是……” 这对余家来说可算不得光彩的事,余老太爷在场,黄老太爷想着还是点到为好,不想再说下去。 不过余嘉鸿对此丝毫不避讳,他十分坦然:“嘉鹏婚礼途中离开,叶家与我余家有恩。余家不可恩将仇报,所以刚到家的我,立马成婚。我心中谨记两家的情意,余家两代夫妻恩爱,我亦发誓要好好对待太太。我能代表余嘉鸿,甚至能代表余家儿郎,但是余家儿郎能代表天下男人吗?作为余家长孙,我要担负起家族责任,不过我心里也希望太太知我懂我,所以鼓励她出去做事,也曾想过是否让她跟妹妹们一起去美国读书。”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51节 余嘉鸿拿了餐巾给弟弟擦手,他细心温柔,儒雅谦逊,明明是在反驳黄老太爷,却没有咄咄逼人之态。 “嘉鸿说的深得我心。”在余嘉鸿边上的谢德元出声,他转头问黄越西,“越西,你可还记得来自暹罗的李春生、还有从上海来葛耀庆,尤其是葛耀庆,不顾妻子临产,追求其他女子。当时,我们夫妻还劝了他许久,奈何郎心如铁。” 黄越西被他提及,看向他祖父,又看向谢德元,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当时他和谢德元一起说葛耀庆不是东西,现在他只能顾左言他:“德元兄不是和太太鹣鲽情深吗?” 余嘉鸿疑惑了,谢德元有太太?他暗笑自己,上辈子这个醋吃得莫名其妙,以己推人,认为谢德元看应澜的眼光不像是平常的交情。 “我太太拿硕士学位比我还早一年。”谢德元笑,脸上满是温柔,“我无法理解女子无才便是德这句话,若是真是如此,天下不识字的懵懂妇人岂不是都是德妇?我太太在文学上面造诣我无法匹及,而她在机械上的天赋又不输于我。” 刚才余嘉鸿是别有想法,故意亲近谢德元,现在他的这一番话,却是进了他的心里,他惭愧,昨夜还有那等想法,谢德元对叶应澜定然也只是欣赏。 他举起杯子:“德元兄,敬你一杯。” 谢德元跟他碰杯。 黄老太爷看着跟谢德元捧杯的余嘉鸿,又看余老太爷,换了话题:“余老弟,最近与筹赈会走得很近啊?” “国家存亡之际,尽我所能而已。现在南洋的华人谁不尽绵薄之力。不过是有钱出钱,有力出力罢了。”余老太爷说的是真话,也是套话。 余嘉鸿听了脸上带了淡笑,他转头跟谢德元聊车子的事,谢德元告诉他,他刚刚回来确实想买一辆车,最近已经去两家洋行看过,买福特还是别克他还没决定,余嘉鸿跟他推荐了叶应澜经销的奥奇。没想到谢德元对奥奇有了解,他说想去看看。 本来吃过午饭,黄家留大家打牌,等下还有晚宴,余嘉鸿问:“德元兄,下午我叫上我太太一起去车行看看?” “正合我意。” 却说叶应澜跟女眷吃饭,连黄家的亲戚都认为这个表小姐不知道哪儿得了余家大少奶奶的眼缘。 叶应澜非要跟表小姐坐一起,时不时跟表小姐聊天,说着自己初来南洋时候的不适应,有些话说到了这位宋如玉小姐的心坎里。 “我也是,纵然二姨疼我爱我,一家子待我如至亲,我夜里还是想家。可真的仔细想想,那还是我的家吗?” “一样,说来好笑,我在书店看到一本《家》,就为了这个字把书翻烂了。”叶应澜说,“这两日看《马路天使》,看见上海的高楼和弄堂,一时间又勾起思乡之情,转念那栋没有妈妈的洋楼,也算不得家了。” 嘉莉故作震惊:“嫂嫂,家还能翻烂?你怎么翻的?我看你家里都好好的呀!” “是巴金先生的《家》,就因为这个名,我看了一次又一次。”叶应澜说道。 嘉莉笑:“原来是这本书呀!我是看得让人冒火,里面那个觉新,他既然喜欢梅表妹,那就坚持己见娶梅表妹啊?家里给他订婚就订婚,家里让他娶别人就娶别人,最后梅也死了,瑞珏也死了。他痛苦难受,那不是活该吗?” “这本书我看了好几次也看不进去。”黄家的大小姐黄新月插进来说。 叶应澜喝了一口汤:“其实,我也一样,我也是越看越气,刚开始好希望梅表妹和他在一起,后面就觉得他吹萧再悲凉,都生不出一点怜惜来。”、 黄新月连连点头:“可不是吗?瑞珏那么好的一个人,最后死得那么惨。” “钱梅芬如果不喜欢他,安安静静地守寡,也不会抑郁而亡。”嘉莉摇头说。 叶应澜不想冷落如玉表小姐,又转头问:“如玉,你可看过?” 如玉摇头,叶应澜说:“我那里有,我让人给你送来?这本书很好的,我们国文老师推荐看的。” “不用麻烦余大嫂嫂了,我等下吃过饭就拿给表姐。”黄新月说道,“看到觉新陪着姨太太们打牌,我气得想要撕书,还有鸣凤跳湖,也好可怜。” “后来我想,书里就是在告诉我们,任何一个女子嫁给觉新都不会有好下场,描述的是这种封建大家族的压抑。”余嘉莉跟黄新月说道。 “对对。”黄新月说道,“我看也是这种感觉,突然觉得这种大家族的长房长孙,每一代都这样吗?每一代长媳,也都跟瑞珏一样吗?好可怕。” 她说完,立马转头跟叶应澜说:“余大嫂嫂,对不起。” “怎么会?你余大哥哥思想很新的。” “那余大哥哥怎么就……”黄新月悄悄地问。 “新月。”黄太太低喝制止了新月的问题。 黄太太有些抱歉地看向余大太太,却见余大太太也颇为玩味地看着她。 余大太太转头跟嘉莉说:“你们说的这本书,回家给我看看。” 余大太太着重强调了这本书,让黄太太也有些疑惑。 吃过饭,叶应澜正准备陪婆婆打牌,余嘉鹄跑了进来,跟她说:“大嫂嫂,哥哥认识了一个大哥哥,那个大哥哥要买车,他们要去车行,叫你一起去。” 大太太无奈笑:“嘉鸿这孩子,是想一出是一出。你去吧!” “那我走了。”叶应澜跟黄家婆媳打了招呼。 “应澜,等下早点过来。”黄太太送她出门。 叶应澜点头:“好的。” 叶应澜走出去,见余嘉鸿陪着一个戴眼镜的男士在聊天。 余嘉鸿给她介绍:“这位是偕昌记的少头家谢德元先生,他对你们经销的奥奇车有兴趣。” 叶应澜脸上带着惊喜:“是吗?” “嗯,福特更加流行一些,奥奇比较少见,但是我研究过他们的发动机和变速箱,驾驶起来动力应该更好。”谢德元说道。 叶应澜笑:“确实如此,它的发动机……” 叶应澜进车行这么久,对自家经销的车子自然是如数家珍。 谢德元以为余嘉鸿已经算是懂车了,没想到他太太还要精通。 余嘉鸿主动开车,叶应澜坐在副驾驶,转过头回答谢德元问的问题。 余嘉鸿请了这位上车,这位谢德元也很兴奋说:“余太太,你是我回来之后遇到的第一位能这么细致说车子性能的人。我去英国人开的洋行……” 那些洋行就是这样,反正他们的车在大街上开,你爱买不买呗!要是他们态度那么好,价格也好,那还有兴裕行生存空间吗? “我们车行有好几个人,都听懂车子的。”叶应澜说道,“不过,听下来,您比我们还懂,我刚才说的话,倒像是班门弄斧了。” “德元兄是帝国理工的机械硕士,他是吃这一行饭的,能不懂吗?”余嘉鸿说道。 “我自幼喜欢摆弄机械,刚好家父开了一家缝纫机厂。我学机械也算是学以致用吧?”他笑着说。 “那是。” 车子到了车行。这些天他们车行一直很热闹。 叶应澜不知道是他们广告的效果,还是说秀玉糕点的吸引力。 以前,有时候他们一整天都不会有客人,现在安顺他们都忙得来不及接待客人了,有时候连她都得出来顶一会儿。 三个伙计同时在忙活,这个客人就自己带吧?只是要陪客人试车? 茶水吧已经没有位子,余嘉鸿跟叶应澜说:“我先陪他出去开一圈车子?然后你带他看看你们车行?” “也好。” 叶应澜安排他们俩去车库取车,等他们开车出库,张叔已经看见她了:“大小姐,你总算来了,您过来一下,我跟你说……” 叶应澜低头看自己身上的曳地旗袍,她说,“张叔,你等我一下,我去换件衣服。” 她进办公室换上了衣服,进了车间,张叔把拆下来的零件跟她一个一个看,张叔就像是她的师傅一样,把她从一点都不懂,带到懂了汽车的原理和基本结构。 “所以还是在这根轴上,但是这个曲轴设计,怎么测量……”叶应澜跟他探讨。 “应澜。” 正在探讨问题的叶应澜听见叫声,转头过去,见余嘉鸿和那位谢先生站在车间门口。 她跟张叔说:“张叔,今天我在吃宴席,是宴会上有客人要买车,我才过来的,我先去招呼客人。” “好,不着急。至少咱们摸到了一点门道了。” “嗯。”叶应澜点头,至少不是完全没方向。 她走了过去,余嘉鸿已经帮她打了水,她对那位谢先生说:“抱歉,一回车行就有事,让您见笑了。” “这才是真的在做事。”谢德元说道,“我在英国的时候,也去汽车厂实习过,也天天进车间。” 叶应澜手上打了肥皂,余嘉鸿给她舀了水冲洗,洗干净她接过余嘉鸿递过来的手帕擦了一下。 “去看看茶水角可有位子,要是没有位子,就去我办公室。来我们车行,除了想要买车,还有一个就是冲着我们这里的娘惹糕来的。”叶应澜说。 谢德元微笑点头:“已经听嘉鸿说了。刚才也在店堂看了一下,布局跟别的车行完全不同。很有新意。” “都是车行的同仁想出来的办法。”叶应澜笑得灿烂,走进店堂郑安顺刚好送走两个印度客人,位子空了出来,叶应澜请他们坐过去。 “今天有什么糕点?”叶应澜问刚刚给客人上完茶的女佣。 “大小姐,有芒果达兰糕,还有椰丝小松糕。” “都要。”叶应澜说。 叶应澜过来坐下问:“车子开得怎么样?” 谢德元说:“车子不错,就是奥奇这个品牌名气小,这些年倒闭的厂不少,就怕到时候倒闭了,没处修车。” “这也是要考虑的问题。”叶应澜表示理解,“我刚才在车间看的一辆卡车就是这个问题,也是一个小牌子,那家车厂已经倒闭了。” “你刚才在看那辆车吗?”余嘉鸿问她。 “对,问题有点眉目了,但是料件测量和复制也是问题。先不管了,一步一步来。” “就是刚才跟你说的,她不是想给国内多提供一些车吗?想得很好,但是做起来很难。”余嘉鸿跟谢德元说。 谢德元听着问:“测量和复制?具体什么问题?” 女佣端了茶水和点心上来,叶应澜说:“尝尝,我们店里的另外一个特色,娘惹糕。” 谢德元拿起一块白绿双层糕点,吃了一口:“这个吃口好特别,像是蛋糕,有蛋糕的绵软,但是比蛋糕有韧性,还有点弹牙。又跟普通娘惹糕的软糯不同,是很松软,味道倒是椰子香和斑斓香。” “做法是蛋糕的做法,但是里面加了木薯粉,所以有点弹性。我也很喜欢这个糕。”叶应澜说道。 余嘉鸿侧头问叶应澜:“应澜,你遇到的具体是什么问题?德元兄可是机械硕士,兴许他能帮忙?” “这里一下子也说不清楚?谢先生能移步车间吗?”叶应澜知道余嘉鸿想要帮她,不管能不能帮,反正请人家看看,总归没什么损失。 谢德元笑:“乐意之至。” 叶应澜和余嘉鸿一起陪着谢德元进车间,到了车间看了车子和零部件,叶应澜已经跟张叔讨论无数遍,张叔这种老师傅对了他的路,他恨不得把心肺都掏给你,但是要是遇到搞不清楚的人,他是一句都不想说。所以叶应澜也不想麻烦张叔,她亲自跟谢先生说他们遇到的问题。 谢德元拿着零件组合了起来,他很懂车子,对齿轮箱结构很清楚,倒也说得有板有眼。 “应该是这根轴的问题。就是同心度超差了,超差一点,刚开始开的时候没多大问题,也就是它能出厂的原因,但是长期跳动,造成齿轮损伤,最后卡死……” 他说得跟他们想法一致,连张叔也站过来看了。 余嘉鸿看着三个人讨论地激烈,叶应澜一双眼晶亮地看着拿着零件的谢德元,眼中带着佩服的神情。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52节 第42章 余嘉鸿退到门口,他们都是这一行有天赋的,自己又插不上嘴。 谢德元看来看去:“这里是没办法了,要不这样?明天带这几个零件去我的厂里,我来想办法怎么把偏差测出来?” “真的可以吗?”叶应澜问。 “只能说试试看。”谢德元说,“刚好是这个专业的。” “多谢!” 余嘉鸿陪着两人洗了手,出去坐下,叶应澜说:“想给您推车子,最后没想到是您帮我们解决问题。” “我跟嘉鸿相见恨晚,应该的。”他叹了一口气,“你让我想起我太太对机械的执着,她要是在的话,也会将你引为知己。她也对机械很有兴趣,可惜那时学校机械系不收女生,不过她依旧学了机械的很多课程,也和我一起翻译了几本机械上的书籍。” “让您想起了伤心事。”叶应澜有些抱歉。 余嘉鸿一时之间不知道是何种感觉,他叹了一声。 谢德元摇头:“不,是你让我回忆起了人生中最美的时光。对了,这个娘惹糕很好吃,我想带给我女儿。” “应该有的,我去看看。” 叶应澜站了起来,进后厨,后厨秀玉还做了九层糕,叶应澜让她们每样包了一份,拿出来给谢德元。 “应澜,去换衣服。我们也该回黄家了。”余嘉鸿说。 叶应澜去换了旗袍,一起上了车。 “德元兄,先去贵府?”余嘉鸿说。 “不用了,去黄家吧?”谢德元回他。 “刚出笼的娘惹糕味道好。” 谢德元笑:“那就麻烦了。” 余嘉鸿开车往谢家,谢家在很热闹的华人街区,是一整排的南洋骑楼中的一栋,门口种着一棵有年头的三角梅,他停下车。 谢德元提着娘惹糕推开栅栏门,一个和嘉鹄差不多大的小姑娘走了出来,后面跟着一个老妈子,谢德元跟那个老妈子说了两声,把糕给了她,把孩子抱了出来。 余嘉鸿和叶应澜一起下车,谢德元抱着孩子过来说:“叫叔叔、婶婶。” 小姑娘奶声奶气叫:“叔叔好,婶婶好。我叫谢琳琅,琳琅满目的琳琅。” 叶应澜伸手摸了摸小姑娘柔软的头发:“你好呀!” 余嘉鸿从谢德元手里接过孩子:“琳琅好,过两天去叔叔家作客,好不好?叔叔有个和你差不多大的弟弟哦!” 小姑娘看向她爸爸,谢德元点头:“你乖乖在家,等过两天爸爸带你去叔叔家。” “琳琅乖乖的。” 这么乖的小姑娘,是死在日本进攻星洲的轰炸中。大约也是这个原因,让绝望的谢德元火烧工厂之后,拿枪打日本人。 谢德元送了姑娘回家里,再上车。 车子再到黄家,余嘉鸿和谢德元在外,叶应澜往里走,里面开了两桌,余家婆媳三人正在打牌,余家三姐妹和黄家姐妹在吃瓜子,百无聊赖的嘉鹄看见她就冲了过来:“大嫂嫂,大哥哥呢?” “我带你去找大哥哥?” “嗯。” 叶应澜牵着余嘉鹄出去,把小弟给了余嘉鸿,自己回来,余老太太见到孙媳妇来了,招手:“应澜替我一圈,我去洗下手。” “老嫂子,刚刚你让月娥替你,这会儿又让应澜替你。”另外一桌上的黄家老太太说,“输了就输了,不要尿遁吗?” “我就让应澜替我打两圈转运了,又怎么了?” 余老太太乐呵呵地换上了孙媳妇,反正已经被拆穿了,索性不走了,坐在叶应澜身边看她打。 “应澜,车子卖了没有?”二太太问她。 “买车是大事,怎么可能卖得这么快?”叶应澜打了一张牌出去。 “吃。”黄太太拿进了叶应澜打的牌,“这位谢先生也是运气不好,他太太难产死的,真是造孽哦!生下来的还是个男孩,可惜身子太弱了没能养活。” 牌桌上另外一位太太说:“没了就没了,要是这个男孩活着,他续弦恐怕也难。” “不管这个孩子在不在,他续弦肯定难。他要上过大学的姑娘。”黄太太打牌,跟二太太说,“放眼咱们星洲,去上大学的姑娘,就那几家自诩开明的人家。那些姑娘心气高得很,谁愿意嫁给他做续弦。你说女人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说实话,他之前那个太太,指不定就是读洋书,跟洋人接触太多了,中国的菩萨不保佑了,才出事的。” “就是……”二太太刚刚接茬,似乎又觉得不妥,她说,“读书跟生孩子有什么关系?” 黄太太连忙说:“我瞎说的。其实读洋学堂,也不一定马上去美国吧?姑娘们也可以先在星洲的西洋女校读中学。” “那是因为……”二太太刚想说,桌子底下被人踢了一脚。 二太太想起他们去美国是为什么?大约是大嫂不想让她说出来。 大太太笑着说:“星洲的女校也是英国人的,跟美国的学校还是有所差异的。我娘家的人脉全在美国,所以让孩子们去美国。” “其实,不是每一家姑娘读了大学就能嫁乘龙快婿的。毕竟全国能掌权的也就那么几个。那是得有娘娘命的,再说做上头那些人的老婆,冷暖自知。”黄太太话里有话。 叶应澜暗笑,黄家看来已经上了余嘉鸿的圈套。 嘉鸿私下跟她说,这几天他在看黄家做生意的方式,他觉得黄家跟余家可能不是一条道的,还是不要顺了阿公的心意,不损伤两家的情意。趁着这个机会,索性让两家撕破脸,一拍两散才好。 她在女眷那里借着《家》里的情节,暗示余家姑娘不想蹚他们家的浑水。也让嫲嫲看清楚,黄越西和那个表姑娘确实有情。 他在外举例说国内那些高官政客与原配离婚,娶知识女性。让黄家以为他们家是为了要让嘉莉去嫁高官才不跟他们结亲。 以黄家婆媳的性格定然无法完全咽下这口气,会说一些阴阳怪气的话。果然黄太太就忍不住了。 “胡了!”叶应澜把牌推下来。 “大少奶奶真是好运气。” 叶应澜冷笑一声:“运气好?黄伯母,聪明话说给聪明人听,自作聪明就要不得了。我以为我早上已经很聪明了,转了几道弯。可没想到,你愣是没明白,反而还想歪了。是不是明天起星洲城里,都要传我们余家的姑娘想攀龙附凤?” “大少奶奶这是什么意思?”黄太太本就憋了一口气,见叶应澜这样发脾气,她也不高兴了,两家结亲是互相早就有想法的,只等她儿子回来,提亲就好了。百货公司那一场,难道就她们婆媳的错,余家这位大太太当时怎么说的? 今天来了又说什么小说故事,她也是问了女儿才知道里面有一段表哥表妹的故事。 明明他们家要攀龙附凤,还要拿她儿子和外甥女说事。 “黄伯母,那我就把话给明说了。”叶应澜说道。 黄太太今天下午已经知道结亲是没戏了,儿子和外甥女的事,她不仅知道,还乐见其成。 她的外甥女是她看着长大的,家又远在广州,家境也不好,与其去找那些小门小户,倒不如给自己儿子做了小,有自己看顾着,也不会委屈了她,这样对着地下的姐姐也交代得过去了。 儿子娶余嘉莉是娶大房老婆,外甥女是做姨太太,扯什么小说故事?全星洲,有钱人家哪家男子没有个姨太太?她丈夫在外头也养了两个,余家人可都是知道的。 她倒是要跟余家人分辩个清楚明白。黄太太拿牌敲着桌,看着余大太太:“我倒是不明白大少奶奶这是唱的哪一出?” “你们一家子来我们家请吃饭的那天夜里,我和嘉鸿撞见你家大少爷和表小姐进了鸿安歌舞厅。”叶应澜转头看向那位表小姐,“不知道有没有这么一出?” 她不过是黄家的一个表小姐,余家大少奶奶一来就往她身边凑,她已经觉得不对劲了。 后来一提那本小说,一直绕着表小姐和大少爷,她就知道余家知道了什么。 她真不知道自己的存在会碍着他们什么了?她又不想要表哥太太的位子,只想做个姨太太而已。 这位如玉小姐站了起来,那个表情委屈极了。她说:“我只是一个身世飘零的女子。也不会争也不会抢。余大少奶奶今天夹枪带棒全冲着我,到底是为什么?” “我什么时候夹枪带棒了?我顾着两家的情面,意思上是,大少爷和表姑娘青梅竹马,郎情妾意,两情相悦,何必求娶一个局外人?亲上加亲不更好?”叶应澜脸带嘲讽,“那日舞厅撞见你们如此亲密,我们就想着,借着这本小说,大家心知肚明,不要伤了和气,两家想要结亲的事,就当成没有发生。没想到你们倒打一耙,说我们家要攀龙附凤。” “我当是什么事呢?”黄太太笑着摇头,“大少奶奶想要知道我们的打算,就挑明了说,何必这样拐弯抹角?嘉莉是我们黄家求的长房长媳,是我们家越西的太太。我们家是再诚心不过了。如玉呢?给越西做小,妻是妻,妾是妾,各司其职,各安其份。” 好一个各司其职,各安其分!叶应澜只要想起书里,战后秀玉上他们家门去接嘉莉回家,不过是说了句:“有你们家这么糟践人的吗?” 被黄太太一顿臭骂,还骂秀玉:“你也是姨太太,你不也挤走了你们余家的正房太太,扶正成了大房太太?” 秀玉搂抱扶着疯疯癫癫的嘉莉,姑嫂俩一个哭了一路,一个痴傻笑了一路,刚看的时候觉得那是秀玉觉得嘉莉可怜,现在细想却是秀玉认为若不是她进余家,兴许余家看到黄家要娶妾,余家就能上门说理了,自身都不硬,还能说什么?秀玉是愧疚,是亏欠。 叶应澜压住自己心头的怒气,把目光投向余老太太,余嘉鸿说让她利用机会起冲突,但是发脾气的事得让嫲嫲来。 另外一桌也早已经停下,黄老太太走到余老太太身边:“我们家分得清清楚楚,嘉莉是什么位子,如玉是什么位子,绝对不会弄错。要是嘉莉不想跟如玉同处一个屋檐下,可以另外找个房子安置如玉。断断不会委屈了嘉莉。” 余老太太早已头脑发胀血气上涌,伸手把桌上的牌扫到了地上:“说什么呢?我们余家小门小户,可高攀不起妻妾成群的大户。” “玉兰。”老太太叫。 老太太的贴身老仆走上前:“老太太。” “去跟老太爷说,黄家这个宴,我吃不下了,我带着孩子们回去了。”老太太说着往外走。 余家女眷一起跟上。 黄老太太连忙使眼色,让人也出去跟他们家老太爷说。 外间余老太爷也在跟黄家宾客打牌,说着这次国内来发公债的事,说着与国内银行界的朋友吃饭谈国内的情况。纵然不容乐观,身为中华儿女自当尽力。 这时余老太太身边的玉兰走了进来,余嘉鸿看见她,连忙站起来走到她身边,听她说了之后,还故作惊讶,快步走到,正在侃侃而谈的余老太爷身边,弯腰说女眷发生的事。 余老太爷听了脸色沉了下来,黄老太爷被叫了过去,在门口听他们家老太太的女佣说事。 黄老太爷心头不忿,今日说是孙子回来,实际上是特意请余家,为了两家结亲,一顿午饭已经摸清了余家的想法,想着结亲不成,两家的交情还在。没想到要闹到两家都没脸,不欢而散? 要是平日他定然是要呵斥自家女眷,但是今天明明就是余家人看不起他们黄家,就连场面上的那点情面都不给了。黄老太爷这下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他走进来,说:“余老弟,弟妹这般……” 余老太爷站了起来,他笑着拍了拍黄老太爷的肩:“老兄啊!人总要有取舍,不能样样都要。今日就这样了,告辞。” 余嘉鸿站起来,跟谢德元说:“德元兄,改日与兄再约,小酌一番。” 谢德元不明白到底出了什么事,只客气地与余嘉鸿道别。 余家一大家子,是今天最主要的客人,他们一大家子全走了,好好的长桌宴,位子空了一小半,黄家硬撑着招待完了亲朋好友。 等送完了客,什么目的都没达成,脸上无光的黄老太爷,阴沉着一张脸,此刻他才有功夫听家里的女人们说今天的来龙去脉。 听到余嘉鸿夫妇撞见黄越西和宋如玉一起出入歌舞厅,他脸色瞬间变了,他的一双眼盯上黄越西:“你带宋如玉去歌舞厅?” 黄越西吃过饭就知道余家不想结亲,还拿出了《家》暗示,暗示他和表妹是书里的高觉新和钱梅芬,而余家那个嘉莉不愿意做李瑞珏,不过阿公也说了,余家在支持筹赈会上可以说是不遗余力,公债发行上,余家和叶家更是带头烧公债,以表示即便是公债无法偿还,依旧要全力支持国内抗击日寇。 阿公分析出来,余家是谋求更大的,所以女儿自然要待价而沽。 这个亲事结不成,黄越西认为挺可惜,余嘉莉端庄大方,家世优越,做妻子是再合适不过,不过这样也只能说是遗憾了。 可就是没想到自己和表妹去歌舞厅的事,会被余家人撞见。 他走过来:“阿公。” 黄老太爷一双老眼看着他:“你不知道你要求娶的是余家大小姐?” “我知道。但是如今这个年代,出去跳个舞,也不算什么事吧?”黄越西不以为然地说,“余家只是找了个由头,不跟我们家结亲而已。”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53节 黄老太爷甩手过去就是一记耳光:“蠢货。” 黄越西捂住了脸。 黄老太太过来:“老爷,这只是一件小事,余家拿来发作而已。” 黄老太爷看着孙子和黄老太太,再儿子儿媳,一圈子看过来,最后把眼光落在黄越西脸上:“蠢啊!真是蠢不可及。一样是长房长孙,一样送出去留学,你哪里及得上余嘉鸿一根手指头?人家留洋归来,看见堂弟婚礼跑了,生怕因此让余家和叶家生了嫌隙,立马站出来说他娶叶家大小姐。婚后对那位叶家大小姐呵护备至。公债发行上,翁婿上台,叶家大小姐端上债券,他烧债券,夫唱妇随。他才成婚几天,叶家和余家几乎是同进共退了。你呢?” 黄老太爷走到儿子身边:“你跟余修礼关系如何?比之我和余老太爷如何?” 黄家大爷低头:“爸和余老太爷相交数十年,从余老太爷开荒,种甘密,种橡胶,你帮他经销甘密和橡胶,情谊深厚。我与余修礼一直有生意来往,关系挺好,肯定没有父亲和余老太爷的交情深厚。” “比余修礼和叶永昌呢?”黄老太爷问他。 “叶永昌和余修礼?两个人话都说不到一块儿。” 黄老太爷冷笑,走到黄越西跟前:“现在余家长孙娶了叶家千金,两家又绑在一起了,比以前更加亲密无间。我让越西娶余家大小姐是为什么?是因为余嘉莉端庄贤惠吗?错!是因为余嘉莉是长房长女,是余修礼的爱女,是余嘉鸿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叶家姑娘自幼丧母,父亲又是个风流公子哥,而且没有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余嘉鸿尚且把一切都做足了。作为长房长子,你哪儿把家族兴衰放在心上?” 黄越西被祖父骂得不敢抬头。 黄老太爷又走到儿媳面前:“你怨我给你找一个高门儿媳,生怕摆不了婆婆的架子,所以你儿子和外甥女在你眼皮子底下眉来眼去,你也放纵?你就想着儿媳妇进门,让亲外甥女做小,好打压儿媳妇。” “爸……我……”黄太太被公公说得回不出话来。 黄老太爷又看自家老妻:“这些年委屈你了,让你一直低着人家太太一头,让你处处附和人家太太,你心里憋着气。都是我这个男人没本事,家业比不上人家。” “老爷,实在是余家太气人了。”黄老太太说。 “没事,以后你不用委屈了,多跟那些店主、代销商的太太喝茶,她们会捧着你的。”黄老太爷说完,长叹,“鼠目寸光,败家之相啊!” 第43章 余家一家子回了家,一家子说了去赴宴,家里也没准备今日晚上的饭菜,都这个时候了,一下子哪儿来得及? “哪儿来不及?锅边糊来一锅,不就什么都解决了。”大太太跟阿霞说。 于是余家一家子晚上就是一锅子锅边糊加上菜头粿。 老太爷喝着汤跟余嘉鸿说:“我让你不伤两边情分,你倒好,弄得连今天这个宴会都没吃完?” “这怎么能怪嘉鸿?不是跟你说了,黄家这是认为我们家姑娘一定要嫁给他们家?”老太太说道,“说起养着那个姑娘,好似天经地义的,必须要给黄越西做小。” 余嘉鸿笑嘻嘻:“阿公,朋友来来去去,合则来不合则去,何必强求?这个黄越西又想娶嘉莉,得到我们余家的好处,又想要青梅竹马,温柔小意。他全想要,却不考虑我们想要什么?做生意,我有利,也要考虑对方有利,不能把利全吃完吧?这样的人,我很难跟他成朋友知己。” “听听,听听,你以为是黄家婆媳拎不清阴阳怪气,其实是这个小东西故意引着黄家人入局。他从一开始就没安好心。”老太爷给老太太夹了个菜头粿,“你啊!就是他局里的一颗棋。” 余嘉鸿喝完了锅边糊,放下碗:“应澜,倒是今天遇见的那位谢先生,是个不错的人?” “是。真的巧,我们车行里的师傅,都是靠着修车修出来的经验,少了他这样学过理论的人。而且他态度十分谦和。”叶应澜说道。 余嘉鸿见老太爷吃好了,他拿了茶壶给老太爷倒茶:“阿公我想请这些谢先生来家里作客。” 孙子故意转话题,老太爷还想要说他,转念说什么呢?确实是黄家想得太美。老太爷也就顺着孙子:“你请个朋友来作客,还要跟我说?” “阿公眼光老辣,我年轻第一难免看走眼,第二也是这位谢德元,他父亲大病,他们家的偕昌记经营遇到了问题,如果您觉得他是个可以提携的后生,我想让他借一借您老人家的光?”余嘉鸿低头,“我也要建立自己的人脉,您说呢?” 老太爷侧头看他:“自己安排。” “谢谢阿公!”余嘉鸿弯腰。 吃过晚饭,一家子回东楼,余嘉莉挽着叶应澜:“大嫂嫂最好了。” 妈妈告诉她,别人家的嫂嫂哪里肯为小姑子硬出头?能办成这件事,避免她入火坑,嫂嫂的功劳不小。 叶应澜摸了摸她的脸:“你问妈妈,妈妈都跟爸爸急了。” 余嘉莉转头看她妈,大太太还不忘横一眼男人,余修礼无奈笑,大太太跟女儿说:“你也别觉得你爸不好,你爸说了,你阿公怪下来,他去祠堂挨鞭子。” “好了,好了!今天出去了一天,还闹了那么多事出来,都累了,各自回房。”余修礼说道。 小夫妻俩被爸爸打发了,回了房间。 叶应澜确实累了,去浴室洗掉了一整天疲乏,坐在沙发上看报纸,报纸上一篇《欲要亡其国,必先灭其史;欲灭其族,必先灭其文化》 这篇文章配了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栋残破的建筑,但是飞翘屋檐和旁边建筑对比,都w.l显示她曾经的恢弘。 文章里说这张照片是上海刚开馆不久的市立图书馆,前天被日军轰炸,造成了建筑损毁。 文章里细数了日军进攻上海之后,针对上海的文化机构进行有目的狂轰滥炸,无论是图书馆、小学、中学大学甚至是出版社,印刷厂都遭到了轰炸。 这就不得不再提1932年被日本人纵火焚毁的上海东方图书馆,那是亚洲最大的图书馆,里面有无数古籍善本,被日本人一把火化作了灰烬。 现在,上海各所大学的师生,文化机构,都在拼命地护着书籍资料,在炮火中内迁。 叶应澜看着文章,她只能默默祈祷,希望多一些人,多一些书逃过厄运。 看过这一篇专题报道,在翻看,是刚刚到上海的星洲记者笔下的上海战场:“上海没有山岭,没有办法遮蔽,上面有日本的飞机,前面有日本的坦克,后面有日军的重炮,除了用血肉去拼,还能怎么办?这里已经变成了血肉磨坊。” 叶应澜看得眼睛模糊,用手背擦了擦眼睛。 就在这一篇文章下面,是一则日本侨民总会的公告:《鉴于目前星洲华侨的不理智,日侨总会提醒日本侨民注意安全》 公告里面尤其提到了嫁给中国男子的日籍女子,若是发现伴侣有不理智举动,可以寻求日侨总会帮助,日侨总会将帮助国民返回日本。 这可真够讽刺的。 不得不说《星洲日报》的编辑也是会排版的,在这一篇公告边,是对她爸叶永昌的访谈。 叶永昌谈了叶家购买公债,并且叶家和余家各捐赠五万叻币药物和救伤物资,承诺是什么时候战事结束,什么时候捐赠结束。 他还说了自己跟山口夏子解除关系的原因,说山口夏子被父母卖到南洋,他救她出火坑,她聪慧可爱,他送她读书,学习中日两国文化,希望她做好一个中国妾的时候,也不要忘记她是一个日本姑娘。没想到这样包容的家庭,最终却迎来了她在面对中国人被杀的时候,没有一丝一毫的同情心。这让全家很失望,最终决定分手。 这绝对不是她爸的真心话,但是经过她爸的嘴出来,也就成了他的话。 很明显日侨总会发的公告里,那一条非常有指向性。这个结果正是叶应澜想要的,“叶永昌”这三个字上了日本人的名单就好了。叶应澜轻轻呼出一口气。 余嘉鸿洗了澡出来:“叹什么气呢?” “日侨总会为什么要在华文报纸发公告?”叶应澜把报纸递给他。 余嘉鸿低头看:“日本女子嫁给中国人,虽然有,但是这些女子对日本人来说会珍视吗?这种就是挑衅。” “挑衅?”叶应澜不明白,这挑衅了干嘛? “激起华人愤慨,明天日侨总会门口肯定会抗议,总归有华人会砸日侨总会的玻璃。然后这种照片拍了发回日本,加强日本国民对中国人更加反感。” 内心的愤慨早已无法压制,叶应澜怒笑:“就一点抗议,日本国民就能更加反感,对他们的军队杀人如麻,反而丝毫没有触动?” “从明治时代开始的洗脑子,还有朝鲜和台湾拿来的利益。”余嘉鸿又拿起一份《海峡时报》,“再说,你看看英文报纸,上头的报道哪有这么激烈的?英国人和美国人做生意还来不及。国内都被打成这样,国民政府还没有跟日本人宣战,还在期望国际社会介入,难啊!” “大到国,小到家,其实都是一样,如果不是至亲骨肉,我们也不会全力护着嘉莉,但是我们能护着她一辈子吗?所以还是要靠自己。” “是啊!” * 第二天,叶应澜如约和张叔一起带着几个部件去偕昌记缝纫机厂。 谢家工厂离开车行挺远,叶应澜得穿过闹市街区。 早上街市很热闹,叫卖水果的柔佛姑娘,卖糕点的娘惹,卖豆花的华人新客,还有卖着黄黄红红,不知道是什么的印度大叔,这里的繁荣和平与昨夜报纸上的情形完全不同。 只有穿着浅蓝色棉布旗袍,扎着两根麻花辫的女学生,手里提着一个篮子,篮子里放着纸扎的花朵,看见华人就递上一朵:“小姐,买一朵花吧!这是救国之花呀!救救我们的国家吧?” 但凡被递上纸花的华人都会慷慨解囊,戴着帽子巫人,穿着沙丽的印度姑娘,偶尔也会过来买一朵,女学生连连弯腰表达感谢。 叶应澜车子再开过去,渐渐地街道两边有挂着日式招牌的铺子,以前这条街是花街,开着好几家日本娼馆,后来日本政府号召关闭海外娼馆,这条街很多店铺就成了日本人经营的杂货店、照相馆、餐馆,还有暗娼。 这些铺子大多不会在早晨营业,平时在这个时段,这里很通畅,今天遇到了拥堵,应该是昨日新闻发酵了,明明看到了,自己怎么就没想绕个路呢? 现在后面车子跟了上来,加上这么多人,掉头都不方便,叶应澜只能按了喇叭往前慢慢开。 “不管你在南洋过得好不好,请都不要听他们鬼话,千万不要回到日本,上一次他们把你们卖到南洋,让你们用身体赚外汇,等他们不需要的时候,关闭了娼馆,说这是丑业,说你们是丑妇。现在他们要你们去战场了,他们说你们是抚慰士兵的大和抚子。你们还想第二次被抛弃吗?去看看南洋姐的坟墓吧!都是背向日本的啊!”一个华人大声呼号之后,他伸手拥住边上穿着和服的女子。 那个穿和服的女子鞠躬用大声用日语喊。 人群里有人拿东西往那个日本女子砸东西过去,那个男人把日本女人护在身后,他力竭声嘶:“是什么让他们这么卑劣?把自己的姐妹送到南洋,赚钱给他们造屋娶妻之后,嫌弃自己的姐妹?是什么让他们这么卑劣?可以在遗弃一次这些苦命的女子之后,再次号召她们为国付出?请不要回去,请有尊严地活着。” 有几个穿着日本传统服饰的男人冲过来,要拉那个女人,那个男人把女人死死抱着,边上的华人跟日本人起了冲突。这个男人伸手扔出一把传单:“请给自己尊严。” 叶应澜总算是开过了这个拥堵的区域,没想到昨天的新闻,今天居然是这么发展,原来目的是招募南洋姐进军队进慰安所。 过了拥堵了路段,车子开起来就快了,这一片有纺织厂、锁具厂,余家在这里也有橡胶加工厂。 在工厂和工厂之间,则是一片片的棚屋,一看形式就是华人村落。 叶应澜找到了偕昌记的工厂,门口铁门早已开着了。 叶应澜开车进去,穿着工装的谢德元站在两间平房前,见她停车,过来帮她拉开车门。 叶应澜下车,跟着他进了一间平房,这是他的办公室,一张大办公桌,办公桌后是一张油画,一位穿着马褂戴着西瓜帽的老者,想来是这家厂的创立者,他的父亲。 谢德元拿了热水瓶给他们倒了茶,他拿了几张纸过来:“这是我昨日回去之后想的测试方案,今早来了之后,找了材料做了几个简易的夹具,应该可以试试了。” 听他介绍了想法,叶应澜点头:“你有学问,我们都听您的。” 谢德元站起来说:“走!我们去试试。” 张师傅拎着零件箱子跟在他们后面,谢德元大约是不想冷场,跟叶应澜介绍了他们这些设备的用处。 “我就在车行干了些时日,见识实少。这对我来说都是全新的东西。” 他们的厂房四周是用红砖砌了矮墙,靠着几根柱子支撑,上头盖了顶,十分简陋,跟他们车行的车间没法比。 “工厂很简陋。”谢德元先说了。 “能开工就好了。”边上那些民居,不也是简陋之极?星洲有完整屋子的人家已经算得上家境挺好了。 到了一台机器前,谢德元让工人过来,他和工人配合一起把几个铁块和铁片装了上去,然后把他们这根轴给夹住,又给这根轴添上了墨,机器开动运转起来,在对过的一块铁板上画出了轨迹。 “只能这么简易测了,再精确的话,我这里就做不到了。” 只要眼睛不瞎,铁板上的轨迹就显示了这根轴偏得不知道哪里去了。 “我们再从配合尺寸来推算这根轴的设计尺寸……” 叶应澜努力理解他说的话,她没有基础,他说的好多话她都听不懂,一边问,一边怕自己的问题太幼稚。 “你没学过机械,不懂这些术语不是很正常?”谢德元笑着跟她解释一个术语。 叶应澜感激:“您不嫌我烦就好。”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吗?正常的。”谢德元说,“这根轴的材料,我查了设计手册,我们车间可以锻打之后做出来。今天先试着修,要是修不好,直接做一根?”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54节 “听你的。” “你要不要去办公室坐一会儿,这里又热又脏?”谢德元问她。 叶应澜此刻被机床吸引,摇头:“我想看看,就是没见过世面,想看看。” 她看着摇车床的师傅,在谢德元的指导下,把这根轴重新上了上去,师傅小心翼翼的进行车削,谢德元跟她解释怎么样才能纠偏。 “余太太,我看你对机械很感兴趣,我等下回家给你找一套书,之前在英国的时候,和朋友一起编写的一套机械入门书。” “那太好了。”叶应澜开心地说。 “你先拿回去看,机械入门不简单,可能一下子没办法明白,下次来我这里,我给你讲。”谢德元说,“到饭点了,我们去边上吃个便饭。” 平时这种交际都是吴经理出面,今天这个事,这个零件不解决,自己心里难安,另外也是这位谢先生在这方面是大才,自己又有兴趣,所以想学一点。 下午还得过来,吃个便饭也有必要,叶应澜点头:“叨扰了,简便一点就好。” “确实简便,这边有个摊位,有个阿叔做的海南鸡饭很好吃。一起去试试?过去就几步路。” 听见是这样的饭食,叶应澜欣然,谢德元叫了一个师傅。 大约是周围工厂多,所以这一片中午聚集成了一个巴刹(市场),谢德元熟门熟路走到了一个摊位前,让那个师傅带着他们去占座位。 摊主是一对中年夫妻,夫妻俩一个斩鸡,一个打饭,边上还有一个简易的炉子正在烹煮,闻着那股子香味,就知道在煮鸡油饭了。 谢德元让师傅过去,帮他一起端饭。 一人一碗饭,桌子中间放了一盘鸡,叶应澜低头吃了一口饭,米香,葱香和鸡油香,还隐约有斑斓叶的香气,味道确实极好。 “怎么样?” “光吃饭,已经是美味了。”叶应澜赞。 “这个鸡肉也好吃,最好带云娘来试试,她兴许能做出来。”张叔说道。 叶应澜笑:“云姨的饭菜已经很好吃了,您让她样样都做到最好,那会累死她的。” 正在吃饭间,叶应澜见余嘉鹏和余家橡胶厂的大掌柜一起经过,叶应澜跟他们点头。 余嘉鹏指了指前面的摊位,意思上不打扰他们了。 摊主太太端了一盘鸡杂过来:“谢老板,谢谢你一直照顾我们生意,送一盘鸡杂。” “谢谢!”谢德元道谢。 摊主太太看着叶应澜:“这是谢太太吧?长得跟天仙似的。” 谢德元脸色微变:“不是。这是我好友的太太。我太太已经去世了。” “对不起。”摊主太太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连忙道歉。 叶应澜吃过饭,回到偕昌记,等那根轴修完,张数经过试装之后,大致确定应该可以了,刚好已经下午三点多了,谢德元说搭他们的车回去,顺带把那套书给她。 谢德元把那套书给她说:“我也不多考虑了,你帮我先定一辆奥奇车,我过两天来付定金?” “十天以后有六台小车要到港,其中一台是做库存的,这辆给你?”叶应澜在驾驶位上跟他说。 “那就这么定了。”谢德元目送她的车离开。 叶应澜开车回车行,急着跟张叔一起进车间试装,看看维修效果如何。 车子装好,原地发动,感觉不错。 张叔要上车,一想说:“大小姐,你来开?” 叶应澜只开过小车,她摆手:“不了,张叔,您开。” 叶应澜犹豫了一下,还是上了副驾驶:“我看您开。”她小车刚刚开熟悉,还是等等吧! 车子开出去,张叔跟她细说如何从手感脚感还有车子行驶的顺滑度,声音等等去判定车子是不是修好。 “所以这辆车,我们算是修好了?”叶应澜问。 “对!幸亏姑爷认识了谢先生,要不然我们就算是找到了问题,也未必有办法解决。”张叔说。 叶应澜点头:“可不是吗?这个开头难解决了。” 但是开头难是解决了,人家也是一个厂的老板,哪有时间帮着自己?再说人家帮忙也是情分,自己也不能理所当然吧?所以自己还是要快点入门,当然还有就是去招聘一个跟他差不多的人来。 张叔试了一圈车,叶应澜回到车行的时候,余嘉鸿已经等在店堂里了。 她下车,进办公室拿了书和包,立马跟了出来,上了车迫不及待跟老公说:“多亏谢先生帮忙,车子修好了呢!” 余嘉鸿摸她的头发:“这下心病去了吧?” “去了,去了。”叶应澜开心极了,“谢先生还给了我一套机械入门的书,他说我可以先看书,以后他可以帮我讲讲。” 这话让余嘉鸿表情一滞,不过他很快调适好:“好。” “不过我想靠我自己入门可能不太容易,我想对外招聘一个这方面的人。找谢先生这样的人?”叶应澜问他,“应该很难吧?” “不是一般的难,是极其困难。首先,能够留学的基本上都是富家子,留学归来都是要继承家业的。而且出去留学,读商科和建筑的比较多,读机械的很少,读到他这种水平更少。你觉得能找到吗?”余嘉鸿问她。 余嘉鸿明确告诉她这条路没戏了。 第一关先过了再说,下面这些事,到时候再说了。叶应澜只能这么想。 “我跟你说,我去谢先生工厂的时候,路过日侨总会……”叶应澜跟余嘉鸿说了早上的事,“原来他们让那些嫁给中国人做妾的日本女子,还有在南洋生活的日本女子回去,是让他们去军队里充当军妓。” “这样应对,虽然对日本国内的舆论没什么影响。他们依然会报道,华人跟日本人在星洲起冲突。但是,我想其他报纸会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不会再简单地说是华人和日本人起冲突了,而是有了其他点。”余嘉鸿说,“当时日本被迫关掉南洋的日本娼馆,也是因为迫于国际舆论的压力。” “就算是英文报纸报道了这种事,对国内的战事有什么帮助吗?” “没用,只是告诉人们,日本在动员各方力量投入战争,至少也是侧面在报道战争了。” “靠别人是靠不住的。”叶应澜叹了口气,“所以我自己努力学,能学多少是多少。” 余嘉鸿发现她又把话题转回来了,余嘉鸿发现自己很难不拈酸吃醋。 第44章 回到家里,两人像往常一样去主楼,刚刚踏进主楼,余嘉鸿就被佣人叫住:“大少爷,老太爷请您去书房。” 余嘉鸿跟叶应澜说:“你去嫲嫲那里?” “嗯。” 余嘉鸿进阿公的书房,走进去见橡胶厂的管事朱耀福也在。 这位在余家干了二十多年了,是阿公的心腹,也是这次阿公要派往国内办轮胎复制厂的管事,想来他们是在讨论国内办厂准备的事。 余嘉鸿先叫了一圈长辈,又叫了一声:“耀福叔。” 他坐下,余嘉鹏给他一盏茶,他喝了一口,问余嘉鹏:“在说办厂的事?” “是,今天我拿到了设备的交期,这些设备要做一些配套的机械,老厂这些机械是从日本买的。现在就算日本厂商肯卖,我们也不能去他们那里的买了。但是如果问英国人或者德国人买,价格上就贵了,所以想请阿公定夺。”余嘉鹏说道。 “是什么样的设备?”余嘉鸿问。 余嘉鹏一瞬间停顿了,堂兄刚刚从美国回来不久,根本没有进橡胶厂,跟他说了也不懂,但是不说,人家又问了。 想了想余嘉鹏还是决定说,要不然阿公还以为自己对橡胶这块有什么私心,不想跟堂兄说。 他说:“比如给平板硫化机……” 余嘉鸿听着点头:“这个并不难,结构上就一个架子,两根滚轴,重点在于……” 别说是余嘉鹏了,就是朱耀福也微微发愣,余嘉鸿都没进过橡胶厂,怎么就能知道橡胶厂的细节? “都看着我干嘛?”余嘉鸿拿起茶杯笑着问。 朱耀福笑:“大少爷怎么这么清楚?” “家里有多少生意,对这些生意摸个大概,这不是应该的吗?” 其实上辈子他回来重建余家家业,这些都重新摸了一遍,虽然后来橡胶厂被他给卖了,但是这些产业他是让他东山再起的本钱。 “老太爷,大少爷这也太厉害了。” 老太爷面露骄傲:“这话可不是你一个人说,轮船公司的宝元已经跟我说过了。说嘉鸿只是一下子不熟悉,怎么管公司,他是一清二楚,才几天他已经能把控全局了。” 余修义和余嘉鹏父子闷声不响坐在边上。 余修义知道自己跟大哥之间多少是有点差距,但是差距没这么明显,到了儿子这一代,这个差距? “嘉鸿,那么你认为这些机械如果不找英国和德国人,该怎么办?”余老太爷问他。 “阿公,昨日在黄家遇到的谢德元,他就是机械方面的人才。应澜收来的第一辆旧车之前找到了问题,都束手无策。我昨天带他去车行看了之后,他跟车行里的人分析出了问题。今天修了之后,那辆车已经修复了。”余嘉鸿想了一下说,“我明天找他去,让他去咱们厂里看看,他能不能做,毕竟设备不大,也不算太难。” 他说这话出来,朱耀福又觉得他太想当然了,说:“大少爷,不是我看不起星洲的厂商,这家偕昌记做了很多年缝纫机,做出来缝纫机卖出去几台?” “耀福叔,这位谢先生的父亲刚刚去世不久,他也是从英国归来不足半年。至少从我跟他交谈中,我认为他是有真本事的。等下我跟他说一声,看看总归没事?您说呢?” 上辈子,余嘉鸿近乎废墟上重新建起橡胶厂,当时手里就那么点借贷来的本钱,设备上是能省则省,这些都是经历过一遍了。那时候他找的设备加工厂,也就是一家小工厂,那个老板肯定没有这谢德元的本事,不也把这些配套机械给弄了出来? “反正也耽搁不了两天,明天让嘉鸿请那位谢先生去看看。”余老太爷拍板了,“行了,该开饭了,我们一起去吃饭了。” 这位朱耀福算得上是余家的半个家人了,余老太爷留他一起吃饭。 余嘉鸿跟着一起去前厅用饭,朱耀福等了等,到余嘉鸿身边:“大少爷,借步。” 余嘉鸿停下,朱耀福有些欲言又止,余嘉鸿笑:“耀福叔,您是长辈,如果我刚才说得有什么不对,您就直说好了。” “不是,不是。这个时候大家都在发愁,大少爷给是给了一条路,就算不成,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那您?”余嘉鸿皱眉。 “大少爷,我说这话,纯粹就是余家的老人,而且我这话也不跟老太爷和大爷说,就跟您说了,绝对没有一点点恶意。”朱耀福吞吞吐吐拐弯抹角。 “我知道,你有什么直说肯定是为了我好。您说!”余嘉鸿跟他说。 “你说的偕昌记我知道,那个谢小头家,我也算知道一二,他太太死在英国。今天,大少奶奶跟他在摊子上吃饭,被摊主叫‘谢太太’,虽然谢小头家立马就否认,说是好友太太。但是少奶奶那般年轻貌美的女子,跟一个年轻鳏夫在摊子上吃饭,任凭谁都要多看两眼。就怕人言可畏啊!”朱耀福叹了一口气,“我知道,我这是多嘴了,但是不说,我到底是吃余家饭的老人。” 人言可畏?余嘉鸿是拈酸吃醋,那是吃应澜上辈子爱慕者的陈年老醋。 别人这么说,他心里是真不舒服了,在大庭广众之下,还有其他人在边上,又不是孤男寡女,吃个饭,就人言可畏了? 想到上辈子叶应澜那样厉害的技术,她要跟车行的老师傅学,要跟谢德元学,还背着跟余嘉鹏离婚的名声,不知道顶住了多少流言蜚语,才能走到他面前,让他见到那个飒爽的女子。 想到这里,余嘉鸿说:“应澜又不是老佛爷,还能垂帘听政?难不成她出去工作,还得给她搞个笼子,挂上帘子,隔着帘子跟人说话。不仅是这个谢先生,他们车行十七八到二十多的大小伙子多的是,郑雄的那个儿子郑安顺就在她那里做事,平时也一直叫她姐姐。她跟年轻男子同桌吃饭的事算不得什么,有人愿意嚼舌根就嚼舌根去。若是我连这些都听不得,就不要顶个新思想的帽子,趁早把太太塞家里,不许她踏出家门半步。” 朱耀福才想起老太爷说了几次,这个孙子脑子里全是新思想。大少爷看起来是真不在意这方面啊?他忙说:“那是我多嘴了。”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55节 “哪里,您是为我们夫妻好,只是想法不同罢了。”这事按照耀福叔的思想,他也是出于好意,他伸手,“耀福叔,请!” 知道了余嘉鸿对橡胶厂也了解,饭桌上大家商谈橡胶厂的事,就连细节也会听余嘉鸿的意见。 余修礼办过橡胶厂,不过那时家里已经很有钱了,遇到过难题,却也不可能像余嘉鸿战后重建那样艰难。 儿子在轮船公司做事老道也就算了,现在他说起橡胶厂都让他这个管了家族产业十来年的人,都生出了那点子经验也不过如此的感觉。 朱耀福刚才跟余嘉鸿说那些话,是出于一个余家老人的肺腑之言,现在又觉得自己多言了,大少爷这般能把控全局之态,还需要自己枉做小人般的提点? 他临走时,又跟余嘉鸿说:“大少爷,刚才的话,当我没说过。” “耀福叔,没事。新旧交替之时,有不同看法也是正常。” 余嘉鸿把朱耀福送出了门,回来给谢德元打了个电话,说明日想和他一起去他家的橡胶厂看看。 打完电话余嘉鸿和父亲一起回东楼,余修礼拍了拍他的肩:“嘉鸿啊!你是出色,但是现在星洲的橡胶厂到底是给你二叔在管。有些话还是不要太多。你二叔和嘉鹏心里可能会不高兴。” “爸,别想太多,现在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的时候,再说了,二叔要去美国,嘉鹏要去国内,除非您认为我想从您手里夺权。”余嘉鸿说道,“兄弟敞开心扉,才是阿公想看到的。更何况我有实力,二叔去美国也就更加心甘情愿了,不是吗?” “青出于蓝胜于蓝,我高兴还来不及。”余修礼看着儿子,“好好干。” 余嘉鸿上楼去,推开房门,见叶应澜不在房间里,他往起居室去,推开门,见叶应澜拿着书,蹲在地上看缝纫机下面连杆。 “在做什么呢?” “这是一个四杆机构呢!”叶应澜指着缝纫机踏板往上的结构说,“你看……” “你就一直在看这个?” “没有,我已经看了一些了。”叶应澜拿着书过来给他看。 余嘉鸿低头听她讲她看了什么? “以前是隐约知道,知道它会这样动,现在知道它的原理,知道可以被计算……” 叶应澜把自己整理的笔记给余嘉鸿看:“你看,我把问题给整理了,下次见谢先生的时候,能问一下,希望他不要觉得我问的问题傻。” “不懂就问,没有傻不傻的问题。婴儿从爬到走,都是一个过程。谁也不可能没学就会。你自己学得快,才能更好经营车行,不是吗?”余嘉鸿跟她说。 他这么说,叶应澜更加开心,她推他说:“你先去洗澡,我再看一会儿就过来。” 叶应澜等余嘉鸿回房间,她把缝纫机盖好,坐下把自己认为重要的点记录下来。 车行里的人都是从学徒做起,会修,但是不知道原理是什么? 要不是自己现在能为筹赈会做事,她倒真想去读大学,去好好学一学。 叶应澜收好了书,回了房,余嘉鸿刚好从浴室里出来。 “你今天去找德元兄,我明天去找他。”余嘉鸿跟她说。 “嗯?”叶应澜给了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余嘉鸿说:“请他做几台橡胶厂的辅助设备。不知道他能不能行?” “这我就不懂了,不敢妄言。”叶应澜解决了车子问题,又有了那套书,心情大好,跟他推荐,“不过我跟你说,他们厂子边上有个摊子的海南鸡饭很好吃。” “是吗?有多好吃?”余嘉鸿搂着她坐在沙发上。 叶应澜跟他形容:“它的皮滑嫩爽脆,皮下的油脂有股子微妙的香气,鸡肉鲜嫩可口。还有那个鸡油饭,有一丝丝斑斓叶的香气,但是又不喧宾夺主,可以吃出米饭香……” “听你这么说,我明天一定要去尝尝了。”他贴着她的耳朵说,“不过,我现在馋你了,怎么办?” 他这么说叶应澜脸泛起了粉红,转手勾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呢喃:“我不是在这里吗?” 这两日自己心里压着事,他纵然想要,却体谅着自己,不勉强自己。今天心头焦虑去了,叶应澜起初是带着要回报他的柔情,到后来自己也陷入了难以言喻的欢愉中,浑身的血脉沸腾…… 余嘉鸿亲密过后心潮并未平息,亲吻着她的后背:“应澜,你怎么能这么好?” 叶应澜疲累至极,脑子哪里还能转这个问题,她转过身抱住了他,贴在他身上,迷迷糊糊地说:“好累啊!睡觉了。” 她的手臂压在他的胸口,余嘉鸿搂住她,嗅着她的馨香。 第二日,两人起床穿衣,余嘉鸿叫她:“应澜,给我打领带。” 叶应澜嘟囔:“你今天不是去橡胶厂和谢先生厂里吗?还要打领带?” “嗯,穿正式些。” 她挑了一条咖啡条纹的领带,这人叫她打领带扣子都没扣好,她抬手给他扣扣子,才看见他敞开的领口里,有两排红色的牙印。 她终于发现了,余嘉鸿低头笑她:“我以为是我馋你了,没想到是你馋我了。” 叶应澜头埋在他胸前:“还不是你闹腾,逗得我……” 叶应澜说不下去了,他再怎么闹,也没她咬人的道理吧? 他低头,声音旖旎:“应澜,我喜欢,好喜欢。” 叶应澜推开他,帮他扣上扣子,打上领带:“嗯,这几天得穿得正式些。” 吃过早饭余嘉鸿送了叶应澜去车行,开车直接去谢德元的缝纫机厂。 跟着谢德元在工厂逛了一圈,他们家该有的机器都有,他爸在世的时候也是想要做出自己的缝纫机品牌,奈何技术上差了些,这些年一直没有打开销路,只能是勉强维持,要赚钱却是不太容易。 余嘉鸿边走边引导出谢德元讲出当前困境,他说:“德元兄,除了橡胶厂的结构件,船厂的维修部件,纺织厂的机械维修,都可以接吧?尤其是船厂维修这块星洲需求量不小。” “家父在这块没有人脉积累,这些行当各有小圈子。很难进入。”谢德元不是没想过,没有人引荐,又谈何容易,所以知道黄越西回来之后,他找了黄越西,想要借机会走走门路。 能够和余嘉鸿一见如故,并且这么快搭上关系,他是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的,而且自己瞌睡,余嘉鸿还主动递上枕头。 “万事开头难,但是有人领你进门就不难。我太太第一台以旧抵新的车子,修得她食不下咽,现在解决了,她就神清气爽了,你是她的贵人。”余嘉鸿说道,“你送她一套书,她昨夜就看了,等我上楼的时候趴在地上,对着缝纫机,研究什么是四连杆,我被她说得云里雾里,她那些问题还是得请你来解答了。” “没问题,她有什么问题,我自当尽力回答。”谢德元如释重负,人家有所求,自己也有所求,这样就最好了。 余嘉鸿带着谢德元和他们厂里的一个师傅一起去了余家在星洲的橡胶厂。 橡胶厂的设备,部分核心设备从欧洲进口,但是安装设备的架子和一些辅助的设备,有些是日本厂商产的,有些是找的本地加工厂。 “现在市场上英国人、德国人和日本人的设备不分上下,日本人的价格最低,但是我们怎么可能用日本人的设备?”朱耀福说。 余嘉鹏跟在边上:“英国和德国的厂商都报价了,就是这些之前日本人做的设备,问了一下价格,实在太贵了。” 谢德元一个一个机器看,就算是已经报价的那些设备他也看了:“这个我也可以试试,如果就买里面的……” 余嘉鸿说:“这些设备咱们放第二阶段,第一阶段,你不要贪多,咱们就针对之前问日本人买的设备。我看你们也就四五十号人,咱们一个橡胶厂并不小,这些设备一下子,你可能吃不下。” 如果是之前本地加工厂买的,那朱耀福肯定跟对方已经有了多年的联系,立马抽掉他肯定会有想法。余嘉鸿还没进入橡胶这一块,他也不想立刻打破平衡,只想解决他们的难题。 到了饭点,朱耀福提议一起去城里的酒楼吃饭,余嘉鸿看着在厂里琢磨的谢德元说:“昨日应澜跟我说这里的海南鸡饭很好吃,我都不知道好吃成什么样儿,想去尝尝。就怕是德元兄昨天也吃这个,今天还让你吃这个。” 谢德元站起来:“那就去吃海南鸡饭?简单点,我也节约些时间,下午再过来,早点把尺寸测量了,把价格核算出来。能做的就做下去。” “幸亏我和嘉鹏少爷没吃鸡饭。”朱耀福说道,“边走边聊。” 一行人又去了那个小市场,谢德元要往前,摊主太太打招呼:“谢老板,今天又来照顾我生意啊?” “照顾你生意的不是我,是昨天的那位余太太,她昨天觉得你们的饭特别好吃,跟她先生说了,余先生今天非要来尝尝。”谢德元说。 摊主太太看余嘉鸿又看朱耀福,朱耀福说:“昨天来你这里吃饭的是我们大少奶奶,这是我们大少爷。” “那不是余家大少爷吗?有钱人家的少爷长得怎么个个都俊俏?”摊主太太笑,“也是啊!你们大少奶奶长得跟天仙似的,以后生的小少爷肯定也好看。” 谢德元要付钱,余嘉鸿说:“昨天你是主,今天你是客,我来买。” 余嘉鸿付了钱,跟摊主太太拱手:“借您吉言。” “少奶奶一定生个大胖小子。” 朱耀福和谢德元早就把饭给摆在桌上了,谢德元和余嘉鹏时常来这里吃饭,他们今天穿着也比较随性。 余嘉鸿领带西装马甲,通身的好派头,在这个摊子上显得格格不入。 摊主太太生怕人不知道,还扯着嗓子说:“余家大少奶奶昨天吃了我的鸡饭,说好吃,非要让余家大少爷也来尝尝。” 往来的人就越发往他们这里看,余嘉鸿长相亮眼,穿着惹眼。 其中有人还是昨天也来吃饭的,这个地方倒是也有女人在摆摊或者吃饭,从来没有像叶应澜这样容貌艳丽,气质出众的女子,她的出现昨日自然不少人议论。 “还真是郎才要女貌,歪瓜配裂枣。余家这位大少爷,可真俊俏啊!” “边上不是余家二房的大少爷吗?以前觉得也挺俊的,就是没有大房大少爷的气度。” “可真像是戏里唱的那样。” “不是说那位少奶奶原本应该是二房大少爷的太太吗?是二房……” “嘘……” 余嘉鹏真想站起来走,奈何堂兄和耀福叔都在,这家鸡饭以前他也觉得挺好吃,今天真是味同嚼蜡。 摊主太太端了端了汤过来,问正在吃的余嘉鸿:“余大少爷,好吃不?” “我太太跟我说,鸡皮滑爽,鸡肉鲜嫩,鸡油饭隐约带斑斓香气却又不夺了米香。确实如此!”他说。 “还是大家少奶奶有学问,这些话,叫我想是完全想不出来的。”摊主太太开心,又给他们加了一份炒鸡胗。 余嘉鸿吃着饭问谢德元:“德元兄,这两日可有空?” “有啊!” “后天带令千金来我家吃饭?我跟我太太休一天。”余嘉鸿邀请。 朱耀福不知道偕昌记的这位谢小头家到底是走了什么运,居然让大少爷这般看重,又是给他生意,又是请他去家里作客? 余嘉鸿吃完,拿出手帕擦嘴,摊主太太跟他说:“余大少爷,下次再来,带少奶奶也来。” 余嘉鸿笑得亲切:“来,肯定和她一起来。” 第45章 哪怕谢德元确实想攀余家这棵大树,他依旧发现这棵大树也太好攀了。 自己一个刚刚留学回来的年轻人,居然能坐在余家老太爷的书房喝茶。 而且这个房间里除了余家橡胶厂的那位朱经理,还有一位余家轮船公司执事,还有星洲一家轮船维修工厂的老板来。 桌上有他这几日为橡胶厂画的设备草图,之前橡胶厂让日本人做的几台设备,他经过观察还是有改进的余地,尤其是生胶加热搅拌那块,橡胶液体容易溢出,烫伤人。他不过是加了一道防护沟槽,溢出的橡胶就能顺着沟槽引导有序流下去,不会乱溢了。 “当然,如果您觉得这样改会有问题,我可以按照你们的原设计加工。” “这还真是巧思,虽然我们做了防护,但是每年还是有人会出事,按照这个改。”朱耀福说。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56节 “还有硫化这里……”谢德元再次提出自己的建议。 余嘉鸿见那个货船修理厂的老板听得认真。 与其自己用余家大少爷的身份让这位老板给谢德元一点照顾,不如让他看到谢德元的本事。 听见敲门声,余嘉鸿站起来去拉开门,叶应澜站在门口:“午饭已经准备好了。” “德元兄,先吃饭?”余嘉鸿提醒。 “好啊!下午我再来解释。” 余嘉鸿摇头:“下午不行,应澜那里还有一堆问题,这些工作上的事,明天你去橡胶厂跟朱经理详谈。” “那你上午让人给解释这些设计思路做什么?”余老太爷笑着问孙子。 余嘉鸿实话实说:“我这叫醉翁之意不在酒,是想将一个有本事,但是没有经验证明的年轻人介绍给阿公和梁老板。” “大少爷这个办法好,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只能说大少爷目光如炬,谢小头家确实有本事在身上。”梁老板说道。 几个人出了书房,余嘉鹄带着一个可爱的小姑娘过来,那个小姑娘一路小跑到了谢德元身边,谢德元问她:“琳琅,开心吗?” “开心,我跟嘉鹄弟弟玩得很开心。” 女儿这么称呼余嘉鸿的弟弟,谢德元点她的鼻子:“跟你说了,要叫小叔叔。” 小姑娘看向叶应澜:“姨姨说没关系。” “孩子吗?又不是有亲戚关系。”叶应澜招手,“琳琅,过来,我们去吃饭了。” 小姑娘从爸爸身上下去,牵住叶应澜的手,转头:“爸爸,我去吃饭了。” “去吧。” 吃过饭,谢德元还真被余嘉鸿请到了东楼,叶应澜拿了书和笔记下楼来。 叶应澜这些天见缝插针看书,书是英文的,她上的洋学堂也是用英文教学,但是里面还是有很多专业术语,她不懂,余嘉鸿英语比她好,帮她翻译了部分,她查了字典,解决了大部分:“剩下的,我连蒙带猜,不知道对不对?” 谢德元看了她的记录,帮她一一纠正,顺带解释这些词语的含义,解释了这些名词,谢德元粗略看了一下她的笔记,开始跟他讲机械入门的原理,机械这种如果自己能完全看懂,那也不用学了。 余嘉鸿坐在边上安静地看书,时不时给他们添点茶水,又去叫人送了糕点进来。 叶应澜毕竟是初学,她哪怕努力能学的也就那么多,一个下午谢德元给她讲的那些知识点早就超过她看书的那些内容。 余嘉鸿见她露出疲色说:“下次再给她讲吧?再多,她估计听不进去了。” 谢德元抬手看表,笑着摇头:“四点多了,若不是我爸走了,我其实想在英国做个老师,教教书,也挺好。” “麻烦你先把她教出来。”余嘉鸿说道。 “一定,也是余太太有天分。” 吃过晚饭,余嘉鸿亲自开车送父女俩回家。 “爸爸,嘉鹄弟弟的妈妈说,可以让我常去弟弟家玩。我可以去吗?” “以后有机会,爸爸再带你去作客,但是我们不能一直打扰人家,那是不礼貌的,不是吗?” “打扰是不礼貌的,但是如果弟弟也想跟你玩,就不是打扰了。对不对?”余嘉鸿问她。 “那我怎么知道弟弟也想跟我玩呢?” “你们可以打电话。” “嘉鸿,你已经帮我太多了。孩子还去打扰的话,实在过意不去。” 谢德元这几天真是生怕自己辜负余嘉鸿的一片好意,白天去橡胶厂,夜里回家就琢磨那些机器。今天去余家作客,他介绍轮船修理厂老板给他认识,他心内实在感激,孩子毕竟是孩子,一直去他们家太麻烦了。 余嘉鸿看着谢家父女下车,慢慢来吧! * 星洲去香港以前只能搭邮轮,去年英国帝国航空公司开通香港到星洲的商业航班。孩子们都没坐过飞机,大太太也不想把时间浪费在海上,一家子选了飞机。 飞机起飞后,一半欢喜一半忧愁,升空后空气稀薄了许多,机舱里还有着若有似无的煤油味。 叶应澜没感觉,她看窗外看得有趣,大太太没多久就吐了,接着嘉鹄吐了,嘉萱也没有幸免,吐得最厉害的还是桃姐,霞姨要在家协助玉兰姨安排家事没来,小梅倒是跟叶应澜一样没什么感觉。 幸亏飞机会在槟城落地,可以出去缓缓,而傍晚降落在西贡,在西贡过夜,第二天再飞香港。 大太太熬到飞机落地,发誓再也不坐飞机了。 余嘉鸿抱着嘉鹄,一家人出机场,原本吐得已经没多少力气的大太太看见前面那个头发花白,穿着长衫男子精神就上来:“大哥。” 她加快了脚步出去,男子也走到口子上,叫一声:“小五。” 大太太这时候转头过来,余修礼早就跟了上去:“大哥。” “修礼。”那个男子带着笑容又看余嘉鸿兄弟俩。 余嘉鸿和叶应澜也加快了脚步,到了那个男子面前,男子没等余嘉鸿开口,已经伸手抱住嘉鹄:“给舅舅抱抱。” “这是大舅舅。”余嘉鸿介绍,“这是应澜。” “大舅舅。” “好,好!”大舅舅再看两个外甥女,“嘉莉和嘉萱更漂亮了。” “大舅舅好。” 这时出来六个穿着黑色短褂的壮汉,从他们手里接过行李。 叶应澜被这个架势给惊到了。 她和余嘉鸿一起往码头走,六个壮汉站在两边,等着他们上船,叶应澜进了船舱,大舅舅说:“自从国内打得厉害,这些日子逃难来的人越来越多。” 原来是这样。 “小五,我就说住家去,你非不要。”大舅舅说。 刚才还很高兴的大太太这会儿,脸色突然就变了,她轻哼一声:“我就不去受罪了。” “到娘家住怎么就是受罪?你让修礼听听,都说你蔡月娥是星洲有名的贤惠媳妇,都说是我蔡家教养好。实际上呢?”大舅舅也不高兴了。 余修礼过来拉住老婆,跟大舅子说:“大哥,我和嘉鸿这次约了好多商场上的朋友商量为国内货物采买和运输事宜,家里不太方便,还是住酒店好了。月娥和孩子们白天有空,去家里找大嫂也一样的。” 大舅舅拉长着脸看妹子,船已经靠岸了,他说:“走吧!” 船靠岸,岸边停着一排小车,六个壮汉把行李给他们放好之后,分别坐在第一和最后一辆车里,叶应澜和余嘉鸿单独坐了一辆车。 车队开了出去,那个气派啊! 叶应澜上一次来香港还是妈妈死了之后,爷爷和奶奶亲自过来接她,那次在香港只是短暂停留,第二天就上船回星洲,而且也过去了十年。 她的记忆里维多利亚港里停泊着蒸汽轮船、帆船和渔船,但是没这么多,那时马路上也没这么多人,香港给她的感觉是一个开埠的普通城市。 现在街市上各种人都多,一辆电车过来,她见一长队的人往里挤,等车子开过去,那辆电车车厢里好像是人叠着人。 而路上衣衫褴褛连鞋子都不穿的姐弟穿过他们车头,边上也有长衫旗袍衣着体面的年轻男女。 她轻叹:“这么多人?” “这几天本来国内就一直有人过来,那时候还好,自从日本人打了北平和天津,人就往咱们这里挤,家里现在门都不敢开,只要一开门,叫花子就拿着个碗伸到你面前。不给,看着可怜,给了,后面跟着一群。”司机呼出一口气,“不仅是叫花子多,有钱的来的也多,香港就那么点地方,肉和菜这些日子翻了几倍了,这还算好的,问题是淡水都快供不上了。” “这个城市本来不大,一下子涌入的人太多,承载不了。”余嘉鸿说。 “有钱的也是,现在港岛的地价是一天一个价,还有香港会的股票也炒翻了。赛马赌马的头奖奖金已经涨到了三百万英镑。上海过来好多大亨,钱多得花不完。”司机摇头,“这个有钱,真的吓人,金条是一箱子一箱子拿出来的。” 车子转进了鸿安大酒店。 叶家在每个城市的百货公司只有规模大小的差别,配置都差不多,百货公司、餐厅、歌舞厅和大剧院,还有酒店。上海那一家是最大的,港城这一家只比武汉那一家大了一点,比星洲和槟城的两家都要小。 车子进了鸿安大酒店,叶应澜下车,大舅舅把他们送进了酒店大堂,跟大太太说:“等下四点左右再来接你们去家里吃饭,你大嫂知道你要来,准备了好几天。” 大太太说:“知道了。” 跟舅舅道别,酒店总经理早就站在边上:“余老爷、余太太、姑爷、大小姐好!” “魁星叔,好久不见。”叶应澜说。 “有三年了吧?小姐那时候还只是个半大姑娘。” 叶家百货或者酒店的几位总经理,都是爷爷培养起来的,为了防止他们在一个地方做得时间长了,关系网根深蒂固,总经理会五年一轮,从一个城调往另外一个城,这位总经理之前在槟城任职,调来香港已经三年了。 “是啊!爷爷也一直念叨魁星叔,说魁星叔把香港这里打理得井井有条。” “老爷过奖了。”这位总经理伸手,“我带你们去房间。” 酒店的侍应生给他们拿了行李,总经理说:“给你们安排的房间在三楼,我们走一下楼梯?坐电梯还要等。最近客人多得要命。” “是内地过来的吗?”叶应澜问。 “对,华北沦陷,人就开始往这里涌了,等上海打起来,那些人辗转而来,咱们的房间想订都订不上了。您这几间还是老爷发了电报来预留的呢!” 果然如此,叶应澜问:“百货公司也这样吗?” “基本上天天排队抢购。都快没货卖了。”总经理笑,“我跟百货的姚经理已经一起写信给了老太爷,说了现在的情况,大概老太爷和先生都忙。” “主要是我爸最近为了采购国内用的药品去了欧洲,星洲那里事也多,您也知道自从日本人攻入国内,陈先生和林先生自己的产业都不管了,所有精力都扑在为国内筹款上,爷爷也把很大的精力投入其中,他老人家一下子没办法顾得上来。”叶应澜跟总经理解释。 “先生去采购药品了?”总经理对叶永昌也是了解的,叶永昌有本事,但是他不是一个热衷于支援国内的人,他就是一个利益为先的人,怎么就突然变了?他真有些不相信。 “是,实在被日本人的残暴给气到了。”叶应澜说。 总经理听到这话,想想也是,以前日本人占领的是东北,现在打的是给叶家赚钱最多的上海,这就是切肤之痛了。 他点头:“也是。” 总经理把他们送到房间门口,侍应生正在开房门,他说:“余老爷、太太,姑爷、大小姐,先休息一下,用餐的话,酒店就有法国餐厅和广东酒楼。” “好的,您先忙。”叶应澜说道。 她和余嘉鸿进了房间,叶应澜跟余嘉鸿说:“等下你陪我去百货公司看看?” “得去看看。”余嘉鸿点头,他也想看看现在香港的状况。 “我在想既然我在巴达维亚开了车行,为什么不能在香港也开呢?巴达维亚还要靠五姨的荷兰血统,这边叶家本来就经营着百货公司和酒店,有天然的条件。”叶应澜说。 “你打算让谁来做?”余嘉鸿问她。 “先确认要不要做,再想要怎么做?”叶应澜进卫生间。 余嘉鸿看着关上的门,他靠在沙发上,这才几天,应澜已经开始融会贯通能够发现商机了。 叶应澜走出来,她问:“嘉鸿,妈妈和大舅舅到底有什么陈年宿怨?明明大舅舅对她很好,她为什么说话夹枪带棒?” 在叶应澜的心里,婆婆是顶顶讲道理,左右逢源的一个人。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57节 “是为大舅母抱不平。我妈是家里最小的姑娘,大舅母嫁进来的时候我妈才一岁,大舅母又是个温柔贤良的女人,当真是长嫂如母。大舅舅和大舅母其实一直挺恩爱的,大舅母真的是全力支持他。他们来香港之后,大舅舅生意出问题,我大舅母把嫁妆全卖了,也还是不行,他好面子,还是我大舅母一个小脚女人乘船回星洲,找我妈商量。我妈那时候还是新媳妇,她也没把握我阿公会不会同意帮忙。跟我阿公一说,我阿公立马筹钱汇款给我舅舅,才帮着舅舅度过难关,有了今天。大舅舅自然对我妈好,他以前也对大舅母好。直到……”余嘉鸿停了下来。 “直到他遇见一个女人?”叶应澜问。 余嘉鸿无奈笑:“正是,他遇到了一个落难小姐,大舅舅犹如情窦初开的小伙子,爱那位落难小姐爱得热烈,唯有将她娶进门,方能安枕。你想我舅舅舅妈二十多年伉俪情深,我舅母是整个香江都让人羡慕的太太,丈夫情深,两儿两女,儿子都成婚了,孙子都有了,丈夫为了一个女人疯狂,是何等丢人?我妈听闻气得睡不着,乘船过来,骂我舅舅又骂那个女人,护着她大嫂嫂。怎奈郎心如铁,小妹的话怎么可能让大舅舅回心转意。那个女人自然是进了家门,还进了公司帮着大舅舅打理生意。如今听闻是妻妾和睦,我妈却是一直意难平,也不待见那个小舅母。小舅母生了一对双胞胎,我妈让人用黄金打造了一对老虎上面嵌满了宝石。我舅舅以为是祝贺他得虎子,我妈当场解释:一对宝虎谐音一对宝货。把我大舅舅气得差点晕过去。” 虽然小孩子无辜,但是叶应澜还是没忍住笑出声。 余嘉鸿把手指放在她唇上:“嘘!” 他去开门,大太太站在门口:“你们在笑什么?” “没什么?” “我肚子饿了,一起去吃点东西?”晕飞机这个事,只要一下飞机整个人就舒服了,大太太饿了。 “好啊。” 一家人下楼,晚上去大舅舅家,肯定是吃广东菜了,中午就吃法国菜。 此刻已经将近下午一点,餐馆里还是人头攒动,而且跟星洲鸿安的西餐馆不同的是,这里还把底楼楼顶的一个大平台改成了露天餐厅。 室外甚至比室内人还多? 一家子点了餐,餐前酒是一种只有一点点酒味的甜酒,嘉鹄也喝了一口,爬起来还要喝。 叶应澜也喝了两口,拿了一片小饼干吃。 这时室外响起了爵士乐,叶应澜见原本在用餐的食客都站了起来,走到中间跳起舞来。 原来他们坐在外头,是为了跳舞?叶应澜以为舞会应该是晚上的活动,没想到下午也有? 别说是叶应澜惊讶,余嘉鸿皱眉:“法国菜配爵士乐是个什么搭配?” 这一点,叶应澜倒是知道:“因为上海百乐门舞厅里面就有爵士乐队。” 他们边吃边看,一曲结束,顾客回桌边继续吃饭聊天,过了一会儿一位歌女上台唱歌,歌声又邀请了客人站起来跳舞。 吃过饭,其他人回房间休息,余嘉鸿陪着叶应澜一起下楼在大堂里碰上了酒店总经理。 “大小姐、姑爷,是缺什么吗?”总经理走过来问。 “没有,我和嘉鸿想去隔壁百货公司看看。”她想起刚才餐厅里看到的,问,“魁星叔,刚才在法国餐厅,我看客人在跳舞,你怎么搞了个的露天舞厅,咱们家不是有舞厅吗?” “大小姐,现在舞厅都开下午场了。电影院是从早到晚都一直在放电影。这些人在上海就喜欢这种消遣。” “原来真是这样。”余嘉鸿问,“听说香港会的股票涨疯了。” 这位立马劝:“姑爷,你可不要去炒股票,我们酒店几个客人,都是在香港会输掉最后一根金条才收手的。拿着整箱金条过来,最后流落街头,股票这个东西碰不得,比赌场还吓人。” “我不炒。”余嘉鸿笑着说,“我只是说大量的商业大亨涌入,带来了巨量的资金。” “我陪你们去隔壁百货公司看看,你们看了就知道了。”百货公司的总经理说。 叶应澜跟着他们一起穿过两栋楼之间的天桥,站在天桥上,往前可以远眺维港,往后则是楼房和棚户交错的杂乱街区。 他们进入鸿安百货公司,一进去就看见百货公司完全不像星洲的鸿安那样疏朗开阔,柜台和柜台之间很拥挤,当真是人流如织。 往里走去,不小心会擦到别人。 两位烫头穿洋装的女士,身后的两个女佣手里已经提了不少东西。 他们往前走,别的柜台前更加要命,都排起了队,甚至试都不试,就把衣服给买了。这是抢购了啊? 他们从百货公司二楼下到一楼,一楼烟酒日用品柜台上已经没了货品,叶应澜问:“货品来不及过来?” 一个人走了出来:“魁星兄。” “永兴,大小姐和姑爷要来百货公司看看,我就带他们过来了。”酒店总经理介绍,“这是百货公司的总经理陆永兴。” 叶应澜没见过这位,但是也听过,她点头:“永兴叔,你好。时常听爷爷提起你,说你勤奋能干。” “大小姐过奖。” “这里不是日用品吗?难道搪瓷脸盆,暖水瓶这些都会缺?”叶应澜看着上面标签问。 “保暖瓶、脸盆脚盆之类的本来就是广东的厂家产的,现在战乱内地车子和船很难调配,一下子运不过来。而逃难来的人,肯定是带金银细软,不可能带这些生活用品,这些东西等于一个供应不进来,一个是销量大增,自然就过不来。” 百货公司总经理又往前走说:“更麻烦的是肥皂和牙膏,牙膏和香皂是上海的固本肥皂厂,价格低廉,质素又好,销量最好,现在上海打仗完全就断了。” “我们用什么香皂?”余嘉鸿问叶应澜。 “英国利华兄弟公司的祥茂肥皂,他们在马来亚有肥皂厂。” “不仅是肥皂问题,还有其他货……” 叶应澜在两位总经理的陪同下逛了一圈百货公司,看到了近乎恐怖的人流量, 第46章 从百货公司回酒店,依旧要穿过天桥,叶应澜和余嘉鸿往后看,密密麻麻高低交错的房子和棚子,他们在这里望过去,而对过一栋楼房的阳台上十几个人也往这里看过来,低头往下,在棚子之间的缝隙里,都能看到人头涌动。 余嘉鸿跟叶应澜说:“走吧!回房间换衣服,去大舅舅家了。” 回到房间,叶应澜写了给爷爷电报的内容,让酒店的人帮忙去发。 夫妻俩换了衣服出门,余嘉鸿跟父亲走在一起说刚才去百货公司的见闻。 “香港与大陆紧紧相连,大陆打仗,人员资金涌入最近的香港,看起来香港将会迎来最大的发展契机。”余修礼说道。 “嗯,香港如此,上海的租界也是如此。会迎来畸形的繁荣。”余嘉鸿脸色微沉,“说起上海,乔老板有意将他们在广州八条货轮转给我们,但是希望保持上海到香港航线,帮助企业和人员从上海撤离。我的想法,八条货轮我们租,另外全线接收三海公司的人员,运营交给三海公司,我们每条船派出监督员,避免触碰英国底线。” 一家子边聊边下楼,到大堂里大舅舅已经等着了。 大舅舅身边还站了一胖一瘦两位太太,胖的那位太太,穿着老式的袄裙,梳着繁复的发髻,瘦的那位烫着波浪卷发,穿着曳地旗袍,身上一块素色披肩。两人站在一起,完全是两个年代的人。 大太太快步上前伸手握住了大舅母的手:“大嫂。” 大舅母哪怕是白胖脸,依然脸上有皱纹,笑起来眼角嘴角皱纹更多:“小五。” 大太太看着大舅母,一下子眼圈都红了,她不是远嫁,娘家却搬了千里远,见一趟哥嫂不容易。 大舅母疼惜地摸她的脸:“都做婆婆了,马上要做嫲嫲了,还要哭要笑的。” 提起做婆婆了,大太太擦了擦眼泪,笑着转头:“应澜,过来见大舅妈。” 叶应澜过去:“大舅妈。” “小五,应澜比照片上的还好看,跟我们嘉鸿是一对璧人。”大舅母仔细看叶应澜。 “是吧?俩孩子是情投意合。”大太太贴着大舅母的耳朵说,“当时家里在说应澜,但是老二家还有话的时候,我就想着,这么漂亮聪明的孩子,怎么就不能给我呢?许是前世里修来的缘分,终究还是成了我的儿媳妇。” “终究是让你称心如意了。”大舅母转头去看向在边上站着的那位才三十左右的曼妙女子。 这位上前一步,露出温柔得体的笑容:“五姑奶奶。” 大太太勾唇笑:“细嫂,咱们家的电影公司快倒闭了吗?” 这话一出,那位立马低了头,不再做声。 余修礼听见自家太太说这样的话,连忙过来说:“月娥,细嫂是专程来接咱们一家子的。” “哎呦,能让电影公司的大内总管百忙抽空来接我们,这我哪儿能承受得起?”大太太说这话的时候,还有眼尾余光看人, 叶应澜几乎不敢相信这些话是从自家那个事事妥帖的婆婆嘴里说出来的。 大舅母拉着自家小姑:“月娥,让孩子们来见见小舅母。” “大嫂。”大太太轻轻埋怨了一句,带着儿子儿媳去见这位小舅母。 叶应澜跟着叫了一声,这位小舅母温和地对大舅舅笑,“我见的美人算得上多了,却难得见表少奶奶这般容貌和气度兼具的女子。” 大太太笑:“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看到的那些都是顶着一张好看的皮囊,想要靠着这张脸加入高门的女人,那也就能骗骗脑子不清楚的男人。” 大舅舅听见小妹说了半天就没一句好话,只说:“好了,好了,别站着了,上车回家。” 一起出了门,大太太和大舅母姑嫂俩揽在一起,到了车前,大舅舅看着姑嫂俩,他说:“你们姑嫂俩多说说话,我和w.l红莲陪着外甥坐。” 父母和大舅母上了第一辆车,大舅舅过来坐在副驾驶,余嘉鸿坐在后座右侧,叶应澜坐中间,这位小舅母坐在她身边。 车子往前开,大舅舅怎么会想到要跟他们夫妻坐一起呢?叶应澜喜欢自家婆婆,她不想讨论婆婆的错对,婆婆不喜欢的人,她也没必要喜欢。 有了这个想法,叶应澜作为新媳妇,索性就不开口说话。 车外人来人往,车里一片寂静,大舅舅回过头来,对着小舅母说:“红莲,应澜温柔又大方,你给他们俩挑的礼物一定会喜欢。” 小舅母笑:“我也希望应澜和嘉鸿会喜欢。” 按照往常余嘉鸿说话最是妥帖,他必然会装出好奇问是什么东西?他只是淡淡地说:“是吗?” 他这么说,让这个话题继续不下去了。 小舅母侧头看窗外,叶应澜看见玻璃上映出她的脸,无法掩饰的心酸和委屈。 大舅舅见外甥并不给面子,外甥媳妇又在车上,他转头过去,看着前面,不再说话。 一路沉默,车子转弯往山上开去,两边树木葱茏之中是一栋栋独屋,到了半山腰,车子开进了院门,进入院中,左手边一脉泉水汇聚成潭,水潭中有拱桥亭台水榭。 中国人素来注重风水,有山管人丁,水聚财之说,大约就是这个意思了。 车子继续往上开,原来这里只是入口,道路边上边上是一大片一大片阶梯式样的绿色草坪,草坪后是一栋欧式庄园别墅。 车子停在门口,小舅妈早就调适好了心情,她脸上挂着淡笑:“应澜,到家了。” 叶应澜下车,小舅妈往大舅舅那里去,却见大太太一双眼半开半阖往小舅妈看,小舅妈停住了脚步。 大舅舅只能单独一人跟在姑嫂俩身后往家里去,小舅妈落后他一步。 嘉莉嘉萱牵着弟弟走过来,嘉莉偷偷问叶应澜:“嫂嫂,我看大舅舅怎么不高兴?是妈妈又跟他闹了吗?” 知道就好,还问。 客厅里已经坐了一大堆人,见到他们进来,留着两撇小胡子的男子走了过来:“小姑姑,你越活越年轻,我这个大侄子叫你,你好意思吗?” 听见这话,大太太开心地笑:“去去去,整天寻我开心。” 这位又过来勾住余嘉鸿的肩:“我说,嘉鸿啊!” “二表哥。”余嘉鸿叫。 “幸亏你回家就成亲了,要不然,你大侄子恐怕要比你先成婚,先生儿子了。”这位一提,一个跟余嘉鸿差不多大的年轻人过来,“小表叔。” 一个三十六七的旗袍女子,弯腰抱起嘉鹄:“你的小表叔在这里,别叫错了。”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58节 这个年轻人伸手抱过嘉鹄:“小表叔来,给大侄子抱抱!小表叔可真敦实。” 叶应澜跟着余嘉鸿认了大表哥和二表哥夫妻、表侄、表侄女,幸亏这位大侄子尚未成婚,否则可能还要认一认表孙。 这一群认识完了,在边上安安静静的两个十多岁的男孩站了起来:“表哥、表嫂。” 大舅母从佣人手里接过锦盒,交到叶应澜的手上:“应澜,这是我贺你们夫妻成婚的礼物。” 大太太鼓励叶应澜:“应澜打开看看。” 叶应澜打开了盒子,里面躺着一块上头是粉色碧玺珠子,下头是一块翡翠的牌子,这块牌子翠绿莹润,雕工极其精细,一看就不是凡品。。 “这是清宫之物?”叶应澜抬头问,老佛爷喜欢翡翠喜欢碧玺,也喜欢将这两样宝石串在一起。 “有眼力,正是清宫流出来的东西。”大舅母说,“喜欢吗?” “喜欢,喜欢。”叶应澜笑着手下,大舅母精挑细选的礼物,她自然喜欢。 小舅母也拿来了盒子,她说:“新婚快乐!” “谢谢小舅妈。”叶应澜接过,既然大舅母的礼物打开了,场面上没必要厚此薄彼,她打开来看,里面是一对腕表,表盘,男款蓝色珐琅彩,女款是红色珐琅彩,外圈镶嵌钻石,表带用黄金编织,确实很美。 “好漂亮。”叶应澜礼貌地回应。 “漂亮是漂亮,洋鬼子做的东西就是这样华而不实,就是个装饰品。”大太太又来了。 小舅母脸上的笑容隐去。 大舅舅见妹妹又没给他的如夫人面子,他克制着自己的怒气:“吃饭了,吃饭了。” 大舅舅一家祖孙三代,哪怕两个出嫁女没回来,也是人丁兴旺。 大舅舅在这个场面上,自然是老夫妻坐一起,大太太挨着大舅母。 哪怕刚才余嘉鸿说那些话,大舅舅依旧叫他坐身边,足见大舅舅对这个外甥的疼爱。 叶应澜坐在余嘉鸿身边,大表哥夫妇陪着他们坐边上,小舅母坐在末座。 大舅舅时不时同余家父子说起当前的形势,与远在星洲,所见所闻都是报纸电台的消息不同,在港城那是贴近内地,是切切实实感受到战争的步伐日益接近, “英国人在南洋利益太大了,他们不希望日本人把目光放在南洋。国民政府还在寄希望于英美,英国怎么可能过多干涉日本的暴行?” “舅舅,今日我在鸿安的天桥上看到香港涌入了太多的人。这些人若是无处可去,社会必然动荡,电影院、舞厅、西餐厅里人多,百货公司被买空?”余嘉鸿想了想,“舅舅,香港哪里交通还算便利,可以快速建厂房的?” “你想建厂房?” “刚才我和应澜去鸿安百货,听百货公司的总经理说,现在百货公司的脸盆、脚盆和肥皂都缺。酒店房间更是稀缺,香港会的股票已经涨疯了。现在是有人力,有需求,也有资金,逃难过来的人里也肯定不缺实业家。此刻香港混乱,很多人像是无头苍蝇一般。”余嘉鸿说,“您在香港是地头蛇,跟各位老板想想办法,去找比较便宜的土地,盖简易厂房,出租给这些来的实业家,让他们吸收逃难来的底层人士。生产的物资,一来可以供应本港之需,二来可以输入内地。” “这是个好主意。”大舅舅说道。 “宵箕湾那里早两年已经搬了几家纱厂过来,如今道路已成,水电也早就通了。”大表哥立刻想到,“赵勋元家就是在那边开纱厂的,他是我们银行的客户,我等下打个电话给他,问问他的想法。” “红莲,你明天联系一下万宝行的周老板,我请他喝茶。”大舅舅跟小舅母说。 “是!”小舅母应。 大表哥勾唇,用无话可说的表情笑了笑。 在余家,余嘉鸿说了主意,如果余修礼说了可以找谁来商量,老太爷定然就把事情直接扔给儿子来办了。 大表哥的年纪也就比余修礼夫妻小两三岁,都是三十好几的人了,儿子都成年了,大舅舅还不放权给大表哥。 大太太又对着小舅母翻了个白眼。 小舅母望向大舅舅,那一双清透的大眼有无奈也有委屈,大舅舅往妹妹那里看去,大太太看着自家儿子:“嘉鸿,你知道我们余家为什么要四十无子才可纳妾吗?” 余嘉鸿摇头。 大太太继续说:“要是没有心头肉生的小儿子,就是上阵父子兵了,有了那就是父防着子了。” 大舅舅“啪”地放下筷子:“月娥,你越来越不像话了。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哥哥?你不就是仗着我疼你,说着不知轻重的话。出嫁的女儿,能不能少掺和娘家的事?” 大太太看着自己哥哥:“大哥要是不想我回,我也可以不回。” “月娥。”大舅母按住自家小姑的手,“别说傻话,这是你娘家,我还在一天,你都得回。” “我怎么可能不让她回,是她胡搅蛮缠。”大舅舅看着大舅母,一副你怎么也不讲道理的表情,“红莲去接她,她没给人好脸色,红莲为应澜挑礼物,她千挑万选,挑了扎实的怕孩子嫌弃丑,挑了新式的西洋设计,又怕她说这东西不实在,果然她一开口就说,花里胡哨顶顶不实惠。这一桌上,红莲就应了一声,她就发那么大的脾气。不管她喜欢不喜欢红莲,红莲进门已经十多年了。能不能不要闹了?” “皓年,小姑太太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何必呢?”小舅母说道。 “她这样对你,你还替她说话?”大舅舅看着小舅母,“我是希望她能让那件事过了,我希望她也能给你应有的尊重。她闹一阵子我也能理解,她不能闹一辈子吧?家里就她一个人耿耿于怀,她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余嘉鸿侧头往大舅舅那里,声音不疾不徐:“我爸耳朵根子软,一边听我阿公的,一边还听我妈的。所以我妈就跟我说,还是大舅舅厉害眼看星洲做不起电影公司,立马转战香港和上海,这等魄力令我佩服。她总说我是外甥肖舅。” “这话我十多年没说了,你要是像他,我情愿没你这个儿子。”大太太就没法子停。 大舅舅刚刚心头舒服些,又听小妹这么说,他不打算跟妹妹计较,只要外甥懂事就好,他说:“不过你爸也好,他是真疼你妈。要不然我怎么舍得你妈一个人待在星洲?” “是啊!您看,站在哥哥的角度,您就希望妹妹找个知冷知热的妹夫,一心一意对妹妹好就行了。”他笑着侧看叶应澜,又转回头,“最近,我和应澜搅黄了嘉莉和黄家大少爷的婚事,就因为黄家大少爷想要娶小。大舅母嫁过来的时候,我妈尚在襁褓,大舅妈长嫂如母,把我妈当女儿一样疼。她自然帮着大舅妈是这个情,另一方面作为正房太太,她是物伤其类。” “你大舅妈都不介意,就她到现在还闹。”大舅舅辩驳。 余嘉鸿摇头笑:“大舅母不在意,是对您死了心了。我妈还没死心,您是她最崇拜的哥哥,我外公走得早,我妈把您当哥哥又是父亲。她不敢对您撒气,只能对着小舅妈撒气。其实她应该对着您撒气才对,毕竟您不把小舅妈领进门,她也就不会失望。” “她一直在家里,她不懂外头的事。我在外头要个能陪我出席各种场合的女人,你大舅妈一双小脚,我还能让你大舅妈陪着我一起跳舞应酬?你小舅妈很能干,有她打理我才没有后顾之忧。” “您希望小舅妈得到尊重,我先问您,您给过两位舅妈尊重吗?” “我哪儿没给他们尊重?男人三妻四妾,不很正常?你这全是歪理。”大舅舅脸上不快。 “您投资电影失败,舅妈变卖嫁妆支持您,您没脸返回星洲求援,她一个小脚太太上门来告知真相。如果她是一个男人,作为给您投资的投资人,给你拉来投资的人,您得给股份,您得把她当恩人供着吧?结果呢?您娶小了,把她的面子里子一并给扯了干净,她却还要顶着您正房太太的名头,饮下小舅妈的妾室茶。您这是给她尊重了吗?” “她是我太太,我们是夫妻。”大舅舅从牙齿缝儿里挤出话来。 “她顶着您太太的名头,所以您可以为所欲为。我说了,如果她是男子,是给您投资的人,您现在的多少身家是在她手里?”余嘉鸿再看小舅母,“您给小舅妈这样明明是靠着自己的实力在男人的世界里闯出一片天地的女人尊重吗?银行里,电影公司里那么多能干的经理,他们是男的,您只把他们当成是下属,是伙伴,从来没想要拉进家里,让他们给您做小。而小舅妈再能干,在别人眼里,也就是狐假虎威,靠着给您吹枕头风才能在公司里人五人六。您当初知道小舅妈能干,将她当成一员女将,一个好的下属,我想小舅妈的日子应该过得比现在更好。” 大舅母在擦眼泪,小舅母也在擦眼泪。 “我妈不该把所有罪责都怪到小舅妈身上,毕竟您要是不想娶,她也进不来蔡家。”余嘉鸿说。 “我真是白疼你们娘几个了。” “因为您疼我,我才敢直说,外头谁敢撸您的虎须?”余嘉鸿笑着说,“今日我妈发脾气,小舅妈受这番闲气,皆是您不顾别人的感受,为了您想要的全家和睦的表象,而弄出来的事。既然知道我妈不喜欢小舅妈,小舅妈来见我妈,必然会难堪,您又为何要带小舅妈过来?大舅妈和小舅妈都为了顺着您,委屈自己。您以为这是妻妾和睦,你自己看看,嘉莉和嘉萱跟几位表侄女谈得开心,两位表弟和几位表侄,明明是叔侄,看似客气,实则泾渭分明。我妈和表哥表姐从小一起长大,我这个外甥更是备受表哥表姐宠爱,自然跟他们亲近。我和两位表弟基本没有接触,就跟陌生人似的,表弟们在边上看我们高兴,这样的场面两个十多岁的孩子,有多难受?” 叶应澜发现余嘉鸿真是越说越起劲了,真的一点都不顾及他舅舅的面子,却又句句在理。 大舅舅看向两个小儿子,他知道外甥说的是真的,他叹气:“事已至此,我还能如何?” “既然您已经娶了姨太太,也让老妻没脸了,您难道不能在外头给小舅妈另外安置一栋楼?至少让大舅妈眼不见心静。那样的话,今天这顿晚饭,我妈和大舅妈姑嫂情深,小舅妈和表弟们也不必应付您这些本就不熟,还嫌弃他们的亲戚。”余嘉鸿走到大表哥身边,“更何况,我出了个主意,大表哥接话,他已经有了思路,您作为父亲不该放手让他去做吗?我这个年纪,刚刚从美国回来,阿公已经让我管轮船公司了。您呢?” “你怎么知道我让你小舅妈请周老板,就不让你大表哥管这事了?”大舅舅说道。 “管啊!但是人都是通过小舅妈安排的,您说周老板认为他在跟谁合作?小舅妈和大表哥的关系摆在那里,老板们心里就没个数?”余嘉鸿脸上带着浅笑,“大舅舅,我想问一句,这次您能全力支持大表哥,不要让小舅妈掺和这件事,放手让大表哥做吗?” 大太太吃了一块清蒸鱼,放下筷子:“大哥,嘉鸿他阿公都是让他独立负责船运公司,也让他堂弟嘉鹏去国内建厂。运亨已经三十好几了,我即便是在星洲也有耳闻说他是光绪帝,志大才疏。我却是不信的,我和运亨从小一起长大,他聪明好学,作为家中长子一切都想做到最好。” 原本在吃东西的大舅母低着头,眼里掉落在盘里,她拿出帕子连忙压住眼睛。 大表哥红着眼看大太太:“小姑姑。” “你们都觉得我不把儿子当儿子,是吧?你们我认为我色令智昏了,是吧?”大舅舅站起来。 “大舅舅,在这件事情上,您像对大表哥小时候一样,疼爱他支持他,看看他能不能做好?”余嘉鸿说。 “好,那我就把话放在这里,你要什么支持我给什么?你哪怕要我半副身家,我就是卖了公司也给你。”大舅舅低头看大舅母,“就当是我还你当年为我变卖嫁妆之情。” 大舅母摇头:“都是一家人,这话是怎么说的?” “只要是这件事做成了,银行归你们兄弟俩经营。”大舅舅说,“总之,先偿了你们妈当年的那一份情。这下满意了吗?” “爸……”大表哥要出声。 余嘉鸿看着大表哥:“不管你和二表哥要不要银行,这是证明你自己的机会。” 大表哥不再说话。 第47章 大舅舅家这顿饭是勉强吃完了,一家子回到酒店,一进酒店大堂,余修礼就忍不住埋怨儿子:“那是你舅舅家的家事,你妈掺和是她跟你大舅母的感情,你去把你大舅舅得罪成这样做什么?” “现在香港的局势您也看到了,首先建造厂房可以吸收部分劳动力,造了厂房有人开厂了也能吸收劳动力,这些都可以缓解当前香港的物资荒,另外也可以输送给国内。”余嘉鸿说,“我要在香港做生意,我自己不能来,我想拉大表哥一起做,不想让大舅舅进来做,大舅舅一进来,小舅母非要扯进来。我不是说小舅母不好,而是她和大表哥对立,她肯定要在这里扯后腿,这个生意就做不下去了。” “那你非得带你大表哥做?这个生意,咱们自己做。你大姑姑家表哥也到香港了,你也能带,实在不行派一个管事过来给你打理,不都行?”余修礼搞不懂儿子。 “我喜欢大表哥,我舍不得大表哥被人说志大才疏。我就想看大表哥让人刮目相看。”余嘉鸿回他爸。 上辈子,南洋筹赈总会设立在星洲,马来亚华人捐款最多,日军在马来亚屠杀华人,余家家破人亡。相对香港要好一些,日军占领香港之后,实行了很严格的管制,没有大规模屠杀。 那三年,蔡家关掉了报社和电影公司,银行也被日本人收走,日本人几次要大舅舅出来,搞以华治华,大舅舅不愿供日本人驱使,他称病不出,熬到日本人离开却是真的已经病入膏肓,最后留下遗嘱,把家产分配给四个儿子。 大表哥纵然是长子,但是他早就光绪帝之称,所以大舅舅分家产分得很平均。 余嘉鸿从国内回到南洋,家里衰败,人人避之不及,他只能往还有家底的大舅舅家去,大舅舅家的亨通银行重开,别的银行不肯借钱给他,至少大舅舅家应该能借一些本钱来。 然而大舅舅立下遗嘱双生子二十五岁之前,股份由其母蔡李红莲代为持股,所以彼时亨通银行的董事局主席是小舅母,听闻他要贷款,小舅母公事公办。 他知道无论从风险评估角度,还是说他妈这么多年对小舅母冷嘲热讽,小舅母不肯借贷给他,也是正常。 眼见借贷无门,一直被说成是唯唯诺诺的大表哥,拿着自己持有的股份作为抵押,给他贷了一百万英镑。 大表哥跟他说:“当年我爸沦落,我妈去星洲借钱,你阿公可没问过半句有多大的风险。没有余家哪有亨通今天?这份情蔡家总该有人记得,只是哥哥没用,只能给你这点了。” 那时他抱着大表哥将这些日子的伤心委屈全都哭了出来,大表哥就静静地抱着他,就像小时候一样,抚着他的背,轻轻地说:“不哭了,不哭了。” 有了这笔钱他东山再起,他鼓动大表哥别窝在亨通了,跟他一起干。 真的一起干了,余嘉鸿才发现,大表哥才不是志大才疏,只是他被打压太久,变得谨小慎微,但是做生意的本事一点都不缺,反倒是亨通在五十年代末的银行挤兑潮中无力支撑,小舅母来星洲找他,他让人评估了亨通的情况,亦是公事公办,表示爱莫能助,最终亨通贱卖给了英资银行。 这辈子,他不能让大表哥再蹉跎下去,他要拉着大表哥早点离开亨通,跟他一起干。 余修礼看看儿子又看看老婆,平时都是又聪明又讲道理,到了这个时候,怎么就? 男人用这种眼光看着他们俩,大太太撇了撇嘴:“儿子是在帮我,那个女人在公司里人五人六,两个侄子还要看她的脸色,我就希望两个侄子有自己的生意,出去自己干,不要受那个女人的鸟气。” 大太太这么些年无法释怀,自己心里那么好的哥哥,突然就昏了头,抛弃老妻,爱那个女人爱得要生要死。 余嘉鸿摇头:“妈,小舅妈的权力都是大舅舅给的。有了大舅舅才有小舅妈,您不要搞错先后,这件事的罪魁祸首是大舅舅。” 大太太被儿子这么说,她低头不语,那是她的亲哥,长兄如父,父亲早去,她高嫁余家,大哥怕她在余家日子不好过,给了她丰厚的嫁妆。 他最难的时候,除了脸面上过不去,还有就是不想让她一个才成亲一年多的新媳妇开口去求公公。 后来家里好过之后,大哥大嫂给她送了不知道多少东西来。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59节 她没办法恨哥哥,只能怨那个女人,但是她心里也知道,哥哥才是罪魁祸首。 “妈,您没办法恨大舅舅。大舅舅现在心头只有小舅妈,也是事实。您说再多,也没用。我一个想帮大表哥有自己的事业,摆脱志大才疏之名,第二个,最好小舅妈不要跟大舅妈生活在一个屋檐下。让大舅妈的日子过得开心些。” “也是。”大太太叹了一口气。 儿子说的那些话,希望大哥能听进去,要是真的大嫂能跟那个女人分开来住,那样也好。 余嘉鸿和叶应澜回了房,叶应澜还在摘首饰,房间的电话响起,余嘉鸿接电话,是大表哥打来的,他跟纱厂的赵先生约好了,明天早上就能去看看。 “应澜,明天你也一起去?”余嘉鸿跟叶应澜说。 “妈跟我说好了,明天白天我跟她去二舅舅家。”叶应澜说。 大太太有两个哥哥、四个姐姐,两位哥哥在香港是一富一贵,蔡家老大的富自然不用说,蔡家老二是香港著名的华人大状,除了开律师楼,也和余家合作做转口贸易,而且与政府之间保持了良好的关系,当年在处理太平山下华人社区矛盾出过大力,被英皇授予obe勋章。 “哦,那你去见见美月表姐,她当年可是引起全港轰动。”余嘉鸿又轻声叹息,“可惜啊!世人只是将她的离婚做笑话看,开庭报道只讲她外貌出色,却无人关注她的才华。” 二舅舅有两女一男,美月美雪两位表姐,还有一个表哥。美月表姐为自己离婚辩护,后来拿到了律师执照,因为其性别,所以但凡她出庭,都会被报道,她最出名的就是为一位女明星打赢了骚扰官司,美雪表姐不满未婚夫,在马场用马鞭抽打未婚夫,后来跟未婚夫解除婚约,接了一家美国洋行的职务,算是全港少见的华人女经理,当然这也有这家洋行要倚重她父亲之势的意思,但是更多的是她本身的出色。 表哥对法律不感兴趣,他跟余家做生意。 美月和美雪两位表姐在余家人的嘴里褒贬不一,老太太是几次三番嘱咐自家孙女去了香港不可跟两位表姐学坏了,因为美月表姐打离婚官司为自己辩护,美雪表姐拿着马鞭在马场抽打未婚夫,余嘉鸿却是对两位表姐推崇备至,让妹妹们多跟表姐处处。 “不对,今天大姨也要去二舅舅家,美月表姐很烦大姨,估计不会在。不如你也跟我一起去吃晚饭?那时候大表姐肯定回来了。大姨靠着大舅舅一家,三姨是靠着二舅舅,今天我们娘俩跟大舅舅闹这么一出,明天你就去听大姨骂我妈,三姨跟大姨吵?”余嘉鸿说道。 蔡家是潮汕人,当年大太太的父亲下南洋去星洲,母亲在家,大女儿和三女儿都嫁在当地。 二舅舅是婚后携妻去英国留学念法律,后来他一路读到博士,那时候大舅舅已经在港落脚,二舅舅一家就直接来了香港。 大舅舅二舅舅在香港都闯出了名堂,本来就在广东的大姨和三姨两家也都来了香港,四姨跟着做外交官的姨夫满世界跑。 “那我更要去了,否则姨妈们跟妈妈吵架,妈妈没人帮怎么办?”叶应澜说道,“做儿媳妇的,这个时候不陪着婆婆,什么时候陪着婆婆?” “好吧!” 余嘉鸿想起一件事:“你明天记得提醒我,要问一下你的那辆旧车到了没有,否则乔老板到了,车子没有,就尴尬了。” “知道了。” 说起乔老板,余嘉鸿也不免为他唏嘘,乔老板是国内船运响当当的人物,他的船往来于青岛到上海宁波乃至广州香港之间,跟余家的轮船公司合作很多年了。 为了阻断日军进入长江,国民政府决定在江阴要塞,沉船封江,除了本就没有多少船舶的海军沉船之外,征调了民间不少船只,其中就有乔老板的十艘货轮,那是他一大半的家底。 而他还剩下的八条货轮,目前停泊在广州港。 现在中国沿海还能进去的,只能是中立国的船只,中国的货轮就不用想了。 万般无奈,乔老板只能放弃经营了二十多年的轮船公司,想要将剩下的轮船卖给也运营上海到香港航线的英国轮船公司。这个时候想要出售,价格被压得多惨,可想而知。 实在无法接受这个价格,乔老板只能试试找余家的轮船公司,余嘉鸿就约了他来香港谈,本来乔老板就有汽车运输队,余嘉鸿顺带也跟他提了,南洋这里有旧车,乔老板不知道旧车到底是怎么个情况,刚好这次一起看。 老婆要陪着老娘,第二天余嘉鸿,坐着大表哥的车去码头确认了卡车已经到港再去宵箕湾。 中环那里可以见到赤着脚,衣衫褴褛的人,往这边来,基本上就全是这样穿着的人了。 星洲也有棚屋,但是棚屋是一家归一家,每家每户门前门后都有空地,这里的棚屋密密麻麻,有的干脆就是竹片做框架,盖上茅草,甚至还没一人高。 衣不蔽体的孩子蹲在窝棚边上,看见汽车过来,在后面跟着跑了一段。 “最近涌入的人太多了。战乱一来,逃难路上多艰险?有命来这里已经不错了。”蔡运亨叹息。 再往西,已经算是港岛荒僻的所在了,稀稀拉拉的这种窝棚不绝,渐渐地有了一家两家厂,厂门口人群排起了长龙。 他们的车子到了一家纱厂门口,这家厂门口也是围了很多人,看见车子过来,看门的守卫叫:“让开,让开,让车子进来。” 车子进了纱厂。余嘉鸿见到了大表哥的朋友赵老板。 赵老板带着进纺织车间,戴着头巾,穿着围裙的纺织女工在纱锭前来来往往,咔嗒咔嗒的机器声,繁忙一片。 这位赵先生的家族在上海是开纱厂和纺织厂的,自从1932年日本人打了上海,赵家在租界的厂没什么损失,但是租界外的几家厂损失惨重,他们一家子都觉得日本人野心勃勃,所以前几年就来香港买了地,在这里开了这么一家厂,也算是分担风险。 现在赵家上海几家厂为了不落入日本人的手里,在迁往重庆途中,不过实在是困难重重。 虽然中国海军以同归于尽之决心在长江口与日本海军对峙,但是日本的飞机太多,中国飞机就那么点数,他们家的纱厂的设备原料,在搬迁中损失过半,甚至他的兄长也在工厂搬迁途中和工人一起被日军飞机炸死在黄浦江上。 赵先生心痛也庆幸,至少赵家有先见之明,在香港开了纱厂、纺织厂和印染厂,如今厂里日夜倒班,将布匹送进内地保证民生之用。 表弟兄俩一起参观了赵先生的厂之后,去赵先生的办公室喝茶,余嘉鸿将他们的来意说出来:“赵先生,您来自上海,最近从上海来了很多老板,在战乱中他们一时间无法重新开展生意,而逃难的人群也涌入了这里,您也看到了门口的排队的人都在等着厂里能给他们一口饭吃。您这里定然有很多至交好友,我们这里有香江人脉,有资金,也有营造厂,我们一起利用手里的资源,尽快让老板们把厂子先开起来,让流落过来的人有饭吃,也能生产了物资环节本地抢购和为国内运送过去,为国内民生做一点事。” “这太好了,我好多朋友都过来了,他们现在连先安顿下来都困难,如果能够这样组织起来,定然能用最快的速度生产起来。”赵先生拍手。 余嘉鸿笑:“看,我们这么一拍,大表哥在香江有人脉,赵先生和刚刚过来的老板交好,我这里有轮船公司,我太太家有百货公司,要是日用品也有销售渠道。昨日我们看柜台上脸盆热水瓶和肥皂都卖空了,短期内可以从星洲和槟城抽调货源,要是咱们这里能跟上,就缓解了。” “是。” 三个人坐一起,每个人来自不同的地方,了解的信息不一样,有都是出自大家族,都想法不少,凑在一起,把这事就想得更加细致了。 从赵先生的纱厂出来,余嘉鸿想到大姑姑家的吴家表哥刚好来了港城,吴家是做营造生意的,专门给人建房子。 他这么一想,跟大表哥一提,大表哥说:“小姑姑专门给我写信让我安排友仁一家,我与他也交好。” “那就好,我们去找我吴家表哥跟聊两句,听听他的看法?” “行。” 两人又一起去吴家的营造厂,见到了刚来香港两个礼拜的吴家表哥。 吴家表哥刚刚来,香港的营造厂开了三年多,一直是吴家的一个老掌柜在经营,生意是接了不少,就是这些生意不赚钱,也没亏多少。 下面有人跑马六甲跟他爸说,这个掌柜贪得厉害,他爸私下一查,果然如此,就让这个老掌柜滚,这个老掌柜人滚了,生意也带走了,他现在来香港还是人生地不熟的时候,幸亏舅妈的娘家在这里,原本还想等着蔡家的人脉帮他接点生意,现在小表弟来拉着他和蔡家大爷一起过来,商谈这么一桩大生意,对他来说真是及时雨了。 “大表哥,您是地头蛇,还是银行的董事总经理,有钱有人脉。吴家表哥,你们家的营造厂在香港也开了三年多,就算那人把人抽掉了,基本的架子都在。”余嘉鸿跟两位表哥说。 余嘉鸿大姑姑家的吴家表哥说:“是,人走了就走了。最近来港的人很多,里面人才不少,我最近找了好几个人来,人不缺。” 吴家表哥要留他们吃饭,余嘉鸿推辞:“爸妈都在二舅舅家,晚上我得去吃饭,否则二舅妈要骂人。” “也行,这几天你和舅舅舅妈都快忙疯了,等过两天,来家里吃饭。”吴家表哥也不留了,送了他们出来。 上了车,蔡运亨看着比自己小了十五岁的表弟,他心里明白,做这件事,最大的好处就是要帮国内来的那群富豪落脚,尽快把生意做起来,而这个过程是认识人,积累人脉的机会,这些年他一直在父亲和红姨下面,绝大多事,他都做不了主,但是出了事,他又是公司的董事总经理,父亲当众都能劈头盖脸骂他,委屈难受,却也无可奈何。久而久之,他养成了喜欢白纸黑字,落笔为准的习惯。因为事事要记录,下面的人跟得也叫苦连天,而哪怕有凭证,父亲要骂他不还是会骂? 一天一天过去,蔡家大公子之名,他不愿意抛却,却也成了他身上的烙印与枷锁,只能浑浑噩噩地这么过下去,昨日那个小时候吵着要让他当马骑的表弟,为了他们一房,跟父亲辩驳,为他争取了这么一个机会。 说实话,等小表弟一走,他心里是没有把握自己能做好。是弟弟进书房来跟他说:“大哥,抓住这个机会,让我也知道,我们其实是可以逃离这个牢笼的。” 是啊!谁又甘心呢? 蔡运亨笑着勾住余嘉鸿的肩:“臭小子。” 表弟兄俩往蔡家二爷家去。 二舅舅家住太平山山顶一片,那一块本是华人禁区,直到十年前首位有华人血统的混血商人入住,这个禁忌才被打破,不过能有幸入住这片区域的也就那么几家华人。 叶应澜今天早上跟着婆婆一起来二舅舅家,听婆婆说以前姊妹们喜欢在大舅舅家聚聚,但是自从大舅舅娶了小舅母,除了一家子靠着大舅舅家的大姨,其他几个姐妹都没事不会去大舅舅家了,都跑二舅舅家来。 一说起这个,大太太又叹大舅母怎么怎么好,就是在二舅舅家里,在二舅母面前,她们老姐妹三个都这么说。 谁叫大舅妈是真正的长嫂如母呢?要没大舅母,二舅舅也不可能在英国读完博士,要是没有大舅妈,大姨一家,三姨一家怎么可能来香港安顿。 叶应澜才明白,被说成是最好的长房长媳的大太太,跟大舅母是没法比的。蔡家的兄弟姊妹,大舅母是个个都照顾到了,是顶顶好的大家嫂。 说着说着就说起了了昨日余嘉鸿母子在大舅舅家里闹的事,大姨痛心疾首,数落大太太和余嘉鸿母子俩,广东人多妻,有的娶十几房妻妾都有,他们这么闹全然没道理。 三姨听不过去说:“大姐,你不是平时也在背后说,那个女人电影公司里一手遮天?” “我的意思是,小五这么闹,害的是大嫂和两个侄子,到时候大哥脑子一热,什么都给了小儿子,怎么办?” 三姨翻白眼:“不闹,不也是那个女人一手遮天了吗?闹了大哥还能想到大嫂。” “闹了,大哥只会认为大嫂在利用挑拨小姑子和外甥。男人都不想烦,只想安安静静的。” 姊妹俩吵了起来,大太太拿了把瓜子磕着瓜子安安静静看两位姐姐吵架,还分了一把瓜子给二舅母。 叶应澜想了想,也拿了花生瓜子给弟弟妹妹,让他们一起吃。 眼见着老姐俩这是没完没了,听见汽车声,二舅母说:“我想着大嫂在家也无趣,你们姐妹几个都来这里了,我索性把大嫂一起叫来了。大姐、三妹,你们可别再说这些了,免得大嫂心里不痛快。” 这下好了,她们几个换话题了,无非是儿子媳妇,孙子孙女,大姨叹息,自家儿媳妇进门十三年生了四个姑娘,立马转到叶应澜身上,问妹子:“小五,嘉鸿和应澜成亲,你给他们合过八字吗?” “没有,他俩成亲哪有时间去算八字,再说了都成亲了,算了八字,如果不合,还能怎么样?情投意合最重要。”大太太说。 大姨立马说:“我认识一个大仙,算丁运,算得很准,你们刚刚好在香港,要不让他给孩子算算,应澜命里有几个儿子?” 叶应澜看向大太太。 “这个我不好替他们算的,要是跟他们嫲嫲找人算的不一样,我们相信谁的?” “老太太已经找人算过了,应澜命里有几个儿子?” “四子三女。”大太太说。 “这么多?你可真有福气。”大姨用羡慕的眼光看着小妹,幽幽叹道,“我怎么没这个福气?这都生四个了女儿了,大仙说下一胎一定是男胎,希望菩萨保佑。” 叶应澜低头看自己的肚子,生这么多,自己会不会生死? 她抬头看见余嘉莉怜悯中带着恐惧的眼神,叶应澜也吓得脸色发白。 她想着回去要跟余嘉鸿说说,能不能克制一点?她看着门外,希望余嘉鸿早点来,中午没来,等下午,下午还没来,都快吃晚饭了,公公和大舅舅都到了,二舅舅也回了,二舅家的表哥表嫂一家也回了,他还没到。 正在巴望着,余嘉鸿和大表哥,还有一位穿着西装的丽人走了进来。 第48章 那位女子一头齐耳短发,梳得一丝不苟,戴着一副钻石耳钉,唇上用了正红色的唇膏,穿着一套剪裁得体的男士西服,还打了一根酒红色的领带。这样男女合二为一的装扮,有种独特的魅力。 坐在叶应澜身边的嘉莉贴着叶应澜的耳朵说:“这就是美月表姐。” 余嘉鸿招手:“应澜,过来。” 叶应澜站起来走过去,余嘉鸿介绍:“这是蔡美月,蔡大律师。” 余嘉鸿转身跟蔡美月介绍:“这是星洲兴裕行老板叶应澜叶老板。” 他这个介绍?叶应澜都闹得不好意思了。 蔡美月横了一眼余嘉鸿:“小鬼头,在家里还抬大律师和大老板的头衔出来?” “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只是告诉表姐,你和应澜应该会互相喜欢。” “你喜欢的人,我会不喜欢?”蔡美月伸手,“应澜,我们抱抱。” 这个拥抱有些突如其来,却也顺理成章,在她心中蔡家的表姐似乎就该这样,她伸手和每月表姐抱住。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60节 蔡美月过来坐在两位表妹中间,摸了摸余嘉莉和余嘉萱的脸:“你们哥哥说,你们要去美国求学?” 嘉莉和嘉萱点头,蔡美月说:“好好读书,女孩子多读书,才能知道自己是谁,想要什么。” 大姨听见这话,立马转过头来看她:“你知道自己是谁?你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自己离婚不说,还专接离婚官司。知不知道别人背后怎么说你?还要带坏妹妹们。” “是跟您在一起的那些太太吗?”蔡美月问她大姑。 “是啊!你不知道她们背后说得多难听……” “她们说的话,连宅院大门都出不了,对我有什么影响?”蔡美月哼笑一声。 大姨脸皮抖了抖,跟这个侄女是说不通了,转头跟蔡运亨说:“运亨,你不要听嘉鸿的,他是余家的长房长孙,余老太爷疼他疼到骨子里,怎么闹都没事,你不一样,你要是真跟你爸闹翻脸了,当心他真的全然偏向你那两个弟弟。” 蔡美月站了起来,往蔡家大太太身边坐下:“大伯母,您看我大姑也担心大表哥,为了别让大家担心,我觉得要不您跟大伯离婚吧?我帮您打官司,分大伯的一大半家产?打赢了官司,大伯爱怎么宠红姨就怎么宠红姨,他全部财产都给红姨生的那两个孩子都无所谓了。”蔡美月分析为什么她大伯母可以获得一大半的家产。 “我跟您说,虽然《大清民律草案》并没有正式实施,但是后面北洋政府、乃至国民政府均参照其修缮法律。其中一条‘妻于成婚时所有之财产及成婚后所得之财产为其特有财产。’这是指妻子的嫁妆和嫁妆以及妻子在成婚后的劳动所得,都是妻子的个人财产。我们都知道大伯在那一场危机中能东山再起,其一是您变卖嫁妆之后注入,第二是您为了大伯远赴南洋去余家求来了资金,让大伯可以东山再起。在危机过去之后,小姑父家分批退出了资金。但是,您有没有退出?我想没有吧?我可以从这个角度去进行法庭辩论……” 蔡美月正说得起劲,说着说着,见所有人都直愣愣地看着她,或者说看着她身后,她转头往后,她大伯黑着脸,她爸面无表情,她小姑父对她温和一笑…… 蔡家大爷昨天听见宝贝外甥说那一番话,今天他私下跟弟弟抱怨外甥不像话,他弟弟问他:“嘉鸿哪一句说错了?” 又碰到妹夫来找弟弟,被弟弟拉过来吃晚饭,出书房门就听大侄女跟他老妻大放厥词,气得他快七窍冒烟了。 蔡美月站起来,她看着她爸:“爸,大姑担心我大伯宠妾灭妻,我跟她们分析,别说道德的底线应该高于法律的底线,就是按照大清、民国和大英的法律,大伯母这一房也该占财产的大头。让她们安心,不用太过于担心大伯母母子会因为大伯的宠妾灭妻而损失巨大。我只是站一个律师的角度举个例子,没有别的意思。” “混账!”蔡家二爷怒道,“整日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爸,我整天琢磨律法那些事。”蔡美月笑嘻嘻地说,“女子做律师,比男子难多了。第一,认为我是女人打不好官司的人多。第二,就算请了我打官司,连大伯家的报纸,笔下也是在说我长得如何,而不是我素养如何。第三,想之前我当庭辩论的时候犯了错,就被人无限夸大。所以这些都促使我要比男子花更多的心思在专研技能,如何更好运用律法上。” 蔡家二爷的孙女,穿着粉色的蓬蓬裙的一个可人儿,噔噔噔跑到蔡美月的腿边抱住了她大姑姑的腿,仰头:“大姑姑,我要跟你一样做大状。” 蔡美月弯腰抱起侄女:“乖宝,你这是继承阿公的衣钵。” 侄女看着蔡家二爷:“阿公,我也要做大状。” 蔡家二爷过来抱过孙女:“宝儿,做大状很苦的,女孩子做大状比男孩子更苦。” “我不怕苦,我跟大姑姑一样。”蔡宝儿很坚定。 “好,以后让你姑姑收你为徒。” 蔡家大爷觉得自己一定是发疯了,才会来跟弟弟抱怨外甥,就他弟弟养了两个离经叛道的女儿,还想把孙女也养得离经叛道,只怕心里真想鼓动他老妻跟他打官司离婚,借着这个机会,来一个推动香港妇女地位的变革,不管成不成,他又有一大功绩了。 “还愣着做什么,一起吃饭了。”蔡家二爷说。 二舅舅这么吩咐,一下午喝了一肚子水的大姨三姨要去洗手。 看见大姨三姨一走,嘉莉立马去拉她妈的手,悄悄问:“妈,嫲嫲真的替大嫂算过,她命里有四男三女?这么生,会不会要命啊?” 嘉莉问出了叶应澜害怕的问题,大太太笑:“你阿公说富烧香穷算命,家里除了结亲要合个八字,其他的都不许去找人算,你嫲嫲怎么可能给你嫂嫂去算命呢?你大姨找了算命的算了,她巴望的男丁来了没有?” “这样啊?您还说得有鼻子有眼。”嘉莉笑。 “那不是你哥说他要七仙女吗?我要是那么说,你大姨不当场找人算命?哄她了就好。”看着从里面出来的大姐,大太太给女儿儿媳使眼色。 余嘉鸿让叶应澜坐蔡美月边上,蔡美月往余嘉鸿那里看:“嘉鸿,你把应澜往我身边送,不怕我鼓动她跟你离婚?” “如果应澜想要跟我离婚,要么是我做错了,要么是她想要追求新的生活。无论哪一种,我都希望她有勇气提。”余嘉鸿回了大表姐,他替叶应澜夹了一块鱼,“这个烤鱼是二舅妈的拿手菜,你试试。” “啧啧啧……”蔡美月说,“今天你的话我记下了,你可别让我失望。” “二舅舅让你失望了吗?我爸让你失望了吗?”余嘉鸿问她。 “最不该让我失望的,应该是大伯了,最终他让我失望透顶。而我最希望的是大伯母……”蔡美月看向蔡家大太太,然而她的大伯母没有抬头。 在蔡美月身边的叶应澜能感受到她的惋惜。女人如果自己不愿意走出来,别人还有什么办法呢? 余嘉鸿跟蔡运亨说:“大表哥,今天的事,你跟大舅舅和二舅舅,还有我爸说一下。大舅舅是本地华商的支持,二舅舅那里是政府方面,我爸那里,我得让他掏钱。” 蔡运亨抬头跟几位长辈说起刚才的所见所闻,和他们商量下来的打算。 蔡家二爷抬头:“运亨、嘉鸿,你们这个想法非常好。英国人正在担心大量难民涌入,香港承压。现任港督在谈及香港治理的时候说过,英国无论哪一处的殖民地都不像香港这样,与其母国保持了最为紧密的联系,当年辛亥革命推翻满清,全城华人沸腾。英国保持中立,但是对在港华人支持内地却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们不想华人子民离心。所以不会关闭口岸,但是忧心难民涌入,香港不稳,急需纾解之道。我会全力支持。大哥,你说呢?” 昨日只是个设想,今天儿子和外甥已经谈出了个具体的方案,他怎么能不支持?蔡家大爷也点头:“正如你们说的,国内现在工业生产几乎停滞,工业品稀缺,如果能在香港用最快的速度恢复生产,源源不断地输入国内,也能缓解国内的燃眉之急,可以支持国内抵抗侵略。只要你们做,不管结果如何,这都是做对的事。” 蔡家二爷转头跟女儿说:“你全权负责跟你大哥和表弟的合作,他们有需要我们用到的人脉,无论华洋,我们都尽力解决。” “爸,您放心。我一定全力支持大哥和嘉鸿。”蔡美月正色说道。 这事定下了基调,大舅舅站在华商的角度说事,二舅舅则是从洋人角度分析,分析了当前香港的局势,需要如何才能最大限度地帮助国内。 余嘉鸿走过去,给大舅舅倒了一盏酒:“大舅舅,我敬您一杯,希望您能真能全力给大表哥支持。” 外甥这么说话,蔡家大爷不太高兴了,他沉声:“怎么,你怀疑我连亲儿子都不支持?” 余嘉鸿笑:“人啊!说起来是一回事,做起来又是一回事,明日晚宴,您能以大表哥为重,带着大表哥应酬?我在星洲,我阿公都带着我去泉州同乡会,看人宗族处理事务,恨不能跟所有人说以后要继承余家的家业,他老人家难道不知道我上头还有我爸和我叔,我还有堂弟?这是从内心的偏爱偏疼偏心,他老人家就是控制不住。” “大哥,你外甥的意思,明天晚上,你别时时刻刻带着你小老婆,也让运亨露露脸。”大太太横了儿子一眼,“跟自家舅舅说话,用得着拐弯抹角吗?” “大舅舅。”余嘉鸿端着酒杯。 大舅舅站起来:“你们全好人,就我一个恶人,是吧?” 二舅舅也端起杯子,站起来:“大哥,这话怎么说的?没有大哥大嫂,哪儿有弟弟妹妹们的今天?来来来,咱们全家都敬一下哥嫂,蔡家真的是长兄如父,长嫂如母,弟弟妹妹们就期望大哥一脉都有出息,兴旺发达。” 全家站起来,拿起杯子对着大舅舅,大舅舅端起酒杯,看向外甥又看弟弟,一口喝下。 二舅舅和余嘉鸿同干了一杯。 夜里行车蔡家两位爷怕不安全,二舅舅家也没那么多车子和保镖,蔡家大爷让自己的车和保镖送两位妹妹回去,他上了老妻的车。 看着太太已经几乎全白的鬓角,他心头唏嘘,柔声说:“秀英,我们都老了,我至今还记得运亨出世的时候,你出了月子,带着运亨回娘家住几天,我去接你们娘俩,我接过襁褓,掀开盖在孩子头上的纱巾,亲了又亲,我爹给孩子取名运亨,说老二就叫运通,我开了商行就用这个名字……” 蔡家大太太听着他的话,拿出手帕擦着眼泪,一时不知从哪里说起,她只擦眼泪。 “我不知道为什么所有人都认为我不疼运亨和运通?运亨是我的第一个孩子,我对他寄予厚望,也让他担任银行董事总经理,给他位子和权限,只是他跟你一样,敦厚又心软,谨小慎微,没有决断能力。所以我一直不放心他一个人做事,想着我活着一天就看护他一天。”蔡家大爷苦涩地笑了一声,“最终,却落得一个有了小的,不要长子的名声。难道你也这般看我?” 蔡家大太太低头不语,蔡家大爷幽幽叹息:“我自问,我对不起是你和红莲,是我太贪心……然,对孩子,无论是从你肚子里出来的四个儿女,还是说红莲生的两个孩子,都是一样的。都是我蔡皓年的亲骨肉,哪里舍得分轻重?” 母子俩的车前后进家门,到了正楼大门口,门口一对双生子眼巴巴地等着。 蔡运亨先从车里下来,看见两个弟弟问:“运顺、运畅,怎么还没睡?” 双生子看见母子俩的车,眼里难掩失望,其中一个问:“大哥,爸爸没回来吗?” 蔡家大爷从车上下来,双生子看见,笑逐颜开,奔跑过去:“爸爸!” 蔡运亨见二姨太从里面出来,他叫了一声:“红姨。” “大少爷。”二姨太对着蔡运亨点了点头,站到了门口。 蔡运亨站着等他妈,看着两个弟弟跟父亲说在学堂里今天得了什么奖。 蔡家大爷高兴地说:“运顺和运畅真厉害。” 二姨太看见大太太下来走过去:“大姐。” “孩子们还没睡?”蔡家大太太问。 “是啊!今天得了学校的奖励,非要等爸爸回来,不肯睡。”二姨太解释。 蔡家大太太看见等在门口的儿子,走过去。 蔡运亨扶着自家亲妈往里走,蔡家大太太转头看,双胞胎一左一右牵着男人的手,男人低头看孩子,转头看李红莲。 蔡家大太太从怀里把刚才擦眼泪的帕子拿了出来扔进了家里的垃圾桶里。 走到楼梯平台,两个孩子在母子俩身后说:“大妈、大哥,晚安!” 蔡运亨回头:“乖,晚安!” 蔡家大太太也回头,她仔细看两个孩子又看自己的儿子,她笑:“晚安。” 蔡家大爷看着老妻,说:“今天你也累了,明天小五的宴会,你肯定要早早到场,早点睡。” “知道了。”蔡家大太太转身往东去。 蔡家大爷手牵着孩子和二姨太往西楼去。 到了楼上把两个孩子交给了佣人,夫妻俩进了房间,二姨太替蔡家大爷解开扣子,解下领带,顺嘴说:“今天下午你都在和五姑爷、二老爷说话,我也没时间跟你说。刚好周老板和严老板给我打电话,问我放贷的事,我跟他们提了一句,家里大少爷和表少爷有意合作,到时候大少爷可能会打电话给他们,请他们务必给予支持。” 蔡家大爷听她这么说,他楼住爱妾:“委屈你了,小五这般猜忌你,实在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二姨太替他脱下西装:“父母哪有不爱自己孩子的?你对孩子的心,我知道。我既然嫁给你,我敬你爱你,你为他们牵肠挂肚,我也寝食难安,我自然希望他们都好才是。只是这些话说给姑太太听,她必然是当成笑话。与其跟她理论,不如真心实意做些事,来得实在。” “难为你了。”蔡家大爷心头愧疚。 二姨太摇头:“从点头答应你,给你做小,我已经预见这是一条布满荆棘的路。我也希望能早生那么多年,能做你明媒正娶的妻子,而不是……” 二姨太说着红了眼圈,她用手背擦了眼泪:“说这些做什么?日久见人心吧!” 蔡家大爷抱住了她:“红莲,红莲,我实在欠你太多太多……” 二姨太靠着蔡家大爷许久才说:“皓年,明日外甥新婚宴会,你帮我选选,我穿哪一件的好?” 蔡家大爷听她这么说,想起今日,即便是完全靠着自家吃饭的大妹,在饭桌上也对红莲有刻薄之言,不用说其他人了。 明日的场面,全家人都让他带着运亨交际应酬,必然是要冷落她,红莲不像老妻,跟所有人都关系好,到时候那种场合无非是让她多受气罢了。 想到这里蔡家大爷说:“红莲,明日宴会你要是不想去,你和孩子就别去了。小五拧,跟你关系不好。我明天也忙于应酬,恐怕无暇照顾你。” 二姨太停顿了一会儿,微微叹气:“我知道你全然是为了我,只是我们家向来都是同进共退,前几日,你与那个许佩多说了两句话,报纸上就说,你要娶三姨太了。明日这样大的场面,必然是本城新闻热点,我和孩子们不在,你说报纸上会如何乱嚼舌根?会不会说我们大房和二房不睦?届时满城风雨。再说,表少爷说让我们这一房单独住,让我和孩子不必应酬他们这些亲戚。可什么叫亲戚?那不是血脉相连的才是亲戚?大少爷和表少爷相处时间多了,自然就感情好,运顺和运畅跟表少爷没什么相处就没什么感情,可血脉还在。若是亲戚不联系,若是家人不住一起,有血缘也只能越推越远。” 蔡家大爷今天被一大家子几乎说了一整天,也认为自己只顾着自己,让两个女人为了他而为难,实在是他的不该,甚至他也生出了,让红莲和两个孩子搬出大宅的想法。 可红莲这一番话,让他豁然开朗,若是血亲不来往还叫什么血亲?运亨运通,美晴美云都是他的孩子,运顺和运畅也是他的骨肉,对小五来说都是侄子,而且两个孩子有礼貌,教养好,只是小五和嘉鸿不了解孩子们罢了。 “红莲,我只是怕你因我而再受委屈。”蔡家大爷坐下长吁短叹,“这个小五啊!还有嘉鸿这孩子。我怎么说他们呢?” “有人知道的委屈就算不得委屈。五姑太太她心里啊!就是把自己当成了大姐的女儿,她又占着姑太太的名头,才能这般。你就当她是女儿使小性子。还能真跟她计较。嘉鸿听他妈的,儿子对妈好。你这个做哥哥的不开心?”二姨太温柔地靠在他的身上,“我原本还想外甥大喜的日子,穿得艳丽些,现在想想,就穿得素雅些,不要惹眼才好。” “月娥比你大了好几岁,也没见有你一半懂事。”蔡家大爷搂着二姨太,“等事情过了,等孩子们放假的时候,我带你去南洋走走,索性在星洲住些日子,让运顺和运畅跟表哥表姐表弟好好处处,你也跟月娥多处处,她会知道你的好的。” 二姨太靠着他:“先过了明天再说,亲家太公专门让五姑太太来香港办这么一场酒席,也足见他对咱们家的重视,再说亲家太公对咱们家那是有恩的,你这个大哥,一定要给妹妹做足面子才好。” “嗯,过明天再说。” 第49章 余家家族在南洋,南洋华人生意做大了,总归和母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香港通常是中转站,所以商界好友也不少,加上蔡家大爷的面子,本城叫得上名号的华商几乎都会到场 而更加为这个宴会添彩的是,蔡家二爷出面邀请了政府要员出席。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61节 殖民地上,谁都不能免俗,这些鬼佬在这里作威作福之外,还受到了极高的礼遇。 叶应澜和余嘉鸿早早跟着公婆一起去宴会大厅门口,迎接来宾。 父子俩都是长衫马褂,婆媳俩亦是上黑下红的裙褂,大太太的黑褂绣的是团花,叶应澜的黑褂是龙凤呈祥。 四人一并笑意盈盈,迎接来宾,里头余修义和余嘉鹏父子今早到了,刚好帮忙招呼客人。 大舅舅一家也算是半个主人,他们自然最先到,老夫妻俩带着大表哥和二表哥家年龄相仿的孙子孙女从第一辆车里出来。 两个粉雕玉琢的孩子牵着小手,老夫妻俩一手牵一个孩子,后面则是两位表哥还有一大群表侄表侄女,直到看见最后一辆车里,穿着浅杏色绣花旗袍的小舅妈带着两个儿子下车,叶应澜见自家婆婆满脸的笑容立刻消失不见,自家公公拉了拉她,婆婆又扯了一抹笑容出来。 母子三人跟在一家子最后,进了场。 大舅舅一家前脚到,二舅舅一家也来了,不过只是舅舅舅妈和表哥一家,两位表姐说还在打扮,这倒是让叶应澜有了期待。 纱厂的赵老板夫妇到,不过是见了一次面,余嘉鸿就与赵老板十分投缘,叶应澜跟赵太太聊了两句。 “我先去找你大表哥。”赵老板说。 余嘉鸿送了他两步。 两位姨妈,大舅舅家的两位出嫁的表姐,大太太的堂兄妹,都来得很早。 后面来的多数是商场朋友。 美月表姐携着一位美人款款而来。 美月表姐耳上用了滚圆的珍珠做点缀,上身穿了一件酒红色丝缎衬衫,下身则是一条黑色的西装裤,西装披在肩上。她身边那位烫发美人穿着黑色的礼服裙,腰间搭了一条酒红色宽腰封。 两人脸型轮廓有些相似,还没等叶应澜猜,余嘉鸿已经叫了:“美雪表姐。” “小鬼都结婚了呢!”美雪表姐笑着说,美雪表姐前些天正在参加他们洋行的年度会议,为了参加这个宴会紧赶慢赶回来。 蔡美月拉着蔡美雪跟他们说:“等下再聊,你们先迎宾。” 叶应澜转头看着姐妹俩的背影,竟然隐隐觉得这样肆意的人生也很好,转头见余嘉鸿看她,她暗笑自己,有他的日子,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人都差不多到了,应澜、嘉鸿,我们先去换礼服。” 叶应澜和余嘉鸿上楼去,这会儿她换上了从法国定制的礼服,余嘉鸿也换上了无尾礼服。 今日虽然不是她成婚之日,却也是满场瞩目的焦点,大舅舅家的报社获得了独家采访资格,他们夫妻俩再踏入宴会厅立刻迎来了闪光灯。 余修礼携妻上台,谢过来宾的光临,讲起了儿子儿媳的婚事,自然是w.l天作之合,前世缘分。 余嘉鸿低头在叶应澜的耳边轻声:“我爸说得对。” 叶应澜侧头,他这是纯粹没话找话。 余修礼遥想当年被父亲派来香港情形,感叹一下岁月不饶人,不过香港却像是一个小伙长成了一个儒雅绅士,越发显现出他的勃勃生机来,未来余家会将更多的目光放在香港的生意上。 其实这一点是昨日父子俩商量之后临时决定的,香港今日之局面,既是机会,也有危险,需要尽快疏导,让他能为国内战局发挥作用。所以要在这个场合表达对香港的看好。 后面余嘉鸿的大舅舅出场致辞,祝贺外甥新婚大喜之外,也说到了时局,说香港繁荣,生意机会遍地。 最后隆重请出是一位港府高官,二舅舅站在他身边帮他翻译,除了祝福新人的话之外,这位用数据说话,两个月之间香港的贸易额已经增长了21%,作为一个港口城市,相信香港会迎来史无前例的繁荣。 没有人提,却人人都知道这个繁荣背后是杀戮,是血腥。 昨日上海战况越发糟糕,上海火车北站的放弃,中国军队再次撤退。上海守不住,夺下上海,再往上,国民政府首都南京就在前方。 上海原本是中国最大的港口,几乎半数以上货品都从上海港口进入中国。 上海沦陷的话,日本海军把守着海面,中国货轮不能进上海,只有中立国的货轮才能进。就算是货轮进去了,货物最多能去沦陷区,已经无法运送到尚未沦陷的区域了。 想要把货物运入未沦陷的区域,支持国内抗战,只能从香港走广东,走广九铁路到广州,再走粤汉铁路从广州到汉口,从武汉发往全国。 香港未来的繁荣就是这么来的。 余修礼夫妇和二舅舅夫妇陪那港府要员坐一起。 大舅舅左手大舅母右手小舅母跟香江两位巨富坐一桌。 叶应澜只是看了一眼就转了回来,他们这一桌上,有余修义父子和林先生,还有跟余家轮船公司合作三海轮船公司的乔老板,和有意与余家合资成立轮胎复制厂的李老板。 余修义余嘉鹏父子一起和林先生一起跟李老板商谈轮胎复制厂事宜。 这位乔老板是宁波人,又在上海经商,跟叶应澜的爷爷也有交情,叶应澜顺势叫了一声“爷爷”,拉进了双方的距离。 乔家的轮船大半被征调沉入长江,还有几艘停泊在广州港,如今中国籍的轮船已经没有办法在中国沿海运输了,只要经过台湾海峡就等着挨炮弹,他现在只能把剩下的轮船卖了,打算卖了轮船回去就专心跑陆路运输了。 现在是船没到港催船,船到了货又积压在香港,现在内地缺司机,更缺卡车,卡车在战火中损毁,又被军队征用,军需优先,商户老板们为民生采购的物资,就更容易积压了。 乔老板听闻旧车组成车队,很感兴趣,如果这种车可以源源不断进入内地,就算折损在炮火中也不太心疼,却也担心旧车车况。 “有一辆已经到港了,明日我们可以一起陪乔爷爷去试试看。”余嘉鸿说道。 “如果能用就是最好了。”乔老板说道。 “是太想把这件事做下去,解决国内的燃眉之急。”叶应澜说。 这时灯光暗了下来,台上乐队演奏起了爵士乐。 作为今天晚宴的主角,余嘉鸿站起来弯腰请叶应澜跳舞。 叶应澜跟着余嘉鸿滑入舞池,两人一个儒雅俊秀一个雍容娇美,翩翩起舞,互相对望,眼神中全是柔情蜜意。 余嘉鸿不仅是这么看她,还低头在她耳边说:“应澜,全场你最美。” 要不是这个场合,叶应澜恨不能白他一眼,她说:“你全看过了?” “不可能有人比你更动人。”别人是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偏偏这人眼神是如此真挚,仿佛就是再说事实。 能甜透心的话,叶应澜也抵挡不了,踩着节奏,和他跳舞。 作为男女主人,一曲之后自然要接受他人邀请,星洲与香港同样是英国人的殖民地,但是在这方面似乎保守很多,叶应澜婚前没有出席过这种场合,知道舞会规则,也知道这种是社交认识人的场合,奈何她真不习惯和其他男人跳舞,她接受了两位男宾的邀请,跟人跳了两曲,大约余嘉鸿也看得出她没兴致,再有男士邀请的时候,余嘉鸿给她递上一杯果酒:“抱歉,有长辈想见见我太太。” 跟余嘉鸿走出来,叶应澜偷偷地呼出一口长气:“这种舞会真不适合我。” 余嘉鸿侧头:“是不是只想和我跳?” 他好不要脸。 余嘉鸿将叶应澜往大舅母那里带:“你跟大舅母坐一会儿,我让嘉莉和嘉萱陪大舅母一起去女宾休息室。” 叶应澜隐约记得自己在跳舞的时候,大舅舅和小舅母也在跳舞。 她回头看去,大舅舅和一个穿旗袍的美人在跳舞,小舅母和一个洋人跳舞,两人都舞技了得,是舞池里的焦点。 反观大舅母在这么一个热闹的场合显得尤为孤单。 余嘉鸿又去带了嘉莉和嘉萱过来,刚才余修礼上台的发言等于是宣布了余家会大力投资香港,余嘉莉又是余家的大小姐,一时间有很多年轻男子邀请她。 余家的姑娘之前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余嘉莉会跳舞,也很难接受跟陌生的年轻男士跳舞,幸亏此刻哥哥将她带了出来。 叶应澜陪着大舅母说话,大舅母笑得慈爱:“应澜,你是今天的主人,跟嘉鸿去忙吧!我在这里看看挺好的。” 余嘉鸿带着嘉莉和嘉萱过来,他弯腰跟大舅母说:“大舅妈,嘉莉和嘉萱不太会跳舞,您带着她们去女宾休息室吧?应澜和我妈今天也实在没时间照顾她们俩。” 大舅母笑得眼角皱纹加深,明明是找了外甥女来陪她,还这么说?她笑:“你这孩子。” “真的啊!跳舞顶顶没意思了,舅妈我们走吧!”嘉莉过来拉着大舅母。 今日来宾众多,余家除了宴会厅宴客之外,另外有一个宴会厅,分隔了男女两个休息室,给喝醉的,或者不喜欢热闹的,还有有幼儿需要佣人看护的来宾,休息之用。 女宾休息室内,还用屏风一分为二,一半是有儿童玩的木马、娃娃、小秋千和供孩子睡觉的小床,可以供孩子们玩耍,也有可以休息的卡座和沙发。另外一半则是单纯给女宾休息的卡座。 中间有女侍应看着,不让孩子过去打扰隔壁。 嘉鹄这个小表叔从宴席开场没多久,就待不住了,余嘉莉把弟弟给了桃姐,桃姐带着他过来跟小表侄表侄女们玩。 大舅舅的一个孙子一个孙女也在,他们三个先进孩童这一间。 蔡家大太太的孙子孙女看见嫲嫲,飞奔而来,二舅舅家的小丫头宝儿也跑过来,全都扑在蔡家大太太身上,仰头叫:“嫲嫲。” 蔡家两兄弟关系好,两家孙子孙女都叫对方“阿公、嫲嫲。” 蔡家大太太看孩子们,心都化了,她跟嘉莉和嘉萱说:“嘉莉、嘉萱,你们要是想去玩就去吧!我陪孩子们玩。” 嘉鹄看见大姐姐和二姐姐,也跑了过来,嘉莉笑:“舅妈,我们一起。” 二舅舅的孙女宝儿是个凶悍的小丫头,从她小表叔余嘉鹄手里抢了玩具。 余嘉鹄这个小表叔是个没用的,被抢了,只能瘪嘴,哭了出来,被大舅妈一把抱起,拿着手帕给他擦眼泪:“嘉鹄不哭,舅妈给你拿蛋糕,好不好?” “好。” 大舅母给嘉鹄喂蛋糕,其他几个小东西也跑了过来,跟小鸟一样张嘴,大舅母给他们一人一口,小家伙们吃了东西,又跑成一团。 嘉莉和嘉萱去长桌上拿了吃食,过来坐下和大舅母一起吃。 “大舅母,带煜儿他们一起去星洲,这次我们出来,阿公和嫲嫲还念叨,好几年没见您了呢!”嘉莉说。 “是啊!嫲嫲可想您了。”嘉萱也劝。 当年蔡家还在星洲,两家男人都做生意,余家太太和蔡家大太太时常一起喝茶聊天。 蔡家大太太的为人,余家老夫妻俩看在眼里。 蔡家五姑娘是是蔡家大太太亲自教养出来的,对余家老夫妻俩来说是不二的长房长媳之选。 余家替长子求娶了蔡家五姑娘,五姑娘果然事事妥帖,深受公婆喜欢,丈夫疼爱。 后来余家又伸手救了他们家,蔡家大太太心头感激,年年借着看外甥的名义,带着孩子去余家作客,送上厚礼。 两家常来常往,余家老太太和蔡家大太太就像是老姐妹,一碰面就有说不完的话。 一切的变数,是从蔡家大爷娶了二房,原本有儿有女,又被男人看重的蔡家大太太,像是一个精美的瓷器从楼上摔了下来,一切的一切都摔得粉碎,为了这个家,她硬生生将自己拼拼补补凑了起来。瓷器看上去还是那个瓷器,但是上头道道裂痕,再也见不得人了。 她怕看见故人眼中怜悯的眼神,这些眼神无疑能再次将她的伤口撕碎。 蔡家大太太也就不想回星洲,怕再见这些老姐妹,眼见镜子里的自己白发越来越多,生怕不再见,就真的再也不见了,却总是退缩,一再拖延。 嘉莉抱着蔡家大太太的胳膊,撒娇:“大舅妈,去吗?” 外甥女一副小女儿的娇态,蔡家大太太搂住她,摸着小姑娘的头发,脑子里是小五出嫁前猫在她身上,一声声说着:“嫂嫂,我不想嫁!” 一转眼小五的女儿都到了这个年纪了。 “这你就幼稚了,郎才女貌是真。这等巨富之家哪有真情实感?”一个声音隔着屏风传来。 “我看余家大公子满心满眼都是那位少奶奶。这样的男子于我在梦里都不敢想。这位大少奶奶也是福气。” “福气?你知道这位大少爷和大少奶奶的婚姻是怎么来的?”这位简略地说了一下,余嘉鸿回家接替余嘉鹏结婚的事,又说,“你想想余大少爷之前见过这位少奶奶的机会都不多,就算是天仙似的人物。那也不过是见色起意,既然是见色起意,色衰爱弛的一天也就在不远的将来。现在有多恩爱,未来摔得就有多惨。你是没见过,当年蔡家大太太受宠的时候,让全香港的太太艳羡,能想到会有一天坐在角落里看着丈夫和别的女人亲密吗?你想过她有多丢人吗?” 余嘉莉看向大舅妈,蔡家大太太拍了拍她的手,安抚她。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62节 隔壁声音继续:“也是哦!” “新婚夫妻真不必着急在外表露情意。这些豪门小姐从小被娇养,不知人间疾苦,深陷在男人编织的情网里而不自知。男人有事的时候掏心掏肺,最终不过是人财两空。只有像蔡家二姨太那样从娇小姐跌落凡尘,才知道什么是最重要的。全心全意伺候好蔡家老爷,钱拿在手里才是真,男人的情爱,都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这人还轻轻叹了一声。 嘉萱嘟囔:“哥哥才不会这样。” 可惜这话嘉萱自己都说得有些不确定,至少大舅母真是如此。 “两位与其担心余大少奶奶的未来,不如关心一下自己的未来,我表弟妹从小被叶家老太爷带在身边养,见识过商场上的刀光剑影,自己亲自经营三家车行,如今又打算在巴达维亚开车行。这次我姑姑姑父一家来港,又不是仅仅办这个宴会,还有生意要谈,其中一项是我表弟妹要买旧车给国内。手里有本事,不用从男人手里掏钱,有一天男人惹到她了,她找我打离婚官司,我还能从表弟身上替她剥一层皮。” 余嘉莉听出来了,说:“这是美月表姐。” 另外一个声音:“要担心的,是那种一家子靠着亲眷关系才能过上温饱,男子在外仰人鼻息,女子却还自以为是,不知道自己的那点安稳,是别人给了你男人,你的男人又给了你。说白了,你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人家手指缝里漏出来的。与其去担心表弟妹,不如关心关心你们自己,在这乱世不论男女还是得有养活自己的本事才好。” 这是蔡美雪了。 “美月姐、美雪姐,孩子们还在隔壁,我们过去看看。” 伴随着这话,两个身穿旗袍的披着披肩的女子,从屏风外走过来,看见坐着的蔡家大太太。 两人互相对视,满眼惊慌,连忙走过来,其中一位说:“大伯母怎么也在?” 蔡家大太太看着孩子们:“看着孩子。” 她转头跟余嘉莉和余嘉萱说:“这位是禄全表哥家的嫂子,你们哥哥知道,禄全表哥在你们轮船公司的香港办事处做工。还有一位也是你表嫂。” “两位嫂嫂好。”嘉莉毕竟生活在星洲,蔡家的亲眷很多是从潮汕老家来的,她也搞不清楚这是哪家的,反正舅妈说是谁就是谁。 嘉萱也跟。 “两位妹妹好。”两人回应。 那位禄全嫂子看上去很忐忑,大约是不知道她们这里听去了多少。 嘉萱看着这位禄全嫂子,她们居然说她哥哥和嫂嫂,嘉萱不能忍:“表嫂,我们刚才听见你说的话了,你说的话有些很有道理,不过我觉得美月和美雪表姐说得更有道理,没必要为我嫂嫂担心,就像表姐说的,嫂嫂自己开车行,她有身家有本事。从男人手里抠钱,也得男人给你才行,能在外头凭着自己的本事赚钱,想来走到哪里都不会过得太差。我们全家都说要送我们姊妹出去读书,就是这个道理。” 嘉莉点头:“两位嫂嫂,还有一件事,丢人的不是我大舅妈,而是我大舅舅。他弃与他同甘共苦的发妻于不顾,另结新欢,薄情寡义,宠妾灭妻,我大哥要敢这么做,我阿公请家法,用藤鞭能抽死他。我大舅舅都能人五人六的走在外头,我大舅妈有什么好丢人的?没道理,做错的有脸,没错的反而没脸吧?” 大约是听见了她们的声音,美月和美雪走了过来,蔡宝儿看见两位姑姑,像小鸟一样飞过来:“大姑姑、二姑姑。” 蔡家大太太看着姊妹俩:“行了,行了,今天是你们表弟的好日子,在这里待着做什么?” 蔡美月走过来,把脸贴给伯母看:“喝多了,过来喝一盏茶,醒醒酒。” 这个丫头都快三十了,还像的孩子似的,蔡家大太太手摸上她酡红的脸,宠爱地说:“小丫头。” 嘉莉见到表姐,她过去靠在美雪表姐身上:“表姐,我在请大舅妈去星洲,嫲嫲老是念叨着她,您说她该不该去?” “去啊!一起去。星洲有很多好吃的,我们一起去小姑姑家里,住上十天半个月,现在都开通了飞机航班,很方便的。”美雪表姐说道。 “算了,算了。亲家太太看见我们俩,她老人家会头疼的。”美月表姐说。 嘉莉连忙摇头:“不会,不会,我家嫲嫲也改变了不少呢!” 她转过身给表姐看自己露的后背:“我这件裙子就是和嫲嫲一起去百货公司买的哦!” “亲家太太居然能接受这样的裙子了?”这倒是让蔡美雪想不到。 “要不然阿公和嫲嫲怎么会让我们俩去美国?”嘉莉说道。 蔡家大太太听着外甥女的话,脑子里亲家太太最是看重规矩,没想到也会改变,世事在变,人心也在变,自己却还一成不变。 外甥女再拉着她:“大舅妈,去星洲吗?” 嘉莉再次提起,真的很想去见见老姐妹们,蔡家大太太看着跟小外甥玩在一起的孙辈:“他们几个出生之后都没去过星洲呢!我回去跟你表哥表嫂商量,找时间一起去。” 嘉萱高兴:“好啊!好啊!我要回去告诉嫲嫲,嫲嫲会高兴坏呢!” 第50章 余嘉鸿和大表哥在大舅舅的带领下,跟华商们应酬。 叶应澜也不可能时时刻刻跟在丈夫边上,婆婆带着她和蔡家的女眷们聊天。 这家嫂嫂、那家婶婶,这些女眷她没搞清楚,却看到了婆婆对小舅母各种嫌弃的表情。 她婆婆在星洲是有名的贤惠媳妇,就算是有二太太那样的妯娌,她都能应付自如,最多是笑话二太太一两句,但是从不往心里去,该怎么做大嫂,她还怎么做大嫂。 偏偏就是对小舅母,百般看不上。众位女眷也都应和她的说法,既然小舅母是话题主角,自然免不了来来去去的眼神。 她跳舞身段妖娆是错,她坐下目光追随大舅舅是错,就是大舅舅在应酬间隙,往他小老婆那里投去眼光,还是小舅母的错。 而同样,自己忍不住找寻余嘉鸿,和他眼神交汇,他给自己一个眼神,自己回他一个笑容,被堂舅妈看见,指给婆婆看,婆婆看见,她那个表情得意:“俩孩子真是前世的缘分。” “看这个情形,很快就能让你抱金孙了。”堂舅妈说道。 “他嫲嫲也这么说。昨天修礼跟我说,不管是男女,应澜生第一孩子,孩子满月,家里出一艘客轮把大家接去星洲吃酒,好好在星洲玩几天。一起高兴高兴。” 叶应澜羞红了脸,婆婆也真是的,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女眷们纷纷说一定要去,就在这时,叶应澜见婆婆站了起来,她顺着婆婆转头的方向看过去,大舅舅正往小舅母那边走去。 余大太太跟几位堂舅母说了两句,走过去截住了她大哥的去路,说:“大哥,昨天晚上你怎么答应我们几个的?” 蔡家大爷被妹妹给截住了,他按耐住胸口的火气,说:“嘉鸿这孩子一点就透,我在边上也帮不上什么忙。等他们先聊一会儿。红莲和孩子待在边上孤零零的,我去跟他们说两声。” “她孤零零?刚才跳舞跳得可欢了,这才多久就孤零零了?”大太太问哥哥,“我大嫂不孤零零?你这心可真偏得我都没话说了。” 被妹子提及,蔡家大爷转头去寻老妻,转了一圈却见两个外甥女和两个侄女陪着老妻过来,他说:“你自己看,嘉莉嘉萱和美月美雪不是陪着你大嫂吗?” 蔡家大爷没好气地笑:“知道你最心疼你大嫂,这种场合你肯定早就安排妥帖了?小五,其实你红莲和你大嫂一样都是好女人,你不要对她有偏见,昨夜她……” “她那些枕头风,你爱听就听,可别来恶心我。”余大太太忍不住打断他的话。 嘉萱很开心,她小跑过来:“妈,我要给嫲嫲拍电报,告诉她,大舅妈答应回星洲看她了。” 听见这话余大太太惊喜地看向蔡大太太:“大嫂,真的吗?” “好久不见你婆婆了,我也想她了。”蔡大太太看向远处在应酬大儿子,“跟孩子们商量商量,我带孩子们一起去,好好叨扰你婆婆一些日子。” 蔡家大爷笑得开心:“你跟红莲是想到一块儿了,她昨夜也说,亲戚之间要多走动,否则有血脉也不亲,我就说等孩子们放假了,一起去星洲,这下好了。我们全家都去。” 蔡大太太原本舒畅的表情渐渐冷了下去,余大太太已经沉了脸,对着大哥说:“你们一家四口能别来星洲吗?我给你们安排槟城、马六甲玩几天,跟星洲都差不多的?” 这话激得蔡家大爷气血上涌,他涨红了脸,低声说:“蔡月娥,知道今天是你给儿子儿媳办酒会吗?人家办酒会就巴望一个和和气气,开开心心,你呢?不作点事出来,浑身不舒服,是吧?我是你大哥,我是养大你的哥哥。你说这种话,你知不知道,我心多疼?” “不带她来很难吗?”余大太太也委屈,这么多年她从没给过那个女人一点好脸色,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阴魂不散地一定要出现在她面前,“你爱小老婆我知道了,你们爱得死去活来都没关系,但是能不能离我嫂嫂远远的?让我嫂嫂能过几天安生日子?” 蔡家大太太拉住小姑:“月娥,今天是你办喜事,不要跟你哥多说,去忙你的。” 这时余嘉鸿走过来,到蔡家大爷边上:“大舅舅,有个关于最近美元和英镑汇率的问题,需要您来解释一下。” 蔡家大爷瞪了一眼小妹,就算生她的气,又能怎么办呢?谁叫这是他的最小的妹妹?是他疼着长大的月娥?他说:“你啊!” 蔡家大爷转头跟老妻说:“你好好说说她,好歹做婆婆了,不能这么任性了。” 说完蔡家大爷转身跟余嘉鸿走说:“这个问题,问你大表哥就好了。” “我看妈把您截住了,怕你们兄妹俩吵起来。”余嘉鸿笑着说,“不过我们那儿也差不多了,您再看看跟谁谈?” “你妈也真是的。其实你小舅妈人真的不比你大舅妈差的,甚至肚量比你大舅妈还大,你大舅妈还……不说了,总之你妈不了解也不愿意了解。你小舅妈昨晚还跟我说,余家对我有大恩,你和运顺和运畅也是有血缘的,两家应该多走动,还想等你两个表弟放假了,一起去星洲拜会你阿公嫲嫲。你们啊!”蔡家大爷只觉得跟他们几个一根筋的,没法子说清楚。 余嘉鸿轻笑:“大舅舅,我昨天就说过,一个人不能光看他怎么说,还要看他怎么做。大舅妈能得到弟弟妹妹们的爱戴是她用真心换来的。” 上辈子,余家穷途之时,他这个外甥找上门,那位小舅母高高在上,说恩情是上一代的事,上一代全过世了,所以恩情不存在了。她还质问:“没有感情的血缘,你认为有多大的用处?我和你妈之间,没有情只有恨。” 这些话她说得全对,自己一点反驳之力都没有。 后来亨通银行遇到危机,自己不许大表哥拿钱出来救,那时候大表哥这么点钱也不够去填亨通的窟窿。 小舅妈来星洲,一口一个亨通是大舅舅和大舅妈的心血,她又质问:“你是他们的血亲,你见死不救,你怎么对得起你大舅舅大舅妈,怎么对得起你妈?” 他笑着问她:“你不是跟我妈没有情只有恨,我妈不高兴,你应该高兴才对。” 这位小舅妈,有利益,血缘和恩情都能有,没有利益,这些都是不存在的。天下有各种各样的人,这都是各自的选择,他无从指责别人如何选择,只能说对这种人保持距离,不接触而已。 “你小舅妈到底做了什么,要让你妈这样恨她?”蔡家大爷停下来问余嘉鸿。 余嘉鸿温和地笑:“是您做了什么?让我妈恨小舅妈恨成这样。您伤了我大舅妈的心,您损害了我表哥表姐的利益。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美月表姐也给您分析了。咱们不聊这些细节了,您还是践行承诺,全力支持大表哥做正事,好吗?” 蔡家大爷刚才发现自己这个外甥在商业上简直天赋异禀,跟那些商场老鬼接触,他进退得宜不说,还直击要害,自己的儿子要是能有他一半的本事,他做梦都能笑出声。可就是这么厉害的一个孩子,跟他妈一样脑子不能转弯。 这个宴会上,哪怕是余嘉鸿跟蔡家二爷介绍的洋人聊天,蔡家大爷也没机会逃开去安慰他的小娇妾。 母子三人,时不时看向蔡家大爷,也时不时迎来众位亲眷目光。 余嘉鸿低头在蔡家大爷耳边说:“大舅舅,小舅妈在公司里有大内总管之名。今天亲眷里也有在你们银行、报社和电影公司的,怎么也不去拍一下小舅妈的马屁?这多少有些不合常理。您说呢?” “你不要挑拨离间,也不要诋毁你小舅妈。”蔡家大爷忍无可忍,只是这个宴会上香江名流是他请的,还有政府要员,他这个时候闹翻,谁都没脸。 宴会一结束,重要人士刚刚离开,迫不及待地过去带着他的小娇妾和两个儿子,到正在送客的妹婿面前:“你们今天先忙,等你们正事忙完,我们找时间好好谈谈。月娥和嘉鸿都是我的血亲,但是他们这样,我好好的家都要被他们母子给闹散了。” 说完,他带着母子三人,也不管家里的其他人,坐车离开。 余修礼看向媳妇和儿子,母子俩的表情,一个比一个无辜。他想训人,但是,老婆?只要她两行泪,他就没话了。儿子?训着训着,他会感觉自己才是儿子。 大舅母带着两个儿子和二舅舅一家,等到了人都散去,才跟他们一家子道别。 大舅母拉着余大太太的手:“月娥,你们心里想什么,我明白了。等我想想清楚再说,好不好?” 听见这话,余大太太再也忍不住,眼泪挂下来:“大嫂,你不管怎么做,都是我的大嫂。” 蔡美月转头问她爸:“亲哥是亲的,亲大嫂也是亲的,所以咱们是帮理不帮亲,对不对?” 蔡家二爷鼻孔里出气:“混账!” 蔡宝儿那个小机灵鬼探出头:“大姑姑,阿公夸你‘混账’。” 叶应澜不解看蔡宝儿,蔡宝儿煞有介事地解释:“阿公说大姑姑‘混账’,就是阿公同意大姑姑说的。” 余嘉鸿把蔡宝儿抱起来:“哇,你这个都知道?” 蔡宝儿骄傲:“以后我也要让阿公一直夸我是‘混账’。” 二舅母笑着勾住大舅母的手臂:“你兄弟一直说让孩子们要有挑战世俗,改变社会的勇气,这个社会有太多的沉疴宿弊,需要有人推动改革。” 二舅舅看着自己的大侄子:“运亨,无论什么时候,愿意走出来,都不算晚。你是哥哥,替你弟弟先探路。” “就像我,先走出来,然后美雪就走出来了。”蔡美月骄傲地说。 二舅妈横了女儿一眼:“你很骄傲?” 蔡美月被妈妈这么看,一下子不自信了,说:“还好,可能我做得还不够。我会努力,让爸爸妈妈为我骄傲。”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63节 二舅妈的脸更黑了。 叶应澜只能低头笑。 “别调皮了,不早了,让你姑姑姑父和弟弟妹妹们也早点休息。” 把大舅妈和两位表哥,还有二舅舅一家送走,他们这场宴会总算是结束了。 回到房间,叶应澜洗着澡,想想觉得不对劲,她叫:“余嘉鸿!” 余嘉鸿放下报纸,推开卫生间的门,看着在浴缸里的叶应澜。 叶应澜反应过来,连忙护住胸前,纵然是夫妻,她也不习惯这样,自己脑子不好了,怎么这个时候叫他? “你叫我干嘛?”余嘉鸿边问边解衬衫扣子。 “你干嘛?”叶应澜紧张地问。 “都进来了,就一起洗了,反正是双人浴缸。”余嘉鸿脱下衬衫,“你叫我进来,不会是叫我看你……” “没有,没有。”叶应澜连忙否认,“我叫你进来是想问,你难道想要挑唆大舅妈跟大舅舅离婚?” 余嘉鸿解开裤扣:“我太太果然冰雪聪明。” 叶应澜转过身想要看墙壁,不看他,却发现墙上装了一面镜子,好在水蒸气蒙住了镜子,也照不出来什么? “这是谁想出来的?”叶应澜浑身发烫,她低叫,双人浴缸,还要放镜子,到底是怎么想的? “这么不要脸,又是你家的酒店,大约只有我那风流无度的岳父才有这样的奇思妙想吧?” 余嘉鸿的声音在她背后传来,他手伸过来,抹掉镜子上的水珠,镜子瞬间清晰。 叶应澜:!!! 叶应澜不知道该怪她男人还是该怪她爹,宴会这么累了,还要被他折腾,她都不知道自己几时睡着的。 清晨闹钟响,叶应澜就是不想醒来,脸上被他亲了一口:“我先跟二叔和嘉鹏一起去李老板那里,十点半我约了乔老板父子看车子,所以我给你定了九点三刻的闹钟,早餐等下会送进房间,你记得吃。” 叶应澜掀开眼皮,看了他一眼:“你去吧!”她还要睡。 门被关上,叶应澜继续睡,直到再次被闹钟吵醒。 叶应澜起床洗漱,十点左右,客房送了餐进来,叶应澜翻阅着今日的早报。 香江报纸上一边是豪门盛宴,一边是兵荒马乱。 香江的报纸消息要比星洲更多,更加及时,除了战争消息之外,还有上海租界的消息,有上海的豪门往香港而来,也有内地其他地方的豪门富户往上海租界涌去,上海现在物价、房租都在飞涨。 里面尤其提到了几家百货公司,自然也有叶家的鸿安百货,说是百货公司挤得里三层外三层。甚至比香港这里的鸿安百货还凶。 昨日宴会上乔老板也说,现在整个上海其他地方都是血肉横飞,租界是歌舞升平,中立国的船,包括余家挂了米字旗的船都能靠岸上海码头,所以很多难民都涌入了小小的租界。 叶应澜继续翻阅报纸,大舅舅家的报纸,也不避讳大舅舅的家事,除了描述豪门盛宴,名流聚集之外,还说了一直受人瞩目的蔡二太,在宴会上备受冷落,特别指出,这个蔡二太,不是蔡皓新大律师的太太,而是蔡皓年的二姨太。 文章说蔡皓年已经决定培养太子爷,为以后铺路。以后二太手里的实权会被收回,亨通要变天了。 房门被推开,余嘉鸿进来:“还没吃完?” 叶应澜放下报纸,把咖啡一口喝尽:“我去化个简单的妆。” “好。” “你舅舅家的报纸倒也不避讳,说你小舅妈要失势了。”叶应澜边化妆边跟余嘉鸿说。 余嘉鸿展开报纸,他笑:“报纸上说过一个字,我们全家都不待见她吗?只说是人员变换。家丑是一点都没外扬,太子爷上位不是天经地义的吗?但是她失势,写了这么多,是给谁看的?到时候公司里的人信以为真,对她不敬,立马卷铺盖滚蛋,那叫换个法子让人认清形势。” “也是啊!”叶应澜站了起来,“走吧!” 余嘉鸿抬头:“等等,我给大表哥打个电话。” 余嘉鸿打电话:“大表哥,你知道铜锣湾那里的洋行仓库吗?那边是怡和洋行先去开仓库,后来洋行就聚集过去了,现在那里货流量不行了?哦哦!我看见报纸上有出售广告,想下午去实地看看,我这里?有客人,下午三点左右有空。你来接我,我们一起?你先打这家洋行的电话问问,别到时候浪费时间……” 余嘉鸿挂断了电话,跟叶应澜一起出门,他说:“我在报纸上看见一家洋行要出售仓库,就想过去看看。” “仓库?”叶应澜皱眉。 “仓库也可以做厂房。很多轻工制品,根本不需要很好的地基,只要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就好了。洋行的仓库质量都很不错,比我们要建造的简易厂房可能都要好。简易厂房建造再快也要三五个月,仓库拿来就能用。这样能打个时间差。” 嗯?自己看了那么久的报纸,就看了会儿热闹,他看了一条广告电话打好了?怎么安排都想好了?人和人之间的差距怎么那么大? “怎么这么看着我?”余嘉鸿问叶应澜。 叶应澜嘟囔着说出自己的疑惑,余嘉鸿笑:“见识多了,自然就融汇贯通了,等下你跟我一起去仓库看看。” 应澜再聪明不过是个十八岁的姑娘,自己却是两世为人,历尽人间坎坷的老鬼,比她多懂一些,算得了什么呢? 余嘉鸿心头一阵感慨,伸手搂住妻子:“走了。” 两人下楼和乔老板父子在酒店大堂汇合,一起到酒店停车场看那辆修理后的旧车。 站在一辆崭新的卡车面前,乔老板一瞬间有些疑惑:“这不是一辆新车吗?” 叶应澜打开车门,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清单,递给乔老板:“乔爷爷,这是翻新所做的修理清单,哪些部件动过,哪些没有动过,哪些换的是原装部件,哪些换的是自制部件,都有。” 乔老板一看这辆车还真换了不少部件,他侧头跟儿子说:“你去试试?” 余嘉鸿说:“我陪你。” 两人上车,叶应澜和乔老板站在一起聊目前他们车行在星洲做的细节,乔老板说:“有空一定要去看看。” 卡车开了一圈再进来,乔公子和余嘉鸿从车上下来,乔公子说:“爸,车子修理之后,我开下来很顺畅,没什么问题。” 验看完车子,夫妻俩和父子俩一起去楼上露天咖啡厅喝咖啡等余修礼一起来吃饭,露台在鸿安百货的顶楼,维多利亚港上汽笛声整整,巨轮正在缓缓驶入港口,边上帆船、小木船纷纷让开。 乔家此来还有一事,就是要将乔家剩余的八艘轮船卖给余家,乔家本是国内航运巨子,日本陈兵海上,为了不让日本船沿着长江而上,乔家拿出十艘千吨货轮与招商局以及其他轮船公司献出的轮船一起沉入长江口。 说到这里乔老板这样一位历经风雨的商业前辈,尚且红了眼圈,他说:“这八艘轮船目前停泊在广州港,若是广州沦陷,必然落入日本人的手里,余家若是能买去,至少还能为国内运输出一点力。” “乔爷爷,这几艘船是您轮船公司最后的家底了,我的想法,余家不买,我们租。等赶走日本人,这些船可以让您东山再起。”余嘉鸿提议。 这?乔老板站起来,走到栏杆前,悄悄地抹了一下眼。 他转头看去,见到余嘉鸿那张年轻的脸,暗笑自己一把年纪还这么冲动。 实在是国内如今的局势,让自己感到绝望,这个时候,有人就算是把价格压到底,只要肯买他的轮船就已经感激不尽了,因为无从选择。让对方租,他是想都不敢想,但是人家主动提出来了,还跟他说等赶走日本人,让他东山再起,这话让他心头震动。 让他忘记了余嘉鸿还是个刚刚留学回来的年轻人,余家真正主事的是余嘉鸿的父亲,余修礼。 第51章 看见余修礼从门口出来,乔老板调整好情绪,过去跟余修礼握手。 大家一起过去坐下,点了餐,余修礼问:“上午车子看得如何?” “车子很好,就怕不够多。”乔老板拿出雪茄,请余家父子。 “太太不让抽。”余修礼笑。 乔老板愕然,又笑着递给余嘉鸿:“嘉鸿?” 余嘉鸿摆手:“家中传统。” 乔老板不知道余嘉鸿说的事他们家的传统,不抽烟还是说传统惧内。 余嘉鸿转头跟余修礼说:“爸,乔爷爷有意转让几艘轮船。” “轮船公司的事,你自己看着办就好。”余修礼说道。 还真是余嘉鸿就能做主,乔老板叹一声:“这份情,叫我如何能还?” “中华骨血,同气连枝。一起熬过最难的几年。” 国内投资,也要国内的人脉帮忙,乔老板是宁波帮商人的核心人物之一。那位出身宁波,能走到今天,宁波商人出力不少,国内宁波商人有实力,在外他租用他们的船,在内轮胎复制厂也要靠着他们照拂,这也是互相帮助的事。 “好!中华骨血,同气连枝。”乔老板点头。 一起边吃边聊,谈到旧车接收,叶应澜希望乔家能委托一个中间机构在港验收车辆。 “启明一家常驻香港,他来做。仗打成这样,我相信中国不会被亡,但我恐怕是看不到那一天了。让他留在香港,为乔家留一脉。”乔老板说道,“长江现在已经拥堵,武汉已经不安全,但是还有很多货物拥堵在镇江,江轮来不及运输,日军的飞机就在头顶。现在国内紧缺卡车,若是应澜的卡车能尽快进来,兴许能缓解一二。” “只要通路找到了就好了。我在巴达维亚也开了车行,主要是爪哇那里矿和种植园多,用卡车也多,收起来量大,尽可能快速供应给您。” 几个人边吃边聊,余家在香港和南洋有这么多的人脉,乔老板自然是希望通过他们能拉一把儿子,能让儿子尽快在香港站稳脚跟。 明白了乔老板的这个意思,叶应澜问:“我有个小生意,不知道启明叔有没有兴趣?” 乔老板和乔启明看她,叶应澜说:“我在南洋开了三家车行,本来看见香港有大批老板涌入,也想开车行,但是碍于路途远,管理不便,心里有些担心。不知道启明叔对这个生意有没有兴趣?我们合伙开车行?您这里销售,车子和修理我这边来?” 这个生意可能不大,关键是余家和叶家在香港根基深厚,余嘉鸿的两位舅舅不用说了,叶家也有酒店和百货公司。 而且过来的那些老板,买房买车,这都是第一步的需求,自己刚好有这个人脉,开始起来不难。乔启明笑着说:“乐意至极。” “乔爷爷,现在从上海还可能弄得出来人吗?”叶应澜问。 乔老板看着她:“想要弄谁出来?” 1932年的时候,日本攻打上海,那场仗打了三个月,最后停战了,而且租界毫无影响,所以很多人认为在租界是安全的。但是未来上海的法租界和公共租界会成为孤岛,最终也会沦陷。 “我三姨和二妹妹,她们还在租界,暂时无忧,但是我担心战事发展。”叶应澜说道, 上海的租界区域暂时没有影响,但是按照书里的发展最终日本和英美开战,上海的租界区域也必然沦陷,他们夫妻俩把她爸给拱成了抗日救国的爱国商人,作为叶永昌的姨太太和女儿,三姨和应涟到时候会遭遇什么磨难,叶应澜不敢想。 “暂时英美法都表态中立,租界区域暂时没有危险,我会找机会将她们带到香港。”乔老板说。 “多谢!”叶应澜说道。 跟乔家父子道别,余嘉鸿接到大表哥的电话,大表哥怕这家洋行是挂羊头卖狗肉,鬼佬用他们那张脸坑蒙拐骗的也不少。 蔡运亨去找了蔡美雪,作为英资大洋行的经理,她有人脉可以打探这里的虚实,美雪表姐证实确有其事,而且那一块还有很多洋行的仓库要出售。 叶应澜和余嘉鸿下楼,坐进大表哥的车子,大表哥说:“早年香港码头都在香港岛上,上环中环和西环都是商业和居住区,湾仔到铜锣湾是下环,基本上都是码头仓库,随着九龙和新界的发展,这些年大型码头和启德机场都在九龙,去年粤汉铁路完全开通与广九铁路形成连接,更多货物从九龙走,货物吞吐中心完全转移到了九龙,这一带很多仓库用的人就少了,仓库闲置就多了。别看就是维多利亚港的两岸,两岸距离也不远,货运中心转移了,这一块就没落了。” 从酒店所在的中环一路往西,从高大的邮政大楼、政府大楼,转变成了唐楼和街市交错,极具生活气息的街道,再过去,则是一边沿着海湾,一边是整齐划一的建筑。 “这一带基本上都是怡和洋行地方,我们要去的位置还要过去一长段。”大表哥跟他们说。 香港开埠百年,洋行来来去去,像怡和、太古这些洋行的做大了,但是一将功成万骨枯,也有的血本无归,泪洒这个自由港。 两边这些高大却破旧略显萧条的库房就是见证。 车子停下,美雪表姐和两个洋人站在一起正在商谈。 “我让美雪过来,一来她对洋行熟悉,二来洋人有她在,洋人也安心。”蔡运亨说。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64节 华人怕洋鬼子骗人,洋人何尝不会遇到坑蒙拐骗的华人?有蔡美雪这样的人在,也是信誉背书。 “还是大表哥想得周到。”余嘉鸿下车。 叶应澜跟着他一起下来,美雪表姐跟他们介绍,这个家族从香港开埠没多久就过来了,奈何香港见证了他们家族的辉煌,也见证他们家族在二九年席卷全球的大萧条中败落,如今这里局势不稳,他们家想要撤回英国,所以要处置这些资产。 叶应澜跟着他们一起往里去看仓库。她在星洲也走过码头边的仓库,那里极度繁忙,扛着麻袋的码头工人排着队。 这里,他们站在两栋仓库前,仓库有很长的年头,木门已经被风雨侵蚀得斑驳,看守仓库的两个人打开了门,他们一起走了进去,太久没有打扫,地面灰尘,里面蜘蛛网挂满。 香港的地契有999年的,也有99年,还有最新75年的,999年的,都是早期英国人刚来的时候卖出的土地,这些仓库就是这种地契。 早年华人是没有资格买这种地皮的,这几年有地位的华人都能住上山顶,才开放给华人买。 不过,货运中心早就不在这里,这个地方要是发展商业和住宅和中环之间还有那么长的距离,中间还有隔着西环那个焚烧场和风月地聚集之所。还有一长段怡和洋行占的地方。要是弄来做厂房,价格远高于筲箕湾那里的地块,以前热闹的码头地块,现在成了鸡肋。 上中西环,乃至九龙的房子都涨疯了,这里这些面积大又有些破旧的仓库涨不动。就算放开让华商买,也没有哪个华商愿意做冤大头来接盘这种地方。 然而,余嘉鸿当即表示:“我要了。” 他说这话,好像在买块豆腐干。 两个洋人开心的表情都快压抑不住了,可能以为遇到了从星洲来的冤大头。 送走了两个洋人,蔡家堂兄妹俩提醒小表弟:“嘉鸿要不要跟小姑父商量一下?” “不用,表哥表姐,我看周边还有很多,你们再询问一下有没有更多这样的土地。”余嘉鸿跟他们说,“国内有四万万人口,香港和大陆紧紧相连,人口涌入已经发生,如果涌入人口接近或者超过一倍呢?现在城市还能承载这么多吗?港岛土地是稀缺资源,这两年没发展起来,这些仓库出租做厂房,过两年城市发展,这里就可以盖楼。另外还有港币贬值的问题,随着人员涌入,物资稀缺……” 余嘉鸿知道自己兴许会有更好的机会购买这些地,那是日本战败之后的一段时期内,香港被日本掠夺一空之后,那时候社会秩序刚刚恢复,很多人要活下去,出售产业。余家有家训不吃带血筹码。 还有一个是欧战之后英国背上了沉重的债务,英镑现在还能强行维持一英镑兑五美元,但是经历了整个二战之后,英国深陷债务,而美国走强,英镑会一路贬值,作为英国的殖民地,香港也好,马来亚也好,货币发行都是锚定英镑。所以英镑贬值,连带的就是殖民地货币贬值,另外在经历战争后,货币实际购买力也下降得厉害。就算是战后带血的筹码,跟现在比,其实也没多少优势。 这个时候买入这些资产,是非常低的低位。 蔡运亨听小表弟这么说,觉得极有道理,他又问了很多细节。 余嘉鸿一一解答,对余嘉鸿来说这些都是上辈子发生的事,只要不提日本占领香港和南洋,就单单从国内战争局势说起,作为英国殖民地的香港所处的位子来说,人口、土地供应、城市负载?这些简直信手拈来。 蔡运亨听着表弟的解答,就像是给他展开了一副未来的画卷,为什么有人天生就这么敏锐?蔡运亨想着少年时在星洲跟余修礼比,那时候他还有一较高下之意,到后来两人差距拉大,成了自己小姑父的余修礼已经是余家的实际掌舵人,自己却一事无成,如今表弟都长大了,表弟都已经有这样高瞻远瞩的眼光,自己却只能听他说得连连点头。难怪别人都说他是光绪帝,这个差距确实是天大。 自卑是自卑,他却也知道机不可失,说:“我们既然是一起做这个生意,那就两家一起买。” 余嘉鸿点头,大舅舅一家根基在香港,上辈子大舅舅一家没离开香港,这辈子就算是自己能安排,亲戚们也不一定全会相信日本人会跟英美动手,到时候要是大舅舅留在香港,香港内部只流通日本人发的日元军需券,逼着市民用港币兑换日元军需券,日军强制兑换了市民手里的57亿港元之后,在外用港币购买物资。大舅舅的资产到战后也缩减大部分。如果能买这里的部分地块,等战后英国人重回香港,香港快速恢复,很快这一片会成为香港一个热门商区,也算是为大舅舅家保存更多的实力。 “好啊!”余嘉鸿说,“表姐,麻烦你再帮我们留意类似的仓库。” “知道了。” 商量停当,蔡运亨送余嘉鸿夫妇回酒店,他想来想去说:“嘉鸿,我昨夜想,要把这件事做好,我们俩总归得有一个人全心扑在这个上面,你又在星洲,肯定不方便。我在银行里,不过是个签字的傀儡,占着这个位子也没什么用。我出来全心做这件事吧?” 上辈子自己劝了好久才把大表哥拉出来,这辈子他主动提,可见这个时候,大表哥还没完全对自己失望,余嘉鸿点头:“这样最好了,有你在我就放心了。” “我没眼光,也没能耐,有的就是把事情推下去那么点耐心,应该还有点用。”蔡运亨苦笑。 “怎么可能?表哥在我心里都很厉害,你可不要妄自菲薄。咱们兄弟俩一定能行的。”余嘉鸿知道表哥被打压得已经对自己认识错误了。 “如果这一次没办法成,我也就认命了,我一定努力试试。”蔡运亨说道,为了他妈,为了弟弟妹妹们,他得站起来。 小表弟夫妇下车,蔡运亨闭上眼,让司机开车回家,他脑子里千回百转,如何跟父亲说,才能说服他投资仓库地块。 蔡运亨回到家,进家门就被幼子给撞上,他弯腰抱起小娃娃:“煜儿在干嘛?” 他老婆摇着头:“还能干嘛?就淘气。” “孩子活泼些好,你看二叔家的宝儿,小姑娘都那么活泼。当年嘉鸿那个小子也特别调皮,现在就特别厉害。”他抱起儿子,拉着太太的手,“走吧!等开饭了。” 进到客厅,他们一房的都在了,弟弟见他还拉着老婆的手,笑着说:“大哥今天春风得意啊!” “也不是。今天是见识了嘉鸿那小子思路之清晰,决策之果断。”蔡运亨把娃娃放了下来。 蔡金煜跑嫲嫲那里,蔡家大太太往孩子嘴里塞了一瓣橘子,蔡运亨坐了下来,跟弟弟说今天小表弟从一篇广告想到的商机说起,然后从人口到货币,到仓库地块的使用。 “真的,他还不是干银行的呢?对汇率变化预测,完全了然于心。”蔡运亨笑着说,他太想跟爸爸说这事,“爸还没回来?” 弟弟手指往上:“楼上,红姨屋里。” 顿时,蔡运亨火热的心,小火苗暗了一些。 楼上,二姨太房间里,二姨太流着眼泪:“皓年,对不起!是我对你不起!当年你追求我,要娶我做小,我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儿家为什么要给人做小?你有贤妻,你有儿女。可我依然为你心动,可我依然无法克制地爱上你,只能说这是前世的孽缘。我进了这个家,我尽可能地不要去伤害别人,可我进来就伤害了大姐,我的孩子出生,就分掉了你对大倌二倌的爱。我一边劝你去大姐那里,劝你要加倍疼运亨和运通,一边却贪恋着你的爱,希望你能更爱幼子。我像是疯子一样,在讲道理和不讲道理之间游走。昨天,我看着你一直带着运亨,你们父子相像,你疼爱他,你要扶住他,我一边欣喜,一边悲伤。今日报纸上满城风雨,说蔡家太子即将即位,二房失宠。我明知是假,心里还是难以遏制地胡思乱想。我为什么这么疯?我为什么不能理智一点。” 蔡家大爷拿着手帕蹲下给她擦眼泪,他无奈:“你今日受的苦,都源自于我。是你为了我受尽了委屈,是我让你受人误解,是我让你左右为难。都是我的错。” “不,是我不够大度。我终究是错误估计了自己的肚量,我终究是想要独占你。而你,从来就不属于我一个人。”男人越是给她擦眼泪,二姨太眼泪掉得越多,她好像只是在问自己,“我该怎么办?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蔡家大爷站起来让她靠着自己:“这怎么能怪你呢?” “我自知是妾室,已是如履薄冰,处处小心,然更可怕的是三人成虎,一直被人说我城府极深,黑心黑肚肠,难保有一天……”二姨太哭得越发伤心。 她说的这话全然在理,小五来港才几日,原本太太平平的一个家,又是妖风四起,这种流言误解继续下去,还能有他们母子三个的活路?蔡家大爷一时间也无更好的办法。 过了许久,二姨太擦了眼泪,说:“走吧!家里人都等我们吃饭呢!不好让他们久等的。” 蔡家大爷回神过来,他想起来,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盒子,打开来,里面是一串几何形状的祖母绿镶钻手链:“我知道这很俗气,但是我除了这些,我还能拿什么来表达我对你的歉意?” “你何必呢?”说着二姨太眼泪又下来了。 蔡家大爷蹲下,把手链围在小妾纤细的手腕上,浓郁鲜艳的祖母绿和璀璨的钻石在雪白的皓腕上相得益彰。 “走吧!”两人出了房门。 蔡家大爷转身去两个孩子的书房敲门,房门拉开,双生子叫:“爸爸。” 蔡家大爷叹一口气,他揉着孩子的头,昨天宴会上也是如此,自己带着运亨交际应酬,运通只顾着自己和堂兄弟、表兄弟们聊天,两个儿媳妇也是一直在应酬亲眷,连孙子孙女都在和同龄的亲戚玩在一起,没一个人想过要带他们的亲弟弟,亲小叔玩。 一家子看似和和气气,却也严严实实地把母子三人排斥在外,若非如此,家里那些亲眷,怎么可能完全不给红莲母子一点机会? 蔡家大爷笑着对两个儿子说:“下楼吃饭了。” “好。” 两个孩子走在前,夫妻俩走在后。 两个孩子下楼后,走到大太太面前:“大妈好。” 大太太点头:“好。” 又转过去,跟兄嫂说:“大哥、大嫂、二哥、二嫂,好。” “好。” 运亨和运通两对夫妻一起站起来:“爸、红姨。” 几个孙辈也叫了一通,有个半大孩子去揪住大太太的手:“嫲嫲,可以开饭了吗?我今天下午上了一下午马术课,饿死了。” 还没等大太太说话,二姨太立刻说:“抱歉,让大家久等了。” 要是平时大太太肯定就说一句:“没事。” 今天她就微微叹了口气:“开饭吧!” 一家人落座,大少奶奶说:“今天开饭迟了,鱼有些老了。” 红莲已经说让他们久等了,还提?蔡家大爷不悦:“老了就老了,是不能吃了吗?” 大少奶奶一愣,低头吃饭。 二少奶奶说:“妈,那林家二小姐结婚的礼物怎么办?时间太紧了,一下子很难再挑到合适的了。” 大太太笑着安慰儿媳:“没事,我这里有你小姑送来的一条南洋金珠的链子,也是足够分量的,到时候送了过去就好了。” 蔡家大爷一听沉着脸:“林家二小姐的婚礼,喜帖半年前就上门了吧?这么多时间不够你们挑选合适的礼物,要从你们老娘那里拿首饰去送礼?” “我……我从宝丰银楼订了意大利大师leonardo的一条祖母绿钻石手链,说好今天到货要去取,宝丰的老板说被他好友给拿走了,我跟他吵了,他……”二少奶奶本来就下午跟银楼老板闹了一通,受了委屈,这会儿又被公公这么说,心头更是难受,眼泪都要落下了。 听见意大利大师leonardo,蔡家大爷回味过来:“你妈说没事,那就没事,哭什么?” 他再看向老妻,却见老妻的眼睛盯着红莲的手,红莲的手已经放到了桌子底下。 大太太说:“既然老爷能一个下午拿到宝丰银楼意大利定制的手链,老爷跟宝丰银楼的老板关系好,一定能拿第二条。那就让老爷去拿了,我那一串金珠是小五一番心意,就不用送出去了。” 蔡家大爷愣了:“这种礼物的事,还是女人去做比较好。” “是吗?我看老爷比我们做得好得多了。难不成还惦记我首饰盒里那点子东西?我首饰盒里的,有几件是我当年典当出去的嫁妆,后来你有了钱,帮我赎回来了一个零头,一半是小五送的,剩下的一部分都是晚辈们孝敬的,还有几件是那几年你送的。送我那所剩无几的嫁妆出去,别说样式古旧,那是我对爹娘的念想,其他的送哪一件都伤兄弟姊妹和孩子们的心。”大太太想了一下,转身上楼去。 很快她下楼来,把几个有年头的盒子摊开在饭桌上打开来,那都是蔡家大爷生意刚刚翻身,给妻子买的礼物,那时候钱不多,买的东西也不会有多精致贵重,最好的不过是一对两三克拉的方钻耳钉。 “老爷,这些都是你买的,你要送哪一件,你挑一件。剩下的,我也不要了。”大太太把东西放桌上。 蔡家大爷看着桌上那一堆,他现在早已看不上,也送不出手的东西,再看看二姨太手上的祖母绿,他深吸一口气,却也没好气:“行行行,我去想办法。” 在这个气氛下,蔡运亨的那点子兴奋全去了,也不想在这个时候,跟他爸提那件事,想来也不会有好结果。 偏生大太太这时候开口:“运亨,你刚才不是说要跟你爸说今天下午跟嘉鸿看仓库的事?” 蔡运亨看向他妈,他妈今天是怎么了? 第52章 老妻从来不会管公司的事,这两天怎么就着急把儿子往外推? 肯定又是小五母子,刚才红莲提三人成虎,流言多了,人人也就信了。 小五一直为她这个大嫂愤愤不平,搞得外甥也是一样。 小五肯定在老妻边上撺掇,要让运亨掌权,要是运亨有这个本事,他难道还不给儿子权力?老妻就是不知道自己儿子有几斤几两,以为运亨跟嘉鸿一样有惊人的天赋。 蔡家大爷按耐住自己的脾气,问:“运亨,父子之间,有什么就说。不要让你妈觉得我不把你放心上。” 他爸说这话了,蔡运亨实在没什么兴趣说,不说又不行,只能把今天跟表弟一起看仓库的事说了,也说了表弟的想法。 蔡家大爷耐着性子听完,他笑出声:“会飞速上涨的是上环和中环,还有九龙城区,跟这里有什么关系?这里已经不是城市重点发展区域了。地价涨价是讲逻辑的,核心区域涨得最快也最高,边缘区域很难涨起来。这里边上靠近什么?风月场所?焚烧场?等西环和湾仔片区都拓展完了,然后才能轮到铜锣湾,那也得看怡和洋行怎么想,然后那里才有希望,你们认为要多久?” 这些话蔡运亨和表弟讨论过了,这种看法是站在当前角度看问题,因为是长期投资,所以要站未来角度看问题,蔡运亨说:“我们认为人口的增量会是爆发性的,现在的街区容纳不了这么多的人,所以……” 蔡家大爷像看傻瓜一样嗤笑着打断了儿子的话:“其实最好的机会是三四年前,现在已经涨很多了,你们若是吃下来,出租给工厂价格过高,很有可能你们连厂房都租不出去。你想这几年陆续来的那些厂商是没发现这个商机吗?还不是英国人手里的地价格贵?他们才转而去宵箕湾的。天底下哪有那么多漏可以捡?你找个借口回了你表弟,让他自己去折腾,你还是好好在银行待着。” 蔡运亨愣了,说得好好的,会全力支持,他几乎没动呢?又让他回银行做傀儡? “我的话你听见了没有?嘉鸿原来的想法很好,但是他太过于异想天开。他年纪轻,他阿公和你小姑父愿意让他玩玩,撞撞南墙,累积经验,你何必跟他混一起?”蔡家大爷直摇头,“你自己心里要有点数,你不适合打江山,学着怎么守成,我已经很满意了。我是你爸,我还会害你吗?” “爸,我决定辞去亨通银行总经理一职,和嘉鸿专门做这个生意。”蔡运亨把自己的决定说了出来。 从来没有违抗过他的儿子说出了这种话,蔡家大爷“啪”地把筷子拍桌上:“你疯了?你情愿相信外人给你胡扯,也不相信你亲爹?”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65节 蔡运亨深吸一口气:“我认为嘉鸿分析英镑未来会大幅度贬值是有道理的,投资地皮是一个长期投资,应该用十年甚至更加长远的眼光去看,目前虽然价格已经涨过一轮了,在战争、人口和货币的几重因素下,我也认为会暴涨。我跟表弟做,比我在银行做w.l,更有意义。只是个人判断,是表弟还是您,这个并不重要。所以,我决定离开亨通。” 自己怎么说儿子像是被人下了降头咒,一意孤行,蔡家大爷气得脸铁青:“亨通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要是离开了,亨通总经理的位子就别想再要了。” “老爷,大少爷是你儿子。他就算是现在一时糊涂,你也不能说这种话。父子之间,血脉连心。亨通两个字,还是大少爷和二少爷的名字。”二姨太拉住蔡家大爷的手,“有什么好好商量,大少爷要出去试试看,保留职位让他去。你说这话伤不伤感情?” 蔡家大爷这时把头转向老妻,嘲讽地笑:“人人都说你陈秀英是天下间顶顶贤惠的女人,你自己想想刚才为了一条手链,阴阳怪气冷嘲热讽,非得闹得家宅不安,反而是被你们一直说成是要抢你钱财,夺你人家的李红莲,听见我和儿子起争执,急得要调停,生怕父子离心。你脸红不脸红?” 蔡家大太太转头跟大儿子说:“运亨啊!” “妈。” “打电话给你二叔家,问问二叔和美月回家了没有,要是回来了,我们去一趟。”蔡家大太太说。 “妈,您……”蔡运亨不懂。 “你要跟嘉鸿做生意,你又没本钱,难道让你小姑姑小姑父贴给你?”蔡家大太太笑着说,“问问你二叔和美月,我和爸离婚的话,财产怎么分?分了之后,你们也有本钱了。当年,你妈卖了嫁妆,让你爸东山再起。今天,这些钱也是妈的嫁妆挣来的,也等于是拿出妈的嫁妆,让你出去闯一番。就像当年我看好你爸。今日我也看好你。” “陈秀英,你这是要干嘛?”蔡家大爷站起来怒喝。 蔡家大太太声音平稳:“皓年,我是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娶的老婆,老式婚姻,比不得你情天恨海,一腔热血爱的女人。我也一把年纪了,在这栋房子里看着你们恩恩爱爱这么多年,也看够了。要是哪一天去了,还要跟你们俩并排一个墓,那得恶心千百年了。我就不来夹你们中间了,咱们把婚离了,该是我的我拿了,该是你的一分我都不要。我生的孩子,想来他们也愿意跟我。你呢?就当跟我那么多年都是错误,是时候给她一个名分,以后专心做李红莲的丈夫,蔡运顺和蔡运畅的父亲。她也不委屈,你也不为难,我也清净。” “你知不知道你在胡说什么?”蔡家大爷从牙齿缝儿里透出声来。 “打官司离婚,应该不需要你同意,只需要官司赢了就行。美月当时打官司就是这样,男方没同意,最后也离了。”蔡家大太太看儿子,“打电话去。” 蔡运亨咬了咬牙,转身。 “蔡运亨,你敢……”蔡家大爷暴吼。 “打!”蔡家大太太看着儿子,一字一顿,“告诉你二叔和妹妹,我要离婚。” 蔡运亨拨通了电话,接电话的刚好是美月,他怕自己没有勇气说第二遍,用最快的语速说:“美月,我妈要离婚……” 蔡运亨都没说出下半句他们母子要过去,美月就接话了:“大哥,你等着,我们马上过来。” 电话已经挂断了,蔡运亨隐约、似乎感觉到电话那端的蔡美月在欢呼,这兴许是他的错觉。 蔡运亨走了回来跟他妈说:“妈,美月说他们马上过来。” “也好。”蔡家大太太看着大家,“吃饭吧!有什么吃完了再说。” 她端起饭碗,夹了一筷炒青菜,吃了起来。 看着老妻跟往常一样慢条斯理地吃着饭菜,站着的蔡家大爷不知道自己该站着还是该坐着。 大太太看着二少奶奶:“小敏,带孩子们吃饭,吃好了,陪孩子睡觉去。” “哦!”二少奶奶立马坐下给娃娃喂饭。 大少奶奶看妯娌喂孩子,婆婆吃饭,她看着丈夫:“运亨,坐下吃饭。” 蔡运通也坐在自家老婆身边吃饭,几个已经懂事的孙辈也开始扒拉着吃饭。 蔡家大爷和二姨太加上一对双生子,看着大太太带着一群儿孙认真吃饭。 二姨太走过去,往地上跪下:“大姐,老爷让大少爷回银行是为大少爷好,如果您认为一定要让老爷给大少爷钱,让他跟表少爷去闯闯,一家人好好商量就是。如果是我哪里做错,您也尽管开口教训。离婚,这是要散了这个家啊!” 大太太吃好了,拿出帕子抹了抹嘴,转过身来面对跪在地上的女人:“我要的是我自己的钱,我的钱给我的儿子,不是要老爷的钱,这一点你要分清楚。我和老爷是包办婚姻,你和他是有情有爱。既然是包办婚姻,既然无情无爱,既然是合作,共同出资一起合伙做生意,就得按照出资比例分配财产。按理说从他生意失败,我卖嫁妆,就算没有夫妻关系,他挣的每一分钱,我也有一半的份额。他花在你身上的每一分钱,每一件衣服,每一件首饰,都有我的份。我建议你们夫妻俩好好算一算,也折算在财产里还给我,才是正理。” 蔡家大爷看着老妻,他简直不敢相信,那个对他千依百顺,一直以家和万事兴,生怕家里不太平的女人会说出这样市侩的话。 他走过去拉二姨太:“红莲,她疯了,你没办法跟她说道理。” 二姨太被男人拉了起来,戴着翠绿耀眼手链的手拿出了手帕,擦眼泪:“如果要我和孩子们离开,我们母子也可以离开。大姐,您就不想想您和老爷结婚三十七年了啊!你们这样会闹得满城风雨。金焕和玉玲都已经到了议亲的年纪,原本我们这种是多体面的家庭,现在他们的阿公和嫲嫲要离婚,那些门当户对的人家怎么看?” 正在吃饭的二少奶奶抬头:“红姨,金焕上次说朱家三小姐,朱太太上门来,一起吃饭,大嫂因为忙,鱼多蒸了几分钟,您说鱼老了。人家朱太太就来回了,说他们家姑娘没规矩不太会蒸鱼,配不上咱们高门大户。以后要是光咱妈,她老人家除了初一十五吃斋,鱼老鱼嫩她从来没话的,兴许朱家太太就肯把三姑娘嫁给我们家金焕了。” “这里有你什么事?”这下惹怒了蔡家大爷,气得他细数二少奶奶的家世,“你忘记了,你是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你祖父是前清翰林,你父亲办学校桃李满天下,你怎么能这么没有教养?” 二少奶奶放下碗筷:“不是……爸,你要讲道理,红姨不是说孩子们的婚事吗?我就跟她解释,现在时代变了。余家算得上是星洲有规矩的人家了吧?亲家太太听见议亲的那家公子有个情投意合的表妹,立马就回绝了这门婚事。男子本身有心意相通的女子,不能嫁,嫁过去不被丈夫喜欢,上头公公有偏宠的小妾不能嫁,小婆婆比正经婆婆还难伺候。现在心疼姑娘的父母不是光看门第了,我们家这种,上头有个实权在握的小太婆婆,谁愿意嫁过来受罪?” 二少奶奶说完,还转头看二姨太:“金焕的婚事,等爸妈离婚了,反正他还有半年要去英国读书了,等读完书再回来,也一样。玉玲在读中学呢!小姑家的嘉莉嘉萱要去美国了,大概也会去美国,我这个婶子,您这个小嫲嫲都别瞎操心了。” 蔡家大爷听见二少奶奶这话,怒极反笑:“看起来,你倒是很支持你婆婆离婚?” 二少奶奶拿出手帕装出要哭的样子:“爸,我是个没用的,一件首饰买不到,都能急哭的人,哪有什么主张?长辈说什么就是什么,妈总说我孝顺,我肯定听妈的。孩子们困了,我带孩子上去睡了。” 说着叫了十一来岁的长子、七八岁的女儿,牵着五岁的小女儿,转身就往楼上去了。 提起首饰,大房几个成年的齐刷刷地看向二姨太的手腕,始作俑者的二少奶奶拉着孩子逃得比兔子还快。 看着自说自话往楼上去的二儿媳,蔡家大爷转头瞪向小儿子,蔡运通扔了餐巾:“我们家有姨太太听姨太太,我没姨太太,我就听老婆的,小敏听妈,那妈说什么就是什么。妈让我改姓陈我也立马改。” “逆子!”蔡家大爷气得快发昏了。 “爸,别因为我气坏了身子。”蔡运通看着一对双生子,“看看两个爱子,您心情就顺畅了。” 一对双生子低头,好似整个餐厅都没他们的立锥之地。 蔡家大爷转头看正在给小孙子擦嘴的大少奶奶,大少奶奶发现了公公的目光,大少奶奶暗暗叫“倒霉”,连忙低头,听自家公公说:“你也支持你婆婆离婚?” 大少奶奶连忙站起来,恭顺地站立:“爸,您这话怎么说的?运亨说话都不顶用,被公司里的人说成是志大才疏的光绪帝,后面还有小妈垂帘听政。您翻翻书,就知道了,我就是个什么话都说不上,连鱼都蒸不好的隆裕皇后。您问这话,不是为难我吗?” 平时见他跟老鼠见了猫似的,大气都不敢喘的大儿媳妇,这么跟他说话。蔡家大爷冷笑:“我都不知道你这么能说会道。” 大少奶奶:“我连一条鱼都蒸不好,还能做点什么?充其量也就是婆婆身后的应声虫。” 大儿媳妇也表明了态度。 蔡家大爷最终看向大儿子,蔡运亨看着他:“爸,有容乃大,无欲则刚。妈的钱,我要,您的钱,我一分都不要。即便亨通改成顺畅,我没意见也没兴趣。” “你……我在你身上……” “红姨手上的手链是婉凝和小敏亲自为林家二小姐挑的结婚礼物,三个多月前委托宝丰银楼,请意大利工匠制作,在谁身上?心在谁身上才是在谁身上,而不是嘴上说,我们年纪都不小了,早就看清了。”蔡运亨对上他爸的目光。 这是他养大的长子,居然说这样的话? 汽车声音传来,一家人都把目光往门口看去,蔡家大爷想着,要是弟弟真的要帮老妻打这个离婚官司,兄弟情分就到这里为止了。 然而从门口进来的却是……小五夫妻。 看见这个搅家精,蔡家大爷这些天积攒的怒气吼了出来:“你来做什么?” 余大太太站在丈夫身边,一脸委屈,比二姨太还委屈,拿出了手帕说:“二嫂给我打电话,说大嫂要跟你离婚。他们怕大嫂出事,让我们先过来。二哥二嫂分头去接大姐和三姐。” 蔡家大爷这下回味过来,老妻要跟他离婚,弟弟怕老妻出事,让妹妹妹夫过来,他们就没想过他会出事?所以到底谁才是他们的血亲? 蔡家大爷突然悲从中来,看向自己的亲妹妹:“蔡月娥,我哪里对不起你?爸妈年纪大了生你,我把你一个奶娃娃,抱在怀里,扛在肩上。我过番回来,给你买红裙子,就想把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我既是你哥,难道我不像是你爸?我和你大嫂给你选人家千挑万选,公婆要好,男儿脾气要好,那时余家已经是马来亚巨富,我们蔡家高攀,我们俩给你备下多少嫁妆……” 这个妹妹,他是比亲儿女都疼,说着说着,他实在忍不住,终于哭了出来:“我是造了什么孽,才会有你这么一个搅家精的妹妹?” 看着哥哥一个大男人失声痛哭,余大太太哪里忍得住,她扑过去抱着大哥,跟着哭:“大哥,我最最爱你的啊!你是我这个世上最最亲的人啊!” 再厌烦妹妹挑拨离间,哪怕她都三十七八了,她在自己眼里还是个孩子,是自己最最疼爱的小妹妹。 蔡家大爷抱住妹妹,已经不是愤怒不满了,而是埋怨,痛哭:“你为什么这么不懂事?为什么不能体谅体谅哥哥呢?为什么不愿意给你细嫂一点点机会?” 提起那个女人,蔡月娥手帕擦上脸,抹干了眼泪,仰头看哥哥:“你把大嫂糟践到这幅田地,我舍不得恨你,我只能恨细嫂。你在南洋,我们在老家,咱妈年纪大,大姐生了孩子,大嫂怕大姐做不好月子,天蒙蒙亮给大姐煮了鸡汤,送过去,给外甥女洗了一个月的尿布,大姐一出月子,她就把大姐接回家,让大姐在家再养一个月。二哥读书,是大嫂去打听了送他去广州读洋学堂。三姐……” 蔡家老二夫妻,蔡家大姑太太、蔡家三姑太太夫妻都往里走,蔡家弟妹听着小妹细数大嫂为他们做的事。 越说蔡月娥越气,她哭着捶打着大哥:“你怎么能作践这样好的大嫂啊?做人怎么能没良心啊?那是比亲娘还亲的大嫂啊?” 蔡家二爷先走进来,这个西装革履,这个在香港华人中极有地位的大律师,英皇颁发了勋章,有一堆头衔的男人,到自己大嫂面前跪下:“没有爸和大哥过番挣钱,没有大嫂支持,我蔡皓新最多也就过番挣钱去了,我哪儿能结婚了还出去留学?哪儿能读到博士?读书能读的是知识,长嫂教的是做人的道理,尤记得当年我看上丽芸,跟大嫂说,生怕爹娘嫌弃丽芸家境。大嫂先去打听了丽芸的情况,回来跟爸妈说,丽芸家是没了爹,是寡母拉扯孩子,家境不好,却让儿女都读书,丽芸聪慧又善良,是个好姑娘。爸妈替我下聘娶了丽芸。我要留洋,大嫂拉着我说,男人长见识可以,不能长二心,出去了要夫妻更要恩爱,好好过日子。我一直谨记大嫂教诲,一心一意与丽芸生儿育女。” 听到这里蔡家二太太站在边上也哭了出来,自问有几个女人能做到大嫂这样的,自己真的没办法做到那样。 蔡家大姑太太跟着哭着跪下来:“我生了女儿被嫌弃,婆婆连丫头都抽走不让人服侍我,大嫂天蒙蒙亮提着鸡汤来我家,我婆婆冷嘲热讽,说我生了个女儿还要吃还要人伺候。大嫂褪下手上的玉镯,撩起袖管,她说:‘亲家太太,我亲自伺候我家小姑,可以吗?’大嫂是陈半城的幼女,是陈家唯一的小姐。我那婆婆不敢说话了。大嫂风雨无阻来给我女儿洗尿布,伺候我做月子,让我婆婆没办法说半句话,等一出月子就接我回娘家养了一个月。妈临终前拉着我的手说,这辈子我有一个亲娘,一个嫂娘,要记得大嫂的好。” 三姑太太也跪下:“我男人是大嫂挑的,人是大嫂嫁的,我把小四那一份也说了,小四还多一个,妹夫要留学,大嫂一定要让小四也跟去留学,说离开久了怕男人生二心。我们这几个的男人都没生二心,我们几个做梦都想不到,我们大哥变心了……” 蔡月娥也去蔡家大太太跟前跪下,她趴在大太太膝上,脸贴着大嫂的手:“大嫂就像亲娘……” 看着一地的弟弟妹妹,蔡家大太太哭着说:“你们犯什么傻,快起来,快起来。” 蔡家大爷看着一把年纪的弟妹全都在老妻面前,前尘往事涌上心头,老妻和自己是娃娃亲,他的岳家发达了,在老家号称“陈半城”,他家里不算没落,却是一堆兄弟姊妹,日子过得去,算不得好,陈家重信义,依旧把女儿嫁过来,盖头下如娇花一样的陈家小姐,陈秀英是那个伺候公婆,照顾弟妹,抚养孩子,站在门口等他归来的女人。 想到自己心灰意冷之时,她拿出变卖嫁妆的钱给他,用坚定的眼神看他:“我等你给我买更好的。” 自己一个大男人抱着银票痛哭,老妻知道她的钱不够,跑去星洲,为他求来了余家的钱,后来他风生水起,他赚了巨额财富,成了富豪,却渐渐以为一切都是自己的本事…… 这是一把尘封记忆的钥匙,往事全部涌出,几乎将他淹没,这时他才觉得过去将近四十年的婚姻里蕴含着什么,蔡家大爷拖着沉重的脚步走上前,到妻子面前缓缓跪下:“秀英,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啊!” 为了弟妹的话,正在落泪的大太太,拿手帕擦了眼泪,看着眼前的男人。 男人痛哭说:“今天弟弟妹妹们都在,我的财产七成归你一房,亨通我经营,那三成,我到时候再分给孩子们。红莲母子,我另外安置,不让他们打扰你,好吗?” 蔡家大太太停顿了很久很久,微微抬起眼,看见李红莲的手,李红莲捏紧了手帕,而顺着手往上,手腕上的祖母绿,绿得那样通透,闪得那样璀璨。 她看着蔡家二爷:“皓新,我要离婚,你和美月会给我打官司吗?” 第53章 谁都没想到在蔡家大爷说出这样话的情况下,蔡家大太太还要离婚。 “你们都起来,坐着好好说话。” 一家子都站了起来。 蔡大太太又转头跟二儿子说:“运通,你去楼上把小敏叫下来。” “哦!”蔡运通上楼去。 “孙辈都上楼去,这事跟你们无关。”蔡大太太吩咐。 一对双生子不知道该留还是该走,蔡大太太说:“运顺和运畅还小,这些事,不要脏了孩子的耳朵,你们上去吧!” 蔡家大爷不知道老妻所谓的脏了孩子的耳朵是什么,但是这是大人之间的事情还是让未成年的孩子离开,他点头,一对儿子上楼。 蔡家二爷也不管是在哥哥家里,说:“大家都去客厅坐下。” 大太太往沙发中间坐,蔡家大爷要在她身边坐下,蔡家二爷拉着自家太太说:“丽芸,你坐大嫂边上。” 他们夫妻俩一左一右坐在大太太身边,把主位给占了。 蔡家大爷发现在自己家里,主位没他的位子了。 不忍哥哥找不到位子,蔡月娥这个小妹最是贴心,指着右手的沙发:“大哥,你和细嫂坐这里,夫妻并排坐。” 之前,看见他和红莲并排站都要白眼的小五,现在让他和红莲并排坐?蔡家大爷心里有点打鼓。 蔡家二爷看向他:“小五让你坐,你就坐。”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66节 第一次,蔡家大爷被弟弟妹妹安排。 长辈坐着,小辈全部站着,只有老夫少妻在右手边,其他人全部都在主位背后或者左手边位子后面,泾渭分明。 人都到齐,都坐下了,蔡家二爷转头看大嫂:“大嫂,我说话在兄弟姊妹心里都算是有一点分量,我先说我的看法,但是最终大嫂怎么决定,弟弟妹妹们都尊重大嫂的选择,因为这是您用了十几年时间做出的选择,一定是深思熟虑的。” “皓新,你这是什么话?”蔡家大爷沉声。 “大哥,今天这个局面,是你自己的选择。大嫂容忍了你十几年,忍不忍的权利在大嫂手里,不在你的手里。”蔡家二爷本来就跟蔡月娥兄妹想象,配上那个讥笑的表情就更加相似了。 蔡家大爷突然有种孤立无援的感觉。 蔡家大少奶奶带了佣人过来给大家上茶,公婆要离婚,待客之道不能少。 “大嫂,美月说的《大清民律草案》编修完成就遇到辛亥革命,只有试行,实践不多。但是这是一部由伍廷芳先生主持编写的民律,伍廷芳先生是华人在殖民地开业的第一位大律师,第一位香港的掌法绅士,第一位在律政司和裁判司不在港时,委任署理的华人。他的意见对于裁定很有影响力。所以这一部法律即便实施时间很短,在审判时,也会被参考。更何况内地的民律基本也脱胎于这一部法律。但是,”蔡家二爷语气转折,“大哥说了七成财产归入你一房,就算是打离婚官司,要拿到七成财产的可能性也很小。大哥说的财产分配,可能是你和孩子们利益最大的方式。” “是啊!大嫂,离婚不名誉的。只要大哥把该给你的财产给了你这一房,他们母子三个搬出去,你眼不见为净就好了。离婚真的没必要。要知道你们离婚,爹娘在地底下都会哭。”蔡家大姑太太说。 “大嫂,大哥知不知道错了,这个无关紧要,最要紧的是他把钱拿出来,别被刮精全刮了去就好了。”三姑太太斜眼看自家哥哥,“一把年纪的老男人,有人愿意稀罕就让她稀罕,希望以后大哥躺床上端屎端尿,她也能稀罕。” “呸呸呸,小三,你说什么话呢?咒你哥哥?”大姑太太连忙制止妹子瞎说。 三姑太太笑:“不这样,怎么能展现出真情真爱的可贵?毕竟陈家小姐那样丰厚的嫁妆说卖就卖,给人家,人家也不觉得这是真情真爱。那细嫂又没嫁妆,她现在那点子身家可都是大哥给的,她就是全拿出来,也没办法体现真心吧?那怎么办?只能大哥躺床上十几二十年,她还不离不弃,那咱们就服。” 蔡月娥可不服气:“服个什么啊?没真爱的不也照顾咱爸妈,照顾我们弟妹这么多年,这些心血不比伺候个有钱老头二十几年更多?我大哥去的时候,她不上吊殉情,不演一出《梁山伯与祝英台》,不死同穴,大哥死了肯定合不上眼?” 自己好好的坐在这里,妹妹们一个个巴望他死,蔡家大爷怒:“我还没死呢!” “对啊!对啊!这不是分配遗产,这是分配财产。大家静一静,听大嫂的。”蔡月娥说。 余修礼看着大舅子乌云密布的脸,拉了拉老婆的胳膊:“说话收着点。” 蔡大太太看了一圈弟妹们:“我要离婚,哪怕不能分那么多财产,我也要离婚。” “秀英,你离婚图什么?图让全香港的人看笑话吗?我已经说了,财产七成归你一房,我管着公司是因为我知道运亨和运通没这个能力执掌公司。等他们有能力了,我会把权力交给他们。就算是我拿的三成,以后也有咱们孩子的份,你非得要全部吗?非得让我完全不管红莲母子吗?两个孩子也是我的骨血,红莲也是我的女人,我什么都不管,我做不到啊!”蔡家大爷站起来看着老妻。 知道她为这个家付出,知道她劳苦功高,知道她受委屈了,自己已经这样退让了,她……这真是不可理喻吗? 二姨太抖着身体站了起来:“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不仅让大姐也让二老爷、姑太太们这么恨。如果,真的实在容不下我们娘三个,我们娘三个离开香港。” 蔡家大爷叹气:“非要这样吗?” “你们俩是在一起,还是分开,跟今天我和老爷的事,不是一桩,完全没必要扯在一起。”蔡家大太太跟二姨太说,“让你在这里是我要当面说清楚,财产是谁的,而不是说要阻止你们在一起。毕竟十四年前,我都没办法阻止,更何况到今天,我有什么必要阻止?” 蔡大太太抬头看蔡家大爷:“我必须要离婚是因为你没有信用。” 作为一个大富商被这么说,蔡家大爷觉得不可思议:“我没有信用?” “那天在二弟家里,弟弟妹妹们都在场,你信誓旦旦说,哪怕你拿出一半身家都要支持运亨和嘉鸿做事。昨日,你带着运亨和嘉鸿应酬,已经勉强,今日吃晚饭的时候,运亨说要买铜锣湾洋行仓库,你立马反驳,说不许他再跟嘉鸿合作下去,让他回银行。这才几天,你就出尔反尔了?”蔡大太太问他。 蔡家的弟妹脸色都变了,齐刷刷看向蔡家大爷,这次是余修礼发声:“大哥,你真不让运亨跟嘉鸿合作?” 余修礼这个眼神,好像在看一个脑子不太好的傻子。要不是自家老婆的亲侄子,要不是儿子中了邪一样,非说他喜欢大表哥,这种生意也不是非要带这个侄儿,他自己的大外甥不也在香港? 蔡运通已经开口了:“小姑父,我爸说嘉鸿是您和余老太爷给他机会,让他年轻人瞎折腾,累积经验的,说大哥不适合打江山,说只要他守成就已经谢天谢地了。所以不让大哥跟表弟一起干了,大哥坚持要跟表弟一起干,爸说他离开了亨通就别想回来。” 余修礼转头问蔡运亨:“你和嘉鸿怎么商量的,分析给你爸听了?” “说了,我爸不听。”蔡运亨说。 余修礼回头看大舅子:“我把话放在这里,运亨和嘉鸿一起合作,亏了算余家的,赚的按比例分。” 这下可戳痛蔡家大爷的心了,对着妹夫吼:“你以为我出不起这点钱?我稀罕你余家的这点钱?” 余修礼站起来,面如沉水:“出得起,你为什么不出?人要言而有信,你前几天说要怎么支持运亨的?几天就变卦了。运亨明明很有见地,你出尔反尔,只让他背锅,不让他独立做事,他不是光绪帝,谁是光绪帝?这个大侄子我要是培养不起来,我就不姓余。” 他跟蔡运亨虽然是姑父侄子的辈分,岁数也就差了三岁。 差不多年纪出道,自己在父亲扶持下,十几年前余家的产业日常都是他在管了,余家如果是一艘大船,他现在就是船长,他爸会给指导,为这艘船保驾护航,现在余家已经在培养嘉鸿和嘉鹏了。 而运亨呢?当年他们都是家族继承人,在一起聊天,差不多的起点,现在运亨还在那个起点上,甚至不如当初。 老公发脾气了,蔡月娥心情好了,连忙站起来拉住男人:“别生气,别生气。” “我不懂生意,但是我知道,余家稳扎稳打,亲家公是能人,妹夫也是这一代里的翘楚。嘉鸿这个孩子说要做生意,背后有亲家公和妹夫看着,不会有大问题。这个生意肯定可以做。但是到了你的嘴里,变成了不能做。”蔡大太太仰头看着男人,“就是不肯给钱吗?” “你想让他去做,那就去做,我给还不成吗?”蔡家大爷说。 “现在,我不要你的钱,我要我的钱,我的钱给我的儿女。”蔡大太太站起来,“我不相信你的财产分配,哪怕打官司,我只能拿到三成,那也是真金白银,是给我儿女的。如果不离婚,迟早有一天我的就是你的,你的就是她的。我操持家里,我的儿媳为了你们一家四口,要吃鱼还是要吃肉操心,她在公司里打压我的儿子,把持我的财产,最后我儿子一无是处,她风光无限。” “运亨也是我儿子,你真以为我会废掉自己的长子?”蔡家大爷又气又悲,“你就是这么看我的?” 蔡家大太太根本不管蔡家大爷说什么,她只顾自己说:“五年前,我发高烧,据说烧糊涂的时候叫你的名字,儿子去请你,你陪了我一夜。凌晨我烧退了,你急匆匆走了,后来我看到了眼睛哭成核桃的她,从此,你再也没有踏进我房门半步。我这个年纪了,你我之间也不会有枕席之爱了,老夫老妻这么多年,连私底下说说话,讲讲儿孙,都不能了。我都没办法跟你说话了,我儿子的话,你能听半句进去吗?” 全家老少都瞪大了眼,不相信能离谱到这种程度。 被注视的二姨太眼泪潸然落下:“大姐,我没有……” “什么没有?”二少奶奶打断了二姨太的话,“叔叔姑姑们都疼你们的大嫂,我要疼我的大嫂。” 二少奶奶也拿出帕子,对着二姨太:“八年前吧?不知道为什么,红姨您想着要给爸炖壮阳补肾的滋补汤了,每天早起炖汤,爸心疼地不行,让以后厨房准备,您说厨房里的人不细心,不放心。最后,是谁接下这个活的?是大嫂啊!今天鹿茸人参,明天水鱼猪腰,后天牛鞭羊鞭,你心疼老男人炖了有没有八天?大嫂给公公炖壮阳汤炖了八年。而且,后来您跟爸说您气色不好,您每天燕窝雪蛤,也是大嫂炖的,这也七八年了吧?天底下有哪家的长房长媳给公公炖壮阳汤,给小妈炖美颜羹的?我真不知道大嫂怎么能有那么好的涵养,忍住不吐口水的?我看见就作呕!” 二少奶奶嫌弃恶心的表情实在滑稽。 原本蔡月娥气得发抖,现在她走到自己大哥面前,仰头刮自己的脸皮:“面皮成尺甘厚!” 蔡家大爷脸已经涨得通红了,余修礼摇头:“面皮哪里只有一尺?城墙拐个弯叠双份,都做不出来,自己要睡小妾,没力气了,让长媳炖壮阳汤一炖八年的。人活着总是能开眼界的,我真是长见识了。” “大嫂,你为什么要这么善良?让他两个宝贝儿子来听听,他们亲爹亲娘是怎么喝壮阳汤把他们给造出来的?”蔡月娥问大太太。 她又走到侄儿媳妇面前:“你还给他们炖汤?你脑子是不是不正常?给这么一对狗男女炖汤?吃了让他们再多造几个孽种出来,分你妈的嫁妆?” 大少奶奶低头哭,二少奶奶转头给大少奶奶擦眼泪:“小姑姑,别骂大嫂,大嫂是想让大哥在银行里少挨几顿骂,她每天起早伺候着。我跟她说过,你就是整夜不睡,给他们吃龙肉,要骂还得骂,因为你占嫡占长就是罪过。” “二少奶奶……” 二姨太刚开口又被二少奶奶截住:“二什么二?妈和大嫂一定是上辈子杀人放火了,这辈子才倒霉,要做蔡家的长房长媳。” 二少奶奶又转过来,笑着说:“各位叔叔姑姑,你们看看你们那儿有没有上好的官燕,最近燕窝卖疯了,大嫂寻了很久买到的燕窝质素不是很好,她担心红姨的老佛爷舌头能尝出来。” “老佛爷?光绪帝?”蔡月娥看着自家哥哥,“光绪称帝的时候?咸丰应该不在了吧?” “同治帝也不在了。”余修礼给老婆补充常识。 “他死不死我不想知道。但是我知道他们就是想巴望我大嫂死,好给小老婆腾位子。”蔡家三姑太太也站起来,往前到大哥面前,“呸,猪狗不如的东西!离了以后,你们好好在一起,逢年过节千万别叫我们,你们一家四口过去吧!” 蔡家三姑太太想了想:“大嫂,爹娘忌日,清明冬至,让运亨作为长孙主持祭拜,我们都要上门拜爹娘祖宗的。” 这是当他死了,才让孙辈主持祭拜?蔡家大爷,现在又是羞臊又是气愤,却也无法反驳弟弟妹妹。他开口:“我不知道是婉凝……” “不知道?您是不想知道。红姨嫌弃鱼老了,您怎么知道怪大嫂的?厨房大嫂管啊!他们夫妻俩老实,一个在公司被你们骂,一个在家被你们说没用。妈受委屈您不想知道,大哥受委屈您不想知道,运通受委屈您还是不想知道,大嫂受委屈了您也不想知道,我受委屈闹了,您说我没教养。唯独他们母子三个,别人不想跟他们沾边,您倒是把这些当成委屈了,全怨别人不宠着他们了?我呸!”二少奶奶看着在一边默默流泪的二姨太,“红姨,装委屈我也会啊!” 说着二少奶奶眼泪刷地流下来,她委委屈屈说:“可惜我没找个有权有势有钱的老头子,没给人做小,委屈了,男人也只能让我委屈啊!鹿茸人参牛鞭虎骨……” 被小儿媳再提鹿茸人参,蔡家大爷恨不能挖地洞。 看着侄儿媳妇撒泼了,蔡家二爷咳嗽一声,站起来:“小敏,差不多就行了。” 二少奶奶立马收了眼泪,站在蔡运通身边。 这时,蔡家大姑太太也站了起来,跟自家男人说:“你们爷三个明天就去辞工,这口饭不吃也罢。” 大姑爷点头:“知道了。” 余修礼立马说:“大姐,大姐夫和两个外甥都是踏实肯干的,轮船公司以后要跑香港到上海的航线,应澜的车行也要新开车行,叶家也有百货公司,还有你外甥和大侄子不是要在一起做生意?找嘉鸿和应澜安排。” 蔡家大姑太太点头:“好,我让爷三个找外甥和外甥媳妇去。” 蔡家二爷看了一圈:“那就这么定了。” 大太太也站了起来,蔡家二爷说:“大嫂,明天早上九点,来律师楼,我和美月跟你一起看这个离婚官司怎么打。另外,你们务必不要再与我大哥私下沟通任何有关离婚的细节问题。他说什么你都不要听,一切事务由我和他的律师谈。” “好。”蔡大太太点头。 蔡家二爷又转身,跟自家大哥说:“大哥,本来亨通的所有官非都是我们律师楼处置的,但是这件事,我不能帮你打官司了,我得帮我嫂娘打,是大嫂也是娘亲。你自己找律师吧!”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蔡家二太太拉着大嫂的手,说:“大嫂,你看,有些事情你看着很难,其实真的要办了,也没那么难。美月离婚的时候,我愁得成宿成宿睡不着。可她真离婚了,看着她过得开开心心,我心里就踏实了。” 被拉住手的蔡家大太太低头,眼泪落在妯娌的手背上:“还好有你们!” “你有我们,有孩子们,今天晚上睡一个好觉,明天起要应付满城风雨,但你要相信,台风过后,必是天高云淡。”蔡家二太太拿着手帕给大嫂擦掉眼泪。 就像当年她把弟弟妹妹们送出门,自己一句一句嘱咐他们,今天却是弟弟妹妹们嘱咐她,蔡家大太太点头:“知道了。” 刚想要离开,蔡月娥回头:“婉凝,你公公的滋补方子和要炖汤的药材还有吗?” 大少奶奶不知道小姑姑这是唱的哪一出,她只能说:“有的。” “拿过来给我。” “蔡月娥,你这是发什么疯?”余修礼着急了,“我们好好的,不吃那些短命的东西。你敢拿……” 大少奶奶看着小姑姑小姑父不敢动了,蔡月娥说:“我叫你去,你就去。别听你姑父的。” 大少奶奶进去拿,余修礼面红耳赤:“咱们都是要做阿公嫲嫲的人,你还折腾这些?” “想多了,又不给你吃。”蔡月娥翻白眼,“自作多情什么?” “那你想干什么?”别看媳妇是被人称道的贤妻良母,实际上想一出是一出,但是只要不给他吃就行,余修礼心定了,说,“总不能给我爸吃,他老人家虽然只比大哥大了两岁,他心老了,现在就巴望咱们儿子让他抱曾孙,让他当祖祖。” 明明这事全家都难受,蔡家二爷夫妻被小五夫妻闹得忍不住笑出来,真不知道妹夫怎么会想到小五要拿壮阳方子孝敬公公的。 蔡家二爷拍妹夫的肩:“你们想说,大哥人老心不老就直说,让婉凝跑来跑去,这不是折腾人吗?” 好在大少奶奶已经把方子和药材给拿了过来,蔡月娥接过:“我们走了。” 第54章 蔡家二爷家两辆车,一辆送两位姑太太回去,蔡家二爷夫妇则是跟了余家两口子一起回了鸿安酒店。 叶应澜和余嘉鸿还有蔡美月正坐在一起,他们已经把种种可能给商议了一遍。 余嘉鸿的话让蔡美月醍醐灌顶,原来这个离婚官司并不容易。 听见门铃声,叶应澜去开门。 因为路上坐的是鸿安酒店的车,家丑实在太丑了,蔡月娥憋了一路,门一开,她就开骂:“老牲口,死了到地底下,我看他有脸见爹娘。” 余嘉鸿站起来安慰他妈:“妈,要不是过分到极点,我大舅母那样的人会离婚吗?您消消气。” “是真畜生。”就连蔡家二爷也忍不住骂。 蔡美月连忙跑过去拉住她妈的胳膊:“妈,到底怎么了?”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67节 “坐下,坐下!让你小姑姑说,总之是开了眼了。”蔡家二太太说道,“你大伯母这些年真的是……” 蔡月娥一边骂一边讲,三个小的听了,都呆了,宠妾灭妻到这种地步?令人发指。 蔡月娥说:“你们说是不是牲口?牲口都未必能做得出他这种事来。” 叶应澜算是开了眼界,难怪平时贤良淑德的婆婆能这么骂人。 婆婆骂:“老牲口既然要吃,我这个做妹妹的天天给他炖,等我走了雇一个人,天天给他送上门羞死他……” 余嘉鸿从他妈那里拿过方子和药材,他坐在沙发上,叶应澜凑过去看,蔡美月在上头弯腰看。 “这些汤,都是固本培元固肾养精的,正常年纪大的人也会吃,比如这个苁蓉羊骨汤,年纪大了,腰膝冷痛、筋骨无力确实有效果,阿公平时也会喝一些这种汤,您不是也炖吗?”余嘉鸿翻了一下方子之后说,“当然这些确实有壮阳的功效。” 蔡月娥接过方子仔细一看,确实以滋补为主,就像女人用四物汤,桂圆红枣补气血,男人用羊肉人参鹿茸补肾气也是常有。 “那就算了。”蔡月娥坐下,“不过他们是在太恶心了,就因为你大舅母发烧,你舅舅陪了一夜,那个女人就不让你舅舅再踏进她的房间,两人连私下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了。” “这是养生的方子,但是二表嫂这个头开得好。咱们完全可以利用这个事情,去为大舅母争取最大的利益。”余嘉鸿翻看方子,他跟他爸说,“爸,你打电话给酒店经理,让他们给咱们准备一条牛鞭。” “什么?”余修礼以为自己听错了。 余嘉鸿笑着指着方子说,“杞鞭壮阳汤就这个了,明天我妈炖了亲自给大舅舅送过去。” “你想干什么?”蔡月娥站起来着急了,“我给他炖壮阳汤?” “是你说要给大舅舅炖壮阳汤,羞死他。现在给你这个机会了,你不去?”余嘉鸿问她。 蔡月娥抽过方子说:“你不是说就是普通养肾的吗?” “但是,你也可以羞得他无地自容,让他从内心产生愧疚和亏欠,从而在离婚的时候,多分给大舅母财产。”余嘉鸿跟他妈说。 “不是打官司吗?”蔡月娥问。 蔡美月点头:“小姑姑,我们刚才在讨论,这个官司打起来的难度,你要知道这是元配要求分割婚内财产的案子,这个案子一旦判定,就是给以后元配离婚争夺财产比例开了先例。哪个富豪愿意元配离婚分一半,甚至一大半的身家?” 余嘉鸿说:“所以富豪们肯定支持大舅舅,希望元配分得越少越好。我们其实在跟全港有小妾的富豪抗衡,你们以为二舅舅是顶好的大律师,你们想过他们要是想办法去英国请御用大律师来呢?这就不是辩论的问题,而是说,双方对香港法庭影响力的问题。御用大律师和二舅舅之间,谁的能力更大?” “竟然是这样,那么你们的意思,大嫂能够拿到超过一半家产的可能性很小?”蔡月娥看向蔡美月,“你当时不是说一大半吗?” “那是理论上,但是实际操作不是这样的,如果是英国的皇家御用大律师过来,香港法庭也得给面子,还有华商们的态度,但是如果大哥自己要给,自己认,别人也没办法。”二舅舅说。 “那就不要上法庭了,直接协议就好了。”余修礼说。 “协议,我们就八成半,我大舅舅说的,所以七成是舅妈的,还有一成半是大舅舅的财产跟对方平分,算两位哥哥的。”余嘉鸿说。 蔡月娥摇头:“你以为你大舅舅刚才的七成是真心的?就是安抚一下你大舅母,过一阵早就抛脑后了,男人变心了,什么话都不能听。再说你要八成半,你小舅妈一个如花大闺女,处心积虑这么多年,忍着吐搂着一只哈蟆精睡觉,最后就拿那么一点,她不要哭死?” 叶应澜实在忍不住转头捂嘴笑,余嘉鸿说:“想笑就笑,我妈骂人的本事多着呢!” “所以她肯定要打官司。” 二舅舅点头:“我刚才不能在现场说,我可以试着争取一半,但是三四成比较有把握。主要不是法律问题,而是这个案子背后的实力问题。就像当时《废除蓄奴制度》就一拖再拖。一夫一妻在国内已经实施,虽然并没有用,至少是有法律条文的,但是香港这条讨论一次就被反驳一次。” “我和美月表姐在谈的是,要让大舅舅心里愧疚心甘情愿把钱拿出来,不愿意去请大律师。让二舅和美月表姐打一场最没技术的官司,但是利益最大。把财产分割份额拔高之后,让以后元配在面对迫害和虐待的时候可以勇敢站出来。”余嘉鸿跟他们说。 “别看他刚才跪在地上哭,晚上跟小妖精睡一起,小妖精摸着他的肚皮夸他肚皮白,他就喜形于色,忘记自己是只癞哈蟆,明天他就精神抖擞地去找大律师,跟我们打官司了。”蔡月娥一下子明白了这里的难点。 “现在大舅舅的心,可左可右,两面摇摆,就看谁有本事笼络他的心,让他站哪一边?”余嘉鸿笑着说。 “我告诉你,我情愿养着你大舅妈,我也不会让你大舅妈去笼络这只老哈蟆的心。”蔡月娥虎着一张脸。 余嘉鸿笑:“大舅妈要是能笼住他的心,就不可能有小舅妈的事。这个关键点,在您!大舅舅最疼爱的小妹,家里钱够多,完全不会想要他一分钱的小妹。” “他做了那么恶心的事,还要我去笼络他,我呸!”蔡月娥怒道。 “您听我说,这事咱们攻心为上。我保证您干得有滋有味。”余嘉鸿敲着桌子说,“弟弟妹妹们愤然离去,小舅妈往大舅舅怀里哭,我大舅舅觉得全部血亲都不理解他,天下男人娶小老婆的不要太多,怎么到他那里就像是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这个时候小舅妈悉心安慰人家,让他振作,哪怕众叛亲离,他还有红颜知己,他会完完全全站在我们的对立面。” 蔡月娥想想就恶心:“我已经跟你说了,这个老牲口做了什么事,你让我还把他当个人,当成哥哥,去求他?做梦!” “他既然愿意给出七成财产,证明他内心还是有点愧疚的,有点良心的。” “不多,只要那个妖精给他再灌迷魂汤,他还是会听妖精的,你们不知道,那只妖精哦!我都怀疑她是千年狐狸精变的。” “那你也可以是狐狸精啊?这个时候就看谁的道行高了。”余嘉鸿笑着看他妈,“你要让大舅舅又羞又愧,所以壮阳汤要炖,你还要给他做大舅母常做的饭菜,勾起他心里的愧疚。用壮阳汤提醒他,不遗余力地羞辱他,又要让他想起你们兄妹,他们夫妻之间的感情。羞辱他的时候拼命羞辱,让他羞到泥里,捧他的时候要捧到天上,明白吗?让他认为弟弟妹妹没有抛弃他,只是对他失望,但是还爱着他,这时候大舅母坚持打官司,大舅舅心里愧疚心甘情愿把钱拿出来。” “啊?”蔡月娥看着儿子,“怎么羞辱他?” “你炖一个壮阳汤,又送一个你们在一起的时候,大舅母最拿手的吃食。他认为你是想让他对比回想大舅母的好。但是,你心里有气,所以拿着壮阳汤一遍一遍地说,让他羞愧。如果他吃了你做的吃食。我相信他一定会想起他在家的那些艰难却幸福的日子。他不吃,他没反应,你就当喂狗了。那就真没办法了。不过我相信,不太可能。”余嘉鸿说。 蔡月娥点头:“要是连这个都不记得了,那就真没办法了。” 蔡家二爷听得也频频点头:“做粿汁。” 余嘉鸿继续:“然后,咱们让应澜以最最像豪门长媳的姿态,给小舅妈送燕窝,应澜一定要让小舅妈感到惶恐,她只要不敢接受你的燕窝,妈就问大舅舅,难道蔡家的长房长媳不如余家的长房长媳金贵?所以他们才能心安理得地让大表嫂给公公做壮阳汤,给公公的小老婆做养颜羹这么多年?让大舅舅看到一个长房长媳给小妾炖燕窝是何等荒唐。问问他五点起床给他们准备壮阳汤和燕窝的人委屈,还是八点起床吃的人委屈?让大舅舅对小舅妈是真委屈还是假委屈产生怀疑。这时候,妈私下去问大舅舅,壮阳汤是不是有效果?” “问了干嘛?这种都能问的?”蔡月娥恨不能跳起来。 余嘉鸿看向他爸:“你就说,要是有效果,就给我爸吃吃看。” “余嘉鸿,你说什么呢?”余修礼火大了。 “这时候,大舅舅肯定被你翻来覆去说壮阳汤,说得羞愧到极点,不许你说。”余嘉鸿笑,“你就哭,你说你虽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是你爱我爸,你说你一想到大舅母的遭遇,你就想到自己,你就很害怕,你怕我爸也这样,因为你也是被人称赞的正房太太,你也快四十了,你也面临年老色衰了,你一想自己最爱的男人跟别的女人在一起,你怕你会疯……你说的一切,都必须是大舅母的遭遇,说得越凄凉越悲苦越好。” 蔡月娥看向男人:“他敢?” “余家男人从一而终,不敢的!”余嘉鸿转头跟叶应澜说,“我到死,肯定只有你一个。” 又是长辈又是表姐,他个神经病,叶应澜脸红得转过头。 “大哥要是有你小子一点点的心机,大伯早就被架空了,还能到今天?”蔡美月叹为观止,“我小姑父要敢那么干,我敢肯定,你可以弑父篡位。” “不用我动手,我妈能杀夫。”余嘉鸿坏笑:“爸,打电话要牛鞭,咱们得给大舅舅炖壮阳汤。” “为什么我去要?”余修礼被他笑得发毛。 余嘉鸿伸手搂老婆的腰:“我去要?明天应澜的爷爷到了,立马有人告诉他,新姑爷小小年纪居然要吃牛鞭汤。你说爷爷怎么看?” 叶应澜转身捶他:“你说什么呢?” 蔡月娥看向男人:“打电话去要,还有做粿汁的卤料。” 余修礼冤,都是这个老牲口的大舅哥,害人不浅啊!他认命地去打电话。 “我大舅舅今天晚上众叛亲离,我估计小舅妈一个晚上是安抚不了的。明天我妈过去,要是发现他还念旧情。妈,你明天陪他一天,散散心,兄妹俩说说心里话,要敞开心扉。后天二舅舅给他打个电话,二舅舅就不用跟大舅舅说心里话,只要叫一声‘大哥’,表达一下满心失望,又舍不得他。咱们俩家,都是完全不会想要他钱的,感情是最纯粹的。比小舅妈跟他的感情纯粹多了。”余嘉鸿看着自己妈和二舅舅,“说到底,大舅舅就是和大舅妈一起养大了兄弟姐妹。你们确实都是爱他的,让大舅妈能跟他分开,能够给大舅妈争取最大的利益,这是我们必须做的,但是大舅舅要真落难了,我们不可能袖手旁观,也是实情。” 二舅舅点头:“就这么办!希望他还能念着我们的兄妹情分。不要真的一条道走到黑,否则是失望透顶,再失望透顶。” 余嘉鸿跟二舅舅说:“明天,您跟大舅妈和大表哥好好说说,他们母子俩太过于正直,对于钱又不太看重,其实这个时候,应该的还是争取最大的利益。” “这我知道了,明天小五去了之后,跟我说个结果。”二舅舅叹气。 送了二舅舅一家离开,鸿安酒店的本事可真大,还真让他们给弄来了一根牛鞭,余嘉鸿非要拉着她一起去看。 炖汤只要一小段,剩下的蔡月娥让厨师剁成小块,带着他们去喂酒店护院的几条大狼狗,一边扔一边骂:“老哈蟆,老牲口,老狗……” 喂完了,一家子上楼来,蔡月娥问余嘉鸿:“看着老牲口哭不出来,怎么办?” “想想家里两年前老死的大黄?实在不行?要不想想外公外嫲现在在地底下哭呢?”余嘉鸿跟她说,“总之,感情和羞辱并重,不要问孰轻孰重,你就是跟小舅妈比谁道行高,比谁更能有本事,更能打动舅舅的心。她占着男欢女爱,你占着血缘亲情,各有优势。能把大舅舅的心,捧到天上,摔到地下,交替进行,来个悲喜交织,让壮阳汤成了他心里过不去的坎,这个壮阳汤谁都能提,但是就小舅妈不能提,因为她是让他丢人的始作俑者。大舅舅是个好面子的人,小舅妈让他在弟妹们面前抬不起头,厌恶之心生了,您想想?还有你得提醒他,小舅妈是美人睡老哈蟆。” “知道了!”蔡月娥打起了二十分的精神,为了大嫂,为了一起长大的大侄子,也为了那个不要脸,下作的老牲口,她都要比狐狸精道行高。 * 蔡家大太太送走了弟妹带着两对儿子儿媳进屋。 二少奶奶推着大少奶奶,笑着说:“大嫂,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吧?,你上去好好睡一觉,明天我早起看着你,你要敢早起来,我赶你上去。” “你呀!”大少奶奶感激弟媳妇给她说话,弟媳妇平时会耍孩子脾气,但是对她确实真心好,她眼泪滚落。 “别哭啊?除了没良心的畜生,只要是有点良心的,都会念你的好的。付出会有回报的,嫂嫂别哭。”二少奶奶给大少奶奶擦眼泪。 被儿媳妇骂畜生,蔡家大爷抬头看去,但是二儿媳像是绕口令一样的“鹿茸人参牛鞭……”让他无颜面对。 二少奶奶拉着大少奶奶的胳膊:“大嫂,想吃你做的炖鱼。要用大酱炖的,炖得时间好长的那种。” 大少奶奶笑:“明天我们中午吃。” “妈,我们明天中午吃大嫂炖的鱼?” “等我从律师楼回来一起吃。” 大太太像是想到了什么。她说:“我先去厨房把做粿汁的卤料给卤上,煜儿吵着要吃粿汁,明天早上我做粿汁给你们吃。” “好啊!最想吃妈做的粿汁了。那时候我跟小姑姑一人一个碗坐在门槛上吃粿汁等……”蔡运亨突然停了下来,不说下去了。 蔡家大爷脑海里浮现了,那些年小五和儿子,像小孙子小孙女那么大的时候,奶呼呼的两个小东西,非要坐门槛上,等他回来,回来了让他抱,还要给他闻嘴巴里的粿汁里卤小肠的香味。 这时秀英会端出一碗暖呼呼的粿汁给他:“回来了,快吃吧!” 看着老妻带着两个儿媳往厨房去,蔡家大爷腿脚不自觉地往餐厅去,餐厅桌上还有几个首饰盒。 二姨太过来抱着他的胳膊,柔声:“皓年。” “红莲,你先上去吧!让我一个人静静。” “你一个人在下面,我不放心。”二姨太说,“我真的不知道是大少奶奶……” 想到儿媳妇每天看自己喝什么汤,他恼羞成怒:“别提了,你上去?让我一个人静静。” 二姨太拿着手帕哭哭啼啼往楼上去。 蔡家大爷坐在餐厅打开一个一个盒子,那是盈利的第一年,他也没多少钱,就给秀英买了一个一克拉的戒指,他亲手替她戴上:“秀英,明年我一定能买个更大的。” “我有得戴就好了。等你真发达了再买也不迟。” 第二年是这个分量十足的黄金链子配了一个翡翠坠子,那是他意气风发的一年。 再后来,她让他带着一起去挑,她总是挑小的,她说:“日常戴的,那么大多俗气?” 那些年,他唯一想的就是让秀英和孩子们住上大房子,给秀英买最好看的珠宝,让她成为香港被人羡慕的太太。 他知道秀英是给他省钱,但是那时候他们一家还在四层的唐楼里,确实需要个大房子,后来大房子有了,他也有钱了,也见到了红莲。 他一日不见红莲,就想得慌,他疯狂追求红莲,从那时候起他看见珠宝就给红莲买了,那些红的,绿的,璀璨的宝石在她年轻鲜嫩的肌肤上,对他有致命的吸引力。 而秀英其实也不缺珠宝,秀英喜欢给弟弟妹妹和孩子们买东西,小五家境好,隔三差五送的珠宝给秀英,其他弟妹也会时不时送东西来。但是弟妹们眼里从来没有红莲。 每每看见送给秀英的贵重首饰,而红莲那里空空,他就想补偿红莲。 刚刚弟妹一声“嫂娘”,让他才明白,那些是弟弟妹妹买给心里的嫂娘的,他凭什么要去补偿红莲? 他给她的竟然只有这些,她替他孝敬了父母,养大了弟妹,抚养了孩子,最后这些恐怕还不值红莲一件首饰的一个零头。 封存的记忆被打开,桩桩件件都涌上心头,真的没有爱吗?他过番那时候想她想得慌,别人去番娼馆纾解,他从未去过,因为他知道她带着孩子们会守在门口。 在星洲生意好了,他就回去接她和孩子们,小五和运亨姑侄俩差不多大,两人滚得满地泥,她给他们洗刷干净。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68节 他想跟她有更多的孩子,她给他又生了三个,小五叫“哥哥、嫂嫂。”其他叫“爸爸”,那时他只想跟她白头偕老。 他怎么可能没有爱过她? 他的眼泪落在已经很陈旧的盒子上,听见脚步声,他连忙擦眼泪。 婆媳三人走了过来,秀英看见他,冷着一张脸上楼去。 两个儿媳妇跟了上去,一边一个叫“妈”。 他仰头,看见她进了房门,那个房门,他已经五年多没踏进一步了。 自从遇上了红莲,他就不在秀英的房里过夜,只是那时他还会去她房里,陪着她聊聊天,说说孩子,商量商量日常应酬,甚至只是因为愧疚而静静地陪着她坐一会儿。 那一次,她发烧烧糊涂了,运亨求他去看看她,他进房间见她烧得滚烫,连眼泪都是烫的,叫着他的名字:“皓年……皓年……” 那一夜,他绞了毛巾,给她冷敷,只求上苍别让她有事,她是那么好的一个女人。 她终于睡着了,天微明时,她不烧了,睡得安稳,他的一颗心这里放下了,那里又放不下,回到红莲房里,发现红莲一宿未眠,哭得眼睛像核桃一样。 红莲说她不该妒忌,但是她没办法不妒忌,她痛苦,她难过,为什么像她这样的女人要爱上一个有妻子的男人?为什么她还想独占这个男人?她像孩子一样在他怀里哭泣,她向他忏悔,她告诉他,她会适应,她能适应,一定可以的。 他怎么舍得让一个像一团火一样照亮他内心的女子伤心到如此地步? 秀英没有了他还有弟弟妹妹,还有儿孙,红莲家人早已在离乱中失去,而他的家人都很难接受她。她比秀英更需要自己。他告诉她,他会疼她爱她不会再让她伤心。 也从那天起,他再也没有踏进老妻的房里,既然不进她房里了。 他们坐在一起聊天的机会就少了,他们只是在饭桌上当着家人的面,在客厅里,还是当着家人的面,有的只是像公司的下属跟他汇报公司开支,提一句父母忌日,说一句亲眷们家里的大事,这种事,他听过算数,她都处理了几十年,不过是按照旧有惯例罢了。 从餐厅走到客厅,又从客厅走到餐厅,再回客厅,他坐在沙发上,举目望着空落落的沙发,每一次家庭聚会,越来越大的家族把客厅挤得满满当当,弟弟妹妹们或是自己有出息,或是在他们的照拂下过得富足,男孩丰神俊朗,女孩雍容大方,就是美月美雪这样离经叛道的孩子,他们家也能容许,毕竟蔡家有让她们肆意的资本。 这些热闹,这种幸福,他没想到有一天会离他而去,这让他惶恐不已,眼泪落在地毯上。 第55章 红莲下来找他,不知道为什么,蔡家大爷不想上去,第一次不想进红莲的房间。 “皓年,我不是个好女人。刚才我虽然说我可以离开香港,但那些话出口,让我心如刀绞。那时,我竟然生出了你若是能离婚,你若是能完完全全属于我的幸福感。”二姨太眼泪滑落,“皓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听见“离婚”两个字,他胸口只觉得闷到极点。一直以来一个年轻貌美的姑娘仰慕,眷恋,甚至想要独占,让他心无比满足,他能做到的是,把太太的名分和尊荣给秀英,他用自己的心来爱红莲,让她们俩都能得到自己的所要的东西。 李红莲做蔡家大太太,他从来没想过,蔡家的大太太只能是蔡陈秀英,蔡陈秀英才是他的元配是他的发妻,是替他送走父母,是替他养大弟妹和孩子的元配。 自古就有七出三不去,蔡陈秀英是有口皆碑的贤妻,怎么能离开蔡家? 红莲拉着他靠着他,哭着要让他上楼,他摇头,他脑子很乱很乱。 “红莲,你自己上去,好不好?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我就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你让我怎么放心,你那么爱你的弟妹,你把他们捧在手心里,听说五姑太太要来香港,你忙着跟大姐细数五姑太太爱吃什么,让大姐给他们一家准备房间,你亲自去机场接他们w.l。他们却肆意辱骂你,践踏你的尊严。就是这样,你都不生气。你这么好的一个人,他们怎么舍得?”二姨太哭着摸着老男人的脸,“我只是想给你补补身子,那些真只是补汤而已……” 提起补汤,他刚刚略微平复的羞臊又冒了起来,他恼羞成怒:“没什么说的,非要提这个是吧?你给我上去,我就想一个人静静,不行吗?” 被老男人发脾气,二姨太哭哭啼啼地上楼去。 看着红莲委屈的样子,他第一次没有心疼,有些心烦,那些她一直说是补汤,他也就一直吃了,根本不知道里面是这个东西,要是知道?怎么也不可能让儿媳妇炖吧?真是!红莲也是的,吃个燕窝…… 想想又不能怪红莲,红莲说要吃燕窝雪蛤,对皮肤好,他也就随口说了一句,他们这种人家,天天吃一盏燕窝算个什么?可就是没想过也是儿媳妇在弄。这种小得一点点的事,现在自己想想也过了,但是他一个大男人真的没想那么多。 蔡家大爷躺在沙发上,翻来覆去,直到天微微明,佣人起来了,他又坐了起来。 她是一双小脚,脚步轻缓,听见脚步声他仰头,果然是她下来了。 想起这一双小脚,当年他们乡间还在缠小脚,他妈要给四妹妹缠脚,是她劝她妈别缠了,连带三妹妹的脚也是她放的,她说她受尽了小脚的苦。 那时候他会替她解开裹脚布,把她一双畸形的小脚放进热水里,慢慢搓洗,希望洗去她的疼痛。 她看着自己,眼泪落下,说能遇到他再多的苦,她都值得,他说以后他不会让她吃一点苦。 现在想想,她跟着自己其实又好过几年呢? 大太太看见这个时候男人居然在楼下,一瞬间愕然,随即又恢复平静,往后面去。 看着她消失在走廊尽头,蔡家大爷心头说不出的难过失落。 没一会儿,二儿媳一手牵着她自己的小女儿,一手牵着运亨的小儿子下楼。 人家儿子之间关系不好,他们家明明两个儿媳性格完全不同,老大也是潮汕媳妇,温柔贤淑,老二是北平来的,性格活泼,偏偏就像亲姐妹一样。老大包容老二,老二喜欢腻着长嫂。就像秀英和丽芸,哪怕丽芸跟着皓新去留洋,是个新派的女人,妯娌俩坐在一起也会有说不完的话。 自家两个儿媳,连相差一岁多的孩子都是放在一起养育,像一母同胞似,或者说像极了当初的小五和运亨。 “二少奶奶,小少爷和小小姐怎么起来了?” “嫲嫲给我做粿汁,昨天大哥哥说他要先吃,不能给他先吃。”煜儿说。 “金焕呀!吓他,害得他一大早来敲我门。让他们吃好了,等下再去睡。”二少奶奶把孩子给了佣人,“芳姨,你带着他们。我去厨房。” 两个孩子奔跑到客厅,看见坐在沙发上的蔡家大爷,跑到他身边,一起叫:“阿公。” 又香又软的两个小宝贝,他一把抱起孩子,小孙女珑儿问:“阿公也在等嫲嫲做粿汁吗?” 昨夜晚饭都没吃饱,又一夜没睡,又想了从前,他确实很想吃那一口粿汁。他咳嗽了一声:“是啊!” 佣人端了两个小碗出来:“小少爷、小小姐,来吃粿汁了。” 两个小家伙跑了下去,问:“阿柳婆婆,嫲嫲呢?” “太太还在给你们做肠粉,你们先吃起来。” 两个小碗放在桌上,小小的人儿扒拉着碗。 蔡家大爷站起来看着餐桌前的两个孩子,女娃儿略微大一点,男孩子小一点,好的时候,两个小人可以抱在一起,发脾气的时候,哭得房顶都能掀翻。 看见阿公在看他们,珑儿一双大眼睛看着他,她从椅子上爬了下来,叫佣人:“芳婆婆,帮我把粿汁拿过来。” 佣人把粿汁从桌上拿了下来,给珑儿,珑儿端着碗,小心翼翼地走到他面前,把碗放在茶几上:“阿公吃粿汁。” 浓白汤水里是片片粿角,上头放了卤得香浓的小肠、鹌鹑蛋、五花肉和豆干。 一股属于家乡特有的香气冲进他的鼻腔…… 那是过番的时候最想念的东西,哪怕星洲也有潮汕菜,只是那个味道,不是家里的味道,直到把秀英接到了星洲才又尝到了这一口。 珑儿用勺子舀了一口:“阿公吃!” 他张嘴吃上去,那股子说不出的香味,让他的眼眶又热起来。 孩子见他喜欢还要喂他,一声:“珑儿。” 珑儿回头:“妈妈。” 二少奶奶走过来,收走了茶几上的粿汁碗,把粿汁碗递给佣人:“芳姨,把这碗粿汁给狗吃了,跟太太再要一碗新的来。” 小儿媳情愿喂狗,也不让他吃一口,蔡家大爷沉着脸:“你这算什么?” “爸,小孩子娇嫩干净。我本不该妄自揣测,可您和那位?”二少奶奶阴阳怪气地笑,“可能我想多了,您见谅!” 要是平时他早就大发雷霆了,叫运通好好教训她了,居然揣测到公爹房里了,可现在,他的火在胸口堵着就没办法上来。 “妈妈,阿公喜欢吃粿汁。” “阿公不吃粿汁,粿汁是老家的小吃,是嫲嫲和爸爸吃到大的。阿公只和小嫲嫲,还有三叔叔四叔叔一起吃早饭,他们吃的跟我们不一样。我们不要打扰阿公。”二少奶奶把孩子拉走。 二少奶奶把女儿抱到餐桌上。 蔡家大爷看见秀英和阿芳端着盘子出来,新的一碗粿汁放在孩子面前,刚才孩子用的是福寿安康的碗,这回是一个牡丹粉彩碗。 大太太伸手摸了摸珑儿和煜儿的头,煜儿特别想吃,一会会儿已经吃完了,大太太给他夹了一块肠粉,他继续吃。 珑儿吃起了新的一碗粿汁,她还是有些不懂,她问大太太:“阿公为什么不能和珑儿一起吃粿汁?” “以前阿公很喜欢很喜欢吃粿汁,后来他吃腻了,就再也不吃粿汁了,他吃粿汁会难受会恶心,已经十几年了。每个人都有自己喜欢的东西,不可以强迫阿公吃他吃腻的东西。”大太太跟孩子解释。 “粿汁也会吃腻吗?”珑儿歪着小脑袋,“珑儿永远不会吃腻嫲嫲做的粿汁。” 煜儿吃掉了肠粉也说:“嫲嫲做的粿汁最最最好吃了,煜儿也永远喜欢。” “是的,是的!我们永远喜欢嫲嫲做的粿汁。”二少奶奶捏着娃娃的脸,又看向蔡家大爷。 二少奶奶看见餐桌上还放着的那些首饰,说:“妈,这些首饰怎么处理?去典当行卖了吧?” “最近不是有为国内捐款义卖吗?把这些全捐了,好歹也不要浪费了。”大太太说。 “也行,今天就有义卖,孩子们还会去做义工,我去捐了吧!”二少奶奶说。 一件都不留?蔡家大爷心头说不出的难受。 “蔡金煜,你敢先偷吃嫲嫲的粿汁。”蔡运亨的长子蔡金焕从楼上下来,他身后还有他妹妹玉玲和运通家的长子蔡金烁。 “大哥哥,是懒虫,嫲嫲不要给他吃。”煜儿站在楼梯口拦住大哥哥。 蔡金焕弯腰把弟弟给抱了起来,跑到大太太身边张嘴:“嫲嫲喂。” 看着已经在说亲的孙子,还像小娃娃一样,大太太给他喂了一节肠粉。 这时孙女和二房长孙也都张开了嘴,大太太给一人一口。 “你们怎么起得这么早?这天刚刚亮呢!” “今天香港学生赈济会举办义演义卖,我们要早早去做准备工作。” “你们等等,我给你们去做粿汁,很快的。”大太太立刻站起来。 “我要一大碗,吃光光,不给煜儿留。”蔡金焕说。 “哥哥坏,坏哥哥。”煜儿叫着追了过去。 玉玲和金烁也跟进了厨房。 蔡家人多,有人上学有人上班,有人在家,早餐各有时间段,也各吃各的,倒也未必是完全聚在一起。 兄妹三个各自端着一个大碗粿汁,后头的小人儿气鼓鼓地说:“嫲嫲做了好多好多,你们吃不完。” “知道了。”蔡金焕放下了碗,抱起了煜儿,亲了一口他的脸蛋,“跟珑儿姐姐去玩吧!” “煜儿也要亲亲哥哥。”煜儿抱住了大哥,在大哥脸上亲了一口。 珑儿也吃好了,有了同龄的姐姐,煜儿也不缠着哥哥了,佣人带着他们去花园里。 蔡金焕刚要吃粿汁,看见背对他坐在客厅沙发上的蔡家大爷,他跟弟弟妹妹说:“阿公在。” 三个孩子到蔡家大爷跟前:“阿公,早!”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69节 “早。” “阿公吃了吗?”蔡金烁问了一句。 餐厅的香味过来,蔡家大爷早就已经饿得肚子都在叫了,主要是珑儿刚才的一小勺,让他嘴里有了那个味儿,那种想吃的感觉钻心透骨,他说:“没吃呢!” “小嫲嫲和三叔四叔都没起呢?”蔡金焕问。 “是啊!” “那您慢慢等,我们先去吃了。”玉玲笑着拉堂弟,转回去吃早饭,他们早就已经习惯了自己不和他们吃早饭。 “金烁,你要听哥哥姐姐话。”二少奶奶关照。 “妈妈,等下有空来支持一下吗?”金烁问二少奶奶。 二少奶奶笑:“等下我和你大伯母都来。” “那太好了。”金烁转头跟大太太说,“谢谢妈妈的支持。” “乖。” 两人快速吃完,蔡家大爷回头的时候,看见孙子孙女低头在亲嫲嫲的脸颊:“嫲嫲,我们走了。” “中午回来吃饭吗?你妈要做炖鱼。”大太太问。 “应该没空,今天规模挺大,募集之后要当众开罐统计,交账,估计晚饭都没办法跟大家一起吃了呢!” “那饭怎么办?” “我们有带饼干和水壶。”金烁展示他的挎包。 “这怎么行?” “国内战场上连吃的都没有,能够吃饱已经很好了。嫲嫲,我们家里也能参与每个月省下一天的饭钱,支持国内的活动吗?”金烁很会说话,也一心一意在想做这件事。 大太太点头:“以后我们就这么做,到时候把钱交给你。” 孩子鞠躬:“谢谢嫲嫲!” 兄妹三人走出来,看见阿公还坐沙发上:“阿公,我们出去了。” 看着老二家的孩子,金烁比他的两个双生子还小两岁,他问长孙:“你自己去做义工,还带弟弟妹妹们去玩,能做好事情吗?” “没有啊!香港学生赈济会是香港中小学生的救国组织,都是我们这个年纪的学生啊!” “我是抗日歌咏会的组织者,玉玲今天要上台献演。我们家金烁最厉害了是第三次去学赈会了,之前两次他募集资金一直名列前茅,他是小朋友里洋文最好的,他轮到去向洋人募捐,倒也不是为了要募集多少资金,我们要让更多的洋人知道中国人正在被屠杀,争取国际同情。”金焕说。 才十一岁多一点的蔡金烁,笑看着蔡家大爷:“阿公,国家危难之际,全港学生团结一致,我们都要尽自己一份力,十点以后在皇庭大戏院有义演,玉玲姐姐会登台。阿公能来看表演,捐一点心意吗?” “你啊!真是一个都不放过。”金焕说弟弟。 “我就是要抓住每一个可能的机会,多出一份力啊!” 蔡家大爷站起来摸着孩子的头:“乖,我等下会去。” 蔡金烁开心弯腰:“阿公,我们等您。” “好。” 弟兄俩走出去,蔡金焕说:“好了,今天你又能拔得头筹了。” “阿公、我妈和大伯母的都不算,我还能拿下前三甲。” “小子,有志气。走了!” 蔡家大爷看着穿着棉布学生装的三个半大孩子走了出去,他发现就连老二家的金烁都长大了。 厨房的佣人终于忍不住了,他们为难,平时都是大少奶奶下楼准备老爷、太太和二姨太的早餐,其实太太的早餐还好,不是面条就是粿条,主要是老爷和二姨太的麻烦,各色炖品或者养生粥。 昨夜闹得大家都知道了,也知道大房不管二房的吃食,但是老爷还是一家之主,总不能没什么吃的吧? 佣人过来请示:“老爷,今天大少奶奶没早起,没给您和二姨太准备早餐,您看您和二姨太想吃什么?” 没一个人叫他吃粿汁,二儿媳还让人把他吃过的粿汁,给喂了狗。 他知道自己就是贱,现在就是想吃那一口。他说:“有什么吃什么,也给我来一碗粿汁吧!” 佣人停顿在那里,为难。 “怎么了?”蔡家大爷问。 “卤料起码要提前一天准备。米浆也要提前泡米,还要磨浆……”佣人战战兢兢地说。 “家里不是有现成的吗?”蔡家大爷怒问。 “大少奶奶昨夜说了,两房分开吃饭,她说的两房是太太和大少爷二少爷一房,您和二姨太两位少爷一房。那些是太太亲手做的,肯定不是您这里的。”佣人鼓足勇气说。 蔡家大爷这下怒了:“大少奶奶说的?两房分开吃?我怎么分?把我分了,我就不是她公公了?她就不用给我做早饭了?蔡家的规矩呢?” 这话是说给老妻听的。 二少奶奶站了起来:“爸,妈不打算做您老婆了,我还是您儿媳妇?我给您做去,你想吃人参鹿茸汤呢?还是牛……” 这些念出来蔡家大爷立马泄气,他抬头又对上老妻那双古井无波的眼,脑子里是五年前她烧糊涂叫他名字的画面。 二少奶奶把婆婆挡在身后:“妈,二叔不让您跟他说话,时间也差不多了,您给大家去做粿汁吧!” 大太太转身进去。 二少奶奶恭敬地站在蔡家大爷身边:“爸,您想好了没有,吃哪个?我去做。” “有什么拿什么来!”他说。 二少奶奶站直身体,跟佣人说:“平时老爷和二太太除了养生汤和燕窝,还跟三少爷、四少爷一样吃牛奶面包,总有吧?给他拿一份过来。” 还好,二少奶奶救了他们的命,佣人连忙弯腰:“是。” “爸,您还要什么吗?”二少奶奶客气地问。 “我气都被你气饱了。” “气归气,吃还得吃,要是这么点气就吃不下了,妈早就被饿死十几年了。”二少奶奶从佣人手里接过盘子,恭顺地把面包、鸡蛋和牛奶放在桌上,“爸,您慢用。我上楼去叫他们下来吃早餐了。” 二少奶奶上楼,叫其他几个孩子,又敲了哥嫂的门:“吃粿汁了。” “来了,来了。” 大房的人陆陆续续下来,都很意外在长桌一头看见蔡家大爷,平时他和二姨太都是八点早餐,跟他们大多错开,午餐、晚餐才会聚在一起。 除了二少奶奶之外,其他人都非常有礼貌:“爸,早!” “阿公,早晨!” 佣人给大房的人一人上一碗粿汁,蔡运通问:“最喜欢吃粿汁的煜儿呢?” “五点多就起来吃了。” “这个小馋鬼。”大少奶奶说,“不过他只吃他嫲嫲做的粿汁。” “明明是你不想给他做,每次卤料里加一勺大酱,那个味道能对吗?”蔡运亨说。 这么多人,这么多碗粿汁在一起,空气里充斥着浓郁的家乡味,蔡家大爷的前面是吐司鸡蛋和牛奶,再饿,他也不想吃这些东西。 七岁的孙女看向手停着的蔡家大爷:“阿公怎么不吃粿汁?” “阿公新派洋气,吃不惯我们老家乡下的东西。他爱吃面包和牛奶。”二少奶奶跟孩子说。 “为什么吃了面包和牛奶就不能吃粿汁了?” “当然不是啦!大部分人离开家乡千里还是会喜欢家乡的一口吃食。就像一句‘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并非故乡的月亮真的比他乡更亮,只是人会恋旧。” 孙女清脆的童声,背这首诗。 二儿媳进他们家没多久,他就娶了红莲回来,其他人对红莲还好,就这个二儿媳说话刻薄,他曾经几次三番跟秀英说:“当初怎么挑的?书香门第的小姐,就这个教养?” “这孩子就活泼耿直了些,我觉得挺好。” “谁家婆婆像你这样?也太纵容她了。” 想到这里蔡家大爷低头看盘子里的面包,想要张口,就在这时,蔡月娥手里提着一个食盒,带着叶应澜走了进来,看见一家子,她说:“都在吃早饭呢?” 蔡运亨说:“小姑姑,你怎么来了?” 蔡月娥把食盒往她哥面前放下,先拿出了一个炖盅,说:“我给你爸炖了杞鞭壮阳汤。经过昨天婉凝也不可能给你爸炖汤了,你爸不喝汤,体力精神跟不上怎么办?他是我亲哥,我不是舍不得吗?我来。” 蔡家大爷脸涨得通红,气急败坏:“蔡月娥,我忍耐限度也是有限的。” 蔡月娥又拿出一个小砂锅出来,打开来里面是浓白米浆里一块一块白色的粿角,她带着哭腔:“哥哥喝了补汤,就不想吃家中的乡土味道了,我偏要做粿汁给哥哥吃,我就不信哥哥完全忘记了家里的味道。” 她一边落着眼泪,一边打开第二层,里面是一碟卤料,有小肠、豆干、鸡蛋、五花肉…… 蔡月娥眼泪落在卤料里,她拿着勺子把卤料放入粿汁里,把砂锅推到蔡家大爷面前,她委屈极了:“大哥……” “大舅舅,妈昨夜回去连夜在酒店厨房做卤料,今天早上四点起床,又进厨房,就想让大舅舅吃一口家里的味道,大舅舅怎么还舍得说妈?”叶应澜在边上说。 妹妹的手艺是秀英教的,那股味道相似到他完全分辨不出来。 小五一双大眼睛看着他,眼泪涌出来,挂在脸上,落在桌上,化开成一滩水,她再说:“大哥,真的不吃家里的东西了吗?” 蔡家大爷连忙拿起勺子,一勺粿汁吃进嘴里,刚刚孩子给他一口是只有尝到些微的味道,现在小五的这一口,实实在在的满足,就连里面的蒜头油的香味都一样的,他大口大口地吃着粿汁。 蔡月娥看着他吃粿汁,不停地擦眼泪。 “小五,你这是何必呢?”大太太说。 “大嫂您管您离婚,我们都站您这一边,但是我得让他看清楚。” 吃着粿汁的蔡家大爷,别说是现在了,就是刚才他都想了太多太多,吃着吃着他的眼泪落在砂锅里:“秀英,我对不起你。” 大太太听见这话,冷淡地转身上楼,楼梯平台上遇到了刚要下楼的二姨太,二姨太轻声:“大姐。” 大太太没搭理,直接上了楼,二姨太手帕擦了眼泪,下楼来看见男人正在吃一粿汁,而空气里也弥漫着粿汁的味道。 说是要离婚,还做家乡菜给男人吃?她暗自哂笑。所谓的离婚,不过是为了给她儿子问老男人要钱而已。 不过五姑太太这个搅家精怎么又来了,还带着她的儿媳妇?又想来做什么? 第56章 大太太走,大房其他人懒得留这里,跟蔡月娥和叶应澜打招呼:“姑姑、弟妹,我们走了。” “婆婆,表婶,我去玩了。”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70节 蔡月娥擦了眼泪:“去吧!去吧!” 叶应澜看见二姨太,立马恭敬又温柔地叫:“小舅妈早!” 二姨太一愣,五姑太太的这个新媳妇原本对她可是爱答不理的,这会儿怎么? “五姑太太早,表少奶奶早。”她坐下。 这时双胞胎也下楼来,桌边只剩下余家婆媳和蔡家大爷、二姨太。 他们爸爸正在吃粿汁,他们立马很礼貌地叫:“小姑姑早、表嫂早!” “早。”叶应澜立马回上微笑。 她从包里拿出红色的请柬,放在桌上:“大舅舅,我爷爷来香港,商量最近鸿安百货抢购事宜,明天晚上有个小型酒会,请务必赏光。” 鸿安是以百货公司为主,每个百货公司都配套有歌舞厅、大戏院和酒楼,亨通有电影公司,要在大戏院上映,余家和叶家交好,早年叶家也顺手扶持了蔡家的电影公司。 蔡家大爷收下请柬:“几年没见你爷爷了,我们老哥俩要好好聊聊。” “好。” 看到叶应澜来送请柬,二姨太微微叹了口气。 什么感情,亲情?说到底只有利益。叶家和余家的联姻都是利益,换个姑爷不还是姑爷? 昨夜还翻来覆去想,要是陈秀英真闹着要离婚,自己该如何争取最大的利益,现在想想,谁会为了一口气放掉真金白银呢? 二姨太带着孩子做坐下。 蔡运顺看着今天的早餐,转头问:“烤香肠呢?” “三少爷喜欢的那家香肠前两天就吃完了,前天那个香肠您说不好吃,那个香肠昨天没买到。” “是不好吃,没有其他的吗?”蔡运顺有些不高兴,低声嘟囔,“没买到的话,厚蛋卷之类也可以,昨天没有香肠,上的是虾肉三文治,我也没说什么。今天蔬菜沙拉,水果都没有,面包也没烤过就上来了。” 看上去好像不开心又好像并不敢说的样子,另一个叹气:“我们吃的其实很寻常的,我们也没挑吧?” 二姨太看了看自己身前,也是这些,但是老男人面前依然有炖盅。她快笑死了,昨天二少奶奶说儿媳妇给公公炖汤是委屈,今天怎么依然炖?看起来原本只是老大想要逼老头子出钱,老婆子说要离婚,男人就说给七成家产,老婆子依然要离婚,二少奶奶是个没脑子的,把炖补汤都当成一件事给说出来,最后把老男人的面子在弟妹面前全剥了干净。 蔡运亨夫妻俩回房一计较肯定怨恨二少奶奶闯祸,所以想今天粉饰太平呢!就又请了搅家精过来说和?不过拉不下面子给他们母子三个准备? 还想用家乡菜拉拢老男人?二姨太恨不能对着上头翻个白眼。前十几年没本事,这个时候就认为自己长进了? 她说:“算了,我不是也没有吗?” 双胞胎抬头,两个孩子像极了二姨太,脸上还有笑靥,笑得很甜:“嗯。” 蔡家大爷看着自己面前的鸡蛋面包和牛奶,想想刚才自己吃了一口粿汁被老二媳妇喂狗,自己是半句屁话都不敢有。 昨天都那样了,娘三个还挑这挑那的? 他试着问:“红莲,你想吃燕窝?” 二姨太把目光落到蔡家大爷身前的炖盅上,又是汤,又是老家吃食,明摆着要挽回老男人的心,可惜手段拙劣,居然给他们娘三个这么简单的早餐,这点忍耐功夫都没有? 她说:“有没有燕窝,真无所谓。一家人,有点矛盾也很正常,大少爷想要跟表少爷做生意,想要老爷出钱,老爷不是不想出,您是经商多年,知道这个生意能不能做,所以想要劝大少爷别瞎折腾。大少爷非要出去做,一定要老爷您出钱,那就好好商量吗?我们家里难道还亏不起那么点钱?何必拿离婚来要挟您?还叫来了二老爷和众位姑太太,二少奶奶更是口不择言,那些汤就是滋补汤,女子补血养颜,男子固肾养精,怎么到了她嘴里就成了见不得人的东西?今日您这里又是汤又是吃食,这就证明他们是想明白您全然是为他们好。给您做东西,也算是给一个台阶下,一家人吗?有什么过不去的?没给我们娘三个准备,也算不得什么,过了就好。只是平心而论,少了点胸襟和气度。” 站在婆婆边上的叶应澜轻笑出声:“小舅妈怎么能没有冰糖燕窝呢?” 叶应澜的手落在食盒上,从里面取出了一个炖盅,她那一双带着珍珠金胎手镯的玉手将炖盅捧到二姨太面前,戴着龙眼大珍珠戒指的手指揭开了炖盅盖,说:“不知道您的口味,冰糖只加了一粒,可能不够甜,您先试试味道。” 炖盅里是透明晶莹的燕窝,确实是她日常吃的。但是送上燕窝的是?她抬头是余家的大少奶奶。 这位大少奶奶今天身穿浅蓝色提花的丝缎曳地旗袍,头上的珠花跟手上的珍珠金胎手镯风格一致,古朴雅致,脖子里一挂南洋珍珠项链,低调却宝光流转,这一身十分雅致却雍容华贵。 这位少奶奶她第一眼见就暗叹这是位难得的气质和容貌兼具的大美人。 这是鸿安百货的女公子,叶家的大小姐,余家的大少奶奶,她给自己炖燕窝?这是个什么意思? 蔡家大爷也意外,妹妹炖汤给自己做粿汁是为了让自己看清,到底心里有没有秀英,外甥媳妇做这个? 蔡家大爷盯着她们看,二姨太又侧头看叶应澜,这盅燕窝她可不能吃。 二姨太连忙站起来:“应澜,这是做什么?你这样不是要折煞我?” “怎么会呢?小舅妈福泽深厚,您姿容艳丽,面色红润。难道还受不得我这个外甥媳妇一点点的孝敬?”叶应澜笑得恭维。 二姨太看向眼睛还红着却兴致勃勃看戏的蔡月娥。 蔡月娥拿过来一小锅粿汁,他们这种富贵人家,吃的饭量本来就少,别看一小锅,两三个人分吃都行,她哥居然吃得精光,还十分满足,看来良心还没完全被狗吃干净。 蔡家大爷之前希望小五一家子能待红莲跟老妻一样好,现在外甥媳妇这么个恭敬的态度,让他觉得说不出来的怪异。 叶应澜继续:“小舅妈,您不是每天一盏燕窝,吃了七八年了吗?不能断了。” “对啊!”蔡月娥打开炖盅放到她哥面前:“大哥,这就是细嫂说的普普通通的滋补汤,杞鞭壮阳汤,固肾养精,趁热喝。” 砂锅刚刚空,吃得浑身舒坦的蔡家大爷,看见这一小盅汤,桌上还有妹妹没有干的眼泪,他抬头看妹妹,妹妹带着笑看着他,又看向到现在还挂着温柔笑容却一直盯着红莲的叶应澜。 “你这是干什么?” “我们婆媳给你们夫妻炖汤啊?我们夫妻昨天回家跟嘉鸿夫妻坐一起说你们家的事。我和应澜,这才发现,我们婆媳俩号称星洲难得的贤惠媳妇,都没给公公炖过壮阳汤,也没给小妈炖过养颜羹,这算是哪门子贤惠?我婆婆还成天说我好,还不让我早上早起,让我睡得晚些。我这是没经历过事,就自以为贤惠。我跟应澜一合计,家里也没小妾,刚好有哥和细嫂,就来感受一下,作为长房长媳干这事儿是什么个感觉。”她站在蔡家大爷身后,“哥,你觉得叶家的大小姐,余家的长房长媳给你的小妾炖燕窝,怎么样?是不是特别地舒坦?” 二姨太反应过来,立马两行泪:“小姑太太,你何苦一直来作践我?” 一对双生子也低头不语,看上去十分落寞凄凉。 “笑话了,刚才你见桌上没燕窝,你说‘平心而论,少了点气度和胸襟。’,也就是昨天都闹成那样了,蔡家大少奶奶没给你炖燕窝就是没胸襟和气度。然后没跟你闹过的余家长房长媳,给你炖燕窝叫作践你?不给你炖,你委屈,给你炖了,你还委屈。哦!蔡家大少奶奶给你炖七八年,就是应当应分的?一样的长房长媳,同样的辈分。怎么蔡家的长房长媳不如余家的长房长媳金贵?谁委屈?是你这个八点起床,吃的脸色红润的小老婆委屈,还是蔡家那个五点起床伺候公公吃牛鞭,伺候小婆婆吃燕窝,伺候了八年的长房长媳委屈?”蔡月娥看着蔡家大爷,翻白眼。 说完她推着她哥的肩:“哥,吃啊!你小老婆说了,这就是普通的滋补汤。原本真的想让应澜给你炖。但是你知道,你外甥看到一整条牛鞭,脸都绿了。那没办法,只能我来,修礼也不许我沾手,这东西是修礼洗的,你外甥亲手汆水切的,我来炖的。昨天,那么晚了一定要新鲜牛鞭,得亏鸿安酒店每天用材多,连夜能给搞到,东西不贵,这是我们一家子的心意,你可别浪费了。来,喝了吧!来年再给我添一对小侄儿。” 从昨天起,被儿媳妇像念经一样念这些,今天妹妹又拿着这个来羞辱他,蔡家大爷仰头看站在他身后的妹妹,红着眼睛:“蔡月娥,你一定要这么羞辱我?” 蔡月娥低头眼泪落在哥哥脸上:“哥哥,八年了。你儿媳妇给你炖这种汤八年了,你想过她刚开始从恶心到后来麻木的委屈吗?你的儿媳妇,难道不是像应澜一样的大家闺秀?难道不是你千挑万选的好孩子?” 她伸手抹眼泪,但是眼泪还是往他脸上落,她说:“哥啊!到底是谁在委屈?不是说的那个人,是被逼着做的那个人啊!我们婆媳就给你们做一次,你们都觉得这是羞辱,那么这么多年你们吃进嘴里,为什么不知羞耻呢?为什么不觉得是在作践婉凝呢?” 妹妹吧嗒吧嗒的眼泪落下,伤心难过,这种表情,蔡家大爷被这么说心头说不出的羞愧,他低头双手捂脸。 蔡月娥看见那些首饰还在,她看着一个首饰盒:“哥,你知道为什么这些首饰盒会旧成那样吗?十几年了,她无望的时候,就拿出这些首饰,摸摸它们,回忆一下你们当年的恩爱。我气啊!我告诉她,首饰确实承载着感情,但是若是感情不在了,首饰就是首饰原有的价值。情深似海,一枚线圈都是无价的,当似海深情没有了,这个线圈就是一枚铜钱可以买十个的价格。这些首饰上面的情意已经没有了,就是一堆不值钱的东西。你看细嫂手上的镯子……” 原本没脸的蔡家大爷这下是悲从中来。 蔡月娥见自己踏对了路,踩够了,要捧了:“哥啊!我的好哥哥啊!你那么聪明,那么重情义,为什么会这样呢?” 婆婆还说她不会呢?看这个情形是比谁都会啊!叶应澜只能配合,她拿着手帕擦眼泪:“大舅舅,妈昨天回家先是骂您昏头,后来哭个不停,谁劝都劝不停,她想不明白自家哥哥怎么能荒唐到这种地步?” “表少奶奶,我真的没想让大少奶奶做那些,这是厨房在炖汤,大少奶奶不可能亲自做这些。”二姨太惊慌了,这对婆媳又哭又笑,太会做戏了。 “喂狗喂了八年还摇尾巴呢?就是干再多,伺候再周到,你们都能不认?”蔡月娥拿着汤,放到蔡家大爷眼前,“你给我看看清楚,是不是连这一盅汤,以后你们也能否认不是我这个妹妹给你炖的?” 以前他能泰然处之地喝下这个汤,现在他看见就恶心到想吐,妹妹给他做这两样是为了对比,而这个汤的始作俑者就是红莲,她居然还提?他看向红莲:“你闭嘴。” 二姨太昨天想过了,最多就是家里采办药材,然后让厨房做,怎么可能是大少奶奶亲自做呢?她在说是不是少奶奶亲自做,小姑太太说的是他们否认吃到这些东西,这完全是两回事。她想要找机会跟老爷解释,但是现在老爷根本就不听。 叶应澜见大舅舅果然让小舅妈闭嘴,不禁佩服余嘉鸿判断精准。不要跟小舅妈扯大表嫂到底怎么做汤的,就说他们不知感激,说舅舅喝了八年汤,让舅舅羞愧,只要小舅妈一开口说这个,大舅舅就想到让他丢人丢到家的罪魁祸首,让小舅妈百口莫辩。 “你可以矢口否认别人长久的付出。别人稍有做得不合你心意,你就委屈了。若是这样,您的委屈自然无穷无尽。”叶应澜长相雍容端方,气度娴雅,不似蔡家大少奶奶被打压多年,气势已经没了。 她冷眼相看,声音不疾不徐,说:“小舅妈,谋求最大的利益固然没错。但是你的想法,其实会害了两位表弟。两位表弟坐下就抱怨今天的早餐,我可算是听出来了,平时表弟都是吃一家的香肠,香肠没有了,昨天是鲜虾三文治,今天三文治也没有,他觉得委屈。那我想问一下,昨天的三文治他想过是谁给他安排的吗?我记得我刚嫁余家,突然餐桌上有了一碗面结面,是我娘家的味道。哪怕这碗面结面是我带过去的佣人做的。但是它能出现在餐桌上,一定是有人说了才会有,就这样细微的关心,我很感激。您儿子呢?认为出现鲜虾三文治已经退而求其次了,已经是委屈了。今天这个早餐更是让他们委屈到了极点。受惠不知感恩,略有不舒服就委屈。你在为表弟们开路,他们在后面跟着走,你往哪个方向,最终他们也会往哪里。” “表少奶奶,蔡家已经家宅不安了,你们为什么一而二再而三地来挑拨离间?”二姨太眼泪汪汪看着蔡月娥,“小姑太太,皓年最疼你这个幼妹,时常念叨着你,盼着你来。我却是每次听见你要来,必然是心惊肉颤。本来两房长幼有序,我从无僭越之心,皓年和大姐,含饴弄孙,也与我疼爱幼子。你一来香港,定要翻出陈年旧事,添油加醋,弄得蔡家上下不得安生,皓年头上添白发。现在闹得家都快散了,你还不罢休吗?我总说三人成虎,曾参杀人,说多了我便是那罪无可恕的祸国妖姬。必要将我除之而后快。我终究是会成为马嵬坡下死的杨妃。” “让长房长媳伺候你个小老婆叫长幼有序,无僭越之心?我大嫂守着往日旧情,走不出来,还巴望我哥能回头看她一眼。她烧糊涂了,念着男人的名字。就这样你都容不下,非要将她心内唯一的一点念想都打碎,这叫含饴弄孙?你说的阖家太平,是别人打落牙齿往肚里吞罢了。等等……你能说自己是苏妲己吗?杨妃是什么人?李隆基扒灰啊!”蔡月娥推了推她哥,“也就我哥要你,我那两个侄子看见你,只怕是隔夜饭都要呕出来了。还自比杨玉环?” “你胡说什么?”蔡家大爷喝止蔡月娥。 “对,我胡说,她说的全对。”蔡月娥站起来,“应澜,我们走,是我还心里存了一丝丝的奢望,你爸说得对,他要是眼睛没瞎,也不会这么多年听不进去人话。” 蔡家大爷过来拉住蔡月娥的手:“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说话,能不能好好说,别扯杨玉环李隆基?” “那我说的话,有没有道理?”蔡月娥问哥哥。 二姨太泪流满面地看着蔡家大爷。 蔡家大爷看着桌上的几个首饰盒,他叹了一声:“是我辜负了你大嫂,是我对不起她,是我宠妾灭妻,牲口不如。” 蔡月娥委屈巴巴又舍不得责怪他的表情,眼泪落下:“你才知道啊?” 蔡家大爷伸手给妹妹抹了眼泪:“是大哥不是东西,是大哥眼瞎。不哭了。” “谁叫你是我哥呢?”蔡月娥露出小女儿的娇态,拉着她哥的胳膊:“哥,你跟我来,我有话问你。” 自家婆婆露出这种表情,叶应澜表面无动于衷,内心颤了一颤,看向边上的二姨太,二姨太更是目瞪口呆。 被妹妹一扯,昨日被众叛亲离,举目悲凉,今天喝了一锅家乡的粿汁,心头刚刚暖过的蔡家大爷,无奈地看着自己的妹妹。 自从自己有了红莲,跟他最亲的小妹已经很多年没这么亲近了。哪怕今天被她骂,可她做了壮阳汤和粿汁,实际上是想让自己认清到底想要什么吧?想让自己知道老妻和小妾两人孰轻孰重吧?这孩子,终究是向着自己的。 蔡家大爷被妹妹拉进一间房里,他问:“有什么就问。” “哥,那个汤真有用吗?”蔡月娥笑嘻嘻地问他。 又被问这个,蔡家大爷怒:“你有完没完?” 被他这么一说,蔡月娥眼泪又落了下来:“哥……哥哥,昨天真的吓到我了,我都不能想自己要是四十以后,修礼要像你这样,我也是备受宠爱的女孩儿,也是费尽心思不许自己行差踏错的正房太太,我看着嫂嫂,原来我们没做错,也会有人来把他抢走,从他完全属于我,到他再也不进我的房,接下来漫长的岁月里,孤枕冷衾,这样的日子,我好怕,我怕我会疯掉……” 蔡月娥哭得伤心欲绝:“我昨天晚上哭,不仅仅是为大嫂哭,我也怕我自己,又一天会步大嫂的后尘。” 蔡家大爷伸手擦她不停掉下的眼泪,妹妹给他描绘的画面就是老妻这些年的经历,他越想越难受,他安慰在跟他诉说害怕的妹妹:“你说什么傻话?余家四十无子方可纳妾,你有嘉鸿和嘉鹄,你又是顶顶好的媳妇,怎么可能?” “可是看了你,做得再好也抵不过新人。你知道虽然我和修礼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我真的很爱他,昨夜我和他在一起,我满脑子都是你和嫂嫂走到这一步。”蔡月娥失声痛哭,“哥哥为什么要吓我?我一直觉得哥哥是顶天立地的男儿,是最最有担当的男儿。” 最疼爱的小妹跟他吐露心声,将心比心,他哪里会不知道小妹对妹夫的依赖,就是小俩口蜜里调油,他才放心,想到这里,他又想到秀英,在她四十多的时候,自己将她抛在边上,让她看着自己跟别的女人恩爱。看小五想想就怕成这样,自己是真做了,秀英有多苦? 他只能轻轻拍着妹妹的背:“别傻,修礼不会像你哥这么混,他会好好待你一辈子的。” 蔡月娥哭得眼睛红肿,让蔡家大爷想起爱妾,这个念头一起,却想到的是老妻那时候烧刚退,自己却因为爱妾哭了,从此不踏进老妻房里半步。他只顾红莲伤心,却不顾秀英的伤痛…… “哥哥,明天我给你做咸薄餐,还有菜脯炒蛋配粥,好不好?”脸上还带着泪痕的妹妹这么问他。 这儿又不是她的家,酒店里也麻烦,要让她清早起来,蔡家大爷实在不想这么麻烦妹妹,可他真的很想很想吃,他说:“这么早起,难为你。” “哥,别怪应澜,这是昨夜我哭得死去活来,你妹夫跟我说,如果我不想没有你这个哥哥,就不要那么拧巴,让我对你服软,你外甥求应澜来做给你看的,我不能没有大嫂……但是我……也不能没有哥哥……”说着她又哭了,“我都想要,你们实际上一个是我娘,一个是我爹……呜呜……” 妹妹哭得伤心,她翻来覆去说这些,他能不懂吗?老妻能倾囊而出,小五新婚为他搬来救命钱。天下别人都可以图他什么,唯独这两人以前没图他过什么,以后也不会图他什么,老妻已经对他绝望,要卖了首饰。 小五还是不能没有他这个哥哥,这是他疼着长大的妹妹啊!蔡家大爷笑:“你傻了?我是你的血亲,什么叫服软?对我你用不着服软。” 蔡月娥破涕为笑:“嗯,这些年来了香港,看着嫂嫂可怜,只想陪嫂嫂,看见你就嫌弃,现在想想再嫌弃,咱们都是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打断骨头还连着筋,今天你陪我一天,咱们兄妹俩说说体己话。” “好。” 妹妹脸上挂着泪痕,又笑出来,蔡家大爷被她给逗笑了:“还像……” 他话说到半截听见隔着门传来委屈娇柔的声音:“皓年……”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71节 蔡月娥脸上笑容立马消失。 第57章 蔡家大爷黑着脸拉开门,迎来了二姨太娇软的身躯,她扑在他身上,哭得哀痛欲绝:“你都忘了吗?当年是你求着我嫁给你,若非爱你,我哪里愿意给人做小?十几年来,我人前欢笑,背后落泪,只要你安乐,我就欢喜,哪怕仰承鼻息,看着别人的眉眼高低,只是为了在你跟前有一席之地。可我终究还是成了祸国殃民的狐狸精……” 一对双生子走过来,一左一右抱住了蔡家大爷:“爸爸……” 身前是自己疼了十几年的女人,看着她哭成这样,身边是爱子,蔡家大爷也硬不起心肠,抱住他们,安慰他们:“你们这是做什么?我不会不管你们母子的。” “我怎么就这么难?丝毫行差踏错都成了天大的罪过。”二姨太抱住老男人的腰,“皓年……不要丢下我,没有了你,我活不下去。” 昨夜,她躺床上想着,老男人当年求娶她的时候,就明说了,他老妻为他孝敬父母,教养弟妹和儿女,所以蔡家大太太只能是陈秀英。 她知道只要男人的心在自己身上,这些门面虚名实在无需计较。 进门多年,老男人从未在老妻房中过夜,才是她最好的依仗,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管陈秀英在他那里说了什么,只要他回到她房里,一夜过后,她就有本事让一切回归原样。 直到五年前,陈秀英让儿子来找他过去,说她病了。那一夜,她翻来覆去想,若是陈秀英放弃当家主母的风范,扮起柔弱,博取男人同情,自己该当如何自处?说到底他们生了两子两女。 那时自己决定一试,看看在老男人心中到底地位如何,就哭了一整夜,老男人果然将自己当成了心肝宝贝,从此不再踏入陈秀英房里一步。至此自己认为可以高枕无忧,只要陈秀英没办法跟老男人说话,她那两个儿子,在家在公司也没私底下的机会跟父亲说话,即便是说了几句,自己也立马知道,有足够的时间和办法应对。 并非自己贪心,只是希望儿子们快快成年,老男人能一视同仁,不厚此薄彼而已。 这也是她该得的,固然大房占了元配太太之名,然而这些年自己在老男人身边,为公司发展殚精竭虑,花了多少心思,论亨通今日之局面,有自己很大一份功劳。 前天小姑太太的舞会上,他们一个个围在大房身边,冷落了他们母子三人,老男人心疼她,送了她一条手链,未曾想这条手链竟然是大房订购了要送林家二小姐婚礼的。 这事刺激了陈秀英,陈秀英发难,老男人本就憋着一口气,听见蔡运亨要跟外甥做洋行仓库,立马反驳,父子相争。陈秀英这个时候不劝,反而要离婚,自己想着要大事化小,一家人不要弄得不可开交,要劝父子俩。 陈秀英却咬牙要离婚,叫来了蔡家弟妹。 蔡家的这些弟妹,无人愿意静下心来了解她的能力,她的勤奋,她对这个家,对亨通的贡献,他们不想知道,也不需要知道,他们只需要站在他们大嫂的立场,就能将天大的罪名压她头上。 在弟妹的指责下,老男人跪下说要给出七成家产,她当时心凉了半截。 没想到即便是老男人说要给出七成财产,陈秀英也不想要,非要离婚,说信不过老男人,这一点,她们倒是一致的,老男人嘴里的话,当时可能是真,转头变了也正常。 二少奶奶嚼舌根,说起补汤和燕窝的事,这不就是家里做一顿饭吗?二少奶奶把这件事弄得天大,当场她是有口难辩。 他们家弟妹一个个激动地支持陈秀英离婚,老男人被羞辱地抬不起头来,眼见弟妹全部离去,大房更是对他不理不睬。 这个时候,自己反而松了一口气,大房和他的弟妹将他抛弃,那么以后他只有自己一个人,自己要得本来就不多,打官司的话,就算是大房出资,经营毕竟都是老男人在经营,难道还能超过半数?再说以老男人之能,未来的财富,更加值得期待。 老男人的弟弟是本城顶顶有名的华人大律师,他要为老婆子辩护,那么当务之急就是找一个能与之匹敌的大律师。 但是之前亨通的官非全是二老爷那里处理的,所以他们也没有这方面的人脉。这还得从头找起,所以她想以最快的速度安抚老男人的心,他们一起去找律师,应对未来的局面。 她的盘算是今日找机会拉着老男人一起出去,分析利弊给他听,让他好好振作,认真应对这场官司。 今天早上看见老男人在吃粿汁,她分析应该是陈秀英冷静下来,发现她把这事弄得不可收拾,想要找台阶下。只要陈秀英不是真心想离,很快就能回到原来的样子。 可惜自己猜到了七八成,本以为他们的手段拙劣,没想到这次手段变得高明了,老婆子做粿汁不给老男人吃,让小姑做了给老男人吃。 陈秀英不想离婚,她这是想要老男人向她低头,把财产分配落到实处。 要是仅仅是这样也就罢了,问题是小姑太太这个搅家精,心甘情愿做老婆子的打手。 这个小姑太太这么多年从未停止过搬弄是非,挑拨离间,而且说话刻薄,全无半点修养,偏生还顶着个星洲贤惠太太的名声,不知是她公婆有眼无珠,还是说碍于她娘家有两位实力不凡的兄长? 只能说什么样的人进什么样的门,余家这位新抱的少奶奶,听闻母亲早亡,可见是缺了教养,不过是家财雄厚而已,居然愿意跟婆婆一起放下身段,做出这种下三滥的戏码来。 戏码虽烂,她却知道老男人却吃这一套,自己从昨日到现在还没时间跟老男人好好敞开心扉,说清楚,倒是反而让这个小姑太太占了先机,她凭借自己是老男人宠爱的幺妹,又哭又笑,本来老男人心头就已经有愧,他们若是乘胜追击,只怕老男人脑子一热,为了挽回老妻,哪怕真奉上七成财产也在所不惜。那自己这么多年的心血,岂不是给他人做了嫁衣? 这还不算,他们还有后手。 余家决定全力扶持蔡运亨,蔡运亨确实懦弱老实,但是余家财力雄厚,想要扶一个人起来,不算难事,一旦扶了起来,有了实力证明,作为长房长子,还有谁能撼动他的地位? 以后蔡家哪有他们母子的立锥之地? 就像五年前一样,她绝对不能再让小姑太太有机会跟老男人私下说话,一定要鼓动老男人离婚。 想到这里,她哭得越发伤心:“皓年……” 蔡家大爷安慰她:“你胡思乱想什么?我怎么可能丢下你们母子?” 二少奶奶站在楼梯上:“别搞错了,我妈是要跟他离婚,把蔡家大太太的位子让给你,以后你就是蔡家大太太,你儿子就是蔡家大少爷和二少爷。明明以后面子和里子你全有了,你这个时候不拍手称快,哭个什么?” 听见儿媳又提离婚,什么叫你儿子是蔡家大少爷和二少爷?蔡家大爷怒喝:“长辈的事,什么时候轮得上你来说话?” “小敏。”大太太走出房门,她身后跟着蔡运亨。 “妈。”二少奶奶连忙迎上去。 “你二叔说了,不要跟他们说话。我和你哥去律师楼了,你和大嫂出去把首饰捐了,回来炖鱼,我中午回来吃饭。”大太太慈爱地看着二少奶奶,“他们怎么样,跟我们已经没关系了,我们有一大家子,过好自己就好了。” “我知道了。”二少奶奶笑看着。 大太太从楼上下来,看了一眼抱成一团的一家四口,蔡家大爷连忙把二姨太和两个儿子推开,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老妻。 大太太走到蔡月娥面前说:“月娥,你心里大哥总归是大哥,大嫂也是大嫂,但是大嫂和你大哥分道扬镳是必然的,我和他分开之后,我依然是你大嫂,他依然是你大哥。这些事你做得属实多余。” “大嫂……”蔡月娥眼睛湿润。 大太太转头跟大儿媳妇说:“给你们小姑姑绞块热毛巾,擦把脸。” “好。”大少奶奶说。 大太太笑看蔡月娥:“我去律师楼了,跟你二哥约了九点见面。” “嗯。”蔡月娥点头。 大太太又走到叶应澜身前:“应澜,劝你妈回去,让她别胡闹了。” “我劝不动,谁也劝不动。”叶应澜说。 “我先去律师楼了。”大太太没好气地看蔡月娥,“你啊!” 蔡月娥委委屈屈看着大太太,轻声:“大嫂。” 大太太也不回头看她了,母子俩出了门。 蔡月娥白了一眼刚刚被推开的二姨太,转头跟叶应澜说:“应澜,你先回酒店。” 她看着蔡月娥,嘱咐她:“妈,跟舅舅好好说话,别因为舅舅疼你,你就乱发脾气。” “不会的。”蔡月娥说道,“他是我哥。” 叶应澜收拾了桌上的食盒,拎起食盒:“大舅舅、小舅妈、两位表弟,我走了。” 哪怕二姨太自认涵养过人,也实在受不了,不愿意再回她。 “好。”蔡家大爷回了叶应澜,这是小五的儿媳妇,作为儿媳妇,为了帮婆婆,让他这个哥哥能反省,配合来劝她,也算是个有孝心的。 红莲哭也就算了,运顺和运畅是怎么一回事?教养呢? 叶应澜又转头跟两位表嫂打了个招呼,她走出去。 大少奶奶拿了毛巾过来:“小姑姑,擦个脸。” 蔡月娥擦了脸,大少奶奶又递上雪花膏,给蔡月娥照镜子,蔡月娥对着镜子擦雪花膏。 从镜子里看到二姨太擦了眼泪,一双略微上挑的桃花眼看着自己。 二姨太心里冷笑,这对陈秀英和蔡月娥,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演得可真像。 二姨太擦了眼泪,跟蔡家大爷说:“皓年,你昨夜一夜没睡,上去补个觉吧?” 听见这话,蔡家大爷叹气,红莲刚才还哭得像个孩子,这会儿又心疼他了,人哪能没有错的?说到错,错得最多的还是自己。红莲年纪轻,要占着自己,想要自己全心全意爱她。是自己忘记了秀英,对不起秀英,没有站在秀英的立场上想事情。 大少奶奶收了镜子和雪花膏,二少奶奶过来把桌上的首饰盒给收进袋子里:“大嫂,你也准备一下,我们出去先把这些东西捐了,再去看看孩子们?” “等我。”大少奶奶上楼。 看见她们要去捐首饰,蔡家大爷心头一个抽疼,这些首饰都是他和秀英的回忆,要是没了? 他说:“那几个首饰给我。” 二少奶奶立马把几个首饰拿出来:“您也就买了这么点破烂玩意儿,还给您,省得我特地跑一趟了。” 大少奶奶下楼来,二少奶奶说:“大嫂,不用去捐首饰了,那些首饰还给爸了。” “挺好的,物归原主,也算是分得清楚明白。”大少奶奶浅浅笑了一下。 听见这话,戳痛了蔡家大爷的心:“好什么好?你男人、你儿女身上留着我的血,你怎么分?” 大少奶奶温婉一笑:“我是指妈跟您分清楚,不要有丝毫牵扯,她会开心些,您别误会了。” 这话更戳他的心。 “爸,不管怎么样您还是爸,宝丰银楼首饰的事,您去一趟,林家二小姐婚礼就在眼前了。”二少奶奶说,“大嫂,走了。” 妯娌俩挽着亲亲热热往外走。 二姨太期期艾艾拉住蔡家大爷的手。 楼上蔡运通打扮得浑身清爽,一副富家公子哥的模样,下楼来:“小姑姑,我刚好去酒店接嘉鸿,带您回酒店?” “不了,今天我和你爸,兄妹一起聊聊天。”蔡月娥说。 蔡运通笑出声:“小姑姑啊!您这是吃饱了撑的,浪费时间。” “你胡说什么?”蔡家大爷被两个儿媳说了几句,现在听见这话,更加不舒服。 蔡运通笑容吊儿郎当,勾住蔡月娥的肩:“就您还没看清,正所谓情义千斤,哪敌胸脯四两?小敏看大嫂日日五点起,她也想要做贤惠媳妇,要早起,被我拉住,我告诉她有这么点时间起来给他们炖汤,伺候他们,倒不如把我喂饱。伺候他们不如喂狗,喂饱我那叫夫妻情浓。你不会以为自己这么个妹妹,能比得上软玉温香?走了!有这点时间回酒店好好睡一觉,晚上有精力哄哄我小姑父才是正经。” 蔡运通说了一堆有道理的混账话,立马转向还在抽泣牵老男人手的二姨太,他正色说:“红姨,嘉鸿说内地有位老板要介绍一位内地来的导演,我先去聊聊,回来跟您位汇报,到时候您再和我爸商量后,我等您指示?” 平时蔡运通说这话是顺理成章,今天他这么说,简直刺耳,这就是提醒老男人,儿子连跟老子直接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二姨太咬着牙看他。 “小姑姑,走了。”蔡运通催蔡月娥。 “我跟你小姑姑说好了,今天我们兄妹俩说说话。”蔡家大爷瞪儿子,“你有事就去办。” “小姑姑,我走了?” “去吧!” 蔡运通踏着轻快的步子往外。 “我上楼换件衣服。”蔡家大爷跟妹妹说,转身要上楼去,又下来拿了几个首饰盒上楼。 进了房间,他把几个首饰盒放下,打开了他放置手表和一些饰品的抽屉,抽屉打开,一个个格子里是躺着各种腕表,有男有女,每一个都精致而价格不菲,他再抽开另外一层抽屉,红的、黑的、蓝的……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72节 大大小小的首饰盒,他拿起一个小巧的首饰盒,以为里面是个小东西,没想到打开是一个三颗钻石的排戒,对了!这个是他送给红莲结婚五年的戒指,三颗钻石总重十五克拉,他连忙放下关上抽屉,让自己缓缓。 看着柜子台面上的首饰,这些首饰跟红莲的首饰放在一起,是要时时刻刻提醒自己偏心到了什么程度吗? 他拿着这几个首饰,出了房门进了书房,把它们放进了书桌抽屉。 还有之前红莲跟他说,人生最痛苦的莫过于不懂爱的年纪结了婚,在懂爱的年纪遇到了动心的人。那时候他深以为然,这些东西提醒着他,并非他那时不懂爱,不过是变了心,辜负了秀英。 他快速回了房间,换了件长衫穿上,转身下楼去。 走到楼梯口,听见红莲正在哀求小五:“五姑太太,皓年已经快六十的人了,他昨夜一夜未睡,你就不能体恤他一下?就一定要现在拉着他出去吗?让他好好休息一个上午,有什么下午说好吗?我真的担心他,心疼他……” 蔡月娥看着楼上正在下来的哥哥,抄起边上的花瓶砸到地上,花瓶碎裂,二姨太和双胞胎,乃至家里的佣人都吓呆了。 蔡月娥指着楼梯上的大哥,对着二姨太说:“就他……要不是我亲哥,这样的人死在路边喂狗,我都不会多看一眼。” 她看着蔡家大爷,发脾气:“走不走?” “走。”蔡家大爷下楼来。 “皓年……”二姨太又千回百转叫一声。 蔡家大爷终于忍无可忍:“这是我妹妹,我们十几年没好好说话了,你让她陪我一天,我们兄妹说说话,这都不行吗?” 就不知道她到底在闹什么,自己已经说了多少遍,不会不管他们母子,现在当务之急,难道不是让他跟小五好好说说,让小五去劝秀英吗?不要让这个家散了吗?这样的纠缠,让蔡家大爷觉得心里很烦。 “我……” “在家好好陪陪孩子。”蔡家大爷跟二姨太嘱咐之后,跟妹妹说,“走。” 二姨太还哭,蔡月娥翻了个白眼:“你再哭,我拉你到祠堂里,到我爹娘的牌位前哭。” 往前走了两步,她回头得意洋洋地说:“不要哭了,我哥怎么可能不要你?我哥躺床上,你还得给他端屎端尿,他死了,我还得来看你给他殉情呢!” 这话怎么还像个孩子?不知道她怎么就做人掌家太太的? 见妹妹用胜利的目光看他,想起她小时候举着糖人的样子,蔡家大爷问:“要不要给你买个糖人?” 蔡月娥笑着摇头:“不用了,我有运亨没有,他会哭的。” 蔡家大爷愣了一下,说:“走吧!” 兄妹俩上了车,一起坐在后排,蔡家大爷跟司机说:“去皇庭大戏院。” 蔡月娥转头看蔡家大爷:“哥。” “怎么了?” “我今天这些都是你妹夫教的,他让我把以前你疼我爱我的那些都说给你听,让我提醒你。” “你已经说过了,又说这些做什么?”蔡家大爷问,谁看不出来她想要干什么?归根究底,就是怕失去他。 “就……就是……” 蔡月娥想说什么,却又找不出什么词的样子,蔡家大爷宠爱地说:“爱怎么样就怎么样!谁叫你是小五呢?” “嗯。” “都做婆婆的人了,还像个孩子。”蔡家大爷无w.l奈笑。 “也就在哥嫂身边才能这样。”蔡月娥说:“大家族的当家主母哪儿那么好做?我结婚二十二年了,每天五点起床,婆婆爱吃太平燕,我学着手打燕皮,公公要吃捞化,我亲自洗小肠,哄得公婆开心,你今天早上你儿子说香肠的事,看似简简单单,实际上……很难处处妥帖。更何况在外我必须维持余家大太太的气派,对内……就拿你外甥的婚事来说,虽然应澜很好,但是那时候你外甥刚到星洲,他提出要娶应澜,为余家还了恩情,可把我吓死了。盲婚哑嫁成这样,我生怕他们过不到一起……” 听妹妹说着做大太太的难处,原来他以为被疼爱的妹妹也那么不容易。 “以前可以跑回娘家,腻在大嫂身上,跟她说说这些事,可自从你……我只能报喜不报忧,不敢再给嫂嫂添烦恼。”蔡月娥轻叹,“也就儿子回来了,他跟公婆说我每天早上五点起来做早餐没必要,公婆才免了我早上早起。” “其实……”蔡家大爷想要说红莲的委屈,一时间却发现红莲有自己在护着,她起床的时候,别人可能已经起床几个钟头了,她说这个火候不够,那个太咸,大儿媳还得虚心受教。 而且今天红莲阻止自己和妹妹出来,真的是一点点道理都没有了,小五能在香港几天,她总归要回星洲的,自己陪他们母子的日子还长着呢! 蔡月娥像是没听见似的,仔细看着哥哥,伸手摸上哥哥花白的头发,一脸心疼:“哥哥头发都白了。” 蔡月娥又看他的脸:“哥哥脸上皱纹也不少了。” “傻,哥哥就是老了。” 蔡月娥用疑惑的眼神看着哥哥:“哥,你说你家红莲看上你什么?修礼不嫌弃我生了那么多孩子肚子上有纹路,我也不嫌弃他眼角的皱纹,那是少年夫妻老来伴,谁也别嫌弃谁。她鲜嫩啵啵的一朵花,胃口怎么就那么好,能对你这么一只哈蟆精下口?” 被骂哈蟆精,蔡家大爷怒:“蔡月娥!” 蔡月娥把头侧过去:“哥,我鬓边也有白发了,马上也要变小哈蟆精了。” 看见妹妹鬓角隐约的白霜,蔡家大爷给了她一个爆栗:“别瞎说,我家小五是顶顶漂亮的姑娘。” 车子已经到了皇庭大戏院附近,有义演活动,车子过不去,两人下车,后面四个保镖跟随。 扎着两条鞭子,穿着学生旗袍的小姑娘和穿着学生装的小男孩们,手里抱着募捐箱,拦住了过往的路人:“先生,今天香港学生赈济会在大戏院开展义演,您要是有时间,可以买票进去看演出,要是没时间,可以为国内抗战出一份力吗?” “太太,国家存亡是我们中华子孙的责任……” 第58章 一个个穿着学生装的孩子,追着路人,叫着:“先生、太太。” 兄妹俩往两个孩子捐钱箱里塞了钱。蔡家大爷终于看到了自己的孙子,运通的长子蔡金烁。 小家伙正拦住了一个洋人,手里拿着一张纸递给对方,不知道在说什么。 那个洋人拿出了一张纸币,投入捐款箱里,蔡金烁弯腰给对方鞠躬,又去寻找下一个洋人。 这回没有那么顺利,他被那个洋人推开了。 看见孙子被推开,蔡家大爷大步走了过去:“金烁,怎么样?” “阿公。”蔡金烁明显没有受到影响,“什么怎么样?” “那个洋人推你了。你有没有事?”蔡家大爷问。 “这很正常,我希望他们多一点了解国内的战事,但是有些洋人不感兴趣,被纠缠烦了,不高兴就推我了。”蔡金烁笑着给他们看手里的英文传单,“那我就找下一个。” 孩子居然这么豁达,蔡家大爷要掏钱,蔡金烁指着里面说:“阿公可以去姐姐那里捐,那里可以拿到圆融大师开光的祈福手绳。” 蔡家兄妹往里看去,在凉棚下也有捐赠处,蔡家大爷说:“好,我们过去。” “那我忙去了。” 蔡金烁又追上了一位洋人女士,他递上了一张纸,很认真地跟人解释,说着说着他好像落泪了,那位女士给他擦眼泪,并且慎重地将那张纸收了起来,在他的捐赠箱里放了钱。 蔡金烁立正对着那位女士鞠躬。 从小如珠似宝长大的孩子,他为了募捐给人鞠躬。当然不仅仅是他这样做,其他孩子也这样。 “金烁都这么懂事了。”蔡家大爷跟蔡月娥说。 他们往里走,凉棚下坐了一长串的少男少女,蔡家长女蔡玉玲正给人双手奉上一根红绳:“感谢您为国家的存亡贡献一份力量。” 蔡玉玲看到两人,惊喜:“阿公、小姑婆婆。” 蔡家大爷看桌上:“金烁让我过来。” “您最低捐出五块钱就能获得圆融大师开光的红绳。”蔡玉玲连忙说。 五块钱对于普通人家来说,可能一个月米粮都够了,来捐赠的人络绎不绝。 蔡家早就大笔捐了款,这个时候就是意思意思支持孩子,他拿了十块钱,蔡月娥也拿了十块钱投入捐赠箱,蔡玉玲在两根红丝带上用小楷分别写上了两个人的名字,笑着说:“阿公把手伸过来。” 蔡家大爷伸出了手,孙女把红绳帮在他手腕上。 “小姑娘,为什么给他绑红绳,我没得绑?”刚才捐赠的人半开玩笑地问。 “这是我阿公和姑婆婆,他们来支持我的。”蔡玉玲又给蔡月娥绑上了红绳。 她又跟蔡家大爷说:“哥哥在剧场里,等下他是主持人,而且我和他都有节目,阿公要不要买票去看?” “去,去!”蔡家大爷说道。 兄妹俩往剧场去,义演的价格也不便宜,现在看场戏,普通的五六先(先令),贵的两三港币,这个孩子们演的义演,便宜的票价一块,好的位子五块。 买了票一起往里走,蔡月娥跟大哥说:“玉玲跟嘉莉差不多大,玉玲比嘉莉看上去可大方干练多了。在外读书果然不一样,难怪嘉鸿一定要嘉莉和嘉萱出去读书。” 蔡家大爷很骄傲,但是还不忘夸外甥女:“嘉莉也很好,斯文又漂亮,以后去美国读书了,会更好的。” 很多观众看上去都是二三十岁的父母,看起来孩子们都拉着父母来看演出。 兄妹俩找到位子坐下,他们买了前排的位子,蔡家长孙蔡金焕上台鞠躬:“我国家、我民族,已处在千钧一发的生死关头。抗日则生,不抗日则死,抗日救国,已成为每个同胞的神圣天职……” 他开始了今天义演的开场白。 开场的第一首歌曲是《毕业歌》: 同学们大家起来, 担负起天下的兴亡。 听吧满耳是大众的嗟伤, 看吧一年年国土的沦丧。 我们是要选择战还是降, 我们要做主人去拼死在疆场…… 如果刚开始蔡家大爷只是想要来支持一下自己的孙子孙女,在后面的节目中,他被这些年轻而稚嫩的小脸感动,孩子们或是曲子,或是朗诵,来讲述如今的山河破碎,激励大家为国家为民族存亡出一份力。 孙女的手风琴独唱《五月的鲜花》只是其中之一,孙子朗诵《满江红》只是其中之一,所有的孩子都是其中之一,他们说全港的六百多所大中小学联合在一起,学生们团结在一起,为民族存亡而奔走。 原本只是想看一会儿就走的兄妹俩留到了上午场结束,他们随着人流往外去,而已经演完的玉玲又在给捐赠人发丝带。 在募捐的金烁,往嘴里塞了一块饼干,看见一个洋人走过,他连水都顾不上喝一口,追了上去…… 他想起有一天他们早回家,看见双胞胎在家,他问儿子:“今天怎么这么早在家?” “学校组织抗日活动,要去中环街市募捐,妈让我们别去了。” 红莲跟他解释:“我已经捐了一千给这个活动,你知道街市的人纷繁杂乱,两个孩子去不安全。反正心意到了就好。” 当时,他也认为世道这么乱,他们家的孩子金贵不要涉险,但是他真的参加了一次这样的活动,感受到了孩子身上的激情,看到了因为有这样的孩子们,中华不可能亡。 金烁被一个洋人粗鲁地推了,踉跄后退跌坐在地上,他的保镖要往前,蔡家大爷见孩子立马爬起来,脸上连一点伤心委屈都没有,走向下一个募捐对象。 这已经是孩子第三次来募集了,没必要。 孙子小小的身躯,这样认真这样执着,这也是蔡家的未来和骄傲。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73节 蔡家大爷一路沉默前走,没用的长子,吊儿郎当的次子是怎么教出这样的孩子? 这些年,他就是不明白,为什么贤惠的老妻,连他在饭桌上说话,除了弟妹和女儿要来,其他的事,都是随口应声,一板一眼,没有情绪波动。 而一直被说是谦逊的长子和温婉的长媳,什么时候就成了懦弱,做什么都出错的一对夫妻? 他训二儿子夫妻的时候,这对夫妻简直能把他给气死,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不算,说话还阴阳怪气,气得他对着老妻怒喝:“慈母多败儿!” 老妻眼观鼻鼻观心,任由他当场训人,而二儿子夫妻一脸不耐烦,最后都是红莲来劝,他回去就跟红莲说:“都这个岁数的人了,为什么就像没长大呢?没一点点脑子?我还给他找了前清翰林,国学大儒的孙女,没想到也是个被宠坏的……” 红莲一次次劝他说:“没事的,是因为你太厉害罢了!你不能要求所有儿子都跟你一样出色吧?” 但,就是这样一对混不吝的夫妻,让七岁的女儿背“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养出了这样十一岁就能追着洋人派发传单,宣传国内战况,跌倒了就爬起来的儿子。 身边这个,他疼了这么多年,活到年近四十,还任性刻薄,盲目不愿了解红莲的小五,是怎么被余家老夫妻当成宝,被人盛赞是星洲难得的贤惠媳妇? “哥,我们去吃饭?”蔡月娥提议。 “好。”蔡家大爷问她,“想吃什么?” “星洲的潮汕菜都变味儿了,你妹夫从小在星洲长大,纵然是泉州人,家里吃食的口味也多少变得偏星洲那些酸辣,总想吃一口小时候味道。大嫂做的想,酒楼的也想。”蔡月娥跟他说。 “带你去。” 蔡家大爷带着妹妹去了一家潮州酒楼,要了一碟烧鹅,一条鱼,一盘炒青菜。 他给妹妹夹了一块骨头多肉少鹅肉,放在妹妹碟子里:“好肉都在骨头边。” 蔡月娥抬头:“至今依旧只有哥哥嫂嫂记得我就爱吃骨多肉少的烧鹅。” “修礼不知道吗?” “他知道我喜欢吃什么?但是不会知道我喜欢吃烧鹅的哪个部位。”蔡月娥笑着说,“这就是疼和疼到骨子里的区别。” “他也……”蔡家大爷想要埋怨,刚要出口,发现自己拿什么跟妹夫比? “他已经很好了。”蔡月娥给他夹了一块鱼肉,“哥哥喜欢吃鱼背脊,知道你喜欢吃,我们看嫂嫂会把鱼背脊留给你,我和运亨也学着留给你。” 是啊!那时候他问两个小东西为什么不吃。妹妹说:“嫂嫂疼哥哥,我也要疼哥哥。” 运亨说:“我疼爸爸。” 他哽咽着吃下妹妹夹的鱼背脊肉,这些年也没人会刻意留鱼背脊肉给他了,他也认为没必要,蔡家这个财力什么吃不起?但是,妹妹这个余家大太太依然会留鱼背脊肉给他。 吃过饭,两人出了酒楼,蔡家大爷看到远处宝丰银楼的招牌,他说:“我把你大嫂要送礼的首饰给了红莲,我再去买一条。” “我帮你去挑,买首饰我最有经验。”蔡月娥说。 “为什么?修礼不给你买吗?”蔡家大爷警惕地问,自己给老妻买首饰买得少了,他的心就在红莲身上了。如果妹夫嘴巴上对妹妹好,但是不给妹妹买首饰,他可不认为,妹夫是真对妹妹好,可能只是因为她无错,也可能是那个人没出现。就像自己,一旦有那个人出现,就把秀英抛在脑后了。 “他买,有时候买多了,被我说,他就说给儿媳妇。”蔡月娥看向她哥,“我买得多,是因为你。” “我?” “我看你全身心放在细嫂身上,我和你身上流着一模一样的血,你亏欠大嫂,我就觉得是我亏欠大嫂,我想替你补偿大嫂,我有的也就是那么点钱了,我就一直给大嫂买首饰,有时候做梦都想,要是这些首饰是你给大嫂买的,那就好了。”蔡月娥笑,“是不是很傻?” 天!这是何等畸形的误会?妹妹为了自己,去买首饰补偿元配,他却觉得元配有很多人喜爱,而小妾没有,他补偿小妾首饰。 蔡月娥仰头,声音带着哭腔:“说这些有什么用?都怪我,只知道跟你拧巴,不去想想,我们是血脉相连的兄妹,是可以敞开心扉说心思的人。错过了太多的时间,让事情到了这个地步。” 有什么错过不错过的?以前妹妹不是没拉着他说,他有静下心听吗?每一次他们俩都是鸡同鸭讲,她要说大嫂的苦,他要强迫她接受红莲,如果有过错还不是自己? 兄妹俩进了宝丰银楼,蔡家是宝丰银楼的大客户,掌柜亲自来迎接,蔡家大爷要一条跟昨天类似的货色。 这下可让掌柜为难了,前天那条刚刚到,还没等蔡家两位少奶奶就被这位蔡家老爷来抢了,他说:“没办法找,其他的都是别人家订购的,府上大太太和少奶奶最近也没有其他订购未取的。” 他这个时候才意识到:“你说什么?” “要不是府上太太和少奶奶定的,其他人定的,我也不敢给您啊!”掌柜去拿了一本册子来,“跟蔡太太说一声,说您买走了,她通常也就算了,再换一样,因为一般她的那些首饰不着急,我怎么知道这次的这么着急。昨天您家二少奶奶差点砸了我们的店。我给您看,您看四年前这一挂钻石项链,是蔡太太订的,您拿走了,她就换了这一串红宝石项链。” 他记得当时有一条红宝石项链是现货,但是因为之前自己送过红莲红宝石项链了,所以一定要这一串钻石项链,他就逼着掌柜把这一串钻石项链给他了。 蔡月娥说:“应该是我送了嫂嫂一条祖母绿项链,嫂嫂要给我的回礼,我后来收到了一串红宝石项链。” 接下去掌柜又说了一次,也是大太太给小五买的,这一次蔡太太没有补什么。 “我后来收到的是一条翡翠手镯,手镯应该是老货,是大嫂自己的收藏。”蔡月娥低头看。 秀英的收藏,肯定不是自己买的,那就是这些年收的礼,她转手送了。 有了第一次经验,掌柜就来第二次…… 蔡家大爷看着册子上的一系列数字,虽然统一是蔡家的购买册子,但是上头有不同的购买人,他说:“把我买的那些首饰,日期、名称和价格誊抄一份给我。” 等掌柜出去,兄妹俩在房间里等清单,蔡家大爷侧头问蔡月娥:“你是不是觉得我不是人?” “嗯。”蔡月娥很诚实,“不仅是我,二哥和三姐四姐都这么认为,大姐估计心里也这么想,但是要靠着你吃饭,以前没有明面儿上说。我们一直觉得你不是人。不过这两天听到看到的事更多了,你连狗都不能算了。毕竟狗……” 蔡家大爷盯着妹妹看,蔡月娥也看着他:“肺腑之言。” 可不就是肺腑之言吗?就自己那个畜生劲儿,也就是从小养大的亲妹妹,还愿意把他当哥。 昨夜他以为自己想清楚了,陈秀英是他明媒正娶的太太,是和他一起孝顺父母,送走父母,养大弟妹和孩子的元配,他怎么能跟她离婚呢? 秀英现在水泼不进,大房的孩子们一个都不睬他,小五跟秀英就像娘俩一样,小五肯跟自己说话,就是最好的机会,他得求小五,让她中间说和。 打算着要是秀英不信他,他就把公司和银行的股份大部分转给两个儿子,他也会尽快给红莲母子找好房子让他们尽快搬出去,不让红莲母子碍着秀英的眼。 看着这些,他自问,他还怎么开口? 掌柜拿了购买流水清单过来,他看了一眼,就宝丰银楼一家就不少了,别说还有其他的了。 他把清单收了,兄妹俩默默出了银楼。 蔡家大爷想来想去,还是问:“小五,你是不是不想我和你大嫂离婚?” 蔡月娥摇头:“我只想大嫂能过几天舒心日子,大嫂的想法最重要。在我心里大哥大嫂就像亲爹娘,大哥还是大哥,大嫂还是大嫂。当然,我也明白,如果你们离婚,大嫂家还是我娘家,你把细嫂扶正以后,我们之间的感情迟早要淡,我惶恐的是这个。我听修礼和孩子的,但是我知道……” 刚才拉着妹妹出来的时候,他还信心满满,现在他也惶恐,要是离婚,他和家人的关系实际上早已经被自己折腾淡了,只怕是跟弟妹之间也维持不了了,两人沉默着往车边走。 蔡月娥到了车子边上:“哥,咱们都一夜没睡,你送我回酒店,你也回家,下午睡一觉。我明天早上给你送咸薄餐,你等我,别吃早饭。” 蔡家大爷听这话,感觉好像妹妹要给他送断头饭,吃过这一顿就没下一顿了似的,但是他依旧说:“好!” 车子开到鸿安大酒店,停了下来,蔡月娥下车,蔡家大爷下车来要送她进去。 “哥,你回去吧!” “我陪你进去。” 兄妹俩往里走,却在酒店大堂看见余嘉鸿和蔡运通两兄弟和一个三十多岁儒雅的男子在一起。 余嘉鸿跟对方打了个招呼,往这里来:“妈、大舅舅。” “你大舅舅送我回来。” “李老板找到我,想来大舅舅认识吴敬语先生,刚刚来香江落脚,李老板希望我能引荐给大舅舅,我就想运通表哥在电影公司,先让二表哥跟吴先生聊聊,两人一拍即合,刚刚看了吴先生的剧本《还我河山》,我们都认为这个剧本开拍是当务之急。二表哥说回去就找小舅妈和您商量。”余嘉鸿试探道,“您要是有时间,现在粗粗看看?” 这时蔡运通和那位导演已经过来了,想起金焕慷慨激昂的朗诵,想起金烁不折不挠地给洋人派传单,想起玉玲清亮的歌声:“如今的东北已沦亡了四年,我们天天在痛苦地熬煎……” 蔡家大爷说:“走,给我看看剧本。” “我先上去了,你们慢慢聊。”蔡月娥跟他们说。 “好。” 三人连带蔡家大爷又去了鸿安大酒店的咖啡厅,蔡运通从吴先生那里接过剧本,给父亲看:“借古讽今的题材,这一段是济南惨案蔡公时先生作为外交使节被日本人削下鼻子,割去双耳,挖去双目后,整个头部和胸前被鲜血染红。这一段是……” 这个剧本虽然是套着古代抗金题材,但是里面描述的事件,都是日本人在华夏土地犯下的恶行。剧情跌宕起伏,江南歌舞升平,江北铁蹄践踏,形成鲜明对比。 “好剧本。”蔡家大爷赞。 余嘉鸿今日请二表哥见吴敬语是因为上辈子二表哥和大舅舅父子反目,就是因为吴敬语的这一部没有拍成的电影《还我河山》。 上辈子有人说起亨通电影公司倒闭的原因。 认为是内地战争全面打响之后,香港出现畸形繁荣,内地的影视公司,导演、演员也都涌入,香港电影市场蓬勃,但是亨通在这一段里没有抓住机会,招揽内地过来的行业能人,其中之一就是吴敬语导演来投靠,亨通的人有眼无珠,不仅没有重用他拍电影,反而利用亨通在香港电影市场的实力,打压他,导致《还我河山》没有拍成。 战后,大舅舅病逝,亨通银行、报社、电影公司重开,那时香港电影市场再次繁荣,吴敬语以《暗夜悲歌》和《春江曲》两部作品,奠定了他在电影界的地位,而亨通电影公司在寂静无声中倒闭。 但是外人不知道的是,为了这部戏,二表哥愤然卸下电影公司的职位,带着老婆孩子,以陪孩子去美国读书为由出走,几年没有回来,等回来,大舅母已经在香港沦陷的时日里去世,大舅舅也已时日无多。 后来大表哥生意有起色,说让二表哥回港,开电影公司,二表哥指了指自己头上的白发:“老了,不折腾了。” 话语也是满满的遗憾,只是时光已逝,哪儿能重来一回? 余嘉鸿知道哪怕这部戏没有拍成,吴敬语都把二表哥当成知己,二表哥回港总会跟吴敬语碰个面,聊个天。 现在,看大舅舅这么兴奋,也十分欣赏吴敬语的才能,上辈子怎么就没能留住他呢? 第59章 余嘉鸿还在沉思,门口蔡运亨和叶应澜带着乔启明进来。 叶应澜看见他,径直往他们这里走,余嘉鸿跟其他三人说:“我失陪一下。” 余嘉鸿走过去问他们:“看得怎么样?” “启明叔很满意。现在就等你们什么时候把仓库拿下。”叶应澜兴致勃勃地跟余嘉鸿说。 叶应澜和乔启明要合开车行,昨天余嘉鸿去看了仓库之后,叶应澜就想要把车行开那里。 余嘉鸿约了吴敬语和蔡运通,刚好蔡运亨早上去了律师楼之后,下午和叶应澜、乔启明一起去看仓库。 叶应澜有车行运营经验,车行要有库房、修理车间和店堂,兴裕行在马来亚的三个车行市口都不是特别热闹的地方。 乔家原本做船运和运输,船一半沉了,一半租给余家,乔启明一脉来香港,还没站稳脚跟,现在有人全方位领他进门,自然虚心求教。 余嘉鸿抬手腕看表,跟叶应澜说:“刚好大舅舅和二表哥也在,你去看看爸带弟弟妹妹们回来了吗?安排一下晚饭。” “好啊!” 叶应澜去安排了晚饭。 蔡家大爷见到这位吴敬语导演,也是相见恨晚,乔家本就是内地的富商,若是能在他们银行走账,就又是一个大客户,这个应酬他欣然参加。 等落了座,蔡皓年发现,原本应该作为主人的余修礼,基本上不招待客人,而是和妹妹一起管着小儿子吃饭。 外甥夫妻作为主人在招待客人,小夫妻两人哪里是有模有样,简直是应对自如,妹夫确实能放手了。 外甥媳妇坐在乔家少爷边上,外甥媳妇落落大方地跟乔家少爷说车行的事。 外甥媳妇说货源,人员全部星洲这边过来,场地和在香港的一切手续,需要儿子这边帮忙落实。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74节 外甥在边上听着时不时出主意,跟蔡运亨说接下去要如何处理,能够让车行以最快的速度开出来。 运亨和嘉鸿虽然是同辈,但是两人年纪差了十七岁,等于差了一辈人,一样是长子,为什么相差那么大?跟儿子相差没几岁的妹夫,都可以在边上给小儿子擦嘴了,自己还在为了继承人而发愁。 然而当说到在香港如何开业,就变成了蔡运亨主控的话题了,乔启明从上海过来,叶应澜和余嘉鸿从星洲过来,两边跟香港的操作办法都不一样。 蔡皓年发现自己对这些细节并不熟悉,而儿子像是做了千百次一般,这种实务性的事,若是非常熟悉,只能说是经验极度丰富,运亨已经做银行总经理多年,他怎么能把实务给搞得一清二楚呢? 余嘉鸿等蔡运亨说完,对乔启明说:“启明叔,这下放心了吧?在香港遇到的绝大部分问题,我表哥都会帮你解决,要是他解决不了,那只能说你的问题非常棘手,普通人很难解决了。” “我有什么不放心的?货源、人员应澜解决,选址店铺装修运亨兄全包了,我只要卖车,要是车子还卖不出去,那就是我的问题了。”乔启明跟蔡运亨说,“运亨兄,明天下午我约了几个朋友一起打哥而夫,你们表兄弟俩赏光?” “明天下午?应澜的爷爷明天上午到,我上午已经约了,下午再不在长辈身边,那可不行。”余嘉鸿笑着说。 乔启明看向叶应澜,又转头看蔡运亨:“那肯定是侍奉长辈左右。我和运亨兄一起。” “荣幸之至。” 大儿子没有外甥那么出色,却也应对得当,他又转头听吴敬语导演跟二儿子聊天。 这位导演以为蔡家二少爷是管电影公司实际事务,所以他主要的细节也是在跟蔡运通说。 在蔡皓年的脑子里,运通一直吊儿郎当,做事沉不下心,难当大任,到现在在电影公司,他都没有完整负责过一部影片。 现在他发现也并非如此,二儿子对电影公司事务一清二楚。一顿饭就把这部电影主演人选,需要的资源,大致投资多少,有了个概念。 这顿饭,妹夫固然是已经把心思放在照顾老婆孩子上,自己实际上也没能插上几句嘴,两个儿子都安排好了自己那一块,并不需要自己太过于操心。 饭局结束,蔡运亨让自己的车送两位客人走,他搭蔡运通的车回去,蔡家父子三人跟余家一家子道别。 叶应澜再提了一句,明天她爷爷会来,请父子三人一起出席。 嘉鹄还小,这会儿已经趴在妹夫肩上睡着了,自己昨夜一夜未睡,头现在隐隐作痛,妹妹也是,蔡皓年说:“你们快上去吧!” 看着妹妹妹夫一家子进去,蔡皓年准备上车,听见大儿子叫他:“爸。” 他回头,蔡运亨说:“回到家,可能红姨就在门口等您了,到时候您可能就没时间了。我有句话现在跟您说。” 若是以前,蔡皓年听见这话,定然认为儿子一个男人说这样的话,未免太过于小气,只是刚才无论是孙子,还是两个儿子在饭桌上的表现,都让他意识到自己并不了解自己的孩子。 他停了下来,蔡运亨说:“您也看到了,我跟嘉鸿的生意,开始得很快,拿地,为这些老板办理手续,为他们解决问题,甚至装修厂房,所以,我想接下去半个月,我上午去亨通,下午就做自己的事了,半个月以后我就离开亨通,明天就开始,您安排人,跟我交接,可以吗?” 刚才在饭桌上,他仔细听了他们要做的事,除了对社会对抗战有益之外,也是巨大的机会。 况且儿子做这个生意,把这些老板引入他们亨通银行,这是一个多大的机会? 他必须支持:“好,我明天就安排人跟你交接。” “谢谢爸!”蔡运亨笑着说。 “爸,我也一起说了。”蔡运通也说:“吴敬语导演的这部电影,您回去跟红姨商量一下,找个人来负责对接。” “这不是你接来的人吗?还找谁来负责?”蔡皓年皱眉,“你心里都有了谱,还找别人不是多此一举?这部电影,从头到尾你负责。” “爸,我再多做一点,这部戏就没办法拍了。咱们公司,我做个框架,汇报给红姨,红姨跟您商量,她找人来执行,中间有什么问题,我来解答,出了什么问题,二少爷要打球,二少爷要跑马。然后,我等着您劈头盖脸一顿臭骂,红姨出来劝解一下,她去把问题解决了。这个火候呢!就刚刚好。您要是真看好这部戏,想要这部电影快点拍,拍得顺利,自己多花点心思进去,我到此为止了。”蔡运通笑着说,“我回了,明天我真要跑马,今天得回去好好睡一觉,攒点精力。” 两个儿子上了车,车子先出了酒店,蔡皓年也上了车,坐在车上,头有些痛,思绪却奔腾。 运通也在电影公司担任职位,为了能够锻炼运通,自己给他安排了对外接洽的位子。 在他的印象里,运通就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把他那个位子的事做得七七八八,按照红莲的说法,他很聪明,明明能把事情做好,就是再叫他多做一点,就好像要他的命。 运亨是没本事细心踏实肯干,就是到现在都不能独当一面,而运通聪明应该有本事,但是心思不在做事上。 每一次听见红莲对两个儿子如此中肯的评价,他就发愁,就想,两个孩子的优点集中在一个人身上,他也就不用这么愁了。 他现在仔细想想,两个儿子兴许不如外甥那么厉害,却也并非自己印象中那样,是扶不起的阿斗。 运亨对香港商场规则了如指掌,运通对电影亦是如此。 他有多少时间不跟儿子坐下来,好好聊聊了?仔细想想记忆似乎已经很单薄了,很遥远了,那时候儿子的脸还年轻,运亨兴奋地跟自己说要怎么做,那时候哪怕是做错了,自己也会很开心地笑:“是人哪有不犯错的?” 后来,更多的是自己痛心疾首:“你都一把年纪了,还能犯这种错?能不能带点脑子做事?” 运亨用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的眼神看着他,边上红莲则是安抚他:“就这么点小事,你至于发那么大的火吗?” 他心里着急:“一点小事都做不好,这么大的家业怎么交给他?” 红莲在旁边安慰:“那不是你还年轻,你还能护着他们吗?你着什么急?” 运亨是沉默不语,运通还翻白眼,他们越是这样,自己越是失望,每每对他们无奈之后,他回家看到两个乖巧聪明的双生子,好歹还有点慰藉。 但是心里还是不安,毕竟长子次子小时候都是懂事听话得让人心疼的孩子,长大之后不也变成这样了吗?两个小儿子长大还要很多年,不知道还会有什么变数。 那时看看妹夫,年纪和运亨差不多,早就挑起了余家的大梁,亲家公已经成了甩手掌柜,自己又羡慕又心焦。 车子进了蔡家大门,还没到大宅门口,他已经看见那个俏生生的人儿站在那里,满眼都是等待。 蔡皓年推开车门看到的就是红莲柔美的笑容:“我见大少爷二少爷回来了,就想着你也快回来了。” 以前见她等门,他的心头总是涌上一番甜蜜,又心疼她,还要笑着说她一句:“你傻啊?等到这个时候?” 但是现在他没有这种感觉,他脑子里冒出来,她这种做法是不是在截住他,为了不让他跟秀英,不跟孩子说话?惊觉自己的想法,蔡皓年觉得自己有些卑劣,红莲怎么可能是这样的人? 就在这时,另外一辆车开了上来,车门推开,金焕带着玉玲和金烁下车,看见他们俩,三个孩子一齐叫:“阿公、小嫲嫲!” “怎么这么晚?”蔡皓年有些心疼,知道他们忙,不知道要做义工做到这个时候,孩子们累坏了吧? “是啊!现在外头不安全。你们怎么玩得这么晚?”红莲的表情宠爱又不忍重责。 三个孩子站成了一排,最小的金烁说:“因为……” 红莲打断了他的话,笑着皱眉:“别因为了,记得下次不可以这样。你们还小,现在外头那么乱,阿公嫲嫲会担心的呀!” “红姨,我都不担心,您担心个什么?”蔡皓年见二儿媳从里面出来,还对着红莲白了一眼,对着几个孩子说,“快进来,吃晚饭了。” 要是平时看见二儿媳这样,他定然是无法忍耐,但是今天,他算是看出来了,红莲都不给孩子们说话的机会,当然也就金烁还愿意解释,金焕和玉玲见到着个情形,似乎已经见怪不怪。 金焕还给弟弟妹妹眨眼睛,三个像一串小耗子,往里跑去,进了门,金烁问:“妈妈,有什么好吃的?” “我做了番茄鸡蛋卤,你大伯母在下面条,想不想吃?” “二婶的鸡蛋打卤面最好吃了呢!我的口水都出来了。”玉玲说道。 “去去去,一起去厨房端面条。” 声音渐渐小了。 “现在越来越难跟二少奶奶说话了,我也是一片好意。”红莲无奈摇头。 问都没问过缘由,就给孩子们扣上贪玩的名声,叫好意?蔡皓年笑了笑:“走吧!进去了。” 他们进去的时候,三个孩子不在客厅,也不在餐厅,应该是去厨房了吧? “皓年,你累了,上楼吧?”红莲要拉着他往上走。 他一步一步缓缓往上,听红莲说:“运顺和运畅今天白天被吓坏了,两个孩子一直在问爸爸什么时候回来。” 她指的吓坏是小五摔花瓶吧?确实有点吓人。 转念他想起金烁被推地上,别说哭了,小家伙爬起来,抱着箱子,立马又换一个洋人追,可半点都不害怕,金烁比运顺和运畅还小两岁。 “爸爸。” 听见声音,蔡皓年仰头,双胞胎迎了下来,红莲停下了脚步,蔡皓年上了一个阶梯,双胞胎一左一右抱住他的胳膊,陪着他往上走,二姨太在他身后。 他觉得自己好像被他们母子三个绑架了,不允许他往下看一眼,其实他很想看看,吃饼干连水都来不及喝的孩子,吃一碗番茄鸡蛋打卤面有多香。 他们带着他进了书房,两个儿子给他看他们抄的经文,红莲说:“小姑太太说话有口无心,不过那些诅咒之言,孩子听得心里难受,我就对他们说,那就诚心为爸爸抄经书,不生怖畏,远离诽谤,消除小姑姑的口业。” 大房的几个孩子贪玩,她的两个孩子在给他抄经?蔡皓年在记忆里寻找同类的事,好像还不少,其实运顺运畅也很累,又要跟运亨运通比,还要跟金焕金烁比,对比之后的结果?他总觉得秀英不知道怎么回事?她明明在教养弟妹上花了那么大的心血,怎么会对儿孙那么溺爱呢? 现在想来,不是她溺爱,而是自己的心偏了,就像那张清单上的首饰一样,他偏得没边了,居然相信秀英会对儿孙溺爱。 红莲说,三人成虎、曾参杀人,这话有道理,只是谁是受害者? 他低头看手上的红色手绳,二姨太发现了他手上的丝带,问:“这是什么?” “今天上街看到学生们在为国募捐,我捐了十块钱,就得了这么一根祈福手绳,据说是圆融大师开光的。”他想起玉玲低头认真写名字,给他戴上的样子。 “我们也捐钱了。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我们出钱,那些家境不太好的孩子,他们就去街道上募捐。大家各司其职。”蔡运畅靠在爸爸身上。 “那你们班里有没有家境好的孩子上街去募捐呢?他们有没有去参加义演?”蔡皓年问两个孩子。 “肯定不去的,老师也不会让我们去,万一有什么?老师也担不起责任。”蔡运顺说,“您想啊!募捐是要抱着箱子上街,问路人讨钱,有时候讨不到,还会被人嫌弃。我们这种家庭的孩子,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也是。”蔡皓年说。 门被敲响,佣人站在门口:“老爷,二老爷请您有空回电话。” 他们家电话有三路线,他和红莲的书房、卧室是一条,书房打电话,卧室也能听到。一条在大房书房,还有一条在楼下客厅。 以前他打电话从来不避红莲,所以无所谓在书房还是卧室打,今天?给弟弟打电话? “我去打个电话。”他走出了书房门,下楼去。 红莲追了出来,站在楼梯口。 他下楼看见餐厅里,老妻和两个儿媳妇围着三个孩子,三个孩子面前的碗已经空了,他们笑得灿烂在跟老妻说话。 看见他下来,大少奶奶立马跟三个孩子说:“今天都也累了,上楼洗澡睡觉了。” 有必要见了他像老鼠见了猫吗?也许不是老鼠见猫,兴许只是看见蟑螂,觉得恶心,不想多看一眼。 三个孩子看见他,金焕说:“阿公,我们上去睡觉了。” 他露出笑容:“去吧!” 金焕招手,弟弟妹妹跟上,他在孩子身上看到了他和弟妹们小时候,也曾这样亲密无间。 三个孩子你追我赶往楼上去,秀英看着孩子:“看脚下,当心摔了。” “知道了。” 见他要打电话,秀英和两位少奶奶全部往楼上去。 倒是红莲走了下来,站在他身边,让他再次有种被监视的感觉。 他有些不悦:“你陪孩子去,我给皓新打电话。” 她好像反应过来:“那我上去了。” 他摇电话到弟弟家,是丽芸接的电话,她叫来了皓新,电话里,弟弟说:“大哥。” 弟弟还叫他哥?他回:“皓新,你找我?你跟你大嫂谈得怎么样了?” “我们这边的情况我不能透露。你打电话是提醒你,你要找律师了,你可能没有相关的人脉,我帮你介绍合适的律师,本城华人律师,尤其是在离婚的研究上,肯定没有我们父女好,如果有需要,我也可以帮你请英国御用律师。”这句话之后,电话那头是弟弟的沉重的叹息声。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75节 弟弟到了这个时候,还在提醒他,要及时请律师。这也等于是明说了,秀英知道他不肯离婚了,是铁了心要跟他打官司。 秀英一定要打官司,他去找大律师跟秀英打官司?他……没脸。 “皓新,让我再想想。”蔡皓年说。 电话那头弟弟的声音有些异样:“哥,就这样了。” 电话挂断的一刻,蔡皓年眼泪落下,他想电话那头弟弟肯定也在落泪。 蔡皓年坐在客厅的沙发再次被眼泪呛到,其实只要自己睁开眼,都能看到,为什么自己能瞎这么多年? 他靠在沙发上,闭着眼睛,流着泪,手帕压在他脸上,轻柔的声音:“皓年,你别吓我了,好不好?” 想到她刚才能给金焕他们安上一个贪玩的罪名,他闭着眼:“难道就他们大嫂养了他们吗?难道我没有一点点功劳吗?为什么?” 红莲用手帕帮他擦着眼泪:“如果他们想刻意忽略,他们怎么会再回想你的种种好?你是被狐狸精迷惑的昏君,已经昏聩不及,他们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要清君侧。他们现在站在大姐的角度指责你,才能显得他们有情有义。老爷,现在你要振作,要理智,要知道自己并非杀人放火,并非罪无可恕。你比天下绝大多数男人都有情有义。养大他们是有情有义,你和大姐鹣鲽情深,哪怕有了我,也从来不许我越过大姐,大少爷是银行的总经理,二少爷是电影公司的副总经理,手握大权,你尽力培养……” 他慢慢坐直,看着红莲,问:“我并没有做错多少?” “你是一个有情有义的男人,我们都在你的庇护下过日子。人孰能无过?若是些微的过错都要无限放大,少了一点包容之心,日子还怎么过下去?”红莲看着他,伸手摸他的头发,“你为了我们操碎了心。” 以前有了这种安慰,他但凡有丝毫反思,立马有抛之脑后,认为其他人都不知道自己有多辛苦,只知道怨怪自己,他们冷言冷语,冷嘲热讽,从来没有站在他的角度,替他想想。 他看向三十出头,越发妩媚娇艳的红莲,说:“上楼吧!” 第60章 两人像平常那样相携上楼,蔡皓年没有跟她回房,而是去了他的书房说:“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他把门关上,拿出了那份首饰清单,就这份清单,已经告诉他,自己罪无可恕,他把清单放好。 他看着那扇门,他赌红莲一定在门口,他走过去拉开门,果然红莲红着一双眼看着他。 原来这些年,看似他和秀英和儿孙住在同一屋檐下,但是在红莲的寸步不离,在自己的刻意忽略下,自己和秀英、儿孙实际上早就被隔开了。 “走吧!我累了,回房睡觉。” 两人洗漱后,蔡皓年被他的红莲依偎着,红莲的手放在他的胸口,轻轻抚着他的胸:“皓年。” “嗯?” 她仰头看着他:“也许我说的话,会让你不舒服,但是为了咱们一大家子,现在这个境况,我们还是要有个对策。” 果然,她还有话说,他问:“什么对策?” “我知道小姑太太和二老爷都担心我这个狐狸精要你的财产。实际上如果大少爷和二少爷有真本事,像五姑爷那样,能够执掌一个大家族的产业,我倒是觉得你现在交出大权,能过清闲日子,那是求之不得。毕竟为了我们,你已经忙了大半辈子了。只是他们俩……你也是知道的。若是把财产交给他们,只怕是……”她一双眼里充满了仰慕和心疼,“美人叹迟暮,不许英雄见白头。你这个年纪,哪里经得起再次力挽狂澜?” 以前自己听这种话的时候,他只有共鸣,为自己后继无人而哀叹,也感激她心疼自己。现在他就想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轻叹:“若是运亨和运通能力够……” “他们要是真有那个本事该多好?只是现实摆在那里。所以,为了他们着想,我们必须尽力保存实力。给他们钱,让他们可以去闯一闯,但是不能给太多,免得到时候亏了,不可收拾。那个时候他们自己也知道有几斤几两了,再回来,他们就能明白你现在的苦心了。”红莲的手停在他的肚子上。 蔡皓年自己的手也搭肚子上,这个站着凸出,躺下有皱的肚子,她是怎么揉得如此柔情蜜意的? 再对上她满是仰慕的眼神,蔡皓年脑子里满是妹妹说的“哈蟆精”。 蔡皓年被这只以前能抚平他一切烦恼的小手,弄得更加烦闷了,他的心头闷气无法纾解,长叹一声:“不给怎么办?要是不给,秀英不用说了,运亨和运通都可能不认我,就连小五和皓新也……” 红莲撑起身体,把头靠在他的胸上,这么一个大活人压在他本就心事重重的胸口,蔡皓年只觉得心头压了座泰山。 她枕在他胸口:“皓年,这只是暂时的。等到他们撞了南墙,你到时候伸手帮他们,他们会知道你的好。” “那……”蔡皓年停顿。 “二老爷给你来电话,也是劝你答应大姐的条件,把公司的股份大部分转到大少爷二少爷名下吧?”红莲问他。 蔡皓年不作答,只是微微皱眉。 红莲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猜中了,说:“这个时候你一定要坚持住。” “我丢不起这个人,而且你知道皓新和小五啊!他们都说了那样的话,我要是……”蔡皓年满脸无可奈何。 “那么我问你,如果他们不仅要七成财产,而且还要你退出公司,让大少爷和二少爷掌控公司。你觉得公司能被他们折腾多久?到时候亨通都没了,那就不仅仅是丢人了,而是你一生心血全都没了。然后呢?一大家子喝西北风吗?”红莲问他。 他不再说话,红莲一脸难受:“他们不能理解你,我也很难受。这些钱虽然都是你挣下的,但是里面有大姐卖掉嫁妆的一份功劳,而且大姐是正房,大少爷和二少爷都是元配的孩子,你的钱最终他们拿大头,这是应当应分的。但是,亨通也是你一手创立的,你现在眼睁睁看着它被折腾掉,你心里不难受?” “我现在很烦,你说这些又有什么用?”蔡皓年推开她转过身,他真的被压得难受了。 红莲扒着他的肩:“我知道你心里乱,所以我才要镇定,为我们这个家想一条出路。我要清醒,不能被一时之意气,把我们一大家子,这么多口人都带进歧途。” 面对这么义正言辞的话,蔡皓年实在太想知道后续了,他翻身过来问:“那你说怎么办?” “皓年。”红莲正色看着他,“既然大姐以离婚作为要挟,你索性就顺着她,打离婚官司。” “离婚?”蔡皓年看着她,“她是蔡家大太太,是给我父母端汤倒水伺候他们终老的蔡家长媳,是和我一起抚育了弟妹,是弟妹心中尊敬的长嫂,也是给我生儿育女的正室原配,你说让她跟我离婚?我活着怎么见弟弟妹妹,我死了怎么见爹娘?” “又不是我想要蔡家大太太的位子?而是让你保存实力。你现在跟大姐打官司,尽可能保存更多的财产,是为了这个家保存,等以后他们沦落了,你把大姐和孩子们接回来,他们也就理解了你的一片苦心,怎么可能还怨怪你呢?你现在把大部分财产给出去了,大姐不跟你离婚了,控股权不在你手里,败光了,到时候怎么办?你要给他们七成,那就心里给。现在只给三成,他们败光了。回来了,以你之能,你那时候的财产肯定比现在还多,你还有另外一个七成给他们。对吧?”红莲看着他,“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之深远。短暂的不理解和未来的长久富足安宁,你选哪一个?” 蔡皓年看着她,她没有给他分析另外一个方向,运亨和运通都能独挡一面,如果这个时候他为了钱跟秀英争到头破血流,哪怕秀英只拿了三成。现在外甥和运亨在一起做事,这个生意能让运亨积累大量的人脉,很快就能风生水起, 运通其实也已经积累够多经验了,实在不行跟那个吴敬语一起新开一家电影公司。有运亨、余家和皓新的支持,运通要起来也不难。 他们俩都起来了,他这个为了一个姨太太,辜负了他们母亲,忽视了他们这么多年,甚至为了财产跟他们翻脸对薄公堂的父亲,还是父亲吗?他们会稀罕他的这点钱财吗? 那时候,他有再多的钱,也换不回孩子们一声“爸”,弟弟妹妹的一声“哥”,还有孙子孙女的一声“阿公”,下场就是众叛亲离,且不得不和他们母子三个捆绑在一起。 “我当年失败,秀英卖了全部嫁妆支持我,可能对现在的身家来说,这点嫁妆不算什么?但是那时确实是我东山再起的本钱,而且她还去星洲借来了资金,我才有今天。这一点,皓新清清楚楚,真打起官司,她要得肯定不少。”蔡皓年说道。 她的话,老男人已经听进去了,二姨太放心了。她摇头说:“我总要为你考虑齐全,不管你选不选,给你做足准备。所以我今天下午出去找了吕翔海大律师,虽然他没有二老爷那么厉害,但是他也算是本城有名的华人大律师。他也说了蔡家的家财都是你赚的,大姐不过是初期出资。那天二老爷说的那个草案,只是试行,没有实际的判例……” 听着红莲说了一大堆之后,蔡皓年问:“他的意思,离婚要给多少?” 二姨太说:“他是这么说的,嫁妆属于特有财产,妻的原有财产归其本人,如果夫进行管理了,如有短少依归责原则决定是否应予补偿。他说可以从这个角度去辩护,也就是那时候,你是替大姐管理嫁妆。现在要离婚了,你只要补足当年嫁妆的数额,就可以了。” “当年的救命钱,这一笔只要陪这么点?”蔡皓年问她。 “对,律法有规定,还有就是夫妻联合财产,就是婚姻期间获得的财产,由夫管理并且负担管理费,这个财产会考虑双方的对财产的贡献。所以也不会很多。”红莲继续跟他说。 蔡皓年眯着眼睛看她:“给个大致,我能保住多少?” “他认为八成归你比较合适,但是二老爷的名望放在这里,所以给七成的可能也有。你不是不肯给,只是为了蔡家保存实力。所以能保多少就保多少。大姐一个小脚太太,她善良传统,但是她不懂生意,她现在只想逼着你把财产给她的儿子,但是她没考虑大少爷和二少爷能不能守住这些财产。豪富之家,早上腰缠万贯,晚上流落街头的也有。盛家之豪富总归无人能敌了吧?四少爷豪赌一夜之间输掉上海一百多栋楼……” 把他的运亨和运通比做盛家那个败家子,蔡皓年终于忍不住了:“在你眼里,运亨和运通就是那种败家子?” “当然不是,我只是举一个极端的例子来说明这个问题。蔡家的孩子怎么可能是这样的人呢?”二姨太意识到自己说得过头了,连忙补救。 蔡皓年心里也已经有数,他淡淡地说:“睡吧!我昨天一夜没睡,累了。” “也是。”二姨太也放下了心,只要他进心里了,一切都好办了。 早上老男人被那个搅家精给拉了出去,她告诉自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定要想办法把局面扭转过来 她找了人问除了蔡皓新之外,本城还有哪个律师比较厉害,有人给她推荐了这位大律师,这位律师听她一说,立刻就告诉她,原配离婚只能带走元配的嫁妆,所谓的夫妻联合财产最多也就给赡养费,可没有要分那么多家产的先例。就算是考虑到元配曾经卖掉嫁妆支持他东山再起,也是能酌情考虑给更多的赡养费,要拿走半数家产,简直荒谬。 听他这么说,她就放心了,但是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如果真的什么都不给,那老男人自己心里都过不去,给是要给的,反正从现在知道的消息来看,给得比自己想象的要少得多。 所以这个官司一定要打,官司一打,开弓就没有回头箭了。虽然,她认为蔡运亨没什么大本事,但是余家要扶一个人,也不至于完全扶不起来。以大房的脾性,选了这条路,到时候就是饿死都不会回头了。再说了,大房还有蔡皓新和余家,也不至于会饿死。 跟他弟弟妹妹断了确实有点可惜,不过自己用了这么多年,始终讨好不了蔡皓新和蔡月娥,断了也就断了吧! 想到这里二姨太倒也心里落定闭眼睡了。 年纪大了,哪怕前一夜没睡,到了时间蔡皓年也就醒了,他伸手拿起床头柜上的表看了一眼,如往常一样,六点出头。 放下表,身上还有一条雪白的藕臂,往常他醒了转身再抱着小娇妾闭目养神,等她醒了一起洗漱下楼。 今天这条手臂箍得他难受,他轻轻拉开了她的手臂,下床去洗漱。 他正在卫生间刷牙,穿着睡袍睡眼惺忪的红莲出现在门口:“皓年,怎么起这么早?” “我得想想你昨天说的话,你再睡会儿?” “不了,你都起来了,我也睡不着。”她拿起牙膏挤在牙刷上,“皓年,昨天小姑太太是来跟你谈兄妹感情,目的是将我打成狐狸精,让你愧疚,然后多分财产。你不要认为她是余家大太太,所以对这些财产没有兴趣。她现在认为自己是蔡家的五姑娘,她是在为她大嫂和侄子争,所以她会不管不顾的。” 蔡皓年抽了毛巾洗脸,他点头:“确实,她一直都心疼她大嫂。” “站在她的角度,心疼大姐也情有可原,你现在跟她说,你以后的财产肯定大部分都给运亨和运通,她也不会相信。所以没必要跟她去辩解,以后他们都会懂的。”二姨太开始刷牙。 蔡皓年洗了脸,放下毛巾问她:“我把大部分财产给运亨和运通,你就真没意见?” 只要打了官司,只要跟大房决裂了,他想给也给不出去。她吐掉牙膏沫子:“我跟你,是图你的人,又不是图你的财,你的钱愿意给谁就给谁,我能有什么意见?” “嗯。”蔡皓年应了一声走出卫生间。 蔡皓年在衣帽间拿了一件长衫,二姨太很快过来帮他扣上扣子,她仰望他,眼里有万千情谊。 这种仰慕他体会了十几年,从没厌倦,现在他从她的眼睛里似乎感觉到自己就是一只闪着金光的哈蟆,除了钱,她还能图他什么? 看着她换上旗袍,看着她从首饰柜里拿出价值不菲的首饰,蔡皓年如同往常一样坐在沙发上看着自己的小妾。 往常他是看不够,现在他怨自己眼瞎, 公司里,儿子的想法都要被她拦截一层,筛选一层,然后才能到他耳朵里,这种到他耳朵里的消息到底跟儿子原本说的差异有多大?蔡皓年不确定。 他们说她在公司里一手遮天,以前自己不信,总觉得都是他们在胡扯在诬陷她,她不过是自己的助理,替自己做一些打下手的活,怎么一手遮天?当他蔡皓年是死的吗?现在看起来自己死是没死,瞎是真瞎,而且不仅是真瞎,还是心瞎。 二姨太换好了旗袍,他站了起来,她过来挽着他的胳膊,两人一起走出了房间,缓缓地往楼梯口走去。 他们从西边下来,蔡家大太太和大少奶奶从东边下来,跟他们碰上,大少奶奶先叫一声:“爸、红姨,早。” 蔡皓年点头,二姨太浅笑:“大姐早、大少奶奶早。” 他们下楼,管家过来跟大少奶奶汇报:“大少奶奶,白粥已经煮好了。” “我早就说了,您别早起了,我去做也一样的。玉玲和金焕就知道出花样。”大少奶奶嘀咕。 “孩子们想吃,我就高兴,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倒是你,非要陪着我一起早起。” 婆媳俩说着往后厨去。 佣人见老爷和二姨太下楼,有些诧异。 大少奶奶说不管是真不管,但是管家又不能不管,昨天早上没准备好,那是以前都是大少奶奶安排的,事后管家立马训了后厨的几个佣人,大少奶奶不吩咐了,那就请示二姨太,服侍好东家是他们职责。 今天材料全准备了,没想过二姨太和老爷这会儿起来,他们还没做好呢! “老爷、二太太,现在吃早饭吗?”佣人过来问。 二姨太说:“还早,我去厨房,给老爷和三少爷四少爷做碗面。” 听见这话,佣人松了一口气。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76节 “皓年,我去了。” 蔡皓年其实并不想跟她一起起床,她要去做面,他求之不得:“好。” 蔡皓年去前花园,坐在凉亭里,佣人拿来了茶具,他洗茶泡茶,一口茶喝下去,整理思路,接下去要怎么做? 儿子并不是自己一贯印象中的不堪大任,甚至可以说非常不错,如果是这样,自己是立刻交权,然后像亲家公一样在两个孩子身后指导?还是用两三年过渡?如果两三年过渡,那么秀英和儿子怎么才能相信,他是向着他们这一房的? 十几年自己干的混事,他们怎么可能相信呢?要是真的完全放任不管?他也担心。 还有二房这里,自己是知道了红莲图的就是自己的钱,但是运顺运畅总是自己的孩子,他们长大以后也总要有自己的家业。所以给他们留多少呢? 他正想得百转千回,一辆车进来,在大门口停下。 小五说今天给他做咸薄餐,蔡皓年连忙走过去。 蔡月娥从车上下来:“大哥。” “辛苦你了。” 蔡月娥瞪他:“跟妹妹说这种话?” “不说,不说。”蔡皓年开心地跟妹妹一起进屋。 到了里面,大房一家子都在吃早饭了。 蔡运通见到蔡月娥:“小姑姑,今天怎么又来了?” “给我哥做咸薄餐。”蔡月娥从食盒里拿出她亲手做的糯米博饼,“你要不要来一块?” 蔡运通在他爸的注视下,伸筷子夹了一块:“我寻思着我爸对早年的那些吃食早就没兴趣了,我这拿一块饼,怎么有种虎口夺食的感觉?” 珑儿看见说:“爸爸我也要。” “二叔,我也要。”煜儿说。 “姑婆婆一共才做这么点,要吃,等下让嫲嫲给你们做。”蔡运通跟孩子们说,就他一个人把一块放了虾干和腊肠粒的糯米饼放进嘴里,吃下去,抬头看正要吃薄餐饼的父亲说:“小姑姑出嫁二十二年了,还记得爸的口味?” 蔡月娥瞥了他一眼:“我到死都不可能忘记。” 蔡皓年吃了一口妹妹做的咸薄餐,里面有虾干有腊肠丁,没有香菇。她都记得自己爱吃鱼背脊肉,怎么可能不记得他不吃香菇? “月娥,吃过了吗?要吃一口朥粕粥吗?”大太太已经对小姑无奈了,昨天跟小叔聊案子的时候,这些傻孩子都疯了一样地想帮她。 “吃过了,不过我能来一碗。”蔡月娥从大嫂手里接过一碗加了猪油渣的粥,“小时候,家里就是咸薄餐加上朥粕粥,我能把肚皮吃得滚圆。” 蔡皓年听见这话,停下了筷子,现在他吃着咸薄餐,他们吃着朥粕粥,终究被分成了两边。 “你们早餐就这么简单?”蔡月娥很诧异哥哥家的早餐怎么只有朥粕粥,他们家早上起码七八种不同的吃食,配上茶水,与酒楼的早茶差不多。 “金烁提议我们节省w.l餐食费,捐赠给国内战事。虽然家里不至于要省这点钱,但是孩子的心愿,也该支持,再说其他几个不懂事的孩子都能感受到。”二少奶奶说。 也是,如果国内战事吃紧,家中都在为战事奔走,蔡月娥说:“要的,要的。我回星洲也这样,让嘉鹞和嘉鹄也能有切身的感受。” 这时,二姨太带着两个佣人出来,一个佣人端着砂锅,一个佣人端着托盘。 她看见五姑太太这个搅家精又来了,又给老男人做老家吃食。还不是白费力气?不懂打蛇打七寸有什么用?老男人会因为这么两口吃食,而将偌大的家业交给大房两个不堪重任的儿子吗? 佣人把砂锅放餐桌上,二姨太揭开了砂锅的盖,一股香气飘了出来,她笑着跟蔡皓年说:“皓年,家里没有现成的面条,我做了香菇鸡丝粥。” 她一双素手拿了碗,给他打了一碗粥:“你先吃着,我去叫运顺和运畅起床,粥还是要趁热吃。” 二姨太婷婷袅娜地往楼上走,蔡皓年看着碗里的粥,抬头见到老妻、两个儿子、两个儿媳妇和妹妹全都在看着他…… 第61章 蔡运通咳嗽一声:“我说小姑姑。” 蔡月娥看向二侄子,蔡运通说:“现在知道了吧?人的口味是会变的,以前不碰的,现在就是美味。” 蔡月娥装出尴尬样来:“这个你记得就好了,等你爸百年之后,他的忌日,你香菇烧鸡,香菇烧肉、酿香菇,总之,来个香菇宴,那你肯定就是蔡家第一大孝子。” 蔡运通一脸受教,又跟蔡运亨说:“大哥,你记住了吗?要孝,咱俩一起孝。” 蔡运亨没给弟弟好脸色。 蔡月娥过去揭开了砂锅,砂锅里香菇味道飘出来,说:“哥,趁热吃。热的时候才叫香,凉了就没那个味了。” 蔡皓年不喜欢香菇的那股子味道,他知道红莲喜欢吃,他总不能自己不喜欢,所以也不许别人吃吧? 所以桌上有香菇的菜,他最多不碰就是,有时候她要给他打香菇鸡汤,他也会推掉,这么多年,再怎么样她也该知道自己不碰香菇吧? 眼前的老妻就不用说了,妹妹也是清清楚楚,就是掌厨房的儿媳妇,给他炖了那么多年的汤,做了那么多年的饭,他面前的菜,永远保证没有香菇。就是运通也知道他不吃。 看着妹妹阴阳怪气的笑容,蔡皓年脸黑如锅底看她:“你够了没有?” 蔡月娥放下锅盖,继续去喝她大嫂做的粥:“不像我,依然还是喜欢大嫂做的粥。” “珑儿也喜欢嫲嫲做的粥。” “珑儿哪个不喜欢?小脸蛋都吃得像个球了。”蔡金焕过去捏堂妹的脸。 这时,二姨太带着两个儿子下楼,她说:“今天妈妈亲手做了你们和爸爸都喜欢吃的香菇鸡丝粥。” 听见这话,蔡云通给小姑姑挤眉弄眼,收到小姑姑一个白眼。 两个儿子下楼来,虽然不太情愿,还是很礼貌地叫:“小姑姑、大妈、大哥……” 蔡家大房的人应声,蔡运通笑:“红姨,你这个手艺可真不错,我们都在说我爸好口福。” 二姨太最恨的不是大房的人,她最恨的是蔡月娥,她看了一眼桌上的咸薄餐,给两个儿子打了砂锅粥,说:“哪儿比得上小姑太太,手艺那是整个星洲都夸赞的,我这点本事也就你爸不嫌弃而已。” “妈,还有我和哥哥也喜欢呢!”运畅说。 “还有爸爸也喜欢。”运顺补。 两个孩子低头喝粥,运顺抬头:“妈,好香,好鲜,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粥了。” “喜欢的话,以后让你妈天天给你做。”蔡皓年看着儿子说。 儿子们露出惊喜的表情,看向他们妈,运顺问:“真的吗?” 看着儿子,蔡皓年心里慨叹,这么多年大儿媳给他们准备饭菜,琢磨他们的口味,还抵不过一碗香菇鸡粥?问题是这一锅粥,应该还是孩子们想吃朥粕粥,秀英吩咐厨房准备的白粥。她就加了点鸡肉和香菇就成她亲手做的了?果真是喂狗还会摇尾巴。 看儿子吃得开心,二姨太也说:“你们喜欢,以后妈妈天天给你们做。” 二姨太发现老男人面前的粥都没动,问:“皓年,你怎么不吃?” “小五拿来的咸薄餐,我吃多了。” 蔡运通连忙走过去,拿起桌上的那一盘咸薄餐:“就是,小姑姑怎么做这么多?您吃不下了,那我们分了吃了。” 他回到座位上,跟孩子们说:“姑婆婆做的咸薄餐跟嫲嫲做得一样,你们来尝尝。” 孩子们本来想吃,这会儿一人一块,剩下一块被蔡运亨夹了给大少奶奶:“给你。” 蔡皓年眼睁睁看着他才动了筷,尝了个味道的咸薄餐,就这么被瓜分完了。 蔡皓年站起来:“我出去喝口茶。” “那行,我也先回了。” 蔡月娥提起食盒,跟蔡皓年一起往外走,她看着蔡皓年忍不住想笑,蔡皓年恨不能赏她一个爆栗。 这时二姨太走了过来,她对蔡皓年说:“皓年,我陪你去喝茶。” 又跟来了,生怕他跟小五多说一句吗? 蔡月娥拉开车门上去:“大哥,我走了。晚上早点到,你跟亲家太公也是老朋友了。” “知道了。”蔡皓年说道。 看着蔡月娥的车子离开,蔡皓年又去凉棚下,二姨太给他倒茶说:“小姑太太也真是的,你都这个年纪了,咸薄餐是糯米粉做的,吃多了容易不消化,积食。她不知道吗?给你做那么多?你都吃撑了,还能剩下大半盘。” 蔡皓年不想再跟她讨论这个问题,他怕自己控制不住怒气,他说:“运通跟我说,一个国内来的姓吴的导演,有一个很不错的剧本,我初步也听他介绍了这个剧本,我认为很符合当下的局势。你上午有空跟他讨论一下,看谁来负责这部戏比较合适?” “下午吧?上午我们去见见那位吕大状,先了解一下离婚官司要怎么打,下午我回去问二少爷?” “这么着急?”蔡皓年知道她心急,但是不知道她心这样急,这是恨不能他立马离婚? “你看,今天小姑太太又来了,大姐和运亨运通也太着急了。我们先做好准备,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毕竟这个事情才是影响我们一家子的事。一部戏拍不拍又没有多大的关系,不是吗?”二姨太跟他一起喝茶。 “也是,那我们先去趟公司,运亨决定退出银行,我先去安排一下,再一起去见哪位吕大状?”蔡皓年说道。 二姨太幽幽叹了口气:“大少爷不知道您一片苦心,非要出去折腾,也好吧!” 蔡皓年吃了一块饼喝了一肚子茶,如往常一般,两人同一辆车,去亨通大楼。 亨通大楼是一栋非常气派的六层建筑,底楼是银行大堂,二楼是银行办公层,三楼四楼是报社办公地,亨通另有印刷厂,不在这里,五楼是电影公司,六楼则是蔡皓年的办公楼层。 此刻他把蔡运亨和银行的几位经理叫了上来,宣布蔡运亨即将退出亨通,亨通银行总经理职务由下面一个副总经理暂代,这个副总经理是跟了他二十来年的老人,熟悉银行一应事务。 这个安排应该是最好的,但是他宣布完了,总感觉这位脸上的表情怎么就像是丧考妣似的? 不过这个时候红莲来找他了,得去见那位吕大状了。 蔡皓年跟二姨太一起出发去律师楼,见到了这位吕大状,刚刚坐下没过十分钟,他的头就疼了。 自己和秀英的矛盾已经很难妥善解决,但是他还是希望,家丑不要外扬,现在听下来红莲昨天未经他同意,已经把他们的情况跟这位律师都透露了。他当然知道律师有义务为当事人保密,不过有义务和执行又是一回事。 这是个会吹牛皮,但是手里没货的。 华人律师里有蔡皓新那样手里有真本事的大律师,也有那种家族跟英国人有关系,去英国留洋之后,回来靠着家族,靠着跟英国人的关系,在法庭上也算是混得开的律师。这位看起来就是这种。难怪昨天皓新说可以帮他请英国御用大律师,是他觉得没有合适这个案子的本地律师吧? 而红莲一直在问对方,最优和最差的结果。显然,她对听到的内容很满意。 “皓年,这个资金的话,直接给钱好了,毕竟大少爷要和表少爷一起投资,他也希望是现金吧?”红莲跟他说,这么一笔钱打发掉大房,她很满意。 他早上没吃什么,现在只想吃饭:“吃午饭了。” 他跟红莲一起去吃饭,也点了一条鱼,红莲吃了大半个鱼身,他觉得自己很荒谬,她连自己不喜欢吃香菇都不记得,凭什么能知道自己喜欢吃鱼的哪个部位,还要留给他? 但十几年,为了她,他冷落妻子,误解儿女,听不进弟妹的规劝,一心一意对她,又算什么呢? 蔡皓年想了一下说:“下午我要和越合的宗老板见面,见过面时间也就差不多了,鸿安的叶老板就到了,那是小五的亲家,应澜的爷爷,我肯定要早点过去。你问好运通,等我晚上回来跟我说?” “好。”二姨太幽幽叹了一口气,问:“晚上这个酒会,要不要我陪你去?” 她怎么想的?如果是以前那是普通老友,她去也没什么。现在是小五的亲家,小五那么嫌弃她,她还要去碍眼? 这种事她做得还少吗?每一次委委屈屈说为了全家安宁,全家和睦要一起同进同出,他带着她一起出席那些场面,秀英难受不说,弟弟妹妹们也嫌弃。一场聚会下来,都是她的委屈难过,自己心疼,还怨秀英和弟妹,说他们容不下他们母子。 自己不受人待见,还要去,还非要别人待见你?真不知道那时候自己的脑子里是什么东西。蔡皓年说:“你在家给运顺和运畅做香菇炖鸡?”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77节 她眉眼含情:“嗯,酒会上肯定吃不下多少东西,等你晚上回来,吃香菇鸡汤?” 蔡皓年有种晚上他还是在鸿安住一晚的念头。 送她回亨通大楼,蔡皓年再次嘱咐她:“下午你找运通问问那部戏?” “放心吧!” 蔡皓年坐上车的时候,要不是前面有司机,他想抽自己一巴掌。 * 早上十点左右,叶应澜和百货公司的总经理陆永兴一起去机场等爷爷。 叶老太爷戴着绅士帽,穿着一席深蓝色的丝缎长衫,手里拿着一根文明杖,缓缓走了出来,他身后跟着叶应章,还有槟城和星洲的两位总经理。 叶应澜开心地迎上去:“爷爷。” 老太爷见孙女,没见孙女婿有点意外。 嫁孙女的时候,只想着余家那小子能好好待孙女,就满意了。 孙女嫁过去,有了大波折,嫁给了余家长房长孙,两人蜜里调油,就觉得孙女和孙女婿时时刻刻在一起才对。 叶应澜见爷爷有些惊讶,她就猜出来了,说:“嘉鸿原本要来的,是我让他去洋行把该办的事办了,这样我们才能早点回家。” 听见这样的答案,叶老太爷松了一口气:“让他忙正事。” 叶老太爷看向陆永兴,“永兴,辛苦你了。” “应该的,老太爷,我们先上船。” 叶应澜走到叶应章身边,叶应章叫:“大姐。” 叶应澜见他脸色有些苍白问:“是飞机上吐了吗?” 叶应章点头:“吐了一路。” “回酒店休息一会儿就会好。” “嗯。” 几个人一起上船,到了船上,陆永兴汇报香港鸿安百货当前的情况,叶应澜在边上补充。 听着孙女结合当前情况的分析,叶老太爷看着坐在船上低着头的叶应章。 他微微叹了一口气,应章,孩子是不错,但是想想应澜在应章这个年纪,车行出问题,她一个姑娘家,都要求去车行帮忙。明明孙女要比这个孙子强这么多,就因为是个女儿家,就要把她嫁出去,成别人家的人。 有时候他躺在床上跟老妻说:“为什么应澜不是个男孩子?要不然,我就不用这么发愁了。” 感叹之后,又能怎么办?好在孙女婿和余家待孩子都极好,还让她有自己的生意,能发挥所长。 等他们把百货公司的情况粗略说完,叶应澜跟爷爷说着余嘉鸿要安置涌入的那些厂商,能让更多涌入的难民能被雇佣:“嘉鸿看了整个状况之后,已经跟大舅舅和二舅舅商量,决定在香港……” “这些日用品紧急调运的话,我们估计大约三个月到半年之后就可以缓解了,到时候香港就能自己生产自己供应了。”叶应澜说。 叶老太爷知道孙女婿天赋惊人,但是速度这样快,实在让他没想到。 而且听孙女说她已经把在香港开车行的事也落实下去了,他笑:“你啊!” 一行人进了酒店,叶应章吐了一路也没什么胃口,索性就一起先到隔壁百货公司查看情况。 星洲到香港,要是放在以前,靠着信件和电报汇报,倒也可以。但是国内全面战事起得突然,刚开始库存货还能顶上,很快货物卖空,国内的货还不能过来,去了星洲几份电报,叶老太爷也指示其他几家百货公司协调,跨山隔海的,电报几个字写不清楚,信件又时间长,加上组织,哪怕另外两家百货公司支援了,也是杯水车薪。 走了一圈之后,叶老太爷就召集了星洲鸿安百货的各个楼面经理一起开会,叶应澜和叶应章坐在边上旁听。 她边听边跟叶应章解释,叶应章也是个挺认真的孩子,带了一本本子记录要点。 叶老太爷让每一个楼面把当前的货品全部列一二三的紧急程度,整理了清单,让两位总经理立马拍电报回去,星洲和槟城两家百货先各抽十天的量放过来,另外槟城和星洲两家百货公司,由于地域缘故,很多日用品用的都是马来亚、印尼和暹罗的供货商,老太爷让他们给采购的人发电报,让这些供货商老板来香港,同时也把他们的库存紧急调运过来。 最后,叶老太爷说:“你们俩家库存里去年和前年舍不得减值的布匹,服装也全部发过来,趁着机会卖了。” “是。”一切都安排了下去,叶老太爷才松了一口气,放了那些经理去忙,这时已经是下午一点了。 三位总经理和叶应澜陪着老太爷一起去酒店餐厅用餐,鉴于晚上还有酒会,一起吃简餐。 陆永兴问:“老太爷,国内的战事,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了,香港必然会涌入越来越多的人避祸,我们百货公司和酒店是否要扩建?” 叶老太爷停下了筷子:“这事,让我再好好想想。” 吃过饭,大家散去,叶老太爷也怜惜孙子吐了一路让孩子进房间去睡一觉。 叶应澜陪着爷爷上楼,她想起一件事,说:“爷爷,我让乔老板帮忙把三姨和二妹想办法接出来。” 叶老太爷松了一口气:“那太好了。” “爷爷,长途飞行您也累了,您看四点左右,我和嘉鸿过来找您,一起去酒会现场?” “应澜,我一时间也不想休息,你陪我坐坐,跟我说说这些天你在香港的见闻。” 叶应澜陪着爷爷进房间,爷爷的房间是鸿安最好的一间房,不仅有阳台,还有一个大露台,爷孙俩坐在露台上喝茶,叶应澜跟爷爷说着这些天所见所想。 “所以你认为百货公司和大酒店要不要扩建?”叶老太爷问叶应澜,“今天已经得出了结论,未来香港有大量的人口涌入。” “爷爷,日本人狼子野心,南进是既定政策,百货大楼建造周期太长,这个时候大规模投资并不理智。”叶应澜站起来,走到栏杆那里,往后看就是密密麻麻的唐楼,她说,“还有,爷爷,您来看。” 老爷子走了过去,叶应澜指着这一片问他:“您想过这里住着多少人吗?这个时节,来香港有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有多难吗?” 叶老太爷手扶着栏杆看着如蝼蚁一样涌动的人群,当初兴建百货公司和酒店的时候,并没有想到有一天香港可以会取代上海,成为进出中国最大的口岸城市。 当时选了这个市口极好的位置,但是这个位置最大的问题,没有扩展的空间。 叶老太爷扑在栏杆上,像是在问自己,也像是在跟孙女说:“这么多的人,也代表了巨量需求,难道我们眼睁睁地看着需求拱手让人?” 叶应澜也扑在栏杆上:“爷爷,能不能换个思路?” “什么思路?”叶老太爷侧头看孙女。 昨夜叶应澜就在想这个问题,几年后香港会被日军占领,而扩建百货公司,再造一栋百货大楼,大约也要三四年的时间,等造好了,香港也差不多沦陷了,这笔钱花进去,就白投了。 但是她不能跟余嘉鸿这么说,要不然余嘉鸿会问她,怎么知道香港沦陷的具体日子?她怎么解释? 她昨夜只说建百货大楼再加上里面装修起码要三四年时间,现阶段涌入人群的这些基本需求该怎么办? 余嘉鸿给她了一个办法,当时她听得眼睛一亮,不知道这个办法爷爷会不会感兴趣? “爷爷,我刚才不是跟您说嘉鸿今天在谈洋行的仓库吗?我的车行也开在铜锣湾的洋行仓库里,我们是不是往这个思路上走?” 老太爷摇头,孩子有些异想天开了:“百货公司不是这样的,叶家的百货公司一直是汇聚全球名品著称,如果在那种简易的厂房里卖,那‘鸿安’两个字就毁了。” “嘉鸿说可以跟‘鸿安’走完全不同的两条路。”叶应澜跟爷爷说,“我们坐下说。” 叶应澜给爷爷倒了茶:“是这样的,嘉鸿认为我们可以把百货公司里,日常用频率高,但是价格不高的货品给拿出来,比如牙膏、牙刷、肥皂、毛巾之类的产品,单做一个大型商店。他说他在纽约的时候,逛过king kullen,而他创始人卡伦也是被当做商业案例写进他们大学的课本里,商店概念是这样,离开高租金街区,拥有停车场,批量出售,价格优惠,他最大的特点是一共1100种商品中,300种商品成本价销售……” 叶老爷听得入迷,叶应澜总结:“爷爷,这样的话,我们把百货公司价格低的日用品,牙膏牙刷之类的全部放到这个大商店来,这样百货公司腾出空间卖高价格的产品,两家商店不会互相影响,鸿安百货还是鸿安百货,这个大型实惠商店,可以叫惠万家,就是量大便宜。甚至还能成为小商贩的批发商。” 这时门铃响起,叶应澜去开门,余嘉鸿在门口:“我在房间没看见你,就想着爷爷应该没休息。” “嘉鸿过来了。”叶老太爷给孙女婿拿了一个茶杯,倒了茶,“应澜在跟我说大型实惠商店的说法,你再给我细细说。” 这些天固然舅舅家的事情,他们也上心,叶家的百货公司也是叶应澜的心病,百货公司因为地方限制无法拓展,就算能拓展三四年的造大楼,现在这个形势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了。 看着应澜发愁,余嘉鸿搜罗了自己两世的见闻,想到了超市概念。 放在现在来说,超市在美国出现时间也不长,但是它是极有生命力的,到了战后发展非常迅猛,香港这个时候人群涌入,拥有了人群基础,适合做低价量大的超级市场。 两人在床上越聊越来劲,要不是按着她睡,她恐怕就一夜不眠了。 余嘉鸿是亲历者,说起超市来,很多问题解释起来更加清楚,如何量大,如何低价,现在的商品动辄50%-100%的毛利很正常,就是这个利润,像鸿安百货这种大型百货公司,也需要很大的客流支撑,才能有可观的盈利,否则亏本的比比皆是。 余嘉鸿跟老太爷聊完超市这个概念,又讲起了这些洋行的仓库,他今天又去看了两个仓库,位置也不错,他说:“明天早上我和爷爷一起过去看看?” “好。”叶老太爷应下。 跟叶老太爷商量好,夫妻俩一起回了房间,换了衣服,打扮停当和叶家祖孙汇合。 叶应章穿了西装戴了领结,他是出自姨太太肚子,纵然是长子,一直也不受重视,第一次出席这种场合有点怯场。 余嘉鸿给他调整了一下领结:“没事的,要是等下爷爷那里忙,没空照顾你,你就找我和你大姐?我们谁有空,你就跟谁,有人带着会好的。” “谢谢姐夫。”叶应章感激一笑。 鸿安歌舞厅的歌女在台上献唱。 亲家的酒会,余修礼夫妇自然当成自家的事,最早到,一起招待客人。 蔡运亨和乔启明一起去打过球,两人各自回去接了太太,早早过来。 第62章 乔家与叶家同是宁波人,叶老太爷跟乔老先生也是旧相识,乔启明带着太太去跟叶老太爷聊天。 蔡运亨跟余嘉鸿说他下午跟着乔启明见了哪些人,余嘉鸿也跟他说了,叶老太爷已经决定在铜锣湾开一个大型平价产品商场。 虽然鸿安百货在香港有人,但是现在应付鸿安的抢购都来不及,这个平价产品商场前期也委托给蔡运亨来运作了。 余嘉鸿担心,这个速度太快了,蔡运亨能不能快速应对,毕竟自己能在香港的时间有限。 蔡运亨信心满满,他手底下有好几个能干的下属,平时负责联络和调查,他已经跟他们说过,他们都愿意跟过来,另外今天早上他已经在报纸上刊登了招聘启事,现在人员涌入,招人不是问题。 他问余嘉鸿什么时候有空,可以一起看看他要带过来的几个人。 “大表哥,这个事,你决定就好。我认为你花太多时间在这些细节上了。”余嘉鸿想了一下,“我打个比方,小舅妈让大表嫂做了这么多年的汤给大舅舅,放在家庭感情上,我们认为很不合理,但是从公司角度,她这么做,非常有效率。炖汤的前期是非常麻烦的事,她让下属,也就是大表嫂做掉,最终大舅舅喝到了汤,她达到了目的,又节省了时间。做生意,不是家里的亲情付出,生意就是生意,快速有效达到目的。” 余嘉鸿说完,见大表哥看着他背后,他仰头见大舅舅站在他身后,他站起来:“大舅舅来了?” 他看叶老太爷还在跟人交谈,就拉开了椅子说:“大舅舅,您坐。” 蔡皓年刚听了外甥的一番言论,现在想来居然觉得很有道理,红莲确实用最有效率的方式跟他相处,他坐下。 “大舅舅您来听听,我说得对不对?我爸在教我的时候,就告诉我,咱们是老板,不能把时间放在无止境的细节上,余家这么多橡胶园、橡胶厂、轮船公司和其他产业,上万人靠着余家吃饭,一定要抓大放小,把费时间的事,让下面的人去做,而不是自己亲力亲为。”余嘉鸿问。 蔡皓年点头:“不错。” 余嘉鸿继续看向蔡运亨:“还有御下的手段,当然我不赞成这样做,这样做跟余家家训有悖,但是你跟大舅舅和小舅妈相处这么久,你要从他们身上去学习种种经验。比如小舅妈怎么对大舅舅。你把大舅舅想象成那只抓鱼的鱼鹰。” 余嘉鸿伸出手比划:“小舅妈是那个渔夫,她在大舅舅脖子里扣了一根绳子,让鱼鹰为她抓鱼,抓到的鱼归她,最后她放松了一下绳索,喂大舅舅吃几条鱼,大舅舅吃到了鱼,感觉到很开心。站在我们的角度,这叫驾驭,这叫奴役。没关系,只要大舅舅享受就好。所以驾驭人的高手,就是小舅妈这样的,明明你在驾驭下属,但是下属也很享受。其实你在大舅舅和小舅妈身上能学很多。多想想这些细节,会有所受益?” 蔡运亨转头看他爸,只见他爸把手放在领带上,拉了拉领带结。 叶老太爷跟一个商场朋友聊完,他走了过来:“皓年兄。” 叶老太爷和蔡皓年同一个年纪,蔡皓年比叶老太爷还大几个月,当年加上余老太爷,三个人称兄道弟。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78节 “我现在降一辈了,要跟修礼一起叫你一声叔了吗?”蔡皓年打趣说。 “先有我们的交情,才有他们的姻缘,咱们是老兄弟,你还是我哥哥。”叶老太爷拿了一杯酒给他。 “走吧!进生老弟,我们老哥俩聊聊。” 两人一起走出门,到外头的阳台,靠着栏杆看着里面,聊着这些年的事。 从时局到儿女,这时蔡运通夫妻到了,叶应澜带着叶应章走向蔡运通。 蔡运亨儒雅敦朴,蔡运通潇洒俊俏,叶老太爷又看向举手投足风范十足的余修礼,再看跟在长姐身后,有些畏畏缩缩的孙子,他苦笑:“我只有永昌一个儿子,太过于溺爱了,把他养得浪荡,到了这一把年纪还要把心思放在教养孙子身上。只是,应章这个孩子,好是挺好,也很用心,就是他亲妈的眼界太低,养得他小心思太多。” 叶老太爷轻轻叹气:“看看你家的两位公子,有时候……唉!” 蔡皓年又想到金焕和金烁,跟叶家这个长孙比,两个孩子也是远远胜于这个叶家的这个孙子,他一时间竟然不知怎么安慰老友。 不过看余嘉鸿和叶应澜一起过去,余嘉鸿低头在跟叶应章说话,叶应章一脸受教的表情,他说:“你老弟着急什么?有嘉鸿和应澜帮你带着应章,几年之后,孩子肯定脱胎换骨。” “希望吧!”叶老太爷见有人跟他招手,“我进去了。” “你忙。” 里面的舞池里男女已经开始翩翩起舞,几天前蔡皓年还会跟着红莲乐此不疲地跳舞,他现在看着舞池里十分登对的外甥夫妇,突然很期待金焕成婚,看金焕和他媳妇跳舞,然后等着孙媳妇给他添丁。 脑子里是他作为老太爷和秀英坐在一起,手里抱着胖娃娃的景象。经过这么多年,老妻还愿意跟他坐一起吗? 这么多年,他第一次没有下场跳舞,而是用一个老人的眼光去看舞池里的年轻男女。 酒会结束,蔡皓年跟老友道别,他出门前,被运通叫住:“爸。” 蔡皓年停住,看着二儿子夫妻,蔡运通说:“爸,我们跟嘉鸿商量了,嘉莉和嘉萱要去美国,我们认为金焕和玉玲也可以去了,大哥要跟嘉鸿做事,我们俩也没什么用,索性带着孩子们一起过去,照顾孩子们。” “你们夫妻俩要去美国?”蔡皓年听下来很突然。 “嗯。”蔡运通无奈地笑,“吴敬语是一个好导演,这也是一部好片子。拍吧?哪怕就是亏了,也算是运通作为一家电影公司为这个世道大声喊过。” 儿子的表情里有说不出的失望,所以红莲跟他是怎么说的? “我在你心里是如此昏聩不堪?”蔡皓年问儿子。 蔡运通的表情给了他答案,蔡皓年说:“明天早上九点开会做决定,你不要迟到了。” 蔡运通点头:“好。” 蔡皓年上了车,跟在儿子的车后回到蔡家大宅,在大宅门口,蔡皓年又看到了他的红莲。 又是那张笑脸,又来抱住了他的胳膊,这种事,她做了很多年。 二儿子和儿媳叫了一声:“爸、红姨,我们进去了。” “二少爷。”红莲叫住了蔡运通。 蔡运通回头,红莲在蔡皓年面前说:“你说的那部电影,如果你爸没意见,我肯定也没意见,我只是从公司的风险控制上说了几句中肯的话,我希望你能理性看待问题。” “你们决定吧!”蔡运通嘲讽一笑,拉着老婆往里走。 “唉……”红莲无奈,说,“我们进去吧!” 蔡皓年和一起进屋,双生子迎接了过来,运顺拿着一份奖状过来,他接过低头看,上头写:“本校第七班学生蔡运顺为流入难民捐赠寒衣五十套,殊堪嘉许……” 看着孩子渴求表扬的眼神,他突然想起老友的话,眼界太低,小心思太多。运顺做这个事,不是因为这件事本身有意义,而是因为这件事能让他得到什么。 蔡皓年笑了一下:“很好,上去吧!早点休息。” “皓年,我炖了香菇炖鸡,你要不要喝一碗?”二姨太跟他说。 “我在酒会上吃饱了。”蔡皓年说,“喝了点酒,头有点晕。” “那就上楼吧!” 蔡皓年上楼去,进屋洗了澡,他出来坐下,拿了一张报纸翻看。 红莲过来在他身边坐下:“皓年,二少爷介绍的那个吴敬语导演。” 蔡皓年放下报纸看她,她说:“这个剧本看上去还可以,但是题材太过于宏大,要投入的钱太多了。而且这个吴敬语导演,之前成功的电影太少了,二少爷现在听他说得心火热,就怕钱砸了下去,他拍出来的不是那么一回事。” “所以你的看法呢?”蔡皓年问。 她轻轻叹气:“这个时候,想要拍这么大题材的影片,而且是用一个资历一般的导演,我不太看好。当然,最终决定的还在你。” 电影这块投错,砸下去的钱可能血本无归,尤其是历史题材片,慎重一点也没什么。要是自己没跟吴敬语谈过,如果直接下决定的话,他可能就否了。 但是现在她这么说,要么她的眼光问题,要么她是故意的,这个导演是运通引荐的,要是成了就是运通的功劳? 运通知道她的心思,不想要功劳,为了这部片子拍下去,他情愿离开香港去美国?彻底退出亨通。 蔡皓年放下报纸,上了床。他靠在床头说:“刚才在酒会上,修礼和小五又说起嘉莉和嘉萱要去美国读书,我听运亨说,他在跟金焕商量,要不别去英国了,索性也去美国,玉玲也去,运通说他哥在这里要忙生意,他也没什么事,索性和小敏一起过去,让金烁也过去读书。” 二姨太平时最烦蔡运通夫妻,成天连讽带刺,让她耳朵不能清净,没想到他们居然想去美国了。 她点头:“我们这种家庭,孩子们肯定是要去留洋的,小姑太太家的嘉鸿十岁就去美国了,金烁早点去也没什么不好。不过现在四姑太太在欧洲,没人能照顾孩子们,孩子们过去人生地不熟,也是该要长辈陪在身边。大少爷还想做事,二少爷平时一直跑马打球,到美国也不妨碍他跑马打球,他们夫妻过去倒也合适。” “嗯。”蔡皓年点头,睡了下去。 二姨太抱着他,贴着他,粘着他,一声:“皓年……”拉长了尾音。 “这几天没喝汤,又没睡好,体力不支,睡吧!”蔡皓年闭上了眼,侧过了身,没一会儿呼噜声就传来。 二姨太侧过身背着他,呼出一口气,翻了个白眼。 蔡皓年一夜熟睡,醒来也不着急下床,也没让他的二姨太下床,他的红莲还心心念念昨夜炖的香菇炖鸡,想要给他做鸡粥,十几年没动过几次手,这个时候就不劳她动手了。 终于,他吃上了白粥配上杂咸,他吃得出这些小菜不是出自老妻之手,不过总算是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东西。 和往常一样,蔡皓年带着他的红莲来到公司,搭电梯上了六楼。 “蔡先生早、二太早!”一个个职员跟他们招呼。 “通知电影公司各部主管九点在会议室开会。”二姨太吩咐,她好像又想到了什么,“二少什么时候到,什么时候请他进会议室。” “好的,二太。” 以前蔡皓年总觉得二儿子做事压根就不上心,现在他听见这话,想着二儿子可能会出去跑,会跟人应酬,也有可能压根没人通知他,运通几次三番没准时到场之后,运亨吊儿郎当的名声就这么出去了。 九点一到,二姨太拉开了蔡皓年办公室那扇沉重的柚木门:“皓年,时间到了,要开会了。” 蔡皓年站了起来,走在前面,二姨太落后他半步跟在后面,他进会议室,见蔡运通已经在坐。 他在长桌顶头坐了下来,看向蔡运通:“运通,你来介绍一下《还我河山》的具体情况。” 蔡运通看了他一眼,又看向二姨太,他再次讲这部戏:“《还我河山》……” 当蔡运通说要三千个茄哩啡(临时演员),二姨太笑:“二少爷,三千个茄哩啡,我们亨通可从来没有这个数。” “不仅如此,为了场景的真实……”蔡运通把之前在他爸面前和吴敬语谈的具体细节说出来。 这些话,代表着要钱,要很多钱。蔡运通一口气说完了,最后还说了一个预算。这部电影将是亨通成立以来投资最大的一部影片。 “二少爷,你认为这个数额,投下去合适吗?”二姨太问他。 蔡运通不想跟她说话,只看着蔡皓年,希望他爸能够说一句话吧? 蔡皓年笑着说:“你昨晚是怎么跟我说的?再说一遍。” 蔡运通站了起来:“这部片子可能会亏,但是亨通作为一家电影公司,至少为这个世道大声喊过。求您……拍吧!” “二少爷,拍电影是要……” “拍,一定要拍。”蔡皓年站起来打断了二姨太,他敲着桌,看着蔡运通,“这部片子由你总负责,你得给我拍得又快又好,争取尽早上映。在你刚才的预算内,不用跟我汇报,超出预算跟我另算。” 蔡运通有些意外地看着他,蔡皓年环视一周:“各位全力以赴协助蔡运通拍摄这部戏。谁要是有疑义,可以直接来找我。” 这也太意外了,最最意外的莫过于他的红莲,她简直是呆若木鸡。 “另外,趁着这个机会跟各位说一声,鉴于家庭原因,蔡李红莲女士将退出亨通,不再参与亨通银行、亨通报社和亨通电影公司的事务。孩子即将赴美,她将陪孩子去美国读书。” 昨天运通跟他说要带孩子去美国,他想来想去,让红莲带着孩子去美国,再也不要出现在秀英和孩子们面前,等运顺和运畅长大,想来也要六七年,到时候再回来,那时一切时过境迁,运亨和运通早已执掌亨通,想来也容得下两个幼弟。 对在座的人来说,这也太让人震惊了,昨天大少爷传出要离开亨通银行,大家以为最终以二太全胜为结果,毕竟当了这么多年储君的大少都走了。 没想到今天峰回路转,二少被委以重任,二太被宣布要带孩子去美国读书。 蔡皓年看向儿子:“这里交给你了,你继续主持会议?” 说完他转身往外走去,看着蔡皓年出门,二姨太反应过来追了过去,追进了蔡皓年的办公室,关上了那扇柚木门,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运顺和云畅吃了别人做的十几年饭,还是觉得你做的饭最好,我满足他们的愿望。你也说了,我们这种家庭的孩子总归要去留洋的,两个孩子太小在外,我想你也不放心,你去他们身边照顾最好。就这两个原因。”蔡皓年跟她说。 “为了不和她离婚,你要送走我?”李红莲不可置信地看着老男人,“我跟了你十四年,我从十七岁跟你到现在?我给你生了一对儿子,我陪在你身边打拼,我为你忍辱负重……” “停。”蔡皓年问她,“跟了我十几年,你说你爱了我十几年,那你知道我不爱吃什么吗?” 李红莲仔细想了很久,她停顿在那里,蔡皓年说:“不吃香菇,我从来没碰过香菇。” 他没有动那碗香菇鸡丝粥,晚上也没肯喝她炖的香菇鸡汤,回想起这些,李红莲脸刷白,“难道就因为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你就给我扣这么大的帽子?我不做饭,我当然不太清楚……” 这话她说得都有些心虚。 “我知道你菜里不能有姜,我知道你不吃黄豆芽,我知道你不吃田螺。”蔡皓年跟她说,“你看,我也不做饭,但是我知道。” “除了这个,难道这些年我对你的好,你都不记得了吗?”李红莲问他。 “是怂恿我跟拿出嫁妆扶持我东山再起的妻子对薄公堂的好?”蔡皓年讥笑地问她。 “我跟你说得还不清楚?我是为了蔡家。”二姨太一口咬定。 蔡皓年讽刺地大笑:“我听了你这么多年的鬼话。我远离知道我不吃香菇的妻子,儿孙,弟妹,什么都紧着你们娘三个。最后呢?你图谋我的大半身家,想要我众叛亲离。还说得冠冕堂皇,一切都是为了我,一切都是爱我。你爱我什么?无非就是我手里的几个钱。” 二姨太想着前天晚上和昨天晚上的种种,她说:“你在套我?” “你骗了我十几年,我只想知道真相,我说过不会不管你们娘三个,你们去美国之后,生活费我全供,我保证你和孩子们的生活。”蔡皓年自认为以她这些年做的事,自己算是仁至义尽。 李红莲看着他,悲愤交加,眼泪磅礴。 蔡皓年笑:“这些年你用眼泪骗了我多少回?” “我骗了你十几年?我真的骗了你十四年吗?是你自己愿意相信,是你自己没良心,情愿辜负你那老妻。是你睁着眼睛装瞎,因为你知道,你那老妻对你千依百顺,因为你知道你的儿子对你孝顺听话,因为你知道你的弟妹无法割舍你。他们都不会离开你,所以你可以肆意地在我怀里听着我的甜言蜜语,可以不管你老妻泪湿枕巾,可以随意地骂你的儿子,可以不理睬你弟妹的规劝。到了这个时候,他们都要离开你了,你发现什么都要没有了。就想杀了我这只狐狸精出去祭旗,然后去挽回他们?我凭什么要背这个罪名?” 李红莲嘴里的话却像钢刀,往事历历在目,她说的每一句都刺痛了蔡皓年的心。 然而,她还不肯停,继续说:“人到中年,感觉无趣了,要年轻女人了,就忘记患难与共,没了颜色的老妻,喜欢上了年轻鲜亮的皮肉,来找了我,如珠似宝地疼着。现在年纪大了,身体不济了,羡慕别人天伦之乐了,就想甩了我,跑回去找妻儿。什么好处都想占?什么罪名都不想背?” 就在这时电话声响起,蔡皓年接起了电话,电话那头是老管家柳姐的声音:“老爷,我们都跟太太走了。” 蔡皓年听得莫名其妙:“什么走?” “太太在搬家,我们几个老佣人都决定跟过去伺候太太和少爷少奶奶。”柳姐说道。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79节 “搬家?搬哪儿去?” “……”电话那头沉默一小会儿,重复,“老爷,我们跟太太了,就这样了。” 蔡皓年控制不住手抖,放下了电话,大步走出办公室,推开会议室的门,打断了正在说话的蔡运通:“你给我出来。” 第63章 蔡运通看向脸通红,整个人在发抖的父亲,他走了出来:“爸,怎么了?” “你跟我过来。”蔡皓年拉着儿子到了隔壁一个空房间,“你妈在搬家,你知道吗?” “知道啊!”蔡运通点头,“都要跟您离婚了,她还憋在老宅里做什么?” “她要去哪儿?” “早几年,妈就给大哥和我造了两栋屋,您应该知道的。”蔡运通提醒他。 蔡皓年仔细想,在记忆的犄角旮旯里回忆起了这么一档子事,秀英那天拉着他进房,跟他说孙子都大了,想给两个儿子造楼,当时他只想回红莲房里,秀英说得有道理,他也不想多听她说什么,就说一句:“你看着办。” 他不能说自己压根没上心:“嗯。” “造好了屋,妈本来想让我们都住出去,她一个人跟您耗着,不管您心里有没有她,好歹你们是结发夫妻,她要是住出去了,只怕是……”蔡运通用你懂得的神情看他。 儿子眼神是什么意思,他全懂,他昏头的时候,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我和大哥想,要是把妈一个人留在大宅,天天看着您和红姨卿卿我我,用不了几年,咱俩就没妈了。那就陪着她一起跟您耗着吧!我妈有儿孙陪着,也不会太难受。不过,我妈决定跟您离婚了,那我们还住大宅做什么?看着红姨倚门而立,挥着小手绢,对着您流泪吗?所以这两天就让人把房子给清扫了,搬过去了。这样不挺好?您就不用顾忌有人了,腰还行的话,直接把红姨从底楼抱上二楼?” 想起这些年的荒唐全被秀英和儿孙看在眼里,蔡皓年一时间脸上热辣。 “您爱红姨爱得情深似海,以前我们为了您的财产,赖着不肯让位,现在我们想明白了,放过自己也放过您。”蔡运通笑了笑,“既然您让我拍这部戏,我就全力以赴,我只希望您不要枕头风一吹,再出尔反尔。让红姨也别紧张,拍完我会去美国的,就这样了。” “为了我的财产?”蔡皓年不敢想象。 “再傻的人也有醒的一天,这么多年过去,咱们看您,也就剩下这点钱了。”蔡运通笑,“现在连钱都不想要了,就真对您无欲无求了。我继续开会去了。” 说完蔡运通转身出去,继续去开会。 蔡皓年心慌意乱,赶紧下楼去,让司机送他回家。 回到家里,他看见一辆卡车停在大门口,他惊慌失措地走进去:“秀英、秀英……” 客厅里,二儿媳正在指挥:“收拾干净,别跟土匪过境似的。” “你妈呢?”他走过去问。 “搬家了,妈过去开伙祭灶,大嫂指挥整理东西归位,我在这里收尾,这里以后您和红姨还要住,不能我们搬走,就弄得乱得一塌糊涂。”二少奶奶想起来了,交给他几张纸,“爸,您和红姨商量一下,大部分佣人我们都带走了,你们得另外找佣人了。这上面是大嫂写的一些日常掌家的数额,她也替您估算了一下,我们弟兄俩走了之后,还要多少佣人,大致每个月的开销用度,免得您和红姨,一下子手忙脚乱。我忙去了。” 二少奶奶说着扭着腰,脚步轻快地上楼去:“芳姨,这里再扫一下,还有一堆碎屑。” “知道了。” 蔡皓年手里拿着纸,看着来来往往的佣人们忙活着。所以,秀英从说出离婚的那一刻,她就决定搬走了吗? 看见儿媳妇从楼上下来,他快走过去:“新家在哪里?” “爸,您这么多年,连我们弟兄俩的房子都不知道在哪里?”二少奶奶对上这个公公,就忍不住自己的脾气。 蔡皓年厉声:“在哪儿?” 二少奶奶回头看了一眼,说:“也差不多了,剩下的让红姨自己清理了。我带您一起过去?” 还算有点孝心。蔡皓年跟着二少奶奶出门,二少奶奶在副驾驶座给司机指路。 富商豪宅挺集中,离开他们老宅倒也不远,和他们二叔家更近,车子进园,一左一右两栋对称的三层楼,联通了一个巨大的花园,花园里引了山上的水源,做了一个喷泉池。 珑儿和煜儿两个孩子爬在秋千架上,最先看见他们的是家里的大黄狗,看着飞奔过来对着他们摇尾巴的大黄狗,蔡皓年:他们这是连狗都牵过来了? “大黄都养了六七年了,都有感情了,我们就把它带过来了。”二少奶奶弯腰揉了揉狗头。 珑儿和煜儿奔跑过来,仰头看蔡皓年,珑儿问:“阿公也来新房子住吗?” 二少奶奶伸手捏女儿的小脸:“阿公和小嫲嫲还有三叔四叔住一起,不住过来,但阿公,以后想珑儿和煜儿了,要过来看看的呀!你们去玩吧!我带阿公看看。” “爸,我先带您去我们那栋看看。” 蔡皓年不想看房子,只想找秀英,他问:“你妈在哪里?” “妈跟大嫂在大哥家祭灶呢!他们那里祭好了,再来我们这里祭,先别去打扰她们了。”二少奶奶看着蔡皓年,“我们给您留了房间,在我们这栋楼里。” “给我留了房间?”蔡皓年倒是没想到。 “是啊!不管怎么样大哥和运通总是您的儿子。”二少奶奶带着蔡皓年进家门,“我们考虑下来,大哥大嫂以后常年在香港,妈就跟他们住,我们难得回来,您估计也不会来这里住,偶尔真要过来,就住我们这里。” “你们让我跟你妈分开住?”蔡皓年问儿媳。 二少奶奶回头看他:“爸,您跟妈分开十几年了,五年多没踏进她的房间了,我们又不是让您和红姨分开,不过我得说清楚,您想过来住可以,但是红姨和您两个宝贝儿子别带过来,来了,我肯定拿扫帚轰他们出门。” 蔡皓年不想再听她说下去,夺路而出,奔到隔壁,走进去:“秀英。” 老妻手指放在唇上,厅堂里香烛高烧,蔡皓年不敢喧哗。 陈秀英跟大儿媳说:“你在这里,我跟你爸出去一下。” “好。” 陈秀英伸手请蔡皓年出去,蔡皓年跟着老妻到了外头。 站在园子里,陈秀英问:“有什么事吗?” “你为什么说都不说就搬走了?”蔡皓年看着她问。 “早几年就该搬了。只是那一天下定决心而已。你不肯给运亨投钱,我才知道,再忍下去,只怕是会被吃得一分不剩了。下了决心离婚,自然也没必要住那里,搬过来不是天经地义?”陈秀英平和地跟他说。 她的意思很明确,还是钱,因为他不给儿子钱了,连对他最后一点期望都没了,她对自己早就除了钱之外没有其他想法了。 “秀英,我对不起你。”蔡皓年眼泪涌出。 陈秀英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不用说了,都过去了。” “不是的,我决定了把红莲母子送到美国。以后他们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秀英,别离开我。”蔡皓年想要拉她的手,陈秀英退后一步。 蔡皓年说,“我错了,我错得离谱,我不该……” “我不想再见的是你。”陈秀英平静地说,“还有皓新嘱咐我,不要跟你谈离婚相关的细节。就这样吧!” 看着秀英转身,一双小脚却稳稳当当往里走的背影,蔡皓年呆呆地站在那里。 二少奶奶走过来,站在他边上:“爸,我们屋里那一间房,还要不要留?不留的话,我就改孩子们的书房了,朝南的大房间,怪可惜的。” 要以前他肯定怒喝一声:“爱留不留。” 现在他很狼狈:“留,留着……” 蔡皓年上了车,他说:“回公司。” 回到亨通大楼,上到六楼,秘书把一份文件递给他:“蔡先生,法庭送来文件。” 蔡皓年心里已经知道了大概,他推门进办公室,他的红莲已经离开了,他坐下打开文件袋取出了里面的一份英文文件,他看不懂,以前看不懂不要紧,只要交给皓新的律师楼就可以了,现在?想来也是家丑。他想叫运亨上来,一转念还是自己下去找长子。 蔡皓年下到二楼,直接到走廊尽头的总经理办公室,推开办公室,他松了一口气,运亨正在跟几个职员说话。 蔡运通开完会就下楼来跟他哥说了一下他爸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不仅开会的时候说让他负责电影,还宣布了红姨要陪孩子去美国读书,又为了他们搬出家发脾气。 蔡运亨让几个人出去,他走过去:“爸,您找我?” 看见人出去,蔡皓年关上了门,把文件递给他:“告诉我内容。” “法庭传票,离婚纠纷,五日后开庭。”蔡运亨言简意赅。 果然!蔡皓年叹气说:“运亨,你是我和你妈的长子,是弟妹们的长兄,你是最懂事的一个孩子。帮我……” 蔡运亨打断了他的话:“爸,我志大才疏,我勤奋却驽钝不堪重任,实在不敢当‘懂事’两个字。您让我做的事,我也无法违心。放过妈,好吗?” “运亨,我可以立马退出亨通,把公司交给你和运通。”蔡皓年看着儿子。 “我已经决定离开亨通,运通也说拍了这部片子就离开亨通。妈愿意走出来,愿意离开大宅,我们都很开心,让她过几年清净日子。如果红莲你也倦了,换个青莲吧!有钱,不会缺愿意向您献出一颗真心的姑娘。”蔡运亨抬手看了一眼腕表,“嘉鸿和应澜早上带了叶老板去看仓库,我约了他们中午吃饭,下午鸿安其他几个百货公司的总经理也在,我带人跟他们谈商店开设的细节。您看?” 蔡运亨拿了衣架上的西装穿上,走到他身边:“您出去把门带上。” 蔡运亨回头看自己的办公室,里面有他的父亲,曾经如高山一样引领他前行,后来变成压在他身上大山的人。 一时间悲从中来,被困在那座大宅里的人,又岂止是妈,还有自己,还有婉凝,从被寄予厚望的长子,到不堪重任的光绪帝,越是被那么说,越是对外头畏惧,渐渐地接受了自己无能的事实。 现在他走了出来,他妈走了出来,甚至弟弟也决定走出来,一切都在变好,父亲突然清醒了,想要回来了?这让他有种荒谬感。 车子停在了酒楼门前,蔡运亨收拾了心情,上了二楼,踏进包房,很意外,包厢里叶老板祖孙不在,倒是他堂妹蔡美雪在。 “叶老板呢?”蔡运亨问。 “我爷爷遇到了一位宁波故人,跟人吃饭去了,下午会准时出席会议。”叶应澜回答。 “哦!”蔡运亨问,“看得怎么样?” “我爷爷很满意。”叶应澜说, 余嘉鸿给蔡运亨倒了一杯茶,转头看叶应澜:“你跟大表哥说一下,你今天给他接了什么样的工厂?” “昨天不是商定要做平价商店吗?那会要大量的柜台,我就想乔先生的朋友里有没有这样的老板,刚好,车行的修理间也要货架。昨天跳舞的时候说起,今天早上他就打我电话了,有这么一家厂商,正愁来香港不知道做什么呢?”叶应澜跟蔡运亨说,“我们等于先租出去了仓库,然后又给对方提供了生意。” “这么倒是不够了,按照昨天算的,目前我们拿下来的两个仓库,一个是给应澜和乔先生做车行,一个是给叶老板做平价商店,做平价商店,这个仓库面积还少了点。又来一家,仓库都不够了,又要新找了。”这个生意进展神速。 “美雪表姐不就是及时雨吗?”余嘉鸿看向蔡美雪。 蔡美雪笑:“明明是洋人之间流传,我有个星洲来的傻小子表弟,还不赶紧把仓库卖给他,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怎么会?”蔡运亨不解。 “理查洋行你过吧?”蔡美雪问堂兄。 “他们家也要卖?他们在港的生意不是很好吗?” 蔡运亨知道这家洋行,在印度有棉花种植园,贩卖棉花已经上百年,香港是棉花北上的中转地。 棉花从香港销往上青天,也就是上海、青岛和天津,这三个城市是中国最大的纺织生产基地,他们在九龙有码头有庞大的仓库群。 “他们家生意好,是因为他们家会追市场风向。”蔡美雪说,“九龙现在堆场和仓库都找不到,就是找到了每呎的价格一个月里涨了三成。为了就近做生意,客商和码头伙计不会来港岛吧?所以进一步推高了九龙地价。而且还有一个,九龙和港岛的地价本身有很大的差价,这就促进了最近资金的重点都放在九龙地区。连老牌的华人聚集区上环的涨幅都远远不如九龙。资金重点在九龙了,还有中环稀缺地块要炒作,那么偏远的铜锣湾西区的地皮谁会在意?” 蔡运亨点头:“也是,主要码头往九龙搬,铜锣湾的码头衰弱大致有二三十年了。最近五六年又遭遇了大萧条。现在九龙涨上天,这里只是微涨,千年地契,不用每年交税,拿到手就是归属权,价格又比周边地块高不少,短期投入过高,所以大多数人都对这些地方没兴趣,出售的机会少,碰上你这个星洲来的有钱傻小子,自然要快点卖给你。” “大表哥,我爷爷也想买洋行仓库,买了之后,委托咱们公司进行统一出租。”叶应澜说。 叶家的财力加进来,这个生意进展更快了。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80节 “另外,筲箕湾的地,我也约了明天去签约,铜锣湾一个千年仓库可以买筲箕湾五六块同样大小的地皮了。”蔡运亨说,“工厂还是工厂,仓库租金太贵吗,只能临时落脚,开展生产,长久的话厂主肯定要跑的。” “要的,今天谈的这个老板,也希望能早点有便宜的厂房。”叶应澜说道。 “说起租金,铜锣湾的仓库,租金只要维持成本,不要想着要多少年回本。”余嘉鸿说,“就等着拿土地涨价的那部分收益就好。 包厢之间隔开用的是木板,他们这种谈话的声音在嘈杂的酒楼,隔壁不仔细听基本不可能听到,隔壁那个声音实在太狂放嚣张了。 “我现在就告诉你,要不是我不想赢这场官司,蔡皓新的这个华人第一大律师的位子就让我吕翔海吧!” 这个声音传过来,他们这里都不说话了,仔细听隔壁说话。 “有机会打赢蔡大状,你还不抓住机会?别吹牛了!” “呵!我告诉你,《大清律》女子犯七出,男子可休妻,三不出,不能休,女子不能诉讼。后来编修的《大清民律草案》规定了女子可以诉讼离婚,当然法庭也参考英国法律和国内法律,但是诉讼离婚有重重障碍,蔡皓新那位大小姐为自己打离婚官司,她引诱男方说出她不堪为妻,所以他把那个女人当成妻子。等于承认了重婚。只要那个男人咬定那就是一个妾,只要那个女人认可自己是一个妾,男方最多就是薄幸风流子,妻是娶,妾是纳,妾跟男方的关系是契约关系。压根不是夫妻关系,所以不是重婚。就这种案子,只要蔡皓年不想离,就离不了。” “那他想离吗?” “他想不想不是关键,关键是他的二太太想让他离,那就只能配合他离,然后帮他多争取财产……” “蔡皓年就那么听他小老婆的?”一个人问。 另外一个说:“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坊间传闻,亨通里这个小老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就是蔡皓年的两个儿子,那也得乖乖地听这个小妈的,要不然一件事都做不成,一个钱都拿不出来。” “就是这样,所以蔡皓新必然是以蔡皓年以妾为妻,犯有重婚罪来辩论……”这位说了这里的缘故后,大笑,“诉讼离婚有这么好离的?他女儿那一场离婚官司我早就吃透了,真要打,他压根不是我的对手。不过现在二太太一定要他们离,她想要扶正,所以这次蔡皓新必然会赢。” “……” 他们几个静静地听完了隔壁这段吹嘘,换了另外一个话题。 蔡美雪倒抽一口气,低声说:“我没想到红姨竟然图谋这么大,想要这么多的份额?大伯如果知道他的娇妾在……” “嘘,出去再说。”余嘉鸿说道。 四人一起出了酒楼,走到海边,余嘉鸿说:“我们不能去大舅舅面前提醒他,昨晚的酒会上,他能静下心来听我,听我拿他和小舅妈举例,而且昨日应澜的爷爷跟他说了应章的问题,大舅舅这个年纪了考虑的是家业继承,我昨天看他一直在看大表哥和二表哥,我想他心里已经有数了。这个时候我们去提醒,不过是枉做小人。” “难道不让他知道他的宝贝红莲在图谋什么?”蔡美雪问。 “我今天也不知道我爸是怕丢面子不想离婚,还是真不想离婚,他说要把红姨和运顺运畅送去美国……”蔡运亨把今天发生的事告诉了他们。 “大伯终于醒了。不容易啊!”蔡美雪轻轻地吐了一口气。 余嘉鸿笑了一声:“病情会反复。你们见过爱了十几年吵一架就散的吗?” 蔡美雪:“也是哦!” 余嘉鸿问蔡运亨:“大表哥,刚才那些话,你能让对家报社知道吗?” “嗯?” “豪门争产从来w.l都是报纸的热点,对家豪门争产,更是报纸喜闻乐见的内容。家丑该外扬的时候,就外扬,而且外扬的人又不是你。”余嘉鸿跟蔡运亨说,“让报纸把他的往事,扯出来,扯得越热闹越好。现在他想跟小舅母分开,小舅母必然还会想办法补救,这个时候大舅舅的风流往事被公开讨论。他会更加后悔更加讨厌小舅妈。” 蔡美雪可以想象要面子的大伯看到这种报道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她说:“大伯会不会受不住?” “要相信经历过几起几落的大舅舅有这个承受能力。”余嘉鸿特别指出,“老骥伏枥吗?” 蔡美雪问:“你这个丽是丽人的丽吗?” 叶应澜忍不住笑,蔡美雪:“我说错了吗?大伯不就睡在美人旁吗?” “姐姐说得在理。” 堂妹和表弟在打趣,蔡运亨若是以前,肯定不愿意做这件事,但是心里这口淤积了十几年的恶气,这次他想让家丑外扬…… 第64章 蔡皓年看着儿子出办公室,久久没有回过神来,他以为秀英从来没有在乎过他的钱。 她好像有钱没钱都那么过,最困难的那些年头,他带着运亨在外忙,家里只剩下柳姐一个佣人,帮她带着几个孩子,她去码头蹲快落市的鱼虾,一天天精打细算给一家子做实惠可口的饭菜,她是娇养大的陈家小姐,自己让她过这样的日子,他有愧。 她说:“这个世道一家人能在一起吃顿饱饭已经是大多数人梦里才能有的,我们算不得艰难。更何况,你今日只是暂时的,我还等你给我买大金镯呢!” 他确实暂时落魄,可金镯子却给别人买了。 所以她对自己失望了,只想守在大宅里,为孩子们守那一点钱,直到她发现那点钱都守不住了,她…… 容不得他后悔难受,就被他委派跟运亨交接的那个副总经理给拦住了。 这个老伙计一脸为难:“老爷,我是真的接不下这个位子。” 他听见看着这个老部下:“为什么?” “大少爷为了每一笔大额贷款,都要做调查,然后汇总给二太太,还有每个月的小额贷款也要看,另外存钱……”这位副总经理跟他抱怨要做那么多的解释和调查。 “没有这些调查,没有这些解释,你怎么放贷款?你在银行做了这么多年了,怎么能说这样的话?”蔡皓年想起昨日外甥说儿子的话,说他做事太细致了,这一点他深以为然,“这一点是运亨没学会怎么做一个总经理,他把太多时间花在无意义的事上了。你让下面的人去做,做好了送呈给你看。” 这位副总经理叹了口气:“人呢?您不记得了吗?当初您和二太太逼着大少把调查组裁撤了半数人员,说这一组既不能揽收存款,也不能放贷,对银行来说就是纯负担。裁撤了一半,他们做了调查之后,递交给大少,大少再分析总结,再给您汇报。” 那件事之后,几次报告不太行,他就劈头盖脸骂儿子,以后就好了。他觉得自己以前就是粗枝大叶,不仔细没办法发现公司里这些混日子的岗位,而运亨作为主管银行的总经理,居然也任由这些人在公司里白拿钱,幸亏有红莲这样,替他看着,才能省下这么多钱。 “不说其他的,二太上次为了一笔吃饭的钱,那是前台揽收贷款超过了五百万,大少请大家一起聚餐。大家高兴,选了一家价格比较贵的酒楼,二太太说什么都不批报销。最后,大少自己摸钱垫了进去。事情要做细,又没权限给下面的人奖励。不是说我这个副总经理贴不起这几个钱,但是终究不是我的本分。”副总经理摇头说,“以前,我在大少下面,反正出了事,上头有大少,接下去我要主管整个银行这一摊,没什么决定权,但是细节的事实在太多。” “你没听说,两个孩子已经大了,我打算让运顺和运畅去美国留学,红莲会陪孩子们过去?”这种大事,他不信这会儿还没从六楼传到底楼。 “那又怎么样?这些年,咱们亨通已经成了其他银行的黄埔军校,来咱们这些做个两年学徒,会洋文的跑去洋人的银行做,不会的,就去其他华资银行。一下子您能普遍提薪水留住人吗?该有的岗位人员配齐,从进来到能用要多少时间?除非大少留半年,否则谁接这个位子,都很难做下去。”这位副总经理坐在那里,“老爷,我年纪大了,今年已经五十三了,您还是给我一个闲差?要不我就告老,回去带孩子了。” 之前他在银行公会跟同行老板聊天的时候,同行老板都像他讨教他是怎么做到运营成本那么低的,他沾沾自喜,沾沾自喜之后,就觉得红莲这个大内总管真是用对了。 有时候他跟妹夫传授自己秘诀,修礼笑着摇头说:“余家家训里说,不可涸泽而渔,焚林而猎,当年橡胶遇到日本倾销,我减少了工人的薪水,被我爸家法伺候,抽得皮开肉绽。” 当时他还认为妹夫年轻,听不进去,这明明是减少不必要的开支。 到饭点,他请这个老伙计一起吃饭,听着老伙计说了很多问题,儿子捉襟见肘地维持着银行的运转,还要时不时地被他指责没本事。 “老爷,既然您想清楚了,把二太太给送走了,那不是没事了吗?请大少回来,大少最熟悉咱们银行,您再给他配上精兵强将……” 他倒是想,运亨肯回来,运通也留下,一个管银行,一个管电影公司,只有这样了,送走红莲,时间长了,他才能求秀英原谅。 但是运亨根本不可能回来。运亨把嘉鸿当成了他的救命稻草,他这几天也看到了嘉鸿全力在帮运亨,嘉鸿也不会放掉运亨这么一个合适的人去做这一摊。 他只能安抚老伙计,跟他说,他接下去的日子会把心思放银行上。 突然宣布二太解职,很多原本要红莲审阅的事项,全部直接到了他手里,那些鸡毛蒜皮的事,这些人也会详细汇报,他听得头都大了。 等听完这些事,他想回家,想想家里好像已经没有他们了。 他让司机送他去孩子们的新家,开到半途看见皓新家的车子在前面,皓新的车子进了孩子们的家门,他到底要不要进去,他让司机停下,突然一辆车超了过来,在他们前面停下,车上小五夫妻下来,走到他的车边:“大哥,你怎么来了?” “我……”蔡皓年不知道该怎么说。 “今天两个侄子搬家,我们都来吃饭,你……”蔡月娥不知道该怎么说,。 “我走了。”蔡皓年明白他们并不欢迎他。 “等以后吧?运亨和运通都是讲道理有孝心的孩子,等你和大嫂的事有个结果之后,再慢慢来。”蔡月娥终究不忍心,她刚才听儿子说,她哥今天宣布要送小老婆和双生子去美国,作为妹妹,哥哥若是能痛改前非,她自然希望哥嫂还是哥嫂,哪怕以后住两个侄子家。 “好。”蔡皓年忍着心里的难受说,“你们快去吧,我也回家了。” 余修礼跟他说:“大哥,我们先进去了。” 蔡皓年让司机开车送他回家。 车子到家门口,他看到了母子三人站在门口,他一下车,一对双生子立马扑了上来,抱住他,眼泪汪汪:“爸爸,我们不想去美国,我们就想呆在爸爸妈妈身边,求您!” 对着自己的亲儿,他刚刚有些心软,听见一声:“皓年。” 今天一个下午那么多的事,他一桩桩一件件,弄得头大如鼓,又要听见她的声音,他轻轻地拉开了两个孩子,低头跟他们说:“运顺、运畅,这都是为你们好。你们应该也看到了,小姑姑家的嘉鸿表哥,他十岁去美国读书,现在不过二十出头已经是能独当一面了。我让你们妈陪你们一起去,你们好好念书,等以后回来才能有出息。” “不,我们不想离开爸爸。”运畅哭着说,“爸爸只是想要送走我们,然后求大妈回来。我们去跪下求大妈,求她回来,好不好?” 一想到这个画面,这不是火上浇油,给秀英添堵吗?蔡皓年火大了:“你们都是男孩子,能不能不要学你们妈动不动就哭?” 他的一声吼,让母子三人收了眼泪,他走进屋去,二姨太跟随上来:“皓年,我知道自己这些年仗着你疼我爱我,我年纪又小,有些事就没放心上,你走了之后,我哭了很久,以前总觉得自己委屈,现在才知道你对我有多细心,有多疼爱,我却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整日要了还要,以为在公司帮你了,就已经做得够好了。以后我会摸索你的喜好,让你吃可口的饭菜。” 他的胳膊被她给抱住了,蔡皓年看着桌上的四菜一汤,二姨太拉着他说:“皓年,吃饭吧!” 蔡皓年看着她,二姨太说:“寻常夫妻都会吵架,我跟了你十四年,也不是没吵过,难道我说了几句胡话,你就真的生我气,打算永远不理我了?” 在孩子面前,蔡皓年不想揭穿她的装模作样,他跟两个孩子说:“吃饭吧!” 一家四口吃着饭,鱼蒸老了还腥味重,排骨没有烧透还咸了,青菜还炒得有焦味了,还真是她做的,她就这个手艺,却被自己纵容地任意挑剔大儿媳安排的饭菜。 他一口一口吃着饭菜,想着运亨和运通在公司受的罪,何异于吃这些难吃的饭菜,这一吃就是十几年。 二姨太还有点自知之明,说:“我知道我做得不好,以后我会好好学,就像在公司,刚开始我……” 她一提起公司,蔡皓年头都快炸了,打断:“好了,不要说公司了。” 几个人默默地吃饭,最给二姨太面子的还是蔡皓年,两个孩子只顾着吃白饭,蔡皓年突然理解,那天亲手做的香菇鸡丝粥是怎么一回事,他给两个儿子各夹了一块排骨:“运顺、运畅,你妈亲手做的饭菜,你们喜欢的,多吃点。” 看着两个儿子勉强地吃着排骨,儿子吃了排骨,他又夹鱼肉,他们吃完鱼肉,他又打汤,一双老眼盯着两个儿子:“别浪费了,喝口汤。” 他们爷三个很给面子地把二姨太做的饭菜全吃了。 现在想想,他们爷三个也就配吃猪食,蔡皓年跟两个儿子说:“明天让你妈继续做。” 两个儿子的脸垮了,原来他们并不喜欢他们妈妈做的饭菜啊! 吃过晚饭,今天他们摊牌了,把孩子送上楼,等孩子休息之后,他拉开了扯住他的红莲。很多年了,他第一次跟母子不一路,往东边的楼梯走,推开了他几年都没进的秀英的房间。 房间里的家具都在,除了那一面墙上,残留印记告诉他,上头的照片都取走了,他看着中间的一个方框印迹,那是他和秀英两人的合影,边上的好几张都是孩子、姐弟或者他们全家的合影,她全拿走了? 她拿走他们的合影是不是? 所以她是在骗他,她心里还是有他的,只是他太让她失望了,所以不想再跟他说话,是不是? 他的手抚过窗台,抚过橱柜,在半开的抽屉里,有照片的一角,他拉开看见他刚才记忆里的相框就赫然躺在抽屉里,秀英根本没有拿走了,照片里自己和秀英都还年轻…… 他胸口发闷,有种说不出的难受,他捧着相框坐在床上,缓了很久,缓不过来,真缓不过来,难受似乎不是胸口来着,而是肚子里开始翻江倒海起来,终于他意识到了,跑卫生间在抽水马桶,张口吐了起来,吐了还不够,还拉了起来。 他拉开了门:“来人……” 蔡皓年进教会医院再吐再泄,双胞胎也中招了,两个孩子大约年纪小,症状还好,就配了点药,红莲要照顾两个孩子,他也不想看见她,让他们娘三个回去,他让司机去找大儿子,运亨和运通凌晨三点过来医院,给他倒水擦嘴,扶着已经泄脱力的他上床,直到天亮他才总算好了些。 迷迷糊糊总算能睡着一会儿,他听见声音:“怎么样?” “总算好些了,我让运亨先去公司了。”运亨说。 “这些天你都很忙,我来伺候你爸!” “姑姑,您不方便,他等下可能还会泄,您怎么办?”运亨问。 “他上厕所,我让保镖帮忙。他吐,我这个妹妹给他端盆子。说让他小老婆端屎端尿,可真到了这个时候,我也硬不起心肠。”蔡月娥跟运亨说,“去吧!去吧!”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81节 “等他醒了,给他喝桌上的淡盐水。”蔡运亨嘱咐。 “知道了。” 脚步声消失,一只温暖的手覆在他的手上,不用睁眼都能感觉出那只手主人的心疼。真到躺床上了,自己第一时间想到的,能来悉心照顾自己的还不是运亨和运通?还有小五? 又过了一会儿,蔡皓年听妹妹说:“二哥,你怎么来了?” “我看到报纸,打电话去大宅,才听说大哥进医院了。”蔡皓新口气十分无奈,“大哥也真是的,他真的要跟弟妹们都断绝关系吗?我明明跟他说了,他没有相关人脉,我可以介绍律师给他,甚至可以替他去请英国的御用大律师,他去找吕翔海这个讼棍。吕翔海这个人,确实有点本事,但是本事不是在正途,而是在歪门邪道上,他颠倒是非黑白,关系、权术、阴谋玩这一套,这个人没一点点律师该有的道德。” 蔡皓年听到这些话睁开眼:“皓新,什么报纸?” 蔡皓新从皮包里拿出一份报纸,递给他,蔡皓年接过,那是对家的报纸,报纸上写:《豪门内斗,二房逼走正室》 他往下看,文章写一直以大房二房和睦相处而闻名的蔡家终于揭开了争产序幕,大太太不忍多年冷落,欲控告蔡皓年重婚,蔡皓年也已经请律师应对。 报纸上说,目前蔡家大太太已经搬离了蔡家大宅,蔡家大少爷也全面退出亨通。 文章下面开始梳理,蔡皓年与其妻的婚姻史,报纸尤其着重写了蔡皓年落魄之时,其妻给他的支持,以至于蔡皓年无论什么时候都在公开场合宣称对大房太太的敬重。 大太太的每个生日都会办得比他自己的生日还隆重,但是对家终究是对家,下面的配图十分有趣,连着几张配图都是大太太生日会上,蔡皓年与二太太跳舞的照片。最后才放出了大太太端庄的图片。 文章说随着蔡皓年年纪越来越大,长房两位公子难当大任,蔡皓年越来越倾向要将家产给二房,也因此累积的家庭矛盾爆发。 大太太提出离婚,蔡皓年积极应诉,要求律师尽可能为他争取更多财产,全然不顾元配当年的情义。 大太太背后有蔡皓年的亲弟弟本港华人大律师蔡皓新支持,想来这一次的豪门争产会相当精彩。 蔡月娥拿过报纸看文章:“大哥,你为了钱,可以枉顾亲情到如此地步?我们昨天去吃乔迁酒,听闻你打算把细嫂母子三人送往美国,还以为你脑子总算是清醒了。我们几个还在劝大嫂,是不是可以原谅你,毕竟都老了。不要离婚了,以后做个名义上的夫妻,也行啊!原来你们这对狗男女是这样想的,你告诉我,到底是什么让你和细嫂给闹僵了?你们不是穿一条裤子的吗?” 蔡月娥站起来:“我居然还来陪你?我陪条狗,也好过陪你。哦!说起来,你是怎么进医院的?你是吃了你红莲亲手做的菜才进医院的。我之前还以为自己亲手做的菜能让你回想起什么来。也是哦!畜生怎么可能想起人的好呢?” 听见妹妹说劝过秀英,蔡皓年忙问:“小五,你大嫂说什么了吗?她能不能不离婚?” “还是大嫂看得清楚。她说不想死后跟你埋一起,她一定要离婚。”蔡月娥走来走去,转来转去,“我为什么要劝?” “小五,别转了,你转得我头晕。”蔡皓新跟蔡月娥说。 蔡皓新坐下:“大哥,你确认要用这个人跟打官司?他恐怕没办法如你的意。” “是红莲找的,我想知道她到底是怎么想的,跟她去见了这个律师,发现她想要我大部分的财产。我怎么可能想跟秀英对薄公堂呢?”蔡皓年看着蔡皓新,“皓新,如果秀英真的执意要离婚,我们能不能不打官司?我不想把最后的情分都撕扯干净。” “能协议也行啊!但是,你要七八成财产,你不觉得对大嫂和运亨运通太狠了吗?”蔡皓新叹气。 “没有,没有,我真的没有想跟秀英争产,我脑子最最最昏头的时候,也不过是想四个儿子平分家产。”蔡皓年连忙解释,“我是这么想的……” 蔡皓新看着开着的门,对蔡月娥说:“小五,去跟保镖再说一声,让他们注意一点,别让人靠近。” 蔡月娥到病房门口,跟保镖说了一声,她关上了门。 蔡皓年肚子好了些,嘴巴还是难受,还是有便意,蔡皓新扶着他进卫生间,泄了一下。 再扶着他出来,让他躺床上。 “运亨和运通都已经这个岁数了,原本最好的办法是运亨经营银行,运通经营电影公司。只是现在运亨已经出了银行,我看来跟嘉鸿一起做,更有前途,而且让他凭着本事做事,也能洗刷了他光绪帝的外号。银行就在我手里,我好好经营着,等他名正之时,再交到他手上,运通精通电影公司的运作,就按照原来的想法电影公司给了他。秀英要跟我离婚,我持有的银行的一半股份,电影公司的全部股份全都转到秀英名下,另外,我还有尖沙咀和西环的几十栋楼和我手里的一些现金,七成转到秀英名下,房产让秀英抵押了和钱一起拿给运亨跟嘉鸿合伙做生意。这些就算是他们兄弟俩,还有给美琴和美英也贴补些。再多,我也不能给了,也得给运顺和运畅留一些。你说这样可行?”蔡皓年说。 蔡皓新看着大哥,叹:“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你还记得自家有两个姑娘?”蔡月娥问他。 两个姑娘都嫁到澳门望族,原本他打算这件事悄悄得,谁想到会闹这么大,想来两个女儿也很快就知道了,蔡皓年更觉得丢人。 蔡皓新还要去律师楼,还要去跟大嫂沟通,先走了。 蔡月娥陪着哥哥,让他喝了淡盐水,她拿着报纸翻看,世情杂说版面看到:《银行巨子情迷落难小姐》 她把报纸递给大哥:“人到中年,不风流一把,怎么能成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呢?这篇文章谁写的?写得可真好,我这都抓心挠肺想知道后续了,太香艳了。” 蔡皓年看着这篇文章,没指名道姓,却指向明确,看不出来是眼瞎,说他和红莲在舞会相遇,两人一舞订情,然后黑灯瞎火,当晚成就好事,好事的细节满满,实在让人。 “哥,这个不划算啊!对家的报纸因为你们的事,销量大增。不如你自己把那些细节给自家报纸透露一下,肥水不流外人田吗?比如说每天一盅牛鞭……” “把盆拿给我。”蔡皓年大叫。 蔡月娥把盆端上:“恶心还吃那么多年?” 蔡皓年呕了出来,蔡月娥拍着大哥的背…… 第65章 早上对家报纸报道,到了晚上香港的各家报纸,除了亨通自己的报纸没有一丝一毫老板家消息之外,消息铺天盖地,真假难辨。 这些记者甚至挖出了这位二太在亨通内部,一人之下众人之上,大到银行大额贷款,小到公司厕所是否要放厕纸,全都要管。而两位正房少爷平时被小妈拿捏的事例,更是令读者瞠目结舌。 这下蔡运亨就不是什么光绪帝了,都说这位二太是指鹿为马的赵高,蔡运亨差点成了叫他死就真死的扶苏了,还好蔡家大太太当机立断,要求离婚。 这算是挑战了大众的道德底线,报章犹如宗族祠堂一样审判这这一对没有规矩,没有伦理道德的狗男女。 “贫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像蔡皓年那样让小妾逼得正房无路可走,简直可耻到了极点。对二太这种不守本分,想要逼走元配的女人更是口诛笔伐。 甚至有人看到恨处,去蹲在蔡家花园门口,看见里面车子出来,还扔石子,痛骂狗男女,这些人被蔡家的保镖拉走。 娶了十七八个小妾的老板更是摸着胡子,自诩为典范,他从来妻是妻妾是妾,分得清楚明白,绝对不会让小妾爬到妻的头上作威作福,只有没脑子的,才会携妾忘妻。 也有从内地来的笔杆子犀利地指出,别五十步笑百步,男女平等,一夫一妻是时代潮流,这些纳妾的老板并没有比蔡老板好多少。 反正不管怎么说,蔡皓年总归是要被拿出来表一表,除了亨通,各家报纸热闹了好一阵。 终于,一直没有丝毫报道自家老板家家事的亨通旗下的报纸,发了一整版的情况说明。 一个是蔡皓年对元配夫人的道歉,细数了元配夫人陈氏秀英自从嫁入蔡家,为了这个家付出了多少,而他确实忘恩负义,负心薄幸,让元配受尽委屈。 在尊重元配陈秀英的意愿下,决定两人离婚。 他还说,他对婚姻走到这一步表示非常痛心,但是责任在他,所以他无奈接受这样的结局。 第二个是大家最为关心的财产分配问题。 这一点跟原来透露出来的消息相差颇大,看下来七八成归了大房,而且蔡皓年还特地列了这些年给二房买的珠宝手表等贵价物品,以作为他宠妾灭妻的佐证,这些他特地折了一笔钱补偿元配。 最后双方表示,未来不再是夫妻,但是还是亲人。 这个报道出来,读者风向又转,说薄幸男其实还算有良心,肯定之前是被狐狸精迷了神魂,但是他们不舒服的是,没有看见狐狸精被赶走的消息。 对此,蔡月娥也不满意,她明天就要离开香港了。来得时候蔡月娥心疼大嫂,走的时候,她心疼起了大哥。 大嫂当年是被那只狐狸精给搅合得日子难过,狐狸精就是狐狸精,明明她弄得大哥成了整个香港的笑柄,她居然还有脸赖在蔡家大宅,还死也不去美国。 而且大哥已经明确跟她说了,想要扶正是痴心妄想,她到死只能是个妾,李红莲说,她生是蔡家的人,死是蔡家的鬼。 大哥也跟她说了,以后不会让她去公司了,她说没关系,她就在家里打理家事,相夫教子。 大哥已经跟她分房睡了,她说她不会介意,她会给大哥铺床叠被。 再多说两句,她跟你来一哭二闹三上吊。 “说什么真爱大哥?还不是怕她去了美国,到时候再来一个青莲、黄莲和白莲,再生两个,把剩下的财产都分了。”蔡月娥恨恨地骂这只狐狸精。 余嘉鸿帮着他妈收拾特产,明明星洲都有,她非要带,从酱料到咸菜还有糕饼,甚至是普宁的话梅干,她说香港的更加正宗一点。之前一大箱已经让家里的船带回去了,这些都是她这两天又添的。 “妈,这样不挺好吗?有了这么母子三个,我大舅舅就没办法住进二表哥的家了。”余嘉鸿跟他妈说。 蔡月娥站起来叉腰:“余嘉鸿,这是你舅舅和舅妈,你就不想让他们和好吗?” “不想。”余嘉鸿跟他妈说,“大舅妈说得明明白白,不想和大舅舅葬一起。她已经不想再见大舅舅了,您就别以为大舅舅能水滴石穿了,他这是痴心妄想。” 叶应澜将心比心,书里余嘉鹏要给她在余家做衣冠冢,都能让她恶心。想来大舅母是一样的吧?她也劝:“妈,大舅母决定离婚,是要多大的勇气?” 余修礼也跟她说:“将心比心,我要是纳妾,你会怎么样?” “你敢?”蔡月娥瞪男人。 “所以啊!你也别天天骂人家狐狸精,说到底能被狐狸精勾住,还是男人没定力,你哥有今日的局面是他自作自受。”余修礼跟她说完,跟跟儿子儿媳说:“嘉鸿明天一大早要赶火车,你们俩早点回去睡吧!” 看着儿子带着儿媳回房间,蔡月娥有些疑惑,转头问自家男人:“修礼,是不是我的错觉?” “什么?” “我觉得大哥大嫂离婚,好像是从嘉鸿要拉运亨出来做事开始,然后一步步走向激烈,走到今天。是不是都是咱们儿子的算计?”蔡月娥问老公。 余修礼抬头笑:“你终于发现了?我以为你心甘情愿在里面陪着他演,早就知道了。” 蔡月娥捶男人:“你看出来了,都不告诉我?” 余修礼拿起报纸看:“告诉你了,你对你哥有愧,哪儿能演得这么起劲,这么情真意切?” “你说我生了个什么东西?怎么能这么坏?”蔡月娥气鼓鼓地。 “难道你想你两个大侄子一直碌碌无为?只要结果是为了家里好,这叫有谋略,聪明。都说儿子像妈,都是你的功劳。”余修礼哄老婆。 被男人这么夸,蔡月娥开心,她抬头看老公,却发现不过四十出头的老公前额头发又白了许多,她心疼:“修礼,这几天你怎么又添了白发?难道是为了我哥?随便他去了,他有小老婆伺候。” “不是。昨日国民政府决定撤出上海,上海只余租界尚存,其余地方全部沦陷,国军精锐已经折损六成,余家货船从海外源源不断把物资运用到香港,堆积在港口,往里运越发艰难,所以嘉鸿才要去武汉、重庆和昆明。”余修礼搂着老婆,把报纸给她看。 蔡月娥看着报纸上,国民政府发的《告全体上海同胞书》:“各地战士,闻义赴难,朝命夕至,其在前线以血肉之躯,筑成壕堑,有死无退,阵地化为灰烬,军心仍坚如铁石,陷阵之勇,死事之烈,实足以昭示民族独立之精神,奠定中华复兴之基础。” 儿子要去国内她担心,但是这个时候……她能说什么呢? 余修礼抱紧她:“不怕,嘉鸿不是去战区。” 蔡月娥点头:“我知道。” 隔壁房间余嘉鸿手里也是这张报纸,看的也是这段话。 上海彻底沦陷,江阴成了长江大门,再往上游就是国都南京,南京一旦攻破,往上是九省通衢的武汉。 现在物资大部分都是从香港经过广州运往武汉,如果武汉沦陷,广九铁路连接粤汉铁路这条线也就废掉了,物资进入内地就越发艰难。 余家轮船公司运过来的货物已经在九龙堆积,而且物资会在香港越堆越多,因为这个时候武汉还积了一大堆,这两三个月从上海、苏南和浙北内迁的工厂设备。 这个时候,大部分进内地的物资都仰赖香港进武汉,没有把滇越铁路给很好的利用起来。滇越铁路这个时候一年才三万吨货物,明年会有五万多,后年四十多万吨。 余嘉鸿上辈子就是管轮船公司,他记得到明年年中武汉沦陷,香港累积了大量的物资。他趁着现在就要分配进中国的通路,他要把堆积的物资从海防港,用滇越铁路运往昆明运,情愿物资堆积在昆明再从昆明慢慢疏散,也不要放在香港。 当然越南的这条通路的问题是,窄轨铁路,沿线多山洞,所以不利于大件运输,而且日本一直在给法国人施压,作为法国人的殖民地,这条线路不允许运输军需物资,但是民用的,如棉花、粮食、药品等都可以走,所以必须调配好,分类别去走。 电报一句两句说不清,物资接收方在兵荒马乱的时节,他们也很难有办法出来,余嘉鸿只能自己跑一趟。 人生得以重来,重走这一遭,个人之力,实在是蚍蜉撼树,唯有尽力而已。 叶应澜替他收拾好了行装,国内兵荒马乱,她自然担心,然,作为华夏子孙,这是义不容辞之责。 余嘉鸿抱着她安慰她:“不要担心,我走的路线是从粤汉铁路到武汉,再搭船到重庆,重庆去昆明,昆明到越南海防港,离战场还远。”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82节 他说得没错,他走的路线离开战场还远呢!自己没有去过昆明和重庆,之前听见昆明和重庆就有种莫名的熟悉,现在他要去重庆和昆明了,她的心跳得有些快。大约是代入那本书里的情节了吧? “明天你带乔启明夫妇回星洲,你也看到了,现在铁路运力远远不够,所以如何采购更便宜,更多的汽车是你的当务之急。所以把手里的资源利用充分……” 确实车行这里,如果只是原本地三家车行,哪怕自己不管,吴叔一个人也能全管下来。现在又加了两家新车行,还有卡车以旧抵新这个业务,吴叔也不是三头六臂,一下子没办法接下。 香港的车行,改建和装修交给了大表哥,但是里面的修理厂还是有一部分的专业设备,这些就不是大表哥能处理的了,余嘉鸿建议她回星洲后立刻找谢德元,如果谢德元对采购设备感兴趣,就把这一块交给他,给他合适的佣金即可。这样就不占用她手底下的人,而且这些人在新车行建完后,也没有位子了。 “好了,你明天五点就起床,还要摆渡过去赶火车呢?别叨叨个没完。”叶应澜枕着他的手臂,他们虽然是阴差阳错的婚姻,却好像是上辈子的缘分,他喜欢自己喜欢得毫不遮掩,自己喜欢他也毫无理由,就是情浓意浓,这样短暂的分别,让她很是不舍,如猫儿一样依偎着他。 被他轻轻地摸着背,叶应澜很快就睡着了。 睡着睡着,叶应澜只觉得浑身骨头缝里透着刺骨的冷,她睁开了眼,眼前的景象变成了崇山峻岭,她的半边身体泡在了奔腾的江水中,但似乎江水跟她又毫无关系,她的身体轻飘飘地,她仰头看着那座被炮火炸得千疮百孔的桥,桥上用木板、铁索进行了简易修缮。 车子从这样的桥上通过,天上是轰隆隆的飞机成队而来,炮弹成串地落下,把江面炸得水柱飞起,她被炸得飞散开来,又重新聚起来。 她仰头看桥上着火的车辆,纵然自己一个无力的鬼魂,她暗暗祈祷,车子损毁不要紧,人千万千万不要有事,每一个都是她的伙伴,尤其是……还有他。 轰炸结束了,她看着损坏的车子被拖离,驾驶员们都没事,她松了一口气。 不过车队里没有他,他上一次经过这座桥已经十天了,按照时间他从昆明返回前两天应该到了啊? 想到这里,她又担心了,担心地坐在冰冷刺骨的水里日夜看着往南的车辆,一辆都不能错过,直到一辆她熟悉的车从北岸开到南岸,车子停靠在路边的荒滩上。 她看见他从车上下来,他胡子拉碴,头发这是有多久没理了?自从自己不在他身边,他也太随便了。 他走到河滩上,找了一块大石头坐下来,摸出了一包烟,抽出一支烟叼在嘴里,手微微颤抖着划了火柴,点燃了烟,一双幽深的眼看着江面,默默地抽着烟,一支烟抽完,他往江水里走,不像是要洗脚。 水已经没过他膝盖了,意识到他想做什么,叶应澜惊慌失措,跑过去,想要拉住他,却只是穿过他的身体。 他拍着水面,哭着嘶吼:“应澜……我撑不下去了,少呈哥也死了,小溪也死了,你们都死了……” “嘉鸿……”她抚摸着他的脸,在他耳边说,“回星洲,帮我看看爷爷奶奶,好不好?我想他们,我很想很想他们。” 她很害怕,怕他走下去,怕他……她不需要他跟自己在一起,他得回星洲,他是余家的长子,他有家族责任要承担,他还可以帮她看一眼爷爷奶奶。 他哭了很久,终于冷静下来,捧起水抹了一把脸,往岸上走去,她的心放了下来,看着他回头看一眼江面,上了车,车子离开再也不见踪影。 她又开始了数日子,只要没遇到轰炸,他还是会下车,还是会抽一支烟再走,有一次他还问了一句:“应澜,我成了老烟鬼,你还要我吗?” 这是事吗?她不喜欢烟味,可以帮他戒啊? 后来她看着他开着远征军过桥,这次他没有停留,只是看了江面一眼。再后来他又过了一回,之后桥被炸毁了,这条路上没了车子,她不知道他怎么样了?却依然日日在这里等,她相信他一定会回来看她,让她知道他安好…… 她等啊!等啊!等来了桥重新修了,她从修桥的人嘴里听说了,战争结束了,现在是新中国了。她却没等来他,他会不会也死了?想到这里她告诫自己别瞎想,他肯定活着,一定还活着。她数着日子,过了一个个寒暑,慢慢地她告诉自己:“忘了?也好!” “应澜,应澜!” 听见声音,叶应澜睁开眼,看到的是他焦急的脸,他看着她:“怎么了?” 叶应澜这才意识到,刚才那是一个梦,但是梦境让她痛彻心扉,她之前做到的梦境虽然有偏差,但是大事似乎都是按照梦境在走。 而刚才这个梦境,不像是书里的情节,书里她跟余嘉鸿是前大伯子和前弟媳的关系,他们之间怎么可能有那么深的感情?这个梦更像是预示着未来,难道未来他们会? 他们都不会逃避责任,但是她……她伸手摸上余嘉鸿的脸,眼睛湿润:“嘉鸿,我们要个孩子,好不好?” 他们自从在一起,第一晚之后,他都没有在自己的身体里留下……他说想让她年纪大些再要孩子。 她还说,她要是两年肚子不大起来,阿公和嫲嫲不得急死?他说:“没事,有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的家训呢!有我呢!” 有他那么说,自己也就不着急了。 但是现在她就想要一个有他们血脉的孩子。 她怕这个梦会应验,梦里的自己在漫长的年月中,都没有等来他,那么答案只有一个,他也死了。 余嘉鸿吻着她脸上的泪,他反复纠结过无数遍,甚至希望她早早有了他们的孩子,这样孩子就能困住她,让她带着孩子避开战乱,到时候他一个人回国。 但是上辈子的记忆告诉他,应澜可以为这个世道做很多事,她不只是他的妻子,还是一个出色维修工程师,更是出色的车队领队,现在她需要时间专心成长。 爱她,他做不到不碰她,只希望这样她能别怀上,等过了最艰难的日子,他们再要也不迟。 “应澜,怎么突然想要孩子了?” 叶应澜仔细地看着他,摸着他的下巴,只有些微的胡茬,眼里没有梦中的绝望,那个梦太过于不祥,她不想说,她只说:“我真的很想要个孩子,长得像你又像我……” 他己聪明,有本事,如果梦是预兆,他知道家里还有他们的骨血在等他,他一定能活着回去的,她不想他死。 余嘉鸿抵着她汗湿的额头,他捧着妻子的脸:“应澜,相信我,我们一定可以白首偕老,可以儿孙满堂。等合适的时候,我们再要,好不好?” 叶应澜看着他:“一定?” “我保证,会有一堆孩子叫我们嫲嫲阿公和外嫲外公。”余嘉鸿亲吻上了她的唇。 梦里彻骨的寒冷和无尽的孤独等待还没完全散去,叶应澜抱住余嘉鸿,只想要这个温热的躯体来证明他在这里,一直都在,她缠着他,尽情让他爱着自己,直到精疲力竭…… 余嘉鸿并未再入睡,他看着妻子的睡颜。 她做噩梦了,却不肯说。 她在梦里叫了自己的名,还有一声混合了哀伤和释然的:“忘了……也好……” 这个口吻不像现在十八岁被娇养大的应澜,是他熟悉的那个历经了磨难,又重拾豁达的应澜。 她到底做了什么梦?她梦到了上辈子吗? 若真是这样,老天何其残忍,这些记忆让他一个人背就好了,何必让她再记起? 天渐渐亮了,他洗漱后,换了衣服,给她调了八点的闹钟,提了皮箱拉开了房门,再回头看一眼正在沉睡的妻子,转身走了出去。 重生能改变得再有限,他也一定能带着她回星洲。 叶应澜被闹钟吵醒,她睁开眼,昨夜记忆涌入脑海,她不想回忆那个可怕的梦,也不想回忆自己羞人的举动。 她洗漱出来,客房已经送来了早餐,她坐下吃早餐,那个梦境困扰着她,他的承诺也提醒着她,到底要信哪个呢? 门被敲响,叶应澜回过神来,她打开了房门,嘉莉站在门口:“大嫂,好了吗?我们下楼了,大舅母他们都到了。” “好了。”叶应澜去提了箱子。 一大家子下楼去,二表嫂陪着大舅母,带着她两个小女儿还有大表哥家的幼子等着了。 两位表哥表嫂都催着大舅母回星洲走走,大表嫂在家,二表嫂轮到陪大舅母。 蔡皓年站在边上,看着他们一家子出来,迎了过来,他看着蔡月娥:“好好带你大嫂逛逛。” “我知道。”蔡月娥看着他,“你也要保重。” “嗯。”蔡皓年送他们出了门,看着他们上车。 车上的蔡月娥转头透过玻璃,看着哥哥。来的时候,他非要带那个红莲来接她,让她嫌烦,现在看着他孤零零一个人…… 第66章 乔启明一家五口在码头跟他们汇合。 叶应澜去乔家作客,乔太太拿出了精致漂亮的苏州船点招待。 乔太太的亲生母亲,本是太湖上一位船娘,以一双巧手闻名,乔太太的父亲看中,娶回家做了妾室,这一手本事也就传给了乔太太。 叶应澜提及了她星洲的车行里有茶点招待客人,也算是他们车行的一大特色。 乔启明提议太太也可以试试,既然太太一起来了,叶应澜索性就邀请他们带上三位公子小姐。 余大太太上次坐飞机吐得要生要死,如果不是飞机速度快,也是航线刚开通猎奇去乘坐,论舒适度,根本没办法跟客轮比。 加上这次还有大舅母婆媳要同行,索性就坐自家的客轮回星洲。 星洲往返香港又是极其繁忙的航线,航线上货物多,客人也多。余家这艘两万吨的客轮,在这条航线上算不得大,设施也算不上顶顶豪华,余家的轮船一直以其经济实惠而著称,所以上客率很高。 一家人坐在码头余家轮船公司的休息室,有人先过来帮他们把随身行李拿上了船。 小娃娃们站在门边看着客人们排队上船,另外一边是货轮在上货,一个个比人还大的麻袋压在装卸工的身上,像蚂蚁一样有序地往船上运送货物。 余修礼进来抱起最小的煜儿:“走喽,我们去星洲了。” 嘉鹄和珑儿一起牵手跑在最前面,大舅母叫:“跑慢点。” 叶应澜跟着家人一起上船,上到顶层,她走在走廊中,走廊两边除了西洋装饰画之外,还有贴了没多久的宣传画。 “倭寇侵略一日不止,我国抗战一日不停,守我最后一寸土,誓留最后一滴血。” “不怕血染衣,只为驱除倭寇。” “杀尽日本鬼,恢复旧河山。” “天佑中华,誓驱贼寇” “……” 一间房门被推开,侍应生弯腰:“大少奶奶,您住这间。” 叶应澜进了自己的房间,这间房跟酒店客房无二,还带了阳台,可以走出房门看海上景色。 她把随身用品拿出来放桌上,看见桌上有一张卡纸,上头印了这艘船的指南。 他们这一层有一个西餐厅,一个图书室,下一层有粤菜馆和舞厅。再下一层有个戏院,里面歌仔戏和电影轮番演,一层和二层有讲古。 随着汽笛声响起,船驶出维多利亚港。 中午吃过饭,大家都要午休,叶应澜平时都在外工作,没这个习惯,她打算随便走走。 香港和周边群岛已经渐行渐远,一层的甲板上,一群孩子精力旺盛,奔跑吵闹着。 “应澜。” 叶应澜回头看,是公公在叫她,他身边跟了几个人,她走去:“爸。” “做什么呢?” “看下面甲板上孩子们跑来跑去。” “这都好看?”余修礼笑,“我要全船走一圈,你要不跟着我们看看?” 叶应澜坐船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不过她基本上也就在上层甲板走走,爷爷奶奶说底层鱼龙混杂,很乱,小姑娘不要乱跑。 她当然有兴趣,点头:“谢谢爸!” 叶应澜赶忙跟在公公后面,往下去。 余修礼听着下面人的汇报,那人提及了几次,大少爷说这里要如何如何,现在如何如何。 叶应澜看着这一层的布局,跟他们一层全是独立客房和套房不同,这一层是两人间和四人间,房间也比楼上的房间要小,每一间房间都有独立卫生间,甲板上的旅客都是衣着光鲜体面。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83节 有一两个看见余修礼打招呼,叫一声:“余老板,好巧。” 余修礼停住还跟他们聊上两句家常。 叶应澜站在餐厅前看着门口的一张日本兵踩着中国人,中国人奋力爬起的图片,上面配了字:“不屈不挠,顽强抵抗,敌人武力,终有穷时,持久抗战,最终胜利。” 余修礼跟客人打过招呼,又往下一层去。这一层的单个房间就更大了,十二个人一间,两边靠墙各三张床,中间六张床中间用栏杆隔开。几个乘客躺着,几个乘客正在打牌。 余修礼指着地上一个行李袋说:“帮客人把袋子放进柜子里,或者固定在床底的架子上。” “是。”随行的人立马问,“这是哪位客人的?” 边上一个躺在床上的男人说:“我的。” “我帮你把行李放这边的柜子里?” “好。” 余修礼带着人一起往外走,叶应澜发现这一层,贴的宣传画少了。 “看什么呢?” “画少了。” “这一层的乘客识字的少了,宣传画上的字看不懂。”余修礼跟她说。 “原来是这样。”叶应澜点头。 余修礼带着他们走进电影厅,叶应澜见里面正在放映电影,这部电影她看过,是东北沦陷后,拍的一部抗击侵略的电影。 看电影的人太多,以至于很多人都站着看。 再往下一层就是散客的坐位了,三个人,三个人对坐,中间一张桌子,就是说他们这么四天三夜的行程,就一路坐着。 叶应澜目测了一下一个船舱里大概有百来号乘客。 前面一个穿着长衫的男人,正在讲古,讲古就是说书,讲故事。叶应澜听他一声:“诸位可知,当年清军攻打江阴,江阴死了多少人?” 下面的人听得来劲,问:“死了多少?” “城内死者九万七千余人,城外死者七万五千余人,江阴遗民仅五十三人躲在寺观塔上保全了性命。”那说书先生站起来,“众位兄弟姊妹,今日江阴又遇三百年前之劫……” 而到船舱后面,则是有个小铺子,铺子里有孩童爱吃的糖果,也有一些新鲜的糕点,更多的是针线日用品。叶应澜发现围着柜台买东西的人还挺多。 “这个麦芽糖居然比岸上还便宜些?” “这里最便宜的是香烟,一条香烟比外头便宜一块钱。” “是吧?所以大家一上船就会把香烟买空。” 通道里还有一位穿着白上衣黑裤子围裙的大婶,推着推车,推车里放着热水瓶,给需要的旅客添加热水。 余修礼说:“把铺子的价格和最下面两层饭食的价格降下来也都是嘉鸿的想法。以前没想小铺子赚钱,就是方便方便旅客,他把香烟给降到基本利润卖了之后,香烟被一抢而空,其他东西也卖得多了,船上几个铺子还能赚点钱,以前餐厅是靠上面两层盈利,贴补下面两层,现在便宜了,反而倒是可以打平了,还真没想到。” “他都能给我爷爷出主意开平价商场,把船上的铺子价格降下来也就不奇怪了。他本来就说常用物品就是应该薄利多销。”叶应澜笑着说。 这一层前后两个客舱,各有一个讲古先生,另外一边讲的是《梁红玉擂鼓战金山》。 最下层的客舱,也是坐舱,位子就跟电影院一样,一整排连在一起的椅子,密密麻麻全是人。 里面一位先生正在拿着报纸:“这是今天的《南华早报》,上面的第一条,日本攻破浏河镇……” 叶应澜一直认为叶家和余家是同样在不遗余力地支持国内抗战,现在她发现,其实还是有区别的,余家是做到了最最细的细处,利用一切机会宣传日本暴行。 说起这些,一直给人感觉谦逊温和的余修礼都难免有些骄傲:“余家这些客轮每日往来南洋诸岛,可以让很多人了解国内战事。” 叶应澜也觉得值得骄傲:“嗯。我回去在车行也贴上画报。” 从香港到星洲坐这样的班轮要四天三夜,几家人在一起,看看电影,看看戏,欣赏一下海上风光,倒也并不无趣,三天后到达了星洲码头,这么多日子被关在船上,最兴奋的莫过于孩子们,嘉鹄这个小表叔带着表侄和表侄女走在前头。 大太太陪着大舅母跟在孩子们身后,码头上余家的车子已经停了一长排,车行的吴经理也接了电报,带了两辆车过来,已经是傍晚了,乔启明跟她说:“应澜,不要忙着招呼我们了,好好回去跟家里人吃顿饭。” 叶应澜点头:“那明天早上九点我来接叔叔婶婶一起去车行?” “行。” 跟乔家一家子道别,叶应澜坐上车回家,车子进余家花园,余家老夫妻早就在门口候着了。 余嘉鹄被余修礼第一个放出车子,小娃娃冲得飞快,扑到老夫妻俩面前:“阿公、嫲嫲!” 余老太爷弯腰抱起宝贝:“给我看看,这才二十天没见,嘉鹄更敦实了,小脸更圆了。” 余老太太摸过孙子的脸,看向车上下来的人,她快步迎上去,一声:“秀英。” 嘴上带着笑,眼里带着泪,陈秀英拉住了余老太太的手:“惠琴。” 余老太太看着她,不用问也知道这一头白发是从何而来,她牵着老姐妹的手,看向蔡家二少奶奶:“小敏上次来,还是嘉鹄满月的时候。” “是啊!一晃三年多了呢?老太太还是这样,一点都没变。” 余老太太笑着跟陈秀英说:“小敏嘴巴最甜了。” 她有伸手摸了玉玳的脑袋:“这是玳儿吧?” “祖祖好!”玳儿甜甜叫。 余老太太拿出一个小盒子:“玳儿,上次来的时候还是个奶娃娃,现在都长这么高了。” “嫲嫲!”珑儿仰头叫。 二少奶奶纠正,“这是小表叔的嫲嫲,你要叫祖祖。” “不是祖祖,珑儿的祖祖是这样的。” 珑儿手里装出拿了拐杖,弯腰咳嗽的样子,把全家人都逗笑了。 “珑儿这是说您年轻呢!”二少奶奶说。 余老太太开心地蹲下亲了一口小宝宝:“乖宝,就叫嫲嫲。” 给了见面礼,她又看着煜儿:“这是运亨家的煜儿吧?嘉鹄满月,他还在他娘肚子里呢!” 两位老太太携手一起往里走,陈秀英这么多年,都想见又不敢见故人,此刻故人一开口全是家长里短,把孩子们数了个遍,却丝毫都没提那对让她难堪的人。 进了主楼,老太太亲自带着陈秀英去客房:“接到电报,我就把房间准备好了,住我这里,我们老姐妹聊天也方便。” 蔡家婆媳安顿好,余家大房先全回了东楼。 小梅早就等着叶应澜了,她跑了过来:“小姐,姑爷呢?” “他去国内走一趟。”叶应澜说。 “啊?国内听说上海都丢了,那么乱。” “有正经事,总归要去做的。”叶应澜坐下,出去那么多天,哪怕都好吃好喝,终究不如家里舒服。 她这才嫁余嘉鸿多久,就已经把这里完全当成家了?她问:“你们糕点生意做得怎么样了?” 这下小梅兴奋了:“秀玉那个手艺可真是好得不得了,很多客人开车过来买,还有很多人买了去送礼,每天早上五点就已经开始做了,除了给车行留的,中午就买完了,下午再做起来的,也一会会儿就抢完了。” “那多招几个女工帮秀玉啊!” “招了,生意实在太好了,这些人也要跟着学吗?再说了,秀玉做那么好吃,哪儿那么容易一学就会?”小梅说道。 “有个好的开始,是再好不过了。不着急,慢慢来。”叶应澜说。 “更厉害的是郑少爷,您知道最近他一天能卖几台车吗?”小梅问她。 叶应澜问:“几台?” 小梅腻在叶应澜身上:“猜。” 叶应澜索性猜一个夸张的数字:“二十台。” “小姐,哪有你这样的?”小梅说:“基本上每天都能卖两三台,最多的一天卖了五台。” “真的啊?”叶应澜都不敢相信了。 “而且大多是卡车,现在还有人专门来找咱们修卡车,但是咱们自己收的卡车都没空修,哪有空给他们修?车行都忙疯了……” 主仆正在说着话,有人来敲门,小梅打开门,霞姨在外头,带着人把叶应澜的行李给送了进来:“大少奶奶,二十分钟后去老太太老太爷那里吃晚饭。” “知道了,谢谢霞姨!”叶应澜打开了手提箱,拿出一块丝巾,“霞姨,给您买的礼物。” “少奶奶客气。”霞姨离开。 这几天叶应澜一直在忙,给家里带的礼物,都是婆婆在买,她就给几个人买了礼物,婆婆身边最得力的霞姨,还有自己的小梅,叶应澜把给小梅买的东西塞在她的怀里。 “谢谢小姐!”小梅抱着礼物。 叶应澜站起来,去卫生间洗了一把脸,换了一件棉布格子旗袍说:“我去主楼了。” 叶应澜到主楼去,阿公和嫲嫲正在跟大舅母说话,其他人也陆续到了,余老太爷说:“开饭了。” 叶应澜看了一下:“爸呢?” “不用等他了,克拉克刚刚来电话,让他去一趟,估计会和他一起吃晚饭了。”大太太说,“我们吃了。” 余家的船运生意挂米字旗的一个原因,就是跟英国商人克拉克合作,说是合作,实际上是余家送给克拉克的干股,拿着克拉克名义,以英资公司运营。 这也是殖民地一种通行的规则,余家跟如黄爷这样党会人员关系好,也跟洋人有很深的关系,才能有了今天的余家。 余老太太拉着陈秀英落座:“你来试试,我做的太平燕可还好吃?自从月娥做得比我还好了,我已经多年没做了。” “我的手艺哪里比得上妈的手艺?大嫂,我妈知道你来了才下厨的。她老人家就是大孙子回家,也没做。”大太太跟陈秀英说。 “这次等他从国内回来,我一定给他做。”老太太说道。 老太太知道老姐妹苦了这些年,专挑好话说,一顿饭欢声笑语。 吃过晚饭,叶应澜被婆婆给叫了过去,这几天她忙着办事,婆婆就帮她代为买了礼物,出去一趟,虽然星洲到香港不算远,但是时间这么长,里里外外那么多人,可不能少了谁。 婆媳俩带着各自的贴身佣人,把东西摊开,其实在香港的时候,已经盘算过了,这会儿总归要再看一遍,让佣人们一份一份分好了。 整理了大半,蔡月娥站起来:“你爸怎么还不回来?” 叶应澜一看起居室里的钟已经指向十点,她嫁过来这些日子,余修礼出去应酬就吃个晚饭,从来不跟那些老板似的,还要结伴去欢场,所以八点最迟九点一定到家了。 蔡月娥不放心,她打克拉克家的电话,克拉克家的管家告诉她,余家大爷和克拉克先生一起去了码头,克拉克先生已经回家半个多小时了。 蔡月娥又打电话去轮船公司,轮船公司的人听见是太太很紧张地说:“太太,先生一个人在船上……” “到底是怎么回事?”蔡月娥急切地问。 “不知道,先生和那个克拉克来了之后,不知道两人说了什么,最后克拉克先生走了,先生上了船,他呆站在那里很久了。” 蔡月娥听见这话,脸色都变了,说:“应澜,我去轮船公司找你爸。”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84节 “妈,我陪您一起去。”叶应澜说。 蔡月娥下楼让家里的保镖跟着,送她们婆媳一起去轮船公司,叶应澜上了车才问:“妈,怎么回事?” 蔡月娥简述给叶应澜听。 叶应澜很意外,余家跟克拉克合作很多年了,要是没有余家这么多年的上贡,能有克拉克家族在南洋今日的地位?克拉克只会担心余家会不会甩开他,另外找洋人合作,而不是他甩开余家吧? 而且按理说,如今的余家就算是跟克拉克分道扬镳,余家也不缺洋人合作,公公为什么会这样? 到了码头的轮船公司,公司里的管事连忙迎了过来:“先生在船上。” “一个人?” “有人跟着,很不对劲。” 婆媳俩快步跟着管事上那条刚刚送他们回来的客轮,立马有人迎接了上来,带她们俩上去,到第四层客舱,叶应澜见平时温文尔雅,气定神闲的公公,眼睛通红,额头青筋冒出,正在撕扯着墙上的一张张抗日宣传画。 蔡月娥奔跑过去,拉住他的手:“修礼,你这是做什么?” 余修礼咬着牙,声音带着悲愤:“你让我亲手把它撕干净。” “修礼……”蔡月娥伸手抱住男人,“你别吓我。” “我没事,我真没事。”余修礼拉开了自己的妻子往前,撕下一张画着日本人杀害中国孩子的图,再撕一张,再撕…… 她们婆媳俩陪着他撕掉了这艘客轮上所有的抗战宣传图,余修礼抱着这些宣传图,步履蹒跚地走下了船,到岸边,他蹲下,问人要了火柴,把这些宣传图一张一张地烧了,看着一张张写着激励人心标语的宣传画化为灰烬,他这才站起来说:“走吧,我们回去了,回家吧!” 叶应澜上了副驾驶,公婆坐在后排,她听婆婆问公公:“克拉克要你去做什么?” 这时候余修礼才长叹了一口气:“他让我把所有客轮上的,有关于中日战争的宣传标语全部去除,否则就停止和我们合作。作为挂了英国旗的商船,我们可以运,但是不能有政治方向的选择。” 英国在战事上采取绥靖政策,在星洲很多游行和集会,时不时会被海峡殖民地政府冲击和取缔。 “站在他的立场,他要求你这么做,没错啊!”蔡月娥跟男人说。 余修礼闭上眼:“我知道,他在跟我说这些的时候,我告诉自己,人家明知道咱们在给国内运军需,运援助物资,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已经很好了。” “那你?” 余修礼靠着蔡月娥:“我只是难受,作为中国人,桑梓之地故国家园已成焦土,我在自己的船上,为母国说几句话都不行。” 在这样的世道,作为一个中国人,看到那么多的消息,那种无力感,可以让人在一瞬间崩溃,就像梦里余嘉鸿爬进江水里,但是伤心难过之后,还得爬起来,继续往前。 想起梦中书里说日本终将战败,中国会迎来解放,而星洲也会独立建成以华人为主体民族的国家,叶应澜说:“爸,终有一天,我们的船不用再挂英国的旗帜,可以自由航行于海上。” 第67章 一夜过去,叶应澜再见公公,余修礼又是谦和稳重的模样。 吃过早饭,余老太爷把叶应澜和余修礼叫进了书房,余修义和余嘉鹏也来了书房。 余修礼着重说了余嘉鸿在香港的投资,老太爷点头:“乱世先安民,这是几方得利的事,做得不错。” 他又说了乔家船的事,老太爷对此的看法:“有些钱不可赚尽。” “是啊!乔家那位公子一家也来了星洲,刚好看应澜的车行和旧卡车修理。”余修礼说,“这次嘉鸿去武汉,会和乔老板一起走武汉到重庆,重庆到昆明的路,他和乔老板一起商量出一个滇越铁路加上公路联合运输的办法来。另外也去重庆跟李老板见面,w.l把昆明和重庆的厂子尽快建起来。” “应澜,你的车行最近几天应该生意不错,你今天回去之后,把车子尽快往国内送。” “是。”叶应澜点头。 余老太爷转头问余嘉鹏:“嘉鹏,你那里的进展呢?” “大哥帮忙找了那个谢德元,这几天已经有两台设备完工。我想着重庆和昆明的工厂要建起来还要时间,这两台设备虽然不大,却也有点难度,我索性让现场把这两台设备安装上去,替换了原来的日本老设备,试用一阵,看看情况。如果没问题,至少证明偕昌记的能力。”余嘉鹏说。 “嘉鹏做事越来越老道了。”余老太爷说道。 听见祖父赞扬他,余嘉鹏微微笑了一下:“谢谢阿公!” “乱世里,能看到你们都这样争气,我就放心了。”余老太爷说,“你们都去忙吧!” 叶应澜从书房出来,叫上小梅,拿了给车行同仁的礼物上了车。 自己上了车,开车去车行。 到车行门口,她发现车行门口已经聚集了不少人,车行的大门还紧闭着,还有一个小时车行才开门。 叶应澜轻笑着把车开进了车行后院。却见里面齐刷刷的喊声,他们车行的十来个年轻小伙正在出操? 叶应澜把车停了,下车来,头挂着汗珠的郑安顺跑了过来:“姐,回来了。” “你们这是?” “我跟吴叔商量,日本人在国内打得激烈,上次跟姐夫聊天的时候姐夫也说日本南进策略是早就定下的。我们就成立了一个护卫队,自愿报名,早晚各留一个钟头,两手准备,有人愿意回国杀敌,也不会是个从来都没拿过枪,上场就被人打的傻子,不回国呢!万一日本人来了,我们也能自己拿起枪杀敌!吴叔专门请了师傅来教的呢!” 安顺想得可真是周到,书里可是说了,她回国的时候,是带着叶家车队的司机和修理工三十多人回去的。 能够学一些本事,是真有必要。 “就十来个人,是因为有些人住得有些远,早上过来不方便。” “不能晚上练吗?”叶应澜问。 “晚上?现在咱们每天晚上做到七八点,要不是外头乱,吴叔怕出事,说八点必须放工,就是通宵也做不完。” “好吧!”叶应澜跟他说,“你们继续练,我和小梅先进去了。” 郑安顺刚要转身,叶应澜想起什么来:“安顺。” 他停下,叶应澜说:“小梅跟我说了,这些日子你可厉害了,一天能卖五辆车。” 郑安顺脸红着笑了:“谢谢姐!” “去吧!” 郑安顺几乎是带着跳跃回去继续练。 叶应澜和小梅一起提了东西进店堂,把拿来的东西除了要给几个管事的,有专门的一份,其他的,她让小梅给秀玉她们几个姑娘送点进去,还有的分给修理间和店堂里的伙计。 吴叔自从他太太去世,女儿出嫁,儿子在上中学,他每天早上陪着儿子吃过早餐,送儿子去了学堂,就直接过来了,叶应澜进他的办公室,果然他已经在了。 叶应澜把礼物给他:“吴叔,你的。” “太多了,家里就我跟阿轩两个人。” “反正我就是买了给你,多了你就送人。”叶应澜跟他说。 吴叔站起来:“大小姐,我陪你走一圈,刚好有很多事情要跟你商量。” 吴经理陪着叶应澜走到后院,不过往后走了几步路,空气中弥漫着糕点的香甜气息。 “现在有钱的想买车子,第一时间就要来我们车行逛逛,一个是听安顺这小子说车子怎么挑,一个就是吃秀玉的糕点,没钱的不买车,就来门口买两块糕点尝尝。兴裕行在大家心目中是有好吃糕点的车行和买糕点的。”吴经理摇头。 “不挺好吗?以后吃糕点的人,要是想起买车就想到了兴裕行。”叶应澜自己说出这话都想笑。 叶应澜往厨房走,小梅正在厨房里咋咋呼呼,秀玉看见叶应澜,兴奋地叫:“小姐。” 她手里的糕点刚刚出笼,她拿了一盏糯米糕过来:“小姐这么多天不见肯定想我的糕点了。” “想死了。”叶应澜捏了捏她因为忙碌而红扑扑的脸颊。 她一口咬下香甜红豆椰香糯米糕:“等下,有位太太过来,她是苏州的糕点大师,你到时候跟她见一见。” “嗯。” “快去忙吧!”叶应澜跟她说了,一口把红豆糕给吃了。 继续和吴叔前行,当真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看见自己才离开几天,原本他们车行旁边的空地已经圈起了铁丝网,里面停着一排排的破旧卡车。 吴经理指着另外一边,盖着雨蓬布的卡车说:“这些是已经修好的。那边是待修的。就是人手不够,咱们现在车间的设备也不够。晚上做工做得太晚,我也担心他们回家会出事。” 叶应澜想起余嘉鸿这些天在香港聊那些工厂,说起早夜班,她说:“吴叔,我说的未必对,我是这么想的。现在设备一下子是没办法到位的,毕竟要订购生产也要时间,但是我们可以分早夜班。比如说早班早七点到晚七点,夜班晚七点到早七点,这样上下班的时间都是热闹的时间,也安全,设备还是这些设备,可以双倍利用。” “小姐说得是,我怎么就没想到。” “您不过是最近忙坏了,我也不信您没想到,很有可能想到了,却担心工人们不愿意,还有后面有工钱的问题。”叶应澜看着他说,“修理车间,现在工作量上去了,原来的薪水作为底薪,咱们把每个工序测算一下,每一台车按照更换零件的难度定工时,给工钱。这个月已经没办法这么做了,这个月发双薪吧?” “新车是暴增了,但是旧车收进来,也花了很多钱,这个时候正是花钱的时候。” “就是因为量暴增了,才要狠狠地把钱花下去,你想想工作量,是不是比翻倍还多?固然很多人认为能进车行学门手艺不拿钱也乐意,但是你想这些人是怎么想的?洋人的车行薪水之前就比我们高两三成,只是大部分人没资格进,只能选我们这里罢了。他们现在是跟别的行当比,觉得我们这里挺好,但是累成这样,不多加点钱,心头的不满真出来了,给你调皮捣蛋怎么办?”叶应澜说,“今天就宣布,还有每天的训练,上班的头一个小时用来训练,刚好趁着交接班的时候,设备也检修一下。” “好,我立马宣布。”吴经理又看着这片地方说,“大小姐,这片地要不要拿下?” “拿下,我们还要建两个修理车间。”叶应澜说。 “另外,我有个想法……”吴经理还要说。 叶应澜抬手腕看:“吴叔,走了,跟我一起去接乔家夫妇,路上说。” 叶应澜上了车,她开车,吴经理坐副驾驶,之前她结婚有半年多没接触车行,她回到车行,吴叔似乎也没那么多事,现在他这个事多得一件接一件,这些完了,又说起巴达维亚的车行进展,店铺已经选好了,接下去就是装修和设备进场了。就是这里要抽调人过去,吴叔推荐之前在车间和店堂两头跑的翻译江叔,当时就是江叔大病一场,叶应澜才进车行帮忙,叶家也是仁义,并没有因为他休了将近一年而不要他,反而预支了薪水,让他度过了最难的时期。 “江叔身体也恢复很久了,又是老人,他做五姨的助手刚刚好,刚好他也缺钱,外派薪水还能升一升?”叶应澜说。 “我也是这个意思,星洲这里您和安顺洋文都好,巴达维亚那里五姨太中文还是磕磕绊绊,跟她讲清楚还是要有个会洋文的。” “外派香港,你觉得谁合适?” “槟城修理车间的管事,本事不比老张差,关键是他们那里量没有我们这里多,还能抽得出人手。” “现在也不要追溯哪里量大哪里量小,三家车行,这个月都是双薪,后面就看三家车行,各自的本事了。” “还有,我最近很忙,安顺那小子颇有做生意的天赋,就是他实在太年轻了,否则我想把几家车行的店面都交给他。” “还记得我爷爷是怎么起来的吗?” 叶家总是对爷爷年轻时候绝妙的一笔囤货津津乐道,叶家虽然是宁波富商,但是富贵这种事情,今日不知道明日,太爷爷曾经做生意亏损,抑郁而终,家族里的人自然也不看好他们这一支,爷爷那时才十五岁,不读书了,进了家族中的一家铺子做起了伙计,做事之余他还研究里面的门道出去跑街,得知有家洋行要出售一匹海上损坏了铁皮包装的润滑油,他做主全部吃进,那个时代润滑油用的地方很少,这么多润滑油要多少日子才能卖了? 叶家为此骂得他狗血淋头,认为他跟太爷爷一样野心大,却没本事。没想到之后就遇到欧洲局势紧张,后来市场润滑油稀缺,他凭着这一笔赚了两万多两白银。爷爷也因此被家族重新重视起来。 叶应澜笑:“那一年我爷爷也才十七岁。嘉鸿年纪也不大,在余家这么大的家业里,可是很有说话的分量了。” “但是老爷是叶家子孙,就像您一样,您是大小姐,您一进车行,纵然年纪小,到底是叶家的姑娘。安顺不过是一个外人,我不担心他的天赋和本事,我担心的是他能否压住其他两家车行的店堂管事,能把他的想法执行下去,尤其是马六甲的罗经理。” 马六甲的罗经理?那是爷爷奶妈的儿子。叶应澜也知道他的那些破事,只要不太出格,她也尽量不去动他,以前只要能赚点钱就可以了,现在? 叶应澜看着吴经理,吴叔看着她说:“绥靖政策是求不来太平的。” 原来吴叔一直跟自己说这二十来天的事,摆了这么多问题出来,让她解决,实际上都是为了引导她往这一件事上?她不得不说姜还是老的辣。 “吴叔,还是吴叔!”叶应澜点头,“您说得对,妥协只能拖延时间,只会助长对方的野心。”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85节 第68章 但凡大户人家,都知道厨子不偷五谷不收,水至清则无鱼。谁不希望下面的人都能认真办事,不要贪墨,然而这是想得很美,实际上不太可能。 这个罗阿福就是这样的人。他妈是爷爷的奶娘,当年太爷爷因为做买卖大亏,不受人待见的时候,这位奶娘忠心耿耿。 爷爷感念奶娘的恩情,来马来亚落脚之后,就将奶娘一家接了过来,奶娘两个女儿一个儿子,老太爷待这个奶兄弟比叶家的那些堂兄堂弟还好。 家仆的儿子安排进叶家的产业做管事,也很正常。爷爷不是不知道自家的奶兄弟是个什么人,所以给个薪水不错,却也不是什么重要的岗位,养着他。 马六甲这一家规模相对小一些,车行不是百货公司,车子和零配件都是统一采购的,加上规模放在那里,而且三家车行互相有比较,成本收益,明明白白,能胡来地也小一些。 马六甲离开星洲又近,老太太跟儿子在马六甲养老,爷爷奶奶过去探望也方便。 这么一来,这么多年也就过去了,大半年前叶应澜还跟爷爷讨论过这家车行成本远高于其他两家车行,几乎不赚钱,那时候爷爷就说,他奶娘刚刚过世,就拿她儿子开刀,总归不太好,反正阿福爷爷已经五十三了。再说已经决定把车行给她做嫁妆了,到时候找个机会,让阿福爷爷退了,回家养老就好了。 现在吴叔提醒她机会来了,但是恶人要她来做。当然,这一点问题都没有,毕竟自己才是老板吗? 这个恶人该怎么做呢?叶应澜可以想象,她现在跑到马六甲跟阿福爷爷说,让他退休养老,她都能想到,阿福爷爷会把眼睛瞪得像铜铃,然后用粗壮的手指指着她,骂她没良心。 这样当然也行,但是跟余嘉鸿在一起了,她总觉得这么干,有点太过于直接了,当时她是怎么让她爸改邪归正的? 车子到了鸿安门口,她推开车门要下去,突然想起一件事:“吴叔。” “嗯?” “最近三家车行销量分别是多少?”叶应澜下车问。 “我们这里有三倍,槟城没那么多,可能是没有秀玉,也有两倍,但是马六甲没丝毫动静,罗经理让所有想要以旧抵新的客人来星洲。”吴经理说,“他说他们那里没空收破烂。” “这次双薪,马六甲车行没有。另外,你通知一下,车行开业以来,第一次有这样火爆的量,为了感谢所有为此努力的同仁,我和您亲自去三家车行,给大家庆功让每家车行都做好准备,当天,还要请舞狮,一定要弄得热热闹闹。另外广告继续给我打,在今年十月一日起在兴裕行购车的主顾,都可以免费获得一张抽奖券,可以期待新年大奖,特等奖,返还购车全款,其他奖项我们再想想。” “大小姐?您这是?” “这个月双薪没有拿到,还不要紧,下个月开始按照工时计价,工作量继续回攀升,干得多拿得多,而且还在促销过程中,我要让马六甲的伙计知道别的两家的车行的伙计,会拿钱拿到手软,而他们如果不做改变,你知道的。” “民不患寡而患不均?”吴经理说。 “对,他要么给我干,要么找我爷爷哭,只要他找我爷爷叫唤了。”叶应澜看着走过来的乔启明夫妇,“现在,我拼命想要搜罗的旧车是为什么?嘉鸿跑国内是为什么?是他在阻挠我收旧车,是他影响我为国内运送车子。” 吴经理微微张嘴,见叶应澜快步走向乔启明夫妇,她连忙跟上。 “启明叔、婶婶,昨天睡得如何?” “很好。我们一家还吃了星洲菜。”乔启明说。 “是吗?刚开始吃不太惯吧?星洲菜酸辣,多香料。” “其实还不错的,海南鸡饭、肉骨茶还有咖椰酱吐司,都很不错,就是加了那个什么酱的炒青菜,一股子味道,吃不惯。”乔太太说。 叶应澜笑:“那你们可真会挑,基本上都是很合我们宁波人的口味,青菜里是加峇拉煎酱,所以有股味道。喜欢的人特别喜欢,第一次吃的人可能受不了。” 夫妻俩上了他们的车,乔太太有些意外:“应澜,你会开车?” “车行老板还不会开车?”乔启明说道。 “也是学了一年不到,刚刚开熟练。” 叶应澜一路开,一路介绍星洲的风貌,车子开到他们车行门口。 乔家夫妻俩看见车行门口排着长队,乔启明说:“车行门口还能拍长队。” “是在买糕点。”乔太太指着说。 “对,就是我们星洲车行的特色,秀玉的娘惹糕。”叶应澜把车停进院子,下车说,“其实也不知道是车行成就了秀玉的娘惹糕,还是说秀玉的娘惹糕带动了车行的销售,以旧抵新这个业务广告在马来亚和印尼同时投放,我的车行实际上就开在海峡殖民地的三个城市,论城市地位,槟城是海峡殖民地曾经的首府所在,我们姑且不论以前三家车行销售如何,在这个新广告投放之后,我之前就跟您解释过,因为卡车维修问题和旧车买卖的问题,所以导致卡车维修和买卖都存在问题。这个以旧抵新是一下子释放了需求,所以会在短期内爆量。目前开展这个业务槟城和星洲两家车行,星洲就比槟城销售高了不少,也有可能是我们这里店堂里一个伙计特别厉害。” “反正不管怎么样?做生意讲究人气,能为车行带来这么多人气就很厉害了。”乔启明跟太太说。 叶应澜伸手做出请的姿势,她带着两人进了店堂,她跟一个女佣说:“跟秀玉说,那位苏州糕点大师来了,让她拿糕点上来介绍。” “大师?我可不敢当。”乔太太说。 “那一日吃到您的糕点,我实在不敢想,居然能有这么好看,还好吃的糕点。” 船点在上海倒也有,只是叶应澜那时候年纪小,没吃过,或者是吃了也不记得了。 秀玉和一个姑娘端了两盘糕点过来,她把一个个碟子放下,娘惹糕颜色鲜艳,配上粉彩瓷十分绚丽,而苏州的船点,则是形态栩栩如生的糕点配上白瓷,让人惊叹糕点的精巧。 乔太太夹起一块斑斓糕,松软又有韧性,另外有种特殊的香气,她说:“口感像是加了糯米,但是糯米似乎做不出来这样的口感,还有说不出的清甜味道。” “太太,这是加了椰子汁,还有斑斓叶汁,这两样的香气和甜味,还有里面用了木薯粉,木薯粉估计你们那儿不用吧?” “不用。”乔太太连着试了几个糕点,“南洋的糕点口味远比苏州糕点丰富,苏州糕点胜在形状精致。” “马来亚是东西方交汇融合的地方,我们这里又用各种香料,所以口味比较丰富……” “秀玉,你坐下陪乔太太聊。”叶应澜站起来,“启明叔,我们去看看已经收来和已经修好的旧车,你也能有个直观的感受。” 叶应澜和吴经理一起陪着乔启明再去看库存的车,一边是锈迹斑斑,砸得坑坑洼洼的旧车,一边是经过修理油漆之后的翻新车,两边的车放在一起比,那是天差地别。 “这是改头换面了。”乔启明说。 “而且芯子也是修理好的,上次那辆是我运过去给你们看的,这次任意选一辆跑一跑?看看性能如何。”叶应澜说。 “不必了,我信你。”乔启明说。 叶应澜摇头:“启明叔,在商言商,不要拉不下面子,该是什么就是什么?我让人陪您试车?” “那……也行。” 叶应澜找来人,陪着乔启明去试车。 她往回走,跟吴经理说:“吴叔,我们拿出三万块做这次促销的奖项,最低的奖项,每家给赠送明年一次免费检修,免费换机油。” “大小姐真是高明。”吴经理说。 叶应澜想要去陪乔太太说会儿话,没见乔太太在店堂里,女佣跟她说:“秀玉带乔太太进后厨了。” 叶应澜转身去后厨,厨房里云娘正带人在做饭,秀玉则是一双妙目看着乔太太捏出了一只小白兔,看见她过来,秀玉又拿起了翠叶包裹的一只小巧的寿桃给叶应澜:“小姐,还有这个,好看吧?” “好看呢!” 乔太太把小白兔也托在手上:“用南洋的配料,苏州船点的制作技艺,我觉得我可能在香港会有很多顾客。” 叶应澜看着小白兔:“这只小白兔等下归我了,还有这只寿桃也是。” 秀玉有些不舍:“乔太太在这里待多久?我想多学一点。” “你好好教下面的姑娘,让她们学会了你的手艺,我就把你和小梅派去香港,你跟乔太太交流糕点制作,小梅传授怎么在车行开店中店。”叶应澜捏了捏秀玉的脸,“马六甲和槟城车行也要开糕点铺,你还不加油?” “嗯!”秀玉转头看云娘,又回过头来,“小姐,乔太太是在车行吃饭吗?” “嗯。”叶应澜笑看她,“去做你的拿手菜?” “好。” 叶应澜伸手请乔太太:“婶婶,我们去店堂等启明叔,等他回来一起吃饭,再尝尝我们车行的娘惹菜,云姨和秀玉都是顶顶会做菜的娘惹。” 乔太太坐在店堂里看着外头散去的买点心的人,店堂里几乎没有空的桌子,她问叶应澜:“应澜,这个小生意一个月能有多少收入?” “我把这个生意给秀玉和云娘她们了,我问问。”叶应澜转头找小梅过来。 小梅过来跟他们汇报:“其实也就二十来天,刚开始量没那么大,近几天越来越多,一天有两百来叻币收入,去掉成本,主要我们店铺没有成本……” 乔太太听得直点头:“主要是喝茶吃糕点可以留住顾客,增加了顾客的倾听的时间。” 乔启明开车跑了一圈,他进店堂里:“应澜,我得发电报给我爸,要尽快把这些车运给他。” 第69章 隔行如隔山,乔家也是做船运,车行是全新领域,哪怕叶应澜说老师傅帮他过去开店,乔启明自己心里总要有个章程。 叶应澜派了小梅和唐师傅开车带乔太太和三个孩子逛逛星洲,自己则是陪着乔启明在车行里看车行的运作,甚至还去了谢德元的偕昌记,跟他详细解释了自己找了偕昌记定制零件。 真可谓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乔启明面对这样详尽的解答,更是感激万分。 去码头送走乔启明,叶应澜开车回车行,来的时候还是大晴天,这会儿电闪雷鸣,暴雨倾盆,雨刷都来不及把雨水刮干净,叶应澜在半途略微停了一下,等雨势小了,再开车回车行。 开到车行门口,叶应澜见他们车行的姑娘们,正在收凳子。 星洲风雨说来就来,他们这里说偏不偏,但是也不太热闹,不像是市中心,骑楼的廊檐延绵,行人压根就不会湿鞋。他们这里一下雨,人们就会跑他们车行廊檐下避雨,他们修理间有给工人休息的板凳,叶应澜之前让人搬出去,给人坐。 叶应澜进车行,停了车子,走进店堂,透过玻璃看秀玉在给门口的老叫花子一个用香蕉叶包裹的椰浆饭。 秀玉走进来看见她:“大小姐回来了。” “回来了,等下有椰浆饭吃?” “是呢!”秀玉笑得开心,“马上开饭了。” “吃饭了吃饭了。” 刚刚下过雨,天井的屋檐还在滴水,饭桌摆在屋内,叶应澜坐下,接过郑安顺打的饭,听张叔说着最近遇到的修理难题,好在有谢先生那里帮忙,大部分问题都能解决,棘手的问题总归有,这也是正常。 叶应澜把筷子伸向烧方鱼,方鱼是海里张开双翼拖着长尾的大鱼,这种鱼看着又大又可怕,肉却是柔嫩细腻,云娘和秀玉都知道她吃得淡,所以调味减淡了些,十分合她的胃口。 “大小姐,你这样会不会教会师傅,饿死徒弟?现在人家是你的分行,车子出货全部算在我们头上,他做得越好,我们更车厂说话腰杆子都硬,但是以后呢?他要是不满做我们合作的一家车行,也想开连锁车行呢?”吴叔不免想要提醒她。 “到时候如果他能拿下奥奇品牌,那证明我做得不好,如果他做其他品牌代理,抢的又不仅仅是我们的生意,还有汽车市场是在逐年上涨,而且上涨很快,与其担心他作为我的对手。”叶应澜拿了一串鸡肉串蘸了沙爹酱,“吴叔,你不更有可能成为我的竞争对手,还有能这么快入门且卖这么多车子的安顺不是更有可能以后自立门户,或者被人挖角?” “我不会。”郑安顺连忙说,“我肯定跟着姐,姐是我妈的救命恩人,要是没有姐和姐夫,郑家压根不会放过我们母子。” 叶应澜自从那日再次做了梦,她更加确认自己回国是命中注定,车行这个生意,自己走了之后,他们当中无论是谁能接下来,对她来说都是好的。 叶应澜把鸡肉吃下,她说:“在我这里做也好,想要自己的生意也好,我觉得都没问题。要知道生意是做不完的,多一个熟人做生意,多一条路。你们姑爷的阿公,是过番来做工的,不也创下了今日的家业?星洲最不缺的就是白手起家的巨富。” 大小姐自有她的想法,吴经理也不再劝,跟叶应澜说:“大小姐,罗经理打电话来问,为什么厚此薄彼了,还要大张旗鼓?另外槟城也没星洲的销售好,为什么槟城和星洲一样是双薪,而独独他们马六甲没有。这让他很难做。” 这么沉不住气?也是,这位仗着他跟爷爷关系近,平时大家都要让着他,把他当成皇亲国戚,叶应澜问:“你怎么跟他说的?” “我告诉他,车行是大小姐的嫁妆,是大小姐的私产,大小姐要怎么做,连老爷也不能说什么。我让他自己找你,不过我估计他不会找你,会直接去找老爷。”吴经理吃完了饭,拿起茶杯喝着茶。 叶应澜也吃好了,漱口之后,问郑安顺:“安顺,你之前说的资料呢?” “我去拿。”郑安顺去拿资料。 叶应澜和吴经理到沙发上坐下,郑安顺递过来一本本子,叶应澜翻开。 郑安顺坐下:“姐,这是我准备的我们车行这一个月来访客人的资料。” 郑安顺分门别类地记录了这个客人是华人还是印度人还是洋人,最近洋人都来这里看车了,毕竟他们的车子也是美国品牌,奥奇车性价比相对比较高,在星洲的洋人也不是人人有钱,有些可能在英国还是天天啃马铃薯的小职员,跑到这里只不过比中国人过番略微好一些。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86节 “这几个比印度人还难搞。”郑安顺笑着说,“不过最终还是买了我们一车,我相信有一辆就有第二辆。” “肯定的,当时印度客人也是这样开始的,现在他们不也买了九辆了?” “不过要赚印度人的这点钱还真不容易,第一个买我们车的印度老兄,刚开始确实是他介绍了两个印度客人给我,但是后来的印度客人都是自己上门的,他偏说没有他开始开奥奇车,我们根本没办法做印度人的生意,所以我们每卖给印度人一辆车,他都要五十叻币。如果不给,他就在他们圈子里说咱们车子的坏话。” “那你怎么说?”叶应澜问。 “我跟他讨价还价了一番,要是一口答应,他还会觉得要少了。最后勉为其难答应了。我不认为短短地日子里能卖九辆车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郑安顺笑着说。 “这位倒是会赚钱的。”叶应澜佩服,“给。” 叶应澜把本子给吴经理说,“你看就安顺这么会琢磨,我们怎么可能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安顺这个师傅比乔先生可年轻多了。” 郑安顺被叶应澜说得不好意思地低头笑:“姐。” 吴经理接过本子翻看,他们听见外头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吴经理放下单子。 他们三个一起走到外头,店铺门外,一个操着日本口音英语的男子在跟店里的伙计大声嚷嚷:“我要买奥奇车,为什么不让我买?” 车行的店员用英文,指着门口贴的一张告示指给他看:“先生,你第一次来,我们已经跟你解释了,我们在门口已经贴了告示,用中文、英文和日文写清楚了,本店不接待日本人。奥奇车是美国品牌,但是我们是中国人开的店铺,我们拒绝卖货给日本人。如果你想买奥奇车,可以自己去奥奇车的其他经销商那里拿货。” “整个南洋就你们有,而且我就在星洲,我为什么要从别的地方买?”这个人怒叫,“你们这样做是毫无道理的。” “不跟仇人做生意,这是最清楚明白的道理。”店员跟他说。 这个日本男人冲过来拳头就要挥上店员的脸,店员没有防备,被他打了个正着,小伙子愤怒伸手要回击,眼见要打起来,一声尖锐的哨子声响起,两个印度巡捕吹着哨子奔跑过来,看见警察来了,这个日本男人收了手用日语骂骂咧咧。 一个印度裔巡捕走到他面前用英语盘问,日本男子这下装不会英文了,郑安顺跟印度巡捕解释事情经过,而且他说得很清楚这个日本人懂英语,他又向两个巡捕展示了店铺上写的告示。 印度巡捕摇头晃脑:“他们不想卖,你不能强制让他们卖,你也不能打人……” 眼见这两个印度巡捕要逮捕他,这个日本男人跟两个印度巡捕,弯腰鞠躬,那个印度巡捕跟郑安顺说:“你们也没什么损失,那就这样了?” 叶应澜走出去,带着那个被打的店员到那个印度巡捕面前:“sir,我要求您将他逮捕。” 这件事并不大,这个印度巡捕显然有点意外:“女士你要做什么?” “这是海峡殖民地,是英国人的地盘。他在挑起种族矛盾,我将要向法庭提起诉讼,维护我们的正当权益。”叶应澜看向被打的店员,“我们要索赔。” 日本现在刚刚开始全面进攻中国,虽然没有达到三个月就□□的狂妄预期。 但是推进快速,他们对全面胜利还是有很强的信心,这个时候他们不会南下,而且书里他们南下的时间也是在41年年底,还有四年时间。 叶应澜以为这个印度巡捕会和稀泥,没想到他还真把人带进巡捕房了。 叶应澜让人联系余家的律师去处理这件事,另外又联系了星洲日报的记者,让他们报道这件事。 处理好这些事情,叶应澜回到车行办公室,把吴经理和郑安顺叫进来,叶应澜坐下:“安顺,今天幸亏你认识那个印度巡捕。” 叶应澜知道今天要是这个印度巡捕不来,势必会打起来,要是打出事来? 前些日子那个克拉克还特地找了公公,让他撕掉所有客轮上的抗日宣传画,英国人的态度放在那里了,你们做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不能闹出事来、 “应该说幸亏那个印度客人要钱。”郑安顺说,“这个印度巡捕就是那个印度客人的叔叔,这个叔叔是这个街区的巡长。他那个叔叔一直盯着我们车行。拿了我们给的钱,叔侄俩均分。” 叶应澜无奈地笑着摇头:“真是阴差阳错,吴叔,你让安顺去账房领两百五十叻币,一百叻币当场给的那位叔叔,另外一百叻币私下给他,你再给那位客人去买点礼物,给他送上门。” “姐,这家人可不是什么好人。”郑安顺说。 叶应澜笑:“但是他们现在有用。” 英国秉承种族平衡治理的原则,华人街区安排几个印度锡克族的巡捕,由于语言不通,包庇,欺瞒这些事会少一些,不过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大家来这里都是赚钱,反正他们也会变着法子赚钱,实际上印度巡捕和华人巡捕其实没什么两样,但是因为印度是英国最大殖民地的缘故,印度巡捕的身份比华人巡捕还好用些,尤其是在处理和巫人或是其他族裔的矛盾中。 吴经理带着郑安顺去账房领钱,叶应澜捏着眉心,坐在椅子里…… 第70章 谁叫自己生在乱世?这些本不应该存在的规则,都顺理成章。 叶应澜不愿再去多想,站起来回修理车间,一进车间就听见张叔在跟两个修理工说:“考考你们,这辆车,只用了两年多气缸为什么会磨损成这样?” 叶应澜连忙过去看,她伸手摸了一下漆黑的润滑油,捻了一下手,听一个修理工说:“气缸磨损的原因不外乎……” 他倒是把气缸磨损的几个原因都说了出来,张叔沉声:“那是什么缘故让这个气缸磨损像个腰鼓一样呢?” “你现在可以修好气缸,但是以后呢?客人应该怎么注意?”张叔再问。“跟你们说了这么多,就没记得住的,还怎么拿钱怎么吃这行饭?我跟你们说……” 张叔停了,他转身看正在看的叶应澜:“大小姐,你告诉这两个笨蛋。” 叶应澜伸出手,里面有几个碎屑:“你们看机油里有这些颗粒,是哪儿来的?” “滤清器没有过滤干净。”一个修理工说。 “对啊!还有就是机油使用时间太长了,机油变稀,润滑效果减少了,这一切都说明这台车,买过来就使劲用,但是从来没想过要保养。最后就是这个结果。”叶应澜说道。 “听见了没有?大小姐一天在车间才多少时间,她这些都明白,你们俩个天天在车间,脑子跟猪头似的。”张叔说两人,“想要学手艺,想要多拿钱,就要用心,这个月可以拿双薪,下个月呢?是要靠你们自己修车子修出来的,我跟吴经理商定,比如更换一根曲轴是一个半小时,别人一个小时做完了,一天可以修十根曲轴,你三个小时修一根,你一天修三个,人家就比你们拿得多,你眼红不眼红?刚好这里有两台气缸。大小姐,你拆给这两个小子看看,你拆一台气缸要多久?” 叶应澜欣然答应,她接过扳手开始专心致志拆气缸,看见小梅走过来,她抬头:“小梅,给我拿块毛巾来。” “小姐,都几点了,家里等您回去吃晚饭的呀!” “啊?”叶应澜这个气缸拆了三分之二,虽然她愿意给下面的工人机会,不代表她能容忍别人混日子,她得给两人演示一遍,说,“你打电话回去,就说我在车行吃过晚饭再回去。” 小梅一路跑进店堂,过了一会儿给她拿了一块毛巾出来,给她擦汗,跟她说:“我跟秀玉说了,她说等小姐好了,她给您做叻沙。” 额头的汗擦干了,身上的汗浸湿了衬衫,等她拆完,放下扳手:“多少时间?” “两个小时十二分钟。”张叔看着两个修理工,“你们呢?磨叽一个上午,都磨叽不出来。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不如一个十几岁的姑娘。” “张叔,我去吃晚饭了。”叶应澜跟他说。 看见小姐要去吃晚饭,小梅连忙去厨房。 叶应澜打了水,洗了手,刚才满头大汗,她搓了一把毛巾,洗了一把脸。 出了一身汗,身上这衣服是穿不上了,她进办公室关上门,拉上窗帘,换上一身之前放在办公室里用于进车间的中式斜襟衫和长裤。 叶应澜拉开门,小梅进来,收走了她的脏衣服:“小姐,秀玉已经做好了,您快去吃。” “小梅你吃了没有?”叶应澜问小梅,“别急着洗衣服,没吃就先过来吃。” “您刚才在拆气缸的时候,我吃过了。” 叶应澜吃着叻沙,郑安顺走进来:“应澜姐,还没走。” “回来了?” “这种送起来很快的,沾手就收。”郑安顺坐下。 叶应澜点头:“明天去槟城,你我年纪都轻,我想让你把三家的店面销售都管起来,人家肯定不高兴,等于原来他做得好好的,现在又在上头加了个婆婆,指手画脚。” “我知道,您和吴叔都想提携我,我会虚心跟槟城的顾经理请教的。” “那倒不必,我是老板,我让你去做。其实之前车行实际上不是我在管,顾叔也一直认为他不比吴叔差,为什么他不能做三家车行的总经理,而让吴叔做?心里头憋着一口气,你这次就给我有什么说什么,就是要让他感觉你是拿着鸡毛当令箭。然后马六甲的罗经理这些天已经怨气丛生了,他现在跟我爷爷抱怨叫孤掌难鸣,要是知道了顾叔这样做得不错的管事还受气,必然拿着这个事来闹,我要让他把这个事情闹大,闹到不可开交,杀了他这只老猴子,给顾叔看。”叶应澜跟他说。 “姐,你这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也不完全是吧!”叶应澜说,这次吴叔提议让安顺管三家车行店面,也有他的私心。 叶应澜把一碗叻沙吃完,带着小梅开车出车行侧门,到了街上,看见秀玉拿了一个碗,拐弯进车行店铺侧面的一条弄堂里去。 这个时候天已经很黑了,她去黑灯瞎火的地方做什么,叶应澜开着车灯,下了车,借着车灯,她往弄堂口往里看,秀玉就在往里不远处,说:“你慢慢吃。” 叶应澜松了一口气,秀玉转身看见叶应澜,叶应澜看见她身后的那个老叫花子,那个老叫花子一张疤痕交错的脸把她吓得倒退了一步,而小梅更是惊叫一声:“啊!” “小姐,阿伯是好人。”秀玉急急忙忙走出来。 叶应澜定了定神魂,她当然知道不能以貌取人,但是也不能确定是真好人还是假好人。 “我在卖糕点的时候两个小混混纠缠我,是阿伯吓走了他们。而且,阿伯知道他会吓着人,会影响我们做生意,所以他宁愿下雨淋湿也不待在我们廊檐下。”秀玉走过来说。 叶应澜大着胆子往里看去,那个阿伯大约是怕吓着她,一直低着头。 “我问过阿伯,阿伯在锡矿上干活,后来锡矿上发生事故,他烧伤了,腿还瘸了,干不了活了,就一直靠乞讨度日。我也没别的本事,只能接济他一两餐。”秀玉说道。 “小姐,我明天就走。抱歉!你不要怪罪姑娘。”那个阿伯低着头说。 叶应澜转头跟小梅说:“小梅,去把安顺叫出来。” 郑安顺快步走了过来:“姐,怎么了?” “你安排两个兄弟,看看车行里应该有铁皮和木板,明天让他们在咱们存放车子铁丝网外头给阿伯搭一间铁皮屋出来,让他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这样秀玉给阿伯送吃的,可以从车行里走,夜里黑灯瞎火,无论小姑娘还是男子都不安全。”叶应澜跟那个阿伯说,“阿伯,你不用搬走,就是换个地方。还在我们车行边上,秀玉也能照顾您。车行几十号人呢?每天做的饭总归有多的。您就安心住这里吧!” 这个阿伯说着要跪下磕头,叶应澜说:“不用了,举手之劳。” 叶应澜跟这位阿伯说好,又跟秀玉说:“今天下午日本人来闹,你没看见?现在外头很乱,你真想要帮人,跟吴叔,云姨和安顺说,也可以跟我说,我们一起拿主意。” 秀玉低头:“小姐,我知道了。” “行了,记住了就好了。进去吧!”叶应澜跟她说。 叶应澜看着秀玉和安顺进去,她再往里看,阿伯还是低着头。 她上了车,小梅问:“小姐既然认为这是个好人,为什么不收留他在车行呢?” “那是个可怜人,我也认为他是个好人。但是收留在车行,只凭着我自己看一眼就能完全确定吗?现在放卡车的停车场原本是荒地。在那个边上给他搭个小屋,离开车行还有些距离,从围栏里秀玉给人递东西也方便。”叶应澜说,“举手之劳,又不影响自家。” “嗯!” 叶应澜回到家里,去主楼见老太爷和老太太,老太太看见她穿了小姑娘的衫裤说:“应澜,你梳两条辫子就像女学生了。” 叶应澜解释了一下自己在车行忙,老太太点头:“别陪我了,你阿公和爸爸在书房,说让你回来就过去,你快去吧!” 叶应澜笑着点头:“那我去了。” 大太太急急忙忙走到她身边,往她手里塞了一封信:“嘉鸿来信了。” 叶应澜拿着信,走到走廊里,要是进了书房再拆信,就不太好了,但是让她等那么久再看,她还真等不及。叶应澜拆开信,一张照片飘落下来,叶应澜刚要蹲下,前面的人已经帮她捡了。 余嘉鹏捡起了照片,照片上是堂兄在武汉拍的照片,直起身把照片递给叶应澜,看见她的装扮,余嘉鹏微微一愣。 上一次见她这么穿,还是他去车行找她,想要闹了之后,让她退婚,她就是这个装束,那时她的头发是披下来的,用了一个发箍,现在还是穿这件衣衫,已经是妇人的盘发了。 本来她该是为他盘起头发,现在她的满目柔情只有那张照片,思及自己内心的想法,余嘉鹏羞愧,他转身快步往前。 叶应澜低头看照片,她仔细看黑白照片上的人,应该没瘦吧? 叶应澜没有注意余嘉鹏离开,看过照片,她看向信笺这人开头怎么这么肉麻:“应澜卿卿:与你分别已五日,白日里忙碌,夜里孤枕难眠……”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87节 第71章 叶应澜匆匆看完了信,他就翻来覆去写的都是相思之言,也没有实质性的东西,她却心跳加快,脸上像是着火。 叶应澜折叠好了信,塞进信封里,调整了情绪,进了余老太爷的书房,她打招呼:“阿公、爸、二叔、嘉鹏。” “应澜,坐。”叶应澜走进去坐下。 “今天日本人到你车行闹事了?”老太爷问。 叶应澜把今天的情形从头到尾地说了一遍:“按照现在日本在中国攻城略地,他们还不至于要染指南洋,所以这个人应该不可能是怀着这种目的来挑事的吧?” 日本在中国每一次发起战争,要么是士兵失踪,要么是以日侨被打等借口。 叶应澜的分析是日本长期会南进,但是现在他们还不至于要惹英国。 余修礼给她一盏茶,说:“兴许是要给支持国内的富商一个警告呢?你这样处理非常好。他们本来想要的结果可能是打伤你的伙计之后,你的伙计忍受不住打伤或者打死这个日本人。日本通过外交,迫使海峡殖民地政府,约束本地华侨。” “但是,你用印度巡捕来把这个人抓进了巡捕房,然后找律师跟这个打官司。你在当前的形势下不卖汽车给日本人,有了争议交给法庭解决。而且你还通知报社开始报道这件事,报纸上都是在国内,日本军队突破防线往后推进,所到之处烧杀抢掠,本来华侨的怒火就无处发泄。现在,中国人车行因为不肯售卖货品给日本人,店员被日本人打,定然会激起民愤。”余老太爷说。 “现在这个日本人,在明面上的身份是一个下南洋十来年,在星洲开个商行,刚刚有了点起色的小商人。”余修礼看着她,“你的要求很高明,只是要他在各大报纸登报道歉。但是现在的形势下,这个日本人怎么可能为了一家车行拒绝卖车给他,打了一个中国人而道歉?甚至为了他们所谓的骄傲,连逃跑的机会都不会给他。最终的结局……” 叶应澜看着余修礼:“自杀?” “是,没有完成任务,跑了影响士气,唯有自杀,保存他们所谓的颜面。”余修礼笑,“这件事,你办得恰到好处。” 刚才余嘉鹏已经听了阿公和大伯分析,叶应澜在这样紧急的情况下,有这样的急智,实在难得。 她一直有这样的急智。当初自己闹上门,她把生日礼物给他做备用,不仅没有小女儿那种只是把车子给未婚夫用,而是索性推出了备用车。自己却眼瞎心盲。 余修礼拿出了几张照片,给叶应澜,这张照片就是自己那张照片里余嘉鸿站的背景。江上是密密麻麻的船,下一张是胡乱堆放的物品。 “这是嘉鸿寄回来的照片,汉口港口堆积,到了武汉的那些厂,因为搬迁途中损失巨大,别说现在很难找到船往重庆走,就是找到了,他们都不知道到重庆还剩下多少。” 这些照片告诉他们,国内运输情况远比他们想象得更加严重,而余嘉鸿的信里说,因为国内战乱,所以道道有关卡,想要走运输,还有道道手续。 他们车行的第一批车已经装运,第一批只有十辆,这已经是他们这里抢出来的。所以她这几天一定要把车行完全理顺,把权力牢牢控制在自己手里,让现在已经有设备的三家车行,最大限度地供应车辆。 跟长辈探讨完,叶应澜手里拿着余嘉鸿的信,跟在余修礼身后往东楼走。 上二楼,蔡月娥大约是听见了声音,站在门口,叶应澜叫:“妈。” “应澜,我跟你……” 余修礼揽住老婆:“说什么说?让应澜回去看信,纸短情长。” “应澜快回吧!”蔡月娥说,“我跟你爸也进去了。” 叶应澜红着脸上了三楼,拉开门。 小梅已经给她整理好了皮箱:“小姐,要不你再看看还缺什么?” “好。” 见小梅出去,叶应澜关上门,再拿出信来细细地读,他说想她一颦一笑,说想她带着嗔怪的娇声,说…… 叶应澜细细读了两遍,又拿出他的照片看了又看,想他现在立刻回来,又知道这不可能,想要给他也寄信去,他在旅途中,她又能寄到哪里呢? 洗了澡出来,她想要集中精神拿机械书来看,手却控制不住想要摸那封信,本来经过这么多日子,她晚上最多夜半伸手摸过去空荡荡地,会心里有些空落落的,被他这一句孤枕难眠,她还真的就睡不着了。 叶应澜怨不得老公给自己写情书,只能熬到大半夜才将将睡着,大早上起床,搭了余修礼的车去码头,她下车的时候,身后两个穿着中式褂子的男人远远跟着,余修礼说:“给你安排了两个保镖,你既然被盯上了,自然要当心些。” “谢谢爸!” “去吧!” 叶应澜先乘船直接去槟城,在码头跟吴叔和郑安顺汇合后,他们一起上了船,果然船舱里的宣传画已经完全没有了。 从星洲到槟城乘船要一天一夜,倒也让她好好补了一个觉。 小梅还是懂她的,给她行李箱里放了衬衫和长裤,她换上衣服,化了妆把头发盘了起来,等着船靠岸。 码头上车行来了两辆车,一个魁梧的身形站在那里,这位就是槟城车行的顾经理。 顾经理也是叶老太爷一手培养起来的管事,早年是鸿安百货的柜台经理,叶家开车行之后,跟吴经理同时进入车行,各自管一个车行。 从资历上来说,两人其实一样,从各自凭着本事吃饭说,当初顾经理管星洲车行的时候,业绩也不错,毕竟星洲聚集了更多的华人富商,星洲比槟城好也正常。所以只能说不相伯仲。 两人之间本来相安无事,矛盾是从爷爷决定把三家车行给她做嫁妆开始的。 马六甲的罗经理肯定不在选择之列,爷爷选吴叔的缘故是,吴叔脾气好,而且跟她比较熟悉。这就引起了顾经理的不满,叶应澜知道吴经理来槟城看情况,顾叔几乎没给过他面子。 叶应澜脸上挂了笑容,往前走去,走到顾经理面前,笑着叫一声:“顾叔。” “大小姐。”顾经理点头,他略微对后面的两人点了点头,说,“上车吧!” 叶应澜转头跟郑安顺和吴经理说:“安顺、吴叔,你们坐后面的车子,我跟顾叔一辆车。” 听她这么说,顾经理脸上露出了些微笑容。 叶应澜上车,顾经理上车之后就没什么话了,叶应澜说:“顾叔,我刚刚从香港回来,香港那里我找了合伙人也开了一家车行。” 顾经理点头:“听说了。” 叶应澜把前因后果很详细地跟顾经理说,就像家里叽叽喳喳的小姑娘在跟长辈说一些她最近在学校得了什么奖项。 听她说到是为了卖给国内便宜的卡车,顾经理说:“想法是很好,来问的人也多,我也是按照老吴的说法,尽可能收进来了,但是等下你去停车场看看,那些汽车真能用吗?” “我们不是有修理车间吗?没有在修吗?” “这不是我们自己经销的牌子,有些车厂子都倒闭了,你打算怎么修?”顾经理叹了一口气,“大小姐,说句不该我说的话,我真不是说贪老吴这个三家车行管事的头衔,所谓忠言逆耳,他这个人啊!就喜欢捡好的说,捡好的让你听。你一个姑娘家,才十八岁,能懂什么?有什么能做,有什么不能做,要个人帮你拦着。” 原来他对这件事的看法是这样的?她问:“那么顾叔,认为这个旧车抵新车业务不能做?” “我倒是收了这么多辆车子回来,扣掉这些旧车子的钱,新车子卖一辆亏好几百甚至上千叻币。你嫁妆丰厚,余家财大气粗,那也不能这么折腾,好好卖新车,你也轻松。”顾经理摇头,“大小姐,你在余家又遇到了那么一摊子的事,从二房转成大房,还是长房长媳,大家嫂难做,你若是在这个生意上亏太多,只怕是你在家也艰难。还有,你这次给星洲和我们都是双薪,独独不给马六甲车行。你有没有想过,罗经理敢这么做,刚好他是你长辈,所以可以不用听你的话。实际上他是在给你省钱。” 叶应澜来之前,想的是,他和吴叔不合,而且还刚愎自用,所以想要杀鸡给猴看,现在?叶应澜发现他跟自己的想法完全相左,甚至他说这话的意思,已经跟罗阿福沟通过了。两人都觉得她疯了才想出这种主意?这是串通起来要一起反对她?看来挑事儿这个角色,安顺不适合做了,得自己来。 叶应澜脸一寒,问:“顾叔,怎么就没想过,并不是这个生意不能做,而是你没本事?” 第72章 这位顾经理人高马大,还额头冒火的样子,叶应澜有点懊悔,没把两个保镖叫上车。 “大小姐,你年纪小,我不想跟你计较。但是你应该知道就是老爷过来,也从来没跟我说过这样的话。”顾经理强忍着怒气。 “如果是我爷爷过来,估计他还会加上一声:‘娘希匹’。”叶应澜镇定心神对着他,“我爷爷能创下这么大的家业,难道靠得都是礼贤下士?就算礼贤下士,也得下面的人能各安其分地把事情做下去。要是敷衍了事,他老人家能不发火?如果你不记得什么时候被我爷爷骂过,那只能说你老了,我爷爷可真算不得好脾气。” 叶应澜的话,让顾经理回忆起被老太爷骂得狗血淋头的日子,他的气焰下去了些:“大小姐,您不要好心当成驴肝肺,我只是提醒您!” 叶应澜见自己的话奏效,她继续以老板身份质问:“按照你的说法,你是一开始就觉得这件事不可行,既然觉得不可行,你作为一家车行的总经理,为什么不第一时间提出?槟城到星洲,飞机三个小时就到了,坐船也就一天一夜,去一趟星洲,很为难?” 说起这个,顾经理的火就有了出口:“我和吴根生说过。他让我做下去,说必须得做。” “然后呢?你根据你的经验,知道这件事有难处,也不跟吴叔沟通?你只管赌气做下去?” 叶应澜猜想,他们应该是遇到了星洲车行同样的问题。星洲车行不是第一辆车都没办法修吗?幸亏后来找了谢德元才找出了症结所在。 “他让我做下去,他是兴裕行的总经理,我能不做吗?”顾经理问叶应澜,“什么叫我赌气做下去?没做下去的老罗,双月薪水没有,我这里做下去了,你现在来了,我跟你说了,你又怪我照做了。” 他们说话之间,车子已经到了车行,叶应澜说:“顾叔,先下车。” 两人从车上下来,叶应澜已经脸上已经带着浅笑,吴经理和顾经理,一左一右陪着她进了车行,上一次她来还是跟在一年多前,那时候她跟在爷爷身边,能做的就是安安静静地听。 这一次她是走在中间,等着他说,店堂里依旧是老样子,叶应澜认为这没有任何问题,毕竟星洲改变也不过是短短的一个多月时间。 这里店堂墙壁也都已经贴上了促销广告,而且店员正在卖力地推销他们的车子,从这个看来,槟城车行是在踏实做事。 “大小姐,我们一起去看看收进来的车子吧?我叫修理车间春盛过来。”顾经理这个心里是憋着一口气,转头让人去请那个修理间的师傅过来。 “顾哥、大小姐、吴经理。”修理间的老师傅走过来。 “走,一起去我办公室说话。”顾经理带着他们进办公室。 “我想你们知道春盛师傅是咱们车行开业的时候就请来的老师傅,之前都是在洋行做的,他的人品,他的技术,都不用怀疑吧?”顾经理说,“让他来解释一下目前的状况。” “大小姐,回收旧车这个生意难度太大了……”这位霍春盛开始讲困难,叶应澜就知道后面是什么。 星洲车行面临的问题是一模一样,只是他们运气很好,余嘉鸿找到了谢先生,她离开去香港这段时间,基本上张叔只有一有问题都是找了谢先生过来,谢先生一点都不嫌烦,就在他们车行跟张叔他们找问题,有他这个机械专业的人,加上张叔这个老师傅,大多数问题都解决了。 如果没有谢先生,星洲车行到现在也可能是这个样子。 叶应澜静静地听完霍春盛的问题,她说:“霍叔,我们一起去看看收回来的车子?” 顾经理点头,霍春盛和叶应澜并排走,叶应澜边走边问,细问里面的问题,又跟他说星洲也是遇到了这些问题。 而吴经理和顾经理跟在后面,两人几乎不说话。 叶应澜看着收回来的车子,霍师傅说:“到现在也就修好了三辆,还有十二辆停在这里,每天新的车子都在签下去,旧车子都在进来,您说这可怎么办?” “霍叔,这事也是我的不是,刚刚把事情布置下去后,我就去了香港,香港回来又忙着接待客人,到今天才过来看。你们能修出三辆已经不错了。”她走到一辆跟他们星洲收进来第一辆车同型号的车问,“这辆车的问题是?” “这家公司倒闭也是活该,连齿轮箱都没搞好,就拉出来卖了。不仅仅是这一辆,这家客人一共买了三辆,都是同一个问题,这次有新换旧,就全换给我们了。”霍春盛跟叶应澜解释,“我知道问题在齿轮箱,但是一直没找出来,大小姐不是我不找,这种疑难杂症,实在太耗费时间了,这种生意真不划算啊!” 叶应澜认真地听完,说:“霍叔,叫人拉一辆进修理间,我跟您一起来拆车子。” “啊?”霍春盛以为自己听错了。 叶应澜笑:“我是张叔的亲传弟子,让您看看我的手艺。” “大小姐在星洲,就一直在修理车间的,寿康一直说大小姐比他那些徒弟可能干多了。”吴经理说,“要不,老爷怎么会把车行给大小姐呢?就是因为大小姐是真懂车。” 叶应澜看着顾经理说:“顾叔?” “拉修理车间去。”顾经理说。 叶应澜跟着一起过去,霍春盛不知道这位大小姐葫芦里卖了什么药,只是叫了人过来,开始一起拆齿轮箱。 为了这个齿轮箱叶应澜几夜没睡好,她拆起来自然是熟门熟路,这个齿轮箱里面的情况比他们那辆车还糟糕,叶应澜问:“新的齿轮换过吗?” “换过,还是不行。那没必要把新齿轮片给换上去吧?”一个修理工说。 “是的,这辆车的问题,不在齿轮片上。”叶应澜说。 叶应澜拆到那根轴:“说就是它了,霍叔,你跟张叔比,就差我这么一个,怎么也要找出问题的徒弟。我跟张叔拆这个车子的时候,也是从一件件看,我们弄了好几天,搞不明白。我家嘉鸿看我茶饭不思,就想搞明白车子的问题。被他瞎猫逮到了死耗子,拉来了一位在英国留学读了硕士的先生,帮我们一起分析,找出了问题。” 已经被机油染黑的手,拿出了那根轴说:“我们那里找出来的问题,是这根轴同心度造成跳动……” 叶应澜跟霍春盛细细解释,这位霍春盛确实是一个老师傅,听她这么说,他点头:“我也怀疑过是这根轴的问题,但是不知道是这么个缘故。” “我们换一根轴试试,我之前让偕昌记的少头家做过几个轴,就是为了防止修不好,可以直接换的。”叶应澜转头跟吴经理说,“吴叔,你打电话找张叔,让他拿根备用轴,送到码头,给兴泰轮船公司,让他们安排来槟城的最早一班船带过来。” “就说要那根轴他就知道?”吴经理问。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88节 对不起,本章节内容暂缺!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89节 自己不过是想了一个头,吴叔给想全了,叶应澜点头:“还是吴叔想得周全。” 这样的话两块都有人管起来了。 力压顾俊仁这个比自己大了二十多岁的管事很费脑,还是说真的拿起扳手拆齿轮箱很费力,叶应澜进了房间洗了澡,上床,突然想起一件事来,从手提包里把他的信和照片拿出来,再看了一遍,放在枕边,闭眼睡觉。 睡着睡着,眼前的场景不再是椰树、海岛和沙滩,又是崇山峻岭,又是峡谷深渊,自己下车找了个半人高的草丛,先用一根竹棍打了两下,确认没事之后,再解开裤子,小解。 小解完,走出去,余嘉鸿等在路边,看着前面:“小溪被人逮住了,我去帮他。” “啊?”叶应澜看着远处,几个包着头的本地阿奶嬢嬢,揪住了一个少年。 余嘉鸿已经走了过去,叶应澜到溪流边洗手,等她洗了手,一个瘦瘦高高的少年手里举着一支桃花跑了过来:“应澜姐,给!” 看着少年灿烂的笑容,叶应澜有些哭笑不得,这小子可真是的,她伸手接过桃花。 她往远处看去,只见余嘉鸿正在跟那群阿奶嬢嬢挥手,她拿着桃花,进了车里,车里架子上的玻璃瓶取了下来,这个放置玻璃瓶的小架子也是小溪给她做的,这小子要跟她学修车,对她可巴结了。 她把玻璃瓶里已经开败的山间野花给扔了,换上水,把这一支桃花插入瓶中。 她拿着花过来,见他回来,问:“没事吧?” “没事,一个老阿奶还拿了剪刀出来要给我剪更多,我没要。”余嘉鸿说,“休息好了,我们继续?” “好。” 她上了车子,小溪爬上了副驾驶。他们一起开车上路。 春天的云南很美,一路上,映山红、辛夷花,小溪总是会给她送上不同的花,小溪才十六岁,就是个半大孩子,有时候太贪玩。 她拍了一下他的脑袋,“还不拿机械书过来,趁现在有空我给你解答。” 小溪听见垮了一张脸,回了车上。 回程的时候,余嘉鸿特地带了从昆明买的冠生园糖果,到了他们摘桃花的那里,十来天过去,那家人门前的桃花已经凋谢,只剩下残红。 余嘉鸿带着小溪一起过去,没过多久,小溪跑过来上车拿了米面,说:“应澜姐、少呈哥、李叔,快过来。我们一起去吃饭!” 他们一队人过去,到那家农家,只见余嘉鸿已经在和几个农妇在切菜,他过来接过小溪手里的一袋大米,给了其中一个大姐。 余嘉鸿让叶应澜去调面疙瘩,叶应澜听一起在切菜的农妇说,这里家里只要是年满十六的男丁早就被抓了出去了,留下的都是老弱妇孺在耕种,种出来的粮食,也大部分被征走了。家里粮食再紧着吃,也就能管几个月,这个时候青黄不接,最是难熬。 余嘉鸿跟她说,要不他们这里出灶台,出菜蔬,他们出一点米粮,大家交换。 那个农妇欣然,余嘉鸿说他回去汇报一下。 运输路上,基本上有空做一顿,吃上两顿,凑合一下就好,这一顿饭只是当地菜蔬,但是热汤热饭,吃得肚皮舒服了不少。 临走前,他看农妇家的土墙已经破了,兄弟几个帮忙挑了土,一起加固了一下。 那一家子千恩万谢,拿了一堆蔬菜和腌菜给他们。 等下次路过的时候,他带来了一张价目表,上头写了青菜一斤兑换半斤米面,还有让农妇做一个菜给多少报酬之类的信息,另外一张是南洋机工农家吃饭守则,上头写了这里是机工定点的灶台,不可扰民,不能吃酒之类的规则,张贴在了农妇家的土墙上。 以后他们经过这里就有顿热汤热饭吃,到七月下旬,农妇见他们来,专门采了一篮子桃子送给他们。 黄少呈说:“别给小溪吃,小溪的桃子已经被他采桃花采掉了。” “不是啊!是嘉鸿哥说,桃花好漂亮,应澜姐会喜欢的,我才去采的。”小溪叫了出来。 自己把一个桃塞在小溪手里:“快吃。” 塞了桃子在小溪手里,她微微侧头看正在啃桃子的余嘉鸿,余嘉鸿抬头对她笑了笑:“好吃,很甜。” 叶应澜总觉得不对劲,说不上的不对劲,她睁开眼,刚才又做梦了,伸手摸到枕边的照片和信。 梦里的余嘉鸿在做什么呢?明明他们是夫妻,怎么还要借小溪的手送花? 但是这个梦里的人倒是和上一个梦境重合,尤其是这个叫小溪的活泼少年。 原本以为上一个梦是个预示的梦,现在配上这个梦,好似跟预示一点关系都没有。她和余嘉鸿在同一个车队,他们之间那么情浓,怎么可能是这样克制的相处方式?就算是在外,夫妻总归是夫妻,何至于避嫌至此? 叶应澜没有了睡意,看一眼床头的小钟,快六点半了,大约是家里总是六点半陪阿公嫲嫲吃早餐,所以她自然醒了吧? 推开窗,酒店庭院里一棵遮阴蔽日大树掩映下,泳池清澈,有酒店住客在沙滩上漫步。 槟城的鸿安不是所有鸿安酒店里设施最好的,但是风景一定是最美的。 叶应澜关上窗,洗漱后她了换衣服,今天车行要办庆典,她穿了一件菱形花纹的锦缎旗袍,南洋一年四季天气热,当然也就是现在这个季节,气温略微低一下,她拿了一件披肩搭在身上,走下楼去,进园子逛逛。 花园中花草繁茂,一步一景,叶应澜一路走走逛逛,远处海浪拍打着沙滩,自有海里蛟龙在逐浪,她倒是想要去海滩,只是脚上是高跟鞋,身上是曳地旗袍,弄脏了就不好了,只能站在椰树底下,听着波涛声,她脑子里全是梦境。 尤其是梦里余嘉鸿的一举一动,荒野之中她要小解,他会自动在边上替她守着,吃饭他会给她打饭,当然他也会照顾小溪,车子里要加水,他会提,她修车,他会在边上递东西。 他们之间有那种感觉,却又保持了距离,不像夫妻。 叶应澜想得出神,听见一声:“小姐,能请教芳名吗?” 叶应澜回神,只见眼前一个光着上身的男子,把她吓了一跳,她瞬间变脸:“不能。” 叶应澜转身就走,那人在她身后低沉地笑了起来,叶应澜怎么都没想到,自己会在自家的酒店被冒犯到。 算了!在香港的时候,说起大舅舅,余嘉鸿跟她说过,世间什么人都有,像他这种富家子总归有女子会献媚,别人怎么样,他不知道,但是他只知道自己是叶应澜的丈夫,只属于叶应澜一人,会跟人保持距离。他也说,在很多男人眼里,容貌家世好的少妇更有吸引力,遇到这种她也不必惊慌,不要理睬就行。 没想到,还真碰上这种人了? 叶应澜进了店堂,走进餐厅,餐厅此刻已经营业了,要了一份西式早餐。 叶应澜把半生的溏心蛋捣碎成糊糊,砂糖和黄油烤过的面包掰开放在蛋糊糊里,蘸蛋糊糊吃。 时间还早,她边吃边想等下是要先跟顾经理说一下自己的安排呢?还是等爷爷来了之后,处理完了罗阿福再说。 她慢条斯理地吃完了面包,慢慢地喝着咖啡。 她对过的位子,一个穿着三件套西装,留着两撇小胡子的男人坐了下来:“你刚才怎么跑了?” 第75章 这话让叶应澜莫名其妙,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不是在等我吗?”这位老神在在地说。 叶应澜举手:“侍应生。” 侍应生过来弯腰:“小姐。” “埋单。”叶应澜说。 “记在我的账上。”对过的这位说。 “好的,富经理。”侍应生说。 富经理?这么看来这是他们酒店的某一块的经理?那不可能啊?也有可能认为她嫁人了,就算来了,也不会涉及回去汇报的,所以就不通知各层级了吧? 叶应澜觉得有趣,也不强行埋单了,问:“原来富经理是酒店的管事?” 见她不埋单,这位整理了一下西装,伸手摸了一下,那苍蝇站上去都要跌倒的大背头,露出一抹了然的笑容:“郑小姐,这一招欲擒故纵用得不错,不过咱们都是聪明人,明人不说暗话,我承认,我被你惊艳了。” 这是什么跟什么? 叶应澜还没反应过来,他说:“我们舞厅确实需要一个台柱?你确实有这个潜质。” “舞厅?台柱?”叶应澜明白了,这时鸿安歌舞厅的经理。 就在这时,一位高挑曼妙,穿着橙色曳地旗袍的女子,走进了餐厅,一双媚眼看向边上的侍应生,那个侍应生将这位女子带到他们面前:“富经理,这位小姐找您。” 叶应澜笑:“你等的郑小姐来了。” 她跟侍应生说:“富先生搞错了,埋单!” “好的。”侍应生正要转身拿账单。 “小姐,既然是缘分,难道我还不能请小姐吃一顿早餐?”这位站起来跟那位美人说,“郑小姐,能在边上等一会儿吗?我还有几句话要跟这位小姐说。” 叶应澜眼见这位郑小姐脸色变得不太好。 她站起来,拢了拢披肩,要出去签单,就是自家酒店,不用付账,但是单子还是得签,这些费用得打在其他费用里。 叶应澜要去柜台,被他追上来:“小姐,我是鸿安歌舞厅的总经理,我们谈谈。” “你要跟我谈?你从哪个角度看出来,我的职业是一个舞女?”叶应澜有些哭笑不得,她一个从小到大进舞厅屈指可数的人,在自家的酒店里居然被认为是舞女。 “小姐当然不是舞女,而且我可以肯定小姐以前的家境肯定很优越,但是现在落魄了。” “落魄?”叶应澜觉得这个歌舞厅总经理真不能用了,不光眼睛而且脑子还有问题。 “你看,你容色倾城,雍容大方,可以看得出身很好,可惜身上一件像样的珠宝都没有。”他回头看了一眼坐在那里郑小姐,郑小姐手上脖子里,乃至头发上都有珠宝点缀。 只怪她起床吃早饭没戴珠宝,让人看走眼了。 “小姐这样的人,合该做富贵人家的太太。我这里有位年纪不过三十多岁,风度翩翩的先生,他太太去世多年,至今未娶,想要找一位俏丽貌美的解语花做太太,小姐不知道有没有兴趣?” 叶应澜脸寒了下来:“我竟不知道鸿安歌舞厅的总经理,还是兼职做媒婆,就算兼职做冰人,也该是找合适的人选,随便拉个人就能做?” “小姐,这泼天的富贵你不想要?”他笑了一声,“这位先生家有百货公司和酒店,正房太太只给他留下一个女儿,女儿刚刚出嫁,膝下空虚……” 叶应澜越听越不对劲,这……这……好像她亲爹,前几天她回娘家吃饭,还听奶奶说她爸来电报说要回家了。 从欧洲回来,无论是坐船还是搭飞机,都会在槟城停靠,叶应澜也知道鸿安的歌舞厅能那么红火有她爸的很大一份功劳。 老板要回来,要在槟城过夜,这位要给老板准备好女人?然后打主意打到她身上了?这真是什么事? 她笑容绽放:“富经理,我姓余,现在我还有事,下午三点,我们在咖啡厅见面,不知道你有没有时间?” 看她态度大转变,这位高兴地大笑:“余小姐,那太好了,不见不散。” 叶应澜这下不想通过房间号暴露自己的身份,她伸手:“谢谢你请的早餐。” 这人开心地握住她的手:“是我的荣幸。” 叶应澜收回了手,转身离去。 这人看着她婀娜却不妖媚的姿态,再回头看那位郑小姐,就有点……珠玉在前之感了。 叶应澜走上楼去,进了房间拨通了家里的电话,是二姨太接的电话,叶应澜问:“二姨,你知道爸爸要回来了吧?” “嗯,我算算,明天晚上到槟城,他说要在槟城住两晚,看看百货公司和酒店,然后再搭飞机回来。”二姨太说。 叶应澜一听,果然!她说:“我在想啊!爸爸这次这么辛苦,作为儿女,我想给他一个惊喜,刚好我刚才听说他要在槟城逗留一晚,我想在槟城欢迎他,让应章、应漪和应舟一起过来,我们一起为迎接爸爸回家。” “应澜,你这是?”二姨太口气里有点不太相信。 “二姨,爸爸以前的态度你是知道的呀!他现在能跟爷爷一个想法,全力支持抗日,我们做儿女的也要让他感受一下,他做对的事之后,孩子们对他的仰慕,你说呢?你去问问奶奶,要不要这么做?反正我在余家这些天,发现余家父母和子女之间,感情很好的。”叶应澜跟她说了自己房间的电话号,她挂断了电话。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90节 从首饰盒里拿出了一条卡地亚出品的,以红蓝宝石祖母绿和钻石镶嵌的手链,戴在手腕上,因为要配一对同系列的耳坠,这个系列颜色反复,设计豪华,就不戴项链了。 她戴了一只耳环,就听见电话响,叶应澜接电话,二姨说奶奶也认为要让孩子们跟爸爸多亲近,要给爸爸多点惊喜,还夸叶应澜到底是家里的老大,想事情就是这么周全,自己想孝顺爸爸,也不忘记带上弟弟妹妹。 叶应澜挂了电话,她拿起另外一个耳环戴上,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有些不确定,他们这么大的孝心,不知道爸爸会不会喜欢? 叶应澜穿戴齐整,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她拿了包下楼去,这时两个保镖在她身后跟着了,这个排场要是让富经理看到了? 真是的,心里藏了点事,就有点忐忑。 到时候富经理跑了,没办法孝顺爸爸了,可怎么办? 看见顾经理亲自过来,叶应澜赶紧迎上去,跟顾经理草草说了两句,就钻车上了。她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还好,还好! “大小姐在看什么?”顾经理问她。 叶应澜连忙回头,对着顾经理笑:“没什么?” “真没什么?”顾经理有些狐疑。 叶应澜一想,现在也是机会:“顾叔,跟您说件事。” 顾经理看着她:“什么事?” “想让您做兴裕行的总经理,管理兴裕行完全独资的三家车行,和两家合伙车行,您……” 顾经理打断了她的话:“大小姐,您这是要我把心掏出来?我昨夜回去辗转反侧,想了这么多年,对比了我和根生之间的差别。我现在觉得我输得心服口服,您没必要试探我。” “我往回看,是刚才在酒店遇到了点有趣的事。让你做兴裕行的总经理却是出来之前就想好了的,是这样,吴叔不能沉于细节,适合开拓,以旧抵新,只是为了收购旧车开个头,以后我会开始旧车买卖,这一块吴叔已经做了,他去做是最好不过。你呢!细节做得好,这样对服务小车的客人比较好……”叶应澜跟他分析,说清楚她的想法,“对吧?我和吴叔在家就商量好了,有你们俩各管一块,做我的左膀右臂,我才不用事事亲力亲为,也有时间可以学更多,我毕竟还小。” “您早就考虑好,根生他也没有芥蒂地推荐我,我居然还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联合罗阿福,背着你们请老爷过来……”顾经理哽咽了。 叶应澜笑:“哎呀!你请了我爷爷,其实也没什么用。这是我的嫁妆,要是出嫁女都没办法处置自己的嫁妆,那还叫什么嫁妆?对吧?” “是。我糊涂啊!老爷来了又怎么样?只能把事情闹得更僵,幸亏小姐聪明又有耐心,方才点醒了我。”顾经理笑,“我白白长了大小姐这么多岁。” “哪有?我现在真的顾头不能顾尾,还得仰赖两位叔叔。”叶应澜一副小女儿耍赖的样子,“反正我现在已经任命你是车行的总经理了,阿福爷爷的事,交给您了,他是您的下属了。” 不说她让自己当兴裕行的总经理,他也准备,自己惹出的事,自己解决,拿了罗阿福做投名状。 车子到了车行,车行门口两头雄狮已经就位,叶应澜下车,悄悄问:“顾叔,谁去接我爷爷和阿福爷爷?” 顾经理也悄悄跟她说:“罗经理说要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所以我让一个店员去接他和老爷,让您没防备。” “哦?我等下瞪大眼睛,惊喜还是惊讶?”叶应澜虚心求教。 顾经理看向她:“要不?您看着办?” “也行。” “张叔你派人去接了吗?” “码头的零件也到了,春盛先去码头拿零件,再去接张师傅。” 叶应澜这下放心了。 吉时已到,叶应澜不上场,顾经理请了吴经理给狮子点睛。 锣鼓敲起来,狮子舞起来,现场一片热闹声中一辆汽车过来,车停了下来,圆滚滚的罗阿福先下车,叶老太爷下车,他走过去:“进生哥,不信你就问俊仁。” 第76章 叶应澜看向两人,她快步走过去:“爷爷、阿福爷爷,你们怎么来了?” 罗阿福慈爱又有些无奈地看着叶应澜,跟叶老太爷说:“进生啊?你也不要怪应澜,说到底应澜就是个女孩子,姑娘家家的头发长见识短,耳朵根子又软,考虑事情又不周全,怎么说呢?应澜不懂事,吴根生总归该懂事的,对吧?全是他出的歪主意,挑唆了应澜。” 叶应澜静静地听完罗阿福的话,她问:“阿福爷爷,你说的什么话,我怎么就听不懂呢?” “星洲和槟城车行双薪,没给马六甲车行双薪,这不是说是你的命令吗?你怎么会不知道?”罗阿福问她。 “这事我知道啊!星洲和槟城过去的一个月销售都翻倍以上了,马六甲车行什么都没变,我为什么要给双薪?”叶应澜问他。 “你给就给了,为什么要三家车行都举行庆功仪式?” “庆功仪式是整个兴裕行的,现在大家都忙,我总不能把所有人聚在一起搞庆功,当然是让每一个兴裕行的人都能感受车行发展壮大带来的喜悦。”叶应澜说。 在咚咚锵的声音中,他们要互相听清楚,还真不容易,叶老太爷说:“先等庆功仪式结束后再说。” 舞狮结束,吴根生上台,对着大家一拱手,上次在星洲他还用稿子,这次稿子都没用,他说:“诸位,过去的一个月辛苦了。我知道,车行新的变化太多太大,这里离开星洲又远,星洲那里想要做的,传达过来,也可能出现了偏差。但是即便是这样,槟城这一个月,也实现了销量翻倍,还有我要跟修理车间的兄弟说一声:‘辛苦了。’再难,你们也拆了,也试了,试过不行,只能说你们尽力了。我由衷地感谢!谢谢大家的努力!下个月公司将开始实施工时制,修理车间的同仁除了能拿到底薪之外,还有以工时为基础的奖金,具体办法,第一版试行草案今日即将公布。当然初期工时可能不太准确,需要进行调整,大家还请多多包涵。” 这个话出来下面议论纷纷,有人问:“是不是如果修不好,工时就不算?” 吴根生说:“具体措施等公布之后,再行讨论。” “上个月那样,我们又拆又装,真的做了很多无用功。” 吴根生说:“所以给大家双薪,要是我们不知道大家辛苦,会给双薪吗?” “如果修不好,不算工时,那我们还不如像现在拿双薪。” 很明显大家拿了双薪,也并不买账。 罗阿福摇头:“进生哥,你听听,你听听,工人们都是在白忙活,我跟你说,我实际上就是叶家人,我怎么舍得自家的钱往水里砸?知道这事行不通,所以不干?几家车行里办事最牢靠的,就是俊仁老弟了,他这里听话收了车子进来,现在都砸在手里了,他那个发愁啊!” 一辆车停了下来,霍春盛从车上下来,他拍了拍两个徒弟的肩:“过来帮忙卸货。” 一个木箱从车上搬了下来。 叶应澜看见张寿康下车,她走过去:“张叔,来了。” 张叔脸苍白:“大小姐,我回去不坐飞机了,飞了一路,我吐了一路。” “行,回去坐船。”叶应澜说。 吴根生听着嘈杂的声音,他回答了几个问题,又看向叶应澜:“大小姐,那个好消息,我是不是可以公布了?” 叶应澜点头,吴根生说:“这些问题,我想请兴裕行的新任总经理顾俊仁先生回答。顾先生将接替我成为兴裕行的总经理,他将总管由叶应澜女士独资的星洲、马六甲和槟城车行,另外也将管理由叶应澜女士控股的巴达维亚车行,还有协助管理由叶应澜女士参股的香港车行。” 这下场下哗然,罗阿福看着缓步走上台的顾俊仁,他又看叶应澜,再看叶老太爷,叶老太爷说:“我也不知道。” 顾俊仁走上台,看着下面的所有人:“各位,如同吴经理说的,在过去的一个月我们都很辛苦,很努力,但是我要说星洲车行拿双薪是实至名归,我们拿双薪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让修理车间忙活了,没有结果的错,在我!我刚愎自用,作为车行总经理没有及时跟星洲沟通,以至于不知道星洲车行也遇到了同样的问题,并且解决了大部分。所以大家刚才的核心问题,第一,未来大部分的车都能修,小部分的车无法修,工时肯定照给。第二,但是修理旧卡车不是长期的,未来卡车维修会转入即将成立的兴隆行,所以大家也有选择,在这几个月的时间里试试,是想要待在跟以前一样拿一份还算不错的薪水,还是说想要拼命干活,凭着自己的劳力拿优厚的薪水。兴裕行以后负责车子销售和车子售后的保养和维修,兴隆行才是做旧卡车维修。大家努力一下,体会一下。” 他看向一个小伙子:“比如你,现在工钱是五十块,比外头拿二十多的人,过得要好。这个月能拿一百,下个月你做得多能拿一百五,但是你发现一百五太累了,你还是希望像以前一样,拿五十你也无所谓,那以后就选择留在车行,继续拿五十,可能成了老师傅可以拿一百到一百五,那时候是五六年以后的事了。大家要考虑的,真的是未来想留哪里的问题。总之,只要有本事,车行都有饭吃。” 罗阿福那张大肥脸上嵌着的一对绿豆眼,瞪得很大,看着上头的顾俊仁,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顾俊仁笑着说:“星洲车行的张师傅到了,昨天大小姐拆的那个齿轮箱还在现场,我们一起去看张师傅和霍师傅一起修车,修完车,就该吃席了。” 叶应澜见他要下来,她立马走上去:“诸位,我必须说一句,星洲车行能修好车,不是张师傅本事大,我是跟在张师傅身边,一起修车的,当时都以为要放弃了,只是柳暗花明又一村,找到了一位英国回来的专业人才,才解决了大部分的问题。有时候,我们要看结果,有时候,我们要分析过程,槟城和星洲两家车行都在努力做事,但是一家缺了一点点的运气,这个时候我们要对努力一视同仁。现在,我们一起去看星洲和槟城两位大师傅,把车子齿轮箱装起来,这代表什么呢?代表了未来兴裕行下属车行会进行更多探讨和交流。” 车行后院已经摆了六张桌子,槟城车行最近没有大规模招工,所以还是二十几个伙计,加上今天的来宾和舞狮和请的大厨队伍也就四十多号人。 张师傅看向叶应澜:“大小姐亲自来装?” 叶应澜低头看自己:“我穿成这样,不太好动手。您来!” “春盛,咱们老哥俩来。”张师傅说,“大小姐,你来解释原因,老头子笨口笨舌,谢先生的话,我也学不像。” “好。” 叶应澜看着他们装配解释这个车型频繁发生这样问题的原因。 顾俊仁走到老太爷边上:“老爷,我跟您请罪。” 叶老太爷看他:“为什么跟我请罪?” “我不听上司的命令,我行我素,明明自己没把事情做好,还联合罗经理将您找来,要当面指责大小姐?大小姐拆穿我的企图,反而没有动怒,还委以重任,我实在惭愧。”顾俊仁说。 “俊仁……你……”罗阿福短胖手指戳着顾俊仁说不出话。 “我问的是,你为什么要跟我请罪?你到现在还没清楚,谁是老板?”叶老太爷淡淡地笑。 “当然知道,大小姐是老板。只是,我们都是跟在您身边起来的管事,我……” “这是你和你老板之间的事,车行已经到应澜手里了,这是她的嫁妆,我做不了主,就是真的她做错了,你们叫我过来,也是白搭,今天我来本来就是想跟你们俩说清楚这件事的。”叶老太爷看着,低头跟修理工们细细解说的孙女,“更何况,应澜是我诸多孙子孙女中最出色的。你们谁想拆她的台,就是跟我过不去。” “进生哥……”罗阿福叫一声。 叶老太爷伸手拍了拍他凸出的肚皮:“一肚子肥油,脑子就没转过好念头,让你养老,你还要给我搞出事来?” “进生哥。” 叶老太爷脸上依旧带着笑,说话口气也是如沐春风:“你今天就跟应澜和俊仁请辞。” “哥……我……” “这是我念的最后一点奶兄弟的情分。以前容你,是因为车行赚钱容易,原本是给应澜嫁人后的傍身,你在那里颟顸一些也无妨。现在应澜要用车行做大事,你这种人就不能放在这种位子上了,好在年纪也到颐养天年的时候了,退了吧?” “哥,我妈可是……” 叶老太爷目光转冷:“就是念在江妈的情面上,你以前的事,就一笔勾销。否则,你吃进去多少,我能让你全给我吐出来,你想试试?” 罗阿福跟了叶老太爷这么多年也知道叶家能开酒店开歌舞厅,刚开始那也是遇到了重重困难,还不是跟各个地方上势力有了关系,才能摆平?而其中出力不少的,正是余家。 他看着正在解说的叶应澜,这是余家的大少奶奶。 找到问题,又了合适的配件,装了起来,其实并不难,车子装好,张师傅看着院子里都摆了桌子说:“要不等吃过饭,我们再跑?” “行,吃饭了。” 叶应澜走到叶老爷身边:“爷爷、阿福爷爷,入席了。” “阿福,我们老哥俩吃小丫头的酒。”叶老太爷带着自家奶兄弟坐下。 宴席开始,叶应澜在顾俊仁的带领下,认识了一圈槟城车行的伙计,以茶代酒敬了大家。 再回到主桌,叶老太爷使了个眼色给罗阿福。 罗阿福笑着说:“应澜啊!” “阿福爷爷。” “老头子老了,脑子不好用了。你给马六甲车行也找个能人来,我回家带孩子去?”罗阿福说。 叶应澜看向爷爷,爷爷对她淡笑,叶应澜笑着举杯:“阿福爷爷辛苦了一辈子,我敬您!” 罗阿福一杯饮下,叶应澜对顾俊仁说:“顾叔,您大后天跟我一起马六甲,去了解一下马六甲车行的情况,然后看马六甲交给谁合适,然后一起去星洲,跟吴叔交接?” “好。” 罗阿福看向顾俊仁,他倒是升官发财,自己只能回家吃饭,当初可是说好同进共退,现在人家临阵倒戈了。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91节 第77章 罗阿福吃过饭,就说家里还有事,让人送他去码头,要立马回马六甲,自然没有人留他。 吃过饭,后院的饭桌收走,霍春盛叫了几个修理工一起上车,把卡车开了出来。 几个修理工认真地听着声音,有一个说:“师傅,真的没有咔哒咔哒的声音了。” “其实不用试,我也知道。我之前也说应该是在轴上,但是我不知道轴到底出了什么问题。”霍春盛说,“人家确实有本事,对吧?” 一圈开了回来,霍春盛下车,跟张寿康说:“老张,帮我再看看其他几辆车。” 叶应澜在车行,让郑安顺给顾俊仁介绍,最近车行店堂的改变,包括卖车给印度人和洋人的事。 不再赌气,不再带有偏见,顾俊仁听得头头是道,想要马上着手。 叶应澜看向叶老太爷:“爷爷,您一路过来累了吧?我陪您早点进酒店休息一会儿?晚上等吴叔他们忙完再一起吃饭?” 叶老太爷见孙女眨了眨眼,这是有话对他说,他说:“好啊!” 顾俊仁送了祖孙俩上车。 叶应澜上车就用宁波话跟叶老太爷说:“爷爷,爸爸明天到槟城,您知道不?” 叶老太爷看着她,叶应澜说:“这里鸿安歌舞厅的经理在为爸爸猎艳。” “你怎么知道?” 叶应澜翻了个白眼:“他猎艳猎到我头上……” 听孙女说了前因后果,叶老太爷从牙齿缝里挤出两个字:“荒唐!” “爷爷,找到我头上,只能说是意外,毕竟我来槟城次数很少,但是能在鸿安酒店里揣测女宾客是舞女吗?”叶应澜问。 叶老太爷哪里不知道孙女的意思?他说:“立刻叫他滚。” “爷爷,让他滚,还得让爸爸来。”她靠着爷爷说,“我早上打电话回去了,让二姨带着应漪、应章和应舟一起过来,我们姐弟四个,给爸爸一个惊喜……” 叶老太爷听完孙女的计划,他一直觉得自家孙女聪明稳重能干,但是……这么奸诈的主意,有点孙女婿的味道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啊! 叶老太爷伸手点了点孙女的鼻子:“你都安排好了,我还能说什么?” 叶应澜陪着爷爷进了鸿安,大老板到了,鸿安酒店的总经理亲自来接,要把老板安排进鸿安最好的客房。 叶应澜说:“那间房间留给明天爸爸来住,给我爷爷另外安排就好。” “不要跟永昌说我们几个在,孩子们打算给他一个惊喜。”叶老太爷跟他说。 “是。”这位总经理有些不确定,就先生那个习惯?这应该不算是惊喜吧? 虽然叶老太爷也不一定能管住这个风流成性的儿子,不过在星洲,叶永昌总归收敛一些,到了离开星洲有点距离的槟城,他就像脱缰的野马,压根就收不住。 尤其是这里的鸿安歌舞厅的富经理跟他臭味相投,两人玩起来,完全没个分寸。 反正老板的事,总经理看不上却也管不了,大老板在当然听大老板的,那瞒着小老板也是应该的。 他给大老板安排了另外一间房,其实跟所谓最好的房间,格局都差不多,只是露台景致略有差别而已。 叶应澜陪着爷爷进了房,叶应澜见时间差不多了,跟总经理说:“刘叔,麻烦您去咖啡厅,把歌舞厅的富经理去请到这里来,就说是我爷爷要见见他。其他不要说!” “嗯?”总经理有些意外,大小姐怎么知道富经理在咖啡厅? 叶应澜笑:“麻烦了。” 这位总经理带着狐疑下楼去,直接往咖啡厅去,见那个西装革履,头发用了半斤发蜡的富经理真的在。 咖啡厅的侍应生见总经理进来,有些紧张。富经理看见刘总经理过来,他站了起来,歌舞厅和大戏院都是酒店的附属设施,他们实际上还是归酒店总经理管。 “刘先生。”富经理叫。 “少安,你怎么在这里?”刘总经理问。 “我在等一个朋友。”富经理一直看着门口。 “我正要找你呢?老爷来了,他想见见你,你不在歌舞厅,没想到在这里。快去吧!” “我……”他总不能说为了等一个大美人,所以不去见大老板吧? “那我现在就去。” 刘总经理跟他说了叶老太爷的房间号,他转身要走,见富经理不动,他转头说:“快去啊!” 富经理走到柜台,跟柜台上的侍应生说:“等下见到一位非常漂亮的余小姐,让她等等,就说我马上会到。” “好的。” 嘱咐好了,他上楼去,走到房间门口敲门,等了一会儿,门被打开,给他开门的是……他出声:“余小姐。” 而此刻,眼前的这位余小姐穿的还是早上的曳地旗袍,但是耳朵上手上是让豪门千金和富太太趋之若鹜的豪华珠宝。 这是鸿安百货大老板的房间,房间里有这样一位年轻美貌的女子?他居然想把大老板的姨太太送给小老板? 想到这里,这位富经理吓出一身冷汗。他牙齿打架说:“太……太……我没……没想到……” 叶应澜反应过来,真的被这个富经理满脑子的那些东西给弄得无话可说了,她只能表明身份:“你又想错了,你应该叫我‘大小姐’。” “大小姐”三个字入脑,这位富经理吓出了第二身冷汗,难怪她说姓余,叶家大小姐嫁进余家,成了余家的大少奶奶。 “大小姐,早上冒犯,您大人大量,我……” “你现在害怕已经来不及了,进来!我爷爷等你问话呢!”叶应澜让开,“快进来,难道还要让我爷爷等你?” 富经理那个表情恨不能撞墙,腿脚软,也只能往里走,看见客厅沙发上大老板正坐着,他腿肚子打颤地进去:“老爷。” 叶应澜把门关上,去爷爷身边坐下。 叶老太爷就这么淡淡地看着这个人,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自家那个不成器的东西,还真是跟这种人是一路货色。 这位被老太爷盯得头上汗珠滑落到脸上,再到下巴,滴落下来。 “你在酒店里,给女住客拉皮条?”叶老太爷开口。 听见这种话,这位扑通跪了下来:“老爷,我今天只是误会了,我以前没干过。也不知道这是大小姐。” 叶老太爷看着脚边的人等他回答,这人抬头:“先生来电报,说要在槟城停留两天,让我给他找个好的,还要新鲜的,不要翻来覆去就这么几个。我就托人物色,终于找到一个从广州城里过来的歌舞厅头牌,今天早上约了在咖啡厅见面。谁想一大早,大小姐在园子里,椰树下站着。大小姐风姿卓绝,让人一见难忘。我就上前搭讪,大小姐没理睬我,等我进咖啡厅的时候,大小姐在那里喝咖啡。我就误以为……主要是这年头,大家闺秀沦落的也不是没有,所以对着大小姐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 “所以,你早上说的那位先生就是我爸爸?”叶应澜问他。 把大小姐推荐给小老板,他自己想想都……他伸手抽自己嘴巴子,连抽几下后:“大小姐,实在是我有眼无珠,求您原谅。” “哦!”叶应澜低头看着他,“要我原谅也不是不可以,我爸几点到?” “下午两点多到机场,原本是这么想的,先生先进酒店休息一会儿,到时候您……”之前他想得很美,一想到这是父女,他就说不下去了。 “你就不要说人,就单单说怎么安排。”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晚上七点跳舞,跳舞之后就带回房了,就没我的事了。”富经理一口气把话给说完了。 叶应澜低头:“你起来吧!” 富经理那里敢起来:“大小姐,我真不知道您是大小姐。” “只要你帮我办成一件事,这件事,一笔勾销,如何?”叶应澜问他。 有这么好的事?富经理仰头:“大小姐,您说,只要我能办到,上刀山下火海,我也在所不辞。” “那倒不用。早上那个大美人,你谈下来了吗?”叶应澜问他。 “谈了,原来打算做备选。” 叶应澜做手势:“起来吧!我这样跟你说话也累。” 这个富经理站起来,弯腰。 “跳舞照旧。就是我爸回房的时候,告诉他,你要给他一个惊喜,房间里有个优雅、娇俏、懂事、可爱……” “高贵。”叶老太爷摸着胡子打断自己孙女的话。 叶应澜看着爷爷,她笑:“对,这样的绝世大美人在等着他,让他一个人回房。” 大小姐这是要干什么?总归不是给她爸准备大美人吧?刚刚还指天誓日要上刀山下火海的富经理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不不不,大小姐,到时候先生非宰了我不可。” 叶老太爷抬眸看他:“哦?” 这是大老板,这是大老板!富经理心里默念,闭上眼:“愿听大小姐差遣!” 第78章 叶永昌这次欧洲走了好几个国家,通过关系拜访各家药厂,费尽他的三寸不烂之舌,拿了一大堆的资料,声泪俱下地跟人讲述中国人目前的遭遇。 终于让他拿到了足以令他骄傲的成绩。这下老头子回去不会成天叨叨,说他挣钱之外,一点都没有母国情结。 对自己的成绩十分满意,他也不吝啬犒劳自己,不过就像西洋餐吃多了,也想念家乡美食,蒙马特活色生香固然好,却少了点含蓄。 英国现在开通了到澳洲的航线,不过一站一站飞,时间上是省了,飞机上的美人是多,只能看不能动,这么过来七八天下来,心痒难当,却也无奈,不知道富少安那个东西给他准备好了没有,到了槟城也能放松两天,恢复了精神,回去跟老头子邀功。 飞机落地,叶永昌套上西装外套,拎上皮箱,走下飞机。 蓝天白云椰树,南洋的空气中都有种说不出的香甜,他放下手提箱,拿出一支雪茄,叼在嘴里,划开火柴点燃,狠狠地抽了一口。 他一路走出去,边上是一对暹罗母女,在飞机上他觉得母女俩长得一般,懒得多看两眼,现在落地了,他心情好了,感觉母亲风姿犹存,女儿清秀,他手指夹雪茄跟两人说了一句:“拉拱!” 那对母女被一位绅士突如其来道再见,略带惊喜,带着暹罗特有的软糯口音:“拉拱!” 叶永昌迈着轻快的脚步走了出去,他最得力的手下富少安已经等着了,见他出来,伸手接过他的随身行李,说:“老板。” “怎么样?”叶永昌挑眉问。 不是他不想帮老板,实在是老板可以让他在鸿安混不下去,但是大小姐可以让他在马来亚混不下去,因为她是余家的大少奶奶。 “我找了一位广州城百花舞厅的台柱郑曼云小姐。” 叶永昌挑了挑眉:“百花舞厅台柱?我记得姓徐。” 富少安一愣,立刻说:“老板到底是花丛老手。” 叶永昌挑了挑眉:“广州歌舞厅的台柱就算是跑出来,香港就够她吃饭了,何苦跑来南洋,还来槟城这种地方? “这个只是给老板开胃,还找了一位大家闺秀。”富少安说,他又不是什么有道德的人,本来说话就能把死的说成活的,这会儿把这位大家闺秀形容得运气不佳,从内地来投亲,以为找到了亲人,没想到槟城的亲眷长了一副恶毒心肠,想要把她给一个五十多岁的富商做妾。这位小姐逃了出来,被他给发现了,一下子惊为天人。 他跟这位小姐说了,像她这样的天仙容貌,要是没有人护着,只怕是命运多舛,其实给富商做妾也未必不是一条路。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92节 这个小姐只说自己也是有身份的人家出来的,给人做妾,那是辱没了门庭。他就告诉她现在连家没了,哪儿来的门庭? “我给她看了您的照片,跟她说,您可不是那种五十多岁大腹便便的男人。您青春正健,风度翩翩……” 在富少安的形容下,叶永昌想起亡妻来,亡妻就是豪门败落后的孤女,那时青春年少的自己对她一见钟情,执意娶她为妻。 叶永昌说:“有她的照片吗?拿来看看。” “没有,没来得及拍,再说了,要是先看了照片到时候,还能有什么趣味?”富少安问他,“老板,您这是对我鉴赏美人的能力有怀疑?” 富少安是鸿安旗下几家歌舞厅的总经理中,最最能揣摩他的心思,要不然他也不会着急上火,先落脚槟城。 “那还是个十七岁的姑娘。都没有过……我好不容易说服她了,您到时候要怜香惜玉一些?”富少安看着他,“我是这么安排的,您先进酒店稍作休息,等下去歌舞厅郑小姐跳个舞,我呢!八点左右把那个姑娘送过来。” “为什么要八点左右?为什么不能现在就送来?”叶永昌看着他,“你是不是还没说服她?” 富少安低头,叶永昌被他吊起胃口了:“直接带我过去,让我看看,要是真合我胃口,我亲自去说服她,要是不行,也就算了。” “老板,她本就犹犹豫豫,您这般急色,就……就把人吓跑了。”富少安停顿了一下,“老板,要不这样,您先跟郑小姐去跳舞,我什么时候把她带来,什么时候去舞厅跟您说,您再来看?” 叶永昌闷声不响,这个说法他是不够满意的。 “老板,好饭不怕晚,强扭的瓜不甜,对美人要有耐心。这姑娘,不仅漂亮,而且优雅高贵,笑起来两个酒窝,特别娇俏可爱,又懂事得让人心疼,说实话,我这辈子是第一次见这样的姑娘,要不是这样到了极致的美人,我肯定没那么多耐心。” 被他这么一说,这么多年富少安经营不算很有能力,但是最得他的心。 而且想想亡妻那个性子,看似温柔娴雅,固执起来,根本劝不动,她一个孤女,已经做了叶家的大少奶奶,也算不得委屈她了吧?他找几个小的,都跟他闹得不可开交,最后她索性带着女儿别居起来。 自己对她不满归不满,这么多年下来,也未曾再遇见过像亡妻那样的女子,这还真勾起了他的兴趣。 他说:“那行,你赶紧去劝。” “要是劝不来,您就那个郑曼云先解解乏?”富少安说。 叶永昌看着他:“要是劝不来,我要你何用?我人都到了,你人都没弄好,就已经是没用的东西了。” 到了鸿安门口,酒店的总经理已经站在门口迎候,替叶永昌拉开了门:“叶先生,辛苦!” 叶永昌整了整西装,恢复了富家公子的气势,酒店总经理和隔壁百货的总经理都会直接给老头子汇报,在w.l他们面前,他得端着架子,他说:“确实疲累。” “已经为先生准备好了房间,我陪您去。”总经理说。 叶永昌跟着他要往里,转头又看富少安,给富少安使了个眼色,富少安连连点头。 刘总经理将两人的表情看在眼里,他要竭力忍住,不让自己笑出来,等下可怎么收场哦! 他往前引着叶永昌上楼,后头侍应生提着行李。 这位叶家大爷不算隔三差五,至少一两个月要来槟城跑一趟,这里是熟得不能再熟了,他就是每次都喜欢自己陪在左右,亲自带他上楼。 总经理亲自给叶永昌开门,里面穿着浅蓝色工作服,带着白色围裙的女佣,走了出来,总经理问:“浴室已经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水还在放。”女佣说。 “那行吧!我先洗个澡。” 总经理跟他说:“那您慢用。” 总经理拉开门出去,房间里就留了叶永昌一个人,他脱了衣服进了浴室,走进了浴池。 浴池边的茶几上,红酒、雪茄、几片水果和一小碟糕点,他点了雪茄,抽着雪茄,看着墙上的镜子,他的那些好友都说,鸿安酒店高级客房的浴室是一个特色,尤其是里面的浴池或是双人浴缸,还有墙上的这面镜子,绝对是神来之笔。 他转头看向红酒,美人微醺才是最美的模样,现在并不需要,希望富少安不要让他失望。 叶永昌洗了澡,披上了睡袍,打了电话预约了送餐,躺床上睡觉。 直到听见敲门声,他拉开了门,侍应生送上了餐点,叶永昌用了餐。再去卫生间洗漱,回来拉开房间衣柜,酒店早已让隔壁的百货公司给他准备了衣服。 叶永昌穿好衣服,从行李中拿出袖钉扣上,在梳子上喷上香水,对着镜子梳头,男人留香就要隐约淡雅,若有似无。 这才拉开门,往歌舞厅去,在歌舞厅门口没有见到富少安,是富少安的下属将他接进去,陪着他去了位子上。 这个人又替他带来一个穿着旗袍的妩媚妖娆的女人,虽然是新面孔,但是这样细眉红唇的女子,他见太多了,不能说全然没有兴趣吧?只能说食之无味弃之可惜。那就聊胜于无吧! 叶永昌搂着这个女人在舞池中跳了起来,叶永昌舞技高超,这位又是广州歌舞厅里的舞女,两人是棋逢对手,在舞池中翩翩起舞,让人纷纷停下看他们俩跳舞。 一曲结束,叶永昌没了多少兴致,他去坐下,这个女子在他身边坐下,给他倒了一杯酒:“叶老板。” 他接过酒,略微敷衍一两句,眼睛时不时地往外看,等了会儿,人还没来。 他在这里,自家歌舞厅的几个老相识总归也要跳一曲,他又和自家歌舞厅的三个姑娘跳了一曲,甚至又和这个新来的女子跳了,还没见富少安过来,他抬腕看,已经八点过十二分了。这个富少安是怎么回事?这点事情都搞不定。 正在他心里猫爪狗挠的时候,他看见富少安急匆匆地过来:“叶先生,人已经送到您房间了,我让她在您房间里等,她害羞,还是第一次,您怜香惜玉些。” 叶永昌拍了拍富少安的肩,看着舞池里正在跟人跳舞的郑曼云,说:“以后少给我找这种庸脂俗粉,我家里那年老色衰的老二,都比她有看头。” 说着叶永昌往外走去,富少安看着叶永昌消失在舞厅门口,他颓废地坐下,以后?他都不知道还有没有以后了。 第79章 叶永昌脚步轻快地穿过酒店花园,进入酒店主楼,上楼时酒店侍应生弯腰:“叶先生好!” “好!”他春风满面地回。 当年大房无论自己怎么哄都哄不好,自己终于也没了兴致,男人终究是男人,他已经低声下气了,她还那样执拗,他的耐心也就耗尽了。 后来在番娼馆遇见了与大房有五分相似的夏子,他就想要一个既有她的优雅高贵又能顺从的女人,他送夏子去读书,还让她学日本女人的那套恭顺,最后学出来的夏子,也挺不错,就是跟自己预想中的差异太大。 自己倒也不是非要元配那样的不可,毕竟她脾气那样拧也难搞。人啊!总归会恋旧,要是有毓敏那样的女子,让自己也能回忆年少时光,倒也…… 到了门口,他停下整了整西装,摸了摸鬓角,钥匙戳进锁孔,推开了门。 嚯!富少安真是有情趣。 客厅里灯暗着,餐桌上放着烛台,桌上的花瓶里插着一朵鲜花,桌上摆放了各色糕点和水果,一红一白两支酒放在冰桶里。 进了房间身上热意就来了,他脱了西装外套,外套脱了还不够,他又松开了领带,将领带解下,扔在沙发上,最后取下了袖口上的两颗袖钉,袖钉这玩意儿容易刮伤美人。 他这才推开了房间门,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壁灯,一个扎着两条麻花辫,穿着棉布旗袍的姑娘,背对着他低头坐着。 这个背影怎么有一点点似曾相识,叶永昌又不记得哪里见过,不过这个身段,这个坐姿就已经是美人了。 叶永昌低头轻咳一声,这个姑娘居然也不转头看他? 害羞,是真害羞。所谓“低头羞见人,双手结裙带。”也就是这样的年轻姑娘才有的。 自己要克制,休要惊了佳人,他走过去,伸手搭在女子的肩上,万千温柔:“抬头看看我?” 叶永昌不想错过佳人抬头的瞬间,然而佳人抬头的一瞬间,他的眼睛瞪大到像是一个铜铃,这……这……不是他那已经年老色衰的老二吗? “怎么是你?”叶永昌叫出声。 就在这时,卫生间的灯光亮起,八岁的应舟捧着一束鲜花,跑了出来:“爸爸!” 叶永昌这个时候头大如鼓,但是卫生间里又出来一个,穿着洋装的半大姑娘应漪:“爸爸!” 然后,他的长子叶应章也走了出来,站在弟妹身边:“爸爸!” 夏子被赶走后,应舟也被父母给带到了老宅,说是他妈带,实际上是老二在带,黑着脸看着打扮得不伦不类的老二:“文娟,你在搞什么?” 这时叶应澜从卫生间出来:“爸爸!” 看见长女,他心头一凛,女儿在,难道是他那个女婿?沉着脸快步往前,走到卫生间门口,差点跟他爹撞了个满怀,他开口叫:“爸!” 叶老太爷,刚才透过卫生间的百叶窗,看到儿子那个急色样,还特地捂住了应舟的眼,免得孩子学坏了。 外头四个子女排排站,叶老太爷站在应澜和应漪中间,叶永昌不知道这算是什么? 叶老太爷摸了一下应漪的头,几个孩子齐声道:“爸爸辛苦了,欢迎爸爸回家!” 应章拍了拍应舟的脑袋,应舟捧着花走到叶永昌面前:“爸爸,给!” 看着一大捧的鲜花,叶永昌不知道要不要接,他的心到现在还在砰砰砰跳,恨不能跳到嗓子眼,他们这是在欢迎他吗?这是要吓死他。 儿子把花往他手里塞,他接过。 只见应舟退了回去,大女儿笑着说:“我优雅。” 他爸一脸看不上他的表情:“我高贵。” 他的三姑娘说:“我娇俏。” 大儿子:“我懂事。” 三儿子双手托腮:“我可爱。” 想起富少安形容那个姑娘的词,他不知是气的还是丢人丢的,他的脸涨到通红,这个损到极致的主意是谁出的,应该不至于是他这个满脑子小心思的老二,再说老二也鼓动不了老头子,他看着大女儿问:“应澜,嘉鸿呢?来都来了,让他也过来。” “嘉鸿这两天应该在昆明呢!”她看着他,“这是我给爸爸精心准备的欢迎仪式,爸爸喜欢吗?” 看着女儿眼里的挑衅,叶永昌也不知道他的大姑娘到底是怎么了?怎么又来这么一出?她嫁入余家,余家拼命援助国内,现在他们叶家也跟余家绑在一起了,绑一起就绑一起了,他都照做了,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要这么捉弄他? 叶应澜走过来从他手里接过花:“爸爸,我们去客厅了。” 孩子们跟在长姐身后出去,叶应澜打开了客厅的灯,把花插进花瓶里。 孩子们都出去了,叶老太爷看了一眼儿子:“荒唐!” 他老人家也往外走,房间里留下叶永昌和二姨太,打扮成小姑娘样子的二姨太,走到叶永昌面前:“不能怪我,老爷和应澜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滚。” 二姨太一路小跑出去,叶永昌听见大女儿在跟老二说:“二姨,你吃块蛋糕。” 又是大女儿的声音:“爸,你一个人待在里面干嘛?这么多日子没见到我们,就不想我们吗?出来吗?” 叶永昌捶了一下床头,就是想不通,自己的行程是怎么被家里人知道的,富少安又为什么会帮着家里人来摆他这么一道? 他垂头丧气地走了出去,叶应章把弟弟拉过去一点:“爸爸坐。” 叶永昌坐下,叶应澜看着他:“爸爸想吃点什么?还是给您开一支酒?” 谁他妈的想跟他们喝酒?他说:“不用。” 这时他手里被塞了一个碟子,碟子里是一块糕饼,女儿跟他说:“吃块甜点。” 他怎么吃得下甜点? 大女儿拉了椅子在他边上坐下:“爸爸,这次应章去了香港,让应章跟你说一下,我们在香港打算开展什么业务?” 应章脸上带着羞涩的笑:“爸爸,爷爷会在香港开一家平价百货商场……” 叶永昌听着这话,开始细问了,叶应章知道自己是二姨太生的,后面还有好几个弟弟,现在爷爷想要培养他,大姐和姐夫全力帮他,他自己要争气,所以学得很认真,一口一个“爷爷说、姐夫说、大姐说”把这个生意给说得清清楚楚。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93节 “应章在琢磨之后,他觉得星洲也可以开一家这样的平价日用百货商场,我打算让应章从头参与其中。”叶老太爷说道。 这么大的一个生意,让一个不到十六岁的孩子参与其中? 叶永昌不知道老头子怎么想的?他正抬头看,却见站在边上的老二,满脸得意地在笑。 “还有,爸爸,我请人把三姨和应涟带到了香港。现在安置在酒店里。你回去之后,再去一趟香港,看看三姨和六姨怎么办?” 叶永昌说:“那是最好了。” 老太爷看着应舟吃了一块蛋糕,脑袋往下垂了,他转头跟二姨太说:“文娟,你先带孩子们去睡。” “应漪、应舟,来,我们睡觉去了。”二姨太过来牵着应舟的手。 二姨太和两个孩子走了,老太爷开始问药品采购的细节,叶应章有些听不懂的地方,会时不时打断提问,叶永昌烦了:“你能等我说完再问吗?” “不能,这是我跟应章说的,想要学得快,自己家里不要畏畏缩缩,一定要不懂就问。你是他爸,难道你还没耐心回答他的问题?”老太爷说完儿子,又转头跟孙子说,“应章,有什么就问。” “知道。” 老太爷跟叶永昌说:“你可以继续了。” 叶永昌只能继续,被儿子打断,他也回答,等他说完,老太爷笑着说:“这次的事办得确实很好。” 办得好?这声赞,在这个情境下,叶永昌哪有什么感觉? 老太爷跟大孙女和大孙子说:“应澜、应章,你们也回去睡吧!我跟你爸爸私下说两句。” “好的。”叶应章说,“爷爷、爸爸,晚安。” 叶应澜也说:“晚安。” 姐弟俩一走,老太爷看着眼前这个不成器的东西:“知道今天为什么会有这么一出?” 叶永昌抬头,他也疑惑呢!老太爷没好气地说:“应澜来这里车行办事,住在酒店里,被歌舞厅的经理给搭讪了,你知道他要干什么吗?” 经过提醒,叶永昌眼睛瞪大,老太爷:“叶大公子,你可本事真大,让你手下找女人,找到什么人头上了?荒唐,无耻!” 老太爷说完拉开门往外去,叶永昌想到这里,他也拉开门,跑了出去,到底楼楼梯口,酒店的刘总经理居然在大堂,迎了上来:“叶先生,您这是?” 他黑着脸往花园去,穿过花园,上到二楼歌舞厅,此刻歌舞厅正是最热闹的时候,台上歌女《夜来香》唱得缠绵悱恻,他在五光十色里寻找富少安,终于在一个角落里找到正搂着女人的富少安。 富少安看着气势汹汹的老板,他战战兢兢地站了起来:“老板……” “跟我过来!”叶永昌不知道这个王八羔子怎么还喝得下酒? 他进办公室,富少安跟着他进来,叶永昌拳头砸到富少安脸上:“你给我干的好事!” 第80章 富少安任由叶永昌拳打脚踢,打到后面索性跪在地上,任打任骂。 叶永昌打累了,富少安跪在叶永昌面前:“我也没办法,一个是大老板,一个是余家大少奶奶。我只能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我打你是因为这个吗?你居然……”连叶永昌自己都说不出来,这种事,真他妈的丢人。 富少安认为自己赌对了,叶永昌发泄完了,自己就没事了。他没跑,他跑了去哪儿?他靠着鸿安混起来的,根基都在槟城,他们这一行,到别的地方去,就等于要从要饭重新开始了。 富少安从地上爬起来,也顾不得自己浑身疼痛,给叶永昌端水点烟:“老板,这不是证明我眼光确实好吗?大小姐到底是老板的亲生女儿,那不是漂亮,还有那股子味道。” 一想这个王八蛋居然把主意打到自己女儿身上,叶永昌恼羞成怒,一脚踹过去:“那是我女儿,你也敢用色眯眯的眼神看?” 富少安弯腰:“那是,那是,大小姐的芳容哪里是我这等能直视的?是我眼拙,其实仔细看,大小姐不有您的卓然风姿吗?” 说女儿像他,叶永昌心里舒服些了。 看着眼前的人,一脸青紫还谄媚样,这是他这么多年最忠实的狗腿,虽然这事办得实在是…… “老板,咱们出去喝口酒,您消消气?” 他站起来,走出办公室,又到了纸醉金迷的世界,富少安立马狗腿地请他坐下,叫上菲菲、盈盈、曼云来他身边。 那个菲菲一直往他身上靠,最近他在欧洲,这种主动往男人腿上坐的女人已经腻了,要不然也不会听了富少安说的话,他就心痒难当。 一想到富少安拉皮条拉到自己女儿头上,他就连想都觉得难受,叶永昌推开了女人,放下杯子:“不早了,我回房了。” 冲过来打了富少安一顿,又回来,好像做了什么,好像什么都没做。 回到房间,看着桌上已经收拾了,那一束花还放着,提醒着他刚才发生的荒唐事,叶永昌拿起这束花想要扔了,转念想起这辈子还是第一次儿女送自己花。 虽然这花送得……算了!眼不见心为净,他走进了卧室,进卫生间,放了洗澡水,泡进去。 叶永昌在热水包围下,闭上眼,脑子里居然是刚才进房间的时候,看见的窈窕身段。 他想起初见文娟的情形,那时文娟在台上,身姿如灵蛇,水袖翻飞,他一眼惊艳,日日捧场,才将她金屋藏娇,以后水袖只为他舞。 其实自己说得没错,他的女人哪个不比舞厅那些庸脂俗粉强?只是这些年他觉得文娟掉进了钱眼里,他就嫌烦了,再说他里里外外女人很多,他也就基本不去她房里了,实在是她缠久了,就勉为其难去过一夜。 想到这里,叶永昌从浴池里爬出来,走到客厅里,拿起电话问前台:“二姨太住哪间房?” 已经是下半夜了,前台已经在打瞌睡了,这个时候一个激灵,今天大老板、小老板和公子小姐全住酒店啊! 立马给小老板报了二姨太住的房间号。 叶永昌一看跟自己一个楼层,他拿了钥匙拉开房门,找到房间号,敲门。 半夜三更,敲门声特别清晰。 隔壁房间拉开了门:“先生,现在凌晨两点。” 叶永昌无所谓:“等下给你免了今天的房费。” “有病。”那人把门给关上了。 这边二姨太拉开了门,见到穿着睡袍的叶永昌站在门口,本来睡眼惺忪的她顿时清醒,连忙解释:“今天的事,不能怪我,是应澜打电话给我说,说余家父子之间关系很亲密,说你辛苦了,让孩子们来这里迎接你,我到了才知道,是要做这种事,老爷点头的,我不得不做。” 叶永昌看着女人,自己为什么会觉得她已经老了呢?她明明是三十出头的少妇,最有风韵的时候,他伸手拉住她的手腕:“去我房里睡。” “啊?”本来已经被吓清醒的二姨太,这是第二次受到惊吓了,“你说什么?” “陪我睡觉去。”叶永昌说。 二姨太连忙转头看里面:“我和应漪睡一起。孩子醒了,会找我的。” “应漪都快十三了,大姑娘了,家里也是有自己的房间。有什么问题?”叶永昌对她笑,“快,跟我走。” “都已经下半夜了,就别换地方了。您也回去早点睡。”二姨太说,“我进去睡了。” “你不想跟我睡?”叶永昌皱眉。 她搬到大宅之前,为了能和他睡一晚,做的那些事,他看了又是对她嫌烦,又是觉得她可怜,所以偶尔会陪她一两晚,每次她都兴致高昂,老说还要给他生个儿子。 “我年纪放在这里了。你不去找年轻漂亮的姑娘,找我这么个半老徐娘做什么?” 叶永昌已经确定了,她压根就不想和他睡,他问:“你不是最想跟我睡?” 站在大门口讨论睡不睡的,不好!二姨太纠结了好一会儿,拉开了门:“进来说。” 让他进门,她把门关上,进里间看了一眼女儿。 她把卧室门给带上,她伸手:“坐。” 叶永昌坐下,见她离他八丈远地坐下。 她幽幽地说:“谁也不是天生下贱。可我小时候家里穷,我爸把我卖给了戏班,成了个戏子,我看了那些前辈什么的下场,我就开始给自己谋划未来的路,你是南洋富商家的公子,能给你做小,已经是我这样的人,最好的出路了。大少奶奶傲气,嫌弃你脏,不给你碰。我不行,我知道我得有儿子,幸亏老天保佑我生了一儿一女,生了儿女,我得为孩子们着想,我不能像小三、小五、小六那样离你远远的,只要离你远了,你连自己的孩子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了。所以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大少奶奶去了,你那些女人里,我跟你的年数也算是最长了,可那又怎么样,我是姨太太,如果你都不进我房了,就你那个日本妖精,第一个能把我给撕烂了,那我的孩子们怎么办?” 二姨太低头:“所以我贱,哪怕是你施舍,我也拉着你进房。我明知道你刚刚跟外头不干不净的女人刚刚睡过,我也忍着恶心伺候你,还装出离不开你的样子。就算那个日本女人在家说不二不三的话,我也忍。可我演过穆桂英,我演过梁红玉,终于我忍无可忍,情愿讨饭,也不跟你和那个日本女人在一个屋檐下了。刚好这些话被老爷听见了。这真是峰回路转,老爷要亲自教养应章,将我和应漪一起接到老宅。如今,老爷对应章寄予厚望,应章也争气好学,还有应澜小夫妻俩帮衬着,我的应章肯定成才,只要应章成才,应漪也不会差。我现在就想等应章成婚,给我生孙子孙女,我给他带孩子。” 叶永昌琢磨着她话里的意思:“你嫌我脏?” “打个比方,你愿意和别人共用一双筷子吃饭吗?那双筷子往她嘴里塞了东西,又往你嘴里塞,其中有陌生人,还有你极度讨厌的人。”二姨太看着叶永昌问,“以前不用这双筷子吃饭,我会饿死,那我只能忍。现在我知道饿不死了,我还犯得着用那么多人咬过的筷头吗?” 咬筷头的比喻太过于形象,以至于叶永昌脑子里冒出来自己找阿姆斯特丹橱窗女的画面,他羞恼:“陆文娟,你……” “我跟儿子说,如今他是正儿八经的叶家长孙,不是当初那个为了要在家里争一席之地的小娘养的东西了。要学长姐照顾弟妹,要学小姑父和姐夫,男儿不可负心薄幸,一心一意,夫妻和睦,儿女和顺。我替他要了余家的家训,让他熟读,他爷爷也希望叶家能成为有规矩,家风正的人家,那就从应章开始吧!”她去拉开门:“天快亮了,你回去睡一会儿吧!” 叶永昌被自己的二姨太给赶了出来,浑浑噩噩地进了自己的房间,躺到了床上。 他不是不知道,自己的女人,除了元配是大家族的孤女有傲气,不是看上他的钱,其他几个都是因为钱而跟他,尤其是老二简直就是钻进钱眼了。 他翻过身,妈的!不就是老头子给她给得更多吗?现在她就跑去抱老头大腿了。可真应了戏子无情这句话。 十来天没睡女人了,叶永昌一下子睡不着,他都想不到自己会有一天沦落到自我解决,但是解决的时候脑子居然是老二穿着大姑娘衣服抬头的样子,就她一把年纪装大姑娘,还嫌他脏?妈的!兴致全败干净了! 叶永昌草草闭眼睡了,谁想才将将睡着,电话铃就响了,老头子问他,要不要陪着孩子们一起回? 回!怎么不回?在槟城对着那群庸脂俗粉胃口全无,回星洲好歹还有小七、小八两个小娇娇在家。 叶永昌和家人一起上了船,他要进船舱补觉,听见大儿子叫:“大姐,你放好东西,我们去露天餐厅好不好?你再帮我想想,平价商店该怎么选地方?” “好,我放了东西就去。”叶应澜跟弟弟说。 叶永昌想要继续睡,却怎么都睡不着了,拉开舱门,往前面走去,只见在甲板上,姐弟俩头凑在一起。 他在他们一桌坐下,听儿子在说:“大姐,我懂了,就是把特别日常的货品放到平价商店,薄利多销,看似吃掉的是咱们百货公司的份额,实际上吃得更多的是小商铺的份额。” “也不是,有些会改变人的习惯,比如牙膏,薄利多销的结果是原来用盐搓牙的人,也会尝试买,不是吗?” “原来是这样。”叶应章点头。 “好好学,爷爷说明年送你去英国读书,英国有很多有特点的百货公司,像塞尔福里奇、哈罗德这些都很有特色,你学习之余,要好好去了解。” “我会的。” 百货是叶家主业中的主业,应章还是读书的年纪居然要开始学做生意了,还是做这么大的生意? 叶永昌以为老头子当时说要培养儿子,是为了给他压力,儿子才这个年纪,要起来也要很长的时间,他只要好好听老头子的,别像以前那样我行我素,老头子不至于真要跳过他,把家业交给儿子。 现在?听女儿和儿子的谈论,叶永昌发现儿子成长比自己想象中的快得多,别人都是兄弟之间竞争,自己要面对的是跟儿子争? 第81章 弟弟妹妹们还在上学,爷爷和孩子们直接回星洲,叶应澜在马六甲停留了两天。 宣布了顾俊仁为新任总经理,他和吴根生早一天到马六甲,有他们俩安排,叶应澜纯粹就是过去参加一个庆祝活动。 马六甲车行里都是罗阿福的一些关系,这些都不重要,顾俊仁会想办法处理。 回到家里,叶应澜放掉行李,就去嫲嫲那里,嫲嫲刚刚午觉起来,大太太和二太太正在陪着说话。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94节 叶应澜跟长辈们见礼,槟城的那些东西,星洲大部分也都有,叶应澜就随手买了些,吃个新鲜。 二太太这人实诚:“应澜,这个糕点还不如你车行里的糕点好吃。” “是吧?” “你们车行的糕点,现在生意太好,排队也只让买两提,去晚了还没有。”二太太说道。 叶应澜笑:“您要吃,还会没有?跟小梅说一声,特地留几提就好了吗?” 二太太脸上不高兴了:“还说呢!托我买的人多了。你那个小梅跟我说:‘二太太,您要这么多,我上哪儿给您留?’” “你一要就是五六十提,怎么弄?”大太太说。 叶应澜愕然:“这么多?” 余老太太笑:“你别听你二婶的,个个都找她买,索性让她去开糕点铺子好了。” “那不是应澜车行的糕点好吃吗?”二太太笑着说,“我们刚才在说,美国那里来电报了,孩子们入学的事,房子也找好了。” 她转了话题,虽然这是一早商定的,真要去了,原本热热闹闹的一大家子,老二一家和两个姑娘都过去了,嘉鹏也即将离开,老人家最最想要的就是儿孙绕膝,现在?说起这个老太太脸上神情落寞。 叶应澜劝:“嫲嫲,因为是乱世,给自家多留一条后路而已。前几日来家里作客的乔家夫妇,不也是如此,乔老先生和大公子在国内做运输,这位二公子避祸去了香港。” “嗯。”老太太抬头,“我知道。” “应澜,只要你肚子里有了,你嫲嫲立马就能开心起来。”二太太说。 二婶这么说,倒是让叶应澜为难起来,她是想过尽快要孩子,她也怕未来生变,只是余嘉鸿坚决说现在不是时候。 “嘉鸿私下跟我们说了,现在形势那么紧张,应澜又忙着车行的事,这个时候要孩子,顾头顾不得尾,倒不如等形势明朗些再要,修礼也说这样未必不是好事,等过两年再要也不迟。”大太太说。 余嘉鸿跟他爸妈都说过了? 老太太无奈嘟囔:“成了婚的不想要孩子,还有一个老婆都不知道在哪里?” “我们嘉鹏长得仪表堂堂,您这是担心什么?”大太太劝老太太。 担心孩子去了国内,担心孩子出事。只是这个时节,很多华人的孩子回去了。老太太担心只能放心里。 叶应澜陪着说了会儿话,大太太说:“应澜,出去这么些天了,累了吧?回房间歇歇,等你阿公和爸回来,再吃晚饭。” “你们也都忙自己的去吧?我去园子里走走。”老太太把儿媳妇都打发了,有些事想不明白,也得明白,她想透口气。 叶应澜陪着婆婆回东楼,进东楼就听见钢琴声,这是两个姑娘在上音乐课。 “妈,你和爸一起送妹妹们去美国吧?”叶应澜挽着婆婆。 蔡月娥转头看她,叶应澜说:“妹妹们从来没离开过家,你们送过去,总归好一些。” “我再跟你爸爸商量商量。”舍不得也要舍得,报纸上的消息触目惊心,蔡月娥心底微微叹息。 两人上了二楼,蔡月娥想起来说:“嘉鸿来的信,我都给你收着,你来拿。” 叶应澜跟着婆婆进了起居室,婆婆打开抽屉,把三封信给她,拍了拍她的手:“快去看吧!” 叶应澜脸上发烫:“我上去了。” “哦。” 叶应澜拿了信上楼去,进起居室坐在沙发上,按照邮戳日期,拆第一封信,不看内容,就是信纸已经让人见了生出欢喜,那是浅绿色的雪花洒金宣纸,这次到不是上一封那般情浓的蜜语,只是说他在重庆,想要买信笺,发现了这漂亮的纸,就买了。 里面写了他在重庆的见闻,倒也没有报章上国内的苦难,只说是街道上到处是上海服装铺子和大减价的招牌,他说酥肉跟家里的醋肉差不多,就是家里放醋,这里放花椒,被麻到了,还有滑肉汤可以,这些乱七八糟的,他写了三张信笺,最后说了一句,知道这个信笺多少钱一张吗?一块大洋一张。 叶应澜心头也堵了起来,他居然用这么贵的纸给她写这些废话?太败家了! 再拆第二封,这次是他在昆明了,他说他觉得这里的饵丝味道很像她家的年糕,又跟年糕不同,卤饵丝很好吃,他还买了干饵丝,说要回来做给她吃。 最后一封,里面只有一句话:“应澜卿卿:我俩成亲百日了。” 啊?叶应澜看了一下他信笺上的日期,他怎么就记得那么清楚?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错觉,明明只是些日常,她都能想到他写信的时候定然是在想她。 叶应澜打开抽屉,拿出纸笔,提笔,叶应澜却在称呼上犯了难,他称她为“应澜卿卿”,自己要怎么称呼他呢?嘉鸿?嘉鸿吾夫?还是…… 翻来覆去最后,她决定省了,就三个字“亲爱的”,称呼定了,后面就好办了,人家写这么多,她把分别后的事,拉拉杂杂地合并在一封信上写了,还真不短,可写好了呢? 她知道他回到香港肯定还要等几天,自己让轮船公司的人带过去,肯定能到他手里,可……可这样显得自己也未免太? 一转念,他每到一地就给自己写信,弄得家人全然知道,也没见他尴尬,自己到底在别扭什么?就这样了。 叶应澜整了整仪容,时间也差不多了,她下楼去,到了主楼,在老太太那里将将坐了一小会儿,余家父子俩回来了,老太爷看见叶应澜:“应澜,回来了?怎么样?” 叶应澜跟阿公粗粗说了这几天车行遇到的问题,自己如何处理的。 “小小年纪,就能有这样的肚量,是干大事的。”老太爷说道。 “谢谢阿公夸奖。”叶应澜说,“实在是现在情况紧急,能用的人一个也不能放过。” “走了,吃饭了。” 刚刚在信中看到余嘉鸿说他在昆明吃的饵丝像宁波的年糕,叶应澜就在桌上看到肉丝炒年糕了。 她偷偷笑了起来,大太太看向她:“怎么这么开心?” “我想吃年糕了。” 大太太说:“真是个孩子,喜欢吃就多吃点。” 她正在努力吃年糕的时候,听见公公说:“嘉鸿可能要在香港多待些日子了。” 叶应澜恰巧一口年糕噎着,打起了嗝来,大太太连忙给她倒水:“来喝水。” “哥哥也真是的,不知道嫂嫂在家想他啊!”嘉莉说道。 叶应澜本来就因为打嗝脸红了,这下脸红得通透。 大太太瞪了一眼女儿:“知道还说?” “一个是已经在香港的很多物资需要转运海防港,另外很多在路上,原本走香港的物资,现在要转越南海防港,这些更改线路的物资,处理起来非常麻烦,都需要嘉鸿在那里指挥协调。”余修礼说。 叶应澜不打嗝了,她说:“嗯,正事要紧。” 吃过晚饭,叶应澜和余家父子去书房。 “应澜,你车行里那个店员,我已经让他们全家都去黄爷那里住了。他暂时不会去车行上班。”余修礼跟他说。 “爸,您是说日本人会反过来杀我的店员?”叶应澜问。 “有可能,如果原告突然死了,这个案子也就不了了之了。” “听爸爸的。”叶应澜点头。 余修礼说道:“日本人什么做不出来,江阴城破,一个一个村屠过去,一路杀到镇江。” “兵临南京城下了。”老太爷长叹了一声。 之前余嘉鸿就说,长江门户破了接下去就是南京武汉,他去国内也是这个道理。 日本人攻入南京,她也算是心里有准备,可此刻她脑子里冒出一句:“星洲的大屠杀堪比南京,在无法辨别的情况下,青壮年的华人男子被拉走,驱赶到樟宜海滩,日军先用机枪射杀,再用刺刀屠戮,一时间鲜血染红了海滩……” 她从书房回来,拿起报纸翻看,报纸上确实有说日军到了南京城外,消息不过是只字片语,还没有日本人在江阴一个村一个村屠杀的消息多。 叶应澜想着,就像梦里的书上跟实际还是有一些偏差的,书里只是提了南京,兴许不会有像星洲一样的屠杀。 即便是这么想,她没有了卿卿我我的旖旎,把他的来信收了起来,看着自己写的信,她也收了起来,锁进了抽屉里。 第82章 叶应澜原本认为余嘉鸿到了香港安排一下就能回来,没想到要在那里再住一段日子。 这次去香港前,也没说要去国内,在香港,哪怕自家开百货公司,衣服也很少有挑选了,只能凑合给他买了几身,如果还要待很久,那衣服不够了。 还有内衣,家里女工虽然也给做了,也是他的尺寸,这人就喜欢反复穿她做的那些。 叶应澜晚上也不看机械书了,裁剪了给他做了贴身衣物。 第二天,她找了时间去百货公司,给余嘉鸿挑衣服。星洲天气炎热,百货公司也会上市冬装,是给那些出远门的人准备的。 叶应澜给他选了几身毛呢料的西装,又挑了两件羊毛背心,香港冬天也不太冷,这样御寒也就够了。 回到家里,把衣服整理放进皮箱,这回是真要叫轮船公司的人带过去到了,她能在里面放情书。可看着报纸上南京的战事,再也没了那些儿女情长,她坐下提笔,称呼就是“嘉鸿”二字,信中内容只是让他当心身体,好好照顾自己。 她把箱子交给公公,让轮船公司带给余嘉鸿。 到了车行,律师过来说和那个日本人的官司即将开庭,叶应澜至今没有听见那个日本人有什么动作,并没有像公公说的那样,自杀或者他杀,她的店员也在黄爷的保护下,一家子也平安。 叶应澜甚至怀疑,那个日本人或许就是一个想要买车的人,因为日军在中国战场的胜利,让这些人也跟着嚣张了起来。 接下去的几天,车行里无论是职员还是客人都在讨论南京,上海打掉了中国大部分的精锐,南京的溃败比想象中要快得多。从看到南京沦陷的消息之后,报纸上关于南京的消息多,却没多少价值,最有价值的一句是:“日军进入南京后扫荡了一切中国的新闻报社,切断了一切与外界的电讯,现在没有人知道南京城里发生了什么?” 所有人都在等,等新的消息,巴望日军能有点人性,但是从宝山到苏州到无锡到江阴到镇江到扬州,他们一路对着难民挥刀,这种可能性又渺茫。 哪怕梦里书中,只是提了南京,书里对星洲大屠杀描写细致,那是一个血红的炼狱,看书的时候,秀玉绝望到想问地狱究竟有几层,为何十八层下还有十九层?书里说星洲大屠杀堪比南京,可见南京的屠杀比星洲还要残酷。 叶应澜还在反复翻阅报纸,中文、英文,甚至马来文,她不希望那些消息出现。 终于在十二月十九日,一份英文报刊转载了《纽约时报》的新闻。 标题:“所有俘虏均遭屠杀”,副题:“日军在南京制造恐怖,平民也遭杀害”的报道。 文章里说:“日军在南京城内大规模的打砸破坏等暴行被揭露后,已难获得中国人民及在华外国人士之尊重和信任。日军占领并控制南京城后,日军在南京展开大规模地暴行,掠夺抢劫,屠杀平民;百姓流离失所,大量战俘以及有军人体征的健壮男性惨遭杀戮……” 同日晚上,其他报纸也刊登了其他撤离出来的战地记者报道:“江边早已‘积尸过膝’。这种疯狂的场面,在南京陷落后的这几天,已成为这个城市特有的景象……” 这样的消息传到南洋,华侨如何能忍?人们走上了街道,举着纸旗和横幅要求日本停止战争,停止暴行。 然而,这一切都是徒劳,日本从明治时代就开始定下的策略,开始用了这么多年教育和动员,在入侵东北获得了巨大的利益之后,怎么可能停止战争?残暴的杀戮机器怎么会停止? 作为在南洋的同胞,大家在街上为了母国募集资金,年轻人纷纷报名回国参战,叶应澜能做的就是加紧把筹赈会购买的车子送出去,让它们能进国内,发挥一点点力量。 昨日又有十台车子到港,进行测试之后,确定可以交车了,叶应澜让郑安顺联络了筹赈会,在车行进行车子交接。 每一辆车头上拉了黑白横幅,为国内死难者哀悼,也控诉日军暴行。 正在这个时候,叶应澜看见一辆轿车开了过来,车门推开,穿着和服踩着人字拖的一个日本人下车来。 叶应澜认得,这不是那个要来买车的日本人吗? 这个日本人一手提着一块巴掌大的牛肉,另外一手拿着一张报纸,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男人。 在兴裕行为筹赈会交车的时候,他来做什么?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95节 “日本人居然还敢来这里?”车行的店员冲过去说。 这个日本人态度非常嚣张,他举起手里的这块牛肉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堆。 他边上的那个男人给他翻译:“知道这是什么吗?我们大日本帝国为了庆祝我们攻陷南京,给日本国民发了牛肉,因为以后中国都是我们的了,我们会有吃不完的肉。” 这让现场的人怎么能忍,叶应澜身边的一个学徒跑了冲出来:“小鬼子,我打死你。” 那个日本人把他手里的报纸扔了出来,报纸掉在地上,上面是一张两个日本军官拄着刺刀的照片,听不懂日语,但是上头的文字他们都能看懂,叶应澜看到的是《百人斩超记录》。 那个日本人笑得猖狂,他边上的人给他翻译:“打中国人算什么?我还要回国去参战,我要去中国跟我的战友比赛杀中国人。” 有人捡起了那张报纸,那是一份前几天的日文报纸,新闻是说攻入南京的两个军官,从12月9日开始比赛杀人,看谁先杀满一百人,两人都已经杀得军刀缺口了,也杀满了一百人,但是因为不知道谁先杀满100人,所以要重新比赛,这次目标是150人。这张日文报纸还贴了图片,称两人杀人恶魔为“英雄”。 捡起报纸的行人抖着身体,念出了报纸上大概的内容。 这个时候要不打死这个恶鬼,还有一点血性吗?什么理智?什么克制?无论是行人还是店员,都要冲过去打人。 叶应澜的眼前闪过几个画面,卡车掉下万丈悬崖,里面好像是张叔,卡车在她眼前被炸,里面的人她现在不认识,那人好像叫她“师傅”,还有她巨大的轰鸣和冲天火光中,她自己失去了意识…… 这时她的血脉里有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暴戾之气,她大吼:“都给我让开!” “大小姐。”众人停下手。 “应澜姐。”安顺冲过来拉住她,叶应澜甩开了郑安顺。 叶应澜走下台阶,走到这个日本人面前,一双眼盯着他,从上到下,看到他手里的牛肉,又看了一下他前面的那辆挂着横幅的卡车,她挑眉:“有种,你就站在这儿。” 那个翻译跟这个日本人说了。 这人露出了猥琐的笑容,嘴巴里说着叶应澜听不懂的日语。 翻译:“你这样漂亮的女人,如果在中国,你现在就应该在……” 还没等他翻译完,叶应澜已经上了车,她关上车门,坐在驾驶位上。 咬了咬牙!自己终究是短命之相,她想陪伴爷爷奶奶,她想和嘉鸿白首,但是…… 恨……好恨……她的胸口有滔天的怒火,无法发泄。 叶应澜抓住摇杆,咬着牙一点一点把车窗降下来,跟前面的人说:“大家散开。” 两个保镖堵在叶应澜的车前。 张叔冲了出来,扒拉住车门,看着她:“大小姐,你下来,让我来,我一把年纪了,死不足惜。” “张叔,他是冲我来的,我来了结他。”叶应澜平静地说道,“撞死他,免得他去中国杀更多的人。” “都给我让开!”叶应澜大吼一声,“我今天就用这辆捐给国内的卡车,撞死他。” 叶应澜闭上眼,在英国的殖民地上杀日本人,她知道是什么结果。 千般恩爱,万般缱绻!她想跟他子孙满堂,她想要看着孩子们叫她嫲嫲,看来是不能了! 她除了是余嘉鸿的妻子,她还是一个中国人,一个有血性的中国人,不能在这样的时局中,被这样挑衅下,还缩在后面。 面前的日本人还在挥舞双手,叶应澜发动汽车,她的脚已经踏在油门上,前面的日本人是来找死,她撞上去也是找死。 就在这时,边上蹿出一道人影,把这个日本人扑倒,这个日本人甚至连哀嚎都不过是半声,只见血喷涌而出,人倒在了地上。 那个破衣烂衫,满嘴是血的人,有着一张可怕的脸,像是从地狱中爬出来的修罗,他一口咬断穿了那个日本人的喉咙。 这个人转头看向那个翻译,从喉咙深处发出了可怕的笑声,要往那个翻译身上扑,那个翻译惊慌失措,连滚带爬,却比不上这个瘸了一条腿的人,这人扑在他身上,双手死死地扣住了这个翻译的脖子…… 第83章 叶应澜被关进了巡捕房,她现在不担心自己,她担心那个阿伯,刚才那个阿伯被抓的时候,阿伯回头看了她一眼,那张五官已经变形,嘴角还挂着鲜血的,可怕到极致的脸上,有一双温柔的眼,她知道他在安抚她。他在用他的命,换自己的命啊! 在阴冷的监牢里住了一晚,叶应澜一宿没睡, 第二天上午,牢房门被打开了,余家聘请洋人律师走了进来,告诉她家里已经给她交了保释金。 叶应澜跟着律师走出了监牢,踏出门口。 外头停着三辆车,叶老太爷和余修礼站在那里,叶应澜奔跑过去,扑在爷爷身上,眼泪落下:“爷爷……” 叶老太爷搂着她:“没事了,没事了,先回家,奶奶和你阿公嫲嫲都在家等你。” 余修礼上了副驾驶,叶应澜和爷爷坐后座。 车子开到街区,叶应澜发现华人商店全部关门歇业,再往前听见了震耳欲聋的英文口号声: “停止侵略、停止杀戮。” “公布南京真相!” “世界需要正义。” “……” 他们的车子缓慢地跟在游行队伍后面,直到游行队伍穿过一个街区,他们转到了一条路上,绕道往回,再往前,学生们聚集在教堂前,分发传单给往来的人。 一个学生站在台阶上用英文演讲:“日本把杀人狂魔称为‘英雄’……” 叶应澜听余修礼说,本地的报纸转载了那份日本报纸关于日军举行杀人比赛的报道,简直令人发指。 本来兴裕行要求那个日本人道歉报纸也在跟踪,昨天那个日本人拿着牛肉和报纸去兴裕行门口闹事,这也进一步激怒了华商。 反对侵略,支持抗战的又不止余家,星洲华商大部分都参加了,而最近被日本人骚扰的也不止兴裕行一家,其他商家也有,但是碍于殖民地当局的暧昧态度,也不敢大冲突。 现在日本人嚣张到这种程度,在国内屠杀,在星洲用这样的方式挑衅,现在有叫花子将那两个日本人咬得一死一伤,居然将兴裕行的老板给关了进去。 如果这样都能获罪,那么华人还怎么经商?华商开始罢市。 余修礼说:“应澜,我们已经请了英国的御用大律师,不仅给你做无罪辩护,而且还要索赔,嘉鸿和你二舅舅也正在赶回来。” 叶应澜知道自己的事,不会很大,她实在不忍那位阿伯会死。她问:“那阿伯呢?” “这个刘阿大之前在牛车水乞讨,大家就叫他‘疯阿大’,他是疯子。”余修礼说,“我跟律师沟通过了。可以进行精神病无罪辩护。” 听见阿伯还有生机,叶应澜问:“可以吗?” “已经在调查了,目前的情况是他会驻留这一带,是因为你的伙计,给了他吃食,给他搭了简易窝棚。他会做出这样疯狂的举动,是受到了外界的强烈刺激。”余修礼说,“现在国外记者都被强制撤离南京,但是仅仅现在报道出来的情况已经是人间地狱。国际舆论哗然,海峡殖民地,不仅仅是华人,就是其他种族,也难以想象在这个的年代还能发生这样大规模屠杀。现在英文和马来文的报章也在追踪报道这件事。在现在的情况下,刘阿大应该可以保。” 车子进余家,主楼门口放了火盆,看见叶应澜下车,霞姨说:“大少奶奶,跨火盆,去去晦气。” 叶应澜跨过火盆,奶奶、婆婆,老太爷和老太太并排站着,叶应澜过去:“应澜鲁莽,让长辈们担心了。” “没事就好。”老太爷说。 奶奶过来握住叶应澜的手,想要说什么,却又舍不得,伸手摸着她的脸:“傻孩子,你怎么这么傻?你怎么可以?可吓死我了!” 说着奶奶眼泪落下,叶应澜看着家里的长辈,她想承认自己冲动,可当时的情况下,她只有进和退两条路可选。 她抱着奶奶,不说话。 老太爷开口:“应澜,去洗个澡,换件衣服,下来给菩萨磕头,再去祠堂跟祖宗说一声。” “是啊!快上去清洗一下,你婆婆和嫲嫲吓得一直在菩萨面前,求菩萨保佑。”叶老太太跟她说。 叶应澜转头看蔡月娥和老太太:“妈、嫲嫲!” “回来了就好了,我们陪你上楼。”蔡月娥说。 叶老太太和大太太陪着叶应澜回东楼,叶老太太说她:“你这孩子真的是……” “婶婶,别怪应澜。其实,修礼早就跟我说了无数遍,在这样的世道里,如果有一天,他出了意外,他让我一定要坚强。我知道咱们家做的这些事,要真是……”蔡月娥拿帕子擦了下眼,“我没想到这次差点出大事的是应澜。” 叶应澜只能握住婆婆的手。 一起进了房间,小梅已经帮她放了水,叶应澜进去洗了澡,她换上了干净的旗袍下楼去。 先跟着婆婆和嫲嫲一起去了佛堂,给菩萨上香。 等她从佛堂出来,叶应澜见余家两房的人都已经在了,一家老小全部进了祠堂。 老太爷先给祖宗上香:“山河破碎,国土沦丧,生灵涂炭,何忍苟活。余家长媳叶氏,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幸得忠义之士舍生,才得以平安归来。” 老太爷上了香,磕了头,再替叶应澜点了三支香,递给她。 叶应澜上香,再跪下磕头。 等叶应澜站起来,余老太爷看着全家人:“不过你们记得,遇事一定要冷静,非到万不得已,不可起轻生的念头。” 他又看向叶应澜:“应澜,这次你多少是冲动了。你是余家长媳,你嘉鸿的结发之妻,你要为我余家开枝散叶,你也是车行的老板,这么多家车行的人靠着你活,你还有祖父母在堂,怎忍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 “阿公说得是。”叶应澜低头。 “你有错,嘉鸿受之,等嘉鸿归来,替你领受五鞭。”老太爷看着她。 叶应澜点头:“是。” “好了,去吃你妈做的猪脚面线,去去晦气。”老太爷说,“走了,去吃饭。” 叶应澜跟着一起去餐厅,她挨着奶奶和婆婆坐下,霞姨给她端来一碗猪脚面线,蔡月娥跟她说:“吃了猪脚面线,把霉运踢走,以后大吉大利,添福添寿。” “大吉大利,添福添寿。”叶应澜跟着说。 她埋头努力吃着碗里的面线,吃着吃着眼泪落在碗里,昨日自己一瞬间,恨意滔天,今天看着家人,要真是…… 叶老太太拿着帕子给她擦眼泪:“不哭了,乖!” 叶应澜告诉自己,以后无论遇到什么难处,第一时间还是要记得她是有家的人,要努力活下来,不可轻言放弃,她承诺过嘉鸿,要白头的。 “过了,就好了。”蔡月娥摸着她的头发说。 佣人过来:“大爷,克拉克先生来电话。” 余修礼站起来,过去接电话。 他接了电话过来继续坐下说:“上头让克拉克来牵线,说让我带头恢复市场。” “先晾一晾他。”老太爷说,“哪有这么容易?” “我也是这么说的。”余修礼说。 吃过午饭,叶家老两口起身告辞,老太太说:“应澜啊!昨夜肯定一夜没睡,好好去睡一觉。” 叶应澜上楼去,躺在床上,闭上眼睛,想着昨日的种种。 尤其是眼前出现的一幕幕景象,张叔掉下悬崖、还有一个自己不认识的少年,在自己面前被炮火轰炸,自己则殒命在冲天的火光中。 报纸上的消息的恨,和这种犹如亲历的恨不同,是什么让自己会有这种感觉? 这一日里各种情绪交错,让叶应澜累极,沾了床,闭上眼模模糊糊睡着了。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96节 叶应澜又见到了那个自己,依旧是在青山绿水之间,她和张叔两个人凑在一起修车,边上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叫:“我跟你们说,这世上就没有我师傅和师祖修不了的车。” 自己转头横了他一眼:“还说呢!遇到一点点难的,就不肯好好钻研,只会在电台里呼叫,就知道丢我的人。” “谁叫我这是背后有靠山呢?”这小子嬉皮笑脸,“主要我是呼叫您和张叔过来打打牙祭,我抓了一条大鱼。” “你要是把捉鱼捞虾打山鸡的心思放在修车上,你肯定可以青出于蓝胜于蓝,比我们俩都强。”张叔站了起来。 她直起腰,上车发动,这辆车的司机连声感谢,那小子说:“车修好了,还待在这里做什么?开走啊!” 这个司机把目光看向路边一个临时灶,锅子正冒着白烟,这小子十分护食地说:“这是我孝敬我师傅和师祖的,没你的份。” “小气。”那个司机发动车子走了。 这小子从他的车上拿下来三个马扎,她拿了碗,三个人坐在路边,拿起了锅盖,里面炖着一锅鱼汤,这小子接过碗,先给她打了一碗,放了一大块鱼:“师傅吃!” 这时两辆车过来,这个小气的小子,居然还去拦车,车子找了个空地停下,余嘉鸿从车上下来,另外一个少年,是之前梦里做到过的小溪。 “余哥、小溪,拿碗过来。”这小子说。 他们几个把一大锅鱼汤给瓜分了,等余嘉鸿和小溪上车。 自己跟问这个小子:“你这个小气鬼,平时不是说,咱们修理工是司机要讨好我们吗?怎么就肯给余哥和小溪吃了?” 这小子脑袋凑过来:“我那是给普通司机吃吗?我是给我未来的师公吃。” 自己一张已经不再白皙的脸上居然起了红晕,脸却拉长,色厉内荏:“你胡说什么?” 第84章 张叔过来敲了一下这个小子的脑袋:“成天就知道胡思乱想。” “我怎么胡思乱想,余哥平时最照顾师傅了。” “余家害得你师傅还不够?好好的一个姑娘,被他们这么嫌弃,还进余家?你师傅是不是吃饱了撑着?”张叔跟这小子说完,他转头跟叶应澜说,“应澜,其实吧?让安顺入赘吧?安顺脾气好,脑子又活络,我也看得出他是真喜欢你。” “叔,你这是说什么呢?我把安顺当弟弟。” “他可不想当你弟弟,你看不出来?”张叔笑着说,“要不?谢先生也行,人也好,他们家的小姑娘也喜欢你。就算是做个后妈也无所谓?你们俩都喜欢摆弄机器,上头也没那些烦人的长辈,总比那个余家好多了。” “张叔,我爷爷都不着急把我再嫁出去,就您着急。”她站起来,“走了。” “我是怕你被余家那个小子给勾了去。”张叔在她后边说,对着她说完,张叔又回头对那个少年说,“你再敢提余嘉鸿,小心我打你。” “哦!”少年脸上带着委屈,嘟囔,“人好都不行吗?” “不行。”张叔斩钉截铁。 叶应澜睁开眼看床头柜上摆着她和余嘉鸿的合照,张叔平时看见姑爷都会开心得招呼,这几日跟她一起修车的时候,还在问姑爷什么时候回来?梦里居然这么排斥?还说什么谢先生和安顺? 她回想梦里余嘉鸿出现的一幕,在那里安安静静地喝着鱼汤,偶尔跟张叔和那个少年说两句,话还不如他身边的小溪多。 只是她能感受到他的目光,克制内敛却又情不自禁,自己会被他看得心里异样。 叶应澜坐起来,揉着头发,把自己做到的几个梦境一一串起来,居然发现了脉络,自己最近做的几个梦,在梦里他们不曾结婚,除了他跑入江里的那一幕,其他时候他对自己的感情都含蓄内敛。 如果把书串起来,那就是书里没有写的东西?也就是她回国后发生的事? 这样一想就说得通了,她离婚了,然后跟他在滇缅公路上相遇,后来他们有了感情,再后来自己死了,他活着回去了?书里他一生未娶,是因为自己? 有些意外,好像又不那么意外。叶应澜看了一下手表,已经下午三点多了,真的睡了一下午,她下床,换上旗袍,拉开门去起居室,打开抽屉,拿出了他给自己的来信。 那次来信之后,他又给她发过两封,自己白日里写不出那些情话,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想他了就写了信,终究没好意思发出去,也放在了抽屉里。 拿起他的信和自己的回信对比,自己的回信就显得单薄了许多。 叶应澜不知道那本书,那些梦到底是什么?至少有一点她清楚了,梦里她死了,应该跟那本书有关,而不是这辈子的梦境。 叶应澜下楼去,见婆婆不在二楼起居室,她去主楼,听主楼的佣人说父子俩带着太太一起出门了,叶应澜一时间百无聊赖,去花园里走走。 穿过花墙,她听见二太太的声音:“幸亏你没娶她,就她这样冲动,这么会惹事,迟早惹祸上身。” “妈,阿公私下也说了大嫂在当时情境下要是那么做了,也是大义。如今局势下,回国效力者众多,你也不能说他们都是冲动,这是血性,是骨气,是勇气。”这是余嘉鹏的声音。 “我不管什么大义小义,你得给我好好活着,我等着你生儿子……” 叶应澜退了回去,不想偷听母子俩的话,这种事情没有谁对谁错? 不过是自家公婆愿意设身处地为自己着想,二婶想法不同而已。 她回了主楼,刚好两对夫妻一起进来,大太太见了她:“应澜,起来了?” “嗯。” 大太太勾着她说:“嘉鸿,等下回来吃晚饭。” “这么快?” “码头有电报局,昨日你出事,你爸就第一时间拍电报过去。嘉鸿中午到槟城打了电话回来,他说他搭上了昨天下午从香港飞西贡的飞机,今天上午从西贡飞槟城,傍晚就能到家了,司机已经去机场接他了。”大太太笑着说。 老太爷笑:“他这是着急回来领鞭子吗?” 叶应澜想起二叔和余嘉鹏父子俩领受鞭子的情形,她想想就疼。 “爸,您也不着急今晚就打他吧?”余修礼说。 余老太爷哼哼一声,叶应澜心惊胆战:“阿公,嘉鸿风尘仆仆……” 老太爷回头看她:“那……” 叶应澜一颗心吊着,听老太爷说:“明天打?” 叶应澜又不能说能不能不打?她默不作声,跟着进去。 一家人坐下,余修礼就开始说起,刚才去克拉克家喝下午茶的事了。 原来她上楼之后,克拉克再三打电话过来,邀请他们去喝下午茶,想要调和双方的矛盾。 马来亚的甲必丹从一开始都是闽南人,这次大环境是南京的事,不过触发这次华商罢市的,却是英国人在日本人侵略中国上妥协不说,在过去的几个月,就连在南洋的华人为国内举行活动,时不时也会以治安借口冲击。 日本人对华侨支持国内抗日深恶痛绝,最近骚扰、威胁、恐吓华商的事不少,而当局对此,不说纵容,却也不想理,让华商积攒了怒气。 百年前英国人从荷兰人手里抢来了马来半岛,成立了海峡殖民地,当时西班牙占领的马尼拉和荷兰人手里的巴达维亚,华人早已在那里生根发芽,彼时总督莱佛士就靠着低税收吸引华人前来,后来又以华治华,海峡殖民地的三个主要城市,经济上都依赖华商。 华商商会借着这个机会跟殖民地当局施压,在当前舆论氛围下,海峡殖民地当局跟日侨侨领约谈,要求侨领约束日本侨民,不要滋扰其他民众。 毕w.l竟日侨从特殊产业转型也就这几年,对星洲经济的重要性,远远不如印度人。之前不想惹日本人,现在全世界舆论下,也要对本地的众多华侨交代。 “所以这件事就按照个人冲突,也就是这个日本人之前来骚扰兴裕行,打兴裕行的职员,因为要开庭了,知道自己胜诉不了,再次去兴裕行寻衅滋事来处理。”余修礼说,“等刘阿大出来,我们先给他治治病。” 得到这个消息叶应澜的心算是彻底放下了。 外头佣人进来:“老爷、太太,门口有位谢先生携小姐来访,说他们家小姐要找小少爷玩。” “请他进来。”余修礼说。 大太太转头跟阿霞说,“阿霞,让小桃带嘉鹄过来。” 穿着花衣花裤的谢琳琅,跑在她爸前面,走进来先给老太爷老太太行礼:“阿公、婆婆好!” “琳琅好!” 家里的女孩儿都大了,这么嫩嘟嘟的小丫头,谁见了不喜欢? “伯伯和伯母呢?”谢德元问。 余修礼弯腰抱起谢琳琅:“对啊!叫我什么?” “伯伯。”她看见从外头走进来的余嘉鹄,扭着屁股,“嘉鹄。” 余修礼放她下来,谢德元说:“其他人呢?” 谢琳琅连忙叫:“伯母、姨姨。” 家里也没人再想去纠正她了,反正孩子爱怎么叫就怎么叫,又不是近亲,等长大了懂事了自然会改过来。不过怎么改呢? 琳琅把手里的一个袋子递给的嘉鹄:“嘉鹄,我爸爸给你做了一辆小车车,给你。” “谢谢叔叔!”余嘉鹄跟谢德元说。 “去玩吧!” 两只小手牵在了一起,阿桃跟在后头,带着两个孩子出去。 大太太笑着说:“谢先生,刚好嘉鸿也马上要到了,和琳琅在这儿吃晚饭吧?我去看看,琳琅那个丫头上次爱吃我做的五香卷,我给她去做两个。” “余太太,太麻烦了。”谢德元说。 “哪儿啊?孩子喜欢,我高兴。”大太太往里走去。 “谢先生,刚好等吃饭,我们去书房喝茶,手谈一局?”余修礼邀请。 “好。”谢德元跟着余修礼一起去书房。 叶应澜不知道余嘉鸿到哪儿了,她看着门口,又想着阿公和嫲嫲在,人都走了,自己不陪着是不是? “我在克拉克家喝了一肚子水,你陪我进去?”老太太问老男人。 “你喝水喝多了,我陪你进去?我能帮你做什么?”老太爷问老妻。 老太太看向叶应澜,横了一眼老头子:“老了,没眼力了是吧?” “走走走,我陪你进去。”老太爷站起来。 老太太回头:“应澜,我们进房里去了,你陪孩子们去玩吧?” “嗯。” 叶应澜看阿公嫲嫲走进去,她低头笑了笑,快步往门外走,忍不住走到大门口,看着大门外的路。 等了十来分钟,她看到了自家的车,车子在大门口停下,余嘉鸿从车上下来,他快步走进来,这么些日子,还有自己昨日……叶应澜跑过去,忍不住扑到他身上,余嘉鸿紧紧地抱住她,过了许久听见大太太的声音:“要抱,到屋里抱,在大门口像个什么样子?” 第85章 余嘉鸿放开叶应澜,敲了敲她的脑袋,伸手牵着她,一起往家走。 “小姐。” 听见声音,叶应澜回头,见秀玉和安顺从黄包车上下来。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97节 “你怎么来了?”叶应澜问,“我不是让小梅跟你们说了吗?我没事了。” 秀玉穿着绣珠鞋跑的时候“踏踏”作响,她跑到叶应澜面前:“我……” 郑安顺提着篮子跟在秀玉身后:“秀玉和我妈都放不下心,非要想过来看看。她们过来我又怕不安全,我就和秀玉一起过来了。” 秀玉从郑安顺手里接过篮子给叶应澜:“小姐,我看到你没事就好了。今天车行罢市,糕点铺子也没开张,我下午就做了些糕点。给!” 叶应澜接过篮子,秀玉一张小脸笑得温柔:“那我走了。” 叶应澜伸手拉住她:“走哪儿去?进来吃晚饭。” “对啊!快进来,吃晚饭。”余嘉鸿跟她说。 秀玉看着里面站着的一群人,连连摇头:“不了……不了。” “要不是你收留阿伯,我这次可就难了,你也是我的恩人。”叶应澜拉着她往里。 被叶应澜强拉着往里走,她又提了阿伯,秀玉眼睛里积蓄起泪水:“阿伯他?” “你跟我进去,我告诉你阿伯会怎么样?” 秀玉拉着叶应澜摇着她的手:“小姐,阿伯会怎么样?” 见她着急得快哭了,叶应澜说:“家里找了大律师给阿伯做精神病无罪辩护,现在听下来,阿伯应该能出来,到时候给他先治疗。” 秀玉双手合十:“大圣爷保佑!” 余嘉鸿和郑安顺在后面跟着,郑安顺问:“姐夫是从香港赶回来的吗?” “听见消息,买到机票就回了。”余嘉鸿回郑安顺,又在门口站着的人里,还有谢德元。 昨日接到电报,他们家拍电报自然不至于惜字如金,把大致的经过也是说清楚了。 他当时一下子头晕目眩,上辈子也是他离开,执行运输特殊物品的任务,等回来得到的消息是她连人带车,被炮弹击中,掉进滔滔江水中,从此阴阳两隔。 到槟城打电话回家,听说她已经回家了,在睡觉了。他的心落定了,心头又是盘算着其他了,他们新婚分别之后,自己给她写了那么多的书信,自己收到的不过寥寥数语,想她归想她,心头却也有不满。 现在到家见到郑安顺也就算了,还见谢德元?这辈子谢德元还是自己的好友知己,自己吃妻子叶应澜勾住大太太的胳膊:“妈和嫲嫲都对我好,我自然像是活在蜜罐了。” 上辈子好友的醋,这跟谁说去? 叶应澜把秀玉带来的篮子给了大太太:“妈,秀玉带来的。” 大太太温柔地看向秀玉:“这孩子,真有心。” “太太不嫌弃就好。”秀玉笑着说。 “全家都喜欢,尤其是老太太最喜欢了。”大太太说。 “喜欢。”老太太看到许久不在家的宝贝孙子,“嘉鸿瘦了,还黑了。” “应该没瘦,黑是真黑了,内地去走了一圈,还天天在码头和仓库奔波,肯定黑了。”余嘉鸿笑着说,“不过,嫲嫲,你说我现在是不是黑里俏?” “黑里俏是说姑娘的。”老太太没好气地说了他一句。 “到饭点了,孩子们都饿了,不要待在门口了。”老太爷催着说 一家人进门,大太太想起来,跟阿霞说:“糕点给二爷分点过去,晚饭上也上一些。” “是!” 谢德元是余嘉鸿的好友,郑安顺也是客,余嘉鸿安排他们俩在自己一左一右。 叶应澜生怕秀玉平时都没有在这样的场面上吃饭,她也安排秀玉坐在自己身边,这么久没见的夫妻,各自有自己要招呼的客人。 全家都知道,这次多亏秀玉收留了那个刘阿大,别说叶应澜怕她不好意吃,而一直在照顾她,就连老太太也问:“秀玉啊!我们家菜色清淡一些,你吃得惯吗?” “老太太,很好吃。” “多吃点,不要客气啊!”老太太跟她说。 “谢谢老太太!” 老太爷也来凑趣儿:“秀玉啊!” “老太爷。”秀玉抬头。 “听说你的生意很红火?”老太爷问。 秀玉脸微微泛红:“托小姐的福,生意很好。目前已经攒了钱,我想下个月就能把第一笔钱还给嘉鹏少爷了。” “这是你欠嘉鹏的钱,跟我没关系。”老太爷拿起一个白菜形状的糕点说,“就是看到它了,想起来问问,你的手很巧。” “顾经理让我在马六甲和槟城也开铺子,这里有云姨,我可能下个月就去槟城了,去了槟城,小姐说让我和安顺少爷一起去香港,因为那时候香港的车行要开业了,香港的乔太太的船点手艺十分精湛,您手里的这个白菜糕,就是她教我,他们那里用菠菜汁,我们用了斑斓汁,白菜谐音百财。” “竟是这样。”老太爷吃了一口,跟老太太说,“好吃。” 老太太拿起一个粉红的寿桃:“这个也好吃。” 余嘉鸿和谢德元谈当前香港的情况,日本人这么快打到南京,上海、苏州、无锡到南通是工厂集聚之地,这些日子,往香港涌的人更多了。 当然也不仅仅是已经被日本人攻占的,也有众多人是从尚未被攻占的地方逃往香港的。 所以铁路物资北上,人南下,九龙那里繁忙而混乱。 “德元兄,现在生意如何?” “幸不辱命,把橡胶厂的设备已经全部交付了,现在在赶应澜那里两家车行,和旧车修理厂的设备之外,还在给船舶修理厂赶两台设备。”谢德元说道,“已经非常忙了,最近招了好些人,也在添一些设备。” “那就好。等你有空也去香港看看,我带你见一些老板,各行各业都有。” 谢德元举起茶杯:“嘉鸿,你是我的贵人。” “那不是互相成就吗?没有你,应澜的旧车收购修理业务能做下去?”余嘉鸿跟他碰了杯。 吃过晚饭,阿霞拿了秀玉的篮子过来,里面放了糖果和其他吃食,同样的吃食,也给琳琅准备了一份。 叶应澜派了车子送秀玉和郑安顺,郑安顺替秀玉接过了篮子,叶应澜跟她说:“回吧!我后天就回车行了。” “嗯!” 余嘉鸿也摸了摸琳琅的头:“琳琅,有空再来找嘉鹄玩。” 父女俩也上了车。 送走了他们,大太太问叶应澜:“这个秀玉是不是和郑家那个孩子在一起了?” “没有吧?”叶应澜没发现安顺和秀玉又什么。 “秀玉刚才把篮子给郑家那个孩子。”大太太说。 “就是秀玉跟云姨睡一个屋,跟母女似的,无话不谈,互相照顾。况且当初如果没有秀玉拉着云姨跑,云姨或许已经被郑家拉回家了。有了云姨这层关系,安顺也特别看顾秀玉。” “原来是这样,可能是我想多了。”大太太说,“走吧!进去了。” 一家人进主楼,到里面听见余老太爷在跟老太太说:“我就说吧!你成天替嘉鹏在那些高门大户里找,不如就顺他的意,找了这个秀玉。人家安顿下来了,别看生意小,她聪明好学,这才几个月,已经能把她赎身的那一笔钱筹出来了,不容易啊!” “那我明天找珍娘说去,让她再仔细去看看这个姑娘?”老太太问。 大太太看向叶应澜,叶应澜无奈地笑。 余嘉鸿走进去:“阿公,嫲嫲,这事你们不先去问问嘉鹏,他现在心里还有秀玉吗?再说,也得问问秀玉是否想嫁入我们家吧?” “这才几个月?他就不喜欢了?”老太太说,“再说我们家,秀玉这样的姑娘进来也不会吃苦?你问问应澜,都说我们家规矩重,应澜来家里我们疼还来不及呢!” 叶应澜想起刚才二太太母子俩的对话,再想想书里,站在秀玉角度的那些情节,秀玉哪有现在在车行开心? 叶应澜勾住大太太的胳膊:“妈和嫲嫲都对我好,我自然像是活在蜜罐了。” 老太爷看着叶应澜,又把目光落在两人勾着的胳膊上,他笑了一下:“嘉鸿,长途回来也累了,好好回去睡一觉,等着明天领鞭子。” “鞭子?”余嘉鸿看着阿公。 叶应澜低头,满心愧疚,余嘉鸿见叶应澜如此,他拉着老婆说:“走了,回房了。” 两人走过风雨廊,叶应澜说:“连累你了。” “几鞭子?”余嘉鸿停下来问她。 叶应澜低头:“五鞭。” 余嘉鸿搂着她:“我想阿公并没有怪你,但是他是想让你记得,我们夫妻一体。越是世道艰难,越是要求生欲强,才能守得云开见月明。” “我知道了。”经过这一次,她已经想了千万遍。 余嘉鸿轻叹,话虽如此,只是又有几人能做到?要不然上辈子自己回来也不会满眼牌位,祖父母、父母、嘉鹏,都宁愿从容赴死,不愿苟活。 不去多想了,他拉着叶应澜上楼。 进了门,余嘉鸿把门关上,把她圈住,在她耳边问:“想我吗?” 想?哪有不想的?昨天晚上后怕的时候,最想的就是他了。她点头。 “我看你一点都不想。”他幽幽地说道。 上辈子,相思语写满了信笺,最后只能一张张化作灰烬。本以为这辈子,把这些情话说给她听,总能有回应,谁料拆开信封,不过是“香港天冷,当心着凉。”,顿时心比天气还凉。 第86章 这真是冤枉,她确实想他了。可自己要拿什么才能证明自己确实想他了? 叶应澜勾住余嘉鸿的脖子,贴上自己的唇。这样总可以了吧? 本就是新婚,又分别了这么多日子,余嘉鸿怎么能抵抗她的热情,自己那些小心思,能影响什么? 她没事,能和她在一起,就已经是天大的幸福了。 …… 叶应澜看手表,已经上午八点出头了,昨天白天还睡了两个小时,晚上一回房就……然后又睡着了,这大概是她这段时间睡得最好的一晚,不像之前夜半总是要醒来,睁眼一会儿再睡。 她看余嘉鸿还在睡,睡衣扣上面敞开着,他的脸到脖子,这些天都晒黑了,领口以上蜜色,领口以下依旧雪白,叶应澜的手落在他的下巴上,本想往下划去,触及刚刚长出的胡茬,带着微微扎手的感觉,她觉得好有趣,指腹和手背轮番摸。 他睁开眼,抓住她的手,问:“还想?” 叶应澜想起昨夜,她摇头:“我试试扎手不?” “不如试试扎不扎脸?”余嘉鸿问。 叶应澜侧过头,献上她的脸颊,一副“你快来呀!”的表情。 余嘉鸿被她逗笑了,贴了过来,轻轻蹭了蹭她。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98节 那感觉?弄得她脸上痒,心头也痒,转头往他脸上咬去,余嘉鸿轻叫:“你要让余家祖宗都看见我被咬了吗?” 叶应澜松口,转而低头扒拉开他的睡衣,在他的心口,张嘴咬上去。 余嘉鸿轻抽了一口气,伸手捏她的鼻子,叶应澜松口。 余嘉鸿低头看她在自己胸口咬的一圈牙印:“你属羊的吧?” “嗯?” “我还以为你属狗的呢!就知道咬人。”余嘉鸿拿她没办法,她激动起来,就喜欢抱着他咬,咬得他有点疼又满是欢喜。 叶应澜理直气壮:“你说你喜欢的。” 再说她也控制好的,可没下重口,咬出牙印而已。 “我喜欢,你就是要在我身上打上你的印记而已。”余嘉鸿说。 “你还在说我是狗。”叶应澜伸手捏他腰上的软肉,“起床了,去等家法伺候了。” 说着她下了床,进衣帽间,这些日子他一直在忙碌,也没个时间可以去量身定做衣服,自己也就按照他的尺寸给他挑,昨日嫲嫲说他瘦了,昨夜摸着还行,不知道瘦没瘦? 叶应澜把一套黑白细格纹的羊毛西装递给他:“给。” “等下挨打,衣服都会抽坏,我去行李箱里拿一身旧的。” “你穿给我看看,要是不合适,我退回百货公司去。”叶应澜说。 余嘉鸿听她的话,穿上试试,看着衣服很合身,叶应澜微微松了口气:“没瘦。” 余嘉鸿替她拿了一件天青色旗袍,他自己去行李箱里拿了一件棉布短褂穿身上,这个打扮可真像码头工人。 余嘉鸿说:“去洗脸,我给你画眉。” 叶应澜换了衣衫,洗漱了,涂了雪花膏,擦了粉霜,余嘉鸿拿起眉笔,叶应澜问:“这么久没画,你还会吗?” “怀疑我的手艺?”余嘉鸿挑眉。 他给她画了眉,又给她描上了唇膏,叶应澜等他挑首饰,却见他转过身去,到行李箱里,拿出两个盒子来,放在梳妆台上。 “给你的。” 叶应澜打开一个盒子,里面是一对耳环,上头是一颗圆形红宝石,翡翠葫芦做坠子,用细钻围镶。 这对翡翠葫芦翠色俏丽,又通透,看惯好东西的她,也不禁说:“好漂亮!” 她又打开另外一个盒子,里面是一只通体紫色的翡翠手镯,紫色的翡翠,颜色多寡淡不均匀,这个紫色十分浓郁匀称,整体质地又清透,这两样都是有价无市的珍品。 余嘉鸿给她戴上耳环:“我看中了这对翡翠葫芦,买了下来,找了银楼的师傅镶嵌了。” 红与绿两种浓烈的颜色碰撞在一起,出奇地好看。 余嘉鸿和她看镜中人影成双。 他从她的首饰盒里又挑了一串绿色翡翠手串,给她戴在手上:“镯子明天戴?” 叶应澜把那只翡翠手镯收起来:“你给我买了,妈和嫲嫲呢?” “也买了,还有妹妹们。” 余嘉鸿拿出几个盒子,一一打开,他给他妈也买了一只翡翠镯子,不过是翠绿的。妹妹们买了胸针和项链,给老太太和叶老太太各有一串翡翠佛珠。 “怎么全是翡翠?”而且还都是品质极佳的好东西,到不是说价格的问题,而是这样的东西,买一两件都要碰运气,更何况这么多件? “前几年,美国通过白银法案之后,中国一大堆银行倒闭,出现了挤兑潮,人们对银行不太信任,喜欢买黄金买珠宝,从老佛爷开始,翡翠一直是大户人家钟爱的藏品。炮火一来,国内的人带着这些东西逃到香港,要吃饭只能变卖,香港现在少的是日常用品,多的就是钱,香港还能从南洋从印度直接运粮食过去。上海那里,听说江浙的富豪都逃进租界,粮食和日常用品都涨疯了。”余嘉鸿说 在战争中连人命都不值钱,更何况是这些身外之物,太平时候这些传家之物,到了乱世只能贱卖,换一口吃食。 叶应澜听得唏嘘不已,说:“我进去找几个袋子装起来。” 叶应澜进衣帽间找几个袋子装这些盒子,走出来见他手里拿着信纸,一看那个米色的信笺纸就知道是自己给他写了没发出去的信。 她快步走过去:“你怎么拿我的信?” 刚才,余嘉鸿去抽屉里找指甲刀,想修一下指甲上的毛刺,却看见了里面放着的信封,除了他邮寄给她的信,还有已经写了地址和收件人,却没有发出的信。 既然收信人是他,他就打开看了,看见第一行称呼,心头就舒坦起来,此刻听她问,他反问:“写了,怎么不给我寄?” 这才是他期待的回信,这傻子居然写了不给他寄? “我没你脸皮厚。”叶应澜振振有词。 “你脸皮薄?脸皮薄,把我的信都翻烂了?”余嘉鸿得意。 被说中心思,叶应澜脸红,余嘉鸿把两封信给拿了:“就你有信可以看,我就天天翻来覆去看一句:‘天冷了,多穿衣服’。” 这好像是她不对,叶应澜连忙解释:“那不是我觉得自己写得没有你写得有文采吗?不好意思发出来。” “多练就好了。以后你每天给我写一封,会好的。”余嘉鸿把信放进他的行李箱里。 叶应澜觉得她好像掉进了什么圈套里。 她终于反应过来:“我真每天给你写信?” “至少五百个字。”余嘉鸿说,“要不然练不出来。” 五百个字?叶应澜惊恐地看着他,她从小最怕的就是学堂里先生让做文章,有那点时间,她都能做很多算术题了。 “要是真凑不满,剩余的字数,写我名字亦可。” 他前世反复写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这……这……这也可以吗?叶应澜脑子转不过来。 叶应澜把自家奶奶的一串翡翠放抽屉里,其他的分别装好,两人一起出门。 到二楼,大太太正在跟霞姨看账本,接过儿媳妇送上的首饰盒,戴在手上:“儿子的眼光就是好。” “是啊!这翡翠多通透?”霞姨也说。 大太太看完手镯,跟儿子说:“你霞姨说,你要吃饵丝,我没让厨房留早饭,你们自己做去?” “霞姨,饵丝泡了没有?”余嘉鸿问。 “泡了,一早就泡了。” 余嘉鸿说:“谢谢霞姨。” 余嘉鸿转头问他妈:“妈,你要不要也来一碗?” “自己去做你媳妇吃。我早饭吃好了。” 妹妹们在上课,余嘉鸿把礼物放她们房间梳妆台上,又去主楼把珠串给了嫲嫲,他拉着叶应澜去厨房。 这时刚好是两顿饭中间,厨房还不忙,叶应澜见他熟门熟路地戴上了围裙,叶应澜要帮他烧火,他说:“你穿成这样,别弄脏了,陪着我就好。” 他叫了个佣人烧火,边做边说:“家里没有云南的甜酱油,要是以后甜酱油味道就正了。” 叶应澜在边上看,他这个做菜的架势还真是有模有样。 “啊?” 叶应澜听见惊讶的声音,转过头去,她叫:“二婶。” “我看见烟囱里有烟,我以为是你妈在做饭,怎么会是嘉鸿做饭?”二太太一脸像是看到太阳打西边出来的样子。 “二婶,我在云南吃到了好吃的东西,学了回来做了吃。”余嘉鸿把一把韭菜放进锅里,“您要不要来一口?” “你们自己吃吧!”二太太说,“我去你妈那儿。” 余嘉鸿盛了两碗,问:“回起居室去吃?” “好啊!”叶应澜想,他们这算是吃独食吗? 两人一起上楼去,经过二楼听见二太太在说:“大嫂,嘉鸿已经快两个月没回家了吧?你说一回来就在厨房?咱们闽南男人,哪有下厨房的?” “可闽南菜馆,潮州菜馆的大师傅,哪个不是男人?”大太太反驳。 “话不是这么说的,嘉鸿又不是厨子。应澜不进厨房也就算了,还……” 大太太打断了她:“珍娘,你看嘉鸿给我买的镯子,好看吧?” 叶应澜低头偷笑,婆婆跟二婶没办法把话说到一块儿。 两人轻手轻脚地要往楼上走,嘉莉叫:“大哥、大嫂,桌上的胸针是不是你们放的。” 叶应澜手指放在嘴边,已经来不及了,二太太已经从大太太的起居室出来,一脸尴尬。 余嘉鸿问大太太:“妈,您要来一口吗?” 嘉萱跑过来,端走一碗:“我要。” 两人上楼,叶应澜说:“我让小梅再去拿个碗过来。” “别麻烦了,一起吃。”余嘉鸿递给她一双筷子。 叶应澜接过筷子,夹起一筷子饵丝,吃进去,跟宁波的年糕确实有点像,让她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不对,这种熟悉感似乎不是因为跟宁波年糕像,毕竟宁波年糕做法跟这个做法不同,好像就是她很喜欢这个味道,而且这个味道里似乎缺了一点点什么? “除了甜酱油,还少了点腌酸菜。”余嘉鸿吃着说,“总归是差了点。” 对,就是少了一点点酸菜的味道。叶应澜恍然,可这不是她第一次吃吗? 第87章 蔡月娥听二太太絮絮叨叨说了这么久,头很疼。 就因为早上吃过早饭,二太太来老太太这里坐了一会儿。 二太太说着说着又扯到了嘉鹏的亲事,固然嘉鹏一再说等他回国之后再说,二太太可不依。 别说是星洲了,就是马来亚甚至暹罗,华商家庭的姑娘,她都考虑了一遍。 这几日,二太太也约了几个姑娘,她是觉得自家儿子长得一表人才,学问也好,又聪明踏实,自然要找能配得上她宝贝儿子的姑娘。 可真要找起来哪有那么容易?家世、长相、品貌、年龄合适的又有几个?现在的问题是,余家要回国开橡胶厂,将要派余嘉鹏回去的消息已经传了出去。听见这个消息,哪个大家姑娘还肯嫁余嘉鹏。 说到这里老太太就提起昨天晚上秀玉来吃晚饭了。 当初弟兄俩把秀玉救了回来,珍娘嫌弃秀玉出身不好,连给嘉鹏做妾都不合适,甚至拿鞭子抽人家,应澜把秀玉安排到车行去了,她还担心秀玉会勾引嘉鹏。 后来秀玉做糕点做出了名堂,外头都知道秀玉在应澜车行里开糕点铺。他们家往来的亲友颇多,说让带几提的总归有。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99节 有时候,自己也会提前跟小梅说好,让秀玉多做些进去,送送人,不过自己也听小梅说了,毕竟铺子刚开张,新招收的女佣还不熟练,所以就秀玉和郑安顺的妈,两个人一起,能做出来的量有限,又要车行,又要对外卖。 她倒好,前一日都不说好,想要了,打个电话过去,开口就是几十提,说是谁家下午请太太们喝茶,做茶点和随礼。 秀玉自然是竭尽全力给她做出来,让那个郑安顺给她送了过来,有了一次,还有第二次,这个铺子也不是秀玉一个人的,还有郑家母子和小梅的份,小梅忍不住跟自己说了。 自己跟珍娘说,珍娘还觉得她是在给秀玉生意。 今天,听了老太太这么一说,珍娘倒是仔细想了想,秀玉除了家世不行,人长得漂亮,手艺也好,而且老太爷也夸赞她,才这么些天就能把嘉鹏给她赎身的钱还上,实在不容易。最最主要的是嘉鹏喜欢。 这下珍娘倒是动心了,大家姑娘听见嘉鹏要回国都吓坏了,别说跟嘉鹏一起回国了。 这不来她这里,找她拿主意,但是开口一说,就搬弄是非了,说嘉鸿在厨房间做菜,应澜一身清爽地站在边上看。这像什么话? 说实话,蔡月娥自己也不知道,儿子为什么会对从未见过面的应澜这么好。可哪个父母不巴望小夫妻感情好?再说应澜对嘉鸿也好,知冷知热。难得给老婆做炖饭也不是犯了什么天条吧? “大嫂,我想来想去,有些大户人家的姑娘,被宠坏了,连饭都不会做,总不能两人成婚了,男人还要伺候女人?” 蔡月娥听到这话,恨不能把妯娌给赶了出去。闽南的男人是不进厨房,可进了又不会影响他当个男人。 二太太也不看大太太的脸色,自顾自说:“那个秀玉倒是个勤快的?还做得一手好菜,去昆明,口味不一样,有她在身边,嘉鹏至少有口热饭吃?你说呢?” 蔡月娥说:“珍娘,你问过嘉鹏了没有?” “问他?他就说现在一心想要回国办厂。可不就是因为要回国办厂,一个人人生地不熟,在外没有个知冷知热的照顾他,我不放心。这我都要去美国了,嘉鹏要回国了,没时间了。”二太太心急如焚。 蔡月娥本不愿意掺和这么一件事,自己和珍娘做了这么多年妯娌,她是狗肉不吃,狗肚肠摸得清清楚楚,现在她要是说一句好,以后婆媳关系不好,她还能怪你一句,说你给的主意。 再说她昨晚看到的,郑家那个孩子,好像很护着秀玉,早就听应澜的丫头小梅说过,秀玉那个姑娘跟郑安顺的亲娘住一个屋,两人像母女似的。 论长相,郑家的孩子和嘉鹏也分不出哪个更强些?论家世嘉鹏更好一些。郑家那个孩子品性蔡月娥不知道,但是嘉鹏那个孩子是自己看着长大的,跟他妈一样难弄。 要是自己这么一说,珍娘又去问了嘉鹏,嘉鹏要是同意了。然后珍娘拿着救命之恩去逼人家姑娘,那不是害了人家姑娘? “还有,珍娘,你最好去问问秀玉,她什么想法?之前你打过她,当时她也说不想嫁咱们家。”蔡月娥说。 二太太不太高兴了:“论家世她给嘉鹏做妾都够不上,现在我们想让她做嘉鹏的老婆,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你当时不要她,防着她。秀玉这样能干又漂亮的姑娘,想娶回家的也不少吧?车行里小伙子多,这里有没有变化?”蔡月娥只能婉转提醒她。 “这才几天?”二太太想了想,“也行吧?我找时间去看看。” 蔡月娥松了一口气,站起来:“要做午饭了,下午嘉鸿还要挨藤条。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听见大侄子要挨藤条,想到这事还是叶应澜引起的,二太太心里就舒服些了,她站起来:“我也回去了。” 蔡月娥看着妯娌走了出去,阿霞也摇头:“太太,谁嫁给嘉鹏少爷,有这么一个妈,都过不好。” “随她去吧!”蔡月娥皱眉,“就是嘉莉和嘉萱跟着她,我不放心。” 随着孩子们去美国的时间越来越近,蔡月娥倒是越来越担心了,就珍娘这个脾气,只怕是自家两个姑娘跟她要相处不好。 “上次舅太太来的时候,您和表少奶奶不是跟她说了吗?让她也陪着表少奶奶一起去美国,这样的话舅太太,也就不用为了舅老爷心烦了。” 想到这里,蔡月娥略略宽了心:“走吧!准备午饭。” 两人出门,碰上小夫妻俩从楼上下来,儿子问:“二婶走了?” “走了。”蔡月娥招手让叶应澜过来,“应澜,你跟秀玉说一声,你二婶可能会去找她。” “找秀玉?” 叶应澜想起二太太挥鞭抽秀玉的场景,也想起书里刚开始她对秀玉百般看不顺眼。 “想要替嘉鹏娶秀玉。她想要找个女人,跟着嘉鹏去国内,照顾嘉鹏。”蔡月娥说。 余嘉鸿一听,跟叶应澜说:“走吧!我和你去趟车行,也跟大家打个招呼。” “回来吃饭的,对吧?”蔡月娥问。 “回来的。” 余嘉鸿和叶应澜一起去车行,到了车行门口,看见围了一大堆人,郑安顺在门口说:“谢谢大家的关心,我们大小姐已经出来了,为了感谢大姐的关心,哦我们车行今天,准备了糕点,欢迎大家来尝尝。” 这小子看见他们的车子过来:“大家让一让,让我们家姑爷和大小姐的车子进车行。” 叶应澜开车进后院,修理车间正干得热火朝天,张寿康看见她过来,放下扳手,一路小跑过来:“大小姐。” “张叔。”梦里张叔就像是自己的长辈,前天他来拦她,说要撞让他撞,叶应澜眼睛里有眼泪。 “没事了就好,休息两天,后天刚好春盛过来,他那里有辆车发动机的问题,他已经把车发了过来,我约了谢先生,我们一起看?”张寿康说话的时候,后头一大堆的人过来。 伙计们七嘴八舌,叶应澜跟他们打了招呼,余嘉鸿陪着她进后厨,她见几个姑娘正在切刚出笼的白糖糕和红糖糕。 秀玉走过来:“小姐,昨天我和安顺回来的路上说,前天出事后,不仅是街坊邻居过来打听,还有很多陌生人来安慰我们,所以我们决定今天就蒸一些简单的白糖糕、红糖糕,请大家免费吃。” “好。”叶应澜跟她说,“秀玉,你出来一下。” 秀玉跟着叶应澜出了门,叶应澜跟她说:“是这样的,昨天你来家里,老太太很喜欢你,今天跟二太太提及你,二太太现在也想通了,她可能会同意嘉鹏娶你。我知道你可能不一定想嫁嘉鹏。所以跟你来说一声,你好有个准备。” “嘉鹏少爷来找过我,也跟我说了他要回国。我以为这件事……就这样了。”秀玉无奈地看着叶应澜。 “我知道,所以你想想怎么拒绝她。有些话站在我的角度不好说。”叶应澜跟她说。 余嘉鸿说:“秀玉啊!恩要报,可没必要勉强自己一辈子。我们过来,本身就是让你有时间想。” “我知道了。” “去忙吧!我去店堂里。”叶应澜说。 叶应澜看着秀玉回了厨房,她和余嘉鸿一起走进店堂,伙计们看见她都很惊喜,一个个过来叫他们:“姑爷、大小姐来了?” 她跟他们聊了两句,见吴根生从外头进来,叶应澜叫:“吴叔。” “大小姐。”吴根生走过来,转头,“乐天,过来!” 叶应澜看见正在蹲着看车子一个少年走了过来,他不就是在梦里叫自己师傅的那个少年吗? “大小姐,这是我家乐天,今天学校没课,我带他来车行。” 十五六岁的小家伙,高高瘦瘦,脸上带着腼腆的笑容:“大小姐好!” 第88章 “吴叔,我跟你在合伙做生意,小天应该叫我‘姐姐’。”叶应澜走过去,跟这个半大小子,指着余嘉鸿说,“这是你姐夫。” “姐姐。”这小家伙倒是从善如流,又看向余嘉鸿,“姐夫。” 旁人这么叫,余嘉鸿还没什么感觉,这个小家伙叫,余嘉鸿心里实在是百感交集。 上辈子小溪是他的小跟班,这个小天是叶应澜最疼的小徒弟。 最初,小天这孩子不是兴裕行车队的,而是自己改了名字,改了年龄,偷偷报名进的机工队伍,到了培训基地,作为培训老师傅的张叔认出了他,兴裕行总经理的独子,张叔告诉了叶应澜,叶应澜把这个小家伙揪住带在身边。 这孩子又聪明又懒还顽皮,喜欢跟小溪玩,两个小子一个摸虾,抓鱼,不去把他们俩给揪回来,他们能玩得没分寸。 惹得叶应澜火冒三丈,折了树枝就要追着他打,这小子还不如小溪会看眼色,还跟叶应澜玩起捉迷藏,跑累了往他身后一躲:“余哥,救我。” 帮了他两次,他就屡试不爽了,第三次,他转身把这小子给拎出来,把他按在地上,跟叶应澜说:“好好揍他。” 树枝还没落下,这小子就开始哭他死去的妈,喊他爹了。叶应澜抽了两下边上的石头,只能作罢。 自己一看不行,到了基地把他拎到屋里,按着他写检讨,三百字的检讨,这小家伙抓耳挠腮,写了两个小时都写不出来,拿了皮带去敲叶应澜的门,跟他师傅说:“师傅,你还是抽我两下吧?” “以后还敢胡闹,我让你余哥继续给你念紧箍咒。”叶应澜说。 这小家伙最怕他,却也最喜欢他。有了什么,会在电台里呼叫:“余哥、小溪,快过来,我抓了一只山鸡,做了烧鸡。” 这小子还小气,听者,除了他和小溪,其他人完全没份。 因为他的呼叫,让他有了光明正大的理由,可以借着机会跟她一起吃饭。 叶应澜一直护着这个孩子,但是崎岖险峻而漫长的滇缅公路埋葬了南侨机工的多少尸骨? 张叔为了牵引一辆遇险的车子,他跟车子一起掉下了万丈悬崖,小天也没能躲过飞机轰炸。 叶应澜从车子里抢出小天的尸体,她抱着小天,枯坐了很久很久。 自己没什么可以安慰她,一路而来,他们失去太多太多,长者、兄弟,还有他们疼爱的小弟弟们。 应澜把小天的骨灰罐放在她的车上,她说她跟吴叔承诺过,要带小天回南洋,只是最终这个承诺成空,她连自己都没保住。 自己回到南洋,从郑安顺的口中听说,兴裕行是抗战积极的华商,作为负责人的吴根生在日军大检证中被杀害。 余嘉鸿应了小家伙一声,吴根生跟两人说:“这小子马上中学毕业了,我让他来车行,跟着老张和大小姐一起学修车。” 叶应澜点头:“要的,不说能学到精通,至少自己都要懂。” 叶应澜在车行转了一圈,跟车行上上下下都打了招呼,回家去。 * 开祠堂鞭打儿孙是大事,今天早上余修义和余嘉鹏父子接到通知,两人回家吃饭。 二太太给儿子夹了一块鱼,看着儿子吃得欢快,又给他夹了一块昨日大房送过来的糕点。 余嘉鹏吃着这个熟悉的味道,他停顿了一下。 二太太趁机问:“好吃吗?” 第一次吃到这个糕点,就是在他们橡胶厂边上的那个巴刹上,秀玉带着弟弟秀杰在那里摆摊,自己买了一块,就喜欢上了这个味道。 那时候是想要天天吃,一天不见,心里就想得慌。为此他心心念念想要娶她,却在那时家里已经替他定了亲,还是退不掉的亲。 可真的,大堂兄回来娶了叶应澜,自己身上的枷锁解除,他并没有感觉一身轻松,而是怅然若失。 那些日子,心心念念的糕点,却也不是非吃不可了。 余嘉鹏仔细再品尝一下,依旧是斑斓的香气加上椰子的清甜,他点头:“好吃。” 见儿子说好吃,二太太又给他夹了一块。 吃过午饭喝了口茶,余修义站了起来:“走了,去祠堂。” 二太太跟在男人身边嘟囔:“上次我犯错,老太爷判我五鞭,你也五鞭,为什么这次嘉鸿只有一个人五鞭?应澜出的事,比我可大多了。” 余修义侧头:“她要是真没命了,她是余家的荣光,我爸可以为她万人出殡。你做的事,说出去都丢人,一样吗?” 二太太这下不说话了,跟在男人身后进了祠堂。 祠堂里老太爷和老太太夫妻,大房一家子都在了。 老太爷给祖宗上香,余嘉鸿跪下给祖宗磕头:“自古忠孝难两全,家国难两顾,吾妻叶氏,愿杀身成仁,然枉顾她长媳之责,我今日在此为她领罚。”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100节 余嘉鸿站了起来,走到架子前,抱住了架子。 老太爷走到嘉莉和嘉萱面前,转头叫,“嘉柔过来。” 嘉柔不知阿公叫她做什么?她快步走了过来。 老太爷看着三个孙女,他说:“你们大嫂这次大义无亏,但是作为父母祖父母,我们都希望孩子们好好地活着,乱世里长辈不在身边,要自己护着自己。” “阿公。”嘉莉哽咽地看着老太爷。 老太爷又看叶应澜:“应澜,你也如此。” 叶应澜点头。 老太爷请了藤鞭,将鞭子交给老仆。 上次她被余嘉鸿护在身后。 这次她看着老仆黄藤条往丈夫身上抽,藤条破空带出呼啸的声音,藤条抽到他的皮肉上,犹如抽在自己的心上,她咬着唇,不敢闭眼。 五鞭下去,衣服上透出血痕,叶应澜赶忙走过去,扶住余嘉鸿。 余嘉鸿看她,见她一张脸吓得血色全无,笑着伸手替她抹了嘴唇上的血痕:“胆子真小,嘴唇都咬破了。” “我们回房。”叶应澜扶着他。 一家子跟着他们一起上楼。 进了房间,余嘉鸿回头,看向阿公嫲嫲和爹妈:“你们都出去,我让应澜给我上药。” “我们在这里也碍不着你媳妇给你上药,让我们出去做什么?”蔡月娥问儿子。 余嘉鸿没好气:“我害臊。” “害臊个什么?伤在背上,有什么看不得的?”蔡月娥跟叶应澜说,“给他脱了,让我看看伤得怎么样?” 叶应澜走过去手伸到余嘉鸿的扣子上,要解开扣子,余嘉鸿一把抓住她的手,回头:“我求求你们,快出去,让我媳妇替我上药,我真的很疼。” 余修礼拉着蔡月娥:“行了,行了,让他们上药。” 他还跟自己父母说:“爸、妈,我们出去。” 看着祖父母和父母都出去了,余嘉鸿跟叶应澜说:“去把门搭扣搭上。” 站在门外的四位长辈听见咔嗒一声,门被彻底锁上了。 叶应澜转身过去,余嘉鸿已经在解扣子,她过去帮他解扣子:“阿公嫲嫲和爸妈也是担心你的伤势,你也真是的……” 扣子解开了几颗,他的胸膛露出来,叶应澜嘴巴微微张开,他的胸口还有她清清楚楚的牙印。 余嘉鸿低头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她嘴唇上的伤口,笑:“你这个记性?” 叶应澜替他脱下衣服,不仅是胸口,他肩膀上还有个牙印。 “你明知道今天要……昨晚也不让我节制些……”叶应澜想想,刚才要不是他不许长辈看,这时她恐怕已经没脸见人了。 余嘉鸿趴在床上,想着昨夜她趴在自己肩膀上求饶,自己不肯放过她,她小脾气上来,张口就咬…… 他趴在床上,闷声笑:“你要是节制了,我少了多少趣致?” 要不是他背上青紫的伤痕和还在渗着血的伤痕交错,叶应澜真想捶他,还不是他不好,自己原来也不想咬他,都是他自找的。 这会儿,她哪里舍得?她拿了纱布,蘸了药水给他擦。 只听得余嘉鸿抽气声,叶应澜眼泪涌出,又怕眼泪掉他背上,只拿了帕子擦了眼泪,再给他擦药水。 “五鞭是家法最轻的了,真的只是小事,很快就好了。没事的!”余嘉鸿手放在她腿上,“你看上次嘉鹏十鞭,三天也就差不多了。” 明明是刚刚受了鞭打,这人手还不规矩,叶应澜拍了一下他的手:“药擦好了,穿件衣衫,我去开门。” 叶应澜扶着他起来,给他换了睡衣睡裤,让他在床上趴着,她去打开了门。 公婆和阿公嫲嫲果然还在门口。 蔡月娥进来,伸手揭开余嘉鸿的衣摆,看了一眼,她略微松了一口气:“刚才给我看,和现在这样给我看有什么不同?” 余嘉鸿趴着说:“您进来了,人多嘴杂,跟应澜说:‘这伤痕比他爸被打二十鞭,大半个月下不来床可差多了。’应澜立马宽心,我怎么还看她为我掉眼泪?看她心疼我?” 听见孙子这么说,老太太没忍住笑出声:“调皮。” “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一个不要脸的东西。”蔡月娥伸手敲了一下儿子的额头,“好好歇着。” 第89章 叶应澜拉了窗帘,坐在双沿,把余嘉鸿的手放在手里,轻轻摩挲着:“多睡会儿,好得快些。” 余嘉鸿闭上眼,没多久,她就听见轻微的鼾声传来。 从香港到内地又回香港,这些日子他累坏了。 叶应澜替他盖上了薄被,叶应澜拿了机械书,去梳妆台前,开了台灯,坐下看书。 听见敲门声,她赶忙轻手轻脚地跑过去,拉开门:“嘘。” 门口小梅轻声说:“小姐,老太太让您过去一趟。” 叶应澜把台灯给关了,轻轻地拉上了门,穿过廊桥,往老太太那里去。 老太太和两位太太都在,叶应澜见了礼,老太太问:“嘉鸿怎么样了?” “睡着了,最近这些日子累了,沾了床就睡了。”叶应澜笑着坐下。 “你这里又走不开,如果你能一起去香港照顾嘉鸿,嘉鸿也不会这么累。”二太太跟老太太说,“再说要是应澜跟嘉鸿去了香港,兴许就没这次的事了。” 前半句老太太愿意听,后半句?老太太不高兴了:“你爸说了,这件事要是不出在应澜身上,就是出在修礼、修义和嘉鹏身上,这是冲着余家来的,刚好应澜在给筹赈会买车,日本人才选中了她,要不然为什么要给应澜配保镖?” 二太太被婆婆这么一说,连站起来说:“那是,那是。” 她走到老太太身边:“嘉鸿这是去的香港几个月,嘉鹏要去内地一两年,再说香港和内地不一样,香港什么都有,内地在打仗要什么没什么?吃不好睡不好,我这不是替嘉鹏担心吗?” 老太太拍了拍她的手:“应澜来了,你想让她帮忙就直说。” 叶应澜一脸茫然地看向老太太和二太太,小叔子要回内地,跟她这个大嫂有什么关系? “应澜,是这样的。”二太太坐下,她满脸无奈地说:“嘉鹏这个孩子死心眼,我给他找的大家闺秀他看不上,只想要秀玉姑娘。做妈的哪儿拧得过儿子?这秀玉不是在你的车行吗?我想着,你去跟秀玉说,就说我同意她和嘉鹏的婚事了。” “我去说?”叶应澜满脸惊讶地看着二太太,“二婶,您不记得我在这件事里是个什么身份了吧?您莫不是忘记了,秀玉在这件事里是什么个情况?还有若是没有嘉鸿,嘉鹏带给我的会是什么样的羞辱?” “我……”二太太没想到叶应澜会这么说,她笑得尴尬,“那不是你把秀玉带到车行的吗?那不是你不介意吗?” “二婶,您当时恨不能打死秀玉,所以我才开口让秀玉去车行,那是为了家里太平。可您将心比心,若是您遇到我这样,您能大度到,还能去撮合逃婚的新郎和他的心上人吗?”叶应澜沉着一张脸,“我若是这样做了,满星洲的人都会觉得我性子好过头了吧?” 这些日子以来,二太太看着叶应澜和大太太婆媳融洽,和余嘉鸿夫妻恩爱,加上近期替儿子想找合适的姑娘,找了才发现要找到比叶应澜更好的适龄姑娘,恐怕很难了。亏欠二字,不能说完全没想过,只能说就算想了,之后也更多的是懊恼错过了。 原本认为叶应澜去说是水到渠成的事,现在她拒绝了。 从老太太那里出来,二太太是满脑子官司。儿子身边没人伺候,她不放心,要她自己去找秀玉,那不是要跟秀玉低头吗?以后她怎么做人婆婆? “太太,秀玉这样出身的姑娘,不跟家里的那些丫头差不多吗?”二太太的贴身女佣说,“您去问问下面随便一个佣人,别说是让她做正牌少奶奶,就是让她给少爷做姨太太,哪个不会开心得飞起来?” “问题是现在谁去开这个口呢?”二太太进了屋子,坐下幽幽叹气,“时间不等人,嘉鹏要去国内了,婚礼可以暂缓,人得跟过去。” 女佣给二太太倒了茶,捏着太太的肩说:“不就是开个口吗?我替太太跑一趟?” 二太太仰头看着她,她有些犹豫,毕竟当初自己打得狠,说话更狠,现在等于是要收回自己说的话。想让叶应澜去问,她也是认为叶应澜对秀玉有恩,秀玉总不好驳了叶应澜的面子。 女佣笑着说:“太太,我就去问个准信,要是秀玉姑娘真的介怀太太当初打她,我倒是觉得,这也未免太过于小气了。到时候太太可以请姨太太出面,不也是看重秀玉姑娘了吗?” “也行。”二太太点头。 * 自从自己做了生意,秀玉和云娘每天早上四点半起来,斑斓马来糕要发酵,千层糕要一层一层蒸,椰丝卷要摊皮,椰糖要熬糖浆。 现如今修理车间分了白班和晚班,大小姐让每个班都提供两餐,白班的工人,六点半到,吃了早饭上工,晚班的工人早上七点下班,吃了早饭走。所以早上六点出头粥就要熬好。中午十二点和半夜十二点都有一餐饭。 中午十二点正常饭菜,晚上工人们体恤她们,不让她们半夜起来,就吃扁肉、面线和面条之类,她们烧好面卤,工人们自己下了面条、扁肉来吃。 下午四点多,秀玉进厨房把卤牛肉给拿出来晾凉,今天晚上工人们吃牛肉面。 弄好了牛肉,她拿了杯子倒了一杯水,端了一张小凳子和云娘坐一起,秀玉靠在云娘的身上看着铁丝网外的那一间简易的窝棚:“也不知道阿伯什么时候可以回来。” “既然余家在帮阿大打官司了,那就是有希望了。”云娘摸着秀玉的脸,“等消息吧!往好的想,阿大回来也不会住窝棚里了。” “嗯。”秀玉说,她现在还在为另外一件事发愁。 早上大小姐来跟她说余家二太太同意嘉鹏少爷娶她,把她给吓了一跳。 秀玉连忙找云娘商量,云娘仔细问过,确定大小姐说嘉鹏少爷要娶秀玉做太太,那她认为余家是好人家,而且余家的男人不娶小老婆,看看姑爷就知道了,为人正气,脾气又好。云娘认为秀玉错过这个机会真的可惜。 “云姨,可能别人都会觉得我是傻了,错过这次机会。而且嘉鹏少爷对我的大恩,是我连累了嘉鹏少爷,害得嘉鹏少爷为了救她,错过了与大小姐的婚礼。以前余二太太嫌弃我,我如果进余家门会让他们母子反目,大小姐这样安排,是最好的。现在二太太说同意让嘉鹏少爷娶我,可我真不想做他老婆或者姨太太。” 秀玉自己也不明白,在抗拒什么。但是她明白,她就是不想嫁嘉鹏少爷。 见她这般坚决,云娘想来想去说:“最近做生意,咱们也分了点钱,我全部都借给你,你先把钱还上。” 钱是还上了,云娘也为难:“可这个恩情是真难报答,毕竟余家什么都有。他们真要你嫁过去,你怎么好拒绝?” 中午吃饭的时候,云娘让儿子把存在银行的那点钱给取了出来,他们母子俩吃住在车行,平时开销极其俭省,用得上钱的地方极少。听妈说是这么一回事,到下午三点左右,好不容易店堂里客人少了,安顺拿了存单去银行取钱。 秀玉不想嫁,但是自己一条贱命,是嘉鹏少爷救下的,而且嘉鹏少爷不救她,只怕是她那个烂赌鬼的爹,把她给卖了,接下去小杰也会被卖。所以姐弟俩的命都是嘉鹏少爷给的。 云娘抱了抱她:“别多想了,咱们先把钱给还上,你呢!好好想想,怎么跟嘉鹏少爷把话说开,不要藏着掖着。” 云姨的话是有道理,对秀玉来说却是大石头压着胸口,若是嘉鹏少爷真的要娶她,她能说不吗?如果说不,那是不是忘恩负义? “秀玉,门口有个说是余家二太太身边的春姨找你。”店堂里的女佣过来说。 余家来人了?秀玉一愣。 云娘推了推她:“去吧!先听听人家怎么说。” 秀玉站了起来,走了出去,见到了这位春姨,这位瘦高个子,颧骨凸出,眼神犀利,比她的眼神更加犀利的是她的手段,自己被嘉鸿和嘉鹏少爷救回余家,是这位让人把自己拖到二太太跟前,也是这位给二太太递的鞭子。 “春姨,您找我?”秀玉到这位面前。 春姨脸上露出笑容:“秀玉啊!以前多有得罪,我这是来向你请罪的。” 店堂里都是客人,说话不合适,秀玉请了春姨进后院,到她和云娘的房间。 房间里一横一竖放着两张单人床,前面是两人合用的一张书桌,书桌前头挂着一块镜子,桌上一瓶头油,一瓶雪花膏,边上是一个带衣橱的柜子,看上去也有些年头了。 春姨仔细打量着这间简陋的房间,跟余家最下等的佣人住的没什么两样,她要是进了余家,做二房的大少奶奶,那可真是走了天大的运气了。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101节 秀玉把书桌下的凳子拉了出来:“春姨,您坐。” 春姨看了一眼这张用木板和洋钉钉成地简易板凳,她有些嫌弃,这种凳子,她身上拷绸衫坐上去,会刮毛的吧? 她往床沿上坐下,秀玉在板凳上坐下。 春姨一条手臂搁在床头的栏杆上:“秀玉,你这可是撞上了天大的造化了。” 第90章 幸得早上小姐和姑爷的提醒,否则这个时候她真不知道春姨是为什么来的。 “秀玉,你知道嘉鹏少爷要回国办橡胶厂的事,对吧?” 莫说嘉鹏少爷亲自来跟她说过,就是小姐也曾经提过,秀玉点头:“我知道。” “国内现在在打仗,嘉鹏少爷回去,纵然是在昆明和重庆,也是要吃苦的。”春姨一脸心疼地说。 姑爷回国,自己都能看得出来小姐很牵挂,秀玉说:“嘉鹏少爷是为了帮国内解决轮胎问题,所以回国办厂。” “嘉鹏少爷救你两次。不是钱可以了结的,更何况到现在你也还没还钱,对吧?”春姨笑了一下,“当然,余家厚道,不会做出逼人还钱的事。” 小姐说二太太的意思是让自己嫁给嘉鹏少爷,现在听起来是让自己给嘉鹏少爷做妾,毕竟如果是嫁,就不用拿的恩情来要挟。 “我知道,余家肯定不会逼我还钱,但是这个钱却是我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我已经想办法凑齐了钱,本来就打算今天晚上给嘉鹏少爷送过去。”秀玉说道,“您说得对,不仅是嘉鹏少爷,还有嘉鸿少爷和小姐都对我们姐弟有救命之恩。” “秀玉,难怪昨日你来家里吃饭了,老太太满口夸赞你,温柔贤惠又明白事理。”春姨伸手拉住她的手,“二太太当日打你,是恨你毁了嘉鹏少爷的婚事,害得余家对不起叶家。如今嘉鸿少爷和大少奶奶鹣鲽情深,余家和叶家的关系不仅没有损伤,而且更加紧密。倒是我们嘉鹏少爷,心里还念着你。” “这……春姨,我当日就跟二太太说了,我感激嘉鹏少爷救我,但是我绝没有想过要高攀少爷,我这样的人,就是给少爷做姨太太都是不够的。请您不要把我和嘉鹏少爷放在一起,我不配。”秀玉低着头,捏着衣服下摆。 “按理说,你确实给我们少爷做小,都不合适。二太太经过这些日子,她也对你了解了,你勤快、贤惠,有你跟着少爷回国内,伺候少爷,她也放心。刚好少爷也喜欢你,余家又不许纳妾。所以,你和嘉鹏少爷,也算是郎有情妾有意,她想成全你们。”春姨站了起来,“秀玉,当日我在场,你口口声声说不想嫁嘉鹏少爷,我也不知道真假,也不想知道真假。你的命是嘉鹏少爷救的,二太太愿意给你少奶奶的身份,是要让你去伺候嘉鹏少爷。就问你,这个恩,报不报?” 被春姨居高临下地看着,秀玉一下不知所措,没有愿意不愿意嫁这个人,而是愿不愿意报这个恩。 “余家二太太是担心嘉鹏少爷回国没人伺候吗?”一个声音传来。 秀玉往外看,是郑安顺。 郑安顺走了进来,他把一个袋子给秀玉:“我妈让我把钱取出来给你。让你还给嘉鹏少爷。” 春姨看着进来的这个年轻人,年纪跟秀玉相仿,长得清秀俊俏,她这时冷笑出声:“秀玉,嘉鹏少爷为了你,连拜堂都不拜了,你这才几天?” “这位大婶,你这是什么意思?”郑安顺问她,“报恩是报恩,嫁人是嫁人,你为什么要混为一谈?秀玉做菜手艺好,又勤快,因为恩情要秀玉去伺候嘉鹏少爷,我觉得也说得过去。为什么要说给她少奶奶的身份,好像是她占了天大的便宜,你们想过,她愿意占这个便宜吗?” “余家什么门第?秀玉什么出身?难道不是她高攀?” “你这样一个佣人,都能站在这里对着秀玉说这样的话。你有把秀玉当成是未来的大少奶奶吗?就算她真和你们嘉鹏少爷两情相悦,那我也得跟她说,现在不能嫁。因为她现在嫁过去,只是一个顶了少奶奶名头的佣人。我妈就是有个三姨太的身份,过了十几年下人都不如的日子。”郑安顺低头看秀玉,“秀玉,我们母子俩一起陪你去余家,先把钱全还上。还有一个,问清楚,如果嘉鹏少爷确实需要你去国内伺候,那你就去,干干脆脆,就是报恩。把恩情还完了,再嫁,也不迟。” 郑安顺这么说让秀玉豁然开朗,她开心地点头,看向春姨:“春姨,如果二太太担心嘉鹏少爷没人伺候,那我愿意跟他回去,我要报答他。” “行了,钱也拿来了。”郑安顺跟眼前的佣人说,“春姨啊!您有你们家少爷的电话吗?我们给他打个电话,等下钱交到他手上的好。” 春姨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这个秀玉是少爷的心头肉,要是去少爷面前说那些话?她说:“我不会打电话,不知道我们少爷的电话。我先回了。” 秀玉抚了一下心口:“安顺,还好有你。” “我去给谢先生打电话,他那里应该有嘉鹏少爷的电话,你给嘉鹏少爷打个电话,就说等下咱们去他家,把钱还上?”郑安顺说。 “好。” “还有,秀玉。你真愿意去国内伺候嘉鹏少爷吗?”郑安顺问她,“这事咱们要跟人说清楚的。” 秀玉点头:“我去的,能报答嘉鹏少爷,我也心安。小杰在车行,有小姐、你和云姨,我放心。” “你想清楚就好了。走吧!我们去打电话。” 郑安顺打电话给谢德元要到了余嘉鹏的电话,秀玉打电话过去:“嘉鹏少爷吗?” 余嘉鹏听见秀玉的声音,他愣了一下:“是。” “我钱凑齐了,想今天晚上给您送过来。”秀玉说道。 “这么快?”余嘉鹏没想到,他说,“你一个姑娘家,晚上过来不方便,这样,我等下去你们车行,你给我好了。” “谢谢嘉鹏少爷。”秀玉挂断电话,转头跟郑安顺说,“嘉鹏少爷说过来拿。” “那就好。”郑安顺说,“给他准w.l备糕点了吗?还钱可不能空手。更何况人家帮过你。” “肯定准备的呀!” 余嘉鹏从橡胶厂开车出来,车子在路边停了下来,拿出一支烟点燃,抽了一口。 从上次去车行见秀玉,告诉她自己即将回国,想问她愿不愿意跟他回去,看着她忙忙碌碌,他最终决定只是跟她说一声。 现在她要还钱了,钱还完了,他们之间就真没什么牵扯了,他们之间似乎也不需要什么牵扯。 他见秀玉的第一眼确实有好感。 但是这些日子,每每见了叶应澜心里震动,自己才察觉,其实自己也没有多么喜欢秀玉,自己只是抗拒不能自主的婚姻,叶家对余家有恩,他被耳提面令必须对叶应澜好。他感觉在这一场婚姻里,自己就是一个被送给叶家的礼物,压根就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他为自己而悲哀。 他需要证明,他是一个有七情六欲的人,恰好秀玉出现了。 余嘉鹏抽完一支烟,继续开车到了兴裕行,车行正在打烊。看见他的车,郑安顺过来:“嘉鹏兄,走边门,把车停院子里。” 余嘉鹏开车进了后院,把车停了,听郑安顺叫:“秀玉,嘉鹏兄来了。” 郑安顺过来说:“嘉鹏兄,去店堂说话,打烊了,挺安静。” 余嘉鹏跟着郑安顺去了店堂,郑安顺要让人泡茶上茶点。 “不用了,马上回去吃晚饭了。”余嘉鹏说道。 一段时间没见秀玉,余嘉鹏发现她比以前好像胖了一些,尖尖的下巴也圆润了,加上带着笑容,倒是另有一种味道。 秀玉把钱和糕点拿了过来,她说:“嘉鹏少爷,这是还您的钱,当时老太爷说过,第二次您和嘉鸿少爷救我,就算是跟第一次一样,所以这里是四百叻币。” 余嘉鹏笑了笑收下:“我知道了。” “还有,我做了一些糕点,您拿回去尝尝。” 余嘉鹏站起来,他要提点心走,秀玉说:“嘉鹏少爷,今天春姨来店里了。” “春姨?”余嘉鹏停下,“她来做什么?” “她说您要回国办橡胶厂。太太怕您在国内吃不惯,所以想让我跟过去伺候。当然太太的意思是,让我嫁给您,做余家二房大少奶奶。”秀玉跟他说。 余嘉鹏看着她,秀玉不知道他这么看她是个什么想法。 “嘉鹏少爷对我有救命之恩,您回国内肯定辛苦,确实也要人伺候。我愿意跟您去国内,给您做佣人,洗衣做饭。但是……”秀玉觉得自己说恩情是恩情,感情是感情,说得自己好似想要报恩之后,还想跟他在一起。 “但是,你不想嫁给我?对吗?”余嘉鹏替她说了出来。 秀玉低着头双手绞着衣摆,她沉默了一会儿,依旧点了点头。 上一次余嘉鹏来见她,是自己决定放弃,是他自己想一个人回去,希望她过得好好的。 这一次,她说她可以跟他回去,宁愿做他的佣人,也不愿意嫁给他。 只有自己清楚,他为了她失去了什么? 余嘉鹏升腾起了一股子怨怒之气:“为什么不想嫁我?” “您对我很好,也救了我,我还害了您。我对不起您,我……”秀玉不知道该怎么说,总觉得这话说出来太伤人。 这时店堂里的电话铃响了,郑安顺跑进来接电话:“应澜姐,我知道的,明天五太太过来……” 听见一声“应澜姐”,余嘉鹏怒气一下子消了下去。 想要的早就失去了,还去跟她计较什么? 余嘉鹏笑了一下:“国内在打仗,关山万里,你能做的不过是洗衣做饭,我难道在那里找不到一个会做饭的佣人?把钱还了就好了,不用再记挂了。我走了!” 余嘉鹏拿了钱,拎了糕点上了车,他看了一眼站在边上的秀玉,发动了汽车…… 第91章 二太太身边的阿春没想到这个秀玉居然不要做少奶奶情愿做佣人,还要找少爷,她赶忙回家跟太太说。 阿春撇了撇嘴:“我看郑家那个小子对秀玉可不简单,秀玉对他可是言听计从。” “郑家那个小子?这才几天啊?”二太太惊呼。 自家儿子为了秀玉,丢了门当户对的叶家大小姐,转头这个秀玉跟别的男人眉来眼去? 阿春见佣人进来,她低头贴太太耳朵边说:“他们说今天晚上要一起过来还钱。您到时候仔细看就好了。只怕是秀玉不是真心想跟少爷去国内,不过是说说罢了。” 二太太听了心头一股子邪火起来,她是担心回国路千里万里,国内还在打仗,又苦又危险,秀玉现在在车行做得好好的,叫她去伺候嘉鹏,就算是嘉鹏真的救过她,叫人家陪着儿子回国吃苦受难,本来最适合的就是姨太太的身份,那不是他们家不许纳妾吗?老太太又那么夸赞她,就想着既然嘉鹏喜欢,她想着勉强就秀玉做嘉鹏的老婆了。 没想到儿子为了这个秀玉掏心掏肺,她倒是没几天跟别人眉来眼去了? 不管她是真心还是假意,说情愿做佣人也不愿意做少奶奶那是再好不过了。 那就让她去,这几年有秀玉照顾嘉鹏,等过两三年,嘉鹏回来年纪也不大,另外找了大户人家的姑娘做少奶奶。 “那行,既然抬举她,她不要,那就让她跟去做个女管家,替嘉鹏操持身边的一应事宜。”二太太说道。 “可不是吗?那小子给秀玉拿来了钱。我原本已经说得好好的。是这个小子说什么报恩是报恩,嫁人是嫁人。这下秀玉才说,宁愿做佣人也不做大少奶奶。”阿春低头跟二太太说着自己的见闻,“车行里连个像样的板凳都没有,我看秀玉是被郑家那个小子哄了。” “等下只要她说出口,咱们就一口咬定,让她没办法后悔。”二太太正在说话之间,余修义走进来,她有些意外:“你都回来了,嘉鹏怎么还没回来?” “他最近忙着橡胶厂的机器替换吧?”余修义说。 星洲到底是余家的大本营,而且星洲太平,那些高价买回来的新设备,把橡胶厂的老设备替换下来。老设备再进行修整油漆之后送回国内,这也是两厢划算的事。 “儿子去国内的东西,你再想想,趁着这个时候能运,多运点回去,尤其是一些药品,纱布之类的,国内紧张的物资。”余修义说,“今日报章上,南京的情况透出来更多了,日军之残暴,超出人的想象,驱赶成群结队的中国人去挖坑,挖了之后把人活埋,重庆是临时国都,但是看了南京的情况,谁知道呢?” 原本说的,嘉鹏去重庆和昆明,不在战区,现在男人说南京沦陷这么惨,二太太眼泪都快掉下来了,拉着男人:“非得儿子去吗?就不能?” “总不能让下面的人去,余家自己一个人都不出?这是余家男儿的担当。儿子去国内,我们其他人去美国避祸。也不能什么艰险都让大哥一家承担,我们就享太平吧?” 余嘉鹏提了东西从外头进来,二太太转头跟阿春说:“去叫嘉柔和嘉鹞下来吃晚饭。” 余嘉鹏把手里的糕点递给身边的佣人,二太太问:“你拿的什么?” “秀玉把钱还我了,送了一些糕点。”余嘉鹏去洗手。 “不是说晚上过来还吗?”二太太问道,她都准备好了。 余嘉鹏拿毛巾擦干手:“她一个姑娘家家的,晚上来来回回不安全,我回来的路上去车行拐了个弯,去拿了。”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102节 嘉柔和嘉鹞下楼来,一家子进餐厅,二太太问:“秀玉不来了?” “钱还完了,她还来做什么?”余嘉鹏坐下,准备吃晚饭。 眼见希望落空,二太太心头不快,她又不在场,不知道秀玉怎么跟儿子说阿春找她的事情,她问:“嘉鹏,秀玉跟你说了吧?你春姨找她了。” 刚刚夹了一个蟹钳的余嘉鹏,抬头看着他妈,又看向他妈身边的春姨,他问:“您为什么让春姨去找秀玉?” “我想着你要回国了,也没个知冷知热的在你身边伺候,刚好你又喜欢秀玉,就想让她跟你过去,刚好你也喜欢她,妈哪儿犟得过儿子,就依照了你,把她娶进家门。所以我让你春姨去找她。你春姨回来说,秀玉愿意跟你回国内。我想着这样也好,你会往返重庆和昆明,两个地方吃食跟家里大不同,她若是愿意去,那你也能吃到家乡的味道。”二太太跟儿子说。 余修义皱着眉头,问老婆:“你是不是要我再被鞭子抽一回,你才舒服?” “我也是为了儿子。”二太太没觉得自己有什么错。 “你当日打了人家,爸早就说过了,让秀玉还钱了结恩情。余家家训里,不可挟恩图报,你又忘记了?”余修义放下筷子看向自家老婆。 “我是想让嘉鹏娶秀玉的呀!所以才叫阿春去问。”二太太说。 这下余修义更加火大了,筷子拍桌上:“你想替儿子求娶秀玉,为什么不跟我商量?为什么要叫阿春上门去?如果你想让秀玉进门,那是我们的长子长媳,你让一个佣人去问,像什么话?” 大哥娶蔡家五姑娘,那是父母早就定下的,自己娶珍娘,却是父母让自己在几家土生华商的适龄姑娘中选,他选了最漂亮的珍娘。 婚后,他发现珍娘的性格有问题,只想着自己约束约束她,也就行了,一过就过了这么多年。 直到叶家暗示想要将他们家长女嫁入他们余家。 其实父亲从一开始想让嘉鸿跟叶家结亲,说叶家姑娘大气端庄,但是叶家几次三番都说,还是让孩子轻松些,嫁给二房。 自己跟珍娘过了这么多年,明白了一点,娶老婆还是要娶能说得通的。当时他很高兴,能娶到叶家这个小姑娘,是嘉鹏的福气。 自己跟老婆和儿子说了很多次,无论是利益,还是说这样的姑娘,都可能是嘉鹏最好的选择了。娘俩一个都不听,差点把结亲弄成结仇,幸亏嘉鸿回来娶了叶家的姑娘。 丢了叶家姑娘,珍娘倒是心疼后悔了,后悔有什么用?那时候自己见秀玉倒是个清秀的姑娘,后来又听别人说秀玉在卖糕点,勤快肯干,脾气也好。 姑娘很不错,他也想着要是儿子真想要这个姑娘,也未尝不可。但是这是他们这一房的长媳,不管人家家境如何,也该给足尊重。让一个佣人去问,拿人家当什么? 二太太解释:“我去大嫂那里,想着秀玉在应澜的车行里做事,想让应澜去跟秀玉……” “你昏头了?你让应澜去说?”这下余修义坐不住了,“别人有肚量不跟你计较,你还蹬鼻子上脸,你儿子干了什么事,你不知道?等我回来跟我商量,来不及?真的想要,请小妹去说不成?还有什么叫人家跟去伺候嘉鹏?要是真成了,那也是定了婚期,我和你从美国回来,嘉鹏从国内回来,明媒正娶了,才能再商量说秀玉跟不跟嘉鹏过去。” 二太太嗫喏:“阿春回来说,郑家那个小子和秀玉关系不一般,秀玉宁愿做佣人,也不愿意做嘉鹏的老婆。这才几天,她就……” “够了!”余嘉鹏听不得这话,愠怒地说。 一直以来,余嘉鹏都认为主动权在自己手里,是自己放弃了秀玉。可刚才秀玉却明确表示,她不想嫁给他,这让他很恼火,哪怕自己内心清楚,秀玉对于自己来说是什么样的一个存在。 若是没有春姨去扯这些,秀玉也不会着急上火要还钱,自己也不会了解她的真实想法,不会感到侮辱和难堪。 他侧头看向母亲身边的春姨。 阿春被他盯得心惊胆战,连忙解释:“少爷,是你要回国,太太舍不得,最近天天发愁,少爷本来就喜欢秀玉,您有秀玉照顾太太也放心。” 余嘉鹏摸了摸自己的后背,当时被抽得皮开肉绽,大部分结痂脱落之后没有留下疤痕,但是有一道伤痕,抽狠了,现在增生了,有寸长的僵痕。 这个阿春是他妈的陪嫁丫头,后来嫁给了余家的一个管事,管事没几年就死了,索性就守了寡,跟在他妈身边伺候,做了个管家婆子。 管家是管得不错,只是为人刻薄,还喜欢打听,把琐事报给他妈听,上次自己救了秀玉回来,秀玉被打也有她的一份功劳。 “春姨,我回国需要个人照顾?” “是啊!少爷从小金尊玉贵地养着,去了国内那多苦。太太也是心疼您。”阿春说道。 二太太也点头:“你从出生到现在,也没吃过苦,我怎么舍得?可你爸也说了,你是余家的男儿,这是你的责任,我能有什么办法?” “妈,您见过秀玉才几面?您认为秀玉知道我的习惯吗?您怎么认为她能伺候好我?”余嘉鹏问他妈。 “那不是你喜欢吗?”二太太说道。 余嘉鹏吃了一口饭:“那不是您不喜欢吗?您不是说她给我做妾都不够吗?您不是跟大嫂说了,我要是敢去看秀玉,您要让大嫂第一时间跟您说吗?这些日子忙了,我也就把她放下了。” “啊?”二太太听到这个答案,有些茫然和意外。 余嘉鹏把目光放在春姨身上:“您与其想让秀玉跟我回去,倒不如让春姨跟着我,做我女管家。” 阿春听见这话脸上浮现了惊恐的表情,余嘉鹏还在说:“我是春姨带大的,她又是咱们家的管家婆,我爱吃什么,我的习惯,她都了如指掌。她的厨艺又是和您一起学的,她做的饭菜跟您的没差别。秀玉的糕点吃多了会腻,妈做的饭我一辈子都吃不腻。春姨跟着我,我等于就能吃到妈做的菜了。更何况春姨一直守寡,也就一个人,没有什么牵挂。跟我过去也合适。” “少爷……我……”阿春还想说。 “就这么定了,阿春跟嘉鹏回去。”余修义坐下,“吃饭。” 第92章 叶应澜从老太太那里回来,回房见余嘉鸿睡得正熟,她摘下首饰,换了件棉布旗袍,下楼去。 他从国内回来就心心念念要给她做饵丝,自己一个新嫁娘,嫁给他这么久了,都没动手给他做过一餐饭。 叶应澜进厨房,她陪嫁过来的厨娘芳姐迎了过来:“小姐。” “想做两道菜,有什么材料吗?” “今天有一堆杂鱼,原本就想做红烧杂鱼,还有排骨,糖醋排骨,还有家里送来了年糕,做甜滋滋咸咪咪的苔条年糕,好不好?”芳姐带叶应澜看。 “我来吧!”叶应澜说。 年糕和鱼还是那么做,糖醋排骨的话,他不太吃甜,还是做蒜香排骨吧? 叶应澜想定了,先把排骨用蒜蓉给腌上,再去烧鱼。 “这是做什么呢?这么香?”蔡月娥进厨房的时候,叶应澜正在炸排骨,空气里全是排骨的蒜香味道。 “妈,我在炸排骨呢?”叶应澜回道。 “嘉鸿还在睡?” “睡着了。” “你做了蒜香排骨,我就不做醋肉了。做肉片汤,可好?”蔡月娥想了想。 “好啊!加紫菜和芹菜粒。”叶应澜说。 蔡月娥笑:“家里还有油炸鬼,你等下泡汤吃。” “嗯嗯。” 婆媳俩各做各的菜,叶应澜炸了排骨,蔡月娥过来拿了一块吃,咸香中带着一丝甜味,她问:“这个味道很特别,你加了什么?” “加了一块玫瑰腐乳。” “可以,可以。下次我也试试。” 婆媳俩边说话边做,阿霞走进来:“太太、大少奶奶,亲家老太爷请老爷、大少爷和您二位一起过去吃晚饭,说是有要事相商。” “什么事?”叶应澜一愣,这也太突然了。 蔡月娥扯下身上的围裙:“走吧!走吧!没有突然的事,你爷爷奶奶也不会叫咱们过去的。” 叶应澜也把围裙给了芳姐,快步往回走,心里惴惴不安,蔡月娥跟她说:“你先上楼去,叫嘉鸿起床,我去问你爸,问了马上来告诉你。” 叶应澜上楼去进房间,见余嘉鸿已经起来了,他拿了一件长衫正在穿,背上有伤不太方便,叶应澜过去接了衣服展开,问:“你知道是什么事吗?” 余嘉鸿穿衣服:“爸上来说过了,上海从八月开战以来,到现在沦陷,百万难民涌入小小的租界区域,日军对上海港口和海面封锁,市场上物资疯涨,尤其是粮食紧缺。上海成立了平抑米价的协会,想从南洋购入粮食,运往上海。就想到了叶家,找到了鸿安百货的总经理,你爷爷帮忙联系好了粮商,现在粮食采买也在进行中,中国船只现在完全不能靠港,只能靠挂中立国旗帜的船过去。这个时候走这条航线,很危险,所以肯走的就那么几家。我们家的轮船算一家,船也早就订满了。所以想找我们想办法运粮食过去。” “那咱们能帮忙吗?咱们跑这条线的船,不是也就乔家租借来的几条船?”叶应澜给他平整好长衫,他自己要扣扣子。长衫扣子多,侧边还有一堆,他后背受伤弯腰不便,叶应澜拍了拍他的手,“我来。” “我正在想呢!澳洲往返海峡殖民地的航线上抽几条过去,还有我考虑去上海一趟,去了解他们那里真实的需求。跟几个同业公会的人建立联系。” 叶应澜停了手:“去上海?” 这刚刚跑了重庆昆明,又要去上海? “嗯。你看到香港的情况了,日本人还没打到南方来,香港已经不堪重负了。上海一条苏州河之隔,一边是火光连天,一边是歌舞升平。只要逃过一条河,就能活下来,你说会怎么样?租界面积才五万亩,怎么容纳将近一百几十万人?整个星洲才五十万人。”余嘉鸿叹息,“而且,周边被圈了起来,在打仗,那么这些涌入的难民怎么吃喝,怎么活命呢?全要靠运进去,那么到底缺多少?我打算先摸清楚,再回来跟几家轮船公司调配一下” 叶应澜帮他侧边扣子扣好,转身去抽屉里取了一个压襟过来。 一个拇指大小的黄金花丝中间缀了一颗珍珠的如意结勾在他领口的扣子上,黄金链子弯了一个弧度贴在黑色绸缎长衫上,她又把尾勾勾在了长衫的第二个扣上,这颗扣子下吊着一块喜上眉梢的小方牌,下面又跟了半尺长的黄金链子以一颗珍珠收尾。 “这个压襟好精巧。”余嘉鸿说道。 叶应澜仰头:“成婚百日的礼物,喜欢吗?” “喜欢。”余嘉鸿难以抑制心头惊喜,在外的日子收到她的信,心凉了半截,却又要安慰自己,这本没什么。回来看到抽屉里的信,才知道这个傻子写了不好意思寄,现在又看见她给自己准备的礼物,实在难忍低头与她鼻尖相碰。 叶应澜推开他:“让我换衣服,难道还让爷爷等?” 余嘉鸿奇怪:“你早上不是穿这件啊?” 叶应澜在里面换衣服说:“我原想做两道菜,没想到爷爷让去吃饭。” “那做了吗?” 叶应澜转身:“都做好了,才叫吃饭,太突然了。” “做什么了?” “红烧鱼和蒜香排骨,还有苔条年糕没炒。”叶应澜说。 余嘉鸿想起上辈子,那时候重庆有很多从上海来的人,叶应澜每次开昆明到重庆的车,都会买好几坛玫瑰腐乳,早饭配粥,没菜也可以下饭,还能夹馒头,有肉的时候,烧腐乳肉,他最喜欢的一口是她炸的蒜香排骨,带着玫瑰腐乳特有的甜,不知道现在的她会做这个味道吗? “我得下去先吃一块排骨。”余嘉鸿说道。 叶应澜走出来,把首饰戴上说:“你这人?我明天给你再做就好了。” 叶应澜从抽屉里拿了给奶奶的那串翡翠链子,和他一起下楼。 到二楼刚好碰上余修礼夫妇,余修礼问:“我们一辆车?” “好啊!” 到了楼下,余嘉鸿跟叶应澜说:“应澜,你去把车开过来。” 叶应澜走到车子那里,见余嘉鹏往里走,不会吧?他真去吃排骨? 叶应澜把车子开到楼下,余修礼夫妻上后座,余修礼问:“嘉鸿干什么去了?” 只见余嘉鸿走出来,拉开车门上来,嘴巴还在动。 蔡月娥在后座上跟男人说:“他媳妇给他做了排骨,他非要去吃一块。” 叶应澜开车出去,余嘉鸿咽下,转头:“妈,您现在知道了吧?偶尔做一次,就想得慌。你天天给我爸做了,我爸就没感觉了。” 余修礼给了他一个爆栗:“行行行,让应澜给你一年做一次,一次让你想一年,你喜欢感觉,就好好感觉。你妈天天给我做,我天天吃。” 余嘉鸿砸吧着味道,跟叶应澜说:“应澜,下次腐乳还能多加一块,咸一点更好吃。”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103节 叶应澜奇怪:“你吃出腐乳?” 余嘉鸿一听坏了,这个味道不是一年做一次,而是上辈子她做了一次,让他记了一辈子,他说:“这个咸甜的味道不是玫瑰腐乳?” “是啊!”叶应澜想起,他说过,美国有上海和宁波去的朋友,大约也喜欢这一口。 车子刚刚开出去一小段路,碰上余嘉鹏的车子回来,蔡月娥摇头,跟余修礼说:“我打算把阿霞一起送美国,陪着嘉莉和嘉萱,还有等我大嫂过去了,我打算让俩孩子住舅母那里,你那个弟媳妇,我实在受不了……” 蔡月娥跟男人说老二家的那些破烂事:“不说,让应澜去说是个什么道理。就秀玉那个小姑娘,自己能挣钱,好端端地为什么要嫁给你侄子?你弟媳妇把人家当儿媳妇看待了吗?她这样搞下去,随便那个姑娘都要吃她的苦的。” 叶应澜想想书里描写的情节就很可怕,而且有了余嘉鸿做对比,书里余嘉鹏所谓对秀玉好,仔细看来也没多好,感觉不就是像养了一只狗一只猫的好吗?自己在书里还跑了,秀玉就一直熬着,难怪秀玉最后会希望今生缘尽。 “你别管他们的事了。”余修礼说。 “我就说说,我去管她的闲事?以后,好的她不会记得,坏的全部怪我头上。”蔡月娥忍不住翻白眼。 叶应澜微微叹息,人光靠平时聊天接触真没办法了解。只有真的深入相处,才能相处知道,若是结婚,对女子来说,未来漫漫都是折磨。自己真是因祸得福。 叶应澜开车进叶家,刚刚停稳了车子,老太爷和老太太带着应章和应漪走了出来。 应漪过来挽住叶应澜:“大姐。” “先叫大姐?”叶老太太看应漪。 “没事,没事。”蔡月娥说,“姐妹俩要好吗?随便孩子们去。” “伯伯、伯母。”应漪转头又叫,“姐夫。” 应章也跟着打了招呼,叶老太爷说:“永昌在接客人了,我们先喝口茶。” 一家子往里,老太太许久不见孙女婿,不禁多看了几眼问:“嘉鸿你怎么了?” 叶应澜走过去:“他为了我,被阿公打了。” 第93章 老两口还有应章应漪兄妹俩都愣了。 叶应澜出事,余家立马就找人脉在处理这件事,叶老太爷还认为自家孙女太过于刚强,孙女到底先是余家的长孙长媳,后才是车行的老板。 老友立马跟他说,余家为有这样的长媳而骄傲。这?为什么孙女婿还会挨打? 余修礼跟老太爷解释,叶老太爷听了,连连点头:“是这个道理,乱世活着兴许比死更难。” 叶应澜拿出余嘉鸿给奶奶买的翡翠珠串:“奶奶,嘉鸿在香港给您买的,您试试。” 叶老太太拿了珠串笑得合不拢嘴,儿子只记得他那些女人,哪里记得她这个老娘?还是女婿和孙女婿好,都能想到她这个老太太。 叶应澜给老太太戴上,这等翠绿的珠串老太太戴上越发显得富贵逼人。 叶应澜腻在老太太身边,叶老太爷跟余修礼父子仔细说起这件事来,承办买粮的是华商唐家,唐家派出了二爷来南洋协调。 叶老太爷还提了一句:“唐先生的这位继室,还是应澜妈妈在中西女塾的同学,是应澜妈妈的姐妹,也算是有交情的。” 这句话唤醒了叶应澜儿时的记忆。她记起了那个人,那人喜欢装出很喜欢她的样子,见了面就会夸她漂亮、可爱。 就连自己撞见她跟叶永昌两人从房间里出来,她都能开心地说:“永昌,应澜以后跟她妈一样是个大美人。” 后来妈妈病重,那人来探病,哪怕那时候自己才八岁,依然记得清清楚楚:“瑶琳,有钱而且长得好看的男人,从来都不可能属于一个女人。你为了一个不可能完全属于你的男人生闷气,这不是跟自己较劲?何必呢?与其把心放在一个男人身上,不如拿着他的钱。” 那时候她还摸着自己的头,大红的嘴一开一合问自己:“应澜,记住了吗?” 自己很疑惑地问:“我要他的钱做什么?我自己没钱吗?” 这话把这个阿姨给问懵了,作为叶家的大小姐,她能缺钱? 听见脚步声,叶应澜回神看外头,她爸叶永昌春风满面地带着几个人进来,一位是上海鸿安的总经理,另外一对,男子头发已经秃了大半,一张脸胖乎乎,显得和蔼慈祥,大约五十来岁,个子比他身边的女子还矮一起,他身边的女子大约三十五六,身材窈窕,卷发盘了头,细眉红唇,身上是青绿色香云纱旗袍,外罩着丝绒流苏披肩,行动之间流苏轻摆,风韵十足。 巧了不是,这位刚好就是叶应澜脑子里的那位……阿姨。 叶老太爷夫妇往前迎了过去,上海鸿安是叶家最赚钱的一家百货公司,爷爷跟上海商界人士自然熟络,聊了两句后,将他们带了进来,介绍起了余家夫妇。 轮到叶应澜小夫妻了,还没等老太爷介绍,这位唐太太就过来拉住叶应澜的手:“我进来一眼就认出了应澜,跟她妈妈一样漂亮。” 说着这位眼圈就红了起来,就算是要演《红楼梦》,她也不是贾母,自己也不是林妹妹。叶应澜自然不会跟着她哭。 唐太太大约见叶应澜没什么反应,她擦了擦眼泪说:“这么多年过去,应澜不记得我了?” 叶永昌提醒她:“应澜,这是你妈妈在中西女塾的同学,你妈妈最好的姐妹云凤阿姨,你小时候,她常常来我们家,你不记得了?” 她记得妈妈不在家的时候,他们俩在一间房闹得动静很大,她抱着洋娃娃站在门口,她爸告诉她,他和阿姨在捉迷藏。 以后的很多年里,她闹不明白,捉迷藏为什么会发出那些声音?直到自己跟余嘉鸿也捉迷藏了,才明白怎么回事。 叶应澜礼貌地浅浅笑:“那时候我年纪太小了,上海的那些,我都有些模糊了。” “也是,瑶琳去的时候应澜才八岁。小孩子这么多年忘记了也正常。”云凤阿姨拍着叶应澜的手,看向叶应澜身边的余嘉鸿,“这位是?” “唐先生、唐太太好!我是应澜的先生,余嘉鸿。”余嘉鸿笑着说。 叶应澜见唐太太眼里有明显的惊讶,不过她脸上笑容掩饰地好,她笑得温柔:“你妈妈要是知道你现在这般好,九泉下都会很开心的。” 这些话别人说,叶应澜定然感激,不过这位吗?她淡笑。 叶永昌伸手:“我们边吃边聊。” 落座的时候,那位唐太太笑着叫:“应澜,过来,我们好好聊聊。” 余嘉鸿笑:“唐太太是贵客,我们是晚辈,还是请唐太太上座。” 叶应澜和余嘉鸿在末位坐下,听他们说上海的局势。 “我们家迁两家厂,到武汉在混乱中设备丢了一半,现在想要去重庆,到重庆了,现在地都没有,厂子重开之日,遥遥无期。但是从原本的杨树浦搬进租界的两家厂,现在日夜赶工,利润比战前高了好几倍。很多人都在说内迁,就是寻死……” 唐家祖上经营绸缎庄,二十多年前,洋线团进中国,这家开了线团厂、袜子厂、再后来专营针织,做羊毛衫、棉毛衫、棉毛裤。 他说战争之后,一双袜子的利润比战前高了四五成。 余嘉鸿轻声跟叶应澜说:“香港现在也是这个情况,只要工厂开工,利润好得不行,一个脸盆的利润也有三四成,战前根本不敢想。” 余嘉鸿说的这个消息,让叶应澜很惊讶。 “整个东部沿海全部变成战争区域,就上海租界在生产,能不好吗?”余嘉鸿跟她解释。 坐在余修礼边上的唐先生说:“重庆政府刚开始说不要上海产的布匹,但是内迁的工厂复工困难,香港现在堆积了一大堆的进口军需物资,往里运军需还来不及,别说是布匹粮食这些民用的东西了。所以现在又松口了,沦陷区内未受日方利用或控制的工厂生产的货品不能算做日货,可以销售到未沦陷地区。” “这是没办法的事,我们能轮船靠泊上海,内地怎么进?”余修礼说,“现在也就香港和海防港两个口子能往里运东西。” “所以上海租界必然比以前更加繁荣。”唐先生下了结论。 上海鸿安的总经理也说:“是啊!老爷也看到了,上海鸿安销量上去多少了。” “现在各家都在想方设法往里运东西,我问了几家洋人的轮船公司,从香港到上海和青岛的轮船也已经重新开始了,但是怡和、太古这些大大小小的洋行,压了一大堆的货,还有就是从印度去往上海的棉纱要运。不是船运价格的问题,而是排期都要两个月以上,两个月的话,黄浦江边的难民要死多少?”唐先生举杯,“余先生,在下恳请您帮忙。” “唐先生这话是怎么说的,接到电话,我们父子俩已经在商量了,看怎么样从别的航线上调船过来。这一次的粮食,迟则明天下午,兴泰一定想办法装走第一批。”余修礼看向儿子,“另外,我让嘉鸿跟你们走一趟上海,那些大厂家跟洋行关系好,还能找到船,那些小商家呢?兴泰租用的是三海的轮船,在上海有联络点,但是因为刚刚接手,还没有顺畅,嘉鸿正好去联络一下。还有得麻烦你帮忙介绍几家同业协会的人认识,以便我们能帮到那些没有洋行关系的商家。” 唐先生听见这个回答,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这样是再好不过了。” 唐太太往叶应澜那里看去,亲热地说:“应澜也去吗?这么多年没去上海,跟嘉鸿一起回去看看?刚好我也带你见见你妈妈的一般故友,让她们见见瑶琳的女儿。” 叶应澜想去上海也不可能跟这位噩梦中的唐太太去吧?再说,现在车行忙到冒火,她去上海能做的有限,来回路上少说十几天。 叶应澜在想如何措辞才能委婉拒绝,余嘉鸿先说:“应澜家里忙,走不开,而且现在外头兵荒马乱,还是等太平一点再去。” 余嘉鸿侧头看她,叶应澜点头:“家里事情很多,下次去叨扰伯伯和伯母。” 唐太太仔细看小夫妻俩,好似恍然说:“也是,这次我们来得匆忙,等下次应澜一起去?” 叶应澜笑着点头:“一定。” 上海鸿安百货公司的总经理说了很多鸿安现在的面临的压力,老太爷脸色凝重,这时叶永昌主动提出:“爸,您身体不好,不适合长途跋涉,我和信辉聊了一下,如今上海的百货公司和酒店压力很大,我打算一起去上海。” 吃饭的时候,叶应澜反正没什么事,她听着他们谈话,也看着自己那个风流爹,看了几眼这位唐太太。 上海的百货公司确实要去看,不过她爹才是真想去见见上海滩的那些故友知己了吧? 叶老太爷点头:“行啊!你也去趟上海,顺带再看看,那里是否也要开一家平价商店。” “好。” 这顿饭宾主尽欢,一家子送唐家夫妻出门,唐太太再次牵住叶应澜的手:“应澜,实在可惜呢!” “办正事要紧,以后再说。”叶应澜笑着,看着夫妻俩跟叶永昌上了车。 第94章 叶永昌的车子刚刚开出叶家大门,二姨太立马跑了出来,把叶应澜拉到了边上,跟她说起了悄悄话。 “应澜,你真不记得这个裘云凤了?”二姨太问她。 叶应澜摇头:“真不记得。” “这个裘云凤借着是你妈小姐妹的名头,跟你爸私通。”二姨太贴着她的耳朵说,“反正我是跟你说过了,你爸那么多女人里,我最讨厌山口夏子,还有这个裘云凤,山口夏子是嫁了中国人,还成天拿自己当日本人,其他的毛病不大。这个女人就不是个东西,就……” 叶老太太见二姨太这般:“文娟,你跟应澜说什么呢?” “没什么,就是问应澜一些应漪的事。”二姨太说道。 叶应澜跟二姨太说:“我知道了。” “你让姑爷当心点,这个女人很坏的。”二姨太再嘱咐一遍,“你别以为我是妒忌,你爸可不值得我妒忌。” 叶应澜笑:“知道。” 叶老太爷这里招呼了余家父子一起坐下,让人叫了叶应章过来。 “修礼、嘉鸿,你们怎么看?”叶老太爷问。 “叶叔,唐家是做毛纺的,他们在南洋有我们这条路,在艰难时刻挺身而出,采办粮食也说得过去。”余修礼说,“不管他是真为了不让人饿死,还是说这个时候有路子就拼命赚钱,只要粮食进去了,总有人能买到,少一些人挨饿。所以,我们会尽力协调,帮他把粮食尽快运过去。” 叶应澜过来坐下,她听余嘉鸿说:“但是,他来南洋跑这一趟,可不仅仅是要采办粮食,他更多的是为了他们毛纺厂的原料,他们想要我们的运力。” “如果仅仅是毛纺厂的原料,倒也算了。刚才永昌老弟还提了我们跟克拉克的关系,克拉克在印度有棉花种植园,他们这是还想要棉花。”余修礼喝了一口茶。 “国内打仗,现在物资紧俏,棉花是大宗原料,香港已经开始屯棉花了。所谓工不如商,商不如屯。就怕是棉花运了进去不是为了生产,而是为了屯货待涨。”余嘉鸿说道,“到时候,他利用我们之间的关系,占用我们运力,导致真正的民用物资进不去。所以我刚才极少说话,岳父跟我相处不多,唐先生对我更加谈不上了解,我这个年纪他们不会对我有戒心的,到时候能探出他们真正的意图来。” 叶老太爷听孙女婿这么说,心里略微放宽:“嘉鸿,永昌他唯利是图,我就怕他也跟着一起囤积居奇,你跟他一起去,帮我看着他些。” “爷爷,我知道的。”余嘉鸿点头,“阿公肯定还再等我们回去问情况。我们先回去了。”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104节 “去吧!” 叶应澜开车回家,余家老太爷果然还在等他们,听了父子俩的看法,余老太爷说:“估计就是这个如意算盘,购粮是真,跟我们攀上关系也是真。这条线上,洋人的轮船公司,那些洋行囤货都来不及,中国船只挂着洋人旗的,到底危险,被日本人拦截,就什么都完了。我们这样正儿八经有英资背景,又是华人运营的轮船公司极少,他们可不就是得打我们的主意?” “刚好会在香港转船,我拍电报跟乔启明说一声,找他聊一下,他对国内情况总比我熟,如果唐先生果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那我们另外找人合作。”余嘉鸿说道。 “就这么办。不早了,你今天又伤了,去睡吧!”余老太爷听完让他们回房。 小夫妻俩回房,叶应澜挂心余嘉鸿背上的伤,替他摘下压襟,解开衣扣,脱下长衫,再看他后背,她轻轻地松了一口气,抽红肿的地方,肿已经退下去了,成了青紫色的淤痕,有一道抽出血的,也结痂了。 身上有伤,就不要洗澡了,叶应澜推着余嘉鸿进了卫生间替他擦身。 “我记得那个裘云凤。”叶应澜给他擦着背说。 余嘉鸿轻笑:“她进来看你,你不理睬她我就看出来了。” “我就知道,要不然你不会拉着我坐最后。”叶应澜低头跟他说了小时候的事。 余嘉鸿知道叶永昌不是个东西,但是没想到他能不是个东西到如此地步。 “这也太不是东西了,他要鬼混不能到外头鬼混吗?这个女人也是,偷谁不行,要偷好友的男人。还说这种话,这人确实没什么道德可言。”余嘉鸿抱着她的腰,“都过去了,你也长大了,没必要再介怀了。” “我早就接受了我爸是个什么东西。我爸和她是臭咸肉碰上苍蝇了。”叶应澜叹气,“这次在槟城,我在酒店花园闲逛,你知道……” 叶应澜开口了才发现这件事不适合说给老公听,她停下,转身给他换了盆,放水。 “我知道什么?”余嘉鸿继续问她。 想想这件事就尴尬,叶应澜摇头:“别问了,洗脚了。” “你放水洗澡,洗脚我自己可以的。”余嘉鸿说道。 “那也得等你出去,要不然我怎么洗?”叶应澜问他,总不能他边洗脚看她洗澡吧? 叶应澜转头看去,见余嘉鸿一脸期待地看着她,他还真有这个打算?叶应澜骂:“余嘉鸿,你不要脸。” “我只对你不要脸,对老婆还要脸了,什么都拘谨?那还有什么意思?”余嘉鸿就不走。 叶应澜气得赶他,把他推出门,上了锁才安心,她脱了旗袍,进了浴池里,洗着洗着,想起一件事,刚才只是想给余嘉鸿擦身,没把睡衣拿进来,洗过澡,只能打开门锁,探出头:“余嘉鸿。” “嗯?” 叶应澜红着脸:“把床上的睡衣给我。” 余嘉鸿拿了睡衣递给她:“刚才别推我出来不就行了?” 叶应澜穿了睡衣出去,余嘉鸿已经上床了,他趴着睡,等她上了床,他又侧着睡从背后抱住她,贴在她的颈后轻轻咬了一口她的脖子:“槟城酒店花园里怎么了?你爸勾搭哪个有夫之妇了?” 不该说,叶应澜偏偏又想跟他说,转身侧过去,面对着他:“你真想知道?” 余嘉鸿一脸期待:“你不要吊我胃口。” “就是槟城鸿安酒店不是也有歌舞厅吗?歌舞厅的经理……”叶应澜说着那件事。 听到那个谁,为不要脸的岳父拉皮条拉到他老婆身上,余嘉鸿脸都绿了:“简直了。” “可不是吗?所以我……”叶应澜笑得像只小狐狸跟他说自己干了什么。 “活该。”余嘉鸿笑着说。 叶应澜伸手指戳他的脸,被他转头咬住手指,他的舌头卷上她的手指,叶应澜轻声说:“余嘉鸿,你背上有伤呢!今天可不能……” 余嘉鸿张嘴放过她的手指:“不能怎么样?你想怎么样?” 叶应澜翻身过去背对着他:“睡觉。” 想要闭上眼睛,发现他还没抱过来,伸手拉他的胳膊,把他的手拉过来,调整好了姿势:“抱着我睡。” 他将将晚了一步,她就等不急了?余嘉鸿贴着她:“睡吧!” 第二日,余嘉鸿去了轮船公司,从星洲到越南转香港的航线上挪了两条货轮出来,再调配了有经验的船员,唐家的第一批米粮下午装了船。 后续的几船,也会在这几天陆续发运。 余嘉鸿这次回来是因为自己出事,才待了几天,他又要出去。 叶应澜送余嘉鸿去机场,他去了上海,计划是回到香港,估计要过年才会回家。 余嘉鸿等飞机,叶应澜舍不得走,陪着他一起等。 小夫妻俩坐一起,余嘉鸿把叶应澜的手放在自己腿上,轻轻摩挲,贴着她的耳边:“别忘记给我写信。” “你在上海,我又没有地址,怎么给你写?”叶应澜问。 “你不会寄香港轮船公司?我回来就能看了。” 叶应澜这下没什么可以推的了,但是要写那么多字?她说:“没那么多好写的。” “我的名字?诗句?比如‘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余嘉鸿给她建议。 “这个?要不你给我写?”叶应澜想想自己要真这么写,其实也还好。 “我不用,满肚子的话想跟你说。” 两人说着话,叶永昌叫:“嘉鸿,上飞机了。” 小夫妻俩站起来,余嘉鸿提起皮箱说:“我走了。等我回来再给我做蒜香排骨。” “知道了。” “叶先生,应澜小夫妻可真恩爱。”裘云凤跟叶永昌说。 叶永昌看着正往前而来的女婿,有些不以为然:“年轻吗?” 虽然他不信男人会从一而终,但一想应澜到底是自己的女儿,他当然希望女儿过得好,他又笑了一下:“余家讲规矩,男子不允许纳妾。” 裘云凤浅笑:“这样瑶琳也能放心了。” “是啊!”叶永昌应了一声。 余嘉鸿跟在他们身后上了飞机,他从提包里拿了一本书出来,把行李箱和手提包交给空服员。 他和叶永昌并排,唐家夫妻坐他们后排。 飞机起飞后,空服员端来了酒,叶永昌拿了一杯递给余嘉鸿,余嘉鸿摇头:“我不喝酒。” 他看向空服员:“给我一杯咖啡,加奶,不加糖。” 叶永昌留给自己了,他拿出雪茄盒,先转头请唐先生,再转回来给女婿。 余嘉鸿笑:“不抽。” “嘉鸿,很少见男孩子不抽烟不喝酒的。”唐太太说。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喜好。我不喜欢而已。”余嘉鸿回答。 唐太太站起来扒拉着座椅靠背问:“那你喜欢什么?” “看书、骑马、听音乐之类的。”余嘉鸿说这话的时候,还带着一丝年轻人的腼腆。 “跳舞呢?”唐太太问他。 余嘉鸿思考了一下:“会,但是不太跳。” “叶先生,怎么被你觅到这么乖的女婿?” 叶永昌想起他们翁婿第一次见面,这小子唇枪舌剑,他被驳得哑口无言,第二次见面跟他说南洋宗族关系,吓得他一身冷汗。 他对女婿不太了解,但是女婿绝对不能用“乖”这个字。 第95章 飞机上余嘉鸿不是在看书,就是安安静静地听他们聊天,他们问什么,他就答什么。 很显然这位唐太太对他很有兴趣。 问了很多他私人的问题,余嘉鸿给的回答是,他刚从国外归来不过四个月,目前在家族轮船公司任职。 “嘉鸿,在美国十年?”唐太太问。 余嘉鸿点头:“是啊!我十岁就去美国了,之前我姨妈和姨夫在美国,后来就住校了,一直到大学毕业,再回国。” 唐太太颇为疑惑:“那和应澜怎么认识的?” 余嘉鸿很惊讶地看着唐太太,停顿了一下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叶家和余家是世交,双方长辈决定的。” “原来是这样。”唐太太笑,“看你们如胶似漆,还以为是青梅竹马呢!” 余嘉鸿用很不理解的眼神看着她,这时唐太太不自觉地解释道:“我和应澜妈妈是好姐妹,我很开心她的女儿能找到你这样对她好的先生。” 余嘉鸿不置可否地站了起来,弯着腰走了出去,进洗手间。 唐太太看着前面说:“他好像不高兴了,我没说什么吧?” 叶家和余家老一辈交好这么多年,叶永昌和余修礼、余修义兄弟俩就是话不投机,叶永昌说:“余家人都比较古板。” 余嘉鸿洗了手,过来再坐下,这次唐太太不再问东问西。 飞机中午在槟城落地,下午再飞越南西贡,要在西贡过夜,他们入住一家法国人开的酒店。叶永昌在路上就兴致勃勃地跟唐家夫妻介绍,这家酒店有法国红磨坊酒吧一样的康康舞,还有非常精彩的表演,最主要的是,这些演员都是来自法国,是金发女郎。 他侧头问余嘉鸿:“嘉鸿,你去过这种酒吧吗?” 余嘉鸿带着浅笑摇头,叶永昌说:“那行,我带你去见识见识。” “爸,我给轮船公司西贡办事处的人发过电报了,晚上我和这里的一位执事吃饭,你们请便。” “生意也不急在一时。”叶永昌以为余嘉鸿在找借口,他悄悄跟女婿说,“没事的,就看看歌舞。” “我真约好了。” “小余先生,生意场上这种场面难免,一起去。”唐先生也跟他说。 任凭余嘉鸿怎么说,叶永昌和唐先生也要拉着他去看歌舞,直到进了酒店,见到轮船公司的执事果然等着,才信了余嘉鸿的话。 叶永昌和鸿安的总经理一起招待唐家夫妇,吃过晚饭去酒吧看歌舞表演,台上两位金发女郎领着一大群本地女郎,头上戴着羽毛冠,上身吊带,手里拎着蓬蓬裙,露出大腿,扭动身躯,一条光腿笔直的往上踢。 两场热辣的歌舞之后,这些舞女下台来邀请来宾一起跳舞,跳的也不是交谊舞,而是跟着她们一起随着身姿摆动。 叶永昌对此乐在其中,邀请了唐先生一起去扭动身躯。 唐太太跟上海鸿安百货的总经理坐一起闲聊。 唐家的袜子、毛线、针织衫和羊毛衫都在鸿安卖。叶家父子俩平时不在上海,上海就这位总经理全权处理。唐家夫妻和这位总经理的关系非常好。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105节 “你们大小姐和你们姑爷真的是旧式婚姻?” 这位回一趟星洲自然是见了的一些老友,大小姐的婚事在星洲那是人人都知道的,也算不得什么秘密。 他笑了一下:“原本老爷为大小姐找的是余家二房的大少爷……” 听这位细细说来这件事,唐太太面上不显,心里却是如水开了一半翻腾起来。 “我们都在说,大小姐换了姑爷,倒真是嫁对了,姑爷疼大小姐疼到骨子里。” 这一点,唐太太压根就不以为然,想当年印瑶琳初嫁叶永昌,听闻南洋大摆三天酒席,上海又摆了百桌。 自己跟印瑶琳同龄,两家是隔壁邻居,从小在一起长大,一起读书,别人说是姐妹花,但是自己能感觉出来喜欢印瑶琳的人,比喜欢她的多,情窦初开的时候,叶家刚刚摘上海筹建鸿安百货,叶老爷带着公子来上海,自己认识了叶永昌,邀请了印瑶琳一起去参加舞会。 叶永昌见了印瑶琳,就一见钟情,再也不看自己一眼。 叶永昌是自己先认识的,凭什么最后印瑶琳嫁进了叶家,成了叶家的大少奶奶?而自己只能做一个大了自己十五岁的男人的继室,她的丈夫,有四房比她还大的姨太太,十几个子女,她一进去就要面对这么艰难的处境。 她不甘,她意难平,印瑶琳还装出同情她的样子,安慰她,她恨印瑶琳抢走了本该属于她的叶永昌,她要抢回来。 终于,她和叶永昌上了床,她的目的不仅是要和叶永昌上床,还要让印瑶琳知道。 果然撞见他们之后,印瑶琳发了脾气,打了叶永昌一巴掌,骂他“无耻”。 一个大家族的孤女,大家族没有把她吃干抹净,还能风光嫁她,已经是她最后的运气了。这时候除了外强中干地发脾气,还能怎么办? 叶永昌照样在俱乐部流连到深夜,终于印瑶琳和自己要面临一样的问题,叶永昌带回来一个又一个的姨太太。 从此自己心平气和了,偶尔找叶永昌倒也不是为了报复印瑶琳,只是纯粹想找一个年轻的,有品味,技巧好,能带给自己愉悦感受的男人。 印瑶琳心胸狭窄,自己把自己气病了,作为同学,作为要好的姐妹,自己去看她,说了几句肺腑之言。大上海待了这么多年,那些所谓的情情爱爱,有几个长久的,有钱才是真的。 那时候印瑶琳已经说不出什么话了?偏偏她那个女儿,仰头问她:“我要钱做什么?” 至今她都记得那个小丫头用挑衅的表情问出的话来。 这次再见,那个小丫头已经长大了,嫁给了余家的大少爷。这个小丫头看向余家大少爷的眼神,像极了当年新婚的印瑶琳。 现在唐家要和余家合作,她自然要攀关系,一上来叶应澜就否认认识她,对她十分冷淡,一副跟她没什么交情的样子。 唐太太看见有个舞女已经攀在她丈夫身上,做着各种动作,叶永昌也搂着一个舞女。 她按了一下太阳穴:“钟经理,我有些累了,要回房了。” 唐老板和自家老板忙着玩,钟经理自然要陪客人太太,现在唐太太自己说累了,那是再好不过了。 钟经理笑着说:“我送唐太太出去。” “不用了,我自己回。”唐太太往外走。 叶永昌和唐先生各自搂了一个女人,过来坐下,两人点了烟,叶永昌说起女人经来,上海女人是风情万种,日本女人是温柔可爱,南洋女人火辣野性…… 唐太太在酒吧门口,回头看了一眼那两人,穿过走廊,回到主楼,刚巧碰上余嘉鸿从外头进来。 余嘉鸿跟她点了一下头:“唐太太。” “嘉鸿忙完了?”唐太太提着旗袍下摆上楼梯。 “是啊!”余嘉鸿也上楼。 “酒吧的歌舞表演刚刚开始,你不去玩玩吗?”唐太太问他。 余嘉鸿客气地笑:“不了。” 上了楼,唐太太看着余嘉鸿进房间。 当年叶永昌让她和印瑶琳都一见倾心,比起这位余大少爷,年轻时候的叶永昌算个什么? 上海滩的公子哥儿什么样的都有,这位大少爷跟那群顶尖的公子哥儿相比,也不会输分毫。 今天早上,叶应澜那个丫头跟他,你侬我侬,难分难舍,那股子腻歪劲儿,她还以为两人是青梅竹马,搞到最后原来是一场乌龙婚事?这位还是临时顶替上来的? 这样的话?她可不认为,这位余家大少爷是真心喜欢叶应澜。想来不过是见色起意罢了! 只要是见色起意,那么这种喜欢,就像女人喜欢珠宝。不会因为有了一件稀世珍宝,而拒绝另外一件珠宝,哪怕这件珠宝没那么珍贵。 想起当年印瑶琳从满是幸福的笑意到强颜欢笑,自己心里的畅快,她就想让这种感觉重来一次。 兴许是想得太兴奋,直到深更半夜,唐先生回来,她都还靠在床头。 “你怎么还没睡?”唐先生扔了外套,过来问她。 唐太太从床上起来,给他解开领结,解开衣扣说:“我给你放水去。” 男人洗了澡出来,坐在床沿,玩得是尽兴了,烦恼是一点都没少。 上海那些工厂,都在找英商和美商合作,日本人在上海成立大道市,物色了商人成立“上海市民协会”,协会将成立宣言和章程,送给了日本驻沪陆海军当局。 这是日本人在拉拢上海的商人,而这件事发生之后,立马引起了沪上各界反响,大骂这些商人是“汉奸”,甚至牵头的一个大富商在外出的时候被暗杀了。这可吓坏了,他们这些本来在观望的商人。 租界是孤岛,原料要进来,成品要出去,跟日本人苟合,这样物资能够进出,这会被骂汉奸,甚至会被杀。 最最安全的就是找到英商和美商做靠山,大家都想找,哪儿那么容易?他原本想的是找鸿安百货,好歹也是海峡殖民地的商人,虽然叶家实际上是宁波的。 随着深入了解,才知道叶家在南洋的关系,实际上是余家的关系,而这个余家才是跟英商有极深的关系。如果能跟余家深入合作,海上运输解决了,英商靠山解决了,甚至他还听叶永昌说,跟余家合作的克拉克家族在印度有棉花种植园,要是还能倒腾棉花,他真是可以想象,这是老天要让他发大财。 怎奈叶家老太爷请了一顿晚饭,他了解了一下余家的情况。 余老太爷已经不太管余家的生意了,主事的是余修礼。 原本是想着余家和叶家关系深厚,恐怕是余家让大少爷跟着岳父出行,叶永昌能教教这个女婿。 这才出来一天,唐先生就发现了,余大少爷对叶永昌这个岳父没有半点讨好,似乎还很疏远。 唐先生擦着头发说了几句烦心事,唐太太坐起来说:“你以为我今天是长舌妇,想要嚼舌根,要去打听这位余家大少爷跟叶家小姐的事?我还不是为了你吗?” 第96章 唐先生刚才下飞机进酒店就很不高兴地跟太太说了他的不满。 没错,她是和叶永昌的亡妻是同学,是手帕交,当年叶家的姑娘因为年纪小,这么多年过去了,不记得她了,这点情谊基本上就等于没有了。 她居然还拿自己当成是这位余家大少爷的长辈,飞机上问东问西。 叶永昌也说了,余老太爷是一个非常古板的人,余家规矩很大。这种人家很讨厌别人,瞎套近乎,瞎打听,真的很冒昧。 “胡乱打听,难道你还觉得自己没问题?” 唐先生把毛巾扔在沙发上,看向靠在床头的太太。他的这个太太八面玲珑,确实也为他拉了不少生意,但今天实在不应该。 “里面还有一件,你听了都要瞠目结舌的故事。”唐太太把鸿安钟经理说的余家临时换新郎的事讲给男人听。 她问:“余嘉鸿从小留洋,受了西洋教育,回到家就被迫娶了自己堂弟不要的女人,还能跟这个女人蜜里调油,你觉得是什么原因?” 唐先生一时间倒也想不出来:“叶家大小姐明媚端庄,余嘉鸿一见钟情也有可能。” “确实是一见钟情,但是一见钟情的感情有多牢固?”唐太太笑得开心,“荣毓在德国的时候,不是竭力说不想要包办婚姻吗?你大哥逼着他回来,见了二少奶奶一眼,不是乖乖成亲了吗?不也是咱们家二少奶奶长得好?可成亲不到一年,他不是搞大了一个女学生的肚子,只能把人家娶进来做了二房。” “不是,你琢磨这些做什么?他对叶家姑娘能不能长久,我估计叶永昌这个亲爹都不关心。你关心个什么?”唐先生说。 “男人是茶壶,女人是茶杯,一个茶壶可以配多少个茶杯?”唐太太看着他问,“说什么家里的规矩?现在新时代了,一定不能纳妾,就不能离婚?你想要余家的轮船帮你运东西,你想要余家的背景护着你的工厂,你想要从印度进口棉花,靠着叶永昌那点七拐八弯的关系,能做到?” 唐先生说:“你没听说,叶家和余家联姻是老一代的情谊吗?” “祖辈啊!那天的场合你没看出来,余先生对叶老先生十分尊敬,但是对叶永昌就很一般了。再说你看看余嘉鸿对叶永昌的态度就知道了。老一辈都隔代了,还真能控制孙子?”唐太太哼哼了一声。 “让我把自家的姑娘送给一个有妇之夫,我可做不出来。”唐先生上了床,“这事不要再说了。” “现在上海都是自由恋爱,这些年离了老家的旧式妻子,迎娶女学生的还少?家里六小姐和七小姐都是花季年龄,都是上海滩的时髦女郎,追求爱情,也正常吧?”唐太太扒拉着唐先生的肩膀,“而且,你没听见吗?这位大少爷,跟我们去了上海,回来是待在香港。我就奇怪了,既然两人这般情浓,为何这位叶家大小姐不跟到香港?任由年轻的丈夫一人独宿?” “老派的人家,儿媳妇得在家伺候公婆。”唐先生口气已经变了。 “余大少爷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你是男人,你知道的呀!”唐太太这才躺下道,“你自己想想,你是靠着叶永昌这个似乎搭边,又不太搭边的岳父,还是说你自己做他的岳父?和余修礼结成亲家? 她说完闭上眼睛睡觉,留着男人瞪着眼睛看天花板。 第二日,从西贡飞香港,叶永昌在香港有两位姨太太自然要回家,唐家夫妻和钟经理去酒店,他们都在港岛,余嘉鸿则是直接去轮船公司,轮船公司在码头。 所以出了机场,他就跟几个人分别,叶永昌跟他说:“嘉鸿,晚上来家吃饭。” “爸,我知道了。等我处理完了这里的事就过来。” 余嘉鸿接到家里的电报,扔下手头的事回星洲,纵然这段时间香港这里他已经理得比较清楚了,能做到忙而不乱,不过现在香港公司还是压力最大的。 他进了公w.l司,和轮船公司执事边巡查边聊,执事说:“果然处处都如大少爷所料,幸亏您还从理查德手里买了五条船,现在其他欧美轮船公司纷纷重开上海到香港的航线,理查德都快疯了。” 日本人攻打上海打得激烈,尤其是在长江口封锁,大的轮船公司,可以撑着,小的轮船公司每天的维护费用不少,而且这个情况不知道有多久,就想要出售,这位通过卖仓库的洋行找到了他,想把手里的五条船卖给他。 余嘉鸿这个南洋来的有钱有点傻的小子,也算是在洋人圈子里有点名气,他连船实际情况都没看,而是看了纸面情况就买了下来,当时理查德觉得自己捡了大便宜,现在各家开始要恢复了,而且运费大涨,自然是肠子都毁青了。 “现在增加不过是刚开始,接下去还会要跑更多,从现在开始,这条线反而安全了。” 余嘉鸿和执事一起去修理厂看理查德卖给他的几条船,他当时从国内回来,这几条船签得比较急,理查德确实也隐瞒了船的一些状况,所以五条船还在进行检修,等检修好了,兴泰运力还能上去。 跟修理厂的老板一起吃了饭,请他帮忙再加快,余嘉鸿这才离开轮船公司,摆渡到对岸,蔡运亨已经派了车子来接他去仓库。 蔡运亨把他的办公室设在了仓库这里,车行也已经在最后装修阶段,乔启明也在这里办公,蔡运亨还叫上了纱厂的赵老板。 等余嘉鸿到的时候,他们几个已经在喝茶了。 “应澜没吓着吧?”蔡运亨问他。 “她没吓坏,我吓坏了。”余嘉鸿摇头,“还害得二舅舅白跑了一趟。” “没事就是上上大吉,其他的都是小事。”蔡运亨拿起公道杯给他倒了茶,“买粮的事,你电报里说得不明不白,现在仔细说说?” 余嘉鸿以只陈述事实的口吻说:“我岳父家在上海有百货公司,新亚毛纺厂的唐老板一直给鸿安百货供货,而且唐老板的太太与我已故的岳母是同学,所以找到了我岳父,说现在上海法租界和英美公共租界涌入了将近百万人,粮食价格暴涨……” 乔启明伸手拍赵老板:“老弟,我们两家都是戆度(傻瓜),聪明人都是像唐家那样意思意思搬两家,剩下的留着观望。” “是啊!看着他们狠赚,我们两家家财损失大半,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赵老板也是苦笑。 “嘉鸿啊!所以你也知道了,不想资敌的人家,路途艰险,万里之遥,我们也全搬走了。滞留在上海的,老实说,大多是摇摆的。但是你不能说他们对同胞没有同情心。”乔启明说,“这个唐家就是这样的,不过只要没有参加这次组建上海市民协会的名人富商,好歹还不算完全的没骨头。你说呢?” “嗯。”余嘉鸿也不反驳乔启明。 他认为有些商人可能是受了1932年日本打上海,租界没有影响,三个月后战争也就停了,存在这样的心理没有搬,也有人是死都不想离开自己的发迹地。 当然就算是有人摇摆,只要不是像上辈子叶永昌那样真的跟日本人合作,而是后来无奈被日本人逼着做华商会会长的那位老板。 那几年,日本因为战线拉得太长了,又和美国正式开战,补给跟不上,就死命搜刮南洋,抢走了星洲的绝大部分储备粮,当时给市民定量配给,刚开始每人每天还有五六两粮食,后来干脆用萝卜充粮食,在这样的情况下,凡是能吃的都吃了个干净。 霞姨每每说到这里,都会泪水涟涟,都会说:“要不是秀玉,嘉鹄和嘉萱根本不可能活下来。”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106节 那位星洲的华商会会长,也想方设法跟日本人沟通,想办法救助市民。 而当时的香港,因为战争涌入了大量的人口,比星洲更加可怕,他听大表哥说,最最惨的时候,街道上饿死的尸体,大腿上的肉都被割掉了。 那时候大舅舅和二舅舅拒绝出任任何日方职务,也有华商在考虑再三后顶着压力出来任职,他们协调粮食,减少市民的苦难。 所以看事也要两面看,至少这两位,在战后都没被追责,大家都认为他们是为了民众生存是出过力的。 通过和两位的聊天,余嘉鸿至少知道了唐家不算是完全没有国家民族概念的商人。 “不对,你还记得鹿牌毛巾的陈老板吗?这位陈老板在九一八事变之后,在工厂成立了义勇军,亲自任大队长,还在工厂门口挂收复东北的口号,被日本人视为眼中钉,所以民国21年日军打上海,把他的工厂炸成了废墟。他为了养活毛巾厂的工人,只能改做药店也代销其他工厂棉纺织品。他没什么设备可以搬的,所以还在租界吧?”乔启明想起来问赵老板。 “对对对,可以找陈老板。”赵老板一下子兴奋起来。 比起那些摇摆,甚至会投机的商人,这位肯定是更加值得合作的对象,余嘉鸿高兴地跟两位拱手:“幸亏来找了两位,我去上海找陈老板。” “陈老板有本事有魄力,为人正直。”乔启明说道,“我拍电报给我爸,让他想办法找人带你去找陈老板。” “多谢!多谢!” 第97章 从香港到上海坐船要三天,余嘉鸿吃过早餐,套上大衣走出餐厅的舱门,到甲板上。 凌晨时分,还听见雨打在窗上的声音,这时雨已经停了,天空乌云密布,风吹到脸上冰冷刺骨。 临近上海,海上有日本的巡洋舰,天上能够看见日本国旗的飞机呼啸而过。 “嘉鸿。” 听见声音,余嘉鸿回头,穿着西装的叶永昌走过来。余嘉鸿打招呼:“爸爸,早啊!” “早。”叶永昌抽着雪茄,“跟你说了这几个月我会在上海,所有人都知道兴泰轮船是我女婿家的,你看在应澜的面子上,也得给我一些运力吧?” “爸,自从兴泰开通上海到香港的航线,就是最危险的时间,鸿安百货的物品,都是第一时间给运过去。所以你要运力无非就是想要运紧俏物资套利,这方面我没办法支持您。”余嘉鸿依旧拒绝。 这时叶永昌的三姨太拿了一件大衣过来:“永昌,天气冷。” 说着她给叶永昌穿上了大衣,给他扣上了扣子。 余嘉鸿转身,他微微叹气,昨天他去他岳父在香港的家吃饭。应澜费劲费力她三姨和二妹给弄了出来,还盘算着把这些年纪还小的弟弟妹妹们,连带他们的妈都送出去。 然而,叶老太爷让儿子安置三姨太母女,叶永昌直接把母女跟他的六姨太放在一起。 六姨太本是鸿安百货的售货员,自从嫁给叶永昌之后就独占了这栋楼,现在突然来了三姨太,才个把月,两人就闹得不可开交。 在香港那晚,叶永昌还宴请了唐先生夫妇,唐太太说着现在上海租界的火热情形,三姨太抱怨香港是个乡下地方,要什么没什么,诸多不方便。 这下可刺激了六姨太,就是家中有客,也阴阳怪气,唇枪舌剑。 第二天,叶永昌就带着三姨太母女一起上船了,三姨太母女回上海,枉费了应澜的一番努力。 余嘉鸿回了船舱,对着手哈气,搓了搓手,这天可真冷,他略微坐了一会儿,看着窗外,船渐渐靠港,拿起围巾戴上,再套上手套,提着行李箱,往外走。 走出房门,在走廊里碰到了唐家夫妇,唐太太身上穿了裘皮大衣,她也在说:“这个鬼天气怎么就冷得透骨的啦!” 走下舷梯的时候,天上飘起了雪花。 前面的一个小孩子高兴地叫:“下雪了,下雪喽。爸爸,我们回去堆雪人好不好?” “好。”那个男人一手抱起女儿,一手又要从妻子手里接过皮箱。 他太太说:“我来提。” 这个穿着粉色毛呢大衣,头上扎着蝴蝶结的小姑娘,伸手接着天上飘下来的雪花,对着边上的女士说:“妈妈,雪花没有了。” “雪花化成水了呀!” 小姑娘发现他在看她,她甜甜地笑,可爱到了极致。 从这一家三口身上,余嘉鸿甚至可以看到他和应澜的未来,他们也会有这么可爱的女儿吧? 下了船,外头停着一大堆黄包车,在这样天气里,一个个穿着单薄衣衫的车夫在问:“先生,去哪里?” “先生,要黄包车吗?” 唐家和鸿安已经派了车过来,叶永昌跟余嘉鸿说:“嘉鸿,真不住家去?” “鸿安方便点,我也有同学和朋友要见。”余嘉鸿还是婉拒了。 出来前,自己跟应澜说等以后带她回上海,回去看看她出生的地方。 她说:“看看上海的大街小巷就可以了,不想去那栋房子。” 既然她不想去,自己更加没兴趣跟叶永昌住一个屋檐下。余嘉鸿和鸿安的总经理一辆车,车子出码头,江上挤满了大大小小的船只,尤其是一个个乌篷船,像是一只只蚂蚁密密麻麻地聚在江面上。而江边滩涂上,则是一个个稻草棚子,排成了长长的串。 “全是逃难来的人。”钟经理看他正看着窗外。 是啊!道路上衣着光鲜,穿着大衣带着帽子的人和衣不蔽体,身上肮脏的人交错而过。 前面有一座宏伟的纪念碑,上头是带着翅膀的和平女神,车子经过,纪念碑下席地坐着几个叫花子。 余嘉鸿看着越来越大的雪,想起上辈子自己在云南遇到一场寒潮,天上下冻雨,他冷得直打哆嗦,浑身冰凉,一直想要撒尿。那种感觉回想起来都让人牙齿打寒颤。 这么冷,要冻死人啊? 问题是越是往前,这样的流民就越多,根本没有间隔,人都成了群。 上海的百货公司扎堆,百货公司对门开,每家百货公司门前都人流如织。 鸿安百货边上就是鸿安大饭店,车子停下,余嘉鸿仰头看,这是一栋十几层高的欧式建筑,这栋楼别说在星洲,就是在香港大约也可以排得上号,但是在上海,左右两边还有比它更加气派的建筑。 如果不是街道上那么多的流民,余嘉鸿有种回到曼哈顿的感觉。 侍应生过来把他们的行李拿了下来。 “姑爷,请!”钟经理伸手。 余嘉鸿走进酒店,乳白色的大理石铺地,璀璨的水晶灯布满整个穹顶,雕塑墙壁,豪华中透着典雅。 钟经理亲自带着余嘉鸿进了电梯,上了十六楼,两边墙壁挂着西洋画,钟经理从侍应生手里接过钥匙,打开了一间客房,这个客厅都有香港鸿安酒店套房的两倍大,里面是法式风格的装修,墙布、窗帘和家具花纹成套。 “姑爷,酒店有三个餐厅,俄式餐厅、法式扒房和宁波菜馆,您可以试试我们法式扒房的菜,在上海法国菜里数得上号。”钟经理说,“您休息一下,如果想玩的话,隔壁电影院、舞厅,还有可以去赌场试试手气。” 余嘉鸿点头:“好,谢谢!” 钟经理走了之后,余嘉鸿解下了围巾,摘了手套,换了一双拖鞋,拉开了窗帘,窗外大雪纷飞。 房间里电话铃声响起,他过去接电话:“喂!” 是唐先生来电:“小余先生,我是唐海生,我们的粮食已经进仓,我现在要和难民救济会的陆会长一起去难民营,你要不要去看看?” “您稍等一下,我马上来。” 余嘉鸿戴上围巾和手套,换了皮鞋,下楼去。 唐先生已经等在大堂,他身边还有一位大约六七十岁的老先生,唐先生介绍说:“这是英美公共租界工部局华人董事,陆勇卿先生,也是我们的难民救济会的会长。” “陆老先生,您好!” “这次真的多谢兴泰轮船鼎力相助了,要是粮食再不过来,寒潮来临,饥寒交迫中,有多少人会死。”陆老先生和余嘉鸿握手。 “应该的。”余嘉鸿伸手,“两位请。” 余嘉鸿和两位一起上了汽车,他们前后各有三辆车。 从繁华到穷困有时候只是一个转角,车子到一整片窝棚前面停下,那里一个个用芦席卷成了半圆形,用竹竿支撑起了一个个窝棚。 前面的空地上搭了一个凉棚,凉棚里几个人正在拿着勺子给排着队的人们舀粥。 他们前后都有印度巡捕保护,看见他们过来,人们让出一条道来。 余嘉鸿看到大铁锅里是掺着米糠的粥,一人一勺,陆老先生说:“第一是粮食确实不够,第二是怕有人来冒领,所以谷子过来没有脱壳直接打碎,愿意吃这种糠粥的,总归也是挨饿的。” 余嘉鸿点头:“确实如此。” 陆老先生指着一整片到河滩的窝棚说:“这一片的滚地龙,大概有三千多个,住着五万多难民。” 一个穿着单衣单裤的女人,一手牵着一个五六岁的孩子,那个孩子身上裹了一件破棉袄包裹到膝盖,下身什么都没穿,他边上有个十来岁的小姑娘,身上更是只穿了一件夏天穿的短袖衫,下面的裤子露出了小腿,脚上一双草鞋。 穿着长衫的工作人员,往他们的洋皮锅里舀了两勺糠粥,那个妈妈喜极而泣:“阿大、阿小,我们回去吃饭。” 余嘉鸿里面西装外头羊毛呢大衣,尚且在室外感觉冷到骨子里,他们呢? 而这母子三人又不是个例,里面身上有棉袄的,可能只是少数,大多数人衣衫单薄。 余嘉鸿看着外头纷飞的大雪,战争已经让人流离失所,而老天爷似乎并没有怜惜这些在生死边缘挣扎的人。 “小余先生,要是能够忍受这里脏乱臭的话,我们一起往里走一走。”陆老先生说。 “自然。”余嘉鸿答道。 窝棚和窝棚之间大多也就留了三尺左右的距离,将将一个人通过,因为人多,污水汇成了沟渠,就是大冬天都散发着恶臭。 光着屁股的孩子席地而坐,大人用脚踢孩子让他起来,叫他跳起来。 有个女人发髻梳得干净齐整,身上衣服虽然单薄,但是看得出是绸缎,手里抱着一个不满周岁的婴儿,孩子身上裹着一件男衫。 “打仗了,能有命在就不错了,这里有多少人,以前是殷实的人家。” 再往前一个跟刚才船上那个小姑娘差不多大的女孩儿,蓬头垢面,两条像是棍子的腿裸露着,一双眼睛在没有肉的脸上,大到极其可怜。 余嘉鸿实在忍不住想要解下脖子里的围巾,被陆老先生拦住:“小余先生,上海有几十万难民,你都这样帮,帮得过来吗?连能喝到粥,也是其中的一部分而已。走吧!” 余嘉鸿看着那个孩子,脑子里是刚才看见的小姑娘灿烂甜美的笑容,他还是解下了围巾,蹲下包在那个小姑娘的身上。 余嘉鸿上了车,车子离开这个难民区,等他回头,又是林立的高楼…… 第98章 刚刚看了难民营里掺了谷糠的粥,转眼他们车子在德兴菜馆门前停下。 唐先生伸手:“小余先生第一次来上海吧?” “是。”前生今世都是第一次,上辈子他到死国门都没开,连云南都没能回一趟,更何况是上海? “那一定尝尝正宗的上海菜了。这家老店是光绪三年就开的,到如今要六十年了,做的上海菜味道是一只顶的。”唐先生请余嘉鸿进饭店。 余嘉鸿跟着他们进去,上到二楼雅间,雅间是真雅,绣花屏风隔成了内外间,外间放了罗汉床,余嘉鸿隐约能闻到大烟的味道,里间一张红木餐桌,墙上挂着的一幅鱼虫画作。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107节 他们三人落座,三个妙龄女郎进来,挨个站在他们身边,先给他们倒茶。 唐先生点了菜,跟陆老先生说:“小余先生别看生在南洋,还是留洋十年才回来,却是把我们中国人的文化传承得极好,而且烟酒不沾。” “竟是这样,实在难得。”陆老先生说道。 “我出去时,年纪还小,祖父怕我学坏了,自然千叮咛万嘱咐,我就把这些记在心里,早早读完书,回星洲。”余嘉鸿说话一如他这个年纪的年轻人。 他拿起茶杯,里面嫩芽青翠,香气袭人是上好的碧螺春,边喝茶边听两位说当前国内的局势,与未曾沦陷的武汉重庆不同,这两位明显心头摇摆。 说起当年日本人不费力气就拿下东北,他们又是亲历了上海的沦陷,租界笙歌达旦,一河之隔,炮火也不曾歇过。 国军精锐尽上,杀得血肉横飞,最终还是丢了上海。日本人再强悍,也不敢越租界一步,他们没信心中国等来光明,对殖民者又充满信心。 余嘉鸿对此不发表意见,有一点他认同,他们说逃进租界的难民总是要活下去的。 菜上来,陆老先生身边的女郎伸出纤纤玉手介绍,糟鸡、熏鱼、凉拌海蜇和四喜烤麸。 他是闽南人的口味,糟鸡咸鲜中带着酒香,倒是正合了他的口味,熏鱼的话他吃起来就有点太甜了。 第一道热菜上来,身边的姑娘吴侬软语说是鹿筋拆烩鱼头,说是来自于淮扬菜,要把鱼头上八十四根骨头全部拆出来,再做成这么一盘鱼头。 “鹿筋软糯,鱼头软烂,不失形状,汤鲜肉美。”陆老先生介绍。 余嘉鸿夹了一筷,吃了一口,说:“陆老先生是老饕,确实如此。” 下一道菜上来,这道叫青鱼秃肺,说是不是青鱼肺而是青鱼的肝,余嘉鸿也喜欢吃鱼肝,星洲有方鱼的鱼肝,那个肥美,他能多加一碗饭,但是方鱼的鱼肝很大,一条方鱼就可以做一盘了。这个青鱼的鱼肝,要十五条青鱼,才能凑这么一盘,据说只有冬天的青鱼肝才能这么丰腴。 再一道,也是极致精致稀罕的菜,据说用料是本地的四腮鲈鱼,碗里放上太湖莼菜,鲈鱼片成晶莹剔透的薄片,盖在莼菜上。女郎手执茶壶将滚烫的高汤浇在鱼片上,把鱼片烫熟,吃一个鱼片鲜嫩,莼菜滑爽,还有这汤的鲜美。 两人又是介绍一番这个四腮鲈鱼的珍贵,三国张翰为了家乡这一口,毅然辞官归故里。 好吃是好吃,但是现在看着外头密密麻麻落下的鹅毛大雪,只能说这不就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余嘉鸿面对两位希望兴泰轮船能够给与全力帮助的要求,他推说自己年纪轻,这还是得回去跟父亲汇报了才能决定。往里运送粮食和救济物资自然义不容辞,但是两位私心还是大了些。 一起吃过饭唐先生送余嘉鸿回酒店,他说明晚唐家将举行一个舞会,刚好是个机会,可以带他认识上海各界朋友。 余嘉鸿客气地感谢他的招待,也表示会出席明晚的舞会。 门口寒风裹挟着雪花吹到脖子里,别说是脖子里了,就是身上也是透骨的冷。 应澜给他挑的围巾被他送给了那个小女孩,虽然对那个孩子来说可能没什么用。 他进酒店,上了楼,摘了手套的拿出钥匙开房门,一个侍应生走了过来,拿了一张纸说:“姑爷,有位李先生来电找您。” 余嘉鸿接了纸,看见上头有个电话号码。他说:“你帮我让百货公司送两条围巾过来,还有要一件厚实的大衣。谢谢!” “好的。” 他回房间打电话,对方说是乔老先生的朋友,已经联系了陈老板,问他什么时候有空,他回:“现在就有空。” 挂断电话,他脱下了身上的大衣,坐在沙发上,看着窗外屋顶已经蒙上了一层白,要是在美国费城,他这会儿恐怕会握着一团雪砸到同学的窗上,玩得不亦乐乎。 听见敲门声,他拉开门,百货公司的人来得真快,两位百货公司的职员,拿来了十来条羊毛围巾,还拿了几件大衣过来,和几顶毛呢帽子过来,其中一位说:“姑爷,这几件大衣,都是狐狸或者水貂内胆的,要暖和些,还有给您拿了几顶帽子过来。” “谢谢!”余嘉鸿留下一件水貂内胆的黑色大衣,又选了一条类似应澜给他挑的格子围巾,还要了条驼色羊毛针织围巾和一顶毛呢爵士帽。 送走了百货公司的人员,余嘉鸿哑然失笑,自己介意唐先生和陆老先生在这样的境况下还过着奢靡的生活,自己何尝不是如此? 电话铃声响起,余嘉鸿接电话,李先生说他已经在楼下。 余嘉鸿套上了新送来的这件水貂内胆大衣,再戴上围巾、帽子和手套,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再下楼。 “余先生,陈老板在药店,离开这里不远,我们走过去?你看可行?” “好啊!” 余嘉鸿到酒店柜台拿了一把雨伞,跟李先生一起往外走。 走出酒店大门,穿过一条马路,一连排店铺,店铺下有走廊,余嘉鸿收了伞,不过长廊里也不好走,到处都是躲避风雪的流民。 有店家在门口煮着一大锅的热水,边上放了一碟洋皮碗(搪瓷碗),让冷得打哆嗦的流民可以汲取一些热量。 他们到了一家店铺门口,店铺橱窗边也拥着很多人,也有店里的员工在给他们舀东西,看上去比纯粹的热水要粘稠些。 正在舀米汤的店员跟前面的人说:“今天大雪,晚上在街上是过不下去的,愿意去南市难民营的,等下跟我们一起走,那里扩搭了帐篷,至少有个挡风雪的地方。” “太多了,人实在太多了,这个鬼天气,又冷成这样。”李先生说。 “上海以前没这么冷吗?”余嘉鸿问。 “我们这儿可能几年都不会下一场雪。”李先生叹息地带着他进店铺,“现在米价高涨,真的舍粥,谁也吃不消,陈老板把这些店铺每天一成的营业额拿出来,熬了米汤给难民。” 这一口米汤只能说有总比没有的好。 余嘉鸿是挨过饿的,重庆政府在打仗,南洋那里一下子没有想得周全,他们这群人过去,忍饥挨饿是家常便饭,饿到心慌,到胃烧灼地疼,可他们那时候毕竟背后有南洋在支撑,可以盼望支援,但是这些人呢?能熬过今晚的大雪吗? 一个穿着长衫马褂的中年男子从楼梯上快步下来,焦急地说:“这些药怎么还没送过去?快点啊!” 伙计应声:“马上就去了。” “陈老板。”李先生叫。 陈老板快步走过来:“李老板。” “这位就是乔老板介绍的余先生。”李先生介绍。 “你好。我看到乔老板的电报了,我如今只是经销药品和纺织品,我是处于销售端,轮船运输这块暂时用不上。”陈老板语速极快地说道。 这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紧张资源,他一上来就拒绝了? “老板,红心床单厂说原料不足,实在给不出这么多被单。”有个伙计来跟他说。 “辣块妈妈的。”他冲过去拿起电话,“这些是南市难民营要的床单,你答应要给我的,我知道这几天床单好卖,可我跟你订的是什么时候的事?今天这个天气,明天一早,收尸车又要堆成山了……” 这个陈老板挂断电话,跑过来说:“李老板,我要去趟红心床单厂,我知道要把粮食和物资运进来也着急,现在这个天气是顾头顾不得尾了。我……” “老板,何神父打电话过来。”伙计又在叫了。 陈老板冲过去:“何神父,我知道,我亲自去追。哦!对了,我这里有位南洋轮船公司的客人,他有从香港到上海的轮船,您看您有没有什么能用到的?好,好!我把他带过去,等我从红心床单厂回来在去您那里。” 陈老板快步走过来:“李老板、余先生,跟我的车子,我去红心床单厂,你们去南市难民营何神父那里,好不好?” “好啊!”余嘉鸿看这个情况,也不是陈老板要怠慢自己,而是确实这个天气变化,陈老板实在无法顾及。 他上了陈老板的车子,陈老板跟司机说:“先去红心,然后送两位去南市难民营,你再来红心接我。” “好的,老板!” 陈老板这才转头:“余先生,实在对不住。我现在是焦头烂额,是这样的,何神父是法国人,从日本人攻打上海,难民涌入,你知道无论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都认洋面孔。何神父为了难民奔走,法租界外头的南市建立了难民区……” 第99章 陈老板语速极快地说起了上海难民安置情况,这个三四百万人口的大城市,几乎打成了废墟,市民流离失所,都想要租界的庇护,租界就那么点面积,快速涌入的人口,让租界不堪重负。 所以租界关闭了通道,对于已经失去家园的人来说,头顶是日军的飞机,眼前是租界关闭的铁丝网,那是如何绝望。 这时候法国神父何家兴就站了出来,他凭借自己出色的外交能力,协调各方势力,找到了中日双方,在南市建立了难民区。 他募集钱财和粮食,还从租界引入了自来水。 车子到了红心厂门口,陈老板下车,跟李老板说:“我等下过去找你们。” “好。” 车子开到了法租界的围栏边,在进行了检查之后,关卡放行。 出了租界,就是南市难民区了,车子开到一栋民居前停下,余嘉鸿下了车,前面是飞檐耸脊的建筑,李先生说:“那是上海城隍庙。” 余嘉鸿跟着李先生进了小楼往上走,一位先生告诉他们,何神父那里有人在,可能要等一会儿,余嘉鸿和李先生坐了会儿,他看着门口来往的人,有穿着长衫的华人,有穿着西装的洋人,有穿着长袍的修女,也有穿着僧服的和尚、尼姑和穿着道袍的道士,余嘉鸿活了两辈子,没见过这种各种宗教的人混合在一起的状况。 “两位先生,何神父有空了。”那位先生过来说。 余嘉鸿和李先生一起去到了何神父的办公室,到门口,其实里面还是有人,这么一个留着长胡子洋人,满口都是余嘉鸿能辨别但是听不懂的吴侬软语。 看见他们来了,那位神父拍了拍里面人的臂膀,那人离开时,还对着他们俩笑了笑。 李先生跟神父介绍了余嘉鸿的身份,说是乔老先生介绍过来的。 “兴泰轮船吗?你们已经帮过我们了,上个月月底,香港募集的四十一袋衣服是你们的船第一时间送过来的,那时候打仗还打得激烈。”这位神父立马用一口标准的国语说道。 “是吗?能帮到你们,我很开心。”余嘉鸿注意到这位魁梧的神父,一条手臂是空的。 见余嘉鸿的眼神落在他的手臂上,何神父说:“以前做试验的时候炸掉的。” “我们一起去看看。” “好啊!” 何神父带着他走了下去,他到二楼:“长根,来一下。” 一个中国人走了出来,何神父说:“这位是主管物资调运的秦长根先生。” 余嘉鸿伸手:“你好,星洲兴泰轮船的余嘉鸿。” “就是以前的三海轮船是吧?” “香港到上海的航线确实以三海轮船为基础的。”余嘉鸿说道。 他们走出了小楼,雪下得小了些,草地上已经积了起来。 他们往前走,前面有一所中学,操场上搭了临时帐篷,教室里也都已经住进了难民,感觉上这里比早上看到的难民营好很多了。 余嘉鸿讲出了自己的疑问,秦先生说:“你说的那里啊?那里原本不是难民营,是逃进去的难民自发搭建的地方,最近才被关注到,整个上海起码有七八十万难民,先肯定紧着有危险的。这边是进不了租界的难民,肯定是优先照顾,那里各个救助组织也在想办法。” 原来是这样。余嘉鸿继续听他们说,这里三十万人的难民区,为了方便管理设立了九个区域,每个区域都有难民选出来的区长,下面有各个行政管理组,进行分类管理。当然难民区是十一月初才将将成立,至今不过两个月,所以还很混乱。 余嘉鸿想想整个星洲才五六十万人口,这里有三十万的难民,管理难度可想而知。 想起喝着糠粥的那些难民,余嘉鸿问:“这些人的粮食供给呢?” “现在每天是六盎司,孩子是五盎司,能勉强维持,神父还在想办法募集。” 他边走边听边想中,一个雪球投掷到他身上,一个穿着旧棉袄的小男孩吐了吐舌头,跑得飞快。 这么大的难民区,自然不可能逛完,只是走了一段,回来的时候经过城隍庙,城隍庙几个殿里也都安置了难民。 闽南人信神佛,余嘉鸿过去叩拜了城隍老爷,纵然知道在这样大的劫难前,城隍老爷也无力庇佑他的子民。 回到小楼,陈老板已经来了,这下他脸上轻松了:“幸不辱命,总算把这批床单给押送过来了。” 何神父请陈老板进去坐一坐,陈老板摇头:“不了,我再去催路上那些难民,能多收容一个是一个。”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108节 他看了一下天:“就怕晚上雪下得更大。就怕真会冻死。” 陈老板跟何神父道别,余嘉鸿上了他的车,问:“陈老板,这里的条件应该比租界里要好一些,为什么租界里的难民不肯过来?” “这里不属于租界,只要从租界出来了,就进不去了,他们生怕日本人不讲信用再轰炸。”陈老板说道。 余嘉鸿跟着陈老板的车回去,陈老板把他和李先生送到了鸿安大酒店门口,就匆匆离开了。 两人进酒店,李先生一脸抱歉地说:“余先生,真对不住,实在是陈老板太忙了。” “是我来的不是时候,陈老板现在忙着救人是应该的。刚好这两天我了解一些情况。”余嘉鸿抬腕看时间,邀请了李先生一起去吃晚饭。 两人就在酒店的宁波菜馆吃,菜上来,余嘉鸿发现这些菜没那么复杂了,李先生推荐他吃这个季节的酒香草头。 这个青菜在南洋没有,吃起来爽脆鲜嫩,带着一股白酒的香味,另外一个鳗鲞红烧肉,鳗鲞的咸盖掉了红烧肉的甜,味道也蛮好。就是那个咸目鱼蛋炖蛋,那齁咸,而且还腥味重得要命,他差点吐了,但是李先生吃得津津有味。 余嘉鸿听着李先生说着上海这几个月的状况,物价飞涨,货币兑换一会儿上天一会儿跳楼,而股市更是离谱,跟战争相关的股票炒上了天,又一天之内跌到底。有人靠着战前的消息囤积军服染料,倒手就是赚了几十倍,也有人靠着囤积过冬棉花,到最近几天高价售出。 “这么大一个城市,从来不缺投机者,上行下效,投机成风。有些人通过救济会的名义购买粮食,能免去进口税,转手以低于市场价格一两成的价格放到市场上。你说他们投机吧?没有他们去运粮来,这么多人连生机都没有了,你说他们不是投机吧?他们又赚取了高额利润。”李先生叹气。 吃过晚饭,余嘉鸿告别了李先生,他回到房间,坐在沙发上,他只是一个想要在此刻为外面的难民做一点点事的人,自己无权也没能力去审判这些人,只能想想如何最大限度帮助有需要的人。 他从行李箱里拿出了纸笔,给叶应澜写信,问她吃过咸目鱼蛋炖蛋吗?也细细说自己看到的事,说着自己的烦恼。 细数这些事,也是一个整理思绪的过程,他想着该怎么把上海的这些组织划分成不同的优先级别,如何让运力用在民生上,还有现在运力紧缺,运费暴涨,自己不太可能脱离市场价格定价,就像陈老板的药房一样,香港到上海航线运费的一成,捐给上海的难民吧? 余嘉鸿想着刚才签单时候看到的账单,这点菜在星洲的鸿安,可能五分之一都不到。还是用捐助的钱直接帮他们在南洋采购了粮食送过来,否则他们拿了这些钱在上海买粮,价格也是星洲的好几倍。 余嘉鸿把信纸折叠了塞进信封里,拿了睡衣准备洗澡,听见电话铃声响起,去接电话,电话那头是叶永昌:“嘉鸿,来隔壁舞厅,我有几个朋友要认识你。” 余嘉鸿头疼,这是应澜的亲爸。不看僧面看佛面,对应澜的爷爷奶奶来说总归是亲儿子,自己也不希望他跟上辈子一样的结局。 余嘉鸿套上了大衣,拿了钥匙,走出房间,在走道里见到侍应生,问这里的歌舞厅在哪里。 侍应生一看是自家姑爷问,连忙放下手头的事,带着他下到三楼,走过天桥,鸿安歌舞厅的霓虹灯闪亮,在霓虹灯的照耀中雪花飞舞。 他走进歌舞厅,舞台上歌女唱着《何日君再来》,舞池里一对对男女搂抱着跳舞。 一个侍应生过来:“姑爷,先生让我带您过去。” 余嘉鸿跟着侍应生穿过一个个位子,不跳舞的座位上,男女也在搂搂抱抱,走到叶永昌那里,余嘉鸿到他岳父这里,不仅见到了叶永昌,还有唐老板夫妇也在,另外还有一个和余嘉鸿年纪相仿的男子。 叶永昌指了指他身边,说:“嘉鸿坐。” 余嘉鸿在岳父身边坐下,还没等他们介绍一曲结束了。 一位穿着洋装,眉目精致的年轻姑娘走了过来到唐老板身边,低头跟唐老板说:“爸,好无聊,我先回去了,你们慢慢玩?” 第100章 这个女子正在说话间,一个身量高挑的旗袍女子走过来,往叶永昌身边坐下,拿起叶永昌的酒杯,挑衅地看向从舞池里走过来的另一个女子,一口把酒杯里的酒喝完,她坐在叶永昌身边,而那个后来的女子也不甘示弱,在叶永昌的另外一边坐下。 明显叶永昌并不认为自己很荒唐,反而很享受。 在座的那个年轻男子用调侃的口气说:“刚才在家,你说下雪天怪无聊的,听见我们要出来,你说也要来跳舞。现在才来了一会儿又要走了?” “在家是空得无聊。”唐先生的这个女儿略带鄙夷地扫了一眼叶永昌身侧的两个女人,“谁能想到,今天天气这么冷,舞厅人还这么多?” “外头下大雪,是对黄包车夫和码头工人来说的。何曾影响过上海大大小小的舞厅?就算明日积雪到膝盖,八点舞厅开门,照样人满为患。”年轻男子话语里有种无奈的颓废,“不过来都来了,玩一会儿,等下一起走。” “好吧!”唐家姑娘不情不愿地坐了下来。 唐先生笑着跟余嘉鸿说:“小女骄纵,让小余先生见笑了。” 他面上不显,保持笑容:“哪里?” 叶永昌这时候介绍:“嘉鸿,我来跟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唐先生的四公子唐均豪,均豪也是从美国归来的,你们应该会有话题。” 唐先生给他的儿子介绍:“这位是叶先生的爱婿余嘉鸿先生,从美国回南洋后,在兴泰轮船任职。” 唐均豪伸出手:“余先生,幸会!” “幸会。”余嘉鸿与他握手。 唐太太走到唐家姑娘身边说:“筠英,这是妈妈小姐妹的女婿,你叫姐夫。” 唐家姑娘露出了笑容:“姐夫好。” “好。”余嘉鸿回。 其实刚才在介绍的时候,这位姑娘的目光就一直往自己身上落,不是他多想,实在是上辈子经历太多。 很多人明知道他不近女色,偏偏还不死心地往他身边送女人,后来发现他真不喜欢女人,就异想天开地让长得俊秀的男明星作陪,把他双重恶心到了。 今天让他恶心到的是叶永昌作为叶应澜的亲爸,他一个花花公子,会不知道唐家让女儿来的目的?他还打电话叫自己过来?真不知道他脑子里是什么?难道他希望自己的女婿找小老婆? “嘉鸿,我听你唐伯伯说,你很关心难民,今天还去苏家宅看了?看见一个小姑娘没有衣服,把围巾都给了小姑娘?”唐太太问。 余嘉鸿点头:“我记得刚刚出国的时候,妹妹就跟那个小姑娘一样大,哭着不许我走。看得心里实在难受。” 这时那位唐筠英小姐拿出帕子来,擦眼泪,说:“真的太可怜了。我就是听了朋友说起,跟朋友去看了,才发现在大上海,在租界里居然还有这样的地方。” 唐太太温柔地看着继女:“所以她拉着她爸爸一定要尽绵薄之力,拉了她哥哥去做苏家宅难民营的主事,她自己也为了难民奔走。” “我看你上午很关心那些难民,所以想让你们提前认识。”唐先生说道。 “你们应该有共同话题。”唐太太说道。 “你们放心吧!余家在南洋一直鼎力支持国内,嘉鸿他为了打通国内运输,亲自跑武汉重庆和昆明,而且为了协调运输常驻香港。为了赈济难民,那是义不容辞的责任。”叶永昌坐起来看着余嘉鸿,“嘉鸿,你说是吗?” “余家自然愿意尽力相助。”余嘉鸿说出了他们要的答案。 “太好了,那些难民有救了!”唐筠英做了一个上帝保佑的手势。 “唐小姐,余家所能提供的不过是运输,但是现在早上我看到的那些难民,现在他们面对的大雪寒冬,这是现在立刻要解决的。今天晚上的风雪夜,明天的天寒地冻,我都不知道明天后天,我赠送围巾的那个小女孩,还在不在?” “这个小女孩跟余先生这般有缘,我明天去将她找出来,带回唐家,好好养着,以后做个婢女,可好?”唐筠英问余嘉鸿。 余嘉鸿笑着摇头:“很明显唐小姐没理解我的意思,这个小姑娘只是代表了一个群体,我今天下午在南市难民区参观,我发现他们那里已经进行了安置,但是早上看到的是其实难民只是有了一口吃的,这么寒冷的天气没有衣物蔽体,所以我对苏家宅的难民很担心,既然苏家宅的难民营,是因为唐小姐的奔走而被关注的,现在小唐先生既然已经是这一块的主事,那么小唐先生有什么紧急措施能让他们获得基本的御寒衣物?今天我看见红心被单厂在紧急给南市难民区送被单,可以让他们缝被褥。苏家宅呢?除了几口糠粥之外,还有什么?” “小余先生,我们这里跟南市不一样,南市是那个法国洋和尚在管,他本事大,到处去要钱,就连日本人那里也募集来了资金,但是苏家宅那里刚刚被关注到。募集资金和物资刚刚开始。”唐均豪解释。 唐先生连忙帮儿子:“这也就是我们为什么亲自跑南洋?我们为什么要找你们,就是为了能把这个事情做下去,但是做下去要时间。你知道南市难民区做得好,你要这么想,你帮他们是锦上添花,帮苏家宅才是雪中送炭。” “那不是没有物资吗?现在物资有钱都买不来。”叶永昌站起来走到余嘉鸿身边,“你也不能让他们一步到位吧?” 余嘉鸿心里已经清楚了,唐家就是李先生说的那种想借着难民的名义购买物资,免掉进口税,赚取差价。而叶永昌已经跟他们蛇鼠一窝了。 “就现在天寒地冻,就几天苏家宅就能死很多人。现在就是现在,我们有什么办法?能少死一些人?” “现在我们上哪儿去筹集衣服,上哪儿去弄这些?”唐均豪惊呼。 余嘉鸿看向他岳父:“爸爸,舍得鸿安大戏院几天的营业额吗?我记得香港鸿安一共将近一千多个位子吧?而且都是软座,里面还有暖气。把老弱和孩童都安置进鸿安大戏院。” “你这是异想天开了,你知道电影院一天的营业额吗?”叶永昌问他,“而且难民有多臭有多脏你知道吗?他们出去了,还要清洗。” “这才是鸿安的魄力和诚意,上海鸿安是最赚钱的,不是吗?如果您不愿意,我可以拍电报给爷爷,请爷爷定夺。”余嘉鸿看着叶永昌。 要是拍电报给老头子,老头子哪里会不同意?叶永昌说:“听你的。” 余嘉鸿又看向唐均豪:“这样,明天让小唐先生去找红十字会,或者也可以请何神父帮忙,我们看看周边还有学校吗?请学校提早放假。另外唐家在租界内有几家工厂,必然也有仓库,把仓库腾出来,安置青壮年。同样,鸿安有仓库也可以如此安排。尽可能的,让所有人都能进室内,而不是睡在漏雨,还不透风的滚地龙里。” “嘉鸿,你是我女婿,你就是安排鸿安已经是越俎代庖了,你又有什么资格安排唐家?”叶永昌提醒他,“你这是不讲规矩了。” “算我是挟恩图报?”余嘉鸿看向唐家夫妇:“唐先生和唐太太来我家开口,说是要为国内买粮,我和我爸连夜调配,第二天下午第一批粮食就能装船,这算是恩情吧?” “永昌,我跟瑶琳就跟亲姐妹一样,嘉鸿是瑶琳的女婿,那等于是我的女婿,当然不能说是别人了。”唐太太说道,“但是整个苏家宅,里面挤了太多的人,差不多要有五万人,就是鸿安大戏院,乃至仓库敞开,我们两家弄掉五六千人,已经到顶了吧?” 余嘉鸿挑眉看向唐先生:“唐先生不是想要运力吗?我们按照五个难民占用一吨,收留五个人,收留十天,就可以得到香港往上海,或者上海发香港的九五折优惠券,半年有效期,这张券可以保证排期不少过十日,这张券也可以用于星洲到西贡和西贡到香港的单程抵扣?你觉得怎么样?如果真的有五万名难民,你可以拿到一万吨的优惠券。这次南洋过来大米获利两三倍吧?如果你从星洲开始运,折算下来要三千吨?你知道这个运力代表什么。” 余嘉鸿挑明了说,他给的所谓的优惠,真的只是意思意思。当前的情况下,运力都是靠抢的。 没有巨大的利益唐海生怎么可能亲自跑南洋?这次本金是粮价平抑协会几个大老板凑出来的,他亲自跑一趟,通过手段,这一倒手自己就赚了一百多万大洋。可比辛辛苦苦做纺织来钱快。 更何况现在他们家的毛纺厂,因为打仗原料不足,开工不够,仓库空着也是空着,他们这种情况的厂子也还不少。 唐先生笑着说:“这次南洋过来的粮食,一部分是给米粮平抑会,一部分是给难民赈济会,都是按照市场价格七折出的,利润没那么高。” “所以就看唐先生是不是真有需要了?”余嘉鸿只想跟他用商人思维谈下来,有了这个十天,他才有时间想办法。 他看向女儿,长期当然是希望女儿了,但是近期是越快拿到越好了。 “我当尽力。”唐先生说。 余嘉鸿笑了笑看着他们说:“那行,我们分头去做事。” “爸爸,立马找戏院的总经理,把告示贴出去。并且登报跟观众致歉。然后明天早上督办鸿安仓库清理,最好能够清理出容纳千人的场所来。”余嘉鸿先跟叶永昌说。 不是?女婿就这么给他分派工作了? 他说完又转头跟唐先生说:“您自己尽力?我们今晚就是把能遮挡风雨的地方落实下去。” 他再跟唐家兄妹说:“贤兄妹,现在和我一起去找何神父?五万人吃喝拉撒,卫生清洁,不简单。最好是有一个有经验的人能指导?” “现在吗?不如明天吧?”唐均豪问。 余嘉鸿看向唐家夫妻:“唐先生,你说呢?” “均豪、筠英,你们俩跟小余先生一起去。”唐先生拍板。 余嘉鸿站起来说:“那行,我先回房间打个电话,先去联系一下,你们在鸿安酒店大堂等我。” 余嘉鸿转身离开。 这个时候,在座的人才发现,他一个刚刚从南洋来的小子,还不熟悉上海,怎么就安排他们做事了? 第101章 余嘉鸿尝试打南市难民区办公室的电话,秦先生这个点了都还在,他说了自己想要如何帮助苏家宅的人,想要过去找他们,哪怕不是何神父,只要有经验的人指导就够了。 令他惊喜的是,秦先生让他赶快过去,他去找何神父,他说何神父本来就忧心苏家宅的人,但是他实在顾及不过来,所以只能力所能及了。 余嘉鸿下楼,兄妹俩在大堂里,他走了过去:“走吧!我们去南市难民营找何神父。” 余嘉鸿要调用鸿安酒店的汽车,兄妹俩跟着一起上车,余嘉鸿坐上副驾驶。 这会儿雪花小了,但是雪依然很密,到了晚上道路上就开始积了起来,车子开上去嘎吱声。 余嘉鸿下车跟陈老板的车走过这条路,前面一个路口就要拐弯了,大雪天司机怎么还不慢慢刹车?他以为是司机是从别的路口开,这个时候司机一脚刹车,轮胎打滑,车子往前滑,余嘉鸿这才反应过来,司机不会处理这样的状况,他说:“刹车踩了放,点刹。”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109节 幸亏现在是雪夜,路上行人少,否则会失控,后面唐筠英轻呼出声。 车子停了下来,司机有些为难地说:“姑爷,要不我们不要出去了?等我师傅明天来上班带您过去。” “我来开。”余嘉鸿说。 余嘉鸿和司机换了位子,他边开,边跟司机讲大雪天要怎么判断车距,要什么时候刹车,拐弯的时候要怎么注意。 “你这个时候换到低档,用发动机减速,然后采用点刹,这样减速快,而且安全。”余嘉鸿示范给他看。 “姑爷,好厉害。你不是南洋的吗?南洋下雪吗?”司机问,“上海都很难得下雪。” “星洲从来不下雪,但是我学会开车的时候,在费城,费城冬天常下雪。”余嘉鸿说,“没事,你会开车,试几次就会了。” 其实他这一手驾驶技术是上辈子学的,贵州到重庆那一段,高山峡谷,路基松软,遇到雨雪天,还载着重物,那都是用他们司机的血填平的。 路上几乎没有行人,但是廊檐下蜷缩着流民,雪花卷进去,如果身上湿透了,这种天气很快就会冻僵。 他们从英美公共租界到法租界在到关卡,秦先生撑着伞,在关卡那里等。 秦先生上了车,带着他们去了一家小学:“何神父正在安置刚刚劝过来的难民。” “好的。” 车子开进了小学,他们一起下车,在教室的廊檐下,那位独臂神父站在那里。 “小余先生又见面了。”何神父笑着说。 余嘉鸿笑着说:“是的,这次是向您求救来的。” 余嘉鸿把刚才跟叶永昌和唐先生的安排跟何神父说了,他说:“我知道要把人先安排进室内,雪再下大,然后大雪融化,那些滚地龙根本没办法住。但是具体怎么安排协调,第一我们没经验,第二我们也没那么多人,所以想请您看看,是否能帮忙。” “当然,走吧!我已经让人去叫人过来,我们讨论一下怎么安排。”何神父带着他们回了办公楼。 他招来了相关人员,先听了余嘉鸿这里的想法,余嘉鸿也把自己早上看到的情况说了,何神父说那里的情况他也知道一些,他问秦先生能不能挪一些御寒的衣物出来。 秦先生说:“苏家宅人不少,但是应该没有五万,顶破天也就是三万。仓库里刚刚到二十几包衣服,就是还没来得及清洗。” “先调用出来发下去。” “……” 难民救助要考虑方方面面,难民区现在已经实现了难民管理难民,有了一整套章法,经过讨论,他们抽调出了三十人的队伍,来帮助安置苏家宅的难民。 等定下方案,讨论完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余嘉鸿起身感谢何神父和工作人员的帮忙。 “孩子,你是在帮我们。”何神父说,“我再上海生活了二十五年,而你是初次来到上海的人。” 余嘉鸿先送唐家兄妹回唐公馆,跟他们约了明天早上七点在鸿安酒店大堂汇合,他会去鸿安借一个宴会厅,来进行初步安排。 兄妹俩下车,余嘉鸿推开车门:“我们换个位子,你来开回酒店。” “我?”司机有些疑惑。 “路上我纠正你。不用等你师傅来了再教你了。” 司机跟他换了位子,只是这种路况遇见得比较少而已,余嘉鸿带着他开了一小段他就顺了。 到酒店下车,余嘉鸿给了他一个大洋的小费。 “姑爷,您教我开车,不用了。” “陪了我大半夜,辛苦了。” 余嘉鸿进酒店,已经接近凌晨三点,洗了个热水澡,调了六点半的闹钟,歇一会儿就起床,这一夜不知道有多少人再也醒不过来了。 * 却说唐家兄妹下车,走进大门,唐筠英还回头看余嘉鸿从车上下来,笑着让那个司机上车。 “he is the man of my dream!”唐筠英跟哥哥说。 “梦中情人?”唐均豪哼笑了一声,“这种来了一天,就能拿出一点诱饵,让他岳父和爸听他的话,乖乖把事做下去的男人。你还真的只能在你梦里想想。还有知道叶家是个什么身家吗?听爸爸和那个女人说的话,余家比叶家还要强些。我觉得你不要听那个女人的话,去掺和这种事情。”唐均豪劝妹妹。 “正是因为他用一点诱饵就让叶老板和爸爸把事做下去才吸引人。也证明他是一个目的性极强的人,那么更加证明了那个女人的话,他娶那个叶家大小姐,就是为了取悦他祖父。”唐筠英笑着说,“他是美国留学的,而且还是学的商科,同学非富即贵,是开了眼界的。那位叶家大小姐,妈妈不是说了吗?八岁没了妈,被带回南洋养着,也没留过洋。星洲那个地方,你知道的呀!跟上海根本不能比的。妈妈说,长得挺漂亮,就是小家子气。这样的女子就像漂亮的灯笼,好看了个壳子,有什么情趣内涵?” 这下唐均豪没办法反驳妹妹,在租界里长大的姑娘和其他地方的姑娘真不一样。 “我们是一个娘生的,咱们妈去得早,又不像大哥五姐那样,是正房肚子里出来,背后还有舅舅舅妈,我还是觉得不要想走捷径。既然爸爸给了这个机会,而且那个余嘉鸿找到了何神父,他还停了鸿安大戏院,这几件下来,估计明天的报纸上就会有消息,我们借着这个机会好好干。我呢!给自己谋一条出路,你也让外界知道你这个唐家的六小姐热心慈善,给自己攒点美誉,能找个好人家才是正理。真的,不要听那个女人的话,不管人家太太是什么样的?哪怕是个裹着小脚的女人,那也跟你无关。”唐均豪劝着妹妹,“妈妈临走的时候,让我照顾好你。” 唐筠英看着他:“哥哥,如果是这样,我估计也就嫁个过得去的人家,跟三姐根本不能比。” “你跟五妹比什么?再说五妹对你也算不错了,时常为你说话,她嫁入宗家,那是大妈在的时候定的亲,你何必跟她比?退一万万步,能攀上余家,人家既然回来就遵从祖父之命娶了从未见面的女子为妻,他会为了你违抗祖父抛弃原配?你最多不过是一个姨奶奶,能跟五妹,宗家三少奶奶的身份能比?”唐均豪话语里含着怒气,“你就算想学那个女人,那也是找个三十几四十几,死了正房太太的,做继室。说句不好听的,爸爸实际上是在卖女求荣。” 这时别墅的大门开了,唐太太站在门口:“你们两个孩子,这么晚了,外头还下着雪,还不快进来?” 唐筠英笑着说:“妈妈,四哥跟我商量明天怎么救助难民呢!” “那快进来商量啊!”唐太太说。 两人走进来,见他们的父亲也在,叫了一声:“爸爸。” 这时佣人端了馄饨出来,唐太太笑着说:“看见汽车,我就让煮馄饨了,饿了吧?快去吃两口。” 两人过去吃馄饨,唐海生走过去,问:“你们去何神父那里,怎么样了?” 兄妹俩将明天的安排一一说来,唐筠英说:“明天他让我们七点就到鸿安酒店,汇合之后去苏家宅。” 唐均豪提醒:“爸爸,难民区的人说苏家宅的人就两三万,您不要虚报人数。” 唐海生脸皮一垂说:“我知道了。” 他们吃完,夫妻俩和兄妹俩一起上去,唐筠英推门进房间,唐太太跟了进去:“筠英。” “妈妈。” 唐太太和唐六小姐关系不错,唐六小姐的亲妈走得早,唐太太对几个大的讨好不上,对唐六也算是照顾了,所以两人也算是像母女。 “筠英,妈妈也很矛盾,这个余家大少爷,毕竟是有妻室的人,但是你也看见了,无论是相貌还是本事,却又是没得挑的。我只恨自己没早点见到他,要是早些见到,定然要抢了他来做我的女婿。”唐太太拉着继女的手,“你不是我肚子里出来的,但是跟我肚子里出来的是一样的。” “妈妈,我知道的。” “女人的未来,都是自己挣来的。”唐太太拍了拍继女的手,“我也是姨太太生的,以前我父亲从来不把我放眼里,直到我做了唐家的太太。” 唐太太点到为止:“睡吧!明天要好好做事。” “妈妈晚安!” 等唐太太一走,唐筠英走到镜子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长得像死去的妈,明眸皓齿…… 第102章 余嘉鸿被闹钟吵醒,他睁开眼关掉了闹钟,撑着起来,揉了揉脸,掀开被子下床去。 他那个岳父不知道靠不靠得住,别什么都没干吧? 他打电话去叶公馆,佣人接电话告诉他,叶永昌昨夜压根就没回家。 这……他捏了捏眉心。叶永昌会去哪里? 想起昨夜叶永昌身边两个舞女陪伴。余嘉鸿打电话给大堂问:“叶先生住哪间房?” “姑爷,先生住您隔壁,右隔壁。” 还真猜对了。 余嘉鸿快速洗漱,换衣服,一拿了钥匙,把大衣挂在手上走了出去,去敲隔壁的门。 门拉开,是一个烫着大波浪,披了一件松松垮垮的睡袍,胸口露出了一大片痕迹,见了他也不加掩饰的女子,余嘉鸿一瞬间怀疑自己敲错了房门,一转念他问:“叶永昌先生在吗?” “在睡觉。”这个女子手靠着门框,姿态妩媚地看着他。 “麻烦你叫他起来,我有事找他。”余嘉鸿说道。 “我叫他,他会生气的。”这个女子声音软糯娇柔。 她一直堵在门口,余嘉鸿只能说:“你让开一下,我进去叫他,我是他女婿。” 这个女子微微侧着身子,余嘉鸿把门推了大开,往里走,这个女子跺脚,跟着往里走。 余嘉鸿走了进去,从客厅穿进房间,叶永昌睡得正香。 这个女子去床上推叶永昌,叶永昌睁开眼,女子说:“叶先生,他讲是你的女婿,我拦不住。” 叶永昌撑了起来,他光着上身,看着自家这个好女婿,自己昨天回房的时候,他还没回来,这么早又来做什么? 他挥了挥手,跟那个舞女说:“你出去吧!” “爸,你可以起来了,七点二楼牡丹厅开会。”余嘉鸿跟他说。 他从床头柜摸了烟盒,点了雪茄,抽了一口:“电影院连夜贴了告示,仓库已经整理了两大间,足足四万多尺,少说也能容纳两三千人。你说的,我都做了,再说了,你想鸿安怎么做?你只管讨论,中午再来跟我说,让我睡一会儿,昨天晚上累了。” 余嘉鸿寒着脸看他:“余家经营的是海运业务和橡胶业务,跟民用没什么关系,而且余家绝大部分生意在南洋。今天搞那么大的阵仗,对余家也没什么用。但是叶家是做百货的,在民众心目中要积累美誉度,看见恶劣天气,你带着女婿一起协调解决苏家宅的难民生存问题。会为鸿安提高口碑,难道你想让唐家独揽功劳?如果是这样,您继续睡。” 叶永昌立马把雪茄放烟灰缸上,掀开被子,身上没着寸缕,大喇喇地下床。 余嘉鸿背过身:“我先下楼了,七点开始,您晚一会儿没关系,别太晚。” “知道了,马上来。” 余嘉鸿摇了摇头,往外走,听见那个女子,发出一声:“我滴乖乖,到底谁是老丈人啊?” 余嘉鸿去楼下的餐厅,要了豆腐脑和两个包子,快速吃了早餐,上二楼牡丹厅。 他进去的时候见到何神父也来了,他快步过去:“何神父,您也来了。” “今天早上我看见积雪很厚了,想着快点把人安w.l排了,除了昨夜安排的三十个人,我又叫了二十个人过来。” “谢谢!谢谢帮忙。” 唐海生和陆老先生也来了。 陆老先生见何神父在,立马过来招呼,说自己和唐海生,昨夜彻夜未眠,总算是落实了极司菲尔路上纱厂租用的仓库,连在一起的五栋,现在确切人数大约两到三万人,算下来不够。 余嘉鸿也知道这是他们在短时间里弄到的极限了。 “没事,我也联系了一所中学,教室也能容纳不少人。还有两家寺庙,说也能容一些人。解决了住,还要解决吃穿……”何神父说道。 余嘉鸿自知自己是外行,而且他在上海也待不久,如果有何神父介入,这几天的寒潮先避过,还能商量一下这些人的长久安置。 唐家兄妹带了二十来个人进来,这些人是目前在苏家宅做义工的。 除了叶永昌人都来地差不多了,还有好几个报社的记者,坐在后面。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110节 这个会是他召集开的,他来了开场白:“事情的起因是唐海生先生为了筹措粮食而亲自走了南洋,请兴泰轮船运了三千吨粮食。唐先生告诉我,这批粮食的十分之一是捐给饥饿中的难民,其余作为平抑上海粮价,以市场价七折投放市场。所以我们听了,当夜立刻调了船,分批将粮食运送来上海,幸不辱命,粮食已经全部到港。为了持续缓解后续粮荒,我受唐先生邀请来上海,了解上海现在粮荒的情况,以便配合装运粮食,缓解高企的粮价。昨天早上,陆老先生和唐先生邀请我一起去看了苏家宅难民的情况,两位看着天上下着大雪,非常担心的难民能不能熬过冰天雪地,刚好下午我找何神父,看见南市难民区管理很有章法,晚上和我岳父鸿安的叶永昌先生聊的时候,他也非常担心难民熬不过这个寒潮,我们决定用鸿安大戏院收留难民,得到了唐先生的支持,后来又商量出了找鸿安的仓库和各大纱厂的仓库,至少能让难民进屋,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在长辈的支持下,我和唐均豪先生、唐筠英小姐,昨晚找到何神父,请求支援。” 余嘉鸿从昨晚唐家虚报苏家宅难民数据,就猜出唐海生从粮价平抑协会募集到了资金,去南洋购粮,很可能做了阴阳合同,比如买了三千吨,可能报给国内不过两千八百吨,打通海关关节,两百吨直接进来,他就贪了下来。 本来他做这种事,自己收了他运费,就没有干系了,但是唐海生赚取高额利润的同时,就连赈济灾民都要给混着糠的饭食。而且,还妄图把女儿塞给自己,那只能让他吃进去的全都吐出来。 叶永昌在女婿身边坐下。 余嘉鸿刚刚说完,何神父开始发言,他很高兴昨晚风雪中余嘉鸿能去找他,并且已经做了这么多安排,他寥寥数语说完,立刻开始安排起工作。 这么一对比,余嘉鸿冗长的发言,显得做事之后还吹捧自家功劳之嫌,与何神父高下立见。 现场唯有唐海生心惊胆战,余嘉鸿说得清清楚楚多少吨粮食,他做高了粮食价格,给粮价平抑协会汇报的是两千五百吨,现在这个被捅破,他如何交代? 而且粮价那么高,他可不想捐出三百吨去给那些穷瘪三吃。 陆老先生作为粮价平抑协会的主要人员,作为这次购粮的主要出资人,本来听他回来说的,自己也赚了不少,心里还很高兴,现在一听,这个杀胚居然瞒着他们藏了五百吨粮食? 余嘉鸿打量着陆老先生和唐海生之间目光来去,自古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何神父带来的人开始安排,不需要说具体怎么做,只是安排谁去干什么? 说到物资,余嘉鸿说了句:“三百吨的粮食应该是够一阵子了,先度过这几天?” 陆老先生冷哼一声:“海生,这事就交给你了?三百吨,一粒米都不能少。” 事已至此,唐海生还能说什么?这么冷的天,他拿出帕子擦头上的汗:“一定,一定,让均豪负责这件事。” 余嘉鸿看向秦先生说:“秦先生一直负责南市难民区的物资调配,能不能和均豪兄一起处理?” “好。”秦先生点头。 余嘉鸿低声跟叶永昌说:“鸿安跟各家纺织厂,服装厂和布料厂都有关系吧?您想办法弄被褥过来,” “我十天影院的营业额你知道多少吗?我还得出这些,我得出多少?”叶永昌一脸你是不是有毛病? “影院的损失都承担了,这一点算什么?别让唐家独占风头,边上有记者呢?你想想爷爷烧掉的公债和捐出去的钱,这点就是一个零头。”余嘉鸿轻声催岳父,“另外,还有工作人员的餐食,鸿安下面的餐馆也提供饭食,给工作人员发饭票,每天提供一荤三素的饭菜。” 叶永昌侧头看他,此刻心在淌血的唐海生笑容满面说着自己对难民困苦的同情。 余嘉鸿说:“快啊!” “被褥这块,我去想想办法,可能没办法弄来那么多,我尽力。”叶永昌举手,“另外,感谢南市难民区的工作人员过来提供支持,为了节省大家往返的辛劳,鸿安会为大家提供休息和饭食,每人每天三张饭票,可以在鸿安的任何餐厅吃饭。” “就是有个问题,下雪天,几家医院和难童医院救护车紧张,两三万难民,肯定有需要救治的,需要送医院救治。”分派的人说。 余嘉鸿转头问叶永昌:“您家里派一辆,还有酒店里抽一辆过来?” “应澜把你三姨接去香港,就把司机给辞退了,现在有车没司机。”叶永昌说。 余嘉鸿抬头:“我来开吧?先把事情做下去。” “麻烦余先生了。” “应该的。”余嘉鸿说道。 “余先生是南洋人,不认识路,我跟车?还能帮忙安排病人救治。”唐筠英主动提出。 分派工作的那位先生说:“确实有需要。” 这位也给另外一辆车派了一个庵堂的师傅,让她安排病人就诊。 这个时候大家都很忙,余嘉鸿不可能给大家添麻烦,他跟唐筠英说:“唐小姐,走吧!我们跟车去叶公馆取车子。” 唐筠英跟着余嘉鸿往外走,唐均豪跟出来:“筠英,我跟你说两句话。” 唐筠英不情不愿地站住:“哥哥,我和余先生有正事要做。” “只做正事,不要动歪念头。”唐均豪贴近她,低头跟她说。 说完,唐均豪又走到余嘉鸿身边:“余先生,舍妹还小,我们生母去得早,她有什么不懂事的地方,请多多包涵!三百吨粮食,我会想办法放到南市难民营的仓库。” 这是歹竹出好笋了?余嘉鸿浅笑:“现在大家先各忙各的,晚上舞会细聊。” “好。”唐均豪点头,“晚上好好聊聊。” 出力的都分配走了,只留下出钱的叶永昌、唐海生和那位陆老先生,跟记者说着自己要如何为难民雪中送炭。 几位记者对唐海生主导的三千吨粮食、七折和三百吨捐粮很感兴趣,问得很详细,唐海生现在还能如何?只能认了这个数,心疼已经进了口袋的钱,要重新掏出来了。 第103章 余嘉鸿先跟酒店的车去叶公馆取车,他让叶永昌给家里打了电话。 今天鸿安的司机换了一个老师傅,余嘉鸿上了副驾驶,唐筠英和那位女尼坐后边。 雪后的上海滩,在一片雪白的覆盖下,美得让人屏住呼吸,可这样的美,是以多少人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为代价的? 车子上路,余嘉鸿发现老师傅一直在看他,他侧头,老师傅不好意思:“姑爷,我们应澜小姐长大了应该很漂亮吧?” 他问这个问题很突兀,好在老师傅很快就解释了:“我一直是大少奶奶的司机,大少奶奶没了,应澜小姐要回星洲,老爷把我安排进酒店,一晃十年了。记得那时候小姐长得跟洋囡囡似的。” 原来是这样?余嘉鸿笑着说:“她很漂亮,很漂亮。” “我和老太婆都很想她。那时候我给她们母女俩开车,老太婆做饭。我们家小姐,喜欢吃老太婆做的面结面,还有黄鱼馄饨。老太婆一直说不晓得小姐回了星洲可有得吃?”老师傅话很多,却也听得出来是真心想念叶应澜。 “有得吃,她还是喜欢面结面。黄鱼馄饨没有,南洋的海鱼跟这里有些区别吧?不过芳姐给她做虾仁馄饨也好吃的,还有苔条年糕,我出来前她还做给我吃呢!”余嘉鸿说。 老师傅有些尴尬:“也是哦!老爷和太太都是宁波人,应澜小姐怎么会吃不惯呢?” 车子到一个路口,印度巡捕看守着红绿灯,老师傅停下车,余嘉鸿拿出钱夹给老师傅看:“这是应澜,漂亮吧?” “哦呦,小姑娘真的漂亮得来!很像大少奶奶。” 余嘉鸿收了照片:“我也回去跟她说您和阿姨很想她。” “你跟她说是福根叔和阿妹娘姨,她就知道了。”老师傅说。 “好呀!现在她很忙,没空过来。有机会一起过来看您和阿妹娘姨?”余嘉鸿说。 “做大家少奶奶肯定很忙的,我们知道她过得好,就好了。”福根叔笑着说,“兵荒马乱的,只要知道大家都好好的,就放心了。” 余嘉鸿想着刚才唐均豪说的话,大家族的女孩子总有各种万不得已,不像男子那样自在,唐海生重利,大概率是逼着女儿来接近自己,以求取利益,自己借机会试着点醒她?刚好也跟福根叔说一下应澜的境况。 “她忙着做事呢?她现在是车行的老板,原本有三家车行,马上两家又要开了,大约有两百来号人跟着她吃饭。” “真的啊!这么厉害?” “确实厉害。她跟在爷爷身边长大的吗?见识广博,又有商业头脑。”余嘉鸿说的时候不自觉带着温柔的笑意。 “那太好了。”老师傅笑得很开心,“昨天我徒弟就说,姑爷很厉害,还教他雪地里开车,我就在想,为什么不是我在呢?能见见姑爷也好。今天真巧就见到了。姑爷和小姐可真登对。” 鸿安百货在英美公共租界,叶公馆在法租界,到了门口,大门已经开了,叶永昌已经打了电话回来,余嘉鸿拿到钥匙上了车,唐筠英拉开副驾驶门,坐了上来。 余嘉鸿跟在福根叔的车后头去苏家宅。 “小余先生。” “嗯?” “你太太还开车行?”唐筠英刚才没能看到余嘉鸿给那个司机看的照片,但是他和司机的对话她可是全听见了,原来这个叶家大小姐还出去做事? “她的车行在当地销售非常好,最近在香港也和人合股开了车行。”余嘉鸿说,“她是叶家大少奶奶唯一的女儿,她爷爷待她与其他孙子孙女自是不同,从小耳濡目染,加上天分。” 唐筠英想着继母说那个叶应澜小家子气,如果能开车行,还是带在叶老爷身边的,怎么可能小家子气呢? “听到她开车行,我还是挺惊讶的。我之前听说南洋那里现在规矩还很大,女孩儿还是大门不迈二门不出呢?没想到你太太已经经营车行了。”她故作闲聊地说。 “时代在变,去其糟粕,留其精华吗?我两个妹妹过完年就去美国了。像给女子裹小脚,不允许女子外出这种规矩就要抛弃,但是一些好的传统也需要保持。不能一概而论通通说不要。” “小余先生认为包办婚姻也要保留吗?”唐筠英问,“上海的年轻男女非常讨厌包办婚姻,现在跟老家包办婚姻的妻子离婚的特别多。” “包办婚姻当然不应该保留。”余嘉鸿说道。 “可我听说你和太太是包办婚姻。” 这句话很冒昧,不过余嘉鸿并不介意,这只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与其去指责她痴心妄想,不如借着机会劝她回头。 他很有耐心地说:“那你说说看,为什么我不支持包办婚姻,却又接受自己是包办婚姻?” 唐筠英问:“为什么?” “一见钟情。我反对包办婚姻,如果不是真喜欢,那么一开始就会拒绝包办婚姻,压根就不会娶我太太。”余嘉鸿跟她说,“如果接受了包办婚姻,但是又以包办婚姻为理由和妻子离婚。这不过是为自己喜新厌旧,负心薄幸找借口罢了,我很不耻这样的行为。” 余嘉鸿跟着福根叔的车子停下,他也跟着停车,推开车门:“走吧!我们下车了。” 一天一夜风雪过后,原本污水横流的苏家宅被白雪覆盖特别干净,但是踩过白雪的路变得泥泞。 工作人员一家一户去叫他们,有十岁以下孩子的家庭,女人可以带着孩子去哪个区域登记,十岁以上的,可以整个家庭登记。 南市难民区不仅派来了安排转运的工作人员,甚至安排了收尸人。 大人的尸体被扛上了板车,孩子的尸体,被收尸人拎着脚,像拎一条死鱼一样拎了出来,扔到板车上。 唐筠英吓得躲在余嘉鸿身后,余嘉鸿说:“你去车上,我带人上来。” 唐筠英腿肚子打颤地上了车。 余嘉鸿这里,福根叔已经被派到了任务,送两个病人去医院,他则是送两个孩子去难童医院,安排任务的人还给了他两张纸,上面有南市难民区的印花,背后写了苏家宅,谁家的娃,他看到孩子衣服上也用别针别着这么一块牌子。 一个孩子已经十来岁了,一个孩子才五六岁,余嘉鸿见孩子的脸通红,他一把抱起小的那个,手里牵着大的那个说:“跟我走。” 他拉开车门把孩子塞了进去,上驾驶座,问还惊魂未定的唐筠英:“指路难童医院。” 唐筠英点头,给余嘉鸿指方向。 余嘉鸿到了难童医院,把大的那个孩子拉了下来,抱起已经烧得迷迷糊糊的小男孩:“唐小姐,你扶着这个孩子。” 唐筠英看着浑身脏兮兮的男孩子,她嫌弃地退后了一步,余嘉鸿见她如此,也不强求,他跟那个男孩说:“扒住我的胳膊,我们进医院。” 进了医院门立刻有南市难民区的工作人员对接,他们会去安排两个孩子看诊,幸亏有何神父那里的人,否则这个事情还真做不成。 余嘉鸿回了车上,唐筠英欲言又止地说:“余先生,我……” “唐小姐,你是来陪病人看病的,不是来陪我聊天的。你昨晚出现在舞厅,我就猜到令尊什么想法了,他那是痴心妄想。”余嘉鸿索性挑明了说,他说:“你哥让你好好做事,你就好好做事。” 这次回去,唐筠英终于肯搀扶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子了。 两人来回了几次,余嘉鸿看着一队一队人有条不紊地离开这些破草棚,心里略略放宽了心。 “这个孩子烧坏了,看看还能不能救,不能救,就扔了吧?” 一个女人抱着包裹着他送的围巾的孩子过来,余嘉鸿快步走过去,一看果然是昨日的那个小孩。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111节 孩子两眼凝视,牙关紧闭,四肢僵硬,全身抽搐,余嘉鸿连忙接过孩子,工作人员问了名字,那个女人说:“就叫三妹。” “父母名字?” “父母被炸死了。” 余嘉鸿接过工作人员给简易资料,抱着孩子飞奔出去。 小家伙抽搐一阵之后,好像好了,眼睛有点反应了,余嘉鸿低头:“三妹,没事的,叔叔带你去医院。” 余嘉鸿抱着孩子上车,跟唐筠英说:“你过来抱着她,她惊厥抽搐,必须马上送去医院。” 唐筠英到后座一看,小姑娘眼睛发直,脸色惨白,她吓得说:“我不去,我不去。” 余嘉鸿没办法,见福根叔刚刚到:“福根叔,让跟你的师傅下车,陪我跑一趟车。” 车上的女尼下车来,余嘉鸿请她上车:“师傅,您抱着这个孩子。” “知道了。”师傅抱住了这个孩子。 “你下车。”余嘉鸿跟唐筠英说,他着急送孩子去医院,口气不好。 唐筠英红着眼圈下了车。 余嘉鸿开车,听后座的师傅轻声地吟诵经文,这个声音让人平静且多了一丝温柔。 车子到难童医院,他下车,师傅也跟着下车,他伸手接过孩子,跟孩子说:“三妹,我们到医院了。” 女尼跟着他奔跑进医院,跟对接的工作人员说:“高烧,四肢僵硬,抽搐,呼之不应。” 一个医生刚好过来:“快送进去,我去趟厕所就过来。” 这个医生往前走了两步,又立刻折返回去,往里面奔去,看着医生这样,余嘉鸿心里一宽,眼眶有点发热。 “先生,我们快回去吧?”师傅催他。 余嘉鸿立马上车,他问:“不知师傅法号?” “贫尼静慧。” “谢谢您,静慧师傅!”余嘉鸿说。 “余先生慈悲,贫尼也不过是尽力。” 余嘉鸿开车回苏家宅,下车工作人员过来说:“余先生,唐小姐已经走了,让静慧师傅跟您的车吧?” 那是最好不过了。 第104章 唐筠英被余嘉鸿赶下了车,刚才在车上,又被他话里话外说她在痴心妄想,这个十七岁的少女怎么受得住? 看着他开车走了,唐筠英眼泪婆婆娑娑地落下来,恨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自取其辱? 唐筠英一脚高低地往外走,积雪正在融化,雪下是泥地,她的皮鞋踩到了烂泥,裤腿上沾了泥浆水,她恶心又委屈,好不容易走到马路上,她找了一辆黄包车,坐上去回家。 唐家,唐太太正在准备今天晚上的舞会,看见继女红着眼睛,气冲冲地进来,还踏了刚刚擦得光洁如镜的地板一地泥。 “筠英,怎么了?”她关心地问,又转头跟佣人说,“给六小姐拿鞋去。” 佣人奔跑着过来,把鞋放地上,给六小姐换了那双沾满烂泥的皮鞋。 唐筠英低头看着那双鞋说:“扔了。” 想想刚才她还扶那些脏兮兮的人,恶心透顶。 唐太太看出继女不高兴,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问:“筠英,到底怎么了?” “我现在想洗澡。”唐筠英只想洗掉那些穷瘪三沾到她身上的脏东西。 楼梯上,刚刚睡醒的唐家七小姐,走了下来,低头看唐筠英的裤腿,脸上忍不住笑:“六姐,你这是去泥坑里打滚了?” “用不着你管。”唐筠英气鼓鼓地上楼去。 七小姐却不愿意放过她,转身跟着她上楼:“六姐,那位小余先生到底如何?是不是真的像小妈说得那样英俊无比?是整个上海都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你烦不烦?”唐筠英加快了速度,往楼上去,拉开门进去,砰一声关上了门。 六、七两位小姐的两个妈差不多时候怀孕,相差了不过两个月,两位姨太太当年都受宠,两人明争暗斗了几年,四姨太命薄,早早走了,五姨太以为是赢家,没想到最后唐老爷迎进来了裘家的十二小姐,做了正房太太,五姨太这个赢也赢了多大的意思。 更何况新来的小妈,说要照顾亲妈早走的六小姐,还时常偏袒六小姐,七小姐心里也不舒坦。 昨日唐老爷和太太回来,找来两姊妹说话,两姊妹大致知道了夫妻俩的想法,唐老爷的意思是让漂亮而有才情的七小姐去。 姊妹俩长相都不差,但是七小姐琴棋书画,洋文都精通,才学上都要比唐筠英好,毕竟五姨太太曾经是上海滩有名的女先生,这个女先生可不是学校里的教书先生。 而是如同秦淮河上画舫主人一般的角色,老鸨卖了面容姣好的女孩儿,悉心培养,容貌才情都是一等一的,长大了在装修豪华的房子里,陪着客人喝茶聊天,或者陪着客人出去跳舞吃酒的书寓先生。书寓先生说是卖艺不卖身,实际上是价格合适两样都可以卖。 所以七小姐在亲妈的培养下,才情学识自然要比六小姐好。 七小姐回去一说,在上海滩看尽冷暖的五姨太,跳了起来,怒气冲冲地去找老爷太太,老爷她是不敢骂,太太比她年岁还小,她就冲太太发火:“我是个不要脸的书寓先生,才嫁给他做姨太太,好不容易女儿有了小姐名分,你居然想让我女儿给人做妾?你安的什么心?” 唐太太说了许多,余家这个是包办婚姻,说了余家豪富,老爷也说了这里的诸多好处。 五姨太没本事跟老爷辩驳,只拉着女儿说:“你要是敢给人做妾,我就上吊给你看。”、 七小姐自然就不愿意去了,所以才轮到六小姐。 此刻,看着紧闭的门,五姨太扭着腰肢到女儿身边:“看到了吧?正经人家的公子,哪里随随便便能贴上?能贴得上的,都不会是什么好货。” 唐筠英听见外头五姨太阴阳怪气的话,气得不行,拉开门:“一个顶着女先生名头,实则卖身的娼妇,也配说话。” 自己的亲母至少是个干干净净的毛纺厂女工。 “就因为我当年在书寓里顶着谈诗论赋之名,行着男盗女娼之事,我为了脱离这个身份才嫁给你爸爸,嫁给你爸爸做妾,至少比高级妓女更高级,而我的女儿,不管怎么样,都是唐家的小姐。我自然希望她比我更强些。做妈的都心疼自己的女儿,你妈要是在,你问问她,她希望你做妾吗?”五姨太看着六小姐说。 唐太太在楼梯上听见这话,她走过来,拉住唐筠英:“五姐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五姐认为我会害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 五姨太冷笑一声:“你不怕四姐晚上梦里找你就好。” “我问心无愧。”唐太太正色道,“你跟四姐是什么情况,谁不知道?难不成你还会为她的女儿考虑?” 五姨太翻白眼:“没良心的人,上哪儿问去?” 五姨太进房间拿了手包拉着女儿:“走了,妈带你出去吃饭。” 看着母女俩下楼,唐太太气得咬牙,唐家她最恨的就是这个女人,偏偏老爷除了自己房里,就是去她房里最多,一个自以为读书识字的娼妇而已。 她过去搂住唐筠英:“你别听她的,她就是见不得你好。” “妈妈,我进去洗澡换衣服了,苏家宅真的太脏了。”唐筠英也不想被唐太太抱。 她也明白,这个所谓的妈妈也不是自己的亲娘还真能完全替她考虑,唐筠英关上了门,泡进热水里。 余嘉鸿那些话在她脑子里盘旋,自己在他面前,就像一个毫无秘密的人,被看穿看透,人家一上来就说自己的太太漂亮,说自己太太能干,自己还去问那些话。他就挑明了跟自己说,说她爸是痴心妄想,难道不是说她也是? 被他呵斥着下了车,越想越觉得屈辱,真想泡进浴缸,淹死算了。 楼下,唐海生刚刚回到家里。 在鸿安酒店的时候的,他刚摆脱了记者,又被陆老板堵住,其他几位老板都在赶来的路上。 他跑南洋,自然要多赚点,但是做高单价贪了五百吨粮食,生意人也都明白如今这个世道,能搞物资进来的,才是有本事的,但是不能太过于贪心。 其他几位老板也没别的要求,按照原来商定的规则重新分账,还有那必须捐出去的三百吨粮食,这么一来到手的利润,一大半要吐出来。 唐海生憋了满肚子火无处发泄,只能回来骂:“拉稀瘪三,要他来管闲事?我今天早上被那几个一个个问过来,让我吐出来。” 唐太太问:“晚上还请他吗?” “请啊!我都花了这么多钱下去了,他也说了五个人一吨啊!少说也有两千吨的运力,这次是我自己买粮,自己赚。”唐海生怒发冲冠,却又不得不忍。 唐太太贴着他的耳朵问:“他倒是胆子挺大的,一个南洋过来的小子,敢在上海滩这么玩,要不要叫人给你出口气?” 唐海生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她,问:“侬寻死啊?叶家和余家是穿一条裤子的,余家保叶家在南洋无忧,叶老太爷作为宁波帮的人,能让自己的孙女婿在上海有事?再说了,余家给国内捐了多少钱,还在重庆昆明办橡胶厂。上海到香港的船是谁的?乔家从上海全部撤离,跑重庆去,知道跟那边关系多深厚吗?现在锄奸队在上海,今天杀这个明天杀那个,我要是敢动他一根汗毛,明天横尸街头不奇怪。女人真的是头发长见识短。” “你晓得我不懂的呀!”唐太太自知说错。 楼上三姨太下来,大太太死了,二少爷和三少爷结婚后,兄弟俩搬了出去,把亲娘二姨太也接了过去。 “三姐下来了,我去叫筠英和均乐、均耀下来吃饭。”唐太太说, “筠英不是在苏家宅吗?她怎么回来了?”唐海生问。 唐太太叹了口气:“唉!哭着回来的,也不知道受了多大的委屈。” 唐太太到楼梯口:“三姐,吃饭了。” “好。” 唐太太上楼去,敲唐筠英的门:“筠英,爸爸回来了,下楼吃饭了。” 唐筠英洗好了澡,坐在房间里,她是个没了妈的孩子,能有什么出路?早晚都是爸爸拿出去联姻的棋子,一样要联姻,她自然要为自己找个好一点的,要是自己不好好争取,最后落得《红楼梦》里迎春的下场也未可知。 她哪儿不知道,妈妈到底不是自己的亲妈。 听见敲门声,她去开门,唐太太说:“下楼了,爸爸等你吃饭呢!” 唐筠英下楼去,唐太太叫了她十四岁和六岁的两个儿子下楼来。 她的依仗就是这两个儿子,唐家除了大少爷是出自已故大太太的肚子,就只有她这两个儿子是正房所出了。 唐海生问:“美如和筠灵呢?” 唐太太给老爷打了一碗汤:“五姐带着筠灵出去吃饭了。我们吃饭吧?” 唐海生喝了两口汤,问:“筠英,不是说了,你今天在苏家宅帮忙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听见父亲问,唐筠英的眼圈红了:“他早就猜出来我要干什么了,而且跟我说,让您不要痴心妄想。” 唐海生停下了手中的筷子,看着女儿,说:“叶永昌这只赤佬,自己也被他女婿摆了一道,才说余家老中小三代,每一个都奸诈,我要是知道也不与虎谋皮了。” 唐筠英听到“叶永昌”三个字,想起她哥说的,如果想要学后妈,那就嫁个死了老婆的有钱男人当正房。而余嘉鸿也说,他老婆是叶家长女,他们家大哥还是大太太的亲子呢?看看后妈嫁进来之后是什么样的?叶家正房太太就生了一个女儿。 上海滩,老夫少妻不要太多。家世地位在那里就好了。叶永昌是叶家的独子,叶家的家业比唐家可大多了,在唐家,她爸爸还是老二,到时候分财产哪里能分得过大伯? 想到这里唐筠英做了一个决定。 第105章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112节 幸亏有何神父那里派出来的人,分工清楚明白。 而且经过昨夜一夜天寒地冻,眼睁睁着看着体弱的人,没有了呼吸。有了这种恐惧,这些难民并不坚持一定要在租界得到庇佑。 再说了,他们安排的地方大部分都在租界了,送去难民区的,反而是无父无母的儿童。孩子们没那么多计较。 到了下午四点左右,整个苏家宅已经疏散地差不多了,余嘉鸿倒是想去看看几个安置点,唐家今天晚上有舞会,他得参加。 福根叔继续留在这里,他先回酒店,把车子交给酒店的人,让他们把车子清理了。 他让酒店准备了一个大布袋,把自己里里外外的衣服全部脱了下来,放在了布袋里,让酒店去先杀虫,再清洗。 自己则是仔仔细细的洗了几遍,倒不是嫌弃。而是确实难民身上有跳蚤等各种寄生虫,有条件的情况下该清洁还是得清洁。而不是像上辈子在滇缅公路上,白天躲避日军空袭的时候,小溪无聊就跑他身边来,扒拉着他的头发,找头虱。应澜也没办法,满头秀发只能剪短,还得用篦子梳,把虱子梳出来。 余嘉鸿洗干净,换上了衣服,在南洋天气热,内领巾用起来不舒服,这里倒是有机会用上了,再穿上深灰色格纹羊毛西装。他对镜子里的自己深感满意,可惜手头没有照相机,要不然拍一张照片给应澜寄过去。 房间电话铃声响起,他去接电话,是叶永昌来电说,让他和他们一起过去。 他当然要跟在岳父左右。 套上黑色大衣,驼色围巾戴在脖子里,再戴上帽子,套上手套,余嘉鸿下楼去。 叶永昌已经在楼下了,他和三姨太坐在沙发上,两人站起来,迎了过来。 三姨太看见余嘉鸿说:“大姑爷这个气度,我从未在哪个年轻人身上看到过呢!难怪应澜对大姑爷死心塌地呢!” 叶永昌也奇怪,他自诩随着年纪增加,自己越来越有味道,看到了年轻的女婿,女婿长得俊也就算了,这种需要岁月沉淀的气度是从哪里来的? 余嘉鸿微微一愣:“三姨,我和应澜许下白头之约,我们互相死心塌地。” “是!是!应澜和姑爷定然相许到白头。” 五姨太原本觉得的姑爷的气质不像这个年纪该有的,现在听他说出这样的话,不禁有些好笑,果然还是个少年郎。 男人年轻时候山盟海誓,过上几年还不是抛在脑后?说这些话实在是年轻了。 三人一起上了车,余嘉鸿听叶永昌说今天唐家邀请的宾客。 就像乔启明说的,要在滞留上海的富贾,选出完全不观望的,应该也有,但是判断起来很难,该接触的还是得接触。 今天来的客人里有做机器的,做纺织印染的、做颜料和食品的。 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继续从外面进口原材料。 大冬天,天黑得早,车子进了唐公馆,唐公馆灯火通明。 余嘉鸿下车,跟在岳父夫妇身后。 跟唐家夫妇在门口寒暄了两句,叶永昌挽着三姨太,让女婿在他身边,并排一起进去。 进去之后,三姨太把身上裘皮大衣递给佣人,扭着细腰去往女眷那里,余嘉鸿脱了大衣和帽子围巾,跟着岳父,走向正在聊天的那几位老板。 这种场合也不是家家户户都是正房太太出席,有的是正房太太年纪大了,不会跳舞,也不懂场面上的时髦东西,跟人聊不起来,也有纯粹就是失宠,比如那位做食品的老板,基本上只带着他那二姨太,哪怕他的原配夫人是留洋的大家小姐,也抵不过温柔的解语花。 三姨太也知道那几个正房太太看不上她们几个姨太太,她就往姨太太那一堆走。 今天的主角本来就是叶永昌的这个爱婿,原本她们都在谈,星洲那么个小城,怎么会养出那么多巨富?能支持了抗战那么多的经费。 鸿安的叶家身价大家都知道,余家因为做运输和橡胶生意,她们没那么了解。 原本想等叶家三姨太来,让她好好说说余家是什么样的人家。 现在这位公子一进来,让在场的那些公子哥黯然失色,不禁对这位公子起了兴趣。 见叶家三姨太一来,立刻打听起了余家大少爷的情况。 三姨太在香港住了这些日子,余家很早就在香港经营船运,而且余嘉鸿在香港买地做生意,她倒是清楚。 反正大家想听的,她都能说上几句。 这时她看见唐家的两位千金从楼上下来,本来两位千金都到了找人家的年纪。 两人长得都好,只是一个没妈,另外一个妈是书寓先生。没妈的那个少了点才情,有妈的这个有才情,只怕妈教了一身青楼本事。所以有适龄公子的人家,都兴致缺缺。 “平时六七两位小姐不是一直争奇斗艳?五小姐还没出阁的时候,还要跟五小姐比高低了。今天六小姐独出风头啊!”有人惊讶。 六小姐穿了一件露肩露背的礼服裙,妆容精致,盈盈细腰一握。 七小姐简简单单穿了一件洋装,很漂亮,但是与六小姐相比少了点隆重。 “我刚刚看到今日晚报,说六小姐跟这位余少爷送苏家宅的难民进医院?”有位太太说道,“照片上两人同坐一辆车,而且六小姐坐在副驾驶。” 叶家三姨太一听,心头有些复杂,本来她对叶应澜没什么感觉,叶永昌追她的时候,二姨太已经进门,她进叶家的时候,刚开始也没住叶公馆,后来大少奶奶病逝,她才搬进叶公馆,那时候叶应澜已经回南洋了。 她心里不开心的是这次,叶应澜请人将她接到香港,那时候仗打得吓人,她心头感激。 去香港这些日子,跟那个小家子气的六姨太凑在一个屋檐下才是最难熬的,最近听说上海租界好好的,想想也是,有洋人在,日本人敢吗?她想带着应涟回上海。 刚开始可能担忧上海会出问题,接她们母女出来,她很感激。 但是后来她听说,这位大小姐还在安排他们几个姨太太带孩子去美国,想想自己跟六姨太住一起就已经很烦了,不要说还要跟那个刻薄的二姨太住一起,那日子还怎么过? 这就容不得她多想,莫不是这个大小姐以为是她们几个姨太太害死她妈的吧?她亲妈都死了那么多年了,她们几个姨太太干她什么事?为什么非要把她们送出去?叶永昌没有这个女人也会有那个女人。 所以,这次她就想方设法让叶永昌带她回上海。她是不会去美国的,在上海,叶永昌一年有小半年会住这里,她在叶永昌的心里还是有位子的,要是去了美国,她可以保证,很快叶永昌就像忘记爪哇的那个荷兰女人一样,一两年都记不得一回,自己女儿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了。 唐家五姨太刚好过来,说的人也不知道唐家五姨太有没有听到,就重复了一遍,唐家五姨太笑了笑:“我管好我们家筠灵就好了,其他跟我没关系。” 她这话那就是等于认了报纸上的事,有人说:“救护难民呀!男女坐一辆车里有什么?你们不要瞎猜。” “对啊!刚才救护难民。现在呢?为什么六小姐穿得像公主,七小姐穿得大大方方?今天场面,对两位小姐来说是一样的喽。” 叶家三姨太说:“你们不要瞎说,我们姑爷家是有规矩的,男子四十无子方可纳妾,老爷就是因为这个,才把大小姐嫁进余家。” “都什么年代了,还有这个规矩?” “这个规矩放着,恐怕是摆设吧?这种身家,这种样貌,自有女人扑上去,有哪个男人忍得住?”这位斜着往六小姐那里看。 叶家三姨太干笑道:“那我就不知道了。” 这时乐队奏起了乐曲,各位女士都转身端坐,等待男士邀请,不过大家的眼神都盯紧了今天的主角,那位南洋来的小余先生。 叶永昌带了女婿进来,他介绍认识了几位老板和他们公子和女婿,本来老板们都想要香港到上海的运输,只是听说他刚刚从美国回来,认为他不过是进余家的轮船公司历练,决定权还是在他父亲手里。不过能建立联系总归是好的。 谈着谈着发现不对了,余嘉鸿通过分析香港的货物运输情况,他得出了哪些物资现在市场紧缺,洋人公司的产品供不应求,所以国内厂商加班加点可以多销售。 他笑:“颜料这块,也就是这一个月是窗口期,过年以后,德国和英国的产能跟上了,到时候进口颜料进来,囤积的高价颜料估计会暴跌。” 颜料大王朱老板的公子摇头:“我认为在打仗的前提下,应该不会,要不我和嘉鸿老弟赌一把?” “赌什么?” “你若赢了,我们几个亲自去南洋跟你吃饭,你若是输了,你来上海请我们吃饭?” 余嘉鸿笑:“赌谁出这顿饭钱?别去南洋了,地点放在香港,大家都方便?” “你就这么有信心,会赢?” 余嘉鸿看向朱老板:“朱老板说呢?” 朱老板哈哈大笑:“就这么说定了,一个月以后,我到香港请大家一起吃饭。” 这话出来等于朱老板相信了余嘉鸿的判断,朱公子说:“爸,你这是涨他人志气灭自己的威风。” “可嘉鸿给了你出逃的机会。这点威风算什么?”朱老板对着余嘉鸿拱手,“多谢提点!” “哪里?”余嘉鸿说道。 七七事变,眼见事态不可控制,上海有人在市场上全面收购军服颜色染料,英国和德国的染料商看见这个情形,宁愿毁约也不卖,是这位朱老板开足马力生产染料,哪怕他也是获利不少,至少打破了僵局。 他给对方这点提示,一来确实帮他们总归比帮其他几个好,二来通过这件事,也是犹如那些算命先生,让他们彻底相信自己。 自己兴许还能影响他们一二,偶尔能阻止一下他们穷凶极恶的炒作。 听见音乐声响起,朱公子问:“嘉鸿老弟,跳舞去?” “没有带舞伴过来,等第二支舞,我请嫂夫人?我先跟均豪兄聊聊?” 男士们都在邀请他们带来的舞伴,女士们始终没见那位小余先生起身邀请在场的姑娘。 第106章 舞池里,叶永昌搂着他的三姨太跳舞。 跟三姨太跳,他索然无味,借着旋转的机会,他看着舞池里的太太小姐们,盘算着第二支舞请哪一位去跳。 这时他发现边上坐着的小姐里有一双眼睛一直追随着他,是唐家六小姐。 昨天晚上,他约了唐家夫妻在鸿安歌舞厅,跳舞喝酒,唐家夫妻带了一双儿女过来,还怂恿他叫女婿过来,他就知道唐海生不打好主意。 不过,女儿在槟城,明明可以私下跟他说,让他收拾了富少安就好了,偏偏给他来的那一出让他颜面尽失,女婿也不是个东西,问他要什么都不同意。小俩口一对好公婆。 他就假装不知道唐海生的鬼胎,打电话让女婿过来。早上开会,他见这个姑娘跟了女婿去苏家宅……怎么这会儿眼睛就盯着自己了? 叶永昌感受着带着仰慕的炙热眼神,心间的温度升高,总算一曲结束,他送了三姨太到位子边,他转过身,发现女婿又被人给围住了,他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找了个位子坐下,点了一只烟,抽着吐烟圈,眼睛时不时地落在唐六小姐身上。 唐六发现他注视到她了,还羞红了脸低头。叶永昌手摸着两撇胡子,笑眯眯地看着这个姑娘。 第二支舞曲响起,唐太太看着叶永昌走过来,他们两家关系好,她又是今天的女主人,叶永昌自然要请她跳舞,从南洋重逢回到上海,他们还没机会在一起,刚好趁着跳舞的机会,能约个时间。 叶永昌倒是走到他们面前了,他优雅地伸手:“筠英,能陪叔叔舞一曲吗?” 唐太太眼睁睁地看着继女含羞带娇地伸出了手。 她突然觉得很荒谬,这时一位老板像她伸出了手,请她这位女主人跳一曲,唐太太接受了邀请进了舞池,随着旋转,到了叶永昌身边。 叶永昌亲密地搂着她的继女,唐筠英不知道听了什么好笑的话,笑得开心地不行。 一曲终了,叶永昌绅士地把唐筠英送回了座位:“等下再陪我跳探戈?” “嗯。”唐筠英开心地点头。 余嘉鸿和朱家二少奶奶跳完一曲,立刻又被几位老板围上,唐老板之前因为口袋里的钱被掏出来,而心抽疼,现在又听了余嘉鸿说的话,让颜料大王朱老板都拍板决定放货。他又觉得自己短视了,自己别起了个大早,把余嘉鸿从南洋请了过来,最后便宜了朱老板。 他去找太太,让太太跟女儿说,再次接近余嘉鸿。 而此刻他的太太,正不知道该生那个混不吝的叶永昌,还是生不要脸的继女的闷气,听见他这么说,她站起来,低头在男人的耳边说:“你女儿的心大得很,她可看不上余家孙子姨太太的位子,她想要的是叶家太太的位子。” “你胡说什么?”唐海生皱眉低声呵斥。 唐太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等下跳探戈的时候好好看着。” 唐太太说完,缓步往前去招待女宾,她得去陪着叶家三姨太坐一坐。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113节 叶家三姨太此刻也是有点懵,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唐家这是想干什么? 有人恍然:“到底是唐太太亲自养大的继女,想来唐太太也是把她的秘诀教给了六小姐,与其去嫁一个大家族里不受重视的儿子,不如做成功男士的继室。” 余嘉鸿和朱家二少奶奶礼节性地跳了一支舞,叶永昌和唐六跳舞,那个叫暧昧,她跟了叶永昌这么多年,太熟悉这个男人的德行了。怎么?这是看上唐六这个黄毛丫头了? 大户人家的姨太太哪个不敏感,碍着叶家三姨太在场,只能憋着满肚子的话不说。 唐太太作为女主人,自然精心打扮,鬓边压了一支孔雀钻石发卡,一件v领西洋礼服,把她脖子里的钻石项链衬托地越发闪耀,手上也是一只钻石手镯,加上手指上大颗的钻石的戒指,浑身上下就是一个闪亮亮。 哪怕她们这一群姨太太受宠,私下有男人疼,送了一大堆好东西,也不敢如此明目张胆地戴出来。 “各位,玩得可开心?”她的手搭在坐着的叶家三姨太的肩上。 三姨太仰头看富贵逼人的唐太太,她从头就知道这个裘云凤跟叶永昌的关系,但是她从不在意,叶永昌的女人还少吗?更何况这个冠着唐太太名头的裘云凤,对她又不会有影响。 现在叶永昌跟唐筠英眉来眼去了,自己搬进叶公馆十年了,是实际上叶公馆的女主人,要是叶永昌有了新太太,还是这个唐筠英,她要么跟他们住一起,要么就搬出去。 唐太太看着她家五姨太,“五姐,我今天忙,你可得帮我好好照顾好各位太太。” 五姨太是狗肉不吃狗肚肠摸得清清楚楚,他们家这个太太就是来刺叶家三姨太的,不过她倒是不明白了,以筠英的身份,给叶永昌做个继室,还不比做余大少爷的姨太太强?以后唐家和叶家不也成了姻亲? 五姨太往叶永昌看去,叶永昌此刻正在跟那群老板谈论当前形势。 如今的租界工部局管理和原来工部局董事共同治理不同,现在日本人管理权非常大,日本人不碰洋人的企业,对租界里华商的企业时常干扰。 前些日子,东洋的一个纱厂要强行收购刘家的两家纱厂,幸亏刘家已经找了美商合资谈判中,美商出面保下了刘家的纱厂,但是原本刘老爷不肯松口美国人提出的30%股权,这件事之后,他们家一口答应。 现在老板们都在找洋人靠山,但是洋人又怎么可能随便给你作靠山,随行就市,一个个把价格提得让人高攀不得,什么都不干,从你身上扒拉掉不是一层皮,而是连皮带骨。 “我们的企业,是这么些年发展起来的,到底是中国人的工业,现在要么落在日本手里,要么被洋人盘剥,难保有一天,企业不会全部到洋人手里。” 这个头一起,难免不唏嘘,中国人办实业之难。这些人的意思,是期望他能帮忙,介绍其他洋商过来,能把成本降低些。 余嘉鸿上辈子没有来过上海,并不知道孤岛时期的上海是这样,这个时候的香港在英国人的控制下,是有规矩可循的,但是在这里,各种问题交织着。 “嘉鸿,回去跟你爷爷和爸爸汇报一下,看看克拉克先生对此有没有兴趣?”叶永昌跟女婿说。 余嘉鸿点头:“爸,我记下了。” 他确实有考虑牵线搭桥,让跟余家熟悉的洋人来分一杯羹,就像南洋的大米进上海,卖得贵,至少可以缓解供应紧张。 叶永昌听余嘉鸿这么说,心里舒坦,他不经意回头看向正在吃蛋糕的唐筠英,唐筠英对他盈盈一笑,娇羞地低下头去。 余嘉鸿看到这一幕,太阳穴上血管都要啵啵跳了。 乐曲又响,叶永昌这次去请了唐太太跳舞,余嘉鸿感叹他这个岳父真的是禽兽不如,不如禽兽。 唐太太跟叶永昌跳舞,她贴着叶永昌问:“你想干什么?” 叶永昌抱着她慢慢摇:“不是舞会吗?不是跳舞吗?” “我告诉你,你搞搞清楚自己的身份,别胡来!”唐太太咬着牙跟他说。 “胡来?”叶永昌带着唐太太转了一个圈,说,“昨天想把筠英介绍给我女婿的时候,你怎么不觉得是胡来?你想过我女儿吗?现在知道这是胡来了?” “我不允许。” 唐太太的高跟鞋一脚踩在叶永昌的脚尖上,叶永昌疼得“嗷……”一声叫了出来,惊动了全场,所有人都往他们这里看来。 他倒抽气,唐太太弯腰:“叶老板,对不起!我没看见,真得对不起!” 余嘉鸿作为孝顺女婿,过去扶住岳父:“爸,没事吧?” 叶永昌额头冒汗地说:“没事,没事!” 唐老板也过来看,问他要不要紧,还说自己太太:“你又不是今天第一次跳舞,怎么会踩了叶老板?真的是……” 叶家三姨太站在叶永昌边上,看着唐太太再次道歉:“叶老板,不好意思哦!” 三姨太低头看叶永昌,脸上满是讥讽。 叶永昌则是看着唐太太,这个女人是用了全身的力气踩了他吧?前两天还想跟她重温旧梦,现在想想,还是不要了吧?反正她年纪也不小了,还这么小心眼。 叶永昌受伤,三姨太作为他在上海唯一有名分的女人,自然要陪在身边。 叶永昌看向因为没有他陪着跳舞而落寞的唐六,他心里升腾起了愧疚,脚上火辣辣的疼提醒着他,不是他不想跳,实在是力不从心。 “永昌,我给你拿点吃的?”三姨太问他。 “好啊!”叶永昌被三姨太叫回了神。 三姨太很细心,又是给叶永昌拿吃的,又是陪着他说话,看着舞池里的女主人说:“唐太太的舞技,也是出名的好了,怎么就这么不小心呢?” 叶永昌瞪她:“你问我,我问谁去?” 第107章 唐家一家子把宾客送走,回到屋里,唐太太让佣人都离开。 她沉着一张脸:“筠英,你今天怎么回事?” 继母脚踩叶永昌,让她错过了跟叶永昌的跳舞,唐筠英本来就不高兴,面对继母的质问,她装出无辜:“妈妈,我不懂你在问什么?” 女儿没跟叶永昌跳探戈,唐海生一直在跟老板们聊天,所以对太太说的话持有疑问,觉得她刚才私底下那么说女儿已经很过分了,还要当场发作? 他转头看向太太:“你不要小题大做。” “我小题大做?要不是我一脚踩了叶永昌。明天整个上海滩都要恭喜你,要成鸿安叶永昌的岳父了。”唐太太索性挑明了,这个小姑娘心思大得很,不这个时候阻止她,接下去她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原本打算要上楼的五姨太,这会儿笑了出来,她扭着腰,走了过来:“太太,你让筠英和筠灵,接近余大少爷,你觉得没问题。怎么筠英接近叶老板就成了有问题了?叶家三姨太可是说了,南洋余家规矩大,男子四十无子方可纳妾。很明显,这样家教的男子,很难接近。你今天也看到了,他也就是跟朱家少奶奶礼节性地跳了一支舞,跟年轻姑娘更是保持了八丈远的距离。倒是叶永昌素有花花公子之名,又是早就死了正房太太的,正房太太膝下只有一个女儿,还是南洋叶家的独子。筠灵要是真嫁给这位,那就跟你一样是正房太太,生下的儿子就是正房太太的儿子,自然与姨太太生的儿子不同。我还说,筠英到底是太太养大的,太太好打算,她学了十成,没想到太太倒是不愿意了。是太太觉得嫁给老爷,不好吗?” 被五姨太阴阳怪气,唐太太还不能说嫁给老爷不好,但是她如何能忍受自己的继女嫁给叶永昌?她说:“你也知道叶永昌是个花花公子,嫁给一个花花公子,会有什么好结果?” “这就莫名其妙了。你们既然不喜欢花花公子,让她去接近余大少爷,要是余大少爷能被她贴上,只能证明余大少爷也是花花公子。贴不上,那就是白费力气。”五姨太走到的唐老爷身边,“再说老爷要是不花,娶你续弦之前,他会有四房姨太太?而且你也知道,我还是书寓先生,你见过哪家好男儿去找青楼女子?我不想做风尘女,所以嫁给老爷。我不想女儿也步我后尘,所以我不会让筠灵给人做妾,也不希望她嫁给花花公子。筠英自己愿意嫁给叶老板,跟南洋叶家结成亲家,筠英成为余家少奶奶的继母。我想想对唐家有莫大的好处。你反对什么呢?” 唐海生侧头看向自己太太,他的五姨太从来没说喜欢他,但是她的手段厉害,让自己身体很舒服。 他的这个太太,则是一个双十年华的少女对他甜笑,说喜欢他这样年纪的男人,喜欢他成熟,不像毛头小伙子那样没有内涵,让他心里很舒服。 有了五姨太这一番话给唐筠英壮胆,唐筠英站直了身体挺直了腰板:“妈妈,我想嫁给叶老板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第一,我是姨太太生的,第二,我亲妈死得早。从上门说亲的那些人家就可以看到,要么就是大户人家的混不吝的儿子,要么就是家境远不如咱们家的男子,还有就是给人做继室。前面两种都不是什么好选择。给人做继室,叶老板算是条件最好的了。就算整个唐家和叶家相当,可咱们家上头还有大伯。叶老板是独子,长得也不差,而且正房太太没有儿子。为什么不能嫁?” 女儿的话让唐海生回神,从现实来说,初听太太说筠英与叶永昌眉来眼去,他很不高兴,没办法把叶永昌想成自己的女婿,可美如这么说,确实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筠英也不是她的亲生女儿,让筠英去勾引余嘉鸿还是她出的主意,她这么反对没道理啊! 唐太太见她居然如此理直气壮,说:“你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家,也不知羞耻,怎么说得出口这种话?” “小妈,请您说话放尊重些。别忘了,你之前还想让筠英接触余嘉鸿,余嘉鸿是有妇之夫,那才是真正的不知羞耻。叶永昌再多姨太太,他正房夫人空缺,依旧是鳏夫,怎么就不知羞耻了?”一直在边上看着的唐均豪插嘴进来说。 唐太太气急:“均豪,连你也支持你妹妹去找叶永昌?叶永昌的大房太太,我的小姐妹,就是给叶永昌给气死的。” 唐筠英见本来反对她去接近余嘉鸿的哥哥都支持她,更加有底气了,她反驳:“他拿什么气我?有容乃大,无欲则刚,我跟妈妈一样有容人之量,怕什么女人多?我又不求情爱,又如何能伤到我?” 唐筠英上午可是想得明明白白,就像继母一样,要名有名要利有利,再说那位叶永昌长相风度,不能跟他女婿比,但是比起绝大多数年轻男子要强。 唐海生看见这个情形,利益得失他已经计较了一通,自家太太连小姐妹的女婿都愿意让继女去抢,这会儿倒是提起那个印瑶琳了,也不知道她不高兴个什么,他对太太说:“现在新时代了,讲究自由恋爱,随她去吧?都累了,回房去!” 有了爸爸的支持,唐筠英越发觉得自己做对了,脚步都有些轻快。 唐均豪皱着眉头,他当然不赞成妹妹去嫁这么个花花公子,但是他也很奇怪,继母为什么这么在意?他可不认为继母会是真心为他妹妹好。 * 余嘉鸿和叶永昌夫妇一起回去,叶永昌虽然被踩了脚尖,却心情很好,嘴里还哼唱着《毛毛雨》,那个浪荡的样子,实在让人看不下去。 三姨太舞会上忍了这么久,终于忍无可忍,问:“你不会真的看上唐六了吧?” 叶永昌听见这个问题,一脸奇怪:“你什么时候关心起我看上谁来了?” “唐六是谁,你心里不清楚?你真要娶了唐六,你还真管裘云凤叫‘妈’?”三姨太语气不免尖锐。 叶永昌皱眉,“啧”了一声,用上海话说:“嘉鸿在车上呢!” 余嘉鸿听他突然用上海话说,好像提了他的名字,他估计岳父想让三姨太闭嘴,但是他想凑热闹,用闽南话说:“爸,应澜其实认得唐太太,她跟我说以前唐太太常常来家里跟你捉迷藏。” 叶永昌在星洲待了那么多年,他不会说闽南话,却听得懂,他愣了一下:“这孩子,怎么还记得这些陈年往事?” “她清楚记得。”余嘉鸿说。 “叶公馆就是一只猫都知道谁不知道你的这些乌糟糟的事?我跟你说,谁都可以,就她们家不可以。别说死去的大姐,就是二姐也知道,我也知道,你那个日本小娘们也知道。”三姨太冷着一张脸,“我一直认为,那个女人是完全不要脸的,但是她今天还能阻止你,你倒好,还想继续?” 车子到了叶公馆门口,三姨太还要说,叶永昌跟她说:“你可以下去了。” “你去哪儿?”三姨太侧头问他。 “我跟嘉鸿一起回酒店。”叶永昌说道,“还有一件事,我的事,你最好少管,否则应澜不把你送美国,我都会把你送美国,让你永远别回来。” 三姨太不敢再出声了,余嘉鸿怎么都没想到,他和应澜为家里的老弱妇孺安排未来最安全的路,在叶永昌嘴里居然成了惩罚,很明显这个三姨太,也认为这是惩罚。 他之前认为,三姨太是经过深思熟虑,决定离开香港,是她押宝认为上海安全,哪怕认为应澜带她们母女出来是多此一举,至少也是的出于好意。而安排去美国,爷爷是跟她们几个都说得清清楚楚,怕香港和南洋都不安排,所以安排女人和孩子先过去。 在叶永昌嘴里成了应澜要送她去美国?余嘉鸿内心叹息,这三姨太真的是比二婶还搞不清楚,反正机会给过了,以后就自求多福吧! 车子到了酒店门口,余嘉鸿和叶永昌一起下车,叶永昌说:“嘉鸿,再去舞厅坐坐?” “爸,你不是脚?” “不跳舞,就喝两杯去。”叶永昌说。 余嘉鸿摇头,舞厅从酒店楼上有通道过去,底楼也有单独门口,叶永昌往那个门去,余嘉鸿进酒店大堂。 刚刚踏进大堂,他见福根叔也在,过去叫了一声:“福根叔。” “大姑爷。”福根叔转头对着躲在他身后的妇人说,“你躲什么啦?说想要看姑爷,那就出来看啊!” 一个穿着斜襟棉袄的中年妇人,摸了摸的头上已经梳得光洁,没有一丝乱发的头,再整理了一下很干净整洁棉袄,拘谨地叫:“姑爷。” “阿妹娘姨?”余嘉鸿已经猜到了。 “是,是!”这个妇人害羞地点头,不敢抬头看。 “我苏家宅弄完了,我不是回家吗?跟她说应澜小姐的姑爷来了,还带着应澜小姐的照片,她就非要来看。真的看见你了么,又不敢看了。”福根叔没好气地说。 余嘉鸿连忙摸出钱夹,从里面抽出照片来,递给阿妹娘姨:“娘姨,您看。” 阿妹娘姨接了过去,走到水晶吊灯下面,她仔细看着照片:“哦呦!应澜小姐标志得来!跟大少奶奶好像啊!笑得开心得来,” 她是用上海话说的,余嘉鸿也听不懂,耐心地等她看完。 她拿过一个布袋子递给余嘉鸿:“姑爷,这里是自家晒的笋丝梅干菜,我不晓得南洋有没有?小姐小时候要吃的。” 她不会说国语,还要福根叔翻译,余嘉鸿接过:“我妈做的是广东梅菜,里面没有笋丝。她肯定会喜欢的。” 见他开心地接过,阿妹娘姨开心地手舞足蹈:“你不嫌弃就好。”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114节 对不起,本章节内容暂缺!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115节 “你去趟粮食仓库,麻烦他们一个个麻袋检查一下。”唐均豪满脸羞愧地说,“尤其是先进库的那一批。” “掺假了?”余嘉鸿皱眉。 唐均豪站起来叹气:“我也是偶然得知,里面掺了三成瘪谷,如果确认是真,我来想办法补齐。” 他黯然低头:“我想大约,应该不会有错的。” 余嘉鸿的心像是被鼓槌敲一下,沉重而发闷,唐海生在投机赚了这么多钱之后,居然还在这些粮食上克扣。 “嘉鸿,我是姨太太生的,姨太太又死得早,我们兄妹在家里仰人鼻息,处处小心。甚至连他们让我出卖妹妹,我还得配合。”唐均豪满是无奈地看着余嘉鸿,“你我本不熟,求你演这一场,我也知道,不太合适。” 余嘉鸿喝着茶:“你能跟我说这个,已经把我当成朋友了,还有什么不合适的?” 唐均豪似乎脸色松快了一些,他笑:“把我当朋友,我属实不敢想。” “说吧!怎么演?” “就当成是你从难民区的人嘴里发现了粮食有假,所以叫了我前来,让我去仓库看,然后我回去问我爸,让他补齐。他为了让你运输,他还是会补的。我怀疑他让人买通了仓库里的人。”唐均豪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他原本是想等你走了,到时候时间也长了,何神父那里再说起来,到时候扯皮扯不清楚,再说了现在世面上掺杂空谷的粮食也是不少。” 余嘉鸿放下了茶杯,站起来:“我们走吧!去仓库看看。” 余嘉鸿拿了钥匙和唐均豪一起下楼,余嘉鸿开车出去,迎面而来一辆轿车,车子开过去,唐均豪回头看。 “看什么呢?”余嘉鸿问他。 “我好像看见我小妈和你岳父在一辆车里。”唐均豪有些不敢相信。 “没错,就是他们。”余嘉鸿状似无意地说。 去到难民区办公室,余嘉鸿找到了秦先生,开了粮库,里面满满当当都是粮食,随便打开了几袋子都是饱满的谷粒。 “余先生,您也不知道哪里得来的消息,这哪有掺假?”唐均豪谄媚中带点心虚的笑容,让余嘉鸿都想问问他,要不去他舅舅家当个演员吧? 余嘉鸿讥讽一笑:“你确定?” 他面沉如水,带着人往里走去,仔细看一袋袋粮食,指着:“这一袋……这袋,搬出来。” “这都压在下面,怎么搬?”唐均豪问,“你这不是折腾人吗?” 余嘉鸿瞥了他一眼,冷笑:“有没有问题打开来看。我们到外面的场地上等着。” 仓库的人只能把中间这两袋给想办法搬了出来,放到了外头的场地上,拆开缝麻袋的麻绳,余嘉鸿伸手进去,抓起一把谷子,此时正是西北风刺骨之时,他把手里的谷子慢慢地漏下来,风把瘪谷吹出去,地上很明显,饱满的谷子集中成了一小撮,被吹得几尺远。 余嘉鸿转头看向一脸惊讶的唐均豪:“均豪兄,你别告诉我,你不知情?” “去拿毛笔来,我们一袋袋做记号,你们明天查把这些都翻找出来。” 仓库的人去拿毛笔,秦先生问:“余先生怎么能看出哪几袋有问题?” “一吨石头占多少地方?一吨棉花占多大的地方?我是做船运的。”余嘉鸿说,“因为每一袋都会过磅,所以他们保证每一袋重量都是一样的,掺杂瘪谷的,必然看上去袋子要更大。 余嘉鸿把他认为有问题的袋子,都让人做了记号,问唐均豪:“均豪兄,你看今晚连夜称呢?还是明天称?” “嘉鸿,我真不知道,是真的不知道。”唐均豪看上去又是羞愧,又是窘迫,“我立刻回去调查。” “均豪兄,我信你的人品,但是令尊?你知道的。回去好好问问他吧?” 唐均豪脸涨得通红点头:“我立刻回去问他。” 余嘉鸿跟秦先生告辞,唐均豪跟着他在后,两人一起上了车。 “嘉鸿,你这也太厉害了吧?居然一眼就能看出问题。”唐均豪原本想让他演戏,但是他能来这么一下,自己回去找爸讨要那些粮食就简单多了。 “就一句话‘唯手熟尔’,从小跟我阿公和爸爸在船上跑,阿公和爸爸言传身教罢了。” 这话让唐均豪轻声慨叹:“我这么多年都不知道在我爸身上学了什么?” “你没从他身上学了什么,还能有本心,才叫珍贵。” 唐均豪大笑:“终于有人跟我说这话了,小时候我一直被说老实,说我难成大器,我努力学他们,也想跟他们一起抽烟喝酒跳舞,也希望自己变得幽默有趣,从我在那些场合感觉浑身不自在到能如鱼得水,只有晚上回来才发现空落落的。” 车子进入鸿安酒店,两人下车,刚好唐太太从酒店门口出来,和他们俩撞上。 “唐太太,好!” “小妈,好巧。” 唐太太脸色很怪异,她似乎在强自镇定,说:“均豪,你怎么在这里?” 唐均豪也是满脸为难,好像不想在余嘉鸿面前说,跟余嘉鸿说:“那余先生,就这样了,等我跟我父亲说清楚,把粮食补上。” 余嘉鸿脸色不好看:“不要闹得难堪。一个接一个的谎言,实在让人无法接受。” “我知道了,明天吧?”唐均豪那态度简直是俯首帖耳。 唐太太原本有种被撞见的心慌,现在她又起了好奇之心,见余嘉鸿往里走,问唐均豪:“这是怎么了?” “这个余嘉鸿精明到了极点,他居然发现了我们捐的粮食里面有掺假,我当场被他拆穿,现在都不知道怎么办了。”唐均豪懊恼、丢人、头疼地表情交织着。 唐太太倒是一颗心落在了肚子里,他这么烦躁,自己的行踪应该他并没有在意,她说:“天下哪有过不去的坎?生意人,别的没有,就要脸皮厚,被人拆穿了,那就认,没拆穿,那就是我没做。这点就算是事了?” “小妈说得很有道理。” 这时一辆出租车过来,鸿安酒店的门童过来拉开了车门,对唐太太说:“太太,您要的出租车来了。” “一起回吧!”唐太太说。 两人上了车,车子开走。 刚才,余嘉鸿进酒店,就遇见了叶永昌,叶永昌一见他,就勾住了他的肩膀:“嘉鸿,晚饭吃了没?” “没呢!” “陪我去吃晚饭。”叶永昌说道。 余嘉鸿跟着岳父去西餐厅。 余嘉鸿想要拿菜单看,叶永昌说:“我来点,你只管吃,每一种西餐,到了一个地方就会带上这个地方的味道,就像南洋的西餐,脱不开咖喱味。” 好像很有道理,余嘉鸿就任由叶永昌点餐了,叶永昌点了餐,跟他说:“嘉鸿,你跟应澜说,把她三姨和应涟弄到美国去。越快越好!” “不是……”余嘉鸿一脸不明白地看着叶永昌,说,“爸,把余家和叶家的女眷和孩子陆续送到美国,那是因为我们认为日本人整个政策里,他们的野心就包括了南洋,所以南洋只是暂时安全,欧洲也不安全,美国是比较安全且发达的一个地方,我家也有朋友亲戚。当时跟您说把三姨弄出来,让您去香港安置她们母女,就让您要跟三姨和六姨说清楚了。最后,三姨不仅不领情,还认为送她们母女到的美国是要害她们。我们可不愿意再当这个恶人。” 余嘉鸿低头吃罗宋汤,这个罗宋汤跟在美国吃的俄国甜菜汤差异好大。这个味道好像还不错。 “你们只管弄她们出去,这次我来当恶人。”叶永昌张口就来。 这个牛排带着芥末味道,倒也特别,余嘉鸿咽下一口牛排,放下刀叉:“爸,我是说,我们不会再管这个烂事了。” “你们就说是你们爷爷一定要把她们母女俩全部弄出去,不行吗?”叶永昌头疼地说,“帮我一趟啦!应澜那个丫头的脾气,你知道的。” “您真要娶您那个老相好的继女?您老相好怕败露真相,您就让您的三姨太和女儿远走他乡?”余嘉鸿低头吃牛排。 叶永昌吃了牛排,点了一支烟抽起来,喷了一口烟雾,靠在椅背里:“我跟你说,就像秃子跟和尚说,虽然都是光头,但是光的原因不一样。你愿意一心一意对应澜,我自然开心。不过我吗?流连花丛这么多年也不改了。娶不娶,我还没决定,但是,让她走,我已经决定了。” 余嘉鸿拿着餐巾擦了擦嘴:“帮我借一百万,明天早上八点前我要。” 女婿答非所问,叶永昌愣在那里:“你要那么多钱干嘛?” “今天早上跟几位老板聊炒公债,炒棉花和生丝,我想去玩一把!我打算一早就去,余家没有深厚根基,问银行一下子贷不到这么多钱,您帮我借一下,三五天就还。” 这下可把叶永昌给惊呆了,他说:“你不要瞎搞,上海炒这些的,今天暴富,明天跳楼,玩女人不要命,炒这个真要命。” “就一百万而已,算什么?” 这倒也是,这个数字对余家来说,确实算不上什么。叶永昌笑:“明天早上到我房里来拿,你三姨的事?” “我回去跟应澜商量。”余嘉鸿站起来说。 “你要一百万眼都不眨一下,这么一件小事还要跟老婆商量?” “您说两件事,哪一件会让应澜不开心?” 余嘉鸿转身离去,叶永昌想来想去一百万该给他去弄还得给他去弄,谁给他弄来的这么个女婿? 哦!是临时换来的。 第110章 叶永昌找了相熟的银行拿了一百万法币,想来想去还是不放心。 在上海的期货证券交易面前,星洲乃至香港都是小弟弟。 他不仅找了银行拿了钱,还替余嘉鸿找好了上海交易所的经纪人。 这样还是觉得不行,索性陪着女婿一起来交易所。 叶永昌交友广泛进了交易所,就跟这个打招呼,跟那个聊两句。 “女婿说想要来上海玩两把,他刚刚从美国回来,年轻人吗?不知道上海市场的凶险,要是不看着,回去跟亲家不好交代。” “一转眼,叶公子也做老丈人了。” “是啊!这才发现自己居然老了。” “当年你叶公子是上海滩第一的风流公子,你这爱婿,风度翩翩,不输于你啊!” “比我好,比我强。”叶永昌场面上很会做人,“初生牛犊不怕虎,让他尝尝酸甜苦辣就好了。我只会经营百货商店,哪里会搞这个?瞎看看,你们忙!” “……” 叶永昌一路跟人聊过去,谁都知道了,今天叶永昌的女婿,南洋余家公子来交易所玩玩了。 大家场面上客客气气,都在祝贺余嘉鸿能旗开得胜,背过身,大多笑笑不语,上海那是汇聚了全世界最最精明的商人,南洋那里靠着在开矿,贩资源起来的巨富,到了这里,如果还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人物,那么上海这个市场一定会给他颜色看看。 小伙子长得是一表人才,只希望他输得要当内裤的时候,不要哭出来。 叶永昌在上海绝对吃得开,不仅给余嘉鸿借来了钱,还找了有专属交易席位的大经纪人,余嘉鸿坐在银行的专属席位上,左边岳父右边是经纪人。 “当……当……当……”整整九声,上午九点,上海交易所宣布开市。 经纪人一直在跟余嘉鸿介绍这个交易所的情况,这是上海最大的期货交易所了,让余嘉鸿觉得离谱的是,此时的上海大大小小居然有一百多家交易所,大到柴油、汽油、黄金小到麻袋、芦席都在交易的范畴。 前一阵狂炒生丝,中国是世界的丝绸主要生产国,而桑蚕养殖主要在苏南和浙江,这两个地方,几乎打烂了,所以预期生丝价格会涨,击鼓传花,炒上了天。 这两天又说日本人占领了这些地方之后,这些地方已经太平了,还有日本本身也是生丝生产国,占领上海后,会并吞缫丝厂,然后日本的丝会大量进来。加上合约马上要交割,生丝价格大跳水,价格就像是从华懋饭店顶楼往下跳直接落地。甚至比战前还低。价格从华懋饭店落下来,自然也不乏赌输了的人,从楼上跳下来的投机者。 今天开市,听着唱的价格和黑板上不停划掉写上去的价格,生丝延续上一个交易日的颓势,继续下跌。 “要死了,这是继续要排队从楼上往下跳啊!”经纪人接着电话,做着手势,买入或卖出。 余嘉鸿看了一会儿,让经纪人买进生丝马上要交割的批次期货,小批量吃进。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116节 经纪人讶然,他们家又不是做生丝生意或者开丝绸厂的,到期实物交割,他打算怎么办? “买啊!”余嘉鸿说。 “嘉鸿,刚才莫先生已经跟你说过炒作生丝的理由了。现在价格就是在下跌,你没必要……” “其实炒作的理由都在,所谓江浙已经太平了,您认为老百姓认吗?江浙两地,日本人杀了多少人口,掠夺了多少财物?能一下子就恢复生产?还有丝绸是必须品吗?所谓的日本丝,您想过没有,日本这样一个国家,这么大规模的征兵,男人出来打仗,女人进工厂,为了供应军需,大量的企业生产军用产品,接下去棉布都未必能够持续供应,别说是丝绸了。”余嘉鸿问叶永昌。 “但是,这是后天就要交割的单子。”叶永昌说。 “在一个不稳定的市场,一点点的谣言就能让商品价格上蹿下跳,但是我们得判断真实性,确定真实的价格。香港最近开了很多家丝绸厂,上海到香港的航线也才刚刚恢复,之前逃过去的老板,应该没有囤积那么多的存货。最近生丝价格炒作之下,我现在买入的价格,应该是最近会实物交割的生丝中价格比较低的,您说我去香港倒手,会亏吗?” “是这样啊!” “后天交割,近期暴涨暴跌,势必价格还会波动,我不会在乎近期的涨跌,我只要知道我拿下的价格不贵就好。”余嘉鸿边说,边跟让经纪人再吃进一批。 余嘉鸿的不停吃进,已经让生丝价格止跌回稳,他跟经纪人嘱咐了等下价格变动到什么样,买多少地策略之后,走出了他们这个小隔间的门,颇有闲情逸致地开始逛起了交易所,除了他们所在的银行席位,是一个空间不算小的房间,大部分的席位,也就是一个小小号子,里面一个经纪人一部电话,最多能挤得下一个客户。 黑板上一个个价格擦掉再修改,生丝的价格开始上涨了。 他看完生丝,又去看其他品种,芦苇席都可以挂出来炒,因为芦苇席是建材,日本轰炸之后,房屋倒塌,所以需要芦苇席做简易的住所,也成了重要物资。 余嘉鸿逛了一会儿又回来看生丝,有空头抛了个大单,把价格又压下去了,他转头看向经纪人,经纪人跟他做了个手势,表示立刻吃进。 很快黑板上出来买单,吃掉了这一单。 边上的人看他收了这么多,有人大声喊:“再收啊!打爆他!” 余嘉鸿摇头:“不买了,我买够了,等着交割现货运回香港的,要不我买临近交割的票做什么?” 他笑着低头看腕表,回到席位,跟叶永昌说了一声:“爸,我中午有饭局,就先走了,您熟悉上海,晚上您定地方,我们和莫先生一起吃饭。” 叶永昌和经纪人看着余嘉鸿就这么走了,这下经纪人算是彻底相信他真是来买生丝的。 叶永昌有个疑问,生丝实物交割的钱呢?这个交易所生丝交易保证金只有12%,他有钱来交割吗?大好几百万呢!要筹措得话,得现在跟自己说啊! 余嘉鸿回酒店,福根叔已经等着了,福根叔说他们家离开酒店不远,那里弄堂狭窄不好停车,余嘉鸿与他走过去。 这里一片是最繁华地段后面的老式民居,一条长长而狭窄的弄堂,头上挂满了晾晒的衣服,像是船上的万国旗,他们还没走到,阿妹娘姨一左一右牵着两个孩子已经站在弄堂里,隔壁一个烫着头发,穿着高开叉旗袍,依靠在门框上的年轻女人,一双挑起的风流眼看着余嘉鸿,用带着口音的国语说:“哦呦,阿妹娘姨,你们家真的来贵客了。” 阿妹娘姨不知道说了一句什么,过来挡在那个女人面前,那个女人只能翻了个白眼:“晓得了,是你家小姐的姑爷。”转身往里去。 阿妹娘姨忙说:“姑爷,快点进屋里去。” 余嘉鸿跟着老两口往里走,进了屋,福根叔拍两个孩子的头:“快叫姑爷呀!是姑爷给你买的糖。” “姑爷。”两个孩子叫。 余嘉鸿揉了揉两个孩子的头,他看向小男孩:“我弟弟也跟他差不多大,小家伙顽皮又胆小。” “他胆子可大了,打屁股打肿了还要拆天拆地。”福根叔介绍这是他的一对孙子孙女。 “吃饭,吃饭。”阿妹娘姨用余嘉鸿勉强能听懂的国语过。 他们一起进了堂屋,堂屋里一张八仙桌,桌上已经放了一桌子菜。 余嘉鸿知道现在物资紧张,他说:“福根叔,娘姨,这太丰盛了,太破费了。” “哪儿啊!就一点家常菜。反正我们一家子人不少,晚上女儿女婿还会过来吃,不会浪费的。”福根叔招呼,“来来来,坐下。” 两个孩子要爬上桌,阿妹娘姨不知道说了句什么,拉着孩子要下去,余嘉鸿说:“娘姨,让孩子一起吃。哪家没有小孩子?您也来坐。” 阿妹娘姨带着孩子们坐下来,大约是平时孩子们吃得没那么好,所以看见桌上有鱼有鸡,急着要手抓,福根叔筷子一拍:“不听话,就不许在桌子上吃。” 余嘉鸿眼见小的那个男孩子要瘪嘴哭,他伸手将他抱过来:“弟弟不哭,想吃什么?叔叔给你夹。” 小家伙眼睛落在盘子里的鸡腿上,余嘉鸿帮他夹了鸡腿,放在他的碗里。 一个鸡腿被孙子吃掉了,福根叔连忙夹了另外一只鸡腿到余嘉鸿的碗里。 看见鸡腿没有了,小姑娘满眼失落,余嘉鸿把鸡腿夹给小姑娘:“弟弟有,妹妹也有。” 阿妹娘姨连忙要把孙女碗里的鸡腿夹出来,被余嘉鸿说:“娘姨,手心手背都是肉,孙女孙子,都要疼。我喜欢吃鸡翅。” 他夹了鸡翅吃起来,这里的鸡肉更加老一些,有嚼劲,和海南鸡饭里滑嫩的鸡肉有些不同,他说:“应澜在星洲也喜欢吃白切鸡,她吃到了好吃的白切鸡,还特地叫我过去吃呢!想来是想念娘姨做的菜吧?” “姑爷试试这个雪菜烧鲳鱼。” 余嘉鸿一个一个菜吃过来,边吃边听老两口说应澜在上海的那些日子,听他们说岳母的往事,说这些就不免会说起叶永昌的风流,福根叔刚开始还不好意思多说那个裘云凤,余嘉鸿说:“应澜都跟我说了,妈妈临死前这个裘云凤还去气她,说了好些恶心的话,应澜那么小都记得清清楚楚。” “这两个是苍蝇碰上臭咸肉,完全是一样的……” 阿妹娘姨听见这话就敞开了说了,福根叔翻译着翻译着,这个话题就越来越深入了,他说:“其实唐家的六少爷,应该是叶家的种。” 余嘉鸿瞪大了眼睛,这?不是吧? 第111章 多妻妾的人家,都这么乱吗?郑安顺的爹是被管家戴了绿帽,作了绿头乌龟,生的三少爷不是郑雄的。这才多久?余嘉鸿又听见这样的新闻。 余嘉鸿继续听福根叔和阿妹娘姨说往事,应澜那时到底年幼,她知道得少,福根叔和阿妹娘姨说起来那才叫……让人气得肝都会疼。 裘云凤和叶永昌搅合在一起,关键还顶着,裘云凤和印瑶琳是同学是手帕交的名分。 余嘉鸿不理解了,就算是他妈这样的贤惠女人,遇到这种事,估计也两巴掌甩他爸脸上,回香港找舅妈哭了吧? “大少奶奶能怎么办?如果不是印家大老爷做主,她父母给她留下的那点钱,早就被其他几房瓜分了。所以娘家那些人,心里一个个都不舒服呢!她能跑哪里去?” 也是。 叶永昌如何跟裘云凤搅和在一起就不用说了,那时他岳母早就跟叶永昌分房睡多年,。岳母带着应澜住三楼,那对狗男女在二楼鬼混。 唐家六少爷那件事情,要从唐老爷去天津办厂,几个月回来一次说起,那段时间叶永昌在上海,裘云凤就天天来他们家。 裘云凤怀上了,来找叶永昌,被印瑶琳刚好撞上,她就索性摊开来说,想要叶家少奶奶的位子。 叶永昌的意思,家里姨太太的位子管够,但是少奶奶的位子只有印瑶琳,叫她想都别想。 印瑶琳当时刚好查出来自己身体不好了,恐怕日子也不多了,娘家靠不住,如果自己还这个时候离婚了,这个女人要是进来了,只怕应澜会比她还不如。 所以她没搭理裘云凤。 唐家太太和叶家姨太太,裘云凤做出了选择,继续在唐家当太太,反正唐老爷中间也是回来过的,一击即中的概率也是有的,时间上早了一个月,早产的不也比比皆是? 这事也就叶公馆的几个下人嚼舌根而已。 余嘉鸿听完了这段陈年往事,他和老夫妻带着两个孩子一起去照相馆拍照,拍完照,他回酒店开车去码头的轮船公司走了一圈,回到酒店,在大堂里见到了唐均豪。 “嘉鸿,听说你上午怒买生丝?”唐均豪一见面就问。 “哪儿怒了?有机会就买了。”余嘉鸿问他,“你爸认吗?” “他话一堆,认为现在市场上粮食这样掺才是正常的,白给的还挑三拣四。” 余嘉鸿问:“他到底想不想补?” 唐均豪笑得勉强,甚至鼻孔里有出气,带着一丝不屑的声音:“补啊!被你发现了,能不补吗?就是话很多,说以后没办法跟你做生意,你太精了。” 两人站在说话,酒店玻璃旋转门转了一圈,一个十七八岁的女郎,头上戴着漂亮的女士纱帽,瓷白的皮肤配上大红的唇色,十分艳丽,身上一件深咖啡色的狐狸毛大衣,又带给她贵气。 难得的青春、艳丽和贵气结合在一起,与身边这位成熟男士很相配。 她看见了唐均豪,大红色的高跟鞋敲击在大理石的地面上发出有节奏的声音,走到他们面前:“四哥、小余先生。” 余嘉鸿见唐均豪似乎在控制情绪。 唐均豪打量着她身上的这件狐狸裘皮大衣。去年五妹妹结婚,嫁妆里就有这么一件狐裘大衣,花了八千多大洋,妹妹也想要。八千多大洋,是什么概念?毛纺厂一个工人,一个月工资也就15块。自己就劝她,别想多了,那是五妹妹亲妈留下财产购置的嫁妆。他们亲妈有什么?让他爸拿这么一笔不算小的钱给女儿买件大衣,按照他爸的说法,不是买不起,就是没必要。 现在这么一件大衣穿在了妹妹身上,她身边是可以做她爸爸的叶永昌,唐均豪点头:“叶先生。” “均豪怎么在这里?”叶永昌春风得意地问唐均豪。 “有事找小余先生。” “行,等下我们去俱乐部和莫先生一起吃饭,你也一起去?”叶永昌邀请唐均豪一起前往。 余嘉鸿见叶永昌很自然地把手搭在唐筠英的腰上,岳父跟唐筠英的继母生了个儿子,现在唐筠英在跟岳父谈恋爱,要是唐筠英成了叶太太,也就成了那个孩子实际意义上的继母…… 这个关系,余嘉鸿是剪不断理还乱,比买生丝可难多了。 他跟叶永昌点头:“爸,我和均豪上楼去了,等下我跟他一辆车。出发的时候,您来叫我一声。” 他拍着唐均豪的肩:“均豪兄,我上楼换套衣服,你到我房间坐坐?” 唐均豪被余嘉鸿带着上楼,他时不时地回头看,直到进了电梯,他闭上眼,让自己缓缓心情。 走出电梯,唐均豪心情沉重,余嘉鸿打开房门:“均豪兄,进来。” 唐均豪苦笑着走了进来:“让你见笑了。” 余嘉鸿从茶叶罐里取了茶叶,拿起玻璃杯冲了两杯茶,给唐均豪一杯:“妹妹长大了,她也是个有主意的,也不是你能左右的。” 唐均豪接过茶杯,余嘉鸿进里间,换了一身西装,出来坐下:“老夫少妻在有钱人中也是多见。说句冒犯的话,你妹妹既然能答应你爸爸来接近我,足以证明她是个计较利益计较得清楚的,这件事里的利弊她定然是已经计较得一清二楚了。” “她还不满十八岁啊!就这样一个小姑娘,愿意嫁给一个可以当她爹,而且还风流无度的男人。作为亲哥,我能看得过去?”唐均豪已经激动了起来。 余嘉鸿淡笑:“昨日,我岳父跟我说了,他打算把三姨太母女送美国去。” “三姨太母女去美国?”唐均豪不解,“为什么?这事跟三姨太有什么关系?” 他妹妹嫁入叶家也该是叶家的太太,叶永昌有姨太太那不是谁都知道的吗?太太和姨太太在一个屋檐下,有什么问题? 余嘉鸿喝了一口茶,答非所问:“均豪兄,据我太太说,我岳母跟唐太太的关系并没有唐太太说得那么好,甚至关系非常非常差。” “啊?”唐均豪猛地坐起来,不可置信地问,“怎么可能?我从小就知道她和鸿安叶家的大少奶奶是手帕交。她时常去叶公馆,甚至你岳母生病了,她一直去陪她散心。” 余嘉鸿脸上始终挂着淡笑,唐均豪却从他的脸上解读出了种种,还有脑子里继母的种种反常,叶永昌素有风流之名,难道?他的手有些抖。 余嘉鸿从他手里拿走茶杯,他说:“不想你妹妹跳粪坑,就镇定些。” 这些话说出口,他想起昨天看到小妈在叶永昌车上,又看到小妈从酒店出来,小妈在回去的路上跟他说,她没办法管筠英,只能随她去了。作为继母,她也算是尽责了,这条路是妹妹自己选的,以后是好是坏与她无关。 唐均豪双手抹了抹脸:“所以,她想把知情者赶走?不过,有这一层关系,为什么你岳父还要跟我妹妹交往?” “我岳父?他没有道德观念。” 门被敲响,余嘉鸿去开门,叶永昌在门口:“走了,一起去俱乐部。” “好。”余嘉鸿应了一声,转头,“均豪兄,走了。” 两人出了房间门,唐均豪看见了她妹妹双颊红晕,叶永昌一把揽住唐筠英的腰,往前走去。 唐均豪胸口被堵得慌,上了余嘉鸿的车,余嘉鸿开车跟着叶永昌的车,唐均豪靠在椅背里:“嘉鸿,我想问一下,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事?”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117节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你爸对赈灾粮食的态度?”余嘉鸿微笑地问,“难道是年轻,是不成熟?不是的,除了你看不惯你父亲之外,是因为你们家是二房,唐家的大部分产业在你大伯手里,而你们这一房,你上头还有几个哥哥,你大哥已经经营了好多年,也深得你祖父的欢心,就算你们这一房,你要出头也很难。所以从这次苏家宅开始,你就很热心,很努力,你知道我想看到什么,所以想展示给我看。希望我能注意到你!” “你真的认为我只是在处心积虑地接近你?”说完,他自顾自笑出声来,笑得很大声,“是,我就是在处心积虑地接近你,我就是想摆脱唐家,但是我又不知道自己走出唐家在这个世道会不会,流落街头,最后像一条狗一样,求着回去。” 余嘉鸿的声音波澜不惊:“所以,你没什么错。展现勤奋努力,有什么错?揭露你爸掺假有什么错?想要接近我,给自己找机会,有什么错?希望自己能活出个人样,有什么错?” 唐均豪定定地看着他,余嘉鸿说:“我认可你,愿意交你这个朋友。” 唐均豪看着余嘉鸿,说不出为什么,余嘉鸿就有种说不出的魅力,让他相信自己若是追随他,会有好结果。 他笑:“谢谢你!” 余嘉鸿叹气:“我也有两个妹妹,也和你一样,担心妹妹的未来,我妹妹是家里教得太乖了,我生怕她们被欺负。所以我能理解你为了你妹妹的心情。当然,你为你妹妹,我为我太太。” “为你太太?” “是,我岳父和你继母的肮脏关系,可以说害死了我岳母,我太太耿耿于怀这么多年。” 车子已经到了外滩的俱乐部门口,余嘉鸿看向唐均豪,脸上带着浅笑:“我想为她出口气。” 第112章 俱乐部是随着上海开埠而来的产物,外国人在上海开了上海总会,只接纳有钱有社会地位的外籍侨民,这些侨民也不是用钱就能叩开俱乐部之门,那些来自俄国和巴格达的犹太人刚开始都被排除在外,更不用说中国人了。 后来中国的精英们建立了自己的俱乐部,这家俱乐部就是这么个来历。 叶永昌作为鸿安的老板,自然是这里的会员。 对唐家人来说,大概也就是能跟着唐家大老爷过来见识见识的份了。 当然唐筠英和唐均豪兄妹连长这个见识的机会都没有。 大家教养让唐筠英不至于左顾右盼,但是依然掩饰不住兴奋。 叶永昌绅士地替唐筠英脱下了身上的裘皮大衣,交给侍应生。 裘皮大衣离身,唐筠英里面穿的是一件墨绿色丝绒洋装,洋装上身紧致简洁,深v的领口,将她少女发育良好的线条完美地呈现出来,修长脖子里圈了一条双层珍珠项链,手上也是一只双层珍珠手镯。 那一日舞会上,她精心打扮,哪有今天的富贵气派?这还是初初跟叶永昌在一起。 唐均豪脱了外套交给侍应生,看着挽着叶永昌走的妹妹。 走进餐厅门口,音乐流泻而出,叶永昌进了餐厅,坐在长桌边的一位老先生跟他们招手,他身边还有一位年轻漂亮的女士。 叶永昌连忙走过去,拱手:“哎呀,让信翁贤伉俪久等了。” 余嘉鸿判断下来这位老先生应该比他阿公年纪都大,这位女士也就是唐筠英差不多大吧? “也是刚刚到。”这位老者说道。 叶永昌笑着说:“信翁这一把美髯去了之后,看上去倒是与我差不多年纪了。” 这位为了娶小娇妻,显得年轻些,把到胸口的长胡子给剃了。 “你啊!就会打趣。老夫聊发少年狂罢了!” 叶永昌笑容满面对他边上的女士说:“嫂夫人好。” “叶先生好。” 叶永昌侧头介绍:“我女友,唐筠英小姐。” “龚先生、龚太太好。” 叶永昌转头又介绍:“这是我的女婿余嘉鸿。” “谢谢龚先生帮忙,还推荐了莫先生,非常感激。”余嘉鸿说道。 “尚明刚才跟我说了,你家这位东床,分析形势精准,出手果决,今日买入生丝几乎可以说是全天低点,把闻向之给打了个措手不及啊!”他习惯性抚须,摸上去发现无须可摸。 “龚先生谬赞。” 龚老先生看向余嘉鸿边上的年轻人:“这位是?” “唐海生,唐老板的四公子唐均豪,是筠英的哥哥。”叶永昌介绍道。 纵然妙龄女子找六七十老翁也多得是,然唐均豪并不觉得妹妹攀上叶永昌这个花花公子是什么光彩的事。 余嘉鸿浅笑:“亦是我的知己好友。” 唐均豪心头一暖,余嘉鸿这么一句话,可能没什么作用,但是他心里真的舒服了些。 “龚先生、龚太太好。” 龚老先生请他们坐下,叶永昌问:“莫先生怎么还没来?” “他与我打过招呼了,今日有大客户保证金不够了,他得通知,略微迟些过来。”正说着,龚先生说,“说曹操,曹操到,尚明不是来了吗?” 莫先生拱手:“信翁、永昌兄久等。” 正说着,经纪人莫先生携太太进来,连连抱歉,寒暄过后落座吃饭。 这种俱乐部更多的是交际,吃饭倒是在其次,相熟的老板进来,握个手,闲聊两句,说一下近期市场情况才是主要目的。 叶永昌最近去了趟欧洲,自然话题颇多,他对欧洲那些国家一一点评,他也知道这是在租界,如今处处都是日本的暗桩,只谈风情,只说是去欧洲办货。 莫先生对余嘉鸿早上买入点很感兴趣,跟余嘉鸿谈论生丝情况,今天早上他的突然杀入,让一些投机客措手不及。 余嘉鸿还未回答,就听见一个声音:“莫尚明,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不过是胆子大了些,你一个市场老手居然还真认为他是有多少本事?” 余嘉鸿转头过去,见一个中年男子,大约是酒喝多了,一张脸像关公,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姜老板,也在?”莫先生站了起来。 叶永昌跟着站起来,拿起桌上的酒杯:“姜老板,好些日子不见?” “叶老板!”这人拿着酒杯,步履踉跄地过来,“今天下午我在交易所听见令坦的一番高论。” “我下午没去交易所。”余嘉鸿澄清。 莫先生笑着说:“你上午说的那些话,下午在交易所流传开来,本来生丝已经跌了几天了,跌多了就有反弹吗?你又是买,又是说那一番话,价格就上涨了。这位姜老板家里有缫丝厂,之前一直在炒生丝。他和你的看法不同。” 余嘉鸿抱拳:“姜老板幸会。” “我做这个行当十几年了,你做这个行当才几年,居然大言不惭?”这位老板似醉未醉,说话逻辑在,情绪却不能控制了,“你买了,等实物交割?实物交割了你交割给谁?缫丝厂走得少,你知道上海的几家大绸缎厂,大部分选择内迁了吗?现在这个情形武汉落脚不了,还要往重庆跑,明年这个时候,能开工已经谢天谢地了。” 余嘉鸿转回去,看向叶永昌:“爸爸,您能告诉姜老板,鸿安是如何在上海选址的吗?” 叶永昌不知道女婿顾左言他做什么,看着余嘉鸿的眼神,他也不打算去究其原因了,直接说缘故:“你爷爷选了几个地方,雇佣了几个人,去路口蹲着,走过一个人往茶缸里扔一粒黄豆,连看了一个礼拜,最后他选了黄豆最多的那个地方,建了现在的鸿安。” “是。”余嘉鸿又问,“爸爸,您可知道我在香港跟我大表哥做什么生意?” “最近内地打仗,香港涌入不少富商,你和你大表哥给这些富商提供经商必要的手续,提供临时厂房帮助他们尽快开工,也帮他们建永久厂房……”叶永昌说了余嘉鸿做的事。 此刻餐厅里已经有了不少人,都是有头有脸的人,不至于来围观,但是也都往这里看过来。 姜老板的朋友拉着他,劝:“何必跟一个小伙子计较呢?” 姜老板酒已经上头了,用上海话说:“我要教这个小赤佬做人。” 余嘉鸿看唐均豪,唐均豪翻译:“他要教你做人。” “姜老板愿赌服输,人要为自己的错误买单。”余嘉鸿走过去,拿下他手里的酒杯,“酒不可消愁,明日睁眼,愁依然在。” 姜老板被拿了酒杯,伸手要揪余嘉鸿的领子,余嘉鸿伸手先握住了他的手。 余嘉鸿是年轻小伙,他还为了以后,所以刻意锻炼,一个酒色过度的中年男子在他手里,根本没办法动弹。 “你干什么?你放手。”这人吼出声。 他的朋友也说:“余公子有话好好说。” 余嘉鸿好似丝毫没有用力似的,他没有放开姜老板:“姜老板,您听我说吗?您既然做缫丝厂这么多年,肯定跟干茧商贩认识,你问问他们,现在乡间收租米还收得上来吗?” 这些上海的大老板,大多出身苏南浙北,有人颇有兴趣说:“已经不想今年能收到租米了。” “未来干茧产量暴跌已经是事实。第二,如果你有朋友在日本,让他打听一下,现在日本是否已经开始安排各个工厂都开始生产军需用品,当然你可以说他们的蚕农还在,大不了蚕茧运往中国,上海的缫丝厂来缫丝。但是你想想蚕农里有多少被征兵,被派往中国战场了?这一道关口,也是减产。所以明年的生丝产量势必下跌。”余嘉鸿松开了手。 姜老板扭了扭手腕,余嘉鸿继续说:“你只知美新电织绸缎厂全部选择内迁,他们家内迁损失惨重,你却不知,我们在香港为抢美新复工,几乎争分夺秒,除了美新绸缎,内迁的几家绸缎厂,我这次去武汉重庆和昆明,经过乔老板认识了其他几家绸缎厂,他们都在香港开厂了。你找人去铜锣湾和筲箕湾,探访一下那些厂目前的进程。春蚕减产已经定局,需求还在,你说我要不要买?就像叶家在上海开百货公司,要知道客流。你连你的客户跑哪儿去了都不知道?” “我?” “他们从一路西迁,经过风霜雪雨,我刚好看到这个机会,帮他们买下这批生丝,刚好兴泰的船,从香港运来的物资多,从上海发香港的物资少,不刚好赚个运费?”余嘉鸿看着他问,“有什么问题,你尽可以问,你熟悉缫丝,我看到市场,兴许我们能互补?” 这位还在震惊中,在场的老板,一个个过来搭讪。 看着众星拱月的余嘉鸿,唐均豪一直认为自己没有长辈带,所以能认识的人少。现在他发现,长辈带只能让人对你的脸有点印象,靠自己能让他们记住你的人。 叶永昌则是开心地享受他人的恭维,说他家东床厉害。 吃过晚饭,余嘉鸿和几位老板喝了会儿茶,去弹子房想要跟岳父说一声,他要回酒店了,见他那岳父正在教唐筠英打桌球,这个姿势…… “嘉鸿,你找我?” 余嘉鸿说了自己要回酒店,叶永昌知道他对这些娱乐没多大兴趣,把他拉到边上,叶永昌说:“嘉鸿,你们三姨母女,我可就交给你们夫妻俩了!” 余嘉鸿看着正趴着打桌球的唐筠英,若是应澜过来,自己教她,倒也是情趣一桩。而且,解决岳母的仇怨,要是应澜没有亲历,只是自己转述,总归是缺了点遗憾? 他笑得十分贴心:“爸,我明天一早发电报,让应澜过来?好不好?” 还是女婿贴心,不像那个不孝女,吓得他魂都差点掉了,叶永昌很开心:“就这么说定了。” 他喜滋滋地转回去继续教小佳人打桌球。 第113章 余嘉鸿要走了,唐均豪却不能留下妹妹一个人,在叶永昌这个花花公子身边。 他等妹妹打完台球,和她一起回唐家。 回到家里,父亲和小妈还在客厅坐着。 唐均豪进去:“爸、小妈。” 唐筠英脱下身上的裘皮大衣,过去坐下:“爸爸、妈妈。” 裘云凤盯着继女脖子和手上的首饰,恍若回到二十年前,和印瑶琳读书的日子,她一个父母双亡的,都是要什么有什么,而且叶家公子追她,送的东西从不手软。 后来自己跟叶永昌勾搭上了,叶永昌也送,不过叶永昌送她的东西,总归没有印瑶琳的好。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118节 唐海生没兴趣去管女儿身上穿了什么,他儿女一共有十三个呢!只听得女儿说叶永昌带着他们兄妹去了银行俱乐部。 “余嘉鸿买入生丝,是个什么情况?”唐海生今天早就听说余嘉鸿早上买入了八十多万的生丝。 这是12%的保证金,也就是要是实物交割那得六七百万的物资,这个出手也太猛了。 还没等唐均豪说,唐筠英已经忍不住了,说:“爸爸,小余先生是真厉害,您知道永禄缫丝厂的姜老板也在炒生丝,他就……” 听女儿说完俱乐部发生的事,唐海生站起来看向唐均豪:“他有没有跟你说其他?” “他说听消息,自己不了解市场,而去炒作,最终只会一地鸡毛,让我没有足够准备之前,千万不要碰期货。所以我就听听作罢。”唐均豪看了一眼唐筠英,“筠英,除了爸爸妈妈和哥哥,其他人给你甜头,总归是要让你加倍偿还的。你拿叶先生这么多东西,不合适。” “哥,你胡说什么?这只是男女交往的一点点礼物而已。”唐筠英有些气急。 唐均豪往楼上走去,突然回头:“如果我今天不等你,你会回家吗?” “我当然会回来。你是这样看你亲妹妹的吗?”唐筠英色厉内荏。 唐均豪站在楼梯上,居高临下:“唐筠英,花花公子只是对自己没有约束,不代表他对女人没有约束。你要是婚前有污点,他婚后照样拿这个嫌弃你。” 唐筠英气鼓鼓地那起裘皮大衣上前,走到哥哥面前:“你也见不得我好。”说着眼眶里包着眼泪,上楼去。 唐均豪扫了一眼坐在楼下的父亲和他的少妻。 昨夜俱乐部里发生的一幕,经过在场的人的传播,已经在圈子里流传了,天一亮,电报局开门,电报这个东西,发最最加急的,一两个小时就到对方手里。 当然,也有人不管了,先买了再说。唐海生就是这样的人。 他准备上午开市,就杀进去买了三十万当月交割的生丝,就为了博一把,明天交割的话他想办法筹钱,生丝比棉花粮食价格高,占的吨位小,让余嘉鸿一起运往香港,卖到香港刚好也能跟着赚一笔。 有这样想法的人太多,所以一开市成交价就涨了11%,看见这个价格,唐海生有些怕了,果然过了一会儿价格就落了下来,真的价格落下来,就想着还能更低的价格买到,唐海生一下子不敢入了。 等着等着,上午就结束了,吃饭的时候,他想着就算有下午有更低的价格,先买三成? 打定了这个主意,下午冲进交易所,下午开市,完全逼空架势,哪儿还有低点,看着黑板上不停被改动的价格,他听说几家已经拍电报去香港确认了,至少有十来家丝绸厂在香港开工。 有了这么一个消息,市场上的人开始疯狂,生怕自己抢不到,唐海生也跟着买,这个时候价格已经从生丝每包一万一千多上涨到一万两千多,而昨天的价格才一万出头一包。 在这样疯狂的境地之下,市场就这么吃掉了陆续抛出来的卖单。 唐海生买到了,心底却惴惴不安,他买得太高了,真的太高了。 他这个想法在吃晚饭的时候,听着收音机里有消息说,根据调查,除了丝织厂,香港还建了很多缫丝厂,这是在香港落地的商人,认为国内最大的丝绸产地受到战争影响,会减产,所以打算到印度进口蚕茧。 印度的养蚕业挺发达,蚕茧质量非常好,按理说抽丝工艺也不难,上海这里缫丝厂很多都是十来岁的小女工在做,印度就是抽不好,但是蚕茧海运的话,体积大,运费贵,所以以前只有国内蚕茧没办法满足的时候,再进口部分。 余家本来就是做南洋运输的,从印度到香港的运输,不就是他们家的优势?他能不知道?他这是故意不说吧? 他看向儿子,声音发颤:“均豪,你给我打电话给余嘉鸿,问他。” 唐均豪放下碗筷问:“问什么?” 唐海生捏紧了拳头,让自己镇定:“问他,他知不知道香港建了很多缫丝厂,知不知道,印度茧的事?” 外头西北风呼呼地吹,树枝抽到了玻璃上,犹如抽到唐海生的心口,他说:“快问。” “您不会也去炒了吧?我不是跟您说了吗?他跟我说过,在没有弄懂之前不要碰这块,您怎么也去买?实在不行,明天出掉。”唐均豪说。 出掉?这个消息出来,明天他的三十万全部打水漂了。这次机关算尽,去南洋买粮赚的钱本来就吐了大部分出来,现在部亏完了还不说,还要倒赔。 唐海生喊一声:“你快帮我打。” 看他如此火急火燎,裘云凤问:“你到底投了多少钱?” 唐海生耿着脖子不说,一双眼只盯着儿子,唐均豪拿起电话,第一次还没打通。 餐桌边的太太和姨太太都在问唐海生,两个妹妹和两个弟弟都在看着他。 唐均豪看着最小的弟弟,知道了,就越看越像了,今天他找了私家侦探,让他去调查这件事,等结果吧! “你到底投了多少,你快说呀!”唐太太真的吓到了,她焦急地问。 唐海生咬着牙:“打电话。” 唐均豪终于接通了余嘉鸿的电话,唐海生冲过来贴在听筒边。 电话那头余嘉鸿跟他说:“今天我已经让莫先生帮我陆陆续续放掉了。涨太高了,我运回去还要运输成本,回到香港还要仓储成本,均摊下来能翻倍有余,已经很好了。我跟你说过,不要炒。难道你炒了?明天开市必然会跌,你认栽吧!” “你之前就知道印度茧吧?”唐均豪替父亲问出了问题。 电话里传来余嘉鸿轻快的声音:“当然知道,让美新老板建缫丝厂,也是我的主意,就是我告诉他,我可以帮他弄印度茧过去,我们家相熟的几个英国人在印度有种植园。印度丝不好,但是印度茧质量可以的。以前是运茧,茧价格不贵,运费贵,现在没得选了,该运茧还是得运,而且上海这里的缫丝厂,估计也会用印度茧。” “你之前为什么不说?”唐均豪问,这句话问出来他自己都觉得有些蠢,人家凭什么跟他说。 但是余嘉鸿还是很客气地跟他说:“商场上,消息差异就是钱,所以我跟你说,你在没搞懂之前不要炒。即便是懂了里面弯弯绕绕,市场也会随时教你做人。” 唐均豪挂断了电话,看见在这样冷的天气里,他爸额头冒出了密密麻麻的汗,他说:“爸,您到底投了多少?” 唐海生此刻一句话都不想说,他w.l身体有些软,踉踉跄跄地走到客厅里,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完了,全完了。” 唐太太拉着他问:“你到底亏了多少?” “三十万。”唐海生靠在沙发上说。 唐太太愣在那里,几乎没办法回神,唐均豪过来问:“爸,咱们不是在粮食上赚了不少吗?” “赚什么赚?”说起粮食,唐海生更是心疼,刚开始他粗算有百万盈余,但是五百吨被他瞒报的粮食被拉出来,还有捐赠的,掺了点假都被弄得一清二楚,这些全部吐了出来,他不过得了二十来万,现在…… “你卖掉呀!就当卖粮食的二十万没赚。”事到如今,唐太太也只能这么劝了。 “卖?怎么卖?明天是交割日,跌到我买入价是分分钟的事,我原本想用厂子和厂子里羊毛做抵押,运到香港卖了之后……”唐海生整个人都是软的,现在他只能认了,只能认了。 “哦,对了!你不是跟了余嘉鸿才买的吗?他也会亏吧?”唐太太问,虽然自家亏了,但是印瑶琳的女婿要是也亏了,她心里就平衡点。 “小余先生今天抛了,赚了一百多万。”唐均豪说。 “这个余嘉鸿,可真是我们的衰神,要是不找他们家,最多就是等些日子运粮回来。找了他们家……”唐太太满腔怒气,她更是想到在南洋见到的叶应澜,对着她那幅要死不活的样子,真是气死人了。 “小妈,你这么怪余先生算什么?他跟我说,不懂不要去炒,是爸爸自己去买的。”唐均豪知道亏那么多确实很可怕,但是炒期货这个事,交易所门前的河里,炒期货亏得跳河的水鬼最多了。 唐筠英过去坐在唐海生身边:“爸爸,别难过了!亏了就亏了。以后还能赚,我跟永昌去说说,要不下次你直接让永昌的女婿帮你炒?” 唐海生这个时候绞痛的心才好了些,虽然女儿说得有些天真,但是他做了叶永昌的老丈人,有了这层关系,大不了再跑两趟南洋,运几回粮。 唐太太的心口疼得厉害,自己跟叶永昌在一起这么多年,连孩子都给他生了,最后便宜了继女? 第114章 上海是叶应澜出生的地方,从妈妈去世,爷爷奶奶带着扎着白色蝴蝶结的自己坐船离开至今已经快十一年了。 记忆中的外滩,记忆中的南京路,还有记忆中的……叶公馆。 欧战纪念碑,二十四层楼上的自鸣钟…… 叶应澜进船舱提了两个箱子出来,一个是她日常用品,还有一个里装的是给福根叔和阿妹娘姨的礼物。 自己走的时候还小,这么多年在南洋生活,她没想到福根叔和阿妹娘姨还这么记挂她。 “余太太,我帮你提。”一个男子走到她身边,帮她提箱子。 叶应澜感激一笑:“朱先生,麻烦了。” “哪儿的话!我这是举手之劳,你帮我的,才是大忙。” “就把书借你抄了两日,哪里值当您这么说?” “真的,这本教材编写得很好,对我很有价值。” 叶应澜把谢德元给的那套书带了出来,在船上咖啡厅看,刚巧遇见这位朱先生,他看见她的书,颇有兴趣,借来翻阅后,追问是哪里买的。 聊了叶应澜才知道这位是大学的老师,他们学校刚好要开机械课程,要编写教材,想用来参考。 因为是朋友送的,叶应澜也不知道哪里能够买到,他就请叶应澜借他几日,叶应澜跟他不熟,只能船上借他这么几天,他还真是从早到晚都在抄写。 等快到港的时候,他送还书,书里还夹了好几张便签,针对她笔记上的理解,给出了他的注释。 叶应澜有些惋惜,不能跟他多请教一二。 “请!”朱先生伸手。 叶应澜和朱先生一起下了船,走过通道,刚刚出码头,叶应澜远远就看见了余嘉鸿,这人在跟人聊天。 余嘉鸿也看见了她,立马快步走过来。 叶应澜跟朱先生说:“朱先生,谢谢!我先生来接我了。” “您客气。”朱先生把行李放在地上,准备离开。 听见一个惊讶的声音:“大哥。你怎么认识余太太?” “船上认识的。”朱先生说道。 余嘉鸿今天一大早就来码头了,先去兴泰轮船,巡查了一番,看时间差不多,他就来客轮下客这里,凑巧碰上了颜料商朱家二少爷。 当时,余嘉鸿让他们家把库存颜料放出去,朱老板真的把颜料全部放了,这几天果然德国的颜料陆陆续续到港了,颜料价格也开始回落了。 加上这次余嘉鸿在生丝上爆赚,现在他在上海滩算是一战成名了。 朱二少爷巧遇他自然是要想说几句。 余嘉鸿一直盯着出口,看见叶应澜出来,立马就往老婆这里来。 朱二少爷高兴得说:“没想到这么巧。” “余太太在看一本机械原理书,我刚好要编写教材,就冒昧想她借来一开,因此认识。”朱先生温文尔雅,解释详细。 朱二少爷更是兴奋:“那可真是有缘,大哥,幸亏余先生提醒,我们家才能及时出掉颜料。要不一起吃个饭?” “改日吧?我们今天中午已经有约了。”余嘉鸿说。 “也好,哪天来我家喝茶。” 朱二少爷这么说了,两家正打算各自回车里。 那位朱先生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余太太,这两日,抄书我尽捡重要的抄了,既然大家认识,不知道能否多借两日?” “当然可以。”叶应澜连忙拿起提包,给朱先生拿书。 朱先生接过书,高兴地说:“过两日,我一定送还。” “不急,我应该在上海要待上一周左右。”既然大家认识,就真不着急了。 和朱家两兄弟分别,叶应澜和余嘉鸿一起去车上,上了车她问:“怎么突然说,要让我来劝三姨母女俩走?”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119节 余嘉鸿笑而不答看着她,叶应澜皱眉:“你看我干嘛?” 余嘉鸿招手:“过来。” 叶应澜探头过去,余嘉鸿趁机嘴唇在她脸上擦过,他这才开心地开车往前,跟她说起事情的前因后果。 “他要娶裘云凤的继女?而且这个继女之前还是给你准备的,他怎么做得出来的?” 叶应澜知道自己不能对她爸有幻想,但是她这个爸爸实在是…… “你可知道,唐家那位六少爷是你同父异母的弟弟。” “天……”叶应澜发出惊呼,“我爸知道吗?他知道,还想娶裘云凤的继女?” “你爸知道地一清二楚,而且,怀了这个孩子,裘云凤找到你爸和你妈,要叶家大少奶奶的名分。你爸只肯给姨太太的名分,你妈因为她已经知道自己患病,想着若是跟你爸离婚,你以后的日子会很难,所以她就拖着不给。裘云凤在叶家姨太太和唐家太太之间,选择了唐家太太。” “这……”叶应澜一时之间,不知道为妈妈伤心难过,还是说感慨叶永昌和裘云凤,牲口不如,不如牲口。 日久年深,自己又在爷爷奶奶身边如珠似宝地长大,叶应澜记得妈妈,知道她受的苦,却不知道她这么苦。 尤其是自己结婚之后,爱上余嘉鸿之后,余嘉鸿给她多少甜蜜和安心,她就能想到要是有一天自己失去他会多么痛苦。 “应澜,给妈妈一个交代吧?妈妈没办法看见了,你替她见证恶人的下场。” “嗯。”原来他发电报催自己过来是为了这个。 “我们进酒店,放掉行李,中午去阿妹娘姨家吃饭。” 两人进酒店放点了行李,叶应澜把给老两口带的东西给拿了出来,从肉干、糖果、松饼到布料茶叶,她买了一大堆,余嘉鸿替他提了袋子,挽着她一起下楼。 红砖的石库门,黄墙的老洋房,还有黑白调调的小弄堂,身临其境为叶应澜已经褪色的记忆添上了色彩,孩童的记忆和成人的视角到底不同。 走到弄堂口,余嘉鸿又见到了那位倚门而立的女子。 “阿妹娘姨,那个姑爷又来了。” 阿妹娘姨走出来,她看着叶应澜说:“我家小姐回来了。” 自己从一个还没桌子高的小娃,跑到阿妹娘姨身边,仰头问她:“娘姨,娘姨,我要吃……” 娘姨仔细看她:“小姐,要不是姑爷给我看过照片,路上要碰见小姐,我是认不出了。” 叶应澜看着娘姨,出去的时候才八岁,加上爷爷奶奶在家都说宁波话,她的上海话已经不太会说了,幸亏宁波话和上海话相差不大,她说:“娘姨一点都没变。” “十年还没变?老了。”阿妹娘姨牵着她的手进屋去。 有了上次,这次两个孩子见到余嘉鸿立马开口叫:“姑爷。” “这是小姐。” “什么姑爷小姐的?您都不在叶家做帮佣了,孩子们叫叔叔阿姨不好?”叶应澜说着,让余嘉鸿把带过来的礼物给娘姨。 接过沉甸甸的袋子,阿妹娘姨往外推:“小姐,姑爷已经买过了东西了。你这是做什么?” 叶应澜低头拿出一个瓶子:“这是南洋的东西,这个红花油擦腰肌劳损很好。还有这……” 她介绍了一圈:“不值几个钱,确实我从星洲一路上背过来的,也算是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您怎么能不要?” “是是,小姐,这么多年了,我也不知道您还要不要吃小时候的菜。我给您做了臭豆腐,吃不吃?”阿妹娘姨问她。 这个梦里的吃食,已经多年没吃过了。南洋家里虽然也做宁波菜,爷爷奶奶却不好这一口。叶应澜点头:“吃啊!” 叶应澜坐下,看见桌上还有一盘目鱼蛋炖蛋:“我都好几年没吃过了呢!” 余嘉鸿不免摇头:“你喜欢吃这个?” “很过饭的。吃茶泡饭配这个味道很好的。”叶应澜跟阿妹娘姨说,“我要吃茶泡饭。” 阿妹娘姨拿来热水壶,给她饭里倒了热水进去:“福根今天酒店里调班调不开,所以没在家。” “没事,福根叔在酒店里,我很容易见到的。” 余嘉鸿看着她碗里,问:“那不是茶泡饭吗?你这不是开水泡饭?” “是不是茶都叫茶泡饭。”叶应澜筷子伸向目鱼蛋,夹了放进碗里,浸泡在水里,小口吃目鱼蛋。 余嘉鸿见她吃得挺欢,他也去拿热水壶,也学着她这样吃。 叶应澜看着他,余嘉鸿已经小口吃了,就是小口吃,还是又腥又咸,他暗自庆幸自己夹了一点点,他说:“你吃吧?” 叶应澜又夹了一块臭豆腐:“你要不要?” “你吃!你吃!”余嘉鸿摆手,决定不再尝试, “好吃的呀!”叶应澜吃了一口,还在引诱余嘉鸿,“闻起来臭,吃起来很鲜的。” 余嘉鸿看着自家这个穿着曳地旗袍貌美如花的太太,吃着味道这么大的臭豆腐,他低头吃着带着目鱼蛋腥味的开水泡饭,夹了一块梅干菜烧肉。 “小姐,你跟姑爷说,昨天真有人向我打听,先生和裘云凤那个女人的事。”阿妹娘姨说。 “打听什么?”叶应澜问。 “问先生和裘云凤什么时候在一起的?我就告诉他,两个人噶姘头,很多年了,一直在一起。还有跟我打听唐家六少爷是不是先生的?我就按照姑爷说的,跟他说了那时候唐老板在天津,我们大少奶奶在生病,我们先生在家,唐太太天天来叶公馆,她没有进过大少奶奶的房间。还有,我们大少奶奶跟唐太太的关系一点都不好。其他我没说。” 叶应澜跟余嘉鸿转述了娘姨的话,余嘉鸿说:“这么说就足够了。” “这个女人太坏了,我们大少奶奶都被她气死了这么多年,她还过得好好的,老天真不公平。”阿妹娘姨絮絮叨叨。 吃过饭,叶应澜和余嘉鸿回到酒店,两人进房间,余嘉鸿关门,就把她按在门后,亲上去,叶应澜伸手挡住:“我吃了臭豆腐,你不嫌?” “就你坏!”余嘉鸿堵住她的嘴,她知道自己急,还偏要吃有味道的东西? 叶应澜暗想,下次久别重逢一定不穿旗袍了,扣子太多了…… 从客厅到房间,没有什么比亲密更能诉说思念。 激情过后,叶应澜趴在余嘉鸿身上,在他胸口画圈圈,余嘉鸿看着自己的胸口,又是两排牙印:“果然女儿随父,你跟你爸一个样!” 被他说成随父,叶应澜不高兴:“你说什么呢?” 说着,抓起他的胳膊,咬了一口。 余嘉鸿说:“你爸也喜欢咬人,有一次我去敲他的门,那个来开门的女人,胸口也是牙印。” 叶应澜松开嘴,凶巴巴:“余嘉鸿,你敢看别的女人胸口?” 余嘉鸿听见声音:“有人敲门。” 叶应澜身上什么都没有,连忙躲进被子里,余嘉鸿拿了一件睡袍套上,走了出去,把房间门带上。 他拉开门,叶永昌在门口。 叶永昌知道今天女儿到港,想着下午她该进就店了,来酒店见车子在,进来碰上大堂经理,大堂经理神秘兮兮地说:“姑爷今天带着一位特别漂亮的女郎,进酒店了,很亲密,特别亲密。” 自己横了那个经理一眼:“想什么呢?那是我女儿,你们大小姐。” 经理很尴尬。 他上楼来敲门,已经敲了一会儿,门一开,看见女婿松松套了件睡袍,就猜到两人在做什么了,他笑:“大白天的,你们可真不挑时间。” “总比您不挑女人的好。” 第115章 余嘉鸿让开,让叶永昌进门。 转身看见客厅地上的衣服,终究让他有些尴尬,对着门说:“应澜,爸爸来了。” 叶应澜在里面喊:“你帮我把行李箱拿进来。” “哦!”余嘉鸿应了一声,提起她的行李箱,转头对叶永昌说,“爸,您坐。” 叶永昌在女婿转身之间,侧面看见他胸口的痕迹,女婿推门进了卧室。 他一直以为余家教养出来的孩子规矩刻板,甚至连床上都规规矩矩,没有情趣,这样的人对女子来说,可能不错,但是会错过很多精彩,也曾暗暗为女儿惋惜。不过转念又想,要是遇到自己这样的,女儿估计也不会开心吧?老实有老实的好处。 大白天的,又闹成这样,可见也不是那么老实? 叶永昌脑子里千回百转,叶应澜和余嘉鸿穿戴齐整走出房门,刚才余嘉鸿在客厅里就闹腾起来,生怕被人看见,叶应澜把窗帘都拉得严严实实。 她过去拉开窗帘,余嘉鸿把地上的衣服捡了起来。 叶应澜见他捡衣服,刚才欢喜得不行,就想和他亲作一团,这会儿想想实在有些过头了,脸上热辣起来。 余嘉鸿说:“你害臊什么?爸爸见多识广,这点算什么?” 叶应澜过来伸手在他腰上掐了一把:“就你话多。” 余嘉鸿笑着拉着她坐下。 叶永昌手指敲着沙发扶手:“应澜啊!想必嘉鸿已经跟你说过了吧?” “说您打算续弦。”叶应澜没给他好脸色。 “你妈都走了快十一年了,我总不能一直没有正房太太吧?”叶永昌知道自己是没法子跟女儿动之以情了,但是他能让她晓之以理吧? 叶应澜一脸可笑荒谬的表情:“爸,您缺女人吗?” “我总归要一个带得出去的太太,对吧?” 叶永昌拿出雪茄要点烟,余嘉鸿立马说:“爸,应澜不喜欢闻烟味。房间联通的,应澜晚上睡着不舒服。” 叶永昌讪讪然地收了烟,笑看余嘉鸿:“你可真宠她。” “夫妻是一辈子的约定,想要长久,必然是要互相知道对方的喜好,互相疼惜,互相照顾。”叶应澜不阴不阳地笑了一声:“别拿什么带得出去说事,二姨是名伶,三姨是明星,五姨虽然做过侍应生,却是荷兰和爪哇大家族的血脉,教养和气度都有,您就是看上了个年轻貌美,还颇有身家,不给叶太太的名头拿不下来。但是,这个女子是你老相好的继女,您也下得了口?” 叶永昌洋洋自得:“你还被说成熟读诗书典故呢?唐太宗当年先娶大杨妃,又纳大杨妃之母萧皇后为昭容。成功的男人,不拘小节。” “你还是个人吗?在你女婿面前说这种话?” 叶应澜脑子里是梦中书里的情节。 书里说余嘉鹏执意要娶秀玉作二房,自己质问余家的规矩可是摆设? 二太太阴恻恻地笑了一声:“你也不看看你亲爹,问余家的规矩,你叶家可有半点规矩?” 书里说她有这么一个父亲,她天生就少了底气,只能接受余嘉鹏纳秀玉。 余嘉鸿揽住叶应澜:“你别跟你爸讲这方面的道理,他自有他的一番道理,我们且听他想如何,能帮就帮,不能帮就随便他去。” “好吧!”叶应澜耐着性子跟她爸说,“让我万里迢迢过来就是帮你把三姨母女弄走。” “你好好跟她谈,就说是你爷爷的要求,你爷爷去年大病一场之后,身体不好,所以不堪长途跋涉,让人过来劝她,先回南洋,再去美国。”叶永昌说,“晚上,一起去家里吃饭,你也这么多年没回家了,正好看看你出生长大的地方。好不好?”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120节 “不好。妈妈已经不在了,我就只有星洲的家了,我不想去。”叶应澜说道,“你带她们母女过来,我就说是传达爷爷的意思,可以吗?” “也行!”叶永昌这么久没抽烟,已经耐不住了,“等下就在楼下餐馆一起吃晚饭。” 叶应澜看着叶永昌出去,要不是余嘉鸿爱她敬她,公婆疼她,自己就是有这么一个爸爸,就少了多少底气? 余嘉鸿搂着她:“他是他,你是你,我爱的是你。” “谢谢你!”叶应澜靠着余嘉鸿,幸亏是他。 “我最后一次劝三姨和应涟。给她们一次选择,如果她们这次不知道抓住机会。” 叶应澜倒也不是说自己不想帮,而是她明白随着时间推移,错过了这个窗口期,只怕是自己想帮,也已经鞭长莫及。 * 叶永昌离开酒店回到叶公馆。 从车上下来,他仰头看这一栋三层楼的洋楼,这是一栋红瓦尖顶,简洁灰色墙面的英式别墅。 这是当年他追到印瑶琳之后,父亲为他们购置的婚房。 他和印瑶琳在南洋举行了传统的中式婚礼,再来上海,印瑶琳穿了当时最时兴的白色婚纱和自己一起大宴宾客,在星洲和上海都让人津津乐道。 婚后,他们在这里招待客人,他和男客们谈笑聊天,她和女客们或是弹钢琴,或是画画,或是谈着今年最时尚的装扮。他们在客厅里举办舞会,她穿着洋装和自己翩翩起舞,鸿安大少奶奶在那时候,就是上海滩顶顶时髦的女郎之一。 后来她怀孕了,自己不能没有女人,裘云凤出现了,她也知道了。 她生了应澜之后,再也不给自己碰了。 自己让她搞清楚作为叶家的大少奶奶,她得为叶家生下儿子,但是她说,她只要想起他跟裘云凤在一起,就想吐。 再后来,他女人越来越多,她不愿意,自己也不强求了。没有儿子是她自己吃亏,他又不缺儿子。 他们维持着表面的夫妻关系,他甚至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身体不好了?甚至他的父母都比他早知道她已经病入膏肓。 在弥留之际,她求着他父母,求他们俩把应澜带在身边,求他们好好照顾好她唯一的孩子。 在他爸妈的承诺下,她合上了双眼。 她死了,应澜走了,他把老三母女接了进来,这里成了老三母女的地盘。 他走到屋子门口,进了门,壁炉将客厅烘烤地暖烘烘,他的三姨太正在招待她的那些客人。 这么多年了,他的三姨太已经把这里据为己有,认为自己是这栋楼实际上的女主人。 看见叶永昌进门,三姨太迎了过来,她勾住他的胳膊说:“永昌,潘先生请我去参演最新电影里的一个角色,你说要不要去?” 老三自从嫁给自己,依然和那些电影明星保持来往,时常会被邀请去参演一些片子里的小角色,借此登上画报的彩页,出出风头,而自己为此无非就是摸几个钱,给电影添几个经费。 “这次恐怕不行了,我爸派了应澜,拿了尚方宝剑,作为钦差大臣前来。刚才跟我谈了,一定要让你和应涟去美国。我恐怕父命难为。” 三姨太听见他这句话,脸上的肉在抽搐:“你说什么?” 三姨太心头凉了半截,今天上午有人找到了她,给了她几张叶永昌和唐筠英在一起的照片。 照片里叶永昌在俱乐部手把手教唐筠英打桌球,带着唐筠英和英国洋行大班一起去跑马厅看赛马,和唐筠英一起从洋人富商家出来,他给唐筠英穿上裘皮大衣。 这些场合之前都是自己陪着他去的,那个人跟她说:“三太太,叶先生现在在追求唐筠英小姐,许以未来叶太太的身份。” 自己问他:“是不是裘云凤让你来的?她不想继女嫁给叶永昌,就自己想办法。而不是来利用我!” 那人笑了一声:“谁让我来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唐六小姐成了叶太太,你还能住叶公馆?你还会是实质意义上的叶太太?这件事里,损失最大的是谁?” 想起那天在唐家舞会上,裘云凤把手搭在她身上,三姨太知道,裘云凤想要她搅黄这场婚事。 三姨太还没在缓震惊中缓过神,叶永昌低头在她耳边说:“你这里差不多的话,叫上应涟,我们一起去酒店,跟应澜和嘉鸿吃晚饭。” 说完,他揽住了三姨太的腰,脸上恢复了笑容,半强迫地带着她过去陪着大家谈笑风生,说了一会儿,:“不好意思,我大女儿来了,请她三姨和应涟一起吃晚饭,我们下次再约?” 这些人原本还想等叶永昌给他们电影投点钱,现在听见这样赶客的说辞,都识趣地站了起来,一个个告辞。 叶永昌一如往常,给足了三姨太面子,陪着她把客人送走,他说:“快去叫应涟下来,跟她姐姐和姐夫吃饭去了。” 有了上午的事,三姨太就想得更多了,所以裘云凤要利用她,阻止叶永昌追唐筠英,而叶永昌怕他跟裘云凤的丑事败露,所以想要把自己赶去美国? 三姨太想再试探一下问:“一定要去吗?我跟你说过,我和应涟一直生活在上海,不想换地方。” 叶永昌早就懊悔这次为什么要答应她,带她回上海,这不是自己给自己制造了不必要的阻碍? 本来老三在他心里已经跟老二一样,老了,他没多少兴趣了。 她现在在这里,还会变成他和唐筠英在一起的障碍,他就更加觉得这个女人碍眼了。她还真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还真当自己是叶太太了? 他脸一沉:“这由不得我,这是我爸的命令,我没办法不听他的。除非,你像夏子一样,跟我登报声明脱离关系,你可以领到一万英镑,然后离开这个家,那你在不在上海,我管不着。” 叶永昌打赌,老三绝对舍不得三姨太的这个身份。 三姨太看了他一眼,不情不愿地往楼上去…… 第116章 叶应澜对三姨母女的记忆有限,她妈在世的时候,虽然同处一城,甚至住得挺近,她们都互不来往,后来自己去了南洋,三姨母女二人连去星洲都没几次,就算见了面,她父亲的姨太太和子女太多,她也就有个浅浅的印象。 今天,她才算是第一次认真打量这对母女。 三姨能做电影明星,容貌自然上乘,加上精心打扮,至少叶应澜见过的星洲和香港的富太太里,她也不逊色。所以她爸说什么要个带得出去的女人,这不是胡说吗? 应涟长得随她妈,脸型圆润,唇红齿白,十三岁的小姑娘,双颊有笑靥,尤其显得可爱。 夫妻俩跟母女俩打了招呼,一起落座。 三姨太是场面上的人,她先举起酒杯:“应澜,谢谢你在兵荒马乱的时节,能想办法将我们母女俩接到香港。” 叶应澜拿起茶杯:“三姨,我以茶代酒。还有,跟你道一声歉,我在并没有了解你的真实想法,擅自做主将你接到香港。” “你也是为了我们母女好。不过租界还算安全,日本人不敢得罪洋人,我们母女俩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去其他地方实在住不惯,故土难离啊!”三姨太这算是先下手为强,希望叶应澜不要再勉强她了。 “三姨,我想你在国内,看到日本人残暴的消息远远比我们在南洋多。甚至还是亲眼目睹的。上海租界实际上是一个孤岛,日本人暂时不想跟洋人撕破脸皮,所以还没动。但是相较于他们在中国的利益,跟洋人这层面子,其实算不得什么。所以租界会不会沦陷,其实谁都说不准。我们甚至认为,日本人对南洋也虎视眈眈。”叶应澜看向叶永昌,“爷爷派爸爸去欧洲采购物资,欧洲的情况其实也不乐观,欧战纪念碑还矗立在外滩,欧洲打得血流成河的日子,并没有过去多少年。什么时候打起来也未可知。而美国因为他们的国力和地理优势,会比较安全。在几位长辈商量下,爷爷、嘉鸿的阿公和舅舅家,都决定把家中未成年的孩子和女人送到美国。这是让您和应涟一起去美国的原因。” 叶应澜也不想勉强她,但是她说的这些话,一个是父亲要求,一个是她也希望给妈妈出一口气,前面两样比起母女俩未来的安慰,她更希望三姨母女真能听她一句劝,离开上海去美国。 叶永昌连连点头,看向母女俩:“听到了吧?都是为了你们好。别瞎想,这次跟应澜和嘉鸿一起回南洋,然后准备准备去美国。” “是的,三姨,我二叔二婶、妹妹们,还有二姨和应漪,都会在年后第一批去美国,几个妹妹都已经安排了女子学校,为了二妹妹的前程,我们也都建议你去美国。”余嘉鸿也帮着说话。 叶永昌很满意夫妻俩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劝三姨太,他给三姨太夹了一块菠萝古老肉:“珍珍,你真的要听劝。我是要留在这里做生意,还有家里还让我给内地买药品,是冒着危险留在这里,你和应涟何必在这里冒险,你们娘俩去了美国,我也放心。而且应涟也到了年岁,去美国读书,读大学,现在上海滩留过洋的姑娘多吃香?你也想为应涟考虑吧?” 三姨太看着叶永昌一张一合的嘴。 如果是两月前,她天天在租界里听着天上轰隆隆的飞机,看着租界外冲天的火光,有人跟她这样说,她会感激涕零。 当时,有人来家里,找到她,跟她说南洋叶家派人接她们母女去香港,那一刻她哭得像个孩子,在那样的日子里,叶家人终究记得她们母女,没有抛弃她们母女。 然而,到了香港,他们把她安排跟他的另外一个女人住在一起,那个女人仗着是广东人,处处刁难欺凌她们母女,那些日子她过得无比憋屈,她就知道了,自己跟他们又没见过几次面,她又生了个女儿,南洋那些人怎么可能把她们母女放在心上? 这位大小姐当时年纪还小吧?大小姐是不是以为是她害死了她的母亲?恨她鹊巢鸠占?住进了叶公馆?所以情愿支持她父亲娶唐六,也要想方设法把她们母女赶走? “如果我不走呢?”三姨太捏紧了拳头问。 “爷爷的意思,应涟跟我回南洋,让她跟二姨一起去美国,您自便。”叶应澜见三姨太强忍着怒气,她内心叹息,有好路看来她是不愿走了。 叶应涟听见要她离开妈妈,立刻站起来尖叫:“我不去,我才不稀罕去什么美国,你们都没安好心,我要跟妈妈在一起。” 在香港的那些日子的种种,叶应涟这个半大孩子,敏感而脆弱,她拉着三姨太,哭着说:“妈妈,我们走!我们回家,我们哪儿都不去……” 叶永昌站起来,拉开叶应涟,弯腰跟女儿说:“应涟,你是叶家的孩子。你妈不愿意去,你回星洲,听爷爷安排,爷爷不会害你的。” “我不要,我只想跟妈妈在一起……” 叶应涟挣脱叶永昌,抱住三姨太,母女俩哭成一团。 这个时候一碗大馄饨上来,余嘉鸿给叶应澜舀了两个大馄饨,他自己也舀了两个,夫妻俩吃着馄饨。 叶应澜吃完馄饨,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接下去就没有好言相劝了,只有演戏达到目的,她说:“爷爷去年生了一场病,我不忍他老人家舟车劳顿,才过来替他劝你们母女。难道,你们真的要他老人家亲自来带应涟回去?三姨,我们真的是为你们母女好。” “不用你假惺惺为我们好,我们娘俩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就跟着我妈,她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叶应涟脸上挂着眼泪,瞪着叶应澜说。 “行!你们娘俩先吃饭。这事今天就到这里了。你们回去好好想想,明天再给我答案。”叶应澜说道。 叶永昌没想到娘俩这么软硬不吃,要是再给她们好脸色,她们就更加不肯走了。他拍了一下桌:“还哭哭啼啼地做什么?过来吃饭。” “爸,我和三姨不熟,你作为丈夫,你们之间是有感情的,你应该好好劝她。跟她讲明白道理。你这样的态度,只会让她更以为你要抛弃她们母女了。”叶应澜说叶永昌,“您回去好好劝劝三姨和应涟,我们现在就不说这些了,还是先吃饭。” 叶永昌侧头看母女俩,没好气地说:“吃饭。” 母女俩哪有心思吃饭?两人都是眼泪汪汪。 余嘉鸿已经转了话题,真不提这个事了,他跟叶永昌说:“爸,我来上海也认识了不少商界的朋友,这次刚好应澜也来了,我想回请一下几位朋友,包括颜料商朱老板,唐老板,还有银行的……” 余嘉鸿跟叶永昌细数想要请的几位客人,他问:“我对上海不熟悉,我不知道是安排在咱们鸿安呢?还是说,您觉得另外有好去处?” “这个么?”叶永昌想了想,“你要是觉得鸿安还不够上档次么?我们去大都会,那里有几十个人的小舞池,餐食做得也不错,晚上跳跳舞,聊聊天?不过你们俩,不太喜欢这样的场合吧?” 余嘉鸿想了一下,转头问叶应澜:“你会桌球吗?” 叶应澜摇头:“没玩过。” “爸,跳舞就不用了,找上次那样的俱乐部,有弹子房的,我教应澜打桌球?”余嘉鸿还对着叶永昌眨了眨眼。 叶永昌立马意会过来,这小子!他挑眉:“知道了。” 叶应澜看不懂这翁婿俩还能打什么哑谜?她在桌下把手放到男人腿上,使劲一拧,余嘉鸿忍着的疼看她,叶应澜眼神询问,手里还没放松。 余嘉鸿贴着她耳朵:“就是想教你打桌球。” “真的?”叶应澜不信,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可不希望自家男人跟她这个已经墨墨黑的亲爹学坏了。 勉强坐着吃饭的三姨太看翁婿俩的表情,听着他们说的主题,什么弹子房,打桌球?她眼前只有那个男人给她的照片,照片里叶永昌贴着唐六的身体,在教她打桌球。 自己早已是秋天的蒲扇,已经被叶永昌抛弃的东西,他们只是通知自己,她哪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吃过晚饭,叶永昌带着母女俩回家。 走进家门,三姨太看着这个她住了十年的家,以前她总觉得无论叶永昌有多少女人,她只要是上海叶公馆的女主人就好了,原来这都是她的痴心妄想,最终自己都会被像垃圾一样扫地出门,然后这栋房子迎进一个新的女人来。他的亡妻如此,自己也是如此。 叶永昌双手抚着三姨太的肩:“珍珍,你年岁不小了,怎么这么倔呢?去美国,对你对孩子,真的是最好的选择。听话!” 叶应涟还小,她忍不住破口:“你才不是为了我们,你是为了娶那个小妖精,那个小妖精的继母,也是你的姘头,是个表子!” 叶永昌听见女儿说这样的话,转身怒吼:“什么时候叶家的小姐这么没有教养了?” 叶应涟被他吼地呆住了,叶永昌回过头,伸手一巴掌打在了三姨太的脸上,叶应涟吓得高声尖叫扑向妈妈。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121节 叶永昌看着抱在一起的母女,他已经受够了这对母女软硬不吃,水泼不进,他一声狞笑:“你以为我叶永昌一直怜香惜玉,你就可以为所欲为?让你锦衣玉食,给你花钱让你拍戏,在家里当姨太太,电影里演丫鬟老妈子,还不够?怎么还痴心妄想,要当叶太太?你他妈你自己也不照照镜子,一个败花枯柳,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连教女儿都教不好,小小年纪,满嘴脏话,你还能做什么?我告诉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没有了叶家,你还能干什么?连电影里的老妈子都没得演。” 三姨太把女儿护在胸口,捂住了女儿嘴看着叶永昌,叶永昌斜眼看三姨太:“不识好歹,不知进退。” 等了许久,三姨太抱住女儿仰头看着已经消失的叶永昌。 十四年啊!每一次都是自己忍,永远只有退,她受够了,真的受够了。 她拉着女儿上楼,安慰了女儿很久,夜深了,她从女儿的房间里出来,进自己的房间。 贴身女佣给她放了水,说:“三太太,水已经放好了。您也别难过,先生是肯定要逼你走的,我听说……” 女佣贴着她的耳朵说了一个惊天秘密,三姨太瞪大了眼睛,转而笑出声:“一直说那个儿子是早产,原来是这么个早产法?” 第117章 叶永昌替余嘉鸿约了翡翠花园,翡翠花园是二十多年前,上海滩五金大王发家之后,所建的一个娱乐场所。 这个园林占地七十多亩,是由中日法三国园林师和建筑师合作,可谓中西合璧,将日本的枯山水和中国的苏州园林和法国建筑融为一体,里面有网球场和高尔夫球场。 叶永昌沾沾自喜地说:“这也是张老板卖我面子,自从战争爆发,江湾跑马厅和虹口总会落在日本人手里,现在华人的俱乐部,就数这个翡翠花园顶顶上档次了。应澜,这是我和你妈当年招待朋友,常来的地方。” 叶应澜对这里有记忆,只是那时年纪还小,而且时间也久远了,只记得这里有一大片草坪。 那时妈妈不再招待朋友,只是带着她过来玩玩,记得里面有一大片草坪,下午太太们喜欢带着孩子过来玩。 妈妈要一杯咖啡,然后看着她,在草坪上跟其他孩子撒欢跑,玩一会儿,就跑妈妈身边,妈妈给她喂上一口蛋糕,她继续玩,直到累了,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等她醒来,要么已经在车上,要么已经到家了。 “我妈那时候一直买这里咖啡厅的蛋糕给我吃。”叶应澜跟余嘉鸿说。 叶永昌的女伴唐筠英,立刻接口:“是的,这里的咖啡厅是法国厨师在经营的,里面的蛋糕精致且口味好。没想到能让应澜念念不忘十多年呢?” 余嘉鸿低头笑:“能让你念念不忘十多年,恐怕是跟妈妈在一起的日子。” 唐筠英这时才发现她插这个嘴不太合适,人家是夫妻之间说话,她略有些尴尬。 叶永昌揽着她的肩,宠溺说:“你个小馋鬼,我们过去先吃一块蛋糕,好不好?” 叶永昌给了唐筠英台阶,她高兴:“好啊!” 一行人往主楼走来,果然,主楼前有一片草坪,不过与叶应澜记忆里相去甚远。她记忆里是一片绿草茵茵,现在是一片枯黄。 “应澜,你要吃什么蛋糕?”唐筠英过来问叶应澜。 这位唐六小姐比自己还小一岁多,但是自从今天中午见面,一起吃午餐,唐六小姐就十分照顾自己,叶应澜想了一下说:“我记得这里应该有一种带着些微咸味的奶油泡芙。” 唐筠英问侍应生,侍应生连忙回:“这款泡芙今天没有,今天有榛果奶油酱泡芙。” “那就要这个吧!”叶应澜点头,她再要了杯咖啡。 约了下午三点,作为主人,他们提早了半个小时过来,刚好可以坐下喝杯咖啡,享受一下冬日午后的阳光也不错。 “应澜,星洲也是各国风味的餐点都有吗?” 叶应澜知道唐六小姐只是想和她亲近而已,她很客气地解释:“星洲,有华人,主要是嘉鸿这样的闽南人和潮汕人,还有本地的巫人和印度人,另外就是英国侨民,所以就出来了完全本地化的糕点,娘惹糕。颜色漂亮,口味也很好,加了椰子汁和斑斓汁,这里应该没有。” “是吗?好想去尝尝。”唐筠英兴趣满满,表情俏皮可爱。 “等过些日子,我就带你回星洲。”叶永昌温柔地跟他的小女友说,“你一个人吃蛋糕?” 唐筠英挖了一口蛋糕喂给叶永昌。 叶应澜看着手里自己刚刚咬了一半的泡芙,想着自己想要干的事,忽然觉得有点恶心。 余嘉鸿抓住她的手,拉过去,低头把她手里的半个泡芙给吃了。 “太甜了。”余嘉鸿吃了还评价。 太甜了还吃?叶应澜嗔怪地看了他一眼,要不在外头,她恐怕就一口咬他的手了。 唐筠英转头过去,有些事骗骗自己是可以的,可一样如花的年纪,为什么叶应澜可以嫁给年纪相当,又有情趣的男子?自己只能屈就给一个大了自己二十岁的男人,还得处处讨好他? “筠英,你伯伯伯母和爸爸妈妈来了。”叶永昌提醒短暂失神的唐筠英。 唐筠英立刻笑着站起来,勾上了叶永昌的胳膊,迎接她的家人。 唐家主事的是唐筠英的大伯唐海龙,唐海龙高瘦,保养极好,如果不是说他和唐海生是亲兄弟,压根没有人能将他们俩联系在一起。 唐海龙身边是一位梳着老式发髻,穿着绣花袄裙的富贵老太太,这位老太太看似慈眉善目,但是唐筠英真到她面前就面露怯色,开口声音都弱了:“大伯,伯母。” 唐大先生夫妇只是粗粗应了声,唐筠英乖乖地站叶永昌身边。 来了上海,叶应澜的陈年记忆一一被唤醒,唐家做羊毛衫、羊毛线团、针织袜、棉毛衫和棉毛裤,都进鸿安百货销售,唐大老爷夫妇与叶家老太爷夫妇有交情。老夫妻俩每次来上海,总要带着她这个孙女到处逛逛,叶应澜自然也熟识两位。 还没等叶永昌介绍,唐大太太就过来牵住叶应澜的手,笑得慈祥和蔼,跟唐大老爷说:“看看,一转眼,应澜已经是大姑娘了。” “这不是连夫婿都带来给你看了。”唐大先生也是笑着说。 “唐爷爷、唐奶奶。”叶应澜按照小时候的称呼叫。 余嘉鸿也跟着她叫:“唐爷爷、唐奶奶。” 唐大太太转身从女佣手里接过一个盒子,给叶应澜:“你新婚,那时候在打仗,我们也没办法去南洋参加你的婚礼。礼物就后补了。” “谢谢!” 叶应澜收了礼物,余嘉鸿替她拿了礼物,叶应澜陪着唐大太太往前,一边走一边说着爷爷奶奶的近况。 “等局势稳定些,我们也去一趟南洋。跟叶老板叙叙旧。”唐大老爷跟老妻说。 “快了,快了!我们全家一起去南洋。”唐海生拍着女儿的手背。 唐大老爷转头看他,又看向唐筠英,唐大老爷好像是话里有话:“好啊!一定要一起去。” “大哥,那就这么说好了,我来安排。”唐海生看着女儿跟叶永昌。 叶家在上海生意虽然做得大,但是他们家的根基在南洋,到时候要是大哥一起去南洋,借着机会,让大哥跟余老太爷能把关系真正建立起来,自己也不去炒生丝,熟丝,就从印度和南洋弄物资过来倒倒手就好了。 唐大老爷大约是看到了龚老板到了,忙着跟龚老板拱手,没回他二弟的话。 叶应澜见一位头戴裘皮帽,身穿锦缎棉袍的老者,带着一位年轻女士走过来。 右边余嘉鸿贴耳跟她介绍:“这就是为了迎娶的双十佳人,而剃光美髯的龚先生。” 左边唐大太太鼻孔里出气,轻声跟叶应澜说:“有五房姨太太,七老八十还讨老婆,怕不是嫌自己命长。” 叶应澜低声笑了一下,跟唐大太太说了声抱歉,过去跟龚老板夫妇打招呼。 叶应澜作为女主人,陪着龚太太一起过来坐下,唐二太太招手:“龚太太这里坐,我们在说,过一阵一起去南洋作客呢!” “是吗?” “是啊!刚刚应澜告诉我,南洋有好多有特色的好吃的,好玩的。”唐筠英问叶应澜,“应澜,是不是啊?” “南洋无论是人文还是风景与上海差异巨大,星洲、马六甲和槟城都可以逛逛。”叶应澜跟她们说。 “现在上海就被困在租界这么三尺地面上,实在无聊。”龚太太无奈地说。 唐海生听见龚太太这么说,对龚老板说:“信翁,太太都这么说了,就一起去喽?” 龚太太站起来,走到龚老板身边:“一起去吗?我也想见见南洋风情。” 龚老板拍了拍太太的手,说:“听你的。” “哎呦,果然还是要你才能请得动你家老爷。”裘云凤恭维龚太太。 余嘉鸿走过来弯腰:“应澜,朱老板一家来了。” 叶应澜跟几位太太点头:“我去去就来。” 朱老板夫妇带着儿子儿媳一起过来,余嘉鸿把叶应澜介绍给朱老板,朱老板笑得合不拢嘴:“怎么会这么巧?嘉鸿帮了我,余太太还帮了少康?” “我这点忙,也值得记挂?”叶应澜笑看着在船上遇见的朱家大公子朱少康。 朱大少奶奶说:“哪儿啊!他为了教材殚精竭虑,回来之后一直在看你那本教材,说你那本教材编得好,他想直接用了。” “余先生,在船上听余太太说,她的这本书是您的一位好友送的,而且是您的好友和他已故太太翻译的。不知道能否引荐一下?用这本书,还是得得到他他的授权。”朱少康说道。 “当然可以。”余嘉鸿笑着说,“你直接找应澜就可以了,谢先生现在是她的老师,也是她的合作伙伴。” “合作伙伴?”朱老板颇为感兴趣,“合作什么生意?” “这本书的译者,是我的一位朋友和他的亡妻。我太太目前在南洋开了五家车行,她也做旧车修理生意,本身又对机械感兴趣,刚好我朋友是机械方面的专业人士。所以我太太跟我朋友学机械原理,她的车行也跟我朋友的机械零件厂合作。”余嘉鸿跟朱先生说,“我们新投资的橡胶厂,有好几套设备都是我朋友工厂设计制造的。” “是吗?可惜太远了,否则倒是可以看看。” 叶永昌已经过来了:“远什么远,连信翁都不说远,说要一起去,朱老板还嫌远?” 朱老板带着两个儿子走过去,说:“是吗?大家都要去?” “被关在这么点地面上,闷死了,去南洋散散心,也不错?”龚老板指着叶永昌说,“这不是还有永昌翁婿俩吗?” “是啊!”余嘉鸿说,“一起去,也让我和岳父尽尽地主之谊。” 唐均豪也到了,期货经纪人莫先生夫妇、陈老板夫妇和跟乔老板关系很好的李老板也来了。 余嘉鸿说:“各位,人到齐了,我们进去?” 众人一起往里走,过了前面大楼,后面是分散的几栋洋楼,今天他们包下了一栋楼。 底楼区域,一分为二,有两间棋牌室,一间弹子房里里摆了两张台球桌,二楼则是几个会客区和餐厅,餐厅此刻摆放着中西式糕点,客人可以自行取用,也提供咖啡、饮料喝茶水。 三楼还有几间房间,来宾可以休息。 今天他们的这种聚会,那三楼是真用于休息。要是其他,三楼那就是……大家都懂的。 男士们打牌的打牌,打桌球的打桌球,或是抽烟聊天。 女士们大多在楼上会客区,吃吃东西,聊聊天,只有唐筠英跟在叶永昌身边,叶永昌继续教小女友打桌球。 叶应澜坐在这里陪聊。 “应澜,你也下来,一起玩两局。”余嘉鸿站在楼梯口。 叶应澜想起昨夜这个混蛋说,她爸教小女朋友打桌球,教得十分有情调。他还说,她爸虽然是禽兽不如,但是不得不说在追女人上极有技巧。 自己问他想干什么?他说想学了全用她身上,这不来了? 这种事,不能私下来吗?今天这么多人,他这不是胡来? “不去,我陪各位太太呢!你自己玩。”叶应澜跟他说。 此刻大家聊得已经有些熟络,朱二少奶奶说:“应澜,快去吧!”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122节 “快去啊!” 太太们催着她下楼,余嘉鸿又在等着她,叶应澜只能站起来走到楼梯口,余嘉鸿笑着拉着她的手往楼下走。 “这小两口可真情浓啊!”陈太太笑着说。 “可不是吗?上次在唐二先生家舞会上,那么多年轻姑娘等着他邀请,小余先生就凑了数,跟我跳了一曲。”朱二少奶奶说,“听闻在南洋叶家和余家是世交,想来两人是青梅竹马吧?” 这话得到了几位太太的附和:“是啊!若非青梅竹马,哪儿能这么好啊?” 裘云凤对叶应澜当初那一句话耿耿于怀,她看叶应澜这样,心里总归不太舒服,她笑着说:“那是应澜长得漂亮,小余先生对她一见钟情。这在南洋也不是什么秘密了。原本跟应澜定亲的是……” 这个拜堂临时换新郎的大奇闻,让大家吃了一惊。 把这个大奇闻说出来之后,裘云凤收尾一句:“我和应澜的妈妈是从小到大的同学,是最最好的小姐妹,现在看她女儿能有这样的夫婿,我是打心底为她高兴。” 唐家大太太静静地听着妯娌在背后说人。 第118章 叶应澜跟余嘉鸿下楼,在楼梯上,她看见她爸贴着唐筠英的身体,手把手在唐筠英的耳边边说边教。 这是在大庭广众?在楼下这么多人围观的情况下?叶应澜贴着余嘉鸿的耳朵问:“你不会也想这么干吧?” 余嘉鸿侧头看她,叶应澜看他表情就知道他是跃跃欲试了。她提醒:“你在想什么呢?这一招能学?你自己喜欢干什么?你不知道?我可受不了你这样。” 经过她的提醒,余嘉鸿想起,自己在床上喜欢先跟她说情话,从她耳朵到颈后沿着背脊一路亲下去,那种自己在身后,她看不到却能感受到的感觉,每一次都能让她战栗,他就很有成就感。 余嘉鸿有些遗憾地说:“那就算了。” “回家,家里放台球桌,你教我?”叶应澜对他眨眼。 “好主意。” 唐筠英仰头看他们,对着在场的男士说:“应澜下来了,我们俩个不会打的,就不影响诸位打球的雅兴了,我们另外开一桌。” 这位唐六小姐从见到她的第一面开始,就已经代入她继母的角色了,这都替她擅自做主了。 叶应澜点头:“好啊!” “也好!”余嘉鸿说。 余嘉鸿这下是认真教叶应澜怎么打台球,叶应澜听他的话,学着做姿势,余嘉鸿只是弯腰给她纠正,并没有像叶永昌那样贴身教。 两位漂亮姑娘在打球,原本在另外一桌围观的男士,都走了过来。 余嘉鸿教叶应澜规规矩矩,叶永昌教唐筠英是情趣十足。 “这个球很简单,你来试试,就是我跟你说的,你打母球偏上的位子,让母球旋转,这样的话……”余嘉鸿跟叶应澜说。 叶应澜俯身一杆打到母球上,母球旋转往前,或许真的是她学会了,或许是运气,一个球落袋。 “漂亮!”朱二少爷带头喝彩,一群男士掌声雷动。 楼上的那些太太听见楼下动静大,都跑到二楼平台栏杆前,往下看去。 “真的,要不是看余太太刚才还是连握杆都不会的人,我都怀疑,她是不是以前学过?”莫先生说。 别人夸自家老婆,余嘉鸿与有荣焉,说:“应澜很聪明,动手能力很强,一教就会。” 这事本与唐筠英无关,只是唐筠英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不舒服? 见叶应澜成了话题中心,唐筠英被冷落了,她站在脸上露出不开心的表情。 叶永昌见小女友不开心,想来是学打球学得慢,被应澜比了过去,他得给唐筠英找回面子。让佳人开心,他笑着说:“嘉鸿到底年纪轻,少了很多耐心和情趣。这教与学,可不是讲学得多快,而是教的这个过程。” 唐海生大笑:“嘉鸿,听见了没有,这情趣上,你还得好好拜你岳父为师,虚心求教。” 叶应澜早就注意到唐筠英的反应,她听余嘉鸿说过,余嘉鸿刚来上海,唐家是打算让唐筠英跟他接触,不知道唐家是想要让唐筠英给余嘉鸿做小,还是说想要取代自己。而唐筠英是尝试过的,只是被余嘉鸿给挑破了窗户纸,她又换到了叶永昌,想走裘云凤的路。 而且自己一到上海,唐筠英就做好了做自己继母的准备,但是潜意识里却又处处跟自己比较竞争。说到底是看上了叶家的豪富,却又不甘心要嫁给一个可以做她爸爸的男人,所以对自己心生妒忌。 叶永昌的这句话算是给找回唐筠英一点面子,而唐海生把这个话题转了方向,也算是过了。 然而,叶应澜并不想让唐筠英一直把她当成敌人,她看向唐海生,用半开玩笑,还带着点不以为然的口气说:“唐伯伯认为,就我爸这点本事,还要学?” 裘云凤听见这话,从楼上缓缓下来:“这孩子,当年你妈妈就是被你爸爸的幽默风趣、风度翩翩吸引,你爸爸才能抱得美人归。” 裘云凤过去勾住唐海生的胳膊,意思是夫妻一体,她帮着丈夫说话。 “是吗?我还以为,爸爸就这么点骗骗小姑娘的本事。”叶应澜还嘴犟。 叶永昌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拉着唐筠英说:“打球。” 唐筠英刚刚站好姿势,叶永昌弯腰准备教小女友打球,叶应澜走过来:“爸,您让一下。” “你要做什么?”叶永昌直起腰问。 唐筠英也要站直,叶应澜一把拉开她爸,把唐筠英按住:“筠英小姐别动,你维持这个姿势。” 叶永昌一个趔趄,叶应澜已经取代了她爸的位子,弯腰贴着唐筠英的身体,唐筠英反应过来,身体紧绷,转头看叶应澜:“应澜,你这是要做什么?” 叶应澜表情带着宠溺,伸手轻敲了唐筠英的额头:“教你打球,专心点。” 这时就连在里面打牌的几位都出来看了,这时什么个情况? 叶应澜一只手与唐筠英十指相扣,作为手架,另外一只手握着唐筠英握杆的手,在唐筠英的耳边用轻柔的语气说:“我们看好母球……” 唐筠英更是一脑子糊涂账,她想挣扎,却发现同是女子,叶应澜的力气比她大得多,她根本无法挣脱。 “叶应澜,你这是干什么?”叶永昌声音带着呵斥。 叶应澜根本不理睬她,而是跟唐筠英说:“乖女孩,别动,要认真哦!” 这个情形也太诡异了,女儿调戏未来的继母,这是个什么情形?所有人都看呆了。容貌极盛的叶应澜,亲昵地围住娇俏可人的唐筠英,用带着魅惑的口气说:“出杆。” 说着带着唐筠英打出了一杆,球打没打着,不是个问题,关键是她脸上含笑,对着唐筠英抛了个媚眼。 余嘉鸿笑:“调皮。” 大家第一次觉得叶应澜绝对是叶永昌亲生的,太像了。 “太精彩了!”朱二少拍手问余嘉鸿,“嘉鸿,在家里,是你太太情趣多一些,还是你多一些?” 余嘉鸿笑说:“互相,互相。” 裘云凤走到唐筠英身边,搂着唐筠英说:“筠英,不哭了。” 这时候,大家才注意到唐筠英哭了,叶永昌脸一寒:“应澜,有你这么开玩笑的吗?开玩笑也不讲个度?跟筠英道歉。” 唐筠英听见有人帮她了,哭得更厉害了。 唐海生作为唐筠英的亲生父亲,自然也要维护女儿,他走到女儿身边,看着叶应澜:“应澜,我不知道你心里不舒服,我就随口一说,你要是不愿意你父亲娶续弦,那就跟你父亲说,你何苦拿筠英出气?” “我做什么了?我给你们演示了一下,我从小看到大,我父亲是怎么哄女孩子的。”叶应澜问裘云凤,“云凤阿姨,你评评理,我学我爸爸,学得像吗?” “应澜,我知道你爱你妈妈,不想有人抢走你妈妈的位子。但是你妈妈都故去十来年了,你爸爸一直没有续弦,你也已经嫁人了,他现在想娶妻。找个好人家的女儿相处,你这是何必呢?”裘云凤抱着哭得越发厉害的唐筠英说,“瑶琳是个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你这样你妈妈在九泉之下也很难安心的。作为你妈最要好的姐妹,我真的很伤心。” 龚老板自己也带了小娇妻来,自然要为叶永昌说两句:“余太太,从古至今,没有女儿管父亲婚事的道理,唐太太说得有道理,你母亲已经去世多年,他娶个续弦是天经地义的。” “娶你相好的继女做续弦,怎么就天经地义了?”一个声音出现。 在这样的场合,听见这么一句话,所有人看向声音的来源,叶永昌的三姨太从一间工人房里走了出来。 裘云凤脸色已经惨白,三姨太说:“唐二太太,大姐有您这样帮她伺候男人的好姐妹,在九泉之下都会感激吧?” 叶永昌反应过来,急忙跑过去:“你在胡说什么?” 三姨太用尖利的声音说:“我在说,唐家六少爷是你叶永昌的种。裘云凤和叶永昌轧姘头已经十七八年了。” 这一声出来,整个别墅都寂静无声了,所有的目光从叶永昌转到裘云凤,又落到了唐海生身上。 “老相好”三个字,唐海生还没来得及消化,这会儿又是这一句。 叶永昌伸手捂住了三姨太的嘴,三姨太张嘴使劲咬叶永昌,叶永昌没有防备被她咬到,三姨太逃开,叶永昌大吼:“你这个疯女人,你在说什么?” 叶永昌想要追,被余嘉鸿抱住腰:“爸,别冲动。” “裘云凤生的唐家六少爷,实际上是唐二老爷在天津的时候,裘云凤和你鬼混出来的,裘云凤当初还想要拿这个孩子要挟你,想要跟唐二老爷离婚,让你也跟大太太离婚,然后嫁给你做正室,你说只能让她做妾,这件事才作罢!”三姨太探出头看着叶永昌,伸手发誓,“我对天发誓,我要是哪句假话,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唐海生总算是反应过来,他看向裘云凤一声怒吼,双目好似要爆裂,怒吼:“是不是真的?” 三姨太躲在角落里,声音不减:“你只要想想,叶永昌来上海,你太太是不是外出就多了?” 被唐海生拖住的裘云凤,吓坏了,力竭声嘶:“永昌,救我!” 第119章 裘云凤向叶永昌呼救,让奸情坐实,也让叶应澜花了大功夫推演,要是两人打死不认,要采取什么措施,成了无用功。 美人遇险,叶永昌常年怜香惜玉,余嘉鸿不能耽搁岳父英雄救美,他松开手。 然而,叶永昌冲的方向是三姨太,三姨太见他要过去,往台球桌肚底下钻去。 叶应澜见裘云凤被唐海生左右开弓扇巴掌,她连忙提醒她爸:“爸爸,你先救云凤阿姨!” 叶永昌没理会叶应澜,他蹲下要拖三姨太出来,唐海生反应过来了,他松开了裘云凤,转身冲向叶永昌,看见蹲地上的叶永昌,唐海生一脚踹过去。 叶永昌疼地“嗷!”一声叫,唐海生把他给拖了出去,骑在他身上打。 三姨太风险解除,从桌肚底下爬出来,冲到裘云凤面前,伸手就是一巴掌,“贱货,自己怕奸情败露,想让我替你赶走不知羞耻的继女?” 她的提醒让大家把目光落在唐筠英身上,唐筠英明显是吓傻了,继母是叶永昌的情妇,而且她一个弟弟还是叶永昌的儿子,他们俩都知道这个事,但是w.l他们都接受她和叶永昌交往,如果一切成真……唐筠英简直不敢想。 唐筠英真的想不明白,继母怎么可以这么恶心?她冲到裘云凤面前:“你们之间那么龌龊,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怎么没劝你,我不许你嫁给他,你忘了?”说到这个裘云凤也冤,“你自己图人家钱,我说什么都不听,还来怪我?” “如果你说了你跟他有关系,我会……”唐筠英说到一半,自己都说不下去了。 唐均豪走过来,拉住妹妹,喝止她:“不要说了,不要再说了。” 说来说去,就是图钱,越说越难堪。 叶永昌刚开始没有防备,现在他反应过来,也开始回击,叶永昌三十六,唐海生五十多了,这个时候体力上的差异就显现出来,叶永昌压住唐海生:“又不是我去你家睡你老婆,她自己上门来给我睡,送上门的我为什么不睡?” 在场的人被他的无耻之言,给吓到了。 唐家大爷叫一声:“均豪,你就看着你爸被打?”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123节 唐均豪看向余嘉鸿,自己出手,余嘉鸿会不会也过来打架?他真的不想跟余嘉鸿打,不是说打得过还是打不过,而是他不想跟余嘉鸿打。 唐均豪想了想,他过去把叶永昌拖开,叶永昌手一抹嘴,满是血,唐海生的第一脚,他没防备,被他踹了个狗吃屎,撞得下巴和嘴唇都嗑开了,他看着唐海生:“打我干什么?自己管不住女人,打我有用吗?又想要年轻漂亮,自己有没本事,还来怪我?” 有儿子抱住这个畜生,唐海生冲过去再打,挨揍的叶永昌喊:“余嘉鸿,你就看着我被打?” 在边上装呆的余嘉鸿被岳父点名,他只能过去,拉开唐海生:“唐老板,冷静点,别打了,还是想想,这事怎么办吧?第一,这个女婿,你还要不要?第二,你老婆怎么办?第三,你养了十多年的儿子,你打算继续养呢?还是给叶家?您先回去,想好了,过两天咱们再商量?” 唐家大老爷走了过来,看向自家弟弟:“别丢人现眼了,回去。” 余嘉鸿放开了唐海生,唐海生叫:“大哥。” 唐大太太走了过来,看着不知所措的唐筠英:“你回家去,收拾了衣服,住我那儿。” 唐大太太又看向裘云凤:“你住哪里?我回去替你收拾收拾,把孩子和东西都给你送过去?” “大嫂,这?”裘云凤心慌意乱。 “不要叫我大嫂,我们唐家可不敢有你这样的太太。你还是做叶家的太太吧!”唐大太太声音严厉而威严。 唐大老爷转头看还没动的唐均豪:“均豪,带着你妹妹,走了。” 唐筠英被唐均豪拉着要走,唐大太太再问裘云凤一句:“东西送哪儿?” 裘云凤看着叶永昌,叶永昌压根就不搭理她,没有她,哪有今天的这堆烂事,他现在一点都不想跟这个女人沾边。 总不能一直让唐大太太等吧?叶应澜说:“唐奶奶,你把东西和孩子都送叶公馆去。” “也行。” 唐大太太往外走,叶应澜和余嘉鸿跟着默默送他们一家子出了别墅,两人进来, 两人刚刚转身,就见三姨太冲过来喊:“应澜、姑爷,救命!” 脸上挂彩的叶永昌手里拿着球杆,追打三姨太。 叶应澜走过去,一把从叶永昌手里夺过球杆,双手用力,球杆在她手里一折为二,叶应澜怒火满面,把球杆扔在地上。 叶永昌傻了,在场的人也傻了,叶应澜这么一个年轻女子,怎么就能轻轻松松把一根球杆给折断的? 叶应澜眼一横,面如沉水:“还不嫌丢人?” 叶应澜转头跟三姨太说:“我让车送你去鸿安,你安安心心鸿安住下。” 叶永昌这下反应过来:“叶应澜,这是我的事,不用你来管。” 叶应澜回头:“不用我插嘴,把我从南洋叫过来做什么?” 余嘉鸿去劝岳父:“爸,别闹了,唐家要把你儿子送到叶公馆了,您和裘女士,先回叶公馆,处理这件事?” 叶应澜冷着脸:“有西门庆的荒唐,却没西门庆的本事。带着你的老相好回家,简单安置一下,把你儿子接回去。具体怎么处理,还等我问过爷爷再说。” 叶应澜说完看向裘云凤,“这么多年,你一直以我妈的小姐妹自居,这下总算梦想成真了。恭喜!” “孩子还小,突然遭此变故,还是要大人在身边,你和裘女士先回叶公馆。”余嘉鸿跟叶永昌说。 叶永昌往前,裘云凤要跟上来,叶永昌身上脸上都疼,想想这一切都是这个女人带来的,叶永昌嫌弃地看她,而裘云凤也被打得鼻青脸肿,叶永昌更加嫌弃。 叶应澜和余嘉鸿把人送到了门口,两人进门来,翡翠花园服务很到位,里面已经收拾干净,余嘉鸿抱拳:“各位,不好意思,让大家见笑了。” 他转头说:“应澜,你去楼上请各位太太下楼,我们一起去主楼吃晚饭了。” 叶应澜脸上浮现温柔婉约的笑容:“好的,那我上去了。” 叶应澜身上是一席黑色丝绒,桃红色滚边的曳地旗袍,里面的衬裙用的是最最鲜亮的桃红色,沉静与跳脱两种颜色糅合在一起,就像刚才她调戏唐六小姐时候,那不羁风流之意,她夺下叶永昌球杆,轻松一折为二,连父亲都不容置疑,到现在她扶着扶手,身姿妖娆,拾阶而上,实在让人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神秘魅力。 叶应澜上楼去请了太太们下楼,大家一下下楼来。 余嘉鸿从侍应生手里接过大衣,展开来,叶应澜穿上。 “余先生,也太体贴入微了吧?” “是啊!我们都猜,你和太太是青梅竹马,没想到居然是临时换……” 龚老板的一声咳嗽打断了龚太太的声音,龚太太自知说错话,停了下来。 叶应澜知道裘云凤必然要嚼舌根,她笑:“虽然阴差阳错,却也是前世的缘分。” “是啊!是啊!你们可真是一双璧人。”有人补了一句。 叶应澜挽着余嘉鸿的胳膊,踏出别墅大门,叶应澜看着天空中飘着的零零散散的雪花,她伸出了手,下雪已经是记忆里的画面了。 “又下雪了。今年连老天爷都不帮忙。”陈老板胸口呼出闷气。 叶应澜收回了手,原来自己的趣味,却是别人的苦难。 朱少康走上前,对余嘉鸿和叶应澜说:“余先生、余太太,我就不吃晚饭了,我想去学校看看。” “少康。”朱太太皱眉。 “朱先生快去吧!”叶应澜连忙说。 余嘉鸿也说:“朱先生,先忙!等有时间我们再约。” 朱少康点头:“多谢!” 朱少康说完,往外走去,刚开始还是快步走,走了一段他奔跑起来。 朱少康的太太,朱家大少奶奶过来跟叶应澜走一起:“沪江大学被炸,杨树浦的校区被日军占领,成了日军的兵营和机场,如今迁入了租界内,跟中学合用场地,只能上午中学,下午大学,晚上商学院。少康他实在没办法。” “知道的。”叶应澜笑看着朱家大奶奶。 吃过晚饭,叶应澜和余嘉鸿送完客,上车回酒店。 叶应澜看着玻璃外,细雪在街道的霓虹灯照耀下,飞舞着,而廊檐下,依旧是一个接一个的流民蜷缩着,这么冷的天,可怎么办? 余嘉鸿知道她跟自己是一样的想法,他们也帮不了那么多人,他说着南市难民区的情况,缓解应澜心里的难受,说完他问:“明天带你去南市难民区去看看?” 感谢何神父这样的人,能庇佑这么多的难民,她说:“好啊!” 余嘉鸿想起三妹和宝如两张小脸,他说:“应澜,还有这次我和两个孩子很有缘分……” 叶应澜听着他说两个孩子的情况,她接上了他的话:“宝如的父母都是可敬的人,三妹跟你有缘,妹妹们马上要走了,二叔二婶也要走了,家里就剩下嘉鹄一个孩子了,嫲嫲跟前也冷清,带两个孩子回家的话,嫲嫲身边也能热闹些。我们去看看,要是她们也愿意,把她们带回南洋?” 自己话都不用说完,她就知道自己的想法,余嘉鸿笑着点头:“好。” 第120章 唐海生被大哥夫妇押着回到家,他被叶永昌打得也不轻。 这么多年,因为裘云凤的关系,他跟叶永昌走得挺近,现在想想他们一起喝酒,自己酒量不好,敢情自己喝醉了,那对狗男女搞在一起? 说好了他们几个不回来吃晚饭,家里,三姨太和五姨太,还有一女和裘云凤的两个儿,正在吃晚饭。 呼啦啦一下子回来这么多人,让两位姨太太愣了一下,三姨太叫起来:“老爷这是怎么了?” 五姨太对三个孩子说:“大伯和大伯母来了,快去见礼。” 三个孩子站了起来,五姨太的女儿带着两个弟弟到前头,叫:“大伯、大伯母。” 五姨太跟在后头:“大老爷、大太太。” 站在大哥大嫂身边的唐海生把眼光落在自己最宝贝的小儿子身上,他一把拉过小六,弯腰仔仔细细地看。 以前他总觉得自家这个小儿子,真的会长,果然儿子随妈,长得漂亮得不行,一点点自己眉眼都没有,可不是吗?这是人家的种,怎么可能有自己的眉眼?可气的是,自己居然这么多年都没怀疑过?还最最疼的就是这个小儿子。 现在知道了,他越看小六越像裘云凤理直气壮的奸夫。 小六只是个十一岁的孩子,被爸爸这样恶狠狠地目光看着,心头发毛,小六叫:“爸爸,妈妈呢?” 听孩子提妈妈,唐海生一把推开小六,大吼:“我不是你爸爸!” 孩子被他推得摔倒在地,他不知道爸爸为什么会这样,他哭叫:“爸爸……” 唐筠英越想越丢人,自己居然跟继母的奸夫在谈恋爱,而且是在今天这种场面上被当众戳穿,她最恨的不是叶永昌这个从头到尾知道内情,还来追她的男人,她最恨的事继母,这个贱人。 “这不是你爸爸,你是你妈跟野男人生的野种。”唐筠英对着小六吼。 唐六少爷大哭了出来:“你胡说。” 五姨太走过去,弯腰把六少爷给拉了起来:“大人的事,不要扯上孩子,纵然大人犯下了千刀万剐的罪,也没必要这样对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吧?” 她转头:“筠灵,你带两个弟弟先上楼。” 七小姐走过来说:“均雅、均瑞,跟我上楼去。” 看五姨太这么波澜不惊,唐海生问:“你是不是知道那个女人跟叶永昌的事?” “没有查证,但是看得出来。”五姨太冷笑了一声,“别问我,为什么不告诉你?没有证据的事,我告诉你,就变成了妒忌人家年轻,妒忌人家漂亮,妒忌人家能干,妒忌人家出生好。我一个书寓先生,哪能说人家规矩人家的正经千金?再说你听得进吗?” 也就是说,这么多年她就在看戏?唐海生现在满肚子全是火:“你给我滚。” “你看看,现在真相大白了,你还是这样。”五姨太转过身要上楼去。 “碧瑜。” 听见唐大太太叫她,五姨太停下了脚步,回过头。 唐大太太说:“你让人去把那个女人和均瑞的日常衣物收拾一下,贵重物品一样都不要拿。把东西和均瑞送下来。” 五姨太点头:“好。” 她去找了裘云凤的贴身女佣,这个女佣是这个家的管家婆,她过来问:“五太太,我们太太呢?” “你们太太出什么事,你不会意外吧?”五姨太说道,“日常衣物给她和六少爷收拾了,其他东西一样都不能带走,无论带走哪样,不管是不是给她,都算你偷。” 女佣连连点头:“好,我知道了。” 五姨太看着女佣收拾衣服,唐筠灵走过来抱住她妈的胳膊:“妈妈,怎么了?” “没什么!”五姨太拍着唐筠灵的手,出这种丑事,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这件事影响最大的就是自家姑娘,可又能怎么样呢?真被那个女人害惨了。 楼下,唐家大老爷正在跟弟弟说话。 “海生,这件事你就不要追究了,我写封信给叶老板,让他给个说法。两家多年合作,实在没办法完全撕破脸,你应该懂的。”唐家大老爷说,“我们是厂商,他们是百货公司。” “大哥的意思是,我就白当活王八了?”唐海生站起来在客厅里转圈圈,他吼,“那个女人还没跟我,就跟叶永昌鬼混,生了儿子还让我养,这口气我怎么忍?” “那你想怎么样?杀了那对狗男女?你做不到啊!叶永昌是叶家的独子。叶家捐了多少钱?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今天动他,明天早上你可能就死在床上了。”唐大老爷抽了烟,吐着烟圈,“你打他,也就是让他疼两天。你告诉我,你不放过,又能怎么样?” 唐大太太看向唐筠英说:“筠英,你也去收拾东西,去我那里住两个月。” “伯母。”唐筠英轻声叫。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124节 唐大太太看着她:“我不知道你那些青楼勾当是跟谁学的?你今天没见,余家夫妻,人家新婚情浓,亲密却不出格。你呢?跟叶永昌那种动作,有半点大家千金地庄重吗?跟我回去,我好好教教你大家小姐的规矩。” “伯母,我……” “筠英,伯母也是为你好,你这几天真的很没规矩,我之前怎么劝都劝不了你,现在你知道了吧?”唐均豪走过去跟妹妹说,“你去伯母那里住一阵子,让伯母教教你,大家闺秀的进退。” 上海如今风气很开放,年轻男女都想和传统陋习割席,而唐家大奶奶这种就属于封建女性中的典型了。 唐筠英以前都敬而远之,现在哥哥要她去,她还没办法拒绝,只能上楼上收拾东西。 五姨太让人提了两个箱子下来,她说:“均瑞不肯下来。” “把他拉下来。”唐家大老爷说。 “是。”五姨太叫了两个女佣上去。 很快,他们听见杀猪一样的嘶吼声:“我是唐均瑞,我是爸爸的儿子,我不要走,哥哥救我……” 裘云凤生的五少爷拉住了六少爷,两个孩子一个十五了一个十一岁,都是半大孩子了。 “均豪,你上去把均瑞抱下来。”唐家大老爷吩咐。 唐均豪上楼去,过去掰开两个孩子牵在一起的手,他劝:“均瑞,听话!” 唐均瑞甩开了哥哥的手,飞快地奔跑到楼下,扑到唐海生的跟前,抱着他的膝盖:“爸爸,你们都在骗我,对不对?这不是真的,我是爸爸的孩子,我不可能是野种……” 疼了这么多年的孩子,唐海生心是软的,但是听见“野种”两个字,又提醒了他,这个孩是裘云凤带给他的无尽羞辱。 他一脚踢过去,孩子被他踢到地上,唐海生恶狠狠地说:“我不是你爸爸,给我滚!” 如果他还不滚,唐海生怕自己控制不住会想要杀了他。 “均豪,你去叶公馆送东西和孩子。”唐大老爷吩咐。 唐均豪从地上拉起孩子,说:“均瑞,我送你。” “四哥!”这个消息对小小年纪的孩子来说,太可怕了。 “四哥,我不信。均瑞是我们的弟弟,对不对?”五少爷问。 唐均豪伸手摸弟弟的脑袋:“你是我弟弟,但是均瑞,确实是你妈妈跟别的男人生的孩子。我得送他去他亲爸那里。” 唐均豪伸手拉着唐均瑞,唐均瑞被他拉着,回头看,到门口还叫了一声:“爸爸,我不想走……” 唐家大老爷挥手,让唐均豪快点带孩子走。 “海生,你现在好好想想。错了,就错了,过去了就让它过去了。这些年在这个女人的鼓动下,你就没想好好做事。这次炒生丝,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我看以后你就收收心,好好管袜子厂。不要再去琢磨那些了,你连枕边人是什么样的都看不懂,还能做那些?”唐家大老爷说道。 唐海生抬头:“大哥,我……” “不要再想我借你本钱,去南洋运什么过来卖,你也不想想自己有那个本事吗?”唐家大老爷站了起来,“行了,你在家也好好静一静,我们先走了。” 唐家大老爷夫妇,等了唐筠英从楼上下来,一起离开。 三姨太本来就女儿出嫁了,什么事情都不管了,早就上楼了,五姨太不想去惹恼羞成怒的老虎,带着孩子们躲在楼上。 楼下就留下唐海生,唐海生从头开始回忆,裘云凤从一开始就处心积虑接近他,他一点一点细节回忆,原来如果自己注意一下,裘云凤有太多的破绽,自己只是没放心上而已。 他甚至可能撞见过两人的奸情,那时候自己压根就没往心里去。 唐海生一个晚上在客厅里,坐下站起来,站起来又坐下,想了这么久,恨意不仅没消,反而成了胸口无处发泄的滔天巨浪。 无论怎么想他都没办法放下自己头上戴了十几年的绿帽子。 他抽了自己一个耳光,他咬牙切齿,恨声:“叶永昌不得好死!” 第121章 唐海生那一脚实在厉害,叶永昌嘴巴嗑在桌腿上,一颗牙都松动了,嘴巴里到现在都是血腥味。 而一辆车上的裘云凤还在怨他:“天底下女人不够你找,你非要找那个丫头,现在闹出事来了吧?” “这能怪我?要不是你想把你继女送上我女婿的床,你继女能来找我?她跟你一样,拼命往我身上贴,我能怎么办?遇到你们俩,我倒了八辈子霉。”叶永昌咽下一口带血的口水。 “你就这么来者不拒?” 叶永昌讥讽地笑:“你问得也太有趣了,我一直都是来者不拒,你不知道?要不然我能睡你?” 车子到叶公馆,叶永昌下车:“下来吧!你不是最喜欢来这里跟我睡吗?” 裘云凤下车,叶公馆她来了无数次,刚开始她想做这里的女主人,到后来印瑶琳死了,叶永昌的三姨太搬了进来,她就觉得索然乏味了。 “我问你,你打算怎么安排我和儿子?”裘云凤问。 “你没听应澜说,这事等她跟我爸汇报后再决定了?”叶永昌用裂了眼角的眼看她,“你说,应澜要是肯让你做个九姨太,你就该烧高香了。” 听到这话,裘云凤知道这个男人良心早就被狗吃了,但是能这样没良心,还是出乎她的意料,一时间她气不打一处来,不沾阳春水的手,留了长长的指甲,转身就往叶永昌脸上挠去。 叶永昌没防备,被裘云凤挠了两爪子,他到底是男人,对付一个女人绰绰有余,今天固然是老三那个贱人把事情抖落出来,但是这件事的始作俑者却是裘云凤这个女人。他把裘云凤压在沙发上,掐着她的脖子:“想死就好好死,别他妈的找死。” 眼见裘云凤透不过气来,唐均豪带着唐均瑞出现在门口,唐均瑞看见妈妈被压着打,他冲过去拉扯叶永昌:“你干什么?放开我妈妈。” 叶永昌放开了裘云凤,裘云凤咳嗽着,唐均瑞抱着她的胳膊:“妈妈……” 唐均豪把两个箱子放下:“小妈,伯母让收拾了你和均瑞的日常用品,让我把均瑞给您送过来,所有值钱的东西,一概不许拿,相信您也不稀罕唐家的三瓜两枣。另外伯父说了,鉴于唐家和叶家多年的合作,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他会写信给叶老板,问他要个说法。那就这样了,我先走了。” 唐均豪要转身离开,唐均瑞叫:“四哥。” 唐均豪回头:“均瑞,这才是你真正的爸爸,你不是唐家人,你是叶家的小少爷。” 这个叶叔叔以前对他很好,见他一次给他买东西,还很疼他,可刚才他在打他妈妈,唐均瑞摇头:“这不是我爸爸。” 裘云凤当年就是顶着裘家十二小姐的名头,实际上没什么嫁妆,她所有值钱的东西,全是唐海生给她买的,看着两个箱子也知道,唐家肯定什么都没拿过来,现在要是他们母子不能进叶家,难道喝西北风去? 她搂住唐均瑞:“均瑞,叶叔叔就是你爸爸。这里就是我们以后的家。” 唐均瑞摇头:“不是。” 这是他们家的事,唐均豪离开。 叶永昌也烦透了,被打了还没吃晚饭,他吩咐佣人:“去准备点吃的,我要吃晚饭。” 佣人战战兢兢问:“唐太太?” “一起准备。” “没那么多吃的。” “下碗面条,随便来两口。”叶永昌打发了佣人。 叶永昌看着那对母子,事已至此,也别无他法了,他说:“行了,你们去三楼把东西放了,暂时住三楼。” “我住三楼?”裘云凤问。 裘云凤知道那层楼是印瑶琳生前住的地方,印瑶琳死了,叶应澜也离开了上海,这一层楼基本上就空了。 “三楼没人住,你去不是正好?”叶永昌见她不愿意,心里倒是有些舒服,“她不是你的好姐妹吗?你怕啊?” “我……” “她生前都拿你没办法,她死了你还怕?躺她的床,睡她的男人,拿到叶家大少奶奶的身份,不是一直是你想的吗?去不去?”叶永昌走到楼梯口,慢慢地上楼去,他进房间把身上沾了血渍的衣服给换了,再洗了一把脸,长开嘴,推了一下门牙,那个酸疼。 裘云凤最终上了三楼,走上三楼,里面虽然干净整洁,却有种说不出的阴森之感。 三楼最大的房间自然是印瑶琳的主卧,印瑶琳临死前,她还去过几回,这时她却没胆量打开那间房,她只敢打开主卧隔壁的房间,房间原本里面都是粉色的装饰,窗帘已经褪色,粉中泛黄。 不管她想不想住,也只能住了,她叫:“人呢?” 佣人过来,裘云凤说:“帮我铺床。” “是!” 这间房找好了,楼上还有一间卧室,小了一点,是以前叶应澜的家庭教师的房间,就暂时给唐均瑞住了。 “我不要住这间,我要回自己家。”唐均瑞说。 “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裘云凤弯腰告诉唐均瑞,“你记住,你是南洋叶家的少爷,叶家的少爷可比唐家二房的小少爷值钱多了。” “我不稀罕。” 佣人到门口:“唐……太太,可以下楼吃晚饭了。” “下楼吃饭。” “我吃过了,不吃。” “行,你待在楼上,我下去了。”裘云凤下楼 佣人端了三碗上来,浇头是雪菜笋丝和荷包蛋,说:“今天先生和三太太和二小姐都说不在家,家里什么都没有……” 叶永昌要挑面条,问:“应涟呢?” “二小姐和三太太中午就出去了。”佣人回答。 女儿也跑了? 明明跟他说得好好的,说愿意跟应澜回南洋,然后去美国,这个女人到底是怎么想的?而且女儿也带走了,她自己不想活了,女儿也不管了? “就凭你那个三姨太,没有人在背后支持,能翻出什么浪来?我看是你女儿女婿在背后捣鬼吧?”裘云凤说。 叶永昌皱眉。 “你说没有他们的安排,你那个三姨太进翡翠花园可以,可就怎么进别墅了?”裘云凤搂着儿子,“他们串通一起就为了不让你娶筠英。” “你女儿不是安排了你那三姨太去鸿安了?”裘云凤像看傻子一样看叶永昌,“你想想,要不然就你那个三姨太,能搞出这么大的阵仗?敢搞出那么大的阵仗?” “应澜为什么要闹这么一出?”叶永昌讷讷地问。 “恨我,恨你,认为我们害了她妈。”裘云凤哼笑一声,“小心眼呗!” 叶永昌咬一口面条,牙都疼,他“啪”地把筷子扔下,转身打了个电话,让酒店的司机来接他。 叶永昌乘车去酒店,也顾不得自己脸上的青紫,到酒店门口,巧了,叶应澜和余嘉鸿也刚刚到,两人从车上下来,叶永昌冲到停车场:“叶应澜,今天是不是你搞出来的?” “爸,声音轻点,你想要所有人都听见吗?”余嘉鸿一把握住叶永昌的手,叶永昌被他捏得手腕疼得都快掉眼泪了。 余嘉鸿这才放手:“我们上楼。” 三人一起进了房间,叶应澜脱下了大衣,余嘉鸿接过,挂进衣柜里,叶应澜去倒茶。 “是不是你搞出来的?”叶永昌迫不及待地问她。 叶应澜倒了茶:“爸,我们来分析一下,在娶唐筠英这件事上,每个人的想法。”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125节 “别给我兜圈子,我就想知道这件事,是不是你搞出来的?”叶永昌逼问。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思维逻辑,先听我把话说完,好不好?”叶应澜沉声,“起因,是裘云凤要把唐六小姐介绍给嘉鸿,好处是什么?唐家想和余家攀上关系,是想让唐筠英取代我。这个时候唐家三人利益是一致的,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就默许了?为什么您要默许自己姘头的继女来插入您女儿的婚姻?” “我……”叶永昌心虚,“唐家痴心妄想了,叶家和余家是两个家族联姻,哪儿是他们拿个小姑娘出来,就能拆散的?” 叶应澜把茶推到他爸面前:“您看,您应该帮亲生女儿的。您也冷眼旁观了。这就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九九。唐筠英勾引不了嘉鸿,她出于自己的利益选择了您,裘云凤当然不愿意,因为她已经选择了唐太太的身份,这个年纪了,她也不会再想要做叶太太了,但是她怕你和她的关系戳破。唐先生倒是愿意接受这样的结果,毕竟有你这么个女婿,他觉得划得来。您想想,这件事里还有谁愿意?谁不愿意?” “你三姨。” “三姨为什么不肯去美国,执意要在上海?因为在上海她是实质性的叶太太。你娶唐小姐是触动了她的利益。她当然反应最厉害。而,裘云凤为了解决这个后患,要你把整个叶公馆的全部换干净了。逼您把三姨母女弄走。您也不想让新太太知道那些旧事,你们俩达成了一致。刚好您又帮嘉鸿借了一百万,让他赚了一百多万,利用这个功劳,把我叫过来。我呢?主要是我知道您跟裘云凤的事,你还娶她继女,实在是恶心到我了。所以三姨来跟我说让应涟跟我回南洋,我我觉得她不太对劲,也懒得多问一句。”叶应澜说。 “你以为你恨我和裘云凤气死了你妈。”叶永昌说。 “您这么想,还叫我来?还让我帮你解决三姨母女?您脑子呢?”叶应澜问他。 余嘉鸿坐叶永昌身边:“爸,您与其把我们当罪魁祸首,不如自己当心点。今天的事,是原来脆弱的平衡打破了的结果。这件事如果按照您想的那样发展,三姨就是最大的输家,所以她想鱼死网破。现在最大的输家是唐海生,唐海生炒生丝输了三十万,据我所知,买粮食的时候,他连他哥都瞒,最后被拆穿。而炒生丝输了钱,还是从唐大老爷那里借的。你认为唐家大老爷愿意借钱给他赌吗?可劝他劝得听吗?所以唐大老爷如果知道你和裘云凤有一腿,他反而是希望这件事发生,这样裘云凤可以离开唐家,还有他可以跟唐海生说,‘看,你做了这么多年绿头王八,你都不知道。足见你这个脑子不适合搞那些事,还是安安稳稳地在厂里做事吧!’不过唐海生能不能忍下这口气就难说了。” “呵!给他胆子,他也不敢。唐家还能跟我们家翻脸?”叶永昌一脸无畏。 叶应澜摇头:“爸,您认为三姨不敢,三姨不是不管不顾了吗?您还是当心点,就怕唐先生不理智。” “真的,爸,您还是当心点。别不当回事。”余嘉鸿想了一下,“我们陪着您处理好这里的事,您和我们俩一起回星洲吧?避避风头。等过两年再过来。” 叶永昌听见小夫妻俩说这样的话,想着也是,小夫妻俩最多就是作壁上观,怎么会故意陷害他? 俩孩子胆子太小了,还担心这个?他笑:“你们俩啊!胆子也太小了,就唐海生?给他一百二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对我怎么样。” “我们不如您跟他们接触得深,您有把握,我们也就放心了。”叶应澜揭开窗帘看,外头树枝摇动,雪不大,却一直在下,她说,“雪夜行车不安全,您还是在酒店住一晚,明天早上我们和您,一起跟三姨谈谈,她闹得这样确实不好,我也不想勉强她去美国,那就按照夏子的处置,给她一万英镑,应涟跟我回去?” 女儿还在担心他雪夜行车,裘云凤那个女人惯会挑事,叶永昌点头:“我隔壁开个房间。你们也早点睡。” “嗯!” 叶应澜看着叶永昌开门出去,刚才余嘉鸿跟她说了他从陈老板和朱老板那里了解到最近唐海生私下其实跟日本人有来往,如果只是纯粹的利益纠葛,唐海生不至于做出出格的事,但是……希望不会如此吧! 第122章 余嘉鸿开车去南市难民区,叶应澜头隐隐作痛。 早上她原本想解决叶永昌和三姨太的事,然而叶永昌和三姨太一见面就疯狂地互相骂了起来。 余嘉鸿听不懂上海话,叶应澜儿时讲上海话,后来在南洋家里讲宁波话,上海话讲不太好,但是听起来完全没有障碍。 三姨太歇斯底里,叶永昌嘴里是最最肮脏的话,应涟退到角落里,手足无措。 最后不了了之,只能另外约时间解决。 “别去多管你爸的这摊烂账了。”余嘉鸿伸手揉了揉她的头。 “我也管不了。”叶应澜头疼,要不是爷爷奶奶,她都懒得看她爸一眼。 已经到租界关卡了,秦先生已经等着了。 秦先生上车来,余嘉鸿介绍:“秦先生,这是我太太叶应澜。” “余太太好。” “秦先生好。” 他们去把车子在办公楼门前停了,秦先生说:“余先生,谢谢你又捐了一批粮食和棉花。” “不算什么,你们能把苏家宅的难民做长久的安置,才是了了我一个心病。”余嘉鸿说道,自己到底不是上海人,只能临时解决问题。 沦陷区被烧杀抢掠之后,原本富庶的维扬之地,连耕地都面临无人耕种的地步。 日本人还打算靠这些地方补给战争,因此何神父在和日本人交涉之后,近日将安排船只送八万难民返乡,空出来的地方,将收容苏家宅大部分难民,有部分不愿意回去也就算了。 为了让难民区的人,能养活自己,何神父想方设法跟租界内的富商沟通,在难民区投资了工厂,吸收难民为工人。 往前走就是城隍庙,这个时间段,刚好是为难民分发大米的时刻,秦先生跟叶应澜说:“余太太,城隍庙这里每天要发放六万难民的米粮。” “六万?!”叶应澜被这个数字给惊呆了。 整个星洲也就五六十万人,就这么一小片地方要为六万人分发大米。 有几个口子在分发大米,进出不同的口子,一切很有秩序。 这么多人,在这样的时局里,能有个安定的地方,有口饭吃,让人鼻酸。 他们一路走过去,叶应澜听见了朗朗的读书声,秦先生说:“这里有难童学校。” “还读书吗?” “是啊!何神父专门请了工部局华人教育处处长来主持这里的教育工作,我们有两千名难童免费入学。” 走过一条小弄堂,叶应澜听见有节奏的声音,她透过窗户看进去,觉得有些新奇,余嘉鸿告诉她:“这是在弹棉花,做棉被呢?没见过吧?” “没见过。”叶应澜真的很新奇。 两个男人背了一个好大的弓,在棉花上弹。 前头则是年轻的女子在用黄草编织草帽和提包,叶应澜拿起一个已经编织完成的手提包,上面还有各色花样,她说:“好漂亮。” “买几个回去?送嫲嫲和奶奶?”余嘉鸿问她。 “好啊,一人一个。” “喜欢就拿。”秦先生说。 叶应澜弯腰看一双拖鞋,上头用染色的黄草编织了精巧的图案,听秦先生指着正在教人的一位妇人说:“这位阿兰嬢嬢会这个手艺,所以她来教大家这个手艺。这个拖鞋穿着很舒服的。” 叶应澜转头看余嘉鸿:“我订一批吧?送车行的客人。” “好啊!”余嘉鸿点头。 “太感谢余太太了。” 出了这条弄堂,叶应澜见到几位修女匆匆过去,原来这边有一家医院,修女们在这里做护理。 “两个孩子在前面的孤儿院,马上就到了。”秦先生指着前面的一栋楼说。 正在说话间,声音嘈杂起来,几个难民奔跑过来,嘴里喊:“东洋人来了,东洋人打进来了。” 秦先生喊:“不要惊慌,这里是难民区。” 被日本人杀怕的难民怎么能不惊慌?在四处逃窜躲避。 他们后面是一小队日本兵,靴子踩在地面发出阁阁响,他们前面是一个穿着马褂的中国人。 余嘉鸿把叶应澜往后拉,他们也退到边上,叶应澜被余嘉鸿护在身后。 日本兵经过他们身边,往他们这里看去,带队的那个日本人跟他边上中国人叽哩哇啦说了几句,那个男人指着余嘉鸿和叶应澜问秦先生:“这是什么人?” “南洋来的国际友人。”余嘉鸿先回答。 听他说出这样的身份,叶应澜一瞬间很难过,她出生在上海,在上海住到八岁,他们身上都流着中国人的血,在中国的土地上,此刻却要依靠殖民地的身份庇护。 那个中国人跟日本人说了两句,那个带队的日本人继续把目光落在他们身上,说了一句,中国人翻译:“是吗?” 余嘉鸿抬起眼眸:“可以联系英国领事馆。” 这时一个独臂洋人带着一群人过来,看见何神父,这个日本兵不再跟他们纠缠,往前走去。 何神父走到了日本宪兵面前,叶应澜知道他们在说日语,她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何神父还能说日语?”叶应澜有些惊讶。 秦先生说:“何神父还会德语、希腊语、拉丁语。” 何神父脸上一直带着笑容在跟日本兵说话,那个日本兵口气很不好。 “今天剪电话线,明天断水,后天断电,时不时进来搜查一下,惊吓难民,还要派记者来拍所谓的亲善照片,真的太恶心了。”秦先生看着那队日本兵,从牙齿缝里挤出声音说。 不知道何神父说了什么话,那个日本人暴怒拔出枪,指着何神父的脑门,叶应澜倒抽一口气。 边上的人跟叶应澜一样紧张叫:“何神父……” 反倒是何神父脸上带着微笑,依旧不疾不徐地说着话。 对峙了几分钟,那个日本人总算放下了枪,叶应澜的一颗吊着的心落了下来。 又说了几句话,那个日本人做了一个手势,带着人转身走了。 何神父继续跟他们说,总算那个日本人带着人转身了。 何神父脸上挂着慈祥的笑容,安慰着那些难民:“没事的,不要怕!” 难民们渐渐散开,何神父也走了过来:“余先生。” “何神父,我带太太来难民区看看,另外我们想领养两个孤儿。”余嘉鸿说道。 何神父笑得很开心:“孩子交给你们,你们一定会让他们幸福的。” “谢谢!” 何神父很忙,就搭了两句话,匆匆离开。 叶应澜和余嘉鸿跟着秦先生进了一栋楼,有修女嬷嬷接待他们,他们到一间房间门口,里面带孩子的嬷嬷进去把一个黑黑瘦瘦小小的小姑娘带了出来。 她身上围着一块格子围巾,虽然围巾已经破旧,可能还脏了,所以暗旧了,叶应澜还是一眼就认出那是她给余嘉鸿准备的那块围巾。 “三妹。”余嘉鸿低头叫她。 “叔叔,向好。”小姑娘用国语说。 余嘉鸿恍然:“对,向好,向好。我们去找宝如姐姐?” 小姑娘点头,立马奔跑起来,到了另外一个房间门口,要推门,嬷嬷跟过去,敲门。 这回是一个穿着棉旗袍,留着童花头的大眼睛小姑娘,向好仰头,说了两句,小姑娘牵着向好的手快跑过来,到余嘉鸿面前:“哥哥。” 余嘉鸿伸手摸她的头发,看向叶应澜:“宝如,这是我太太,你们叫她‘嫂嫂’。” 宝如拉着向好说了两句,两个孩子仰头叫:“嫂嫂。” “宝如、向好,你们好!”叶应澜说。 余嘉鸿弯腰抱起向好,一起去孤儿院办公室。 坐定之后,余嘉鸿跟孩子们说:“你们上次不是问我什么时候再来看你们吗?刚好你们嫂嫂过来,我和她商量,想带你们回家,我们家在南洋,在很远很远的地方。那里有我们的阿公嫲嫲,也就是爷爷奶奶,还有爸爸妈妈,和弟弟妹妹们,我们是一个大家族,你们会成为我们家的成员,好不好?” 原以为是很好的一件事,宝如沉默了,慢慢地这双大眼睛蓄满了泪水:“我不想离开爸爸妈妈,我走了,就没人给他们上坟了。他们只生了我。”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126节 叶应澜想起了自己,妈妈不愿和叶永昌合葬,她说要葬在叶家宁波的祖坟,所以棺材没有运去南洋。 这么多年自己也没有回来过,现在到了上海,她也去不了宁波。 但是她想起妈妈临走前的话:“应澜,跟着爷爷奶奶,好好在南洋生活,你过得好,妈妈才能安心。” 她拿出手帕给宝如擦掉眼泪:“宝如,嫂嫂八岁没了妈妈,我妈妈临走前,只希望我过得好,希望我能开开心心地活着,能长大。我想你的爸爸妈妈也是一样的,在战争时期,活下去都很难,去南洋,余家是大家族能庇佑你长大,等长大了,回来给爸爸妈妈上坟,告诉她,你很好。爸爸妈妈在地下也会开心的。” 手帕擦不完宝如的眼泪,嬷嬷过来抱着她:“宝如,你爸爸妈妈是最最善良的人,他们都去了天堂,他们在天上,他们最担心的是你,如果你幸福,他们在天堂里也会很幸福。” 宝如看着他们,轻轻地点头。 夫妻俩给两个孩子办了手续,余嘉鸿牵着向好,叶应澜牵着宝如,一起出了孤儿院,余嘉鸿问秦先生:“我们想跟静慧师傅道一声别。” “我知道静慧师傅在哪里?” 眼睛红肿没退的宝如,拉着他们去找静慧师傅。 叶应澜看着房子门口挂的牌子“残老院”,秦先生说:“这里收容了孤苦无依的残废长者,普通难民每日粮食六两,这里的长者每日是两粥一饭,比普通难民还好一些。” “静慧师傅!”宝如叫。 一个正在打扫的师傅转头过来,看见他们,余嘉鸿走过去,把叶应澜介绍给她说了,他们夫妇俩来带两个孩子回南洋,静慧师傅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她低头跟宝如说:“宝如,去了南洋要乖,要带着向好孝敬长辈,要知道感恩。” 宝如点头:“我知道。” 宝如说着眼泪又落了出来。 叶应澜看着孩子,时间会最好的疗伤药,自己当年也曾经,一步一回头,被爷爷奶奶牵着手,踏上去南洋的路。 第123章 给两个孩子办理好了手续,夫妻俩带着孩子上了车。 上一次向好坐车子的时候,发着高烧抽搐着,压根没记忆。 这次她坐上车子,扒拉着车窗往外看,一切都那么新奇,宝如话多,见识也广,叽叽喳喳跟向好说,倒也不用叶应澜过多去管两个孩子。 “卖报、卖报!鸿安叶永昌给宇明毛纺唐海生戴绿帽十七年,唐海生把野种当亲子养。” “卖报、卖报,安和机器傅向夕被炸死。” “日本政府发表声明:《今后不以国民政府为对手》” “国民政府发表《维护领土主权及行政完整的声明》” 叶应澜让余嘉鸿停了车,买了一份报纸,租界的报纸,措辞比南洋的华文报纸软多了,头版头条,刊登了日本政府发表的这个声明,声明里称:“在攻陷南京后,帝国政府为了仍然给中国国民政府以最后重新考虑的机会,一直等到现在。然而,国民政府不了解帝国的真意,竟然策动抗战,内则不察人民涂炭之苦,外则不顾整个东亚和平,因此,帝国政府今后不以国民政府为对手,而期望真能与帝国合作的中国新政权的建立与发展,并将与此新政权调整两国邦交,协助建设复兴的新中国。” 后面跟的是日本外务省说日本与国民政府断绝外交关系。 叶应澜跟余嘉鸿简述了报纸上的内容,说:“简单来说就是我打你,我杀你,是为你好,你反抗,是你不顾百姓死活,不要和平。无耻到了极点。重庆那里也发了声明,说中国政府于任何情形之下,必竭尽全力维护中国领土主权于行政之完整,任何恢复和平的方法,如不以此原则为基础,决非中国所能忍受。” “日本人会江浙这里扶持傀儡政权,上海这里越发群魔乱舞了。”余嘉鸿说。 翻到后面一大块版面写鸿安少东叶永昌的风流韵事。 叶应澜粗略地浏览了,这些报纸的记者是真能干,把她爸妈的关系,还有和裘云凤的关系全都挖了出来。 她知道她亲爹脸皮厚到三尺三,不仅不会在意,还可能洋洋自得。 到了酒店,余嘉鸿停了车,把向好给抱了下来:“我们进酒店,准备准备,一起回家喽!” 宝如牵着向好往里走,向好第一次见旋转门,走进去了,转了一圈两个孩子又出来了。 出来了,向好又拉着宝如往里走,还要转圈圈,这次后面有客人,余嘉鸿不想妨碍客人,走过去把孩子带进了酒店大堂。 向好还要去旋转门,被叶应澜拉住:“这里不好玩,我们去吃饭,吃饭的地方有哈哈镜。” 向好不知道什么是哈哈镜,宝如知道,问:“是跟大世界一样的哈哈镜吗?” “是啊!”叶应澜说。 鸿安每一家酒店和百货公司,都设有一个孩童活动的区域,里面有保姆,可以暂时将孩子寄在那里,让顾客可以安心购物或者吃饭。 宝如跟向好说哈哈镜,向好听得一脸向往。 酒店的人见到他们进来,跑过来,拿了几封电报给他们。 大部分都是余嘉鸿的,一封是给叶应澜的,叶应澜拆开电报,她一大早给爷爷拍电报,爷爷说亲自来跟唐家人赔罪,让他们先去唐家请唐大老爷做中间人,到时候爷爷在鸿安摆酒,让叶永昌跟唐海生认错。 爷爷都一把年纪了,还要处理儿子的荒唐事。 “行,先吃过饭,等下我去唐家走一趟?” “好。” 夫妻俩知道两个孩子都想去看哈哈镜,先带孩子去孩童活动区域。 这里的哈哈镜没大世界那么多,只有三面,除了哈哈镜,还有滑滑梯和跷跷板,这些足够让向好走不动路了。 让她们俩都玩了一圈,余嘉鸿说:“好了,我们先去吃饭了,吃过饭再来玩,好不好?” 宝如拉着向好的手:“向好,我们要听话哦!” 宝如这么一说,向好立刻拉着她的手,跟着一起过来。 向好点头,跟着一起过来。 余嘉鸿走进餐厅就被人叫住,这位是最近认识的一位做罐头食品的老板和另外一个不认识的人,这位老板说:“余先生吃饭,一起?” “不了,我带家人吃饭。”余嘉鸿拒绝。 “兴许我是交浅言深了,听闻余先生与乔老板交好,不知道能否帮我把内迁的罐头厂的从武汉运到重庆?”这位胡老板不走,继续拦住他。 听闻是内迁的罐头厂,两个孩子,尤其是向好跟人接触不多,还要适应,余嘉鸿转头跟叶应澜说:“应澜,你带宝如和向好吃。” 余嘉鸿与两位老板找了个位子坐下细聊。 叶应澜带着孩子们吃饭,如今上海物资紧张,不招待客人的情况下,还是吃得简单点,叶应澜要了三碗菜肉馄饨。 这么简单的食物,向好和宝如都吃得特别香,两个孩子吃完,向好把眼睛落在门口,叶应澜知道她又想去看哈哈镜了,余嘉鸿大约一直注意他们这里,他走过来说:“应澜,你带孩子们去玩。我等下来找你们。” “好。” 叶应澜带着孩子们去玩,这是在室内,酒店里都有暖气片,向好还小,蹦蹦跳跳一会儿就出汗了,叶应澜走过去,要帮她解开围巾。 向好抱住围巾摇头,宝如说:“谁也不能拿走这条围巾。” “是吧?”叶应澜听余嘉鸿说过,他跟向好的缘分,就在他送了孩子这条围巾。 叶应澜也就不强求了,随便她了,叶应澜坐边上看两个孩子玩闹。 玩了一会儿,宝如走了过来:“嫂嫂,我要上厕所。” 叶应澜指了个方向:“就在那里,我看着妹妹,你自己去?” “好。” 向好弯腰看哈哈镜,叶应澜站在她身后,和她一起比划,小丫头笑得咯咯响。 “你还说你不是小偷?”一个尖利而熟悉的声音传来。 “我不是小偷。”这个是宝如的声音。 叶应澜牵着向好的手,往卫生间的方向走去。 卫生间门口,叶应涟伸出手指,戳进宝如穿的棉旗袍上的一个小洞里,撕拉一下,原本就破了一个手指大小的洞,被撕开了巴掌大,露出了里面灰扑扑的旧棉絮。 庄宝如捂住被扯破的旗袍:“你干什么?” 叶应澜看见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叶应涟虎着一张脸:“你看看你自己,像是我们酒店的客人吗?我们酒店的客人有你这样的吗?” 向好甩开了叶应澜的手,跑得飞快,冲过去撞叶应涟,叶应涟后退一步:“小偷还有帮手啊?你们怎么混进来的?” “她们的帮手是我,我带进来的。”叶应澜走过去。 庄宝如看见叶应澜飞奔过来牵住叶应澜的手。 叶应涟见到叶应澜如同见了鬼:“大姐?” 向好也过来抱在了叶应澜的腿上,叶应澜的手搭在庄宝如被撕开口子的肩上:“应涟,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为什么要污蔑人?” 这时应涟的妈,叶永昌的三姨太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应澜,这两个孩子是你带进来的?” “这跟谁带进来的有关?所谓捉贼捉赃,在毫无根据的情况下可以说人是小偷?可以撕坏别人的衣服?”叶应澜问三姨太。 “应澜,你一直在星洲,星洲又不打仗,很太平,上海很乱的。应涟看见这两个孩子穿得破……不像样子,现在上海总有小瘪三在街上偷鸡摸狗,她看见了,就生了个心,毕竟是自家的酒店。要是客人丢了东西,那鸿安的名声就毁了。”三姨太往其他方向引, “我们才不是小偷。我是好人家的孩子,我爸爸妈妈被炸死了,我家被炸没了,但是我再穷也不会偷东西。”庄宝如说。 三姨太笑着从包里拿出钱来,要递给宝如:“知道了,你去买两件衣服,赔给你了。” 宝如摇头:“我不要,我这件衣服不值钱。爸爸妈妈说,做错了,那就承认错误,冒犯了别人,就该给别人道歉。这个姐姐应该跟我道歉。” 这孩子!叶应澜揽住她:“宝如说得对。” 她抬头:“应涟,宝如是个心胸宽广的孩子,跟宝如道个歉,就行了。” “大姐,你让我给她道歉?你让我给一个小叫花子道歉?”叶应涟眼泪涌了出来,转身就跑。 三姨太见女儿跑了,连忙追上去:“应涟……” 庄宝如看着母女俩消失的方向,她仰头:“嫂嫂,我是不是错了?” “没有,你说得对。”叶应澜把庄宝如搂紧了,应该是自己错了,她太把血缘当回事了,原本还想三姨跟她爸闹到这种地步,她应该愿意去美国了,等爷爷来了,让爷爷跟她们母女说,现在看来没必要了。 余嘉鸿找过来:“应澜,你们怎么在这里?” 宝如到他身边:“哥哥,刚才一个叫嫂嫂‘大姐’的姐姐,说我是小偷,还故意拉坏了我的衣服……” 余嘉鸿听宝如说完,看着破了大洞的棉旗袍说:“我们去买衣服。” 第124章 原本夫妻俩打算吃过饭带孩子去隔壁百货商店买衣服,现在宝如的衣服被撕破了,小姑娘怎么可能穿着破了一个大洞的衣服去? 叶应澜让百货公司送了衣服过来,放在客厅挑选。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127节 孩子外头的衣服补丁还少些,宝如脱了棉旗袍,里面就补了又补的土布衫。 叶应澜给她拿了从里到外全新的,让她进里间换上。 余嘉鸿跟叶应澜说那个胡老板的事。胡老板家内迁的一家食品厂现在设备全部滞留在武汉,现在看来武汉都不保要往重庆搬。 余嘉鸿跟他建议,现在水路从武汉到重庆只怕是排到年底都很难,而且根据现在的情况,到了昆明往重庆运,现在重庆去了太多东西,重庆也特别混乱,别看重庆给了什么税收优惠,晚投产一天,不都是损失,从武汉走西安,可能更近一点,而且重庆成了临时都城,只怕也会成为日本人的重点目标。 “西安会安全些?” 叶应澜拉过向好,要给她换衣服,向好抱住她那条脏了的围巾,不肯撒手。 “安全很多,不过重庆那里有顾虑,毕竟西安离延安近了。” “不是合作了吗?”叶应澜问。 “所以我才建议他们去西安。重庆一下子也容纳不了。” 叶应澜蹲下跟向好说:“向好,这条围巾脏了,嫂嫂和向好一起去洗,洗干净了向好再戴,好不好?” 向好点头。 叶应澜带着她进卫生间,和她一起放水,把围巾浸泡了,打上香皂,让向好的小手搓洗,她再帮着一起搓洗,洗干净了。再拿了衣架,把围巾挂上。 叶应澜带向好到暖气片边上,让她的小手捂在暖气片上:“这里很暖和,我们等下回来,围巾就能干大半了。” 宝如走出来,小丫头换上了锦缎面羊皮毛里的旗袍,本身生得白净,原本富家千金的味道出来了,她问:“好看吗?” “宝如真漂亮。” 听见敲门声,叶应澜以为百货公司的人来收衣服了,边走边说:“我还没挑好衣服呢!怎么就来了?” 打开门她见到了的是叶永昌。 叶永昌问:“你爷爷要来?” “你惹出的烂事,爷爷过来给你擦屁股。”叶应澜放了叶永昌进来。 叶永昌进来坐下,表情很闲适:“多此一举。刚刚唐海生的亲家宗老板还来请我吃饭,上海这个地界,只讲钞票,不认人。你给你爷爷发电报,他身体不好,真没必要跑这么远的路过来。” 正在泡茶的余嘉鸿突然转头看向自己的岳父:“你跟宗寄荟吃饭了?他是上海市民协会的发起人之一,您不知道?” 叶永昌点头:“我知道啊!他也跟我提了让我加入市民协会,让鸿安参与难民救助和上海稳定,另外南京在筹建新政府,他们希望我们能与新政府合作。” “这个新政府是日本扶持的傀儡政权!”余嘉鸿提高了声音,厉声对叶永昌说。 “我跟他说了,我们家在南洋,参加上海市民协会算个屁。”叶永昌振振有词。 “爸,你不要跟这些汉奸接触。”叶应澜真的着急了,书里叶永昌在星洲沦陷后,投敌的。 叶永昌站起来看着小夫妻俩:“但是,在商言商,上海鸿安本来就是咱们叶家最大的百货公司,上海鸿安上个月销售额翻倍,现在你去看看,那些太太小姐买东西像不要钱的。成堆成堆的东西往汽车上搬,现在上海鸿安一家已经抵了南洋三家百货公司的总额。现在租界四周都被日本人包围了。咱们保持中立不行吗?日本人在虹口召集了一大堆的地痞流氓,他们要找你麻烦是分分钟的事。” “爷爷情愿转让上海这家百货公司,也不会在这件事上退让。” “行了,行了!那就当我没说,这事就这么过了,我去抽烟了。”叶永昌转身走了出去。 * 叶老太爷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上海,叶应澜和余嘉鸿去码头接他。 老太爷走出来,没见儿子,问叶应澜:“你爸呢?他不知道我今天要来?” “他这两天住酒店,早上我还跟他说了,您今天要来。他说中午跟朋友出去吃饭,但是我们等到两点出头,他都没回,我等不及了,就和嘉鸿一起先来码头到了。”叶应澜刚才在酒店,等得也火大了,可又不知道他爸去哪里了。 余嘉鸿过去替老爷子提了行李:“爷爷上车吧?” 老爷子跟着孙女和孙女婿上车,余嘉鸿跟他说:“您休息一下。晚上我约了唐大老爷,唐大老爷会让唐海生一起去的。” 叶应澜陪着爷爷坐在后排,跟他说事情的经过,叶应澜说:“三姨和应涟住酒店,裘云凤和那个孩子住在叶公馆。” “什么?裘云凤住叶公馆?她有名,还是有份?”叶老太爷说道。 “我是小辈,这事我做不了主。”她爹的风流债,真是一团乱麻。 叶老太爷听得头疼,不知道自己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才生了这么个东西。 叶老太爷长叹:“他要是死外面了,我倒是也省心了。” 这不过是爷爷的气话,叶应澜也没办法接茬。 车窗外,报童力竭声嘶喊:“卖报、卖报!南京死了三十万!” 叶老太爷喊:“嘉鸿,停下买报纸!” 余嘉鸿停下车子,对于他这个有上辈子的人来说,南京的三十万和南洋的十万,都不过是再次复习一遍这个冷冰冰又残酷的数字。 但是,叶老太爷和叶应澜却是第一次听见,车子停下,叶老太爷买了一份报纸。 他翻开报纸,头版根本没这个消息,翻过来第二版的社会奇闻,这个版面左上角还有一串黑字:“本版转载社会奇闻,真实性待考。” 然而就在这么一个版面上,转载自武汉《申报》今天的内容,文章来自于英国《曼彻斯特导报》记者田伯烈:“自从几天前回到上海,我调查了日军在南京及周边地区所犯暴行的报告。可靠的目击者的口述记录和信誉毫无疑问的人士的信函提供了充分证明,即日军的所作所为及继续其暴行的手段使人联想到阿提拉及其匈奴人。至少30万中国平民遭到屠杀……” 因为在租界里发行,日本要求保持中立只能在上面标注,极具讽刺意义的“真实性待考”。 车子到了鸿安酒店,余嘉鸿停车下来拉开了车门,叶老太爷拿出帕子压了压眼角,从车上下来。 夫妻俩陪着叶老太爷进酒店,没见叶永昌的人影,三姨太带着叶应涟倒是迎了上来。 三姨太推了推女儿:“应涟,爷爷来了。” 叶应涟出生后住在上海,叶老太爷即便来上海,他也未必会去见这个孙女。而母女俩去星洲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所以叶应涟跟老太爷压根就不熟,她完全没了那天对宝如的气焰,很怯懦地叫:“爷爷。” “应涟。”老太爷露出慈祥的笑容应了她。 酒店的总经理过来,要陪着老太爷一起上楼,老太爷说:“今日来是处理私事,你忙你的去。” 三姨太母女也跟在他们身后,进了老太爷的房间。 现在已经下午四点多,马上要宴请唐家兄弟了,叶老太爷烦恼自家那个混账儿子死哪儿去了? “秀珍、应涟,你们母女俩有什么事吗?”老太爷问。 三姨太鼓足勇气走上前:“老爷,这次的事,确实是我闹出来的,但是也不能全怪我。先生他要娶那个裘云凤的干女儿……” “不用说了,应澜在路上已经跟我说清楚了。这件事大错在永昌,没有因哪有果?你们母女不用太过于担心。”老太爷说道。 “老爷,另外,应涟还是小孩子脾气,前两天得罪了大小姐,她一直不敢跟她大姐说话。”三姨太看向叶应澜。 叶应澜正在帮爷爷挂大衣,听她这么说,叶应澜转身过来,看着母女俩,说:“你不说这事,我都忘记了。一件小事而已。倒是我劝了三姨和应涟很多次,三姨w.l和应涟母女还是不想去美国。” 叶老太爷抬头看母女俩,诧异:“你们俩不想去美国?应澜有没有跟你们说清楚,让你和应涟去美国,是因为现在战局不明朗,是为了你们的安危?” 三姨太笑:“老爷,大小姐的好意我们母女都知道,只是应涟一直跟着我在上海过,她也没有在南洋这样的大家族里生活过,更没有和姐姐哥哥弟弟妹妹们生活在一起,她说话直,没点规矩,我想还是让她就待在上海吧?” “应涟,你呢?”叶老太爷问。 叶应涟咬着下唇:“我不想去。” “行,你和你妈就待在上海。”叶老太爷重重叹了一口气,把报纸扔给三姨太,“你们别以为现在太平了,就不把应澜把你们弄到香港当一回事。在那个时节,日本人到底怎么想,会怎么做?谁说得准?毕竟南京他们要杀就杀了。” 三姨太连忙弯腰:“老爷,我知道。大小姐为了我们母女花了大力气,我们很感激。” “就这么定了。你们先出去,我还有事。” 三姨太带着叶应涟出去,余嘉鸿在打电话问酒店,送叶永昌的司机回来了没有,叶永昌到底去了哪里? “嘉鸿,不去管他了。你们也去换衣服,我们一起下去等唐家兄弟。”叶老太爷说道。 叶应澜和余嘉鸿一起出门,叶老太爷怒气中带着担忧骂:“这个没脑子的混账!” 第125章 今天是为了给儿子赔罪,叶老太爷特地从星洲赶到上海,自家那个混账却到现在都没出现,叶老太爷下楼到酒楼雅间,一直在踱方步,时不时骂一骂这个混账东西。 唐大老爷带着太太都到了,这个混账还没来?别是为了面子,不肯跟人道歉,所以故意躲起来了吧?叶老太爷只能这么想。 叶老太爷跟唐大老爷拱手:“我实在无颜见老友。” “进生兄何出此言?你我认识这么多年,我还不了解你吗?”唐大老爷客气地说。 叶老太爷没见唐海生,他微微松了一口气,总不能苦主到了,儿子还没来?他现在只求儿子尽快过来。好好赔礼道歉!该赔的赔,把这件事给了了。 他嘴里跟唐大老爷寒暄,眼睛却看着门口。 这时门口出现了两对夫妻。余嘉鸿惊讶,这……这唐海生没出现,他亲家和女儿女婿怎么到了? 他侧头跟叶应澜说:“这时唐海生的亲家,上海市民协会发起人之一宗寄荟。” 叶应澜明白上海市民协会,就跟书里日本人占领南洋后,成立的南洋华商总会一样,都是日本人召集了当地富商,打着救济难民和稳定社会的旗号,成立的投靠日本人的组织。 所以这个宗寄荟来做什么?叶应澜脑子里已经有千万种可能。她看向余嘉鸿,余嘉鸿侧头轻声:“你爸,可能……” 唐大老爷已经在介绍了:“进生兄,虽然宗老板是开银楼的,但你也应该认得吧?” 星洲那里,上海的新闻不少。日本人为了宣传所谓的共荣,在英文报纸上刊登,他们为了稳定上海做了什么。而华文报纸则是讨伐那些甘于受日本人驱策的走狗。 上海二十几位富商与实业家发起成立了上海市民协会这件事,早就被一一细数,叶老太爷也知道了宗寄荟投敌之事。 他看向唐大老爷,难道说唐海龙也已经? 叶老太爷浅笑:“我久居南洋,上海这边不太熟悉。” 今日是来赔罪的,叶老太爷这么说,已经表达了唐海龙这么做,不合适。 唐大老爷似乎并没有感觉到,依旧热情介绍:“这是我二弟的亲家,宗老板在上海滩也是有名望的富商,听闻你今天亲自过来,他也想来见见你。” “今日宴席只为两家这么多年的情谊,这……”叶老太爷再次提醒。 宗老板笑:“我已经听说了,我跟海龙兄说,今天我来做个和事佬,把这个恩怨给化解了。从今往后,大家还是心无芥蒂,一起合作。” 叶老太爷带着淡笑:“今日不谈生意,只为家里那个混账东西。来来来,先坐下说话。” 唐大太太拉了叶应澜过去,把她介绍给宗太太和宗三少奶奶,宗太太对叶应澜十分热情,拉着叶应澜的手:“大小姐真是标致……” 唐海生的女婿宗家三少爷,也是与余嘉鸿初次见面就称兄道弟。 这个场面,叶永昌和唐海生不在,就像拜堂成亲新郎新娘都逃婚了,参加婚宴的宾客喝得很高兴一般诡异。 “进生兄,若是从上一代算起,两家也是数十年的交情了。小辈中出这些事,确实难堪,却也不能因此而断了两家的交情。”唐大老爷说道。 唐家这么说,叶老太爷却不这么想,混淆家族血脉之事,这种事情都不要介怀,那还有什么事,算是大事? “海龙兄,我想今日你们应该不仅仅是来接受我们父子的道歉,应该另有来意,不如不要兜圈子了。明说了,也让我知道我那不肖子去哪里了?”叶老太爷撕破了这张纸。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128节 “叶先生正在虹口的奈良院消遣,老兄不必担心。”宗老板拿起酒壶给叶老太爷满上一盏花雕。 叶老太爷手握成拳头,问:“虹口的日本妓院?” “是啊!我亲家陪着。”宗老板举杯,“叶老板,请!” 叶老太爷稳了稳心神,举起酒杯跟宗老板碰杯:“那他们俩什么时候过来?” 宗老板咪一口酒:“叶老板,所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国民政府不顾百姓死活,以卵击石,一意孤行,在上海投入了巨量兵力,不过是以卵击石,最终是生灵涂炭,百姓流离失所,也没能改变南京沦陷的结果。我等并非要投敌,只是如今,大局已定,这一片焦土之上的人,总归要活下去。如此残局,也总要有人收拾。是以我等与日本人虚与委蛇,成立了上海市民协会。” “哦!还不得已为之?”叶老太爷忍不住讥讽道。 “叶老板,我真的搞不懂你,你家族已经在南洋扎根,你们在南洋也是在英国人手底下吃饭。为什么要管上海人是在日本人手里吃饭还是在英国人、法国人或者美国人手底下吃饭。你能在洋人手下吃饭,就不能在日本人手下吃饭?”宗老板问他,“顽强抵抗之后呢?你今天也看到了,南京三十万人被杀。还想要更多的人命去填吗?死的人还不够吗?” 叶老太爷猛地拍桌子,筷子翻跳起来,落在了地上,他怒视宗老板:“杀我三十万同胞的是日本人,要亡我中华的是日本人,你颠倒黑白,反而怪罪中国人保卫自己的国土。秦桧见了你,恐怕都自叹不如。” 余嘉鸿也站了起来:“殖民者给殖民地的人带去了深重的苦难,殖民地的人从未放弃过反抗。我在美国读书,翻开美国的短短的历史,那是印第安人的斑斑血泪。美国之父华盛顿说:‘将废物放到所有定居点附近,那么整个国家将不仅仅是泛滥成灾,而是被摧毁了。’于是美国军人从印第安人人的死尸上剥皮,‘从臀部往下剥皮,这样可以可以制作出高的或可以并腿而长的长统靴来。’,后来麦迪逊又颁布法令,法令规定规定,不论男女老幼,每上缴一个印第安人美国政府将会发给奖金50---100美元。他们用了百年,将印第安人几乎屠杀干净。如果亡国,那么南京的三十万大屠杀,不过是开始,后面三百万,三千万……” “你这是耸人听闻。”宗寄荟说。 “耸人听闻?”叶应澜开口,“不说国外,单说满清进关,扬州十日嘉定三屠,就在脚下这片土地上,而清军屠蜀,‘民贼相混,玉石难分。或屠全城,或屠男而留女’,最终千万人口的四川,只剩下区区几十万人,富庶的蜀中,老虎为患,瘟疫横行,从康熙年间开始了长达百年的湖广填四川。如果中国沦陷,所有中国人成了亡国奴,今时今日之南京必然会重复。” “作为中国人,我们怎么可能愿意做亡国奴?只是积贫积弱的中国拿什么和日益强盛的日本抗衡?”宗寄荟一脸颓丧,“战亦亡,不战亦亡。” “宗老板,我们不要在这里谈国家大事。我们是商人,讲的是和气生财。再说了,你的要求,也不是让进生兄投靠日本人,只是让他保持中立吗?何必说得如此沉重?”唐大老爷拉着叶老太爷,让他坐下,他还说,“让侍应生拿筷子过来。” 宗三少奶奶立刻出去,让侍应生拿筷子进来。 “莫谈国事,只讲生意。”唐大老爷把叶老太爷按下去之后,看向叶应澜,“应澜,劝劝你家嘉鸿,好好说话。” 余嘉鸿不用叶应澜劝,他坐下,当前问题是叶永昌在人家手里,不坐下又能如何? “开条件,怎么才能放永昌回来?”叶老太爷已经不想跟他们再说下去了。 宗老板想要给叶老太爷倒酒,叶老太爷阻止:“有话就说。” “叶老板,我们绝不让你为难。”宗老板笑着说,“小余先生这些日子,为了上海难民奔走,出钱出力,而且唐家也出了不少力。后续这些难民也要继续生活,你们都在南洋。鸿安捐出二十万法币,唐家和我们家各出十万法币,一同委托上海市民协会监管,分批给南市难民区,专项用于苏家宅的难民照管。这件事,我来安排一个仪式,请前上海总商会会长傅先生出席,让傅先生代表上海市民向叶老板和小余先生表示感谢。” 听见这位傅先生,叶老太爷差点就吐了出来,这位傅先生确实在上海滩赫赫有名,当年执掌中国第一家商业银行之际,勾结商人,放出巨量呆滞款项,恰逢美国推出《白银法案》,作为银本位国家,中国受到冲击,白银外流和呆滞放款的双重挤压下,把这家商业银行掏空。 而自从上海沦陷,清末巨富盛家的子孙一个个与日本人暧昧不明,甚至被日本人任命为苏浙皖税务总局”局长,这位傅先生又和盛家关系匪浅。只要和他站在一起,那就是投靠日本人的确凿证据。这是想要让叶家和余家一起沾上洗不干净的污水? 叶老太爷手捏着酒杯,唐大老爷脸上带着微笑:“进生兄,我们都知道,你们是南洋来的,背后有英国人撑腰。可谁叫永昌和海生有这么大的仇怨呢?恩怨仇杀,赖不上任何一个人,你说呢?” 叶老太爷放松了酒杯,他笑出声:“二十万,一张照片,听起来一点都不贵。” “那是,我们也不会为难进生兄。”唐大老爷说。 宗老板举起酒杯:“让叶先生在奈良院逍遥几天?到时候,你们父子在上海过年?” “可惜啊!我那不肖子,根本就不值二十万和这一张照片。”叶老太爷没有举杯,他站起来,低头看孙女和孙女婿,“应澜、嘉鸿,我们走。” 唐大太太拉住叶应澜:“应澜……” “唐太太,请放手。”叶应澜抽回了手,和余嘉鸿一起跟在爷爷身后,走出了雅间。 第126章 小夫妻俩陪着叶老太爷在电梯里,听着电梯链条刷拉拉的响声,电梯门打开,叶应澜叫:“爷爷,到了。” “哦!”叶老太爷反应过来,走出了电梯。 他木然地走在走廊里,甚至错过了房间。 “爷爷。”叶应澜过去搀住了叶老太爷。 叶老太爷回过身,拿出钥匙,手颤抖着,几次都对不上钥匙孔,余嘉鸿接过钥匙,打开了房门。 房间里电话铃声响个不停,叶老太爷奔跑进去,拿起电话:“喂!” 电话那头传来凄厉的声音:“爸……爸……救救我……” 叶老太爷靠在墙上,他嘴唇咬出了血,叶应澜看见爷爷这样,刚刚张嘴,就被余嘉鸿捂住了嘴。 叶老太爷用手背擦了嘴上的血,说:“永昌,把电话给他们,我跟他们谈。” “爸,答应他们,要是不答应,我就没命了。爸……”叶永昌继续哀求。 电话那头换了一个声音:“叶老板,你可舍得令公子?” “让我考虑一夜,明天早上七点给你们答复。”叶老太爷说道,“在此期间,你们不能再打他,伤害他。” “叶老板不会以为,金啸天有这个能力,能救令公子?”对方哈哈大笑,“能救令公子的,只有叶老板你自己。既然叶老板想要试试,我就给叶老板一个晚上。” “不许伤他。”叶老太爷吼。 这人说:“我们以后还要做朋友,会好好招待令公子的。” 电话又回到了叶永昌手里,叶永昌哭喊:“爸……现在就答应不行吗?答应吧?” “你等着,等着啊!”叶老太爷跟儿子说,说完把电话挂了。 叶应澜和余嘉鸿看着叶老太爷,叶老太爷说:“嘉鸿,你下楼去找安保处的黄康德襄理过来。” “好。” 余嘉鸿出门。 叶应澜知道,叶家无论在哪个城市开百货公司和酒店,一定会和当地的势力打好关系。 星洲有余家,上海这里本就是宁波商人的大本营,这个金啸天还是一个小喽啰的时候,爷爷就帮了他大忙,等金啸天混成上海滩的大亨,鸿安的安保索性就交给了金爷。 这个安保处的襄理就是金爷的人。 如果是平时,有人在上海动叶家的人,那就是找死。 但是今天不一样,唐海生的背后是日本人,不答应他们的条件想要救叶永昌,谈何容易? 其实叶应澜对叶永昌也没那么担忧,毕竟从从小她就跟妈妈生活,妈妈死了,她就跟爷爷奶奶在一起了。 在她的记忆里,妈妈的痛苦多半来自于父亲。 父亲对她来说,完全是可有可无的,尤其是自己梦中书里,他还投靠了日本人,害得爷爷亲手杀了他,再蒙面自杀。 但是,爸爸是爷爷的独子,爷爷白发人送黑发人? 听见敲门声,叶应澜去开门,余嘉鸿和上海鸿安的安保襄理一起进来。 “老爷,您找我?”黄襄理问。 “康德,永昌落在日本人手里了。说是在虹口的奈良馆,但是真假不知,你帮我去找你们金爷,请他务必在今晚……”叶老太爷停顿了。 “今晚把先生救回来?”黄襄理问。 叶老太爷摇头,他拿出一支烟,划火柴的时候,手一直在抖,好不容易点燃,他狠狠地抽了一口:“让他去得痛快些。” “老爷……”黄襄理叫出声。 叶老太爷站了起来,仰头:“他是落在日本人的手里,要救他,代价太大了,而且把握也不大。过了今晚,他要受太多苦,不如让他痛快去了。快去吧!不要耽搁时间了。” “是!”黄襄理转身离去。 看着黄康德出门,叶老太爷整个人已经没了力气,垮了似的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爷爷。”叶应澜抱住老太爷的胳膊。 夫妻俩静静地陪着老太爷熬时间。 听见敲门声,余嘉鸿去开门,一个中年男子站在门口,这个男子目露精光,余嘉鸿立马判定这人是道上的。 “金爷?”余嘉鸿问。 “正是。” 余嘉鸿请他进来,叶老太爷抹了抹脸,看着金爷,诧异地问:“这么快?” “没有。我听康德说,你要我杀了永昌?”金爷说,“我先试试,看看怎么救他。” “在虹口,让你去解决他,让他少受点苦已经很难了。救他的话得用多少人命去填?”叶老太爷苦笑。 “那行,我知道了。” 金爷离去,叶老太爷一支又一支雪茄抽着,整个房间都是烟雾。 凌晨最黑暗的时候,黄襄理进来说:“老爷,先生走得很安祥。” 叶老太爷把剩下的大半支烟狠狠地掐灭,他闭上眼睛说:“就现在,给我去砸了唐海龙卧室的玻璃窗。” “好。” “爷爷,刚才为什么不去砸唐海龙的窗?威胁他,把爸爸救回来?”叶应澜问。 “你爸到了日本人手里,唐海龙已经决定不了了。威胁是没用的。现在你爸人都死了,砸他卧室的窗是告诉他,我随时随地能要他的命。让他自己把你爸的尸体送回来。”叶老太爷跟孙女解释。 电话铃声在凌晨最最寂静的时刻响起,叶老太爷接电话,电话对过是唐海龙:“进生兄,你这是……” “天亮之前,你和你弟弟亲自把永昌的尸体送到叶公馆。”叶老太爷说完挂了电话。 他说:“把那个女人和应涟叫上,让她们也去叶公馆。” 叶应澜给三姨太打电话,等了好一会儿三姨太才接电话,听见现在要去叶公馆,她说:“应澜,你开什么玩笑?现在去叶公馆?” “让你们去就去,别废话了。我们先过去了,你们母女马上过来。”叶应澜说。 三姨太反应过来:“应澜,出什么事了吗?” “我爸死了。”叶应澜说。 “啊!怎么可……” 叶应澜没等她说完,挂了电话,跟着叶老太爷一起下楼。 酒店门口两排穿着黑衣的男人站着,黄襄理打开门口的车,叶应澜陪着爷爷坐了进去。 冬日的凌晨,天还没亮,五辆车的车队疾驶而过,穿过繁华的街区到叶公馆门口。 听见敲门声,叶家的佣人来开门,看见这个阵势连忙把门打开,黑衣人从车上下来,站在叶公馆门口。 叶老太爷和孙女孙女婿一起下车,他走在前面,往里而去。 听见动静的裘云凤,穿着睡袍从楼上下来,看见他们惊得呆在原地。 叶应澜抬头:“去换了衣服,叫你儿子一起下来。”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129节 裘云凤看见一群黑衣人也不敢问为什么,连滚带爬上楼去。 叶老太爷坐在客厅里,看着门口,继续抽烟。 余嘉鸿让人卸下门板,准备接叶永昌的尸体。 三姨太母女也到了,看见这么多黑衣人,吓得脸色惨白地往里走,进到客厅,三姨太看见已经架起的门板,才知道叶应澜跟她说的是真的。 三姨太走到叶应澜身边:“应澜,怎么会?” 没等叶应澜回答,一辆小车后跟着一辆卡车,两辆车子停下。 叶老太爷走到门口,此刻天已经蒙蒙亮,唐大老爷从小车上下来,疾步往前,先出声:“进生兄,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何至于……” 叶老太爷走到后面的卡车边,黄襄理已经带着人把叶永昌从车上搬了下来。 叶永昌脸上有伤痕,叶老太爷转头用狰狞的眼神看向从车里出来的唐海生。 唐家兄弟被金爷的人用枪口抵住了腰。 “进生兄……”唐海龙叫到。 “进来吧!”叶老太爷伸手轻轻地抚过儿子的脸,“永昌,爸带你回家。” 叶永昌的尸体被抬进了屋子,裘云凤母子也从楼上下来,看见这个情形,吓得腿都软了。 唐均瑞看见唐家兄弟,连忙跑下来叫:“大伯、爸爸!” 叶老太爷看着自己的这个孙子如此亲密地叫两人,他的笑如同地狱恶鬼。 被这种眼神看着,唐海龙额头冒汗。 之前商量的时候,唐海龙笃定叶进生就叶永昌这么一个儿子,而且他们也自认为把握了一个度,并没有要求叶进生和日本人接触,只是和上海市民协会和傅老板接洽,让叶进生以后不要在南洋参与为抗日筹款,保持中立即可。 他们压根就没想过叶进生会不同意。 凌晨,他刚刚接到叶永昌已经死了的电话,还在问叶永昌到底是怎么死的? 他们家就被一群地痞流氓用砸了玻璃窗。 他当然知道叶家跟上海滩流氓大亨金啸天的关系,他以为是叶进生为了逼他放了叶永昌,人到了虹口,他就已经没办法了,更何况现在是叶永昌已经死了,他拿什么给叶进生?他想要装糊涂,没想到叶进生挑明了,直接让他把叶永昌的尸体送回来。 这个时候他才明白,虎毒尚且不食子,叶进生居然连亲儿子都杀? 唐海龙现在被他看得胆寒,他推了推唐均瑞:“均瑞啊!这是你亲爷爷。” “大伯、爸爸,我想回家,我不要在这里。”唐均瑞求唐海龙和唐海生。 叶老太爷对着撑着楼梯扶手的裘云凤勾了勾手:“你下来。” 第127章 裘云凤战战兢兢地走到楼下。 叶老太爷跟叶应澜说:“应澜,你和嘉鸿带两个孩子找间屋子,去坐一会儿。有些事情,孩子不适合看。” 叶应澜看向脸色苍白的叶应涟:“应涟,我们进屋去。” 叶应涟看着叶应澜:“大姐,我妈妈……” “你妈没事的,听话,跟我走。” 余嘉鸿也到唐均瑞身边:“走吧!我带你进去。” 唐均瑞拉住唐海生:“我不去,我要回家,爸爸,带我回家。” 叶老太爷看着裘云凤:“你最好让你儿子跟嘉鸿和应澜进去。否则他看到一些不该看的,你别后悔。” 裘云凤过来扯唐均瑞,她说:“均瑞,听妈的话,跟姐姐姐夫进去。” “妈妈,我不去,我要跟爸爸在一起。” 面对吵吵闹闹的唐均瑞,余嘉鸿伸手向老鹰抓小鸡一样,把唐均瑞一把提了起来,不管唐均瑞力竭声嘶地哭喊,挣扎,拉开了楼下的一间房,把他推了进去。 余嘉鸿站在门口,跟叶应澜说:“我看着他,你带应涟去另外一个房间。” 余嘉鸿把门一关,唐均瑞看见窗户,要打开窗户往外跳,余嘉鸿把他按住:“别出去。” 客厅里,唐海龙和唐海生兄弟,已经被金爷手下的枪口对着了。 “进生兄,这件事本来不至于到这个地步,我们没想要伤永昌性命。”唐海龙汗出如浆,心跳都快跳出嘴了,“再说这事也不怪我,都是这个混账和他的亲家的主意,我真的只是一个中间传话的。” 叶老太爷不紧不慢,拿出一把手枪,检查了一下,他把枪对准唐海生,唐海生在恨的时候,恨不能立马弄死叶永昌,此刻却也害怕得两条腿打颤,浑身颤抖。 叶老太爷放下了枪,把枪塞在唐海龙的手里。 唐海龙看着手里的枪,不知道叶老太爷是什么意思,问:“进生兄,你这是?” 叶老太爷指了指唐海生的额头:“打死他,给我一个交代,这件事就了了。” “哥……哥……”唐海生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进生兄,海生并没有想要永昌的命,而且是永昌跟……”唐海龙看向躲在角落里,生怕别人看见的裘云凤。 “他把永昌送到日本人手里,就是已经要了永昌的命。”叶老太爷打断了他的话,“永昌确实对不起他,如果他不送永昌去日本人那里,哪怕是他真打死了永昌,也是永昌错在先,我断不会要他性命。但是你们用永昌的命来逼我,甚至是逼余家和你们同流合污,让我不得不放弃我儿子。这条命,就要偿!” 叶老太爷笑看唐大老爷:“任何事情都要考虑后果,我知道这个混账犯的错太大,所以万里迢迢而来,舍了一张老脸,准备了条件,跟你们谈。你们做事的时候,没考虑过吗?” 他们完全没考虑过叶进生会放弃独生子的命,他们最多想了余家不会跟,余家不跟也无所谓,他们的目的也达到了。 叶老太爷帮唐海龙握住手枪,替他举起枪,唐海龙用手抵住,不肯举,叶老太爷说:“既然不想杀你弟弟,有种且愿意付出代价的话,也可以把枪口对准我。” 叶老太爷说完,走到门板边上,他弯腰摸着儿子冰冷的脸:“儿子,无论是他杀了唐海生,还是杀了我,都是给你报仇,好不好?” 枪在自己手里,叶进生杀了儿子,此刻也不想活了,但是唐海龙知道,自己要是敢杀叶进生,金啸天就敢杀他全家。绑叶永昌没考虑过叶进生不愿意,这个时候,他可不敢拿全家性命当赌注。 叶老太爷的手从儿子脸上移开,看着唐海龙:“我耐心有限,快动手!” “大哥!”唐海生腿软了跪了下来,黑衣人的枪抵着他的头。 唐海生哭喊:“这么做,你也同意的啊!” 听见弟弟还在把责任往他身上推,唐海龙怒骂:“你个畜生,我是被你们拖进来的。” 叶老太爷问:“还等?还是说,想让我送你们兄弟俩一起上路?” 叶老太爷正要打手势,唐海龙枪口对准弟弟。 唐海生惊恐大喊:“大……” 他还没喊完,唐海龙连开几枪,两个女人尖利的惊叫,唐海生倒在地上,身体在抽搐。 唐海龙枪扔在地上,扑通跪下去,抱住弟弟。 看着地上的兄弟俩,叶老太爷弯腰:“被逼杀亲弟弟不好受吧?” 唐海龙仰头,咬牙:“这一笔,我记得了。” “没事,南洋没落在日本人手里,你动不了我,要是南洋真的落在日本人手里,叶家所为,日本人会比你先动手,你就不要操这份心了。”叶老太爷笑,“我们之间的恩怨两清了,以后你的货,鸿安不会再卖了。你可以带着你的弟弟走了。” 叶老太爷让人帮唐海龙抬唐海生上车,唐海龙站起来,回头用怨毒的眼神看向角落里瑟缩着的裘云凤,愤恨地骂:“毒妇!” 裘云凤早就吓得如冬日的落叶,飘零发抖。 叶老太爷让人冲了地上的血迹,让人可以放两个孩子出来了。 两个孩子听见了外头的枪响,吓得小脸苍白,奔跑到各自的母亲身边,两个妈都紧紧抱住孩子。 天已经大亮了,叶老太爷让人去买棺材、香烛、寿衣等一应用品,再让百货公司送了干净的衣服,再吩咐余嘉鸿:“嘉鸿,你看你们家最早一班回去的船是什么时候,我们尽快陪你岳父回家。” “我马上去安排。”余嘉鸿去打电话安排船。 一切安排下去,老太爷这才走到三姨太和叶应涟母女面前,三姨太早就被刚才的场面吓得魂都丢了,紧紧地抱着女儿,哭着求饶:“老……爷,老爷,我没想这样啊!” 叶老太爷语含悲哀:“战火中接你们去香港,安排你们回星洲,想让你们去美国,你们觉得是给你们药吃,要害你们?非要闹,是不是?现在好了,闹到人死了,这下你满意?” 三姨太放开女儿,跪下大哭,拉着女儿:“应涟,求求爷爷,放过妈妈……” “罪魁祸首之一躺在门板上,他不荒唐,怎么会有今日?究其源头,是他自作孽。”叶老太爷笑得凄凉,“但是终究,他的死你也有份,我给你一笔钱,作为你们母女的生活费,这栋楼归在应涟名下,以后你们母女与叶家再无关系,我不想再看见你们俩。” 三姨太匍匐在地上哭得伤心。 叶老太爷这才往裘云凤那里去,他开口:“罪魁祸首之二?” 裘云凤亲眼看着叶老太爷逼着唐海龙杀唐海生,吓破了胆,现在被这么叫,她眼泪鼻涕一大把。 叶老太爷又看向这个孩子:“作孽的是你爹妈,包括你亲爹和你养父,你没有错。” 他看向躺在门板上的叶永昌,再回头对孩子说:“他是我的骨血,你身上流着他的血。我给你一个选择,其一,你跟我回南洋,我会派人陪你去英国读书,养你到成年,你成年之后何去何从,我不会管。其二,你跟着这个女人过活,我不会给你们母子分文。如果你选后者,你必须知道,虽然是唐海龙亲手杀了唐海生,但是在他心里,如果不是你母亲,就不会有这件事,他是不会放过你母亲的,你恐怕前路也艰难。” 裘云凤爬过去:“老爷,我求你,看在均瑞是永昌的骨血的份上,让我陪他去英国,我陪他去读书。” 叶老太爷冷笑:“我肯给这孩子一个机会,已经是宽厚了。怎么可能给你机会?瑶琳的死,是这个混账的错,你也有一份功劳。他死,你也有一半功劳,你居然还想靠着你儿子保命?做梦!” 唐均瑞从唐家最受宠爱的小少爷,到野种,他本就心头承受着太多压力,他才不愿做这个老头的孙子,不愿接受他的安排,他吼:“我跟你没关系,我也不要去南洋,不去英国,什么地方都不去。” “好!”叶老太爷叫一声,“来人,陪他们俩上去收拾,收拾完了,让他们滚。” 叶老太爷去坐在门板边上,看着总算安分守己了的儿子。 “爷爷,早上十点二十有一班船,我们搭这班船回去?”余嘉鸿问。 “好。”叶老太爷哽咽着说,“你们俩去酒店收拾一下,帮我房间也收拾了,带那两个孩子一起过来,我们一起走。” “嗯。”话是这么说,余嘉鸿转头跟叶应澜说,“你在这里陪着爷爷,我一个人回去拿行李,带孩子过来。” “好。”叶应澜应下。 叶应澜坐在老太爷身边:“爷爷,您自己要保重身体,应章他们还小,您还要陪着应章他们一起长大。” “我知道,我知道的,我还有你们。”叶老太爷说。 裘云凤和唐均瑞在佣人的看顾下,下楼来,裘云凤扑到叶老太爷脚边:“老爷,求您!看在均瑞是永昌的骨血份上,给均瑞一条生路。” 叶应澜看着裘云凤:“爷爷已经给了。只要他愿意,立马送英国,他可以受到很好的照顾。” “妈,不要求他们!我们不靠他们。”唐均瑞拖着裘云凤往外走。 百货公司送衣服过来,棺材铺送了棺材和丧葬用品,带了人过来。 棺材铺的人替叶永昌擦干净穿衣,把尸体移进棺材里。 余嘉鸿带着孩子到了,棺材上了卡车,叶老太爷跟着爬上了卡车,坐在棺材边上,夫妻俩也陪在老太爷左右,一起上了卡车,凌冽的寒风中,把叶永昌的棺材送上船。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130节 第128章 叶老太爷一上船就下货舱,坐在棺材边,甚至晚上睡觉都是直接在棺材边上打地铺。 货舱不透风,里面又黑又闷,要不是叶应澜哭着拉着他老人家上去透气,爷爷都不会离开棺材一步,这应该是爷爷对自己的惩罚,在他的心里就是他杀了儿子。 “爷爷,您尚且这样,您想过奶奶该如何面对这个情形?” 叶应澜给爷爷做了软烂的面条,拉着他吃。 老太爷默不作声地吃着面条,他把一整碗面条都吃进了肚子里,像是完成了任务,又转身要回货舱。 叶应澜也拿他没办法,只能跟着他下去,两人走下舷梯,听见一个清脆的童声,念着梵音。 向好和宝如坐在余嘉鸿身边,宝如正在念经。 老太爷走过去:“宝如。你怎么在这里?” “爷爷,这是静慧师太教我的往生咒,她说要是想起爸爸妈妈,就念往生咒,可以超度爸爸妈妈的在天之灵,让爸爸妈妈在天上过得好。”宝如说,“我想伯伯也是一样的,我给他念,希望他也能过得好。” “过得好。”向好点头说。 十岁的宝如突然失去双亲,都很好地过来了。失去亲人已经变得寻常,还活着的人,总要坚持下去,老太爷搂住孩子:“你教我念?” 宝如一句一句教老太爷念经,余嘉鸿带着向好上去,傍晚时分,叶应澜和余嘉鸿下来,让老爷子和宝如上去吃晚饭。 “爷爷,吃过晚饭,您别下来了。晚上我和嘉鸿守着爸爸。”叶应澜跟老爷子说。 叶老太爷点头牵着宝如:“宝丫头,跟爷爷上去吃晚饭。” 看着一老一小上去,叶应澜心里放宽松了许多。 除夕夜船到香港,再从香港转船回星洲,船到星洲已经是年初三清晨。 船靠码头,叶应澜看着岸上密密麻麻的人群错愕了:“这是?” 穿着孝服的应章和二姨太一左一右扶着叶老太太下码头,老太太看着棺材被抬下船,扑在棺材上:“永昌,我的儿啊……” 叶老太太撕心裂肺的哭声,叶应澜都忍不住落泪,她抱着老太太:“奶奶。” 叶应章也来搀扶奶奶,这时一同下来的二姨太开始哭亲夫,她是唱戏的,她唱戏的,哭得很婉转哀伤,但就是少了点真情实感。 她哭得声音很大盖过了叶老太太,也把叶应澜本来酝酿的那点子伤心,给嚎了回去。 叶应澜知道,原本她爸已经嫌弃二姨年纪大了,早就不和她同房了,这些年二姨也就是他爸的管家,管着他一众姨太太,顺带从里面抠点好处费,直到被爷爷接回了老宅,二姨心里定了下来,知道自己的儿子以后是叶家的继承人了。 偏生这个时候横生枝节,这次她爸去上海跟老相好的继女勾搭上,还要娶老相好的继女做太太,一旦成真,那她的如意算盘就又有风险了,毕竟正经太太还会生儿育女,她儿子继承人的身份能不能保就说不准了。 三姨把事情闹大,她爸死了,对二姨来说,那是稳赚不赔,爷爷奶奶伤心欲绝,她估计就差关着门偷笑了。 这个哭?还是别了吧!叶应澜冷声:“二姨,留着力气葬礼上嚎。” 二姨太看叶应澜,叶应澜沉着一张脸,叶应章说:“妈,你和大姐扶奶奶上去。我陪爷爷。” “哦!”二姨太过去扶老太太。 叶应澜和二姨太一起扶着老太太跟着棺材上去,叶应澜问:“怎么这么多人?” “先生死的那一天,就有消息传了回来,说先生是因为咱们叶家支持抗战,先生为国内筹集药品,亲自在欧洲奔走,所以被日本人盯上”二姨太说,“说这次他们趁着先生去上海,闹出了事之后,找到了唐海生,找了借口抓了先生,然后逼老爷,以后不再支持国内抗日。但是,无论是先生还是老爷都不肯答应,最后日本人为了震慑叶家,杀了先生。” 说罢,二姨太又拿出帕子,哭:“不管怎么样?他要是不好色,也不会有这一劫!这个死鬼啊!他怎么就改不掉……” 这回她总算是哭得有那么点真情实意。 余老太爷夫妇看见他们上台阶,连忙下来,余老太爷过来拉住了叶老太爷的手:“进生……这……” “不说了。回去吧!”叶老太爷拿出帕子压了一下眼角。 余老太爷见老友几天不见,花白的头发已经全白,整个人憔悴至极,他也不再说。 岸上不仅仅是星洲各家宗族族长和华商,还有自发而来的华人,叶老太爷跟各位打了招呼,他对着来接叶永昌棺材的众人,抱拳鞠躬:“谢过各位。” “上次日本人在这里差点害得叶大小姐丢了性命,这次又在上海害了叶先生的命。这是血债,要血偿。”有人在人群中喊。 “血债血偿。”后面的人跟着喊。 叶老太爷抱拳跟大家作揖,在余老太爷父子地陪同下,上了车。 叶应澜和余老太太一起陪老太太坐上了后面的车,余嘉鸿和叶应章上了运棺材车。 车子从码头一路往前,道路两边都是人,叶老太爷看着外头,他看着老友:“敬堂兄,这是何意?这件事,确实是宗寄荟和唐家俩兄弟找了日本人,要让我们俩家停止支持国内。不过起因是我家这个混账,多年与唐海生的老婆有奸情,甚至还有了奸生子。这也绝对不是什么光彩的事。现在倒是把他弄成了英雄,他不配。” 叶老太爷知道自家那个混账是个什么东西。他心疼是一回事,但是儿子真的不配被捧成英雄。 “这也正是我要跟你说的。南京死了三十万的消息传到星洲,群情激奋,筹赈会想鼓励大家婚丧嫁娶简办,节约下来的钱财,作为捐款捐赠给国内,叶家影响力大,也希望永昌的丧事能简办。”余老太爷跟老友说道,“我知道,这是你独子,让你这么做,可能很为难。” “就这么办吧!”叶老太爷说,“深究其原因,若是没有日本人,即便这个混账做出这种事,也不至于丢了性命。” “宴席从简,其他照旧。”余老太爷说。 “也算是他为救国尽一点心吧!”叶老太爷点头。 车子进叶家老宅,门口姑姑和姑父,还有她爸的五六七八姨太太带着孩子们等着了。 姑父去车子边迎候叶老太爷,老太爷下车,姑父说道:“爸,大哥的丧事,简办还是按照规矩办,我们都已经商量过了,等您示下。” “简办。”叶老太爷跟女婿说道。 说是简办,却也不是不办,姑父进去把丧礼事宜跟叶老太爷说了一番,叶老太爷知道都是家里商议过了,说:“就这么来。” 姑姑让人拿来孝服给叶应澜和余嘉鸿换上,叶应澜带着一众弟弟妹妹和她爸的姨太太们守灵哭丧。 叶永昌娶了这么多姨太太,灵堂里声音挺大,真情实意哭他的,只有奶奶和姑姑,他的几个姨太太都是雷声大雨点小,他们这些儿女,平素他也并不关心,感情也淡泊。 让叶应澜诧异的是,五姨太的儿子叶应昊,在祭拜的时候,神情肃穆,跪拜十分虔诚恭敬。 就连叶老太爷也有些讶异,他不免多问了一句,叶应昊说:“我的先生知道我要回来给爸爸奔丧,他让我给爸爸敬一炷香,说爸爸是为母国存亡而死,爸爸是英雄。” 报章上将叶永昌说成是小节有亏,大义无损之人,又是这个时节,所以认识的,不认识的人都来吊唁,在叶家大宅门口排起了长队,进来给叶永昌上香。 叶老太爷看着这个情形,他轻叹:“永昌当不起这样的祭奠。” 实际上这并非是为了祭奠叶永昌,而是星洲的华人在这个让人哀痛万分的新春里,祭奠死难的同胞。 出殡那天,沿途华人一路相送,叶永昌这个葬礼,简单却异常隆重。 丧礼结束,叶老太爷把叶永昌剩下的几个姨太太都叫在了一起,既然儿子的死,现在已经是这个说法,叶老太爷也借了这个说法,他说:“你们也看到了,叶家为抗战奔走,作为叶家人,有危险。所以才打算要把孩子们送到美国去,你们最好是跟过去,不去的话,每个月叶家依旧按照原来的钱给你们,如果改嫁,叶家出一份嫁妆加上一万英镑。” 几位姨太太都是靠着叶家养着,老太爷没有一定让他们给叶永昌守寡,已经是很宽厚了,多是说先考虑考虑。 唯有五姨太心头烦忧,她找了叶应澜说:“应澜,我不去美国,巴达维亚的车行刚刚开始。如果老太太去,应昊可以去。二姐自己也忙,我不想麻烦二姐。” 五姨太虽然没有明说,但是叶应澜都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叶应澜帮五姨太跟叶老太爷说了她的想法,以前二姨太还克扣她的生活费,五姨太肯定不放心应昊跟过去。 叶老太爷这几日观察下来,自己那个长着一双灰眼珠,深目高鼻的孙子,落落大方,进退得宜,足以证明儿子的这个荷印混血太太,教养孩子教养得非常好,而且无论是甘蔗种植园的管事,还是说车行的吴根生和顾俊仁都对她赞不绝口,说她聪明有经商头脑,若是让孩子跟着文娟,文娟把这个孩子当成是应章最大的竞争对手,不好好教养,孩子还小,到时候教坏了,反而就不好了。 “应昊在巴达维亚,相对要安全一些,还是先留在劳拉身边。等过两年要是时局有变,再说?” 有了叶老太爷的这句话,五姨太放心地回了巴达维亚。 正月十五元宵节,星洲按照闽南和潮汕的传统,往年都非常热闹,今年连这些民俗都简办了,改成了抗日捐款活动,叶老太爷把叶永昌丧礼省下来的十万叻币捐了出来。 如此一来,叶永昌的事也算是完全结束。 第129章 过了正月十五,孩子们要出发了。 按理南洋去美国,走檀香山再去旧金山,然后再乘火车去纽约,时间省很多。 不过日本横滨过来的船也走檀香山,这个形势下,跟一群日本人坐一条船,实在难受。 而且走欧洲航线从香港到孟买,都有余家自己的船,余修礼夫妻打算从星洲一路送孩子到孟买,孟买还有克拉克家的庄园,可以一起玩几天。 这次香港的两位舅舅家,二舅家孩子还小,决定暂时不去。 大舅舅家里,大表哥如今是香港的红人,纵然主意是余嘉鸿出的,但是生意是他在操持,他们有了先发优势之后,后面的人纵然是看到了机会想要分一杯羹,也拉开了差距,短短几个月,不说别的,就是地价上涨和房租上涨,就可以让人看得眼红。 大表哥和大表嫂自然要留在香港。 二表哥主持拍摄的电影,刚好在春节上映,这部制作周期短,却投入很大的电影,而且算得上制作精良的电影,出来得正是时候,借古讽今,靖康耻和南京大屠杀何其相似,如今国内还有恐日悲观,投降之言,不绝于耳,那些话,刚好被编入电影里,从秦桧等汉奸的嘴里说出来,让人感同身受。 别说是香港了,就是星洲的影院,也是场场爆满,观众看完泪流满面。如此一来,二表哥就要抓紧拍下一部。 原本打算二表嫂先去,二表哥结束之后就过去,现在二表哥结束不了,大舅妈不想儿子儿媳分开,她决定自己带着金焕、玉玲和金烁先去美国。 反正有余家二爷夫妇带队,他们夫妻俩懂洋文,而且在美国蔡家、余家都有朋友,就算她不懂洋文,过去也不会太难。 这么商定之后,蔡家大舅舅家,除了大舅舅,其他人全部来了星洲,送大舅母和三个孩子过来跟余家和叶家汇合。 叶应澜再次见大舅母,眉宇之间越发疏朗慈祥,整个人都感觉不一样了。 蔡家一家子在主楼跟余家人吃了饭,嘉莉和嘉萱拉着玉玲去玩了,老太太留了大舅母在主楼住下,现在在睡午觉。 叶应澜跟蔡月娥回了东楼和两位表嫂一起喝茶聊天。 场面上刚才说了,陈秀英为什么一个人带三个孩子去美国,蔡月娥还是有些奇怪:“原本说小敏和运通一起过去,把你们妈带过去也就算了,怎么就最后变成了,你妈一个人带孩子去?” “小姑姑,这事说起来可精彩了,您听我从头开始慢慢跟您说。”大表嫂不太说人是非,二表嫂可不管,把这些日子的事,绘声绘色地说了起来。 “大宅那里,大嫂给他们留了几个老佣人,后来全跑我们这里来了。那个女人把在公司里的一套全部用家里来了。现在香港的物价,每天都不同,甚至隔开两条街价格差一倍,有时候就是消息不通造成的。但是那个女人,不会管这些的,最好你买的肉是全港最低价,一旦价格买贵了,立马发作。这个谁受得了?当然也可能她就是嫌弃原来的老佣人。”二表嫂撇嘴看大表嫂,“就是大嫂啊!她担心,真的把老佣人全抽走了,怕人家一下子没人用。人家要吗?” 大表嫂摇头:“你知道,我总是做多余的事。” 叶应澜已经把闽南的工夫茶学了个的明白,她泡茶,拿起公道杯给二表嫂倒了茶:“二表嫂,然后呢?” “她跟那几个老佣人说找个佣人比找条狗还容易。这下好了,找了新人过来,来几天就跑了,天天换佣人。” 蔡月娥笑了一声:“找个合适的佣人可不容易,你们爸爸的说是不挑,其实吃饭很挑的,饭菜不合口就不下筷子。” “可不是?爸后来就跑我们那儿吃饭了。” 大表嫂摇头:“你以为他是为了吃饭?我不是说让他把阿菊给带回去,给他一个人做饭吗?他带了琴姐回去,也不要阿菊。就是想有借口过来吃饭,让妈看着心烦。爸也真是的,都宠了这么多年了,现在不想惯着她了。宠到老了,不就好了吗?闹得红姨跑我们家来闹。” “她来闹?她哪儿来的脸?”蔡月娥问。 “她脸皮可厚了,她细数为了这个家的付出,对着爸声泪俱下,弄得我们一家子饭都吃不下。搞得,好像妈要抢她的老男人。”二表嫂翻了个白眼,“说到底,运亨和运通都是爸的亲儿子,爸来吃口饭,咱们也不能把他赶走吧?我们只能劝爸,别闹了,少来咱们这里了,好好跟他的心肝过日子,少给我们添麻烦。”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131节 “这么说了之后,总算安生了几天。大年三十那一晚,我们在家里吃年夜饭,天上下着瓢泼大雨,爸来敲门。还站在大雨里敲门,您说这是什么事?”大表嫂连连摇头。 听见大哥这样,蔡月娥心疼了:“发生什么事了?” “他浑身落汤鸡似的,进来就哭,哭得跟孩子似的,还吵着要见妈。妈过去了,他什么都不说,就跪在妈的面前,先自己抽自己耳光。”二表嫂说,“他抱着妈的腿,求妈原谅他,给他机会,把我们和孩子们都吓疯了。” 大表嫂开了头,二表嫂描述了情形,就是没讲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把蔡月娥给急死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发的什么疯?那个女人又干了什么?” “结果爸说,红姨接了安宁保险副总经理的职位,她说要出去做事。”二表嫂那表情有一种无言以对的感觉,“小姑姑,您说这算是什么事?红姨不一直是爸爸的大内总管吗?出去做事不很正常。” “没个前因后果?你爸就因为你们红姨出去做事,他就不开心了?”蔡月娥问。 二表嫂把一块糕点吃了:“这家安宁保险是大昌银行马老爷的,前两年马老爷去世,几个儿子之间的财产之争一直没有解决,大昌银行旗下的安宁保险交到了二公子手里,这两年在市场上份额不少,但是成本一直高企,所以马二先生找到红姨,红姨在亨通的时候,素有黑脸娘子之称。控制成本那是有名的,所以知道她被叫回家之后,这位就把脑筋动到她身上,通过人找到了她,请她加入安宁保险。” 叶应澜想着自己出来做事了几年,为了结婚离开车行,纵然准备婚礼很忙碌,想想自己以后面对的就是家里一堆事,然后每天脑子里唯一的就是伺候男人,那时候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好在跟嘉鸿结婚后,嘉鸿就让她出来做事了。 叶应澜说:“其实这样不也挺好吗?红姨在家也弄不好,不如家里请个管家。” “你觉得挺好,但是爸不这么想。大年三十两口子吵架,吵到不顾孩子,闹得天翻地覆,跑我们那里。还闹得妈都不得安宁,你知道他的理由是什么?他说他是为了红姨好,因为那个马二不是个好东西,是个有六个姨太太的花花公子,马二让她过去没安好心,而红姨如果执意要去安宁,也是自己知道,却还要往坑里跳,是要勾搭成奸。”二表嫂说着鼻孔里出气。 “这话就过分了,人家是花花公子,可人家是看上了红姨的本事。女人出去做事,就这么泼人脏水。大舅舅很过分。”叶应澜实话实说。 “谁说不是呢?妈也是这么想的。”大表嫂说道,“你们知道妈怎么说的吗?” “别卖关子,快说。”蔡月娥说。 “咱妈说:‘这事我知道怎么办?’咱爸仰头看她。”二表嫂学着大舅舅的动作,说:“咱妈说:‘别说他们还没在一起。你不该往她身上泼脏水。就是他们在一起了,他们睡觉你铺床,他们生孩子,你去请奶娘。忍字头上一把刀,忍忍就过去了。’” 二表嫂自己都忍不住,别说叶应澜了差点笑死。 “咱妈说完了,就回我们楼里了。”大表嫂接着讲,“我们几个就陪着爸坐了半宿,听着他说那些让我们耳朵起老茧的话。最后说,运通家里给他留了房间,他要住运通家里。” “这不是明摆着吗?他就是吃定了咱妈心肠软,还想要等咱妈回心转意。我们正在商量孩子们去美国的事,现在那些困难不是摆在面前吗?妈就主动提出了,她说让她带孩子去美国。”二表嫂说道,“妈是铁了心,不想跟爸复合。小姑姑,你可别去劝。虽然,我认为爸现在说红姨跟那个马二,很过分。但是,马二这个人?爸其实也是了解的。按照红姨功利的性格,要真的跟马二在一起了。她是不会要两个孩子的。要是爸妈重新在一起了,到时候总不能是咱爸管两个孩子,只怕是咱妈又得替他养孩子了。咱妈走了,离开香港远远的,让咱爸死了这条心才好。” “这个扫把星!”蔡月娥骂了一声,却又幽幽叹,“你们爸也是自作自受。” 第130章 去美国的都去了美国,去国内的也准备出发了。 日本人在南京扶持了维新政府,又一堆汉奸登台唱戏。 中国军队为保徐州在台儿庄与日军激战。 余家两家橡胶厂的设备,小件已经通过滇越铁路,部分运到昆明,部分运到了广西桂林再通过公路运输往里走,然而有些无法拆解的大件,到武汉之后,在武汉混乱的情况下,一直压在武汉,迟迟未发往重庆。 加上国内环境混乱,余嘉鹏年纪轻,经历的事情太少,面对那些复杂的环境,家里生怕他太艰难,家里商量下来,余嘉鸿也过去,兄弟俩分头行动,余嘉鸿去武汉协调把设备运往重庆,在重庆接货把重庆厂的机器安装到位,余嘉鹏则是在昆明主持工作,要是两人遇到事情,还能商量,等设备到位工厂开工,余嘉鸿再回来。 余嘉鸿又出去了,叶应澜在星洲,旧车修理和新车销售,已经分开,顾俊仁管理新车销售,吴根生已经把汽车修理厂建了起来。 顾俊仁这里虽然忙碌,但是毕竟的车行已经开了很多年,他也是经验丰富的老管事,加上有郑安顺这个脑子特别灵活的孩子在边上帮忙,兴裕行的车辆销售很红火。 吴根生这里几乎是全新的,碰到的事情也多,况且叶应澜本身也喜欢修理汽车,现在顾俊仁把霍叔也调了过来,她是老鼠跌在了米缸里,有张叔和霍叔两位大师傅带她,所以她现在天天在修理厂。 儿子不是读书的料,自己又入股了修理厂,吴根生想让儿子也跟着学,这小子兴趣是有的,不过小家伙太懒,吴叔也不好意思麻烦两位大师傅,就让这个小子跟在叶应澜身后学。 就像梦里那样,这小子叫她“师傅”,他们徒子徒孙三代,凑在车行修汽车。 小天又去追猫了,叶应澜拿着扳手叫:“吴敬天,你给我回来。” 正在看两只小奶猫打架的小天,听见师傅的叫声,连忙跑过,叶应澜把扳手给他:“你来拆。” 叶应澜拿了茶缸,一口气喝了大半杯茶,拿了毛巾,边擦汗,边去看。 十五六岁的男孩子,精力旺盛,三两下就拆好了,叶应澜问他:“这是什么故障?” 小天一脸懵懂看她,看着他这个蠢样,叶应澜没好气:“昨天刚刚教过你,今天又忘了?” 昨天啊?小天终于想起来了,他叭叭叭地说,不过答案却是张冠李戴,叶应澜伸手就是给他一个爆栗:“是这个吗?” 不是这个,就是另外一个,小天终于说对了,叶应澜怕他不明白,趁着这个机会再跟他说一遍:“你来看……” “师傅,你不是说两点半要去学校吗?快到了,你可以走了。”小天指了指墙上的钟。 叶应澜一看果然已经不早了,她转头:“张叔,你按着他好好修。” “知道了。” 叶应澜去洗了一把脸,简单擦了一下,去办公室换了衣服,把换下来的工作服交给女佣,让她去洗了。 叶应澜开车出门,阿大阿伯一瘸一拐地过来拉开修理厂的铁门,叶应澜探出头:“阿伯,我走了。” 叶应澜在阿大阿伯那张可怖的脸上,看到了温和的笑容。 刘阿大咬死那个日本人的官司刚好是在一月中旬开庭,那时候日本军队在南京屠杀平民的消息最是汹涌,一天一个消息。 那个日本人又是挑衅在先,海峡殖民地法庭的英国法官都同情中国人,最后刘阿大以有精神疾病为由,判定无罪,被释放。 余家感激刘阿大,给他治疗了身上的伤。 秀玉和车行的一众兄弟们去看完阿大,都说要等阿大出院后,接他回车行,是吴根生下的决定,说阿大这张脸太吓人,在车行会吓坏客人,但是修理厂又不面对客人,他给修理厂看门,还能吓退宵小。所以阿大阿伯出院就来了修理厂,阿大上过星洲的新闻,从车行调过来的工人亲眼目睹阿大的义气和勇猛,就是新招进来的学徒工,也知道他的事,没人会在意他的脸,有空的时候会和他聊天打趣,叶应澜眼见阿伯脸上笑容越来越多。 叶应澜开车到宝如就读的学校,昨天宝如跟她说,她们班导想要跟她的家长见见。 宝如聪明好学,就是话多,不知道是不是跟人起了冲突。 叶应澜找到宝如的班导老师,老师带着她去宝如的班级,此刻正在上历史课,这所学校是华文和英文双语教学,里面是一位英国女老师在讲英国历史,说英国殖民史。 老师说道,在马来亚,因为有英国人的保护,使得马来亚各个土邦免受暹罗王国的吞并。 叶应澜看见宝如举手,老师叫宝如起来,宝如站了起来:“老师,你说的都是殖民对当地人的好处,比如让本来有吃人习俗的毛利人不吃人了。殖民的坏处呢?殖民的残忍的地方呢?我爸爸说,历史需要正反两面去看。他告诉我,鸦片战争以武力强迫中国打开了大门,让中国人知道世界的进步,让我们睁眼可以看到世界,也让我们有了推翻清王朝,建立民主国家的愿望。但是,侵略我们的那些国家,他们的初衷不是这样的,他们并非是要让我们发展,带我们走出困局。从本质上来说,殖民就是为了掠夺。应该是大英帝国的目的是为了获得马六甲海峡,而占领了海峡殖民地,然后再说海峡殖民地的繁荣。” 台上的英国老师说:“你说得也有道理,但是,这一节我们讲的就是殖民的正向作用,后面会讲殖民给殖民地的人带来什么样问题。” “谢谢老师!”宝如弯腰鞠躬,坐下。 “庄宝如的思想和见识已经超越了她的同龄人,我的建议是她可以升入中学读书。”老师跟叶应澜说。 叶应澜可不认为这是老师的真实意思,自己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自己也曾经提出过这种问题,爷爷告诉她,这是殖民地,英国人要给你灌输的就是这个思想,自己心里明白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但是不能说出来。 班导老师把庄宝如叫了出来。 宝如过来抱住叶应澜的胳膊:“大姐。” “李老师。”宝如再叫班导。 “走吧!我们一起去校长那里拿推荐信。” 叶应澜摸了摸她的脸, 庄宝如把称呼从“嫂嫂”变成大姐,是因为船上幸亏有宝如相伴,叶老太爷才能走出心头的困境。 叶老太爷喜欢上了宝如这个丫头。 余家嘉鹄还小,会留在家里,而且余修礼夫妻还有余嘉鸿小夫妻俩都在家,余家老两口不会孤单。 叶家老两口就不一样了,别看孙子孙女多,处出感情来的,就叶应澜一个,最多算上应章和应漪,现在应章和应漪也要走了,家里就老两口。 宝如和向好在船上的时候就跟叶老太爷相处了不少时间,也一直叫他爷爷。 向好不想离开余嘉鸿,但是余嘉鸿要回国,她也离开不了宝如,w.l所以跟着宝如一起去了叶家,成了叶家老两口的孙女。 校长不仅给了推荐信,而且还已经跟女中联系好了,那家女子中学,就是叶应澜毕业的学校,叶老太爷还是校董,进了那家女子中学,人家还不能退货,校长这是把庄宝如这个麻烦给送走? 叶应澜谢过校长和老师,刚好到了下课时间,让庄宝如去拿了书包,回去了。 宝如跟叶应澜骄傲地说着她在课堂上的话,还说:“如果按照老师的说法,那岂不是日本侵略中国也是正确的?也可以说是日本在帮中国走向进步和繁荣。这不是很滑稽吗?” 叶应澜问她:“宝如,知道星洲是大英帝国的殖民地吗?” “知道。”宝如回答。 “所以,这就是沦为殖民地的代价之一。作为殖民地的人,没有权利反驳这样的说法,即便明明更多的是杀戮,是掠夺,但是他们依然会告诉你,是英国人的殖民带来了这里的繁荣富庶。一代一代过去了,我们的子孙后代会感激英国人殖民了这个地方。如果日本真的打下中国,中国沦为日本的殖民地,在年复一年,这样的教育下,我们的子孙后代,不再知道你的父母丧生在轰炸中,南京死了多少人也不会有人关心。”刚好经过一家英国人开的咖啡馆,叶应澜很喜欢里面的蛋糕和冰激凌,她停了车:“走吧!我们去吃冰激凌。” 宝如跟着叶应澜走,边走边想,最后问:“所以,并不是我确实有资格进入女中,而是因为我不该说这些话?”宝如问。 “你看,我一说你就懂了,足以证明你确实很聪明,所以校长也敢推荐你进女中。”叶应澜说,“我只是跟你说,以后你遇到这种问题,不要立马跟老师反驳,而是回家跟爷爷、我和姐夫探讨。” “因为我在殖民地生存,我是殖民统治下的人。”庄宝如落寞地说。 叶应澜叫了冰激凌,还买了两块蛋糕,等下带回去给向好。 两人吃着冰激凌,宝如会说国语,但是她说得更为顺畅的还是上海话,反正姐姐听得懂,也能说,就是说得比较慢,她就用上海话,像是蹦豆子一样说着学校里的事。 “你们也是从上海来的?”一个戴着眼镜的年轻男子走到了她们面前,用上海话说。 宝如连忙点头:“是啊!” “来星洲几年了?”这位索性坐下了。 “我刚来,姐姐已经来很久了。”宝如说道。 “是吗?我在星洲停留数日,不知道有没有荣幸可以请小姐做我的向导,帮我介绍星洲的风土人情?”这人很客气地说。 叶应澜发现这个人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她,兴许是她想多了,说:“很抱歉,我没空。先生另找他人,请!” “小姐,大概不知道我是谁吧?”这人摆出一副倨傲的神情。 这让叶应澜很莫名其妙,说:“先生,我对你是谁,没兴趣。另外,这里是星洲,来到他乡,即便家里是豪强,也得收敛。” “你真是一个有趣的姑娘,我很喜欢,真的很喜欢。”他笑了一声,站了起来,“即便这里是他乡,我要知道你是谁,依然易如反掌。” “既然你是中国人,请不要丢脸丢到星洲来。”叶应澜彻底没胃口了,她跟宝如说,“我们走了。” 第131章 叶应澜带着宝如回娘家,宝如没吃够冰激凌,十分心疼,叶应澜让她跟向好一起吃蛋糕。 “要开饭了,你也别让她们吃太多了,等下不能好好吃饭了。”叶老太太说。 “我爷爷呢?”叶应澜问。 “重庆那里来人,商议救国公债劝募的事,你爷爷被陈先生和林先生请去一起商议了,你阿公也去了吧?”老太太坐下摸向好的脑袋。 庄宝如挖了一口蛋糕,伸勺子过来:“奶奶,吃!” 老太太张嘴吃了,向好见姐姐给奶奶吃了,她也给奶奶吃。 老太太吃了蛋糕,低头看孩子,就像老头子说的,幸亏有两个孩子,要不然真不知道日子有多难熬。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132节 叶应澜陪着奶奶吃了晚饭,回到家去主楼,嘉鹄正在和嫲嫲闹腾,蔡月娥冷着脸要训孩子,老太太不许,“弟啊!宝啊!”地哄孩子。 “嫲嫲、妈,爸和阿公也去筹赈会了吗?”叶应澜坐下问。 “是啊!临沂告捷,总算一扫颓势。战争打响,又想一鼓作气保住徐州,把日本人赶出去,国内又无力支撑。所以派人过来再募集捐款,发行公债。要是真能这样,我们也不用一大家子,分了几个地方,你们夫妻也不用聚少离多,你和嘉鸿也能定定心心,给嫲嫲添个重孙。”蔡月娥说道。 这个愿望是好的,不过无论是梦中的书里,还是说最近自己梦里,出现的片段,都是说战争会结束,但是代价很惨烈。 纵然知道未来情况,叶应澜也不想戳破长辈们的期盼,她说:“这样就最好了。” 嘉鹄玩累了,眼皮开始打架,叶应澜抱过孩子,抱在她身上让他睡。 老太太见小孙子都睡了,说:“都累了一天了,你们婆媳俩也回去吧!” 叶应澜抱着嘉鹄和婆婆一起往东楼走,穿过回廊,见公公和阿公的车子前后进来,婆媳俩索性站在那里等了。 父子俩从车上下来,余修礼直接往这边走,走过来从叶应澜身上把孩子给抱了过去。 “走,一起上楼。”余修礼说。 “国内情形怎么样?要我们怎么做?”蔡月娥问。 余修礼说:“听起来是不错,但是各地军阀割据,各自打着小九九,重庆内部也不同一,二号人物全是退缩之言。日本和英国撇开中方,签署了《中国海关协定》,说是让南京维新政府接收海关,重庆政府完全无望上海海关关税……” 男人的话让蔡月娥又失望了起来。 “应澜,明天车行是不是要交一批救护车给筹赈会?”余修礼问。 “是,有二十八辆救护车要交给筹赈会。”叶应澜说。 余修礼在二楼停住:“你亲自送车去筹赈会吧?重庆的人要见见你。” “好。”叶应澜答。 车辆日常交付之后,基本上就是郑安顺在接洽筹赈会,如果有仪式,都是事先通知顾俊仁,让顾叔出席,自己现在就天天泡在旧车修理上。 梦里的那些看起来应该是逃不过了,而且越是学修理,越是发现自己对汽车修理好像是刻在骨子里,两位师傅都说她天赋极其惊人,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这些好像都做过。 叶应澜跟公婆道了晚安,一个人上楼来,洗过澡,她提笔给余嘉鸿写信,不想跟别人说,却不免想要跟自家男人说两句,今天碰上个国内出来的神经病。现在内地打仗,哪怕国内豪富,到了外头,不也得夹着尾巴做人? 尤其这里是殖民地,上有英国人,还有错综复杂的种族,就是华人内部也是福建和广东两边的人,既合作又不对付,两边火拼起来,卷入几千甚至上万人都正常。 来到这里还摆威风,莫不是嫌自己命长? 叶应澜絮絮叨叨写完了,折叠信笺塞进信封里。 既然这一批是重庆方面的人出席仪式,必然会大肆报道,明天去车行仔细检查,千万别出岔子,早点睡。 第二天一早,叶应澜陪着家人吃早餐,听阿公说陈先生和林先生的安排,他们要如何协同募集捐款和公债。 这次余修礼趁着送孩子出去,他走了印度孟买,除了去克拉克的庄园,也联络了在印度长期经营的英国商人外,他也联系了孟买的华侨,回程的时候,船停靠在加尔各答,加尔各答有最大的华人社区,将近十万华人居住在那里,一直用兴泰的轮船运输物资。 余修礼跟几位富商协商,请代为采购他们蚕茧、粮食和棉花等物资,另外加尔各答的华人主要经营皮革业务,余家也订购一大批的皮革制品。 比起捐钱之后,让国内去购买,不如直接物资,给国内运过去。 叶家是叶永昌打开了欧洲药厂的通道之后,他们在帮助筹赈会购买药品物资。这些东西就是按照星洲当地采购价格折合下来都要过百万法币了,按照一家一半,各算五十万法币的捐助金额。 另外两家各认购面值二十万的公债。这些是为了这次的募集拿出来钱,还不算每个月都会捐赠的常月捐。 哪怕两家的生意都赚钱,这些都是实打实的收益拿出来,也已经很累了。 “当年我随着红头船,漂洋过海来这里,什么都没有,如今也有了这么一份家业。钱财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用在刀刃上才好。”余老太爷叹了一声。 叶应澜吃了早餐,开车去车行,停了车,就开始参加车行的义勇军训练。 每天车行开门前一个小时,车行和修理厂都会有训练,余嘉鸿说要教她打枪,没教过几回,她自己这些日子倒是学会了。 叶应澜自己也很奇怪,无论是修汽车还是说打枪,她学起来就是快人一步,就好像是刻在骨髓里的本能。 当然,如果这一切跟自己的梦境结合,那就不奇怪了,梦里车队遇上打劫的土匪,她也是跟着车队的同仁一起打。 他们在训练,姑娘们开始出摊了,为了不妨碍车行日常接待,现在姑娘们的糕点摊,一早一晚,趁着车行客人不多的时候卖糕点。 等他们完成训练,店堂开始接待客人,叶应澜和现在负责修理和测试车间的江叔一起去停车场看这一批救护车。 给国内的捐赠车,不仅仅是车子厂家的名声,更是南洋华侨的脸面,要是故障频出,那如何交代? 所以每一辆车,都要老师傅跑几圈,原地测试过,里面仔仔细细检查过。 车厂忙的时候,什么状况都有。老师傅就听出来车子不太对劲,最后发现几个螺栓滑牙了,这种事先检查出来,换了就好。但是去了战场上,还是救护车,那会要了命。 “大小姐,您挑一辆跑一圈?”江叔跟他说。 叶应澜欣然,和江叔上了一辆车,开车出车行跑了一圈,车子开起来确实舒服。 她开车回到车行,刚下车,有个店员拿了一个鸿安百货的购物袋:“大小姐,有位先生找你,说是给您送来昨天落在咖啡馆的东西。” 落在咖啡馆?叶应澜脑子里冒出来昨日那个故作潇洒,实则猥琐的戴眼镜的男子,他还真能找到她? 她打开袋子,见里面是一条花色繁复的丝巾,她问:“人呢?” “在店堂里坐着呢!” 叶应澜拿着袋子走了出去,看见那人正在仰头色眯眯地看着秀玉,,让秀玉后退了一步。 看见她出来,立马站起来,勾唇笑:“余太太,又见面了。” 既然知道她是余家的少奶奶,还是在星洲地面上,他这是想要做什么? 叶应澜不管他想要做什么,先跟秀玉说:“云姨说厨房里的糕有点问题,你快去看看。” “哦!”秀玉连忙转身快步往回走。 叶应澜把这个袋子放在桌上:“这不是我的。” “我的一点小小心意,请笑纳!”他摸着下巴笑着说。 叶应澜转身去拿了一张纸写上:“请予退货。”签名,落了日期。 她把这张纸给扯了下来,放在桌上:“这位先生,我给你写了一张纸条,鸿安百货的人看到了,会给你退货的。” 叶应澜走到门口:“请!” “你让我退货?你认为我连一条丝巾都送不起?”这位嗤笑一声,老神在在地说,“听闻南洋华侨给国内捐赠的车辆三分之一是在你这里采办的?” 怎么提国内捐赠了?叶应澜不解。 他踱步走过来,站在她的对过,说:“听闻余太太,以女儿身,做了这么大的生意,颇有手段。” 颇有手段?叶应澜听不懂了,她有什么手段?无非就是在两个家族的庇荫下做生意,没有家族,她能做得起来? 他挑眉:“但是,你信不信我可以让你立马丢了给国内采办捐赠汽车的生意?” “生意?”叶应澜皱眉,“你认为给国内采办捐赠汽车是生意?” 兴裕行采办的捐赠汽车,没想过要赚钱,还贴进了人工,幸亏她想出了以旧抵新,而且吴叔和顾叔都是有本事的,帮着她一起做,才能起了量来,有了库存打底,让兴裕行在几家给筹赈会供车的车行里做到价格最低,交期最短,常规车型,十天就能交货。 “短短四五个月,余太太已经交了一百多辆车了吧?”这位说道。 说他不知道吧?他知道她是余家的大少奶奶,他都跑兴裕行来了,他都知道她交了这么多车了。可说他知道吧?他怎么就不知道她给筹赈会的车价有多低,他怎么就不知道无论是叶家还是余家,几个月来捐的钱,买个三五百辆车都不止了,要真做生意,她也没必要做这个生意吧? “你这人怎么说话的?给筹赈会购车,我们车行可是分文都不赚,还贴钱进去。”郑安顺走过来,很不高兴地说,“这是为国内抗战出钱出力,从来都不是生意。我们兴裕行上上下下,都是把抗战的车子放第一位的。” 他们三个现在都在门口,本来店堂里都有客人在看车,外头还有路人观望。 “是吗?” “筹赈会的账目每个月公布,购买车辆,车辆的牌子,载重和性能都会详细写在账目里,张贴在筹赈会门口的公示栏里。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我们的车子价格就是最低的。”叶应澜走到外头橱窗上,橱窗上还有一张告示,她说,“你自己来看,就是因为筹赈会的账目公开之后,前来要求按照筹赈会价格买车的客人多了,我们出了告示,给筹赈会的车子价格,是本车行贴补的,所以本车行同型号卡车,本地的价格,比筹赈会的价格贵一到两成。” 叶应澜有些不相信日本人能这么蠢,而且会派这么蠢的一个汉奸过来,她冷笑:“上一次,那个日本人来我们车行闹也就算了。这一次,居然派你来?一个中国人,怎么会愿意做日本人的狗?这个离间手段也太拙劣了吧?给我滚出去!” 众人恨日本人,但是更恨为虎作伥的汉奸。 “狗汉奸,眼瞎啊!” “打死这个狗汉奸!” “打死他!” “……” 众人情绪激动,冲上来要打这个男人,这个男人反应过来拔枪对准冲上来的一个人,所有人都被吓到了。 而此刻这个男人头上被一把枪抵住了,叶应澜:“把枪放下!” “你他妈的知道我是谁吗?”这个男人问。 “一个蠢货,用最拙劣手段来挑衅的蠢货,一个没脑子的汉奸。”叶应澜说。 这人厉声:“你放屁,谁是汉奸?” 两辆车在路口停了下来,两辆车上下来五个人,其中两个叶应澜认识,一个是筹赈会的林先生,一个是筹赈会负责跟他们对接的姜先生。 另外三个人中,其中一位大约五六十岁,他快步走来,回头看林先生:“这……这是?” 第132章 老先生走到男子面前说:“明远,你这是在做什么?” 姜先生也一路小跑到叶应澜这里:“余太太,这是重庆来的客人。” 叶应澜收了枪,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个男子:“重庆来的客人?” 另外一位胖胖的先生连忙说:“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吗?自家人不认得自家人。” 自家人?有这种自家人是倒了多大的霉? “谁跟他是自家人?他说让兴裕行采办捐赠的车子是给兴裕行生意,还说余太太年纪轻轻做这么大的生意是因为有手段。这不是侮辱人吗?”人群中有人大喊。 “就是,刚才他还言语间调戏余太太,是个人吗?” “余太太为了给国内采购车子,被日本人挑衅,处于两难境地,差点命都没了。” “余太太的父亲,叶先生给国内采购药品,在上海虹口被日本人暗杀,尸骨未寒。余家和叶家为国内捐赠早就超过几百万,余太太的先生在国内奔波,余太太却被一个从内地来的公子哥儿质疑她用手段拿到了捐赠车辆采购权?” “……” 听着这些喊话,这完全是事先有准备的?叶应澜反应过来,刚才瞬间就爆的场面,和现在煽动性的语言,这是在煽动情绪? 这个人又蠢又好色,有人知道他来了之后,抓住机会挑事? 如果自己给林先生面子,不想让事情搞大,说一声误会,这件事能过吗?恐怕不会让群情激愤的人满意吧?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133节 叶应澜正在琢磨现在的状况。 那位老先生站了出来,他对着众人鞠躬:“诸位,听老夫说一句,南洋同胞始终与祖国站在一起,为抗战出钱出力,我等深表感激。” 林先生走到张老先生身边:“张公乃追随孙先生的元老,为中华兴亡而奔走。此次不辞艰险,万里而来,是为感谢南洋同胞为国家作出的巨大贡献。” “我在国内,就听闻余太太巾帼不让须眉,为采办捐赠汽车而奔走,本来说好下午交车时见面,我实在难掩激动之心,催着林先生带我来兴裕行。”张老先生转身对叶应澜作揖,“老朽谢过余太太的拳拳爱国之心。” “张老先生是我与外子都尊敬的长者,这如何使得?”叶应澜弯腰行礼。 这位老先生跟众人表达了感激,又跟自己作揖,他这是想要避重就轻? 他说:“余太太,带老朽去看看救护车?” 这样转移话题,恐怕不妥,叶应澜没有挪动脚步,果然人群中有人高喊:“这就算完了,一句道歉都没有?还要人为你们出钱出力?” 张老先生听见这话,立马弯腰:“实在对不住。” “张老先生,你这是对不住谁?是这个小子的错,为什么你要出来道歉?”那人揪住不放。 “这小子不道歉,一个年过半百的老爷子道歉,算什么事?” “这个世道,我们都看不懂了,要饭的,到舍粥的人家门口来撒野了?” “说谁要饭的?”这个年轻人立马怒喝,“不要命了?” 有一个中年男子站了出来:“我说的,不想要饭,就别来南洋募集资金,别求着我们捐钱。” “谁……”这人要跟人对骂。 张老先生立刻喝止:“明远,给余太太道歉,给众位道歉。” 这人满不在乎地笑:“他们也配?” 说完,他大摇大摆,扬长而去,留下众人议论纷纷。 “诸位实在抱歉。”张老先生再次弯腰道歉。 叶应澜看着这个滑稽的场面,他们是来募集资金的,本该让南洋华侨报以同情,现在这个年轻人做出这样的事,张老先生来道歉,算什么事? 人都走了,还能怎么样?姜先生说:“余太太,还是先参观车行吧?” “张老先生请。”叶应澜伸手请他们进去。 叶应澜陪着他们参观了车行,介绍了当前采办捐赠车辆的进程。 张老先生还提了乔老先生如今运营着车队,哪怕汽运价格远远高于铁路和船运,在当下这个情况下,能走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他们很有兴趣,提出要参观旧车修理工厂。 叶应澜陪着他们走了旧车修理工厂,一起进办公室喝茶。 “我看乔老板的车队都是旧车。即便是你给筹赈会价格便宜,一辆新车动辄三四千,但是乔老板的旧车不过两千都不到。如今国内这个状况,新车折损也高,如果捐助旧车,不是有更多车子能进国内?”这位胖胖的霍先生提出这个问题。 叶应澜烫着茶盏,冲洗茶叶,抬头看向这位先生:“霍先生,旧车的价格天差地别,而且旧车不是要多少就有多少的,势必要新旧车一起捐,有人要是收购了没有修理好的旧车,替换了新车,旧车用于军用,故障不断。到时候说这些旧车是南侨总会捐的,怎么办?” 这位霍先生停顿了一下。 “我们提供新车,到港之后经过再次测试的车子,送往国内,尚且被认为是生意。而且,我们修出来的旧车,实际上也都是卖给国内,也是用于国内运输,起到的作用是一样的。”叶应澜给几位倒茶。 “不知道你们修理厂可有更多的旧车可以售卖?”霍先生问。 叶应澜心里明白各家都有小九九,这位霍先生是眼红乔先生汽车运输业务了。 乔老先生现在主营就是昆明到重庆和武汉到重庆两条线路,尤其是昆明到重庆,他儿子乔启明在香港和南洋采购了物资之后,通过余家的船运往海防港,如今香港一百大洋的东西到内地可以卖到三百大洋,边运输,边做贸易,就这已经赚得让人眼红。 直接说你们也要组建汽车运输公司,偏偏先说要让筹赈会捐旧车,明显是想要浑水摸鱼。叶应澜说:“供不应求,还没出来就被订了。” 这位略有些失望。 林先生和姜先生邀请叶应澜一起去吃午饭,午饭后再筹赈会门口,背后是红色横幅,前面是整齐的二十八辆崭新的救护车,在报社记者面前,进行了车辆交接。 张老先生声泪俱下地感激了海外华侨的爱国之心。 这时有记者问:“张先生,我想问,您对在武汉、重庆等地的商店出现南洋的捐赠物资。您有什么看法?” 张老先生被问这个问题完全没有准备。 这这位记者拿出一份报纸:“这是我的同僚在武汉和重庆进行实地采访后,发回的照片,登上了今天的报纸。” “我来跟大家念一下。”这位记者念了起来,“南洋捐赠抗战物资被高价转卖牟利……” 文章的内容是南洋给抗战前线的大米、煤油、阿司匹林、毛巾等物品出现在了重庆和武汉的商店里。 这篇文章内容念完,全场哗然。 边上的人还添了几句:“我也看到这条新闻了,所以才过来看看,想亲口问一下,我们省吃俭用,为国内捐赠的物资,为什么没有到前线将士手里?而是被放在商店里高价转卖。” 主持这场交车仪式的姜先生急急忙忙从记者手里接过报纸,报纸上有三张照片,一张是在汉口拍的,那是一家洋行门口,配上的是一个米袋,米袋有“星洲宝隆行捐赠”字样。另外一张照片是重庆的商行,记者买到了不同的日用品,相同的是,都有捐赠字样,最后一张是重庆那个商行的仓库,仓库里堆满了捐赠物资。 “张老先生,我们捐出的血汗钱,是为了救国,是为了救命,为什么会出现在这样的高价商店?” “我们捐出去的东西,被贪污了吗?” “为什么会有这种事情?” “如果我们捐的钱,到不了将士手里,而是到了蛀虫手里,我们捐了做什么?” “……” 声浪越来越大,星洲天气炎热,张老先生头上冒汗,掏出手帕擦:“诸位,诸位请冷静,这件事我们会尽快调查给大家一个交代。” “没有调查清楚,捐赠物资不能发过去,发过去就喂贼!” “对!不能发过去。” “……” 年前去国内,叶应澜听了余嘉鸿炒生丝的事,余嘉鸿跟她说国民政府高官家属在开战之初,他们利用手里的消息,在上海炒作棉纱,炒作军服染料,获利数十倍。 当时,余嘉鸿就无奈道:“知道他们贪,知道他们站在自己的利益上抗战,但是不还得靠他们打吗?如果不捐,如果不支持,那就亡国。” 叶应澜想着纵然是那帮人贪腐,可终究是华侨们的捐助还是拖住了日本军队,否则日本打进南洋,也不会针对马来亚华人进行大屠杀。 估计这是日本人挑拨离间,不过苍蝇不叮无缝蛋,国民政府从上到下贪腐严重,事情闹大也有好处,不能让他们杜绝贪污,至少让他们收敛一些吧? 叫救护车的交车仪式在汹涌的声浪中匆匆结束,叶应澜跟姜先生道别,姜先生送她下楼:“余太太,实在对不住。今天本该……” “姜先生,这事跟筹赈会没有任何关系,陈先生为国殚精竭虑,林先生不顾身体为国奔走,筹赈会里的每一位都尽己所能。筹赈会也账目公开清晰,并无不妥之处。你我都是一样的,我们都是为了母国存亡。”叶应澜轻轻叹息,“如今,我们明知道他们之中问题重重,然而现在更重要的是国家存亡,又不得不继续募集资金。早上到现在,看起来是冲着这次公债发行而来,陈公子是真公子,汉口和重庆转卖也是真转卖。您还是先去跟林先生商量,如何面对汹涌舆情?若是要我配合,我定然配合。” “多谢理解。” “同舟之人,何须多言。” 第133章 星洲一年没有四季,阳历四月头上天气热得如蒸笼,墙壁和地面上都冒出了水珠。 比这个天气更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是面前的报纸。 “这是日本人的离间计,完全是卡着点来的。”霍先生擦着他胖脸上的汗,报纸上把陈公子喜欢有夫之妇这一条都给翻了出来。 陈明远会跟着来星洲,是因为在重庆闯祸要出来避避风头。 这小子刚到重庆,就看上了富商家的少奶奶,请那家的少爷和少奶奶去府上。当晚就留宿了那位少奶奶,把人家丈夫给赶出了门。 几天之后,这小子放了这个女子回去,这女子回到家,她丈夫就要跟她离婚。 这个王八蛋听说之后,冲到人家家里,拿着枪指着那个男人,不许那个男人慢待这个女子。 他这么干了,还沾沾自喜,自诩怜香惜玉,把这事情给说了出去。 那富家少爷终究是受不了侮辱,站在陈家门口开枪自杀了,那个女子也无颜苟活,上吊了。 失去儿子儿媳的老爷,去打官司,法庭上老泪纵横。 自从重庆成了临时首都,达官贵人全来了,这种事情不是第一桩,也不会是最后一桩,民众同情的这位老爷,要求严惩这位陈公子。 奈何这个公子哥儿,背景深厚,是打不得,杀不得,只能不了了之。 甚至这次还被放进前来南洋募集公债的随行人员名单里。 他到了外头色心不改,在咖啡馆偶遇余家大少奶奶,当场拦住人家,言语轻佻,要让叶家大小姐,余大少奶奶陪游星洲几日。 有了前面这么一件事铺垫,这个陪游是什么意思?是个人都知道了。 陪游被余大少奶奶拒绝,并且严厉警告之后,他还堂而皇之地说,即便是在星洲,他也能找到余大少奶奶。 并且在第二天,真的去了余大少奶奶的车行,出言侮辱,把给筹赈会采购车辆说成是生意,说余大少奶奶拿到这个生意,是因为有手段。 路人为兴裕行辩驳,他恼羞成怒,拔枪要打路人。 文章后面,提了这位余家大少奶奶的背景。 本地富商叶家的大小姐,余家的长房长媳,叶家和余家为国内出力,上一次募集公债,叶大小姐给父亲和丈夫端了债券上台,翁婿俩带头烧债券,表示买公债不求偿还,就是为苦难中的国家出一份力了。 这才短短半年不到,余大少奶奶被日本人盯上,几次被日本人挑衅,上一次挑衅若非是有那个刘阿大挡了一下,余大少奶奶凶多吉少。 余大少奶奶的父亲,叶先生就没那么幸运了,他为国内采购药品之后,去上海被日本人暗杀,死在了虹口。 这个人居然去侮辱热血,忠义门第出来的叶大小姐? 窥一斑而知全豹。 更何况今日早上报纸还报道了更加让人心寒的事,南洋捐赠的物品出现在了武汉和重庆的商店里,根本没有到前线将士的手里。 今天南洋报纸全部在说这两件事,而筹赈会之外也聚集了人群,质问捐款的去处。 霍先生的拷绸衫背后都湿透了,他说:“短短时间,把他的底都全翻了出来,没有准备,谁信?” “就是日本人的阴谋。”陈公子吊儿郎当地从门外走了进来,“跟报社说啊!是日本人在我身边安插了间谍,我在咖啡馆遇到这个余家大少奶奶,是吴尚甫那个王八蛋跟我说,这个余太太跟筹赈会关系匪浅,还说她经营着车行,她男人常年跑运输,不在家。我特么要是知道她是这个背景,我就是再想要女人,也不会动她的念头。” 这小子的爹是一地军阀,他爹就生了他大哥和他两个儿子,他哥有勇有谋,淞沪战场,血洒罗店,是实实在在的英雄。这个小的,就是个混不吝,二世祖,却也是陈家唯一的男儿了。 现如今老子在山东带兵拼命,总不能把他家唯一的根苗给砍了? “跟报社说?有用吗?”张老先生几乎怒吼,“这不是阴谋,这是阳谋。这不是谣言,这是事实,他们在这个节点上利用了这个事实。你爹在台儿庄血战到底,中国守军至死不退,死守阵地,这一战至关重要。打仗的半数军费来源于海外华侨,而大头是南洋华侨,一旦这里资金募集出了问题,接下去的仗怎么打?你这是要害死你爹。” “别往我头上扣帽子,我就好个色,不至于这么罪大恶极吧?”陈明远吼回去,看向霍先生,“你那五姨太是怎么来的?还不是你下属的女儿,赴个宴,就被你拉上床了。你那个五姨太不过是从了。我那个是二愣子,我又没杀了他们,为什么总咬着我不放?咱俩还不是半斤八两?谁也别说谁?” 他无所谓地笑了一声:“贪墨转卖捐赠物资的才是罪大恶极吧?就我?能替他们扛这个罪名?” “张公。”筹赈会的林先生出现在门口。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134节 张老先生站起来:“林先生,情况如何?” 林先生苦笑:“报纸、电台都在播报,很多人在筹赈会门前,质问所捐款项和物资到底进了谁的口袋。” 陈明远立刻撇清:“听见了吧?关心的还是捐款的去向?别往我头上栽赃。” 林先生瞥了他一眼,继续跟张老先生说:“张公,此事急迫,需要张公尽快与国内联系。钱还是要捐,物资还是要募集,但是如何加强捐赠的管理,杜绝贪腐,给南洋华侨一个答复,才是当务之急。” “一早就发电报给重庆了,还在等重庆回复。”张老先生说道,“不知道余老先生和叶老先生是什么看法?” “今早我亲自去余家,余老先生只请我喝茶,不谈正事。”林先生无奈说道,“可不止是余家,还有其他几家也没有给个准确答复。” “若是民众不明白也就罢了。但是诸位富商,那都是人精,难道还看不出来,这是日本人的离间计?”张老先生满是忧心地问,“这个时候彻查,追究责任之后,再捐款,战场上的将士怎么办?疆土谁来守?” “陈先生和我都知道,我们也在尽力,但现在的境况,你们知道,不是大家不愿意捐,而是……”林先生不再说话。 张老先生点了烟斗,不停地抽着,房间里的吊扇根本无法让屋子里凉快些,霍先生不停地出汗,南洋这里是抗战资金来源重中之重,要是这里钱不能及时到,回去如何交代? 林先生站了起来:“咱们两头想办法?” 张老先生送了林先生出门,说:“再发加急电报。” 当夜电闪雷鸣,星洲这一场暴雨下到了第二天早上,即便是这样的天气里,华人们依旧站在筹赈会门口抗议,表达不满,要求严惩贪污捐赠款和物资的蛀虫。 一辆车子从雨中驶来,车子停了下来,叶应澜从车上下来,打了一把伞,穿过人群走到前面,走向林先生和姜先生。 “诸位,昨夜我和我爷爷还有阿公,受林先生邀请,和泉州同乡会的……”叶应澜举例了昨夜受到邀请,一起商议这件事的那些侨领和富商,“最后,他们一致决定由我,来跟大家谈一下对这件事的看法。” “余太太,你是知道的,咱们都节衣缩食,把血汗钱寄给国内,我们是希望钱能到前线将士和灾民手里,不是让人中饱私囊,牟利的。” “对啊!余太太,我们相信你也是一样的,叶先生的葬礼都是简办的,叶老板把叶先生葬礼的钱都捐了。” “我哥哥回国内参战了,现在生死不知。要出钱,要流血都可以。但是不能让他们吸我们的血。” 筹赈会拉来了话筒,叶应澜对着话筒说:“就像大家说的,南洋华侨的心都是一样的。我们的母国再弱小,再贫困,我们依然骄傲我们是中国人。为了母国,我们可以流汗流血。所以当我们听到母国需要我们的时候,我们会毫不犹豫地伸出手。去年十二月份,上海有人通过鸿安百货,找到了我爷爷,说上海打仗涌入无数难民,粮价飞涨,很多难民面临饿死。叶家连忙帮忙联系了粮商,给他们采购了粮食,为了能够尽快把粮食运过去,我先生连夜调配船,从星洲到上海,中间几乎没有停顿。为了能够了解上海的真实情况,我先生和我爸爸亲自去了上海。可你们知道,我先生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什么?难道没有难民?” “有难民,街头都是难民,大雪纷飞中,没有地方可去的难民,冻死在街头。”叶应澜说,“但是那个以难民为理由来采购粮食的商人,实际上根本不是为了难民,他是为了倒卖粮食。余家和叶家被骗了。粮食给那个人采购了,也运到上海了,甚至他们已经开始倒卖了。你们觉得这个时候,我先生和我爸应该怎么办?” “不能给这种骗子再买粮食,再运粮食。”有人说。 “对!对!” 叶应澜笑:“没错,我们不再给骗子买粮。我先生已经在上海了,他就去实地探访,他知道了有位法国神父在上海的南市区建立了一个容纳三十万难民的难民区……” 叶应澜说着自己在上海的见闻,她说:“当我先生了解了这个情况,他决定捐赠给南市难民区,我们余家会把上海到香港航线一成的运费,拿出来,在南洋购买粮食和生活物资,交给南市难民区,交到真正需要被救助的人手里。正是因为我们做了这些事,那个倒卖粮食的商人对我们恨之入骨,我爸的死,也有这个原因。” 她看着大雨中的人问:“我想问,国内的将士需要我们捐助吗?国内流离失所的难民需要我们救助吗?” “当然需要,我们难以接受的是,我们的钱被贪了,到不了将士的手里,没能变成难民嘴里的饭。”下面的人说。 “是啊!” 叶应澜笑着点头:“我也是这么说的,其实参加会议的富商和侨领都是这个意思。我也举了刚才这个例子,当务之急钱和物还是要筹,我们需要知道钱和物怎么能到我们希望去的地方。昨夜开会讨论到深夜,筹赈会有了方案,这个方案,我想林先生来宣布会更好。” 叶应澜退后一步,把位子让给了负责筹赈会日常事务的林先生,林先生走上前:“宣布我们的方案之前,我先说一下,重庆来消息,一定会严惩贪墨倒卖捐赠物资的人员,给海外华侨一个交代。我现在开始说,接下去的措施……” 除了国内承诺会给一个说法之外,筹赈会这里派出姜先生,他会带筹赈会的人员去重庆成立办事处,监管捐赠钱财和物资的派发。 对南洋华侨来说,这个结果并不满意,但是又能如何呢?他们还得靠着国民政府取得抗日的胜利。 人群散了,叶应澜也回了家,谢德元要去国内,她刚好可以带些东西给余嘉鸿。 余嘉鹏在昆明的橡胶厂,有几台机器装了之后,试机效果不稳定,带过去的技术工人一下子没办法解决,发了电报回来询问,谢德元和橡胶厂的人协商之后,大致知道问题所在。 山高水长,还是电报里解释,他们都怕问题不能及时解决,拖时间,影响工厂开工,所以谢德元决定亲自走一趟。 她给余嘉鸿准备了衣服、日用品和吃食,原本已经写了一封信,现在她又坐下,继续提笔写:“嘉鸿,在这些天和重庆来人接触中,我有些悲观……” 第134章 余嘉鸿拿到了叶应澜的信,他展信阅读。 应澜在信里说着家人情况,向好开始学闽南话了,跟让他在繁忙杂乱中可以透口气,歇一歇,翻到后面,看到一行字,他愣了…… 余嘉鸿继续低头往下看,应澜细说了星洲发生的事,她说:“嘉鸿,这件事我猜是日本人的离间计,但是从陈明远在明,还有那位霍先生在暗,他们都是一样的。” 听见钢板楼梯声响动,他把信折叠了,放进抽屉里。 余嘉鹏、谢德元和橡胶厂的管事朱耀福走了进来,余嘉鸿走到茶桌边,给水壶加了水,拨碳火烧水。 “怎么样?”他问。 谢德元一来就去了车间,他坐下:“我刚刚试着纠正了,让他们再拆装看看,要是不行,就找一家机械厂,修一下部件,再看。” 余嘉鸿烫茶盏,洗茶泡茶,给谢德元倒了一杯茶:“这是三十多年的普洱,味道很不错。” 谢德元拿起茶盏喝茶:“甘醇,好喝。” “我给你准备好了,拿几块茶饼回去。”余嘉鹏说。 “不了,不了,茶饼太重。我来的时候,给陆先生带了一堆书,一路转机而来,手都要断了。”谢德元摆手,“回去就想轻松些,给孩子们带一些糖果就好。” “应澜信里说星洲这次公债差点发行成问题?”余嘉鸿问,应澜的信上到底就寥寥数语,他想知道详细情况。 谢德元也不知道叶应澜说了多少,这件事,但凡是星洲华人谁不愤慨,最后却该捐还得捐,更多的是憋屈。 谢德元把自己知道的原原本本都说了出来:“最后,转卖捐赠物资算是有了一个说法,这个陈明远,在应澜那里没有占到便宜,也就不了了之了。报纸上说这个陈明远在重庆抢了人家的老婆,弄得好好的一家子家破人亡,最终上下还全都包庇他。应澜说,不想再这件事上纠缠,募集资金为先。要是纠缠,就怕日本人再利用这件事做文章,影响捐款和公债募集。” 信里应澜一笔带过,现实听见却是叶家和余家背景厉害,而且应澜也是胆大,敢拿着枪指着这个王八蛋,才能保全自己,但凡是换成秀玉这样的背景,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余家鹏气得把桌子拍得震天响:“他们缺钱,我们给他们送钱,他们缺车我们给他们送车,他们缺橡胶,我们万里迢迢来这里办厂。这些日子呢?我天天忙着求爷爷告奶奶,陪这群王八犊子吃喝,就为了厂子能尽快开起来。在这里,也就算了。在星洲我们为了祖国,跟日本人结下仇怨,日本人对付咱们,咱们愿意承受。可他们高官的儿子,去咱们的地盘上调戏大嫂?我们还在这里做什么?非得吃力不讨好吗?” 余嘉鹏反应这么激烈倒是让余嘉鸿没有想到的,他站起来拉住堂弟,余嘉鹏气得发抖:“哥,两个月来,若是说我年轻,不会做事以至于办厂之事处处阻滞,也就罢了!可是耀福叔呢?他跟阿公二十多年,管过沙捞越的橡胶园,三宝垄和星洲的橡胶厂都是他一手办起来的。阿公派了如此得力的干将给我,依旧处处碰壁,每每用钱开道,甚至是进他们公门,门房都要伸手要钱。” 余嘉鸿听着堂弟的抱怨,就像他上辈子带队回到中国,那时国内也什么都没准备,他们举步维艰,一腔热血回来却碰到这样的事,谁能受得了? 在嘈杂的声音中,自己的这个队长,纵然心里也是满肚子牢骚,但是面上他还得管住队里的人。 他们这个运输队里,有三分之一的人是兴裕行的,应澜这个时候站了出来:“我们是为了那群尸禄素餐的人吗?我们不是为了祖国不沦落在日本人手里吗?要不咱们这群平时挣一两百薪水的,过来拿三十块一个月?受这个活罪?我们发电报回去,整理物品清单……” 在别的队还抱怨的时候,他们这一队运到了两车自己的物资,不仅保障了自己这一队的基本生活,还支援了兄弟队伍。 “你大嫂心里很清楚,我们要帮的是谁,要不她也不会去筹赈会说那一番话。”余嘉鸿咬了咬后槽牙,拉着余嘉鹏坐下,“先分急缓轻重,有些账可以秋后算。” “嘉鸿少爷,国内办厂真的太难了,咱们还是给国军捐了这么多钱,不照样……”朱耀福细数这些日子的事,“这个地方简直了,别说是男人了,就是女人都无法无天,那个……” “耀福叔,别说了。”余嘉鹏连忙制止朱耀福说下去。 福耀叔倒茶:“不说了,不说了。” 余嘉鸿说起了重庆的工厂,国内战乱,余嘉鸿亲自去武汉翻找了设备,大部分找到了,小部分散失了,所以先紧着昆明的工厂再说,等昆明齐了,重庆那里再补,正说着,听见外面吵吵嚷嚷。 几个人一起出去看,只见楼下院子里来了一群人,里面还有几个穿着军装的,朱耀福连忙下楼去,他们几个也跟了下去。 “几位长官,怎么到我们工厂里来了?”朱耀福笑脸相迎到那几个穿军装的人面前。 “我们是来征兵的,把你们工厂的工人全部都叫出来,我们按照名字一个一个确认。”这个穿军装的说。 “这是我们第一批的工人,以后都是要做老师傅,带徒弟的,所以我们找人的时候,要求就是本地的乡民,而且来应征的时候,都是问过的,家里有没有已经去当兵的,二征一,四征兵二吗?所以这些都是不用去当兵的。”朱耀福掏出两块大洋塞在这位的手里,“几位征兵辛苦,去喝口茶?” 要是往日,这种人拿了钱也就走了,偏偏今天这个掂了掂两块钱:“用这点钱,就想不去打仗?要是全国的人都这样的想,那我问你,谁还去打鬼子?到底他们在不在花名册上?来人,进去把人给抓出来。我们自己来认。” 眼前那一队人要往里冲,朱耀福挡在前面:“就算是真要抓壮丁,也让我进去把人叫出来,一个个确认吧?” 这个帽子歪一边的军官,呵呵一声冷笑:“谁知道你会不会把人藏起来?还是我自己搜的好。” 这群人要往车间里冲去,福耀叔大吼一声:“干什么?我们这家厂是南洋华侨为了满足国内汽车轮胎损耗投资的,昆明从上到下都是知道的。” “我们只抓壮丁,难不成因为是南洋华侨投资的工厂,里面的工人都可以不参军了?” 这位说得理直气壮,但实际上就是无理取闹,就他们跟土匪似的,一进车间里,抄家似的,翻箱倒柜一番,损失有多大? 余嘉鸿跟余嘉鹏说:“你下去,让他请他的上峰来,看看他们到底要多少钱?先给了,我再去重庆说一声,今天这里拿了多少钱,星洲余家常月捐里扣除。” 余嘉鹏点头:“好。” 余嘉鹏下楼:“耀福叔,这是怎么了?” “嘉鹏少爷。”朱耀福走过来,“这位长官带人来说我们请的工人里有应该去当兵,但是没有当的。我跟他们说,我们的这一批工人找的都是本乡本土的乡民,都是调查过,家里已经有人按照征兵要求去当兵的,不存在要被抓壮丁的。然后,他们不信,非要找。要找,那么咱们可以拿了花名册来对,他非要进车间抓,车间里都是刚刚安装好的机器,被砸坏了,可怎么办?” 余嘉鹏笑着走到这位身边低声说:“长官,不知道你们上峰是那位?兴泰到宝地,匆忙之间,恐怕是漏了哪一尊菩萨,实在罪过,麻烦你引个路,让我也知道去哪里烧香?” 听这么一个小白脸少爷说得如此上路,这位笑呵呵:“好说,好说,我……” 这时一辆黑色小车开进了大门,一位军装丽人从车上下来,沉着一张脸:“干什么呢?” “何六小姐?”这个军官像是见到了鬼。 而在楼上往下看的余嘉鸿也心中大为震动,又见了上辈子的故人? 这位小姐的父亲出身云南讲武堂,跟云南最上头那位是同族,也算是嫡系,她又自幼习武,武艺高强,训练了一支娘子军。 本是不让须眉的巾帼英雄,奈何她有一个爱好,喜欢长相清秀的男子,为了这个爱好,她在云南地面上,算不得胡作非为,却也是见一个爱一个,有了新人就嫌弃旧人,她有个原则,有女人的男人,她是不要的。 自己上辈子穿梭在滇缅公路上,难免与她有交集,被她一眼看中,自己几次拒绝,她完全不当回事,还非要嫁给他。 有一次,车队到了昆明,休整几日,她把自己绑了,带回了家里,要和他生米煮成熟饭,他再三说自己心有所属,她就是不信,因为她调查过,他在南洋没有女人,在这里也没有。 直到叶应澜上门来要人,何六问她:“他说他心有所属,难道是你?可你不是他堂弟的老婆吗?” “前弟媳,我跟他堂弟离婚了。”那时叶应澜口气淡淡。 “我看上了,把他让给我?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何六拿出枪对着叶应澜,威胁她。 叶应澜走上前一步,贴着何六的枪口,那一刻自己心头大动,她愿意为他做到这样,他死了也值。 然而,叶应澜居然是这么说的:“我只想告诉你,你现在睡了他,他受不得这个辱,死了。我们车队少了一个领队,滇缅公路上少了一个出色的司机,你要不晚两年睡他?让他多运点货?” 听叶应澜这么说了,何六居然一下子扔掉了枪,一把抱住叶应澜:“妹子,我不想抢他了,想抢你了,你跟着我,好不好?” “那你还是睡他吧!司机易得,我这样的修理工少,两害相权取其轻,就这样了。”叶应澜一本正经地回她。 自己气得半死,倒是把何六给逗笑了,不仅放了他,还交了叶应澜这个朋友。 两人还约定,等战争结束,何六要去南洋。 后来,何六后来跟着部队去打仗,牺牲了,那时叶应澜也刚刚死在轰炸中。 余嘉鸿快步下楼,带着笑走过去,征兵的那群人见到了何六早就跑得不见踪影。 何六跟余嘉鹏说:“碰上这种事,报出我的名号,不就行了?”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135节 第135章 余嘉鹏沉着脸:“不敢沾龙小姐的威名。” 龙六完全不以为意:“是不敢沾还是不想沾?” 余嘉鹏脸上露出了你知道就好的表情,却发现这个女人越过他,眼睛都亮了。 余嘉鹏转头看余嘉鸿从楼上下来了,他暗道一声:“糟了!” 这个女人色胆包天,却自有其逻辑,他连忙说:“这是我堂兄,已经成婚了。” 龙六脸上露出笑容:“知道,知道!就是那个用枪指着陈明远的叶应澜的男人?” 余嘉鸿听见这话,脸上笑容越发深了:“我是叶应澜的男人。” 上辈子,大家都忙,应澜与她相处也不过是见了几面,被他撞上,龙六跟应澜说:“这个男人你不要,我可就要了。” 自己总是奢望,应澜能跟龙六说一句,自己是她喜欢的人,哪怕是为了不让龙六瞎想,骗龙六也行。 偏偏应澜说:“国难当前,先干正事不行?你这满脑子都是什么东西?” “妹妹,及时行乐,你我他都是有今天没明天的人,何必克制?” 这辈子自己是叶应澜名正言顺的男人。余嘉鸿拱手:“龙小姐,多谢今日解围。” 龙六一双凤眼一挑,对余嘉鹏说:“你听听,你哥就比你知道好歹。” 余嘉鹏不知道堂兄为什么要搭理这个女人,他依旧冷脸:“不知龙小姐驾临,有何贵干?” “你也别怪那几个拉壮丁的,滇军在台儿庄血战,去的是云南的精锐,超过半数是老兵,连长以上都是讲武堂出身,然前线那些将官都有自己的小九九,都想保存自己的嫡系,我滇军无阵地依托、无友军依托下仓促应战,损失惨重,云南自然要再次征兵。叔父从重庆归来下了死命令。加之,又领了滇缅公路的修建任务,叔父承诺一年之内修建完成昆明至畹町路段,将近一千公里的山路,现在云南境内共征调了二十万民夫。”龙六仰头,声音哽咽,“云南哪里还有那么多壮丁?不过是老弱妇人,肩扛手挖,拿人命修筑路基。” 这话说撞到了余嘉鸿的心坎处,叶应澜能和龙六成好友,亦是龙六虽是有些放浪不羁,却有一颗报国之心。 “所以呢?”余嘉鹏问道,“就算你们要征调民夫,这个橡胶厂为什么而建,你们应该知道?和修筑公路的动机是一样的,为了现在,也是为了以后滇缅公路开通后,车子轮胎的维修。这些工人都是第一批招进来的,他们从设备安装就开始熟悉,以后要成为厂里的老师傅。你们要是征调走了,我拿什么办厂?” 龙六瞪了他一眼:“你这么着急做什么?我这不是帮你赶走了抓壮丁的吗?没说要把工人抓走。我是另有要事想要与你们协商,想请你们帮忙。” “又是来要钱?你们这里就像是无底洞,处处要钱?”余嘉鹏难耐心头怒火,“余家做得还不够多吗?是想要抽干余家的血吗?我发现来这里之后,就像是陷入了泥潭,都快爬不出来了。” “没有就算了。不要说那么难听吗?要不是现在又要筑路,又要打仗,我也不愿意跟人伸手。”龙六无奈地摊摊手,“那行,我还有事,先走了。过两天我们一起跳舞?” 余嘉鹏刚要送客,余嘉鸿说道:“龙小姐留步。” 龙六停住了脚步。 “大哥!”余嘉鹏叫道。 “嘉鹏,你大嫂说,我们希望捐赠的钱财用在刀刃上。修筑滇缅公路就是刀刃中的刀刃。我们在家的时候就认为,日军肯定会想方设法切断香港到武汉的运输线路,而武汉又是九省通衢之所,日军目标就是拿下武汉,所以我们才把目光转向滇越铁路,但是滇越铁路先天不足,所以现在又开通了从海防港往桂林走的公路路线,而滇缅公路也是另外一条方案。这条路,很可能未来会承担大部分的物资运输。所以我们商量之后,你来昆明和重庆开厂,就是这个目的。所以如果是用在这条路上的,我们一定要帮,只是我们也能力有限,也是能说尽力而已。”余嘉鸿跟堂弟说。 龙六笑逐颜开,跟余嘉鹏说:“我就说吗!你这个哥哥,比你明白事理多了。” “龙小姐,上楼一起喝茶。我不能保证一定能帮你,但是我保证一定尽力。”余嘉鸿伸手,“请!” 当时家里决定堂兄陪他过来,余嘉鹏心里是不太舒服的,不过来了之后,举步维艰,自己做不下去,就拍个电报给堂兄,堂兄很快会把难题解决,他也就心服口服了。 他也伸手:“龙小姐,请!” 龙六和他们弟兄俩一起上楼,余嘉鸿为她介绍了谢德元,后面加了一句略微突兀的话:“他女儿跟我小弟很要好。” 龙六顿了一顿,转头眯起眼盯着余嘉鹏,说:“余嘉鹏,你什么意思?” 余嘉鹏被瞪得不明所以,他干什么了?他什么都没干。 谢德元见兄弟俩有客人,说:“嘉鸿,我先等工厂里调试一下,才能知道情况。你们有客人,我先去西南联大?” 余嘉鹏给谢德元安排了车,一起进会客室坐下,余嘉鸿泡茶:“龙小姐,具体说一下需要我们,或者说需要南洋能帮什么忙?” 龙六的目光在余嘉鸿脸上停顿了一会儿,余嘉鸿恍若未觉,上辈子被她追的经历,已经是过眼云烟。 余嘉鸿行云流水地泡茶。 她又看向余嘉鹏,余嘉鹏被她盯着,觉得自己是一条鱼,她是天上飞的海鸟,她随时可以俯冲下来一口咬住他。 龙六感觉出了余嘉鹏的紧张,兄弟俩年岁差不多,定力气度差太多了。 第一次见余嘉鹏,她认为可以丢了她之前喜欢的那些男子,现在见了他堂兄,她恨不能拍大腿,这么一个翩翩公子怎么就偏偏有主了呢? 不去想了,说正事,龙六说:“是我这次去重庆听了您太太,收拾陈明远的事,我一时间十分钦佩尊夫人的胆识,就多了解了一二,知道她是鸿安百货的大小姐,再了解了一下叶家,知道叶家也是印尼的十大糖商……” 龙六说出了来意,听闻叶家有甘蔗种植园,并且经营糖厂多年,她问能否在云南垦荒建种植园开糖厂,她说:“我父亲在修路,开山修路,石块埋人,一里路数人埋骨,若是能沿线开设种植园,建糖厂,也能让沿线人等有口饭吃。” “这件事筹赈总会不是已经在落实了?”余嘉鸿问。 在自家投资橡胶厂的时候,他也按照上辈子的经历,提醒阿公联合南洋华侨,去中国西南开垦荒地。一来长期战争要提供军粮,二来接下去为保武汉,国军必然扒开花园口,造成黄河决堤,至此饿殍千里。三来,南洋沦陷,滇缅公路切断,他们这些机工无处可去,这些地方也能给南洋华侨一个容身之处,不要最后三千多人来,回去不过数百人。 这个事情现在有人在操办。 “嘿嘿!”龙六笑了一声,说,“他们管他们,我们管我们,我得自找出路,等把我和我哥的人马给养着。” 龙六这么说,余嘉鸿就明白了,筹赈总会开的垦殖园,不能成为她的钱袋子,所以她想要自己下手开。 余嘉鹏也明白了,嗤笑一声:“还不是找借口,为了你自己的军队要钱?把要钱说得这么好听?” “皇帝不差饿兵。没钱打个屁仗?”龙六白了余嘉鹏一眼,笑着对余嘉鸿说,“帮我这个忙,以后你这里,我保证没人来找麻烦。” “行,我立刻去发电报。”余嘉鸿说道,“于人于己都有利的事,自然要做。” 龙六拿着茶盏喝茶,跟余嘉鹏说:“好好跟你哥学做生意。你差得远了。” “你不过是凭着手里有枪,横行霸道,让人屈服罢了。”余嘉鹏不以为然地说,“既然给你开种植园了,我这里你以后少来纠缠。” “种植园是公事。我来找你喝茶、谈心,是私事,不要混为一谈。”她看余嘉鹏看得放肆,也笑地放肆,“你说你不想要余太太那样貌美温柔又有气魄的女子,说是喜欢会做糕点的小家碧玉,可后来又没找小家碧玉,可见你也不是真喜欢小家碧玉。我想来想去,你一定是喜欢我这样的……” 纵然余嘉鹏认为堂兄和叶应澜才是天生一对,他也放下了那场婚礼,不代表被她挖出这些前尘往事,他能坦然以对,更何况她还在堂兄面前说他喜欢她这样的。余嘉鹏羞恼了:“龙荔凛,你不要胡说八道。我是家族派来开厂,支援国内的,没空跟你胡扯。你再这样……” “我再这样,你会怎么样?”龙六笑嘻嘻,喝了一口茶,“你放心,我这个人还是有品的,谈恋爱讲究自愿,不自愿绝不强求。” “你……”余嘉鹏想要讽刺她,又想她这个人脸皮厚到家,说了也没用,就闭了嘴。 余嘉鸿微微摇了摇头,龙六瞪眼:“余先生,你这摇头是什么意思?” 被她发现了?能说她其实挺没品的吗?刚开始死缠烂打,软的不行来硬的,让下属套了麻袋,把人扛回家。这叫不强求? “没什么。我在琢磨,和你的这个种植园要开在哪里?”余嘉鸿岔开话题。 “我等下让人给你送地图过来,你看了,明天我再w.l跟你商量?” “我先看起来,商量的话,等两日吧?我先等应澜的爷爷回复。毕竟叶家的生意,我只能建议不能做主。”余嘉鸿说道。 龙六站了起来:“行,我等你消息。那我就走了。” 弟兄俩一起送她下楼,到工厂门口,龙六跟他们辞别,临走前,她回头跟余嘉鹏说:“你不要觉得我这是强求你。作为军人,若是没有一往无前的勇气,轻言放弃,那怎么行?” 龙六一走,余嘉鹏嫌弃地说:“这个女人太放……肆了。” “及时行乐,毕竟明天对她来说,可能是马革裹尸还了。”余嘉鸿看着已经空荡荡的大门,“国之劲旅,铁血滇军。” 堂兄的声音带着悲伤,余嘉鹏一顿,问:“她……” 他一时间不敢问,她会不会死?她说过,她是随着六十军出滇,去守卫南京的,南京沦陷,部队驻扎在武汉休整,她被电召回云南,六十军三万五千余人,开拔前往鲁南,她说那里有她的叔伯兄弟。 前两日报纸上报道,六十军在台儿庄血战,死伤过半,全军原本12个步兵团,仅能维持5个步兵团的实力…… 第136章 余嘉鸿发了电报回星洲,叶老太爷收到电报,纵然余家和叶家在为国捐款的时候就提出不掺和国内政治,更不会和国内的军阀之间有太多私人交情,免得到时候被人诟病。 然而,两位老太爷坐在一起商议,嘉鸿说开这个甘蔗种植园,开这个糖厂的合作对象是军阀亲信的女儿,他们相信嘉鸿不会乱来,他这样做必然有其原因。 两家决定一起投这个甘蔗园,叶老太爷派了叶家糖厂的总经理钱劲松来昆明。 何六亲自开车来接他们去看选址,余嘉鹏不明白为什么大哥非得拉着他一起去看,这一来一回四五天,还得跟那个女人一辆车,真是烦人。 “你该不会是卖弟求荣?”余嘉鹏私下里对着余嘉鸿发脾气。 “我倒是觉得,你要是真跟何六在一起了,是你占了便宜。”余嘉鸿笑着说,“你要真娶了这么个女子,阿公得给祖宗烧三天香。” “横竖不是你被她看上,这种好听的话,谁都能说。一把枪拔出拔进,还勾三搭四的女人,我可不要。”余嘉鹏梗着脖子说。 余嘉鸿勾住他的肩:“你说不要的,指不定是你追悔莫及的。嘉鹏,撇开她追你的这一项,这次我是让你跟在她身后看看云南的情况,知道咱们该跟谁合作,跟谁保持距离?我没想过卖你求荣,求荣华也不会来这里求。” 余嘉鹏被堂兄一句话揭开了心头隐秘的伤疤,他讷讷地问:“你知道?” “我知道。”余嘉鸿笑,拍拍他的肩,“走了,别让人久等。” 何六开车,堂哥是有老婆的人,而且来的还是叶家的大管事,看见姑爷和一个有些那个什么的女子坐一排,瓜田李下的,不好。 余嘉鹏刚要拉开副驾驶坐进去,余嘉鸿说:“何小姐,这一路上,你就休息,我和嘉鹏做司机,我们弟兄俩轮番开车?” 何六笑看余嘉鸿:“嘉鸿老弟,我一直以为你是顶顶聪明的人,这话说出来就太不解风情了吧?” 余嘉鸿大笑着给她拉开后车门:“你猴急,也要分清楚着急钱,还是着急人。这是钱袋子,前面是美少年,你自己选!” “好好好!我听你的,我缺钱。”她上了后座,“你确定知道线路?” “如果你给我的地图没错的话,应该没问题。” 昆明到大理下关是原有的旧路,这条路他已经不记得开过了多少次,他甚至记得哪座山头上有最美的映山红。 何六上车他们聊了一会儿甘蔗种植园和糖厂的情况,大约一个多小时后,她打了个哈欠:“嘉鸿老弟,你真实在对不住,昨夜睡得晚了,我补个觉。” 余嘉鹏侧头看了余嘉鸿一眼,余嘉鸿以询问的表情看他,余嘉鹏不信他哥不懂,他侧头不想跟堂哥说话。 余嘉鸿问后座的钱叔:“钱叔,听应澜说五姨的车行现在生意很好?” 钱叔一直在巴达维亚,五姨太的情况还是钱叔找了吴叔跟爷爷说的,他和吴叔都是忠心耿耿又有人情味的人。 “好得很,爪哇那里矿山和种植园比马来亚还多,所以自从推出了以旧抵新,收了一大堆旧车,旧车从巴达维亚运往星洲,再从星洲修好了运往海防港,或者香港,一来一往太费时间,也浪费了很多钱。大小姐和老吴决定在巴达维亚开一个修理工厂,本来旧车收了就放在糖厂的老厂那里,现在索性就把老厂转给大小姐做修理厂了。” “是吗?”余嘉鸿听见这个决定,他恨不能拍大腿,还真是歪打正着。 进攻南洋的日本将领中,占领星洲的被称为“马来之虎”的山下奉文,在马来亚屠杀了十万人。而占领爪哇的今村均采用的是笼络印尼人,支持民族独立的怀柔政策,在此期间印尼确实也有针对华人镇压,却也不像马来亚那样残酷。 吴叔把修理厂开到巴达维亚,到时候修理厂的人也能去巴达维亚避一避。 他原本还在替吴叔想出路,上辈子小天死在国内,吴叔死在大屠杀,这辈子希望一切都能不同。 “可不是吗?刚好老吴本来要在星洲扩产,多买了一整套设备,这下运过来,没多久就能开工了。巴达维亚的薪水没星洲高,成本还能下来一些呢!”钱叔笑。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136节 “这样很好。”余嘉鸿琢磨着,怎么跟应澜和家人解释,他知道印尼在日占时期会相对安全一些,不能把所有人都带到美国去,至少让大部分工人去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多保住一些人的性命 余嘉鸿开了三个多小时,临近中午了,这里有个小镇,他知道这个小镇上有家米线铺子很好吃,他叫:“何小姐,要不要吃个饭再走?” “继续开,我跟我姐说好了,一点左右去她那里……”何六瞬间大喊,“停。” 余嘉鸿停车问:“怎么了?” 何六看了看手表,现在才十一点半,从出发到现在不到四个小时,就是她也开不了这么快?她问:“你怎么开的?怎么这么快?” 就这个速度,不用天黑就能到楚雄啊! “还行!”余嘉鸿说,“我看边上有小镇,要不要吃个饭再走?” 从昆明到大理下关,上辈子开卡车的时候,如果没有轰炸,天亮出发,天黑歇下,要开两天,现在是小车速度快,他估摸着按照这个速度,中间吃一碗米线下午四点就能进楚雄城了。 “还好你叫醒我,我本就打算在这里吃饭。” 余嘉鸿已经开车往小镇去了,小镇里面都是石板路,只能到外头,他把车子停下:“车子停这里,没人来抢吧?” 何六指了指车上的标记:“云南地面上,哪个不长眼的敢来抢?找死啊?” 四个人一起往里走,余嘉鸿发现上辈子还算有点热闹的小镇,鲜有几家铺子开着的,他问:“人呢?” “修路去了,征调二十万民夫,难道是说着玩的?”何六说,“带你去我姐家。” 何六带着他们到了一座大宅前,门房看见她立刻用彝族语叫了一声:“六小姐来了,我去请太太。” 上辈子余嘉鸿刚来的时候,什么都没有,总要解决吃喝问题,他就去跟当地人换吃的,开始学当地话,他们一群人里,就他用一年时间就学会了彝族和白族的话,这一点叶应澜都佩服得不行,也正是这样他们这一队,比别的队伍少被坑骗。毕竟哪儿都有偷鸡摸狗,坑蒙拐骗的人。 一位穿着精美刺绣衣服,盘着彝族发型的女子走了出来,她用国语说:“小六,怎么来得这么早?不是说了,要一点才到吗?” 何六说:“司机好用,开车特别快。” “你自己不开车,让司机开?”这位太太问。 何六转头看余嘉鸿:“司机是这位南洋来的余先生,第一次开这里的路,一点都没开错,还开得特别快。” 何六介绍:“这位是我二姐,她夫家姓张。” “张太太您好。” “你好。”张太太说道。 何六又把余嘉鹏和钱劲松介绍给张太太,张太太说:“进去说话,我做了你最喜欢吃的羊肉汤。” 几个人一起跟着进去,余嘉鸿发现这是一个很有韵味的庭院,青砖雕花,门廊描金,庭院里一株巨大的三角梅,开得如瀑布般绚烂。 姐俩勾着走,何六跟她说:“昨天晚上你不是知道了姐夫就受了轻伤?这下一颗心能落到肚里了。” “眼见着你和你五哥要出去了,我的心哪里能落肚里?”张太太轻声说。 “老陈把他的九个姨太太和三个女儿都赶到战地妇女服务团里,我这个打小就练武的不去?这像话吗?” 张太太带着他们去花厅,花厅里已经有一位包着头的老人家坐着了。 何六叫:“帕乌,吃饭了。” “吃饭。” 女佣端菜上来,几个人一起坐下,何六介绍这位是她姐夫的爸。 桌上中间一个大铜盆,装了一大盆的羊汤,边上一个炒鸡蛋、一个炒洋芋片,两个炒蔬菜。 余嘉鸿上辈子吃过这里的羊汤,黑山羊做的,鲜美而没有羊膻味。 “可巧了,昨天杀了一只山羊,做了羊肉汤。”张太太给张老爷先打汤。 何六要给余嘉鸿打,余嘉鸿说:“我自己来。” 何六也不客气,余嘉鸿打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羊肉汤,边吃边听,听何六跟这位老先生说这次战场的情况。 老先生的国语不是很标准,但是大家都听得懂。 “我跟你姐夫说:咱们彝人的老祖宗说过,前面挨刀赏,背后挨刀要砍。你也要出去喽!我给你的也是这句话。” “知道了。”何六说。 “为什么挨刀了,还要砍?”余嘉鹏问。 余嘉鸿跟他说:“前面挨刀是正面迎敌,后面挨刀是逃了之后被敌人追了砍的,意思上只能勇往无前。” 余嘉鹏问何六:“你要出征了?” “是啊!徐州丢了,得去守武汉。”何六笑着说。 “什么时候?” “十天之后。” “我有个疑问,徐州不是丢了吗?为什么还认为是胜利?”钱叔问道。 “台儿庄会战,我们跟日本人的伤亡比是五比二,这让我们有信心。日本人才多少人?我们有多少人?拿人命填呗!我们死得起,只要有个气势,就拼人命看谁能拼到最后。”何六笑嘻嘻地说。 余嘉鹏错愕。 第137章 这不是一个简单的算术题,这是一个残酷到极致的数字。 从小余嘉鹏被教导男儿有泪不轻弹,可这会儿他眼睛就是发热。 余嘉鸿跟弟弟和钱叔分析结果:“美英中立,说是对中日双方都禁运军事物资,但是,日本封锁中国沿海,中国的商船实际上什么都不能运,日本的商船却什么都可以运。而且日本的工业能力摆在那里。我们的橡胶厂,原来重要设备选德国,次之选日本,鸡零狗碎的东西才选本地。而国内的工业实力,就连一点小问题都要从南洋把谢先生叫过来,你就知道了,两军之间器械上相差太多,所以这个数字,在残酷中又让我们看到了希望。” 余嘉鹏点头:“我知道,我也看了报纸上的分析,就难受。” “难受个什么?吃饱饭才能打鬼子。”何六拿过余嘉鹏的碗,给他盛了一碗汤。 余嘉鹏接过羊肉汤,听何六说:“这些都是报纸上能看到的,你们看不到的是,本来上头那位秉持的就是‘友军大祸临头、我军不动如山’,淞沪和南京,他又打掉了中央军的王牌部队,越发珍惜手里的部队。在战场上补给都紧着中央军,打先锋,护卫撤离,就是川军、滇军上。我们冒着炮火,一个个爬上日本人的坦克把手榴弹塞进坦克里,他们中央军先撤。” “在这样的时刻,居然还不能团结协作,还要分你我?”钱劲松皱眉。 “你的实力消耗多了,我的实力保存了下来。有这个小九九不很正常?所以我才要自己搞钱,要不然出了云南,手下地兄弟连口饭都未必能吃饱。”何六说道。 “太复杂了。”余嘉鹏说道。 何六叹气:“叛变的,逃跑的,坚守的,互相推诿的,你不能预测你的友军会如何,所以凡是要靠自己。” 余嘉鹏连连点头:“在这样的局势下真的太难了。” 何六从余嘉鹏的脸上把目光转移到余嘉鸿的脸上,余嘉鹏感同身受,在余嘉鸿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来,这真不太好办。 余嘉鸿抬腕看表:“都一点多了,原本还说今天能四点前赶到楚雄。现在能天黑到楚雄就不错了。我听朋友说,云南最好不要夜间行车,会遇到老虎。” 上辈子若非是要躲避日本飞机轰炸,他们是绝不愿意开夜车的。 晚上,老虎会三五只成群出来溜达,有同仁下车撒尿,被老虎咬断喉咙。 “老虎来了,我一枪崩了它。”何六说。 倒是张太太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最好还是留点时间,路上有什么也能反应过来。” “呸呸,别瞎说。”何六说是这么说,却也站起来告辞。 张太太挽着何六送他们出来,张太太用彝语说:“小六,你看上哪个了?” “两个我都看上了,一个我要人,一个我要钱。”何六说。 “要那个长得好看又聪明的?问那个笨笨的要钱?”张太太问。 何六摇头:“那个聪明的已经有老婆了,君子不夺人所好。问聪明的要钱,笨笨的要人。” “那倒是可惜了。” “凑合吧!”何六说。 张太太站在门口跟他们道别。 听懂这些话的余嘉鸿笑着跟张太太道别,上了车继续开往楚雄去。 路上吃饱喝足了的何六几次哭穷,尤其是说道军粮不够,余嘉鹏看了两次堂兄,余嘉鸿没发表意见,余嘉鹏也就打哈哈:“那不是要开种植园了吗?到时候种植园可以种甘蔗也能种粮食。” “远水解不了近渴。”何六说,“最好是我出去之前,能有一批粮食。” 余嘉鸿依旧只管开车,一路开到了楚雄,何六继续带他们进朋友家里住下,说是楚雄就是一个小城,比不得昆明,那些客栈压根没法住。 这家主人,家里不大,据说只有两间客房,余嘉鹏:“我们三个打个地铺挤一挤就好。” 何六大笑:“你怎么防我像是防贼似的?我跟阿妈去睡,两间房留给你三个。” 余嘉鸿主动把单独的一间房让给钱叔,他跟钱叔也是这次才认识,他自然是要跟余嘉鹏睡的,这个小子像防贼一样防何六,不过何六那个强盗性子? 一起吃了晚饭,余嘉鸿开了一整天车累了,兄弟俩回房。 余嘉鹏想起上一次他们兄弟俩躺在一张床上的时候,他们都还小,那时候他们躲在一个被窝里笑闹,他们俩年纪相仿,小时候感情很好,闯祸都一搭一档,堂兄出主意,自己去干,闯祸了,他妈戳着他的脑袋:“他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自己理直气壮:“反正被打屁股的是大哥。” 没想到长大了,大哥替换自己跟叶应澜拜堂成亲,自己心里就有了疙瘩,从大哥回国到现在都没好好跟他说过话。 余嘉鸿见他眼睛还睁着,堂弟的眼神还是年轻时候的清澈,余嘉鸿伸手揉了揉他的头:“睡了。” “哥,我们是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我们不能有芥蒂。” “你没有芥蒂,我已经很开心了。”余嘉鸿说。 “应澜和你在一起才幸福,要是嫁给我,肯定被我搞得一团糟。”余嘉鹏说,“现在这样是最好的结果。” 余嘉鸿笑看着他,像小时候一样揉了一把他的脸:“睡吧!” 余嘉鸿刚刚想要闭眼,余嘉鹏又像是想到了什么,问:“大哥,我们不是有一批粮吗?你不是说带我来看真实的云南情况吗?现在听下来,何荔凛确实缺钱,缺粮。我们先把这一批给她,我们再买,也算是支持她了,你刚才好像并不同意?” 余嘉鸿问:“你知道他们家有个产业是什么吗?” “什么产业?” 余嘉鸿笑:“云南的大烟品质最好,他们家贩大烟。” “啊?”余家不允许孩子沾这些东西,余嘉鹏知道有人抽,自己不碰,也就不关注这些。 “论有钱,滇军在国内军队算是有钱的了,不仅是大烟,还有他们把自贡也抢在了手里,自贡产盐,加上现在滇越铁路量上来了,他们还在货物运输上抽税,更何况云南还有矿产,所以他们才能高价问法国佬买了全套法械装备,在国内军阀中装备,大约是除了中央军的德械师之外最好的了。他们不是四川和贵州的草鞋兵,出征那天我和你一起去看看,你就知道了。” 难怪无论那个女人怎么哭穷,大哥都没接茬,原来是这样啊!余嘉鹏愤愤地说:“我差点上了那个女人的当。”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137节 余嘉鸿说:“我只是说事实,但是有一说一,跟日本人的装备相比还是差太多了。而且出省作战,她自知上头补给不到位。她想要多带点出去,也是应该的。这些粮食我们要给,不过不是主动给,而是要让她抢。” 余嘉鹏摇头:“这算什么,让她抢去?还不如就大大方方给,人家还承我们一个情。” “你这就不懂了,主动给没有抢来的香。给了她会以为我们还有,接下去还会压榨我们。我们一定要做出肉疼的样子才行。”余嘉鸿跟堂弟说,“跟军阀打交道,要讲究策略。这就是为什么爷爷一直跟我们说,不要跟军阀走得太近。你这些天不是已经感受到了,会被乌七八糟的事拖累死。咱们要借着这一批粮食,从她手里要到承诺,让她以后保证我们在云南,没人敢惹。” “原来是这样。”余嘉鹏喃喃说。 “别再问了,我明天还要开车。”余嘉鸿闭上眼。 “我也可以开。”余嘉鹏说。 “我比你熟……熟悉地图,我可没时间跟你解释地图。一路上给你指路,你速度不快,我也不能休息。” 在楚雄住了一晚,第二天接连开了七个小时的车,中间没有休息过,总算是到了余嘉鸿选的地方。 看着眼前山势地形,听余嘉鸿解释,这个地形的优势,这里开办糖厂,对日军敌机来说,轰炸起来怎么困难?何六都惊异了,他怎么好像一切了然于胸? 钱劲松去看了地上的泥土,说:“可以的,这个地方适合甘蔗生长。” “还得种粮食……”余嘉鸿跟钱叔说着他的计划。 何六点头:“这事就这么定了,我出滇前把这片地给弄下来。” 看完这里荒山田地,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何六带着他们索性往前去,前面筑路的指挥部可以让他们借住一宿。 余嘉鸿看见几个满脸皱纹的男子,拖着石碾正在压平路面。 而余嘉鹏的眼光则是落在了一个背上背篓里带着娃娃的小媳妇身上,她背着孩子,正在凿石块,边上老阿妈正在把凿下来的石头抱进箩筐里,十来岁的少年用扁担挑着,装了半箩筐的石头去倒掉。 六十军打掉了大部分,兵源要补充,为了应对日后的战局,云南又成立了新的一个军团,年轻男人大部分被征入伍,这条千里长路就靠着这些老弱妇孺来修。 这里是真凑合一晚,三人个挤在一间房里打了个地铺,第二天,天蒙蒙亮的时候,他们三个被筑路工地的动静给吵醒,走出房间,那些人又在忙碌了。 余嘉鹏一直认为自己主动提出来国内,吃了这么多苦,自己对母国的一颗心,真的天地可表。 现在他觉得自己做的那些不过是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其实大家都是一样的,真的都一样。 路上又是两个整天,第三天下午,四点他们回了橡胶厂,车子开进厂门口,见工人们正在拿着板车,正在把上头印刷着“暹罗大米”和“统税已缴”字样的袋子往仓库里搬。 而他们前面堆着成小山的米袋子,何六眼睛放光:“嘉鸿老弟,这是?” “我备的粮,我怕滇越铁路也会……” 何六截住了他的话:“这批粮食先给我了,就这么决定了。” 她跑进他们办公室,打电话回去,让派五辆卡车过来…… 第138章 一连五辆卡车开进来,每辆车还带着十来个带着钢盔穿着灰蓝色军服的军人。 带队的军人跑过来行礼,何六说:“把这些粮食全部装上车。” “是!” 余家兄弟和钱劲松就这么呆愣愣地看着他们往车上搬粮食。 何六转头看他们,跟余嘉鸿说:“嘉鸿老弟,你这么个聪明人怎么也会这么看不开?” “何荔凛!”余嘉鸿吼出声,别说是正在搬粮食的那些兵,就是何六都吓了一大跳。 “我给钱的呀!你卖给我。”何六说道,“你在南洋粮食要多少有多少,我压根就没路。再说了,你就重庆和昆明两家橡胶厂,吃得掉这么多粮吗?” “放屁!”余嘉鸿怒喝,他激动地说,“我弄这些粮食进来有多难?你们云南,走一步盘剥一层不算,问题是还一直会被扣……” 余嘉鸿跟她细数之后:“你倒是说说,现在形势更加紧张,那些人个个都像你这个土匪似的,我还怎么弄进来?你一路上跟我说你们难,你们要拼命,你们缺东西,带我去住滇缅公路的指挥部,你当我不知道你什么想法?你就是知道我手里有粮。可你知道这些粮食,我要干什么的吗?你们二十万民夫修了路,是为什么?不就是怕武汉丢了,广州丢了,甚至滇越铁路也没办法运东西进来,到时候西南还能有条出口,从仰光可以运东西进来吗?你路修好了,车呢?司机呢?” 何六看着他,余嘉鸿声音颤抖:“你别看国内有四万万人口,会开车的有多少人?难道到时候赶着驴车拉东西?这条路上,要车,要司机,要修理工。你叔第一时间发现了这个问题,他八月份就提出要修建滇缅公路。余家在南洋,铺开了地图,我们也是对着地图,看形势如果越来越差,还能有几条出路。我们与你叔叔不谋而合,想到了这里。” 余嘉鹏连忙出声:“当时物资都往香港跑,我哥新婚就去了香港,协调物资从香港转海防港。我阿公决定在重庆和昆明建橡胶厂,以后修轮胎,我就来了。家里大嫂一边给国内购买新车,一边收购旧车,修理之后卖给国内,也是为了增加国内的运力。就像你说的,台儿庄丢了,徐州丢了,但是我们知道,我们拿人命去填吗?只要时间拉长,我们不会输。在等来天亮之前,我们得熬过漫长的黑夜。我那么认为国内不可能有这么多司机和修理工,势必会向华侨求援,肯定会有南洋华侨会来支援,你大约也知道,空军中大半都是海外华侨,中央军里大部分的司机兵也都是华侨。我们认为,国内物资已经很紧张了,到时候不能给国内添负担,所以我们决定趁着滇越铁路量还没完全饱和,运米粮进来,屯着。到时候,万一几条线路都断了,我们还能接济一下南洋来的华侨。” 正在搬的人都停了手,何六说:“这么多米粮也存不到那个时候。” “里面大半是没有脱壳的稻谷,陈稻保存得当可以存三五年。我们打算吃陈屯新。”余嘉鸿摇头苦笑,“只要你们打鬼子,能挪的,能给的,我们难道不愿意倾尽全力?可这些都是我们的救命物资,你拿走了,我们以后怎么办?” 何六的手下全部都停在那里,不再动了。谁还有脸拿这些粮食,但是这些粮食诱惑又太大了。 何六被余嘉鸿看着,继续被他看着,她突然笑出声来:“王八羔子,就知道说话兜圈子。你的意思不就是,从海防港运到边境,你全没问题。但是进了云南,一路被人惦记着?只要你不被惦记,你就可以想办法再运粮进来。” “现在滇越铁路也已经开始积压了,不好运。但是主要还是往里运,沿途风险高,损耗高。” “你的东西在云南境内我要是护不住,我就不是何六。”何六看着他,“这下满意?” 余嘉鸿退一步:“你搬,这一批按照成本价给你。” “这一批?下一批,每一批,都按成本价给我,除了这些,我还要药品,布料这些,据我所知,你老婆家里可是做这个生意的。”何六笑着说。 “但是,你得让我仓库里有存粮。”余嘉鸿说。 “行。”何六承诺了,发现余嘉鸿脸上还带着不太相信的表情,她说,“你什么意思?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不会认为我真的那么没品吧?” 余嘉鸿笑了一声:“算了,到时候再说。” 何六走上前一步,揪住余嘉鸿的领子:“你给我说清楚,什么叫‘算了?’,我给你写保证书,按手印。” 余嘉鸿伸手:“请!” “你真让我按手印?” 余嘉鸿点头:“你不是真心的?” “我……”何六咬牙,“余嘉鸿,你可真是……” 何六跟着他上楼,余嘉鹏和钱劲松也跟着一起来了。 余嘉鸿拿了纸一式两份,他写的内容是何六会护卫兴泰,保证兴泰在云南境内的生意,他抬头:“索性一次都写了,鸿安也烦劳你了。” 这还要有买有送?何六憋着一口气,等他写完,按上了她的手指印,她问:“这下放心了。” 余嘉鸿转身,伸手:“嘉鹏把小仓库的钥匙给我。” 余嘉鹏出去拿了钥匙进来,余嘉鸿接过,跟何六说:“跟我来。” 何六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是跟着他出去。 余嘉鸿打开了二楼的一间小仓库,他推开:“这些也是成本价给你。” 何六走进去,看着几大箱的阿司匹林,还有金鸡纳霜……何六看见一个箱子,她想一定不是她想的东西,只能用了这个箱子来装吧?当她打开这个箱子,看到的就是卫生巾。 何六一下子说不出话来,现在这种东西,可以止血,在国内都成了紧俏物资。。 “给我老婆准备的。你也拿走吧!”余嘉鸿看似很不好意思地说。 “给你老婆准备的?”何六皱眉,“我说余嘉鸿,这里这么乱,你哪怕是这里找个女人,也比让你老婆来这里伺候你的好吧?” “何荔凛,你想什么呢?你能上战场,我太太为什么不能来这里?她跟我结婚前就在车行做事,婚后一直经营着车行,还开了修理厂。我们不是说过,假如武汉和广州沦陷,到时候滇缅公路开了,车子、司机和修理工都成问题,我太太的修车本事很高,她又是修理厂的老板,到时候她肯定会带队过来。”余嘉鸿口气不好。 何六为自己的以己度人羞愧:“抱歉,我不该这么想。” “没事。”余嘉鸿说,“就这些了,清点数量之后,你拿走,采购价格,路上运输,打点的费用,我算个账给你。” “好,我让人上来搬。”何六深吸一口气,笑,“大恩不言谢。” “哪里有恩,不过是互相帮忙而已。”余嘉鸿低头笑了一下,问,“能帮我做件事情吗?” “什么事?”何六看他,“只要我能做到。” “找个机会,揍陈明远一顿。”余嘉鸿说道。 何六大笑:“你也是睚眦必报啊!” “你就说帮不帮?” “帮,帮!”何六说,“你就说,要他一条胳膊,还是一条腿?” 余嘉鸿说道:“别瞎来,你挑事揍他一顿,就好了。要是真派人暗中下手,还以为是那家人做的,那家人,儿子媳妇已经死了,他要是残了,只怕要把账算到那家人头上。” “你想得可真多。” “还行。”余嘉鸿说,“下楼去。” “走。” 下楼后,余嘉鸿让人和何六的人点数,双方确认。 余嘉鸿说:“要什么就派人来跟我说,余家用的是英国人的商船,只要不是英美商船不能运的,我尽量给你买。” “知道了!”何六拱手道别。 看着车队出了工厂,余嘉鸿把两张纸撕了,扔进了垃圾桶里。 “哥,你既然让她签了,为什么还要撕掉?”余嘉鹏问。 “走了,上楼吃晚饭了。”余嘉鸿说。 兄弟俩和钱劲松、朱耀福两位管事一起上楼,餐厅里已经摆上了三菜一汤。 “在乱世,还是你是否有利用价值。这种承诺,就是废纸。”余嘉鸿说道。 “既然没用,签了做什么?”朱耀福问。 “你认为,我给未来南洋来的司机和修理工备下的,她会信吗?印度粮食多便宜,这里粮食多贵?哪怕是从印度海运过来,价格要相差五倍。商人重利,她只会以为我们是为了高价转卖,获得暴利。我逼着她按下手印,纵然我说是为以后南洋来的司机和修理工准备的东西,你认为她会全信吗?当时她既气我认为她不守信用,还认为我想要打着她的幌子运输粮食,但是又急需这批粮食,所以无可奈何,然后我带着她去看药品,让她看到了我给应澜备下用品,她知道我真的是在为司机和修理工做准备。还有,这会子,何六恐怕已经知道我撕掉那张纸了。” “啊?”余嘉鹏微微张嘴。 “傻子,她那天能及时赶来,你以为是凑巧,是她想要英雄救美。”余嘉鸿看着余嘉鹏,“你就是那个美人。” 余嘉鹏给堂兄夹了一块鸭腿,气鼓鼓的说:“吃东西。” 余嘉鸿被鸭腿堵上了嘴,朱耀福问:“嘉鸿少爷,刚才何六小姐拿走的物资,你觉得我们该开多少价格合适?” “一物一价,暹罗的大米给成本价,这里跟越南接壤,跟暹罗也近,大部分的米都是从这两个地方进口的,我们不可能有多大的价格优势,印度的稻谷外头市场价的三分之一,印度被英国人殖民,哪怕灾害饥荒不断,棉花和粮食依旧大量出口,而且价格极低,我们利润空间高,药品五分之一,比较合适。” “不是全成本价?”余嘉鹏问。 “筹赈会捐过来的物品少部分被高价转卖,大部分都是紧着中央军的。这些军阀都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这个时候能弄到物资已经不错了,尤其是药品有钱也买不到。我们这样低的价格,她上哪儿弄去?已经是极其厚道了。”余嘉鸿说道,“而且接下去肯定会让我们代为购买更多的药品,她信我们是成本价,你认为其他人信吗?应澜给筹赈会的车子,都是贴钱的,最后不也是被认为是在做生意?贴钱是不能持久的,薄利多销,互相得益才行。所以,轮胎翻新,我们也是这个宗旨。因为时间还很长,我们要经营下去,熬到抗战胜利。” 余嘉鹏点头:“我知道了。” 晚饭后,余嘉鸿和余嘉鹏、朱耀福一起把给何六的清单给整理了出来。 何六果然是个急性子,两天后她就把种植园的契约给送了过来,同时带来了一份药品采购清单,看着这个量,余嘉鸿认为,不仅仅是她的那点人马要。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138节 他轻轻地呼出一口气,想要大量进口药品不被抢夺,必须得要靠山,接下去的日子,通路都在云南,他得找地头蛇做靠山。 在重庆有更困难那一支军队找上了他,希望能帮忙买物资,他们比那些草鞋军都难…… 又过了三日,昆明城再送滇军出征,余嘉鸿和余嘉鹏也去送,何六的部队后是云南妇女战地服务团,姑娘们穿着军装唱着六十军军歌,往前去: “我们来自云南起义伟大的地方, 横穿过贵州、湖南,开赴抗敌的战场。 弟兄们,用血肉争取民族的解放! 保卫蔡松坡留给我们的荣光。 不能让敌人横行在我们的国土, 不能等敌机轰炸我们的澜沧江……” 第139章 镇守兰封的守将弃城而逃,镇守商丘国军也不战而逃,驻守开封的国军141师又跑了,开封就这么沦陷了。 眼见中原落入日军之手,在大雨中,河南花园口溃堤,浩浩荡荡的黄河水奔腾而下,将中下游变成了水乡泽国。 这次决堤,确实起到了阻挡日军的作用,让国军有机会阻击日军,也让武汉滞留的人员和物资有了撤离的时间。 到底死了多少人,受害的有多少耕田,这里的报纸只字不提。 报纸上说这是天灾,日本宣传说这是国民政府的人祸。 余嘉鸿知道答案,却也张嘴不得,只能烂在心里。 四个月后武汉失守,广州失守,战场上连续失利,丢了重镇武汉,又丢了通商口岸香港,阴云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 就是在重庆,也分成了两派。 马来亚华侨对国党的这位跟随中山先生的汪副总裁是有天然的好感。 不仅仅是中山先生与南洋有着渊源,也是因为汪副总裁的太太是马来亚富商陈家的小姐。 可就在这个时候,这位元老级的人物,这位马来亚华侨女婿,居然接连透过外国记者,表示了要跟日本人和谈。 他接见英国路透社记者,表示愿与日本谈判实现“和平”,谓:如日本提出议和条件,不妨害中国国家之生存,吾人可接受之,为讨论之基础,一切视日方所提出之条件而定。 他这样高级别人物的影响下,本来国民政府中就有很多意志不坚定的人,一时间寻求和平解决的呼声喧嚣尘上。 “凡是说要投降的人,都该送他们去印度,看看印度人过得是什么日子。接连饥荒,英国人有当回事吗?那些富商也不过是英国人手底下,去咬同族的狗。”余嘉鹏激动地说,“其实我们不也是英国人的……” “谁想做咬人的狗?”余嘉鸿到了火车站,他再次嘱咐,“我走了,你在这里千万要注意自己的安全,凡事多跟耀福叔商量。” “知道了。” 余嘉鸿走进了火车站,坐上了昆明到海防港的火车,昆明虽然被说成是春城,不过云南依旧有四季,火车穿梭在崇山峻岭之间,霜叶绚烂,若是没有战火,他倒是想和应澜一起坐着火车慢慢欣赏沿途的风景。 滇越铁路已经三十多年了,沿途有车站就有小镇,到了越南地界,一个个小镇充满了浪漫的法式风情。 在星洲,英国人总是吹嘘,他们把荒岛变成了繁荣的港口,他们把文明和现代带给了殖民地,然而这些看似光鲜的表象都掩盖不了掠夺的本质。 现在所谓的谋求和平,不过是将整个中国变成日本的殖民地。 南洋华侨总会主席陈先生在七次公开劝诫这位汪某人不成之后,又向国民参政会发了主题内容为“日寇未退出我国土之前凡公务员对任何人谈和平条件概以汉奸国贼论”的提案,刊登在报纸上。 火车到达海防港,广州和武汉沦陷了,香港那里的物资已经运不进去了,现在海防港已经成主力,兴泰轮船在海防港的公司规模早已不亚于香港公司,轮船忙碌地卸货,在送往火车站,或者直接通过中越公路去往桂林。 他选这个时间点过来,也正是因为有一批药物要到港,他翻看了药物清单,跟接下去送货进国内的那位管事沟通了细节。 后来何六那里又来人添了两批物资,一批比一批量大,刚好趁着机会可以帮北边运东西进去。 海防港的最后一个晚上,他在酒店里请兴泰轮船的管事们吃了一顿饭,感谢大家这些日子以来的忙碌,吃过晚饭,他回到房间,房间里有一张英文,一张法文的报纸。 他翻开英文报纸,赫然入眼的是,长沙大火。 南京失守,来不及搬走的物资,沦落到敌人之手,现在的长沙有从武汉那里转移过来的物资,而且长沙本身就是一个历史悠久的城市,也是一个经济发达大城。来不及转移的物资和长沙固有物资落入敌手,对西南地区是极大的威胁。 国民政府做了一个决定,烧了长沙城。 三千年的长沙城,就这样付之一炬,余嘉鸿眼睛有些模糊。 他憎恨求和派,他也一直坚持抵抗到底,也为了抵抗到底而做准备,但是看到花园口决堤和长沙城被烧这样的消息。用这样的措施来抵抗?余嘉鸿无力地坐在沙发上,一坐就是一整夜。 终于熬到天亮,他第一时间去码头边的一个杂货铺,把自己的一支金笔交给了铺子的老板,说:“你们拿着这支笔去昆明找余嘉鹏,让他安排人进兴泰行。” 兴泰商行是余嘉鸿和何六合作成立的贸易商行,余嘉鸿委派了管事来管理。 本来七月就打算回南洋的他,拖延到这个时候,就是为了把物资采购这块弄顺畅了。他帮陕北采购过两批物资,陕北也提过想要有人在兴泰行,他拒绝了,他愿意帮忙,却不想牵扯太深,他们只是南洋华人,只是想要为母国出自己的一份力,不想牵扯进政治,然而? 能多帮,就多帮一点吧!上辈子,陈先生后来也对重庆失望,带着人去了陕北,和陕北建立了联系。 余嘉鸿上了自家的货轮,货轮开往回家的路,这些日子以来心头一直闷得慌。 他总是开解自己,最终日本会战败,无论是中国还是南洋都会迎来曙光,星洲也会独立建国,不再成为殖民地。 轮船停靠在码头,余嘉鸿走出船舱,下了码头,抬头上去,看见了她。 叶应澜看见余嘉鸿,奔跑下来,余嘉鸿放下手提行李箱,快步走过去,一把抱住他。 抱住她的一瞬间,余嘉鸿心头的石头暂时卸下,他轻声唤:“应澜,我想你。” 这一声,让叶应澜带着鼻音埋怨:“说好去两三个月,最后却走了大半年。” 余嘉鸿摸着她的头发,说:“我不是回来了吗?” 他搭的是货轮,这个时候装卸工开始进轮船了,卸货了,一个个往他们这里看来。 叶应澜推了推他:“走了,回家了。家里人都等着了,向好知道你要回来,天刚刚亮就催着爷爷奶奶带她过来。” “爷爷奶奶也来了?” “来了,爷爷跟阿公在喝茶。”叶应澜挽着他,两人上了岸,叶应澜上了驾驶座,转头看他:“瘦了,黑了,还有黑眼圈了。” “有吗?” 叶应澜伸手到他的鬓角上:“都有白头发了。” “哪有?” 叶应澜捏住白发给他拔了下来,放到他手里:“看看,这是老了。” “我怎么老了?叶应澜你……”余嘉鸿见她一双眼睛含情脉脉地看着她,他探头过去亲上了她的脸颊,“开车。” 叶应澜开车回家,余家花园的大门早就打开了,她把车停下,两人一起下车。 嘉鹄和向好往他们这里飞奔而来,余嘉鸿蹲下,搂住两个孩子。 “哥哥!” “哥哥!” 虽然向好被叶家收养,宝如已经改叫叶应澜“姐姐”,叫余嘉鸿“姐夫”,向好只肯叫“哥哥”。 余嘉鸿亲一口嘉鹄,再亲一口向好,他站起来说:“半年没见,向好已经变成白白嫩嫩了。” “你瘦了,还黑了好多。”余老太太和叶老太太一起过来,后头跟着蔡月娥。 “可不是吗?出去的时候,孩子还是白白嫩嫩。”叶老太太也心疼。 反倒是蔡月娥安慰两位长辈:“国内在打仗,他又一直在忙,又不是去享福的,瘦点黑点也正常,孩子吗?吃点苦也应该的。” 看到嘉鸿这样,余老太太不禁想:“不知道嘉鹏怎么样了?” “嘉鹏?”余嘉鸿眨眨眼,“他被一个姑娘看上了。” “真的,快跟我说说,是哪家的姑娘?”有了这个话题嫲嫲立马兴奋起来。 余嘉鸿搀着嫲嫲一起往里走:“那位小姐是何家的六小姐,从小习武,练得一手好枪法,英勇善战。听闻武汉会战……” 蔡月娥听了问:“这个姑娘去战场了?” “在说什么呢?”余老太爷问。 余老太太皱眉跟老男人说:“嘉鸿说,有个姑娘看上了嘉鹏,但是那个姑娘是个上战场杀敌的花木兰。” 余老太爷问:“你说那个姑娘是不是跟你爷爷合作开种植园的何六小姐。” “啊?那个有些……”余老太太还没出口。 余老太爷大笑:“你就别想得美了,你想这么一个花木兰,怎么可能看得上嘉鹏这么个别扭脾气的?” “什么叫我想得美,嘉鹏怎么别扭了?嘉鹏也是顶天立地的好男儿。”余老太太眼里,自家孙子都好。 叶老太爷应喝:“可不是吗?嘉鹏也是顶顶好的孩子。” 一家人欢欢喜喜进屋去,蔡月娥说:“长途跋涉也累了,吃饭还早,先上楼去洗个澡,休息一会儿再下来。” 还是自家妈最懂他,余嘉鸿拉着叶应澜说:“走了,我们回房去。” 小夫妻俩刚想要往东楼走,余修礼走了过来:“嘉鸿,林先生知道你回来,让我和你一起去筹赈会,他们想听听国内的情况,走吧!” 叶应澜笑着推了推他:“快去。” 余嘉鸿无奈地往外走。 第140章 余嘉鸿走出筹赈总会的时候,太阳西斜了。 他在国内待了七八个月,余家的船运一直在帮筹赈会运输物资,陈先生和林先生也想从各方面了解国内情况,余嘉鸿就从他的角度讲述了国内的情况,主要是西南的情况。 其实两位也知道,黄河决堤时间太过于巧合,而后面文夕大火,火烧长沙城,三万多长沙人丧生火海,则是明明白白政府干的。 和派投敌,战派不顾百姓死活。物资进国内层层盘剥,开工厂又是吃拿卡要。 他们这些在海外的华侨最多能说两句,又不能起大作用。 余修礼上车,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余嘉鸿说:“爸,不管怎么说,还有那么多誓死守卫国土的人。” “嗯!” 回到家,余嘉鸿和等了他一整天的家人吃饭。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139节 吃过晚饭,小夫妻俩去书房跟余老太爷和叶老太爷一起说话。 叶应澜泡茶,给别人喝大红袍,给余嘉鸿喝罗汉果茶,在筹赈会说了一整天,他的声音都变了。 没聊几句,余老太太和叶老太太到门口,叶老太太跟老男人说:“嘉鸿这次在家要待几个月,孩子一路奔波,又去筹赈会说了一整天,让他早点睡。” 余老太太也看着老头子不舒服:“我们老姐俩商量好了,明天中午小夫妻俩在家吃饭,晚上去爷爷奶奶家。有什么事非得今天就说清楚吗?” 余老太爷跟叶老太爷说:“真是我们俩老糊涂了,让孩子回去补觉,有什么明天再说。” 说要走,向好一直转着头,看着余嘉鸿,蔡月娥见了不忍说:“向好,你今晚就住这里,跟弟弟睡?明天跟哥哥一起回家?” 听见这话,向好仰头看叶老太太,老太太知道她的心思,点了点她的小鼻子:“你留下。” 向好开心地奔跑过来,牵住了余嘉鸿的手。 等叶家的车子出了大门,老太爷说:“你们也快回去吧!” “嘉鸿,明天别急着陪我们吃早饭,睡到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起。在家了补补觉。”老太太叮嘱。 “知道了。” 一家子回东楼,向好跟余嘉鸿和叶应澜摆手:“哥哥、嫂嫂晚安!” 嘉鹄也摆手。 “晚安。”余嘉鸿伸手揉两个小家伙的头,“等明天,哥哥和嫂嫂陪你们玩。” “嗯。”向好仰头开心地笑。 小夫妻俩回到房里,叶应澜伸手给他拉开领带,解开扣子:“快去洗澡,好好睡一觉。” “一起。”余嘉鸿问。 “你就这么着急吗?”叶应澜推开他。 余嘉鸿抱着她,在她耳边问:“你不想我?” 叶应澜半推半就和他进了浴室,大半年不见哪有不想,和他痴缠了一回,两人一起到了床上。 知道他要回来昨夜翻来覆去睡不着,到了码头接到了人,回来就被人接走了,这会他才属于自己,叶应澜脸贴在他的胸膛上,听他说话,叶应澜想起嫲嫲琢磨了一下午,既欢喜,又烦恼的事,问:“嘉鹏真跟那个何小姐在……” “没有。”余嘉鸿低头,“何小姐只是一时兴起,嘉鹏不是那么随便的人。再说何小姐六月初就去了前线,至今未回,两人也没多交往。” “那你还跟嫲嫲说那些,让嫲嫲为了这件不存在的事瞎操心?”叶应澜问男人。 “傻,她担心这些总归比担心我俩的安危要强,这种事,又烦恼又期望。” 有道理,嫲嫲最近这些日子在佛堂的时间越来越长,求完了菩萨还要去祠堂求祖宗,烦恼这个确实比担心他们兄弟俩的安危强。 不对啊!叶应澜看着余嘉鸿:“你这样说,虽然何小姐在国内,我们在南洋,可万一嫲嫲跟她那帮子老姐妹说漏嘴呢?那不是连累了人家姑娘的名声?” “名声?何六最不在乎的就是那么点名声。”余嘉鸿把何六那些混账事情说给她听,“她喜欢美少年,而且没多少长性?” “啊?”叶应澜微微张开了嘴巴,只听说过浪荡公子,可没听说还有大家姑娘这样的。 “不对啊!你比嘉鹏有魅力多了,那她有没有?”叶应澜的手捏紧了余嘉鸿的胳膊。 莫说她爸是个花花公子,就是上海和南洋,有钱男人大多数都是妻妾成群,余家这样的是极其少数,就算是有这样的家规在,爷爷当时也不敢选留洋的余嘉鸿,说是留洋的男孩子心思活络。 可自从跟余嘉鸿成亲,他给了自己满满的信心,哪怕分隔两地她也从未担心过。 但是不代表她不会吃干醋,叶应澜撑起来,凶巴巴地问:“她有没有?” 老婆鼓起腮帮子吃醋的样子,把余嘉鸿逗乐了,他笑着把她抱住:“她有原则,不碰有妇之夫。我不在她选美范围,她深表遗憾,却无可奈何。” “这人?也太……” “这只是她的一面,不过我保证,你若是见了她,你们会成为朋友的。” “你倒是不怕我学坏?” “你不会。”余嘉鸿低头亲吻了叶应澜的额头,“睡吧?睡饱了,我们明天早上再补。” “补什么?”刚问出声,叶应澜一下子反应过来,张口就咬,余嘉鸿捏住她的鼻子,“小狗松口。” 叶应澜松了口,转身过去睡觉,余嘉鸿侧身过来从背后抱住她。 叶应澜很快进入梦乡,这些日子她总是在半梦半醒之间做梦,梦里的自己和现在的自己,相似又不完全相似,他也是如此,总觉得那是另外一个世界的自己。 这次自己和一个女子在蒸腾的汤池里泡着。 那个女子,搭在她的肩上:“没想到啊!真没想到你是一身的雪肌玉肤,我看了都要垂涎三尺。” 自己拍开了她的手,离她远一些:“说话就说话,动手动脚做什么?” 自己躲,她过来靠在池壁仰头:“你啊!就是被那些破规矩给禁锢了。你说你都成过婚了,怎么就能忍住不想那些的?” “这种事有什么乐子?”自己嫌弃地说道,她又不能说自己跟前夫什么都没有。 “我知道你为什么不想了。是你那个前夫不懂吧?是不是你跟他做的时候很疼?” 自己羞恼地要过去捂住她的嘴,被她掰开了手,这人就是没脸没皮,她说:“这种事情做得好,是极致快乐。” “我又不像你,没男人不能活。”自己终于生气了,从汤池里起来。 她也爬出了汤池:“你看看我背上,差点要命的伤疤。” 她背上有一个伤疤,要不是偏了一些,恐怕真会要她的命。 她说:“除了这个,我屁股这里,腿上还有。” 自己看着她身体上的子弹疤痕,想想都疼。 她说:“日本和法国达成了协议,越南落到了日本人的手里,这一天天日本飞机专门炸车队,咱们,包括余嘉鸿,都是有今天没明天的人。我呢?是及时享乐,你们俩呢?我实在不知道你在别扭什么?你是他堂弟的前妻又怎么了?是他堂弟负你,又不是他负你。他对你的心,你看不出来吗?就他那患得患失的样子,只怕是个雏儿。郎有情妾有意,而且你又没真正感受过个中滋味,他呢?还没尝过女人的滋味。要是死了,多可惜?” 自己横了她一眼:“有病。” 后来自己又收到了她留给自己的信,说她又要带兵打仗去了,信中提了一句:“过分含蓄克制,只会遗憾终身。” 余嘉鸿被抽调出去运一批军援,大家都知道这一次被日军盯上了很危险。 他要走了,那一晚,自己几次打开门,看他住的房间,脑子里满是何六的话。 她有一个疯狂的念头,但是在余家遭受的那些委屈,又阻止了自己的脚步。 天亮了,他即将出发,他看着自己,那双眼里有着对她的不舍与眷恋,然而再多情绪,最终他想要云淡风轻,说:“一次普通的任务而已。” 她终于没办法再忍,上前一步抱住他,在他耳边说:“我等你回来,我们一起回家。” 是!只要他能活着回来,她愿意再踏进余家。 当炮弹落到自己的车上,瞬间的高温,她来不及反应,她知道自己回不去了,兑现不了承诺了。 “应澜,应澜。” 叶应澜睁开眼,这时余嘉鸿打开了电灯,强烈的光线让她捂住了眼睛,她的脑子里多了很多东西,纷繁杂乱,却又有迹可循,前世今生,一切的一切完整了。 她的手臂被余嘉鸿挪开,他温热的唇印在她的额头问:“做噩梦了?” 她摇头:“不是。” “身体不舒服?”余嘉鸿焦急地问。 叶应澜依旧摇头,这下她总算是明白了,为什么明明自己做了那个梦,不想嫁入余家了,他说要娶自己,自己压根就没反抗。 上辈子他也回来了,但是他回来得没那么凑巧,第二天敬茶之后,认识余家人,他疏离地跟自己应了一声,他是余嘉鹏的堂兄,大房的人,自己自然不会跟他多接触,之后她被困在余嘉鹏母子,还有秀玉的矛盾中,自己度过了人生中最为艰难的日子,最终还是决定听从本心,决定跟余嘉鹏离婚,决定下了之后她就回了娘家,回到了车行。 并不是像书里说的那样,余家认为离婚不体面,而是阿公和嫲嫲,自始至终都认为是二太太和余嘉鹏的错,他们希望能挽回,能劝她回去。 然而,自己回到了自己擅长的地方,没有了挫败感,整个人都舒服了,她发现女子找个归宿找个依靠,这种话都是骗人的。自己有双手有本事,能养活自己,为什么一定要嫁人? 在她的坚持和爷爷的支持下,余家答应离婚。 这段时间里,她和余嘉鸿连相识都算不上,他们之间真正地认识彼此是她组队和他一起回国。 这辈子,他能踩着点回来,还冠冕堂皇地说,为了报恩,才要娶她,却当场就抱起她,弄得全场哗然,还早早给她揭开头巾,让她能换鞋休息…… 想起这辈子的种种,哪里是报恩?明明是上辈子的他回来了。 余嘉鸿手背贴着她的额头:“没烧啊!” 叶应澜假装不高兴,沉着一张脸,看着他:“余嘉鸿,你凭什么认为,这辈子我就愿意嫁给你!” 余嘉鸿愣在那里…… 第141章 叶应澜坐了起来,低头把睡衣的扣子给扣上。 余嘉鸿也坐了起来,看着她把胸前的扣子扣上,她这是什么个想法? 叶应澜睡衣穿得整整齐齐,沉着一张脸:“你欺负十八岁的我,只会听从祖父母的命令不会反抗,是吧?” 把那本书和自己的记忆结合,她大致是知道了,眼前这个二十来岁的躯壳里装的是什么样一个灵魂了。 “我……” “婚礼当天,我看见余嘉鹏走了,我摘下盖头,决定不结婚了。你冒出来做什么?”叶应澜哼笑一声:“余家重信,余家要报恩,说得多好听?实际呢?余嘉鸿,你这是骗婚。” 余嘉鸿猛地抱住她,唇落下,从眼睑到嘴巴,他轻声呢喃:“应澜,我的心是真的。” 他的声音焦急。 不行,这样被他抱住,自己马上就投降了,叶应澜推开他,挣扎着要下床,他拉住她,声音颓丧而委屈:“应澜……” “你委屈什么啊?我不是落入了你的圈套,在你甜言蜜语的攻势下,立马就投降了。”叶应澜掰开他的手,“放我下去,我要去上厕所。” 余嘉鸿放开她,叶应澜下床去。 好似怕她会跑,他亦步亦趋跟过来,叶应澜进卫生间,站在门口,问:“你想干什么?是不是我上厕所你都想监视。” 他退后了一步,叶应澜关上了门。 听他在门口说:“应澜,我醒来的时候,刚好在回来的路上,我紧赶慢赶回来。当时要是不这么做,嘉鹏救了秀玉回来,要继续跟你成亲,怎么办?他理由多简单,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他不是赶回来了吗?你爷爷就是再不舒服,阿公去劝解之下,估计也会让你们继续成亲。我确实有私心,我就是私心,我就是想娶你,那我只能抢在他前面。” 叶应澜眼睛湿了,肚子也涨,她坐上抽水马桶,想要小解,听见他还在说:“应澜,我知道我不对,你要打要骂都可以,我想了你那么多年,我回来了,有了这个机会,我要是错过?我一边希望你是那个什么都记得的应澜,一边我又希望你什么都不要记起……” 他站在门口,自己都不好意思上厕所,叶应澜来气了:“你走开啊!” 听见脚步声远离,叶应澜上了厕所,洗了手,洗去了脸上的泪,自己怪他什么?在他的角度看来,前世自己不是接受了安排,等余嘉鹏回来,跟余嘉鹏继续拜堂了吗?甚至被迫接受了秀玉做二房。十八岁的叶应澜,哪里会反抗? 想想梦里,自己死了之后,他人前坚强,人后无助。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140节 还有书里,他临终跟嘉鹄说,国门开了,一定要送他回云南,借口想和牺牲的战友为伴,让嘉鹄把他的骨灰撒入她牺牲的地方。 叶应澜也不忍再跟他闹,她拉开门,走出去,房门大开着,他不见踪影了。 这人去哪儿了?叶应澜愣了,不可能是因为自己就说了那么几句,他受不了,跑了吧? 叶应澜想着自己要不要出去找他? 听见脚步声,她往门口看去,之间他手里拿着一块……搓衣板。 他把门关上,走到她面前:“应澜,我知道再多的理由,都是我枉顾你的真实意愿,但是这辈子咱俩感情这么好,总不能……” 想到他可能想干什么?叶应澜只能逼自己继续逗他,问:“总不能……怎么样?” “总不能离婚吧?”余嘉鸿捏紧搓衣板,“要不你出个气,咱们就算这事,过了?” 叶应澜站了起来,低头看了他手上的搓衣板,“苦肉计?” 叶应澜走到床的另一边,背对着他坐下,她怕自己会笑出声。 她看都不愿意看自己,这事可怎么解决? “应澜,爷爷奶奶和阿公嫲嫲都知道我们俩感情好……” “你什么意思?”叶应澜咬住唇,控制不要笑出来。 “不管我们私底下怎么相处,在长辈面前千万不要表现出来,不要让他们担心。”余嘉鸿问,“好不好?” 叶应澜手放到睡衣的扣子上:“那你想私下怎么相处?” “跟我们刚成婚的时候一样,你没决定之前……我不碰你。”余嘉鸿觉得自己这个承诺下得太难了。 叶应澜已经把扣子都解开了:“哦,不碰我?” 叶应澜等了会儿没听见他确认,她问:“你说真的?” 她这么问,他又懊悔了:“应澜,咱们在房里,你把这口气给出了,咱们把这事给过了,你又不是仅仅是上辈子的应澜,也是这辈子的应澜,我们俩的感情这么好,真要我不碰你,我也做不到。” “你反悔了?”叶应澜说。 “那倒没有,如果你真不愿意,那我肯定不碰你。” 不是?她在干嘛?余嘉鸿见她睡衣褪下,露出美背,她还把头发捋到前面,自己可以看见昨夜在她背脊上留下的痕迹。 “应澜……你……” 叶应澜拉开毯子,趴在床上,侧头过来看他,又看向床头的w.l小钟:“昨夜我们九点就睡了,现在四点四十二,睡得也差不多了,你说要补,我就想着可以补了。不过,搓衣板拿都拿了,要是不用,岂不是辜负了你的一片心意?要不这样,你意思意思,跪到五点?” 余嘉鸿终于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他笑出声,把搓衣板往地上一放,连忙上床,低头亲她,喘气说:“你太坏了,吓我。” 叶应澜转身推他:“真的呀!你找搓衣板不容易吧?” 还说,还说!余嘉鸿羞恼地把她翻过来,低头堵住了她的嘴,唇舌交缠,叶应澜双臂抱住他,回吻他…… 恢复了记忆的老婆对他依然热情,余嘉鸿意犹未尽,亲着她的肩胛骨:“应澜,上辈子,你是不是也喜欢我?” 其实,他现在已经知道这个结果了,但还是想亲耳听她说那句话。 叶应澜又累又舒服:“你知道何六跟我说过什么话吗?” 余嘉鸿一顿:“她能说什么好话?” 叶应澜翻身过来,看着他:“她说,你那患得患失的样,必然是个雏儿?” “这个女人!”余嘉鸿羞愤,“就不会说句正经话。” 叶应澜笑:“她说咱们三个都是今天不知道明天的人,说你要是到死都没尝过女人的滋味,一辈子不是亏了?” “谁像她一样?脑子里只有这档子事。”刚刚做完这档子事的人义正言辞地说。 “哦!那我就放心了。原来上辈子你对我没这种想法。幸亏你出任务的前一晚,我没被她信里的几句话蛊惑,否则?”叶应澜一脸侥幸的表情。 难道是?他抱住老婆,激动地问:“应澜,那一晚,你想做什么?到底想做什么?” “没什么?”叶应澜闭上眼,“我累了,想睡觉。” “你说,到底想做什么?”余嘉鸿听不到回答,低头咬叶应澜,一路咬下去。 叶应澜推开他的脑袋,说:“你现在想做什么?我当时就想做什么。” 得到这个答案余嘉鸿心花怒放:“应澜,你居然……” “不然呢?这辈子婚礼那日,我揭开盖头就决定这个婚不成了。可被你一抱,哪怕是没有上辈子的记忆,我也不想拒绝。”叶应澜白了他一眼,侧身过去睡,“你还真以为我就随便换哪个都可以?你还真以为你魅力无边,我跟你成婚没几天,就喜欢上你了。” 余嘉鸿从背后抱住她,啧啧啧出声:“原来你那时候就对我……好可惜,你那晚为什么不来?” “我不来,有人在我死后,抽烟解愁,甚至要跑湖里,不想活了。我要是来了,你还不当场殉情?”叶应澜掀他的底。 余嘉鸿心头一抽:“你都知道?” “我一直在啊!我就守在那里,等你过来等你过去,陪着你抽烟,听你跟我说话,你说的话我全听见了,只是我说的话,你听不见而已。后来战争结束了……”叶应澜停顿了一下,“我累了,还想睡一会儿。” 战争结束了,她一直在等着自己,自己却一直没去,那样漫长的等待,她是怎么熬过来的?余嘉鸿贴着她:“再睡会儿。” 叶应澜又转过来,往他身边,找了个舒服的位子,睡了。 再醒来已经是早上九点多,叶应澜推了推余嘉鸿:“起来了,早饭不吃,别中饭都赶不上,要被他们笑死的。” 叶应澜换着衣服,听余嘉鸿问:“我听钱叔说吴叔去巴达维亚开车行了?” “往来运输费太贵,而且巴达维亚人口众多,去那里开厂也合适。” “我考虑的是日军入侵南洋,马来亚这里针对华人屠杀最严重,印尼会好一点,最好印尼工厂能更大一些。”余嘉鸿说着印尼的情况,拿起耳坠给她戴上。 “就怕他们真去印尼了,以后留在那里。那也是隐患,后面印尼排华很严重,禁止开设华文学校,禁止用华人用华文姓名,还有宗教文化习俗这块的规定,即便如此,即便如此,还是发生了死了三十万华人的大屠杀。”叶应澜摇头叹息。 “你怎么知道印尼民族独立之后的事?”她有前世的记忆,他知道了,但是她怎么知道后来的事? 见他疑惑的眼神,叶应澜说:“我做过一个梦,梦里……” 叶应澜把那本书的大致内容跟他说了,她说:“这本书是站在秀玉的角度讲故事,但是以我对秀玉的了解,她不是一个颠倒黑白的人,明明前世是我跟二婶还有嘉鹏之间的矛盾为主,迁怒了秀玉,可书里却是我妒忌秀玉,要争抢余嘉鹏。这真说不通。” 居然是这样,余嘉鸿说:“有人要给我写传记小说,我怕他们给我乱配女人,屡屡拒绝。照你这么说来,应该是别人眼里,秀玉的样子。” “是啊!这本书里有句话很突兀,秀玉的孙女幻想她跟嘉鹏的美好爱情,秀玉却说‘今生缘尽’。” “我回来之后,秀玉一直帮我做事,她心细如发,又聪明肯学。生意上我俩说得还挺多,她到底是不是喜欢嘉鹏,我从未细想过,甚至回来,我也想帮她和嘉鹏再续前缘,还是你提醒我,秀玉其实不愿意嫁给嘉鹏。” “嘉鹏这么别扭,二婶又是这种脾气。谁吃他们家的饭谁倒霉。”叶应澜笑着跟他说,“你不在的这段日子,秀玉和安顺一起跑槟城和马六甲,两人已经互相表明了心意。” “这可太好了!秀玉上辈子护住嘉鹄,又把嘉莉给领了回来。自从爷爷杀了你爸,那些姨太太鸟兽散,是安顺把你奶奶领在身边照顾,战后重开了兴裕行,他们俩一个是我的恩人,一个是你的恩人。”余嘉鸿说道,“既然两人都表明了心意,秀玉姐弟早就跟那个赌鬼爹断了来往,安顺也就母子俩,早早把婚事给办了。” 他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又让叶应澜想起他第一次见安顺时候,那一声“安顺弟弟”。还有跟她说什么,他容易吃醋。当时自己还真以为他是紧张自己,没想到还真有前因后果。 想来,上辈子谢大哥千里迢迢赶回国内帮他们的忙,谢大哥帮自己很多,自己请谢大哥吃饭聊天。他都看在眼里,恐怕那时候他都泡进醋缸里了。 难为他这辈子回来,还要借机会介绍谢大哥给她认识。 “你说得对,安顺弟弟是我前世的恩人。”叶应澜故意把着重说“安顺弟弟”。 他那点小九九在同样两世为人的应澜面前无所遁形,他轻声叫:“应澜……” 第142章 小梅见他们房门开了,带人进来收拾。 “小姐、姑爷,我拿了粥上来,放在起居室了。你们略微垫垫肚子,昨天少爷都没好好吃饭,今天太太依旧亲自下厨,在做饭呢!” “知道了。”叶应澜应。 两人刚刚要往外走。 一个女佣见到地上的搓衣板:“徐妈一大早在找搓衣板,怎么在这里?” 小梅拉了一把女佣:“拿了走了,别话多。” 女佣捡起搓衣板往外走,叶应澜没好气地瞪了一眼余嘉鸿。 夫妻俩喝了粥,下楼去,嫲嫲在后花园看向好、嘉鹄和佣人家的几个孩子一起做游戏。 嘉鹄和向好看见他们俩过来,拉着哥哥嫂嫂,要他们一起玩老鹰抓小鸡。 余嘉鸿护着一队小家伙,叶应澜跑去抓,一个和嘉鹄差不多大的小娃娃逃离了队伍,被叶应澜追上一把抓住,小娃娃嘴一瘪哭了。 叶应澜连忙抱起她:“不哭了,不哭了。” 老太太身边的玉兰姨拿了一把糖过来,递给叶应澜,再去分给其他孩子。 叶应澜给小娃娃剥了糖纸塞进她嘴巴里,小娃娃收了眼泪,余嘉鸿给小伙伴们吃糖。 玉兰姨看着跟老太太说:“我们大少爷和大少奶奶是真心喜欢孩子。” “成了亲的,不打算生,没成亲的那个?”老太太叹气,“算了,算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我老了,一天管住三顿饭,求菩萨保佑一家老小平平安安就好了。” 余修礼也在家,他正在跟老太爷喝茶,他站在窗口喊:“嘉鸿、应澜,进来。” 余修礼叫了儿子儿媳,父子俩坐下继续喝茶,余修礼跟老太爷在说昨天余嘉鸿在筹赈总会聊的内容。 余嘉鸿和叶应澜进书房,电报不能详细说,信件辗转而来个把月都过去了。 按照余嘉鸿的来信,余家在仰光港,兴建仓库,扩充人力,之前余家先人一步走滇越铁路,刚开始有的客户听劝,有的客户还觉得走海防港运费贵。 这次广州和武汉沦陷,很多客户的货物滞留在香港、广州和武汉,滞留在香港的,大不了从香港往海防港运,但是广州和武汉的,没了就真没了。 现在客户基本上都听兴泰的人建议,他们建议走哪个港口,就走哪个港口。 他们家承运的货物滞留的是最少的。现在余家的轮船正在把滞留在香港的物资海防港运。 现在回过头来看,若是当初听了兴泰的建议,兴许就不会弄得这么狼狈,所以现在要往国内运的货主都找了上来,余家运力不过这么点,只能紧着老客户。 这么一来,其他要往国内走的轮船公司,会把兴泰作为风向标。这样最好了。 说完正事余修礼问:“爸,明天晚上鲁老板有个酒会,您看?” “我就不去了,你们夫妻俩带着嘉鸿夫妻俩去吧!”余老太爷抬头看了看钟,说,“吃饭了!” “那行。”余修礼说道。 叶应澜和余嘉鸿坐下,余嘉鸿面前一个蚝烙,一个酱油水杂鱼,一个黑胡椒炒蟹,他想动筷却不见他妈,问:“我妈呢?” “给你炖了个汤。她去看好了没有。”老太太说。 “我在家又不是只待几天,用不着好吃的这两天让我一下吃完,慢慢来吗!”余嘉鸿见他妈过来,说给他妈听。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141节 蔡月娥领着佣人过来,佣人把一盅炖汤放在余嘉鸿面前。 “妈是看你瘦了,黑了,所以要给你补身体。”叶应澜说。 “谢谢妈!”余嘉鸿打开炖盅盖子喝汤。 一家子开始吃饭,余嘉鸿一勺子舀起来一个东西,问:“这是什么?” “海马。”蔡月娥说。 “哦!”余嘉鸿又喝了一口,他脑子里警铃大作,“妈,你这是给我炖的什么汤?” “海马肉苁蓉羊肉汤。”蔡月娥脸色淡淡。 余嘉鸿脸色变了,余修礼侧头跟老婆说:“你怎么给儿子喝了?” “反正你不喝也浪费,让他喝不刚好?”蔡月娥说。 叶应澜见余嘉鸿脸色不对劲,轻声问:“这东西做什么用的?” 余嘉鸿在她耳边说:“壮阳补肾,养精血的。是大舅舅吃的补汤里的一张方子。” “啊?”叶应澜愣了,不浪费,也没得这么不浪费的吧? 自家婆婆平时事事周到的一个人,怎么会给儿子炖这么个汤?叶应澜看向蔡月娥,蔡月娥被儿子、老公,尤其是还有儿媳妇看,她咳嗽了一声。 “是我让你妈给你炖的。”老太太说道。 “嫲嫲!”余嘉鸿都不知道嫲嫲居然是这样的嫲嫲,“我这个年纪不用吃这个吧?” “怎么不需要?”老太太说,“昨夜你们为了洗床单都去拿搓衣板了。你们年轻夫妻,很久没见,闹得厉害些也没什么。注意保养就好了!” 家里虽然有佣人,他们不会把沾了那些东西的床单扔给佣人,都是自己手里搓两把,再扔在卫生间让佣人来收。 不过叶应澜无论如何都没想到,佣人们居然会把搓衣板联想到这里? “嫲嫲,其实……”叶应澜想要开口,腿被余嘉鸿给碰了一下。 “我喝。”余嘉鸿一口气把里面的汤带肉全吃了,这种事,解释就是掩饰,不说还好,说了就没完了。 吃过饭,两人陪着老太太说了会儿话,老太太就催着他们早点去叶家,老两口也想孙女婿的,昨天叶老太太都没好好看看孙女婿,跟孙女婿说话。 叶应澜过廊桥,见左右没有人,气不过伸手捶他:“我被你丢人丢死了。” “那总比说,你要让我跪搓衣板的强吧?”余嘉鸿问她。 “我什么时候让你跪搓衣板了?是你自己瞎想,自己要拿搓衣板。我舍得让你跪吗?现在好了,刚才嫲嫲这么说,肯定是认为我不懂规劝你,任由你瞎胡来。”叶应澜一进东楼就伸手拧他的胳膊,拧他的腰。 “你说,我妈怎么会想给我爸炖补汤喝?”余嘉鸿转移话题。 叶应澜还没回,听见一声咳嗽,两人仰头余修礼在楼梯平台上。 余修礼沉着一张脸,到楼下,跟儿子说:“应澜不舍得,我舍得。去拿搓衣板!” “爸,我都已经喝汤了。” “在香港,你出馊主意,喝汤的名头扣我头上。回来了,你喝汤,这名声还得我顶。”余修礼气不打一处来,“你真孝顺。” “爸,今天这事不是得怨我妈吗?”余嘉鸿说。 “怨我什么?”蔡月娥的声音传来。 “那不是您给我爸买了,他不吃,才轮到我的?”余嘉鸿笑嘻嘻地看着自己爹。 余修礼沉着一张脸:“想什么呢?” 余修礼气呼呼地往外走,还不忘抬头看一眼蔡月娥这个罪魁祸首。 蔡月娥连忙追出去。 叶应澜看着公婆俩人在外头拉拉扯扯了一番,公公露出笑容,婆婆这才开开心心地看着公公上车。 余嘉鸿在她耳边问:“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他还知道?她用询问的眼神看余嘉鸿,余嘉鸿:“走,上楼去。” 叶应澜跟着他进房间:“怎么回事啊?” “没什么。我妈生了嘉萱,他们就不想再生了,两人就像我们现在这样。不过还是有了嘉鹄,我爸就更加小心了,我妈当然不会怀疑他在外头有什么。估计是嫌弃他不行了。”余嘉鸿笑。 叶应澜也想笑,但是想想不对,她问:“你怎么知道这种事的?” “我说我们暂时不想要孩子。我爸跟我说的,说最好的避孕,就是少碰,问我做得到吗?”余嘉鸿从抽屉里拿了领带。 公公婆婆感情那么好,叶应澜幽幽叹了一口气:“难怪上辈子,咱妈会等二婶和秀玉带着孩子们走了,她就上吊了。” “我爸没我好。”余嘉鸿说,“他不解风情。” “呸。”叶应澜说,“老不要脸。” “叶应澜,我跟你说,这个就过分了。”余嘉鸿生气了。 叶应澜从他背后抱住他:“说错了,说错了。你是成熟稳重,有阅历,是我捡了大便宜了。” “这还差不多。”余嘉鸿说:“走了。” 夫妻俩下楼去找了向好一起去叶家。 叶应澜陪着向好坐在后排,向好昨晚睡的陌生床,今天早上又跟那群孩子们玩疯了,上车就睡了。 叶应澜搂着向好:“你知道阿公为什么不去鲁老板的酒会吗?” 余嘉鸿倒是没想过,他爸已经当家了,阿公基本上也不管家里的生意了,不去应酬不是很正常吗? “是不想在聚会上见黄老太爷。”叶应澜说,“四五月份的时候,日军要攻打厦门,厦门富商张义松带着一家老小辗转来到咱们这里。跟咱们家也算是同乡了,阿公为了让他们尽快在星洲安稳下来,出了不少力。” “这个张义松不是个好人。日本人来星洲,凡是1932年以后过来的华人,都是日本人严查的对象。这张义松为了活命,跟日本人提供了很多我们华人富商支援国内的细节。黄家跟张义松关系好,所以一家老小都太太平平到了战后。”余嘉鸿说道。 “可不就是吗?阿公跟张义松相处之后,他就发现了这个人不行,就远离他了。见黄老太爷跟张义松接触,虽然不做亲家了,但是到底是认识了几十年,他就想去提醒一声。没想到黄老太爷满肚子怨气,大骂阿公。”叶应澜摇头,“嘉莉退婚,兴泰新的生意不给他们做了,老生意他们还在做。也算是给他们留了几分面子了。他们现在攀上了张义松,就不稀罕咱们家的这点生意了。对了!黄越西要娶张义松的女儿,张家九小姐。” “让他们凑一起。”余嘉鸿摇头,“上辈子黄老太爷听阿公的,因为有婚约在,咱们家处处帮着他们家,阿公看不上张义松,黄老太爷也就跟着阿公了。现在黄家跟我们就这么点生意,黄家不稀罕了,让他和汉奸凑一起。” 车子进叶家,叶应澜发现叶家院子里多了一辆车,她下车,拉开车门就见爷爷奶奶,还有……叶应澜叫:“吴叔,你回来了?” “和应昊母子俩一起回的。”他说。 叶应昊从五姨太身边走过来,一路小跑到他们夫妻俩跟前:“大姐、姐夫!” 自从叶应澜和五姨太一起开车行,叶应澜跟这个弟弟也熟悉起来,应昊已经不像之前那样又礼貌却跟她保持距离,现在他们之间已经像真正的姐弟一样。 “应昊,什么时候来的?” “昨晚到的,今天早上给老爷打电话,知道姑爷刚刚回来,你们晚上来吃饭,我们索性就一起来了。”吴根生看向五姨太说。 五姨太笑容满满:“是啊!” 第143章 大人们坐在一起聊时局和生意,应昊和宝如带着向好一起玩。 余嘉鸿跟叶应澜的小姑父聊天。 这辈子叶应澜的小姑姑带着孩子去了美国,小姑父本就不是家族长子,本来应该也出去的,但他是筹赈会的理事,事情很多,他留了下来。 寒暄之后,小姑父坐在余嘉鸿的身边:“嘉鸿,我听林先生说你会把更多的时间放在筹赈会?” 余嘉鸿点头:“是。这些日子我一直在疏通海外物资进入国统区的线路,知道的比较多,我近期会留在星洲,会在筹赈会帮忙。” 叶应澜则是和五姨太、吴叔说巴达维亚的事。 巴达维亚的车行成立不足一年,生意又是一下子起来,加上又开了修理厂。 五姨太嫁给叶永昌之后也没出去做过事,哪怕她本人肯学愿意做,也是遇到了不少问题,况且这个车行还是名义上和她外祖家合作,以前她外祖家败落,靠着叶永昌给的钱,一起度过困难的日子,就还好。 现在生意这么好,五姨太的表哥表弟们已经不满足,给点分成,都想来分一杯羹,这倒是弄得她和外祖母都难做。 来南洋的华人,都免不了要找洋人做靠山,遇到这种事也是预料之中,叶老太爷笑着说:“劳拉,无论是你外祖那一边,还是你家族这一边,你都要硬气,否则他们就会得寸进尺。你外祖母把你养大也不容易,孝敬外祖母,给她养老,自己有钱了,照顾你表兄表弟们,这也是人之常情,但是不能让他们拿这个来拿捏你。这样,过几天我去趟巴达维亚,带你和根生一起去和乔治吃顿饭。让你外祖家的人知道,我们不是找不到合作的荷兰人,而是因为你才跟他们合作。当然,实际上我们是不希望所有的业务都跟乔治合作。” 五姨太点头:“谢谢老爷。” “慢慢来,你是有慧根的。”叶老太爷说。 吴根生笑看着五姨太:“老太爷可很少这么夸人。” 五姨太不好意思地低头笑:“希望不辜负大家的期望。” “肯定可以的。”叶应澜跟她说。 “爪哇这里的工厂,我认为一定要重点发展。”余嘉鸿趁着这个机会说,“南侨总会设立在星洲,日本人当初嚣张地说三个月就能拿下中国,现在深陷其中,有一个原因就是物资支援源源不断地进入中国。而其中南侨总会筹措的资金占了70%,南侨总会是南洋八十多个筹赈会,一千多个分会的核心。就像日本进入南京,会那样震慑、泄愤进行大屠杀,他们如果攻入星洲,大概率会针对华人屠杀。我们一边要支持国内,我们一边也要为我们华工考虑后路。” “可英国人会让他们攻打进来吗?” “我是说往坏的方面打算,欧战德国输得不甘心,今年德国吞并了奥地利,英美法这些国家也仅仅是抗议,最后接受了这个事实,德国不仅没有停下吞并的脚步,而是越来越激进,又占领了苏台德地区,英美法为了将祸东引,让德国和苏联发生冲突,又妥协了。这几天德国全境针对犹太人乱了起来,现在英文报刊上铺天盖地都是这种消息。下一把火会烧到那里?欧洲乱起来了,英国、法国、荷兰这些殖民国家还顾得上南洋吗?另外,如果日本进攻南洋,南洋混居的各种族人群,各有自己的利益,能团结起来一起帮殖民者打退日本人吗?”余嘉鸿问。 叶老太爷叹:“连英国人都未必会坚持,更何况本来就有各种争端的华、巫、印各种族的人。” 余嘉鸿说:“所以要做好准备,我们没办法帮所有人,但是我们能尽可能帮多的人。况且我们刚好有机会,我跟阿公也说过了,不为了赚钱,给跟着咱们同乡一条活命的路。” “假设说日本人会进攻南洋,那么会对爪哇族怎么样?”五姨太问,虽然她有荷兰人的身份,虽然她亲爸娶了继妻之后,和继妻一起信教了,自己基本上和他们家断了联系,但是她也不希望他们出事。 “从理论上来说,会打一派,拉一派,长期以来,华人都是在帮英国人和荷兰人做事,雇佣印度人和当地人,这个时候他们会利用种族之间的矛盾,扶持爪哇人。爪哇人不太会有事,有事的反而是你外祖母一家,新的殖民者入侵,赶走旧殖民者。”余嘉鸿分析。 “是这样?” “真到了那个时候,咱们要想办法把他们弄出去。不过你也别想现在就弄他们出去,现在弄他们出去,就怕像应澜从上海要把三姨和应涟接出来一样,花了大力气,他们还认为你想把他们赶走。到时候你和应昊肯定要走,到时候一起想办法,安排回荷兰,或者其他地方躲避。目前来说,只是一个假设而已。” 余嘉鸿说是这么说,荷兰在二战中的境况,比爪哇可糟糕多了,荷兰在被占领的岁月里,发生严重的饥荒,饿死了两万多人。现在跟有安全而富庶母国的人说,把他们安排到美国和加拿大,他们也没办法接受。 “好。” “差不多了,吃晚饭了。”叶老太太叫,“阿昊、宝如带向好一起去洗手,我们吃饭了哦。” 一起落座去吃饭,这一桌上既有叶家的宁波菜,也有南洋菜,一只鸡没有像平时那样做白斩鸡,而是做了烤鸡,还有一盘看上去像红烧肉丸。 “奶奶这菜也太丰富了吧?”余嘉鸿说道。 “这不是你回来吗?疼孙女婿。”小姑父说。 叶应澜不服气:“姑父,嘉鸿一点都不挑食,他吃什么都行。明明是您这个女婿,这个不爱那个不行,我奶奶要给你专门准备南洋菜,好不好?” “都疼,都疼!都是自家孩子,我哪个都疼。”叶老太太给叶应澜夹了一块熏鱼。 “我要吃哥哥的小肉丸。”向好说。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142节 叶应昊给她舀了两个过去:“奶奶做的肉丸很好吃。” “还是你妈妈做得好吃。”叶老太太说。 “奶奶,你做的肉丸真的很好吃。”五姨太一脸认真地说。 余嘉鸿刚才已经注意到了,五姨太母子似乎跟叶家老两口相处得很好。 以前叶老太爷恨儿子风流,老夫妻俩基本上都不搭理这些姨太太,除了叶应澜,其他孙子孙女他基本都不理睬。 五姨太跟叶永昌是为了活下去,为了报答养大她的外祖母,她有了生活费之后,不会刻意接近讨好叶家的任何人。 要不是因为二姨太克扣她的生活费,她的外祖母生病,她没办法都不会来找叶家的人。 就是跟叶应澜合作后,她跟叶家老两口还保持了距离。他这走了大半年,五姨太怎么跟叶家老两口这么亲近了? 余嘉鸿伸筷子也去夹了一个,这个肉丸里面放了洋葱和番茄酱,还有肉豆蔻之类的香料,是洋人的吃法。 见余嘉鸿吃肉丸,叶应昊说:“姐夫,吃烤鸡,烤鸡也很好吃。” 行吧!这个烤鸡也是西洋味道。 夫妻俩吃过晚饭,跟叶家老两口道别,五姨太牵着叶应昊,跟着老两口在门口送他们。 上了车,余嘉鸿问:“你五姨跟你爷爷奶奶关系这么好了?” “五姨以前对爷爷奶奶很疏远,我爸丧礼之后,几个姨太太和孩子们都出去了,五姨并不知道宝如和向好来了叶家。她大约是担心老两口孤单,她来星洲,就把应昊带来了。来了看见家里有了宝如和向好,她还很尴尬,办完事就带着应昊回家。爷爷奶奶看懂了她的一片心意,特地去了巴达维亚看孩子。有来有往了,双方就了解了。她和我、吴叔,还有顾叔接触多了。关系就越来越亲近了,六月份应昊一放暑假,她就送应昊来星洲住一阵,爷爷奶奶借着机会让她住家里,她就住下了。” “这样就最好了。一切都跟上辈子不同了。”余嘉鸿说,“都在变好。” “可不是吗!”叶应澜看向他,“我们知道战争会结束,哪怕无法改变大势,至少能改变身边的人。也不枉重来一回。” 车子开进家门,两人先去阿公嫲嫲那里。 厅堂里只有余老太太一人,老太太跟余嘉鸿说:“你们俩去阿公书房,你大舅舅来了。” 大舅舅?余嘉鸿和叶应澜一起去阿公的书房,推门进去,一家人都在,大舅舅靠在沙发上,看上去脸色很不好,他过去坐下:“大舅舅,怎么了?” 蔡皓年继续点了一支香烟抽了起来:“我他妈的养了一头白眼狼。” 蔡月娥翻了个白眼:“才知道?晚了!” 余嘉鸿看向阿公和爸爸:“怎么了?” “大昌银行有意收购亨通银行。”余修礼跟儿子说。 “什么?”余嘉鸿皱眉,他在香港时间不算短,上辈子香港也是他生意做得最大的地方,“大昌哪儿来的实力?” “大昌没有实力。但是大昌找了有实力的大亨,联合并购。而且你小舅母,还从亨通挖了几个襄理过去。他们几个人对亨通的情况是一清二楚。现在威胁你大舅舅,要么接受当前的报价,要么等着银行挤兑……” 余嘉鸿听完父亲的讲述,捏着茶杯:“大舅舅觉得当前银行业的生存状况如何?” 蔡皓年看着外甥:“你什么意思?” “这一年香港的银行业欣欣向荣,家家银行都赚得盘满钵满,您认为这是可持续的吗?殖民地当局,不管是香港还是星洲,对银行业都缺乏监管,几乎放任发展,香港因为地理位置特殊,战后涌入了大量的资金,银行数量激增,香港这么点地方,这么多的银行,又没有很好地加以管制。当前的生存状态,可想而知。亨通的毛病,其实也是其他银行的毛病。按照这样发展下去,挤兑这种事,将是常态。有人要买,您为何不卖?” 还剩下三年时间,香港就要沦陷了,到时候港币强行被日本军队发行的军票给替代,银行业瘫痪。 “你让我卖了亨通?”蔡皓年不敢置信地说。 “是啊!但是得趁着天时地利人和,卖个好价钱。您是经历过危机的人,知道烈火烹油之后是一地鸡毛。”余嘉鸿说,“明天刚好有鲁老板的酒会,让阿公带您一起去,装出除了我们余家之外,您还会找其他富商,保证即便是出现挤兑,亨通也能完全兑付。” “您晚上好好想想,这一局就算是胜了,接下去呢?你小老婆熟悉亨通,熟悉你的性格,她在你的对手那里。”余嘉鸿盯着他说,“不过我很意外,不是说她去安宁保险吗?她怎么又会去大昌银行?好歹亨通您有份,总归也有她儿子的份。她这是做什么?” 蔡皓年脸涨得通红,闷声不响。 蔡月娥:“你小舅妈,再次寻到了命中注定的爱人马家的大公子。如今马家大公子为了她,要跟原配离婚,要明媒正娶你小舅妈。” 余嘉鸿讷讷道:“原本不是说是马家二公子吗?怎么又改了?” “马家大公子是长子,继承的是大昌银行,资产是安宁保险的数倍。不过你小舅妈肯定不是看上马家大公子的身家,她看上的是马大公子的……”蔡月娥看向蔡皓年,“哥,你说她看上马大公子什么?那张鞋拔子脸吗?” 蔡皓年,对着妹妹怒吼:“你够了。” 第144章 叶应澜提早从修理厂回来,在修理厂拆修车子,就算是换过衣服,还是一身汗,上楼去洗了个澡,出浴室的时候,余嘉鸿进了房间。 坐在电风扇前,边擦边吹头发,她问:“说服大舅舅,卖掉银行了?” 昨晚他提议了,但是亨通银行到底是大舅舅半生的心血,大舅舅不肯放弃也正常。 余嘉鸿接过毛巾替她擦头发:“他肯卖,就是想卖了去美国。为了这事,跟妈吵起来了。” 让舅舅放弃亨通确实不容易。 余嘉鸿今天跟舅舅分析当前香港银行业的形势,经历过危机的大舅舅也承认现在的繁荣维持不了多久,谁知道灭顶之灾会什么时候降临? 还有亨通银行最近一年其实弄得大舅舅心力交瘁,要把之前的积弊给改了,亨通的人经过十几年已经习惯了,事大少爷会做,锅大少爷会背。等于他要从头做起,然而现在的亨通不是他创立亨通那时的规模,这个规模的银行,这种习惯,把他这个年届花甲之人,抽干了精神,也无法面面俱到,得亏这一年市场行情好,亨通才没出大乱子。 另外大舅舅认为自己老了,亨通银行最好的继承人,毋庸置疑就是大表哥,但是大表哥现在跟自己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也稳当。大表哥在亨通银行里,兢兢业业了十几年,也困顿了十几年,大舅舅也没脸去叫大表哥回银行主事。 最终大舅舅被余嘉鸿说服,决定把银行给卖了。 叶应澜听了之后说:“这不是挺好吗?” “问题是,大舅舅想卖了银行之后,电影公司现在二表哥做得不错,他自己想跑美国。”余嘉鸿说。 “啊?他还没死心。”叶应澜摇头,“难怪妈妈会生气。” 头发半干,叶应澜去换了衣服,化了妆,再让小梅进来给她盘头发。 十一月了,星洲这个时节天气比较凉爽,叶应澜披了一块披肩,挽着余嘉鸿下楼。 还没到门口,叶应澜就听见婆婆噼里啪啦地说:“运顺和运畅,你打算怎么办?那个女人能拿运通银行的老底作为嫁妆进马家。她会带两个拖油瓶过去?你要是带着运顺和运畅,跑美国去,你软磨硬泡,我大嫂又不是个心硬的,被你磨成功了,以后替你带这两个儿子?她受了十几年的委屈,还得委屈后几十年?” “大哥去美国也挺好,以后你也要去美国的。”余修礼跟老婆说。 蔡皓年跟小妹说:“你不要一点道理都不讲,我的话你听不进去,你男人的话,总归要听两句的吧?” 蔡月娥听男人这么说,不开心了:“是啊!我当然希望跟大哥和大嫂都在我身边,问题是大嫂希望吗?” “美国那么大,大哥和大嫂一定要住一个城市吗?比如,大哥住三藩市,你平时跟大嫂在纽约做邻居,想大哥了就去三藩市看大哥,坐火车五六天就到了。”余修礼说。 这下蔡月娥眼睛亮起来了,跟她哥说:“修礼这话说得对,其实你也不一定要住三藩市这么远,住波士顿吧?我坐火车过来一天就到了。” “你们都替我安排好了,是吧?” 蔡皓年看见外甥和外甥媳妇过来,气呼呼地说:“我跟外甥一辆车去。” 余老太爷也跟了过来,陪着蔡皓年一起上车,上了车,余老太爷说:“你也别怪月娥,她对你又怨你,又心疼你。” “我知道是我混,可……不都说浪子回头金不换吗?我老了,秀英也老了,就想跟秀英,像你们夫妻一样,日出到黄昏,看着儿孙慢慢长大。” 余嘉鸿叹息:“舅舅,咱们只说将心比心,小舅妈跟马老板在你面前恩爱十几年,又生了两个孩子,她还不把运顺和运畅放在心上,有一天小舅妈发现还是你好,然后带着她跟马老板生的孩子来投奔你,你愿意再接受小舅妈,跟她恩爱到白头吗?” 大舅舅不再说话。 余修礼要带大舅子来鲁家,也是因为鲁老板家里经营着地产、银行和保险,刚好和蔡皓年是同行,他们这个时候来寻求鲁老板的帮助,引入南洋的资金进入亨通,也是在情在理。 听闻余老太爷亲自到,鲁老板走到车门前:“敬堂兄大驾光临,蓬荜生辉啊!” “盛扬老弟相邀,我不仅带着儿孙,还请了我多年的好友,小儿的舅兄过来。” 余老太爷介绍,蔡皓年下车,鲁老板微微一愣,立马又堆上笑脸:“蔡老板,好些年不见了吧?” “应该有六七年没见了。鲁老板,一向可好?”蔡皓年拱手。 “都好,都好!” 余嘉鸿去停了车子,下车挽着叶应澜一起过来,余修礼夫妇也在跟鲁老板打招呼。 “敬堂兄,你家嘉鸿可是我们星洲年青一代里的翘楚啊!如今航运都以兴泰马首是瞻。听闻嘉鸿在香港也是赚得盘满钵满?”鲁老板夸赞。 “鲁爷爷过奖,不过是有爸爸和舅舅的指点,做出了一点点的成绩。”余嘉鸿说道。 “这孩子,真是谦逊。”鲁老板又看向叶应澜,“少夫人的车行发展飞快,经商天分极佳啊!” 鲁老板亲自带着余家一大家子进屋里,余老太爷跟他说:“盛扬老弟,你先忙,等下一起聊。” 余老太爷往里一看,果然黄家父子已经到了,正在和张义松闲聊。 两家没能结亲,明明是黄家有错,自己念在多年的情分上,老生意留着,不过是新生意不跟他们做了而已。这一年来,自家给筹赈会,直接给国内供了很多货,加上还有叶家的货,这些新增的货的转口贸易涉及的手续和特殊品类商品报税等等业务,都不经过黄家的进出口商行。 后来的几个月间,黄兴发并未因为两家没能结亲而态度改变,该殷勤的还是殷勤,余老太爷也就想着做人要大度一些,到底是黄兴发那个拎不清的儿媳妇和黄越西那个混小子的错。 自家的小儿媳和嘉鹏,其实跟黄家那对母子也没什么不同,两人要是闹出事来,自己也很难帮他们完全收拾干净。 这么推己及人,余老太爷认为,自己和黄兴发的老交情,还是慢慢恢复吧!甚至还想让儿子孙子再照顾黄家一二。 这么一想,就又拿出老朋友的态度来了,他见黄兴发跟张义松走得近,多嘴了一句,让他跟张义松交往要小心。这话一出,就跟棍子捅狗窝了似的,黄兴发突然就恼怒起来,大发脾气说,他们家高攀不上余家,难道还不能找一家高攀得上的吗?说了一大通余家对不起他们家的事,主要就是余家不给他们家做新生意了,余家跟其他的进出口商行合作了。 之后,黄家特别硬气,决定不做兴泰的生意了。 在海峡殖民地最不缺的就是黄家这种跑腿的商行,余家又不是没有其他合作商行,切过去不是分分钟的事? 过了些日子,余老太爷才知道黄家那个孙子,黄越西跟张家的九姑娘在议亲,自己这是枉做小人了。 看着黄兴发和张义松臭味相投,看着黄越西那个小子陪着张家的九姑娘说笑,余老太爷嫌弃自己老眼昏花,跟黄兴发交了这么多年朋友,居然还想把黄越西这么个花花公子配给自己的宝贝孙女。 余老太爷在星洲华商中极有号召力,他一出现自然成了焦点,立马被人围住,如众星拱月一般请到沙发上,坐下聊天。 蔡皓年虽然在香港发展,他也算是星洲出去的,而且还是余家大太太的兄长,大家自然都给足了面子,恭维蔡老板。 叶应澜的兴裕行如今车子卖得热火朝天,在场的好几位老板都是她的客户,反倒是余嘉鸿成婚之后没多久,不是在香港就是在国内,在星洲时间不长,纵然上辈子认识,这辈子对于他来说是第一次见。 叶应澜跟几位老板打招呼,顺带介绍余嘉鸿给他们认识。 “小余先生好福气,太太漂亮又能干。” “确实,娶到应澜是我的福气。” “小余先生在国内待了大半年,国内到底什么个情况,跟我们说说?” 有人这么问了,余嘉鸿就开始说自己的见闻。 这时正在和黄家父子闲聊的张义松往他这里走来,他走到余嘉鸿边上问:“听说国内很多官员有意求和,甚至有极高层的官员都要求和?” 余嘉鸿看着这位,这位上辈子在那位汪副总裁发表“艳电”之后,立刻支持汪的主张,当日本人进攻南洋,就是他认为自己不够有影响力,提出让阿公担任华商总会主席,阿公以死相拒,他又找到了叶永昌,让有个日本姨太太的叶永昌去说服爷爷出任华商会主席,引发了叶老太爷杀子的血案。 余老太爷和张义松已经断了来往,这辈子余嘉鸿从未见过张义松。 余嘉鸿当成完全不认识,说:“确实听到这样的说法。然更多人愿意以自己之鲜血,抵抗到底。”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143节 “打仗打到这个份上。前几日长沙大火,烧死了三万多人,三千年长沙城成了断壁残垣,岂止是一个圆明园的损失。而且,六月份河南花园口决堤,也来的太蹊跷,若是人为那是百万人死亡,多少人流离失所。若是一直用这样的方式,这个代价未免也太大了。”这位声音很大,让在场的人把目光集中了过来,他一字一句问道,“小余先生,还认为这样不顾百姓死活的抵抗到底,是必要的吗?是更多人愿意以自己的鲜血,换取民族的存亡,还是说有人为了自己权利,而不顾百姓的死活?” 余家是最为坚决支持国内抗日的华商之一,余家老太爷最为骄傲的就是余家两房长孙都亲赴国内支援抗日。 这位就是要问余家的长房长孙这个问题。 第145章 张义松身边的一位华商说:“我听闻昨日小余先生在筹赈总会也提了张老板同样的问题,甚至你也认为花园口决堤是人祸,甚至你还说在你眼里重庆政府跟其他军阀并无不同。这跟你刚才说的川军和滇军勇猛抗战,好像不一样。” 张义松摸了摸嘴角的胡子:“可见小余先生面对百万同胞丧身黄水之中并非无动于衷,那是什么让你到现在还公开支持抵抗到底?” “陈先生在筹办厦门大学之时说:‘民心未死,国脉尚存,四万万人民的中华民族决无甘心居人下之理。今日不达,尚有来日;及身不达,尚有子孙。’而至今日,华夏国土被日寇凌虐,中华民族已经到生死存亡之一线,身为华夏子民,抵抗侵略,争取民族存亡,难道不是天经地义?这一点绝无改变。这是方向,是生死大事。关于国民政府要员贪腐,国民政府高官跪地求和,欲将我中国变成日本的殖民地,国民政府枉顾百姓死活采取焦土政策,这些都是需要解决的问题,而不是改变方向,摇尾乞怜,让泱泱中华彻底沦为殖民地,让四万万人民沦为奴隶。”余嘉鸿回答他。 “说得好!”边上有人赞同,“抗战到底才是唯一出路,所谓的和平,不过是妥协。” 张义松转头看向着赞同的人,又看余嘉鸿:“小余先生好口才,小余先生认为自己出钱出力了,就能说这样铿锵有力的话了?但是你想过那些在战争中家破人亡的人吗?你问过他们想死吗?” 跟上辈子的轨迹完全相符,余嘉鸿看着他:“我中华之国土和人口数,拥有天然港口优势的星洲和香港没有参考价值,建议看看被日本已经占领很久的朝鲜,你可知道东瀛惨案?1923年日本关东大地震,有流言说朝鲜人冒犯了天神,所以六千在日朝鲜人被屠杀,而七百多在日华人也被波及杀害。日本入侵中国,朝鲜男人征兵入伍,女人被迫做慰安妇,我也建议你看看美洲印第安人、非洲黑人和印度人的日子,亡国奴的命,只有今天没有明天。母国一旦完全沦陷,那么海外华人富商的下场,只是一只只养肥了,随时可以宰杀的猪而已。我看过一篇很好的文章,论述了抗战是持久战,是艰苦的,是困难的,但是中国终将迎来胜利,您若是有兴趣,我送您一份。” 张义松像是抓住了什么精彩片段,说:“小余先生说的这篇文章,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来自……” “没错,是延安那里的。”余嘉鸿斩钉截铁,“且不说我们是海外华侨,我们支援抗战不支援内战,只要是奋勇抵抗的军队,我们都支持。更何况如今国共合作,重庆目前混乱,一时间很难容纳这么多内迁企业,重庆方面建议多家厂商往宝鸡走,申新纱厂两万枚纱锭,四百台设备搬到了宝鸡。这些厂家的产品,很多会支援延安。我和嘉鹏还在商量,要不要也去宝鸡投一家橡胶厂?所以我推荐您看这篇文章,您认为有什么问题?” 眼见余嘉鸿把未来岳父问得哑口无言,张家未来的女婿,黄越西拿着酒杯走过来:“嘉鸿,你是站在大处,说的是国家存亡,伯父是站在黎民苍生,蝼蚁尚且偷生,看着那么多的同胞因为战争而亡心痛,希望这样的日子早点结束。你慷慨激昂,他怜悯众生,不过是角度不同。我等远离战火,出点钱自然说话轻松,让你也上战场,你去吗?” 余嘉鸿摇头:“我去战场,就跟被拉去的壮丁一样,恐怕起不到什么作用。” “你看,出钱你愿意,有性命之忧了,你就不愿意了。你怎么舍得家中父母长辈……”黄越西往叶应澜那里看了一眼,“和如花美眷。” 张义松叹气一声:“说到底有钱的出钱,真正送命的还不是老百姓。钱可以再赚,命没有了却是真的没有了。小余先生,我们不能因为支持了钱,就理所当然地让穷苦百姓去送命。” “我说去战场非我所擅长,并没有说我不去。”余嘉鸿转头看向叶应澜,“余家做船运,我一直在调配船运,打通进入国统区的物资运输,广州武汉沦陷,现在海防港已经成了主力,日军势必要想方设法切断这一条通道,现在云南到缅甸的公路,云南段已经修筑完成。余家也在扩充仰光港的人员。若是这条公路成为运输主力,以国内之态势,肯定会缺司机和修理工,兴裕行销售汽车和修理汽车,我和太太商量过了,我们到时候一个开车,一个修车。比起上战场,开车修车,为国内运送物资,更能发挥我们的作用,我们愿意踏上险途。” 余嘉鸿浅笑:“越西兄,你呢?到时候一起为国内百姓运送国际援助?为正在忍饥挨饿,饱受战火摧残的同胞,送去急需的物资?” “那不是还没开吗?”黄越西干笑一声。 余老太爷走到孙子身边,冷眼看张义松:“我奉劝各位,不要跟着汉奸,打着怜悯同胞的名义出卖自己的母国,到日本人面前邀功请赏,求取利益。汉奸只会被万世唾弃,秦桧至今跪在岳王面前。” “没错,我们华人吃油炸鬼,真名是油炸桧。有华人的地方,就要把秦桧油炸。” “真心疼国内同胞,就回去给国内同胞送物资去。” “当日,日本人借着重庆政府贪腐做文章,想要搅黄公债募集,余太太也出来说,我们现在最主要的是全力支持抗战。看到的问题,请筹赈总会出面协调,不能主次不分。” “今天这些话,不也是这个论调?小余先生跟筹赈总会也讨论过这些问题,不证明他也认为文夕大火和花园口决堤事件不能接受吗?但是因为这两件事,就否认了国内将士们浴血奋战,将侵略者拖入泥沼,在已经能看到希望的情况下,要妥协?” “……” 星洲华商一直支持国内抗战,这次重庆分成了两派,才有了波动,张义松之流才在星洲蠢蠢欲动起来,余嘉鸿的这一番话,触动了大家的内心,再加上余老太爷的号召力,加上张义松本就来星洲不久,还没算站稳脚跟,现在被立马群起而攻之,慌了神。 “诸位,诸位,张某人也是被这几件事情给气昏头了,可怜那些无辜丧命的同胞,绝对没有妥协的意思。”张义松连忙辩解,看见门口来人,找借口说,“老朋友来了,失陪。” 张松义快步往外走,余老太爷却见鲁老板陪着两个人进来,那是一男一女。 男子四十多岁,脸长且地包天,女子三十出头,容貌姣好,气质优雅,身材秾纤合度。 余老太爷回头看了一眼蔡皓年,果然见蔡皓年脸色已经大变。 他转回去跟蔡皓年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要为这个女人乱了方寸。” “她竟坑我到如此地步。”蔡皓年恨声道。 余老太爷微微叹息:“你这一生遇到两个女人,一个在你绝境的时候,来到星洲,为你搬救兵;另外一个在你危机之刻,来到星洲,落井下石。甚至这个危机都是她给你制造的。” 这话刺痛蔡皓年的心,偏偏他还为了蛇蝎美人伤了原配发妻的心。 李红莲大约是进门就开始搜寻蔡皓年了,所以很快目光就落在了他身上,她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对着他们这里微微颔首。 余老太爷还微微点头,与她致意。 蔡月娥一见这个女人,还看见她挽着长着一张马脸的马大公子,气得压根痒。 余修礼伸手握住蔡月娥的手,贴到她耳朵边:“别失了风度。” “我看好戏。”蔡月娥撇了撇嘴。 这时,叶应澜端了一块蛋糕给婆婆:“妈,跟我一起去吃蛋糕,反正银行这些生意咱们娘俩又不懂。” 蔡月娥接了蛋糕,扭着不太细的腰跟叶应澜一起去跟太太小姐们坐下。 听到刚刚进来的那位是香港大昌银行的老板,知道余家大太太娘家在香港,而且她哥也是开银行的,今天也来了。 有太太就向蔡月娥打听:“余太太,这位太太好漂亮,不知道你认不认识她?” 李红莲是蔡皓年去了香港,东山再起之后再纳的妾,星洲这里有人知道余家大太太娘家的八卦,却没有人见过蔡家大爷的这位能干的小妾。 蔡月娥把一口蛋糕咽下:“认识,而且还熟得很呢?” “是吗?”这位太太问,“这位太太好漂亮,好有气质,不知道出自哪家名门?” 别看星洲和香港远隔千里,但是生意都有往来,今天这件事,势必要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话题。 蔡月娥拿了餐巾擦了擦嘴角,说:“我们家。” “啊?是余太太的妹妹?”这位一问,发现不对,大家都知道余太太是蔡家最小的姑娘。 她又问:“是余太太的堂妹吗?” “不是。”蔡月娥喝了一口起泡酒,她用最平静的声音说,“我哥之前的姨太太。” 一群太太们被这个消息给惊得瞪大了眼睛,直愣愣地看着马老板挽着余大太太哥哥之前的姨太太,跟张义松老板寒暄过后,走向了余大太太的哥。 第146章 蔡皓年在余老太爷的陪同下,欣赏了他之前的心肝肉宝贝肉,温柔娴静地站在鞋拔子脸的马大公子身边,用充满仰慕的表情倾听马大公子跟张义松聊天,时不时露出钦佩的笑容,让马大公子本就不小的肚子,挺得更高了。 马大公子的样子实在太蠢了,蔡皓年一想到自己像马大公子这样蠢了将近十五年,他就想立马离开这里。 “看来他们是先下手为强了。”余嘉鸿坐在蔡皓年身边说。 余老太爷看着那几个轻声说:“这个拉皮条的是张义松?也就是说张义松和鲁盛扬联手作为大昌的资金后盾,收购亨通银行?主要是鲁盛扬看着香港去年一年银行业烈火烹油,眼红了,想要进军香港。” “舅舅,他们过来了。你可是跟我说过,做大事的人要泰山崩于前不变色,小舅母出师了,你这个师傅倒是没这个定力了?”余嘉鸿提醒大舅舅。 “她不是你小舅母了,你注意一下称呼。”蔡皓年深吸一口气调整了表情,带着笑看着鲁老板、张老板还有马老板带着李红莲过来。 马老板先出声:“蔡老板好巧,你怎么也来鲁老板的酒会了?” 李红莲泰然自若地勾着马老板,说:“是啊?真的好巧。” 蔡皓年笑得客气,回答很真诚:“算不得巧,有什么事,我来找亲家公和妹夫商量一下也是常理。” “不知道有对策了吗?”马老板表情得意。 蔡皓年眼光落在李红莲身上:“算不得对策,只是决定而已。” 李红莲被他目光注视,靠马老板靠得更紧了问:“那蔡老板决定如何?” 蔡皓年的手落在自己的胸口,从胸口摸到肚子,笑了笑:“李小姐,今日不同往日,恕蔡某无可奉告。” 马老板看着蔡皓年的手,不知道他这个姿势算是什么意思。李红莲皱眉,他这个意思,不就是很多决定都是在床上,她的手放在他的胸上,听他说的。 呵!他还真以为这样吗?那是为了让他有大男人的感觉,自己故意问的,就他那个骄傲自大的心,自己还能猜不到? 她巧笑倩兮:“蔡老板,人不能刚愎自用,认真考虑当前的状态,现在卖掉亨通,对你来说可能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多谢李小姐的肺腑之言,我意已决。”蔡皓年非常坚定地说。 “李小姐现在能参与的是大昌的决策,对亨通再指手画脚,实在不合适。”蔡皓年看向马老板,“宏舜老弟,碰上了一起喝一杯?” 余嘉鸿发现自己错了,他为什么还要担心,舅舅会控制不住,他这个前夫和马老板这个现夫去喝酒了? 鲁老板拿了一杯酒,到余老太爷身边:“敬堂兄,你找我?” “刚才想要跟你打听个事,现在不用了。”余老太爷说。 “到底是什么事情?”鲁老板继续问。 “就想问你,是不是想去香港发展了?现在答案不是很明显了吗?”余老太爷笑着说。 “我不像老哥哥你,去年开了香港到上海的航线,嘉鸿又拿下了香港那么多的地,做了企业落地的生意,赚得口袋都要满出来了。我这是香港和内地的生意一点点都没吃到。看别人赚得满面红光,也是眼馋,马老板通过张老板来找我,我就答应了。我也知道蔡老板是你多年的好友,又是令公子的舅兄,实在是……” “在商言商,这时你的事,跟我没什么关系。”余老太爷看着正在和马老板谈笑风生的蔡老板,和跟着张太太往太太堆里去的李红莲说,“不过,老弟啊!香港那堆妖魔鬼怪,不是我们南洋这群种甘蔗和种橡胶的能搞得明白的。烈火烹油下是暗流涌动,我就多嘴这么两句了,之前多嘴了一句,被黄兴发记恨到今天。” “谢谢老哥哥的忠告。” 余老太爷也知道鲁老板是嘴上说说,反正怀疑的种子扎下去了就好了。 蔡月娥提一句这是她哥的姨太太,蔡家也算是马来亚出去的富商,没见过本尊,传说大家都听过,蔡家大爷宠这个姨太太宠到心坎里,姨太太在公司一手遮天。如今这位姨太太却成了另外一位大老板身边的女伴? 见到大家疑惑的目光,余大太太一脸我也不太清楚:“我也不知道,去年我大哥大嫂离婚后,我就没去过香港,期间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哥和她解除了契约,她不再是我哥的姨太太。” “听闻蔡老板把大部分资产给了大太太?难道是?” “这个要讲道理的,当年我哥生意一败涂地,我大嫂卖光所有的嫁妆,又来星洲找我们家借钱,我哥才能东山再起。我们家的钱,我哥很快就还上了,我嫂的嫁妆可从来没还过,所以这些钱,就是我大嫂入的股份,这些家产归我大嫂,有什么问题?”蔡月娥说道。 “那我不是奇怪吗?不是一直说你哥对他这位姨太太宠爱到骨子里……” 李红莲已经到了跟前:“再好的感情,也经不起有个爱挑拨离间嚼舌根爱管闲事的姑奶奶,偏生这个姑奶奶还对家里有大恩,说不得半句她的不是。” “哦?”蔡月娥喝着起泡酒,看着李红莲。 李红莲坐了下来,她往蔡皓年那里瞥去,再回头看蔡月娥:“余大太太,我尊敬大姐,与你兄长相敬如宾,在公司里殚精竭虑,被你说成是苏妲己一般祸国殃民。看见你哥与大姐几十年的老夫老妻离婚,我自责不已,若非是我,大姐这样的小脚女子,断不可能这个年纪离婚。我不知道你怎么就还能装出无辜的样子,还说自己不知?我不怨你哥,也不怨大姐,更不怨运亨和运通,但是我恨你!然而恨你有什么用?好好的一个家毁了,大姐这个年纪要离乡背井去美国,我和你哥的感情,也在这么多年的是是非非中消耗没了,甚至我也被赶出了亨通。我本就不是贪你哥的身家,我李红莲靠着自己的本事也能养活自己。我去安宁保险也好,去大昌银行也罢!不过是凭本事吃饭。我和你哥也解除了契约。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我和你也没有任何干系。我希望你不要再背后乱嚼舌根。” 在座的太太小姐们,没想到这位一来,就好不给余大太太留面子。余大太太可是星洲出了名的贤惠媳妇,余家老太太的心头肉,就是爱说闲话的余家二太太,在外也是一口一个‘大嫂’。没想到蔡家大爷大太太离婚居然是余大太太挑唆的。 蔡月娥实在佩服这个女人颠倒是非黑白的功力,她把所有的问题全部推到了自己身上,现场她公公、男人、儿子儿媳、大哥全部在,在星洲她又是出了名的贤惠媳妇,这是赌自己不会跟她吵? “我乱嚼什么舌根了?”蔡月娥脸上挂着讽刺的笑容,“你这是做贼心虚了吧?还有把自己撇这么清做什么?我常年住星洲,你们住香港,我要挑拨离间,也得有那个闲工夫。单单我挑拨离间,能让我二哥这个大律师舍了脸面,决定替大嫂出头打官司?除了我四姐不在国内,其他姐妹全部到场支持大嫂离婚?这么多年你干过人事吗?这里的人谁不知道我那大侄子是个志大才疏,扶不起来的光绪帝,我那二侄子是个只知道吃喝玩乐,不堪大任的败家子。现在呢?我大侄子这一年的生意做得如何?《还我河山》和《寒夜》两部影片不知道在座的哪位没看过?你殚精竭虑为公司?没你的时候亨通银行和电影公司都有了。你是殚精竭虑压制我两个侄子。你想出去做事就拿真本事做事,做着做着,看见马太太没裹脚,你就不自责了,让她离婚给你腾位置?我不会背后嚼舌根,但是我会当着你的面嚼舌根。” 纵然两地相隔这么多,星洲的老板在香港做生意的也不少,一来是蔡老板是从星洲出去的,二来蔡老板也是余大太太的哥哥,自然大家都会顺带议论议论。这么多年蔡家两位公子到底是什么样的,蔡家老子英雄,儿子狗熊,早就深入人心。直到这一年两部电影引得电影院爆满,大家看了制片人才知道居然是蔡家二公子,什么时候蔡家二公子这么厉害了?说了蔡家二公子,就不得不提蔡家大公子,光听着就让人眼红。 现在余大太太说这位压制她的两个侄子,倒也合情合理。 就说吗?说自己拿真本事做事,做事怎么就把人原配给做走了? 这么多年,李红莲在亨通就连蔡运亨和蔡运通也只有听她说话的份儿。她训人的时候,谁敢回嘴?她一直认为自己口才够好,能把人说得哑口无言。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144节 对不起,本章节内容暂缺!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145节 客人们进酒店短暂休息,兵分两路,余嘉鸿和蔡运亨带着几位老板走铜锣湾和筲箕湾,看上海来的老板们是如何在香港快速生产。 不过短短的一年时间,原来已经冷落有些破败的老仓库区,已经变得热闹非凡。 一群人一路走一路看: “上海涌进来的人太多了,可没这里规整。” “这里地方可宽松很多,不像上海,真是螺丝壳里做道场,摊都摊不开。” “我们这里整个保安统一是我们在做,整晚都有保安人员值班,大家不用自己雇佣保安人员,小厂子只要晚上有一个人值班就可以了……”蔡运亨解释得很官方,但是大家都看得出来,这些安保人员身上带着的气息,这就明摆着表示,有我罩着。 “上海到底是上海,位置处于中心,到底不一样的。” “不过,香港的发展潜力也不容小觑。” “……” 这一路过去,几位老板又碰上了好几位老熟人,这一年跑香港的上海老板赚得不少,留在上海的更是赚得飞起,最最苦的就是那些为了保存民族工业,内迁的厂家,一年下来损失无数,到现在很多连厂房都没建好,建好了原料运进去是天价,让人不胜唏嘘。 “我们等下晚上酒会上一起细聊。”余嘉鸿说道,“有些事情也不能光用钱来衡量。” “去年在上海,那时上海还在战火中,小余先生说未来上海租界以小小的区域,成为远东地区最为繁忙的区域。这一年来果然如此,这次我们前来还想听听小余先生的高见。”一位老板要开启话题了。 龚老板说:“不要着急问嘉鸿,咱们在香港和星洲都要玩上好几天,他的观点看法,你有的是时间挖出来。” “各位都是长辈,我一个小子,哪里值当你们如此?这不是折煞我了吗?” “我们一把老骨头都没你看得准,我们不都得羞愧而死?”朱老板说,“嘉鸿,你说我要不要把染料厂开到筲箕湾?” “近几年未必能有赚上海赚得多。当然如果您是要快速服务于筲箕湾这里的几家工厂的的话,开一家工厂也未尝不可。从未来局势的话,日本在中国战场已经形成了拉锯战,暂时也不会去动租界,等到要动租界的时候,那就是日本跟欧洲诸国关系已经破裂,那香港和星洲也不安全了。当然这是后话,反正时刻关注世界局势,走一步看一步……” 伴随着厦门和广州的沦陷,香港这两个地方的人本来就多,现在过来投亲的更多,纵然没有像上海那样挤在小小的租界中,现在铜锣湾和筲箕湾也都搭满了棚屋。 这些人口都是工业发展和城市繁荣的基础,但是问题也多,车子路过棚户区,这个季节空气中都弥漫着臭味。 余嘉鸿跟蔡运亨说:“大表哥,我们赚了不少钱,联合一下我们区域内的各位老板,你也去跟政府沟通一下,我们出一部分钱,也募集一部分钱,给这里修建水电和学校等公共设施,尤其是排污。” “排污已经在考虑了。但是香港一直缺淡水,这么多的人口进来,根本就跟不上来,要供水给到贫民区,就很难了。” 这个确实不是他们一家企业能办到,余嘉鸿说:“先把排污做好了,现在天气冷还好,天气热了,很容易出现瘟疫。到时候工人倒下一大片,就麻烦了。” “我催一下。”蔡运亨说。 一行人从筲箕湾回来到鸿安大酒店,刚好碰见女眷和孩子们喝下午茶回来,蔡运亨的小儿子,蔡金煜奔跑过来,扑到蔡运亨腿上:“爸爸!” “怎么弄得浑身都是沙子?”蔡运亨问。 蔡家大少奶奶说:“跟他阿公玩疯了。” “我爸?”蔡运亨有点不可置信。 “是啊!你爸就带着他和珑儿玩。” 下午老板们去参观厂区,女眷和未成年的少爷小姐肯定不会去。 乔启明的太太在车行做的糕点,兼具了苏式船点的精致和南洋糕点的椰香清甜,还结合西点的奶香,在香港打出了名气之后,受邀来到浅水湾的一家哥而夫俱乐部,经营里面的咖啡厅。 叶应澜和两位表嫂带着几家女眷来到这家俱乐部,太太们打牌的打牌,喝咖啡的喝咖啡,关键是这家俱乐部坐落在沙滩边,有一整片干净细软的沙滩。 上海名字里带海,就是没有干净的一片海,沙滩对上海来的孩子们有莫大的吸引力,大表嫂安排了几个女佣看着孩子们,让他们尽情地玩沙子。 蔡皓年想要跟外甥和儿子陪客人去铜锣湾和筲箕湾参观厂区,被外甥拒绝了,让他带着双生子来俱乐部应酬, 但是外甥跟他说:“大舅舅,我们的目的是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有隐退之心,您还冲在最前面做什么?带着表弟们,跟太太小姐少爷们一起去喝喝茶,才能让人相信,你已经自认廉颇老矣。” 他只能带着两个儿子一起来俱乐部,他总不能往太太堆里钻,好在大儿媳见他过来,迎了上来,叫:“爸,运顺、运畅来了。” 双生子勉勉强强叫了一声:“大嫂。” “爸,我正等运顺运畅过来呢!几家的公子小姐都来了,帮我一起招呼招呼。” 几家都有十多岁的少男少女,蔡家的金焕和金烁还有玉玲都去了美国,这会儿正让乔家的公子小姐帮忙招呼。 蔡皓年拍了拍两个儿子:“你们俩帮爸爸去好好招呼客人。” “哦!”运畅回。 “运顺、运畅跟我来。”蔡家大少奶奶带着两个孩子去招呼那群半大孩子。 蔡皓年看着外头沙滩上,老大家的金煜和老二家的玉珑正在和几个小娃娃一起挖沙子。 这些日子一直在亨通忙,忙了之后,还事情一大堆,晚上回家还得顾着两个小儿子,许久没有去看留在香港的小孙子和小孙女了。 他走出门去,到沙滩上,金煜看见他,拿着一个小桶跑过来,给他看:“阿公,我抓到了小螃蟹。” 蔡皓年低头看,小木桶里有几个纽扣大的小螃蟹,这么几个小东西居然让孩子开心成这样? 珑儿也过来:“阿公,我的贝壳好不好看?” “好看,好看!”蔡皓年发现外甥的这个提议也不错,他陪着孙子孙女挖沙子,抓螃蟹。 其他孩子发现金煜和玉珑有大人帮忙之后,顿时觉得不公平,蔡皓年不能怠慢了小客人们,他给孩子们也抓,一个半老头子,带着一群孩子抓螃蟹,捉小鱼。 蔡二少奶奶看着窗外的一群孩子围着自家公公,跟叶应澜说:“难得爸跟孩子们玩得这么开心。” 外头裤腿卷起的蔡皓年,叶应澜笑了,这次大舅舅去星洲眼见头发更白了,整个人憔悴,也没什么笑容,虽然婆婆认为大舅舅是活该,不过他一走,婆婆又心疼得要命。如果大舅舅能放下亨通,过这种日子,倒也不错。 她抬腕说:“时间差不多了,我们也该回酒店准备准备,晚上还有酒会呢!” 蔡家二少奶奶站起来,走出去让女佣去带孩子们都回来,她喊:“煜儿、珑儿,和阿公一起回来,我们要回家换衣服了。” 珑儿要跑,一脚踩空,滚到沙滩上,蔡皓年着急地把小宝贝给捞起来,抱在身上。 煜儿仰头:“我也要阿公抱!” “学人精,跟屁虫!”珑儿叫。 “阿公抱一会儿珑儿,再抱煜儿,好不好?”蔡皓年跟煜儿商量,珑儿要六岁了,他可抱不动两个宝贝。 他抱着珑儿走了几步,又换了煜儿,煜儿勾着他,伸手要拔他的胡子,蔡皓年抓住小家伙的手:“宝啊!阿公要疼的。” 金煜歪头说:“爸爸就不疼,他还叫我帮他拔白胡子。” “阿公老了,胡子都白了,拔了就没了,爸爸只有几根白的。” “阿公不要煜儿拔白胡子?” “不要。”蔡皓年被他逗得开心,亲了一口孩子软嫩的脸颊。 孩子们进屋里,各找各妈,每个都身上湿漉漉的,叽叽喳喳跟家人汇报战果。 蔡家大少奶奶走过来说:“煜儿,你看看你把阿公弄成什么样了?” 听见大儿媳这么说,蔡皓年说:“说孩子干什么?你们让我来不是陪孩子们玩的吗?” “阿公说,过两天再带我和姐姐去玩。”金煜跟妈妈说。 “大妈妈,等下你把哥哥姐姐的照片给我,我要带阿公看,就是大哥哥大姐姐读大学的照片。阿公想看哦!” 蔡家大少奶奶看着走进且耷拉着脸的双生子,说:“我们都回去了,回去洗澡,换衣服,等下再过来跟各位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一起玩。” 蔡皓年见大儿媳没应,他说:“把照片带上,我想看。” “知道了。爸,酒会七点,您准时到。” “好。”蔡皓年转头看两个儿子说,“我们回去换衣服。” 蔡皓年边走边跟儿子聊天:“你们跟谁聊了?” 运顺笑了一声:“没什么好聊的。应付应付就过去了。不就是替大哥招呼客人吗?” “什么叫替你大哥招呼客人?明明是你大哥大嫂给你们机会,让你们接触名门之后,朱家出身苏州,祖上得从明朝说起,好几百年……”蔡皓年跟儿子说这次几家人家的来头。 “爸爸,我们没兴趣,晚上的酒会能不去吗?”运畅打断了蔡皓年的话,他烦透了,明明大房所有人。 跟孙子孙女玩了一下午的好心情尽数没了,蔡皓年问:“你们没兴趣?” “就是表哥表嫂也不喜欢我们。我们去做什么?不过是碍哥哥嫂嫂的眼罢了!”运顺低垂着头说。 运畅也是一脸委屈:“这样的场合,我们还是不要去了,去了大家都不高兴。刚才如果不是我们在,大嫂也不至于不肯把照片给爸爸看,我知道爸爸是想金焕和金烁了。我们还是在家吧!” “我有没有跟你们说,今天这个场合,是你表哥和大哥帮我力挽狂澜?”蔡皓年问两个儿子。 “大哥和表哥有本事,我们俩帮不上什么忙,就不去添乱了。”运畅说,“我们就在家待着吧!刚才爸爸眼里除了金煜和玉珑,可有我们半点?爸爸想没想过,我们俩坐在一群说着上海话的人边上,什么都听不懂有多尴尬?” “你大哥懂上海话吗?你表哥懂上海话?他们不是一直跟上海来的那些老板做生意?今天你们是主人,轮到你们招呼客人,你们倒好……”蔡皓年很不舒服,他们是蔡家的公子,怎么就这么小家子气? 运顺的表情很倔强,眼泪却挂在了脸上。这个表情跟他妈一模一样,以前他每一次看到这样的表情,都是心疼地揪起来,赔礼道歉,总觉得是自己对不起他们母子。现在他看见这种表情就戳心戳肺,都他妈的装出来的,都是鳄鱼的眼泪。 “不想去就别去了。”蔡皓年怒斥。 车子一进家里,两兄弟迫不及待地下车,也不管蔡皓年,直接上楼去,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蔡皓年站在楼下仰望,他闭上眼,恨不能再抽自己两下。 他扶着楼梯扶手上楼去,走到东边,十几年他都没在秀英的房间里过夜,自从她走了,他就睡这间房了,进去打开收音机,去清理身上的沙子听新闻播报。 听了没两分钟,电台里就开始说亨通的情况了。 今天下午亨通股价被打到七块不到之后,有大买盘涌入,亨通银行最终以全天最高价收盘。 根据亨通银行内部透露出来的消息,亨通银行董事局主席蔡皓年先生,有意将亨通银行交给长子蔡运亨经营,蔡运亨先生拒绝了这个提议。蔡皓年先生考虑到自己的年纪,想要出售亨通银行的股份。这个消息被提前走漏,大昌银行的马康安本就有意亨通银行,为了能够低价购入亨通银行,故意散播消息,制造恐慌,亨通银行发生挤兑,压低股价。 亨通银行目前最大的股东是蔡皓年先生的前妻陈秀英女士,陈秀英女士授权蔡运亨先生全权处理亨通银行事宜,所以今天下午蔡运亨先生在市场上回购了亨通的股份,他表示在危机时刻,他将代替蔡皓年先生出任亨通银行董事局主席。亨通会全力兑付储户的存单,请广大储户放心。 亨通银行出售目标并非是大昌银行,亨通银行目前正在跟合适的第三方进行接洽不便透露。 但是据悉,今天下午一点左右蔡运亨先生和余嘉鸿先生在码头迎接从上海而来的客人,这些客人在短暂休息后,在蔡运亨和余嘉鸿先生的陪同下去了铜锣湾和筲箕湾。到底是进行工业投资,还是说亨通并购?据说里面有一位是上海银行界的大亨龚耀信。 听这段新闻的不仅仅是蔡皓年,还有在到处打听消息的马老板,他听到这个消息,对着李红莲吼:“你他妈说,蔡运亨绝对不会救亨通,你也说余家只会救蔡运亨和蔡运通,现在是什么情况?” 第149章 蔡皓年回家洗了澡,换了衣服,儿子还是自己儿子,他穿过挑空走廊到西边,刚要推运顺的房门,听见书房里有声音传出来。 他走过去,听见两个儿子在讲电话,运顺说:“他让我们招呼那些上海人,他带着那个丫头和小子玩。那群上海来的,一个个眼睛长在天上的,都不搭理我们。他还问我们为什么没有招呼好客人?” 换了运畅的声音:“不是我们不愿意招待客人,那些客人本来就是蔡运亨和余嘉鸿叫来的,谁不知道我们是您生的,您跟他们关系又不好,他们的客人会搭理我们吗?” “不知道啊!他们就说是来香港和星洲玩的,说香港玩四五天,然后去西贡玩,再去星洲。这些事,那些人都跟我们差不多岁数,他们也不懂吧?让我们去?好吧!我们不一定能打听出什么来。” “妈妈,你也去吗?那好呀!我们也去……”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146节 蔡皓年的心越来越沉,他轻手轻脚地往后退,下了楼去,再仰头往上看,这就是从出生就被自己捧在手里养大的孩子吗? 运亨和运通,最好的年华被自己害得困苦郁闷,但是在听到自己出现危机之后,运亨二话不说,就说全家是一体,回了亨通,表明自己会和亨通共进退。 而这两个? 蔡皓年坐在客厅的沙发里,自己不配有这么好的孩子。 听见脚步声,他抹了抹脸,双生子已经过来了,两人走到他身边,一边一个坐下,运顺抱住他的胳膊:“爸爸,对不起,我和弟弟不该发脾气。我们不该妒忌煜儿和珑儿,妒忌您那么疼他们。我们知道我们已经长大了,不能再像孩子一样了。” 运畅也靠着蔡皓年:“爸爸,不生我们的气了,好不好?是我们不懂事,让您为难了。我们虽然不能像大哥那样帮您,但是我们等下一定好好招待远道而来的客人。” 蔡皓年左右各看了一下:“不用了,你们在家吧!” “爸爸,不会因为我们发点小脾气就真的不理我们了吧?”运顺拉住他,靠在他身上,“我看着你抱着珑儿,陪着煜儿,我真的很难过,真的很妒忌,虽然我知道爸爸不是仅仅是我和运畅的爸爸,也是大哥二哥的爸爸,更是煜儿他们的阿公。所以我们回来,我们关进房间里,想了很久,明白这个道理了呀!” 这么多年,母子三个就是这一套,自己吃了一天又一天,从来没有腻过。 所谓的委屈,只是为了达到目的的手段,蔡皓年站起来:“不用了,我过去还会看金焕和玉玲他们的照片,你们心思敏感,就不要去了,免得心里又不舒服。” “爸爸,您不要我们去?”运顺用困惑迷茫的眼神看他们。 “爸爸是疼你们,下午已经让你们受委屈了,不要去了。乖乖在家。” 蔡皓年大步往外走,留下两个儿子面面相觑。 到了鸿安大酒店门口,看见蔡皓年出现,守候的记者们冲了过来:“蔡先生,亨通银行股份是否会出售,亨通信贷危机真实情况如何?亨通确实能兑付所有存款吗?” 刚好蔡运亨夫妇从酒店里出来,蔡金煜看见阿公,刚才阿公给他抓螃蟹,他可开心了,他跑过来,仰头:“阿公!” 蔡皓年抱起了孙子,问孙子:“阿公,头发白了吗?” 金煜摸着阿公的头发:“全白了。” 蔡皓年亲了一口孙子:“我年纪大,想要含饴弄孙,所以亨通会出售。” 他把孩子放了下来:“等阿公回答完叔叔阿姨们的问题,带你一起进去?” “好。”小家伙牵住了爸爸妈妈的手。 蔡皓年定了定:“关于第二个问题。亨通目前的情况是当前香港银行业的通病,这一年资金、人员涌入,银行吸收存款和放贷同时增加,而且历来放给制造工厂都是收益少风险高的一种方式,拿银行业非常发达的上海举例,从二十年代曾经红极一时的大生纱厂轰然而倒,到三十年代中期,大量的营造厂倒闭,每一次都受到了国际金融局势变化的影响。香港确实看上去生机勃勃中暗流涌动。这一年里确实有很多工厂借贷了之后,无力偿还,出现了坏账,亨通的比例还是在控制当中,最多也就是利润率少了些。并不影响亨通的根基,相反亨通在行业内可能是基础比较好的。如果因为这个理由亨通银行会倒闭,那么你们应该去仔细看一下香港其他银行的状况。另外,我建议你们去好好整理一下,最近二十年银行倒闭的原因,甚至企业倒闭的原因。大多数不是在放贷上,而是在政府滥发公债,银行配合买卖炒作,还有炒作物资上,这些亨通都没有。为了应对恐慌性兑付,亨通已经有了充分的准备。” 蔡皓年说完,他过去牵金煜的手:“让爸爸妈妈迎接客人,阿公带你一起进去,好不好?” 蔡皓年带着孩子进去,记者们继续蹲点。 上海来的客人,本就住酒店,蔡运亨夫妇此刻迎接的是香港和客户和政商两届的朋友。 蔡运亨这一年的成绩有目共睹,当然初期是余嘉鸿在香港给了他全力支持,尤其是接触过余嘉鸿的那些老板,在这个乱世,在大家对未来无限迷茫的时候,余嘉鸿的话,简直比庙里签文还灵验。 于是乎请柬仓促,来的人却是不少。香港不仅有上海来的华商,还有上海来的犹太商人,俄犹、德犹都不少,这些人也跟他们合作,余嘉鸿在去年这个时候就分析过欧洲的情况,着重说了德国的情况,最近德国已经沸腾起来。 原本龚耀信的出现,大家都笃定,亨通是要卖给龚老板,这几个犹太人出现,尤其其中一位还是又港币发行资格的英资银行大班,这形势似乎又有变化。 在殖民地,洋人就是高人一等,更何况是这种级别的洋人。还是银行相关的洋人,他们的出现更是亨通银行不可能有问题的佐证。那么亨通银行到底要卖给谁呢? 一辆车停了下来,马老板西装革履,李红莲穿着一席墨绿色织锦缎旗袍,披着一块狐裘披肩,手腕上一串祖母绿镶钻手链。笑意盈盈地挽着马老板的胳膊。 “小蔡老板,不请自来,不知道欢迎否?”马老板问道。 这是在门口,又有那么多记者看着,蔡运亨也不便跟他翻脸说:“康安兄、李小姐请!” 马老板勾着李红莲上楼去。 二楼宴会厅门口,余嘉鸿和叶应澜正在跟来宾寒暄,叶应澜看见这对,她有些不解。 “嘉鸿,你办酒会,怎么连我和你小舅妈都不请?”马老板笑着问。 “哎呦,你看看我,见面礼都拿到了,居然还不请二位。”余嘉鸿意有所指。 马老板购入的亨通银行股价成本在二十块上下,为了打压亨通的股价,他一路抛售,出货平均价格不足十块,几天功夫亏了将近六七十万港币。 原本是想法是,这点港币比起来,换取用半价收购亨通,值得。 现在低价的筹码被人一网打尽,而今天酒会这个架势,明摆着就是给香江商场的人看,亨通银行背后有强大的支撑,按照这个情况,明天一开盘股价回到二十,甚至涨更高都有可能,而且看起来人家已经在找银行接盘亨通。 这样的话,这么多钱就是白白地亏了,想到这里马老板心疼至极。六七十万可不是一个小数目,按照今天下午扫货的气势,如果是这个余嘉鸿做的,那么他买入平均价格非常低,今天赚了已经不少了吧?加上明天? “你这哪是仅仅拿到见面礼了。今天的酒会也是马老板买的单。”叶应澜提醒余嘉鸿。 马老板脸色越发难看。 他们正在寒暄,这时候蔡运通夫妻地走出来了,蔡家二少奶奶见到李红莲,像是见到了许久不见的老友,快步走出来,开心地叫:“红姨!” 李红莲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如此热情,她微微点头:“二少奶奶。” 二少奶奶抓住了李红莲的手,惊讶地说:“红姨,别人是衣不如新人不如故,你这是人不如新衣不如故啊!这对耳坠,是去年年头上,我们去澳门大姐家吃饭,你吃得不开心,爸爸给您买的,您手上这条手链,那可是我订了准备送人结婚的礼物,爸爸抢了给您。这个钻石胸针……” 李红莲被她说得难受,却也是事实,她手里够分量的首饰都是蔡皓年送的。 蔡运通拉住老婆:“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马老板手头有点紧,想要拿下亨通,又出不了那么高的价格,只能用下三滥的手段,他哪儿有钱给红姨买首饰?” 二少奶奶看上去一脸尴尬:“看我,看我!都没想到这一茬。不过,戴着前夫的首饰和现任男友一起出席前夫家的宴会,那也是证明你是一个真正有魅力的女子。马老板也是一个心量宽阔的男子。” “红姨,我爸已经到了,要不你们去叙叙旧?”蔡运通伸手,“两位请!” 第150章 李红莲本不想来,但是儿子给她打了电话,说蔡皓年不让他们来酒会。她还问儿子,是不是他们闹过分了?两个孩子说他们已经跟蔡皓年道歉了,还软语相求了,但是蔡皓年就说不让他们过来。 打听不到,那就等酒会后,再问参加酒会的人,同在香江总归有办法知道的。 然而今天在股市里一个下午输了六七十万的马康安,是一刻也不能等,逼着她一定要来参加酒会。 跟了蔡皓年这么多年,李红莲有些看不上马康安,叫他不要着急压低股价,也不要妄想用一半的本钱收购亨通,他偏偏要手段用尽,一切没照他的想想发展,他又一点点定力都没有,上蹿下跳,还立马要去酒会,这不是自取其辱吗? 更何况,如果真想要拿下亨通,这个时候就该重新估算价格,跟竞争者竞价,给一个合适的价格。 这个时候买入,香港的特殊地理位置,广州和武汉在日本人还是重庆政府手里有差异吗?货物总是要从香港走的,香港繁荣是铁板钉钉的,钱赚回来也就是两三年的功夫。 这些话自己还不能跟他多说,马康安那个刚愎自用的性格,说多了,还以为她是在帮着蔡皓年。 李红莲跟着马康安进酒会现场,他们临时决定过来,所以到得比较晚。 现场两边是酒席区域,中间是舞池。她往左右看,现场基本已经没有空位,别说是前排的主位,就是边边角落也没有蔡皓年的身影,蔡运通不是说蔡皓年到了吗? 余嘉鸿和叶应澜看着时间差不多了,进了会场,却见李红莲和马老板还没有落座。 “小舅妈,你怎么还没落座,酒会要开始了?”余嘉鸿问,他转念一想,“今天来的客人太多,是没找到位子吗?跟我来!” 余嘉鸿和叶应澜将两人带到主桌边上一桌,蔡运通夫妻已经坐着了,余嘉鸿说:“表哥、表嫂,我和大表哥今天很忙,就把贵客安排在你们这一桌了。” “行啊!运顺和运畅不来,我们刚好多了两个位子。你们忙去,我们会好好照顾贵客的。”二少奶奶说。 “大舅舅呢?”叶应澜问。 “不是孩子们也有单独的宴会吗?二叔家的宝儿来了,两个小东西要跟姐姐玩去了,爸跟着两个孩子过去了。”二少奶奶说。 蔡运通替李红莲拉开了椅子:“红姨,坐。马老板,也坐。爸跟孩子们玩一会儿,就会过来。” 李红莲很想跟蔡运通夫妻说清楚,她不是来找蔡皓年的,但是她知道这种事情越描越黑,她说了声:“谢谢!” “马老板,香槟可以吗?”蔡运通说道。 “可以。” 二少奶奶已经拿了一杯酒放在李红莲面前:“红姨,这是家里拿来的干桃红,你最喜欢的。” 李红莲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回应二少奶奶。 这时,穿着晚礼服的蔡运亨和余嘉鸿拿着酒杯一起走到舞池中央,灯光落在两人头上。 一年过去,蔡运亨一扫当初的抑郁不得志,整个人气势昂扬,一副大老板的派头。 他看了一眼身边的表弟:“一年前,我的表弟余嘉鸿先生来到香港,他跟我说,因为内地打仗,酒店已经订不到房间,百货公司卖空,交易所人头攒动,更多的是,维港上挤满了小船,路上到处都是赤着脚的难民。他跟我说:‘哥,我们想想办法,让这些资金,这些人都有去处。’鸿运公司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成立。我们一直记得自己的初衷,在这一片避风港里,我们尽快让老板能找到地方,重新开始自己的事业,也让流落到香江的人,能有地方工作,能养家糊口。” 蔡运亨说,余嘉鸿翻译,他翻译完,接着说:“是的。这一年来,我来到了香港,也去了上海、武汉、重庆、昆明,还有西安。最让我无能为力的是,我在路上看见一位阿妈坐在那里抱着她已经死了的小孙女在哭泣,后面是他们几代人建起来的院子,已经成了废墟。我跟她说;‘阿妈,快走吧!’,她说:‘我什么都没了,我还能去哪里?’我不知道怎么接她的话,那一刻我被她的绝望感染。然而,当我到达城市里,我看到排着长队在购买物资的人群。我告诉我自己,我们做的事有意义。” 这一番话出来,全场寂静无声,英国是中立国,作为英国殖民地的香港,不能发表抗战言论,只能以和平为主题说话。 “上海租界和香港,都是满目疮痍包围中的避风港,资金在这里避险,人们在这里避难。在香港和上海的我们,日夜开动机器,我们要把东西生产出来,我们要把东西运进去,让战火下的人们能活下去,等待和平的曙光到来。”余嘉鸿看着在场的所有人,提议,“诸位,我们一起站起来,互相鞠躬,我们感谢对方,也感谢自己,为饱受战火摧残的中国人带去的些许温暖和希望。” 所有人站起来,一起鞠躬,余嘉鸿再举杯:“愿和平早日到来!” “愿和平早日到来!”众人跟着说,说出这句话,很多人的心在颤抖。 这种话,总有人会有不同意见,有人悄悄说:“明明一年时间赚钱赚得飞起,他就能站在为民生的角度说话。” “关键是这些话,那些洋人也爱听。” “那些洋人,也就放了几个洋屁,还真当自己是救世主了。” “谁叫中国弱呢?在香港,还能看洋人的脸色做事。” “所以要抵抗要靠自己,别人是靠不住的。” “不抵抗,以后所有中国人在日本人面前都是下等人。” “……” 乐队奏起了爵士乐,两对主人夫妻领舞,客人们纷纷进入舞池。 休息室里,孩子们玩得不亦乐乎,有女佣看护,蔡皓年走了进来,看着舞池里被马康安搂着的李红莲。 以前总觉得李红莲委屈,现在想想,她就喜欢往不欢迎她的地方挤,无论是弟弟妹妹家,还是女婿家或者是媳妇娘家,都不希望她去,每次她都借口,为了一家和和气气,非要跟着去,去了就像现在这样,跳舞跳得花样百出,那时候秀英就像现在的自己,站在远处看着舞池里的狗男女。 “阿公。”金煜拉着他的手。 “煜儿怎么了?” “我要尿尿。”金煜指着正在跳舞的蔡运亨说,“妈妈说我是男孩子,在外面要上男厕所,要叫爸爸或者哥哥。” 蔡皓年笑:“爸爸的爸爸带你去。” “嗯。”金煜点头。 蔡皓年带着孩子去厕所,陪着小家伙上完厕所,给他洗了小手。也不再想进宴会厅了,那些热闹繁华对他没什么吸引力,最主要他不想看见那个女人,真让他恶心。 恶心?那时候秀英也是这种感觉吧?平素有宴会她能推则推,但是弟弟妹妹,女儿、亲家家里办的宴会,她很想去,可自己偏偏要带李红莲。秀英通常就坐一会儿,然后去看孩子们。 那时候自己还觉得老妻不会应酬,跟这种场合格格不入。然而自己没找李红莲的时候,纵然她不会跳舞,她也会跟那些太太小姐闲聊,回家的路上跟他说这家那家的事。 明明孩子们吵吵闹闹的声音,他以前会觉得脑仁疼,现在却觉得有趣。皓新家的宝儿可真凶。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147节 蔡皓年看着孩子们,隔壁第一曲结束,马老板想要挤进去听听余嘉鸿跟那个洋人和龚耀信在说什么。 问题是他听不懂英文,这个李红莲呢?也不过来听? 李红莲在跟熟人招呼,招呼过后,乐曲刚刚响起,蔡运通就到了她面前,当着各位太太的面,弯腰邀请:“红姨,跟我跳一曲?” 李红莲想要从蔡运通嘴里打探点消息,她就伸了手。 蔡运通虽然不是花花公子,不过也有吊儿郎当,只会吃喝玩乐的美名。他骑马、跳舞、打球、甚至赌博样样都行,拉住了同为跳舞高手的李红莲,自然要大秀舞技。 李红莲想要开口问,蔡运通带着她的手转圈,李红莲又想开口,蔡运通一把将她带了出去,再收回来。 蔡家二公子和蔡家前二姨太,跳舞跳得眼花缭乱。 叶应澜本来在和乔启明跳舞,看见表哥和前小舅妈如此,不禁停下来要为他们鼓掌。 马康安看着已经跟自己定了婚期的李红莲,居然跟蔡运通跳舞跳得起劲,而他还在竖起耳朵听着完全听不懂的洋鬼子话。让她过来打听消息,不是让她跟蔡运通跳舞的。 一曲结束,两人收获了如雷掌声,蔡运通打了个响指:“红姨,跟你跳舞,真是棋逢对手。” 什么都没问出来的李红莲,转头去找马康安,却见马康安本来就拉长的脸,更长了几分,她快步走过去。 这时三个人的谈话已经到了尾声,她走过去,马康安把她拉到角落里,怒问:“跳舞跳得开心吗?” 李红莲跟蔡运通跳完舞就知道不对劲了,现在被马康安质问,她立刻说:“你什么意思?我是想从蔡运通嘴里打探消息。” “打探了什么?打探你能转多少圈吗?”马康安血气全部涌上来脸,声音有点大,“知道的,你是蔡皓年的前姨太太,不知道的还以为蔡运通是你前夫。” 一个声音出来:“马康安,你说的是人话吗?” 蔡二少奶奶走了过来,站在李红莲面前:“运通请红姨跳个舞,算个屁事?” 蔡运通走过来揽住老婆:“小敏,怎么了?” 听见这里闹了起来,很多人看过来,二少奶奶虎着一张脸,跟蔡运通说:“你就跟红姨跳了一支舞,这个马康安就在骂红姨……”二少奶奶复述了马康安的话,“你说他有病吧?刚才他也邀请我跳舞了,我看他是客人,给了他面子和他跳了一曲。早知道他嘴巴脏成这样,我怎么可能跟他跳舞?太恶心了。” 蔡运通正色:“因为红姨跟我跳了一支舞,你说这样的话?既然你认为男女之间跳舞是别有心思,见不得人,那你还来参加舞会做什么?甚至我想问,你要娶红姨做什么?红姨在香江出名的就是舞技高超。” 二少奶奶对李红莲说:“红姨,爸老了,你不想伺候他了,也情有可原。那你也找一个年纪轻,长相好的,性格也好的啊!你跟一只人形蟑螂怎么睡得下去的?” 听见这个骂人的话,围观的人忍不住笑出声。 “你骂我什么?” “曱甴!”二少奶奶用广东话发音“蟑螂”骂马康安。 马康安怒目相对:“你这个泼妇!” 蔡运通把老婆护在身后:“是你先侮辱红姨在先,我太太跟你据理力争。” 蔡运亨走了过来,问蔡运通:“怎么了?” 蔡运通简略地说了两句,蔡运亨对着马康安说:“马老板,今天这个酒会是鸿运公司招待朋友,跟你的大昌银行毫无关系。我并没有邀请你,你不请自来。我们一家子看在红姨的份上,请你坐在家人席上。请吧!我送你出去。” 李红莲被马康安那样骂,她心头也很恼怒,但是没想到蔡家的这位二少奶奶会出来帮她说话,更没想会闹得这么大,这事还怎么收场? 她现在跟着马康安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他们这是在坑她,她对蔡运通夫妇说:“何必假惺惺!” 蔡运通说:“小敏做得对!你是运顺、运畅的生母,这一点无可改变。我们不可能让自己弟弟的生母,在我们面前受到这样的侮辱。” 李红莲看着马康安的眼睛快放出火,她无奈地跟上。 来时两人勾着胳膊,走的时候两人一前一后,正在聊天的余嘉鸿看见两人要走,连忙过来:“马老板、小舅妈,要走啊?” “算你厉害。”马老板咬牙。 余嘉鸿笑:“还行!接下去的日子,我在星洲,如有需要帮忙的,来星洲找我们喝茶。” “我找你?” 余嘉鸿陪着他走出了宴会厅的大门,站在二楼挑空露台上,他拍了拍马老板的肩:“多少能力,办多少事。你不该谋太大,拉着张老板和鲁老板,鲁老板老早就对香港这一年的银行发展眼红了。你自己找上门去,他怎么可能再放手?你这是引狼入室了。” 马老板惊讶地看着他,余嘉鸿说:“股票上亏掉的那点钱还是小事,自己一人担的话?你自己回去想想吧!” 李红莲一边听着余嘉鸿说话,一边看着敞开着门的,孩子们的那间大厅,蔡皓年坐在沙发上,蔡运亨的幼子被他抱在怀里睡觉,她和蔡皓年对望,蔡皓年神色平淡…… 第151章 煜儿睡梦中动了一下,蔡皓年连忙低头拍孩子。 马康安顺着李红莲的目光看去,他低吼:“看什么呢?恋恋不舍的话,你留下好了。” 李红莲立马收回了目光。 余嘉鸿立马冷脸:“马老板,有点男人的风度。如果你的心量没那么宽,何必娶一个跟前夫生过两个儿子的女人?” 他又转身看李红莲,带着遗憾的口气:“小舅妈,这样的人,兴许可以共事,但是……我建议您好好考虑考虑。您还记得我对您的评价吗?您是有本事的人,靠男人只能掩盖了你的光华。” “余嘉鸿,你不要挑拨离间。”李红莲忍无可忍,“如果不是你妈在搅和,我不会到今天。” “小舅妈,搀你进有佛的庙里,你不去。全是妖魔鬼怪的野庙您走得飞快。”余嘉鸿无语地说,“好走,不送!” 蔡皓年听见外头好像起了争执,他抬头看,只见李红莲快步跟着马康安走了。 余嘉鸿走进孩童休息室内,已经八点多了,有得小娃娃玩累了,在里间的小床上休息,像宝儿和珑儿两个丫头精力还很足,一边张嘴接佣人喂的云吞,一边还在搭积木。 他走到大舅舅身边:“大舅舅,龚老板和查理想要见您。” 余嘉鸿弯腰抱煜儿,小家伙醒了,从蔡皓年的腿上爬了下去,找姐姐们去玩了。 蔡皓年想要站起来,发现很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腿都麻了。 他敲了敲腿:“那两个来了,怎么又走了?” “二表嫂听见马康安侮辱小舅妈,二表嫂跟马康安吵了两句。被大表哥给请走了。”余嘉鸿说。 “侮辱?”蔡皓年疑惑。 余嘉鸿笑了:“二表哥不是喜欢跳舞吗?我就让他请小舅妈跳一曲,务必让小舅妈像以前跟您在一起的时候,成为全场焦点。我呢!跟查理和龚老板他们聊天,用英语聊。这个马康安不是不懂洋文吗?就要着急找小舅妈给他翻译,他看见小舅妈跟二表哥跳舞跳得正来劲,您说会怎么样?” 听着外甥跟他说,他如何顺势挑拨马康安和李红莲的关系。蔡皓年想起在星洲的时候,外甥跟他分析马康安、张义松和鲁盛扬的性格,哪个可以单刀直入,哪个要隐晦提醒? 他当时觉得外甥这个心思有点可怕,而且这些心思手段也用到了他身上。不过后来想想,要不是外甥自己还看不清李红莲的真面目,把秀英给气死了,都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蔡皓年和外甥一起去宴会厅,纵然今天说是鸿运公司的酒会,这几日亨通银行挤兑,股票大跌是焦点。今天亨通的蔡皓年一直没出现,也是让人觉得意外,现在他的前姨太太一走,他就出现了,大家心里也就明白了,恐怕是不想见姨太太的缘故。 大家也能理解,一个银行大亨,大老婆离婚,小老婆闹着要出去工作,最后上了对家老板的床,解除契约了,还反咬他一口,亨通伤筋动骨,差点就垮了,好在还有个好儿子和好外甥,关键时候替他撑一把。 想想都替他唏嘘,又免不了要说两句,红粉骷髅要人命啊! 蔡皓年拿了一杯酒去龚老板和查理那里,说起银行相关,蔡皓年侃侃而谈。 众人这下心领神会,今天这个酒会实际上还是要解决亨通危机。 酒会结束,蔡家一家子一起去余嘉鸿的房间,商量后续。 二表嫂把马康安的表情学得十足:“李红莲真的以为天下的男人全吃她那一套吗?这个马康安,明摆着和她是互相利用。” “行了,行了!我们也说得够清楚了。不过她肯定认为我们是在挑拨离间,没安好心。”蔡运通说。 二表嫂上上下下扫了蔡运通:“我们是没安好心啊!” “是没安好心,但是我们打的都是明牌。我们都提醒了他们,最好的出路在哪里。马康安已经骑虎难下了。张义松和鲁盛扬对亨通一直想要来香港银行业分一杯羹。经过今晚亨通的危机已经完全解除。应付好明天早上的兑付之后,伴随市场传闻,亨通银行股价一定会飞起来,这就是我们要用什么样的法子,让张义松和鲁盛扬买入。那么我们手里的股票,刚好可以在股价飞到他们不敢下手的时候,打压一下,但是价格必须维持在比较高的位子,以达到最大的获利。这个就要大表哥来操作了。” “我会注意的。”蔡运亨说。 “舅舅。”余嘉鸿叫蔡皓年,“您回去跟运顺和运畅说一下,让他们有个心理准备,过年后去美国。让小舅妈相信,你是真心实意想要离开了。” “好,我回跟他们说的。”想起两个儿子,蔡皓年头疼。 “但是,舅舅刚才我跟龚耀信聊了这么久,他希望有一个熟悉香港银行业的人,能帮他们香港的分行扶上正轨。所以我想等出售亨通后,推荐您出任耀信银行香港分行高级顾问。” “啊?”蔡皓年皱眉,“嘉鸿,我老了,我累了。我和你阿公都商量过了,我们老兄弟俩去美国颐养天年了。” “爸这样也好,红姨跑大昌去,害亨通。您就跑耀信去,到时候把仇给报了。这叫以其之道还施彼身。”蔡运通说道。 二少奶奶说:“虽然没有她给您戴绿帽,挖墙角狠,好歹也出口气。” 蔡皓年知道小儿媳故意的,他也没办法否认,他叹了口气,“今时不同往日,我已经没了斗志,我也无意去报复谁,只想离开香港,找个地方安安静静地过几日清闲日子。” 余嘉鸿摇头:“舅舅,我请您出任耀信银行的高级顾问,压根跟报复红姨无关。而是希望能您救同胞的性命。” “救同胞的性命?”蔡皓年一下子不能理解。 “是。我在星洲就跟您分析过,国党的汪副总裁坚决要跟日本谈判。那日在星洲的酒会上,您也看到了,张义松一直鼓吹要和平谈判,鲁盛扬既然能跟他结盟,他们是一丘之貉。如今尚未沦陷的区域,海港大多被切断,交通也被堵截。南洋作为国内抗战资金的主要来源之一,若是这些人做大了,占了优势。他们鼓吹和平,放弃抵抗。本来重庆那里贪腐,无底线的焦土政策,已经让南洋的华人寒心。他们要是再得势,会不会让更多的人,倒向投降派?” 蔡皓年点头:“确实如此。” “日本打到现在,整个消耗已经很大了,供养自己的军队都很吃力。成立的伪政府,必然要有钱财来源,一个就是海关关税,还有一条路就是海外华人捐赠。如果这些人带头给伪政府捐钱,这些钱都会成为射向同胞身上的子弹。”余嘉鸿说道,“而且张义松和鲁盛扬算是南洋有实力的华商。” 蔡皓年沉吟了一会儿,重重点头:“既然如此,我就留下,好歹一把老骨头也能做点事。” “另外,《田中奏折》里写明日本侵略,分成大陆策略和海洋策略,攻占中国是大陆策略,南洋是在他们的海洋策略里,日本入侵南洋只是时间问题。《论持久战》的论述很详尽,日本进攻南洋一来切断国外对中国的补给,二来独占西南太平洋。所以我们自己要知道,不能相信英国人不会放弃香港或者星洲,只要日本南进,我们就要注意了,如果不是必须留下,能走的人就尽快走,千万千万不要再留在这里。”余嘉鸿跟表哥表嫂再次强调,“我和应澜,估计过了年就要回国内,恐怕没机会给大家预警,你们千万千万不要有侥幸心理。” “知道了。”蔡运亨说,“在港的家人,我会关照好的。你们夫妻俩也要珍重。” 余嘉鸿和叶应澜送舅舅一家人出门,蔡运通抱了抱表弟:“照顾好老婆,等你们回来,我们一大家子一起吃团圆饭。” “嗯。”余嘉鸿抱着表哥。 二表嫂抱着孩子,她笑着说:“到时候我们煜儿和珑儿可以带弟弟妹妹们玩了。” 蔡皓年摸了摸外甥的脸,他眼睛有些湿:“舅舅等你回w.l来孝敬呢!知道不?” “我一定会回来的。”余嘉鸿想起上辈子等他回来,舅舅也已经不在人世,他抱住舅舅,眼泪落下,“舅舅要长命百岁,要看我们都儿孙满堂。” “说好的。”蔡皓年捧着外甥的脸笑,“坏小子,一肚子坏水。我走了。” 蔡皓年坐车回家,踏进家门,管家女佣迎接了上来:“老爷,两位少爷都没吃晚饭。” 蔡皓年上楼去,敲运畅的房门:“运畅,睡了吗?” 没听见回答,他推开了门,看见两个儿子坐在沙发上,眼睛红得像兔子。 “你们怎么了?”蔡皓年问, 运畅过来抱住蔡皓年:“爸爸是不是,只想要大哥二哥的孩子了,是不是不想要我们了?” 蔡皓年头疼两个孩子,他认为这些年两个孩子跟着李红莲,言传身教之间,已经学了一身只想着自己,不想着别人的小家子气。但,他们都是他的亲骨肉,自己的孩子,他怎么可能不疼? “傻孩子,爸爸怎么可能不要你们。你们是爸爸的幼子啊!”他从口袋里拿出手帕,给儿子擦眼泪,“都已经是小伙子了,怎么能随便就哭呢?而且,晚饭怎么能不吃呢?爸爸去让李姨给你们做点东西,好不好?刚好,爸爸在酒会上也没吃饱。我们一起?”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148节 蔡皓年带着儿子一起下楼,父子三个一起吃东西。 “运顺、运畅,现在时局动荡,日本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打过来,爸爸想把银行卖了之后,带你们一起去美国。本来你们也到了要去留学的年纪。刚好去适应适应那里的语言环……” 蔡运顺停下筷子,打断蔡皓年:“爸爸绕来绕去,实际上是想去找大妈吧?” 第152章 第二日早上,蔡皓年和两个儿子吃早饭,儿子们吃西式早餐,他吃粿条。 昨晚父子之间不欢而散,今天吃早饭也没句声响,他们不想去美国,那就好好说,不要扯什么,他要去找秀英。就算他去找秀英,那会影响他照顾他们吗? 他把一碗粿条扫进肚里正要擦嘴,佣人进来汇报:“老爷,李小姐来访。” “李小姐?”蔡皓年看着两个儿子,“你们找她来的。” “爸爸要带着我们去美国,我们肯定要跟妈妈说。”运畅说。 “让她进来。”蔡皓年说。 佣人出去,蔡皓年敲着桌子问:“你们俩不想去美国,想要跟着你们妈生活?” 弟兄俩愣了一下,运顺摇头:“没有。” “那你们找你们妈过来,为什么不先跟我商量?为什么不跟我约个时间?”蔡皓年沉着一张脸问。 弟兄俩又底下了头,运顺说:“这么大的事,我们没主意只能找妈妈商量。” “吃早饭的时候,你们也不提一句?”蔡皓年沉着脸问。 两个儿子又给他委屈上了,就跟受气的小媳妇似的,一脸苦相,看得人晦气。 以前自己为什么还会为这种表情心疼,这他妈就是上不了台面。 蔡皓年看着窗外汽车开了进来,到了风雨廊下。 李红莲从车上下来,走了进来,两个儿子抬起头,两张相似的脸,用同一个表情,眉头蹙紧,嘟起嘴巴叫:“妈妈。” 李红莲加快了脚步走进来,那个口气心疼得不行:“运顺、运畅。” 两个孩子抱住了李红莲,运顺说:“妈妈,爸爸说要过年后带我们去美国。我们不要过寄人篱下的日子。” 寄人篱下?十几年了,他每次问他们三个要不要搬出去,他们不都是说不搬吗? 母子三个一如往常伤心委屈,只是蔡皓年的心境早就变了,哪里还会有半分波动。他喝着茶,一盏茶喝了,再续了一盏。 李红莲擦了眼泪说:“你一定要分开我们母子,让运顺和运畅过谨小慎微的日子吗?” 蔡皓年说:“你不要搞错了,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秀英带孩子走,也是先去落脚,为了以后其他人能过去。” “美国有《排华法案》,对我们华人的歧视是根深蒂固的。”李红莲看着蔡皓年,“我曾经在席间听二老爷说过,香港第一位华人大律师伍先生被清廷任命出使美国,他悲愤地问:‘你们(美国政府)难道不能公正一点吗?如果我的祖国不是一个弱小的国家,你们还会这么做吗?如果华人有投票权,你们还敢这么做吗?’你也说过,洋人从未尊重过我们。为什么你现在一心想要让孩子们去美国?” 听她这么说,蔡皓年认为李红莲内心还有民族自尊。按照嘉鸿的布局,一旦成功,那三个怎么可能放过李红莲,到时候只怕她没有好下场。她跟了自己那么多年,给她一条活路吧? 蔡皓年说:“这是避难,美国的特殊地理位置,注定了他们本土不会卷入战争。我们不是去长居,梁园虽好,不是久恋之家,等战事歇了,我们都会回来。刚好,运顺和运畅也是读书的年纪,去把书读了,完全不会耽搁。他们都是孩子,留在香港,除了增加风险,没有任何意义。你要是愿意去,也可以一起去,到时候你们母子三个住一起。” 李红莲嗤笑出声:“说来说去,难道不是让我过去带孩子,你自己可以去找你那老妻?你老妻拿了你钱,还会来睬你?去美国做二等人,跟在香港做二等人有什么区别?就算香港沦陷,无非就是日本人和英国人的差别。” 这话让蔡皓年琢磨出了味道来,问:“没有区别?” “英国人手下有华商银行,日本人手里就没有了?再说现在形势还不明朗,运顺和运畅的英语已经够好了。我倒是觉得,可以等他们读完中学再决定,是去英国或是美国留学,或者……我知道你听了可能不开心,但是香港真的沦陷,他们应该学日语,去东京帝国大学留学,而不是去美国。” “让孩子学日语?”蔡皓年抄起桌上的茶盏砸向李红莲,李红莲侧身,茶盏在地上碎裂,蔡皓年怒不可遏,“就上个月,日本人攻陷武汉杀了多少人?日本人手上有多少中国人的血债?你现在就迫不及待做亡国奴了?” “你能不能冷静点?我们现在是关起门来讨论孩子的出路。我说了,等两年看,我们得面对现实,给孩子找更好的出路。”李红莲跟蔡皓年对视,“你教我的,凡事要顺势而为。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们得在这个世道活下去,活得好。” 正所谓患难见真情,自己有钱的时候,自己说什么她都附和,自从自己把大部分财产分给了秀英,她也露出了真面目,每次自己以为她已经够没底线了,她还能再突破自己的想象。 是了!她一个鲜花一样的姑娘,都可以对着自己一个半老头子说情啊爱啊,说得跟真的一样。对她来说,一切都是利益的计较,所以她明知,张义松和鲁盛扬跟汉奸勾结,她也跟着往浑水里蹚? 蔡皓年转头看向两个儿子:“运顺、运畅,爸爸没有脸面去找你们大妈,即便去美国,大概率我们也是去三藩市,我们在西海岸,你大妈在东海岸,相隔千里。我确实就是想要带你们去一个安全的地方,让你们能安稳地长大。当然如果你们不想去,爸爸不勉强。” “爸爸,我们认为,您现在是不愿意听我们娘三个的想法了,而开始偏听大哥的想法,大哥的想法大多来自嘉鸿表哥。嘉鸿表哥确实很厉害,而且他十岁开始在美国生活,他的内心自然偏向美国,就像妈妈说的,美国对华人并不友好。”蔡运畅说。 听到这话,蔡皓年无比失望,却也知道自己不该失望,这是顶顶正常的结果。儿子是李红莲养大的,想法跟李红莲一样也是正常。自己眼瞎这么多年,害得不仅仅是秀英和秀英的孩子,其实也害了运顺和运畅。他的儿子,如今脑子也只有利益,没有一点点身为中国人的骨气。 既然如此,也就别怪他下狠手了,蔡皓年决定把这个局,往绝路上再推一把,他坐下,跟两个儿子说:“我跟你们妈妈解除了契约。我们已经分开了。亨通遇到危机你们也知道,因为当时我跟你们大妈离婚的时候,我持有的亨通股份一分为二,一半归了你们大妈,一半在我名下,在跟你们大哥商量之后,我们决定把亨通出售。我本来就分给你们大妈很多了,再说你们大哥二哥生意做得也很好,我很放心。所以银行出售之后,我的那一份,会留给你们。鉴于你们现在年纪还小,如果你们跟我共同生活,这笔钱我就不动了,存入汇丰,等你们二十五岁以后,再给你们提取出来,分给你们俩。如果你们不想跟我在一起生活,而是跟你们妈妈,这笔钱就由你们妈妈代为监管,等到你们成年后再分给你们。你们考虑好了,告诉我,要跟我还是跟你们妈妈生活。确定好了,我们去你们二叔那里留个文件,确保这笔钱到你们手里。” 蔡皓年剩下的财产里最大的一块就是亨通银行的股份,现在他说把亨通银行的股份给两个幼子。儿子没有成年前让李红莲拿着,这是多大的诱惑?亨通收购价格高一分,那就是她多一份钱。 他叹气:“你们从出生我就捧在手心里,我怎么会不疼你们。我都是为你们考虑啊!你们娘三个一起商量,我要去银行了。” 李红莲一直跟两个他们说,爸爸的心如今在大哥二哥身上,说大妈拿走了大部分,剩下的前还会跟大哥二哥和两个姐姐分,按照他现在疼孙子孙女的样子,肯定不会给他们留多少。她现在出去都是为了他们娘三个的未来。现在爸爸把他剩下的最大一块给了他们俩。 双生子看着往外走的蔡皓年,才短短时间,爸爸的背影看上去老了很多。是啊!他的头发全白了。 无论发生了什么事,爸爸一直把他们留在身边,妈妈离开了家,而且还……他们在学校里也听到太多流言蜚语。 李红莲愣了,蔡皓年怎么会把他手里最大的一块财产给自己的两个儿子? 昨天下午股市收盘,他们发了电报给鲁老板,说了香港发生的事,酒会回去,鲁老板已经回了电报,他对亨通志在必得,鲁老板和张义松已经在来香港的路上。 自己攀上马康安,是她发现蔡皓年自从跟那个老婆子离婚,他就像魔怔了一样,疯狂地想要挽回,就算是那个老婆子去了美国,他依然睡在东边,就凭他对大房那样死心塌地。李红莲认为蔡皓年剩余的那些钱,恐怕都不会给她和她的两个儿子了。 跟了他这么多年,自己落到这个结局,她不甘心,蔡皓年从钱庄做到银行,亨通银行是他一生的心血,让亨通在他手里易主是对他的报复,也是自己跟马康安的约定,利用自己在亨通多年资源,帮他拿下亨通,她要马太太的位子。她也有自信,只要拿下了亨通,亨通要继续运作,自己就是不二的人选。 昨天晚上回去,马康安已经质问她了,蔡皓年要卖亨通为什么不告诉他?马康安之前相信她真要报复蔡皓年,是因为蔡皓年跟他太太离婚闹得满城风雨,原本说是二太太逼走原配,谁想最后蔡皓年将大部分的资产都给了前妻。更让李红莲没面子的是,蔡皓年一直在求前妻谅解。 昨天酒会上,蔡运通夫妻趁机挑拨离间,马康安还真信了,因为蔡运通说出了一个很重要的事,运顺和运畅这对双生子跟着蔡皓年生活,他们是蔡家人。 马康安认为儿子是女人的依靠,自己和双生子的利益是绑定的。 自己费了多少唇舌跟马康安解释,她的儿子跟蔡家老大老二不和,他们是在挑拨离间,马康安才从暴怒中冷静了下来。 现在她该怎么办?自己还真是跟儿子的利益是绑定的,这些股份是两个儿子的,自己总不能伤害儿子的利益吧? 第153章 一大早亨通银行外头还有排队的人,他们还在等着领钱。 “卖报,卖报!亨通银行股票大涨。” “卖报、卖报!鸿运公司老板蔡运亨举行酒会招待上海银行大亨。” “卖报、卖报!蔡运亨承诺亨通将全力兑付储户钱款。” 排队的人群中有人问:“大哥,你是来干嘛的?” “取钱啊?” “你还取钱啊?这亨通的老板,跟上海银行大亨还有……” 这位绘声绘色地说,其他人听了说:“你不是来骗我吧?” “过来,过来,买份报纸。《香江早报》是亨通的,不要。要《南华晨报》。”这位买了一份报纸,开始读起了报纸,“名流云集,豪门盛宴……” 这位读完报纸问:“你存单到期了没?” “还有两个月。” “明摆着不会倒闭,这个利息就白白损失了。” “可不是说亨通要倒吗?” “那是谣言,是因为亨通的大老板年纪大了想要卖了亨通,对家认为是好机会,放出谣言说亨通出现兑付问题,造成挤兑,人家儿子现在可厉害了,你去铜锣湾看看就知道了那里很大一片区域都是他们家……” “对啊!我是来存钱的,报纸上不是说了吗?要是亨通不行,其他人家恐怕也不行了。” “就是蔡皓年大老婆离婚,小老婆跟野男人跑了,他面子上挂不住,心灰意冷不想干了,想卖了。” “我只知道大老婆,小老婆怎么了?” “你这个都不知道,小报?这张报纸就有,小妾勾搭仇敌……” 门口排队领钱的人,都不着急领钱了,一个个蹲着说蔡家的恩怨情仇。 办公室里蔡皓年把报纸扔给大儿子:“你发报道就发报道,又炒这些冷饭做什么?还嫌你老子不够丢人?” “你外甥让发的,说这种豪门恩怨,豪门秘辛最是勾人心,读的人最多。效果最好。”蔡运亨笑容温润中带着一丝戏谑。 蔡皓年看着儿子这种表情,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一年前,自己骂儿子,儿子脸色郁郁,从不反驳,任由自己发脾气,骂完了,出办公室,去改,改了面对下一次的怒骂。 现在,自己发脾气,儿子看自己的眼神,带着像是看煜儿闹笑话的的包容……跟外甥那个小混蛋学坏了。 儿子也成长起来了,已经有了大老板运筹帷幄之相了。 亨通银行上午还有人来挤兑,没到中午已经来存款的人多过来取钱的。 交易所一开市,亨通银行的股价就一次次被擦掉改写,从十三块二一路往上,眼看涨了三成不敢再追了,到吃饭已经涨到十九块多,下午有人抛售,下挫到了十七块一,但是买盘汹涌,很快又拉高,当天收盘到了二十四块三。不仅收复失地,还接近前期高点。 第二日上午亨通银行股价开盘又往上冲,到底是涨太多了,上冲之后有人获利出局,抛盘压力很大,从二十六块一往下走,差点失守二十大关。 马康安看见亨通股价下跌,心情大好:“再往下,往下砸!” 李红莲在穿过繁杂的人群,找到马康安,说:“张老板和鲁老板已经到酒店了,我们该去了。” “好,马上去。”马康安跟着李红莲出了喧嚣的交易所。 “现在的问题,不是亨通股价到多少,而是上海那里愿意出多少价格给亨通。就算今天再跌到二十以下,上海愿意出三十,那我们肯定要加到三十一才行,这是价高者得啊!”李红莲跟他说。 “上海那里没那么傻吧?愿意出三十一股收购亨通?”马康安说。 “除非是资产不良,否则溢价收购才是常态。”李红莲真的很想问马康安,他都这把年纪了,就没有一点点的商业常识吗? 李红莲继续跟他分析:“亨通银行的危机已经解除,市场对亨通很认可的。也就是我们制造危机,压低股价收购的可能性已经不存在了。而且他们还找来了龚老板,我看如果价格太高的话,其实划不来,还是不要买了。” 李红莲现在不希望他们三家一起收购亨通,价格低,她的利益受损,价格高,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到时候蔡皓年把卖股份的钱给她的儿子这件事传出来,以马康安的脾气,必然要跳起来。虽然价高者得是商业规则。 马康安深吸一口气:“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就白白亏了这么多钱。” “可你想,要是收购价格是每股三十,那得多少钱,你的大昌折价合并进去,控股权却到了鲁盛扬手里,你愿意吗?”李红莲问他,“我们原来是按照每股十五来算的,我们要保证我们的控股权,控股权没了,这个收购,我觉得弊大于利了。” “认栽出局吗?”马康安心有不甘。 “要是鲁盛扬和张义松要,就让他们去拿,我看你还是不要参与了。至少要保住大昌,你自己想想今年香港的经济如火如荼,但是大昌经营怎么样?如果不是我进来,从六月开始砍掉了很多不必要的开支,今年大昌能不能盈利还说不准。”李红莲跟他说,“一旦收购之后,我走了之后,亨通经营也乱了。大昌刚刚扭转局势,亨通还乱着。要改观都是需要时间的,如果有控股权,我们可以按照我们节奏来。但是没有控股权,张义松和鲁盛扬又是在星洲,他们看见别家银行赚大钱,我们一下子没办法赚钱,你说他们会不会让我们让位?” 马康安听到这里:“那我们干了这么久,唉……” 李红莲看他已经摇摆,继续劝:“商场上要进出果决,要有预见性。”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149节 马康安虽然心里不愿意,但李红莲说得也有道理,说:“让我再想想。” 进了酒店,作为地主,他请张义松和鲁盛扬吃饭。 酒席上,他说:“实在没想到,余家那个小子会拉来上海的银行大亨。” “这个有什么想不到的?信耀和叶家的鸿安合作已经二十多年了。”鲁盛扬笑着说,“康安老弟,对我来说,只要亨通肯卖,就已经是成功了一大半。别看香港有一百多家银行,去掉日本占了东北之后,从内地搬过来的那些,再去掉那些叫着银行的名头,实际上就是一个钱庄的土包子。真正意义上有规模,业务类型比较全的有几家?而这几家里愿意卖的,又有几家?亨通在其中有是什么样的地位?如果不是老弟来这么一下,我从来没想过亨通会卖。不仅是亨通会卖,而且还有李小姐这样,对亨通了如指掌的能人。并购之后风险会少很多。” 张义松也跟着笑:“两位,根据我对上海的调查,你们知道过去的一年上海将近一百六十几家银行,盈利的情况如何?” 马康安自然想知道同业情况,但是这种信息还真不容易拿到。 “全部盈利,只有一家亏损……”张义松举例了上海的几家华资银行的经营情况,只能用财源滚滚来说。 “这么好?”马康安说,“香港可没他们好。” “香港的好日子刚刚开始呢!上海什么时候沦陷的?” “差不多去年这个时候。”马康安答。 “对啊!”鲁盛扬笑,“广州呢?厦门呢?香港周围才刚刚沦陷。” 张义松喝了一口酒:“汪先生已经离开重庆,到时候应该会从越南来香港再回上海。汪先生实在看不得生灵涂炭,这个仗无论如何不能杀敌八百自伤八千的方式打下去。据说重庆那位不顾百姓死活,一定要打下去是因为,他们认为如果不打,那么民心会完全倒向延安,到时候无利可图。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会跟日本人谈判,回到南京成立政府,为国家存亡争取生机。以我们跟他们的关系,咱们银行开展华南沦陷区的业务,尤其是广州武汉一线,你想想?” 刚刚还想要退出的马康安,不仅仅是动摇了,而是兴奋了:“今天早上亨通银行的股价虽然回落了,但是现在是竞争收购,不能按照市场价来。” “对的,我认为最高价格不能过……”李红莲想了一下,“不能过二十五,再高就划不来了。” “李小姐,你这也太保守了。我们要看的是后面几年,而不是现在。亨通是蔡家自己内部出了问题。本来最好的安排就是蔡运亨出来做鸿运公司,李小姐替蔡皓年打理亨通的日常事务。可惜啊!蔡皓年连老婆和儿子都摆不平,逼得李小姐离开亨通。才给了我们这个机会。”鲁盛扬说,“刚才不是说了吗?上海那些人赚到什么程度了?就是按照三十,甚至四十,我都认为没问题。” 她已经提醒过了,既然是他们认为亨通值得三十甚至四十,那他们高价收购,跟她可就没关系了。 “但是现在亨通拒绝跟我们接洽,这该怎么办?”马康安又看向李红莲,“你有什么办法吗?跟蔡老板说说?” 李红莲还是决定避嫌说:“我这次跟蔡皓年已经闹崩了。整个收购过程就不参与了,并购之后,需要我,我再帮忙?” “我去找余敬堂。我和他好歹也有几十年的交情了。他不至于一点面子都不给我。”鲁盛扬说道,“余敬堂跟蔡皓年的不仅仅是姻亲,更是多年的挚友。只要通过余敬堂向蔡皓年表示我们的诚意。” “鲁老板,您先找余老太爷,具体的事,还得找余嘉鸿。蔡皓年将银行的股份一分为二,一半是在蔡运亨手里,一半在蔡皓年手里。蔡运亨这个人没什么主意,他就是踏实肯干。鸿运有今天,都是余嘉鸿在背后指挥他做事。蔡运亨事事都听余嘉鸿的,只要余嘉鸿跟蔡运亨说,蔡运亨一定肯卖。”李红莲跟他们建议。 “还是李小姐知道蔡家的弯弯绕绕,幸亏你提醒。我回去就找余家父子三代喝茶。”鲁老板慨叹,“余家这个小子,比他爹还要有本事,这一年……” 下午马康安和张、鲁两人讨论了一下午,陪着两人吃了晚饭。 马康安和李红莲回到了马家,两人进了房间,李红莲替马康安解开扣子:“康安,你还记得余嘉鸿说的‘引狼入室’吗?” “我这是骑虎难下,我要是不和鲁盛扬和张义松合作下去,我亏掉的钱是小事,亨通到了他们手里,到时候我看着他们吃肉,我连汤都喝不上?再说这个市场就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市场好,大家都能过日子,市场只要有风吹草动,大昌就等着被吃吧?”马康安抱着她,“我现在没有退路。只能寄希望于你这个亨通的大总管,并购之后,能进亨通快速理顺,让张义松和鲁盛扬放心地把这个摊子交给我们经营。” 李红莲看着他,她心里明白,这谈何容易? 第154章 朱家生产的染料价格便宜,颜色持久,色牢度又不输给德国人,但是一些印染厂一直迷信德国的染料,他们家的产品一度用追求性价比的印染厂。 直到七七事变,港口一度被日本海军封锁,德国染料进不来,上海市场又炒作军用染料,染料成了紧俏物资,之前不用朱家染料的厂家也开始用,发现他们家的染料并不差。 等中立国船只可以进出上海港,朱家的染料也从上海到香港,再从香港转进国统区。 跟余嘉鸿认识之后,朱家的染料一直交给余家的轮船公司运输,往内陆运输则是安排给了乔家,余嘉鸿一直帮他们走海防港到昆明这条线路。 原本这条线路运费价格比香港往武汉走贵一些,优势在于速度快顺畅,不耽误事。但自从广州沦陷,滞留香港的物资要抢运去海防港,再运往内地,这次他们的染料已经在海防港耽搁了二十天了。 所以朱老板想要顺道去海防港看看,另外一位老板做棉纱生意,也有这个需求。 商人即便是不做生意,也希望了解当前的局势。有时候生意机会就在于你掌握的信息多少。 其他两位老板虽然没有这方面的困扰,他们也想去走走看看。 因此,他们没有选常规的香港到西贡,西贡到星洲的线路,而是途径了海防港。 船即将靠港,海面上停靠了密密麻麻的货轮,皆因海防港能力就这么一点,现在进港船只早就超过了海防港务局的能力范围,所以货轮都在排队等待,在海上等上十天半个月也正常。 余家一年前就已经扩大了他们家轮船公司在海防的规模,也跟当地的政府合作,兴建了专属泊位,跟当地海关也有关系,他们家的船只进出已经算得上顺畅了。 客轮优先放行,兴泰的客轮靠港,女眷和孩子们先进酒店,余嘉鸿和叶应澜一起陪着几位老板走兴泰轮船海防的公司。 乔启明也来了,叶应澜给他们家提供的旧车,早在六月份已经从星洲和巴达维亚往海防运,再从海防直接开往广西桂林,乔老爷和乔启明的大哥一个在重庆,一个在桂林,乔启明平时也是香港和海防港两边往返。 叶应澜趁着机会,刚好跟乔启明一起看看他们的运输公司在海防的站点。 兴泰轮船的执事过来陪着去兴泰海防港的仓库,仓库直接连着货轮泊位,码头上装卸工正在背着麻袋卸货,另外一边是十几辆卡车同时在装货,后面的卡车还排着队。 往库区走,兴泰的仓库算得上大了,里面已经被货物满满当当塞满了,整个堆场上都是一块块码放整齐的栈板,栈板上堆了一人高的货物,货物用雨蓬遮盖了。 朱老板要问他的货什么时候可以运进内地,执事跟他说初步预计到下月初才能发出去。 “这也太慢了,还要十天?已经耽搁将近一个月了。”朱老板拉着余嘉鸿说,“嘉鸿,咱们的关系,你得想想办法。几家印染厂已经给我拍了好几封电报了,那是给国军染军服用的,耽搁了,上前线的将士都没衣服穿了。” “朱老板,您是老主顾,我们才帮您这么排的,不是我们不想走,海防港的海关来不及处理,积压了很多货了,我们一直在催。”执事也无奈。 这位执事介绍当前的状况,才说了十来分钟,就被人找了三次,余嘉鸿摇头说:“李叔,你自己忙吧!我们自己看就好了。” 执事听了余嘉鸿的话,像兔子似的跑了,朱老板叫:“等等,我的事还没完呢!” “朱老板,不要心急。反正我们在海防港要待两天,我们先了解了情况,再想对策。”余嘉鸿跟朱老板说,“走吧!我们跟乔先生一起去他们运输公司看看。” 说起这个,朱老板走到正在跟叶应澜说话的乔启明身边:“乔老板,你这里无论如何帮我想想办法。” “朱老板,想想上海被封锁的几个月,那个时候,粮食物资是什么样的情况?”乔启明说道,“现在滇越、越桂铁路、南镇公路都已经满负荷了,海防这里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有政府的,有各个地方派系的,还有各家私营公司,都在抢运。” 他们出了兴泰轮船,才发现外面是另外一个景象,路边原本应该是荒地,用木栅栏略微拦了一下,杂乱无章的堆着物资,那些物资上甚至没有遮盖,这些可都是机器设备,设备上油漆都爆掉了,锈迹斑斑,就算是拉到里面了,还能用吗? “这些机器在香港滞留了很久了,又转到这里,什么时候能进去,甚至能不能进去,谁知道呢?”乔启明跟他们说,“兴泰现在还能给你时间。其他人家真的给不了。我爸爸和我哥在国内拼命运,他们把物资从武汉运到了长沙,最后看到他们冒着炮火运过出来的物资,被一把火烧了。那时已经没办法心疼心血了,因为更让人心痛的是,长沙那么多人活活烧死了。” 这话让大家伤感难过。 乔启明又跟朱老板说:“朱老板也不要催嘉鸿了,他肯定把老主顾放在心上。现在这里是群魔乱舞,很多时候,我们自己也没办法做主,政府这个部门派个什么官员来,跟我们要多少运力。那个部门也来要。要了之后呢?转手高价倒卖出去。” “打仗到现在也这么久了,重庆就没想过日本人会切断主要港口,就不能多建些铁路,留些通道吗?”一个老板问。 余嘉鸿说:“本来海防到广西还有一条铁路,路线平缓的,没有山洞,但是因为在广西境内的终点,比较偏。就想修筑一条新的铁路,明明是七七事变之后,就预见的问题,政府高官却并不紧迫,还妄图依靠法国人参与修建,先跟法国人谈判合资建铁路,谈到四月份组建了中法合资公司,定下的方案依旧是建窄轨铁路,白白浪费了这么多的时间。等他们建好不知道还能用得上吗?” 听见这话,龚老板哼笑一声:“你想想这条铁路修建是谁主导的就清楚了。那位的妹妹在七七事变之后,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棉花和军用染料要涨价,在上海炒作棉花和军用染料,扒拉在军队身上吸血。所以有前瞻性的规划,最后成了敛财的工具。” 乔家的运输公司就在兴泰的仓库不远处,只因为兴泰仓库,库区很大,几个人一路走一路谈及这些高官不顾大局只顾捞钱。 走进运输公司,里面停放着一排卡车,运输公司的人,一路小跑过来对乔启明说:“二先生,您总算是到了,陈特派员来了。” 乔启明已经看见办公室门口站着一个男人,余嘉鸿转头跟叶应澜说:“应澜,你跟李经理一起陪着大家看看运输公司,我和启明叔一起过去。” “好,你去吧!”叶应澜说。 乔家运输公司的那位经理:“又是来要运力的。现在为了一节车皮,别说是跟别人抢了,就是他们重庆几帮人都会互相打架。” 龚老板问运价,朱老板运染料是知道的,给他报了个价,龚老板倒抽一口气:“这么贵?” “只要能运进去就不错了。”朱老板说。 另外两位老板看着运输公司里停着的车辆就这么多,在外面跑的那得有多少?其中一位问:“你们这里有多少辆车?” “二十多辆是跑短途,接驳码头到火车站,还有一百多辆车是在跑海防到桂林。”这位经理说。 “那还有呢?” “还有都在国内,乔家一共三百多辆车。” 龚老板这么一算,这个运费价格,这么多车,这一年乔家可没少赚啊! 乔家在日本人攻打上海的时候,毅然决然把轮船公司转给了余家,家族生意内迁,在大老板们眼里,这是走的最差的一步棋,是大家嘴里的“戆度”(傻瓜)。现在看来? 这时,乔启明和余嘉鸿跟那位特派员握手,看来他们的事已经谈完了。 余嘉鸿和乔启明走过来,乔启明问:“看得如何?” “启明,这一年你们盈利不少吧?”龚老板问乔启明。 乔启明之前对滞留上海想要两头押宝的那些老板,心里多多多少少有些瞧不上。他也知道在这群老板眼里,他们这些不顾损失也要内迁的,都是二愣子。 原本这次几位老板过来,乔启明也没想要如何应酬。是余嘉鸿跟他说:“战争来时候,想要保住几代人的积累的财富,也不能算是有错。况且他们也没有跟日本人暧昧不清。我们跟他们不能交心,但是也不要把他们往外推。以那位汪副总裁的号召力,这些富商倒过去,那就是给敌人多一份力量。” 想到这里乔启明笑着报了个数。 上海租界凭借特殊的存在,畸形繁荣,这几位老板心里也有种自己眼光独到的沾沾自喜,现在听乔启明说他们家赚了这么多,心里倒是有些五味杂陈。 “当然这都是拿命在博的辛苦钱。而且当时我们父子一时间还很茫然,幸亏应澜和嘉鸿给指了这么一条路。”乔启明说道,“应澜供应给我们家的都是旧车,成本低,遇到损耗相对损失也少,相对利润也高。”乔启明将这一切的功劳都给了余嘉鸿和叶应澜。 能在这样的环境里,给乔家指了这么一条路,另外他们之前在香港,也看到了乔家的车行也生意火爆,算是在香港站稳了脚跟。这个余嘉鸿的眼光实在厉害。 几位老板还想细问,乔启明抬腕看了一下手表说:“这里开了一家宁波菜馆,口味还挺地道,要不要一起去尝尝” “还有宁波菜馆?”叶应澜意外。 “是啊!在这里吃到地道的宁波菜,也让我很惊奇。”乔启明伸手请他们,“老板娘是个小寡妇……” 一行人坐上了车子,来到市中心的一家餐馆门口,叶应澜抬头看招牌是“永昌馆”,居然是她爸的名字,还真是挺巧的。 走进门去,里面一个穿着旗袍的女人看见叶应澜愣了,叶应澜也愣了。 这不是她爸的四姨太,山口夏子吗? 第155章 山口夏子露出了温柔的笑容:“应澜。” 叶应澜和山口夏子接触最深的就是她在大街上被人骂,到最后的结果是山口夏子跟她爸解除关系,拿了一万英镑离开。 “你不是回日本了吗?怎么会在这里?”叶应澜疑惑地问。 山口夏子重重地叹了口气:“你有客人,这事不是一句两句能说得清的,先吃饭吧?” 山口夏子带着他们上了二楼,二楼放了四张圆桌,只是用屏风隔开,没有包间。 叶应澜在余嘉鸿身坐下,乔启明熟门熟路点菜,山口夏子记下了,她说:“今天的蚝仔也很肥美,添个蚝烙,姑爷喜欢的。” 山口夏子似乎在讨好他们,叶应澜点头:“好啊!” 山口夏子一走,乔启明问叶应澜:“应澜,你认识老板娘?” “我爸之前的四姨太。”叶应澜说。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150节 “这就难怪了。她的容貌、气度真不像是小门小户出来的。我以前来吃的时候,觉得这里的宁波菜很正宗,就跟她闲聊几句,发现她宁波话说得挺生硬,但是国语、广东话和闽南话说起来就比较流利,她说先夫是来南洋做生意的宁波人。”乔启明说。 龚老板和朱老板本就是叶永昌的老友,他想了一下:“难怪有些面善,这位姨太太我应是见过的,我记得她是日本人?” “日本人?”乔启明有些惊讶,“她说她叫叶夏娘,这个名字不是南洋最常见的女子名吗?” “我娘家名山口夏子,但是父母在我十二岁的时候将我卖到南洋番娼馆。”山口夏子从侍应生手上端了菜,放在桌上,“十三岁遇到先生,他将我赎回去,让我上华文学校,还送我回日本上学。先生对我有再生之恩,我既然嫁给他为妾,按照日本习俗要改夫姓,按照中国习俗要冠夫姓,我就改了叶夏娘这个名字。鳗鲞和咸齑都是我自己腌的,糟鸡是自己吊的糟卤。你们慢用!” 山口夏子放下凉菜转身下楼。 按理说这个叶夏娘是叶应澜的小妈,没道理叶应澜坐着吃饭,她来伺候的。不过众人见他们夫妻俩不为所动,她说得这样情深似海,这叶家可是南洋数得上的富商,为什么还要让四姨太出来抛头露面?想来豪门大家里恩怨情仇颇多,内情不为外人所知。老板们也就不追根究底,伸筷子吃菜,龚老板吃着说:“味道真的不错。” 乔启明根本不知道叶夏娘是叶应澜的小妈,也想不到这个叶夏娘还是个日本人,看叶应澜和余嘉鸿的态度,明显跟这个女人关系不好。 乔启明跟小夫妻俩接触很深,他还见过叶应澜的那个荷兰和印尼混血的五姨,叶应澜跟那位姨太太关系就如同姐妹一般,要是这个女人真的很好,叶应澜断断不会如此冷淡。加上她还刻意隐瞒日本人的身份,乔启明平时还很照顾她的生意,此刻他心里很不舒服。 只是屏风隔开,边上一桌的聊天声音传过来:“前几日,行政院长孔先生发文要求在河内和海防港的政府机构人员行为检点,有用吗?他们上头利用手中的全力,借着为抗争运送紧急物资的由头,抢别人的运力,实际上还不是给他们攀得上关系的哪些商户运送,那个……” “可不是吗?据说还有一万多吨国际援助的设备还没走,这批设备是用于兵工厂的,听说上头派了宋家子弟来这里。” “这么紧急的东西都不能紧急调运,还要派自己的小舅子过来,可见上头混乱……” “……” 隔着一道屏风,隔壁这群人居然肆无忌惮地在讨论这些? 朱老板问余嘉鸿:“嘉鸿,你不是说新修的路……” “路在修,就云南这种壮丁都已经抽干净的地方,靠着妇孺要修到什么时候?我只是说这个可能……” 朱老板不解,明明余嘉鸿在来的路上跟他说得好好的,实在不行以后上海发过来,他帮忙运到缅甸仰光,他还在想余嘉鸿每一次都能先人一步,为何现在又说这条路猴年马月才能修好? 山口夏子给他们上了红烧杂鱼,她低头说:“应澜,这个红烧杂鱼,姑爷应该也会喜欢,跟他们闽南那里的酱油水烧法差不多。” 叶应澜点头:“好,谢谢。” 朱老板还要说什么,余嘉鸿伸手要给他倒酒,一个十四五岁的姑娘过来,接过酒壶倒酒。 余嘉鸿举起茶盏:“朱老板,我为没能及时给你把货运进来赔罪。” “嘉鸿,这时什么话?战争时期,能运进来已经很好了,及时就是奢望了。” 两人碰杯,余嘉鸿喝了这一杯,就开始跟龚老板说起上海和香港银行业的问题,从资金涌入,香港银行几乎没有监管,风险积聚说起,他不愿意跟朱老板继续货运话题,尤其是滇缅公路目前状况地话题。 叶应澜在嘈杂的环境里,听边上的几桌说话,另外一桌上的人在说法殖民政府看见他们从香港运过来的一大堆德国设备垂涎,要扣留德国生产的设备。那些都是铣床和车床,可都是工业母机,都是用来做兵工厂设备的,这些人怎么能在这种环境里肆无忌惮地讨论这些? 没有包间,仅是屏风间隔,一个小姑娘给两桌客人端茶倒水,这看上去很平常。 吃过饭,叶应澜和大家一起下楼,山口夏子在楼下看见她叫了一声:“应澜,能借一步说话吗?” 叶应澜停了下来,跟着山口夏子到边上,山口夏子说:“你不是问我为什么在这里?你现在忙,你看什么时候你有时间,我想跟你谈谈。” “你是放心不下应舟?爷爷怕二姨不会真心照顾应舟,刚好小姑姑也去了美国,他让应舟跟小姑姑在一起,小姑姑会好好照顾应舟的。”叶应澜说道。 “应澜,这事说来话长,我们还是坐下说吧?好吗?”山口夏子用请求的口气说。 叶应澜佯装想了想:“你现在也忙,我也想回酒店换件衣服,你下午也应该有空,过来喝杯咖啡?” “好。” 叶应澜给了她酒店地址,山口夏子点头:“我两点半过去。” 车子先送他们去酒店休息,余嘉鸿和乔启明要回各自的运输公司去,原本余嘉鸿是不打算下车的,叶应澜跟余嘉鸿说:“嘉鸿,你上楼帮我看一下。” “什么?”余嘉鸿问。 叶应澜跟他轻声说:“我后背好像长了一颗火疖子,好疼,你帮我上去看看。” 余嘉鸿笑:“行。” 他跟乔启明说:“启明叔,应澜有点不舒服,我先进房间,你先……” 叶应澜打断余嘉鸿:“很快的,我就叫他给我挤个火疖子,启明叔你等他一下。” 余嘉鸿摇头:“你……” 叶应澜说:“启明叔是自家人,再说叫丈夫挤火疖子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吗?” 其他人听了直笑,乔启明说:“快去吧!” 叶应澜和余嘉鸿上了楼,进了房间,余嘉鸿立马跟她说:“你也发现不对劲了?” “嗯。上辈子我离婚后回到家里,那时候山口夏子就一直怂恿我爸劝爷爷,让我爷爷不要给国内捐款,父子俩为此一直吵架。依照我对山口夏子的了解,她对日本很忠诚。我们不过吃了一顿饭就在店里听到那么多消息。她跟我爸生活那么多年,听得懂宁波话、上海话,也会广东话和闽南话。为什么会来海防港开宁波菜馆?还不是重庆那里的高层宁波人和上海人颇多?这些日子,这里来了很多人,里面有不少上海人、浙江人。”叶应澜说,“你去问问启明叔,是不是很多上海和浙江的客商都会来这里吃饭?” “我知道了。”余嘉鸿应下。 “她两点半要来找我,你说会说什么?”叶应澜问余嘉鸿。 余嘉鸿皱眉:“她今天当着众人的面,说她是叶家的姨太太,说她跟你的关系。我们家有轮船运输之外,我和何六建立了关系,只要进了云南可以一路畅行,而且我们和乔家可以说是完全绑在了一起,乔家做公路运输,也是如今最紧俏的资源。” “她想让别人知道,她和我们的关系,用这个做诱饵,也做掩护,毕竟叶家和余家的立场是谁都知道的,以便钓更多的鱼?”叶应澜推测。 余嘉鸿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咱们还是得试试她,也不能冤枉了她。如果你确认,我就不回星洲了,就说现在运输混乱,直接回昆明一趟,找何六去,让她想办法来解决。” “行,我知道了。你快下去吧!” “你跟她说话要当心些,她是被训练过的。”余嘉鸿说道。 叶应澜笑了一声:“好就好在,她认为我是十九岁的叶应澜。” 余嘉鸿出门,叶应澜洗漱了一下,换了一件锦缎旗袍,披了一块披肩,描眉画唇,她仔细看镜子里的自己,一个骄傲却没有经历过波折的大小姐。 电话铃声响起,叶应澜接了电话,山口夏子在咖啡厅等她。 叶应澜下楼,看着坐在咖啡厅里的山口夏子,身上穿着棉布旗袍,脸上没有脂粉,整个人温柔可亲,也带着一点寒酸,跟当年做叶家四姨太的时候的富贵截然不同。 叶应澜在她对过坐下:“你怎么会来越南的?” 山口夏子低着头,有羞愧有不安:“我回了日本,但是我的家人都以我为耻,说我是南洋姐……以前不这样,以前我跟你爸爸在一起的时候……” 说着她哭了起来:“他们知道我有一万英镑,逼着我拿钱出来……” 她哭得凄凉,叶应澜听了一副恨铁不成钢怒气:“不是让你不要回娘家,你娘家能把你卖了,你拿巨款回去不是找死吗?去城市里,买房子,钱存起来慢慢花。一万英镑,等于有六万日元,日本一个男人养活一家子,一个月也就挣一百日元已经算不错了。你怎么能拿养老本钱给他们呢?” “不仅如此,他们还不给我地方住,我这才明白菊子说的话,宁愿死在南洋也不要回去。我实在过不下去了,想要回南洋找你爸爸,可我听说你爸爸他……”她泪如雨下,“他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就死了呢?” “裘云凤你应该知道的。他跟裘云凤通奸,唐海生恨他入骨,跟日本人勾结,将他扣在虹口,爷爷不肯答应和日本人合作,所以他死在了虹口。”叶应澜看着她说。 “我心心念念的母国放弃了我,甚至害死了我最爱的人。”山口夏子边哭边说,“应澜,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真的太傻了,南洋才是我的家,叶家人才是我的亲人,为什么我以前没有看清呢?我没脸回叶家,所以,我来这里找了以前接济过的姐妹。开了这家餐馆……” 她哭得伤心,语气真诚,叶应澜终于露出了同情的目光:“你别哭了。爷爷恨你,这么多年叶家对你这么好,面对大是大非,你却依旧冥顽不灵。如今你知错了,我回去帮你跟爷爷说说,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应舟在美国,其他弟弟妹妹身边都有妈妈,就他没有,你也去美国,跟应舟一起生活?” 如果她不是自己猜想的那样,她现在最最挂心的应该就是应舟,有机会母子团聚,肯定不会拒绝。 然而,她说:“应澜,老爷和太太年纪大了,先生还是日本人害死的。我再在他们面前出现只怕是……我不去让老人家伤心了。我只是看见了你,想跟你说说心里话,想说一声:‘我错了。’” 山口夏子说完擦了眼泪,站起来,眼睛红肿着,她弯腰对叶应澜鞠躬:“应澜,我说出来了就好多了。我走了!谢谢你!” 叶应澜看着她孤单的背影,只能说山口夏子的戏,演得很好。 第156章 乔启明在余嘉鸿和叶应澜的房间里,他坐在沙发上,满脸懊悔。 乔家是宁波富商,最早响应西迁,也是搬得最彻底的商户之一,无论是在西迁路上配合长江民生船运,还是说在香港抢物资进内地,都出力巨大。 乔家又和余家一起早早来海防港,解决香港物资滞留问题,所以国内来海防公私机构都会找到乔家运输公司,找乔启明帮忙。 海防港不像香港,在广州没有沦陷之前,这里从三十年前,就是一个越南进入中国港口,做生意的品种比较固定。这里的华商大多是广东和福建商人,潮汕和闽南菜不少,江浙菜很少见。 自从海防港运量起来,乔启明在海防的时间多了,一次偶然的机会找到了这么一家很有家乡味道的宁波饭店,他就一直来吃饭。 有一次他去吃饭,刚好撞上这个老板娘被地痞调戏,他上前解了围。 他认为自己不过是举手之劳,老板娘千恩万谢,免了他一顿饭钱还不够,还要免第二次,他有事忙就走了, 第二天他专程上门送饭钱。 老板娘死活不收,说他真的帮了她大忙。 她说自己一个寡妇,时常有人上门冒犯,她又没有其他所长,只有这做饭的手艺还过得去,之前她在别的地方开潮汕餐馆,生意勉强维持,刚好她看到最近江浙来人多了,海防港城里一家宁波菜也没有,她就盘了这家店做宁波菜。 自己发现她宁波话听得懂,也能说,就是说出来的宁波话特别别扭,但是这宁波菜却是做得特别地道。 这个老板娘就说起了她的身世。她十二岁被父母卖进妓馆,十三岁她先生为她赎身,供她上学。 先生待她恩重如山,她成年之后就嫁给先生做了姨太太。 先生是商人,为了给国内采购物资,被日本人杀害了。 她说先生家里有好几房太太,自己受宠多年,家中的其他几位太太对她有想法也是正常,她先生死后,她也没想过要回家里,只想在这里为先生守节,谁想一个女人守节这么难。 她眼里的哀痛骗不了人。 又听闻她先生是为了国内奔波而牺牲,还是自己的同乡,就凭着她不是宁波人,却能烧得正宗的宁波菜,就能看出她对先生的爱。而且她自食其力,是个坚强、温柔又坚贞的女人。 乔启明佩服这么一个女子,所以只要是来客是江浙的,他总是带他们来这里吃饭,照顾她的生意。 直到今天中午,他才知道她那个为国牺牲的先生是叶永昌。上海滩谁人不知道鸿安的这个花花公子?他和余家小夫妻相处这么多日子,他自然知道叶永昌所谓的为国牺牲,实际上一开始是淫人妻女的私人恩怨,是因为叶老太爷一直支持着国内,日本人想要逼叶老太爷才借机抓了叶永昌,杀了叶永昌。 更让他像是吃了一大把苍蝇的是,这个女人还隐瞒了她是日本人的身份。更没说她原来一直住在星洲,是因为支持日本侵略中国,被叶老太爷给赶走的。 尤其是余嘉鸿说一顿饭的时间里,重庆要员过来,兵工厂用的工业母机滞留,还有朱老板问运输,滇缅公路的进度,这些消息都在肆无忌惮中被透露了出去。 乔启明背上出了一身冷汗,想想自己一直认为她的亡夫是个英雄人物,所以在这家饭馆,他也是从来都不避讳。这段时间里,他到底透露了多少消息出去? 余嘉鸿说,叶应澜下午跟那个女人谈话,他也想第一时间来听听情况。 现在他听叶应澜说了她和那个女人的谈话内容,心里的一点点侥幸都破灭了,他的手捶了一下墙:“我真的是……” “启明叔,不要自责。她是被训练过的,知道怎么拿捏人心,她被人调戏,恐怕也是演的。我们能第一时间察觉,是因为我们了解她。”叶应澜劝乔启明。 乔启明低头越想越是难受,听说余嘉鸿要去昆明找何六,乔启明说:“何六打仗会,做这种事,她不擅长。他们在所属于云南军阀,跟重庆政府之间关系微妙,现在是共同抗日,所以地方军阀,像川、湘、滇、桂、粤等地的军阀都听命重庆。但是实际上都有利益纠葛,何六去说再转到重庆,重庆那里兴许压根就不当回事。这件事,我也有责任,我立马回国去,找我爸,直接找军统上层,让锄奸队去做。” “这样最好了。”余嘉鸿点头,他又跟叶应澜说,“应澜,明天你拿一笔钱去找山口夏子,做出你知道她悔改了,想要帮她的样子,她肯定会利用这个机会让人知道她和我们的关系,让更多的人跟她接触,套取更多的消息。” “我知道。” 第二日上午,叶应澜乘坐黄包车去山口夏子的餐馆。 她到的时候,餐馆门已经打开了,一个小姑娘在店堂里择菜,叶应澜进去问:“你们老板娘在吗?” “在。”小姑娘回她,“你找她有事吗?” “有事,你跟她说叶应澜来了。”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151节 “您稍等。” 小姑娘放下了手里的菜,转身往后头去。 叶应澜拉了一张椅子坐下,等山口夏子。 这时店门口来了一个人往里看了看,又走了。 明明看上去只是路过,往里看了一眼,偏偏叶应澜琢磨出味道来,这个人应该是山口夏子的同伙吧? 上辈子他们运送重要物资的时候,也会碰到这种人,被破坏了一两次,她就有警惕心了。 “应澜,好早啊!”山口夏子迈着小碎步走过来。 叶应澜站了起来:“下午我要陪大家出发去河内,所以过来跟你说两句话。” “跟我上来。”山口夏子带着她上楼,“我这个铺面,一二层做餐馆,三楼住人,因为厨子小工也都要住,我的房间也逼仄,你不要嫌弃。” “怎么会?” 山口夏子推开了一间房间门,房间确实不大,里面一张单人床,一个衣柜,一个梳妆台,梳妆台上放着一瓶雪花膏,一瓶头油。 房间里就只有一个凳子,山口夏子让给她坐下,自己坐在床沿。她惨淡一笑:“这都是我自找的。” “女子能自食其力很了不起。”叶应澜轻轻笑了一下,她从包里取出一个信封,“这是一千盾,你拿着。” “应澜这是干什么呀?”山口夏子连忙推开,“我找你,不是为了问你要钱。我就是想跟永昌的亲人说一句话。别人都说你爸爸是个花花公子,可他真的对我好,我听见他死了,我……我糊涂,一心支持日本。你爷爷还给了我一万英镑活命钱,是我自己弄没了。我哪儿再有脸要你的钱?” 山口夏子说得情真意切,叶应澜把信封放在梳妆台上:“你拿着,你说你不敢回去见爷爷,可你总要活命吧?总想等以后太平了,应舟从美国回来,能跟你有母子相聚的一天吧?” 山口夏子脸上挂着泪,看着叶应澜:“应澜,谢谢你!” 叶应澜叹了一口气:“我不是在帮你,我是在帮应舟。自从你走了之后,应舟就住到老宅来。二姨跟你关系不好,而且二姨的脾气你知道的,难免对应舟口气生硬些,应舟像是一下子懂事了。你啊!你一走,我爸不缺女人,刚开始可真苦了应舟。幸亏爷爷及时发现,让奶奶亲自照看应舟,也训了二姨。” 山口夏子低头抽泣:“是我对不起应舟。” “你也别太担心,爷爷都安排得好好的,刚好应舟和小姑姑家的表弟差不多大,两个男孩子上寄宿学校,周末回小姑姑那里。应舟给爷爷写信过来,他长高了,也长胖了。”叶应澜笑着说。 “我能要一张应舟的照片吗?”山口夏子问。 “恐怕很难,爷爷奶奶把孩子们的照片当宝一样,奶奶天天会拿出来看。” “以前,老爷和太太,只关心你,不关心其他孩子。现在他们倒是宝贝起他们来了。”山口夏子说,“我不是抱怨老爷和太太,只是这么说。” “不是不喜欢孩子,是因为恨爸爸胡来,可现在爸爸已经没了,爸爸到底是爷爷奶奶的独子。加上应章和应舟后来都住老宅了。都是聪明孩子,爷爷奶奶能不疼吗?别说是应舟了,就是五姨生的应昊,以前爷爷奶奶还嫌弃他长了一张洋鬼子的脸呢!现在呢?他们每个月都要去巴达维亚看应昊。” “是啊!”叶应澜笑,“以前估计五姨走在路上,爷爷奶奶都不认识她,现在他们待她就跟女儿一样。” “嗯。”山口夏子抹着眼泪。 叶应澜抬腕看手表:“时间差不多了,我要回去了。我回去想想办法,要是能拿到,给你寄一张。” “嗯。”山口夏子把信封拿起来,塞回给叶应澜,“应澜,钱我不能要。你能告诉我应舟的情况,我很开心,也很放心。” 叶应澜收回了钱:“那我走了。” 山口夏子送了叶应澜到门口:“应澜,我知道你们夫妻俩跟乔先生关系很好。帮乔先生解释一下我隐瞒他,我是日本人的事。我只要想起你爸爸是被谁杀的,我恨,所以我不想提自己是日本人。” “知道了,我会找机会跟他说的。” 山口夏子目送叶应澜的黄包车走远,转身进店铺,没一会儿刚才路过餐馆的男人又到了餐馆门口,走了进来。 第157章 那人进了餐馆,山口夏子跟着他上了楼,那人问:“她跟你说了什么?” 山口夏子把叶应澜的话复述给这个男人听,这个男人说:“他们会这么好心对你的儿子,她会不会是在用温情攻陷你?” “按照你说的话,他们首先要怀疑到我,现在在做什么?他们凭什么怀疑,我说的大部分都是真话。”山口夏子很自信,“我了解叶家人,只要你说心向着中国,他们立刻把你当成自己人,你也知道,以前叶进生可是一点都看不上陆文娟,现在呢?把她当成儿媳妇来看待,把她生的叶应章当继承人培养。我现在找的理由,幡然醒悟,不是很正常。” “很有道理,你也不着急。跟他们先联系起来,只要跟兴泰轮船的人熟悉了,到时候套到他们到港的物资清单,我们毁了他们的重点物资就好。”这个男人点头,他又停顿了一下,“你可不能沦陷在他们的温情里。” “为了帝国的荣耀,我怎么可能陷入这种小家情结中,再说,叶进生冥顽不灵,见死不救,还找人杀了他。我恨他入骨,我要为先生报仇。”山口夏子咬牙切齿地说道。 “这两天,那个汪副总裁要来河内,我非常忙,你继续探听消息。” “是。” 山口夏子送人下楼,再次上到三楼,她推开一间小房间的门,里面供奉着一个牌位,上头写着“先夫叶永昌之灵”,她点了三支香,看着牌位:“永昌,我会为你报仇,凡是害死你的人,都不得好死。” * 华人祖先尤其是闽粤人的祖先足迹遍及了南洋的每一个角落,在河内也有两条商业街首尾相连聚集了前来经商的潮汕人和闽南人。 余老太爷的堂兄在河内做生意,两家纵然相隔千里,却一直互相照顾对方的生意,余嘉鸿来河内自然要去拜会叔公w.l。 知道侄孙带着生意伙伴来河内,叔公一家盛情款待。 第二日,叔公带着余嘉鸿和几位老板去当地的商会,叔公安排了家中女眷带着叶应澜和上海来的太太小姐们游览法属越南殖民地的首府河内。 南洋到处是西方国家的殖民地,殖民地之间都有不同,河内有气势雄伟的法式建筑,也有对抗殖民入侵的城楼,还有儒家文化的文庙国子监,更有街巷之间的越南民居。 叶应澜颇有趣致地跟着叔公家的两位逛着河内,只是人多嘴杂,上海有人一夜暴富,也有人一日潦倒,富人里也不是个个都有教养,这次有位太太就一言难尽。 上海是远东第一大城,甚至在世界上也是数得上的繁华城市,这一点毋庸置疑。 在香港的时候,她就处处拿香港和上海比较,说上海好,香港乡。到了越南,看到城里的法式建筑,就开始提上海的法租界,说这里不如上海法租界精致,那里显得很粗糙。 纵然这是事实,叶应澜将心比心,就算是自己八岁以后再去星洲,自己也早已把成长的地方当成了家乡,要是被人说星洲哪儿哪儿不好肯定会生气。更何况叔公家的两位嫂嫂都是在河内出生长大,心里定然不舒服。 两位嫂嫂建议一起去茶馆,几位说不喜欢喝茶,那就带她们找了一家咖啡馆。 咖啡是随着法国殖民传入的习惯,但是经过了本地几十年的演化,也有了越南特色。 河内的咖啡不用壶煮,而是玻璃杯里放上炼乳,然后在玻璃杯上放一个过滤器,过滤器里放着咖啡粉,开水冲泡后,咖啡液滴滴答答地往下滴。 本来就走累了,休息一下的时候,这个调调倒也不错,叶应澜想着要不买两个过滤器回去?放在起居室里,可以泡泡咖啡和余嘉鸿消磨一个下午。也可以以后带到云南,要是想喝咖啡了,这个操作也简单。 “这么一滴一滴地往下漏,都冷掉了,还好喝吗?”这位太太又开始说起她的咖啡经来,“在上海喝咖啡,这种吃法要被人笑的……” 主人热情款待,客人老是摆架子挑刺,叶应澜也受不了,她也不愿意让客人难堪,她说:“外来的吃食进入一个国家,肯定会本土化,上海的罗宋汤还是俄罗斯甜菜汤吗?吃不惯焗蜗牛不是改成焗蛤蜊了吗?过两天您去星洲,我们的南洋咖啡分很多种……” 叶应澜说着南洋咖啡吃法,说到他们那里的咖椰吐司加上半熟鸡蛋,配上咖啡,是她很喜欢的早餐。 叶应澜说:“一种吃食,进入当地之后的变化,开始可能是不正宗,后面就变成了当地的特色。” “应澜,我一定要去星洲尝尝咖椰酱。”朱太太也已经烦了这位陆太太,她也应和叶应澜。 “那是肯定的,我们再去槟城吃煎蕊。” 咖啡已经滴完了,叶应澜拿了小勺轻轻搅动玻璃杯,让底下的炼乳和咖啡混合,喝一口咖啡,炼乳加多了,过甜了。 两位嫂嫂喝得很开心,一位嫂嫂问:“应澜,好喝吧?” 还没等叶应澜说出违心话,陆太太已经说了:“冷了,还齁甜,能好喝吗?真的叫要命了,跟不懂咖啡的人喝咖啡。” “是的呀!在乡下地方,吃这么乡的咖啡,我是受够了。”隔壁桌子坐着一男一女,那个女子问,“你们是上海来的?” “是啊!我们从上海出来,来南洋玩几天。自从打仗,就剩下租界了,现在从租界往外走,都不安全,只能往南洋来玩几天。”陆太太问,“你们呢?” 隔壁一张桌子坐着一男一女,那个女子抱怨,“我们出来一年多了,从上海到重庆,又从重庆到越南,越走越乡了,叫我在这种又热又乡的地方要待到什么时候?” “对吧?这个地方就是乡气,根本不能跟上海比。我说实话,还要有人不开心。”陆太太算是找到了知音。 “有什么好不开心的,这不是明摆着的?全世界能比得上上海的,有几个城市?”两人一唱一和说了起来。 和这个女子一桌的男子插嘴说:“被殖民的繁华,犹如美貌的少女,被强盗抢了去,给她套上了漂亮的衣服,让她接客赚钱。你们讨论上海法租界好,还是河内好,就跟青楼评花魁一样。哪怕上海租界是当之无愧的头牌,也不能掩饰,她是个被欺凌,被用来赚钱的青楼女子。繁华背后是被蹂躏的屈辱,是浮华背后的千疮百孔。” 那个男子穿着西装戴着眼镜,气质儒雅,想来是个学者。 “你不要跟我讲大道理,我就想要回家,想要回到上海。”那个女子很不高兴。 “那就回去啊!”陆太太说,“从海防港到香港,再从香港回上海。一直待在上海的人,要是出来几天,随便玩玩还好,要是天天待在这种地方,要疯掉的。” 提到回家,这个女子神色暗淡:“算了。” “怎么算了?”角落里一直看报纸的一个男人,放下了报纸,站起来走到两人身边,“只要钟先生和钟太太愿意,马上就能回上海。” 叶应澜盘算着,这对夫妻既然说是重庆到河内,那么应该是政府里任职的吧?而这个人明显是来挖墙角的,可有挖墙角这么大庭广众挖的吗?这是陷害吧? “钟先生、钟太太,如果想要回上海,我代表莫先生诚邀二位参加今晚的酒会。”这位跟两人说。 这个男人斩钉截铁:“呸!我不会跟汉奸同流合污。” 这人笑着说:“钟先生,打仗打到今天,死了多少人?这个仗打下去不知道还会死多少人。再说了,普通人在意谁来统治吗?你们从上海到重庆又到越南,辗转万里,就没个安稳的时候。现在有机会回到上海,好好过安稳日子,为什么不珍惜这个机会?” 他说完又看向那位钟太太:“钟太太,不如好好劝劝钟先生,那样你就能回到上海了。” “我就是再想回上海,也不能怂恿我夫去做汉奸。”这位钟太太说道。 这个男人笑了一下:“钟先生为什么不跟钟太太说清楚,你这次被派到河内,要完成一个根本就完不成的任务。为什么不给自己找个生机呢?” “死局?”钟太太看向她先生,“什么死局?” “没什么,你别听他瞎说,我们走了!”钟先生拉着钟太太往外走。 第158章 游玩了河内城区,叶应澜回酒店休息,推门进房,余嘉鸿穿着睡衣坐在沙发上,翘着脚在剪脚指甲:“坐过来,我顺便帮你也剪了。” 出来好些天了,叶应澜还真没剪过脚指甲。 不过今天出去走了那么多路,天气不算热,却也出了汗,她说:“我去洗个澡,马上来。” 叶应澜进浴室洗澡,洗完澡穿了浴袍,头上裹了干毛巾,身体歪靠在沙发上,雪白的腿搁在他的腿上,拿了三角纸包拆开:“个陆太太实在让人受不了,她不会说话能不能少说两句……” “这种人到处都有,还自以为是直率。” “今天在咖啡馆里碰上一对夫妻。”她捻掉腰果外头皮,塞了一颗在余嘉鸿的嘴里,“听那位钟先生的口气,应该是政府官员,他对殖民地的一番比喻真是深得我心。钟太太一路跟着她奔波,吃了不少苦,难免心神怨怼。但是那个监视跟踪他们的人,为什么要当着众人的面暴露身份?我就不得而知了。” “换一只脚。”余嘉鸿说,叶应澜立马换了一只脚到他手里,自己吃腰果。 “他不是要当众暴露身份,而是要在你面前暴露身份。让你把钟先生的死局来告诉我。” “告诉你?”叶应澜不解。 余嘉鸿给她剪好了脚指甲,他进卫生间去洗手,洗指甲剪,叶应澜跟了过去,站在门口。 余嘉鸿边洗手边说:“钟毓华先生是国党负责军需运输的陈先生手下干将。余家的轮船挂米字旗,不能运军火,但是一些军民混用的器械设备,还是能运的,我们很早来海防港拓展运力,跟他们在香港和海防港都有合作。这次,苏联为了让中国在远东牵制日本,所以调拨了一批军火给中国,这批货从黑海港口秘密装船,在海防港转口,从海防经过铁路运输到同登,然后同登走公路运进国内,但是这批物资被日本间谍发现了。”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152节 “啊?是山口夏子吗?”叶应澜问。 余嘉鸿擦手:“之前就是不知道是怎么走露的消息,直到昨天,我们跟乔启明说了,乔启明认为大概率是如此。因为这位钟先生是浙江绍兴人,也多次去山口夏子的餐馆。他这样级别的人,自然不会乱说,几千吨的军火,里面还有重型装甲车和火炮,要转运,涉及的人众多。任何一个人在餐馆里说漏嘴,都有可能。但是这件事是他在主要操作,如果这些军火无法运进去,他得为此负责。” “山口夏子这个白眼狼,她哭得还很像那么一回事。她也知道是日本将她送出来当南洋姐,她还死心塌地为日本卖命。”叶应澜心里堵得慌,“她既然已经是间谍,想来应该知道我爸是怎么死的,按照她的逻辑,不会认为她的杀夫仇人是我爷爷吧?” “大概率如此。”余嘉鸿坐下,从桌上拿了腰果,捻了皮,塞在叶应澜的嘴里,他继续说,“日本当局拿了铁证,跟法国殖民地政府抗议,要求禁止在法属殖民地境内运输这批军火。你知道的,英国和法国这些殖民国家,早就知道日本人对南洋虎视眈眈,现在欧洲不太平,他们就生怕惹怒日本,日本发疯攻打南洋。所以即便是中法之间有协定,中国军火可以经过滇越铁路进中国,但是法国人现在不让装运。那么只能用船再运出去,到缅甸仰光,从仰光走缅甸的中央铁路,然后走滇缅公路进国内。这条线路你最熟悉了。” “我们能运吗?余家的船不是不能运军火吗?”叶应澜问。 “如果我们不运,那么真正的洋人船运公司会运吗?日本海军第五舰队占领了涠洲岛。很多轮船公司都在运军工物资,但是这一批援助物资现在明明白白,装哪家船上,连带会影响哪家船运公司所属国的国家。你说哪家愿意运?”余嘉鸿问她,“海防这里余家的船还不少。” “但是,余家捐钱、运输、开厂,日本人对我们恨得牙痒。只是因为我们一直没有运军火,他们拿我们没办法。如果我们这次运这批物资,他们一定会借题发挥,迫于压力克拉克必然会跟我们终止合作。兴泰轮船纵然是归属于殖民地,但是英国人对违反规定的兴泰轮船,肯定不会保护。兴泰别说上海到香港了,只怕是星洲到海防,香港到海防都走不了。还怎么运物资?”叶应澜连腰果都不想吃了。 “香港到上海航线丢了就丢了,但是如果我们跟克拉克不合作了,卡车、机器设备这些军民共用物资,有几家船运公司会像我们这样,不计代价运输?” 余嘉鸿突然皱眉:“等等。” “怎么了?” “在海防的时候,政府特派员不是来找了我和乔启明,那位说现在法国殖民地政府看上了中国从德国进口的工业母机,那位的意思,要是海防这里运不进去,那么就从缅甸仰光走。”余嘉鸿皱眉说道。 叶应澜一下子恍然:“给兵工厂的工业母机运不进去,但是好歹这些设备是军民两用的,滞留在这里的风险小于那些军火。所以那个特派员,借着让咱们运工业母机,实际上是运输这批援助军火。他们不跟咱们说清楚,是怕我们知道实际上运输的东西之后,不肯运。这是不顾兴泰的死活了?” “为了军火运进去,兴泰的未来,赌上又如何?”余嘉鸿说道,“看起来那个人今天这么说,不仅是告诉钟先生这是一个死局,希望他能倒向和平派,也是来告诉我们,余家为重庆卖命不值得,这是攻心为上。” 叶应澜坐直了身体,她闷声道:“是啊!上辈子,咱们开车在崇山峻岭之间,除了运送军需、汽油那些物资,我们还给他们运送奢侈生活的物品,张叔的车是满载着那些重庆高官太太们的时装掉下悬崖的。如果说是这个政府,我真的不想给他们干。但是咱们不是为了这个国家吗?” 余嘉鸿将她搂住:“我们知道我们为什么就好。” “嗯。”叶应澜靠在他身上,她脑海里是漫天的火光,“上辈子我死,是因为我们运送的是一批钢铁,我带队诱开敌机,掩护后面的车子。既然那位特派员让你运工业母机,咱们就运工业母机,但是让日本人以为我们运的是军火。让他们把紧跟着我们的船,然后故技重施,去缅甸跟英国殖民地政府交涉,但是最后船上装的是车铣刨。法国人眼馋德国的设备,英国人不至于这么没眼界吧?我们装运这些物资,又不在禁运清单上。拿我们没办法吧?” “应澜,你这个办法可太好了。”余嘉鸿从箱子里拿出纸笔来,“你来看!” 叶应澜看他徒手画出了越南和中国接壤的大概地形图,开始标记河内、海防、芒街,钦州…… “海防港可以停泊万吨轮,在重要关口,总会伴有走私的这门生意。殖民地政府是迫于日本的压力不让走滇越铁路和滇桂铁路,但是如果走私呢?日本人没办法怪罪法国人吧?从海防走小轮转芒街,从芒街内河运输到中越边境,再想方设法转进国内……”余嘉鸿放下纸笔,大为兴奋,“我去找西运处驻河内办事处的陈先生,跟他商量,看看这样是否可行?” “都一把年纪的人了,还这么沉不住气?” 叶应澜转身要给他去拿衣服,突然被他一把揪住,拉进怀里。 余嘉鸿拉长了一张脸,握住她的手往他的胸口塞,他问她:“你说谁一把年纪?这是一把年纪吗?” 叶应澜恨不能敲自己的脑袋,他最最忌讳的就是说他老,偏偏自己还要哪壶不开提哪壶,现在惹毛他了吧? 叶应澜从上到下,摸了他两把,推开说:“肉质紧实,有弹性,口感一定很好。” “你说的。”余嘉鸿笑着解开扣子。 看着他露出的胸膛,叶应澜推着他:“你干什么呢?先去办正事。这事留着晚上不行吗?” “你想什么呢?我总不能穿睡衣去办正事吧?给我拿衣服。”余嘉鸿笑嘻嘻地把睡衣脱下。 叶应澜一脸受不了的表情,转身过去拿衣服,回过头来,要命了!这人睡衣睡裤全脱了,她走过来,他还炫耀似的挺了挺胸,叶应澜白了他一眼:“幼稚。” 说他幼稚,他倒是当成夸赞了,还挺开心,这人啊!就是听不得实话。 “赶紧把衣服穿上。”叶应澜催他。 他当着她的面穿上衬衫,套上裤子,叶应澜领带给他过来戴上,再看他穿上马甲。 叶应澜仰头看他,看他千遍也不会厌倦,上辈子自己克制着不敢好好看他,这辈子他是自己的,能放肆尽情地看。 余嘉鸿见她看痴了,问:“看什么呢?” 叶应澜喃喃念道:“翩翩我公子,机巧忽若神。” 自己哪有曹植诗里写得那般美好?不过能被她这么夸,余嘉鸿心花怒放,低头亲了她的唇,柔嫩香甜的唇,亲上万遍都不想分开,实在有正事要做,他放开她,看着脸上泛着桃花色的人儿说:“晚上等我!” 第159章 余嘉鸿出门去了,今晚没有晚宴,不必招待客人,叶应澜已经洗了澡,这些天一直陪着客人跑来跑去,怪累的,她索性上床睡觉了。 余嘉鸿回来开门,叶应澜不在客厅,他往房间里走,见她睡在床上,她本就生得明媚娇艳,睡得酣甜,双颊透着粉。 他笑了笑,让她等他,还真在床上等了,原想着叫她一起出去吃晚餐,不如顺序倒一倒?他手放在衣扣上,解开了扣子。 熟悉的气息,旖旎亲密的绵吻,叶应澜半梦半醒伸出双臂勾住了他…… 如火热情过后,叶应澜趴在余嘉鸿的身上,摸着他胸口的牙印,这不能怪她,是他非要让她试试口感,那她就勉为其难地下口了。 她问:“跟陈先生谈得如何?” “陈先生跟我们想到一块儿去了,他并没有想让兴泰轮船运军火,但是想让日本人以为我们运军火。转移日本人的注意力,掩护军火运输。”余嘉鸿说道。 叶应澜却不这么想,她说:“未必吧?如果你不去挑明,他们也是这么想的?” 余嘉鸿笑:“陈先生听我这么说吓了一大跳,几次三番确认,是不是有人泄露了线路?是我跟他仔细解释我们的设定,他才相信我们是不谋而合。因为谈得比较深入,所以他跟我说了他们的计划,希望我配合的时间。的他们打算把大炮装上木船,然后用柴油轮船拖着走,路线跟我们设想的差不多,他们在东兴那里找到了成片的竹林可以做暂存隐蔽……” 幸亏他们一开始并不是让兴泰冒着灭顶之灾去运军火,叶应澜心里好受了很多。 “日本间谍能探听到这批军火,那么他们用小木船走,日本人会不会打探到?” “陈先生说,知道这个安排的人不多。但是在已经暴露的情况下,要在日本人的眼皮子底下运走,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余嘉鸿拍了拍她的背说,“下去吃点东西?” “嗯。” 叶应澜下床穿衣服,穿了衣服,去梳妆台,从化妆箱里拿了一条发带绑了个马尾,又拿了珍珠耳坠要戴,余嘉鸿说:“已经九点多了,酒店外不安全,就楼下去吃两口,不用戴了。” “好吧!”叶应澜随手把耳坠放在化妆箱边上,站起来跟他一起出门。 余嘉鸿在海防的时候,常常要来河内办事,这家酒店他住过好几次,酒店大厨做的法餐很不错,还想带老婆来尝尝,谁料坐下后,侍应生告诉他们已经太晚了,大厨下班了,只有简餐可以选。 余嘉鸿有些遗憾,叶应澜无所谓:“我还吃牛肉河粉。” “又吃牛肉粉,你可真喜欢牛肉粉。” 这几天叶应澜恨不能每顿都有河粉,从海防吃到河内。 “好吃啊!再说,晚上还是吃得简单些。”叶应澜说,她真的喜欢上带着柠檬和香茅香气的清淡鲜美的越南河粉。 她喜欢就好,余嘉鸿要了一份炒饭。 简简单单吃了一餐,两人吃完饭一起上楼,从电梯里出来,步入走廊中,一个侍应生拎着一个行李箱迎面走过来,在他们身边擦肩而过。 余嘉鸿从口袋里拿出钥匙,插入钥匙孔,见叶应澜望着走廊若有所思,他问:“怎么了?” “昨天入住的时候,我还说要让鸿安客房经理来这里学学,现在发现不是每个侍应生都非常热情,刚才那个就没跟我们主动招呼。”叶应澜说。 这家酒店给叶应澜最深刻的印象就是服务非常好,里面的侍应生无论在哪里碰上客人都会跟客人主动招呼,甚至会不厌其烦地介绍本地的小吃和风景。 “有你这么一个挑剔的大小姐,他们不得累死?”余嘉鸿打开了房门,叶应澜走了进来。 房门关上,叶应澜进房间,扯下发带,放桌上:“早知道吃河粉,直接就叫上来了,现在还要换衣服,还要冲个澡,真麻烦。” “懒鬼。”余嘉鸿过来问她,“我帮你洗?” 叶应澜眼神落在桌上的耳坠上,她出去的时候耳坠放在化妆箱边上,现在则是在梳妆台正中间,她说:“滚一边去。” 她嘴里这么说,手却指着桌上的耳坠比划。 余嘉鸿放开她,转身去打开了衣橱:“那我给你拿衣服?” “你找得到吗?”叶应澜走过去。 余嘉鸿摇了摇头,他在衣橱里没有发现,现在要查看整个房间里是否藏了人。 叶应澜说:“还是我来吧!” “你先等等再洗,我先上个厕所。”余嘉鸿进了卫生间查看,依旧没人。 叶应澜拿了衣服扔在床上,她走到阳台上,左左右右全部看了一遍,再进门,把阳台门给关上,拉上了窗帘。 余嘉鸿走出来,叶应澜跟他摇头,如果不是藏了人,那么他们得找监听器 他说:“你先洗,我看会儿报纸。” 叶应澜拿了衣服进浴室,浴室里传来放水的声音。 监听器跟他们上辈子用的电台差不多,声音不是很清晰,有流水声,能掩盖一下他们翻箱倒柜的声音。 余嘉鸿借着流水声,到处查看,在梳妆台下看到了那个带着天线的装置,对着站在浴室门口的叶应澜点头。 叶应澜走过来,趴在地上看这个上辈子她非常熟悉的东西。 她能有这个警惕性,那是上辈子滇缅公路上的一个重要站点,调度指挥室里,居然都被日本间谍放了监听设备,哪些重要物资车辆到了哪里都被日军知道,日军飞机盯着车队经过路段炸,余嘉鸿的好兄弟,黄少呈就是这么死的。 后来查出来,才知道从建机工休息站点,日军间谍就把这种监听器安装在了墙里。 余嘉鸿给了她一张纸,上头写:“当做没发现。” 叶应澜点头,进浴室去简单地洗了一洗,走出来说:“你去洗。” 余嘉鸿洗了澡出来,叶应澜正坐在外头的沙发上看报纸,他问:“看什么呢?” “日本重申了‘近卫声明’。”叶应澜说。 余嘉鸿接过报纸,上头粗黑的字体:“日满华三国应以建设东亚新秩序为共同目标而联合起来,共谋实现相互善邻友好、共同防共和经济合作。为此,中国方面首先必须清除以往的偏狭观念,放弃抗日的愚蠢举动和对满洲国的成见。” “把全面殖民中国说得如此冠冕堂皇,人不要脸天下无敌。”余嘉鸿放下了报纸,“不就是想让中国人作为马前卒,作为替死鬼,替他们征战南洋,实现称霸亚洲的妄想?走了,睡觉去。” 叶应澜和余嘉鸿到了床上,叶应澜问:“那位汪副总裁不是想和谈吗?” “谁和谈,谁就是卖国贼。反正我们做好自己,支持抗战到底。”余嘉鸿说。 叶应澜忧心忡忡地说:“话是如此,但是按照今天下午在咖啡馆的情形看起来,他们是在透过我警告你。他们已经知道咱们要运这批军火了,我怕……” “应澜,我们不运,那么这批军火怎么进国内?”余嘉鸿跟她说,“我知道危险,我知道有可能赌上兴泰的未来。但是,我们别无退路。南洋那么多人回去参战,我们岂可退缩。”余嘉鸿跟她说。 “可……嘉鸿,你能不能不要亲自走这一趟?我怕!”叶应澜说道,“要是日本人不管不顾,他们炮弹攻击我们的船……你要是……我该怎么办?” 叶应澜抽泣着。 余嘉鸿停顿了很久,他安慰着叶应澜:“应澜,既然他们今天警告我们,那么证明他们还是顾忌我们悬挂的米字旗,他们不会用炮弹攻击我们的,最多就是我们到了仰光港之后,他们拿出我们运送军火的证据,跟英国政府抗议。迫于压力克拉克不跟我们合作……” 就在他们楼下的房间里,山口夏子和另外两男一女,正在听着叶应澜和余嘉鸿的话,叶应澜和余嘉鸿说的是闽南话。 山口夏子和一个男子坐在那里,正在记录叶应澜和余嘉鸿的对话。 监听器里带着嘶嘶声,余嘉鸿跟叶应澜说:“如果兴泰因此丢了轮船业务,那我们也算是对得起母国了。” 这个男子是他们找的一个在越南的闽南人,他们并不信任这人,所以又把山口夏子找了过来,但是他们又担心山口夏子联络上叶应澜之后,山口夏子在叶家有儿子,山口夏子的心理有变化。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153节 这件事说完,监听器里叶应澜和余嘉鸿又说起了亨通银行股份出售的事,余嘉鸿说:“龚老板认为亨通的价格略微有点高,所以他还在考虑中。” “确实很高啊!你想亨通原来才多少钱?” “可我不能让大舅舅把股份卖给张义松和鲁盛扬吧?他们俩明显都是靠向投降派的。” “但是,如果是张义松和鲁盛扬,出价高。亨通还有其他股东,其他股东愿意吗?” 两人讨论了亨通,又讨论起了叶应澜的车行和修理厂,说着说着,叶应澜说:“吴叔现在成天不在星洲,成天跑巴达维亚,爷爷都看出来了,说他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是看上了五姨。” 余嘉鸿的声音:“别说你爸死了,就是你爸没死,他那么多的女人,你五姨也等于给他守活寡。现在他死了,五姨找个知冷知热的男人不挺好?” “我没说不好啊!爷爷奶奶都乐见其成。他们对吴叔知根知底,私下说吴叔比我爸好,要是五姨嫁给吴叔,那样五姨也有个好归宿,应昊和小天两个孩子,相处也融洽。我就是跟你说说吗!”叶应澜叹了一口气,“倒是我四姨,她说要给我爸守寡。我担心……” “担心什么?” 听见这话,山口夏子的手一抖,笔尖化了一团墨。 “你没看出来,启明叔对我四姨有意思?”叶应澜说,“论才情,论容貌和气质,我四姨在我爸的几个姨太太里是数一数二的。以前她只想着日本,现在回了日本一趟,她家那群豺狼虎豹恨不能把她给生吞活剥了,终于醒悟了,连名字都改了,变成了叶夏娘。听起来是想要给我爸守寡。但是启明叔说起她的时候,我感觉出来他对她应该很有意思。要是启明叔没有太太,像吴叔一样,那完全没问题。问题是启明叔的太太,是个温柔贤淑的大家闺秀。要是启明叔真的想要追求四姨。天长日久,四姨动心了,他们真在一起了,岂不是伤了婶婶的心?而且,要是四姨去做人家姨太太对她也没什么好的。只是,我跟她又不熟,我去劝她,终究交浅言深了。” 山口夏子快速记下叶应澜的话。 监听器里传出余嘉鸿的声音:“你四姨嫁给你爸爸,是因为你爸爸救她出火坑,但是嫁给你爸做小,想来日子过得也并不舒心。她也是个读了很多书的女子,不一定会愿意再委屈自己。更何况女子本弱,为母则刚。你四姨总归会为应舟考虑。她不是说想看看应舟的照片吗?你想办法拿照片给她,再找机会,对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她不愿意回南洋是因为愧疚,我们再想办法让爷爷奶奶和你四姨之间的心结打开,劝你四姨去美国陪孩子读书。这样对你四姨也好,对启明叔夫妻也好。你说呢?” 叶应澜的声音:“也是,等我回去,我就去找爷爷奶奶拿照片。” 余嘉鸿:“睡吧!” “这些都是旁枝末节的事,你要做的事……我怎么睡得着?” “不去想了,船到桥头自然直。回去你多拜拜妈祖,多拜拜菩萨。” “嗯。”叶应澜的这一声里包含了无限的无奈。 接下去的时间里,监听器里只剩下“嘶嘶”的声响。 山口夏子把记录的对话交给了她的上司,那个中国人也把记录的消息交了出来。 山口夏子的上司对比了两份稿件,他看到了提到山口夏子的那一段有一团墨迹。 “夏子,他们似乎对你很好?”这个男人看着她。 山口夏子肃然:“这种善良很愚蠢,也只能证明他们低估了我作为日本人的忠诚。” “你要利用这种愚蠢,确认消息,这次一定要让兴泰轮船易主。” “是!” 第160章 余嘉鸿决定留在海防港,理由是法国殖民地政府扣押德国设备,他要把这些设备运出去。 叶应澜带着大家回星洲,从河内到西贡,一路过去风光旖旎。 到西贡登船,叶应澜看到报纸上铺天盖地都是那位汪副总裁协同家眷从重庆出逃到越南河内的消息,那位汪副总裁响应日本《近卫声明》发表的所谓的《和平建议》。 吹捧所谓的“对于中国无领土之要求,无赔偿军费之要求”,“不但尊重中国之主权,且将仿明治维新前例,以允许内地居住、营业之自由为条件,交还租界,废除治外法权,俾中国能完成其独立”。 还说什么抗战是“创巨痛深”,当真是字字奴骨,句句媚主。 这位在南洋华人中曾有很高的威望,当年他以荆轲刺秦的勇气,北上刺杀清朝摄政王,以期唤醒国人,作下:“慷慨歌燕市,从容作楚囚;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 是何等慷慨从容? 叶应澜从上海来星洲后,就读于华文女校,先生们以南洋是中华革命的火种之地而骄傲,他们常常讲述,黄花岗七十二烈士三十一人是南洋华侨,中山先生在南洋的岁月。 对她们这些女学生,先生们说得最多的是汪夫人。 这位南洋女儿明知丈夫北上是为唤醒国人赴死,却依然坚决跟随,有人曾经取笑这位汪夫人:“你有英国护照,当然不怕死。到时刻,你把英国护照甩出来,英国领事馆自会来救你。” 汪夫人拿出英国护照当场撕碎,让说话者羞愧得无地自容。 现在这对曾经令人敬仰的夫妇,放弃了信仰,弯腰屈膝,宁为日本人的走狗。 他们的影响力巨大,势必对抗战造成重大的负面影响。 就像他们这次邀请的老板们,在船上一直在谈论这件事, 余嘉鸿私下跟叶应澜说过这次来的几位老板,都是内心摇摆的,只是因为他看未来局势很准,所以几位老板都附和他的观点。 现在余嘉鸿不在,他们谈起来就不再收敛了,像汪副总裁这样的人铁了心求和,朱老板他们对未来越发悲观。 叶应澜走到甲板上,加入了话题:“朱老板,嘉鸿嘱我,若是您在途中还在讨论中国是否会败,让我替他与您打一个赌。” 朱老板一听,颇有兴致问:“什么赌?” 叶应澜坐下,她要了一杯咖啡:“他说他拿香港浅水湾的一块地出来,您拿上海租界一块地皮,十年为期,日本战败,您的地皮归我们,若是十年之后日本还没退出中国,他手里浅水湾的地归您。” “要真是能打败鬼子,我隔壁就有一栋洋楼,我送你们,咱们做邻居。”朱老板说道,“浅水湾的地,我可不要。嘉鸿一句提点,让我少亏了多少钱。” “打赌总归要有彩头,几位老板做个见证。嘉鸿总是私下跟我吹嘘,说他推演如何准。我们就看看这个局是否如他所言那般演化?”叶应澜喝了一口咖啡,“他说接下去这位汪某人,以他的背景,日本人必然会让他进南京,以民国正统之名,成立政府。现在的维新政府并入汪某人的政府,上海从来都是群魔乱舞之所。诸位还是要有定力,不要被蛊惑。否则,日本战败,国内必然会清算汉奸。” “嘉鸿说的我们都懂。”朱老板看着在甲板上玩闹的孩子们,“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们是中国人,哪里能不希望自己国家胜利?打仗打到今时今日,听到你和嘉鸿的话,心里落定,但是看着局势,又……我们无所谓,但是孩子们呢?一年前,刚刚开战的时候,我们当时考虑过,让孩子们去欧洲或者去美国。当时左右计算,想着孩子们离乡背井,也是在欧洲和美国之间摇摆不定。可这一年多去了,眼见国内形势越来越严峻。尤其是日本和德国现在结盟了,现在德国又开始鸡飞狗跳了。想想欧战打得惨烈,二十年前的欧战实际上问题依旧在。嘉鸿也说欧洲再次大战在所难免。那么没什么好选了,只能去美国。可真的想要安排孩子和女眷过去了,我们才知道,我们已经过不去了。” “是啊!德国已经乱了起来,这两个月那些犹太人都在往上海来。美国对入境避难申请早就收紧了。更何况,美国本身就有《排华法案》,所以我问了很多人,这个时候想要去美国,几乎不可能了。”龚老板也是头疼,“就连我们之前不考虑的加拿大,现在没有路子,已经过不去了。我们不像你们,你们是拿着英国护照,是英国的臣民,去美国还方便一些。” “加拿大的话,我们家运作运作,应该还是可以的。”加拿大是英国殖民地,余嘉鸿和叶家都还能想想办法。 加拿大也不是华人好去处,几十年前一万五千名华工前往加拿大,修筑了横贯加拿大东西两岸的太平洋铁路,华工的收入不过是白人的一半,他们修建了落基山脉最为险峻的路段,上千名华工丧命。 然铁路建成当年,加拿大政府也出台了类似美国《排华法案》的《华人入境条例》,这个条例一直延续到现在,更在十多年前,明确了华人的工资比白人低,也禁止华人从事多种具有一定社会地位的职业。 而且加拿大在大萧条时期经济受到重创,所以对几位老板来说,从来就没把这个地方当成选择之地。 “只要家中的妇孺能走,我们心里的石头也就落下了。”朱老板声音里带着伤感,“什么时候我们国家能真正地站起来?让全世界的中国人能挺直了腰杆做人?而不是处处去下等人。” “国弱哪有小民的尊严?”龚老板也叹, “如果成了日本的附庸国,就完全无望了。”叶应澜说道,“所以我们要打下去,所以海外的华人,情愿回来为母国存亡而战。” 船到达星洲,龚老板的信耀银行和鸿安合作多年,龚老板和叶老太爷也是多年老友,叶老太爷亲自来码头接他们,将他们送到了鸿安大酒店。 客人进酒店,叶老太爷安排了鸿安的人相陪,舟车劳顿,今日让他们好好休息,明日再举行宴会欢迎。 祖孙俩同坐一辆车,一起回了叶家,进了家门,叶应澜跟叶老太爷说在海防港见到了山口夏子。 叶老太爷听到基本已经能确认山口夏子是日本的间谍,老太爷咬牙:“早知道,当时就该除了这个祸害,也不会让她造那么多孽了。” 无论如何都不能判没有犯的罪,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爷爷,我们现在要稳住她,通过她来迷惑日本人,配合军火运入国内……”叶应澜跟爷爷说了余嘉鸿的计划。 “这也太危险了。纵然我们背后有英国人。但是这一招调虎离山之计,难保日本人不会恼羞成怒,到时候要杀嘉鸿。”叶老太爷揪心地说,“嘉鸿这孩子……唉!” “爷爷,还有一件事。她应该知道,是您下令杀了爸爸。她看起来对爸爸一往情深,她会把这笔账算到您头上。”叶应澜跟爷爷说道。 “我倒是要看看她,怎么来算我头上?我给你去拿应舟的照片。”叶老太爷边往外走,边说,“真是养了条毒蛇啊!” 叶老太爷上楼去,从匣子里拿了应舟的来信,照片上小小少年抱着篮球,信中应舟叙述着他在美国的日常生活,信里还有一句:“阿公,小姑姑带我去吃寿司了。” 叶应澜记得小姑姑还在信里解释说是应舟还小,只是想妈妈了。 她问爷爷要了应舟的亲笔信和照片,在娘家吃了午饭,拿了照片和信回到家里。 余嘉鸿的电报只能说有要事要留在海防港,此刻余家父子听了叶应澜细说了情况。 “这孩子,这种事,应该让我去啊!”余修礼说道。 “让他去吧!就当儿郎上战场了。”余老太爷沉声道,“再说,你也未必能比嘉鸿做得更好,小夫妻俩能从蛛丝马迹里知分析出那个山口夏子是间谍,你能吗?嘉鸿比你机敏,他胜算更大。” 正在说话之间,佣人敲茶室的门,叶应澜去开门,佣人来报:“老太爷,张义松张先生、鲁盛扬鲁先生和马康安马先生来访。” “请他们进来。”余老太爷说道。 “他们已经回星洲好些天了,都已经等得心焦了,又来了?”余修礼坐下。 也是,他们一行人坐船,又是从河内一路到西贡,走走停停,再从西贡坐船回星洲,都快半个月了。 叶应澜站起来说:“阿公、爸爸,我先回房了。” 叶应澜走出茶室,那三人脚步匆匆进来。 她往东楼去,回到房间,提笔给余嘉鸿写信,写了信,把叶应舟给叶老太爷夫妇的信一并放了进去,让余嘉鸿转交给山口夏子。 第161章 法国殖民地政府扣押德国卖给中国的工业母机和苏联给中国的军援,都是违反了中法两国的协定。 重庆政府不仅跟法国殖民地当局提出抗议,也跟巴黎协商,终于有了回复,可以放行,但是不能从越南境内过。 这个结果在意料之中,好在可以把这些箱子运出来了。 乔家的车辆将一箱箱的货运进余家在港口的仓库。乔启明和余嘉鸿,还有西运处的钟毓华都亲自紧盯这些货物。 终于,今天这些货开始装船,三个人看着货物装上了船,脸上露出了笑容。 乔启明说:“走了,去吃饭。吃饱了才有力气继续做事。” “你们等一下,应澜让我给她四姨带一封信。”余嘉鸿转身回去,他习惯了太太不在身边,就住在公司。 他跑去办公室二楼,自己的房间里,拿了叶应澜给山口夏子带的一封信。 乔启明开车去了永昌馆。 三人一起进永昌馆,山口夏子迎了过来:“今天来得有些晚。” 自从余嘉鸿留下,乔启明从国内回来,钟毓华也来了港口,三个人刚开始还会迁就余嘉鸿,去吃粤菜或者闽南菜,但是他们来山口夏子这里,山口夏子总是两道宁波菜加上两道闽南菜,她的闽南菜做得还很好,三个人就一直来这里了。 乔启明笑意温和:“把事情忙完了再吃。恐怕这个时候菜不多了,你有什么就做什么吧!” 山口夏子之前担心乔启明会因为她隐瞒自己是日本人而生气,余嘉鸿替她说了前因后果,这个乔启明看起来是丝毫不介怀。 “有鳗鱼呢!可以做葱烧鳗鱼,还有鱿鱼。”山口夏子问余嘉鸿,“嘉鸿,我煮了芋头花生汤,你要吃吗?” “有花生汤吃?好啊!”余嘉鸿拿出信来,“四姨,应澜还问奶奶要了应舟寄回家的信。” 山口夏子惊喜地接过:“她还帮我要到了信?” 他们三个找了靠窗的位子坐下,山口夏子端来了三碗花生汤:“你们先喝汤。”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154节 山口夏子下楼去,余嘉鸿低头喝汤,钟毓华喝了一口说:“花生还能煮汤?我以前可没喝过。” “我们闽南人从小喝到大的,不过她这个汤还带了我们星洲的特色,里面加了椰子汁。所以更加清甜。”余嘉鸿说道。 “难怪了。” 隔壁一桌听见他们的话,跟站在边上给他们服务的姑娘说:“我们也要花生汤。” “我帮您去看看,未必有。”端菜的姑娘说。 “他们不是有吗?”边上的客人叫。 这时山口夏子上来,端了一盘菜脯炒肉,放在桌上,服务的姑娘跟她说:“夏姨,客人也要花生汤。” 山口夏子愣了一下,笑:“还有。” 她让小姑娘下楼去,给隔壁桌的两位客人打了两碗花生汤。 钟毓华夹了一片菜脯吃了一口:“这是萝卜干?” “是萝卜干,不过我们那儿叫菜脯,味道应该跟宁波萝卜干有差别吧?”余嘉鸿说道。 “不一样,但味道很好。”钟毓华说道。 隔壁桌正在喝花生汤的客人叫了起来:“小姑娘,我们也要这个菜脯炒肉。” “这个不是宁波菜。”服务的姑娘说道。 “管他是哪儿的,好吃就行。你们这个花生汤为什么菜单上没有?”客人问。 乔启明转头跟那个客人说:“人家是丈母娘怕自家姑爷吃不惯,做给姑爷吃的。” “这个丈母娘也太年轻了吧?” 刚刚上来的山口夏子一脸惶恐:“钟先生,这话怎么说的?姑爷,别介意。” “不会。”余嘉鸿礼貌地说了一声。 山口夏子放下菜,跟乔启明说:“乔先生,有些玩笑不能乱开。我只是叶家的姨太太,哪里当得了姑爷的丈母娘?” “你来吃饭,夏娘次次都给他做闽南菜。难道不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乔启明继续打趣。 宁波靠海,也是海鲜居多,宁波的红烧和闽南的酱油水,其实非常接近,所以鳗鱼和鱿鱼分不出是宁波还是闽南菜,倒是最后一道汤,肉片上裹了地瓜粉,加上了蛤蜊、蛏子还有豆皮,还有点睛的蒜头油,那是满满的闽南味道。 余嘉鸿瞪了乔启明一眼:“四姨,你忙去吧!” “嗯。”山口夏子点头下去。 余嘉鸿和两人讨论目前的进展,他说:“这批物资从德国运过来,进了海防,已经缴纳了一笔统税,是法国人没有信用,不让我们从越南运输,现在要转运出去,居然还要交一笔出口税。这是什么逻辑?” “道理?哪里来的道理。人都被打死,被炸死了。我们物资从香港到海防,浪费的还少吗?”钟毓华慨叹,“只要能运进去,这点损失,也就认了。” “只是心有不甘罢了。”余嘉鸿叹了口气。 “从来都是弱肉强食,只能怪我们国弱。忍吧!”钟毓华举起茶杯,“嘉鸿老弟,我敬你,多谢!” 余嘉鸿和他碰杯:“一样的心,何须言谢。” 三人吃完饭,山口夏子送他们出去,余嘉鸿转头跟山口夏子说:“四姨,我下午就离开海防了,你不用天天给我准备闽南菜了。谢谢你这些天的照顾!” “我知道了。”山口夏子说。 等余嘉鸿走出去两步,她追了出去,他们三个站在车边,山口夏子好像是下了决心:“姑爷,我想回去,我想看看应舟。” “我和应澜会帮忙的,爷爷奶奶都是讲道理的人,你安心等等。”余嘉鸿微笑着跟她。 山口夏子点头,她看着余嘉鸿:“姑爷,路上小心。” “嗯。”余嘉鸿上车,嘴角带着一丝嘲讽。 山口夏子目送车子离开,再回到店里,急急忙忙上楼去,再次打开了余嘉鸿带给她的信,刚刚匆忙之中没有好好读过。 哪怕是看照片,她都能知道儿子比她走的时候长高了不少。应舟承袭了她和永昌的好相貌,长得英俊极了,她摸着照片的人儿。一年多的日日夜夜,她想着儿子,可她不能为了儿子和丈夫,背叛自己的祖国。 她展开了信笺,儿子练了一笔好字,这是他写给祖父母的信,信里都在报喜,他在学校里如何学习,他在小姑姑家里跟表哥表妹在一起,还有小姑姑给他们养了一条小狗,只有他写他央求他小姑姑带他去吃寿司这一段,让山口夏子的眼睛湿润了,孩子分明是想她了,却不敢明说。 她再拿起照片,看了再看,眼泪落下:“应舟,妈妈会来接你的,妈妈会带你一起回日本,让你跟妈妈在一起。” 她正在喃喃自语,听见敲门声,用手背擦了眼泪,站起来,打开了门,门口是她的上司,她叫:“中村桑。” “你在哭?”中村问她。 山口夏子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回答。 中村走了过去,拿起桌上的信和照片,他快速看了信里的内容,嘴角勾起了一抹讥讽的笑容:“夏子,你还是被温情打动了。” 平时山口夏子一定会反驳,现在她无话可说。 “应舟想吃寿司?” “是,我会给他做日本菜,也会带他去日侨开的餐馆吃日本菜。而且,他也学了日语。”山口夏子尽力说自己的儿子非常亲日。 “是个好孩子。”中村把信还给她,“妈妈爱孩子是天性,你一定会等到那一天的。” 山口夏子暗自松了一口气。 中村又问:“今天他们又来你这里吃饭了?他们说了什么?” “他们很谨慎,说海关还要问他们收税,不过他们说的时候,都在说德国的机器……”山口夏子跟他汇报。 “他们当然得说德国的机器。难道他们在外面说是军火?”中村说。 “今天已经装船完毕,今天下午会起运。”山口夏子说。 中村点头:“这次一定要让兴泰轮船易主。这次任务你完成得很好。夏子,你的才华能为帝国做出卓越的贡献。帝国的足迹会遍及南洋。不要被他们抛出的温情收买。” “为了帝国,我愿意奉献我的生命。”山口夏子说道。 “我并不怀疑这个。”中村很认真地看着她,“夏子,作为这次任务的奖赏,我会想办法把你的孩子送到你身边,让你们母子团聚。” 听中村这么说,山口夏子吓得背上冒出了冷汗:“中村桑,应舟在美国生活得很好,他不在我身边,能让我更加心无旁骛地做事。” “你不想见到儿子?不想要这个奖赏?”中村问她。 “我想,但是我更想专心为帝国奉献。”山口夏子说道。 中村没有回答她,走出了门去,他的笑容让山口夏子心跳加速,直到他离开了十来分钟,山口夏子缓过神来,看着桌上儿子的照片…… 海防港风和日丽,兴泰轮船的两万吨货轮兴平号,鸣起了汽笛声,从海防港缓缓驶出。 余嘉鸿站在甲板上看着海面上停留的大大小小的轮船,小船在大船之间穿行,这个时候是小船给大船贩售物品,让迟迟不能靠岸的大船上的人,得到补给。 到了晚上这些小船则是会偷偷从大船上把货物运下来,分批运到野码头,进入越南,这种走私的方式一直都存在。 在海面上货轮排队进不来,已经限制的情况下,法国殖民地政府根本没有余力去缉私。 那批军火在这批工业母机的掩护下,分批到以这种形式上了小船,趁着夜色,从海防港往上走。 现在日本人的目光都在兴平号上,余嘉鸿拍了拍栏杆,转身进船舱,船舱里是今天的报纸,自从汪某人来了河内,发表了那一番言论,现在几乎天天都有所谓的和平言论见报,当然要把中国全面变成日本殖民地的言论,也遭到了抨击。 有一条让余嘉鸿勾起了嘴角,英国呼吁日本停止继续侵占中国领土。 很显然汪某人所谓的和平建议,如果中国变成日本的殖民地,那么中国就会成为日本侵略南洋,乃至英国最大殖民地印度的补给地和兵源地,这让英国不安。 这个消息,在当下,对他对兴平号都有利。 第162章 兴平号不是兴泰轮船最大的船,却是兴泰最新最快的大型货轮。 从越南海防再到缅甸仰光,要绕行马六甲海峡,经过兴泰轮船的母港--星洲。 基本已经处于半退隐的余老太爷在这一天和儿子一起登上了兴泰轮船的瞭望塔,在望远镜里注视着兴平号,缓缓驶过星洲港。 如果不注意,没人觉得这不同寻常,日本方面异常关切,越发兴奋,如果不是心里有鬼,余家父子何至于如此紧张?这一次一定要让余家的轮船彻底易主。 兴平号穿过马六甲海峡进入缅甸海,往英属殖民地缅甸而去。 日本驻英国大使馆派出了官员到英国联邦事务部,用确切的口气提出抗议:“我们收到情报,贵国海峡殖民地注册轮船兴平号,搭载有大量军火。贵国一直秉承‘不卷入远东冲突'的原则,如何能容许贵国殖民地船只运输军火?” 兴平号计划靠港的前一天接到了消息,要求在海上暂停,等待通知。 星洲,克拉克狂暴到想要掐死余修礼:“这么多年的合作,你们用我的名义,一直在给中国补给,我一直告诉你们要小心,要小心,却从来没有阻止过。我还不够同情你们吗?为什么要把我牵扯入这样的外交事件中。” 余家为什么会和克拉克合作这么多年?也是克拉克是为数不多的,有着包容开放,能尊重合作伙伴的英国人。 “克拉克,我们家纵然一心想要为中国做事,但是我们不悔把朋友拖入困境中。兴泰没有运违禁物资,按照规定英国包括所属殖民地船只禁止运载军用品至交战国,但不禁止其他物资包括战略物资出口。”余修礼将兴平号的运载清单给克拉克,“里面都是设备,有车床、铣床和压水机等重要战略物资,但是这些设备都是工业设备,并不属于武器。” 克拉克翻看着清单:“亨利,你还在骗我。日本如果没有可靠的情报来源,他们会找到联邦事务部吗?你怎么知道你儿子不会冒险为中国运军火,他对抗日有多狂热,你不知道吗?” “我知道,那是我们的祖国,我们无法袖手旁观。”余修礼说。 “亨利,我能理解你作为中国人,想要守护自己国家的心。但是你知道那个腐朽的,贫穷的中国,根本没有办法跟明治维新后的日本抗衡,国际上都不看好这个国家。你们这样只会把自己在星洲打下的天地给毁了。”克拉克再次劝余修礼。 “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们会支持到底。” 眼看克拉克又要吼出声,余修礼说:“我们虽然狂热,但是以你对我的了解,我们愚蠢吗?你不会真的相信,兴泰轮船真的会运输军火?” “真不是军火?”克拉克不敢相信,“难道日本情报人员是蠢货?” 余修礼耸肩:“我怎么知道,我敢保证,“兴平号上的物资,就是德国援助的机器,你知道半年前德国跟日本结盟,德国停止了对中国的援助,撤回了军事顾问,这一批机械是最后一批大批量进入中国的工业设备,至关重要,所以嘉鸿才亲自押运。” “真的?” “我以我们二十多年的朋友之情发誓,余家绝对没有运军火。”余修礼再次向克拉克保证。 余老太爷做种植园的时候就认识了克拉克的父亲,余修礼那时候就跟克拉克玩在一起,后来克拉克的父亲送克拉克回英国读书,也带了余修礼一起去。 两人既是合作伙伴也是朋友。克拉克想起父亲说的话,余家父子狡猾又正直,狡猾是在做生意的手段上,正直是他们的道德。 余修礼这么发誓,克拉克说:“我去见总督阁下。你回家等我消息。” 余修礼回家,下了车子,见到他爹,他笑了出来:“爸,日本人跟英国政府抗议了。现在克拉克去见总督了。” “那就好。”余老太爷和儿子一起进屋,“就怕日本人没动静,有动静就好。至少证明日本人没有怀疑到真正的军火在那里。” 下午三点多,克拉克派了他的管家过来,让余修礼准备一下,明天和他一起去仰光。 全家人都瞒着老太太,老太太也没怀疑,儿子孙子一直忙着生意,不在家中也是正常。 直到这日城里有户人家添了男丁,如今星洲也是暗流涌动,倾向于那位汪副总裁的也大有人在,这家也是如此。 只是大家都是泉州人,算来算去还有沾亲带故,面子上总要过得去,所以余家婆媳三人都去了。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155节 这种场面上就不去管立场了,今天的主角就是这个软嫩嫩的大胖小子,老太太看着孩子喜欢得不行。 女眷们也顺着老太太的心,让叶应澜也早日为余家开枝散叶,添个金孙。 “应澜和嘉鸿聚少离多,也急不来。”老太太逗着小娃娃说。 黄家自从被余家拒了联姻,怀恨在心,但是黄家还得跟余家做生意,所以一直以来没跟余家完全撕破脸皮。直到最近他们勾搭上了张义松,黄越西定了张义松的女儿,与张家结亲,主动不跟余家做生意之后,腰杆子就硬了起来。 黄家婆媳一起来参加宴席,正愁找不到机会讥讽余老太太,抓到这个机会,黄老太太说:“大少奶奶想要给余家添金孙,也要大少爷能回得来吧?我可是听说,余大少爷艺高人胆大,不顾英国的立场,替重庆政府运军火。” 余老太太心里吃惊,面上不显:“你知道得挺多?” “嘉鸿也太大胆了,不过老太太也不用太担心,最多就是克拉克保不了你们家,兴泰把轮船卖了。”黄太太边说还边看蔡月娥,“余太太,反正你兄长不是把亨通银行的股份卖给了我们亲家和鲁老板。轮船公司也能卖的呀!昨天我们亲家说,他很有兴趣呢!” 蔡月娥翻了一个白眼:“猪头肥哩飒做脸肿。别做梦了!” 被蔡月娥说猪头,再说余家这次闹出这么一件事,这是给英国人招惹了多大的麻烦?以后还怎么在海峡殖民地混?黄太太自然是不怕他们了,她反唇相讥:“这话该说你儿子吧?明明蠢得跟猪头一样,还以为做了什么了不得的英雄事。” “再蠢也不如你们家,不好好做进出口商行,居然也跟着张家投银行,想要赚快钱。”叶应澜自然也不会给她留面子,“余家做轮船生意做了二三十年了。倒是你们陡然进入新的行当,还拿了全部家当投进去,要知道一般人进新行当,刚开始都是要教学费的。” 张家和鲁家一心要投亨通银行,终于以每股三十一的价格买下了亨通的股份,黄老太爷被张义松说得心头火热,也跟着投了,就开始坐等财源滚滚来。 甚至还私下跟人说,自己在余老太爷面前伏小做低这么多年,也不过是赚些幸苦钱,吃余家剩下的残羹冷炙,余家特别赚钱的营生从来都不带他们。这话落到余老太爷耳朵里,直骂黄家没良心,喂狗,狗还会摇摇尾巴。 主家见两家吵了起来,过来劝:“大少奶奶,我知道大少爷出了事,你心里着急。你也不能这么咒人家,说人家投进去要交学费,这样不厚道。” 这不是拉偏架?这事不是有了上联才有下联,是黄老太太先惹事,怎么就成了她咒人了? 还没等叶应澜跟主家问问清楚,就听黄太太说:“余大少奶奶,余嘉鸿要是死了,你守寡。余嘉鸿要是坐牢,你守活寡。有你哭的时候。你居然还有心思跟我说这些?” 自己刚才不过是实话实说。这话才是咒人吧?叶应澜冷笑一声。黄太太还没反应过来,一把手枪的枪口已经抵在了黄太太的脑门上,全场女眷惊呼。 黄太太脸吓得惨白,双腿打颤,瞬间一股子恶臭冒出。 主家太太也吓得脸上血色褪尽。 蔡月娥走过来拉住儿媳妇:“应澜,人家都吓得尿裤子了。就算了!” 叶应澜的枪抵得更紧一些,跟黄太太说:“要说话就好好说,这么咒人,就没教养了。” “是……是……”黄太太已经说话不成句了。 叶应澜收了枪看着一群目瞪口呆的女眷,笑得温婉:“都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蔡月娥浅笑盈盈:“哎呦,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应澜拔枪这事不是还上过报纸吗?上次发行公债的时候,跟重庆来的陈公子就拔枪对峙了。大家都说她巾帼不让须眉呢!” 主家太太终于定了心神,这事也惊动了外头的男人们,主家、黄家和余老太爷呼啦啦一并进来。 看见老男人进来,黄老太太找到了依仗,颤颤巍巍到男人跟前,颤声说事。 余老太太跟儿媳说:“月娥,你黄伯母话都说不利索,你帮她说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妈在逗娃娃,大家都在问应澜和嘉鸿什么时候给我们添金孙,大喜日子里,黄伯母偏要说我们嘉鸿回不来,还说兴泰轮船会卖掉。说他们家亲家张义松要买我们家的轮船公司……”蔡月娥绘声绘色说完,还问黄老太太,“黄伯母,你有什么要补充和纠正的吗?” “我一直以为余家是懂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大少奶奶在这种场合拔枪。这可是要把路给走绝了啊!”黄老太爷怒目看余老太爷。 主家老太爷也说:“老兄,这事可真是你家孙少奶奶过了。再怎么样,大少奶奶也不能在这种场合拔枪……” 在外头这两人一唱一和,不停地说中国是绝对打不赢的,余老太爷本来就听得冒火,他冷笑一声:“咒我余敬堂的长房长孙?应澜没有一枪崩了她,已经是留一线了。” 余老太爷跟主家老爷拱手:“余家是一条道走到黑,国在家w.l在,比不得老兄你,能屈能伸,日后阳关道独木桥,各走各的吧!互相不用来往了。” 余老太爷看了一眼自家的女眷:“回家。” 老太太跟在老男人身后往外,还不忘白一眼黄老太太。 老太太虽然在人家的满月宴上泰然自若,回到家里哪怕是家里人,一再跟她说嘉鸿不会有事,老太太依然一夜未睡,天还没亮就跪在了菩萨面前,求菩萨保佑,天一亮就带着蔡月娥和叶应澜,一起去天后娘娘跟前拜拜,求妈祖庇佑孙子,又去齐天大圣宫,给大圣爷磕头。 大圣殿里挂着一个个祈福牌,老太太让叶应澜去请祈福牌,给余嘉鸿祈福。 叶应澜写了祈福愿望,挂牌子的时候,看到了边上的一块牌子,是那个小野菊子的牌子,这勾起了她的回忆。 小野菊子被打,山口夏子护着她,山口夏子暴露出对日本的忠心,小野菊子却是因为恨母国将她们这些可怜人送来南洋赚外汇,最后却嫌弃她们给母国丢人,而说出劝她弟弟不要去参军送死,也说出不想回日本,最后惨死街头。 叶应澜陪着老太太和婆婆一起回了家,下午她带着两个保镖开车出来,到了小野菊子的坟前。 小野菊子暴尸街头,是华人为她安葬的,华人选在了离开大圣宫不远的地方,希望大圣爷能保佑她,能满足她的愿望。 事情过去了这么久,大家也就渐渐遗忘了这个可怜人,她的坟头已经长满了杂草。 叶应澜把草给拔了,拿了抹布擦了小野菊子的墓碑,给她摆了祭品,烧了纸。 回到家,她展开了信笺,给山口夏子写信,先是感谢她这些日子在海防港照顾余嘉鸿,又提及自己今日去给余嘉鸿祈福,在大圣宫看到了小野菊子的那块祈福牌。当日之事历历在目,今日再看菊子小姐的祈福牌,她感慨万千,亦将四姨幡然醒悟的消息告诉了菊子小姐,想来菊子小姐泉下有知也会心生安慰。却不知道她的弟弟小野苍介现在在哪里?希望大圣保佑小野苍介也能及早醒悟,莫要犯下诸多杀孽。 叶应澜让人将信送到轮船公司,让轮船公司的人带到海防港送给山口夏子。 她相信山口夏子既然是间谍,那么她的这封信,一定会被他们其他情报人员看到…… 第163章 叶应澜的信到了海防港,乔启明刚好去兴泰轮船看刚刚到港的车子,兴泰的人知道他时常去四姨太那里吃饭,就把这封信给了乔启明,让他带给山口夏子。 中午时分,乔启明和钟毓华一起去永昌馆吃饭。 进门没有看见山口夏子,他问:“你们老板娘呢?” “老板娘在楼上。”小姑娘回他。 乔启明把信给这个姑娘:“星洲来信,去给老板娘。” “好。” 小姑娘快步往楼上去,敲了三声房门,房门拉开。中村出来问:“什么事?” “乔先生带了星洲的信过来。”小姑娘把信交给中村。 中村接过信,拿在手里,把信递给山口夏子,示意她看信。 山口夏子拿着信,犹豫要不要拆。 缅甸仰光来消息,兴平号允许今天靠岸。 这批货现在涉及越南出口,缅甸进口,船公司隶属于海峡殖民地。所以法国越南殖民地、英国的海峡和缅甸殖民地的官员都到场了,日本也派了外交官在场,中国方面是西南运输处的主任到场。下午要在这些人的共同见证下卸货。 看着英国人和中国人都老神在在,在场的日本官员就不淡定了,发了电报过来再次确认。 中村再次来问山口夏子,山口夏子仔细回忆,除了他们在余嘉鸿和叶应澜的房间安装了监听器那一晚听见余嘉鸿说兴泰轮船要为重庆政府运输这批军火之外,后来他们来餐馆里都是说要运输工业母机。 她实话实说,中村顿时恼怒地骂她“马鹿”(蠢货)。 听到这样的指责山口夏子心头恼怒,她就负责餐馆里探听消息,至于这些消息的真假,难道不是应该他们去核实吗? 如果卸货下来不是军火,到底谁是马鹿?难道不是他们这些没有能力去核实的人是马鹿吗? 中村沉着一张脸说:“拆开看。” 她拆开了信,叶应澜居然写了四张纸?她有什么重要的事跟自己说吗?信里有什么重要的信息。 她连忙仔细看,开头是叶应澜听说了她在海防港专门给余嘉鸿做了他喜欢的菜,她非常感谢。 后面她说她去求神拜佛,看见了小野菊子的祈福牌,想起了那一日的场景,想起了小野菊子,她给小野菊子上坟去了。 她拉拉杂杂用了一张纸写她给小野菊子把坟头草给拔了,拔着拔着就想起了鲁迅先生的一首诗《题三义塔》。 她说:“三二年日本轰炸闸北,西村真琴先生救下了炮火废墟中的鸽子,取名三义带回了日本,希望它能生下后代,维护两国人民之间的友谊。三义死了,鲁迅先生写下了这首诗。时隔五年后日军再次轰炸了上海,鲁迅先生和西村先生的愿望‘渡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变得遥遥无期。” 信里,叶应澜扯过来说过去,就像手帕交之间的闲聊,不需要主题,更多的是叙述心事,这些笔触又在字里行间让人感受到浓浓的悲伤。 她和小野菊子都是从熊本来到南洋,她比小野菊子小两岁,在番娼馆里小野菊子照顾过她。后来她被叶永昌赎身之后,找过小野菊子,小野菊子不许她再去,说叶家是高门大户,不要再跟她来往,后来自己被叶永昌送进华文学校,又送去日本,跟小野菊子断了联系。等她再回南洋,日本已经全面关停南洋的番娼馆,她听说小野菊子回了熊本老家,自己回熊本的时候去找过她,听说她要找菊子,小野家的人将她赶了出来。 再见小野菊子就是那一次了,小野菊子不愿意去神社祈福,而选择了大圣宫…… 一时间山口夏子也被带进情绪里,她手里的信笺被中村抽走。 山口夏子回神,作为情报人员,这些信件,别说是当场被中村见到了,就是私下收了也要上报,她没办法要回。 中村快速地读着信,他以情报人员的敏锐说:“叶应澜很焦虑很悲伤?她去求神佛保佑了?她担心她的丈夫?” 山口夏子愣了一下,说:“从信里看确实是这样。” “这应该表示我们的情报是可靠的。” 山口夏子摇头:“不能这样说吧?你们潜入兴泰轮船的仓库,看到他们把军火装箱,但是你们确认是这些军火装船了吗?” 他们买通了装箱的人,在箱子上做了记号,也在码头装运的时候,确认过都是带有那些记号的箱子上了船,怎么可能不是? 叶应澜的信给打消了中村的疑虑,他说:“你下去招待乔启明和钟毓华,再从他们嘴里探听点消息。” 山口夏子下楼去,这个中村会来海防港,成为她的上司,是因为他以前就是河内番娼馆的老板,日本在南洋开遍番娼馆的时候,一来确实是赚外汇,还有一个,妓院其实是信息繁杂之所,很多番娼馆就有收集海外情报的作用。 中村从那时起就开始做这个行当,收集河内的信息给日本国内,后来日本政府下令关停南洋的日本妓院。中村就成了专职情报人员。 但是这个人能力有限,思维不缜密,做事漏洞很多,具体跟踪军火的情况,山口夏子并不知情,如果其中有差池,难道要她来给她背锅? 山口夏子憋着一口气下了楼,进了厨房,厨子已经烧好了一道菜,让小姑娘端了出去,她看了一眼乔启明这一桌,还有一道烤菜年糕没有做,她拿了材料,去另外一个灶台做菜。 做好菜,山口夏子端出去,钟毓华见她说:“夏娘,启明兄跟我打赌,说这条鱼肯定不是你做的。” “啊?乔先生这都吃得出来?”山口夏子问,“我们这个厨子,以前就是做大厨的,他跟我学的宁波菜,没想到你们居然还是能吃出差别。” “有些微区别,都好吃的。”乔启明夹了一筷年糕,“这个是你亲手做的。” “是。”山口夏子笑着点头,“你们慢用,我再去做个虾潺豆腐汤。” “有虾潺?”乔启明惊喜道,“我可馋这一口了。” “有,以前我先生也爱这一口,星洲的人很少吃,我就特地跟渔民说了,反正这些都是他们本来要扔掉的。” 山口夏子说着进了后厨,做了汤出来。 她拿起碗要替乔启明打汤,乔启明连忙说:“我自己来。” 他接过碗自己打汤,听山口夏子问:“乔先生,这两天兴泰的人陪着客人来我这里吃饭,他们说起他们少头家,说我们家姑爷的船到了缅甸仰光,不让靠港?还说有大麻烦?这是真的吗?” “我也听说了。日本人非说嘉鸿的船上装了禁运物品。”乔启明抬头看钟毓华,“要真运军工物资,那也该是你一起去吧?” 钟毓华瞥了乔启明一眼:“启明兄,你这是过了。这是机密,不宜讨论。” “是是是!”乔启明对山口夏子说,“你也不要太过于担心。再说,无论如何!最迟今天傍晚,货轮上的货卸完,开箱之后,就有消息了。” “应澜年纪还小,嘉鸿要是有什么。她……”山口夏子不再说下去,她双手合十,“妈祖娘娘会保佑嘉鸿的。” “一定会的。”乔启明说,“有了消息,我第一时间来通知你。”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156节 “谢谢!”山口夏子说得无比真诚。 中村站在楼上看着乔启明和钟毓华上车离开,他从楼上下来,山口夏子把打听到的消息告诉了中村,这个消息两面都可以解读,等于没有消息。 中村此刻心里也忐忑不安,如果开箱出来确实是苏联的军火,那么他是立下一个大功,如果开出来不是?那就是要命的过失。因为上头会问,那些军火去了哪里? 同样的问题也困扰着在缅甸仰光的日本官员,他们看着一个个沉重的木箱被吊运上岸,从码头到仓库,每一步都有几方的人员跟踪,保证这些货品不存在被调换的可能。 从下午一点开始一直在吊装,中间还碰上了一个箱子太沉,起重设备吊装困难。日本人说这是装甲车,余嘉鸿坚持说这个箱子里装的是水压机,还是他提供了吊装方案,才把这个箱子给吊了起来,甚至兴平号还运来了这个箱子的专属运输工具,一辆特制的平板拖车。 从中午到傍晚,终于把最后一箱货给卸完,还要派专人上了兴平号检查,确定兴平号的其他货物不是军火。 “我这次是专船就运了这一批物资,船上没有其他客户的物资了。” 海峡殖民地的官员提议:“一起上船去检查一下,免得到时候有争议。” 一班人马进了兴平号,证实了余嘉鸿的说法,这艘货轮只装了这一批货。即便如此,他们还是从上到下,每一个角落都细细地查看了,确保没有遗漏。 这群人上岸,一起去港口仓库,仓库里灯火通明,几方的人都在场,面前是大大小小的木箱。 在英属缅甸殖民地官员的示意下,工人拿了撬棒,上前去开箱。 第164章 榔头敲击着木头发出沉闷的声音,撬棒撬开箱子是木头和铁钉之间的嘎吱声,还有偶尔一两声咳嗽声。 第一个箱子被打开,里面是一台铣床。 这个情形让英国人松了一口气。又有两个箱子打开了,是两台型号一致的车床。 海峡殖民地的官员跟卡拉克和余家关系匪浅,看到这个情形,他笑出声:“确切的情报?” 很明显日方官员已经知道今天结果不妙了。 这时最大的一个箱子打开,里面根本不是什么装甲车,是一台水压机,用于金属锻造。 边上一个箱子也开了,一只老鼠从里面蹿出来,把开箱的工人吓了一跳。 那个英国人大笑问余嘉鸿:“凯文,这只老鼠没有报关吧?” “老鼠不属于物品,它算是偷渡吧?”余嘉鸿反问。 “有道理。”缅甸的那个英国官员加入,“但是你的船运输偷渡客,不应该罚款吗?” 余嘉鸿耸肩:“我缴罚款。” “一先令。”缅甸官员说。 “是一只老鼠,还是所有老鼠?”余嘉鸿说,“我不保证接下去没有老鼠了。” “有一只算一只。”海峡殖民地的那位说。 余嘉鸿点头:“ok。” 他们这里在开玩笑,随着箱子打开,已经完全没有悬念了,都是设备机器,压根没有违禁物品。 海峡殖民地的官员跟日本的外交官说:“虽然还有几个箱子没有打开,但是结果很明显,兴平号没有运输违禁物品。” 每一个箱子都打开,跟清单完全相符,余嘉鸿像是松了一口气:“还好,只有一位偷渡者。” 他这句玩笑话让在场的人都笑了起来,除去那个穿着西装戴着领结,头上冒汗的日本官员。 这时已经第二天凌晨一点多,余嘉鸿跟随调查组成员走出了仓库,一起进入了缅甸殖民地政府安排的酒店,虽然克拉克和余修礼已经到了阳光,但是在调查报告出来之前,他不能见任何人。 海峡殖民地的那位进了酒店大堂,问日方官员:“所以,那批军火去了哪里?” 英国作为老牌帝国,骨子里看不起新发展起来的日本,日本从明治维新开始,就开始学习西方,骨子里崇洋媚外。 日方官员面对海峡殖民地官员的调侃,摆出了日本人一贯鞠躬有礼的风范。 这个日本人自然把今天受到的难堪,全部归咎于陆军情报机关的无能。 海防成为转运关键港口,汪某人出逃河内,为了保护汪某人,陆军情报机关的人跟重庆的军统斗智斗勇。 现在情报部门出了这么大的错误,引发了严重的后果,这个日本官员连夜发了电报。 * 海防港这里,第二天早上,乔启明来山口夏子的餐馆。 餐馆如往常一样还没营业,小姑娘正在择菜,乔启明问:“你们老板娘呢?” “调料不够了,老板娘去买了。” “等她回来你跟她说一声,仰光那里到现在还没消息,还是要等调查报告出来我们才能知道,预计要三天。”乔启明跟这个小姑娘说。 协商下来,为了让乔启明作为一个完全不知情的角色,重庆来人让他按照跟山口夏子的约定,来说一声。 “知道了,等她回来我就转告她。” 乔启明前脚走出餐馆,蹲守在永昌馆的日本情报人员后脚就离开了。 山口夏子此刻被捆绑着,中村胳膊受伤了,绑着纱布,他抽着烟,捏着山口夏子的下巴:“那批军火到底去哪儿了?” 一个面色冷肃的男人坐在他们对面。 被打得鲜血淋漓的山口夏子抬头:“我不知道。” 不是她不说,是她根本不可能知道,这不应该问跟踪的人吗? 中村指着他渗血的胳膊:“我们遭遇暗杀,情报站死了两个人,我侥幸逃脱。我们买通的兴泰的人,做记号的人死了,盯着装船的人也死了。也就是说,我们的行动完全在他们的掌握之中。这里只有你跟他们有私人关系。” 山口夏子喘着气,身上剧烈疼痛,让她快撑不下去了:“我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你们泄密了。他们有所防备了,你不去那条线上找?”山口夏子说。 这时一个人进来,弯腰跟坐着的那个男人说了两句话。 这个男人站了起来,他走到中村面前:“滚蛋,你不仅无能,还无耻,居然要让一个女人来背锅。” 他让人把中村绑了起来,转身过来让人放开了山口夏子,让人把中村带了出去,也让其他人都出去。 山口夏子努力地站立,尽量不要让自己倒下,还好上头来人知道不是她的问题,她轻轻地舒了口气。 “夏子小姐,从目前看起来,没有证据显示是你造成机密泄露。也有可能你们监听的那一天,是重庆方面想要让兴泰为他们运输军火,最后认为把兴泰完全折损进去,代价很大,所以终止了这个计划。他们跟你说的都是实情,问题在于这个马鹿不仅没有能力去核实这个消息,还导致了机密泄露。” 山口夏子忍着疼鞠躬:“谢谢!” 这个男人拿起叶应澜的信,看着山口夏子:“你有儿子在叶家,接受叶家的栽培,从这封信里,我也看到了叶家人对你友善,你和叶家的利益是一致的,叶家是坚决抗日的,所以你不适合做情报人员。” 山口夏子抬头,她不知道对方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她说:“如果您认为我无法再为帝国奉献,我回日本。” “怎么会?帝国需要你这样的女子奉献。”这个男人伸手捏住了山口夏子的下巴,将她的脸抬了起来。 山口夏子年纪并不大,才二十七岁,若非花容月貌,叶永昌这种花花公子,也不会将她买回家,叶永昌专门请了家庭教师教她礼仪,送她进华文学校,又送她去日本读书,所谓腹有诗书气自华。她是个有才也有貌,更有气质的美女。 被这个男人这么看着,山口夏子意识到这个男人的目光是什么意思,惊慌失措:“阁下,我说过,要为亡夫守节。” “你说你忠于帝国,却要为一个运送物资给中国军队的中国人守节?”这个男人皱眉问她,“你告诉我,你的忠心在哪里?” 山口夏子被他问懵了,这个男人捏着她的脸,欣赏着她娇美的面容,说:“除了有可能是重庆方面不想折损兴泰进去,也有可能是你透露了消息给他们,你说呢?” 山口夏子看着他,男人说:“很疼吗?都出汗了。” 山口夏子知道自己今天是躲不过去了。 * 三天时间里,英国和日本一起沟通调查细节,作为货主的中方连旁听的机会都没有,陈主任只能跟余嘉鸿一样在酒店里等待,他比余嘉鸿好一点是,他可以在调查报告上签字。 虽然,英国人傲慢,但是欧洲已经像即将沸腾的开水,英国政府为了亚洲的利益不想完全惹怒日本,最终这件事这么大张旗鼓地来,悄无声息地过了。 余嘉鸿走出酒店,余修礼和克拉克站在外头,余修礼走过去一把抱住儿子:“回家。” 余修礼松开了儿子,余嘉鸿转身张开双臂抱住克拉克:“谢谢!” 克拉克抱住他:“我在帮我自己,你们能不能……算了……” 纵然政府决定冷处理这件事,他们三个决定乘坐兴平号和船员们一起回到星洲。 五天后兴平号缓缓驶入兴泰轮船的专属码头,兴泰在港的轮船一起鸣笛,欢迎兴平号平安归来,克拉克的至交好友,余家的亲朋好友,福建和广东商会,泉州商会,余氏宗族的人,还有筹赈会林先生带着很多人,把码头挤得水泄不通,像迎接英雄归来一般迎接兴平号的船员。 余嘉鸿在父亲和克拉克的带领下,跟人边握手,边在人群中找寻叶应澜的踪迹,他在人群中见到了阿公和嫲嫲,却没见到叶应澜,嫲嫲跟他说:“你妈和应澜在家给你做猪脚面线。” 他跟阿公和嫲嫲上了车,阿公跟嫲嫲说:“现在安心了吧?” “安心了。多亏了菩萨、妈祖和大圣的保佑。”嫲嫲双手合十,“回去之后,嘉鸿和应澜一起去还愿。” “你们不知道哦!听见我们嘉鸿出事,黄家一家子开心得飞起来,在……”嫲嫲说起那天生日宴上叶应澜拔枪的事,“应澜说,拔枪解决事是你教的?你怎么能教你老婆这些?一个女人家家的。” 余嘉鸿低头笑,他重生回来倒是想教应澜枪法,可惜他们聚少离多,他都没机会,都是应澜自己学的,她恢复记忆之后,也就恢复了上辈子的枪法。她这个一言不合,拔枪解决,是何六那个女人教的:“乱世跟那些软骨头讲道理的时候,这个方法是最简单有效的。” 车子进了余家花园,绕过喷泉停在了主楼门口,门口已经烧起了火盆,叶应澜正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余嘉鸿下车跨过火盆,走到叶应澜面前:“我回来了。” 第165章 余嘉鸿得跨过了火盆,吃过了面线,嫲嫲虽然急着他去还愿,可他今天沾了荤腥,嫲嫲翻了黄历,让他们后天去,刚好明天在家吃斋,特地嘱咐,这两晚不要有房事。 余嘉鸿这个不争气的,脸都垮了,叶应澜拧了他一把。 看见孙子这个表情,老太太瞥了他一眼:“不开心什么?你结婚一年半了,比你晚结婚两个月的,都已经办满月酒了。又不生孩子,这种事不是可有可无的吗?” “你嫲嫲被黄家那对婆媳给气得肺都要炸了。”蔡月娥跟他说。 自从汪某人到了河内,公开发表艳电。以张义松为首的那帮人,一直在星洲乃至南洋宣传所谓的“和运”,这些话在普通华人耳朵里,那都是汉奸之词,但是某些华商心里动摇。 兴平号出事之后,那群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只盼着余家的兴泰轮船从此覆灭,甚至余嘉鸿出事,死了才好。 尤其是以前跟余家关系很不错的黄家,黄太太被叶应澜用枪指着脑袋之后,这一家拿余家没办法,却又憋着一口恶气,到处跟人说,余嘉鸿铁定是回不来了,谁家再这样执迷不悟,不顾百姓死活,支持抗战就是这个下场。 那天办满月宴的刘家到不至于如此,就是刘太太在外说,余嘉鸿和叶应澜已经成婚快一年半了,比他们家儿子儿媳成亲还早了两个月,叶应澜至今都肚子没个动静,现在余嘉鸿又出了这种事情…… 黄家婆媳的话,各家立场不同,反驳地人不少。刘太太用同情的口气说的这一番话,引起了各家太太的共鸣。 哪家孩子成婚了,半年没怀上都要给你介绍中医了,一年没动静,新媳妇日子都没办法过了。早就该张罗着娶小老婆了。 没几天功夫,余家长房长孙子嗣艰难的流言别说是星洲了,大约整个马来亚的太太们都知道了。明面上为余家担忧,背地里就不知道怎么想了。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157节 “嫲嫲,我跟阿公早就说过了。我和应澜是要回国的,要是有了孩子……” 孙子的解释,老头子跟她说过很多遍,但是作为这个年纪的人,想要看曾孙,有错吗? “你们男人在外,人家总归不会凑上来问,你家新媳妇肚子怎么没动静。我跟你妈,怎么办?”嫲嫲幽幽地说,又拿起帕子擦眼泪。 这个眼泪岂止是被外人的流言所伤,更说不出口的是,就这一个月,为孩子担惊受怕,现在作为长辈看着小辈要冲入炮火,她怎么能不担心? 叶应澜知道嫲嫲担心什么,她给嫲嫲送上一块糕点:“嫲嫲放心,这两晚我跟他分房睡。” “应澜,你……” 老太太一听,立马转头说:“玉兰,给少奶奶收拾我们隔壁的房间。这两个晚上让少奶奶睡主楼。” “嫲嫲,我已经将近两个月没见应澜了……” 他为了这个跟嫲嫲讨价还价,叶应澜可没这个脸,拉着他:“走了,爷爷奶奶等着呢!” 到车上,余嘉鸿那生无可恋的表情还没变,叶应澜戳了戳他:“你至于吗?” “你要跟我分房睡。” “就两个晚上。”叶应澜在开车,拉开他不规矩的手,“就你?跟你睡一起,你忍得住?” 余嘉鸿也知道自己的自制力,他的手又贴上了她背:“让我摸摸你的背。” 行吧!叶应澜也就随便他了。 路过鸿安大戏院门口,余嘉鸿见人潮涌动,他问:“有什么好电影吗?人怎么这么多?” “中国救亡剧团在鸿安演出话剧《逃难到星洲》,看的人很多。这个剧团和武汉合唱团这个月一直在星洲演出。” “看我,都忘记了。上辈子我们回国前,他们在这里演出。”余嘉鸿说,“等下一起来看话剧?” “你不累啊!下午也不想睡一觉?” “你的睡一觉和我想的睡一觉不是一回事。” 叶应澜白了他一眼。 叶应澜和余嘉鸿去了叶家,叶家老两口看见孙女婿好好,老两口一颗心就放下了。 叶应澜和宝如、向好,一起做纸花,《卖花歌》的作词作曲人夏之秋带着武汉合唱团在星洲演出,华文学校让孩子和家长一起做纸花,在武汉合唱团演出的太平洋大戏院门口售卖,为国筹款。 叶老太爷找了余嘉鸿进书房,他问:“听应澜说山口夏子做了日本的特务?” “是。” “她现在怎么样了?”叶老太爷问。 “我刚刚接到乔启明的电报,他说山口夏子失踪了。我和应澜推测,这么大的事,总归要有人背锅的,而且不止一个人背锅。她的嫌疑洗不清,估计死了吧?”余嘉鸿跟叶老太爷说。 叶老太爷叹了一声:“这样死了也好,要不然应舟如何面对一个做日本特务的妈?” “是啊!她为日本刺探的情报,已经给国内造成了很大的损失,万死难辞其咎。”余嘉鸿说道。 叶老太爷看着余嘉鸿:“跟应澜说一句,我们还是当她回心转意了,哪怕是死了,也不要让应舟背上日本特务儿子的身份。” “嗯,我和应澜也是这么想。” 给爷爷奶奶报了平安,叶应澜和余嘉鸿从叶家出来,开车去了鸿安大戏院,鸿安大戏院门口,也有少男少女唱着卖花歌,在卖花:“先生,买一朵花吧?这是救救我们的国家,也是救救我们自家呀!” 余嘉鸿掏钱买了花,他们这个时候来,票已经售罄了,叶应澜是鸿安的大小姐,戏院里放了两人进来,剧院里座无虚席,他们站在走道里观看。 《逃难到星洲》讲述的是从东北沦陷,父女俩逃难出来,颠沛流离,无以为生,老父只能让女儿街头卖唱,一路走一路唱,到了星洲,女儿凄凉婉转的歌声响起:“冬季南洋暖如常,棕榈树高,豆蔻香,爹娘苦儿各一方,今后流浪到何方……” 终于饥肠辘辘的女儿晕倒了,老父举起鞭子抽醒她,她不唱,父女俩就没办法活下去。 这时围观的人群中走出来一个年轻人喊:“放下你的鞭子!” 这个年轻人怒问老汉,为什么要折磨他女儿?老汉泪水涟涟,诉说着日寇入侵东北,他们父女被迫离乡背井,台上父女俩流泪,台下观众也跟着流泪。 这个时候台上的年轻人对着台下的人高喊:“我们若不赶快起来自救,这样的灾难将落到我们每个人的头上。” 观众席里有人高喊:“复我河山,保我民族,赶走日寇!” 有了他带头,台下的观众纷纷应和,发出了如雷的声音:“复我河山,保我民族,赶走日寇!” “宁作战死鬼,不做亡国奴。” “……” 台下工作人员拿着捐款箱过来,观众们争先恐后地往里塞钱,有人把首饰,随身值钱的东西也塞进去。 余嘉鸿把身上的钱全部塞进去了,又把手上的一块瑞士的金表往里塞,叶应澜今天身上最值钱的就是余嘉鸿给她在香港买的翡翠镯子,她褪下手镯,拿出手帕包裹了手镯,塞进了箱子里。 哪怕是爱人的心意,国在家在,它入捐款箱,也能尽一份力。 两人看完演出戏院,到家里心中热血还未平息,佣人跑过来:“大少爷,少奶奶,林先生和姜先生来了。” 姜先生自从去了重庆,也应澜已经快一年未曾见他了,余嘉鸿上一次见姜先生也是在半年前了。 两人欣喜地快步进去,到阿公的书房,林先生和姜先生,正在跟余敬堂父子喝茶。 寒暄两句之后,姜先生就说正事了:“嘉鸿,果然如你所言,重庆方面告急,现在越南运输部稳定,且滇越铁路是窄轨,大件无法运输,而且日本从台湾抽调了兵力,要攻占的海南岛,如果海南岛被拿下,越南这条通路还能坚持多久,就很难说了。所以要尽快让滇缅公路的运量上来。但现在有车,司机没有着落。重庆请陈先生在南洋招募司机和修理工。我在重庆主要主持捐赠物资落实,你却是一直在协调运输的人,所以我们俩过来找你。听老太爷和你爸爸说,你们夫妻俩已经做好准备,一起回国了?” “是,应该说我熟悉云南的运输,在云南也有人脉,如果我回去,车队遇到困难,我能协调解决。应澜就不用说了,她的车行出人出物,责无旁贷。” 叶应澜点头:“我会在车行招募人员,组成一个小队,跟随回国。我们修理厂这些日子已经在各种牌子的卡车上练出……” 这件事细节一句两句商量不完,余家留了两位先生吃晚饭,吃过晚饭,姜先生还要继续商量,被林先生说:“嘉鸿今日刚刚回来,我们已经占了他们那么多时间,不能这么不知情识趣吧?” 这么一说,姜先生立马说:“看我,看我,这么不知情识趣。” 送两位走,余老太爷转身,想起一件事来:“修礼,兴平号平安归来,咱们是不是该办个宴会,让那些人看看?咱们余家好得很。” 老太太是嘴上说,被人咒自己的长孙,老太爷哪有不恨的? 余嘉鸿立马建议:“阿公,刚才我和应澜在看《逃难到星洲》,场面十分感人。我们与其办酒会,办舞会,展现靡靡之音,倒不如包几场话剧,请亲友看话剧?” 余老太爷想了一下:“我宴会照请,演出也请他们看。” 阿公年纪大了,也有了老小孩的脾气,余嘉鸿给他们倒茶:“阿公,您马上要去美国,我们还得办个告别宴,这次我们就请看演出,作为兴平号平安归来的庆祝,也算是为筹款尽一份力。” 自己在风雨飘摇之际要离开马来亚这片土地,余老太爷一时感慨万千,又觉得自己大半生都过了,何必再跟那群人置气?他叹了一声:“听你们的。” 喝过茶,余嘉鸿偷偷拉着叶应澜要回房,刚刚出书房门,就被守着的玉兰婆婆给逮个正着,玉兰婆婆说:“少奶奶,房间我已经准备好了,就在老太爷和老爷隔壁。” 叶应澜点头:“玉兰婆婆,我去楼上拿换洗衣服。” “我去找了小梅,小梅已经帮您拿过来了。” 这是一点机会都不给啊! 叶应澜笑嘻嘻地侧头看余嘉鸿:“那我去主楼睡了,晚安。” 余嘉鸿不情不愿地放手,叶应澜跟着玉兰进了主楼,睡进了阿公嫲嫲的隔壁。 余嘉鸿回房,自从发现山口夏子是间谍,他的神经就紧绷,跟重庆那里是说了,但是谁不知道重庆那里也是被渗透得像是筛子了,难保不会泄密,总算是掩护着军火出了越南,兴平号也完全脱困。 整个人精神可以放松了,倒也一下子就睡着了,只是一觉醒来,家里的房间还带着叶应澜的香气,就翻来覆去睡不着了。 好不容易天蒙蒙亮了,他穿了衣服就下楼,到了主楼,被玉兰婆婆撞了个正着,玉兰婆婆说:“大少爷,可真有心,这是要找老太爷喝茶吧?老太爷在穿衣服了,很快就来了。” 阿公从房间里出来,余嘉鸿被阿公拉着一起喝茶,喝到叶应澜起床。 就这么熬过了两晚,第三天,天刚亮,余嘉鸿就来嫲嫲的佛堂拜过,拿了烧香的黄布兜,拉着叶应澜去烧香。 去了庙里,余嘉鸿和叶应澜虔诚跪拜,他们夫妻二人能有这一世的缘分,定然也是冥冥之中的天意。 两人回到家里,刚好是午饭时间,余嘉鸿见阿公沉着一张脸,问他妈:“阿公不开心?” “张义松知道我们请华商看话剧,他办酒会,跟我们看话剧的同一晚。” 星洲本就不大,本城的华商不是福建就是广东来的,像叶家老太爷这样宁波来的,实在稀少。所以互相之间大多沾亲带故,以前有关系的会全请,这次就不一样了,有好几家没有收到请柬。 其中还有余家的本家,甚至是当年余敬堂初到南洋投靠过的人家。 余老太爷重情,发达之后,一直关照这些人家的后人。 有人不稀罕收请柬,说是去了免不得又要捐钱,这种打不赢的战争,捐了不过是进重庆高官的口袋。 也有人愤愤,说余家这是无情无义。 听到这个消息,张义松立马也说要办酒会,时间就定在余家请大家看演出的当晚,他的请柬如洒水一般,凡是星洲有头有脸的华商都收到了,他相信普通人会脑子发热,但是华商们有这么大的身家,想来都能认清形势,计较得失,知道怎么选择更加明智。 第166章 吃过晚饭,祖孙三代一起坐在书房喝茶。 “如今在河内的那位是同盟会时期的元老,南洋与孙先生之间关系深厚,今日我们全力支持国内抗战,固然是为了救同胞于水火,为了中华之存亡。却也有与这个执政党之间的深厚情谊。重庆政府的领袖出生宁波,身边以宁波的大财团为主,这位身边倒是正儿八经的老班底,他身边的资金来源是哪里?”余嘉鸿喝着茶。 毋庸置疑,就是以广东和福建籍为主的南洋华商。 “闵粤籍南洋华商从一开始支持孙先生,就是为民族复兴,推翻封建王朝。当他背叛了中国,南洋商人大多心中有民族大义,不会跟随他。有一部分是出于政治投机跟着他,比如张义松和鲁盛扬之流,还有一部分观望的,我们就得想方设法影响他们。比如上次从上海来南洋的那几位老板,也是摇摆之人,但是到现在我们通过利益捆绑,也成功影响了他们。”余嘉鸿说道。 余老太爷喝着茶沉思后说:“既然一切从孙先生起,那么也该由孙先生来解这个结。嘉鸿打电话给林先生,让林先生跟陈先生约一下,明日是否有空,我想跟他探讨一下,当前之境况,如何破局。” “好。”余嘉鸿去打了电话,回来问,“阿公打算如何破局?” “请陈先生和重庆政府代表在晚晴园公开声讨投降派,请他邀请几位有名望的华商和我一起声明,绝不与投降派媾和。”余老太爷说道。 叶应澜有些疑惑,就这么说几句话,会有用吗? 不过当下也就是舆论宣传上跟对方争夺有利地位,他们这一派有民意支持,占着民族大义。投降派现在有这样身居高位,有影响力的号召,更多的是,抗战到现在,双方力量悬殊,持有悲观态度地人也不少。 第二日,余老太爷如约见了陈先生,陈先生与那位汪某人是多年老友,听闻那位有妥协之意,陈先生先是劝诫,劝诫无效后又发表:“日寇未退出我国土之前凡公务员对任何人谈和平条件概以汉奸国贼论”的公开电报提案。 听到余老太爷说的建议,陈先生说:“万万不可,子弹无眼,万一……我南洋华商岂不是失去一位中流砥柱?” 余老太爷笑道:“若是万一,也算是我一把老骨头以身报国了。无论成功与否,我们至少能让那些摇摆之人,不敢再妄动。我来安排前段,你有强大的号召力,你来后断。” “敬堂兄……”陈先生送余老太爷出来的时候,还想说什么,看到余老太爷,他最后说,“兄大义,我记下了。” 为了遏制华商中间出现的对抗战消极的言论,南侨总会请星洲中华总商会出面邀请华商前往孙先生在南洋时候入住的晚晴园,面对孙先生的画像,追寻先生的救国足迹。南洋华人支持孙先生支持同盟会,乃至支持今日之政党,今日之政府,皆是以孙先生的三民主义为指引,为救国家与民族,而不应该成为某人的政治资本,被日寇所利用。 这个消息通过《南华早报》和《星洲日报》等华文报纸刊登,亦欢迎看到华人、同情中国人遭遇的友族前往。 虽然时间紧迫,但是到了那一日晚晴园门口的道路,早已拥挤地水泄不通。 余嘉鸿这些日子在南侨总会处理前往国内机工招募工作,他也算是半个工作人员,所以早早到来,叶应澜作为兴裕行的老板也收到了内场请柬,她也提早到来。 筹赈总会的人到齐了,陈先生也来了,老板们愿意来的基本全来了,唯独为了救国捐赠出钱出力,而且今天要发言的余敬堂还没到。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158节 时间已经到了,阿公还没来,上头陈先生在演讲,叶应澜脑子里是早上吃早饭的时候,阿公抱着嘉鹄一直不撒手,跟着余修礼和余嘉鸿,一遍一遍地叮咛,而嫲嫲?嫲嫲是强颜欢笑。 叶应澜最近满脑子都是为了组建兴裕行赴国内团队而奔忙,大家报名踊跃,但是有些还是刚刚进来学徒工,本身能力还不到,况且要是老师傅全走了,车行和修理厂怎么办?接下去铁路全断,全靠汽运,上辈子自己带队一走,很多事情没有好好安排,到了人员物资都缺,这辈子她虽然准备做得已经算得上充足,只要略微想想,还是会骂自己是猪脑子,依旧会发现很多事情没想周全。 因此家里的事,她有些疏忽了。叶应澜想起自己撞前来滋扰车行的那个日本人,在天时地利下引起的民愤,从一定程度上也起到团结华人的效果。 阿公这个威望,他是认为儿孙都有出息了,他认为自己退居海外,还不如舍了这把老骨头? “天……”叶应澜想到这里,她已经没心思聆听陈先生的教诲。 她的目光在寻找余嘉鸿,他那么聪明,怎么也没想到呢? 余嘉鸿是工作人员,他刚刚在这里,这会儿不知道去哪儿忙了。 公公应该是和阿公一起来,公公也没到。 叶应澜心急如焚,一转念又觉得公公和丈夫只怕是知道了,他们俩也是这件事的参与者。 这?叶应澜告诉自己要平静,既然阿公已经决定了,自己也只能当成没猜到,她镇定地看前面。 果然,按照排程上余敬堂是第一位发言地华商代表,现在他还没到,所以一位来自沙捞越的华商发言。 一共安排了三位华商发言,两位都已经讲完,接下去就是重庆政府驻星洲的代表讲话。 这时人群发生了躁动,让开了道路,穿着藏蓝色长衫外罩着黑色马褂的余老太爷出现在中间,他在儿子的搀扶下,往前走,每走一步,鲜血滴落在地。 叶应澜看见这个景象,连忙惊呼:“阿公!” 陈先生迎过去:“敬堂兄,这是怎么了?” “路上遇到了刺杀。”余老太爷用不轻不重的声音说道,“我还算是赶上了吧?” “你还是先去医院吧?”陈先生劝。 “我有话要说。”余老太爷说道。 余嘉鸿跑了过来:“阿公。” “没事。”余老太爷说了一句,往话筒前走去。 站到话筒前,他微微一笑:“诸位,抱歉!余某来晚了。” 下面静默无声,余老太爷仰头看了孙先生的画像,他说:“孙先生说过‘华侨的思想开通较早,明白本党的主义在先,所以他们革命也在先。’,黄花岗起义,牺牲的七十二烈士中三十一人是南洋华侨,南洋华侨一直支持他汪某人,是因为同盟会被嘲笑‘远距离革命’,他到北京什刹海旁的石桥下埋地雷,谋刺摄政王载沣,当年是何等英姿风发,慷慨激昂?然今日他奴颜婢膝,意图把中国变成日本的殖民地,让我四万万同胞成为亡国奴。南洋华人怎么可能支持他这样一个会遗臭万年的汉奸……” 余老太爷说着话,血滴落洇湿了地面,像极了一朵盛开的莲花,他说:“日寇未退出中国,我等绝不放弃支援母国!” 他的话,在场的人像是宣誓一般:“日寇未退出中国,我等绝不放弃支援母国!” 此刻台下医院的担架已经等着,余老太爷说完,在余嘉鸿和余修礼父子俩搀扶下上了医院的担架,叶应澜立马跟了上去,现场的叶老太爷也跟了过来。 阿公被推进了手术室,叶应澜坐在余嘉鸿身边拿着手帕擦眼泪。 好几位老太爷的好友都跟了过来,跟来的还有报社记者,这些人把手术室外挤得满满当当,为了保持手术室外的安静,余修礼说:“到外头去说,别影响医生做手术。” 余修礼在外面跟他们解释,他们是如何遇险,如何逃脱? 叶应澜心里已经猜到了大概,余嘉鸿握着她的手,握紧又松开了几次,更是给了她答案,她靠在余嘉鸿身上不停地流泪。 没多久,余家婆媳哭着走了进来。 两个小时后,手术结束,主刀医生走出来:“还算幸运,伤的位置不是要害。” 余老太爷被推了出来,余家一家子跟着去病房,婆媳排排站一起拿帕子擦眼泪,余老太爷的一般老友,站在外边看,余老太爷睁开眼,看着婆媳三代:“你们这是让我活着的时候,先看看死后有你们哭丧吗?” 听见这话,婆媳三人眼泪收也不是,掉也不是,余嘉鸿连忙说:“应澜,你陪着嫲嫲和妈先回去,我和爸在这里陪着阿公,你们回去炖些补血的汤来,让阿公好好补补。” 余修礼也嘱咐老婆:“你陪着妈回去。给我和嘉鸿也做了晚饭送过来。” 婆媳三个被推着往外,老太太和蔡月娥一起上了车。 蔡月娥问老太太:“妈,等下给爸炖什么汤?” “去买猪脑,每天一副猪脑,让他长长脑子。”老太太拉长着脸,“要寻死就好好寻死,他想要听哭丧,等他回来我好好哭给他听。” 蔡月娥顺从地说:“我知道了,猪脑配陈皮五红汤。” 叶应澜不敢问,陈皮五红汤是甜的,猪脑能煮甜的吗?人能吃? 第167章 傍晚,叶应澜和蔡月娥婆媳带着嘉鹄来送晚饭。 余老太爷面前摆着脑花汤和姜母鸭,连宝贝小孙子都没心思逗弄了。 姜母鸭是老家味道,偏偏余老太爷不喜欢重姜。陈皮五红汤里泡着猪脑? 月娥都做了余家二十多年的老媳妇了,他们老两口的口味早就熟悉了,怎么就? 余老太爷胡子一翘,一道眼神看向儿媳。 蔡月娥低头:“爸,妈让做的。” 婆婆也真是的,公公这么威严,这不是让她难做吗? 叶应澜正在给父子俩摆饭菜,有鱼有虾,还有一盘海蛎煎,另外还有一砂锅的鼎边糊,空气里就是鲜香的味道。 余老太爷吸了两口气,他说:“给我来一碗鼎边糊。” “妈说,您喝五红汤补血。” 余嘉鸿端着碗,碗里是鼎边糊,里面还有一大块海蛎煎,他坐在阿公的床沿,笑:“阿公,嫲嫲一片心意,五红汤补血,姜母鸭补虚。” 余老太爷看着大孙子这个混账东西,还故意凑近了让他闻香气。 爬在阿公床上的嘉鹄说:“嫲嫲说,阿公要多吃猪脑,吃什么补什么?” 余老太爷又看这个小东西,跟他哥一样,不是好东西。 余修礼过来端起碗:“爸,我来喂您。” 家里有佣人,医院有护士,余修礼要亲力亲为伺候父亲。 老太爷看着孝顺儿子,说:“放下,我一只手能动,我自己来。” 老太爷一小口一小口吃得比大姑娘还秀气,总算是吃了一半,也算是完成了任务,擦了擦嘴:“我吃好了,也没什么大事,医生说了在这里看两天,要是不发烧,就回家了。你们也早点回去。” “阿公我留下陪您。”余嘉鸿说。 余嘉鸿这么说,嘉鹄索性躺下:“我也要陪阿公。” 看着一大一小两个孙子,余老太爷止不住笑,他侧头:“弟啊!跟爸爸妈妈、哥哥嫂嫂回家去。阿公没事。” 余修礼把嘉鹄从床上抱下来:“下来,你跟阿公睡,阿公就别睡了,给我回去。我在这里陪你们阿公,做儿子的还没孝敬老子呢!哪儿轮得上你们做孙子的?” 叶应澜和蔡月娥收拾了碗筷,老太爷催儿子也回去。 “爸,我这是给我儿子做榜样呢!”余修礼说着送他们出门。 “月娥!”老太爷把儿媳妇给叫住了。 “爸。” “明天给我做猪肝粥,补血的。中午呢!一鸽胜九鸡,人参黄芪炖鸽子,晚上咱们泉州的当归牛肉汤。”他先提,看老太婆还给他乱开菜单。 蔡月娥笑:“知道了。” 晚上余修礼,给父亲擦身,扶着父亲起来,蹲下给父亲洗脚。 “修礼啊!” “爸。”余修礼手里拿着擦脚布,抬头看父亲。 父亲做这个决定,就是要将他自己树立成华商的精神领袖之一。在其他时期这样做,是收获名利,这个时候这么做,就是完全将自己置身于危险当中。 兴平号平安归来,虽然英日两国草草收场,但是日本方面丢了大面子,拿英国人没办法,难道还不能收拾他们余家。 这事还未平息,他爸又策划了这么一桩,这个所谓的暗杀,明天早上就会消息铺天盖地,指向自然是投降派,这无疑是火上浇油。 明明接下去的日子危险异常,他爸站到了最前面,就不能走了。 余老太爷看着儿子,笑看着他:“你还年轻,我想做祖祖,但是我更想你做阿公。咱们爷俩总得有一个留在这里,否则我们都跑了,怎么对得起兴泰这么多跟着我们吃饭的人?明日报纸大书特书,我的威望必然更上一层,我留在这里,比你留在这里更加有用,再说了,我跟你叶叔商量了,叶家没有成年的儿郎,他也走不了,我留下来和他作伴。让你妈先带着嘉鹄和你叶家婶婶一起离开。” 余修礼点头,眼泪落在了脚盆里:“爸,说好的,你和妈走。” “你的孝心我知道。可你……也得为月娥他们娘几个打算。嘉鸿和应澜回国,那是有担当。不过,日本从北到南想方设法切断的中国对外的补给线路,在这条路上运输,只怕是……若是他们有事,你也……到时候,你想过嘉莉和嘉萱吗?没了你这个父亲,找人家要认输三分。我和你妈老了,修义还念着兄弟情分,珍娘这些年却一直认为我这个做父亲的偏袒长子。你想过月娥母子吗?” “我知道了。” 他绞干了擦脚布,替父亲擦了脚,扶着父亲躺下。 余老太爷失血了,本来就累,没多久就传出了呼噜声。 余修礼看着父亲,他做好了准备,他原本的打算是嘉鹄跟父母去美国,月娥说要陪他倒底,这次从仰光归来的路上,儿子跟他和克拉克分析未来的形势,欧洲战场不容乐观,英国开启殖民时代以来,一直在扩张,大英帝国经过了欧战,这次还要本土作战,肯定很难再维持这么大的版图。 印度是大英帝国皇冠上的明珠,英国无论如何都会力保印度,星洲这个地理位置太过于紧要,南洋又是华侨聚集地,日本侵略之所以这么艰难,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南洋华侨给国内输血,趁着欧洲大乱,南洋本来就在日本的战略中,入侵南洋是时间问题。 他跟克拉克商量好,到时候他送月娥去印度避祸,自己留下。已经说好了的,临近出发,父亲却做了这个选择,父亲说的他哪儿没想过,但他是余家长子,这是他的责任。 余修礼辗转反侧,直到天微明,才将将睡着,没多会儿,护士进来看情况,他爸这个年纪了醒得早,他也没法睡了。 老太爷刚刚洗漱好,儿子扶着他下床走路,肩膀上的伤口牵扯着疼。 “爸,要是疼的话,还是去床上吧?” “我走走,一把老骨头了,躺着腰酸背疼……” 正说着,他从窗口看孙子陪着老妻走了过来,他说:“快,快,上床!你妈来了,告诉她,我大半夜没睡,刚睡着。” 余修礼扶着他爸上床,余老太爷还让儿子把毯子给他盖上。 老太太一双小脚走路很慢,她进来的时候,坐在沙发上的余修礼还特地比了个手势:“轻点,下半夜才睡。” 老太太坐下轻声说:“我给他做了金包银,他冷了的话,总归不太好吃。” 床上的老太爷动了动,余嘉鸿说:“阿公醒了?” 老太太站起来走上前看,老太爷假装刚刚睡醒,说:“怎么来得这么早?” “玉兰婆婆说嫲嫲四点就起了。”余嘉鸿说道,“嫲嫲知道您昨天晚饭没好好吃,可心疼了。” 老太太这会儿又转过身:“谁心疼他?” 余嘉鸿去扶阿公起床。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159节 老太爷走过来要吃早饭,老太太说:“刷牙、洗脸。” 说着老太太拿了脸盆要去打水,却见搪瓷脸盆里有未干的水渍,她再摸了一下牙刷,刷头是湿的。 “老而不死是为贼。”老太太骂了一声。 老太爷坐下:“我手不能动,你帮我。” 老太太过去给他盛了猪肝粥,老太爷等在那里不动,老太太拿起勺子喂他吃。 刚才洗漱的时候,余修礼还问过他爸,感觉如何,他爸还说好多了。昨天晚上可以自己吃晚饭,今天早饭倒是反而要人喂了? 余嘉鸿低头笑,原来他们家男人会撒娇,是祖传的。 “修礼,你也来吃早饭。”老太太说。 余修礼坐下吃早饭,余嘉鸿把报纸放在桌上:“我想你们想看报纸,除了华文报纸,我路上还买了英文和马来文的报纸。” 余老太爷伸出没有受伤的手,要拿报纸,余嘉鸿已经贴心把报纸放到他面前,余老太爷两份报纸头版头条都是配了他滴血的照片 一份报纸的标题是:《鲜血染红地面,余敬堂先生怒斥投降派无耻》 另外一张报纸标题:《孙先生画像前声讨投降派,余敬堂先生带伤宣誓,南洋华人从来只支持救国,不支持卖国》 余修礼手里的英文报纸则说,重庆政府二号人物出逃国内,与日本谈判,支持这位的南洋华商发生分歧,昨日举行集会,著名华商余敬堂,遭遇暗杀后,带伤发表演讲,不支持汪的和平主张。 后面的文字里细说了当前中国的战况,尤其是最近日本不顾法国政府的一再抗议,攻打海南岛,这将威胁法属越南殖民地的安全。 英文报纸里没提的是,越南受到威胁了,难道南洋的这些西方殖民地就安全了? 这种笔调写文章,自然是表达英国方面的不满,但是不满归不满,英国又能如何? 余嘉鸿陪着阿公吃过早饭,老太爷让他们父子俩一个去筹赈总会,一个回去休息。 余嘉鸿开车出医院,已经是早上九点多,从医院到南侨总会所在地,原本不过两个路口,现在不得不绕行了。 绕过一条路,依旧碰上了游行的队伍,路上人们举着纸旗,高喊:“南洋华人只支持救国,绝不与卖国贼为伍。” “支持卖国贼的全是汉奸。” 游行队伍到了张义松家的药材店门口,有人在人群里喊了一声:“这家就是汉奸张义松的药堂,唯利是图,连母国都可以出卖的汉奸,药怎么可能是真的?” “砸了汉奸家的铺子。” 情绪激动的人们在鼓动下,开始砸张家的店铺,砸了张家的店铺,又有人高喊:“华盛银行的老板鲁盛扬也是汉奸的走狗……” 第168章 “日本人一路打一路杀,都从澄迈登上海南了,我现在都不知道家里人怎么样了,这群畜生还在说要和平?”人群中一声力竭声嘶的悲号。 海南岛没有海南鸡饭,海南鸡饭是在南洋讨生活的海南人思乡的饭食。 这些海南人带着一家子的期盼,坐在拥挤的船舱里,来这里讨生活,为的就是多挣点钱,寄回去让家人有口饭吃。 现在家人处于战火之中,生死不知,他们的愤怒无处发泄,只能砸汉奸的店铺泄愤。 报了警,警察来了吹了哨子,人们四散逃走,这些华人警察也就意思意思追一下,结果就是这些店铺真的被砸了,看上去很惨,损失并不是很大。但是接到了张义松酒会请柬的华商,可不敢在这个风口浪尖上凑这个热闹。 张义松为了看余家的好戏,为了跟余家打擂台,他故意选了鸿安大酒店的宴会厅。 他现在心里没底,不知道还有多少人会来,但是作为的宴会的主人,他和太太还是早早地站在鸿安大酒店门口迎客。 门口一辆辆车子停下,熟悉的面孔一张张出现,有得直接装作没看见他们往隔壁大剧院去,有人还过来打声招呼说一声抱歉,然后往大剧院去。 今天是张家办酒会,黄家如今和张家结亲,外头风声鹤唳草木皆兵,黄老太爷也没得选。 黄老太爷从车上下来,看了一眼隔壁的大剧院,余家小夫妻俩正在迎客。 这么多年他们家一直靠着余家照顾他做转口贸易,之前自家孙子跟余嘉莉的婚事黄了,但是余家只是新生意,比如为国内走的那些物资,没有交给他们。老生意依旧在,知道他跟张义松在一起之后,余敬堂就连老生意也一并抽走了。他手里的生意就少了一大半,不过张义松比余敬堂心胸可开阔多了,让他入股了亨通银行,按照去年一整年香港和上海银行的火热态势,转口贸易这种受苦受累的生意不做也罢了。 更何况他认为张义松支持汪先生没什么错。只有傻子才看不清当前的形势,一头热地往前冲。 今天余家包场,挑三拣四地请了华商来参加看演出。原本张义松想要趁着机会,跟余敬堂抢人,谁想晚晴园开声讨会,余敬堂又遇暗杀,讲话的时候流了一地的血,加上日本人登上海南岛,这下爆发了大游行,又打又砸,把华商们都吓怕了。 一来他们家做转口贸易,不是直接开铺子,不会面临打砸,二来孙子已经娶了张义松的女儿,自己也入股了亨通,都已经绑在一条船上了,想要下也下不来了,只能硬着头皮往前。 以前作为中国人,他内心还是希望中国能赢,现在?他倒是希望日本人能好好收拾了这帮子不知道天高地厚的,看他们下场凄凉,他心里也舒坦。 黄老太爷收回了目光,带着一家子往里走去。 张义松连忙迎接亲家一家子,亲家一大家子人过来,也是给他撑场面,他跟亲家老太爷寒暄了两句,又嘱咐女儿女婿,让他们一起照顾客人。 黄家人进场,又过了好几辆车,张义松也听了好几遍抱歉,看着这些人往隔壁去。 直到一辆车停下,李红莲从车上下来,看着门口鸿安门口的盛况,她笑着说:“张老板这是一呼百应啊!” 鲁盛扬脸皮抖了抖。 马康安和李红莲并不知道这两天星洲发生了什么。他们纯粹就是作为合作方,收到了张义松的邀请,来参加酒会。 今天李红莲穿了一件露背洋装,毕竟是腊月时节,是星洲一年当中气温最低的时节,她在外披了一块流苏披肩,流苏随着她行走而摆动,端的是风姿绰约。 她往前走了两步,才发现人群根本不是进鸿安大酒店的,而是去隔壁鸿安大戏院。 他们来得不算早了,可以容纳五六百人的宴会厅里三三两两的,就没几号人。w.l 李红莲看向马康安,马康安一时间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李红莲去找鲁太太,女人之间打探消息最快。 鲁太太和李红莲一起过去,黄老太太正在说:“都疯了吗?带着他们赚钱不要,偏要跟着煽动他们去送死的……” 听了两句李红莲就知道了大概,她拿了一杯酒,返回来到马康安身边,贴着马康安的耳朵说了情况。 “这样啊?鲁老板的银行被砸了?”马康安问。 “砸了。在公开场合支持过投降派的那几家华商的铺子都被砸了。这种事情星洲爆发,估计香港也可能会有。我们接下去要怎么应对,被砸个柜台其实损失不大,普通人的抵制其实很可怕。要是知道我们是汉奸银行?只怕是……”李红莲轻声说,“有些事情,你可以私下做,但是不能公开说。” “你说这些话现在有用吗?”马康安说,“现在就是这个情况,我们得想办法。” 李红莲微微叹了一口气,她知道马康安是上了贼船下不来了,自己为什么要陪着他在这条船上一直待下去? 之前马康安听到风声说蔡皓年卖亨通股份的钱全给了她,她指天誓日跟马康安说没有这回事,最后这事算是过去了,结果马康安找了个理由,要婚礼延期。她知道,大概率马康安是想把她用完就扔了。 果然并购了亨通之后,马康安事事都要问她,问完了却又事事都防着她,本来就婚礼取消了,老板娘的身份已经没了,还把权力都给收了,她在亨通内部自然处境尴尬。 “确实。”李红莲应了一声。反正她是提醒过了,有了事让她想办法,没事儿了让她哪儿凉快哪儿呆着。 “你既然已经预料到了,回香港就要早做准备。”马康安跟她说。 这不又来了,罢了!好聚好散,找个时间跟他说一声,自己要在家带孩子了。 李红莲应声:“知道。” 离请柬上写明的开始时间已经过了将近四十五分钟,到场人数寥寥,而且好几家也不过是到场,给个面子,立马就走了,张家人只能硬着头皮开下去。 鲁盛扬和马康安作为张义松的合伙人,不能中途跑了,马康安和李红莲日常经营,鲁盛扬作为最大的股东,亨通银行现在正在跟大昌银行开始两家整合。 三个人边吃边聊,鲁盛扬在这个行当也经营了多年,李红莲和马康安想要瞒他,那也很难,加上他对李红莲一直有看法,所以问的时候更加刁钻,弄得李红莲无法避重就轻,现在听下来,亨通内部弊端重重加上大昌本来就很弱,就靠马康安和李红莲是做不好的,他这里得派一个得力的管事过去。 李红莲好几个问题都被鲁老板逼问得哑口无言,想着蔡皓年转给儿子的钱,她何苦在受这份气?倒不如现在就请辞,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活,谁爱干谁干去! 李红莲喝了一口酒:“鲁老板、马先生,你们也知道我的一对双胞胎儿子,不愿意跟他们爸爸去美国。做女人的什么都放得下,唯独就是放不下自己的儿子。现在亨通的事务实在太繁杂了,我都没有时间陪孩子,所以我想过年之后,能以顾问的身份在银行里,不再处理具体事务?也免得有心之人,老是拿我跟蔡皓年之间的关系做文章。” 这话倒是正合了鲁盛扬的意,他说:“女人吗?相夫教子是第一要务。既然李小姐还是想做一个好母亲,我们也该成全。康安,你说呢?” 在马康安看来,一来是李红莲是最清楚亨通内部情况的人,二来他知道李红莲走了之后,李红莲的这个位子,鲁盛扬肯定会派人过来。 他自然是不愿意的,说:“孩子不是有家庭教师,要是觉得现在的家庭教师不行,再换。” “家庭教师替代不了……” 李红莲还在争辩,鲁盛扬年纪大了肠胃不太好,有些内急,索性不听两人说话,免得李红莲再改了主意。 他跑了出去,找到了卫生间,刚刚关了门,坐下。听见外头脚步声,一个声音:“舅舅,我看见小舅妈也来了。” “跟你说了,别再叫她小舅妈,我把卖了亨通的钱全给了运顺和运畅,也算是对得起他们母子了,我跟她完全没关系了。” 这个声音不是蔡皓年?之前他是听说过,蔡皓年卖亨通的钱全给了李红莲,当时自己还亲自跑香港问马康安,李红莲巧舌如簧说绝对没有这件事。自己认为空穴来风未必无因。马康安私下跟他说,李红莲是最最清楚亨通的人。自己将信将疑回了星洲。 “您跟龚老板商量好了吗?什么时候去信耀?”余嘉鸿问。 “过年之后,我就去信耀。”蔡皓年说道 鲁盛扬听见外面已经没了声音,他推开门出去。李红莲一直说蔡皓年要去美国找他的老妻,现在听下来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所以李红莲一直在撒谎? 鲁盛扬一边洗着手,一边细想,蔡皓年把钱给了双生子,实际上也就是给了李红莲。钱给了李红莲,孩子也给了李红莲,然后他去信耀上任? 他突然有个疑问,为什么会传出龚信耀跟蔡皓年谈不拢价格?为什么刚好被自己给知道了这个消息? 为了能阻止信耀收购亨通,自己还去香港找了亨通其他几个股东,让他们说服蔡皓年跟他们谈。因为他们志在必得,所以哪怕是价格比预设想的贵了很多,他们还是买了下来。现在听下来,很可能是人家设了一个圈套让他们钻啊! 想到这里鲁盛扬快步走回会场,他过去跟马康安说:“康安,跟我一起出去抽支烟。” 马康安跟着鲁盛扬走了出去,到了阳台上,宴会厅在二楼,阳台对着马路,马路上小姑娘小伙子正在拿着纸花在卖。 他说:“康安,你可听说蔡皓年要去信耀?” “没听说啊!” 第169章 蔡皓年把亨通卖了,收尾结束,双生子选择跟他们妈,也搬离了大宅。 大宅是他东山再起之后修建的,修得也算是那时候香江城里,华商中算是头一份的,落成之日,他想着自己跟秀英,在这里享受子孙绕膝的日子。 终究人心易变,为秀英和孩子们造的大宅困顿了他们十几年,变成了一座愁城。 秀英和孩子们搬走了,李红莲折腾了一阵之后也走了,现在连双胞胎也走了。 再住下去,这里就成了他的坟墓了。 蔡皓年最终决定搬到运通那里,运亨和运通弟兄俩,两栋楼没有老宅豪华,但是家里有孩子有笑声,他在喝喝茶,逗逗孩子,难得舒心。 快过年了,两个儿媳妇准备了年礼送去码头,让兴泰的船带回去,听兴泰轮船的人说他们家老太爷遭遇暗杀,得亏福大命大,没什么大碍。 先有他和余老太爷的情分,才后有小五的亲事,他得来看看。 到了小五家里,听老兄详说细节,他才知道,这是一个局。 这个局也太险了,本来余家就被盯上了,再这样,也不怕?但又怕什么呢?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160节 晚上余家招待朋友看话剧,他跟着一起来。 看完剧,余家还包了一个宴会厅,有简单的自助餐。国难之际不奢靡,给大家一个坐下聊聊的机会。 蔡皓年刚好遇到了一位多年未见的老友,聊了一会儿,这位还有事,蔡皓年打算在星洲留几天,另约了时间再聊,他送老友下楼到了酒店门口。 老友上车,他早就注意到站在酒店门口边的李红莲。 看着她略显得孤独萧瑟的身影,不禁想起初见她的模样,他办报社之后,认为电影在未来大有前景,开了电影公司。李红莲来做茄哩菲(临时演员),瘦瘦弱弱,那一眼就落进了他的心里。 曾经她要月亮自己绝对不给星星,曾经疼她疼到忘记老妻,忘记长房儿孙。 纵然是看穿了她的真面目,他们之间还有两个儿子,蔡皓年想着自己春节过后就要出任香港信耀银行的总经理,李红莲要是再跟马康安纠缠下去,只怕是……那也是她活该。 最终,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走到李红莲面前:“红莲。” 李红莲见到蔡皓年也有些意外,她点头:“蔡先生好巧。” “亲家太公受伤,我过来探望,他们请宾客,我也来了。”蔡皓年心平气和地跟她说,“我还是劝你一句,我这两日跟亲家太公谈了很多,我们都对当下的时局不乐观,为了运顺运畅,你考虑一下,最好离开香港。不离开,也不要跟马康安和张义松、鲁盛扬这帮子人在一起了。大昌和亨通合并之后,会成一个粪坑,别到时候沾了一身屎。” 李红莲已经决定要离开,她不恨马康安抠门又多疑,她恨蔡皓年,他又什么资格来管她,他老妻要跟他离婚,就把所有错都扣到她头上,跟她分房睡,把大部分钱都给了大房,什么话都不跟她说。他们以前如胶似漆,哪个女人受得了这样的冷落?是他逼着她走到今天这条路。 “蔡先生,我已经把孩子带在身边了,让你可以尽情去找你的老妻了,你还要来管我?”李红莲嘲讽地笑了一声,“哦!对了,你就是个贱骨头,你老妻委曲求全的时候,你就使劲作践她。等她不想跟你过了,你又心心念念了。现在对我也是这样?我离开了,你心里不舒服了?” 心心念念,她想多了吧?蔡皓年沉声:“我只是对你忠告,我不知道你在犟什么?我给你们母子三个的钱还不够吗?跟马康安这种人在一起,你这是与虎谋皮。听不听随你,出了事,别哭着来找我。” 到今天,他还给她甩脸子,李红莲笑了一声:“我不会来麻烦蔡先生,再说了,蔡先生负心十几年,年老了收心要做个一心一意的好男人,我怎么能妨碍你呢?” 蔡皓年懊悔自己为什么还想跟她说话,他转头离开。 李红莲看着蔡皓年的背影,眼睛酸涩,又转念,若是自己也为这种负了结发原配,又负了自己的男人伤心,跟楼上那几个坐在一起只会笑话叶应澜是只不会下蛋的鸡的长舌妇有什么区别。 那些女人,唯一的依靠就是男人,唯一自傲的就是生了儿子,能给夫家传宗接代。 自己是讨厌叶应澜,那是因为她是蔡月娥那个搅家精的儿媳妇,但是公允地讲,叶应澜这个年纪经营那么多家车行,还有汽车修理厂,是真有本事。 这样的一个女子,因为她结婚一年半,没大肚子就被这群女人这般嘲笑,她受不了,只能下来透口气,再等个十来分钟,估计上去这场宴会也该结束了。 楼上阳台,马康安和鲁盛扬看着李红莲走到门外,不知道在干什么。 又看着蔡皓年送人出门,再看蔡皓年跟李红莲说话,蔡皓年先进去,李红莲还在外面。 鲁盛扬看向马康安:“你看,为了不引人注意,进门都要分一先一后。你以为从亨通挖了她来帮你,实际上呢?人家是给你下了美人计。” “就这?就我这个身价黄花闺女不想要,偏要她这种,不就是看上她跟蔡皓年翻脸了吗?没想到……”马康安把烟蒂狠狠地按在阳台扶手上,转身进了宴会厅。 宴会厅里冷冷清清,客人不过是在熬时间,马康安坐下看着大门口,李红莲婷婷袅娜地走了进来。 马康安看着走近的李红莲,问:“去哪儿了?” “你知道的,我跟这些太太没有多少共同语言,所以下楼去走走。”李红莲说的是实话。 马康安可不这么想,他的手已经捏成了拳头。 好不容易熬到宴会结束,他们的人下楼去,这会儿余家也在送客,余嘉鸿和黄少呈抱在一起:“哥,明天见。” 黄少呈拍了拍余嘉鸿的肩膀:“明天见!” 黄少呈的爸黄世芳刚好看见黄老太爷正在走出来,他们是本家,黄世芳是江湖中人,看见他这个族兄,不阴不阳地笑了一声:“三哥,你也来了,我怎么没看见你?” 黄老太爷还没回他,黄爷就笑了一声:“哦!你是去张家赴宴了。你倒是不怕以后死了进不了祠堂?” “你管好你自己。”黄老太爷虎着一张脸往外走。 张义松本来想看余家的好戏,最后他把没几家的宾客全送走了,余家的宾客大部队才刚刚出来。 看见这个情形,张义松急匆匆地上了车。 鲁家的车子把李红莲和马康安送到了他们入住的一家英资酒店。 自从马康安跟李红莲商量婚礼取消,先把心思放在银行的合并上。 李红莲出来也不跟马康安住一间房了,她跟马康安道了一声:“晚安。” 马康安没有回她。 李红莲见马康安又拉长了一张马脸,真不知道谁惹他了? 李红莲懒得搭理他,刚开始她投靠马康安是想告诉蔡皓年,这些年自己在亨通的功劳,没了她亨通还能继续吗?她想要接手了亨通之后,在合并亨通和大昌,让银行蒸蒸日上。 但是现在看来这个想法已经不可能实现了,鲁盛扬防她跟防贼似的,马康安也不给她实权,她还能做什么?所谓有容乃大,无欲则刚。她都打算走了,谁还在意马康安发狗脾气? 李红莲打开了自己的房门,进去之后把门一关。 看着紧闭的房门,马康安咬牙切齿,如果不是这个女人,如果她说清楚了亨通有这么多的问题,他也不会想要吞亨通,也不会到今天这个地步。 搞到最后,她是最大的得利者,而自己现在进退两难。 李红莲进了房间洗了澡,准备睡觉,听见敲门声,她去开门,见马康安站在门口,她问:“有事?” “鲁盛扬跟我说了一些事,想跟你聊两句。”马康安说。 “很晚了,明天早餐的时候再说?”李红莲说。 马康安笑:“这是做什么?我们之间还要避嫌吗?你是我的女朋友。” 虽然他们取消了婚礼,但是在公司里,她确实还挂着马康安女朋友的名头。 “我得到了一个消息,需要跟你商量。”马康安说。 李红莲拉开了门让他进来,马康安把门关上,李红莲进去给他倒了一杯水说:“不泡茶了,你睡眠不好,喝茶更加睡不着了。” 她就是用这种不经意的温柔,让自己走进了她的圈套,马康安想。他嘴里说不在乎李红莲,若是真不在乎,他怎么可能为了她跟太太离婚,想到自己为她付出的代价,最后被她在背后捅了一刀,而且她还装出这么一副样子来。 “我听说蔡皓年不去美国了?”马康安问。 李红莲吃惊地说:“怎么可能?” 还在装?装得可真像。马康安一把将她拉下。 李红莲被他牢牢地扣住,她惊慌地说:“康安,你这是干什么?” “干什么?扯了你这张画皮的皮。”马康安按住她,一巴掌扇上去,“还在骗我?蔡皓年年后就要去信耀了。要不然你怎么会连跟我商量都没商量,就说要年后离开?不就是目的达成,功成身退了吗?” 李红莲被打得耳朵嗡嗡响,她定了定神:“我真的不知道啊!” 听她这样了还在矢口否认,马康安更加怒火中烧,从巴掌改为拳头,拳头如暴雨般落下,李红莲只知道哭着求饶,然而已经疯狂的马康安哪里肯停手。 “骗了我的钱,就想全身而退了?宰了你,再去杀了你生的两个兔崽子。” 李红莲一直被如鲜花一般娇养着,那里经得起这般的拳头,她的房间靠最西侧,隔壁是他的房间,她的呼声惨烈,却一时间还没人发现。 李红莲都不知道自己是死了还是活着,终于,有人来敲门…… 第170章 蔡皓年刚刚上床,听见敲门声,他拉开门,蔡月娥有些惊慌:“哥,李红莲出事了。” “什么?”蔡皓年惊问。 “具体不知道,管家已经去处理了,你快换衣服,我们一起去。”蔡月娥说。 三个人赶往医院的路上,蔡皓年听妹夫说,他们家接到电话说有家人受伤进了医院。 家里没人受伤,余修礼还是派了管家去看,管家到了,才知道是舅老爷的前小老婆受伤了。 车子停下余家的管家,已经小跑到车子边上,余修礼问:“怎么样?” “医生说是脾脏破裂,已经进手术室了,这也太惨了。要不是酒店里有人听见呼救声,决定去看看,恐怕真要被打死了,据说抬出来的时候,身上全是血,都失禁了……”管家一路跟着走,一路说。 这些话听着都让人心惊胆战。 进了医院,开管家来的司机奔跑过来:“医生说大出血,要输血。” “要输血?到这个地步了?”蔡皓年叫了起来,“我是o型血,我去。” 蔡月娥拉住蔡皓年:“你都这个年纪了,你这不是找死?” 蔡皓年转头跟蔡月娥说:“月娥,她是我两个儿子的妈,她跟了我十四年,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在我眼前吧?” 蔡月娥放开了她哥,蔡皓年快步往前,撩起袖管,要去给李红莲输血。 看着她哥的背影,他满头的白发,蔡月娥不忍,追了上去拉住她哥:“我来。” 余修礼也过来说:“大哥,你年纪大还是让月娥输血。” “一个人可能不够。”医生说。 “打电话,让嘉鸿也过来,他也是o型。”余修礼吩咐。 “大爷,要不要问问家里的佣人和咱们家的工人,让他们来输血?大少爷金贵……” 余修礼打断他的话:“你先去问一下家里的工人,以防万一,但是先让嘉鸿来输,要是真不够了,再让其他人来输。谁都是父母生的,没有谁更金贵。” “是。” 蔡月娥去给李红莲输血,中间隔着帘子,不知道李红莲到底是怎么个惨状。蔡月娥一直恨这个女人,是个害人精。但是听见她的遭遇,听见她被人打成那样,自己竟然没有一种李红莲活该,她该死的快感。 外面蔡皓年跟余修礼说:“我记得你们每个码头都可以发电报,马上给香港那里发电报,让皓新带人来处理。” 哪怕再失望,哪怕再恶心,哪怕李红莲给他戴绿帽,到底李红莲跟了他十几年,他们还有两个孩子。 “行,我让长庚立马安排。”余修礼说道。 余嘉鸿和叶应澜也赶到了,听了李红莲的情况,叶应澜也是吓了一大跳。 蔡月娥出来,手术室依旧要血,余嘉鸿进去给李红莲输血。 叶应澜扶着蔡月娥坐下,婆媳俩坐下,蔡月娥说出了她刚才输血时候的想法:“想想她做的那些事,她死有余辜,可知道她这样惨,又觉得很难过。” “觉得她死有余辜是她利用舅舅偏心,欺负大舅妈和表哥表嫂们,想要占尽便宜,心思狠毒,是她为了利益,宁愿与汉奸为伍,寡廉鲜耻。看见她这样难过,是因为同为女人,女人天生比男人力气小,看见她被男人殴打到这样的惨状,是物伤其类。”叶应澜跟蔡月娥说。“如果她被一枪打死,我们可能不会有感觉。” “是啊!” “所以这是两回事。”叶应澜说道。 蔡月娥摇头:“唉!” 余嘉鸿输完血出来,再等了会儿,医生出来说,血算是止住了。 蔡皓年松了一口气。 “应澜、嘉鸿,你们带着你们妈先回去好好休息,我陪着你大舅舅在这里。”余修礼说。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161节 “对!你们快回去。”蔡皓年叫妹妹和外甥外甥媳妇回去。 余修礼和蔡皓年等在手术室门口,直到医生出来,蔡皓年赶过去问:“医生,怎么样了?” “有什么话,等她醒了,就尽快说吧!” “啊?”蔡皓了愣了。 医生继续学:“虽然摘掉了脾脏,但是伤得太重了,情况不容乐观,很难挺过这几天。这几天,她会很疼,我们给她用止痛针,让她好受些。” 余修礼谢过医生,陪着大舅子继续等。 李红莲被推出来,一张脸被打的肿得让人不忍看,都这样了,这点只能算是小伤了。 蔡皓年就这么站着看了她很久,前尘往事涌上心头,一时间不知道从何想起,最终他呼出一口气。 跟妹夫说:“修礼,你回去吧!我在这里陪着她。” “行,我这里留了阿宽,要是有什么,让他立刻跟我们说。”余修礼跟蔡皓年说。 蔡皓年拉了个凳子坐在李红莲身边,忙了这么久,蔡皓年到底年纪大了,他打了个盹,发现李红莲的手在动,他立马打起精神来:“红莲,你醒了?” “皓年。” 已经醒来的李红莲浑身都疼不知道自己怎么样了,她想起快死了的时候,唯一希望的就是蔡皓年能来救救她,现在听见蔡皓年的声音,她的心一下子落定了。 她沙哑着嗓子再叫一声:“皓年。” 蔡皓年安慰她:“什么都别说,什么都别想,先养伤。” “我……”李红莲勉强转头想要找蔡皓年,这时候她惊慌了起来,“皓年,我的眼睛,我的眼睛怎么了?” 蔡皓年看着她的脸,她的一双眼睛又紫又肿,难道?他说:“眼睛肿了。” “我眼前白乎乎的一片,看不清楚。” 蔡皓年安慰她:“你等等,我去叫医生。” 蔡皓年去找医生,手术医生已经离开了,只有一个值班医生在,医生说:“头被撞了,有淤血,她不仅仅是脾脏破裂,所以很难……” “你帮她检查一下,让她安心一点。” 他过来检查。在李红莲眼前摆动手掌,李红莲说一只眼睛基本上看不见,一只能看见影子。 医生说:“有可能是淤血了,具体要等到眼科医生上班了,再来看看。” 蔡皓年送了医生出去,他回来说:“不要急,命保下来了就好,你想想运顺运畅,你还得看他们成家立业娶媳妇。” “皓年,我想回家,我想回我们的家。求你!”李红莲哭了出来。 “你现在眼睛不好,你再哭,眼睛不想要了吗?”蔡皓年不想刺激她,“现在先把伤养好了,其他的别多想。我已经让皓新带人过来了,想办法给你讨回公道。” “你答应我,好不好?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我一定不再跟你闹脾气,我安分守己……” 蔡月娥在门口听见这些话,听见李红莲的惨状,她不想计较,听见这种话,又把她恶心到了。 她走进去:“哥,吃早饭了。” 蔡皓年:“小五,你怎么不在家休息,怎么又跑来了?” “给你送早饭过来,我让阿桃过来,她是我从娘家带过来的人,你有什么就对她说。”蔡月娥说。 阿桃把早饭放在桌上:“舅老爷,您用点早饭。” 李红莲也说:“皓年,你昨晚守了我一个晚上,去吃点东西。” 蔡皓年过去坐下,桌上有肠粉,还有一碗白粥配上咸杂,他吃一口肠粉:“你昨夜都输血了,今早还给我做早餐?” “哥哥昨天到的时候就说要吃,昨天我就让人准备了,今天早上就上笼屉蒸一下,不用多少时间。”蔡月娥说道,“天刚刚亮就收到二哥的消息,他今早就出发。另外,修礼回家后让发了电报过去,让二哥把运顺和运畅也带上。” 蔡皓年停顿了一下,他轻声说:“好。” “为什么要带运顺和运畅过来?” “你受伤了,回不去,我哥要陪你,总不能留两个孩子在家过年。”蔡月娥说道。 李红莲不再说话,蔡月娥看着蔡皓年,原本大哥已经把两个孩子给了李红莲,同作为女人她不希望哥哥再去打扰大嫂,但是她也希望哥哥的晚年不要太苦,眼见着哥哥住进了运通那里,以后也能享儿孙福了。自己也就放心了。现在又有了变数。 蔡月娥看了一眼床上的李红莲,又看了一眼蔡皓年,轻轻地叹了一声。 蔡皓年正在吃早饭,两位医生进来,蔡皓年放下碗筷过去,今早给李红莲检查的医生,跟这位医生仔细说了情况,这位医生开始检查,他查下来说:“眼前房出血严重,上下眼睑内侧皮下淤血……” 李红莲听得云里雾里,她只想知道自己还会好吗?她问:“医生,还能好吗?” “等两天,看恢复情况。”医生说,“应该视力会受到影响。” “我会瞎吗?”听见这话李红莲哭了出来。 “你别哭,我去仔细问医。”蔡皓年跟李红莲说,他跟着医生出去了。 哥哥不在病房里,蔡月娥站了起来,李红莲叫一声:“小姑太太。” 蔡月娥想要纠正她的称呼,想了想也作罢,她问:“怎么了?” “我是不是不行了?”李红莲颤抖着问。 “你怎么会这么想,昨天晚上手术挺顺利的,摘掉了脾脏,以后身体弱一些,当然也可能眼睛看不太清……”蔡月娥试着安慰她。 李红莲笑了一声:“我要不是快死了,你会这么好好跟我说话?” 蔡月娥不说话了,李红莲停顿了一会儿:“别告诉皓年,我已经知道了。” “好。” “小姑太太,皓年是你哥哥,自不必说。不管怎么说,运顺和运畅也是你的侄子,还望你能多看顾。”李红莲说。 “力所能及吧!世道乱成这样,谁都说不准。” 李红莲红肿的眼睛落泪:“都是命,我命苦……” 听见这话,蔡月娥忍不住了:“你命不苦,是你太贪。你说你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偏偏去找有老婆的男人,还想独占,说是要干一番事业,一出门又找男人做靠山。女人要么就跟我这样安分守己在家相夫教子,要么就真的学本事,在外头跟男人一较高下,而不是拉了另外一个男人来打败之前的男人。有道是,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蔡月娥也不想再跟她说下去,她走了出去,见蔡皓年在门口,她说一句:“哥,我走了。” “嗯。”他送了妹妹到楼梯口。 他往回走,说到底,李红莲贪,自己也贪,都是样样都想要,最后弄得一团糟。 第171章 最初华人来到星洲,大多在码头做体力活,从此华工们聚集在码头边繁衍生息,街道上尘土飞扬,为了清洗街道,每天用牛车载水冲洗,星洲的唐人街牛车水就以此为名。 春节的前两天,华人们在此采购过年物资,等着过新年。 南侨总会在牛车水热闹的位置设摊,招募回国的机工。 现在这个摊位成了春节前夕,牛车水最为热闹摊位,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包围着摊位,来询问如何回去。 余嘉鸿站到凳子上:“同胞们,我理解大家想要为国家尽力的热情,但是这次招募的是回国,在滇缅公路上开车的司机和会汽车修理的修理工。不会这两项技能的人都不要。另外我必须得跟大家说一下,滇缅公路是从缅甸到云南途径贵州最后到达重庆,整条路在高山峡谷之间,异常险峻,从危险性上来说,跟上战场并没有不同。另外,国内打仗,条件非常艰苦,如果车子坏在半途中,没有救援的话,我们可能会忍饥挨饿,所以大家一起要困难预估充足……” 有人打断余嘉鸿的话:“你到底是来招人的,还是来劝人走的?” 黄少呈在边上说:“你不仅自己报名,连老婆都报名了。跟别人都说困难,这是存了什么心思?” “女人也可以去吗?”有人问。 余嘉鸿看向边上的一栋六层楼:“红头巾都造高楼了,只要符合条件,为什么不能去?” “让让。”有人高喊。 三个红头巾从人群里走了过来,为首的一位皮肤黝黑的大姐问:“是不是会开车,女的也可以?” 余嘉鸿从凳子上下来,他点头:“是。” “我想我们三个很合适,我们三个在工地开卡车,拉砖的。我们也报名!”大姐说。 “你报名了,你男人不会说话?”人群里有人问。 这位大姐转头,淡然说:“我离婚了。” 离婚在这个年头,在以闽南人和潮汕人为主的星洲华人圈子里,那简直是大逆不道。 有人鄙夷,有人惊讶,余嘉鸿擦了擦凳子,他坐下,笑看着眼前这位:“大姐,名字。” “范阿花,三十四岁,广东三水区范家村人,会开卡车,也会基本的修理。自己买了三辆卡车,我们姐妹三个给工地运输,如果需要我们连人带车一起过去,要是不行,我把车子卖了。”这位大姐一口气说。 “车子的话会统一安排。”余嘉鸿开了单子给这位大姐。 “行,那我们就卖了。”这位大姐说道。 余嘉鸿给三人开了单子,另外拿了三张单子分发给她们,怕她们不识字,读了一遍计划安排:“你们明天拿着这张纸,进行驾驶技能测试,如果测试通过,那么就是年后第一批跟着走,如果测试不过,那么还得接受培训,直到测试合格,才能去。” 上辈子因为招得急,华人爱国热情高涨,很多只是在小车上学了,连路都没上过几次,还是新手,就报名了。这些人到了滇缅公路上,开的是打开车,运的是重货,走的是高山峡谷间泥泞软路和木头搭成地浮桥,这些人很多都是来送命的。 所以他提议了,二十人为一组进行测试,不合格的人由兴裕行出车子和教练进行培训,培训合格之后,下一批再出去。 三人收了单子:“我们会准时到的。” “好,到时见。” 等她们走了,人群里有人议论:“咱们真的不挑吗?这是回去报效母国,这种离经叛道的女人也有人要?” “我们招的是司机,不对个人生活进行评判。很明显她们的技能合适。再说离婚也不是离经叛道,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选择,如果说离婚是离经叛道,孙先生离过婚,现在重庆那位也离过婚。”余嘉鸿一边给报名者登记,一边说。 显然这位不服气,他问:“那一样吗?男人和女人能一样吗?” “那么孙先生的原配太太离经叛道吗?蒋先生的原配太太离经叛道吗?男人和女人是不一样,离婚上更加不一样,大多是男人负心。”余嘉鸿把单子递给报名人,“你怎么知道这位大姐,不是跟那两位太太一样呢?不要恶意揣测人家。” 被余嘉鸿这么说,这位不再说话,人群也不再讨论这个话题。 太阳只剩下余晖,今天的出摊结束了,余嘉鸿和同仁一起收摊,黄少呈问他:“那位大姐人都走了,你怎么还帮人辩解?” 这种事,确实有点事不关己。但是,今天这个场面,上辈子发生过,只是上辈子是发生在叶应澜的身上,当时跟今天一模一样,也是有人问叶应澜,她要去滇缅公路,家里的男人答应吗?叶应澜也是跟这位大姐一样回答:“我离婚了。” 那时有人认出了她是叶家大小姐,星洲就这么小,她离婚的事,又被人翻出来,重新给说了一遍,而且拿她作为女人要去滇缅公路开车这个事情一起说,说她争强斗胜,说她有本事,但一定不是个守规矩的好媳妇,吵吵嚷嚷到他们出发。 以至于在出发前集合交代注意事项的那些日子,作为余家人自己见她又愧疚又有些尴尬,反倒是她笑得坦荡荡地:“这有什么,早习惯了。” 后来他曾经很后悔,没有当场驳斥背后说她的那些人,今日帮这位大姐说两句,也算是为自己上辈子补上一补。 “本来就是。这几位大姐以后是同仁了,有人背后这样说我们的同仁,我反驳一下,不应该吗?”余嘉鸿说。 余嘉鸿和同仁一起收拾了摊子,回到总会做了统计再开会,这辈子他出了很多建议,包括对报名人员的测试,问题是现在是急招,现在国内着急上火,恨不能人拉来就能用。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162节 “嘉鸿,你的想法很好,现在路上车子等着,如果按照你这样的方式招募,别的地方报名早就超过了要求的人数,我们这里也是这样,但是这几天经过筛选不过十三人合格,加上你太太那里第一批三十五人,也不过是五十个人都不满,还落空一半呢!”筹赈会的同仁实在着急。 “我们是回去帮忙的,不是去送命的。我开过那段路,我早就说过了,二十万老弱妇孺手刨肩挑出来的路,二十四道高山弯道,掉狮崖上过。我已经把测试放得很宽了,如果再放宽,就怕去了之后日日听见同仁牺牲。身临其境,反而是对士气的打击。”余嘉鸿说。 “等你培训出来,这条路都快保不住了。” 两人争执不下,主持会议的林先生说:“大家今天也都累了,我们明天一起去测试现场看,看了再做决定。” 林先生一锤定音,等到散会的时候,已经皓月高挂。 今天是自己生日,他一早就嘱咐叶应澜,太忙了,不要等他吃晚饭。 车子刚刚停稳,向好牵着嘉鹄的手,跑到他的车前。 余嘉鸿下车蹲下:“向好怎么来了?” “弟弟说,今天是哥哥的生日。”向好开心地说。 他牵着两个孩子的手,往里走去,原来不仅向好来了,宝如和爷爷奶奶都到了,都在等他一起回来吃晚饭。 “你们怎么都等着?就一个生日而已。” “嘉鸿,你十岁去了美国,十四岁你四姨和姨夫去了欧洲,就没有人给你过生日了。”蔡月娥说着眼睛红了,“去年你岳父出事,又没过成。所以今年无论如何得给你过个生日。” 余嘉鸿知道,他妈没说下去是因为他们夫妻俩马上要去国内了,长辈们虽然避讳,不说出口,却是心里明白。 只是上辈子大家以为他是最危险的,最后活下来的却是他,长辈们全都成了灵位。1942年的春节到元宵节,日本攻陷了星洲,开始了大屠杀,面对满眼灵位,生辰于他已经没有意义了。 “嗯。”余嘉鸿点头,他问,“应澜呢?” “她今天早早回来了,亲自做了手擀面。现在在下面条。”蔡月娥说,“走了进去了。” 一家人进了屋里,叶应澜带着小梅和芳姐一起端了面条出来,一小海鲜面放在他面前,叶应澜面前也有一碗,她看着他:“长长久久,长命百岁。” 这是一碗一根长寿面,是上辈子一位国内同仁老家的风俗,说一根面条一条吃完,长命百岁。 他点头:“长命百岁,白头偕老。” 余老太爷举起酒杯:“我们一起祝嘉鸿长命百岁,祝嘉鸿和应澜白头偕老。” 老太太看着孙子孙媳妇又加了一句:“也祝我们嘉鸿和应澜,能子孙满堂,都能做太祖祖。” 余嘉鸿看向叶应澜,他知道老太太的执念:“阿公嫲嫲、爸爸妈妈、爷爷奶奶,也要好好照顾自己,也都要做太祖祖。” “好,我们都等着。”余敬堂和叶进生碰了杯,一口干了这杯酒。 一家人低头吃面,为了这句祝福,每个人都把碗里的一根面条吃进嘴里。 这个年过后,大家又要各自分离,不知何时再见。 第172章 一大早,余家橡胶园边上的一大片荒地里,几辆卡车,有的在爬坡,有的在过窄桥,有的蹚过水塘,有的在过沙地。 叶应澜坐在副驾驶位子,她边上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手握着方向盘,他们前面是一个坡道,坡道一边竖着一排木桩,一边离地一尺高。 这个男子昨天测试的时候,没能过这个坡道,今天又失败了两次,第三次的时候叶应澜指挥他怎么打方向盘,他过了。 现在他又等着叶应澜指挥,叶应澜说:“那里所有的路段几乎都是这样的,木桩你可以想象成山坡,另外一边则是万丈深渊。所以你必须得能自己完全判断,保证不出错。自己试试。” “好。我试试!” 男子深吸一口气,他再次踩油门,昨天测试失败,今天又连着两次没过,他已经胆怯了,开车小心翼翼,后头还有车跟着,叶应澜看得出他很紧张。 “你会开车的,胆大心细。” 这位大哥开车上坡道,后面的车子等不及了猛地按喇叭,叶应澜说:“别理后面的痴线,慢一点,稳住开下坡道。” 这位大哥越是慢,后面的那辆车越是喇叭按得响,好不容易大哥开过了坡道,叶应澜立马说:“停车,下车。” 他一刹车,后面的车子又不耐烦了,叶应澜推开了车门,走到后车驾驶座车门前,拍车门:“下来。” 后车跟车的教练是一个已经报名回国的修理厂修理工,这个人还没下车,那个修理师傅已经下车了:“大小姐。” “李哥,你没跟他说,不要乱按喇叭?” “我说了。他不听!”李哥说。 这人下车:“怎么?昨天我转弯后轮超了出去,你没让我过,今天要找个乱按喇叭的理由让我不过吗?” “前车在过坡道,你乱按喇叭,我想李哥已经跟你说过了,前面这个坡道代表的悬崖峭壁,如果前车开车技术生疏,被你吓得紧张了,掉下悬崖了,那不就车毁人亡吗?”叶应澜问他。 “没有三分三上什么梁山?手里没本事,回国添乱?”这人振振有词,“还有怕死,回什么国?回国就得做好牺牲的准备。” “你想想清楚,你周围有你这个本事的司机,有几个?这些司机里,愿意像你一样回国的,又有几个。要是回去都是像你一样的司机,现在还用发愁吗?”叶应澜问。 听见叶应澜夸他:“你这么说,也是!确实不多。” 叶应澜转头看向她带的那位大哥:“报名回去的,有平时开小车的,有会开但是不熟练的,但是他们和咱们一样,都有一颗报国之心。这些人都得上这样的路,你按喇叭,别人吓得一脚油门冲下悬崖,一条同仁的性命,你背得起吗?” “我就是性子急。”这人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说。 “我知道,咱们开车熟练的人,更加谨慎,还要带着开车不熟练的。”叶应澜说,“上车了。” 她上车之后,把车开到边上,让那位先过去。 这位一脚油门开在土路样,扬起了一片尘土,叶应澜也加快了速度跟了上去,那人发现她在追,不知道是不是起了兴致,开得飞快,甚至连过浮桥的速度也很快。 这人昨天考试的时候也这样,叶应澜当时没给他过,就是认为他这个急躁的性子会闯祸。 她曾经见到一位大哥,就因为自己心急,按了一下喇叭,在天雨路滑的情况下,导致前车坠崖,而坠崖的那辆车的司机,是那位大哥日夜相处的兄弟。 那位大哥后来开车过那个悬崖都会停几分钟,后来他染上疟疾,临死前跟同仁交代,把他的抚恤金全部给坠崖的那个司机家人。 真的没必要,用性命来换教训,眼见那人经过昨天的一个急转弯,叶应澜猛然加速,紧跟前车,猛按喇叭。 本就分心看后视镜,眼见她的车子逼近,这个急转确实难,前面的这位一下子慌神,没控制好车轮出了道路,落在了下面,他愤愤地把车子开了下去。 叶应澜把车子开了过去,到了终点,车子停稳,她下车,看着来车。 等他下来,她幸灾乐祸:“哎呦,又没过。” “要不是……”又一想自己之前也这么按喇叭,而且他也看到了这个叶应澜确实有本事,他最后一句,“小丫头,你别得意。” 叶应澜看见有三个红头巾走了过来,她跟这位大哥说:“你要不再练一圈?马上要测试了。” “还真当我会再不过?”这位老兄很自信。 “我当然希望你过,但是我不会放松评判标准,你最好希望等下的裁判不是我。”叶应澜半开玩笑。 “你还真当我怕你?” 跟着叶应澜练车的那位大哥,看时间差不多了,要测试了,他得走了。他问叶应澜:“叶小姐,我明天还是这个时候吗?” “明天是除夕,今天招募的人放在年初三测试,明天有空,而且你愿意过来的话,可以练大半天,下午我得回家祭祖。”叶应澜说。 “除夕,你们这种大户人家很忙的。要不就算了?”这位大哥说。 “我有空的,半天,还是早上七点开始。”叶应澜跟他约。 “好,谢谢你!”这位离开。 还有五分钟,叶应澜跟那位老司机说:“大哥,走了,继续去听一遍注意事项。” “还要听啊?” “一次没过,就再听一次。你就是听到耳朵起老茧都得听。” “好吧!”这位大哥跟着她往橡胶园的食堂走。 叶应澜进了食堂,今天不仅测试的人来了,还有林先生带了好几位过来,余嘉鸿也跟了过来。 每个报名的人,手里都发到了一份小册子,里面有她和余嘉鸿手绘之后,请书局进行印刷的滇缅公路路况的介绍。 “诸位,能来到这里的,都是为了想为祖国复兴贡献自己一份能力之人。有这个测试,是因为余嘉鸿先生在实地勘察滇缅公路路况之后,他担忧我们有一腔热情但是对未来的困难估计不足,所以他按照自己理解,汇编了这个册子,册子编写匆忙,应该还有很多不足之处,请多包涵。现在请大家翻开册子,我们从第一种路况……” 叶应澜仔细讲解地形地貌,以及等下测试对应的路段。 林先生事务繁忙,他还未曾有空看过这本册子,现在听叶应澜在解释,这种道路会遇到什么样困难?他看后渐渐陷入沉思。 “我刚刚还在跟这位大哥说,咱们是去送货,不是去送命。所以请大家一定要做好准备,切勿掉以轻心。” 叶应澜讲完,有人拿了抽签箱来,每个人抽签决定顺序和轮到哪位裁判。 叶应澜故意去看那位大哥,那位老司机抬头:“别看了,第一辆,还是你。” “你手气真旺。”叶应澜说。 “你在夸你自己?”老司机问她。 叶应澜跟这位大哥上场。 第一个上场,第二个准备,其他人到高台一起观摩,刚才在听叶应澜讲解的时候,有的人就心里打鼓,现在实地看,大约是第一个上场的是个老司机,所以开得很顺,就是在急转弯那里慢了一些,这些人倒是也没那么紧张,但是第二个人出发的时候,就状况百出了,第三个人上场也不顺利。 老司机已经到了终点,叶应澜下车:“恭喜,测试通过。回家还得多看册子,另外册子里有注意事项,你也多看看。” “知道了,你还真啰嗦。”老司机笑了笑,“年后见。” “年后见。” 这时那位红头巾大姐递上抽签的纸条,叶应澜收了纸条和她一起上车。 前面已经连着四个人没通过了,这回开车的是一个女人,高台上的人也没巴望她能一次性过。 但是让人意外的是,这辆车开得并不快,但是非常稳,每一种路况都能顺利通过,一关一关,不急不慢,直接到了终点。 “是不是因为裁判啊?第一辆出发的也是余太太吧?两个就全国。男裁判吓人,余太太温柔吧?”有人说道。 这人悄悄看自己抽签纸条:“我也是余太太是裁判。” 这位上车之后,才知道自己想错了,余太太倒是真温柔,但是温柔和严苛一点都没冲突,他的每一次问题都被记录,这次测试他没过。 高台上李哥笑了一声:“你去问问之前测试的人,我们大小姐是出了名的严格。第一个是一直在矿山开卡车的。这位能过,就是驾驶技术过关。” “啊?那我也是余太太。” “严格测试,是为了大家能先做个准备,为了减少回国后的伤亡。”余嘉鸿说,“今天不过,你们可以天天来这里练,这里还每天管饭。” “行,我准备好了。春节不休息了,天天来。” “跟我们约好就行,我们也都在的。” 后面又来一个红头巾,这个红头巾虽然不像前面那位开得好,她会在每一关前面停一下再过,不过每一关她都能过。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163节 她后面的一个年轻人,别说是过关了,就是在平地上开都会熄火,等这个年轻人测试后,回来一问,他只是学了,但是基本上没上过路。 一个早上昨天新收的二十个人,通过测试的才六个,而参加第二次测试五个人,也只通过了三个。 面对这个情况,正在观摩的林先生知道情况不乐观,他问余嘉鸿:“嘉鸿,春节你可能一天都没办法歇着了,我们得去其他主要招募点,得跟大家都说一下路况,最好都进行这样的测试,不过的人再培训。否则,真怕回去不是送货,而是送死。” “好。” 第173章 测试结束,叶应澜送林先生他们出门,刚要转身,被那个红头巾范阿花给叫住了。 “余太太。” 昨夜余嘉鸿已经跟她说过了范阿花,他说他上辈子曾经后悔没有替她说两句,自己说他傻,上辈子他若是为自己争辩两句,他的身份只怕更是会让流言漫天了。 从决定离婚之后,她经历了太多,那些流言蜚语,她早就不在乎了。 不过因为这个他后悔,又帮着这个大姐说几句,叶应澜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范大姐,有事吗?” “想请你帮个忙。”范阿花说。 “什么忙?” 范阿花转头看了一下她的两个姐妹说:“我们有三辆车,昨天问了余先生,余先生说是公路上有车子安排了,我想临走前把车子处理了,想去兴裕行问旧车回购的时候,发现兴裕行已经放假了。” “是啊!兴裕行前天开始放假的。”叶应澜点头。 “我怕节后就要准备出发了,我没时间处理这几台车,不知道你能否帮个忙。” “当然可以。”叶应澜一口应下,“一起进来吃饭吧?吃过饭我让人和你们一起去看看?” 这个范阿花有些不好意思,连忙摆手:“不了,不了,我们在这里等等就好了。” 叶应澜笑:“咱们这里本来就免费提供给过来培训的司机饭食的。三位大姐,走吧!” 三位大姐跟着她一起回到了食堂,食堂里摆了三桌饭菜,挺着大肚子的秀玉解下了围裙,走了过来。 快过年了,橡胶园的工人都停工了,食堂的工人也放假了,但是这些天都要抓紧时间培训,小梅和秀玉云娘婆媳,还有叶应澜陪嫁的芳姐,一起来食堂做饭。 叶应澜走过去:“秀玉啊!累了吧?明天在家歇着,别来了。” 秀玉最近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吃得多了,一张小脸可见地圆了起来。她摇头:“做这点怎么就累了?我一个人在家也没事做。来了,给妈打打下手,下午就看你们开车,我和妈做点针线也很好啊!” 叶应澜招呼三位大姐坐下,这时郑安顺和秀杰走进来,快两年了秀杰已经长成一个半大小伙子,跑过来:“应澜姐、姐!” “来得正是时候,吃饭了。”秀玉说。 叶应澜也说:“吃饭了,吃饭了。” 郑安顺坐在秀玉边上:“应澜姐,今天过了几个?” 叶应澜摇头:“今天新人才过了六个。” 她看向三位大姐说:“这三位大姐倒是一次性过的。” “三位大姐好厉害。”郑安顺由衷赞叹。 秀玉也睁大眼睛说:“是吗?太厉害了。” “没什么厉害的,我们三个一直在给工地跑运输,卡车开顺了。”范阿花说道。 “这样的话,这几天下来能第一批去国内的人很少?”郑安顺问她。 叶应澜点头,刚才她送余嘉鸿和林先生出去,林先生也是在发愁。 郑安顺说:“姐,我看我还是一起去吧?至少我的驾驶技术是过关的。” 郑安顺一开始就报名要去,秀玉还有三个月就要生了,叶应澜让他还是等秀玉生了再去,反正一批一批过去,也不急在一时。 现在确实缺人,叶应澜倒是不好这么说了。回国去有几个没有父母在堂,有几个不是家有妻儿? “姐,你让安顺这次就去吧!家里有妈和小杰,我们会照顾自己的。倒是第一批最缺人手,后面有人训练出来之后就会好些了。”秀玉也说,“再说,你跟着应澜姐和姐夫,我们也放心些。” 云娘也看着儿子:“你去吧!等秀玉出了月子,我们拍照片,叫人带给你。” “好。” “姐夫,我会照顾好我姐和小外甥的。”小杰也说。 叶应澜看着他们一家子都支持郑安顺,她点头:“那就一起去。” “好。” “安顺,你下午你去牛车水接了人过来之后,跟三位大姐跑一趟,帮她们评估一下车子的状况,把她们的车收了。她们要回国了,想把手里的三辆车给卖了。也不要到年后了。”叶应澜跟郑安顺说。 红头巾们出来挣钱都要把钱给寄回去,想来她们是想把车子卖了,年后能把钱用侨批的方式寄回家去。 “不是卖,不是卖。我们想把三辆车给捐了。我问过筹赈总会,说是不接受旧车捐献。”范阿花说,“我想着,余太太和余先生跟筹赈总会关系好,兴许能帮忙。” “筹赈总会不接受旧车捐献,是怕混了……”叶应澜跟范阿花解释这里的情况,“车子我们照价收购。” “好。” 吃过饭,郑安顺开了辆车去牛水车接今天下午第一批过来培训的人,下午分为两批,一点到三点一批,下午三点到五点一批,来培训的司机还能休息,叶应澜中间跑趟厕所,有人都能把车轮陷入泥潭里。 一个下午下来,叶应澜说得嗓子都快哑了。 五点结束,她已经不想摸方向盘了,让小梅开车,她闭目养神。 “小姐,你今天都同意安顺回去了,你就带我回国吗?我也会开车了呀!再说,今天不是还有三位大姐也来了吗?”小梅磨着叶应澜。 跟安顺一样,最初在车行和修理厂招募的时候,叶应澜并没有同意小梅去,上辈子小梅也要跟她去伺候她,被她以自己是去救国的,不是去添乱的为由,将她留下。余嘉鸿跟她说,安顺接走了半疯癫的奶奶,小梅伺候奶奶终老。 这份情,她这辈子得报,她安排小梅跟奶奶,宝如和向好她们一起去美国,可小梅死磨硬泡都要跟自己回国,自己本来是舍不得她吃这个苦。就在刚才,她送余嘉鸿和林先生出门,他们几个讨论,目前的情况实在不容乐观。 上辈子,她刚开始是被余嘉鸿安排在腊戌的汽车修理厂,但是一开始因为不熟悉路况和驾驶技术的问题,第一批司机折损严重,很快她就上路了。 这辈子这些驾驶技术还没过关的司机被他们拦下,问题也随之产生,现在根本凑不起来那么多司机。 小梅虽然跟唐师傅学了才一年,但是她在车行,来来回回一直开车,她有优势,比那些学了之后方向盘都没怎么摸过的,要强很多。 “小梅,去滇缅公路真的是九死一生。我还是希望你能跟奶奶去美国。” “小姐知道是九死一生,还和姑爷一起去。难道我比小姐还金贵?我为什么不能去?”小梅说,“小姐到星洲,我就跟着小姐,我跟小姐同吃同住,一起长大,小姐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小姐不要丢下我。” 说着这丫头把车子停在了路边,哭了起来。 叶应澜想着今天也有三位大姐加上自己一个,已经有四个女性了,再带一个小梅也没什么。 “一起去吧!” 这丫头一下子雨过天晴,笑了出来。 叶应澜笑话她:“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 “只要跟着小姐,去哪儿我都高兴。”小梅傻笑着说。 停了车子,小梅回东楼,叶应澜去主楼,她走进去,看见蔡家二舅舅正在和老太爷老太太说话。 二舅舅是过来处理李红莲的事。 蔡月娥看见她说:“行了,应澜回来了,不等嘉鸿了,最近嘉鸿每天都回来很晚,我们开饭了。” 一家子坐下,叶应澜问了一句:“我这两天挺忙的,不知道小舅妈怎么样了?” “昨天晚上就糊涂了,今天早上,好不容易等到了运顺和运畅,听了运顺和运畅叫了一声‘妈’,就走了。”蔡月娥说。 叶应澜有些唏嘘,李红莲就这样走了。 不过想想她这辈子跟马康安他们勾结,上辈子余嘉鸿上门去求帮忙,吃了闭门羹。李红莲的死,她也就随便听听了。 二舅舅在饭桌上分析这个案情,这个案子嫌疑人和被害人都是香港人,要回香港开庭。案情也不复杂,大舅舅的意思想要马康安偿命。但是二舅舅认为,这个可能性不大。马康安打李红莲的原因是马康安联合了张义松和鲁盛扬收购亨通股份,李红莲参与了这个收购,却没有告知三人,她是主要受益人之一。而李红莲和马康安之间的关系,陪审团会倾向马康安。 快过年了,运顺和运畅死了妈,戴着孝,不用余家蔡皓年也知道,大过年的,就不给别人家不痛快了,他没带着孩子来余家家里,而是住进了鸿安大酒店,等着蔡皓新把手续办了,再带着李红莲的棺材回香港。 余家在除夕下午开了祠堂,老太爷带着留在星洲的子孙们,给祖宗磕头。 “余家长房长孙余嘉鸿携妻余叶氏即将回国为国内运送物资,枪林弹雨,风霜雪雨,求祖宗保佑夫妻俩平安归来。” 他跪拜之后,再亲自点了香,给余嘉鸿和叶应澜:“给祖宗磕头,求祖宗保佑。” 夫妻俩双双对对给祖宗牌位磕头,夫妻俩站了起来。 余老太爷再燃了三支香:“余家二房长孙余嘉鹏,在国内开设橡胶厂,帮助国内减少车胎进口。也求祖宗保佑,孩子能平平安安。” 余老太爷把香烛递给余嘉鸿:“嘉鸿,你替嘉鹏拜一拜祖宗。” 余嘉鸿再拜了祖宗。 余老太爷又为去美国的家人祷告,他站起来看着祠堂里只剩下这么些人,心里不禁难过,明年只怕是就他们剩他们父子俩拜祖宗了。 第174章 谢德元把女儿送到码头,自从他太太去世,他和女儿相依为命,从未分开。 他蹲抱了又抱,亲了又亲:“琳琅,好好听嫲嫲的话,听李老师的话,跟嘉鹄弟弟和宝如姐姐、向好姐姐一起读书。” “我不想离开爸爸!”琳琅哭得很大声。 她哭了,嘉鹄也跟着哭:“我也要爸爸妈妈和阿公,还要大哥大嫂……” 向好什么都不说,抱住余嘉鸿的腿,跟着一起哭。 余嘉鸿蹲下,一手搂着弟弟,一手搂着妹妹:“乖,一定要去美国,好好读书,多读书,等和平了归来,建设我们自己的家,以后我们不再颠沛流离。” 谢德元把琳琅交给叶家的家庭教师李小姐,他硬起心肠:“带她走。” 李小姐拉起琳琅的小手,余老太太再看一眼老头子和儿孙:“你们都给我好好的,等我们回来。” 余老太爷笑着说:“快走吧!” 叶老太太一手向好一手宝如,跟老男人说一声:“我走了。” “走吧!”叶老太爷也说。 孩子的哭声渐渐远去,进了船,余老太爷拿出帕子,从额头擦到脸上,见孙子看着他,他说:“今天天气怪热的。”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164节 轮船汽笛声响起,船离开港口。 谢德元跟余嘉鸿和叶应澜一起走,女儿去了美国,分别很痛苦,却也安了他的心,他的工厂从原本的缝纫机厂,如今转成做机械和维修配件,这一年半的时间,生意很红火。钱是赚不完的,女儿有了安全的去处,谢德元决定把工厂搬往昆明,这样也能配合汽车修理。 “谢大哥,那我们就在昆明汇合了。” “好,昆明汇合。”谢德元跟他们夫妇约定。 隔天开了送行大会后,叶应澜和余嘉鸿也要出发了,机工们在码头集合出发。 都是二三十岁的年轻人,都是有妻儿父母的顶梁柱。 挺着大肚子送别丈夫的,也不止秀w.l玉一个。 “秀玉,应澜姐和姐夫已经安排好了,要是形势不对,你们就跟着余太太一起去印度避祸。”安顺再次嘱咐秀玉。 “知道的,你也要好好的。我们等你回来。” 安顺给秀玉擦掉眼泪:“我一定平安归来。” “小兔崽子,胆子大了,居然敢改名换姓报名?你跟我回去。”一个中年男人,过来揪住了一个年轻人的耳朵。 “二叔让我去吗?”年轻人大叫。 男人拖着他要往回走:“不是我不想让你去,是我答应过你爸,要养你大,给你娶媳妇,让他有香火供奉,你去了,有个好歹,你让我怎么对你爸交代?” “二叔,现在缺人,很缺很缺,让我回国去,牌位都是摆祠堂里的,我真有事,你让弟弟们,多烧两张纸吗?” “啪!”一声响,中年男人伸手打了这个年轻人一巴掌,他红着眼圈,“胡说什么呢?” 年轻人跪了下去:“二叔,让我去吧!” 中年男人低头看着他,把他扶起来,看着侄子,一遍又一遍,最终沉声:“一定要活着回来,缺什么写信回来,知道吗?。” “嗯。” 叶应澜辞别爷爷:“爷爷,保重。” “跟嘉鸿互相照顾,我和你阿公,都等你们回来。”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再惜别,依旧要别,叶应澜和余嘉鸿也登上了轮船。 上了船,叶应澜放了行李,透过窗户看见王允文在甲板上,她转头跟余嘉鸿说:“王先生也在呢!” “他节后带着十来位同仁一起报名,我看了之后加急安排他进我们这一批。”余嘉鸿说,“也得亏他,才能尽快凑足这么多人。” 上辈子王先生就是腊戌修理厂的负责人,叶应澜在他手下做过一阵,他给过她很多指点,这辈子叶应澜记忆恢复,第一件事就是想从英国汽车公司把他给挖过来,可惜他婉拒了叶应澜的邀请。 “我去和他打个招呼。”叶应澜说道。 叶应澜走出去,到甲板上,很多人都扑在栏杆上看向星洲的方向,跟还能看清的家人挥手。 “王先生。”叶应澜走过去打招呼。 “余太太,你好。”王允文跟她点头微笑,“我看了报名之后发的维修手册,编写得很好。” “初稿编写匆忙,里面应该有不少错漏,还望王先生指正。” “很全面了,你们接触的车子各个厂家的都有,比我们这里更加见多识广。”王允文哈哈一笑,“现在看来,我那时候应该答应去兴裕行的。” “哪里?王先生在业内素有盛名,所以上次才冒昧相邀。”叶应澜说,“以后还请不吝赐教。” “实在是旧东主提携之情难报,故而只能拒绝余太太的盛情。” 他这么解释,叶应澜连忙说:“回报旧东主也是先生有情有义,共赴国难是先生大义。” “我也就修车这点本事,国内能用得上,自然义不容辞。” 正在说话间,一个清亮的嗓音带头唱:“再会吧!南洋!你海波绿,海云长,你是我们第二的故乡……” 跟上辈子一样,他们唱起了《告别南洋》。 从《告别南洋》到《大刀向鬼子头上砍去》再唱:“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 告别富庶的星洲,告别父母妻儿,回到战火中的母国,争取一线希望。 星洲到海防,再坐滇越铁路到昆明潘家湾,西南运输处派了人来开了欢迎大会,给两天休整,后面安排了军事训练和业务训练,包括途中如何联络,如何交接班等等。 知道他们有两天时间,余嘉鹏亲自开了车来接。 叶应澜和余嘉鸿走出潘家湾基地,这辈子叶应澜跟余嘉鹏不熟,上辈子自己最最艰难的日子,除了死后无尽的等待之外,就是跟余嘉鹏那段短暂的婚姻,十八岁的小姑娘,没有经历过事,突然陷入了这样一段婚姻中,面对这样一对母子,每日都在战战兢兢和自我怀疑中,从焦虑到挣扎,最终走出樊笼。 以至于后来自己对余嘉鸿有情了之后,自己只要想起余嘉鹏和他妈,就不想再踏进余家。 余嘉鸿牵住了她的手,叶应澜转头看他,重来一世,余嘉鸿处心积虑把自己给娶了,前世种种她也就释怀了。 她用大嫂的眼光看余嘉鹏这个小叔子,仔细看下来问:“嘉鹏,你最近是不是没睡好?” 余嘉鹏愣了一下,有些尴尬:“有吗?” “有黑眼圈了。”余嘉鸿说。 余嘉鹏摸了一下眼睛:“事情多了,繁杂了,睡得少了。” 他像是要回避什么,拉开车门:“大哥大嫂,上车。” “你坐后座休息,我来开。”余嘉鸿直接上了驾驶座,叶应澜上了副驾驶。 “我们先陪应澜把头发剪了。再去找何六,一起吃饭?”余嘉鸿问余嘉鹏。 “好。” 余嘉鸿开车,叶应澜看着外面的景色熟悉又陌生。 “这家米线摊子……”叶应澜想起后面还坐着余嘉鹏,她说,“好不好吃?” 余嘉鸿笑:“刚好替你试过,味道不错。明天带你来。” “好啊!” 余嘉鸿车子停在一家发廊门口,自从昆明变成了物资中转重镇,这里就迅速繁荣起来,这家发廊就叫“上海发廊”,外头贴了当红女明星的照片。 到了地方,本可以坐车上的余嘉鹏也跟着下来,和余嘉鸿一起陪着叶应澜进店里。 “太太,是要来烫头吗?我们这里的波浪烫,交关灵哦!” 这位虽然用普通话说,叶应澜还是听出了上海口音。 她用上海话回:“不烫,帮我剪个短发。” “你也是上海人啊?”剃头师傅问。 叶应澜说:“上海出生,南洋长大。” “也是,口音里还是有点不一样,您坐下。” 叶应澜坐下,剃头师傅捏着她的头发,“哦呦,太太啊!你这一头秀发,养了很多年了吧?就这么剪掉,可惜不?我看还是不要剪了吧?” “剪了。” “让你先生看看,他舍得吗?”剃头师傅回头,看见两个俊秀的青年站在叶应澜的后面,不知道哪位是这位漂亮太太的先生。 “剪了吧!”余嘉鸿说,叶应澜修车和开车技术好,大概率是要在险峻路段抢修和救援的,条件艰苦,哪有时间打理这一头秀发? 剃头师傅听余嘉鸿也这么说,就狠下心来,把叶应澜的长发给剪了,剪了是剪了,他惋惜地说:“是你先生让你剪的啊?你先生也太小气了,一定是觉得你太漂亮,所以才让你不要留长发……” “不是!我们是南洋来的机工,来这里运输物资的,路上长发不方便打理,所以想简单点。” “哦哦!”剃头师傅一边给她修剪头发一边说,“我知道了,你们是南洋华侨,来帮我们运输物资……” 剃头师傅话很多,手艺也好,他剪的头发干净利落,上辈子就深得她的心。 头发剪好,叶应澜转头问余嘉鸿:“怎么样?” 能怎么样?跟上辈子一样的发型,一样的人,却和上辈子不太一样,上辈子的叶应澜利落爽朗,这辈子的她,剪了短发依旧带着妩媚,余嘉鸿给了师傅钱,他说:“好看,师傅手艺很好。” “是好看。哎呀!要是太太可以留一张照片……”剃头师傅说。 “不行!”余嘉鸿拉着叶应澜出去,把应澜的照片挂在他们店里,亏他想得出来。 余嘉鹏看着哥嫂,他停顿了一下,脑子里是剪着同样发型的何六,一样的发型,何六身上怎么就没有半点女人的味道? 第175章 车子到何六的私宅门口,余嘉鹏说:“大哥、大嫂,你们去吧!我就不进去了。” “何六还没放弃啊?”余嘉鸿问。 余嘉鹏瞬间脸涨得通红,他有些仓惶,也不正面回答:“我走了。” “那行,你忙去吧!” 余嘉鸿目送堂弟离开,他皱眉:“嘉鹏在搞什么?” “嘉鹏喜欢秀玉,我的感觉,他更像是因为我爷爷和阿公要把我硬塞给他,所以他认为被安排了,不想接受这样的安排而喜欢的秀玉。他在这方面没什么经验,性子又别扭。” 叶应澜仰头看这栋楼,上辈子她受何六邀请来住过一晚,不过后来她们关系再好,她也不愿意在这里过夜。 那一晚这个女人找了几个年轻貌美的男子过来,让她选。 何六跟她说的:“人生得意须尽欢。” “何六在这方面又秉承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想法,你劝劝嘉鹏,他这个性格,只怕到时候,要死要活,闹出事来。”叶应澜贴在他耳边说这么一件事,余嘉鸿脸色陡然变了,“这个女人。” “若是没有她相逼,我哪里会想和你……”叶应澜笑了笑,“以我的心性,就算你我全须全尾回去,我定然也没有冒着满城风雨的勇气嫁给你。跟她相处多了,我多少会受点影响。” “那是你心性坚定,要不然早就被她给带偏了。”余嘉鸿轻笑着跟她说,“不过,她把你往偏的方向带一点,实在是恰到妙处。” 叶应澜顿时知道他是指什么,伸手捏了一把他的腰:“是谁要闹?” “嘉鸿,来了也不进来,在外头打闹?”何六从屋里出来,叶应澜连忙停手。 见何六热情洋溢地迎接余嘉鸿,叶应澜剜了他一眼,这人仗着比自己先有上辈子的记忆,截胡了自己的好友,谢大哥如是,何六姐姐也是如此。 听听这声“嘉鸿”叫得多亲热? “瞧我!太太在呢!一高兴就忘了。”何六立马跟叶应澜解释,“你放心,我对你先生绝对没有非分之想。” 叶应澜不是吃这个醋,她是吃另外一个醋。明明是上辈子的好友,自己还得跟她保持距离,甚至还得假情假意地说:“何小姐,误会了!” “对我来说,有这种误会很正常。我再说一遍,君子不夺人所爱。”何六笑着说。 她还君子呢!叶应澜瞥了一眼余嘉鸿:“我是遗憾,他竟然先我一步,认识了你。”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165节 “啊?”何六很是意外。 “他回来跟我说……”叶应澜跟何六说余嘉鸿说她如何抢了橡胶厂的存粮,“我当时恨不能立马就过来见你。” 不知不觉中何六被叶应澜挽住了胳膊,何六也不知为何,第一次见面余嘉鸿的太太对她这般亲近,自己觉得特别开心,她说:“我第一次听说你把枪抵在陈明远的脑袋上,我也想认识你了。不过,存粮这个事,你家嘉鸿故意设局呢!他就是想把这些粮食给我。” “他啊!就是这样的,我跟你说……”叶应澜眉飞色舞当着余嘉鸿的面数落起来。 何六转头看余嘉鸿:“真奸诈。” 余嘉鸿跟在两人后边进了屋子。 叶应澜立刻献宝似的,拿出带来的礼物,说:“我是听了他的说法,按照我的想象给你挑的礼物,不中意,也不许不喜欢。” “嚯,他奸诈,你这是霸道了。你们可真是一对好夫妻。”何六嘴上这么说,心里没来由地甜滋滋。 上辈子叶应澜曾和她约定,等把日本人赶走了,她们一起共游南洋,她要请何六吃新鲜榴莲,叻沙,看巫人、印人混居的星洲,一起穿娘惹装,奈何自己命丧怒江,听余嘉鸿说,在她死后不久的中条山战役中,何六在炮火中被炸断了右手,师长电令她回后方治疗,她杀红了眼,说:“右手没了,我左手还能打。” 中条山战役是国军败得最惨的一场仗,弹尽粮绝之时刻,眼见突围无望,只有被俘一途,滇人性烈,她追随长官,开枪自戕,以身殉国。 “我们马来亚的榴莲顶顶好吃,只是带不过来,只能给你带榴莲糖。第一次吃,你可能吃不惯。”叶应澜拿出榴莲糖、椰子糖,又拿出豆蔻膏,“豆蔻膏很好用,蚊虫叮咬,还有要是积食不消化,也能用。” 何六看着初次见面的叶应澜,十分亲昵地拿出给她的礼物,甚至还拿了一套娘惹装,那繁复轻薄的绣花上衣,那小巧贴身裙子,还有一颗颗细细密密的珠子绣的拖鞋,亏得她想得出来?这种东西跟自己这么个粗人有什么关系? 面对叶应澜晶亮的眼神,自己竟然有种跃跃欲试的冲动,这个念头真的蠢透了。 叶应澜给何六买娘惹装的时候,就被余嘉鸿说了,她说:“椰子甜,榴莲臭,豆蔻香,还有娇柔美丽的娘惹,我们有过约定的。” “可那是前世了。”余嘉鸿跟她说。 “我本不想跟你结婚,你抱我,我也没拒绝。秀玉不想嫁给嘉鹏,她这辈子潜意识里一直在反抗。兴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上辈子何六再次出滇前送她了一套彝家嫁衣,说:“我阿妈给我准备的,我大约用不上了,希望你能有机会穿上它。” 那时她哭笑不得,她是汉人,就算是再婚也不可能穿彝女的嫁衣,但这是她的祝福,自己抱着她:“我等你回来,穿给你看。” 想到她们曾经的约定,她也想送她一套南洋的娘惹装。可惜上辈子没这个机会。 何六生怕自己粗糙的手摸毛了这套精美的衣裙,她说:“很漂亮,我很喜欢。” 吃饭的时候,何六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下意识地想给叶应澜夹菜,看她吃得欢快,自己也觉得今天的饭菜格外香。 “经过集训之后,你们会分配到哪一段?”何六问他们。 “我们商量过了,应澜会去下关到保山一段做应急修理和救援,我运腊戌到昆明一段。”余嘉鸿说,“下关的站点离开叶家的种植园就两三里路,应澜休息的时候可以去种植园。” “这样最好了,不要去重庆,那里光协调就能让你烦死。” 上来一盘油炸蜂蛹,何六问:“应澜,要不要试试?” 叶应澜还没等她话音落下,筷子早就伸了过去,她上辈子被何六哄着吃过一次之后,以后何六家的厨子做什么虫子,她就吃什么虫子。 “嘉鸿,你不吃吗?”何六问。 余嘉鸿两辈子都没办法对这些虫子下口:“你们吃吧!” “随便他,我们吃。”叶应澜说。 何六越发觉得叶应澜看上去妩媚动人,实际上不拘小节,比余嘉鸿更得她的心。 “听说年前那批军火能运进来,你出力不少。”何六跟余嘉鸿说起那批军火。 “这还是陈先生和钟先生的功劳。我不过是迷惑了日本人而已。” “大家都难。”何六微微叹息。 何六和余嘉鸿细数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一起分析接下去的战局。 “武汉丢了,政府还一分为二,姓汪的还想联合我叔,以为我们云南人都像他一样是软骨头吗?不过我叔不跟,自有人跟着,他的号召力实在太大了,一大堆的军队要倒戈,接下去的日子更难了。” “历朝历代都不乏叛国投机者,还给自己戴上一顶识时务者为俊杰的帽子。南洋的华商也是如此,这次……” 吃过饭再喝茶,到了下午两点多,叶应澜和余嘉鸿才告别何六,两人去昆明城里逛逛,买些吃食,明天带回基地和同仁们分享。 却说夫妇俩一走,何六剥了一颗榴莲糖放在嘴里,这个味道很怪,很冲又有些好吃,她吃着榴莲糖,看着那套娘惹装。 她真不知道叶应澜为什么会给她带这样的衣服做第一次见面的礼物,实在突兀。 说是突兀,她却忍不住想要试试。她回了房间,仔细研究了一会儿,换上了这套衣裙。 这么贴身的衣裙,叶应澜是怎么买得这么合适的? 尺寸合适,不代表她这个人合适穿这么妩媚的衣裙。自己这辈子跟这种漂亮衣服没什么缘分。 何六正要换下这套衣裙,有人来禀报:“六小姐,余先生到了。” “哪个余先生?”何六问。 余嘉鹏出现在门口:“还有其他余先生吗?还问哪个?” 话出口,他愣了一下,何六居然穿上了娘惹装? 这是他妈和嘉柔日常穿的,娘惹装最是适合娇俏可人的小娘惹穿,余嘉鹏做梦都没有想到过,何六这样匪里匪气的女子,也能有娇俏的时刻。 “你先出去,等我换衣服。”何六把余嘉鹏赶出了门。 她换下了衣服,又是一派男装打扮,打开门,请他进去:“找我什么事?” 余嘉鹏在沙发上坐下,沙发上还有她换下的娘惹服,他说:“你要的那批药已经到了,我已经安排人给你送过去了,这是清单。” 物资紧俏,之前余嘉鹏派下面的人和何六下面的人交接,何六的人监守自盗,还污蔑余家这里的人手脚不干净。 余嘉鹏和何六查清楚之后,余嘉鹏每次都让下面的人把点收清单誊抄一份给他,他亲自交给何六,让何六核实。 何六点了一支烟,叼在嘴里,接过清单,看了一眼,问:“今天晚上,你过来?” 余嘉鹏整个人僵了一僵,她把他当成什么了?他说:“不过来!” 何六弹了一下烟灰:“行,我找别人了。” 余嘉鹏脸一下子红了起来,好似怒气无法克制:“何荔凛,没有男人你会死啊?” 何六吞云吐雾,痞笑:“有没有男人我都会死,你不愿意,有的是愿意的。” 看着烟雾中的何六,余嘉鹏知道她就是玩玩自己,他应该掉头就走,偏偏他艰难地开口:“今晚我哥嫂在,我陪他们吃饭,明天他们就回潘家湾了,明晚我过来。” “那就明晚。”何六掐灭了烟。 第176章 天底下有比自己更贱的人吗?余嘉鹏认为大约是没有了。 雍容大方的大家闺秀,他要作掉,如花似玉的小家碧玉,他也放手。 临出来前,阿公千叮咛万嘱咐,云南混乱,盛产大烟,这东西千万不可沾染。另外一样是要约束自己,若是有品貌才情都好的姑娘,不拘门第,都可以娶。不可玩弄女子,更不可始乱终弃。他听了阿公的话,没有玩弄女子,但是被女子玩弄了。明知道不能再继续了,却一次次地妥协。 余嘉鹏回到橡胶厂。 余嘉鸿和叶应澜已经先到了,耀福叔见到余嘉鸿,问了余嘉鸿运机器和老太爷受伤的事,说过这些,耀福吞吞吐吐地说:“嘉鸿少爷,我知道这事可能跟您说,您也没办法,可不说吧!我是看着嘉鹏少爷长大的,我总不能看着嘉鹏少爷……” 余嘉鸿和叶应澜猜到何六可能没放弃,却没想过何六会得手。 “让我想想,我怎么跟他说。” 叶应澜提醒余嘉鸿:“嘉鹏回来了。” “给何六的那批药到了,我去给何六送清单,原本想顺道接你们回来的。”余嘉鹏说。 “嘉鹏,我们去车间走一圈?”余嘉鸿说。 余嘉鹏点头:“好。” “我带了好多调料过来,去做两道家里的菜吧!”叶应澜说。 “好啊!” 余嘉鹏带着堂兄进车间,旧胎去皮的车间里,都是女工,弯腰把轮胎外侧的旧皮去掉,女工背篓里背着孩子,还有三五岁的孩子在车间里跑来跑去。 一个小娃娃冲过来,撞到余嘉鸿身上,一个后坐,摔倒在地上,余嘉鸿连忙把孩子扶起来。 孩子妈冲过来,拎起孩子就要打屁股,孩子“哇哇大哭”余嘉鸿过去阻止:“不要打孩子。” 连年征战,十六七岁的男子都上了战场,自己回去之前,跟嘉鹏和耀福叔建议招聘女工,女工是找到了,但是女工都要带孩子,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开个托儿所吧!把三岁以下的孩子放一起,三岁到六岁的放一起,六岁到十岁要是能凑齐,给孩子们请个先生,教他们识字。”余嘉鸿说道,“就是得把地方选在防空洞边上,到时候躲起来快一点。” “好,我马上让人办下去,最近实在是忙,星洲一般也没这种。” “我知道,我一走,你还要管从星洲运来的物资,辛苦了。”余嘉鸿借着这个机会说,“嘉鹏,何六还缠着你吗?” “哥,我是成年人了,这事我的私事,我无可奉告。”余嘉鹏只想回避。 走出车间到僻静处,余嘉鸿说:“我不是想要管你的私事,何六是一个可以做朋友的人,为了这个国家的明天,她没打算自己有明天,所以……不要把感情放在她身上,她值得,但是……” “我知道了。”余嘉鹏不知道是想阻止堂兄再说下去,还是说希望自己这回能听进去,他告诉自己要不明晚不要去了。 他都已经这么说了,余嘉鸿也不好再说什么。在这件事上,他也没有作为大哥训弟弟的底气。他们是堂兄弟,虽然是嘉鹏自己有错在先,但是自己干了什么事,自己也该有个数。 两人在工厂里转了一圈,刚好开饭了,余嘉鹏还没进门就说:“好香啊!” 余嘉鸿看了一眼:“做了柠檬炒鸡啊?还有咖喱什菜。” “我没二婶那个手艺。而且这里也没有椰浆,风味总归是差了很多。嘉鹏凑合着吃。”叶应澜说道。 “今天我要咖喱汁拌饭。”余嘉鹏坐下,他夹了一筷什菜里的油豆腐,吃进嘴里。 叶应澜问:“怎么样?” “可以啊!味道已经很浓郁了,就是少了一点点椰浆丝滑和清甜。那不是没有吗?一转眼,没得吃娘惹菜快一年了。”余嘉鹏又吃了一块柠檬鸡,“这个也好吃的。” 耀福叔吃了一口说:“大少奶奶还会娘惹菜啊?” 他说出口,才觉得不妥。大少奶奶会做娘惹菜,应该是为了嫁给嘉鹏做的准备,毕竟二太太是娘惹。 “在车行里跟秀玉和云姨学的,她们婆媳俩手艺特别好,刚开始我还有些不习惯,总觉得娘惹菜里香料太多,吃着吃着就喜欢上了。我这次回来生怕没得吃,让秀玉和云姨给我准备了一大堆的调料,好几样香料我还带了种子过来,打算种在下关的种植园里,也能解解馋。”叶应澜笑着解释。 叶应澜这么回答,化解了耀福叔的尴尬,也让余嘉鹏心里宽松了一些,余嘉鹏问:“大嫂为什么要去下关,不能来昆明吗?这样我就能常吃到家乡味道了。” “你让兴裕行的叶老板天天给你做菜?”余嘉鸿弹了一下余嘉鹏的脑袋。 余嘉鹏笑:“哥哥好不是真的好,嫂嫂好才是真的好。” 余嘉鸿把最后一块鸡留给余嘉鹏:“给你了,太可怜了,想吃块鸡都没有。”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166节 “我还想吃咖喱蟹,还想吃烤方鱼。”余嘉鹏念叨着,海岛上长大的孩子,一年没得吃海鲜,想得慌。 “这个你就少想想了。”余嘉鸿说道。 余嘉鹏去添了一勺饭,把碗里剩下的咖喱汁倒在饭上,吃了个精光。 吃过饭,夫妻俩和余嘉鹏一起上楼,三个人去余嘉鹏的办公室喝茶。 余嘉鹏在昆明,又是经营橡胶厂,场面上来来往往,知道的事情自然多。 “按理说现在汪某人叛逃出了国,又联络了各地的军阀,在日本人的扶持下组建新政府,重庆应该全力对付汪某人才是,这才是抗日之大敌,他们还在想着要对付陕北,也对云南这里猜忌。”余嘉鹏喝了一口茶,“你让我给陕北的两批药,差点又被他们给截留了。” “没办法,重庆也是军阀思维。”余嘉鸿说道。 余嘉鹏喝了一口茶:“按理说在重庆做生意,那是陪都,应该是最方便的。可时不时有人来打你的主意,本来就送了干股出去,还要安排人来,所以生产日用品的生产线,原本打算放在重庆,现在都被我留在昆明,刚好你要来,我想着跟你商量。” 橡胶除了可以做轮胎,还能生产日用品,比如胶鞋、鞋底、松紧带等等产品,尤其是像松紧带这些东西,看上去小,但是战场上用于止血,所以来了之后,余嘉鹏就拍电报回去要追加机器做这些日用品。 “你怎么个想法?”余嘉鸿问。 “我盘算过了,我想让耀福叔回星洲一趟,从厂里再调几台机器出来,再请谢老板帮帮忙,加上这些机器再凑一家工厂。” “开在哪里?” “宝鸡,十里铺。”余嘉鹏说,“两家工厂,你和耀福叔帮我开下来,我也有经验了,我不在昆明,也有好处。” 在昆明,余嘉鹏知道以自己贱骨头,很难跟何六彻底断了。去了宝鸡,最终就像自己对秀玉,对叶应澜,时间会冲淡一切。 “你连厂都想开到西北了?橡胶片还要运这么长的路进去,成本会高很多。”余嘉鸿看着堂弟。 余嘉鹏迎着哥哥的目光:“如果想赚钱,为什么不把厂开香港?开上海?进出也自由,还能销往世界各地。十里铺有申新面粉和纺织厂,是重庆允许西迁落脚地,有申新在,交通运输上畅通,位置又比较有优势,可以支持陕北。我们假设抗战赢了,日本人走了,重庆政府和实际控制三个省的……” 余嘉鸿听着堂弟说军阀势力,他问:“你认为我们应该支持陕北。” “你让我转交药品,接触过几次,因为有这个想法,所以我也走了一趟十里铺,没敢往里去,但是也见了一些人,已经在这里放了两家工厂,那里放一家也未尝不可,不是吗?” 余嘉鸿给堂弟和叶应澜倒了茶,他拿起茶杯:“只要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都会有这样的想法。就按照你说的办!” “嗯!”余嘉鹏露出笑容。 “喝了这口茶,回去睡吧!” “好。” 叶应澜和余嘉鸿回到房间,两人洗了澡,船上他们还是一间房,换了火车,他们就跟大家一起,一路坐火车过来,到了潘家湾,人家好不容易弄了两间的女宿舍,跟男宿舍分开,总不能还要一间他们夫妻的宿舍吧?叶应澜就跟着小梅一间房。 叶应澜去下关到保山段,当然是从大局出发,那里有一段上下山的路海拔落差要七八百米,车子在那一段抛锚的比较多,自己熟悉路况,技术也好。她也有私心,就是可以住自家的种植园,余嘉鸿经过的时候,他们夫妻还能在一起。否则在修理厂,那么多同仁老婆都不在身边,他们也不好意思在一起。 半个月没有在一起,余嘉鸿抱着叶应澜,叶应澜额头发都湿了,埋怨他:“这才半个月,你就这样,接下去你来回跑,我看你怎么办?” “就是接下去要吃不到了,我才要一次吃个够。”余嘉鸿亲着她的眉眼,“再来一回。” 他们来了一回,再来一回,可苦了隔壁的余嘉鹏,两个房间的床头就隔了一道墙,他本靠在床上,正反复告诉自己,不能再跟何六纠缠了,可隔壁两人纠缠成这样,他哪里还能静得下来,满脑子都是何六放肆的景象,自己就是贱骨头。 余嘉鹏起床穿了衣衫,拉开了门,下楼去,上了车…… 第177章 叶应澜拉开房门,她看了一眼隔壁,隔壁房间房门紧闭,阳台下车子已经不见了,她回头问余嘉鸿:“昨天晚上我听见汽车声,真的是嘉鹏出去了?” “他都这个岁数了,不去管他了,下楼吃早饭。” 两人下楼,耀福叔正在吃早饭,两人打了早饭端过去,跟耀福叔招呼了一声。 耀福叔一开口就叹气:“门房跟我说了,昨晚嘉鹏少爷,快十一点了开车出门去,到现在都没回来。出来的时候,老太爷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一定要看着少爷,少爷要是惹出什么事来,我有什么面目回去见老太爷?” “耀福叔,嘉鹏说打算去十里铺开一家橡胶厂。” “他说过,但是十里铺在宝鸡,现在已经有重庆和昆明两家厂了,要是再开一家……” “这一家可以开,而且新开一家厂,要花多少精力下去,您也是知道的。他昨天跟我说,他打算一个人去宝鸡,可见他心里也是明白的,你再劝他也是多余。”余嘉鸿掰开馒头说:“我们要做的是,竭尽全力支持他,让他尽快过去。一来路程离得远了,二来忙起来了,就没时间想这些了。” “大少爷说得是。” 叶应澜和余嘉鸿吃过早饭,提了给乔老先生买的礼物,正要上车,碰到余嘉鹏从车上下来。 橡胶厂常日班的时间是八点,现在七点五十二,他倒是准时。 “大哥、大嫂,要出去了?”余嘉鹏问他们,眼神闪躲,明显心虚。 “嗯,去乔老先生那里。我跟他合作那么久,他刚好在昆明,来了总要去拜访一下。”叶应澜说着,看了一眼余嘉鸿,“我先上车了。” 余嘉鸿点头,叶应澜上车,余嘉鸿看着弟弟,昨天就发现他面有疲色,今天更甚了,他说:“嘉鹏,去睡一觉,好好休息。” “哥,我……” “你心里有数的,别逼自己太紧,注意身体。”余嘉鸿勾住他的背,“别上班了,精神不好,你也做不好事,补一觉,我们去乔老先生那里吃饭,刚好可以托他问一下十里铺的厂房地皮,下午回来,咱俩商量一下去十里铺开厂,那些已经有了,最紧急的要哪些?尽快让你过去。” 余嘉鹏点头:“好。” 这些日子余嘉鹏总觉得自己就是那个不长进的败家子,耀福叔这个忠仆,天天忠言逆耳,他也不想,就是控制不住。 堂兄的话,让他心头宽了一宽,他说:“我上去了。” 余嘉鸿上了车,叶应澜开车出门,叶应澜说:“你劝他了?” “劝他注意休息。这种事情,别人又帮不了。有的人一辈子都走不出来,多说了整个人都压抑,没必要。”余嘉鸿无奈一笑。 叶应澜开车去乔公馆,她车还没停稳,乔启明的兄长乔启晖已经帮她拉开了车门,叶应澜下车叫一声:“乔叔叔。” “我爸爸一大早就等着了。”乔启晖伸手请他们进去,乔老先生夫妇迎出了门。 叶应澜和余嘉鸿送上了礼物:“乔爷爷、乔奶奶,一点心意。” “太客气了。快进屋。” 进了屋,叶应澜看见里面坐着一位西装男子和一位旗袍美人。 乔老先生介绍说:“这位是调查统计局的陆先生和张小姐。” 调查统计局?叶应澜的脑子一下子没有转过弯来,这个男子伸手:“多谢余先生和余太太识破日本特务山口夏子。” 叶应澜总算是明白了,这个调查统计局前面要加军事委员会,简称军统。 乔老先生伸手:“一起去后花园喝茶。” 叶应澜到后花园,坐下喝茶,余嘉鸿问:“陆先生,我听说山口夏子的餐馆关了,不知道她是生是死?” “她被送去做慰安妇了。” 叶应澜微微一愣:“啊?” “这次的情报有误,日本扑了一个空不算,还在英国面前丢了面子,军火送进国内,他们又完全没有发现,这条线从上到下全都换人,她被送到海南岛。”陆先生说道。 若说叶永昌这些女人中,哪个对叶永昌最是真心?恐怕山口夏子排第二就没人排第一。 她爱她的母国,但是她也接受中国的传统教育,她要为叶永昌守寡,恐怕不是嘴上说说,不成想最后竟然落得如此下场。 真不知道她爱那个把她推入痛苦深渊的母国什么?从送她去南洋做妓女,到最后把她抛进军营做慰安妇。 “乔爷爷,我昨天去见了何六小姐,她希望我们新追加的投资放在昆明。我原本是打算把这些设备放重庆的,现在看来……”余嘉鸿欲言又止,“远一点,也安全一点,您看您这里能不能帮我安排一下宝鸡十里铺?我跟我堂弟商量让他去十里铺。” 乔老先生一直认为余嘉鸿智近于妖,他怎么能在这两人面前说他们余家要去十里铺开厂,国共合作是不假,沿着长江迁到重庆的那些厂,重庆吃不下那么多,迁往十里铺也是上头给的建议,但是上头也把迁往十里铺的厂子重点关照了。就怕陕北那里渗透,鼓动。 “除非是没办法,我不建议……” “余先生,是令弟亲自去十里铺吗?”陆先生打断了乔老先生的话。 余嘉鸿略带苦笑:“是,我一定要让他去。” 这位陆先生笑了一下,他说:“这是个好办法。” 说着他转头跟乔老先生说:“我来替余先生安排吧!” “多谢陆先生。”余嘉鸿如释重负地道谢。 “不过,说服令弟可能有些难,据我所知……”陆先生话说半句,就停下了。 “祖父所托,余家有家规,这事行也得行,不行也得行。”余嘉鸿说道,“陆先生拜托了。” “好说,好说。”陆先生说道,他看向身边那位小姐说,“余先生、余太太,日军已经攻下了海南岛,广西恐怕也危险了,到时候滇缅公路要承担绝大部分的运输任务,滇缅公路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若是,有什么发现还请联络我们,余太太这里可以和凌小姐接触。两位也不要有其他想法,我们并非在两位身边安插人。” 叶应澜笑:“哪里?我们过来的路上也在想这个,毕竟我们在河内遇见山口夏子,他们甚至能在我们房间放置监听设备。若是能有你们的帮助,我们也能安心些。” 凌小姐伸手:“余太太,以后请多帮忙。” “应该的。” 叶应澜和余嘉鸿在乔家吃了这顿饭,两人回到车上,叶应澜和余嘉鸿两两相望,叶应澜开了一段路,脚一踩,车子突然熄火,她拿出随车工具,打开车子的引擎盖,修起了车来。 余嘉鸿和她一起上下看,叶应澜摇头,监听设备起码有饼干盒大小,还要接通电源,汽车的电路就那么一点,要支持监听设备,能装的地方有限。 叶应澜跟余嘉鸿说:“你上去试试。” 余嘉鸿装模作样地发动了汽车,叶应澜给他比了一个可以的手势,余嘉鸿熄火,叶应澜擦了擦手,盖上引擎盖,上了车。 “重庆不希望我们跟这里关系太密切?”叶应澜问。 “他们要考虑以后,如果嘉鹏跟何六真在一起了,以阿公在南洋华商中的声望,如果全力支持云南这里。你说会怎么样?我们跟这里是纯利益合作,他们能接受,但是如果有了其他关系,他们岂能容忍?”余嘉鸿说。 “所以,刚好借着这个机会,你索性在他们面前说出,要去十里铺建厂,他们认为我们是要把嘉鹏送过去?”叶应澜笑,“一举两得了。” “上辈子,陈先生率慰问团回国,看到我们那个惨样,看到重庆政府奢靡浪费很是心痛,后来他访问延安之后,说了‘余观感之余,衷心无限兴奋,梦寐神驰,为我大中华民族庆祝也。’的话,后来也确实是延安打败了重庆,最终解放了全中国,甚至在朝鲜战场跟的联合国军大干一场,这样的毅力和勇气让人钦佩,让世界知道了中国人不是软弱可欺。可惜,西方对这个重获新生的中国围堵,我也未能再踏入中华母土。”余嘉鸿遗憾万分。 “不用遗憾,上辈子秀玉为你实现了这个愿望,中美建交之后,外界环境对中国好了很多,国门一开,秀玉就回了国内,书里说,国内那时候还一穷二白,经过了十几年的混乱,造船厂还是五十年代苏联人给他们留下的那一套东西。兴泰的股东认为中国不可能造出符合国际标准的船。她顶住压力给国内连下了五艘轮船订单,聘请专家,把日本造船和美国标准一条一条跟国内的造船厂吃透,她为此常年住在上海,守着第一条船下水。书里,从她的视角说,不过改革开放二十多年,中国人勤奋聪明,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听叶应澜讲她梦中的内容,余嘉鸿笑:“能有这么一天,上辈子我们死了也值得。” “这辈子我们可不能死。”车子进了橡胶厂,叶应澜看着余嘉鸿,“这辈子我们要长命百岁,亲眼见证母国腾飞,那一定很幸福。” “一定。” 第178章 听说军统的人都知道自己和何六搅合在一起,余嘉鹏真是滋味万千。 “这样也好,在他们眼里,是我们余家拎得清。”余嘉鸿说,“我们尽快把事情安排下去。” “好。”余嘉鹏苦笑,自己患得患失,何六心里恐怕是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167节 弟兄俩和朱耀福一起整理了清单,所幸缺的都不是德国产的,欧洲那么乱,德意日又结盟了,现在要德国产的机器已经很麻烦了。朱耀福拍了电报,让谢德元不管是生产了带过来,还是带了材料过来生产都可以。 夫妻俩在橡胶厂吃了晚饭,余嘉鹏送他们俩回潘家湾基地。 两人进基地,往宿舍区去,听见吵吵嚷嚷的声音,连忙走过去,听见小梅在高声叫:“断电没问题,我就要个煤油灯总行了吧?你要是真没有,今天就算了,你说一句明天,跟上头说去,给每个房间配一个,南洋的机工不是就来一批接下去还会来人,他们都能用的上的呀!” 上辈子叶应澜不是第一批过来,就是第二三批过来,照样状况百出。 小梅在车行里实际上是半个管事,鸡零狗碎的东西都是她在采买,她操心,在她看来这些都是最最简单的事。 “能不能给你们南洋汇报一下,别再派女人过来?还没摸上方向盘呢!要这个要那个,到底是来帮忙的还是来添乱的?我们这里就是你想要什么就没什么,要是受不了,趁早回去,一点都不知道顾全大局。”这个男子说话很冲。 “你去提啊!让南洋不要派事多的女人来。”小梅一点都不让,“国内四万万人,凑不齐全司机和修理工,只能求助海外华侨,我们南洋华侨就几百万人,我们也很难凑啊!我们只要报名,能摸方向盘的全要。我们知道我们是来帮忙的,可我们要什么了?不就是要做饭的干柴,停电之后的洋油灯,晾衣服用的竹竿或者晾衣绳。这叫添乱?” “好了,好了!小姑娘,我带了一盒蜡烛,我给你拿两支过来。”一位大哥过去劝小梅。 那个男人听见了说:“有了啊!那就行了。” 小梅摇头:“大哥,你的蜡烛先放一下,这是他的责任我让他给我解决” “你胡搅蛮缠!”那个男人火气很大。 “物资是真匮乏,还是你没用心?碗有吧?菜籽油有吧?稻草有吧?一个屋子给一个简易油灯,不都解决了?问一句就是没东西,说我们女人事多,实际上就是你不上心,所以一件又件小事都做不好。”小梅这个丫头牙尖嘴利。 “那你去告诉我上峰啊!让我丢了这个差使好了。知道的,是请了南洋的司机回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从南洋请了祖宗回来。”这人说话还翻白眼。 “不是,你这人怎么这样?我们小梅姑娘要的东西……”郑安顺帮小梅说话。 叶应澜摆手制止郑安顺说下去,她走到这个人面前:“姓名、职务。” 这人一脸无畏地报了名字。 叶应澜微笑点头:“好的,我知道了。” 叶应澜把手里的东西给了小梅:“好在外头有月光,你给大家分一下,坐在一起聊一会儿天,我去去就来。” 小梅接过东西,叶应澜转身离开,余嘉鸿转身跟着叶应澜一起走,那人跟了过来。 余嘉鸿低声问她:“你打算杀鸡用牛刀?” “为什么不用?等着饿死、冻死、病死吗?”叶应澜说。 上辈子他们过来,国内确实物资匮乏是一回事,但是从上到下连南洋指定给他们的物资都要层层盘剥又是另外一回事。 就他们这种,家境极好的,家里一直汇钱过来的人,尚且忍饥挨饿,缺衣少穿,不要说那些改名换姓,家人都不知道他去哪里的同仁,三十法币一个月,在物价飞涨的情况下,根本没办法生存。 被炮火炸死,开车滚下山崖,也算是为国捐躯了,可缺衣少食,这样死未免太委屈了。 余嘉鸿跟她说,自从日本人入侵南洋,大家跟家里联络断了,侨汇进不来了,同仁们到后面要饭的,流落街头,饿死的,冻死的,横死的不少,要不然三千多人,最后怎么只有四百多人回国? 叶应澜走到办公室的时候,电已经来了,那人见她来真的,说:“电不是来了吗?” “这不是电的问题,你出去。”说完,叶应澜把门关上,打电话给今天刚刚认识的那位凌小姐。 “凌小姐,干柴没准备,绳子没有都情有可原,但是在这个时间点,昆明供电肯定不会正常,说没有煤油灯?您觉得是什么原因?煤油是紧俏物资,但是潘家湾基地,一个房间六张床铺,用一盏煤油灯,应该还是能配上的吧?” 对过的凌小姐十分利落:“余太太,二十分我就到。” “好的,谢谢!” “不能寒了南洋华侨的心。”凌小姐说道。 “我等您。” 叶应澜挂断电话,转头跟余嘉鸿说:“她马上就到。” 他俩出门,这人立马进了办公室,给他的长官打电话,抱怨这群南洋人真难搞。 叶应澜和余嘉鸿一起回宿舍区,小梅刚刚把她昨天买的冠生园的鱼皮花生和奶糖分给大家。 这家上海的老牌食品厂,辗转而来,在昆明落脚,叶应澜昨日排了半个小时才买到的。 同仁探头出来跟她道谢,叶应澜拿了几粒花生吃着,小梅过来问她:“大小姐,你去告状了?有用吗?我听说他是西南运输处的……” 现在进中国的通道就那么点,全部归入西南运输处,西运处是肥缺中的肥缺,他们当中既有像陈先生和钟先生那样,为了物资进来连命都不要的人,也有趴在这条路上吸血的人。 前线的将士手里子弹都不够,数着用,他们这群南洋司机用命在运,重庆的上层人士还用有限的运力,西洋时装、咖啡巧克力雪茄。 “不用大惊小怪,在船上的时候就跟你们说过了。等下看戏!”叶应澜吃了一颗鱼皮花生,酥脆咸香,味道真不错。 余嘉鸿问:“好吃吗?” 叶应澜拿了一颗塞他嘴里,自己不会拿? 凌小姐还没来,潘家湾负责接待的人倒是来了。 “余先生、余太太,实在抱歉,煤油灯不是没想到,实在是物资紧张,要从军需处……”这位过来解释,“我们一定想办法尽快买过来,这几天大家多担待……” 这些话叶应澜上辈子听了很多遍,他们这群人永远有各种借口,反正就一个拖字诀,拖一次,拖两次,拖到你不指望了,这些东西就归他们了。 外头军靴叩击地面,白天穿旗袍的凌小姐,这会儿穿的是一身军装,她问:“谁是杜连?” 两人转头过去,这位负责接待的老兄,一眼认出来:“凌小姐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 凌小姐声音强硬,再问一句:“谁是杜连?” 跟小梅吵架的那个男子说:“我就是,不知有何指教?” 凌小姐拔出枪松开保险,只听得一声枪响,这人额头多了一个血窟窿,倒在了地上,从未见过这种场面的小梅吓得手里的鱼皮花生落在了地上。 大多数人,纵然比小梅好一些,也好不到哪里去。 现场大约也就余嘉鸿和叶应澜,还有黄少呈脸色如常。 潘家湾负责接待的这位,额头冒出了黄豆大小的汗珠。 凌小姐看了一眼地上的人,收了枪,对他说:“刘先生,南洋华侨放弃海外的太平日子,归国运送物资,情操高尚,他们所要求的不过是最基本的物资保障,并不过分。我已经致电西运处,西运处的回答说是一切物资都已经调配到位。你的下属还这样说,会寒了归国华侨们的心,我帮你处决了。希望你能做好接待工作。” “是!是!”这位连连应声。 凌小姐走到叶应澜面前:“余太太,您对这个答复可满意?” “凌小姐,谢谢!” “那我走了。”凌小姐转身离开。 凌小姐离开,地上的死人还躺在那里。 余嘉鸿跟刘先生说:“刘先生,你把人带走。明天把上头派发给我们的物资,全部下发。” “好的,好的!”这位用的手帕擦额头。 “不早了,我们进房间了。”叶应澜拉着小梅进房间,范阿花她们也跟着进来。 小梅吓得脸发白不说,手还在发抖,叶应澜叫:“小梅,小梅!” “小姐!”小梅抱住了叶应澜,“太吓人了。” 叶应澜抱住她,拍着她的背:“不怕,不怕了。你这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形,以后见过多了就不怕了。” 小梅一听,她松开叶应澜,她小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问:“小姐,什么叫见多了就不怕了?” “这是在打仗的国内,我们在战略要道上送物资,你说多危险?” 小梅吓得牙齿打颤,叶应澜揉着她的脸:“来了就要尽快适应。” 信誓旦旦说死都不怕的人,真的见到有人一枪毙命,腿都软了。这还是跟她吵架的人,自己第一次面对的,就是朝夕相处的伙伴,连车带人掉下悬崖。他们找到了伙伴的尸体,她看了一眼,好几个夜里,她脑子里都是那个血肉模糊的伙伴。 这些是小梅他们必须学会面对的,今天是开始…… 第179章 叶应澜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过于冷血?这一条人命引发了一连串的反应,对他们来说有很大的好处。 军统的人为了替南洋华侨索要物资处决了西运处的人,惊动了上层。 第二天,该下发的物资全部下发,而且潘家湾主事人员撤换。 进行了短期的军事训练和业务规则培训后,他们奔赴各自岗位,叶应澜和张叔分别带了兴裕行两队修理工去下关和保山,王先生则是去了腊戌。 从叶应澜被接到星洲,爷爷就给她找了小梅,比她还小一岁的小梅,说是丫头,实际上跟妹妹没什么差别。 小丫头眼泪汪汪,想要跟她去下关,叶应澜嘱咐她:“哪有出来支援还要人伺候的?就像我出来,也不会跟着你姑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要做,你跟着姑爷和安顺一队,听你姑爷的,他有经验,开车千万千万小心,身边艾条常点燃,发烧了里面吃金鸡纳霜,疟疾很可怕,知道吗?” 这辈子他们从一开始就在准备,何六曾经问余嘉鸿要他库存的金鸡纳霜,余嘉鸿无论如何都不肯再给,他们能采购到一定帮忙采购,但是个人的能力有限。 他们走昆明到缅北,是出了名的瘴疠之地,上辈子也是他们这些华侨司机打先锋开路,芒市、遮放那里疟疾肆虐的时候,刚开始药都不够,每天七八个同仁倒下。 余嘉鸿上辈子来的时候三千两百人,而最后拿到证书和奖金的不过千余人,牺牲、病故、失散者占了大半。 他们得先保证南洋的同仁的优先使用。 叶应澜送走余嘉鸿,送走小梅,她带着二十来个修理厂的兄弟,来到大理下关。 下关这个站点所处的位置很好,毕竟这里曾经是大理国的都城。 叶应澜下车就见一位戴眼镜的中年男子带着人站在下关站门口,叶应澜往前:“马先生好。” “余太太,鄙人姓朱。”这位微笑着说。 “马先生今天有事?”叶应澜问,难道说她为了一盏洋油灯告状,导致西运处的一个人被杀,西运处的人要给自己下马威?不至于吧?余家为西运处尽心尽力,甚至冒着兴泰覆灭的危险,为他们引开日本人的注意力,如果因为自己说了一句实话而记恨?这个心量也未免太过于狭窄了。 “陈主任听闻你们过来就遭遇物资克扣,他深表歉意,然当前情况,想来余太太也知道,别说是面面俱到,西运处实际上就像一张破渔网,到处都是破洞,却还指着它能抓鱼。我跟在陈主任身边十来年,之前一直主持军火国内段的运输。陈主任临时将我换到下关来,让我来配合余太太的工作。” 自己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她笑:“陈主任有心了,战乱中有人浑水摸鱼也是正常,我们都能理解。” “小余先生堪比弦高,余家爱国之心赤诚一片。贤伉俪带队归来,却遇到此等事,陈主任心中愧疚。陈主任说,余太太经营车行,采买捐赠车辆之外,还卖旧车给国内,是汽车修理方面的行家,原本安排余太太做紧急救援,陈先生认为是大材小用了,所以他调我这个懂运输不懂修理的人,来配合您做事,让您这个行家干行家的事。” “这……如何使得?”叶应澜说,当时建议自己来做道路救援和现场修理,是考虑到这里盘根错节的关系。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刚来不可能要来管人家一个修理厂。现在陈先生直接把这个修理厂交到她手里。 “你跟我看了修理厂就知道了,陈主任说,这是要让您能者多劳。”朱先生说,“我先带你们去宿舍。” 大家伙的住宿地方跟司机休息处是混合的,只是修理工常驻,所以有固定的房间。 看完大家的宿舍,朱先生说“余太太,你的房间也准备好了,你跟我来。” “朱先生,不要麻烦了,我还是住垦殖公司。”叶应澜说道,“离开这里不过两三里地,很方便。” “现在人员紧张,万一余太太要是忙到晚上,也能有个休息的地方。”朱先生拿出钥匙推开了一间房门,“这间房挺大的,我让人一分为二,外间做你的办公室,里间就放了一张床,简陋是简陋了些,不过好歹万一要是忙碌晚了,哪怕就短短两里路,到底是乱世,有人护着也说不准。你说呢?” “想得也太周到了,多谢了!”叶应澜也想过太晚就索性在修理厂等天亮。 “应该的。”朱先生将钥匙递给叶应澜,“我们下去吧!修理厂缺的东西太多,只能厚着脸皮等您想办法补齐了。”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168节 上辈子也是样样都缺,哪怕自己带队出来,也没有受重视,刚开始都没自己说话的份。 “我一定尽力。”叶应澜说。 朱先生带着她下楼和这次过来的修理工一起汇合。 他们先熟悉了下关站的布局,再去修理厂,哪怕是做好了准备?还是有人脱口而出:“大小姐,这是要什么没什么啊!” 叶应澜回他:“你不能跟咱们自己的修理厂比,我们的修理厂别说在马来亚,就是在整个南洋都是头一份的,这里的条件肯定不如我们那里。” 一位正在换轮胎的修理工听见他们说话,抬头:“战场上,当兵的子弹都是数着发,打一颗少一颗。别说咱们修车了,我先说一句,来这里比不得你们南洋,一个螺丝都得省着用。不能浪费了。” 他说得没错,在很多时候,他们这群修理工就是巧妇要为无米之炊,叶应澜对这位笑了一下:“大哥,多谢提醒。” 叶应澜跟朱先生说:“朱先生,我们一起看一下要添哪些设备和材料。” “老宋,你一起来。” “我只会修车,这种事情就别叫我了。”这位说道。 “你是站里的老师傅,一起来。”朱先生还在劝。 叶应澜笑着说:“我们星洲修理厂也有这样的能人,一门心思修车,其他事情一概不管。修车的本事我未必强,但是一家工厂要多少设备,我却是心里有数的,让宋师傅忙。” “看我,看我。”朱先生说,“听余太太的。” 这位宋师傅抬头看了他们一眼,继续修车。 叶应澜看向朱先生:“朱先生当前情况紧急,我也就不推辞了,下关修理厂我就做主了?” “自然,我也听您调遣。” 叶应澜点了两个修理工的名,也请了下关站原有的人,一起进楼上会议室。 她去包里拿了清单按照一家修理厂的配置,进行核对,设备、工具和备品备件清单。 其实情况比她想得要好,她手写了一份清单,签了自己的名字,递给身边的兄弟:“李哥,你带人,去种植园仓库提清单上的东西来。” “好。”这位兄弟站起来,“大小姐,我去了。” 朱先生以为她核对清单之后,再从星洲运进来,可没想过种植园仓库有现成的,他愣在那里。 “从这条公路修建开始,我已经在准备了。这批设备材料过来的时候,广州还没沦陷,滇越铁路运力也没现在这么紧张。”叶应澜说。 “啊?竟然那么早?” “是啊!但不是给咱们这里备的,是给我们出口进来的汽车维修用的。”理由叶应澜早就想好了,“没成想现在刚好用上了。” “幸好,幸好。” “再发个电话给保山站,让他们和张寿康一起核对出清单给我,我签字了让他们去种植园提。”叶应澜说。 朱先生大喜:“好,我马上去发电报。” 简单用过午餐,叶应澜开始对原有的人员进行摸底,对工位进行核对,老师傅不多,大多是学徒,叶应澜倒也不希望老师傅多,老师傅多了,想法就多,要是在星洲可以慢慢收拾,在这里她哪有时间跟他们斗智斗勇? 那位宋师傅算是他们当中最厉害的一个,叶应澜不动他的岗位。 把人员安排好了,种植园的车子也就到了 叶应澜让人先点收入库。 种植园的车跑了整整五次,有人看着车上卸下来的机器,看着一整箱的工具,备品备件,眼睛都直了,说:“还是南洋来的财大气粗啊!” “什么南洋财大气粗?我们的长辈过番下南洋,进种植园,去矿山做苦力。知道什么叫猪仔吗?我们长辈都是当成猪一样被卖过去的。捐过来的钱,也都是咱们的血汗钱。” “就是,在马来亚生活也不容易……” 叶应澜跟朱先生说:“朱先生,按照这里的规矩入账。” “我来了之后,看下来,谁派单,谁签单,最后谁登录,看上去很混乱。这两天我正在想怎么整改,我们等下商量个章程出来。” “朱先生一直做运输的,出入账比我熟,我听您的。”叶应澜跟他说,陈主任都送亲信过来配合她了,她自然要拿出诚意来。 “这几车物件,你给我一张价格单,我向上申请费用。”朱先生说,“我知道你们拿了很多钱出来,也做好准备把这些物件给站里了。一码归一码,我们除了西运处的车子,也承担了路上往来商用车的维修。该算明白的,还是得算明白。” 难得朱先生如此清楚,叶应澜点头:“好,当成是站里赊购入库,先用着。” “好。” 第180章 叶应澜昨夜和同仁出了一趟救援,回到下关站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就在办公室睡了一晚。 今天倒是按部就班,没出什么乱子,到了下午四点多,她洗了手:“今天钱叔从巴达维亚回来,我回种植园了。” “等你明天带好吃的过来。”一个正在修车的兄弟说。 叶应澜停下脚步:“好。” 才短短一个多月,除了和自己一起过来的同事,当地的工人也大多喜欢上了这个温柔又慷慨的余太太。 最主要是慷慨,如今打仗物资紧张,叶家是做百货公司,余家做货运,当地排队都买不到的东西,问她一声,兴许就有了。 而且,她时不时地会拿些零食过来,当地的这些工人哪里舍得自己吃,都是拿回去让孩子们高兴高兴。 也有对此不在乎的,宋师傅就是这样油盐不进,他就干好自己的事,你们欢呼,你们发愁,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他也不吃这些甜食,听说他就独身一人,有人说他老婆早死了,留下一个儿子去年死在战乱中。 出门时刚好撞上他,她招呼了一声:“宋师傅,我今天早点走了,有什么疑难的,您帮忙看一下。” 他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叶应澜上车,开车回种植园,叶家回国开农垦公司,应该说是一个非常正确的决定。 糖业一直是南洋最赚钱的行业之一,南洋巨富在糖业上崛起的不在少数。叶家在所有人的心里是鸿安百货和酒店,实际上糖业生意也占了叶家半数生意份额。 余嘉鸿牵线搭桥让叶家和何六一起开垦殖公司,在下关和保山开了两个种植园和制糖厂。 半年前,决定合作之初,正值三十七年战争爆发之后,白糖经历暴涨缓慢涨再见顶之后的价格回落,叶老太爷不仅把叶家库存的白糖尽数运往国内,还趁着价格较w.l低,收了不少,也运了过来存储在两家公司的仓库里。 种植园还在垦荒,糖厂还在建,但是白糖已经开始卖了,尤其是越南的通道也越来越紧张,物资进来更加困难之后,别说是国门之外和国门之内了,就是沦陷区和国统区,价格都是天差地别。 白糖卖出去赚的钱,不仅收回了垦殖公司的投资,还有了盈余。 开垦出来的山谷里,甘蔗已经长到半人高,一片葱茏,大理这里的甘蔗种植条件不如保山,保山那里的甘蔗种植区域,有这里的四倍大。 叶应澜开车进去,糖厂为了避开轰炸,建在山谷中,叶应澜把车子停在办公楼门前,刚要下车听见一个欢呼雀跃的声音:“应澜姐!” 看见小天,叶应澜脾气上来:“你怎么来了?” 小家伙笑得开心:“爸爸和劳拉阿姨同意的。” “他改了年龄和姓名去报名,幸亏修理厂的人看见了,告诉了你吴叔。”种植园的管事钱劲松没好气地过来,“你吴叔怕他再去胡来,索性让我带他过来,好歹在下关,有你我看着,他也能放心些。” “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好好在修理厂跟着霍师傅学本事,你早晚要继承修理厂的,你手里又没本事,来这里能做什么?”叶应澜说他。 这小子嬉皮笑脸:“姐,我爸都放心,你怎么就不放心?” 现在还能怎么办?总不能再塞回去?他像只猴似的,半路逃了怎么办? “乖乖地跟在我身边,不许调皮捣蛋,好好学,知道吗?” 自己有多无奈,吴叔就有多无奈。 “知道了,知道了!”小天推着叶应澜的背,“我们在等你吃晚饭。” 真受不了这个小子。 三人进了后面的楼,进餐厅坐下,知道她不高兴,小家伙给她端茶倒水,叶应澜问:“爸爸和阿姨,还有应昊都好吗?” “都好!都好!”小天笑嘻嘻,悄悄跟她说,“阿姨怀孕了。” “啊?” 五姨也怀了?吴叔帮了五姨不少忙,两人日久生情,钱叔告诉了爷爷,爷爷奶奶撮合两人在一起,爷爷当成嫁女儿一样嫁了五姨。 “既然五姨怀了,你还出来,也不在家等五姨生了孩子,你带你妹妹?”叶应澜横了他一眼。 “姐,你怎么跟应昊一样非要个妹妹?我爸就生我一个儿子,成天跟我说,要是我没出息,他就不对起列祖列宗,我想要个像应昊那样懂事的弟弟,以后我爸不要成天唠叨我。” 叶应澜赏了他一个爆栗:“胡说什么?你那么聪明,不好好学?还想五姨肚子里的宝宝来继承家业?你是哥哥,你是长子,以后要像你姐夫一样护着弟弟妹妹。” 这小子撇了撇嘴,说:“知道了。” “好好跟着你应澜姐学,别想有的没的。” 钱劲松也训了小家伙两句,他和叶应澜说起回去的事,除了是为了糖厂之外,叶老太爷让他一起回去把他家人去印度的手续给办了。 余嘉鸿说是上辈子日军入侵爪哇并没有像在马来亚那样搞大屠杀,但是谁说得清呢?再说他也不可能跟爷爷明说,所以爷爷决定给几个主要管事都在加尔各答购置了房产,万一情况不妙,老弱妇孺有地方避一避。 “还是老爷想得周到,程锡庚在天津租界被暗杀闹得很大,日本人逼着英国人交凶手。日本人其实一直在试探英国人。尤其是日本跟德国意大利结盟之后,更加强硬嚣张了。” 钱劲松说的是日本人扶持的华北临时政府高官被抗日爱国志士给暗杀的事。原本是一件中国人之间的刑事案件,现在发生在英租界,在英国长期采取绥靖政策后,助长了日本的气焰,租界工部局跟日本宪兵队共同的搜捕英租界之后,捉拿了嫌疑犯,日本要求引渡给华北临时政府审问。 日本的嚣张气焰,在华的残暴行径,最主要是威胁到了英国在华和东南亚的利益,英国国内反应强烈,目前拒绝引渡四名嫌犯。 叶应澜记得上辈子这件事到后面是,那个后来被称为马来亚之虎的山下奉文出兵封锁了天津英租界,在大庭广众让英国人脱光衣服搜查,羞辱英国人。 这样的极限施压之下,英国人本土还面临德国人的威胁,两头不能兼顾,最终再次妥协。 “殖民地终究只是殖民地。”叶应澜说,“反正做好准备就是了。” 吃过晚饭,叶应澜回房刚刚洗澡,就听见雨点打在窗上的声音。 她心头有些烦,风雨本是自然现象,没有雨露滋润,甘蔗怎么能生长旺盛?然而对穿行在高山峡谷之间的车来说,下雨,尤其是下大雨,是要人命的。 明明昨夜大半夜没睡,今天又忙了一整天,她数着时间,余嘉鸿现在应该还在龙陵,距离远着呢?这里下雨,龙陵又不一定下。自己男人在龙陵,但是这条路上,其他人在开,想到这里刚刚落下的心,又记挂起来。希望雨能早点停吧! 昨夜下了一夜的雨,叶应澜睡了又醒,醒了又睡,总算是到了天亮。 还是没心没肺的小孩子好,要不是她去揪小天的耳朵,这小子可以睡到中午。 小天扒拉了两口早饭,在她的喇叭声里上了车。 叶应澜开车从种植园出来,出来的这一段路,叶家特地运了沥青过来,混合了砂石做的路面,很好开,但是到了外头主路,就开始坑坑洼洼,一个接一个水坑,这下总算是把半梦半醒的小天给颠醒了,他拉着车顶的把手:“姐,这路也太烂了吧?” “你还是坐在小车上,小车的避震要比大车好很多。”叶应澜说,“跟你说国内条件很差,你非不听。” 小天捂住耳朵:“好了,好了!姐,我来都来了,你总不能赶我回家。” 进了下关站,叶应澜车子还没停稳,小天已经迫不及待地要下车了:“李哥、陈哥!” 两人跟叶应澜昨天的反应一样,小天下车拿东西:“哥,帮我拿东西。”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169节 两人过来帮着小天把大包小包从车上搬下来,都问他为什么过来。 明明是这个小子把他爸闹得没办法了,他却振振有词:“我爸同意我过来的,原来我要报名的,他不让,让钱叔带我过来。害得我没工钱,还要应澜姐和张叔养我。” 叶应澜跟在他身后摇头,进了里面,上了她的办公室,吴叔本来是车行的总经理,后来去新建了修理厂,儿子过来,他让儿子带了一大堆的东西给同仁们,叶应澜帮他分,给这里的先拿出去,另外一部分让人带到保山去,给车队的交给余嘉鸿,让他去安排。 这小子等叶应澜按人头分好了,他提着东西跟李哥说:“哥,跟我一起去给大家。” “还有两大包糖果和糕点,你们给其他同仁也分一下。”叶应澜提醒他。 等他出了门,叶应澜拿了小天带来的特产,去跟朱先生打了个招呼,让这个小子做个编外人员。 “这点小事也作兴你来跟我说?” 叶应澜说:“多了一个人,总归要跟您说一声。” “我们这里也要当心点,昨天晚上龙陵站被放置了炸弹,……” “龙陵?” 朱先生说:“小余先生前天就过龙陵了,幸亏军统那里提前得知了消息,所以才没有出事。我跟你说,是咱们要加强安全检查,你也很有可能被日本人盯上。” 余嘉鸿没出事就好,叶应澜松了一口气:“那我这几天就不回种植园了。两边来去,容易被人找到机会。” “我也是这个意思。” 叶应澜回办公室,打了个电话回种植园,她下楼去,看见小天正在给大家分糖果,正分到宋师傅那里。 “师傅,你试试,真的很好吃。”小天剥开了一个绿色的小甜点,外面是绿色的米糕,里面是浓稠的椰糖,要塞进宋师傅嘴里。 这小子不是一直很小气吗?第一次见面就这么热情? 宋师傅被他缠得没办法,只能张嘴吃了,小天笑得眉眼弯弯:“好吃吧?” “还行!” 第181章 “你跟我爸一样,明明很喜欢就,就不认。”小天几种零食各抓了一些,去扯了半张报纸垫着,把零食放在他的工具台上。 宋师傅转头看小天叫着“哥哥”,给大家分零食。 “这是谁?余太太的弟弟?” “我们兴裕行下属修理厂二股东的公子。” “又是一位少爷?” “就是个半大孩子,人挺好的,我们二老板人也很不错。二老板原本是大老板车行的总经理,后来娶了大老板爸爸的五姨太,那个姨太太是荷兰和……” 这个兄弟还在跟人说闲话,宋师傅,直起腰,脸一寒:“是不是没事做?” 在南洋修理团队没来之前,宋师傅是这里排名第一的老师傅,就是南洋团队来了,至今大家也没看出来高低,宋师傅不太搭理人,威望却在。 两人散开,本地的那个修理工走到宋师傅的工具台边,把手伸到了零嘴上,宋师傅一双冷眼盯着这个兄弟,这个兄弟缩回了手:“宋师傅,你不是不喜欢这些吃食吗?我带回去给孩子们解解馋。” 宋师傅摘了手套,拿了一块小天塞给他吃的糕点,放到他的茶杯边说:“拿去吧!” 这人把报纸一包,零食全打包了:“谢谢了。” 一辆卡车开进来,车上下来一个人,着急上火地叫:“大小姐。” 正在布置工作的叶应澜走过去:“吴哥,怎么了?” 小天看见这人,立马冲过去:“四哥!” 吴哥一愣:“我现在没时间跟你说,你待一边去。” 吴哥转头:“大小姐,我们车队里一辆三吨的大卡车坏了,是发动机的毛病……” 吴哥详细描述了故障:“我不敢焊,怕越修越坏我看这个鬼天气,等下还得下雨……” 叶应澜说:“我去取工具,马上。” 叶应澜取了工具,带了两个人,让吴哥上了她的小车。 “小天怎么来了?”吴哥问。 吴哥名叫吴育秀是吴根生的远房侄子,是小天的本家哥哥。虽然已经出五服了,但是南洋的华人,只要是一个村一个姓的,谁家来南洋,都会帮忙搭一把手,让他们安顿下来,在外一个姓就是一家人。吴根生把这个侄子安排在车行学修车,让他有一门手艺,他也勤学肯干,这次兴裕行组队,他是最先报名的人之一。来了这里,他能力不错,做了随队机修工。 “种植园的钱叔说他改年龄,改名字报名,幸亏吴叔发现。吴叔怕他下次再来,刚好钱叔回去,就让钱叔带他过来,跟在我身边,总归好过他从巴达维亚报名,分到不知道哪个路段。”叶应澜说。 “这个混小子。根生叔就他一个儿子,他要是有个好歹,根生叔怎么办?” “能怎么办?咱们不都跟他说了多少遍,他不还是来了吗?”叶应澜开过一个水坑,车子跳了起来。 越是往前,雨后的路越发泥泞难开,短短的路程开了一个多小时。 车队一共六辆车,四辆一吨半的车,现在货多车少,都是能装则装,路况又差,车子状况频出。 所谓的焊,也不是在修理厂里正儿八经的焊接,而是熔了锡块塞住漏的点,让车子能维持开到站点。 她刚刚看清楚问题,运输队的队长就焦急地说:“余太太,昨天夜里下大雨,我们怕会塌方,所以连夜赶到这里,看这个天,又是熬不了多久了……” “我尽力。”叶应澜戴上护目镜,往地上躺去,钻到了车肚子里,拿着砂轮块手工打磨锈迹。 “宋师傅你怎么来了?” 正在专心打磨的叶应澜听见这一句,她不管宋师傅怎么来了,现在她要看清楚管道裂缝。 “余太太,要不要我来补?”宋师傅蹲下看她。 “我来吧!” 她看清楚管道的裂缝,再用熔化的锡水填补进去。 锡的熔点低,那也是跟其他金属比,这个温度对血肉之躯来说,那也是要命的,几个修理工趴在地上,一圈眼睛屏气凝神看她操作。 而站着的司机们聊上了。 “这是你们南洋叶家的大小姐,余家的大少奶奶?” “哪有半点大户人家少奶奶的样子?” “怎么不像了?是我们大小姐不够漂亮,还是不够有气度?” “你见过哪个大少奶奶往泥地里躺的?” “我们姑爷不也在开车送货吗?是你们运输队的中队长吧?” “我们南洋华人,从贩夫走卒到家财万贯,都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了。” “……” 叶应澜熟门熟路,上辈子她是随车修理工,干得最多的就是这种临时修补的活,只要凑合着,能熬到站点就好。手臂上伤疤多了,技术也就好了。 “行了。” 叶应澜钻了出来,泥水顺着发梢滴落,她已经成了泥猴,宋师傅看着她:“这一手真是漂亮。” 跟着宋师傅来的修理工说:“师傅,我以为您只会骂人,不会夸人。” 叶应澜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谢谢宋师傅夸奖。” 她转头跟吴育秀说:“吴哥,你开我的车,我坐卡车后面,要不我的车都脏了。” 说着她拉住卡车的栏板,借力翻上了车,看着站在那里看着她的运输小队队长:“走了,快下雨了。” 队长喊了一声:“上车。” 这天到底是熬不住,离开站点没多长的路,瓢泼大雨下了起来,货上盖着雨蓬,叶应澜身上什么都没得遮盖,司机停车:“余太太,来前面。” 叶应澜摆手:“快点往前,别耽搁了。” 好在距离不长,车子停下,她翻下车子,奔跑进去。 朱先生站在门口:“余太太这是?” “一场雨,倒是把我冲干净了。”叶应澜冲上楼去,拿了水盆和衣服进了女厕所。 站内就她和驻站卫生室的一个医生一个护士是女的,也没有建女浴室,平时她留宿就是在厕所里冲洗一下。 “余太太,宋师傅打了两瓶热水让我给你送来。”门口护士小李敲门。 叶应澜拉开门:“谢谢。” 短发的好处就是洗起来方便,叶应澜洗了个干净,换了干爽的工装,把脏衣服泡在盆里,放在厕所水槽边的水泥板上,等修了车上来再洗。 车子用锡补了,只是权宜之计,得下去把管子给换了,顺带跟几个小伙子说一下这种情况临时焊补的方法。 叶应澜下楼去,见小天正被吴育秀揪着耳朵,小天见了她高声喊:“四哥,你问应澜姐,真的是我爸同意我来的。” “同意?还不是你一直要偷跑,你爸没办法才把你交给钱叔的?这里多危险,昨天晚上下雨,幸亏当地的兄弟怕山崖边会遇到塌方,我们几个冒着雨,一路上用木板铺在路上让我们天黑冒着大雨跑了几十里路,到了地势平缓的地方才停下,今天早上电台里就通报了,昨天我们经过的路段发生了泥石流。要是不跑的话,今天可能都埋进去了!这么危险的地方,你来干嘛?”吴育秀气。 “你来干什么,我就来干嘛!”小天倔。 “我排行老四,我上头有三个哥哥,我死了不要紧。”吴育秀气得涨红了脸,“你妈走得早,你爸就你一个儿子,你要是有什么,你爸怎么办?” “我姨肚子里有孩子了。”小天说。 “你……”吴育秀是哭笑不得,最后无奈说,“呸,到时候生一个中不中,洋不洋的孩子出来。谁要?” “不管眼珠子是什么颜色的,那也是吴家的子孙,不许嫌弃我弟弟。”小天勾住哥哥的肩,“嫂嫂让我带了东西给你,你要不要?” 吴育秀没好气地说:“去拿过来!” 小天飞奔到楼上拿了东西下来,塞给他族兄:“给。” 吴育秀要拆信,小天说:“谁说你死了不要紧,你死了嫂嫂怎么办?两个孩子怎么办?谁的命都只有一条,谁都不是多余的。你们能来,我为什么不能来?” 吴育秀再次嘱咐他说:“在这里要听大小姐和钱叔的话。知道不?” “知道,知道。” 叶应澜跟吴育秀说:“吴哥,你昨夜忙了一夜了,去食堂吃点东西,好好睡一觉。我带小天进车间。” “好。” 叶应澜带着小天去车间,她见一群人围在一起说话,她问:“都在干什么呢?” “我们在说,你刚才焊补的事,那绝对是行家里手。” 叶应澜说:“这就是熟练工,算不得什么。”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170节 “能到这个程度,确实是行家。”宋师傅说道。 叶应澜来这里已经一个多月了,她跟宋师傅说的话不超过五句,今天就占了两句。 叶应澜认为这是个拉进他们距离的机会,而且这次焊补也确实有必要跟大家讲讲,她说:“宋师傅,我们一起拆,一起跟大家说一下这个问题。路况差,这种情况其实并不少见。” “还是你来吧!”宋师傅要走。 “宋师傅,跟我过来的人都知道,我一开始跟着现在在保山站的张寿康学,后来我又跟我们另外一个老师傅学,每个老师傅都有他们自己摸索出来的经验,您肯定也一样,一起拆一起讲吗!取长补短。”叶应澜看着他。 宋师傅点头:“好。” 宋师傅不善言辞,叶应澜主要讲,宋师傅补充。铃声响起,这是中午吃饭的铃声,叶应澜跟大家说:“走了,先吃饭。” 一群人走出车间,穿过廊檐往食堂去,外头雨下得白茫茫一片,这么大的雨,叶应澜心里担忧。 余嘉鸿比自己预料的早了一天,他那里不知道在下雨吗? 第182章 余嘉鸿的车队并没有遇到大雨,前几天他们在芒市歇脚的时候,他发现了可疑的人,在去往龙陵的路上又遇见了这几个人。 他通知军统站之后,决定连夜赶路,直接穿过龙陵来到腊勐,他们半夜在荒郊野岭停下。 听着夜枭咕噜噜地叫,看着时不时蹿出来的野兽冒着绿莹莹的眼睛,小梅吓得瑟瑟发抖,跑去范大姐车上,两人挤在驾驶室里凑合着打了个盹。 等到天亮,余嘉鸿和郑安顺一起煮了吃食,敲她们俩的车门,两人下车来。 “姑爷,以后别宿这种地方了,晚上真的怪吓人的。”小梅跟余嘉鸿说。 “以后这种情况多的是,遇到天气不好,走不了。遇到日本人炸了前面的路,遇到……”余嘉鸿给她盛了一碗稀饭,“几次下来你胆子就大了,还有可能老虎来扒拉你的车窗,你怎么办?” “老虎?”小梅一双大眼睛瞪得圆溜溜地。 郑安顺大笑:“不怕,不怕!叫我一声哥,老虎来了哥给你打老虎。” “想得美!”小梅跟秀玉差不多大,比郑安顺也就小半岁,平时在一起打打闹闹。 “收拾收拾,我们继续赶路,今晚到保山种植园,去住两天,好好放松放松。”余嘉鸿说。 “到了保山,住上一晚,姑爷肯定会说,抓紧赶路。” “那怎么了?到下关,那肯定可以住两晚。”一位大哥笑看余嘉鸿,“姑爷,是不是?” 这让余嘉鸿怎么答? “快走,快走,到了保山可以吃姜母鸭,还能吃柠檬鸡。”说这话的是一个胖乎乎的大哥。 “胖胖,钱叔在两个种植园养那么多鸡鸭,不是给你吃的,是给姑爷和小姐吃的。”郑安顺伸手过去拍了拍胖大哥肚子上的肉。 胖胖是星洲车行里负责送车的司机,从码头接了车到车行,也从车行把车子送到筹赈会,脾气特别好,大家都喜欢叫他“胖胖”。 他嘿嘿笑,跑到余嘉鸿身边:“姑爷,你不嫌弃我吃得多吧?” “你回去的时候,还没瘦下来,就是我的本事。”余嘉鸿捏了一把他的肥脸,胖胖刚要笑,就被余嘉鸿嫌弃,“去洗把脸,满脸油,你也受得了?” 胖胖被余嘉鸿催着去洗脸,安顺和另外一个队员收拾了锅碗瓢盆去河边清洗,小梅和范大姐打了水烧水,把每个人随身的四个水壶灌满,等下要上山了,上了山要找干净的水源不容易。 余嘉鸿和槟城车行来的一个大哥一起把两块厚木板给冲洗了一下,塞到车上。 这两块厚木板,吃饭的时候坐,天热的时候,早晚行车,中五找个荫凉的地儿一放,躺着睡一觉,最最主要就是下大雨,路面坑坑洼洼,往上一铺,车子就能过了。 “姑爷,电台来消息了,通报龙陵查到了炸弹,让各个运输队注意安全。”一个司机跑过来说,“幸亏姑爷看出来那群人异样,报了上去。” “侥幸而已。”余嘉鸿说,“接下去我们要更加警惕。” “小余先生,看来我是多余的。” “孟叔,这是什么话?” “路你比我还熟,警惕性你比我还高,关键还认识军统的人,哪里还用得上我?”这位说。 “孟叔,我要是瞒你,也不会第一时间先跟你说,再去给军统的人发电报。以我和六小姐的友情,你是六小姐派来协助我的,你说呢?”余嘉鸿侧头看向这位,这位被他看得心头一凌。 余嘉鸿上次去昆明,何六塞给这么一个人。说是这人是德宏人,对整条路再熟悉不过,可以当向导。从军二十年,算是她的叔叔辈的,为人机警谨慎。 云南现在成了对外唯一的通道,云南实际控制又不在重庆手里,重庆和昆明之间的关系也很微妙,上辈子抗战胜利,滇军入越南接受日军投降,重庆立刻卸磨杀驴,在昆明发动政变,撤换云南主事人。 南洋华侨跟重庆关系深厚,从面上来说,嘉鹏决定去十里铺,是他的决策。就算是何六没其他想法,她的长辈们是什么想法?派个人过来他也能理解。 他昨天联络军统了,这位说这样的话,让他不太舒服。 这位还说:“小余先生,我们答应过你,一定会保护你的安全。” 余嘉鸿看着这他们车队的这些人,其中有几个是上辈子跟着应澜一起来的,胖胖上路没多久就翻车坠下山崖,那是应澜第一次面临这样的境况。 如果不是母国受豺狼蹂躏,他们何必踏入险境? “有这份心就够了,我既然决定走这条路,就知道这条路的艰险。我祖父是南洋华商领袖之一,我们夫妻回来,也是给南洋华人做榜样。你保护我,尽力就好。”余嘉鸿看着他,“我们现在的敌人是日本人和投靠日本人的汉奸。我不会分国内抗日的派系。海外华人的誓言就是不参与内战。” “我明白。” 小梅和范大姐给大家的水壶灌好了水,胖胖也洗好了脸和洗好碗的安顺一起唱着《大刀向鬼子头上砍去》上了岸。 车队再出发,云南南部风光旖旎,若非战时,这条路值得细细游览,细细品味。 车子开始往山上去,地势变得险峻,车子从低海拔到高海拔,车子比人还要累,油门踩上去无力,别说是加速了,爬上去都吃力,更何况这次他们运的都是重货,就更难了。 他在电台里通知下去:“这段路转弯很多,大家不要着急,求稳,保持车距……” 开过这段盘山公路,估计下午三点多就能到保山了,连夜赶路大家也都累了,确实要注意休息,在保山住上两晚休整一下也行。 余嘉鸿正在盘算中,听见一声巨响,前面火光冒出,他边喊,边拿出枪,对着电台喊:“快速隐蔽,注意安全。” 他下车去,在左右确认之后,跑到前面去,却见原本的第二辆车司机郑安顺,别说是警戒了,郑安顺紧紧地抱住了方向盘,整个人呆愣愣地一动不动,明显是吓呆了。这是他们来了之后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 再往上都是悬崖,人没办法爬上去,很明显来车是装了炸弹来同归于尽的,余嘉鸿确认危险基本解除,他看着山谷中滚滚的浓烟,转身去敲郑安顺的车门:“安顺!安顺!” 郑安顺反应过来,推开了车门,余嘉鸿看着他惨白的脸,他说:“安顺,缓缓,” 安顺爬下车,看着山谷大火燃烧的车子,喊:“胖胖……” 胖胖敦厚老实又喜欢吃,他知道自己吃得多,安顺去其他几家车行的时候,胖胖常常帮着云姨和秀玉干重活。 云姨和秀玉有吃的就给他留着,胖胖跟安顺一家关系顶顶好。 安顺跪在地上:“胖胖!” 这个情形和上辈子应澜看见胖胖翻下山崖的情形何等相似? 余嘉鸿过去抱住郑安顺:“安顺,这里不安全,我们要尽快通过,快点去保山,马上上车。” “胖胖怎么办?”郑安顺问他。 “这么大的火,这么高的山崖,没有生还的几率,我们走啊!”余嘉鸿拖着他。 安顺哭喊:“我不能放任他不管。” “我让人想办法去找他的尸体,我们快点先通过这里。”余嘉鸿看向孟叔。 “我会安排。”孟叔点头。 郑安顺还不站起来,余嘉鸿一把揪住他的领子,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 郑安顺被一巴掌打懵了。 余嘉鸿大声喝:“这种事以后还有很多,你是来干什么的?给我上车,往前开!后面还有这么多人呢!你知道接下去还有什么等着咱们吗?快跑啊!” 郑安顺终于回过神,他咬破了嘴唇,疼痛让自己清醒,重重地点头,用袖子擦了一下眼睛说:“知道了。” 他上了车,作为头车往前开,余嘉鸿往回走,看见在车上的小梅,他问:“你怎么样?” 小梅用手抹掉眼泪,点头:“我能开。” “那就继续。”余嘉鸿说。 “嗯。” 车队继续前行,这件事仅仅就耽搁二三十分钟。 重来一回,还会有人牺牲,重生的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出了问题,第一时间排除问题,用最快的速度往前。 遇到了这种事,需要知道初步的原因,他们不能再往叶家的种植园去,而是直接进了保山站。 张寿康已经知道了消息,他迎了出来,小梅停下车子,她下了车,哭着走向张寿康:“张叔……” 张寿康摸着小梅的头发:“乖,乖孩子!” 余嘉鸿到郑安顺身边,抱住他:“安顺。” 郑安顺扑在他肩上:“姐夫……” 他早就知道这是自己要面对的,但是当自己朝夕相处的伙伴,在自己面前这样滚下山崖,自己甚至连尝试去找他,尝试去救他都没做。纵然他知道姐夫的安排是对的,他心里如何过得去? 进了站点,晚上一起吃饭,以前无论好吃与否,有胖胖在,他总是吃得开心,总是充满欢声笑语。 现在这群和他朝夕相处的同伴,都没胃口,余嘉鸿看着他们,沉声:“吃啊!不吃你们的身体受得了吗?回国是你们自己的报名的,这条路就是鲜血铺的,我们是回来拼命的,是回来用我们的命争取一线希望。” “我吃,我吃。”郑安顺连连应声,低头大口吃饭。 小梅眼泪落在碗里,泪水混合着饭,一口一口往嘴里塞…… 第183章 吃过晚饭,余嘉鸿和郑安顺回房间,这是一个四人间,入住的就他们俩。 郑安顺缓缓坐下,他说:“姐夫,我发现自己很没用,不仅仅是因为胖胖死了,我刚才看见车子就在我面前爆炸,冲下山崖,明明培训的时候,说要立刻撤离,我的腿都不听使唤了……” “你很了不起了,不是接下去就开车下山了吗?”余嘉鸿在他对过坐下。 他们都是在南洋,都是有钱人家的孩子,从小在安全的环境里长大。 上辈子自己第一次面对这样的情况,并不比安顺好多少,只是他是余家的长子,从出生就被寄予厚望,他也按照长辈期望的方向成长,沉稳、大方有担当。 看到朝夕相处的伙伴,在自己眼前变成血肉模糊的尸体,他腿软得挪不动,他跟安顺差不多,指甲掐进肉里,靠着疼痛强制镇定,继续前行。 上辈子,他把这些都憋在心里,外表坚强,夜深人静这些血腥的场景,一次次地刺激着他,这种痛苦无法消弭。 在麻木和痛苦中交替,最终应澜的死,让他内心崩溃,烟酒不碰的他,要开车,不能沾酒,只能一支接一支地抽烟,去缓解心里的痛楚。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171节 他不能跟安顺说上辈子,他说:“你知道我看见我岳父被打死的样子,是什么感觉?你知道我在河内,在海防的时候,被日本人盯上是什么感觉?你知道日本人打得正凶的时候,我从武汉到重庆又是什么感觉?这两年我起码有一年的时间在国内,你在哪里?我只是比你早经历而已。当时我跟你也差不多,一样难以镇定。没有比你更好,你想你刚开始在车行工作和一年后,是不是差别很大?” “姐夫也害怕?” “我们又不是什么亡命之徒,怎么可能不害怕?”余嘉鸿说,“你想想秀玉肚子里的孩子,我想想远在美国弟弟妹妹,咱们现在拼命,是为了他们以后不要再颠沛流离,不要再为了避祸,去万里之遥。只有往前看,不要往后看。” 郑安顺点头:“是!” “洗洗睡了。” “嗯。” 说是睡,夜里余嘉鸿半梦半醒之间听见郑安顺翻身。 第二日天蒙蒙亮,有人来敲门,郑安顺去开门,是那位何六派过来的那位孟叔,余嘉鸿走到门口,孟叔说:“余先生,尸体已经找到了,也运了过来。” 余嘉鸿说:“我去看看,你们都别去了。” 余嘉鸿跟着孟叔过去,尸体烧得如一团黑炭。 “是刚刚成立的七十六号的人干的,汪伪政府要给激进的南洋华侨一点颜色看看,或者说就是拿叶家和余家来开刀。”孟叔跟他说。 余嘉鸿点头:“在意料之中。置办一口棺材,他想吃鸡鸭,就埋在叶家种植园吧!” 他们一队人为胖胖在保山停留了一天,为胖胖举行了简单的葬礼,给他供上了一只鸡一只鸭。 香烛燃尽,他们擦了眼泪,把鸡鸭切了,分了吃。吃饱了,才有力气继续赶路。 两日后车子到了下关站,叶应澜听见汽车声,跑了出去。 她看见小梅的车到小梅的车门口。 小梅从车上下来,眼睛里包着泪:“小姐,胖哥没了!” 她说这话,叶应澜眼泪也落了下来,前生今世,她以为会有所不同,却又没什么不同。 叶应澜抱着小梅安慰着她,余嘉鸿从车上下来,他走到叶应澜身边:“小梅很坚强,但是也难为她了,今天晚上你们姐俩一起睡。” 他可以当场安慰郑安顺,范大姐不是车行的人,她只能干巴巴地劝小梅几句,只有叶应澜才是和她一起长大,两人名为主仆,实则就像姐妹。 小梅摇头:“不了,我没事。” 叶应澜捧着她的脸:“没事,刚好南侨总会的林先生来了,要跟你姑爷商量事。” 南侨总会的陈先生听闻,华侨司机在滇缅公路上的种种不顺,派了林先生过来考察状况。 林先生看着余嘉鸿,短短两个月,翩翩佳公子又黑又瘦。余嘉鸿已经算是好的了,他毕竟在云南也算是有人脉,这些天他看到的其他司机,比余嘉鸿这一队情况差多了。才进来多久,一个个面黄肌瘦。 从昆明出发到畹町这一路上经过白雪皑皑的苍山,过明月当空的洱海。气温变化大,御寒的棉衣不够,房舍简陋,就是四人一间的房间,在忙的时候,司机都分不到床铺,还得回车上睡。 国内还在喊缺司机,让南洋继续送司机和修理工过来。接下去的人过来了怎么办? 他在重庆经过贵州到昆明的路上,得知有车子坏在山上,联络相关站点,两三天都没有响应,司机就这么守着车子,几天忍饥挨饿,高山上夜里天气冷,冷得瑟瑟发抖,没有冻死已经是老天保佑。 “我经过的各个站点,设备极其简陋,工人们要什么没什么,几乎无法开展工作,下关站算是最好,最全的一个站点,问了才知道是应澜自带了两个修理厂的设备工具和备品备件过来。”林先生叹了一声。 “幸亏应澜想着那些旧车要维修,我看香港货物积压,就趁着滇越铁路还算通畅,把这些物资运了进来。本来是想和乔家合作的,现在也算是解了些许燃眉之急。” 余嘉鸿看见在边上陪笑的朱先生,这种事不是一个人能解决的,余嘉鸿从叶应澜的口里了解,朱先生已经全力配合了,但是上头管理混乱程序繁琐,那也是没办法。就像他已经提前准备了,只能说缓解。有些事情哪怕在星洲的时候提了,南侨总会也没办法越俎代庖。 他伸手:“林先生,我们进去说话。” 有了刚来的一条人命,有何六照应着,还有朱先生这个西运处陈主任的心腹,下关站的条件远远强于其他站点,加上今天林先生到来,食堂供应的饭菜还有每人一块红烧肉。 吃过晚饭,余嘉鸿确实要跟林先生秉烛夜谈,进了宿舍,林先生把刚才在饭桌上不能说的话,说了出来:“我把电报发了回去,陈先生寝食难安,他已经函电重庆军事委员会,希望能尽快改善当前状态。然几天了都没得到回应。” “林先生,出发之前我就曾经提议,我们要做另外一套方案。毕竟现在前线吃紧,后方运输虽也紧急,却也不是调兵遣将,自然是放在后边。重庆这里连军需供给都是紧着中央军,卖命的其他军队,很难拿到物资,尤其是国共合作之后给那边的供给,军火药品供给之难,就不用说了。我看到的是,前方吃紧后方紧吃。他们怎么会顾及到我们这里?”余嘉鸿微微摇头,“所以靠他们是靠不住的。” 林先生连连点头:“陈先生也是这个意思。他打算南侨总会来筹措资金。刚好你已经跑了几个来回,你比我了解得更细,我们好好商量一下,如何增设站点,还需要建设多少设施,设备如何进来……” “设备这块,应澜已经给我算了一番,大概需要占用的运力我心里也有数,我们算一下其他设施。” 余嘉鸿跟他一起计算整条线路需要的投入,尤其是现在的医务人员和药品配备远远不足,他们准备的药品,原本是西运处为主,他们的药品做补充,但是两个月下来,等西运处下发,患病机工的命都快没了,所以他们原本备下药品已经消耗了一半,靠一家一户恐怕很难支撑。另外还有配套的房舍…… 凌晨两点多,两人已经初步有了一个版本的预算,林先生拿着手里的纸:“我天亮就发给陈先生,尽快筹措款项。” 余嘉鸿躺在床上正要睡觉,林先生叫他:“嘉鸿。” “林先生,怎么了?” “这次我坐滇越铁路过来,先去重庆再回昆明,再往这里走,我们每次都在说,只要谁抗日,我们就支持谁。可……”他讥讽地笑了一声,“我去重庆几天,怎么说呢?政府招待的宾馆是那位姐夫的私产,里面迎来送往,铺张浪费,所用都是公家的钱,一桌饭菜动辄上百元。看他们那样花,实在不像是连机工们一件棉衣都备不到位的样子。” 林先生絮絮叨叨说着见闻:“就像你说的,前方吃紧,后方紧吃,这样的情况下,我实在不知道未来在哪里。” “林先生,这几日嘉鹏就要出发去宝鸡十里铺,我们在十里铺已经落实了厂区。重庆容纳不下那么多的企业,所以部分企业迁往十里铺,我们考虑之后,也决定过去开一家工厂。” “我在路上听闻是嘉鹏与何六小姐有染?你为了表明不完全与这里绑定,让嘉鹏去十里铺开厂?难道?” “有这一方面的原因,林先生也可以借着跟嘉鹏一起去的机会去接触一下延安的人,如今与日本军队已经到了僵持阶段,上头只怕是攘外必先安内的想法卷土重来。加上与各地军阀之间猜忌,只怕是这仗不好打。” 上辈子就是重庆又开始把心思放在安内上,在两年后的中条山战役上国军大败,滇军几位将官宁死不降,自杀殉国,其中就包括了何六。 “好。” “您跟我一起回昆明,我来安排?”余嘉鸿问。 “听你的。” 第184章 余嘉鹏转身从床头柜上拿了烟盒,点了一支烟,抽了一口,转头见何六盯着他,他把烟递给何六,自己又点了一支。 两人一起抽烟,余嘉鹏说:“后天我就出发去十里铺了。” 何六仰头吐烟:“好啊!” “我会在那里常驻。”余嘉鹏侧头看她。 何六和他对视,轻笑着说:“你想让我说什么?是你自己要去十里铺又不是我送你去十里铺。” 何六转身弹了一下烟灰,回头抽一口,吐着烟圈:“你哥昆明、重庆、宝鸡各放一家厂,把你派到十里铺,打消重庆的顾虑,又能跟哪一边都保持好关系,真正叫好手段。让你过去,你也是同意的,还问这些做什么?自己做的决定,又心有不甘,你这人可真别扭。” 他确实别扭,而且一直别扭,余嘉鹏狠狠地抽烟,自己居然想要在她的嘴里听挽留之言? “我别扭,你呢?”余嘉鹏把烟蒂掐灭,看着她,“除了今天想睡了,叫我过来,你还会有什么打算?” 何六也掐了烟:“还有明天要不要睡?你不是后天走吗?明晚也过来?” 余嘉鹏靠在床头闭上眼,有些无力:“何荔凛,你能想得长远一些,行吗?你能想想战争结束之后怎么样吗?” 何六从他们弟兄俩决定去十里铺开厂,就知道他要走了,两个月了,她知情却毫无感觉,该干嘛还干嘛。 倒是自己,每一次跟她在一起,想到马上要跟她分开了,心里常常冒出异样的情绪。明知道她没有心,偏偏就希望她能落一点心在他身上。 “战争结束?”何六靠在床头,“如果鬼子赢了,真的开始他们所谓的大东亚共荣,那么我肯定死了。如果抗战胜利了,你的使命完成了,那时候应该是回星洲了。假设我还活着,你认为我会如何?” “脱我战时袍,著我旧时裳。”余嘉鹏看着她,鼓起勇气,“你明明没有小娘惹的柔美,但是穿上娘惹装却别有味道。我见过彝家女子穿的衣裙,一定更加适合你。” 何六笑出声,她撑起来双手捧着余嘉鹏的脸:“你在想什么呢?” “我未娶,你未嫁。为什么不能想?”余嘉鹏抱住她,摸着她肩胛骨上的新添的伤疤,“战争结束,跟我回南洋,好不好?” 余嘉鹏终于说出了自己想说的话。 何六推开了他,下了床,拿起睡袍套上,系上了带子,她坐到沙发上,看向余嘉鹏:“我劝你别想这些。就算我侥幸活到抗战胜利,你知道接下去要面对什么吗?你想过整个中国是什么局面吗?中央军、川军、晋军、粤军、桂军、滇军这些大大小小的军阀,还有你们把厂开到宝鸡,虽然那里是指定的工业西迁地,但是你们是想要援助谁?不用我说了吧?历史上,中国四分五裂的朝代都是乱世,南北朝如此,五代十国如此,强汉盛唐都是大一统的朝代。” 她又拿了一支烟点上:“军阀割据,继续战乱,我们才能存在,有强者胜出,国家统一,这个国家才能迎来希望。战乱我得打仗,统一我也得战斗到底。所以,哪怕抗战胜利了,内战又开始了。我希望国家统一,但是国家统一就必须消灭大大小小的军阀,我在这个团体里,这是我的宿命。” 余嘉鹏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你对我没有一点点……” “应该说个人的感情对我来说是最最不值一提的事。”何六指着门,“你可以走了。你记住自己的目标,活着回南洋,结婚生子,像你堂兄一样,做好余家的少爷。” 余嘉鹏穿了衣服,走到门口,拉开了门,他回头:“我走了。” “好。” 听着脚步声远去,何六站了起来,走到衣帽间,拉开了橱柜,里面挂着一套绣工精美的彝族嫁衣,别人都是自己绣嫁衣,她舞枪弄棒,阿妈给她绣,她还说:“你绣了,我也不可能穿。” 她伸手摸了摸这套衣裙,是阿妈的心意,让它跟自己埋在一起吧! * 余嘉鸿带队到昆明,他要去仓库交货,货物要在昆明调配转运,他在下关停留了两晚就走了。 林先生在下关整理资料,跟南洋的陈先生汇报了南侨总会来筹款解决种种问题的建议。 叶应澜也要来昆明,她是为了解决几个零件,他们备下了很多零件,也不可能面面俱到,总有疏漏的。 上辈子这个时候她还没认识何六,所以她找了一家缝纫机厂,请了谢德元过来指导,那家缝纫机厂毕竟是从头开始,所用时间很长。 现在就缺几个,再说谢德元马上也要来国内了,就算在十里铺,也还算方便。 这么几个零件就找何六,昆明这里兵工厂的技术人员的水平还是非常高的,看了样品和图纸,说可以做样品,前两天说样品出来了,叶应澜原本想让他们直接发过来,现在想想还是跑一趟,要是有什么还是当场说清楚的好。 余嘉鸿的车队到了之后,昆明这里来不及调配,等交完货已经是下午三点多。 车队交完货,这趟任务完成,可以休整三天。 其他人去基地,橡胶厂的耀福叔见了他,一脸心疼地说:“这二十多天不见,大少爷怎么又瘦了?又黑了?” 余嘉鸿摸了一把头发:“路上没空剪头发,头发长了,乱了呗!” 这次在下关,一来是胖胖死了,谁的心情都不好,二来是下关他们没有熟悉的剃头师傅,叶应澜也喜欢昆明的那个师傅,所以建议他来昆明剪头发。 耀福叔拉着他到边上:“嘉鹏少爷三天两头去何六小姐那里,你说他们能断吗?” “他又没说不去十里铺,先别提,随他去。”余嘉鸿说。 耀福叔看着余嘉鸿,担心余嘉鹏,嘉鸿少爷累成这样,嘉鹏少爷又…… 余嘉鹏从车间里过来:“大哥来了。” “我先去洗把澡,换身衣服,再出去剪个头。等你大嫂来了,一起去兵工厂,然后和兵工厂的厂长还有何六一起去吃饭?” “那行,你先去洗。我跟耀福叔再看看,还有什么要带的。”余嘉鹏点头。 余嘉鸿上楼去,看镜子里的自己,一身宽松的工装,头发长得都快盖过眉毛了,等下快点去剪个头发,要不然没脸见人了。 余嘉鸿进去洗澡,听见外头门响动,他问:“谁啊!” “还能是谁,我啊!”叶应澜回他。 “林先生进宾馆了?”余嘉鸿问她。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172节 “嗯。他晚上跟政府的人谈,南洋出资金,政府需要协调出人力。”叶应澜站在浴室门口说。 余嘉鹏拉开门,叶应澜见他就腰上围了一块浴巾,“啧”了一声:“我说余嘉鸿,你至少套件浴袍吧?” “就你在房里,我什么都不穿都行。” 听见这话,叶应澜头疼,自家男人也太不见外了。不对,他是自家男人,自然不见外,叶应澜给他拿了衣服:“快穿上,小心着凉,这里不是星洲。” 工装本身就肥大,衬衫上身就不对了,衣服松了很多,西装马甲穿上身就更加明显了,正在给他打领带的叶应澜看了有点心疼。 轮到叶应澜自己换旗袍了,本来贴身的旗袍,腰身也空了,余嘉鸿搂住她的腰:“等下多吃点,我们补补。” “饥一顿饱一顿的,还能补得进去?”叶应澜推他:“快走了。” 两人下楼,余嘉鹏开车。 三人去理发店,老师傅一眼就认出了他们三个:“太太又来照顾我生意啊?” “这次是我来照顾你生意。”余嘉鸿坐下。 老师傅给他剪了发,还给他修面,热毛巾捂脸,余嘉鸿闭上眼睛,热乎乎地真舒服。 叶应澜和余嘉鹏坐在长条凳上等,余嘉鹏看着镜子里的余嘉鸿,说:“我哥真累了。” 叶应澜无奈地笑:“能这么办呢?风吹雨淋,还有各种状况,吃不好睡不好。” 原本上头安排他哥在西运处做协调管理,他第一时间拒绝了这个提议。 如果他这种富家子弟过来就有特权,那么谁就活该来拼命? 堂兄每一步都走得让人无可挑剔,是余家最完美的继承人,反观自己,总是弄得一团糟。 之前叶应澜和秀玉,他自己作掉了,现在他又喜欢上了一个完全不该喜欢的人。 真是我心照明月,明月照沟渠。 “先生好了。”剃头师傅说。 余嘉鸿睁开眼,他说:“太舒服了,差点睡着。” 叶应澜付了钱,余嘉鸿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总算能看了。 叶应澜说:“好看。” 好看什么啊?余嘉鸿笑了笑,这恐怕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余嘉鹏开车,看着后座上情浓的两人。明明叶应澜一开始跟自己结婚,他们夫妻俩在婚礼当天才算是第一次见面,为何两人就能心意相通? 反观自己,跟何六都在一起大半年了,就纯粹是睡觉,泄欲过后,他还期待有真心,何六她? 车子到兵工厂门口,兵工厂管理很严格,余家两兄弟也没什么事,叶应澜一个人进去,兄弟俩在车里等。 一个多小时后,一位先生送了叶应澜出来,叶应澜上车。 余嘉鸿问:“怎么样?” “幸亏来跑了一趟,几个尺寸都超差,如果直接送下关,只怕是浪费时间又浪费精力,我还是会来跑一趟。” 兵工厂里出来一辆车,是兵工厂的厂长,叶应澜说:“去酒楼了。” 余嘉鹏开车去皇冠酒楼,自从昆明成了物资集散地,越发繁华起来,包间可以看到舞台上,西洋乐队正在演奏爵士乐,舞池里衣冠楚楚的男女相拥着在跳舞,翻开菜单,菜价贵得让叶应澜和余家两兄弟这样出身富贵的,都难免咋舌。洋酒、巧克力,哪个不是占了当前紧张的运力,送进来的,物以稀为贵,更是天价。 叶应澜正在翻阅菜单,兵工厂的厂长说:“六小姐来了。” 穿着西装,把头发梳得光滑顺溜的何六走进来。 第185章 何六看着吃了一碗炒饭,还添一碗的叶应澜,再看看也在努力吃饭的余嘉鸿,这是南洋富豪家的少爷和少奶奶吗? 她问:“你们俩口子这是有多饿啊?嘉鸿是一路奔波,应澜,你是去了下关,不是被关起来了。大理虽然没昆明繁华,好歹有集市,你又不缺钱,这是多久没吃饱饭了?你刚到昆明就找了军统的人,一枪蹦了那个克扣你们物资的人。谁敢克扣你的东西?” 叶应澜把一口饭塞进嘴里,吃下去,抬头说:“姐,我确实做了很多准备。下关还有叶家的种植园。可经不起沿途的那些站点没东西,现在司机们都知道了,车子有问题熬到下关和保山,人有问题,也熬到下关和保山。车来得多,我们就忙,人来多了,我们备下的药品都要见底了。刚开始我还回种植园睡,后来从早上到晚上八九点还在修车,天天想着明天回种植园,一个礼拜我能回去一个晚上,好好洗个澡,吃口热汤热饭,已经不错了。” “别人万里之遥回来帮忙,连基本的保障都没有。任人唯亲,不是大姨子就是小舅子,都这个时候了,不是把枪口往外,还防这防那!”何六满肚子牢骚。 余嘉鸿知道何六说的是什么意思。说起来上辈子何六的死,多少有些冤枉。 中条山战役,重庆政府想着怎么对付陕甘宁,然国军中也有高级将领认为当下每一个中国人共同的敌人就是日本人,赶走日本人之后,关起门来怎么打都行。 上头指责这位战功显赫的老将,没有坚决执行“攘外必先安内”方针,解除了他的所有职权,软禁了这位将军。 在准备不足,缺乏统一指挥之下,这一场战役,最终以被俘三万多人,阵亡死亡多人的惨败结束。 参战的第三军接到第一战区长官部的命令,掩护第一战区长官部和第五集 团军总部后撤。 滇军的第三军完成第五集 团军机关的后撤任务之后,他们开始撤离,战区司令安排撤离方向尚未完全布防,日军很快就到了。 第三军与日军激战,日军空袭猛烈,有些部队为了保存实力擅自撤退,第三军独自为战,坚持到弹尽粮绝,军长坚守战死也不做俘虏的誓言自杀,几位将领跟着自杀,第三军全军覆没。 “作为海外华人,我们希望国内这个时候,不要再分彼此,能一致对外,现在你看,就连开橡胶厂,我们为了平衡,互相不得罪,也只能到处放。我也希望你能理解。”余嘉鸿微微叹了一口气。 “我们理解,就是重庆那里怎么想,就很难说了。”何六说道。 余嘉鸿点头:“陈先生派了林先生回国考察,林先生已经向陈先生汇报,南侨总会代为筹措资金,建设几个站点,届时可能还是需要云南这里出人帮忙。这事还要你出力。” “我也只能辅助,这事归西运处管,还得他们跟我们要求,只要命令到了我们手里,我一定全力配合。” 何六和余嘉鸿谈局势,兵工厂的厂长却是看中了叶应澜的本事:“余太太今日的指点,给了我们很好的思路。不知道以后能不能多多帮忙?” 有些零件在原厂,因为设备性能好,所以加工起来没难度,但是到了这里,设备差,加工起来就很麻烦,这次的零件的几个问题就是这么产生的。 谢家的缝纫机厂,当初设备也不怎么样,谢德元和叶应澜一起想办法,设备不行就用工装来弥补。 “当然,而且我们的好友,也即将把厂开回国内,到时候介绍给你们认识。” 见叶应澜吃得欢快,何六忍不住给她夹了一块烧鹅:“再吃一块?” 叶应澜点头,吃烧鹅。何六看着她吃,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满足感。 吃过饭,何六说:“你们俩也累了,跳舞喝酒就不必了,早点回去休息。应澜,去我车上,我给你带了套衣服。” 啊?叶应澜有些意外,上辈子何六送她嫁衣,是希望她和余嘉鸿说开,能嫁给余嘉鸿,这辈子自己早就和余嘉鸿在一起了,她不会想把嫁衣送给她吧? 叶应澜纵然这么猜了,她也不能这么说出来,她过去挽着何六:“是什么样的?” “你看了就知道了。”何六跟她说。 几个人一起出门,刚好走出的酒楼大门,听见一声枪响,叶应澜下意识往里躲,几乎同时余嘉鸿也到了她身边。 叶应澜子弹已经上膛:“你怎么不护着嘉鹏?” 她见余嘉鹏已经被何六拉在了身后。 枪声造成了场面混乱,余嘉鸿说:“我去看看。” 他借着隐蔽往外去,刚刚探了出去,又是一阵枪响,翻滚过去,找到了一个角落,这是冲着他来的? 叶应澜大致判断了枪手的方向,余嘉鸿是目标,枪手肯定也防着何六。 如果自己出去,这个枪手会打她吗?应该是会庆幸,认为她蠢,是个好机会,诱余嘉鸿出来? 叶应澜判断着前面的遮挡物,她往外去。 何六见她出去,要跟过去,却又要护住余嘉鹏,她心急如焚,妹子平时看上去很聪明,这个时候怎么就这么糊涂呢? 她听见一声枪响,顾不得了,何六冲了出去,见叶应澜躲在柱子后,她再往前看,拐角处一个人倒在了地上,她的人冲了上去,给了她一个手势。 “没事了。”何六走了过去。 余嘉鸿也跟着走了出来。 何六过去看了,走回来看着叶应澜:“一枪毙命,这个枪法,难怪敢往陈明远脑袋上抵枪管。” 叶应澜松了一口气。 何六看向余嘉鸿:“你们先别回橡胶厂了,去我那里住一晚?我先让人问问?” 橡胶厂的车估计已经被盯上了,何六的私宅戒备森严,总好过橡胶厂,余嘉鸿说:“好啊!那就叨扰了。” 何六开车,叶应澜抢先一步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坐了上去,弟兄俩坐后排。 叶应澜伸手抚着胸口,何六问:“枪法这么准,出手这么果断,你现在倒是害怕了?” “这辈子第一次杀人。我能不怕吗?”叶应澜还在深呼吸。 “不想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衣服?”何六想要转移她的注意力。 “好啊!” “在后座上。” 叶应澜转过头:“把衣服给我。” 余嘉鸿把袋子给她,叶应澜打开布袋,从里面拿出衣服来,她松了一口气,不是那套嫁衣,借着汽车的灯光,她看不清是黑色还是说带点蓝色,上头的花纹到是能看得出来。她摸着这些花纹:“在大理看见年轻姑娘穿的衣服很漂亮,也有点跃跃欲试了呢!” “那是白族的姑娘,白族尚白。” “我分不清,但是都觉得很好看。”叶应澜说。 “云南各族混居,确实很难分清楚。”送出去的衣服,她喜欢,何六很高兴,“回家穿给我看。” “这话该是我说的,怎么就你说了呢?”余嘉鸿插嘴。 “都看,都看。” 叶应澜翻出裙子来,这是一条百褶裙,虽然光线不足,但是见过上辈子那套嫁衣的她,知道它有多美。 车子进了何六的私宅,叶应澜拿着布袋下了车,庭院里的光线亮了很多,她终于看清了衣服的颜色,是靛蓝色的底子,她还要翻裙子。 余嘉鸿笑了,拉着叶应澜:“你这个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也不怕六姐姐笑话你?” “就是因为姐姐这里,我才不怕丢人。”叶应澜回答地理直气壮。 何六不知道叶应澜为何在她面前能像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一般,她就是喜欢这种感觉。 叶应澜懊恼地扒拉了一下头发:“我这个头发,还能戴发饰吗?” 她在烦恼这个?何六笑出声,拉着她:“走,走,我给你弄去,保证给你打扮成彝人土司家的姑娘。” 叶应澜转头看余嘉鸿:“等我啊!” 何六进屋,让人给弟兄俩倒茶,她带着叶应澜上楼去换衣服。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173节 叶应澜进何六的房间换衣服,何六打开衣柜门,给她拿发饰,叶应澜见到了柜子里的那套嫁衣。 见叶应澜眼睛盯着那套衣服,何六把银饰放在桌上:“这套是我阿妈给我绣的嫁衣。” “好漂亮。”叶应澜反应过来,自己刚才有点失神了。 何六看着叶应澜脖子里牛奶般的皮肤,跟脸上蜜糖色的皮肤有了一道分界线:“回来日晒雨淋。真难为你了。” “这个世道难为了我,也难为了你。”叶应澜看着镜子里的她们说。 “是啊!”何六给她调整好头饰。 叶应澜站起来,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何六说:“你脸上皮肤晒黑了,倒是更像我们彝族姑娘了。” “我下去给嘉鸿看。”叶应澜说。 “去吧!” 叶应澜快步走,身上的银饰撞击出悦耳的声音,她走到楼梯上,扶着楼梯往下,余嘉鸿看见她了,叶应澜问:“好看吗?” 余嘉鸿知道了何六曾经送她一套嫁衣,纵然他们不是彝人,他也想看看叶应澜穿那套裙装的样子。 不一样,不过她这辈子穿了嫁衣跟他拜了天地,成了夫妻,他已经知足了,他说:“很美!” 余嘉鹏看向叶应澜,他曾经帮何荔凛拿衣服的时候,看见过她衣柜里的那套裙装,他还说她:“没想到你衣柜里还有裙装。” 她是这么告诉他的:“就那一套,阿妈给我绣的,没机会穿w.l,也舍不得丢了。” 他来这么久,工厂里也有彝人,也参加过彝人的婚宴,婚宴上新娘穿的就是衣柜里那样的衣服,只是何荔凛那套比新嫁娘穿的精致了不知道多少倍。 他看向何荔凛,很想看她穿那套嫁衣的模样。 第186章 岗哨来报,说是军统昆明站的人来了。 来人正是在乔家见到的陆先生和凌小姐。 两人先跟何六行了礼,凌小姐转头见叶应澜穿着彝女的服装,略微愣了一下:“余太太好雅兴。” “跟六小姐说起,大理的姑娘穿的衣服很漂亮,六小姐送了我一套。我很喜欢。”叶应澜说。 凌小姐点头:“很漂亮。” 何六问两人:“不知道今天的刺杀,可有什么消息?” 陆先生说:“我们已经抓到这个人的同伙,跟在龙陵炸弹和腊勐汽车炸弹都是同一伙人,是军统叛徒,新成立的中央执行委员会特务工作总指挥部的特务干的,就是为了报复余家,威慑南洋华人。” “所以呢?这么重要的一条路,余先生和余太太为国出力,接二连三遇到暗杀,你们是吃干饭的吗?”何六问他们。 余嘉鸿站起来:“六小姐,倒也不必过于苛责两位,上海那位也是重庆出去的,他们熟知重庆的情况。给大家一点时间。” “是啊!”叶应澜也说,“局势使然,尽力就好。” “多谢余先生余太太的理解,我们会尽力保护两位的安全。” 等两人一走,何六皱眉:“你这么说,他们就更加不管了。” “他们算是很努力了。”余嘉鸿说,“这种世道,还是得靠自己。只要让那帮子人知道我不那么好杀,我不是什么政治人物,不值得为我下很大的精力,就行了。” “也是。”何六点头,七十六号那帮人以为余嘉鸿就是个热血的富家少爷,大约没想到这对夫妻会这么机敏,身手也好。 “也不早了,我带你们去客房。”何六说道。 夫妻俩站起来,余嘉鹏依旧坐着。 两人跟着何六上楼,何六打开了一间房门:“你们住这里。” 叶应澜看着房间:“姐,我们夫妻住你家,住一间房,没问题吧?” 有些规矩别人不在乎,自己可不能不当回事,她说:“我们那里有规矩,出嫁的女儿回娘家都不能跟女婿睡同一张床,到别人家里更是忌讳。” 不管有没有,也不管这种规矩是不是合理。如果是别人到自己家,自己可以不理会这个规矩,但是自己去别人家,该注意的还是得注意。 “确实有这个规矩,不过你认为我会在乎吗?而且我这里只有两个房间有床铺。”何六笑着跟她说,“除非……你想跟我睡?” 何六这么说,叶应澜眼睛都亮了,余嘉鸿连忙说:“你看,六姐姐根本不在乎这些陈规陋习。” “可我想跟六姐姐睡。”叶应澜抱住何六问,“可不可以啊?” “你老婆要跟我睡。”何六挑衅地看余嘉鸿。 余嘉鸿看向叶应澜,这是要让她选。 叶应澜看着男人,又看向何六,安慰老公:“今晚我跟六姐姐睡,明天晚上陪你啊!” 何六挑眉:“就这样了,今天晚上应澜归我了。” “我洗了澡过来。”叶应澜高兴地说,“姐,借我一套睡衣。” “好。” 何六出去,余嘉鸿关上门:“你干嘛跟她睡?” “上辈子她一直鼓励我,喜欢你就跟你在一起,不要有心理负担,但是她自己却一直看不到希望,打鬼子成了唯一的目标。我回来了,如今不需要她鼓励,我就跟你在一起了。我希望她也能活着,我要跟她把关系处好了,也影响她。” 余嘉鸿搂住她:“不许听她胡说八道。” 叶应澜抱着他,在他耳边问:“她要是跟我传授房中术,你觉得我该虚心求教吗?” “这个?”余嘉鸿笑了,“倒也不是不可。” 叶应澜拧了他一把:“不要脸。” 听见敲门声,叶应澜开门,何六把睡衣给她:“新的。” 叶应澜洗了澡,走出来,余嘉鸿拿了干毛巾给她擦头发,门被推开,叶应澜看见何六,抓了沙发上换下的衣服说:“我去姐姐那儿了。” 何六见叶应澜活泼的样子,忍不住笑,叶应澜推着何六出去,碰上正要上楼的余嘉鹏,余嘉鸿靠在门口:“嘉鹏,你大嫂要跟她六姐姐秉烛夜谈,我们哥俩睡。” 余嘉鹏顿觉莫名其妙,却已经被余嘉鸿给拉进了屋里。 叶应澜进何六的房间,见女仆正在铺床,何六去把窗打开了:“我平时在床上抽烟,你怕是闻不了烟味。” 何六去洗澡,女仆卷了旧被子出去,叶应澜上床。 何六走出浴室门,看见叶应澜靠在床头,她不理解自己为什么第一次见叶应澜就喜欢得不行,也不理解叶应澜为什么会这么喜欢她? 在这一层好感之后,她仔细盘为什么叶应澜顺着她的话,就真想要跟她睡了。 自己和余嘉鸿是合作伙伴,勉强算是好友,她和余嘉鹏在一起,在他们眼里就是鬼混吧? 余嘉鸿是余家的长房长子,以后是要做余家的家长的,是不是看不得自己的堂弟跟她在一起,他劝不动自己的堂弟,所以派老婆来劝她? 何六上床侧头跟叶应澜挑明:“你们夫妻俩不用为了你们小叔子这么大费周章。他去了十里铺,我跟他就桥归桥路归路了。” “我说,我就是纯粹想要亲近姐姐,姐姐信不信?”叶应澜看着她问。 何六被一双漂亮的眼睛看着,作为一个正常人的思维,天底下哪有这种无缘无故的喜欢?然而她的心告诉她,她就是喜欢眼前的叶应澜。 “我信。”何六遵从自己的心说。 叶应澜侧过头看着正前方:“我不可能为了余嘉鹏去大费周章,我们夫妻俩都不合适这么做。我原先应该嫁给余嘉鹏……” 何六听叶应澜娓娓道来她和余嘉鹏的亲事,最后是如何变成她和余嘉鸿结婚。 这个件事何六在让人调查余嘉鸿背景的时候已经知道了个大概,但是没有这么细致,也不可能知道叶家和余家之间的关系。自然也不知道,余嘉鹏和他妈是如何不想要这门亲事。 不管是先入为主,还是她就是特别喜欢叶应澜,何六说:“幸亏嘉鸿娶了你,也算是皆大欢喜。” 叶应澜摇头:“本以为是个皆大欢喜的结局,可嘉鹏和二婶婶母子心里却不舒服。” “他们不舒服什么?” “被硬塞的时候,他们不想要,我被嘉鸿娶了,他们发现又觉得不划算了。”叶应澜说起那些细节,她说,“嘉鹏也用了一段时间来释然。二婶婶找儿媳妇的要求,基本上是按照我来的。可那时余家已经决定回国投橡胶厂,嘉鹏也决定回国,既要实力和余家相当,又要女儿能忍受夫妻聚少离多,女婿置身国内危险当中的人家,能有几个?二婶婶就把主意打到了,那个秀玉身上。” 听到余嘉鹏的妈,让个佣人去找秀玉,让秀玉过来伺候余嘉鹏,何六也是叹为观止:“她这是娶媳妇吗?是给她儿子找个贴身女佣吧?” “秀玉说愿意来了,愿意做女佣。但是不愿意做嘉鹏的老婆。嘉鹏拒绝了他妈。”叶应澜继续说,“你说嘉鹏和二婶婶是这样的心思,我们夫妻俩又是这个情况,也不是普通人家的长兄长嫂,好的不说,有事了全怪我们俩,我们能多说话吗?他愿意去十里铺,可见他心里对他和你之间的关系,也是有自己的看法,我们也没必要多说。” “说得是。”何六不会认为叶应澜是在劝她不要跳余家二房这个火坑,毕竟她游戏人间的名头在外,偏偏这个念头一来,她怎么会想到这个了? 叶应澜打了个哈欠:“好累,我要睡了。姐姐晚安!” 叶应澜钻进被子里,没多久均匀的呼吸声传来,何六看向熟睡的叶应澜,她睡得可真香。 何六心里有些烦躁想要摸一支烟,烟叼在嘴里,看见边上的叶应澜,她放了回去,睡吧!睡吧! 叶应澜被叽叽喳喳的鸟叫声给吵醒了,她揉了揉眼睛,伸手拍过去:“嘉鸿,起……” 一个女声提醒她:“我不是你的嘉鸿。” 叶应澜嘿嘿笑了一声:“六姐姐早!” “早。”何六笑,她也难得睡得这么香。 叶应澜洗漱后去换上了昨日的旗袍,把那一套衣裙折叠好了放在布袋里,顺带把何六给她的一套睡衣也给塞进了布袋里:“姐,这套睡衣很舒服,我也要了。” 余嘉鸿成天说她是土匪,喜欢抢东西,他老婆不也顺手牵羊了吗? “喜欢的话,我再给你买两身过去?”何六不由自主地说。 叶应澜点头:“要的。” 何六换了衣服,替叶应澜提了袋子开门,两人一起下楼,兄弟俩已经坐在客厅看报,叶应澜打招呼:“早!” 余嘉鹏回了一声:“早。” 余嘉鸿放下报纸:“睡得可好?” “她睡得很香,还会像猫一样打呼噜。”何六抢先说。 叶应澜有些意外:“我会打呼?” “累了就会。”余嘉鸿说,而且就是何六说的,跟猫咪一样。 叶应澜有些尴尬:“吃早饭。” 四个人一起坐下,佣人端上了早餐,破酥包子加上大碗米线。 “我给下关站派了十个人的卫队保护应澜。”何六跟余嘉鸿说,“另外调了四个人给孟叔,你这里也加强警卫。”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174节 “谢谢!”余嘉鸿说。 何六再转头跟余嘉鹏说:“十里铺不是我能伸手的,你自己多保重。” “嗯。” 第187章 总算是修好了,叶应澜直起腰,活动了一下筋骨,保持一个姿势,腿有些发麻。 “应澜姐、宋叔,你们好了没有?”小天第三次进来问。 “好了。”宋师傅举手。 “那我去再热一下。你们马上过来哦!”小天跑了回去。 叶应澜和宋师傅一起去把满手的油污洗了,走到食堂门口就闻到了一股子香气,透过窗口,小天正在把鱼盛到铜盆里。 一位兄弟生怕晚两步就少吃两口跑了进去,帮小天把一个铜盆给端了出来:“来了,来了,今天吃鱼吃到饱。” 叶应澜也加快脚步走进去,小天给他们几个盛饭,最近上头拨发的大米里面掺杂了谷糠,叶应澜让种植园运了点粮食过来,物资紧张的日子里,混了谷糠的米也舍不得浪费,那就兑在白米里一起煮了。 他们这群在南洋吃惯了香米和白面的人,刚开始吃这种饭食,难以下咽,为了活着,都勉强自己吃。 食堂的菜刚开始还能有点鸡蛋肉沫,现在能供应的,就是自己在边上种的一些菜蔬,鸡鸭鱼肉上头已经大半个月没供应了,种植园送过来的那点,也是僧多粥少。 原本叶应澜还揪着小天跟着修汽车,现在这小子偷偷去摸鱼捞虾,她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他不过是个编外的,年纪也还小,他抓回来的鱼,还不是给大家打打牙祭的? 两大盆的酸辣鱼放到桌上,那股味道勾得所有人口水泛滥。 叶应澜端起饭碗,舀了一勺子酸辣重口味的鱼汤到饭上,拌一拌,粗粝的口感就没那么明显了,扒拉两口饭,再夹一块鱼肉。 “下大雨鲫鱼顺着沟渠往上跳,我抓了一大桶。”小天兴高采烈地说。 叶应澜吃了一口鱼,夸了小天两句,她的夸奖,小天还觉得不够,去问宋师傅:“宋叔,我听你的话,你觉得怎么样?” 宋师傅吃着猪皮:“味道很好,可以开饭馆了。” “小天,你应澜姐和吴叔想要你回去接班修理厂,我看你这么下去,回去可以接班云姨的食堂了。”一个修理工说。 宋师傅舀了一口鱼汤在饭上:“别听你张哥胡说,你很聪明,用心跟我和你应澜姐学,以后的本事一定比我强。” 小天一听挠头:“宋叔,要比您和应澜姐都强,我爸得笑死。我爸说只要我有应澜姐一半本事,他就知足了。那我还是每天用半天时间跟着学吧!” 宋师傅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小天贴心地给宋师傅夹了一块鱼:“宋叔,能吃到鱼,对我们来说也是天大的事。” “怎么这么香啊?”一个声音传来。 小天看向外头:“黄哥、强哥来了。” 叶应澜转头看去,是余嘉鸿两辈子的好友黄少呈带队进来。 黄少呈过来一看:“今天好口福,有鱼。” 在黄少呈一队里的,兴裕行的阿强说:“兄弟们,快去打饭,有鱼吃。” 二十几号人,打了饭饭盆里就一点没有几滴油的青菜,看见香气四溢带着热辣的鱼,一人一勺汤汁,夹上一筷子,铜盆光了。 “我也刚出车回来,小天烧了酸辣鱼,你们过来一起吃。”叶应澜说。 “不了,不了,我们二十多号人呢!你们吃吧!”黄少呈说道。 黄少呈的队伍里也有叶应澜车行的人,自家有好吃的,哪能不给自己兄弟们出:“没事,一人一口也好。” 小天在门口叫:“哥哥们,过来帮我杀鱼,今天下雨,我在稻田边守了小半天。我来做,一会会就好。” 几个车行的司机跑出去,帮他杀鱼,黄少呈见状,他去打了一盘饭菜坐了过来。 叶应澜用勺子给他舀了一块鱼到他的饭上,其他几个兄弟也过来,两大盆鱼一下子被分完,连汤汁都不剩。 “黄哥,还是你说得对,下关站有好吃的。”一个修理工跟黄少呈说。 小天看着他一下午的辛苦全没了,关键是平时他舍不得用油烧,也舍不得调料,都是清汤烧,今天好不容易种植园送了新榨花生油来,总算能让他大展厨艺,却被大家一抢而空。 叶应澜伸手摸他的脑袋,上辈子这小子也这样,刚开始他抓多少鱼,都会被过往的其他车队蹭一口,后来他开始护食,除了他们几个和余嘉鸿还有小溪,一个都不肯给。 不能说大家都来吃这一口很过分,他们的饭还多混了大米,车队的饭食里米糠更多,他们还能自己种菜,还有种植园接济,车队沿途跑,哪有这些?比他们艰苦多了。 也不能说小天小气,毕竟这是物资紧张的时候,谁又能大方得起来?好在这辈子她还有个种植园,明天拿点东西过来,哄哄这小家伙。 一个人跑进来说有辆车在山上抛锚,车子被路边的大树压住了。 叶应澜站起来就跑,边跑边点名,叫了三辆车一起去救援。 黄少呈追了出来:“应澜,你们有人开雨天山路的司机够吗?要不要我一起去?” 叶应澜让第二辆车的司机去后座,黄少呈去开车,他打算开在最前面领路,叶应澜的车子已经往前了。 下午瓢泼大雨,这会儿路面湿滑,还是上山道路,没点技巧根本开不了。 黄少呈发现叶应澜的车技不比他们这些已经在这条路上奔波了半年的人差。 “你们大小姐的车技可以啊!”黄少呈说。 “大小姐的车技是我们这里最好的。”跟车的修理工很骄傲。 夜里的山上道路两边时不时冒出几头野猪,几只狗獾,夜枭叫声和狼嚎更是渗人。这些都没有日本人的轰炸机恐怖,上辈子越南落到日本人手里,为了切断海外供给,日军飞机白天一直对滇缅公路进行轰炸,没有办法车队只能白天隐蔽,夜里行进。见得多,听得多了,也就没那么害怕了。 山路曲折开了将近三个小时,灯光照射到了前面,一串绿油油的眼睛冒了出来,饶是胆大的叶应澜也汗毛竖起。 车灯照过去,叶应澜看到的情形更为恐怖,这几头狼在啃食一具尸体。 叶应澜有个不好的预感:“高哥,开枪,驱离这些狼。” 叶应澜发现她边上高哥吓得面无人色,叶应澜停下车,拿出枪,正要摇下车窗,高哥大喊:“大小姐,不要。” 叶应澜已经摇下车窗,连开几枪,两头狼被打死,其他几头狼四散逃蹿。 “三辆车子,十来个人,我们手里还有枪,没事的,下车。” 叶应澜打了手电筒推开车门,后面的黄少呈也已经下来了。 黄少呈走过来和叶应澜一起往前去查看,路上鲜血淋漓,几个人往前,叶应澜看见这个场面,哪怕是她胆子大,也毛骨悚然,那具尸体被啃食得内脏都露在了外头,没有被拖走的心,还在搏动。 而边上的几个兄弟已经呕了出来,刚刚吃进去的晚饭尽数呕了出来。 这时有个人走过来,见到他们,他跪在地上放声大哭:“你们怎么才来啊?” 叶应澜见他穿着司机的军装,所以这个被吃的人,也是他们的同仁? 叶应澜和黄少呈沿着血迹往上走,两辆运输车停在路边,黄少呈说:“应澜,给我打手电筒,我去拿块雨蓬布。” 黄少呈翻上车,熟门熟路找到了雨蓬布,他把雨蓬布扔在地上,跳了下来,黄少呈抱着雨蓬布到尸体边,他摊开了雨蓬布,把尸体抱在雨蓬布上,再把吃剩下的内脏和肉块捧了上去。 他那个跪着哭的司机:“他叫什么名字?” “宋耀祖。”司机抬头。 黄少呈用雨蓬布把尸体裹了起来,他对着尸体说:“耀祖,我们带你下山。” 叶应澜用手臂擦了眼泪:“跟我过来,架灯,修车。” 她带人修车,另外一个司机说,这个宋耀祖跟他不是一个车队的,他们是后面一个车队的,经过这里的时候,发现他的车坏在山道上,而且他还没有电台可以联络,因为他跟宋耀祖都是来自于马来亚沙捞越,一起过来的,所以他们车队帮忙求援之后,就留下他帮忙。 在等待的时候,宋耀祖下车撒尿,被狼群攻击,他哭喊:“都是我不好,我吓得腿都软了,开不动车,如果我能冲过去……” “你一个人冲哪儿呢?冲过去,这么湿滑的路,边上是山崖,一起滚下去吗?”正在修车的叶应澜问。 这个人继续哭,叶应澜说:“你们当时应该他坐上你的车,你开车返回下关,我们过来救援。但是,有钱难买早知道,有些经验就是血的教训买来的。” “是……” “咱们都生活在马来亚,我们也都没经验,不要自责了。” 叶应澜站起来,上了车子,车子上挂了一个平安符,控制板边上贴着一张一对夫妻和三个孩子的全家福。 她把平安符和全家福摘了下来收好,发动汽车,汽车可以发动了,她探头出去,跟大家说:“走吧!” 那个兄弟已经开不动车了,黄少呈把尸体放到了宋耀祖自己的车上,他走过来:“应澜,你下来,让我来开这辆车,带着耀祖下山。你开国祥的车。” 黄少呈包裹尸体收拾内脏,身上沾满了鲜血,就让他上这辆车吧! 叶应澜下车,上了另外一辆卡车。 救援的三辆车先走,黄少呈开着卡车跟随,叶应澜的车在最后。 车子进入下关站,黄少呈把宋耀祖抱了下来,一路走,血还在滴落。 这些日子,时不时有同仁离去,下关站开辟了一间屋子作为灵堂,宋耀祖被放在门板上,这是第九个躺在这块门板上的人了。 站点边上的山坡又多了一座坟茔,按照南洋华侨当地的习俗,墓碑上左边刻着宋耀祖祖先来处“永春,太平”,他乡日久成故乡,右边刻着他的出生地“沙捞越,古晋”,而今他埋骨在了云南大理。 站点小屋子墙上又多了一张照片,桌上又多了一个牌位。 第188章 形势没有最严峻只有更严峻,日军为了切断越南到广西的运输补给线,迫使中国国民政府投降。 日军在钦州湾多处登陆,占领防城、钦州后继续北进,最终攻占南宁,占领了高峰隘和昆仑关切断了桂越交通线。 滇缅公路的运量快速上升,好在司机们经过这么多时间的运输,已经渐渐适应了这条路,速度提了上来,运输量大,维修量大,站点内的工作时间也越来越长。 连小天都被迫不在捞鱼摸虾,种植园有房间,叶应澜已经半年没去过了,余嘉鸿进站也鲜少晚上留宿,大多是匆匆吃顿饭,或是进站趁着大家落脚休息片刻,就继续驾车往前,上面要求时间压缩再压缩。 日本兵一个随身带着两百发子弹,而中国兵一个人一年才一百发子弹,他们多运一点,中国兵手里就能多分一颗子弹。 就连过年,余嘉鸿照样在运输,叶应澜也一直在修车,年后,叶应澜和余嘉鸿接到了重庆过来的通知,说他们辛苦了,请他们去重庆疗养半个月。 有了上辈子的经验,叶应澜知道这是因为阿公和爷爷参加了陈先生组织的南洋华侨回国慰劳视察团即将回国。 上辈子他们这几个有家长在慰问团里的富家子弟,被请到了重庆,半个月里天天好吃好喝地伺候着,日日跟他们说,要跟家长多讲国内百姓的苦难,就差明言不要讲运输管理的混乱。 上辈子慰问团分成三批从铁路,公路和飞机进中国,爷爷和阿公为了早点看到自家孩子,是从仰光下船后,陆路进来,走了最长最苦的路,最后还是到了重庆才见到他们俩。 都忙疯了还要被圈起来养那么多天?就为了捂住他们的嘴,不让他们告家长。 叶应澜两个种植园都在滇缅公路沿线,自家爷爷来,她要陪着一起看种植园。 余嘉鸿也找理由说阿公走陆路自己也要陪着他看昆明的橡胶厂。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175节 叶应澜想着这么好吃好喝的机会放过了,岂不是亏了,最近小天这个小家伙很认真,学得很快,不如让他去重庆吃喝几天? 余嘉鸿听她这个打算,他也舍不得这么好的机会白白错过,让小溪去。 阿公他们要来了,余嘉鸿刚好出车去腊戌,途径下关站,拿了在昆明买的两身西服穿给她看。 叶应澜在自己的小房间里看着他,想起新婚之时,公子翩翩,自己给他挑西装,打领带,羞涩却禁不住想要看他。现在?叶应澜伸手摸他脸,一年的风餐露宿,日夜兼程,吃不好睡不好,年前还发烧运货,咳嗽咳了一个多月。 他的身材已经撑不起西装了。 “阿公还认不认得出我?” 听他这么问,叶应澜说:“你去给他看了不就知道了?” 余嘉鸿运了一车桐油去腊戌,去年中国跟美国签署了两千五百万美元的桐油借款,这笔款项用来购买美国的农产品和工业产品,用中国产的桐油偿还,他们送桐油出去,拉军火回来。 这次去腊戌中转站交了的货了之后,他进站休息了一天,第二天和前来接慰问团的政府官员一起去火车站。 这次访问团一共五十一人,分了三批,余老太爷和叶老太爷这一批一共十五人,里面有印尼、暹罗、菲律宾和马来亚的华商。 一下火车余老太爷的眼睛就寻着孙子,顾不得政府官员的热情招呼。 余嘉鸿原本想让他们先寒暄,见阿公焦急地在寻自己,他大步往前:“阿公。” 余老太爷看见长孙,愣了一下,那位政府官员立马就说:“余老先生教导有方,余公子身先士卒,为南洋司机之表率。” 余老太爷点头:“有男儿担当。” 一行人上了接待的车,叶老太爷见孙女婿如此,越发担忧孙女,他问:“嘉鸿,应澜怎么样?” “应澜也忙。也是日以继夜在修车,除了的下关站的维修,她现在还要负责咱们这条线路上各个站点的零配件供给,不过她不用风餐露宿,比我会好一些。”余嘉鸿说。 “是啊!是啊!”一位陪同的政府官员连忙说,“余先生和余太太都是这条路上中流砥柱……” 他的褒奖之词滔滔不绝,叶老太爷听着他的话,眼微阖,在过去的一年里,汪某人出逃,回到南京,在日本人的扶持下成立另外一个国民政府,一大批的原国党军队投靠过去,在这样的形势下,重庆却一直跟延安那里摩擦不断。在国家生死存亡之际,不先一致杀敌,还把枪口对着自己人。南洋华侨们听见这样的消息,心内不安。 孙女婿才一年时间,从翩翩公子变成了这般模样,而眼前这位政府官员,不能说肥头大耳,他一个人的重量可以抵嘉鸿两个人了吧? 车子往里开,随行官员一直在解释边境上什么都没有,条件差,招待不周。这个招待不周是当地的县政府杀鸡宰鹅。 见孙子多吃了两块羊肉,余老太爷放下了筷子,在家里喜欢吃的多吃些也就罢了。余家的孩子到了外头,对着喜欢的菜一直伸筷子,就是不懂事的嘉鹄都是要挨骂的。 余老太爷说:“如今国内连年打仗,民生不易,滇缅公路沿途站点均为南洋华侨捐建,我等中途食宿在沿途站点和几家垦殖公司即可,不要打扰沿途百姓。” 几位南洋华商都附和,如今国内物资紧张,不能给国内增加负担,要求吃住简单,决不能铺张浪费。 晚上进入站点,余嘉鸿和两位老太爷,被安排在了一间房里,单独吃,吃的据说是食堂的饭菜,有一块红烧肉、一个荷包蛋,还有炒空心菜。 “按照余老的意思,就安排在站点,跟南洋来的机工们同吃同住。”随行人员说道。 晚上余嘉鸿陪着两位老太爷睡一间屋子。 进了屋,余嘉鸿提起热水瓶给两位老太爷要倒洗漱的水。 “嘉鸿,我们自己来。你自己也累了。”叶老太爷哪里舍得孩子再来为他们奔前忙后。 “爷爷,没事。别看我瘦精神好着呢。”话是这么说,他的手却指了墙壁,隔墙有耳,两位老太爷立刻明白过来,点头。 三人一起泡脚,余老太爷索性开始说余嘉鸿离开南洋之后发生的事。 “亨通银行挤兑,倒闭了,张义松和鲁盛扬投下去的钱全部打了水漂。”余老太爷说起了这事。 马康安杀了李红莲,根据法律,被引渡回了香港,马康安过失杀人,在坊间却也传出蔡皓年和李红莲为了高价卖出亨通股份,所以两人合谋让马康安上套。有了这个传闻,马康安只被判入狱八年。 蔡皓年成了信耀银行的总经理,这家银行从上海过来基本上就没怎么发展过,里面底子很干净,又不缺钱。蔡皓年在香港银行业这么多年,人脉充足,攻城略地,这一年发展很迅猛。 亨通这里,马康安入狱,鲁盛扬派了儿子过来接管亨通,问题是收购亨通之后,他们本来资金就紧张,而亨通和大昌两家银行,之前就积弊重重。如果没有问题也不会小风波就引起挤兑,差点倒闭了。 这一年香港银行业看似如火如荼,却暗流汹涌,张家和鲁家都投靠了南京伪政府,战争年代,政府运营总归要钱,他们自然要交钱,刚开始还真交了不少,亨通遇到问题的时候,已经没有足够的资金去挽救。亨通在年前,支撑部下去,被信耀以极低的价格收了过来,如今亨通并入信耀,蔡皓年正在重组。 张义松和鲁盛扬一夜之间亏掉了全部家底,让余老太爷心里最舒服的是黄家不知天高地厚,他们家就这么点本钱,也全投了进去,他们做梦都想要在银行上大赚一笔,所以压根就不在乎他们转口贸易的生意。如今这块上全部亏完,连原来的生意都没有了。 黄老太爷只能上余家门来求余老太爷念在几十年的老兄弟的份上,能给口饭吃。 好言相劝的时候不听,还诅咒余家断子绝孙,这个时候了又上门来,余老太爷都快被他给气笑了。 如今黄家一家子把宅院给卖了,仆妇遣散,家道中落了,黄越西去洋行做了职员,就算是洋行薪资不低,一个人要养活一大家子也不容易,更何况太太和姨太太都大着肚子,日子过得艰难。 叶老太爷说劳拉生了个姑娘,小姑娘只有一双眼睛随了她妈,带点灰色,其他都像咱们华人。 吴根生让叶老太爷给孩子取了名字,叶老太爷给她取“吴乐怡”,这倒是让小天失望了。 三人在房间里聊的都是南洋的事,没有提及半句滇缅公路。 哪里用得到提及?进出站点,看司机和修理工们的脸色就知道了,后面去了同行暹罗华商投资的一个垦殖公司,垦殖公司里的工人,看起来都比那些日夜奔波司机精气神更好。 一路行来,叶老太爷已经做好了孙女可能也是如此面黄肌瘦,直到在保山站点他看见了孙女和一个穿着军装的飒爽女子在一起。 大约是已经做了心理准备,所以见到并没有像孙女婿那样瘦脱相的孙女,叶老太爷反而有些意外。 叶应澜把何六介绍给阿公和爷爷,余老太爷见到了让自己心腹朱耀福写了整整十来页长信的那个女子。 他淡笑:“何六小姐,幸会!” 第189章 钱劲松迎接他们一行人进了保山的种植园,经过一年的垦荒,种植园已经成了规模,糖厂也已经开始正常生产,开始投放到市场。 三月底四月初,满山谷和山坡一片葱茏,甘蔗田和稻田交错种植,甘蔗田里养了鸡,靠着河边建了鸭舍和鹅舍,山坡上羊在吃草。 “我们甘蔗和水稻轮着种,晚收的甘蔗田里铺上用甘蔗渣沃的肥料,用来种水稻……”钱劲松介绍。 “钱先生,我有个问题,你到了榨季,怎么才能找到那么多的工人?我那里招工人都招不到,男人都出去打仗了,拖家带口的女人,也没那么多人来收割甘蔗。”暹罗华商也在这里投资了种植园,橡胶树要几年才能割橡胶,甘蔗一茬一茬种,短期见效快,他也投资了甘蔗园,糖好卖,问题是开荒没人,种甘蔗没人,砍甘蔗没人。 钱劲松看先何六:“最忙的时候,六小姐调人过来,轮番来干上一个多月,大部分都干完了,其他事,都是我们这里的长工在做。” 叶家的种植园跟何六私人合作,暹罗华商投资的农垦公司是跟政府合作,很明显县官不如现管,何六关心自己钱袋子,她自然会帮忙想办法。 现在运力紧张,进口糖的运费成本占成本的八成,再加上利润,国内和星洲的糖价价格差已经超过了五倍。 按照何六的说法,他们卖糖的利润都可以跟她叔贩烟土比了,卖糖还不伤阴德。 钱劲松带着他们进了制糖厂,刚走到糖厂边上,一股子浓郁的香甜气息传来。 爪哇糖一直占据着世界糖市场的半壁江山,以糖品质量好,闻名于世,其他两大糖产地是古巴甘蔗糖和欧洲的甜菜糖,也不能撼动爪哇糖在糖业的地位。 爪哇制糖器械是当今世界最为先进的设备,甘蔗被送上传送带,经过压榨,甘蔗汁和甘蔗渣分离,甘蔗渣被传送带传送到前面的槽里加水浸泡,这样甘蔗渣里残余的糖也能进一步浸泡出来,再往前是甘蔗汁用石灰进行澄清。 众人跟着钱劲松一路参观,陪同的政府官员看得两眼放出光来,奈何这是何六手里的肉,哪里容他们分一杯羹? 从糖厂到生活区,中间隔开了一条河,走过一座石板桥,是几栋南洋风格的楼宇,这是农垦公司的办公楼,无论是糖厂还是办公楼都是依山而建,哪怕这里不是轰炸战略目标所在,这样建造也能增加轰炸难度,减少被轰炸的可能。 办公楼边上则是生活区,山脚下的一间间的平房独立有散落其间,中间有菜地,穿行在田园之间,到了食堂。食堂分内外,外面是搭的巨大的棚子,上头用稻草覆盖,放了一排排木桌木凳,让榨季和农忙时,临时来的人能吃饭休息,里面空间小很多,是提供给种植园的长工和糖厂工人吃饭的地方。 这个时候已经到了晚饭的时间,工人们正在吃饭,洋芋烧鸡块、两个素菜一个汤。吃的是白米饭。 这边的工人,有高矮胖瘦,有皮肤黑和皮肤白的,但是没有一个像余嘉鸿瘦到这样,但是在沿途的各个站点,余嘉鸿这样的司机却并不少见。 钱劲松带他们去里间,里面有招待客人的小房间,房间里摆了两张圆桌,桌上摆了六菜一汤。 “都是自己养的,自己种的菜。”钱劲松招呼说。 叶老太爷看着桌上的饭菜,又看孙女和孙女婿,孙女是瘦了,大约是忙的,孙女婿瘦成这样,难道劲松对两个孩子厚此薄彼? 这让亲家怎么看?余家疼应澜,这时谁都看得出来的。自己家在沿途建了种植园建了糖厂,就缺孙女婿一口吃的? 余老太爷谈笑风生,叶老太爷虽然面上不显,到底心里愧疚,桌上也就勉强应付。 “仗要打,打仗会牺牲,会有很多人牺牲,但是我们依旧在南洋等你们归来。所以,无论什么时候,切记切记要保住自己的性命。我听闻这次中越公路上,有车队被日本军队拦住,司机为了货物不资敌,情愿开着车子冲向河里。一车物品资不了多少敌人,但是这条命却是南洋家人日夜的牵挂。这种事不许做,明白吗?”余老太爷说,“除了投敌之外,一定要记得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余嘉鸿点头:“知道,我和应澜会全须全尾地回家。” 开这两个种植园,余嘉鸿本就计划着,两年后滇缅公路被切断,南洋沦陷,机工们全都没有去处之后,能收留部分人员,建的时候就预留了很多房子,也屯了不少物资。今晚他们一行人留宿在种植园。 余嘉鸿和叶应澜虽然没来保山这里住过,房间一直留着,三间门面带个院子还带厨房的屋子,两位老太爷和他们住一个院里。 钱劲松亲自送他们过来,进了屋子,叶老太爷脸终于寒了下来:“劲松,应澜和嘉鸿也都算是你的晚辈,你来国内,我把他们托付给你,你怎么就?” 叶老太爷说不下去。 “爷爷,这不怪钱叔,钱叔很照顾我们的,他隔三差五给我们送鸡鸭鱼肉和粮食过来。”叶应澜走过去抱住叶老太爷的胳膊,“只是,滇缅公路上除了南洋华侨司机和修理工,也有国内的同仁,公路是临时修建的,塌方是常事,修理的工人也多,整条路上司机修理工,保障的,工程的,常年有万人,下关和保山两个站点,日常人流也大。就靠我们两个种植园也供应不了那么多。我原本想要住下关种植园,但是每日我从鸡鸣做到鬼叫,实在没时间回去。” 余嘉鸿笑了:“应澜,爷爷是心疼我了。可这也怪不得钱叔。钱叔一直算着我什么时候经过下关和保山,每次我经过这两个站点,他一定会给我准备东西,鸡鸭鱼肉菜蔬这些容易话,他送得不多。鸡蛋米粮他准备的都够我的车队吃一路了。只是路上那么多同仁,都在饿肚子,有人拖着病体开车,我就匀给其他车队。” “劲松做事一直周全,这些他会想不到?”余老太爷跟叶老太爷说,“你错怪他了。” 余老太爷跟钱劲松道谢:“劲松,多谢你照顾嘉鸿和应澜。” “老太爷说哪里话?我只是尽了本分。”钱劲松说道。 “劲松,我错怪你了。”叶老太爷跟他道歉。 “老太爷,我和根生他们跟了您这么多年,小姐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我是疼小姐,但是小姐疼姑爷,我也知道。”钱劲松说,“对吧?” “你也辛苦了。早些去睡吧!”叶老太爷说道。 钱劲松离开,小夫妻俩和两位长辈在一起,叶老太爷这才说:“你们俩好好跟我们说说这一年来的真实情况。” 叶应澜侧头问余嘉鸿:“你没告诉爷爷?” “一路上都有人陪同,我没机会说。”余嘉鸿说道,“其实爷爷和阿公,一路走过来,想来已经明白了大半。这条路上有我们这些南侨机工和属于西南运输处的汽车兵运输军需,还有像乔家这样的运输公司,运输民用物资……” 余嘉鸿和叶应澜跟两位老太爷说着这些日子的种种,一边是国军在昆仑关与日本人血战,重新夺回了南宁,保证了中越公路运输,一边是重庆跟延安摩擦不断,制造了好几起血案。 “重庆能出那样的大汉奸不稀奇,他们其实对战胜不抱有信心,只是他们知道,如果他们投降,那么就会失去民心。”余嘉鸿无奈叹息。 “听陈先生的意思,他这次回来有意协调重庆和延安的矛盾,希望他们精诚合作,驱逐倭寇。”余老太爷说道,“但是就这一路走来……” “陈先生若是提出这样的想法,只怕是重庆会不高兴,他们要我们出钱出力,却不希望我们指手画脚。”余嘉鸿说道,“但是,我真希望咱们的人,能去延安看看。” “这事,等我们到重庆跟陈先生汇合之后再说。”余老太爷说,“还有,耀福之前来信说嘉鹏跟这位六小姐?” “嘉鹏自知不该跟何六小姐在一起,所以他去了十里铺,中间也数次回过重庆和昆明,似乎跟六小姐并没有断,我听耀福叔说嘉鹏回昆明厂里还是会去找六小姐。”余嘉鸿跟爷爷说,“他心里清楚,不过管不住自己,确实也很难断。” 叶应澜知道嘉鹏和何六还没断,上辈子她记得何六身边是有两人常来常往,这辈子她去昆明办事。日本人的特高课在昆明活动活跃,六姐姐不让她住基地或者橡胶厂,而是让她去她家住。 叶应澜压根没见上辈子那两个人。 余老太爷皱眉叹气:“嘉鹏这孩子性子很拧巴,又死心眼。唉!” “儿孙自有儿孙福。不早了,我们老哥俩也去睡了。”叶老太爷说,“你们也去歇着吧。” 叶应澜和余嘉鸿一起回了房间,房间里全套西洋家具,仿佛回到了星洲家里。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176节 叶应澜拿了衣服,好些日子不在一起,她问:“一起去洗?” 很意外的是,余嘉鸿跟她说:“你先,洗好我洗。” 第190章 叶应澜把衣服放下,走过去,手落在他的衣襟上,余嘉鸿就一副如临大敌:“干什么?” “给我看。”叶应澜说,“少动,扯到伤口就不好了。” 余嘉鸿不敢动了,叶应澜解开他的扣子,西装脱下,白衬衫的左肩上洇出了淡粉色的血水。 “不是大事,就是车子陷进去了,一起把车子拉出来,绳子勒的,皮外伤,算不得什么。”余嘉鸿说。 “不是大事,还不给我看?”叶应澜伸手掐他,接触到他的腰,都瘦成这样了,哪里舍得下手? “不是跟上辈子差不多吗?上辈子你比我好不到哪里去,又黑又瘦。”余嘉鸿说。 叶应澜停下给他解开衬衫扣子的手:“那只能证明你眼神有问题,又黑又瘦还当成天仙一样喜欢。再说,我也不瘦,就是军装宽大了些而已。” 余嘉鸿的手早就不规矩了,从她的衣摆下面伸进去。 这人?叶应澜拍掉他的手,他肩膀上磨破了一大片,结痂了,又裂开了,叶应澜说:“我去要点酒精和纱布,给你消毒一下。” 余嘉鸿抱住她的腰:“不要,让阿公和爷爷知道了,免不得又心疼,有些事情听见是一回事,看见又是一回事。” 叶应澜也没办法,她推了他一下:“进去,你去洗澡,帮你擦后背。” “我自己来。” “刚结婚那会儿,我一个大姑娘,你脱了衣服让我给你擦。现在倒是扭扭捏捏起来了?”叶应澜推着他进浴室。 都看见了,余嘉鸿也就不避了,进浴室就脱裤子。 叶应澜白了他一眼,给他放水去。 叶应澜帮他搓背,余嘉鸿低头看了一下:“说不跟你一起洗吧?现在你看。” “谁要看?”叶应澜没好气地绞了毛巾说:“起来,回房间去。” 这死东西套了条睡裤说:“我等你啊!” “等什么?也不看看自己,肋骨都根根分明了,早点睡,养肉。”叶应澜赶了他出去。 叶应澜洗澡的时候还担心他非要闹,可怎么办?出去之后见他已经睡着了,她微微松了一口气,掀开被子贴在他身边睡,他一个转身,手搂住她,脑袋蹭着她,再继续睡。 叶应澜睡得正沉,身上更沉,睁开眼,她推他:“余嘉鸿,你自己看看身体,能不能养养?” “这么点皮外伤,都已经结痂了,不信你摸摸。”余嘉鸿低头亲她,放开她之后,一声,“应澜……” 声音婉转,叶应澜舍不得推他,又担心他身体,果然…… 叶应澜看着颓丧的男人,安慰:“没事的,太累了。以后养养就好了。” 他还是一脸幽怨,叶应澜摸到床头的手表:“六点多了,昨夜回来你八点多就睡了,一下子也不困了,我们出去走走?” “不去。” 难得余嘉鸿拧巴起来,叶应澜脸贴着他的脸:“你啊!上辈子就拼命,把自己身体搞垮了。这次出现这种事,就是你的身体在提醒你,要保重。你答应嫲嫲咱们要生三儿四女,就你现在这样,还怎么生?” 余嘉鸿侧头不看她,闷闷地说:“嫲嫲要四儿三女,我说七仙女,不过都是说着玩的,我们有一儿一女就好了。” 叶应澜亲他的脸:“所以呀!要注意休息。” 余嘉鸿转头看她:“要不再试试?” “刚说让你注意休息,你还想胡闹,跟着阿公和爷爷,他们的行程也不累,你刚好休息几天。”叶应澜坐起来,拉着他起来,“走了。” 余嘉鸿半推半就被老婆拉了起来,两人换了衣服,洗漱了走出门去。 清晨山上云雾缭绕,山间空气清新,溪水潺潺,正值春日,山上映山红开得绚烂,余嘉鸿往山坡跑去:“我给你去采映山红。” 他爬上山坡,折下几支花。 上辈子他还要撺掇小溪给她采花,这辈子他终于可以光明正大,把花送到她面前,叶应澜接过花束:“我去拿个酒瓶插上。” 这样的宁静已经没有多少日子了,再过几个月,法国投降,德国把法国在越南权益给日本,日本占领越南之后,飞机从河内起飞,两个小时就能到这里。 两人往食堂走,前面两老一少并排走着,居然是两位老太爷和何六。 夫妻俩跟三人道了“早安。” “我们刚才在山里走走,我发现这里的气候,其实很适宜种红茶。刚好碰到六小姐,六小姐说有商人在凤庆种茶,刚刚产出的红茶,味道非常不错。我这次跟陈先生回来,陈先生要回福建,我也会跟着回老家,我在想是不是,我们这里要引种武夷茶?”余老太爷看着前面的大山,“甘蔗种太高,扛下来都要耗费很大的人力。李先生的种植园不是困扰于人力的调配吗?如果他也能种植茶叶,所需要的壮劳力相对较少。采茶的话,女工就可以了。” 余嘉鸿点头:“这也是一条出路,等下跟李先生聊聊?我们的两个种植园山上也能不浪费了。” “自从德国进攻波兰,德国对中立国船只进入英伦三岛进行严密封锁。英法和北欧的那几个国家也对德国封锁。现在英国把上海和香港当成了物资中转地,德国也借道西伯利亚铁路,将他们的工业品送到中国,换取物资。想办法把茶叶运到上海和香港,这里的利润应该不小。”何六说道。 叶老太爷点头:“确实如此,去年上海鸿安百货的销售额与前年相比,暴涨了四倍,销售额已经是其他几家百货公司的总和,利润率也不是其他几家百货公司能企及的,自从开了鸿安平价商店之后,走货量更是大得惊人……” “我们就算是有路可以把茶叶运到上海和香港,我认为上海和香港的安全不过是暂时的。茶树从种下到产出起码两到三年时间,现在这个情形,三年里会成什么样子很难说。所以我们要把眼光放在国内市场。甚至说只能在未沦陷区。但是我们有优势,就是手里有车有路可以卖出去……” 种植园业务扩大,那么日后能够帮助的机工就越多,余嘉鸿自然是双手赞成种红茶,而且云南现在试种的红茶,在不久的将来,会是中国非常有名的一个茶叶品种“滇红”。 几人一起往食堂去,刚好暹罗的那位李先生也过来了,他们坐在一起聊种植园种茶叶的事,后来又有两位华商加进来,大家都是在南洋闯出一番天地的人,讨论起来越发觉得可行。 “这事不着急,我们这次路程漫长,可以慢慢商量。”若非余老太爷制止,大家可能早饭要连着中饭了。 一行人离开种植园,又去了保山站点,张寿康在保山做修理管事,纵然是叶老太爷过来了,张叔才过来说了两句话,就被人给叫走了。 从保山到下关,路上经过功果桥,叶应澜看着还安然的这座桥。 还有半年,日军每天都派出三个编队,九架飞机来澜沧江上的这座桥轰炸,他们这些司机冒着炮火穿过这座桥。 这座桥被日军炸断,但是日军发新闻狂欢,号称这座桥三个月无法修复,滇缅公路这条中国的生命线最终被切断。 他们这些机工和路上的工程维护人员,把空油桶用铁丝扎在一起,上面铺上木板,仅仅用了十个小时,他们的车就摇摇晃晃地过了澜沧江。 过了功果桥,再行大半日就到了下关站,看过保山的种植园,下关规模也没保山大,他们没有进去,直接去了下关站点,这是叶应澜亲自带队,下关站可能是这条线路上被克扣最少的一个站点,毕竟叶应澜背后站了一大堆人。 过了下关再去昆明,到了昆明,他们一行人轮番被云南当地政府、西南运输处和上头那位昆明行营的人员盛情款待。 如果不是从缅甸一路行来,如果不是自己孙子瘦脱了相,如果不是亲眼看到司机们蹲在路边吃着几口掺杂了沙子和霉米,就上车赶路。 余老太爷认为昆明繁华都赛过香港了。他的嘉鸿和应澜在吃苦受罪,他们这群人在饮酒作乐,吃着山珍海味,搂着莺莺燕燕。 宴席上,他们还谈到,西南运输处最初购置的三千辆车子,可用的不过一千辆,还有两三百辆尚在维修,其余的都已经损坏不堪用了。 缺车子缺钱,不就是让他们这些华商慷慨解囊吗?但是他们能不能少吃两口?少跳两支舞? 一场饮宴从中午十二点吃到下午两点多,还在叫酒。 南洋华人为支援国内,都在号召每日少吃一个菜,甚至连婚丧嫁娶的钱都拿出来捐了,回来却是看到这样的大吃大喝。 他们不过将将回来几日,心头已经如塞了棉花,那么那些回来了一年多的机工呢? 余老太爷心头堵得慌,宴席结束,一下车进了宾馆,叶老太爷先叹:“当真是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阿公!” 听见这个声音,余老太爷转头看去,余嘉鹏向他走来。 虽然耀福洋洋洒洒写了一大堆,说嘉鹏跟何六鬼混在一起,但是见过嘉鸿成了那样,再见嘉鹏还是南洋那时的俊俏模样,余老太爷心里安慰。 第191章 余老太爷带着孙子回房,六十多岁的人了,老太爷进了房间就往沙发上坐下,一脸疲累。 “阿公累了?” “吃饭也累。” 老太爷平素在南洋,普通应酬都是儿子出席,就是跟老友们聚聚,年纪大了,喝口茶聊个天,哪里会这样一天从早吃到晚? “这里是这样的,越是混乱,越是资源紧张就越是要靠门路和关系,幸亏我来之前大哥已经把门路都铺好了。” 余嘉鹏起炭烧水泡茶, 老太爷看着正在拨炭的孙子,说:“昨晚我见过你耀福叔了,橡胶厂你管得很不错。” “耀福叔教我。”既然提到了耀福叔,余嘉鹏决定把一路上焦虑反复的想法,说出来。 余嘉鹏烫茶杯茶盏,说:“阿公想来早就知道我的一些事。” 老太爷微微一笑:“知道又不知道,知道你和她搅合在一起,又不知道你为何跟她搅合在一起。你出门前,我与你长谈,望你能明德知耻,你呢?” 余嘉鹏低着头,取茶叶,冲热水:“阿公,我……” 我什么呢?话到嘴边却不知怎么说出口,洗了茶再冲热水。 “简单地说,什么个打算?”余老太爷拿起一盏茶,喝了一口。 这些茶叶是他和进生到了昆明,何六让人送的,就是临沧一带刚刚试种成功的红茶,茶汤红亮,香气浓郁,等茶树再长大些,味道会更好。 余嘉鹏拿着茶盏抬头,很坚定地说:“我喜欢她。” 老太爷放下茶盏靠在沙发上,耀福告诉他,嘉鹏明明已经去了宝鸡,他还时不时地找借口回昆明。 “喜欢?你还记得,你为了秀玉,闹成什么样吗?” “我记得,我知道之前闹出的事,您也不信了。我也希望自己不是真的喜欢她,我也希望自己能跟她分开,但是,阿公……我真的试过……我知道我不该跟她在一起,我也知道我和她不可能,可我……” 余嘉鹏放下茶盏,跪在余老太爷面前,双手放在余老太爷的膝头:“阿公,回星洲,我愿领罚。” 两个年纪差不多的孙子,嘉鸿懂得看人脸色,嘉鹏脾气倔。 可不管哪个讨巧,都是他的亲孙子,他都疼。嘉鸿累成那样,他心疼。嘉鹏现在伤心难过,他也心疼。 “嘉鹏啊!你在她身上蹉跎岁月,和她纠缠不清,以后你回了星洲,如果你心里还放着她,以后你娶妻生子……”余老太爷伸出手,放在孙子的头上,摸着他的头,像孩子小时候那样。 “我知道。”余嘉鹏仰头,眼里有泪光,“阿公,我想娶她,我希望和她相伴一生。” “你想?她不想。这是其一。你想她也想,但是你爸妈不想,这事其二。” 余嘉鹏苦笑:“您说得对,我想她不想。她说,打日本人,她要杀鬼子,如果赶走日本人,她说……” 余嘉鹏把何六那一番话讲给余老太爷听。 “她没想过能活下来,她只想活过今天就有今天,不求明天。”余嘉鹏有些落寞,“我现在就希望她能活下来。我告诉她,我会在这里陪她。”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177节 “你不打算回南洋了?” 余嘉鹏没有接话。 门口有敲门声,余老太爷说:“去开门,应该是你哥嫂回来了。” 余嘉鹏点头去开门,余嘉鸿小夫妻俩,手里提着吃食进来,老太爷见两人有说有笑,问:“看了什么?” “看彩色电影《绿野仙踪》。第一次看彩色的片子,好新奇。”叶应澜坐下,问余嘉鹏,“嘉鹏刚到吗?” “刚下飞机,直接来阿公这里。”余嘉鹏回答。 叶应澜站起来说:“那走吧?我们跟耀福叔说好的,晚上一起去橡胶厂吃饭,我过去烧两个菜,阿公和爷爷出来这么多天,吃得多,但是好久没吃到家乡味道了。” “那我回来得正是时候,自从我去了十里铺,已经多久没吃到家乡菜了?”余嘉鹏说。 叫上了叶老太爷,一起去了橡胶厂,叶应澜要去做菜,余嘉鸿也跟着去,叶老太爷说:“嘉鸿,你去做什么?” “给阿公和您做菜。” 看着孙女婿和孙女还是一样如胶似漆,再看看余嘉鹏,叶老太爷心里暗自呼出一口气,得亏孙女没嫁给这个东西。 朱耀福看见余嘉鹏,纵然自己全然是为了嘉鹏少爷,可他之前写信,昨夜又和老太爷长谈,嘉鸿少爷毕竟娶了叶家大小姐,劝嘉鹏少爷只能点到为止。 自己这个老太爷的心腹,自然要跟老太爷讲清楚,现在看见了嘉鹏少爷,终究觉得自己是在少爷背后告状了,有些尴尬。 “耀福啊!昨天跟大家一起参观工厂的时候,我看得走马观花,趁着嘉鸿和应澜在做饭,你和嘉鸿一起带我们仔细走一圈。” 朱耀福松了一口气,请两位老太爷下楼,一起细细地看。 楼下的空地上堆满了回收来的旧轮胎,这些轮胎经过清洗之后,进行检测,确认还能进行翻新的,进入下道工序,去除旧面层,再贴新面。 “幸亏两位少爷当时就打了余量,现在才没那么紧张,否则这么大的量涌入进来,我们一下子估计吃不下。” 中国的轮胎全靠进口,以前轮胎跑到报废就买新轮胎,现在一条轮胎翻新三四回,翻新的轮胎即便不如新轮胎,好歹成本低,三四回下来也能抵两条轮胎,这样可以少占用本就紧张的运力,也能节约外汇。 “亏得谢先生也搬了过来,现在德国欧洲打仗,润滑油进不来,我们囤的那些润滑油要给三家工厂用,谢先生帮忙计算之后,我们用这个油老鼠加油,每一个地方,一次加多少油都是算好的,可以说是精确到滴了。”很多在星洲不是事的,到了这里都成了事。 “职工孩子的幼稚园和学堂,最好还是离开厂区远一点,情愿多走几步路,到时候鬼子飞机来轰炸,厂里毕竟人员没那么稠密,损失点财产还好,要是炸到幼稚园和学堂,一个教室几十个孩子,那怎么办?” “老太爷想得周到。” 工厂怎么管,耀福在橡胶厂做了那么多年,嘉鹏也很认真,余老太爷从其他角度跟两人说。 这里没有海鱼,也没有贝类,两人做了豆酱焖猪肉、五香卷,这里买不到福建的细面,他们用本地的米线,配上了鸡鸭血和猪内脏的一碗粉,再加上一份炒地瓜叶,里面放上葱酥家的味道就出来了,咖喱饺则是马来亚的印人带来菜色,喝一口米线的汤吃一口咖喱饺,还有豆浆焖猪肉里带着棕榈糖特有的甜。 余嘉鹏云南的米线,西北的臊子面好吃,但是再好吃,吃到这一口家乡味道,他心里的思乡之情油然而生。 星洲是他出生的地方,阿公和叶老太爷,还有耀福叔,甚至叶应澜都是从中国去南洋的,大哥虽然是南洋出生,但是他在美国长大,大伯娘也是从潮汕过去的,只有他是星洲出生,外祖家里是几代在马来亚,他妈是带着巫人血统的娘惹,他是中国人,但是他的家在星洲,这些道理他都懂。但是,他放不下。 * 叶应澜和余嘉鸿已经陪了阿公和爷爷几天,阿公和爷爷要飞重庆了,有嘉鹏陪着,他们俩手里事情太多,只能告别阿公和爷爷,回到自己该去的地方。 余嘉鸿回昆明基地,他的车队也刚好回到昆明,他要领新的任务出发了,叶应澜搭他的车回下关,到了站点再三叮嘱余嘉鸿,一定要注意身体,别嘴上全答应,却不进脑子。 “这次把我吓死了,幸亏后来好了,要是一直这样,我还活不活了?”余嘉鸿贴着她的耳朵说,“这次我一定吸取教训。” “知道就好。” 叶应澜看着余嘉鸿开车离开站点,转身她也忙了起来。 十来天之后,小天回来了,站里修理工见到他吓了一大跳:“你这出去一个多月,怎么就胖成这样了?” “天天吃了睡,睡了吃,我都快猪了。”小天说道。 “有吃有喝,还不用干活,还不开心?”有修理工说。 “神仙个屁啊?天天吃天天喝,晚上还要带我们去舞厅。出去逛街都是被人看着。哦!那不叫看着,是保护着。你去试试一个多月都过这样的日子。”小天抱怨。 “这日子就是跟神仙一样啊!”修理工们羡慕死了。 “有没有给你们安排漂亮的姑娘?”一个修理工问。 小天看向叶应澜:“姐,你怎么知道他们会安排姑娘?” “还真有啊!”有人说。 叶应澜揪住他的耳朵:“别告诉我,你胡闹了!” 小天连忙叫:“你千叮咛万嘱咐,再说了,那些姑娘香粉擦了三斤,靠近点我都要打喷嚏,我怎么可能?” “那就好。”叶应澜放心了。 她转身过去修车,小天蹲下跟她说:“这次他们招待是招待得很隆重,但是陈先生似乎很不满意。而且陈先生当场提出要去的陕北看看,我听外公w.l和余老太爷说,重庆很不高兴。” 重庆不高兴归不高兴,一个月后,陈先生带着部分慰问团的人员前往延安。 六月法国投降了,何六路过大理过来看叶应澜,跟叶应澜说,日军应该很快就会进驻越南,云南不再安稳,在外省的作战的滇军都调回云南,成立作战军。 叶应澜再次嘱咐她一定要活下来,何六笑着捏她的脸:“连你家老太爷都找机会跟我说,希望我能活着看到天下太平的一天。我会的。” 第192章 英法联军在欧洲战场失利,法国投降,英国远征军丟盔弃甲逃回英伦三岛。 日本见日不落帝国狼狈不堪,给英国发出强硬照会,要求在十天内关闭滇缅公路缅甸入口。 英国人怂了,首相丘吉尔在国会演讲:“大英帝国的外交策略应该是灵活而务实的,为了远东的和平,我们要放下所谓的面子,接受日本要求,作出关闭那条公路的正确决定。” 他们这些机工,大多是殖民地出生,在洋人的统治下生活,哪怕和洋人成了朋友,洋人高人一等这种观念刻在骨子里,从三七年开始,英国的态度让他们这群生活在海峡殖民地的华人一再失望。 “他们做任何事都是出于自己的利益,不过一再退让只会让日本人得寸进尺。” “从南到北,所有对外的口子全部被封闭。接下去该怎么办?” “英国人这么做,不是被人看穿了,他们已经没有能力维持那么大的版图了吗?现在日本人已经进越南了,如果入侵星洲,英国人怕了,跑了怎么办?” “要真是这样?我爸妈和弟弟妹妹们可怎么办?” “星洲太关键了,如果他们进攻南洋星洲一定是重中之重,他们在国内的大城市如何屠杀,到了星洲也会这样?” 原本只是对英国政府失望,现在变成担心家人,余嘉鸿说:“上海、南京、武汉这些大城市打的时候是什么样的?不在战略线路上的那些乡村是什么样的?” “我得发个电报回去,提醒一下,做好准备。” “嘉鸿,你认为哪里会安全一些?” “印度是英国最大的殖民地,离开南洋也近,我们家安排了几个管事的家属都去了加尔各答,那里有唐人街,住着也方便,也可以去澳大利亚。如果觉得太远的话,离开星洲最近的就是苏门答腊了。” “苏门答腊太穷了,什么都没有。” “不是这样说的,咱们现在讲的是怎么活下来。” “英国在海峡殖民地有十四万军队呢!” “……” 他们无能为力,只能等。余嘉鸿和叶应澜知道三个月后会重开,趁着机会休养一阵,为重开之后的疯狂反扑做准备。 种植园终于派上了用场,叶应澜和余嘉鸿带着同仁们去种植园,一直以来大家都忙着在路上运输,从来没有这样闲下来过。 叶应澜和余嘉鸿在住所前眺望远方,日本人进越南,何六手底下的人整编进了云南作战军,没空过来帮忙。 愿意来滇缅公路上,并且留下来的同仁,都是吃苦耐劳,而且也不好意思白吃白喝的人,这时正值种植园的甘蔗收割季节,大家一起下地去割甘蔗。 看着这个情形,余嘉鸿心里稍稍落定,滇缅公路封闭之后,他们的橡胶厂,轮胎复新的生意会断崖式下降,到时候也没事可做,橡胶厂的那些库存,让他们带过来的人度过几年没问题,但是这么多人就不现实了。 只有两个种植园,而且越是到时候完全封闭,糖和粮食都是紧缺物资,雇佣这些人,大家才能活下去。 让余嘉鸿有这个想法的是后来入侵爪哇的鬼子中将今村均,这人入侵爪哇后,又被调往到太平洋中的新不列颠岛。 那时日本人跟美国人作战,战线已经拉得太长,更要遭遇美军的炮火攻击,补给极其困难,在太平洋各个岛上的日军由于得不到补给,发生断粮危机,甚至开始吃人,日本军队只能发布命令,不允许吃同伴的尸体。他们吃俘虏,也杀从日本殖民地朝鲜带来的劳工来吃。 而这个今村均去新不列颠岛上却是另外一个情形,开始种粮食,由于东北亚的气候和赤道地带的气候差异过大,种水稻、玉米和红薯都失败之后,他跟土著学,种起了木薯,养起了鸡鸭。这群鬼子用海水煮盐,用椰子榨油炼糖,愣是过上了自给自足的日子。 云南的条件比新不列颠岛好很多,而且他们要养活的不过两三千人,这两个种植园,或者说再加上暹罗李先生的农垦公司,只要好好计划,应该不难。 夫妻俩正在说着悄悄话,却见小天和小溪提着鱼篓和木桶过来。 钱劲松走过来,问:“抓到什么了?” “叔,很多啊!” “好大一个甲鱼,让你应澜姐亲自下厨做了,给你姐夫补补身子。”钱劲松说道。 自从上次两位老太爷来了之后,大小姐大约是发现姑爷太累了,想着要给姑爷补了,每次姑爷要路过,她总是来种植园亲自煲了汤,让姑爷带在路上吃,还打了电话让保山站也准备。 泥鳅、羊肉、甲鱼、公鸡这些轮番烧,时间长了,就被人琢磨出味来了。 钱劲松想想也是,姑爷这么拼,肯定是拆身体的,他这里也开始留意了起来。 余嘉鸿平时吃是一回事,但是被人当面这么说,顿时觉得丢人:“什么乱七八糟的。” “还有黄鳝,黄鳝烧甲鱼。”叶应澜可是特别开心,提了水桶,拉住要走的余嘉鸿,“你去杀,我来烧。” 他低头轻声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那次是累了,现在也早好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趁着这三个月多补补,真正艰难的日子在后头呢!” 余嘉鸿不动,叶应澜推他:“快去啊!” 余嘉鸿杀好了甲鱼和黄鳝,叶应澜进厨房烧。 冰糖甲鱼炖黄鳝,老婆做的确实好吃,他都忍不住多吃了两碗饭。非要让她补,晚上她不要求饶就好。 砍甘蔗不是主要任务,主要还是得跟大家再培训防空,让大家知道如何躲避敌机。 吃过饭,大家在食堂外头的凉棚里吹风,余嘉鸿在前面的黑板上画滇缅公路的几个道口,跟大家说在这些道口碰到敌机轰炸该怎么躲避。 公路会重开,但是日军已经占领越南,河内起飞的飞机,两个小时就能到达昆明上空。未来昆明城区和滇缅公路各个险要道口都会成为轰炸的目标。 最近几天日军对重庆的轰炸极其疯狂,一天就发动了一百四十架的飞机在重庆市区投下炸弹,机工们也很重视。 九月,日本进驻越南北部,之后跟维希法国政府达成协议,继而接管了整个越南,还跟德国意大利订立了《三国同盟协定》,美国的态度也强硬起来,对日本进行制裁,在国际利益的博弈下,英国人一再的退让不符合他们本国的利益。 终于在关闭了三个月后,滇缅公路重开,日军的飞机沿着滇缅公路轰炸。 下关站的后山上每天都会新添坟茔,司机折损严重。 物资在缅甸堆积地如山如海,上头的要求,就是加紧运输,再加紧运输,时间缩短再缩短,滇缅公路告急。在站点的修理工,还能看见防空警报就跑,折损好好很多。这个时候修理工填补上去开车,可能是最简单的应急办法。 余嘉鸿过来陪叶应澜过了她的生日,从内心来说他不愿意叶应澜去路上运输,她这个时候去路上跑运输,似乎又重复了上辈子的时间点。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178节 “可你说这些修理工中,又有谁比我更有经验?”叶应澜问他。 余嘉鸿无法反驳。 叶应澜提交了申请,她交接站点事务,还要把手里维修零配件调配事务交接出去,这些事,站点的事务,她带过来的同仁可以解决,维修这块宋师傅能接手,维修零件这里她有一个西运处派来的助手也没问题。 她在准备上路,何六也过来跟她道别,何六要出滇了。 滇军的第三军近两年多一直驻守在中条山,保护陇海路和潼关,牵制日军,年头上日军制定了作战任务,要消灭山西南部的国军。 日军在往中条山集结,滇军也派了人去增援第三军。 “根据情报日军调动七个师,大约十万人准备拿下中条山。中条山所处位置很复杂,而且重庆还打着自己的小九九,想要借此消耗延安的兵力。今年年头重庆还撤销了新四军的番号,为了对付延安,对日军疏于防范,这一场仗,我认为可能比以往的仗更难打……”何六不再说下去, 叶应澜泡在温泉里,闭上眼睛,余嘉鸿说中条山十分惨烈,第三军全军覆没,何六追随她的长官自戕殉国。 重生而来,想要活下去,最好的办法自然是避开前世的死地,原本她进驻站点,就是要避开路上的轰炸,而何六最好的办法也是不要去中条山。 自己决定上路了,她也不会劝何六不要去,这不是命运的安排,这都是自己选的路。 “姐姐,我们约定,等战争结束了,我们一起去南洋,我带你走星洲,去马六甲和槟城,好不好?”叶应澜跟她说。 何六从温泉池子里出来,套上了浴袍,倒了两杯米酒,叶应澜也过来坐下,何六举杯:“你也记得这个承诺,我们都要活着。” “都活着。”叶应澜跟她碰杯。 叶应澜送走了何六,把小天托付给了宋师傅,加入了余嘉鸿的车队,好几个兄弟都不在了,好在小梅还在,安顺还在。 在这个时间,叶应澜又开车上了这条路。 第193章 开着卡车通过那座桥会不会怕?前世的记忆一直缠绕在叶应澜的脑海里。想归想,在车队里,前面后面都有车,容不得她犹豫半分。 天上飞机盘旋,炸弹落下,有时候他们能避能躲,在咽喉路段,你躲了跟在后面的车子就遭殃了,只能冒着炮火前行。 桥炸了,他们和工程人员一起跳进湍急的河水,把桥修好,路炸了,用木板铺路,尽快通行。日本人欢呼功果桥三个月修复不了,他们十个小时就恢复了通行,日本飞机炸,他们跑,他们修。头上有飞机,他们在蜿蜒曲折的盘山公路上开得飞快,赌的就是高山之间日本飞行员扔炮弹的准头。 被炸了,翻下山坡,他们自认倒霉,不过是花名册上勾掉了一个名字。要是没被炸,下一车物资还会进来。 明知道危险,还是得往前,似乎一切和上辈子并无不同,细节又有不同,那一天来临的时候,他们正在腊戌卸货。 卸了货,余嘉鸿叫了安顺、小溪和小梅,一起去酒楼吃饭。 “姐夫,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吗?”安顺问余嘉鸿。 “没什么,我高兴,想请你们吃饭,可以吗?” “好啊!好啊!”小溪开心地蹦跳出了停车场大门。 在停车场大门口,一个穿着司机军装的年轻人提着一个油纸包等着,看见他们立马脸上绽开了笑容。 小溪跟小梅说:“小梅姐,找你的。” 小梅有些不好意思,却又难掩娇羞,走了过去:“你怎么在啊?” “我昨天晚上到的,排到明天早上装车。”小伙子问,“一起去吃个饭?” “姑爷今天请吃饭,我就不去了。”小梅说道。 小伙子有些黯然,又远远地看余嘉鸿和叶应澜。 上次小梅半途发烧,余嘉鸿让她在站点休两天,安排了她跟另外一个车队一起回昆明,这个叫邹家兴的小伙子被他们队长安排照顾小梅。 一来二去,小伙子看上了小梅,开始追求小梅,不过小梅回归他们车队了之后,别说车队各有任务,就是能碰上,大家都在匆匆赶路,也没时间说话。 好不容易都在腊戌,他自然抓紧机会要来找小梅。 叶应澜和余嘉鸿看着两人。 邹家兴家也在星洲,家里开了一家贸易行,他爸一直支持国内,受他爸影响,他回到国内。 刚开始小梅觉得邹家兴也算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她是一个丫头配不上邹家兴。 余嘉鸿私下跟叶应澜说,让小梅不要错过邹家兴。 上辈子小梅伺候叶老太太身故后,年纪已经三十出头了。在星洲男子还能为自己做主,余嘉鸿和郑安顺不愿意结婚,他们还能随自己的心,小梅这种女子不结婚,在那个世道很难生存。她自己选了个鳏夫,嫁过去给五六个孩子做后娘。 余嘉鸿感激她照顾老太太,就拐了弯,给她丈夫生意做,他们家也发迹了起来。那个男人就以为全是自己的本事,有钱了就养起了姨太太,嫌弃的小梅年纪大,恨不能她死了,给后来的女人让位。 郑安顺受过叶应澜的恩,他出面去问小梅,那个男人还侮辱小梅在郑安顺那里照顾叶老太太的时候,是不是和郑安顺有什么苟且? 这既侮辱了小梅又侮辱了安顺,小梅气得跟那个男人离婚,那个男人一边说她脾气古怪,一边喜滋滋地把姨太太给抬了。余嘉鸿让那家人怎么发起来的,就怎么败落下去,可看到小梅落得这样的下场,他终究意难平。 余嘉鸿很喜欢邹家兴,邹家兴的父亲从海南过来,跟所有勤勤恳恳的中国人一样,在星洲挣下一份家业,安居乐业。别说邹家兴的父亲支持抗战,他的一个哥哥参加了星洲义勇军。就是日军进入马来亚,里面有一条就是海南来的,一律从严。 等战争结束邹家兴回到星洲,跟余嘉鸿一样,好端端的家,父亲、哥哥都只剩下牌位,嫂嫂们为了能活下去,家里的产业都变卖完了,住在棚屋里。 同为机工,余嘉鸿安定之后,先去帮的自然是星洲的那些同仁,邹家兴就是其中一个。 那时候邹家就邹家兴一个壮劳力,家里还有两个嫂嫂,一群侄子侄女要养,自己又年纪大了,自然放低了要求找,找了个带着一双儿女的寡妇,凑合着过日子。 日子凑合,也要能凑合,两位嫂嫂要为侄儿们打算,他老婆也要为儿子打算,余嘉鸿帮了他,他的日子过得还是满脑袋的烦心事。 听余嘉鸿这么说,叶应澜认为邹家太复杂,小梅嫁过去很麻烦。 余嘉鸿又跟她说:“咱们帮邹家一把,把邹家人送到爪哇的种植园里,只要他爸和两个哥哥都活着,等回去了,两个嫂嫂也不用他养,邹家兴又是幼子,不用挑起全家的重担,能复杂到哪里去?关键是看小梅喜欢不喜欢?至少小梅认为邹家兴是少爷,她是佣人这种想法就不对。前世那些跟你有一半血脉相同的弟弟妹妹一个都没管过你奶奶,是她送走了你奶奶,替你尽了孝。你自然是要当她亲妹妹看待的。叶家姑娘嫁入邹家,这都是低嫁了。” 这话说到叶应澜的心坎里,她自然是把小梅当妹妹,只是小梅死心眼,让她改口,她还不听。 叶应澜劝了小梅,让她只管自己心里怎么想,只管问自己是不是喜欢邹家兴,其他的不用管。 这不两人就走在了一起。余嘉鸿想要把邹家兴调过来,被叶应澜阻止了,男女之间你侬我侬,这个时候要是两人忍不住在一起了,出了点什么事,可怎么办? 历史进程和上辈子并无不同,滇缅公路最终会关闭,到时候一起生活在种植园,再给两人办个婚礼,名正言顺在一起。 所以,两人感情好了之后,邹家兴提出要转到他们车队,被余嘉鸿给拒绝了,理由是他们夫妻俩作为小梅的姐姐姐夫,他还没过关。 小梅又完全听夫妻俩的话,邹家兴好不容易抓住机会想要请小梅吃饭,下午看电影。他往余嘉鸿和叶应澜那里看去,余嘉鸿脸上没什么表情,叶应澜也表情淡淡。 他把手里的油纸包塞个小梅:“给你买的饼干,路上吃。” 看着邹家兴这样,小梅有些不舍地看着余嘉鸿和叶应澜。 叶应澜见小梅那巴巴的眼神于心不忍说:“小梅,叫家兴一起去吃饭。” 邹家兴的眼睛亮了,笑逐言开:“谢谢姐!” 余嘉鸿用眼神询问,邹家兴心里有些发毛,却依然要吃这顿饭:“谢谢余哥!” 两人并排往前走,有说有笑。 腊戌中转着中国的抗战物资,在缅甸境内,还不会受到日本飞机的威胁,一下子就兴旺起来。 熟门熟路进了一家酒楼,他们上了楼,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 余嘉鸿和叶应澜一起点了几个菜。 “卖香烟、卖报纸。”小姑娘提着篮子抱着一叠报纸穿梭在各桌。 “买报纸。”叶应澜说。 报纸有殖民地政府办的《仰光评论报》和香港的《南华早报》,以及港版的《大公报》,叶应澜每一种要了一份。 几份报纸立场不同,报道的内容也不一样,互相参考,可能看实事更加全面。 《仰光评论报》的头条是欧洲战局,歌颂英国军队勇敢和英国人的坚强。 德国横扫欧洲战场,西欧和北欧全部投降,整个西欧只剩下英国还在抵抗,德国和英国之间互相轰炸,已经持续了几个月,德国对英国的轰炸从一开始的军事目的,转成了制造恐怖气氛,对平民的无差别轰炸,甚至白金汉宫都被炸到,英国也竭力报复。 这个时候德国实际上已经将战略重心转向苏联,对伦敦的大轰炸已经是主力撤往苏联战场之前,发泄怒气。 照片上伦敦到处都是断壁残垣,柏油马路被□□熔化,一个孩子的脚被熔化的柏油裹住,最后倒在了地上。 不仅是伦敦,英国的其他主要城市和工业重镇都受到了这样猛烈的攻击。 “英国人很勇敢,但是这样也太惨烈了。”郑安顺说。 “所以,不管驻守海峡殖民地的十四万英军是否会如此勇敢,星洲的险要,必然会受到猛烈攻击。”余嘉鸿给郑安顺倒了茶,“好在秀玉婆媳俩和孩子已经去了印度,你也可以放心了。” “是啊!”郑安顺笑了笑,从钱夹里拿出秀玉寄给他的照片,小小的人儿穿着娘惹装,扎了双髻,可爱得不行。 《南华早报》的头条是昨日日本军队对中条山对中条山发动了代号为“中原会战”的第14次大规模进攻。 报纸上主要描述了昨日日军庞大的进攻规模,第二天战略重镇垣曲就失陷了,所以发表了对中条山能否守住的担忧。 这个担忧并非空穴来风,就在二十天前,重庆政府刚刚将驻守中条山的第一战区司令长官因为拒绝与友军摩擦而被调回重庆,而且“中条山的铁柱子”第四集 团军被调离去打友军。 日本用十万精锐来打,中国仓促应战,这场仗从一开始就已经显出败相。 《大公报》上则是重庆方面的笔杆子发文在质问友军为何不配合抗日? 听余嘉鸿说是一回事,现在看报纸上描述局势又是一回事。自己在这里好好地吃着饭,不知道何六现在如何? 第194章 此刻何六正窝在一块巨石后才挖了一半的战壕里,她的左手已经炸没了,天上日寇的飞机不断地投下炮弹,地面上日军火炮也在猛烈攻击。 她用右手拿烟盒,烟盒抽出来的时候,一张照片飘了出来,边上的兄弟捡了照片递给她。 这是一张全家福,南洋的豪华大宅前站着一群人。 余嘉鹏喜欢拍照,他去十里铺明明是为了远离她,偏偏还会时不时地给她寄信,他在南洋长大,对什么都新奇,给她寄窑洞的照片,寄当地农人吃馍馍的照片,甚至两只公鸡斗鸡的照片。这像是远离吗? 自己被他这些照片弄得哭笑不得,却又期待他的来信,上次他的祖父来国内。余家这位老太爷见到她并不热情,也没有认为她让他的孙子堕落,跟她只聊合作。 只是余老太爷在去重庆之前,曾经特地见了她一面,跟她说了几句交浅言深的话,希望她能珍惜性命。加上应澜一直跟她说南洋,说沙捞越清澈,可以看到彩色小鱼的大海,星洲的椰林,说…… 她问余嘉鹏,南洋到底是怎么样的? 余嘉鹏跟她形容了他的家乡,生怕她还是闹不明白,后来他来信,夹了这张照片,在信里他说自己手里只有这张家里的照片,让她在照片背景里看看南洋的样子。 余家老两口坐在中间,余老太爷腿上抱着一个孩子,应该是余嘉鸿的小弟吧?两对夫妇坐在两边,他们这群孙子孙女站在边上和后面,一家子笑得灿烂。 她出发前随手就拿着了。 何六把照片塞回了口袋,让边上的兄弟从烟盒里拿了烟出来,他们一人一支点了烟,默默地抽了起来。 台儿庄一战滇军六十军伤亡过半,云南征兵组建了第三军,第三军从三年前奉命驻守中条山西段,跟日军大大小小作战了十一次,从无败绩。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179节 然而,这次战事跟以往完全不同。中条山战线几百里,他们守卫的西线最为险要,原本守卫中条山最强的是第四集 团军,去年十月上头认为第四集团军与八路军有很深的联系,上头猜忌,故而将第四集团军抽走,等于抽走了西线的主心骨。 他们这个第五集 团军里,一个是重庆嫡系的八十军,还有一个是陕军为主的十七军,另外就是他们滇军的第三军。兵力不足之外,几个军来自不同地方,互相猜忌,本来也有矛盾。 战争一打响,日军就切断了中国军队同所属指挥部的联系,然后分割包围。昨日通讯恢复,他们接到上级集团军总部的告急,日军袭击了集团军的总部,集团军总部战斗力有限。本来他们已经被日军和伪军分割了,长官还抽调了仅有的力量去救援,要求不惜一切代价保卫指挥部。 这时他们的力量已经极其有限了,而日军的人,从飞机上跳伞降落,形成了前后夹击的形势。 在这样的艰难关头,他们还要掩护第五集 团军机关后撤,掩护任务完成,他们也后撤到了罗有村、孤子岭、野猪岭至秦家村一带,还没有布防完成,日军就追了过来。 激战中何六失去了一条胳膊。 这个时候他们已经和友军失去了通讯,具体战局如何,完全不知道。 他们和日军之间力量悬殊,他们只能继续向南转移,又遇到日军,而且日军的驰援部队不断前来参战。现在他们已经被团团包围了。 日军的重炮和飞机在往他们这里轰炸,他们不能坐以待毙,得突出重围。 军长决定分成三股兵力突围,师长在传达命令的时候说,若是无法突围,那就以身殉国了,绝不做俘虏。 当何六要冲出去的时候,师长又说:“小六,往前冲,能活一个是一个,能回去一个是一个。” 在这样的情况下,她带人突围,刚突围就遇到猛烈的炮火,目前看起来突围的可能性很小。 她抽了两口烟,仰头看天:“收集弹药,坚持到天黑,根据炮火声,西侧应该是伪军,咱们天黑了再撤,这个时候顶住鬼子和汉奸的进攻。” “您失血过多,还行吗?” “如果我不行了,你们别管我,要尽力冲出去,哪怕有一个人回去?那也是胜利。” 一枚炮弹落下,何六隐蔽的石头被炸碎了,何六冷笑:“正愁没地方假设机枪。” 轰炸过后,日军步兵攻上来,手榴弹飞过去,机枪疯狂扫射,身边的兄弟倒下,又是一轮新的轰炸,石头已经被炸碎,挖了一半的战壕已经不够掩护他们,何六拉过兄弟的尸体抵挡炮弹的冲击波,生死与共的兄弟尸体被炸得血肉横飞,她的身上全是自己兄弟未曾干涸的血。 这次他们没有动,他们静静地等,等那些日军靠近……靠近…… 何六一个手势,他们一齐把手榴弹扔下去,太近了,何六的左腿上也被炸进去了一片弹片,这一刻她已经麻木了,不觉得疼,她继续扔手榴弹,边上的兄弟用机枪再扫,就这样在抵挡了敌人一次次的进攻后。 眼见天渐渐的黑了下来,这时天上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这场雨来得疾,密集的雨点,交织成了密密的雨帘,加上天黑了,视野一下子变差。 飞机和炮火声终于歇了,敌军也不再上攻。 这是唯一一次绝处逢生的机会,何六在雨中带着剩下的兄弟往西去,她根据炮火密集程度判断,西侧果然是装备差,战斗意志薄弱的伪军,在大雨中她带着兄弟们,让他们边杀边抢,从伪军这里杀出一条血路。 走了一个多小时,她命令转向南去,终于在凌晨他们进了一个未被轰炸的山坳里,何六坐了下来,她只觉得头脑发昏,只能咬开舌尖,让自己清醒,指挥已经疲累的兄弟们挖防御工事。 她闭上眼,不知道自己闭眼之后,可还有机会再睁开? 再见到亮光,已经是第二天中午,除了放哨的兄弟,其他人都睡沉了。炮火声很密集,但是在远处,应该是在围攻清扫第三军吧? 她叫醒了几个同伴,替换了放哨的兄弟,清点了昨夜抢来的装备,这点东西,怎么支撑他们走出去? “抢啊!”兄弟很实诚。 何六开始盘算,一路上怎么抢……怎么突围。 何六推演局势,避开日军主力,白天休整,晚上不顾伤势带人快速行军,发现日本军就藏,看见伪军就打,打得过又打又抢,打不过就跑,被击溃了,收拢残部,继续往前。 跑了半个多月,到了五月下旬,天气热,她的伤口反复流脓,苍蝇围着飞,所幸的是,他们终于跑了出来,然而不幸的是,他们这些国军残兵遇到了八路军。 要是一年前,那叫遇到友军,可他妈的皖南事变,七千新四军被歼,双方关系破裂,何六不知道对方怎么想。 “投降日本人,会给列祖列宗丢人,八路军是中国人,投降不算背叛祖宗吧?”一个兄弟问。 “不算!投降!”何六当机立断。 兄弟们得到命令,争先恐后解下枪支,投降都生怕落于人后。 何六单手要解枪支,大约是一下子松懈下来,脑袋发闷,一下子栽倒在地上。 何六听见外头嘈杂的声音,她不想睁眼,太累了。就算要砍她的头为皖南死去的那些人报仇,也等她睡饱了再说。 “还没醒吗?三天了。” “没呢!让她睡吧!能活下来已经不容易了。” 何六听见这个声音觉得异常耳熟,南洋人说话口音特别重。 “听她的部下说她带着他们突围,有勇有谋,真是女中豪杰啊!要是醒了就跟我们说一句。” “好,谢谢!” 何六听见脚步声,应该是人出去了,一只温热的手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被贴上了一个人的脸颊,那人的脸上有湿意:“何荔凛,快醒吧?” 何六实在没办法再闭眼了,她睁开眼,还真是余嘉鹏。不是?她记得自己是向八路军投降了。余嘉鹏怎么在这里? 余嘉鹏见她醒了,笑出声,眼睛里却掉下泪来:“你终于醒了。” 何六想要问,却发现她发不出声音,喉咙疼得像刀割。 喉咙疼,发不出声,刚才那人说要是醒了就跟他们说一声,看来是要审问她,她就装失声了,看看情况? 她抽回收指着嘴巴,摇头。 “发不出声音?是因为喉咙疼吧?你一直在发烧。”余嘉鹏低头用额头抵住她的额头,“还有一点烧。” 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进来:“余先生,药煎好了。” “谢谢,放着吧!跟你们赵政委说,人醒了。” “哎!”那个小姑娘把药放下。 何六看到她应该在一间民房里,里面摆设很简单,余嘉鹏问:“我扶你起来喝药?” 何六点了点头,半抱着扶她起来,他说:“出太多汗了,身上又湿了。” 何六低头看自己的衣服,是一件农妇穿的斜襟衫。 余嘉鹏看着她笑:“湿了就湿了,这么热的药吃进去肯定会再出一身汗,等吃完药,汗出了,我再给你擦身换衣服。” 说完他低头舀了一勺子药,张嘴试了试温度,说:“不烫了,来!喝吧!” 勺子伸过来,何六脸颊肉抽了抽,这么喝药不苦死人?她不张嘴。 “乖,喝了药,才会好。”余嘉鹏口气无比温柔。 何六露出嫌弃的目光,从他手里抢过药碗,一口气灌下,喝得急,药汁从唇边溢出,她把碗递给他。 余嘉鹏把勺子放进碗里,转身放了碗,刚要拿手帕,见她用袖子擦嘴,还嫌弃地皱眉。 “现在的味道已经可以了,我刚刚见到你的时候,哪怕咱俩这个关系,我都忍不住想吐,你知道你的伤口上蛆在爬……” 能别说了吗?其实她早想吐了,就是路上为了活命,再说路上饥一顿饱一顿,吃进去的那点东西都要活命的,她哪里舍得吐了?真难为帮她处理伤口的医生了。 余嘉鹏终于形容完了那个恶心的景象,他说,是他帮忙给她换的衣服。那也难为他了。 余嘉鹏开始说他过来的原因,南洋叶家帮这里买到了一车药,货物到了昆明,昆明要过来却是层层关隘,余嘉鸿通过乔家搞到了通行证,余嘉鹏去昆明亲自交接亲自押运交付过来,他笑,“还好我送来及时,要不然,他们帮你处理伤口,连麻药都没有,那得多疼?” 她知道余嘉鸿借着她的路,把东西运进来,然后偷偷往这里送。大家合作,不捅破窗户纸就好了,何六翻了个白眼,余嘉鹏就是不如他堂兄聪明,这种事情跟她说了做什么? 一声朗笑传来:“人醒了?” 第195章 门口进来一个穿着八路军军装的中年男子,既然余嘉鹏叫人家赵政委,又是在这一带出没,何六已经大致知道了这是谁了。 这位坐下:“真没想到是这样的情况下跟老朋友见面。” 老朋友?她什么时候通…… “若非六姑娘为嘉鸿先生护航,若非嘉鹏先生不顾自身安慰为我们运送物资和药物,我们还不知道要多死多少人。虽然从未见过面,咱们心里六姑娘就是咱们的老朋友了。”赵政委说。 “余嘉鹏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请赵政委抽烟。 两人一根火柴点了两支烟,刚刚抽了一口,赵政委见何六一双眼睛怒瞪着余嘉鹏,他一脸恍然:“女士面前,我们抽烟不好。” “她不是这个意思。”余嘉鹏说,他又抽了一口吐了一口烟出来,笑嘻嘻地跟何六说,“瞪我干嘛?你烧成这样,喉咙都肿了,还想抽烟?” 何六烟瘾犯了,他们又在她面前抽烟,她浑身难受,比身上的疼还难受。 余嘉鹏把自己的烟塞到她嘴里,何六抽了一口,手指要夹烟,已经被余嘉鹏给拿走了烟:“抽一口,不许多了。等喉咙好了再说。” 被夺走烟的何六,翻了个白眼。 “赵政委,我和荔凛都抽,不过你下次见到我哥嫂,最好不要抽,他们俩烟酒不沾,我大嫂闻不得烟味,就是荔凛也迁就她。”余嘉鹏说。 “记得了,一定不在余太太面前抽。” 要不是外人在,她还想翻白眼,他叫她名字的时候,通常连名带姓吼,发脾气摔门出去,什么时候叫得这么亲热? “六姑娘,我就是来跟你说一声,你的那帮兄弟已经安置好了,他们很挂念你的伤势,今天你刚刚醒,让他们明天派代表来看你?”赵政委问。 人家一开场就说是朋友,那就是定了基调了,她那帮子兄弟不会有什么事。自己这就算是通共了? 赵政委站起来告辞。 余嘉鹏站起来送赵政委,他进来说:“我去打水进来,给你擦洗一下,换身衣服?” “找个下人来帮我。” “这里人人平等,没有下人。”余嘉鹏出去打了热水,抱了一条藤席进来,问,“坐得动吗?” 何六点头,余嘉鹏放下木桶,过来一把抱起她,他说:“你看,我都能抱得起你了。” 呸!还有脸说。 余嘉鹏解开她的扣子,除了断了的手臂,身上还有好几处伤口,他绞了毛巾小心翼翼地擦,生怕牵扯到伤口。 能活着回来就很好了,听她的部下说的那些经历,真是九死一生,她被抬回来的时候,伤口烂成那样还有命是老天保佑了。 何六伸手指了指头发,喉咙里发出一个沙哑的声音:“臭。” “你忍几天,等退烧了再说。”余嘉鹏说。 “剃头。”何六说。 “剃光?”余嘉鹏重复一句。 何六点头,都臭成这样了不剃光?剃干净了,擦起来也方便。 余嘉鹏轻轻叹了一声:“你说我到底看上你哪里?你哪里像个女人?” 何六看着他,像不像女人很重要?重要的不是,是不是女人?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180节 余嘉鹏换了两回水替她擦干净了,出去问人要了剪子和剃头刀进来,问:“真的剃光了?” 这有什么好犹豫的?手都断了,更何况是能长出来的头发,她说:“剃。” 余嘉鹏先把头发剪了,再用剃刀小心翼翼给她剃了个光头。 光头,用毛巾一擦,干干净净,何六总算是浑身舒服了。 余嘉鹏给她把席子给换了,何六再躺回去,这下浑身舒服了,继续闭上眼睛睡觉,直到一个女医生进来给她换药,看见她光了的头,愣了一下。 余嘉鹏不敢看她的伤口,想想就渗人,他走出了屋子,听着里面何六到抽气的声音。 “听他们说,你带人冲出包围,路上一路打汉奸,可厉害了。我们特别佩服……” 何六不知道这个小姑娘是真佩服她,还是说是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她的伤口还在冒脓液,酒精消毒真他妈疼,疼得她冷汗直流,比她手臂炸掉的时候还疼。 晚上余嘉鹏端了鸡蓉面疙瘩进来,说是特地给她杀了一只老母鸡,他拿了勺子喂她。 且不说战争一开始,国军就被炸了军火库和仓库,补给不足,路上更是抢到什么吃什么,最好的一次抢到了肉罐头,没有吃的时候,得亏这个时候是夏天,路上还有点树叶子能吃两口。 鸡汤加上鸡蓉做的面疙瘩,鲜美得让她嫌弃余嘉鹏送勺子的频率太慢。 一碗吃完,她还想要,余嘉鹏揉了揉她的光头:“不吃了,饿太久了,不能一下子吃太多。” 她吃过晚饭,漱口之后继续睡觉,听见开门声,她侧过头去,见余嘉鹏提了一桶水进来,他脱了衬衫,当着她的面擦身。 他们之间确实不用见外。 见她盯着他看,余嘉鹏微微侧过身去要擦下身,“还是跟以前一样急,能不能养好了身体再想?” 她想什么了?当她是什么人了? 余嘉鹏出去倒了水,从墙角把一块木板铺在地上,再铺上凉席,放上枕头,跟她说:“睡吧!” 说着他吹灭了油灯。 “余嘉鹏。”何六沙哑着声音说,“我想什么了。” “你不想我,还能想谁?”余嘉鹏侧过身看着她,“等喉咙好了再跟我说情话,早些睡,我也累了。” 何六想骂人,喉咙不允许,心里?真不知道,这么一个别扭的小子,怎么就变得如此油嘴滑舌? 第二天,何六在公鸡的打鸣声中醒来,她整个人觉得神清气爽。 余嘉鹏醒了过来低头跟她额头碰了一下:“烧退了。” 碰了额头,他的唇又从她嘴上擦过:“声音好点了吗?” 他一个好端端的大家公子,上哪儿学的这些狐狸精的手段? 何六冷着脸说:“好多了。” “我去打水。” 余嘉鹏拎着水进来,给她拿了盐和牙刷说:“这里牙膏紧俏,凑合着?” 何六撑着起了床,从余嘉鹏手里接过牙刷,在房间里还要吐在脸盆里,还要洗,她走了出去,这里是晋南常见的农家院子,昨天见过的小姑娘正在烧早饭,穿着补丁衣衫的大嫂在洗衣服,见到她,爽朗地叫一声:“妹子啊!” 余嘉鹏给她拿了水杯过来说:“这是赵政委的爱人,你的衣服都是她的。” 何六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再看那位的衣服,这是一个军团里二号人物的太太? 何六点头:“赵太太你好!” “我们这里不兴叫太太。”这位说道。 “大家都管她叫明娟嫂子。” “嫂子好。” “哎。”这个嫂子应了。 门外另外一个高高瘦瘦的女子挎着个篮子进来:“娟儿,头茬的玉米熟了,我掰了几个过来,还有南瓜我也采了一个回来。我们家老罗也真是的,他们国民党打我们打得那么狠,还让我去找吃的……” “秀芳。”明娟嫂子立马喝止。 这时昨天的赵政委提了一条鱼进来说:“秀芳,你们家老罗没跟你说,国民党也分的?没有何六姑娘,没有她帮忙,可以让南洋的物资送进来,你们家老罗兴许坟头草都老高了。” 赵政委走过来跟何六说:“六姑娘,别介意……” 他还没说完,那个秀芳快步走过来,说:“原来是我们的同志啊!” 何六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接话,昨晚她还是通那什么?今天索性就变成她就是了。离谱,太离谱了。 “嫂子,我……” 何六话刚出口,这个嫂子已经转向赵政委:“这鱼是给我们何同志补身子的吧?我去杀。” 赵政委把鱼递给她,她风风火火地拿了就走。 “妹子,秀芳就是这个急脾气,你别见怪。”明娟嫂子走过来,“芬儿在做早饭了,你在院子里坐一会儿?” 赵政委已经搬了凳子过来,放在大榆树下:“六姑娘坐。” 何六过去坐下,赵政委把一张木板桌给搬了过来:“余先生,你也坐。” 昨天给她端药的姑娘说:“娘,可以吃早饭了。” 明娟嫂子和女儿一起端了早饭过来,黄澄澄的小米粥,切成丝的咸菜,一个小碗里放着两个白煮蛋。 余嘉鹏拿起一个鸡蛋给那个姑娘:“芬儿,这个鸡蛋你吃。” “余大哥,这是给你们。” 何六看着他们为了一个鸡蛋推来推去,这? 赵政委把鸡蛋接了过去,放进碗里:“嘉鹏,你不吃,那就还让六姑娘吃,她要补的,我们有。我们也去吃早饭了。” 一家子往回走去,留下两人,何六端起碗看余嘉鹏,轻声说:“为了一个鸡蛋,至于吗?” 她难免觉得有点? “什么至于吗?你不知道他们这里多艰苦。”余嘉鹏问,“你常常说重庆紧着中央军,克扣你们滇军的军饷,可你想过没有?他们这里能拿到多少?” 这倒也是。 “以前我们南洋把捐款统一给国民政府,去年陈先生到访延安了之后,要求南侨总会捐赠的钱款和物资有部分要交给延安,上头会搭理吗?上头对这里是什么态度,如何严控?我们想办法送点东西过来,也只是海外华人聊表寸心,对这里杯水车薪……”余嘉鹏到了十里铺之后,堂哥让他将一些重要物资送到这里,他跟他们接触多了,自然也了解了。 何六点头:“也是。” 余嘉鹏给她剥了鸡蛋放到她小米粥里:“多吃点,补补!” 何六正吃着早饭,门口出现了她的几个兄弟。 第196章 何六见到自己的兄弟,一个个包扎着,连带自己跟他们凑起来就是一堆的歪瓜裂枣。 他们看见她都很兴奋:“长官,你可活了。” 不会说话就少说两句,何六笑骂:“我死了,还能跟你们说话?就你们几个?” “我们几个伤势重,被安排在这个庄子上,其他伤势轻的,安排去其他地方了,他们一直在问你呢!估计下午会来看你。” 何六听见这话心里宽松:“能有安排,就好。” “你带着我们七八百号人出来,最后能活下来的,才一百十七个。”这话说出口那个兄弟眼泪汪汪。 另外一个忍不住哭出来:“我们能活下来不错了,咱们第三军全军覆没了,咱们军长被逼到悬山上自杀了,咱们师长身中八枪,双腿炸断,也拔剑自杀了。” “军长和师长都死了?”何六问。 “我们跑出来的第二天就死了。” 听到这话,何六被蛋黄给噎着了,余嘉鹏给她倒了一杯水,她喝着水,还是止不住打嗝。 两位都是看着她长大的,跟她相处的时间比她爹妈还长。 “长官,军长那天下令让咱们各自突围,就已经是穷途末路了,若非那天晚上一场大雨,我们估计一个都跑不出来……” 这些话何六都明白,她吃完了早饭,余嘉鹏收拾了碗筷,她听几个兄弟说他们这两天从报纸上看来的消息。 “日本人先炸了军火库、医院和指挥部。” “医院也炸了?”何六不打嗝了,她胸口发闷。她的娘子军在战地服务,如果是这样,她们大概率也活不了了。 “还有张报纸说咱们都死了。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咱们这群男人都一样,战场上也没见您啊!” 日军进驻越南,云南防卫压力吃紧,外头的滇军也有防卫任务,她被调回云南。 她最大的本事,就是在物资吃紧,法国殖民地被日本人占领的时节下,迅速组建了一个新的步兵营,给全营配上了最强的英式装备。 她比她那些卖大烟的叔伯都有钱,还搞得到东西。 这次日军是用了声东击西之计,迷惑国军要进攻西安。云南这里认为第四集团军抽调出中条山,第五集 团军下辖第三军、八十军和十七军实力不足,她被抽到去支援。整个营七百多人,就她一个女人。别人不好确认,她是最好的确认的。 余嘉鹏洗了碗,提了热水瓶,过来给他们倒水,见何六用剩下的那只手,揉着她的光头。 天知道,他从小在南洋长大,从嫲嫲到妈妈再到自己的妹妹们,不管各自有什么小心思,但是行为举止都是名门淑女,何六这个做派,就是一个女土匪。偏偏自己就喜欢上了她。 何六转头跟余嘉鹏说:“嘉鹏,你去问问赵政委,我想要近期所有关于战事的报纸。” “你要干什么?”余嘉鹏问。 “我会跟你们说清楚。你快去!”何六催余嘉鹏去。 余嘉鹏去找赵政委,赵政委从屋里出来,他走过来说:“是要什么样的?” “近期的,中条山战况的所有报刊。” “行,我让人给你拿。”赵政委也没问她要了做什么。只管让他的部下去要报纸。 余嘉鹏去房间里出来,给大家发了一圈烟。 兄弟们高兴:“好烟啊!” 没一会儿一个士兵抱了一堆报纸过来。 何六把烟叼在嘴里,拿起报纸翻阅报章上写的是日军装备好,日军狡猾,国军装备差,国军艰难,国军没有补给,这些大家都知道,但是没见哪次打成这样吧? 再困难,开战四天就断粮,这也未免太离谱了吧的? 兄弟们一起骂这些王八犊子,何六翻下去,一张报纸标题:“风流巾帼英雄命陨中条山”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181节 前面报纸写小兵那叫英勇杀敌,写将官叫“大将难免阵前亡,何须马革裹尸还。” 到了她这里,提了她的出身背景之后,不写她屡建战功,只写她流连草丛。 而且这个记者像是躲在她床底下似的,她和谁大战三百回合都写得十分详细。 何六发现头上光线有些暗淡,她仰头,发现不知何时余嘉鹏站在她身后,也在看这篇文章。 何六没来由地心虚,心很虚,她放在报纸,拿下嘴里的烟,弹了弹烟灰,说:“他瞎写的。” “我知道,这人在污蔑你。既然说你战死沙场,别的将官战死沙场都是赞一句英勇,有气节,为什么到你了,就写这种东西?我认识的国军将官,个个姨太太成群还要去找大先生小先生。那才是真风流。你是大清亡了,民国了,追求恋爱自由。缘何要被他们污蔑到如此地步?” “对对对!这位十一个姨太太,路上看见女学生还抢呢!怎么不见他写。”戴眼镜的那个兄弟连忙说。 被他们一说,一个兄弟问戴眼镜的那个:“秀才,你昨天晚上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长官到底是……” 戴眼镜的兄弟连忙在桌下踢了那个二愣子一脚,二愣子还嘟囔:“就你们这些识字人一肚子坏水。” 何六把目光放在了那个署名的记者上,巧了不是?她这个人记性好,尤其是记得这个有着一个酒糟鼻,还妄图要找她私下细细聊聊的大记者。 这文章上写得她来者不拒,实际上她非常挑剔,当时自己就告诉他,她的位子不上不下,下他可以问问士兵冲锋陷阵的艰苦,上可以问团长、师长、军长运筹帷幄。她将他请了出去。 因为自己拒绝采访,三哥还特地打了电话说了她两句,埋怨她不给这个重庆来的笔杆子面子。 这时候再看把她三哥和重庆笔杆子,乃至文中内容联系在一起? 何六掐灭了烟头,说:“兄弟们,我们可能回不去了。” “啊?”几个兄弟一个个干瞪眼。 “想要活命,就留在这里。”何六转头看了一下她断掉的手臂。 “为什么?” 她笑:“何力坤不想让我们回去。他想吞了我的东西。” “啊?” 何力坤是她的三哥,她上头两个哥哥先后阵亡,他们家就她三哥一个儿子了。她三哥一直要他们兄妹一条心。 重庆那里又要靠着云南出兵,靠着云南修路,靠着云南运物资进来,但是对云南又猜忌,所以一直在分化云南内部,她三哥就跟着特别亲重庆那一派,她则是认为云南谁主政就听谁的,内部还四分五裂算个屁事。 她手里除了有余家和叶家海外的采购渠道,也有云南通路,还有跟叶家合作特别挣钱的种植园,两个种植园赚钱够多,她连贩烟土这种伤阴德的生意都不碰了。除了这些,她手里还有酒楼和商铺,有几个人手里有她钱多,物多。何三一直问她要钱要物,她和他意见不同,自然不肯多给。 她死了,没有出嫁也没有儿女,所有的东西自然落到了三哥的手里。 要是她没残,她回去何力坤连个屁都不敢放。可现在她残了,而且是她突围之前,这些消息早就通过电台传了出去。 何力坤大概率会在某个要道上等着她。 “我回不回去无所谓,家里就我一个人了。” “其实我们就是回去了,过一阵也会出滇,其实对大多数兄弟来说,去哪儿打鬼子都是打鬼子。” “不是,大家为什么问回去?我们那天是投降的,我们投降了,八路军也没说让咱们回去,那咱们不应该成八路军吗?” “对啊!我们本来就回不去了。有命下跑出来已经不错了。” “……” 看来大家也都接受了不回去了。 “长官,你那么多钱被何力坤给占了,咱们心里不舒坦。”秀才说。 何六自然也不舒坦,她说:“你们先回去,让我好好想想,这事怎么办?” 弟兄们出了院子,太阳已经很高了,越来越热了,何六跟余嘉鹏说:“要你跑一趟昆明。” “我去昆明,找谁?让他来护着你回去吗?” “不,就算我这次回去了,我这个残了的人,也一定会被弄死。” 军统那帮人估计也会把她查个底朝天,余家给这里运东西,但是也捐了大量的钱财给重庆,而且余家两房长孙全部在国内支持抗战,现在军费还靠着海外华侨,自然不会动余家俩兄弟。 她在这里养伤,加上余家叶家给这里资助,反正她横竖总归是通共了,弄死她一个残废,不轻而易举吗? 再说弄死她,让她的东西名正言顺地落在何力坤的手里,通过何力坤把余家支持这里的这条线给收紧了,也是有好处的。 何六把里面缘由告诉余嘉鹏,她说:“拿纸笔来,我写封遗书给你,你拿着遗书去昆明。” “什么遗书?你别瞎说!”余嘉鹏刚刚熬过她差点死了的几天,听不得这些。 “遗书里我把我手里的钱财资源全部交给我的一个大哥,第一他忠于云南,所以云南上面一定会支持我把东西给他而不是给我三哥。这位大哥是个讲义气的人,得了我这些东西呢?肯定会跟你们合作,不会影响你们给这里运东西。” 余嘉鹏出去要了纸笔。 何六一边想一边写,最后签上名字,签署的日期是她出滇前,然后按上了手印,递给余嘉鹏,她冷笑:“越是想要,我就越是让他得不到。” “余先生、六姑娘,我们团……” 天气热,他们没关上门,赵政委进来,见余嘉鹏正在收纸,他往后退了一步:“我等下来?” 何六从余嘉鹏手里抽了那封信,递给赵政委:“赵政委,这信你先看一下。咱们再谈谈,我带来的人怎么安置?” 赵政委看完:“六姑娘你这是?” “从此世间再无何荔凛。” 第197章 余嘉鹏辗转到达重庆,他到的当晚就遇到了日本飞机对重庆轰炸,从傍晚接到警报进防空洞,到出来已经是天明。 飞机是搭不了了,只能坐车,等着路被清理出来的余嘉鹏,在六月六日下午搭上了西运处的货车。 刚刚从防空洞里走出来的人们立刻用铁锹,用双手清理着废墟,找寻了残存的一点财产。 今天的报纸上说,昨天晚上的轰炸,民众涌入十八梯防空隧道,隧道里人挤人,里面通风设备不足,造成窒息和踩踏,死了上万避难的民众。 在国内久了,人的忍受能力就会上升,按照司机大哥的说法在南洋骇人听闻的惨案,在这里好像也就那样了。 司机大哥也是马来亚华侨,家在山打根,很健谈,他们聊家乡,聊家人,司机大哥家里有一儿一女,说完他的儿女,他问余嘉鹏家里的情况。 余嘉鹏发现司机大哥压根没把他跟余家或者更堂兄夫妇联系起来,他也就随口回:“我来了三年多了,认识了这里的一个姑娘,准备结婚呢!” “这里的姑娘?”司机大哥笑着说,“不打算回星洲了?” 余嘉鹏不知道怎么回答,他还没跟何荔凛聊结婚和回星洲的事,他含糊地说:“等战争结束再说吧!” 车队进站点,余嘉鹏跟着进去,司机大哥跟他说:“我们去给同仁上一炷香,你去休息一下。” “给同仁?” “下关站的同仁怕在路上牺牲天长海阔,魂魄回不了南洋,就在站点辟了个屋子,把他们那一段同仁的牌位供奉在里面,活着的同事给他们供奉香火。我们觉得为人也是为己,也设立了。来往之间,给他们上一炷香。” “都是南洋来的,我也去。” 余嘉鹏跟着他们进了屋子,墙上满满的照片,桌上满满的牌位,他们给去世的华侨司机们鞠躬。 他们的队长念叨着:“众位兄弟,保佑我们平安顺利通过二十四道拐。” 就跟在家祭拜祖先一般,除了给逝去的人供奉,也会求保佑。 他们中午到达站点,吃饭加油之后,补给了一些物品,余嘉鹏看见站点已经挂起了日军飞机还有两小时就要到的灯笼。 车队的司机们招呼他快点上车,他上车问司机大哥:“不去防空洞吗?” “我们躲这里,车子会被炸,得开出去一段。” 他们已经有经验了。 车队开了出去,熟门熟路找隐蔽的地方停车,他们也在一段道路拐弯,树木高大的路段停下。 司机大哥招呼余嘉鹏,一起搬了车上的木板,找了边上的一个林子,铺了板子,司机大哥说:“睡会儿,我们等下晚上再走。” 余嘉鹏有些不解:“晚上日本飞机不来吗?” “来,晚上他们看不清,他们乱炸。”司机大哥到头就睡,鼾声比头顶上飞过的日本轰炸机的声音还要响。 余嘉鹏还没闹明白,晚上开车,车灯一开,那不是等于给日本人的轰炸机引路吗?怎么就乱炸了呢? 直到天黑了,他们吃了点东西,再次上路,他才知道为什么日本飞机会乱炸,高山上的二十四道弯,下面全是悬崖,整个车队居然不开车灯。 “怕吗?怕的话,就闭上眼睛睡一会儿。今天天气好,月朗星稀,不会有事的,下雨天才吓人……”司机大哥跟他说,“这几个月日本人像疯了一样。” “昆明到缅甸段,会不会好点?”余嘉鹏不禁想大哥大嫂是不是也这样。 “一样的,怎么可能好?”这位大哥说,“都是山高路险。他们那儿桥多,日本飞机就挑着桥炸。” 话音刚落,几颗炮弹擦着他们落下山谷,爆炸声响起,余嘉鹏从来没有离炮弹那么近。 这位大哥还有心思数炮弹,他说:“他们一来就是九架飞机,一共就这么几个炮弹,扔完了就没了。” 这算不算艺高人胆大? 车子总算是开过了这个险要路段,一路有惊无险地进了昆明,到了橡胶厂派车子来接他。 事不宜迟,余嘉鹏上了车,直接去找何六那位大哥的上峰。 到了司令部,他报了名字,师长自然不是想见就能见的,余嘉鹏站在门口等通报。 一辆车子在门口停了下来,两个穿军装的男子从车上下来。 巧了不是,这位刚好是何六的亲哥哥,何力坤何三爷。 余嘉鹏来昆明先认识何三再认识何六,何三从他们一到昆明就开始来他们厂里打秋风。 当时他们通过重庆的关系来昆明办厂,但是强龙哪儿压得住地头蛇?再说了重庆那帮子人,昆明也未必真的全给面子。 无论在国内还是在南洋没个靠山都难,有靠山了,也不可能事事都去找靠山,找多了人家也会嫌烦。 余嘉鹏在这些地头蛇手里也吃了不少苦头。刚开始何家这对兄妹,在他心里没什么不同,他可能更加厌恶成天纠缠他的何六。 后来?就不说了。也算是熟人了,余嘉鹏跟人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何力坤见到他似乎很高兴:“嘉鹏老弟回昆明了?你是知道小六牺牲了,来为她奔丧的吧?” 虽然何六没死,但是见到她的亲哥哥能够如此高兴地说何六死的事,余嘉鹏拉长了脸:“荔凛死了,你好像很开心?” 这个何力坤过来勾住了余嘉鹏的肩:“嘉鹏老弟啊!逝者已矣。我为小六高兴,她游戏人间,还能有你这样一个有情有义的男人,千里迢迢为她奔丧。” 余嘉鹏挣脱何力坤,何力坤皱眉:“嘉鹏老弟,何必呢?小六能护着你们家的厂子和种植园,我一样可以。” 余嘉鹏退后一步:“何营长,请自重,另外护着厂子和种植园这些话,你言之过早。”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182节 何力坤见他这般,冷笑一声:“余嘉鹏,你让我自重?你一个只会在女人床上叫的小白脸,也配说自重?” “何营长,请注意措辞。”余嘉鹏说道,“请不要侮辱我,也不要侮辱荔凛。” “我给你脸,你不要是吧?”何力坤说,“她死了,我看还有谁能护着你们?” 一位副官就匆匆忙忙走了出来,喊:“嘉鸿老弟啊!” 他走到外头见到余嘉鹏微微一愣:“我还以为是嘉鸿老弟,原来是嘉鹏先生。” 堂兄不知道什么时候跟司令部的人都称兄道弟了,他说:“是。” 何力坤见状跟余嘉鹏说:“你这个小六的亲密挚友,可一定要出席她的丧礼。我还有事,失陪。” 说着何力坤大步往前。 余嘉鹏问副官:“我来得匆忙,不知道师长是否方便?” 很显然,不知道是去禀报的人误会了,还是他们误会了,他们以为来人是堂兄。 堂兄八面玲珑,重庆和昆明都吃得开,自己可没这么大的面子。 果然这位停下来问:“嘉鹏先生,是想打听何六小姐的下w.l落?” “我去西安和重庆都打听过了,跟我说何六牺牲了,但是我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他们又说中条山一战死了几万人,根本没办法找到荔凛的尸体。可荔凛也非无名之辈,她又是前线少有的女将官……” “别说是六小姐,就是其他几位将官,也很难拿回遗体。”这位轻声叹息,“她活着的希望渺茫。青山何处不埋骨?” 他把答案告诉了余嘉鹏,意思是余嘉鹏不用再见师长了。 余嘉鹏面露哀伤之色:“总归是抱有一丝希望。” “作为军人,这也是她的归宿,还望嘉鹏先生节哀。” 何家在云南军中也是很有声望的家族,父子两代,战死沙场,如今何六又如此。见余嘉鹏为她伤心难过,这位副官安慰他,不过除了安慰他,他也帮不了余嘉鹏什么。 余嘉鹏取出信,递给副官:“是这个话,荔凛与我相识之后,每次出征必然会写一封信给我,安排她的身后事。以前都没用上,我都原信归还,这次……” 副官站定,他接过信,打开来看,就看了几行,他眼睛亮了起来:“小六竟然考虑如此周全?嘉鹏先生,请随我来。” “您能把信还我吗?我万里迢迢而来,得亲手交给张师长。”余嘉鹏说道。 这位笑了一声,将信还给了余嘉鹏:“自然。” “望您谅解。” “哪里?” 几个人一起上楼,副官敲门立正:“师座。” 房间里一个颇为威严的男子站了起来,看向门口,他微微有些意外,副官快步进去,跟张师长说了两句。 张师长请他进去,余嘉鹏把信拿出来,张师长接过信看。 “张师长,这是荔凛这次出征前给我写的信,她每次出发都会对自己的身后事做安排。她嘱咐我,若是确认她牺牲,就拿着信来找您,她希望自己手里的这点东西,能多养活几个兄弟,也能让失去丈夫儿子的家眷能有活命的本钱。” 张师长仔细看信,信里何六把她的资产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哪些交给谁?最最重要的是何六最大的一块资产不是给何力坤,而是给他的心腹朱勇刚。这不等于是把这一块都给了他吗?虽然他不在乎这么点东西,但是这是小六的心愿,他一定要成全。 “去把勇刚叫来。” “师座,何三来这里办事,他一直吵着要把小六的丧事给办了,要不要叫他也进来听听?”副官问。 “去叫他也过来。” 副官出去,张师长跟余嘉鹏闲聊,说起余嘉鸿夫妇,这次如何帮他们购买了一大批药品。 这次他给那边送去那些药品,就是叶家借着给这里买药的名义运进来的。 何力坤就在司令部,听副官说要办小六的身后事,他很快就来了,他进来的时候余嘉鹏在说十里铺的橡胶厂:“轮胎复新这块肯定没有重庆和昆明两家厂好,十里铺还生产其他用品,比如松紧带、雨鞋……” 何力坤听他们说了一大堆生意,他等不及了:“师座,小六为国捐躯,魂魄无处可归,哪怕尸体一时半会儿没办法找到,也要给她把葬礼办了,让她能受到家里的香火。” “你别急。”张师长看向门口。 门口进来一个魁梧的男子:“师座,您找我?” 第198章 张师长指了指沙发说:“勇刚,坐!” 朱勇刚进来坐下,张师长看了一圈在座的人:“余先生得知小六在这次战役中牺牲,他千里迢迢辗转而来。带来了小六的遗书。小六每次出征都会写一遍遗书,把她的财产做个分配。” 何力坤听见这话,看向余嘉鹏,涨红了脸,质问:“你拿了小六的遗书?来让张师长主持小六的遗产分配?你他妈的算个什么东西?小六没有出嫁,就是我何家的姑娘。你别以为陪她睡了几天,真把自己当成她男人了,想独吞了她的财产,做你的白日梦。” 余嘉鹏抬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我姓余,是星洲余家二房长子。” 张师长笑了一声:“力坤,余家一年捐给国内多少钱?你认为嘉鹏先生会看得上小六那点家产?坐下!” 张师长转头对余嘉鹏:“余先生,你来念一下小六的遗书内容。” “伯父勋鉴……”余嘉鹏念遗书内容,何六的资产分成几部分,最大的一块自然是她的产业,从昆明的商行商铺到和叶家一起合作种植园。这一块全部转给朱勇刚所带的那个团,变成团里的资产,而不是朱勇刚的个人资产。她还有法币、黄金和美金等财产,这些结清她家里佣人薪资之后,一次性下发给跟了她这么多年的兄弟,活着的给到本人,死了的给家属。 她的那栋楼和车子,归何三。她的衣物和日常用品,让余嘉鹏挑几件留念之外,代为处置。 “你们想吞了小六的钱,找了这个歌冠冕堂皇的理由?”何力坤咆哮了,“她是我妹妹,她的东西应该由我处置。” “何力坤,你发什么疯?”张师长拍桌子,“这是小六亲笔写的,有她的手印难道还有假?小六让余先生来找我,而不是直接把信给勇刚,就是怕你这样。小六与余家、叶家合作,从来都是为了能养活她的一班兄弟,分的给她的钱,都是紧着买装备、买药品和粮食。所以她走了,也希望这一部分用来养兵。她素来爱护部下,她一直自己贴钱抚恤死伤的兄弟,这是谁都知道的。这些钱,她都不认为是自己的钱,她都认为是要给兄弟们留的。只有房子和车子是她自己的,她把这两样给你了。她给最信赖的余先生不过是留个念想的旧物。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胳膊拧不过大腿,何力坤气得发抖:“好,好!我本来还跟何家的叔伯力争,她是为国战死,当入何家祖坟。现在看来她没把自己当何家人,我也不管了。” 余嘉鹏把信递给张师长:“这件事,信里最后也写了。荔凛说,她的丧事不必办。她到哪里都能挣钱养活自己,不指着那点香火过日子,有办丧礼的前,到不如多养两个死去兄弟的亲属。” “连葬礼都没有,这怎么行?”朱勇刚说道,“我们替她做坟。” “朱团长,如果尊重她爱护她,那就听她。”余嘉鹏说道。 朱勇刚看向张师长,张师长想了一会儿:“听她的,她一直离经叛道,你给她做了,她说不定在下面还骂你。” “这……” “就这样吧!按照她的意思办。我也算是不负所托。”余嘉鹏站了起来说,“我去她的房子里收拾东西,告辞了。” 张师长让副官送余嘉鹏出来,到了外头副官跟余嘉鹏说:“嘉鹏先生,师长说了,以前如何,以后还是如何,有什么事,找朱团长,也可以直接来找我。” “我只是完成故人的心愿。”余嘉鹏脸上露出悲戚之情。 “节哀!” 余嘉鹏出了司令部,让司机开他去何六家。 余嘉鹏按门铃,来开门的事泰叔,泰叔是她爸的老部下,早年跟着何六爸打仗,瞎了一只眼,就被调过来带何六,何六算是他带大的。 泰叔见到余嘉鹏问:“余先生,你来了。小姐到底怎么样了?他们说她死了,我不信……” “泰叔,按照荔凛的意思……”余嘉鹏把财产处置告诉了泰叔,让他把钱跟几个佣人结算清楚,每个人另外多付两个月的工钱,让他们走。 “小姐真的不在了?”泰叔的手都抖了。 “泰叔,荔凛让我带你一起去十里铺。” “不不不,我哪儿能让你养老?”泰叔摇头,哪怕余先生确实和小姐有感情,可到底无名无分,他一个孤老头子叫他养算什么意思? “十里铺,她另外有东西要交给你。我不好拿的。” 听见小姐要交给他东西,泰叔点头:“哦,这样啊!我跟你去。” 余嘉鹏跟泰叔说好了,他上楼去,打开了何六的房门。 何六指明让他回来拿两身衣服,一身是她阿妈亲手绣的嫁衣,还有一身是叶应澜送她的娘惹装。 何六常年在军中,她的衣服很简单,多是军装,以后自然不会再穿了。余嘉鹏把她几件日常的衣服也收拾放在里皮箱里,她一个女人首饰都没几件,自己要送她首饰,她说这些东西对她来说没用,只有手表她是常戴的,这三块手表里,两块是他送的,余嘉鹏把三块手表收拾了。 一个皮箱都没塞满,余嘉鹏扣上皮箱扣子,拎着皮箱下楼。 他走到楼梯口,见何力坤已经坐在楼下,何力坤见他下来,仰头说:“收拾好了?” “你想检查?” “未尝不可。”何力坤说。 余嘉鹏打开箱子,把东西抖了出来,何力坤拿起一块手表,余嘉鹏一把抢过:“这是我买给她的。” 何力坤看向那套嫁衣,说:“你居然拿这套衣服,你不怕她的鬼魂来找你成亲啊?” “求之不得。”余嘉鹏把东西收拾进了箱子里。 他跟站在边上的泰叔说:“泰叔,后天下午我来接您一起走。” 说完,他提着皮箱出去,他问过何六,为什么一定要把房子和车子留给何三,何六告诉他,那是堵族人的嘴,是用最快的速度去解决这件事。 未嫁女不能进祖坟,但是未嫁女的财产默认是家族的,如果什么都不留,到时候会闹得天翻地覆,他想走都走不掉。 余嘉鹏收拾了东西,回了橡胶厂。 “嘉鹏少爷,您来得正巧,嘉鸿少爷和少奶奶今天也到昆明了,他们说卸好了货就来橡胶厂。” 大哥大嫂现在路上艰难,路上情况说不准,他来昆明也没想一定要见两人一面,现在听见能见,心里自然高兴。 “那太好了。”余嘉鹏说,“饭菜准备好了没?” “准备好了……” 朱耀福还没说完,听见钢铁楼梯有脚步声响动,余嘉鹏冲了出去,看着楼梯上上来的两个人,最前面的是他的堂兄,他高兴地:“大哥大嫂。” 叶应澜是从报纸上看到何六战死的消息。何六的命运没有改变,让她很沮丧,擦干眼泪继续运货。 今天早上他们到昆明就打电话给耀福叔报平安,耀福叔说余嘉鹏回来了,说是余嘉鹏回来处理何六的后事。 叶应澜看着笑得灿烂的余嘉鹏,多少人劝余嘉鹏不要跟何六在一起了,他依然跟何六在一起。 叶应澜一直认为余嘉鹏对何六是真心的,何六尸骨未寒,他就笑得这么开心? 余嘉鹏发现叶应澜脸色不对,他一下子恍然,拉着余嘉鸿的胳膊:“大哥大嫂,跟我进房,我有话要跟你们俩说。” 余嘉鸿被他拉进房门,叶应澜也跟了进去,余嘉鹏探出头跟朱耀福说:“耀福叔,你看看晚饭什么时候好。” 朱耀福看着关上的门,两位少爷当年出了那种事,原本以为他们之间的心结是很难打开了,自从三个人来了国内嫌隙全消,纵然天南海北,还各自记挂对方,一见面居然还跟小时候一样。 余嘉鹏笑得开心:“大嫂,荔凛没死。” 叶应澜愣了,还能这样?她问:“你不是来处理六姐姐的后事吗?” 余嘉鹏到茶桌边坐下:“坐下,我们边喝茶边说。”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183节 他拨开炭火烧水,跟两人说何六的事,说完他问:“是不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这样你们俩都能碰上?”叶应澜伤心了这么多天,听见这个消息一下子没忍住,喜极而泣了。 “大嫂,实在是她在那里养伤,你知道现在两党之间的情况。要是她回来,只怕是会被查个底朝天。所以她索性就来这么一出。所以这事我们没办法提前告诉你们。”余嘉鹏以为叶应澜再怪何六也没发个消息给他们。 “我知道,我知道。”叶应澜擦眼泪,“我就是高兴。” “那以后你们打算怎么办?” “荔凛一条胳膊没了,她也没办法再从军了。我和她商量好了,带着她已经残了的几个兄弟去十里铺。去十里铺我们俩就成亲。我这次来,把她的嫁衣拿上了。” “好可惜,我们没办法去十里铺看你和六姐姐成婚。” “我寄照片给你们。” “不了,既然六姐姐决定死遁,我们这里一直被人盯着。谁知道你的来信,会不会被截留。虽然她散尽家财,也不在军中了,但是要是有人知道了,谁知道会生什么事出来?” 余嘉鸿站起来揉了一下余嘉鹏的头:“阿公让我给你一样东西。” “阿公?”余嘉鹏有些意外。 余嘉鸿下楼去,叶应澜问余嘉鹏关于何六的细节。 听余嘉鹏说六姐姐的伤口烂到长蛆,昏迷高烧了三天三夜,以为挺不过去了,最后烧退了。还真是老天保佑。 余嘉鸿推门进来,他手里是一个红色的锦盒,还有一封信,给余嘉鹏:“阿公上次回去之后不久,就派了专人到腊戌,交到我手里。他嘱咐,若是你和何六能走到一起,就把这些交给你们俩。” 余嘉鹏先打开盒子,盒子里是一对玉雕的狮子,小巧玲珑,很有趣。 余嘉鹏再拿信,这信挺厚的,不知道阿公有什么嘱咐的。 他打开信,阿公先是祝福他们走到了一起,他认为乱世中他们是患难见真情,希望他们能互相扶持相守一生。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后面几页是余家家规,阿公跟他说,无论在哪里,新媳妇都得三个月背出家规。他老人家委托堂兄监督,要是三个月后,新媳妇背不出家规,他还得挨鞭子。 让何荔凛背家规?他跑万里之遥的国内来了,还不能逃过鞭子吗? 第199章 第二天一早,叶应澜和余嘉鸿被敲门声给闹醒。 余嘉鸿拉开门,揉着眼,余嘉鹏说:“小鱼小虾我买回来了,大嫂可以做叁巴酱了。” 余嘉鸿给了堂弟一拳:“你让人好好睡个懒觉,行不行?” “都九点了。虾死了就不好吃了。”余嘉鹏催。 “我马上下来。”叶应澜在里面说。 他们队里,好几个像郑安顺那样母亲是娘惹的人,从小吃惯了妈妈做的娘惹菜,来国内,知道国内现在的条件,他们只求果腹,哪里会挑?人会思乡,会想妈妈,想妻子。 可南洋都是海岛,很多菜都带着海的味道,云南是内陆,怎么才能让大家一解思乡之情? 叶应澜用本地河里的小鱼小虾炸酥了之后捣烂,加上辣椒、葱头、大蒜和香茅这些云南还能找到的香料食材,做成了味道大差不差的叁巴酱,每次都被机工们一抢而空。 听见有叁巴酱,余嘉鹏也嘴馋了,一定要吃,这不早早就买了鱼虾。 叶应澜和余嘉鸿下楼,余嘉鹏给他们端来两碗鸡汤米线:“大哥大嫂,快吃早饭。” 叶应澜吃过早饭,进厨房做叁巴酱,她炸小鱼小虾,余嘉鸿在边上切辣椒、大蒜和香茅这些配料。 余嘉鹏轮到捣材料,边捣边问叶应澜:“大嫂这样差不多了吗?” “可以了。”叶应澜指着一盘小鱼小虾说,“鱼虾很多,用不掉,我撒了点椒盐粉,你们吃。” 余嘉鸿切好了配料,拿起盘子,往叶应澜嘴里塞一条小鱼,又给弟弟塞一条,他自己再吃。 叶应澜炒辣酱,余家兄弟搬了张桌子,拿了两个凳子,坐在厨房门口,吃小鱼小虾。 看着聊得开心的兄弟俩,叶应澜不禁有些感慨。原本她和余嘉鹏之间,前生有恨,今生能放下已经不错了,她从来没想过,有一天真的能和余嘉鹏处成真正的大嫂和小叔。 吃过午饭,余嘉鸿要带余嘉鹏去见一个人,叶应澜要去把书给还了,西南联大成立之后,旁边开了很多书店,不仅有新书,还有旧书,还可以租书,叶应澜去找机械相关的书,也会找几本才子佳人的小说。 而且他们一路走这么多天,还要买点补给,蜜饯果脯,糖果糕饼,放在车子,队里的兄弟们都会来她那里找吃的。开夜车的时候含一颗话梅,也能提提神。 兄弟俩带了她过来,叶应澜买了些吃食,她发现一个来回十来天功夫,昆明的物价又涨了。 来了两年多,物价翻了两倍不止,南洋机工的薪水没涨多少,像他们这种家底厚的,自然有老家寄钱过来,但是有些隐瞒了家里,或者家里就老婆孩子的,没有汇款支持,这点薪水连吃饭都有问题。 机工们的生活成问题,国内老百姓的生活更是困难,街上要饭的越发多了起来。 “别问我能不能活到民国七十一年,征税、征税,现在才民国三十一年,我就问一句民国能不能到那天!”一个穿着破烂的大爷扯着嗓子在骂,“鸡税、鸭税、火柴税,咱们不愿意伤天理种罂粟,他们还要抽懒税。” “这些话不能说。” “我烂命一条……” 去南洋发的公债偿还日已经到几十年之后,现在征税也征收到了几十年之后,让老百姓怎么活? 买好了吃食和日常用品,叶应澜去西南联大边上的一条街,这家旧书店里很多旧书都是联大的师生拿过来卖的,可买可租,叶应澜把上次借的五本书给还了,取回了押金。 叶应澜逛挑着书,这两年她一边修车一边学,就越发觉得自己没上过大学,基础薄弱,有些明明可以计算的,她就不会,然后要把图纸和情况写了说明给谢德元。谢德元的厂子开在十里铺,等谢德元寄信过来,一来一回一个月就去掉了。 她一直在补相关知识,今天巧了不是,有本力学方面的英文书,她翻了几页,还真是她要的。 叶应澜把这本书,放在自己身前,继续找书,一只手伸到了这本书上,叶应澜连忙压住这本书,转头过去,是一个戴眼镜穿长衫的男子,叶应澜说:“先生,这本书我已经挑好了。您看别的?” 这个男子端详着她问:“同学,我对你没印象,你不是我们工学院的吧?我也不记得理学院有你这样一位女生。” “我不是联大的学生。” “那你?” “我就自己看。”叶应澜从他的手里抽过了这本书,“很抱歉,我寻这样的书,寻了有点时间了。” 她收好了这本书,飞快地去柜台要付钱买断。 听见她要买断,这位先生跟过来,那张脸简直如丧考妣,有那么夸张吗? 不过想想要是自己没拿到这本书,大约也会如此吧? “这位太太,你能不能不要买断?我们开这家店的本意是,各家学校的各位老师学生有自己的私藏,可以拿出来用于交流。如果这本书没有别人要,那你买断没问题,但是有其他人想借阅,我还是建议你不要买断了。”店主跟叶应澜说。 “这位太太,你买断也没问题,就是这本书你看完之后,借我几天?您给府上地址,一周之后我送上门。” 他这个样子,让叶应澜想起几年前在船上遇到的朱少康, 他这个年纪也不像是学生,叶应澜问:“您是联大的老师?” “是。”这位拿出一个铜盒,拿出一张名片递给叶应澜,“太太,这是我的名片。” 叶应澜见上面写着“国立西南联合大学,陆成英。” “太太,这位是联大工学院的陆教授。”店主连忙帮他证明。 叶应澜倒是不好意思买断了,她说:“那我先借,看完之后来还,您帮陆老师留着,别让其他人借走了。” “那您付押金。”店主说道。 叶应澜办手续,借了书,走出这家书店,她继续下一家。 还没翻阅几本书,就听见防空警报声,叶应澜跟着人群跑了出去,往就近的防空洞去。 防空洞在联大边上,很快师生们冲了进来。 一进防空洞,起码要等四五个小时,当然这已经没什么好抱怨的了,这个世道,保命要紧。跑警报已经成了人们生活的一部分。 叶应澜见有学生支起了黑板,老师站在黑板前,学生坐在小板凳上,他们居然在防空洞里上起了课。 听见自己熟悉名称,她转过头去,看见刚才跟她抢书的陆先生也在讲课,她走了过去,陆老师讲课的内容她万分熟悉,正是谢德元给自己那套书里的内容。 这位陆老师见她在看他上课,跟她点了点头。 叶应澜颔首后,找了个靠边的地方,跟边上的人一样,席地而坐,拿出书翻阅,刚才看目录,随便翻两页,她觉得这本书正合适,真的细看了她发现这本书对她来说太深了。 “看书呢?” 叶应澜听见声音,仰头:“陆先生。” 这位陆老师也过来席地而坐:“你出了书店,我听店主说,你一直来他这里借阅机械相关的书籍?” “对。” “你是留学英国的吗?”他问。 叶应澜摇头:“我没留学,我读了中学之后,就没再读下去,因为感兴趣,所以学这方面的内容。” “就读了中学,能看懂原版的专业书?是上海过来的?中西女校毕业的?” “我是星洲来的南洋华侨司机。星洲读的女校。”叶应澜说。 这位先生恍然大悟一般:“余太太?星洲余家的大少奶奶?” “您怎么知道我的?”叶应澜愣了。 这位站起来跑过去,拿来一本书,递给叶应澜:“这本教材,是你给朱少康那套书,他再编写的。” “你是朱先生的朋友?” “我是他同门师兄。”这位介绍起他的背景,“少康引你们夫妇为知己,他跟我说余太太很有天赋,他还说您的朋友谢先生也是这方面的人才。你在运输的间隙还在学?” “是,白天日军空袭,等待的时候找点事情做做。”叶应澜说道。 既然大家都跟朱少康是朋友,叶应澜跟他聊了起来,这位听她说自己如何学,有什么困惑?又听她说这本书可能对她来说太深奥了。 他说:“要不这本书你得先给我,我回去找几本合适的书给你。我那里有几本适合你学的,另外我还有一些备课笔记,可以借给你翻阅。” 借书居然借到了这么个机缘,等防空警报解除,叶应澜跟这位陆先生约好,明天上午,她来找他拿书。 第200章 躲过了防空警报,叶应澜开车回到橡胶厂,弟兄俩也刚回来,他们跟耀福叔一起吃了晚饭,准备上楼。 来了个电话,车队那边说安排有变,让他们明天早上七点进仓库,排队装货。 这种变化时常有,叶应澜烦恼,明天早上跟陆教授约好了要去拿书。这样只能让耀福叔帮忙去拿了。 “我去吧!我下午去接泰叔,早上有时间。我帮你去拿了,送到仓库那里?”余嘉鹏问。 “好啊!”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184节 第二天,余嘉鹏下楼的时候,哥嫂早就走了,厨娘用叶应澜调好的汤,给余嘉鹏做了一碗牛肉叻沙。 余嘉鹏坐下看见摊开的报纸上一篇名为:《何荔凛的遗书:办丧礼的钱,不如多照顾几个家属》 文章配了何六遗书的全文的照片,现金给死伤的官兵,手里的产业给军队,只是把房子和车子给了自家哥哥,旧物让挚友代为处理。 后面介绍了何六的生平,父兄和何六都是云南讲武堂出身,后面细数她参加的大小战役,形容何六英姿飒爽,性格豪爽,作战勇猛,是女中豪杰。 余嘉鹏对之前那篇文章耿耿于怀,想要为何六请人代笔写一篇,何六阻止了,虚名都是给别人看的,要是她真死了,名声反过来了,又如何呢? 这篇文章大约是张师长那里的手笔,把遗书公布天下,一来确实何六这些事迹值得表彰,二来也是为他们正名,这是何六自己的心愿,他们绝对没有侵吞她财产的嫌疑。 余嘉鹏吃过早饭,看了看时间,大嫂跟那位教授约了十点见面,他也差不多该出发了。 按照叶应澜给的地址,余嘉鹏找到了陆教授的办公室,听其他老师说陆教授还在上课,他在办公室里等了几分钟,听见外头电铃的声音。 没一会儿,就听人说:“陆先生,有人找。” 陆教授见到他有些惊讶,转而立刻了然:“余先生?” 余嘉鹏知道陆教授定然以为他是堂兄了,他解释:“鄙姓余,我是她的小叔子,大哥大嫂在一个车队,计划临时改变了,今天一早他们就去仓库装货,我来您这里取书,取了给她送到仓库。” “是这样啊?”这位放下手里的教案。从桌上拿起四本书,还有几本笔记,一封信件给余嘉鹏。 他说:“我把书和教案都对应起来了,在信里说明了。另外,昨天那本书的押金我也放在信封里。本来,昨日跟她聊的时候,她还有其他学科上的困惑,我想带她认识几位老师,她临时计划有变,实在遗憾。” “我替她谢谢您了。” “哪里哪里!你们不畏艰险回国,我不过是提供几本书而已。” 余嘉鹏跟他说:“他们一趟来回十多天,回昆明会有一天休息,想来到时候会来找您。” “请您转告,陆某荣幸之至。” “多谢!” 余嘉鹏告别了陆教授,往外走去。 看着校园里来来往往的那些和自己同龄的师生。 大嫂为了读书,即便是在跑运输的时候,书还带在身边,也有人为了读书在战时冒着烽火,辗转几千里而来。 余嘉鹏回想自己,他读中学的时候,阿公想要送他去美国或者英国读大学,那时候他妈担心,他本来就比堂兄小半年,堂兄从小在美国读书,而且中间还跳过级,如果自己再出去读书,等读完书,堂兄已经回星洲进公司两三年了。不如抓紧时间进公司,好好学做生意。 看看星洲的这些富豪,都是为了一口饭来南洋的,读到中学已经算是读书读得多了。在他妈的鼓动下,他拒绝去留学,中学毕业就进了公司。 现在看看这些求学的面孔,当年自己不去留学实在是短视。 “余先生!” 听见有人叫他,余嘉鹏回过头,那个穿着西装的男子快步过来:“还真是余嘉鹏先生。” 余嘉鹏的目光从他的眼镜移到颇有特征的酒糟鼻上,自己来这里办兴泰橡胶厂的时候,这位就来采访过他,宣传过南洋华侨回国办厂,支持国内抗战的报道。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在知道何六战死的情况下,写何六如何风流。 “贾先生。”余嘉鹏淡淡地应他。 这位十分热情:“余先生,怎么在这里?” “有些私事。”余嘉鹏不欲与他多言。 “刚好,我正想要去找您。” “找我?” “对,想跟您采访一下何荔凛的事迹,我想从她亲密挚友的角度写一篇报道,宣扬何荔凛。” 他怎么能如此恬不知耻? 余嘉鹏转身把手里的书放在花坛沿上,这位以为他要坐下,说:“余先生,我们找个地方一起坐下聊……” 话还没说完,他面门就迎来一拳,这人的眼镜被打飞,他还没反应过来,余嘉鹏又一拳到他的脸上。 路过的学生,有人认识这个笔杆子,过来拉架。 余嘉鹏被人拉住,他怒吼:“就因为她是个女人,你他妈的不就想要扒她的私事,无限扩大,甚至歪曲摸黑?而不去关注她的战绩,她的热血?你有这个闲工夫,不能去关心一下战死在中条山的官兵,尤其是那些底层士兵的家属吗?就算是你要写何荔凛,难道禹王山血战,何家兄妹三人上战场,去时三人回来两人,武汉外围保卫战兄妹两人,何荔凛一人回滇,中条山之战,何荔凛去救援,她没能回来。这些都不够你写是吧?你想问我什么?问我,她是不是像你笔下写的那样风流无度?你的心那么肮脏,能写出什么样干净的字来?” “我是为了宣扬她。我想写一个有血有肉的人,而不是战争机器,不是一把人形的枪。”这人还振振有词。 拉着余嘉鹏的学生松开了,那个学生说:“要不?您再打两拳?” 这人刚要捡起地上已经碎了的眼镜,听见这话眯起一双近视眼看那个学生。 “我看过您的文章,我不知道那些跟小说似的形容,是否属实。就算是真,我也认为你主次不分。这个时候写战死的英烈,难道不应该写她的英勇吗?” “对啊!我看您写的其他文章,也都是说那些将官的英雄事迹,为什么到了何荔凛的文章上,突出她的风流?” “你想写有血有肉,那每一个都有血有肉,男将官为什么不说他们风流?” “就因为她是女子,而且还是彝人,你就写她这些?” 余嘉鹏转头去拿几本书,对他说:“我今天还有事,眼镜你去配,如果有伤你去看伤,拿单子去兴泰橡胶厂找朱经理,该赔多少,他会赔。告辞!” 他走的时候,那群学生眼中露出佩服的光芒,能让一群读书人对他露出这样目光,余嘉鹏瞬间觉得腰板直了。 余嘉鹏开车去仓库,门口车辆进出十分繁忙,他停了车走进去,没走几步就看见在大树底下坐着的哥嫂,两人看见他,连忙跑过来。 余嘉鹏把书交给叶应澜,跟她转达了陆教授的话:“我跟他说了,你回昆明就去找他。” 叶应澜没想到陆教授这么热心,她点头:“知道了,我会去找他的。” “大哥大嫂,路上小心。” “知道,你也小心。” 余嘉鹏跟堂哥堂嫂道别,吃过饭,去何六家,泰叔已经把家里的人都辞了,房子的钥匙也被何三给收走了。 何三这种苍蝇蚊子都是肉,一点都不放过的小气巴拉样子,让余嘉鹏不禁发笑。 在艰难的时刻,家族里能干的孩子总是被顶在前面,就像大伯,就像大哥,他们冲锋陷阵,他爸就被送到了美国,自己虽然主动要求过来,到底没吃那么多的苦。 余嘉鹏处理完昆明的事,带着泰叔回去,依旧是坐西运处的运输车,这次二十四道拐过得还算顺利,没有遇到轰炸,听司机说前两天,一个车队,三辆车被飞机炸得翻下悬崖。 过了二十四道拐,他们进站点,余嘉鹏跟着大家一起去给司机牌位上香,看到墙上新添的照片,看到桌上新添的牌位,上次送他来的司机大哥在里面。 看到自己熟悉的人,他眼眶发酸。 路上余嘉鹏跟泰叔说了何六没死,只是她受了重伤,而且是在那边人的帮助和治疗下才侥幸脱险。 泰叔庆幸何六没死,却又担心何六不知道怎么样了? 刚开始余嘉鹏还觉得泰叔多虑了,可又想想自己走的时候,何六刚刚退烧,自己不在这些天,还真不知道她如何了。他也开始记挂了。 这次中条山战役后,往陕北去的路更加难走,等余嘉鹏带着泰叔回去的时候,都到七月中下旬了。这一路上一老一少一起担心何六。 “泰叔,到了!”余嘉鹏带着泰叔跨进院子。 明娟嫂子见了他说:“余先生,快去看,六妹子正在跟人比试呢!” 余嘉鹏放下行李,和泰叔一起跟着明娟嫂子走,走到打谷场边,声音震耳欲隆,明娟嫂子拨开人群,余嘉鹏带着泰叔往前,见场地中央,只剩一条胳膊的何六,摸了摸她刚刚冒了头的头发,手指一勾:“一起上!” 第201章 余嘉鹏环顾了一下,场中央两个士兵可能是这群人里最高最壮的,她伤受得那么重,这才好了几天,又逞强? 看着两个士兵一左一右往何六那里冲去,何六一个侧身,右臂要格挡,余嘉鹏一颗心吊到了嗓子眼,被人打上一拳,她这个身体受得了? 这个动作居然是虚晃,她一个转身到了另外一个士兵背后,一脚踹在那个士兵的膝弯,这个士兵没反应过来,跌了个狗吃屎。 刚才没打到她的士兵,冲过来,她一个闪身,转过去做了一个锁喉的动作。 场面沸腾,何六放下手,笑着说:“兄弟,还说滇军没用吗?” 这个兵梗着脖子说:“你是厉害,可云南兵里一群大烟鬼是真的吧?云南将官里头染梅毒花柳的不少,也是真的吧?而且你不是……” “阿牛。”赵政委大吼一声,阻止这个兵说下去。 “我的名声也不好,我也贩过烟土,我甚至还有风流之名,尤其是这条,对于男将官来说还尤可恕,对我这个女人来说,很多人认为该打入十八层地狱。”何六笑,“那时候我根本不在乎。” 她走到这个阿牛面前:“你说,你为什么要加入八路军?” “吃饱饭,打鬼子。”阿牛响亮地说。 何六指了她的部下,问:“老黄,你告诉他,你为什么要当兵?” 老黄吊儿郎当地回答:“吃饱饭,打鬼子。” “所以,你们是出于一样的目的当兵的喽?”何六问。 看着老黄流里流气的样子,阿牛立马否认:“谁跟他一样?” “台儿庄一战,滇军灭了日军一万两千人,滇军阵亡了将近一万九千人,就问你,我们打鬼子狠不狠?”何六问他。 这一点没办法否认,何六拉过老黄,一把扯开老黄的衣服,露出胸膛上几个伤疤:“他一个人杀了五个鬼子,在这里算不算得上英雄好汉?” 别说阿牛,其他人看着老黄胸口上的伤疤都没话说了。 “但是,你有一件事说得对,我们贩烟土,我抢粮食,我们作风不正派。”何六问阿牛,“阿牛,你说抗战胜利以后,你们想怎么样?” 阿牛立刻回答:“解放全中国,让老百姓都能吃上饱饭,过上好日子。” 何六转身问老黄:“老黄,赶跑了日本鬼子,你想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赶跑了日本鬼子就是打内战,反正谁赢都不会是云南赢,有的吃就吃,有的喝就喝。”老黄说。 何六笑着看向阿牛:“听到了没有,打日本人,咱们是一样的,不一样的在这里,你加入了八路军,打走了日本人,你想要解放全中国。老黄没有,活一天是一天。” “是有盼头。”阿牛说。 “老黄的想法,一直也是我的想法。日本人来势汹汹,打一次仗,我的叔伯,我的兄弟,我的姐妹,就折损过半,我从来不认为自己能活过抗战,就算是活过抗战,等待我的,还有内战,不管谁赢,只要滇军存在一日,内战肯定就没结束。”何六再望向远处的余嘉鹏,“直到我遇到了余先生,他比你们更单纯,他们家能吃饱饭,他们回来就纯粹是帮我们赶走日本人,我见到了他,见到了他的哥嫂,见到他的爷爷,在我这次去中条山之前,他给了我一张他们家的全家福。他跟我说,等抗战结束,就跟他一起去南洋,那里没有战争,那里有他们一个大家族。” 余嘉鹏走到前面去,何六低头看自己的手臂:“这次日本人做了充足的准备,中条山这里是个什么情况,你们也知道。我被炸断了手臂,那个形势下,突围几乎无望,作为云南人的那点子血性,自杀殉国可能是唯一的选择。但是在看了那张照片后,我决定带着他们一起突围试试。” 何六看着余嘉鹏:“我想跟他回南洋。这个盼头支撑着我走到了这里。” “我有盼头,就是再难也想实现。老黄他们的盼头在哪里?”何六问阿牛。 阿牛讷讷说:“他们不是投降了吗?” 赵政委走到老黄边上:“看看这些杀日本鬼子留下的伤疤,咱们不都是中国人,中国兵?他们不是投降,他们是起义。” 何六笑了,她过去捶了老黄一拳:“听见了没有,你都起义了,你是八路军了,脑子还没转过来?”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185节 “我转过来了,我也觉得在八路军有盼头多了,可阿牛他们不认我。”老黄叫。 “不是我不认他,是他还带着以前的作风,无组织无纪律,去老乡家乱拿东西。我才骂他的。”阿牛说道。 老黄嘿嘿一笑:“我改,我改还不行?” 何六对着外头她的兄弟:“你们都是我何六生死与共的兄弟,我们一起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我何六护短,受不了别人打你们骂你们,今日就给你们出了这口气。但是,你们扪心自问,盼头在哪里?你们想不想解放全中国,想不想都能吃上饱饭?回答我。” “想!”老黄带头回答,她的兄弟们跟着喊。 “很好,那就做个让老百姓有盼头的八路军。把以前跟着我的老习惯都改了。” 赵政委伸手拍了一把阿牛:“听见了没有,这些都是杀鬼子的英雄,都是我们的同志,他们有恶习,你们就帮他们改。他们没有方向,你就帮他们找到方向。” “是!”阿牛立正。 “老赵,你这是光想着思想教育了,就没想着其他?”莫团长问。 赵政委有些疑惑,又看着余嘉鹏和何六,恍然大悟说:“余先生回来了,我们是不是该喝余先生和六姑娘的喜酒了?” “要!”掌声雷动。 莫团长示意让大家安静:“婚要结,你还是没明白。六姑娘这么个人才,你居然就白白放过了?” “国共合作开始,咱们团才一千多人,现在多少人了?”莫团长提醒。 “八千多。” 八路军这几年扩张太快了,他们一个团的兵力,都能赶上一个师了。 “是啊!四年我们的兵力扩大了八倍,咱们团又在晋南,日军一次次的针对性扫荡,新战士缺少战斗经验,咱们兵力损失也不少吧?这是为什么?还不是因为我们成长太快,但是有本事的教官太少的缘故?”莫团长看向何六,“六姑娘出身云南讲武堂,云南讲武堂那是赫赫有名的陆军士官学校。这么个人才,你居然没想到?老赵,我说你什么好呢?” “我?”何六可从来没想过自己能当八路军的教官。 莫团长看着她:“这不是你说的吗?做个让老百姓有盼头的八路军。你丢了一条胳膊,刚才大家也都看到了,本事还在。” 何六可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被委以重任,她就想着给兄弟们正明之后,跟着余嘉鹏回十里铺。 “六姑娘,带带他们?”赵政委说,“有共同的盼头了,就是同志了。你还有什么顾虑?” “你有这个本事。你把他们教出来,就能多杀鬼子。”余嘉鹏也支持她。 “六姑娘,留下来。”自从来了这里,她不让兄弟们再叫她“长官”,他们也跟着叫“六姑娘”,他们自然希望她能留下,她留下,他们能有主心骨。 原本何六要走,是想要避嫌,现在都要留她,何六笑:“那我可就不推辞了!” “六姑娘,爽快!” 何六答应了教官一职,她向泰叔走去:“泰叔。” “小姐。” 泰叔一手把她带大,伸手摸她空了的手臂,满脸心疼。 “能活着就好了。” “对,活着就好。” “走吧!我们回去。” 几个人一起往小院走,请明娟嫂子给泰叔安排了屋子,何六跟泰叔说了会儿话,泰叔催着她:“小姐,余先生一路辛苦,好些日子没见你了,你快去吧!” 何六回院子,见余嘉鹏正拿着昆明带回来的糖果给孩子和嫂子们分。 “六姑娘,你爱人在分喜糖了。” 这都算是分喜糖了?何六见余嘉鹏快步走了过来,往她嘴里塞了颗糖。 等他分完糖,两人一起进屋子,这一进屋子,余嘉鹏立马变脸:“何荔凛,你知不知你从阎王爷手底下逃出来才没几天?你就给我来这么一出?” 嘴巴里的糖还没完全吃完呢!何六瞥了他一眼:“不闹这么一出,怎么消除隔阂?我怎么能安心跟你走?” 刚才听她说要跟他回南洋,现在又听她说要跟他走,余嘉鹏没办法再跟她板脸,伸手抱住她:“知道了,我就是担心你的身体。” “我哥什么反应?”何六问。 “他骂我是,只会在女人床上叫的小白脸。” 何六顿时气得头发昏:“妈的,真当我死了?” 余嘉鹏从包里拿出一个盒子,打开放到她手上:“阿公给我准备的聘礼。” “余老太爷?他……”何六听叶应澜说余老太爷是个顶顶老派的人,他怎么会? “他回南洋之后就派人送给大哥了。” 何六看着这对玲珑可爱得狮子,她居然会被这样一个老派的大家长接纳。 何六正在看小狮子,余嘉鹏犹犹豫豫:“荔凛,我知道这可能为难你,可……” 何六抬头询问。 “算了,你肯定背不出。就这样了!” “什么东西?”何六从他手里抢过了那封信,她一只手不好打开说,“你把信抽出来给我。” 她看着前面恭贺他们走到一起的语句,笑了起来,连带后面的家规,其实也没什么,不就是礼义仁智信吗? 余嘉鹏看着她:“背不出也没什么。” “最多就是你挨鞭子?你们家这个规矩好。以后你得罪我了,我就故意犯家规,让你挨打。” “何荔凛。”余嘉鹏生气。 第202章 余嘉鸿的车队运输着机枪和高射炮进入下关站,他们进去吃口热饭。 哪怕中国有各种各样的问题,但是这个积贫积弱的国家,有着极其有韧性的国民,将日本军队拖进了战争的泥沼中。 此刻日英美矛盾已经越发激烈,美国停止向日本出口石油,对华援助也日益积极,仰光港口物资堆成了山。 昆明往返腊戌只给六天时间,三天往,三天返,路上还时不时遇到轰炸。 吃一口炒麦粉喝一口凉白开,日以继夜地往前开。 跟刚来的时候相比,叶应澜瘦了二十多斤,她已经两个月没有来月经了,她压根不担心是否会怀孕,他们夫妻连想的精力都没有。说不拼命终究还是拼命。 叶应澜走进车间叫:“小天!” 正在修车的小天奔跑过来:“姐。” 她把手里的东西交给小天:“你爸爸和劳拉姨给你送过来的东西。劳拉姨带着应昊和乐怡去印度了。你爸爸还在巴达维亚。” “爸爸不会有事吧?” “他那里应该还好。”叶应澜说,顾叔他们来信,星洲、槟城和马六甲的三家车行,汽车销售业务已经关闭,只剩下维修保养还在营业,维修保养的人员,也随时准备撤离到巴达维亚。 她的车行可以这么做,但是爷爷的百货公司涉及到民生,还得运营,余家的船公司,还在拼命地将物资运送往中国,阿公舍不得儿子再冒险,他把儿子赶到了印度,阿公亲自坐镇船公司,他们都说会看形势撤离。 两位长辈都没离开星洲,叶应澜无可奈何,却也理解,就如同他们夫妇,该来还得来。 该来的,总会来的,日本在1941年12月8日凌晨,从航母上起飞了第一波飞机,冲向了珍珠港。 第一波偷袭成功后,第二批继续攻击,仓促应战的美军损失惨重。 日本偷袭珍珠港,拉开了日本进攻南洋的序幕,同日中午日军进攻马来亚,12月10日,英国最新战列舰威尔士亲王号被日军的六枚鱼雷击沉。 当天,日军还对美军菲律宾的克拉克空军基地进行空袭。 也在那一天进攻香港。 同日,日军进攻刚刚改名为泰国的暹罗,没几天泰国就跟日本签订了《日泰同盟条约》。 这时缅甸已经危在旦夕,南侨机工们还在拼命地运那些积压的物资。 好在天上现在有飞虎队护航。 南洋沦陷,机工们跟家里的联系彻底断绝。 他们拼命在运输,心里记挂着南洋家里。 这位兄弟拍电报给家里,让家里尽快跑苏门答腊岛。 家里觉得他在国内看打仗吓傻了,星洲啊!是海峡殖民地首府,有英国八万军队驻守的星洲,怎么可能简简单单被攻占? 现实是,日军横扫南洋,日军三万多人进攻星洲,一周时间,装备水平至少和日军同一等级的八万英军正式向日军投降,加上之前就已经投降的五万人,投降人数多达十三万。 这个消息传来,让大家瞠目结舌。 没装备没补给的中国军队都拖到了今天,装备优良的大英帝国军队,居然如此不堪一击? “嘉鸿,那现在怎么办?”这位兄弟趁着休息间隙问余嘉鸿。 他们夫妻俩也担心阿公和爷爷,不知道爷爷和阿公,有没有撤离? 余嘉鸿摇头:“事到如今,我也没办法。” “会不会有事?” 余嘉鸿沉声:“会。” * 星洲监牢,皮靴叩击着地面,门被打开,进来两个背着枪的日本人,拿枪指着余老太爷。 余老太爷站了起来。 日军攻打马来半岛后,余老太爷利用手里的船,尽可能地多送走一些人,此刻已经没办法送远了,只能是周边岛屿,他拿着喇叭嘱咐,不要去大城市,去乡村去丛林,活下来。 一船一船的人走了,进生走得也晚,鸿安百货和鸿安平价商店最后一波货卖完了,东西再也进不来了,进生上了去苏门答腊的船,原本余老太爷决定下一船他也过去,奈何船还没来得及开,日军的炮火就打了过来,船走不了了。 日军五百人的军队,摧毁了印度七千人军队布置在马来半岛的日德拉防线,日军的机械化部队骑着自行车,一路上几乎没有抵抗地从马来半岛到了柔佛海峡。 在中国战场遇到抵死抵抗的日本军队,在海峡殖民地取得胜利到了易如反掌的地步。 谁能想到英军会如此不堪一击? 没走成就没走成吧!其他人都安排好了,他也安心了。 余老太爷被押着走出了牢房,进了一间房间。 中间两个日本军官,一个坐着,一个站着,边上除了日本宪兵之外,还有胡子剔成了一小撮卫生胡的张义松。 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186节 张义松走过来,到余老太爷面前:“敬堂兄,这可不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了,这才多久?我投银行失败,你笑我。我今日却不能做这么一个落井下石,不讲同乡情谊的人。自从得知你进了监牢,我可是一直在为你奔走。” “你可真好心。” 坐着的日本军官说了一句话,站着的那个说:“余敬堂先生,请坐。” 余老太爷坐了下去。 坐着的那个军官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站着的那个是翻译说:“余老先生,鉴于余老先生在华商中的威望,皇军决定对余老先生网开一面,给余老先生一条生路。” 余老太爷笑了一声:“说来听听?” “皇军成立了南洋华侨协会,希望余老先生出任会长,这是其一。” 余老太爷笑:“其二呢?” “其二就是,华侨支持重庆抗日,连年捐赠巨款。希望南洋华侨也为皇军筹措资金,初期筹措五千万元。” “哦?” “这是你们向皇军赎罪的钱。”翻译笑了一声,“另外,你亲笔写信一封,在报章上公开告知你的两位孙辈,让他们不要再支持重庆政府。” 张义松弯腰说:“敬堂兄,皇军看重你在华商里的威望,这是你唯一的一次机会。” 余老太爷轻蔑地看了他一眼:“哦!” “这些你都做好了,我们再谈,你们家的生意如何与皇军合作。”翻译说。 余老太爷笑:“余家家规第一条出自《孟子》:夫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家必自毁,而后人毁之。我今日若做汉奸,岂不是让家族蒙羞万古。没得谈!” 日本军官勃然大怒,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翻译说:“既然余老先生这么喜欢做榜样,那就成全他。” 余老太爷被绑着推上了一辆军用吉普,他站在后车斗里,里面还有一个穿着军装的巫人。 那个年轻人对余老太爷笑了笑,余老太爷点头。 车子开了出去,星洲的街道上,星洲的几个主要街区,华人像是被赶鸭子一样,驱赶着,排着长龙,一个人过去,套着黑头套的人,向右指,这个人就可以离开了,向左脸上就被敲上了三角形的印章。 他们被推了下来,余老太爷仰头再看一次高高的椰子树,他看向那个年轻的巫人,听着喇叭里,用华语和马来语在喊,让人来看这两人就是反日的下场。 日军攻入马来半岛,不费吹灰之力,唯独有两场战争遇到了抵抗,一个是在鸦片山上以巫人为主军队死守,守鸦片山的巫人官兵全部牺牲。 另外在城区外围古莱河一带有华侨义勇军参战的澳军第27旅,两百名名华侨义勇军誓死不退,坚持与日军死战到底,全部战死沙场。 巫人和华人平日有矛盾,但是外敌入侵,拿起枪跟人干的,也就他们两族。 广播停止了,他们前面的日本人举起了枪,接连几声枪响,老太爷倒在了地上,失去意识前,他想的是:“老太婆一定要记得,让曾孙给我嗑几个头。” 马来亚华商领袖之一的余敬堂被杀了,这样的震慑,并没有让检证的速度加快,套着黑头套的英国军官、印度警察和华人汉奸们,一个下午认出来没多少人。 日军作战处主任参谋辻政信大为光火,“你还在磨蹭什么?我是要全新加坡一半人!” 从这一刻开始,不需要这些人来甄别,戴眼镜的,胖的,有钱的,身上有纹身的,什么理由都可以,日军觉得看着谁像,就往车上塞。 一辆接着一辆载满人的卡车开走,有去无回。榜鹅、樟宜、圣淘沙这些美丽的海滩都被鲜血染红…… 整个星洲,犹如地狱一般,日本人终于逼着一个年逾古稀的华商出任了南洋华侨协会的会长,华商协会组织开会,筹集五千万“奉纳金”给日军最高指挥官山下奉文。 这些消息传到国内,余嘉鸿和叶应澜对着星洲的方向跪下叩拜,两人站起来看一眼车上,那一张张稚嫩的脸庞,他们穿着破烂宽大的军装,脚上是草鞋,他们是中国远征军,他们即将进入缅甸与英军一起作战。 第203章 就像自己跟阿公说了无数次,一旦日军进攻南洋,星洲必然沦陷,阿公哪怕跟爷爷一起跑,他也能有机会活下来,他依旧等到了最后。 余嘉鸿经历过一回缅甸沦陷,他也依旧接了车队给腊戌的前方部队运用军火的任务。 送了一次又一次,直到这次,车队开到腊戌郊区,看到了被炸成废墟的村庄。 他立马命令车队掉头往回,在炮火中,他们生死时速撤离。 腊戌沦陷,滇缅公路此刻无重兵把守,日军沿着滇缅公路长驱直入,若是云南沦陷,下一步就是重庆。 炸断怒江上的惠通桥是唯一的选择,而怒江对岸还有三百多辆尚未过来的运输车辆,在这个时候,已经顾不得了。 重生只是给了他们希望,让他们知道战争终将结束,但是重来一次,他们依旧踏上了回来的路,很多时候就是上辈子的痛苦再重来。 惠通桥一断,机工们面临失业的窘境。 虽然之前的那点工资也不够养活自己,大多数靠着南洋家人救济,现在南洋也沦陷了,原本给他们汇款的亲人,不知生死,汇款通道早就断了,这点工资就成了他们活命的钱。 西南运输通道切断,西南运输处缩编,运输处要遣散南侨机工。 把机工们安置在昆明的运输处训练所,发霉的米加上烂菜叶子是机工们最日常的食物,就是这种的食物都不能得到保障。 已经提前做了准备的余嘉鸿,在这一天到来的时候,依旧很难做得面面俱到。 余家的橡胶厂,自从滇缅公路切断,基本处于半停工状态,能接收的人有限,叶家的两个种植园可以容纳七八百人,叶应澜自己车行的人,还有余家叶家出来的那些机工、跟着黄少呈过来的人,上门来的老家福建的…… 自己有口饭吃,总不能看战友们潦倒。在接济同仁的同事,余嘉鸿和领队们一次次地找上面。 兵荒马乱的年代,加上支持抗战的南洋华商领袖陈先生亲共,上头对机工的安置也不上心。 陈先生虽然远在南洋,心却一直关心着他招募组织起来的南侨机工,他委托挚友侯先生想办法帮忙一起解决机工困境。 国内这里,机工们知道求人不如求己,他们组成了帮助小组,小梅和范大姐被指派联络和同仁,帮助生活上有困难的同仁。 侯先生在这样危险的时刻来到昆明,解决机工生存问题。 叶应澜也找到了乔家父子,这些年淘汰下来卡车这么多,原本她想重操旧业,乔家父子俩指出,现在国内汽油要靠驼峰线,航空飞进来才能补给。国内出现了大量烧木柴的汽车,他们建议叶应澜开厂改装烧木柴的卡车。 刚好橡胶厂现在没那么多活,她从南洋带过来的修理设备,从两个站点可以拿出大部分来,就是拿不全,还有谢德元在。 经过多方的努力,机工们的境况总算是得到了改善。 从1938年年头回国,到现在已经四年多了,很多年轻的机工在这里娶妻生子,邹家兴也终于等到了迎娶小梅的日子。 小梅的父母将小梅卖给叶家,早就断了来往。在小梅婚礼前,余嘉鸿和叶应澜带着小梅一起去了圆通寺,拜了菩萨,请了大师将小梅的名字改成叶应梅,以叶家小姐的名分出嫁。 叶应澜和余嘉鸿在昆明买了两栋洋楼,一栋自己住,一栋给小梅作嫁妆,两家隔开一条街道,也能有个照应。 小梅和邹家兴的婚礼办在下关的种植园,主要考虑到,邹家兴所在的车队、余嘉鸿的车队和兴裕行的同事大多都安排在了下关种植园。 在这样的日子里,大家也可以借着这个喜事热闹热闹。 大家闹着新郎新娘,叶应澜弯腰抱起一个小娃娃,逗着她吃糕糕。 “应澜,如今也没事做了,你和嘉鸿也该考虑要孩子了。”娃娃的妈妈跟她说。 叶应澜这下倒是不好应,人忙的时候不会多想,一旦闲下来就会想些有的没的。他们俩成婚好几年了,虽然一直说忙,一直说不想要孩子,一直也尽可能避免,不是一直在一起吗?以前怕意外,现在怀疑没有意外,是不是有问题? 加上之前叶应澜太累,月经时来时不来,叶应澜歇下来就找了个老大夫看了一下,老大夫就说她气虚,调养一下就好了,吃了半个月的汤药,月经准了,现在她就希望能早日怀上。作为大家族的长房长媳,叶应澜也希望能为余家开枝散叶。 想要孩子了两个月,月信按时到来,她倒是心里吃不准了。 “再等等。”她给孩子擦嘴。 “不要等了,仗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你们总归不能一直不生吧?” 叶应澜只能含糊其辞,先避过去,高高兴兴把小梅的婚礼给办了。 婚礼结束,新人回房间,那帮子兄弟们欢乐地冲上去,要去闹洞房听墙角。 “还不给我睡觉去,就知道起哄。”叶应澜拧着小天的耳朵找宋师傅,“宋师傅,这小子给你了!” 宋师傅笑着把小天给拉走。 余嘉鸿拍了拍小溪的脑袋:“你也回去睡觉了。” “我想看。” “等你娶媳妇了,你就懂了。” 其他人,就随便他们吵吧! 两人回到房间,隔着房门都能听见吵闹声。 余嘉鸿把插销插上,一把抱起叶应澜,叶应澜叫:“他们洞房花烛,你干什么呀?” “老夫老妻就不要了?”余嘉鸿轻笑,“老夫老妻更懂其中乐趣。” 确实乐在其中,尤其是自从停下来之后,就算是为大家奔忙,到底不是像以前那样日以继夜。吃睡都规律了,身w.l上肉也有了,体力也上来了。 叶应澜汗涔涔地趴在余嘉鸿的胸口:“嘉鸿,我会不会不能生啊?你说……” “想什么呢?吴大夫给你调理了,才吃了半个月,你不就好了吗?不要着急。”余嘉鸿安慰她。 也是啊!叶应澜翻身过去睡,余嘉鸿翻过来翻过去两回之后说:“要不在等两个月看看,要是还没有,我去找吴大夫把把脉?兴许问题出在我身上?” 他也担心? 小梅的婚礼结束,叶应澜拿了橡胶厂的一个车间,把修理厂开了起来,有张叔,还有宋师傅,还有兴裕行原来的修理工,她开始干起了老本行,收旧车,改旧车。 这个生意一开始没那么兴旺,也不可能那么兴旺,毕竟没有油,靠烧柴,一路开一路冒黑烟,还问题多,量总归不会太多。 日军把重心放到了南洋,对国内只有零星轰炸,昆明的生活倒是安定了起来。 自从认识了西南联大的教授,以前要送货没有时间,现在时间充裕了,叶应澜时常去西南联大听课,她甚至怕余嘉鸿闲出毛病,刚好西南联大开办了中学,缺英语老师,推荐他去应聘英语老师了。 两人上学的上学,教书的教书,有空就去工厂里看看,偶尔驾车回种植园看看已经进入榨季而忙着收甘蔗的同仁。 上课过程中,有些同学对某些结构理解困难,叶应澜提出去她的汽车修理厂看。 她一个老修理工,一个老司机,对汽油和润滑油的味道一直很适应,今天闻着味道特别重,整个人有些发闷。 叶应澜送走老师和同学,回办公室想喝口水缓缓,一口水喝进去,胃里翻江倒海,她去卫生间吐了,整个算是有些清爽了,但是还是没那么清爽。 叶应澜提早出了工厂,叫了黄包车回家,如今有钱也买不到汽油,车子就别想开了。 黄包车有些颠,让她越发难受,回到家,叶应澜洗了澡,上床躺着,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 听见脚步声,她睁开眼,余嘉鸿开了灯,过来坐下,低头问:“听刘婶说你今天早就回来了,脸色不好?” 这一年人都轻松了,他们俩身上肉都回来了,皮肤也白了回来。 叶应澜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说:“你不用去吴大夫那里看了,我应该是有了。” “啊?”余嘉鸿撑在她身侧。 “月经过了半个月没来,我还吐了,应该不会错。” 余嘉鸿低头亲她:“真的。” “再过些日子应该能确定吧?”刚开始她挺有信心的,他这么一问自己又不确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