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1节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作者:是笙 文案: 原名:《关键词》 竹马竹马。恋爱日常。恋爱日常。恋爱。日常。日常。日常。 【本文一共五个单元。时间线不同。时间线不同。时间线不同。】 第一单元:两人刚在一起的懵懂期。(写完) 第二单元:两人确认关系到第一次的过程。(写完) 第三单元:完全热恋期。(写完) 第四单元:异乡求学的热恋期。(写完) 第五单元:二十八岁成熟期。婚后日常。 (→ 于是,又可称之为《竹马恋爱观察手册》) 文案: 岔路口的红灯刚刚亮起,过往一辆车也没有,他们并肩站在空无一人的人行道前,路灯的影子漫延到脚下,一旁有探出栅栏的几只蔫头耷脑栀子花骨朵。 时舒牵着梁径往后退了退,凑着路灯仔细打量他神情。 距离近了,栀子花的香气雾一样笼罩来。 梁径只是沉默地注视他。头顶照射来的光线打在他挺直鼻梁上,半明半暗,双眼皮的折痕清晰而深刻。 时舒伸手去摸他眼睛:“你在想什么?” 梁径不说话。 时舒忧心忡忡凝视着他,片刻,抬头用自己温热的嘴唇去碰梁径微凉的唇,叫他名字:“梁径。” “梁径。” “梁径,不要难过好不好?” 绿灯亮起,夜风鼓荡而过。 时舒问他:“要不要亲?”说这话的时候,他弯起眼睛,狐狸笑眼又软又灵动,一双眼里全是梁径。 梁径看着他,也去摸时舒翘起的眼尾。 时舒笑得眯眼,眼角眉梢都灿烂,又凑近碰了碰梁径嘴唇:“要不要啊?” 梁径就捧着时舒脸吻了下来。 后面吻得有些凶,时舒靠着栅栏仰面承受,有些无措的时候手里忽然攥进一朵花骨朵,栀子香气霎时揉碎在手心。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甜文 成长 校园 搜索关键字:主角:梁径,时舒 ┃ 配角:原曦,闻京,方安虞,陈若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竹马恋爱日常 立意:热爱生活,天天向上。 第1章 “it is difficult to measure the quantity of feed water, althoug□□ about everyone who agrees ——梁径,起来。” 话音落下,座椅碰撞声响,后排中间一个高大俊朗的男生站了起来。 面前课本因为起身动作朝前推了下,文具被挤得要掉地上,一旁趴着像是睡着的同桌伸手就要帮他捞。 梁径握住时舒冰凉的手腕,早一步轻松按住即将滑落的文具,抬眼笑着说:“老师。” 英语老师没好气:“专心点。高三考完了,现在你们就是准高三。这句——”说着指了指黑板,“关键词是什么?” 梁径没看黑板,刚才老师读的时候他就知道答案了:“just about。” “在这里什么意思?” “几乎。” 英语老师知道这对梁径没难度:“坐下吧。” “别老看时舒。” “他是不是不舒服?” 时舒半仰起头:“老师,我胃疼。” 老师习以为常:“那趴着吧。下课记得去医务室看看......”说完,又放眼全班叮嘱:“你们现在正是关键时期,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下课铃响。 梁径坐下,就这么握着时舒手腕靠过去问他:“要不要去医务室?” 时舒摇摇头:“不想去......” “中午吃什么了?” 前排方安虞抄好板书,从抽屉里拿出一盒酸奶,扭头好笑:“你这个胃跟老奶奶似的。” 时舒:“冰粉。可能太凉了。” 梁径盯着他没什么血色的唇看:“就是太凉了。下次别吃了。” 时舒笑:“可是真好吃。酸酸甜甜的,还有葡萄干。” 他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的,眼睫浓密,情绪一下写得清清楚楚。 教室比平常沉闷许多。 下午第一堂课,大家都没什么精力,一个两个哈欠连天。 第二节 课是数学。 原曦抱着习题册从后门进来,路过梁径搁他桌边:“上完厕所就被老王逮住,让我一起带回来——时舒,你又怎么了?” 梁径站起来分习题册,解释:“中午吃凉了。” 原曦抱着自己的习题册在梁径座位坐下,歪头,脸对脸瞧时舒:“你说说你,怎么越长越废了?” “就是!南棠五霸为什么走不出江州?就短在你这块板上!” 方安虞头也不回,一边喝酸奶,一边嬉笑附和。 时舒:“......” 这话说得气势足,但从他嘴里出来就莫名好玩。 还“南棠五霸”,要多幼稚有多幼稚。 不过方安虞本人瞧着确实稚气许多,脸庞白净,左脸脸颊上有类似梨涡的痕迹,笑起来更明显。 只有时舒、梁径、原曦和闻京他们几个发小知道,方安虞这个偏孩子气的梨涡是怎么得来的——那是方安虞幼年为数不多的英勇战绩。 酸奶快喝完,吸管声音有些大。 同桌乔一销皱眉瞥他,眼神嫌弃。 方安虞抿了抿嘴,咬住吸管,尴尬地往一旁靠。 原曦注意到,便问起他最近上的补习班。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聊了几句,方安虞的局促顿时少了些。 另一边,时舒趴在桌上,听着他们聊天,慢慢移开目光去看梁径。 忽然,教室门口有人叫梁径。 是高二分班后就去了文科三班的闻京。 他一身球衣,背心短裤,人高马大,寸头上直冒汗,朝对角线的梁径大声吼:“球场!五点半啊!” 梁径朝他点了下头。 闻京也不废话,大跨步就走了。 梁径视线转回来的时候,正好和走神望他的时舒对上。 夏日阳光明亮,从教室最上方的窗户照射进来,落在梁径挺直的鼻梁上,眼尾的双眼皮折痕清晰恣意。 时舒明显盯着他走神了,看着他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梁径见他呆呆的,忍不住笑。他笑起来少年气分外明锐,十分耀眼。 时舒反应过来,下秒像是想起什么,脸一下有点热。 过了会,梁径转过身继续发习题册,他也把头埋进臂弯。 教室闷热,头顶风扇不怎么管用。 后排几个男生朝班长叫嚷,要开空调。 窗外,同闻京一起路过的、文科三的几个男生挑衅说要不来我们班乘凉。这下,又一顿闹哄哄打闹。 和方安虞说了会话,原曦扭头见时舒还是无精打采,不由感慨:“小可怜。” 方安虞顺着原曦话笑道:“你说你每天和梁径吃的一样,怎么就长不齐呢?”说着还朝时舒头顶比划了两下。 时舒无语了,但胃不舒服,插科打诨的力气也没有。换作往常,他是最闹的一个。 “我想想啊......”原曦空着的手也跟着朝上比划:“高一那会和梁径差不多高——如果算作初速度都为零的匀加速直线运动的话......时舒,你这个后期加速度不行啊!” 梁径发完习题册走回来,听到他们在说什么,脸上也有笑意。 原曦站起来把座位给他,瞧着时舒脸色确实不大好:“上回一起吃泡面,调味料多了,你都上火......没事吧?”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2节 时舒摸了摸胃,不是很在意:“没事。你又不是不知道,一阵一阵的。” 预备上课铃缓缓打响。 方安虞同梁径说:“要不让你妈妈给他弄点什么养养胃?最近他不住你家?我记得女明星下个月才回来啊......” 梁径拍了拍时舒背,让他起来喝点热水:“住。” 原曦见时舒很听话地坐直了,伸手去接梁径递来的水杯,笑着摇头:“梁径快成你爸了。” 时舒一边喝水一边语气凉凉:“别提我爸——他能跟梁径比吗?” 原曦无语:“重点是这个吗?” 时舒反应过来,笑得一口水差点喷出来,作势就要站起来。 原曦一个转身笑着溜了回去。 梁径把时舒摁住:“上课了。” 理科一班的进度比别的班都快。 老王花半节课时间给他们复习了三角函数,下半节课就让做卷子。 时舒照例第一个做完,做完就趴桌子上瞧梁径做题。 他解题喜欢跳步骤。 这一点老王说过很多次,不要急不要急,你又不是没时间,一步步写出来嘛......但每次都这样。 梁径一开始没察觉,笔下专注。 他做事比时舒严谨许多,写完一题会从头到尾再迅速检查一遍。 翻页的时候余光蓦地和一双笑眼对上,梁径整个人就不大好,原本有些抿着的薄唇也慢慢弯起来,随意搁在卷面上的左手,两指指腹极其缓慢地摩挲着页角。 有几秒,就连盯着他看的时舒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教室安静,只余卷面翻检的窸窣和奋笔疾书的沙沙声响。 老王下了讲台,踱过来拣时舒卷子看。 拢着眉头盯了会卷子,又去盯趴桌上没精打采的时舒,不过他没说什么,半晌,绕到一边,背着手、侧身瞧梁径的卷子。 刚搁下笔,老王就拍了拍他和时舒的肩,把他俩喊了出去。 室外日光灿烂,热夏鼓噪。 “没吃饭?站直了。” 时舒站没站相,老王皱眉瞪他。 时舒靠着墙,笑着揉自己胃:“胃疼......” 老王扯嘴,拿他没办法,知道他一年到头小毛病太多,随口:“没事吧?” 时舒:“还好。” “喊你们出来是有件事。南大有一个奥数的自主招生,附中的意思是挑好的过去参加——你们想去南大吗?” 时舒稍稍扬眉,反应很快:“和南大比,m大的理科更强吧?” 老王笑出声:“行了行了。我知道了。”转眼又问一旁的梁径:“要不要试试南大?还是你跟他一起?” 时舒扭头。日头盛大,衬得他瞳仁格外明亮。 梁径说:“我和时舒一起。” 老王摸了摸下巴,思索片刻问梁径:“和你爸说了?” 梁径点头:“嗯。我爸也觉得理科这块,m大更好。” 老王点点头:“也是......虽然你爸就在南大,但他清楚......你要是上m大,你爸肯定更高兴......算了,我就知道问了也白问。” 说完,老王看向教室。 原曦也刚做完卷子,正从讲台上交了卷子下来。 “你们进去帮我把原曦叫出来,我问问她考不考虑南大......不管去不去,我们附中起码出几个镇得住场的人吧......” - 篮球馆,理科一对文科三的比赛刚开始。 梁径换了身球衣上场,正在低头仔细戴护腕。 闻京站在他对面说话,表情十分严肃,好像这场生死攸关似的。其实他每次打比赛都这样。 两个人说了好一会。 热火朝天的场面。 低年级来了不少观赛的。 前排几个女生穿得格外漂亮,有些男生还染了头发。他们明天就正式放暑假了。高二的还要再补习两周。 时舒坐最高一排撑着下巴往下看,手里拿着古文课本慢悠悠背。 “城阙辅三秦,风烟望五津。与君离别——”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原曦风风火火跑上来在他身边坐下。 时舒合上课本:“跳了一句。”他说话慢慢的,这会被打断也是一副不是很在意的笑模样。 原曦无所谓,“反正就会考这句”,扬了扬手上一张空白表格:“老王让我考虑南大。” 时舒往后靠上椅背:“想去吗?” 原曦把表格放膝上,扯开脑袋后炸毛的马尾重新扎,脖颈后仰,显露出一截雪白弧度,特别好看。 她嘴里咬着皮筋,好一会才说:“不知道......南大是不错,但我想离家近点——” 忽地,底下爆出一阵尖叫。 梁径从场上跑过,朝对角线的闻京飞快打手势,汗湿额发垂在眼前,漆黑瞳仁极亮,整个人意气风发。 时舒注视梁径,对原曦说:“和我们一起上m大吧。要不你再回去问问你爸妈......” 原曦听到动静也看向梁径,没说话。 忽然,她扭头问时舒:“梁径是不是谈恋爱了?” 时舒唰地转向她。 两人眼对眼。 原曦歪了歪头,表情带点琢磨,眯眼瞧着场边欢呼雀跃的高一年级,说:“上周梁径去闻京家吃饭,两个人打游戏,他说梁径中途起码看了十几次手机——这是从来没有的事,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和人谈恋爱了。” “哦,就是你感冒没去的那次。” “后来周天打球也是,说总走神......” 高二分班后,他们四个留在了理科一,闻京去了文科三。 不过五人组里,闻京的存在感丝毫不弱,周末约着一起玩更是家常便饭。 教练吹哨的声音响起。 场下又是一阵欢呼。 时舒不说话。 他不知道说什么。手心也慢慢出了些汗。 原曦拿起他课本翻,随口:“你和梁径关系最好......要不你去八卦一下......” 中场休息的时间,教练拉了几个体育生过去说话。 梁径满头大汗,抬手和擦肩而过闻京扣掌,走到一边灌水。 他的视线在场上搜寻,很快就找到了走神的时舒。 梁径笑起来,抬手朝他方向打了个响指,妄图引起注意。 时舒没理他。 原曦来回瞧着,觉得好笑。 时舒挠了挠头,支吾道:“不清楚......找时间问问吧......” 原曦笑:“没事。就是八卦......好久没一起聚了。分班之后大家都好忙。话也没之前多了。” “本来方安虞也要来看比赛的......” 时舒点点头:“他妈给他安排了补习。” 原曦想起课间和方安虞聊的:“他数学越来越紧张了。下学期升高三,开学还要分班......上次听我妈和他妈妈打电话,他妈妈还挺担心的......” 时舒垂下眼,没有吭声。 原曦察觉他情绪不对,赶紧道:“随便感慨下——你别和你妈一样,一不小心就入戏。” “我就是觉得这两年大家联系少了......方安虞嘛,现在还在课上吃零食。要他发现我们中有谁不对劲,还不如让他去数桌肚里的零食少了几包。闻京,头脑简单四肢发达,整天打球打球打球......梁径又不常说自己的事,有也是你和我们说。你嘛,反正只要身体好,别的都不会让人操心。” 原曦断断续续说着,忽然,像是想起什么,话锋一转,和时舒说:“对了,看微博了吗?你妈上了热搜三十七。” 场馆里有过堂风。 时舒心不在焉,轻声:“女明星说只要不上前五都不叫事。看到了当放屁。让我别管。真有事了,南棠一条街都会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原曦听完笑得不行。 下面有人喊原曦。 时舒认出来是文科三班的班花,唐盈。 原曦同她招了招手,转身把课本还给时舒,凑近小声:“对了,唐盈让我邀请你这周末去参加她的生日聚会。” 时舒点点头:“你们都去?” 原曦:“闻京好像要追她......梁径说问你,你去他就去——啧,我也是白担心。冲梁径恨不得当你爹的架势,他会去谈恋爱?拉个拖油瓶谈?” 原本的心事被原曦逗笑,时舒一下笑起来。 又是一声尖锐哨响。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3节 下半场开始。 原曦走后不知道多久,时舒罩着校服靠着椅背快要睡过去。 他今天胃不舒服,精力总是不济。 耳边一阵欢呼一阵摩擦,篮球砸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夏风干燥温暖,傍晚的空气里有熏熏然的青草气息。 意识有些模糊的时候,时舒梦到那天他被梁径抱着。 海风咸湿,两个人都很热。梁径喝了好多酒,他的吻从颈后吻过来。两个人没有什么章法地接吻,后来就有些失控。 “时舒?” 面颊被人用手背贴了贴,时舒睁开眼,眼前是梁径一张笑意温和的脸。 时舒坐起来,才发现天色已经很暗了。 底下的篮球场,灯灭了大半,只剩一两点安全通道的光,幽幽的。 “回去吗?我妈说做了烤鱼,不过你应该不能吃。还疼吗?” 梁径拍着时舒一侧肩按在自己大腿上,伸手去摸时舒胃。 “还好。” “你妈妈上热搜了。”梁径说。 时舒笑起来:“原曦刚才和我说了——现在上到哪了?” “十七。”梁径把手机给他。 “这么快,三十七到十七,看来事情不简单。” 梁径:“......” 微博热搜上三个关键词:舒茗-恋情-mik “mik是谁?”时舒点进去。 梁径已经翻过:“一个乐队主唱。” 点开了就是mik的封面照,时舒看一眼就不看了,把手机还给梁径。 “假的。我妈不喜欢这类型。胡子都没刮干净。我妈喜欢干净的小奶狗。就去年那个什么——我忘了,就是那种偶像剧风格的。” 梁径:“............” 时间不早,也许是临近傍晚,气温降了几度。 时舒觉得胃疼得有些明显,他上半身蜷缩在梁径腿上,片刻说:“原曦问我,你最近是不是在谈恋爱。” 梁径轻轻抚摸时舒胃部:“你怎么说?” 时舒:“我不知道怎么说。” 顿了顿,他往下看着空荡荡的场馆,有风徐徐吹过。 “不知道怎么和他们说。”他的声音陷在风里,低低的。 梁径一直垂眼注视时舒,这会低头亲了亲时舒耳朵:“没事,等你想说了,我去说。” 时舒:“哦。” “回去吗?”梁径问他。 时舒没回他,忽然又说:“做梦一样......上个月我还和你躺一张床呢,这个月你就躺我身上了。”他语气平平,好像真的在描述一件事情的变化。 梁径不知道说什么,停顿半晌,岔开话题:“胃还疼吗?” 时舒勾起嘴角,眼神变得狡黠:“还行,没你进来那会疼。” 话音落下,梁径顿住,捂他胃部的手也顿住。整个人突如其来的机械。 时舒笑得颤抖。 几秒没忍住,在空旷的场馆里哈哈大笑。 梁径去捂时舒嘴。 时舒抬眼看他:“你脸红什么?我都没脸红。”说着伸手去摸梁径热得发烫的耳朵。 - 到家已经快七点。 开门的时候听到丁雪在厨房和舒茗打电话。 “......我就说嘛。恋情出的莫名其妙......电视剧马上播了,摆明了有人想黑你......” 时舒和梁径对视一眼,都笑了下。 丁雪探头瞧他俩,佯板着脸指了指梁径,又去指挂墙上的钟,很不满梁径这么晚才带时舒回来。 “两崽子回来了,知道饿了。时舒暑假要去他爸那吧?要不今年就别去了。马上高三了,哪有那么多时间......” 梁径倒了杯蜂蜜水给时舒。 屋子里弥漫着豆豉清江鱼的香味。 屋外天还没黑,夕阳斜斜地照射在阳台一角。 察觉时舒心情不好,梁径就想带人回房间,丁雪过来拉住:“舒茗阿姨要和小舒说话。你去把饭盛好。你爸出去开会了,不回来吃。” 梁径看了眼时舒,拉下他的书包和自己的一起搁去沙发,转身朝厨房走。 时舒接过电话:“妈。” 阳台吹来的风还带着日头下炙烤的热度。 时舒趴在栏杆上朝小区外望。 路灯被暮色包裹,在最远的尽头融为一体。 “暑假想去澳洲吗?”舒茗的声音温温柔柔的。 时舒摇头,晃了晃暖盈盈的蜂蜜水,过了会说:“不去他又要来烦你。” 舒茗笑:“你都十八了。不去也不会怎么样。” 时舒很快说:“那我不去了。悉尼太冷了,天天下雨......” 背后忽然一热,有人抱住自己。 时舒吓了一跳,赶紧去看厨房,丁雪并不在。 “下楼了。”梁径朝他做嘴型。 “......剧组这边还有几场,快的话下下周就回来看你。到时候给你带礼物。” 时舒有些紧张,身体微微紧绷:“嗯。” 梁径抱着他不动,过了会小心翼翼将额头抵上时舒后颈。 他比时舒高一截,做这个动作的时候,脊背弯曲成一个很硬朗的弧度,将人整个收纳进怀里。 “给你丁雪阿姨充了美容卡,你记得提醒她,这个周末一定要去。” “嗯。” 梁径偏过头去看时舒说话。 他很久之前就发现了,时舒唇形很好看很好看,像花瓣一样,上唇纤薄,弧度一弯一翘,不说话的时候也像是要笑。除非抿嘴。抿起来的时候,饱满的下唇会嘟起来一点,但也只有一点,不仔细注意是发现不了的。 最近一段时间,他总是能梦到时舒的嘴唇。湿润的花瓣紧紧贴着他,所以早上起来就不大好。 “和梁径相处得好吗?” 时舒瞥了眼就在自己眼前的梁径:“......挺好的。” 梁径似乎听到了,注视时舒红起来的脸,眼底也很快有了笑意。 电话刚拿下,梁径就凑过来亲他。 时舒抿着嘴,满脸不赞同。 梁径只好去亲他抿着的嘴。有蜂蜜的甜味。 时舒盯着玄关,任由梁径吮他嘴唇。渐渐地,觉得挺好笑,可一笑,嘴巴就被人捉住。 丁雪回来的时候,梁径拉着人进卫生间,说去洗手准备吃饭。 两人在门背后接吻。 梁径像是很渴,剩下半杯蜂蜜水都只在时舒嘴里过一过,最后全进了梁径喉咙,他吞咽的时候发出很成熟性感的声音,时舒听得也有些不好。 他稍稍退开来点,红着脸小声说:“别亲了。待会怎么出去啊......” 梁径手掌罩住时舒后脑,垂头看时舒,气息克制,好半晌没说话。 过了会,他蹲了下来。 时舒很不喜欢悉尼,可他每年夏天都要去阴冷潮湿的悉尼。今年不要去了,时舒想,他想和梁径一起过夏天。 没有多久,梁径撑着水池边缘漱口。 他出了身汗,潮湿眉眼愈发俊朗出众,漱口水溅上前襟,勾勒出已显成年男性的体格。 门外丁雪在给梁坤打电话,语气不是很好。梁坤最近总是出差。 “我今晚去楼下睡吧。” 时舒坐马桶盖上听着,压低声音:“感觉你爸妈又要吵架......” 他们两家,一个楼上,一个楼下,住了十几年,一直很方便。 “好。”梁径一口漱完口,放下杯子,对他说:“我也下去睡。” 时舒:“......” 第2章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4节 饭桌上丁雪话少了很多,估计刚才和梁坤的电话让她心情不好。 时舒就说美容卡的事,丁雪笑着瞧他,知道时舒在哄她开心,便问起什么时候放暑假。 时舒捧着碗说:“还要再补两周。” “七月二十几号?是不是?” 梁径吃得快,他起身去盛第二碗饭,走之前点了点头。 “那就没时间去澳洲了吧?八月份去吗?” 时舒注意到梁径停在厨房门口,正转头一瞬不瞬看他。 “我不想去。我妈说我十八岁了,可以不去了。” 丁雪笑,给他挑细嫩鱼肉,想起什么,皱眉:“时其峰不会再去烦你妈了吧?去年你晚去一周,时其峰就在微博上闹,说不给他看孩子......” 时舒也有点担心,他不说话了,低下头吃鱼肉。 梁径坐回来扒饭。 他好像饿惨了,大口大口吃得毫不含糊,时舒都怕他被鱼刺卡着。 丁雪吃完给他俩各盛了碗海带冬瓜汤,就去客厅看电视。 屋子里很快响起嘈杂的背景音。 丁雪在挨个调台,好像今天晚上有舒茗主演的电视剧预告。 不一会,磅礴大气的古装剧前奏响起。今晚这个古装剧三集剧终,就是舒茗的现代剧的接档预告。 梁径干完第二碗,起身又去盛第三碗。 时舒看着面前自己的第一碗还剩小半,对着梁径背影嘀咕:“吃那么多?” 梁径扣着第三碗饭坐回来。 他伸筷子去夹梁径碗里的米,想尝尝是不是这个碗里出来的米更香。 梁径不护食,任由时舒吃他碗里的米:“我饿了。” 时舒不解:“我也饿了。可你这都第三碗了。平常......”时舒想了想,也差不多。 梁径看着时舒沾了油花的嘴唇,左手拇指伸过去抹了抹:“今天体力消耗大。你慢点吃。” 说着,给时舒挑了两筷鱼肉。 时舒吃不下,剩下的全扒梁径碗里。 梁径说海带汤必须得喝完,夏天应该多吃海带。时舒就说好好好。 吃完两人收拾餐桌。 梁径和时舒洗碗。丁雪觉得年轻人吃完站一站也好,就让他们做家务了。 水龙头哗哗响,时舒手浸在泡沫里。梁径没管他,自己挨个拿起盘子擦洗。 时舒:“好困啊......” 梁径:“作业没写呢。” 时舒朝客厅看了眼,丁雪看剧入迷,他就歪在了梁径身上:“在你这里做还是去楼下?” 梁径握着时舒手去水龙头下冲,“随你。” 时舒看他侧脸,笑着说:“那你在楼上,我去我自己家——” 梁径瞥他,一边眉梢跟着眼锋掠来:“不行。一起。” 时舒:“不是随我吗?” 梁径觉得没毛病:“我随你。就是一起。” 时舒:“......哦。” 玄关有动静。 时舒站直:“你爸。” 梁径面色如常:“嗯。” 丁雪调低电视音量,紧接着是拖鞋的走动声音。 夫妻俩在玄关说话,俩小的在厨房凑着耳朵听。 “......当我傻子?!人家都找上门了!要不要我把这件事和你爸说?” 丁雪嗓音极力压抑,但还是能听出火冒三丈。 “我心里有数。你别打小报告。” 丁雪:“......” 最后一句传到餐厅,梁坤沉着脸松领带,扭头见他俩并排站。 “小舒。” “爸。” “梁叔。” 眼对眼的三个异口同声。 丁雪走过来,神色复杂地对梁径说:“你们去做作业。我和你爸有话说。” 梁径点点头,抽了两张厨房用纸给时舒和自己擦手,然后就去沙发上拿了书包进书房。 丁雪看着他俩关上门。 门里两人没动。 时舒面色尴尬,想了想:“不会是我想的那个吧?” 梁径笑。 只剩他们两人的时候,他就想碰时舒,这会也伸手去摸时舒下巴:“不会。我大概知道什么事。前阵子去爷爷家,听到一点。” 时舒抱着书包跟梁径去书桌。两人面对面坐下,拿书本和笔。 “那是什么事?” “他在外面开公司,资金方面出了点问题。而且南大其实不大允许经管学院教授出去开公司。现在闹大了就不好说了。” 时舒:“哦......” 梁径:“写作业吧。爷爷说不会借钱给我爸填窟窿,到时候让他把房子卖了。” 时舒皱眉,瞧他事不关己淡淡的样子,不由说:“房子卖了你住哪?” 梁径倒像看傻子似的看时舒:“你住哪我住哪。” 时舒噎住,半晌觉得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九点多,丁雪敲门进来,带了水果和酸奶。 梁径抬头和她说:“爷爷说有办法治他。您别操心。” 时舒一边蘸酸奶一边吃水果,闻言点点头。 他这会胃不疼了,瞧着还挺能吃的样子。 丁雪叹了口气:“你爸总是这样,独断专行。我说肯定没用。只能求你爷爷了。暑假去安溪吗?如果时舒不去澳洲,你们一起去吧,家里说不定会乱一阵子。去那也有人给你们做饭吃。” 时舒点点头:“嗯。” 梁径的爷爷以前在部局里做一把手,退下来后去乡下过日子,就在距离江州不远的安溪镇。梁家老宅很大,幽森森的,房间也很多,是个消夏的好去处。 时舒很小的时候跟着梁径一起去过。 那会,时其峰和舒茗还没离婚。 暑假快结束,时其峰开车去安溪接时舒。时舒玩疯了——从没这么天昏地暗地玩过。他蹲在浅浅的河道里埋头拣虾、踩螃蟹、捉鱼苗,完全没人管他。只有晒得黝黑的梁径坐一边石头上守着他,偶尔给他指点小鱼小虾逃窜的方向,说时舒快点。时舒就咯咯咯笑,溪水晶莹剔透,堪堪没过他白嫩的脚丫。比起梁径很快就晒黑,他好像一点都晒不黑。后来舒茗说,这是女明星的自我修养,正好遗传给你了。 时其峰疯了。他捧在手心的宝贝居然这么邋里邋遢泡在毫无警戒线的凉水里。他走过去一把捞起时舒。很小的时舒吓得尖叫。梁径赶紧跑过来一边哄一边安慰地拉他手。时舒这才回过神——回过神就更不想走了,在时其峰臂弯里蹬腿闭眼嚎,嗓子都要喊破的架势。 梁径一路心惊胆战跟着,没想到时舒嗓门这么厉害,哄得他满头大汗。 不远处,闻京和方安虞被原曦追着打。 原因是闻京和方安虞把原曦的裙子弄脏了,一时间也是鬼哭狼嚎的。这会三个人听到时舒凄惨至极的动静,唰唰全跑过来,说叔叔别逼时舒。 后来还是梁老爷子出来说,再留几天定定心,小孩子都玩熟了,回去没得人陪,晚上要做噩梦的。梁老爷子看上去很懂育儿的样子,说得神神叨叨,眼角余光只在自家孙子急得发红的眼眶上津津有味地观察,心想,这下好了,终于有人治闷声不响的梁径了。 时其峰不好意思说什么,毕竟梁家人身份摆在那,只能转头训时舒,让时舒别闹,老实回去。 时舒哭惨了,环顾全场没一个能给他做主的,最后哭着说要妈妈。后来打电话给妈妈,舒茗一听这破锣嗓子,心软得不行,说没事宝贝,再留几天、再留几天。时舒这才心满意足去舔眼泪鼻涕糊满的嘴唇,仰面瞧时其峰,哽咽着说,妈妈说了、妈妈说了。 时其峰还能说什么,黑着脸,说条件有一个,不能下水玩了,不安全,着凉怎么办,身体才刚养好。 这个时候,梁径答应得比时舒快。 之后几年的暑假,是小时舒过得最快活的暑假。 没有了时其峰的耳提面命,他简直就是梁宅的活宝。梁径对他言听计从,梁老爷子觉得他机灵,就教他写毛笔字。不过最后都是梁径收拾残局。但那会梁径就很喜欢和他待在一起。一老两小相处的背景音里,总少不了原曦围观的笑声,还有方安虞和闻京的埋头吃瓜声。 后来时其峰和舒茗离婚,时舒的暑假从阳光明媚的安溪,变成了阴雨绵绵的悉尼。 ...... “......你们王老师说不能偏科,语文还是要上去一点。” 丁雪看到时舒摊面前的必备古文课本,说:“尤其是时舒,偏科太严重,数学那么厉害,怎么语文就不行?舒茗背台词的时候文绉绉的呀......” 梁径噗嗤笑出声。 时舒不知道说什么。 丁雪抬头看梁径:“笑什么。你也差不多。你数学不过是继承你爷爷你爸的脑子,语文上怎么一点就没继承我的呢?” 丁雪以前也在高校教书,文学出身,只是后来身体不大好就歇在家里调养了。这几年也想着找份文字编辑工作,但总是力不从心。 三人说了会话,梁径提醒丁雪睡前吃药。 临走,丁雪想起来,问他们明天早上想吃什么。 梁径说今晚睡下面,明天晚起一点去校门口的馄饨店吃。丁雪也就懒得管了。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5节 时舒看着门关上,对梁径说:“你自己睡不行吗?” 梁径头也不抬继续做题:“还有多少没背?马上十一点了。” 时舒小声:“我不想和你睡......” 梁径抬头。目光微顿。 “你早上总弄我。周末就算了......明天周三哎,周三!我睡不饱头晕。” 梁径语气无辜道:“我没弄你。我这一周都没碰你。” 时舒憋气,翻书声大了很多。 梁径就一直看着他,过会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时舒鼓起来那么一点的脸颊。 他的动作有点谨慎,但也不是那么谨慎。好像在试探他,又好像喜欢得不得了。 时舒开始背古文:“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他背书不张嘴,就抑扬顿挫地哼哼哼。 过了会,时舒抬眼看盯着他瞧的梁径,再说话的时候脸不知怎么就红了:“你太硬了,影响我睡觉......” 梁径也唰地脸红。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又去看抿嘴的时舒,心像个柠檬汽水一样汩汩冒泡,他小声替自己辩解:“还好吧......不怎么硬啊。” 时舒恼羞成怒:“你明天自己摸摸不就知道了!反正不许贴着我!” 梁径虚虚咳了声:“好吧。” 等时舒背完书,两个人一起下楼去时舒家。 时舒还有些害羞,走路慢吞吞的,自己和自己较劲。 梁径拿他没办法,等站在门口,才低声妥协:“那我还是上去睡吧。” 时舒正拿钥匙开门,听到这句嘭地一声踢开门,转头怒瞪他。 梁径立马站直,双手投降:“我不说话了。对不起。” 于是,差不多一周一次的别扭又开始了。 第3章 周三早上大家都没什么精神。 原曦从后门打着哈欠进来,没有例外看到趴桌上打盹的时舒,还有一如既往坐一旁、不作声看书的梁径。 “早。” 原曦摆了摆手,然后就去拍方安虞肩:“今天‘迎尚’怎么没开门,我早饭都没吃。” 方安虞从桌肚拿出一盒酸奶递给她:“店里要盘货。明天还有个什么消防安全检查,我爸让他们歇半天整理整理。” “迎尚”是方安虞家里开的超市。 一家在南棠街街口,还有一家在江州中心商区的地铁旁。那家因为面向的都是上班族,品类更丰富些,他们五个周末出去玩,总要去那里逛一逛。 原曦点点头。 乔一销还没来,原曦想在他的座位坐下聊一会。 “别坐他位置。” 方安虞指了指隔着走道的对面:“坐游赫的。” “好。”刚坐下喝了口酸奶,原曦就看闻京脖子上挂着书包没精打采地朝前面文科三班走,“闻京。” 闻京晃到他们班窗前:“干嘛。” “礼物买了?”原曦笑,话里意有所指。 闻京顿时醒神,身形矫捷地从后门窜进:“没想好......你买什么?让我参考参考。” 他们在说周末唐盈的生日聚会。 原曦:“......你自己没想法?” 闻京:“就是想法比较多才没想好——快说,原大小姐。” 原曦:“......” 时舒觉得有点吵,伸手往后勾椅背上的校服。 梁径眼睛还在课本上,就帮他把校服拿了、顺带罩他头上。 见状,一旁吃着早饭围观的方安虞:“......祖宗。” 原曦还在和闻京说话,瞧见也觉得有些好笑。 闻京见怪不怪,继续对原曦说:“用不着吧......是不是太隆重了......吓到人家怎么办......老子不想折戟沉沙什么......哎,这句下一句什么?” 校服里闷出一句:“折戟沉沙铁未销,自将磨洗认前朝——你文科班的哎......”时舒无语。 闻京咧嘴笑,探身过来摸时舒脑袋,手法跟摸西瓜熟没熟似的:“小舒脑子就是灵光。谁写的?” “苏轼。”时舒想也不想。 “辛弃疾。”方安虞皱眉推断。 “杜牧。”梁径简直服了。 时舒扒拉开闻京手:“别碰我。头疼。” 闻京无语:“你最近怎么了?这不舒服、那不舒服——昨天球还没打!难道天天晚上和梁径打架?” 他这话本没什么。兄弟之间的玩笑,纯属字面意思。 但两个人顿时都僵了僵。 梁径难得不大自然地翻了两页书,稍稍坐直。 时舒是幸好蒙在校服里,没人看到他的脸一下通红。 没错,确实“打架”了。 只是过程跌宕了些,“打架”某种程度上算是和好。 那会,楼道里还回荡着时舒踹门的嗡嗡震荡。 时舒站着,瞳仁冒火。 这副样子落在梁径眼里,就是晶晶亮,他注视时舒眼睛,很认真地去看他。 时舒不想理他。 之前说不要一起睡,后来勉强同意一起睡,这会又突然变卦,说算了——其实这个时候的他们,对于彼此一些很隐秘的羞涩、局促,甚至是别扭,都还处于摸索阶段。 不远的窗口外,风声静谧。 电梯进入休眠,暖黄色光线指示灯投射在雪白墙壁上,好像热夏的暮色在午夜又偷偷溜回来了一小块。 见梁径不说话,只是盯着他瞧,时舒气下不去,握紧钥匙转身就要关门。 这下动作倒快——梁径抬手抵住门板,一下侧身进了屋子。 “不是说上去睡吗?” 时舒看着笔直站身前的梁径,伸手去推他:“你这人怎么这么言行不一。” “刚才怎么想通了?现在怎么又不想了?进来干什么?” 梁径还是不说话,他握住时舒手腕,看着时舒嘴巴一张一合。 屋子里没开灯,暗幽幽的,时舒的眼睛依旧很亮,眼睫浓密,每根弯曲的弧度都很可爱,他忍不住,低下头想去亲,被时舒偏头躲开。 “要上去就上去,反反复复的干什么。我又不要你陪......” 不知怎么,说到这里,也许是也察觉到了自己带着别扭的情绪,时舒的声音忽然哑住。 他今天好像一直不大开心。 先是乐极生悲,一碗冰粉弄得他胃疼半天,后来时其峰未知的态度总让他不能安心去想过暑假的事。 少年的时候他们想过暑假的事,长大了偶尔想起,会觉得不算什么。 可有些事的本质是一样的,在人生每个阶段,重要性都是一样的。 “时舒。”梁径伸出拇指按住时舒嘴唇,掌心贴着他白净细腻的脸庞。 “不要不开心。只要是你想的,我就会去做。我只担心你和我赌气,不说真话。” 他说这话的时候目不转睛注视着他,昏暗光线里,原本就俊朗的五官更显深刻。 时舒不说话了。 他从小就知道梁径会哄人,不是一般会哄,是很让人招架不住的那种。 梁径把人收进怀里,他们还背着书包,重量不是很重,只是互相抱着的时候,手不能很好地拥住对方的脊背。 梁径手往上,搂住时舒脖颈,继续说:“我每天都想碰你。只要你出现在我面前我就想伸手抓住你。看到你笑想亲你,看到你哭也想亲你。你不开心我也会不开心,你生气一定要和我说。无论如何。我喜欢你,非常非常喜欢你。永远都喜欢你。” 少年的告白娓娓道来,不像是心血来潮,倒像是重复了很多遍的日常。 在这个人面前,每次告白都是日常,都是青涩的愿望。 时舒脸红得一塌糊涂。 心里的小人捂着胸口瘫倒在地上,嘴里骂骂咧咧——好了好了!梁径你怎么这么会! 不知道抱了多久。 “我要睡觉了。”时舒犯困,推了推梁径。 梁径松开他,目光依旧停留在他脸上。 时舒没开灯,他转身往自己卧室走,走了几步,忍不住弯起嘴角:“别看我。我害羞。” 梁径顿时笑起来,走过去抱着人一起前后脚走。时舒被他压得直乐,走路磕磕绊绊。 晚上睡觉梁径吸取时舒话的重点,睡在一边规规矩矩躺平。倒是时舒,心口还是热热的,爬上床就往梁径身上贴。梁径只好抱住人一起睡。抱着就容易出事,尤其刚表白完的两小伙。套子不敢放抽屉,他们害怕被大人发现,就搁在书包夹层里,梁径下床去拿的时候,时舒说就做一次。梁径答应了。后来时舒骂梁径混蛋,梁径就去亲他,说快结束了。只是时舒睡过去的时候也不知道有没有结束。 早上肯定起不来,梁径去楼上拿早餐。丁雪十分疑惑,说不是去吃馄饨吗。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6节 梁径说不吃了。丁雪也没问什么,她看上去心事重重。 昨天和梁坤谈了半宿,最后意思竟然是要辞掉学校的职务,丁雪后半宿压根没睡。 梁径很快发现丁雪的异常,但他没有多问,只是叮嘱丁雪按时吃药。 捞时舒起来喝粥的时候,梁径说:“我估计我爸要辞职了。” 时舒洗完脸精神了不少,便问:“你妈妈说的?” 梁径摇头,他思索一件事的时候面容沉稳,看不出什么多余情绪。 过了会,他对时舒说:“我猜的。我爸性格就是这样,说一不二,做了就会去做。” 时舒啧啧摇头:“你好明白你爸。” 梁径:“爷爷说的。” 时舒“哇”一声,一口粥混在嘴里敷衍:“你记性真好。” 梁径:“......快点吃吧。” 早上七点半。 明晃晃的晨光铺满整个教室。 班长把投影打开,又让座位靠边的同学把窗帘拉上。 原曦视线在时舒和梁径之间转,最后落在乍看没什么特别的梁径身上:“真打架了?时舒打得过你吗?别欺负他——” “没有打架。就是没睡好,失眠了。” 时舒受不了了,他感觉耳朵都要烧掉了,这会蒙在校服里,语气气若游丝的。 梁径拍了拍时舒背:“嗯。失眠了。” 闻京靠着桌子有意思地来回瞧着。 原曦从游赫座位站起来,准备回自己的座位,想起什么,又去和他俩说:“周末唐盈生日,别忘了啊。” 时舒伸出手比了个ok。 原曦转头对闻京说:“你自己准备——啊!” 方安虞的同桌乔一销背着书包进教室,看到原曦背朝他堵在过道里,伸手很不客气推了把。 闻京眼疾手快拉原曦到他身旁,瞪眼:“你推什么人!” 乔一销不耐啧声,瞥了眼人高马大的闻京,慢慢在自己位子上坐下:“你不是我们班的吧?” 时舒拉下校服,皱眉:“你干嘛推原曦?上次体育课也是,不能说话吗?” 上课铃声渐响。 游赫一路跑着进来,见原曦,笑着打招呼,打完发觉气氛怪异,挠了挠头问一众:“怎么了?闻京,下午打球吗?” 闻京没理他,还恶狠狠盯着乔一销。 原曦让闻京先回教室,转头对时舒说:“没事。”说完也朝自己座位走去,留下游赫左看右看。 乔一销不作声,过会一边拉书包一边自言自语:“关你屁事......别没人管就瞎管......你妈还在热搜上挂着呢,丢不丢人......” 他说话阴阳怪气,语音又低,不仔细听压根听不清。 方安虞虽然是他同桌,但深知乔一销脾气,他一来他就恨不得坐过道里。 只有后排的梁径和凑近打量的游赫听清了一二。 游赫立马变了脸色,赶紧去看时舒。 梁径脸骤沉:“乔一销。” 下秒,老王从前门进来,一看后排,大声吼游赫:“你小子座位上有钉子?!给我坐回去!铃响了没听见?还有,为什么不穿校服?校门口当我瞎啊?溜得倒快!我脸都给你丢光了!低年级的都认识你了,理科一班游赫没穿校服!理科一班游赫没穿校服!你给我游街呢?坐什么坐?给我出去站着!” 全班哈哈大笑。 老王这么一通骂,后排气氛被打散不少。 梁径盯着乔一销后背,眸光冰寒,时舒凑过来:“他刚说什么?我没听清。” 梁径缓缓吐出口气:“没事。上课吧。” 第4章 上午九点五十,第二节 课上完,大课间铃响。 老王站班级门口看着他们下楼去操场做操。 这时候他总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方安虞,下去做操就不要吃东西了......不怕吐出来?” “游赫——算了,你下去能别站理科一班吗?我不想被校长骂。就像你不想被我骂。” “时舒,校服是这么穿的吗?领子戴头上?要不要我给你缝个帽子——还点头?!你就不能学学梁径。好好穿衣服!” “原曦,你过来,考虑了吗?你爸妈怎么——陆菲宁!手伸出来!别以为我看不见,回去给我洗了!听见没有!” “乔一销,校服记得带回去洗洗......” 附中大课间半小时,全校浩浩荡荡往操场走。 下了大台阶,原曦很快被跑过来的唐盈挽上。她俩后面,跟着闻京。 原曦朝后看了眼,闻京瞪她,她就笑着转回去和唐盈小声说话。 江州夏季干燥,日头热辣辣照射下来,晒得人眼晕。 一连几天晴朗天气,云层由厚转薄,今天的云像是揉散的纱线,游丝一样漂浮。 老王不在跟前,时舒又把校服罩头上。 他朝旁看了眼不远处和其他班几个男生走一起的乔一销,又去问梁径:“他说什么了?你那会脸色好差。” 梁径帮他扯了扯校服领子遮阳:“没什么。” 乔一销察觉时舒视线,偏头望过来,眼神不是很良善。 时舒也在打量他,总觉得乔一销像是要从他身上找什么似的。 未等时舒和乔一销在彼此身上盯出个窟窿,梁径伸手绕过时舒后脑、手掌贴着他一边脸颊将人扳回来,语气微硬:“别看他。” 乔一销和梁径冷漠至极的眼神对上,很快别开眼,嘴唇动了动,很不爽的样子。 时舒摸不着头脑,嘀咕:“他干嘛那么看我......我没招他啊。记得吗,上上个月,成人礼那天,班级聚会还坐一起喝酒呢......虽然他这人一直不爱说话......” 梁径见他心思一直搁别人身上,莫名有些烦躁,开口硬邦邦:“不记得。” 时舒显然名侦探上头,继续说:“那你记得周一体育课吗?” 梁径:“......” 类似的事情前几天体育课也发生过。 那会时舒站在替补位抱着篮球准备上场,原曦跑过来问他们是不是要输了。虽然她站得位置不大好,但后面起身不知道要走还是要干什么的乔一销其实可以绕过她从观赛席另一头出来,只是他非要从原曦背后攘她。原曦站不稳,时舒也被带得没抱紧篮球,篮球砰砰砰跑进比赛场,他被老师说了好一会。 时舒越想越觉得不对,胳膊肘捅梁径:“你帮我想想,我哪里得罪他了......我感觉原曦被我连累了——” 梁径没好气:“......以后离他远点。” 时舒眨了眨眼,刚要说什么,一班人已经按位置站好,周围闹哄哄的。 原曦在前面和陆菲宁说话,陆菲宁的果冻色指甲油太瞩目,还有亮晶晶的碎片点缀,蓝天白云青草地,陆菲宁手晃得跟蝴蝶似的。 时舒注意力轻易被转移,瞧了会,眯眼笑着和梁径说:“女孩子真可爱。” 梁径不知道说什么:“......” 做完操,下节课就是体育课,理科一班照例和文科三班一起上。 今天要进行学期末的体能测验,项目有跳远,两个班的男生还另外有引体向上。 原曦体育太菜,她第一个跳,毫无意外摔了个屁股墩。 时舒一边笑一边跑过去拉她起来。 体育老师没好气:“摆臂——会摆臂吗?回去!重来!你看看你这个手......” 有了原曦的几次摆臂示范,后面上来的女生成绩都不错。 到了男生组,身高优势明显的几个男生做起来就很轻松了,梁径尤其。 他腿长,爆发力是男生组最厉害的,围观的人看他跳完后散了一大半。 时舒学号在后面,紧跟着方安虞。 两个人蹲在沙坑边发呆。 方安虞从口袋里掏出两根巧克力:“补一补?” 时舒摇头:“吐出来怎么办......” 他俩从小就凑一起。很小的时候,早上约着一起摸含羞草。你一下我一下,能摸一小时。梁径看不懂,就蹲在一旁陪着时舒。闻京更看不懂,抱着小皮球偶尔路过会忍不住关心一句,会不会摸死啊......然后被时舒和方安虞扭头瞪。原曦则从小对小男生的这种脑回路表示理解,毕竟谁不会对含羞草感兴趣呢。 梁径跳完去做引体向上,结束的时候时舒这里还是没过关。 体育老师都无语了,抬手招梁径过来:“你教他摆臂,四肢也太不协调了,难怪抱个球都会跑。” 时舒:“......我那是被撞的!” 方安虞两根巧克力加持,意外过了。 他对时舒说:“你腿挺长的啊,怎么就跳那么点?” 梁径扯了扯汗湿t恤,伸手拉时舒起来,他刚做完20个引体向上,出了身汗,说话也带着发力过后的哑:“和身高没关系。” 方安虞点点头:“哦。” 沙坑这里就剩他们三个。 方安虞后来被叫去测引体向上。 时舒就跟着梁径跳远。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7节 他盯着梁径跳出去的目标位置,说你站那别动。梁径就不动了,笑着等时舒跳过来。 文科三班男生少,一早就测完了,闻京偷偷跑去买了根冰棍,这会晃过来啧啧称叹:“这样真的没事?梁径被你撞到了怎么办?” 时舒对自己有很清晰的认知,凉凉道:“我能跳那么远?” 闻京目测了下,点头认同,也是。 不过,万有引力出奇迹。 后来,梁径在医务室捂着鼻子小声对时舒说:“你知道这个叫什么吗?梁——时——引力——只有我俩有。” 他指了指自己和时舒,煞有介事地解释,好像这世上真的存在两个人之间的引力,比地心引力还有说服力。 时舒哭丧着脸,心疼死了,完全不想说话。 之后几天时舒都盯着梁径鼻子瞧,恨不得拿尺子比比,看不看有没有被自己脑门磕下去一点。 十八岁的梁径却因为自己发明的“梁时引力”雀跃了很久。 这好像是他们的关键词,只要听到这个,就能说明一切。 第5章 低年级正式放假后,课间休息安静不少。 没有了一阵接一阵的呼啦啦跑楼声,起风的时候,楼外葱郁茂盛的玉兰叶子就闹了许多。 理科一班周五最后一堂课是英语随堂考。 上午雷阵雨,中午放晴,午后风声渐大,玉兰上未干的雨水淅淅沥沥往下掉,不知道的还以为又下雨了。 空气湿润,温度不是很高。尽管仲夏就在眼前,这一刻倒有些暮春意味。 闻京他们班最后一堂课是自习,属于有问题找老师,没问题就可以走。 他这会正挂着书包靠在后门等他们几个放。待会要和梁径时舒一起打球。 时舒翻过最后一页阅读,视线抬起看到窗外,云层高得不可思议,好像下一秒就会逃离地球、出奔太空。 他仰头看了会,身侧梁径注意到也去看,但他很快就低头继续写了,而时舒直到英语老师在讲台上咳嗽才收回注意力。 梁径很快写完交卷子。 时舒还有最后一个阅读和小作文,他看着梁径走出教室,然后转身在走廊里朝他笑。 背后玉兰簌簌作响,碧绿枝叶间折射来的光线清润透亮,落在梁径一侧身躯,勾勒出少年笔直修长的轮廓。 时舒也忍不住笑,他注意力没梁径来得专注,笑着笑着就容易忘正事。 梁径指了指他面前的卷子,时舒低下头继续啃阅读。 班里陆续有人交卷子,座椅碰撞,耳边传来纸页翻折的清脆声。 原曦收拾好书包出来,对梁径和闻京说:“我还要补习。先回去了。晚上九点‘迎尚’吃烧烤?” 闻京点头:“好啊。你们终于记得叫我了!” 梁径也点了点头。 他看着教室里埋头写卷子的时舒,白皙手肘压在桌沿,压出一截淡红色痕迹,时舒抬手翻卷子的时候显露出来,一会又被压了下去,覆在雪白的卷面上。 落在肩头的光线忽然带来一丝热度,梁径移开眼,喉结微微滚动。 原曦还在和闻京说话,嗓音低低的。 教室里三三两两有人站起来交卷子,窗户上人影模糊。 移开的目光没有在别处停留太久,片刻,梁径又望了回去。 他们几个高二以后越来越忙。 原曦方安虞都报了语数英主课补习。 不同的是,方安虞爸妈专门请了家教来家里给方安虞补,所以方安虞一放学就得赶回家。原曦是在校外一所教育机构补习,内容不止涉及高三课业,还有一些拓展和启发课程。闻京周一到周四放学后得参加校篮球体育特长生训练,周末还有加训。偶尔他会拉着梁径时舒一起。他们三个打篮球的时候,原曦会顺路拐过去看看,方安虞是一点时间都没有。 就是难得的周末,也被课业和训练切割得七零八碎。 有回周六晚上,时舒溜达去南棠街口的“迎尚”买可乐,遇上刚下补习班的原曦,两个人说了好一会话。原曦说自己补得快吐了。时舒笑喷,一边喝可乐一边说待会回去还要和梁径做听力。 可待会待了不知道几会,一瓶可乐喝完,他还站在马路牙子上听原曦讲补习班有多难搞。后来梁径找出来,时舒又跟着进“迎尚”,说还要喝可乐。梁径没让,说你别骗人,张嘴都是可乐,还可乐。 最后,梁径买了三盒酸奶。三人吸管刚插上,背后方安虞结束补习从“迎尚”出来,气息奄奄的,一边礼貌送家教老师走,一边去冰柜拿冰激凌。那会,隔壁烧烤摊子早就支了起来。夏夜烟火气味里夹杂肉质的鲜美和蔬菜的清香,方安虞饿死了,问他们要不要一起吃烧烤。于是一伙人吃到十一点。方安虞爸妈店里对账结束,他们才散。 这件事第二天毫无意外被闻京知道。闻京气得半死。方安虞说下次一定请。但这个“下次”好久没来,主要时舒也没时间再去“迎尚”,也就没再遇到过原曦。 ...... 打完球天还没黑。 三个人坐在高高的大操场观众席上吃冰激凌。 时舒不敢多吃,舔了几口就给梁径吃。但是又馋,中途要回来好几次。 闻京早就见怪不怪,他吃得飞快,几口就咬没了,生怕时舒吃完梁径的来吃他的。 小时候在安溪玩,大夏天除了西瓜就是冰激凌。 刚来安溪的时舒心满意足吃了一整根冰棍,当晚就拉得发高烧。好在老宅有住家医生,这是专门给梁老爷子看顾身体的,医生说时舒免疫力太弱,以后饮食方面生冷得忌,长大了会好些。梁老爷子就问怎么回事。医生给小时舒诊完,他也不是儿科方面的专业,估摸着说,可能是早产儿。 第二天梁老爷子给丁雪去电话,丁雪说确实是早产,刚八个月就出来了,保温箱里住了三十来天。后来舒茗时其峰捧在手心里养,砸了不知道多少钱下去,才养得这样活蹦乱跳没心没肺。 梁老爷子骨子里觉得男孩子不能太金贵,听完只说这样啊......后来还是让梁径闻京原曦方安虞带着时舒该怎么玩就怎么玩。 倒是梁径,被一晚上拉得全身惨白的时舒吓怕了,冰棍再也没给时舒吃过整根。 时舒委屈死了,跟梁老爷子告状,说梁径小气。 梁老爷子看着自家孙儿一脸严肃寸步不让,笑呵呵说那你要做好准备,他以后只会更小气。 时舒震惊。 ...... 夕阳余晖降到教学楼楼顶,橙红转橙粉,比起前几日的浓墨重彩,这会像是墨水耗尽了,细细的彩云线在天际浮游。 另一头,霭霭铅云成堆聚集而来,看样子又是要下雨。 操场上散落着几只书包。 时舒眯眼望了会碧绿绿的草地,往后躺倒,哀嚎:“我不想去悉尼......” 闻京也躺下去,想也不想:“你爹肯定会抓你去。拷都要拷走的那种。” 时舒:“......” 梁径:“......” 时其峰这两年做事愈加极端。 他在澳洲的生意越做越大,估计是感到这世上也有金钱买不来的东西,对时舒就愈加想要掌控,恨不得在时舒脑门上刻“时其峰亲生儿子”几个字。 奈何时舒也朝着叛逆的年纪长。如今,时其峰越要他怎样,他就越反感。比起早年的针锋相对、时时刻刻希望时其峰吃瘪,这几年,时舒开始采取消极抵抗态度,能拖就拖,能早点气死就早点想办法气死。 于是,每年在悉尼待的两个月,父子俩关系从水火不容,演化到一旦井水去犯河水,河水就闹他个三天三夜。 以致回回和舒茗视频,舒茗都感叹,孽父孽子啊。 早在多年前,时其峰就曾被气得七窍生烟,抬手就是一个巴掌,打得时舒鼻血直接下来——这是他第一次下重手打时舒——之后也打过几次,都被时舒逃了——平常气得再火大,顶多破口大骂几句,口水飞溅,溅得时舒犯洁癖。 打完下一秒,时其峰就后悔得不行,老脸皱巴巴,眼睛都红了。 时舒却没有丝毫意外,他冷冰冰注视时其峰,鼻血淌到嘴巴上,被他很硬气地抬手抹掉,重复刚才那句:“出轨必死!” 时其峰真的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脸由白转青再转朱紫,厉声呵斥:“你咒谁死呢!我是你爹!兔崽子!” 时舒顶着一口气,大吼:“你才不是!”这一声热血激昂的吼,鼻血又呼呼往下淌。 那会,时其峰和舒茗离婚,是时舒心里怎么都过不去的坎。 血迹擦开糊满一脸,时其峰心疼得不行,只能耐下性子讲道理:“这不是出轨,我的儿,我和你妈都离婚了,我就不能——” 时舒闭眼尖叫:“不能!”鼻血又喷出来一股。 时其峰吓惨了:“好好好,不能不能不能......过来爸爸看看,疼不疼——” 时舒一把推开时其峰,转身往楼上跑,跑到一半感觉鼻血止不住,这才有点害怕,出口带上哭腔:“呜呜呜......我要死了......我要被我爸打死了......呜呜呜我要找梁径,只有梁径会给我收尸......” 楼底下,时其峰就快吃速效救心丸了。 远在北半球的梁径接到视频吓得心跳都停了停。 时舒满脸血迹,一边哭一边叫“梁径”、“梁径”,话都说不完,只说:“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我爸要打死我了......呜呜呜梁径......你能不能过来啊......” 梁径疯了。 他那会在安溪,直接去敲梁老爷子房间,话没说两句也哭了,说时舒要死了,要被他爸打死了,都是血,我要去找他,呜呜呜,时舒只有我了。 梁老爷子看着只想笑。但孙子太悲伤,他只能背过身一边让助理订机票,一边憋着笑。 于是,那一年的暑假,格外热闹。 第6章 傍晚果然一场雷阵雨。 空气中湿度增加,气温不降反升,闷热又潮湿。 到家的时候丁雪不在厨房,也不在客厅,家里有股淡淡的烟味,茶几上烟灰缸里的烟灰还没来得及收拾。 梁径扭头看父母卧房,对时舒说:“我去看看。” 时舒放下书包收拾茶几:“梁姨没事吧?”他蹲在地毯上,仰头对梁径说。 梁径站在原地不说话,事实上他心里也没底。 丁雪身体不好,积年累月的病痛,时缓时重。 梁径小时候很长一段时间都是梁老爷子带,因为那期间丁雪住院,后来又是不间断的调养。梁坤学校公司两头忙,看上去不是那种很顾家的男人。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8节 时舒见不得他难过,站起来去抱他:“你快去看看,梁姨肯定没事的。” 梁径点点头,转身去敲卧房门。 房间里也有股烟味。 窗帘拉了最外面薄薄一层,雨后青灰天色渗透进来,满室昏暗。 丁雪侧卧在一边,闭眼蹙着眉心。早已入夏,而丁雪身上还裹着厚厚的羊绒毛毯,看上去很畏寒。 “妈。” 丁雪没睡着,半晌“嗯”了声,说:“晚饭你带小舒出去吃吧。妈妈不舒服,想躺一会。”语调比起往日低了许多,说这话的时候,她翻过身去看梁径,眼底和嘴角都有温柔的笑意,可即使这样,也掩盖不了她身心透出的疲惫与不适。 梁径没走,他来到床边仔细观察丁雪面色:“是不是爸爸惹您生气了?” 虽然这么问,不过在梁径的印象里,父母虽常有口角,但感情是十分好的。 那会他要上学,平常需要大人照顾,不在父母身边,梁坤每回给他电话,开头总会说妈妈很想你,你想妈妈吗?梁径说想。梁坤就笑,接着问,想爸爸吗?梁径点头说也想。梁坤就说,要多想妈妈,这样妈妈就会不那么痛。 梁径问,这是什么魔法吗?跟在梁老爷子身边长大的梁家长孙,很小的时候就知道魔法和现实的区别。 梁坤却煞有介事地说,对,属于宝贝儿子的魔法,儿子心里多想想,妈妈就好得快一点。 父子之间隔着电话线,开头是丁雪,中间是丁雪,结尾也是丁雪。 其实那会梁坤也没说什么煽情的,只是这样平淡的、接近于玩笑的嘱托,日后梁径回想起来,心口总酸涩。 所以他觉得,再怎么样,梁坤都不会真的惹丁雪生气。 窗外天色全暗。 晚风轻轻吹拂进来,带着潮湿雨气,窗帘也像水纹一样泛起阵阵涟漪。 “爸爸没惹我生气。他凶了点,但惹我生气是不敢的。”丁雪伸手摸梁径脸,她的儿子自小做事稳重,如今日渐成熟,其实她是很放心的。 梁径就不说话了,他坐在床下,过了会把头往丁雪枕边靠去:“那您想吃什么吗?我做给您吃。” 丁雪摸着梁径头发,笑起来,过会只说:“小舒呢?” 梁径看向门边:“他在收拾茶几。他也很担心您。” 丁雪叹气:“小舒真乖。” 梁径点头:“嗯。” 母子两个说了会话,丁雪就有些想睡。梁径问要不要再喝些热水,丁雪摇了摇头,说没事,梁径帮她拿下靠枕,守在一边没有立即离开。过了会,他轻手轻脚去看床头柜的药片盒。 与丁雪平常吃的并无两样,都是些舒缓疼痛的妇科药物。 这几年,每隔几月的体检都是梁坤陪丁雪去。梁径想起最近一次,梁坤回来也没什么异常,配的药和以往一样多,梁坤一边给药分类装盒,一边同丁雪说话。那会公司财务不像现在这么紧张,丁雪就和他说梁径考m大的事。 也是那个时候梁径向梁坤正式确认要和时舒一起上m大。梁坤没说什么,他戴着眼镜低头仔细看药物说明书,头也不抬道:“你自己决定。”说完面色不变转向丁雪:“这个药还剩多少?” 倒是丁雪还在笑眯眯打量身高窜得飞快的儿子,梁坤推了下眼镜,又问了遍,丁雪才说:“你去找找不就知道了。” 于是,一言不发的梁坤就去找剩下的药了。 时舒悄悄开门探头进来的时候,梁径靠着床仰头闭眼不知道在想什么。他在门边脱了拖鞋光脚踩进来,这样一点声音也发不出,然后小心翼翼挨近梁径身旁,一起在床下坐着。 梁径没说话,他们肩并肩,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 时舒瞅了会梁径,扭头去注视睡着的丁雪,比起梁径压在心底的担忧,他的担忧全写在脸上,嘴巴也抿起来。过了会,他去牵梁径搭在膝上的手,一双小鹿似的眼睛上上下下关照梁径。 梁径反手握住他,神情依然沉默。 不断有徐徐夜风流淌进来。 时间过去这么久,烟味已经散了不少。 丁雪抽烟的习惯是近几年有的。更多是为了镇定和缓解疼痛。梁坤在家丁雪不会抽。 忽然,嘴角被人用食指往上提了提,时舒很小声很小声地贴着他耳朵:“梁径,笑一笑好不好?”气音挠着耳廓,带着点忐忑和忧虑。 梁径牵起嘴角,听他的话,很快笑了下。 时舒就不去弄他了,他握着梁径手往自己心口塞,好像这样能心意相通,快乐与悲伤都能一分为二。 第7章 丁雪睡一觉精神好了不少,醒来已经快八点,睁开眼看到时舒趴梁径膝上,梁径躬身抱着时舒背,两个人歪歪扭扭窝一起,顿时哭笑不得。 “干什么呀,小舒要饿死了。”丁雪拍了下梁径:“起来,妈妈给你们做饭吃。” 时舒吓了一跳,抬头的时候后脑勺猛地磕上梁径,他疼得叫唤:“啊——”梁径也倒抽口气,捂着下巴按住乱动的时舒,闷声:“时舒。” 丁雪见状笑,掀开毛毯下床:“想吃什么?”这会嗓音都有了些起伏,整个人渐渐回归平日的状态。 梁径拉时舒起来,看着丁雪说:“我们做吧,您再躺会。” 时舒站直了,抬手揉后脑,跟着点头说:“嗯,我们做......”梁径下颌骨太硬,撞得他眼圈发酸。梁径扒拉下时舒脑袋摸,问他:“是不是很疼?” 一旁丁雪满脸微笑瞧他们。 时舒不大自然地从梁径手下挪开:“不疼了......” 拖鞋还在门口,梁径拿来给时舒穿。 丁雪走去拉窗帘,“磕哒”一声打开窗户,窗外雨气清醒,“下雨了我都不知......”说着转头的时候,正好看到梁径蹲在地上握住时舒脚腕,手掌贴着时舒脚心,时舒在揉眼睛,另一只脚摸索着往鞋里套。 长时间光着脚,又迷迷糊糊打了个盹,这会脚底板冰冰凉,梁径抬头对时舒说:“怎么不穿袜子?” 时舒打了个哈欠抽回脚继续去套拖鞋:“夏天穿什么袜子......” 他们说话声轻轻的,几个动作、两句话、几秒时间,梁径就站了起来,和时舒并肩朝外走。 丁雪看着,好半晌,像是怔住了。 她站在原地,手搭在窗沿,指尖触摸到玻璃上未干的雨迹,心头忽地就有些茫然。 刚才那幕太自然,她一个局外人,第一反应也没觉得有什么,可梁径握住时舒脚腕的神情,丁雪第一次看见。 她知道自己儿子和时舒关系好,从小到大,住的上下楼,几乎就是养在一起,有梁径的就有时舒的,有时舒的,那必然也是梁径记着的。 那年时舒被时其峰打得满脸是血,梁径居然前后跟着哭了两次。平常梁老爷子训都不见有什么表情的。那么小一个人,心里就已经记挂着另一个人。飞机上蒙着脸默默淌眼泪,难受得不行了,转头问她时舒会不会死啊,他流了好多血,一直在哭......丁雪憋笑,说不会的,怎么会呢。 见到人了,时舒一路眼泪鼻涕嚎着奔过来抱自己儿子,丁雪乐得不行。两个小家伙抱完也不撒手,干什么都前后脚。梁径防怪兽似的防时其峰,还教时舒下次再打记得跑,弄得丁雪都不知道怎么面对黑脸的时其峰。不过时其峰爱子心切,转回头来也只是说,幸亏你家梁径和小崽子关系好,不然得闹到明年...... 一滴雨落在手背,丁雪回过神,把窗户关了,出去的时候听到厨房梁径在和时舒说话:“待会不是约了原曦他们吃烧烤吗?说一声,我们晚点去......和妈妈一起吃......” “嗯嗯。” 丁雪远远站着,注视梁径和时舒说话,听到原曦的名字,眉心一松,觉得自己也是睡糊涂了,脑子里乱七八糟。 虾仁和豆腐都是新鲜的,口蘑和胡萝卜从冰箱拿出来还要洗一洗、沥干。时舒就在水池里洗白嫩嫩的口蘑,梁径在一旁煮米饭,转身准备做虾仁豆腐汤。 丁雪不放心他们,更多的是时舒,见时舒洗干净了口蘑,一个个在案板上列得整整齐齐,有些好笑,她靠着厨房门:“小舒军训呢?把上面水擦干,不然炸油。”梁径听到,扭头去看,也笑起来。时舒“哦”了声,乖乖去擦口蘑和胡萝卜上的水滴。 冰箱里还有上次梁坤客户送来的原切牛排,丁雪取出来交给梁径,又问他:“什么时候去吃烧烤?原曦和你们一起?她不上补习班了?” 梁径说:“九点,原曦上完就过来。还有方安虞和闻京。” 丁雪没再说什么,看了他们一会,转身去客厅开电视。 舒茗的电视剧正式开播,都市情感剧,她在剧里和一个小鲜肉组cp。丁雪不喜欢这个小鲜肉,总觉得油腻,每次看都要说几句,舒茗说没办法,资方选的人,好在人品可以,虽然演技辣眼。 豆腐汤咕咚咕咚冒泡,牛排鲜嫩多汁,跟着海盐和胡椒一起爆在芝麻油里,厨房顿时鲜香四溢。 晚饭刚摆上桌,梁坤就回来了。 丁雪坐在餐桌边撑着下巴睨他:“你倒是回得巧,知道你儿子下厨?” 梁坤不跟她斗嘴,看她一眼就进了卧房,没一会又出来,手里正脱着领带,拧眉道:“明天我们再去何医生那里看看。”估计瞧见了床头柜多出的药。 丁雪不高兴理他,最近一段时间因为学校和公司取舍的事,她一直很烦:“关你什么事。” 梁坤就啧声:“你说的什么话。” 丁雪无语:“你管我?你管得过来吗?” 梁坤更无语,拿自己妻子没办法,尽量心平气和:“你我还是管得过来的。” 丁雪莫名火了,原本有些白的面容这会倒透出几分鲜活颜色,整个人气赳赳:“谁要你管?你去管你的公司吧!” 果不其然,两个人又拌起嘴,大人也不好当着小孩面吵,丁雪起身推开梁坤进卧房。梁坤跟着,硬是卡着门进去,断断续续吵了会,后来就没声了。 时舒和梁径坐着默默吃饭。 梁径看上去比往常沉默不少,时舒以为是因为他父母的争吵,正想说什么安慰,耳边就捕捉到一点很细微的碰撞声,他好奇,刚要侧耳仔细辨别,就被梁径捂住耳朵:“少儿不宜。” 时舒脸唰地红了,他拍下梁径手,压低声音:“你才少儿!” 梁径面上很快一笑,没说话。 慢慢地,时舒也笑,他小声说:“你爸妈太好玩了,虽然天天吵,可不像我爸妈......” 梁家三天两头吵,但时舒常常觉得梁家父母感情比时其峰和舒茗好了不知道多少倍。当年时其峰和舒茗离婚,过程中没有经历一次争吵,两个人压根吵不起来,只有时舒在中间歇斯底里,一边威胁,一边苦求,但他太小,没人在意他的意见。他一个人哭到半夜,时其峰也只关心离婚协议上的每年父子见面时间,生怕舒茗多占一点,舒茗哄不住时舒,最后也只是筋疲力尽地告诉他,不要闹,要懂事,知道吗? 时舒不知道,他哭得脑袋疼,但这个也没人知道。 后来梁径领他上楼去他家睡觉,时舒记得很清楚,进梁家门的时候,梁父梁母也在吵,吵的是今天做的饭为什么那么咸——时舒抽抽噎噎环顾梁家,小小年纪就领会了这个世界的参差。 吃完饭两人收拾了下餐桌,刚准备出门,梁坤从卧房出来,他洗了澡,换了身睡衣,问了句“几点回来”没等梁径说完就独自一人去热饭了。 梁径站在玄关穿好鞋子,一边等时舒穿鞋,一边问梁坤:“妈妈还好吗?她今天睡了好久......上次何医生怎么说?” 梁坤没有立即说话,厨房里电器运作的机械音有节奏地响着,过了会,梁坤声音从厨房传来,语调沉着,只是说:“你妈太操心了。” 梁径想了想,又问:“那您要辞职吗?” 脚步声渐近,梁父坐到餐桌前,吃了两口饭才道:“你管你老子?” 时舒没忍住,噗嗤笑出声。 梁父听见了:“小舒暑假去澳洲吗?” 时舒站起来:“不知道,我不想去。时其峰肯定要绑我去。” 梁父笑了声:“你长大了,是个男子汉就不要听你爸的。” 梁径插嘴:“我也可以吗?” 梁父:“你当然可以。反正我也不想管你,你妈就够让人操心——”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9节 “梁坤!”卧房传来丁雪气急败坏的声音:“你给我进来!” 梁父就端着碗进去了。 快十点,南棠街上没什么人。路灯下积着水,一脚踩下去晕出几圈光纹。 微信群里放了段视频,是原曦拍的闻京和方安虞。 烧烤已经吃起来,闻京正在烤独门秘制的茄子鸡蛋。方安虞盯着闻京动作,鼻尖上亮晶晶全是汗,正掐着嗓子解说:“打了一天球的闻师傅终于迎来了他的兴奋时刻——球场上都不见这么兴奋——当然,梁径被罚球、时舒被老师骂除外——” “哈哈哈!方安虞!”镜头抖了几下,原曦乐不可支。 闻京抬眼看镜头,板着脸无语:“方安虞,够了啊!” 方安虞继续扯着四平八稳的嗓音:“闻师傅很激动,虽然手抖,但丝毫不妨碍一颗圆润的鸡蛋走向命定的茄子轨迹......哎呀,蛋清跑了点——不好了,闻师傅冲冠一怒为蛋——闻京!” 镜头戛然而止在闻京冲过来的怒目而视里。 梁径把手机放回兜里,没说话,但脸上有很淡的笑意。 时舒走在他身边,过了会,转头看他,见他视线始终垂着,神色与刚到家那会一样,便去拉他的手:“你别担心。梁叔肯定会好好照顾梁姨的。” 他们快要走到烧烤摊,远远已经能看到灯影霓虹的街口。 夜风就是这个时候起的,带着残留的雨水气息拂面而来。 岔路口的红灯刚刚亮起,过往一辆车也没有,他们并肩站在空无一人的人行道前,路灯的影子漫延到脚下,一旁有探出栅栏的几只蔫头耷脑栀子花骨朵。 两三瓣雪白的花瓣掉落在地上,香气早就弥散在傍晚的暴雨里,柔韧的茎叶在夜风里轻轻晃动。 时舒牵着他往后退了退,凑着路灯仔细打量梁径神情。 距离近了,栀子花的香气雾一样笼罩来。 梁径只是沉默地注视他。头顶照射来的光线打在他挺直鼻梁上,半明半暗,双眼皮的折痕清晰而深刻。 时舒伸手去摸他眼睛:“你在想什么?” 梁径不说话。 丁雪今天的状态太差,睡在床上那一阵,梁径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好像回到小时候,在安溪老宅,保姆以为他睡着了,和进来送点心的厨娘唠嗑,说梁家女人都短命,之前的梁老太太不到五十就去世了,现在这个儿媳又是天天住院...... 梁家男人克妻。 他睡在被窝里,大夏天出了一身冷汗。当晚就做了噩梦。丁雪的面容在梦里忽隐忽现,他叫了无数遍妈妈,丁雪都像没听见,不管不顾地往前走啊走,他追不上,很伤心地哭 ——直到有人揪着自己耳朵凑近叫“梁径”、“梁径”、“梁径你别哭......” 这个时候也是。 时舒忧心忡忡凝视着他,片刻,仰面用自己温热的嘴唇去碰梁径微凉的唇,叫他名字:“梁径。” “梁径。” “梁径,不要难过好不好?” 绿灯亮起,夜风鼓荡而过。 时舒问他:“要不要亲?”说这话的时候,他弯起眼睛,狐狸笑眼又软又灵动,一双眼里全是梁径。 梁径注视他,片刻,也去摸时舒翘起的眼尾。 时舒笑得眯眼,眼角眉梢都灿烂,又往前凑了凑轻轻碰梁径嘴唇:“要不要啊?” 梁径就捧着时舒脸吻了下来。 后面吻得有些凶,时舒靠着栅栏仰面承受,有些无措的时候手里忽然攥进一朵花骨朵,栀子香气霎时揉碎在手心。 第8章 原曦后退几步,撞上闻京胸膛。 闻京已经傻了,杵在原地抬手扶住原曦,一双眼直愣愣瞧着岔路口。 方安虞张了张嘴,盯着前方人影交叠的两人,完全说不出话。 少年肩背宽阔,已有日后担当起一切的影子。 他将心爱的少年搂进身前亲吻拥抱,背朝空无一人的街道,就连树影都只能落在他脊背,丝毫影响不了怀里的人。被亲吻的少年伸出手去抚摸他,过了会,温顺地搭在他腰背。 栅栏前的栀子花骨朵在晚风里轻轻晃。 绿灯亮了五十几秒,无人通行。 对角线路口的三人面面相觑,闻京手上还拿着破壳的鸡蛋,滑溜溜黏糊糊。 晚风徐徐,一秒过后,三人步调一致火速往回跑。 夜黑风高,灯影幢幢,他们做贼似的踮脚跑。 重新回到烧烤摊,有半分钟谁都没说话。三人互相看了会,一时之间,彼此似乎拘谨很多。 好像伴随梁时二人“恋情曝光”,让他们以往的友谊岁月变得不那么简单...... 茄子上的鸡蛋已经熟了,又香又嫩。 闻京瞅着瞅着,动手去撒孜然,一旁方安虞不由自主拿起筷子去戳蛋黄。 原曦:“......” 过了会,原曦拣起一串墨鱼丸放进嘴里。 三个人就这么默默吃了起来。 一分多钟后—— “啊——雪姨要疯了!”原曦拿着签子,仰头望天,表情抓狂。 闻京此时已经镇静不少,继续往一旁鸡翅上撒孜然,淡淡道:“峰叔才要疯了。” 方安虞嘴里还有刚塞的柠檬虾,他吃得腮帮子鼓起来,扭头看原曦:“我记得小时候你和梁径玩过家家,雪姨好像还说要订娃娃亲——” 原曦面无表情:“别说了。毁灭吧。” “来了。”闻京快速道,他正对路口,梁径和时舒并肩走来,他说完就和不远处同他招手的时舒也招了招手。 方安虞努力咽下嘴里的虾,拍了拍胸口,胳膊肘怼原曦:“没事,自然点,娃娃亲结不成,兄妹也可以啊。一家人怎么都是一家人。” 原曦好气又好笑,一边扭头去看梁径和时舒,一边控制着面部表情咬牙:“你闭嘴。” 烧烤店里放着台投影,球赛刚结束,背景音火热嘈杂。周五晚上人比平常多,有人嚷嚷换台,老板娘就拿着遥控器出来,路过方安虞这桌,问他们还要不要饮料,又去看刚来的梁径和时舒,笑着说:“才来?” 方安虞又要了五罐汽水。 梁径在时舒身旁坐下,接过汽水一边给时舒开了,再去接自己的。 这动作换成以往任何时候做,其余三人都习以为常,该干嘛干嘛。 但是这个时候,三个人视线像是凝固在了梁径指间。修长食指利落扣开易拉环,然后递给压根没看梁径只一个劲瞧烤架挑挑拣拣的时舒。 而时舒像是有感应,左手在梁径靠近的时候自然就伸了出来接。 毫无造作,本该如此。 收回视线的三人无声对视,心底感叹:牛逼啊。 半秒又各自疑惑:以前怎么就一点没发现呢? 气氛里的一丝异样很快被梁径和时舒察觉。 梁径看了眼坐对面的闻京,闻京咧嘴笑,下秒低头猛吃。梁径眯了眯眼,没说什么。时舒以为是电视剧闹的,换了台的投影上好巧不巧正在播舒茗最新的都市情感剧。 剧中,舒茗和一个小鲜肉姐弟恋。姐姐工作上雷厉风行,但一面对弟弟就有些不知如何是好。正播的一幕,弟弟要去牵舒茗的手,舒茗没让,精致姣好的面容有点气急败坏,又有那么点害羞——女明星双眼频繁眨动,完全是沉浸式表演。 南棠街上没人不认识舒茗,这会都笑着瞧时舒。 时舒不大好意思,抬眼瞅了瞅,又去看小伙伴,没什么底气:“这回演技还可以吧?” 天知道,原曦闻京方安虞三人心思根本就不在电视剧上,闻言像是刚醒神,齐齐抬头去看电视剧,嘴里说着:“啊......我看看......”“女明星负责好看就行啦!”“舒茗阿姨有进步的!” 时舒:“......” 梁径垂眼笑,过会撑着一侧太阳穴偏头看剧。 时舒叹气,拨弄啃了几口的鸡翅:“我觉得我妈不能说没有天赋,但......但她真的很努力。” 原曦笑出声:“我们都知道。小时候去你家玩,舒茗阿姨还让我扮她女儿,抱着我就问:‘囡囡啊,要不要跟妈妈回家啊?’吓得我赶紧回头找我妈,还以为她把我送人了。” 闻京乐不可支,笑得肩颤:“我知道!我知道!你哭得太厉害了。舒茗阿姨觉得入戏就应该这样,还问你妈要不要让你跟她去演戏。笑死我了!” 当年舒茗提议让原曦去演戏,确实让原曦妈妈心动了那么几天。只是原曦太小,又实在抗拒脱离现实的表演,这件事就不了了之。 话题转换,气氛暂时恢复。 汽水罐头接二连三打开,易拉环噗嗤噗嗤,滋滋气泡在刚下过雨的夜里清新舒畅。风扇鼓荡着店里空凋的冷气一下一下吹来,烤架下面的木炭火星扑簌作响,不一会爆开一粒火籽,在风里跳跃,但很快熄融在冷气和冰镇汽水的包裹下。 虽然这件事给他们三人带来了不小的冲击,但目前看来,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影响。 时间本就不早,电视剧一会就播完了。 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间隙里,原曦闻京和方安虞渐渐走神,一个默默吃个不停,一个左顾右盼,一个隔一会挠头。三人表情说不上讳莫如深,但和平常总有些不一样。 “怎么了?”梁径放下手里的易拉罐,直截了当问对面三人。 原曦只低头吃,当问的不是自己。 闻京转回目光,恍然大悟的样子:“啊?” 方安虞手还放在头顶,这会缩回来:“没、没怎么啊......” 时舒看了看梁径,凑近去瞧防线最弱的方安虞:“你们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俩?” 三人心底异口同声炸了:到底谁有事瞒着啊啊啊啊啊啊! 但除了脑门冒汗的方安虞,原曦和闻京面上依旧淡定。 梁径也转头去攻克方安虞:“方——安——虞。” 方安虞快哭了,他偏头瞧原曦和闻京,两人跟神仙似的该干嘛干嘛。方安虞就又转回去看时舒和梁径,心想,我总不能说我们看到你俩抱在一起这样那样吧??? 周围依旧闹哄哄,冷气吹到脑门前,方安虞灵机一动,快速道:“那个,我在想,想那个......你们知道......就是——就是乔一销咋回事?!没人觉得他奇怪吗?!”他说话声很大,纯属虚张声势,但好在提及的人也算关键,于是成功转移注意力。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10节 梁径和时舒对视一眼,结合最近乔一销的举动,都皱了皱眉。 在时舒梁径看不到的桌底下,闻京朝方安虞竖拇指。 原曦:“确实......上个月还坐在一起喝酒呢,你们有印象吗?虽然这人一直不大好说话,但我没做什么啊,他干嘛老是针对我。” 闻京:“喝酒?成人礼那天?你们班后来不是去玩剧本杀了吗?” 上上个月高二成人礼,放学理科一班出去聚会,大伙喝酒玩游戏,三个半小时剧本杀,玩得很过瘾。 方安虞点头:“嗯,他这人挺没劲的,只知道念剧本。” 时舒想了想,说:“我觉得他在针对我。不是原曦。” 原曦抬头:“你?你怎么惹他了?” 时舒摇头:“不知道。” 方安虞:“哎,别管他了。我还觉得他看我不顺眼呢。剧本杀的时候他和我私聊,没顺几句线索就问我,你不是凶手吧?你别坑我......烦死了。后来又自己一个人出去看剧本,搞得好像我要陷害他似的......” 闻京:“你和他组队?” 方安虞:“对啊,他是我上峰。我们玩的一个谍战剧本。太难了。时舒这么聪明都没玩下来。梁径也保不住他。” 原曦和他们玩的不是一个剧本,她和理科一班几个女生一起玩了一个三生三世恋爱剧本。这会她问梁径:“你们也一组?” 梁径点头,一边喝汽水一边漫不经心复述剧情:“嗯。爱国商人。时舒是我儿子,他不听我话,总是被敌人迷惑,我只能大义灭亲了。” 时舒瞪他:“什么被迷惑?我是进步学生!原本就是要深入虎穴探取情报的!只是剧本还没到那段!可你非不让我去和乔一销私聊,我能怎么办?” 梁径面无表情:“看,又不听爸爸话了。” 时舒:“......” 这是一句剧本台词,说完梁径嘴角微微一笑,时舒很快想起那天他俩私聊的时候梁径逗他叫“爸爸”,时舒气得踹他,踹出去的腿还没收回来,整个人就被梁径抱在怀里亲。 这会场合不对,时舒有点脸热,只能移开眼不去看梁径,过了会,实在气不过,骂他:“神经病。” 换以往,时舒骂人方安虞是要跟着同仇敌忾的,原曦是要劝架的,闻京是看热闹的。 这会,对面三人无动于衷,只想:这是打情骂俏吧???还搞父子情趣!!! 第9章 原曦和闻京对视一眼,知道糊弄过去了。 时舒还在和梁径闹。 他不看梁径,梁径非要他看,隔一会就往时舒面前凑。时舒看上去是恼了,但只有梁径知道他在害羞,很害羞,目光闪烁,避开梁径别有意味的注视,顾左右佯装镇静。 关系转变的这一个多月,他们之间有过太多暧昧时刻。 梁径知道时舒最害羞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也知道时舒真正发脾气是什么样子。从小一起长大的亲密没有阻碍他们关系的发展,相反,倒像是一种水到渠成。 周遭人声鼎沸,周五晚上闲适惬意,好像空气都变得温吞。 原曦和闻京全程看得津津有味,方安虞一脸我算是见识了。 ——三人组投来的视线和貌似平常的举动交谈,总让时舒觉得有那么一点不对劲,但又说不出来。 也许是习惯了他们五个人待在一起,比起其他场合,梁径这时的眼神和动作更直接。 他们之间的肢体接触似有若无,不是梁径伸来的手臂被时舒挡开,就是时舒的手腕顺势被梁径握住。 这样的“打闹”换做以往,三人组不会有任何别的想法。但此时,他们只觉得不简单。 好像藕丝,细细密密地缠绕,从时舒微红的耳朵尖,一直蔓延到梁径漆黑专注的瞳仁。 在时舒实在受不了转过身的时候,梁径伸手搭上他背,低声叫他“时舒”。 三人组对视一眼,觉得以后再也不能被梁径骗了,这叫得,根本就是哄。 梁径几次三番弄他,一串丸子都没能好好吃完,时舒彻底恼了,腾地起身挤到方安虞和原曦中间,就地蹲着吃丸子。 方安虞条件反射朝梁径看去,压根不敢动,两手规规矩矩搁桌上。 原曦咳了声,小情侣的把戏看得差不多,终于想起来帮架:“梁径,你别弄时舒了,让他好好吃一会不行吗?你在家也这么欺负他?要是这样,我让时舒今晚住我家去了,反正出门前我妈还问时舒最近怎么样。” 最后一句让闻京震惊。他扭头看原曦的表情好像在说,你没事吧? 时舒找回场子,乐呵呵点头:“好啊好啊,好久没吃阿姨做的脆皮豆腐了!” 梁径没说话,看时舒一眼,低头拿起汽水。 雨后夜风清爽,老板娘出来替换烤架,见时舒怪模怪样蹲着,不由笑:“好好板凳不坐?去坐好。” 时舒就往闻京边凑,闻京朝神色不明的梁径飞速瞄了眼,很识趣地起身让位:“您坐您坐,我......我去、我去店里看看——哎!方安虞,有冰激凌吗?” 方安虞早就想溜了:“我带你去!” 原曦笑出声:“你不识路还是怎么回事?” 时舒吃完丸子,也想吃冰激凌:“我也要。” 梁径轻轻皱眉,看着时舒仰面笑嘻嘻的样子,想说什么,但忍住了。 闻京逃也似的连连摆手:“给你带给你带......走走走!方安虞!” 两秒后,烧烤摊上就剩原曦时舒和梁径三人。 原曦目不斜视,一边捂嘴挡笑,一边若无其事翻拣剩下的烤串。 时舒还蹲在地上,注视闻京和方安虞背影,疑惑:“他俩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们?”说完还特意朝原曦看。 原曦笑容收不住:“你觉得呢?闻京能有秘密?方安虞?得了吧,他再有秘密,能瞒得过咱仨?” 新上的烤架火旺,荧光暖红,一点火星子溅落在脚边,衬得时舒裸露的脚踝温润白皙。 听到原曦的话,梁径移开视线看向她,两人目光不经意对上,忽然之间,梁径好像明白了什么,但下一秒,闻京嗓门响起:“卧槽!我爸!我爸回来了!梁径——帮我挡挡!” 迎尚正对街口,一辆黑色商务轿车停在不远处。 车里走出一位西装革履面容严肃的中年男人,一同下车的还有几个背着公文包的年轻人,他们简单说了几句,中年男人就朝迎尚走去,另外几个人回到车上。 很快,车子消失在街口。 方安虞似乎被中年男人叫住了,又或者是闻京安排的堵人。 闻京从迎尚侧门溜出来,手里拿着的冰激凌往时舒怀里一塞,转身慌不择路往烧烤店里窜:“梁径,就说我——说我——艹,你就说没看见我吧!” 梁径无语。 老板娘见怪不怪,领他去后厨,跟着一路小声笑骂:“闻京啊,你以后再来阿姨店里,得带卷子来,不上八十不准吃。” 时舒和原曦笑喷。 下秒,方安虞就跟在闻康身边走过来,无比乖巧:“......还在补习......高三开学要分班......我知道了,闻叔......” 梁径时舒和原曦一起叫人:“闻叔。” 闻康点点头,朝梁径看去:“你爸在家?” 梁径:“嗯。在家。” 闻康环视一圈,气笑了:“跑哪去了?”在场四个小孩,多出来的一张板凳如果不是鬼坐的,就是他那不成器的儿子坐的。 没等他们四个眼神交流完,闻康沉着脸往闻京的板凳一坐,恨铁不成钢的语气:“我没空跟他闹。你们告诉他,方安虞和我说了,高三开学要分班,那小子要是还在年级两百之后,让他试试看。” 好像训的是他们四个,四小只齐齐点头应是。 他们见过闻康将闻京骂得狗血淋头的样子,虽然眼下闻康一码归一码地说话,但就是让人瘆得慌。 “闻部长回家看儿子,这家还没进,人已经开始训了......” 老板娘特意倒了杯水出来,笑着缓和气氛:“梁径他们难得过来吃,闻部长给点面子,孩子们平时学习也辛苦。” 闻康面露尴尬,接过水道谢,没再说什么。 有个长辈在场,再怎么吃,这烧烤也吃不出烧烤味。 闻康不像梁坤。梁坤无论如何,面上总会留人三分和气,所以同小辈打起交道来也很放松。闻康不是,他很少有笑的时候,光照面就会让人觉得他浑身官威,做派大。但其实他也很关心小辈,眼下气氛凝固,他不是没察觉,寻了个话头问梁径:“暑假回安溪吗?” 梁径点头:“回的。” 闻康“唔”了声,喝了口水:“闻京也要去他小姑那,到时候你们一起。” 原曦笑:“我们几个不是每年都一起过暑假。” 闻康点点头,搁下水杯,扭头问时舒:“时舒还是去澳洲?” 时舒叹气,每个来他面前的长辈,不是问他妈妈,就是问暑假回不回澳洲。 闻康见他不说话,笑了,摸了摸时舒脑袋:“时其峰是你老子,每年也就这么几天,你该回去看看。” 时舒不应声,低头撕手里冰激凌的包装纸。闻康是长辈,又是那种特有威严的长辈,时舒不敢冲他。 闻康不是不知道时舒的不高兴,笑着说他:“你这小子......还没上学那会,小嘴就叭叭的,我一说你爸你就恨不得跳起来揍我,怎么,越大越闷了?” 时舒低头默默白眼,用力咬了口快化的冰激凌,口齿不清糊弄:“闻叔,我吃东西呢。” 一旁梁径笑了下,在时舒准备咬第二口的时候把冰激凌拿走,不准时舒再吃了。 “你爷身体还好吧?上周打电话,声音挺硬朗。”闻康转头对梁径说:“我和闻京小姑说了,你回去再去她那拿茶叶,给老爷子的。” 梁径点点头:“好。” 闻康早些年在梁老爷子下面做事,闻梁两家关系一直很近。后来梁老爷子退了,闻康升到副部,这些年同梁家的联系也没断。 周五晚上十点半,正是热闹的开始。 闻康喝完水嘱咐他们早点回去休息,然后看了眼人头攒动的店里,冷哼一声走了。 方安虞全程不吭声,这会拍着胸脯:“闻京真不容易,我光坐闻叔身边都觉得血压上头。” 原曦大声叫闻京出来。 闻京一脸惊慌,跑出来捂原曦嘴:“大小姐!你小声点!我爸会再回——” “闻京!” 果不其然—— 隔着一条街,闻康站红绿灯下阴着脸瞪闻京,跟阎罗在世一样,就差亲自伸手逮人了。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11节 闻京脸上血色霎时全无:“我说什么来着......” 剩下四只也被吓到。 闻康伸出一指朝闻京重重点了点,一副被气到、但又不好立即发作的愤怒神情,停顿半晌,居然转身走了。 闻京僵在原地,一时之间不知道是劫后余生,还是等着他爸秋后算账。 时舒拍了拍闻京肩:“你要不回去看看?我看你爸气得不轻。” 闻京摇头:“我要是回去,就是我被打得不轻。” 时舒想想很有可能是这样:“哎,那你今天还回家吗?” 闻京看向方安虞:“周末我在你家住,行不?” 方安虞:“这有什么不行的。” 烧烤摊越来越热闹。老板娘却过来收他们的摊:“马上十一点了,你们早点回去睡觉,难得周末,好好休息。别熬夜。” 方安虞唉声:“我回去就是背单词啊......” 老板娘笑着觑他:“学习也行!” 临走原曦想起来,拉了下时舒:“去我家住吗?” 闻京正跟在方安虞身边准备和他回迎尚三楼的房间玩一局游戏。梁径走在最后,给发来信息问什么时候回家的丁雪回信息。 时舒愣了下,反应过来笑:“好啊。” 梁径听到,啧声不满:“时舒。” 原曦哈哈大笑。 闻京简直膜拜原曦,出来打圆场:“都别回去了,上去玩一局?” 原曦:“明天唐盈生日,你不赶紧回去准备礼物?” 闻京推着方安虞上楼:“嗐,兄弟最重要!是不是?梁径?” 梁径抬眼看闻京,没理他。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觉得今天每个人都话里有话——尤其原曦。 迎尚三楼有个小的会客室,一左一右两间卧房,给平时在店里忙没空赶回去的方家父母住,或者给补习太晚的方安虞休息。 最后一截楼梯又窄又矮,上面类似阁楼,但比阁楼宽敞。 灯光从楼梯口笼罩下来,方安虞闻京和原曦爬上去后等着后面的时舒跟梁径。 时间好像长了那么一点,又好像没有。 为了不让时舒和梁径起疑,三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大声说话,就是每句最后得捂住嘴不让自己笑出声。 隔着一层楼板,梁径从背后搂着时舒,低声问他到底回谁家。时舒又着急又害羞,梁径几乎是抱着他往上,楼梯反反复复,吱吱呀呀,掩盖了他们之间难抑的亲吻和抚摸。 第10章 房间里光影交错,墙壁上的投影幽森一片。 一大波丧尸在密林里搜寻,脚下尸骸遍野、血肉模糊。 屏息的一刻—— “我帽子!” 方安虞大叫一声,紧接着就是游戏手柄快速拨动的嘈杂声响:“等等我!梁径你和闻京过河了吗?时舒,你有没有看到我帽子?” 《荒野幻想》倒数第三章 开启,四人小队准备朝格鲁高地进发。 游戏界面晨昏不辨,胜利后的曙光在遥远的山脊间跳跃。眼前的草坪却光华璀璨,泛着幽幽绿光,掉落的宝石流光溢彩,是勇士晋级的象征。 时舒操控背着宝剑的小人快速捡拾:“宝石还没捡呢,你能不能——方安虞!你别乱跑好吗?” 丢了帽子的勇士在茂密的灌木丛上蹿下跳。 梁径打开地图确认位置,无奈:“宝石也不要捡了。你们俩都过来行吗?” 闻京:“靠靠靠——梁径!有鳄鱼——啊啊啊!” 丧尸的血腥咆哮混合在四人组兵荒马乱的游戏中,倒显得平平无奇。 原曦朝他们白了一眼,调高电影音量。 一瞬间巨大凶猛的怒吼充斥整个房间。 时舒被转移注意力,扭头问原曦:“血清找到了吗?” 原曦打了个哈欠:“你们刚才打神庙的时候就找到了,是个变异体,不过很快就死了......” 游戏音效完全被丧尸的咀嚼声淹没,时舒一心两用,握着手柄没一会就忍不住扭头看剧情:“那怎么办?” 闻京不满:“时舒你专心点,马上到双子塔了,上面全是弓箭手......”他已经跑到船上,正举着望远镜观察远处壁垒森严的高塔。 背着宝剑的小人驻足在宝石林里,不远处一个黑衣骑士跑来。梁径帮时舒拣了几颗宝石塞自己包袱,拉着宝剑小人往回走:“我们先去船上。” 方安虞放弃找帽子了,一边挠头一边跟在黑衣骑士和宝剑小人身后。 时间已经不早,微风徐徐的窗外,从烧烤店传来的人声都淡了许多。 原曦关了投影,打了好几个哈欠站起来:“明天再看。我先回去了,你们什么时候结束?” 盘腿排排坐的四人操纵着游戏人物在船上紧锣密鼓。 时舒抬头看她:“十来分钟吧......你要不再看一会?我好想知道血清怎么找到的啊......” 原曦摆手,朝门口走去:“你回去自己看呗——走了!困死了!” 时舒扭头瞧梁径。 显示屏的光线落在梁径眉骨鼻梁,阴影勾勒轮廓,深刻清晰。漆黑瞳仁专注在游戏画面上,在时舒视线转来的时候,眼底浮现笑意。 “不睡觉了?”梁径轻声。 时舒挨近小声:“就看一会。我们跳着看。明天可以睡懒觉啊......” 边上,闻京和方安虞严阵以待,过分直男的神经随着游戏剧情热血异常,就连原曦离开、门打开又关上,都没注意。 “好。” 时舒眯眼笑。 双子塔的战斗结束得很快。 宝石已不足以馈劳英勇的战士。美丽的公主出面迎接勇士。 界面显示需要将最珍贵的礼物呈送给最尊贵的公主。 闻京拿出自己的金字塔胸章,这是之前一场战役中法老赠与的友好联盟象征。 高高在上的公主并没有投来一瞥。 方安虞万般无奈,献出刚获得战利品——又一顶新帽子。 公主垂眸,看样子并不是觉得惊喜,而是觉得惊讶。 时舒笑:“这个公主好难讨好。” 闻京出主意:“你那不是有一兜宝石吗?你挑几个送!我们赶紧拿了誓言之吻存档!” 《荒野幻想》倒数第三章 ,以来自公主的誓言之吻结束。 “哦。” 时舒打开包袱,其余三人差点被满满一屏幕绚丽耀眼的宝石闪瞎。 方安虞惊叹,只是注意力有点歪:“你容量什么时候升的?” 梁径看着屏幕好笑:“他在神庙拿到黄金容量包了。” 闻京不知道说什么,顿了顿,说:“要不全给了?” 时舒立即道:“全给了?!我们不去诺奇小镇换装备了?” 闻京随手点开左上角团队物资,整体还算充裕:“诺奇再说吧......誓言之吻也很重要啊——你不想公主亲你?” 时舒操纵手柄点击全部送出,小声嘟囔:“公主亲有什么了不起......” 梁径低笑。 美丽的公主得了一兜璀璨宝石,欣喜地连连亲吻宝剑勇士。 时舒看着屏幕上的浪漫粉心,无聊:“这个公主好世俗......” 方安虞赞同:“确实。” 闻京骑士精神过分:“大胆!你们居然诋毁公主!” 梁径不说话,看着时舒沮丧又失落的面容。 伴随誓言之吻落下,第三章 划上结点。 “谁来存档?”闻京站起来伸懒腰:“好饿,我要去吃泡面!” 梁径接过他的手柄:“我来吧。” 时舒连忙举手:“我也要——” 梁径转头瞪他:“不可以。” 时舒:“......” 闻京当没听见,推着方安虞下楼:“走走走,我们去吃泡面。” 方安虞:“太晚了,我妈不允许我这么晚吃泡面。我去冲包豆奶。时舒你要不喝豆奶?” 时舒看梁径。 梁径收了他们四个的手柄,说:“可以。” 闻京仰天一个白眼。 房间里就剩他们两人。 时舒抱着膝盖看梁径有条不紊确认战利品。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12节 复杂信息交错的画面忽然出现三颗晶莹剔透的宝石。 时舒一下睁大眼,然后唰地扭头瞧微微笑着的梁径。 ——黑衣骑士将珍贵的宝石赠与宝剑勇士。 宝剑勇士需要点击“确认”收下。 梁径把手柄递给时舒。 时舒乐了,一边接手柄,一边笑:“你干嘛。” 梁径不说话,看着他也笑。 时舒点击“确认”:“宝石不是给公主吗?” 梁径点头,看着时舒:“对啊,给公主。” 时舒一下笑出声。 琳琅满目的游戏界面熠熠生辉。 时舒抱着手柄来来回回清点三颗宝石,好一会,心满意足道:“啊......我也是个世俗的公主了......” 第11章 闻京抱着热乎乎的泡面杯站在楼梯下,身后方安虞冲了两杯豆奶,走近了:“好香啊!” 夜风从窗隙间吹进,沿着楼板和墙壁穿行,窸窸窣窣,落在耳朵里,有了风的纹路。 闻京把泡面搁窗台,伸手打开窗户。 傍晚的雨气到了午夜,氤氲成朦胧的雾。七月份的江州,难得这样潮湿。 头顶传来时舒忍不住的笑声,游戏指示音一个接一个。 方安虞朝上瞧了瞧,又去看手里热热的豆奶,对闻京说:“一起上去?” 闻京轻轻“嘶”了声,拉他到窗边:“你上去干嘛?” 方安虞:“?” “不上去就要凉了!” 闻京扶额:“那你上去吧。” 方安虞“哦”了声,刚要抬腿,余光和闻京再次接触的瞬间,跟打通任督二脉似的,踮着脚紧急后撤—— 闻京拿下插泡面盖上的叉子,低头吸溜泡面。 方安虞:“......” 没一会,时舒开门下来,身后跟着梁径。 “你们怎么不上去?”说这话的时候,时舒凑过去看闻京吃泡面,最后在梁径的注视下接过方安虞的豆奶。 闻京吃得很快,几下吸溜没了:“上去一股泡面味。” 时舒慢吞吞喝豆奶,梁径靠着窗台低头看手机。 厚重的云层在靛蓝夜空缓慢移动,月光也被拖拽着忽隐忽现。 闻京扔了泡面杯后也去冲了两杯豆奶,等回来,时舒已经喝得打嗝了。 四个人从小一起长大,即使不说话相处也自然。 梁径接过闻京的豆奶。比起方安虞和时舒的三心二意、喝一口聊两句,他和闻京仰头几下就灌没了。 时舒被一杯豆奶催眠,梁径看他哈欠打得眼睛都要挣不开,笑着说:“回去还看电影吗?” 时舒摆摆手,又是一个哈欠,手里握着的空杯子就这么被梁径拿了去。 很短暂的午夜小聚。 时舒和梁径走后,闻京忽然说:“我觉得这件事挺合理的。” 那会方安虞准备去刷牙,他蹲在储物柜前给闻京找备用的牙刷。 方安虞扭头:“什么合理?” 闻京耸肩:“我兄弟和我兄弟在一起啊。” 方安虞站起来把新的牙刷递给闻京:“原来你一直在想这个。我看你吃泡面的时候不说话,还以为你在琢磨高三分班和你爸的话。” 闻京看着他:“......” 半晌,闻京说:“这个真没有。” 方安虞:“......” 闻京:“你提醒我了。” 方安虞嘴角抽搐:“不用谢......” 两人肩并肩朝卫生间走。 闻京:“我感觉我今晚要做噩梦。” 方安虞:“不至于吧......” 闻京恶狠狠挤牙膏:“罪魁祸首就是你。本来我脑子里都是我兄弟,现在,全是我爸!” 方安虞懵懂:“......我怎么觉得全是你爸更合理呢......” 闻京:“............” 两人对着镜子里的彼此瞪眼。 突然,方安虞指着闻京,满嘴泡沫飞溅,大喊:“你不会对时舒——” 闻京眼睁得更大:“你放屁!” “难道是梁——” “放屁!” “......” 方安虞慢慢恢复上下刷牙的频率:“哦。” 闻京:“......” 过了会,方安虞阴着脸幽幽道:“难道是——” “我”字还没冒音,闻京崩溃至极,抓狂:“方安虞!你动动脑子!我们四个!还有原曦!即使算上性别,也只有他俩能成一对!你看他俩小时候黏糊劲!梁径看眼珠子似的看时舒,时舒黏梁径就差改姓梁了!我、的、意、思、是——虽然梁径时舒都是我兄弟,但我觉得他俩在一起很合理!” “——更合适!” 方安虞被溅了一脸泡沫,麻木了:“路口看见他俩亲嘴的时候我就这么觉得了。你才觉得?而且梁径小时候就亲过时舒。” 闻京似乎放弃了什么,表情空白:“你得允许我反应下——我的强项是体育。” 顿了顿,闻京疑惑:“他俩小时候亲过嘴?这么早熟?” 方安虞打开水龙头接水,回忆道:“也不算亲吧......就是碰了碰......还是你让他俩碰的。” 闻京一脸莫名:“我?” 方安虞:“对啊。那会你闹着要和梁径绝交——你居然忘了?我和原曦都快哭了,你凶巴巴的——你还让时舒和你比赛跑步,幼稚死了......说什么谁赢了谁就是梁径最好的兄——” “可以了。” 闻京看上去不大好,幼年糗事被兄弟拿出来鞭尸,他转身,脚步虚浮:“我想睡觉了......” 方安虞笑得前仰后合。 被反复提及的两人快到家的时候一起打了个喷嚏。 梁径皱眉瞧时舒,伸手就去摸他额头脸颊:“晚上气温有点低......” 时舒拉下他手:“没事。” 之后手就没放开。 两人手牵手走了会,梁径就把时舒搂到身边紧挨着,时舒像是知道他要做什么,微微侧脸笑起来。 梁径就去亲时舒的眼角和嘴唇。 午夜漫长,云层移动的迹象在这个时空被定格。露出来的一弯月弧,好像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展现在世人面前。没有圆缺,没有悲欢。 时舒的虎牙是磕出来的。 小的时候跑起来比闻京还猛,闻京冲刺——刹车——拐弯——蹦跳,时舒就只有冲刺——冲刺——再冲刺。 就算跑不动了,时舒也能一边快走一边慢走,嘴里“哎呦”、“哎呦”,一边大口喘气,一边扶着膝盖。小胳膊小腿没一处紧实,摸上去都软乎乎的,但整个人就是不服输,累得要摔了也不吭一声认命。 说轴也算不上。 时舒在很多事情上会耍赖、会撒娇、会讨人喜欢,做别人乐意的事,但又会在许多八竿子打不着或者无来由的事情上咬牙拼命。 这个时候,梁径也拿他没办法。 梁径的原则会在面对这样的时舒的时候,消失无踪。 ——用闻京小时候孩子气的话说就是:“梁径!你从来没拿我当兄弟!你只把时舒当兄弟!” 那会,吃瓜群众原曦和方安虞忧心不已,一个眼圈红红,一个鼻头红红,友情破碎是他们之间比天还要大的事。 ——谁知道,多年以后,躺在方安虞上铺的闻京从梦到他爸的噩梦中醒来时,想起这件事,只觉得年幼无知。 ——人家梁径倒是一直把他当兄弟,是他非要类比时舒,上赶着当人家男朋友。 闻京恨不得穿越回去,将单方面发表绝交宣言的自己拎起来猛锤一顿。 幼年的暑假,烈日炎炎。 闻京晒得黝黑,叉腰站在不远处,虎头虎脑的样子,对想要背时舒的梁径大声不满:“梁径你又帮他作弊!你真不把我当兄弟?!梁径!你是不是看不起我!所以我说话你、你都——你只把时舒当兄弟!” 梁径看了眼闻京。那么小的一个人,漆黑瞳仁里已经表露出细微的情绪,他没理斗志昂扬的闻京,伸手去扶“哎呦”、“哎呦”,老奶奶似的时舒。 时舒仰头,汗津津的小脸雪白雪白:“你才不把梁径当兄弟!是你非要比赛!梁径从来没说看不起你!” 脑子不够转的闻京只会抓关键词,“看不起”三个字让他彻底怒了,跺脚大喊:“时舒!你有本事就不要梁径帮你!你跑过来啊!”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13节 “你只会利用梁径作弊!” 小时候对一些的词语的掌握,起初都是跟着大人学。不明白意思,说出来就是“童言无忌”。但那些词语的分量、轻重,无论如何说出,都是不会变的。 听完闻京的话,时舒睁大眼,他不是很明白“利用”两字的字典含义,但觉得这是一个很不好的词语,搭配闻京的语气表情,这个词简直罪大恶极。 ——光天化日,罪大恶极。 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时舒一把推开梁径,撒腿就朝闻京冲—— 一嘴巴磕上石头、鲜血在嘴里冒出来的时候,时舒还在维护梁径、想要暴揍闻京的怒气里不能自拔,疼痛神经被怒火烧断,他觉得如果人可以变身,那这会自己早变身了! 时舒手脚并用爬起来,还要冲。 梁径快要吓死:“时舒!” 闻京吓呆,连连后退:“哎哎哎——你流血了!” “流血?”时舒愣住,接着低头就看到地上一滩新鲜血迹。 “哇——” 好像这个时候痛觉神经和泪腺才恢复,时舒瘪嘴哭起来。眼泪如同开闸的海水,在脸上冲出两道清晰的水痕。 “梁径——哇——我流血了——” 先前快要顶天的勇气与气概消失无踪,时舒站在原地哇哇嚎哭。 梁径赶紧上前,双手环住时舒,慌乱至极地拍他的背,又去摸摸他的脸颊。 时舒彻底脱力,一屁股坐地上,眼泪鼻涕混着嘴巴里的鲜血,糊得满脸都是。 “别哭、别哭......时舒,张开嘴,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梁径被带得坐地上,觉得眼前冒金星,额头的汗比爬山的时候淌得还要多。焦急与忧虑如同巨石积压在心头。 梁径握了握自己不受控制的颤抖的手腕,继续去哄时舒张嘴。 闻京一溜烟下山找大人,后面紧赶慢赶终于赶来的方安虞和他擦肩而过:“你干什么去?时舒呢?” 闻京一股风似的:“流血了!他流血了!” 好不容易,时舒张开嘴,血淌得更多,他一边哭一边和梁径说:“牙疼......牙好疼......” 满嘴的血,梁径看着,说话都带上气音:“时舒不怕......不怕......你张大点,让我看看你的牙。” 梁径语调不稳,时舒歇下嚎哭,去关注梁径。对上梁径泛红的眼圈,即使再疼,时舒也哽咽着乖乖点头,听梁径话努力张大嘴。 鲜血一点点从嘴里溢出来,时舒抿了抿嘴巴,吐出一口血,感觉到什么,他含糊着对梁径说:“有东西......” 梁径伸出手指挨个轻轻碰时舒牙齿,这会问他:“什么东西?你吐出来。”说着朝时舒摊开掌心。 是小半边牙尖尖,混合着鲜血。 “你牙掉了......”梁径说。 时舒看清了,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悲从牙来,哭得没有先前那么剧烈,但十分悲伤:“呜呜呜呜......我没有牙了,我以后吃不了东西了......呜呜呜......我好疼啊......梁径......” 方安虞跑过来的时候,就听梁径捧着时舒血迹斑斑的脸说:“别哭,只是一点点牙,没事的。我吹吹,吹吹就不疼了......时舒,让我吹吹......” 已经能听到大人的叫喊声。 头顶日光炙热,梁径凑近去吹时舒的嘴唇。 他尝到鲜血的味道和眼泪的味道。 第12章 “你舔我牙干嘛?”时舒笑着推开梁径。 梁径手指碰了碰时舒上唇:“你还记得这颗虎牙怎么来的吗?” “当然记得。”时舒转身开门:“都怪闻京!” 梁径笑。 时间太晚,他们没去楼上睡。 楼下这个家不经常回来。门打开的时候总有股沉闷气味。加上这段日子江州雨水不停,房间里又多了些潮气。 时舒推开阳台的窗,热风阵阵鼓荡进客厅,潮湿闷热的氛围霎时充斥整间屋子。 “好热啊......”窗户打开又关上,时舒转身又等不及去开房间空调。 “我妈估计要回来了,这几天我就在下面睡吧......” t恤脱下来扔床边,空调开始运作,冷风朝时舒裸露的后背直直吹来,大夏天硬是被冻得打了个寒颤,时舒站衣橱前缩脖子耸肩:“好冷!” 梁径不知道说什么。抱紧睡衣的时舒哆哆嗦嗦从他身边飞速窜过,梁径盯着他,皱眉提醒:“不许洗冷水澡。” 时舒抽气:“知道了知道了......” 七月仲夏,热雾弥漫在玻璃上,水温持续加持,时舒觉得自己快要变成热气球。想也没想,下意识就换了冷水。 冷热交替,热燥倏忽熄灭,没等时舒爽爽地搓两下,梁径就像装着水温感应器似的,开门进来。 他抱臂站在门边,看了眼玻璃上迅速冷凝下坠的雾珠,然后看向光着身子满身泡沫的时舒。 梁径没什么表情,不意外也不生气,甚至能看到嘴角极淡的温柔笑意。 时舒转过身调水温:“......之前洗的热的。我冲一下......就好了嘛......” 热雾再次弥漫。 时舒冲了泡沫裹着浴巾出来,没有去穿睡衣,光着脚凑到梁径面前。 梁径垂眼淡淡道:“拖鞋。” 时舒不说话,只一个劲瞧他。 好像要看穿梁径温柔体贴表象下,最真实的面目。 他全身粉润白皙,裸露的骨骼和线条是少年人独具的清朗修长。他站在梁径面前,什么都不用做,梁径就会想要占有他。这一点,时舒很清楚。所以在对视几秒发现梁径眼神明显有了变化后,无比狡黠地溜了出去。 然而梁径也没做什么。他洗好澡上床,把早就昏睡过去的时舒搂进怀里。 一样的沐浴露、一样的洗发露、一样的牙膏、就连身处的湿度和温度都是一样的。 他们共享一切。 也共享彼此。 梁径埋头深吸时舒发间的气息、紧贴时舒肩窝里的温软,最后,是唇齿间的爱意吮吻。时舒半梦半醒,会追着梁径亲,最后被梁径按在怀里深吻。 房间里很安静,空调低频运转,他们在被窝里分享彼此最美好的一切。 这世上没有比梁径更温柔的人了。跌落梦境的下一秒,时舒想。 梁径注视时舒熟睡的面容,很久没有睡着。 他第一次有了患得患失的恐惧与不安。 幼年时期,身边早就有无数人或隐晦、或明白地告诉他,要随时做好失去的准备。梁径从不觉得恐惧,噩梦醒来的不安也只来自于不知如何面对——他很小的时候就习惯了那种即将失去的状态。 就像,时舒也会离开。 时其峰和舒茗离婚后的好多年里,他人生的每一年,总有两个多月是没有时舒的——梁径觉得这没什么。 时舒会离开,就像他身边的人最终都会离开。 生老病死——无论何种形式,结果都是一样的。 但是现在,梁径抱着时舒,想,过完这最后一个暑假,时舒会永远留在他身边。 无论如何。 他会让时舒健康平安、无忧无虑。他能做到。 梁径在十八岁的仲夏午夜,清晰地明白了一件事。那时距离他和时舒在一起不过一个多月,但好像已经有了一生的长度。 周末天气依然不佳。 晨起又是一场细雨,淅淅沥沥落到午间才有停歇迹象。 清透日光照射进卧室的时候,时舒转身往梁径怀里贴。他太困了,昨晚睡得晚,这会眼皮无比艰涩,说话都不清楚。 梁径也很困,他昨天还失眠了。 两个人又抱在一起睡了快两个小时,直到丁雪的电话打来——丁雪打的是时舒家里的电话。 急促铃声在客厅响起的时候,时舒吓了一跳,从梁径胸前抬起头,一个劲盯着客厅方向,好像很害怕似的,明明是他自己家的电话,半秒又唰地扭回头瞧梁径,双眼懵懵的。 梁径揉了揉时舒后脑:“估计是我妈。”他拿来手机,果不其然,十几个未接来电,分别来自原曦、闻京和方安虞。估计是没办法了,才找了今天去医院的丁雪。 梁径起床去接电话,时舒在床上用梁径手机给原曦回电话。 客厅里的对话几句就结束了。这边时舒趴床上已经和原曦有一搭没一搭聊起来了。 “......太困了......我不想去了......礼物你给了吗?”时舒打哈欠:“不行了,我真的太困了......” 原曦似乎很恼火,免提没开都能听到她的嗓门:“都说好了!不行,你必须来!你们——都说好了的!时舒!” 时舒拿她没办法:“好好好......来来来。” “梁径呢?” 梁径凑去说话:“我也来。”他嗓音低低的,不知道是不是睡醒的哑意,听来带着几分疲惫。 估计是三个人一起听电话,方安虞声音这时传来:“还没醒?” 未等时舒和梁径有什么反应,电话被那边掐断,临末听到闻京的嗓门:“......不很正常嘛......” 时舒:“......什么‘正常’?你听到了吗?” 梁径躺下来,抬起手臂遮挡在眼前,没有立即说话。 他以为是丁雪的电话,谁知道是梁坤打来的,语气不太好,说你朋友找不到人,来找你妈,你妈现在去做检查了,给你朋友回个电话。梁坤说完就挂了,梁径能感觉到梁坤因为他去烦丁雪而不满。 倒不是说梁坤对梁径不好,只是丁雪容易操心,相比活蹦乱跳的儿子,他更担心自己的妻子。 时舒敏锐察觉梁径情绪不对,他挨近去扒拉梁径手臂。梁径很依他,把手臂放了下来。 两人对视半晌,时舒问:“你妈妈说什么了?”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14节 梁径说:“是我爸。没什么。让我回电话。” 时舒点了点头,很亲昵地去亲梁径:“今天是不是去医院了?” 梁径没说话。 时舒又靠近些,往下趴在梁径左边胸膛:“没事的......梁径,没事的。” “嗯。” 热度逐渐上升,雨水被蒸发,周遭愈加潮湿。 干燥的江州好像自此之后一去不复返。往后在人类气象学史上,今年将是被记住的一年。因为这一年,江州气候正式转变。 时舒往下亲吻的时候,梁径睁开眼望向他。 眼神交接的瞬间,所有埋藏的情绪被掀起。惊涛骇浪般汹涌。 梁径伸手抚摸时舒后脑,掌心力度让时舒动作微顿。很快,他抬起头,坐起来脱了身上的睡衣,嘴唇很红,小声嘟囔:“反正已经迟了......” 梁径微微笑起来。 第13章 丁雪打来电话的时候,时舒和梁径刚走出地铁。 原曦发来的地址居然离安溪很近,位于江州市区边缘,是近两年新开发的一处游乐园区。这些年周边市镇挨个投入商业运作,听说过几年安溪也要被重新规划。 “妈。”梁径接起电话前看了眼导航,朝右前方岔路口指了指。 时舒扭头看他,有些担心丁雪。 梁径笑了下,抬手摸他后脑,嘴型说“走吧”。 这片开发得早,基础设施没能完全跟上。通往园区的小路坑坑洼洼,积水一深一浅。 “......我知道。同学生日聚会。嗯。”梁径走在时舒身旁,没一会挂了电话后忽然对低头认真走路的时舒说:“不去踩两下?” 时舒抬头:“啊?” 梁径瞧着地上水坑,若有所思道:“你看那水坑,又大又圆,肯定很好踩。” 时舒:“............” 时舒小时候超爱踩水坑,堪称痴迷。一个水坑能玩到精疲力竭——在里面又蹦又笑又叫。 梁径不能理解,但觉得十分可爱。可爱到简直没脑袋。 小时候,五个人里,闻京虽然虎,但一点都不皮。他幼年喜欢学梁径。梁径从小稳重,说话做事是梁老爷子一手养出来的。闻京学梁径,无非就是梁径不做什么他也不做什么,梁径做什么,他选择性做一点。 要说最皮的,当属时舒。时舒纯属惯的。他模样好,粉雕玉琢,天生一张笑脸,张嘴就能讨人喜欢。梁宅里的佣人没有不喜欢他的,路过都想捏他那张粉糯糯的小脸。时舒会叫人,更会撒娇,一张小嘴叭叭叭,起劲了还能追着人说话。 梁宅管家吴爷平素不苟言笑,但时舒去安溪过暑假的那几年,他也扛不住时舒追着他唠,不得已,只能蹲下来听他说完,然后,一字一句告诉他,梁径去二叔公家了......今晚没有烤鸭子,明天可以有......喷泉真的不开,不能玩水,再掉水池里没人捞你——梁径真的不在,但是晚上会回来。诸如此类。 皮疯了也不过梁老爷子一句:“爷爷忽然有点累。时舒,去看看梁径在做什么。”于是,时舒就去闹梁径了。 等原曦和方安虞回到安溪,一起玩的人多了,时舒的注意力就被分散,精力也不会全数朝向一两个人。 他会去烦下了围棋课的方安虞——那会方安虞还是小小冲段少年,屈指可数的玩闹时间都给了前来“骚扰”的时舒。方安虞小时候还有一个死对头,叫陈若,是江州有名的围棋天才,很小的年纪就定段了。有两年他们一起在安溪集训,方安虞老是和他撞一起比赛,场场被虐杀,次次被嘲讽。陈若简直是方安虞童年阴影——也是时舒幼年想要打扁的人之一——后来闻京害他磕牙,去悉尼之前,时舒整天想着练点胳膊肌肉出来暴揍闻京。 后来,方安虞冲段失败,时舒天天安慰他,不过他俩某方面很像,极容易关注生活鲜艳的一面。冲段失败意味着暑假时间多了起来。那阵子,两个人一度黏在一块,吃饭连着睡觉,时舒早上睁眼都是先找方安虞。 梁径就很不满意,但他不会像闻京那么幼稚,问时舒到底和谁最好。他会不动声色地支开方安虞,让时舒只好来找他,或者装作心情不好的样子——时舒是天使,他关心每个路过的人,话又多。于是,当梁径“忧心忡忡”缓慢走过他身边时,时舒会很关切地上前拉他的手,问怎么啦?梁径,你怎么啦?你和我说说。梁径就说,那你跟我来,我就告诉你。最后,方安虞一个人坐在刚打开的大富翁地图前,觉得他最好的朋友时舒好像食言了,又好像没有。 童年的光阴像喷泉下的彩虹,阳光永远热烈,泉水永远清透。 当时舒知道暑假再也不能去安溪的那个下午,原曦从安溪回来,告诉他,没有他,他们都会不开心。 “吴爷说,喷泉等你回来再开。” 时舒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握紧拳头冲着时其峰,从没这么恨过一个人。 那天一起来的还有闻京和方安虞。闻京和他道歉,说对不起,等你回来我一定和你打架。这句话引得客厅收拾行李的舒茗皱眉,但转头看闻京搂着自己儿子哇哇嚎哭,也不知道说什么。方安虞很含蓄,他蹲在大块头闻京身旁小仓鼠似的抹眼泪,那会他身上总有股淡淡的愁绪,也许是几年围棋熏陶出来的——再长大就没有了。 只有梁径没有来。直到时舒上飞机,梁径都没有出现。 时舒很生气。 飞机上,他计划单方面和梁径绝交一个暑假。就连绝交信他都知道怎么写了——就等下飞机了! 不过,计划赶不上变化。 绝交信没发出去,他就被时其峰一巴掌拍得鼻血飞溅,他很没骨气地要梁径来“收尸”。而且只要梁径。 另一边的安溪,梁径被满脸是血的时舒吓得心跳都停了下。 原本梁径以为,时舒的离开已经足够让他愤怒悲伤——但事实证明不是的。 梁径很早就已经知道,有一件事比时舒离开他去悉尼还要严重。 他这辈子都承受不起。 梁径想,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地上的水坑确实又大又圆,倒映着时舒微红的脸颊。 周末来玩的人很多。有一家三口,也有情侣,前前后后都是人。也许有人听到了梁径的话,时舒甚至能感觉到擦肩而过的路人憋笑的气音。 “梁径!”时舒伸手握拳,摆出要揍他的架势:“闭嘴闭嘴闭嘴......” 梁径笑,双手插兜跟着人群慢悠悠朝前走。 时舒知道丁雪大概率是没什么事了。 因为梁径看上去轻松很多,眉宇舒朗,那股子得天独厚的张扬气又回来了。 “时舒!” 手机刷票进园,时舒扭头就见原曦唐盈穿得格外隆重。 唐盈很漂亮,不愧是三班班花,这会的白色蕾丝小礼裙,温婉又大方,头顶珍珠帽,活脱脱就是个贵府大小姐。原曦一身类似民国女学生,过膝蓝裙,上衣是立领斜襟盘扣,日光透亮的时候能看到领口藕粉色的刺绣纹路,好看是好看,就是太热了。 她和唐盈手挽手站在一旁,夏风清朗,树影斑驳,简直赏心悦目。 时舒走过去,好笑:“不是玩剧本杀吗?坐一起就好了,顶多换个帽子......你们这个也太——” “这叫完全沉浸式体验——”原曦已经热得懒得好好摆路姿,大步领着他俩朝前走,“午饭吃了吗?不是唐盈不请你们吃,你们来太晚啦!” 这块游乐园区分室内室外两大类。 最近在学生群里风靡一时的就是原曦和唐盈早一个多月就预定下的这个集密室逃脱、剧本杀和4d影院于一体的实景综合体验项目。 高三毕业班已经玩了一波,传到一二年级,都想趁着暑假大热前来玩。 “要不要再吃一点?待会我们要玩四个小时。”唐盈笑着问梁径。 梁径摇头:“我和时舒吃得也晚。” 虽说下了半天雨,这会还是时阴时晴的,但气温已经显著上升。光他们走的这几分钟,冰激凌店已经路过三四家。生意太好,每家都是人挤人。 空气中还有股淡淡的香酥炸鸡和番茄酱的蛊惑味道。 忽然,时舒转头问原曦和唐盈:“你们想吃冰激凌吗?我们来晚啦,还让你们来接,要不我请你俩吃冰激凌吧!待会别和方安虞闻京说。” 梁径:“......” 他说得头头是道,只有梁径知道他脑袋里打的什么主意。 一旁热得手动扇风的原曦很了解时舒,她看了眼不作声的梁径,忍不住想笑。 唐盈“啊”了声,接着就去看原曦。 原曦憋笑,刚要说什么,就听梁径道:“我来请吧。”说着就朝最近的一家冰激凌店走去。 时舒咧嘴笑,搓手等待。 没几分钟,梁径回来了,一左一右两手正好两个甜筒冰激凌。 时舒傻眼。 唐盈接过冰激凌的时候有点害羞。原曦费了老大劲才忍住不笑出声。 梁径看了眼凝固的时舒:“走吧。” 唐盈察觉什么:“时舒,你想吃吗?” 时舒张了张嘴:“我......我不是很想吃......我刚吃过午饭......而且我胃不好,冷的应该少吃点,对吧——”说到最后,时舒有点牙痒。 梁径神色自若地朝前走,闻言点头:“确实。” 原曦跟在他们三人后面,笑得咳嗽。 越往园区里走,装扮奇异的游客越来越多。 古今中外,上下五千年,好像都在这个园子里了。 时舒和迎面而来一个青面血舌的女鬼撞上,一下看呆了。梁径赶紧伸手将他拉到身侧,生怕他被女鬼勾了魂似的。 “我们也要换?”梁径皱眉观察四周,看上去有点不能接受。 “嗯。就等你俩了。我和原曦,还有我们班魏佳佳——方安虞和闻京正在换......不知道等我们回去有没有换好。对了,除了我们学校的,还有两个辅北高中的男生,大家一起玩。人数正好够。”唐盈带着他们来到一处类似大宅院的正门前,头顶黑石门匾上篆有“嘉华”二字。 “辅北?”时舒问。 原曦头上编了两个极精致的发辫,这会正让唐盈帮着扎紧,她朝站大宅门边的两个贵公子打扮的男生看了眼:“嗯。唐盈说魏佳佳初中就是辅北的,中考考来附中。肖新川和范宇直升了辅北高中部。我们那会缺人,正好遇到他俩,想着就一起玩了。” 梁径和时舒朝肖新川和范宇看去。 对面的两人同样站着打量他俩。 正说着,方安虞一身朴素小厮打扮,扯着衣角从一侧石砌门洞走出来,对身后富商打扮的闻京不满:“太不合身了......” 闻京埋头整理大褂下摆:“我这身你也撑不起来啊......要不你去穿那旗袍,垫个肩就成。你又不愿意,要是时舒知道——” 方安虞哀声长叹:“别说了!我现在都觉得愧对时舒,要是时舒知道——” “什么?”就在近前的时舒敏锐捕捉到关键信息。 身后梁径皱眉。 “啊——”方安虞刹住,瞪着面前冒出来的梁径和时舒。 但自从昨晚被时舒梁径“拷问”后,他似乎发掘出那么一点很实用的随机应变能力,张嘴很快说了几句废话:“我们待会和辅北高中的一起玩——兄弟学校、哈哈哈哈......我想想,游赫好像初中就是辅北的......”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15节 梁径眯眼。 时舒盯着他:“不止吧......我们理科一班好多初中都是辅北的。辅北理科一直都很强。” 方安虞装模装样挠头:“对!让我想想还有谁......” 突然,梁径淡淡道:“你同桌不就是吗。” “——方安虞,走神走得连你同桌就是辅北的都忘了?坦白从宽,你刚才说什么?” 第14章 负责化妆的小姐姐看时舒坐下,她手上拿着一顶低发髻、鬓发微垂的假发,正一边梳理上面的柔顺发丝一边往时舒头上试,瞧见镜子里时舒懵懵的样子,语带笑意:“我们这个场,一天好几个本子,角色凑不够的时候,男生扮女生,女生扮男生,大家照样玩得很过瘾。” 时舒乖乖点头。 他已经穿好旗袍,手上拿着自己的角色剧本,待会弄完妆发就直接开玩了。 他们要玩的这个剧本,差一个关键女性角色。 原本组局的时候想着再拉一男一女进来玩,谁知魏佳佳找了辅北高中的两个男生,这下就必须要出一个男生来扮演这位关键女性。 身量最合适的是方安虞——但是时舒迟到了。 于是,方安虞怀着十分内疚的心情出卖了时舒。 这间化妆间不大,隔音效果也不是很好,能听到不远处传来原曦唐盈还有魏佳佳的笑声。 这个项目还提供了专门的写真拍摄,不需要多少时间,女生们就在隔壁拍。 身后忽然有动静。 化妆的小姐姐先一步转头,极为惊喜:“你同学真不错!” 时舒已经从镜子里看到一身军装挺拔磊落的梁径。 梁径手上拿着剧本朝他走来。 虽然从一开始就被这个场面弄得有些尴尬,尤其自己还真的把旗袍穿身上了,但是看到这样俊朗的梁径,时舒一下就转变了心情,和梁径互相看了好一会。 半晌,像是想起什么,时舒没有移开眼,只是小声嘟囔:“我也想穿他的......怎么不让他穿旗袍啊......” 化妆的小姐姐顿时笑出声:“你肩太窄了,没你同学宽。你就是加了肩垫也撑不起来那套——闭眼,给你上个淡妆,没事的......性别不要卡那么死,我们这就是个游戏,你相当于去体验你这个角色的人生。你不穿一穿她的衣服,摸一摸她的头发,抹一抹她的口红,你怎么去体验......” 大段话说得时舒闭麦。但梁径穿得实在养眼,隔一会他就悄悄睁眼朝梁径看去。 靠在一边的梁径也笑,不作声继续打量时舒,过了会,对闭眼任由化妆师化妆的时舒说:“结束了也让你穿。” 时舒听见了,面上依旧一副不是很乐意的样子,嘴角却不由自主翘起来。 “好了。” 化妆的小姐姐后退几步,很满意地瞧镜子里红唇娇媚,眸光潋滟的时舒,她的余光里,周身笔挺的梁径靠着梳妆台,姿态闲散,也正一瞬不瞬盯着时舒。 “要不要给你们拍个照?” 化妆的小姐姐见时舒一愣,以为他还在介意穿女装,笑着安慰:“很好看的!我拍给你们看看?” 时舒不知道说什么,他从穿上这身旗袍开始反应就有些慢半拍。 这时,梁径递出自己的手机:“好。谢谢。” 游戏场景做得太逼真,除了扮演人物的言谈举止有出戏的可能,除此之外,毫无违和。 静默的时候,就连灯束下浮游的尘埃都清清楚楚。无关时间,它们只被光线赋予存在,但很快又消失在边缘。眼前是发散的白光,视野中心乳黄色的灯芯缓慢摇曳。化妆品合上盖子,剩下的脂粉香气一点点弥漫...... 很奇妙的感觉。 他们不说话,维持前一刻倚靠和侧坐的姿势,但那几秒快门的瞬间,时舒忽然感觉到什么,他扭头去瞧梁径。 梁径一直在看他。 ——奇妙的从来不是眼前穿越时空的虚拟体验,而是他们之间的化学反应。 年少时候不会察觉这其中的细微差别,注意力总是被五花八门的环境吸引、被忽起忽落的情绪牵扯。 那个时候,每个人天真无邪,心思纯良,性格都是独一无二的。之后慢慢长大,那些能被环境轻易左右、性格里最鲜明的部分会逐渐收敛,变得适当、合乎常轨。而只有在最亲密的关系里,这些才会被毫无保留地展现,但这也是长大之后才能明白的。 即使在舒茗面前,时舒都不会将自己的情绪完全表达。好像潜意识里他就知道,舒茗希望他懂事,理解父母的难处——准确来说,是理解她和时其峰为什么离婚,然后,接受这件事,做一个顾全父母的好儿子。而对时其峰,随着年龄增长,时舒不是不明白他们到底为什么会离婚——他甚至觉得,如果不离婚,舒茗和时其峰只会成怨侣。但就像面对舒茗一样,时舒理解懂事的一面根本不会展露给时其峰,父子之间的相处模式好像只有针锋相对这一种。 只有梁径。 在梁径眼里,时舒做什么都是可以的,都是值得被慎重对待、被仔细倾听、被妥善处理——时舒有恃无恐,他所有的情绪也只有在梁径面前才是最完整、最直白的。 某种意义上,时舒觉得梁径希望他这样。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没有比这更亲密的关系了。 但是当梁径第一次亲吻他的时候,时舒发现,还有一种更亲密的关系。 这是他们之间最最最奇妙的时刻 ——无论往前还是往后,都是最奇妙的。 那个时候,五月末的江州,初夏的热度一夜之间催生了南棠街上所有的时令花。那么长的一条街,光栀子花就占了大半,叶底的青碧色还未完全褪去,玉白就已经一瓣瓣舒张开,柔软馥郁,熏得人不知如何是好。回家的路上时舒注意到,就指给梁径看。梁径说丁雪肯定买花了,回去也能闻到。时舒就说那我也买点,他妈才没有梁姨的心思。可是当时舒抱着一大束快要熏死人的栀子花到家的时候,并没有见到舒茗。桌上有便签,舒茗说约了杂志拍封面,下一部戏就在几天后,时间紧就不来回赶了,大概八月初回来。最后附注,如果八月没赶回来,暑假去了澳洲,记得和妈妈说一声。 时舒捏着便签没动。 梁径放好书包走过来说去他家吃晚饭吧,现在和丁雪说,肯定都是你喜欢吃的。但是梁径话没说完,时舒就爆发了脾气,一大束花被他狠狠扔在地上,桌上的餐碟和早上喝豆浆的杯子全被砸在地上。 时舒红着眼睛大遖颩喥徦肆搞破坏,梁径站在一旁,没说什么。 客厅转眼一塌糊涂。 时舒气喘吁吁,踢开地上被踩得乱七八糟的栀子花,进了房间。关门声很响,时舒哭得也很响。 他和小时候一样,哇哇大哭。但又有那么点不同——丁雪下来看他的时候,时舒很不好意思地出来,明明眼泪还挂着,但已经很懂事地制止了自己的哭闹,他一边听丁雪替舒茗解释,一边听丁雪的话在桌边坐下,扶着碗开始吃饭。 他不知道从始至终沉默的梁径到底在想什么,只是在他一口饭在嘴里嚼了好几分钟还没咽下的时候,他听见梁径对丁雪说,妈,不要说了。 丁雪颇为诧异地扭头瞧梁径。自己的儿子最清楚,她察觉梁径似乎有些恼火。梁径看着她,语气和缓,让时舒一个人待一会吧,您先上去。 时舒挂着眼泪嚼米饭,这会好像也感觉到什么,抬头去看梁径。 丁雪走后,梁径拿走时舒的饭碗,说不想吃就不要吃了。时舒顿时又想哭了——就连他自己也没意识到,他在梁径面前,情绪宣泄得有多随意。梁径很无奈,那会他安慰时舒的手法还十分“恰当”,他拍了拍时舒哭得一抖一抖的肩,又去给他后背顺气,说他就会在别人面前装懂事。时舒哭得沉浸,没理会梁径的话。梁径见他不停,只能拉他去卫生间,给他擦脸,又说,别哭了,你就会在我面前这么哭,你有本事这么哭给我妈看,我妈不疼死你。时舒被毛巾捂住脸,闷声,我才不要你妈疼,我要我妈疼。梁径气笑了,说,那我也没见你在你妈面前这么哭啊。时舒可怜巴巴,说,因为即使这样,我妈也不会疼我。 梁径就沉默了。 捂在脸上的毛巾迟迟不拿开,时舒气呼呼:“你要憋死我啊!”他情绪来得快,走得也快,经过一趟发大水似的嚎哭,这会其实已经稳定不少。 毛巾拿下来,他听见梁径说:“那你知道我疼你。” 时舒看着他,脸颊被捂得红红,眼睫根根明晰,他眨了眨眼,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妥,反而补充:“嗯。只有你疼我。” 梁径看着他:“我为什么要疼你。” 他好像在这一刻忽然变得铁石心肠起来,时舒愣在原地,不知如何回答。 暮色在窗外收拢,浓郁的栀子花香气被时舒胡乱踩了一通,这会都没消散。 时舒望着那双漆黑眼眸,梁径看他的目光好像有了变化,又好像没有。 水池里滴滴答答的水流声,打开了一半的窗外风声倏忽,时光一分一秒地走过,他们面对面站着,和童年里无数次的相对而视一样。 时舒忽然有些紧张,他双手无处摆放,他想了想,给从容镇定的梁径交代答案:“你从小就疼我。我们五个人里,你不是和我最好吗?虽然我们都是最好的朋友,但我和你最好,你知道的。” 很长的一段废话。 梁径:“哦。” 时舒:“......” 梁径看着他,一句击破:“可我现在长大了。” 这个时候的梁径,似乎要将毫不留情贯彻到底。 时舒被噎得陡然悲伤,他抓住那点细微的“友情”开始申讨:“长大了就变了?你不想疼我了?那就真的没人疼我了......” ——最后一句自然而然,说完没等观察梁径什么反应,时舒自己就先怔住了。 梁径拿他没办法:“......我不是这个意思。” 有些问题变得一会模糊一会明白。 对视的时候,两个人都在思索什么。 不知道多久,梁径移开眼,问时舒,要擤鼻涕吗?时舒点点头,他肯定,梁径看到他冒出来的透明鼻涕泡了。 之后的告白顺其自然。自然到几乎异口同声。 梁径转过身抽纸,他背对时舒说:“长大了也疼你——” 与此同时,时舒看着梁径后背,抽了下鼻涕轻声说:“梁径,我最喜欢你了,你别不疼我——” 话音未落,梁径猛地转过身,模样有些冲动。 时舒被梁径反应吓得后退,睁大眼瞧他,不明白为什么他有这么大反应。 “——你说什么?” “——你怎么了?” 两人同时问对方。 鼻涕实在憋不住,时舒拿过梁径手上的纸,擤完赶紧盖章确认:“你刚说你长大也——唔。” 八岁的喜欢和十八岁的喜欢是有区别的 ——十八岁说出口的“喜欢”类似二十八岁的梁径对时舒说一辈子都爱你。 从未有过的奇妙感觉在这一刻迸发。 时舒脑子里炸开的是,梁径亲他嘴了! 梁径脑子里响起的是,时舒说喜欢他! 但是太青涩了。他们碰了碰嘴唇就分开了。 那会还没人想到害羞的事,而对于其中一些很细微的含义都没来得及仔细分辨确认。 不过这些都不要紧。 他们有的是时间。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16节 那一年的夏季,无比美妙,无比瑰丽。 ...... “——我说得不错吧?是不是很好看?你和你同学模样架子都很好......你们先在这里等等,我出去叫主持人。对了,剧本赶紧看,这个本子虽然短了点,但是很好玩......” 化妆师小姐姐走出去后,化妆间就剩他们两人。 五分钟后,主持人会进来和每个角色沟通剧情的大致方向以及每个角色的任务或者隐藏身份。 两个人都没说话。 梁径继续翻剧本。 按理他不应该和另一个角色待在一起看剧本,不过剧本杀玩了不止一次,他们都知道规则,不会想着去破坏游戏体验。 巨大的音效在隔壁响起,上一场好像已经结束,人声嘈杂。 时舒先前尴尴尬尬,剧本都没好好看,这会好不容易静下心来看。 可一静下心就能发现一些细微的不适。 后背的拉链没拉好。 时舒有点感觉到了,他缩了缩肩,但由于从没穿过女生的衣服,一时也说不出到底是后颈领子卡了,还是头发弄在领子里造成的错觉。 他身上的这身旗袍,丝毫不见违和,掐腰掐得刚刚好。身前身后的花色繁复艳丽,袖口的刺绣纹样却十分清丽优雅,缎面精致,曲线婉转,一看就不是寻常角色能穿的。 “怎么了?” 梁径已经看了两遍剧本,这会合上剧本问时舒。 时舒伸手往后摸:“好像拉链没拉好......” “我看看。” 梁径起身走到时舒身后。 乌黑发髻垂下几缕柔软,梁径拨开去看时舒后颈的拉链。 “头发卡里面了。你别动。”梁径低声道。 “嗯。” 不知为何,时舒看着镜子里的梁径,忽然红了脸。 他已经看了大半剧本,知道自己扮演的这个角色有个隐藏身份,表面风.流.淫.逸、心机颇深,实则心怀大义,需要保护原曦扮演的女学生传递情报。但原曦不知道是谁在暗中保护她,甚至因为时舒扮演的这个姨太太过于骄奢,而心生厌恶。 所以为了贴合人物,他头上的头发从不好好盘起来,总是轻浮地垂几缕在颊边,或者发髻微拢,飘飘荡荡,蛊惑得很。 “时舒。” 梁径不知什么时候弄好了,直身立在他身后,注视镜子里的人,“好了。” 时舒知道自己脸很红,一对上梁径平静眸色,慌慌张张站起来解释:“我觉得这个头发太怪了......”他说着就要去撩鬓边的发丝,谁知手腕被梁径握住。 “我帮你。别动了,已经很乱了。” 时舒已经不敢看镜子里的自己了,他恨不得敲自己,脸红什么啊啊啊—— 梁径手背微凉,擦过他脸颊的时候,更能对比热度。 “可以了——” 时舒抬手推开身后梁径,刚一侧身,他就发现自己早已落入梁径怀抱。 往前,是镜子里的梁径。 往后,是默不作声注视他的梁径。 时舒泄气,小声:“我脸是不是很红......” 头顶传来梁径微微笑起来的声音:“嗯。怎么会这么红?”说着又伸手抚摸,好久都没放开,过了会,像是忍不住似的,梁径倾身附耳,开口忽然哑了那么几分:“比中午那会还红......时舒,你怎么了?” 空气好像在这刻烧灼。 像一场化学反应的开端,酒精灯腾地燃起。 时舒猛地抬手推开他:“你——闭嘴闭嘴闭嘴......” 梁径笑,不说话了。但是手依然没离开时舒滚烫脸颊。而另一只手,也慢慢搂住时舒,腰线在旗袍的衬托下细腻有致。梁径想起今天中午在自己身下的那截温软粉嫩的弧度,正好,他甚至能找到同一处用力握持的地方,他中午做了什么,眼下他也—— 只要一个对视,所有感官好像都能共享。那些青涩的抚摸、隐秘的快乐,在这个陌生的空间里,成了他们彼此之间最大的秘密。 “你在想什么?”时舒红着脸问他。 妆色的矫揉与他眼眸里的羞涩丝毫不冲突,整个人自然得好像天生就适合被塑造。 梁径抬眼,注视热度稍减,但依旧脸红的时舒。 “我在想......”梁径很慢地说,他觉得自己应该冷静冷静,虽然在看到这样子的时舒的第一眼,他就有点失控。 梁径选择移开视线,他的剧本不知什么时候掉落在地。 “我这个人物,剧本里描述说,天天搂着他那刚娶的十七房姨太太,爱不释手、简直鬼迷心窍——我就在想,到底是怎么个鬼迷心窍法。”他说得一本正经,求知心切:“时舒,你跟我讲讲好不好?” 第15章 “各位玩家注意,第一轮搜证时间五十分钟。” “五十分钟后请回到会议室。” “各位玩家注意,第一轮......” 府邸名为嘉华,里面住着的,是一个小有权势的王朝贵族。 正月十五这天,嘉华王爷宴请各省名流,想借此笼络四方势力。谁知,酒过三巡,王爷起身离席,之后就再也没回来过。就在众人以为王爷年纪大了,估摸着是去休息了,散场之际,府中传来尖叫—— 王爷被他最小的儿子发现死在了书房。 案发现场显示,是毒杀。 “......目前看来,唐盈嫌疑最小。她马上就要留洋,还要靠他老子资助,不至于杀他老子吧......” 方安虞走在最前面。他是富甲一方的豪绅闻京带来的小厮。 这会,他们几个正朝梁径和他“第十七房姨太太”住的客房走去。 “大儿子和小儿子呢?” 闻京扭头看了眼落后几步的肖新川和范宇。 方安虞琢磨:“都很可疑......肖新川房间一股子烟味,应该是抽大.烟。最里边的抽屉不还有好几卷欠条吗?保不齐就是在外面欠了一屁股债,问老子讨钱不成愤而杀人......” 被方安虞点到名的肖新川无语:“那我这个大儿子也太蠢了。我杀了他有什么好处?万一事发,不还是拿不到钱死路一条?” 闻京:“但也有一个‘万一’是你成功脱身,这样你就可以继承爵位。你继承了爵位——” 肖新川:“那我也犯不着杀他吧?我是长子,继承爵位不是顺理成章的事?” 方安虞想了想,补充:“但你的嫌疑也没法彻底排除。愤而杀人的突发状况也不是没有可能......”说着他转向原曦:“电视剧里不常这样演?大宅门里的老爷子一不留神被不争气的儿子气死了?” 原曦正在剧本上记录线索,这会说:“算是个线索吧......” 一行人走在蜿蜒曲折的回廊下,抬头居然能看到阴森森的夜幕。 四周安静得吓人。每个人的脚步声都分外清晰。 梁径道:“如果是意外杀人,那就不会是毒杀。一般而言,毒杀都要经过缜密安排。什么时间投毒、用什么物件、之后何处抛尸——方安虞,虽然现在下毒的线索还没摸清楚,但你这个猜测确实站不住脚。” 梁径分析得条理清晰,方安虞耸了下肩,不说话了。 肖新川笑:“梁径,早就听说你是附中理科最强的——对了,南大的自主招生你报名了吗?我报了,说不定咱俩以后还能是大学同学。” 时舒:“他没报名。而且我们不考南大。” 原曦正在纸上记录,这会悄悄一笑。 梁径转头笑着看时舒,目光移向他脚下:“我扶你。” 时舒:“不要。” 梁径捉住他手臂,低声:“你说什么?我刚没听听见......” 时舒笑。 眼见他俩之间气氛朝黏糊方向发展,闻京出声:“那现在是不是基本可以排除过失杀人——” “不是啊。为什么不可以先意外气死,然后再用下毒嫁祸给别人呢?”时舒看了眼众人:“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啊。” 先前的分析被推翻一半,梁径就像自己没说过那番话一样,跟着道:“确实。这也是个很精巧的布局。” 原曦闻京方安虞对视一眼,一边记下来,一边默默无语。 “而且我觉得还有一种可能。我们刚才不是在大少爷的房间看到一个壁龛吗,里面是两个无字牌位。虽然不知道他在那里祭奠谁,但首先,肯定是跟他关系密切的人。其次,那个壁龛位置隐蔽,大少爷明显不想人发现。这样看来,大少爷与那两个死去的人关系就不是密切了,而是非同一般。” 时舒面无表情说完。众人觉得背后似乎有冷风掠过。 大夏天,唐盈搓了搓双臂:“恐怖......我那会看到就觉得恐怖......” 原曦却很兴奋:“时舒!你接着说!” 肖新川皱眉:“这个我可以解释。确实是对我有恩的人——你想说什么?” 时舒慢慢道:“我只是被闻京刚刚说的爵位提醒了。” “——万一你这个大儿子根本就不会继承爵位呢?” 众人悚然一惊,接着都朝肖新川看去。 时舒:“我的猜测是,大少爷不是亲生的。而且,大少爷的亲身父母早年被害死了——也许就是被死者害死的。后来大少爷知道了。那么,一边是杀父杀母的仇人,早就想除之而后快了;另一边债台高筑,可能债主们会考虑大少爷迟早承爵,但这都不是眼前的事。加上大少爷心知肚明自己不会承爵,压力之下,那他何不趁着真相没有大白的时候一不做二不休呢——” 魏佳佳等不及,一脸惊叹:“刺激!时舒,你好厉害!” “——你有证据吗?” 肖新川嗤笑:“刚刚在我的房间,有证据证明那就是我亲身父母?我们一起搜的证,无字牌位而已,都无字,你怎么证明?剧本杀规则知道吧?所有证据共享,你不会隐瞒了什么证据吧?” 时舒坦然:“只是还没找到罢了。待会不还有二轮搜证吗?” 梁径像是早就知道,好笑:“又跳步骤。” 他这话像是在指责,但比起先前对方安虞的逐个击破、精准分析,眼下这轻飘飘一句,倒像是拿人没办法的宠溺之语。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17节 方安虞被时舒的分析激得头皮发麻,这会听到梁径毫无造作的双标举动,朝闻京原曦看去,在他们眼里看到了同样的麻木和“算了算了,兄弟哪有老婆金贵”的神色。 时舒踢着高跟鞋往前走:“但你不觉得这个更合理吗?” 梁径:“还是等找到证据再说吧。” 时舒:“哦。” 原曦将目前搜集的证据和分析的线索归纳了下,“其实......我倒觉得小儿子嫌疑更大。首先,小儿子的不在场证明最弱——” 范宇插道:“刚才介绍的时候我不是说了吗,我去上厕所——” 魏佳佳是唐盈的婢女,这会有点入戏,疑惑道:“可小少爷你如厕完也没立即回饭厅啊。” 范宇应该是没记牢剧本,闻言赶着低头翻:“我......等下......在哪里......这里!是这样的!当时我看到爹爹书房外有人影,鬼鬼祟祟,我就过去看看。” 魏佳佳嫌弃:“范宇,你怎么这样。不带背剧本的,都被你弄出戏了......” “出戏的不只是范宇吧?”肖新川瞥了眼他们后面。 时舒踩高跟鞋不利落,这会正被梁径扶着走。 方安虞想笑不敢笑,在时舒阴嗖嗖的目光里狗腿上前,哈腰弓背抬起手肘:“太太这是去哪?哪敢劳动梁长官,小的这就搀您去!” 闻京顿时笑得蹲下。 时舒噎住,本来很想抬脚踹他,半晌望天:“罢了......” 方安虞嘿嘿笑。 梁径无语:“你起开。” 原曦瞪了眼肖新川,忍不住道:“你什么意思?要不是你们不愿意穿,时舒会这样吗?” 肖新川扯了下嘴角,不说话,转身大步朝客房走去。 范宇紧跟几步,烘托气氛叫了声:“哎,大哥等等我!” 他们两个“场外援助”毕竟是魏佳佳带来的,这会见场面有些尴尬,打着圆场说:“对了,大家把找到的线索都记下来,到时候回会议室整理。” 梁径和时舒的房间看上去中规中矩。 姨太太用的胭脂水粉一样不少,花样还很精美。有了在肖新川房间搜索的经验,这会他们拼命往犄角旮旯里找。 “这是什么?” 范宇从时舒带来的小羊皮行李箱的夹层找到一封信,“......正月十五......丑时......这是几点?东南角门见......” 梁径:“应该是凌晨一点到三点。” 闻京后退几步打量整间客房,一副与我无关的闲散模样,随口道:“好家伙。梁径,你老婆是不是要跑啊?” 梁径:“......” 梁径不知道说什么。在他的剧本里,这个角色是知道小姨太有秘密瞒着自己的,但也仅止于此。 时舒站在原地适应高跟鞋,闻言翻了个白眼:“一封信就能证明我要跑?只是说我要去见一个人。” “落款怎么是......肖新川,这是个菱形吧?”范宇举起来仔细看了看。 话音刚落,正在镜子前挨个检查脂粉盒子的原曦顿了顿,接着,不慌不忙地转过身去看范宇手上的信。 时舒笑着观察她一副演技爆表的样子。 他这个角色本就有个隐藏身份,就是帮助原曦暗中传递情报。但原曦不知道到底是谁在和她接头,他们之间的信号就是这个空心菱标。 原曦确认后和时舒对视一眼,不作声朝唐盈和魏佳佳走去。 突然—— “各位玩家注意,第一轮搜证时间还剩二十分钟。” “各位玩家注意,第一轮搜证时间还剩二十分钟。” “我们这样太慢了”,方安虞对这种倒计时最紧张,这让他有种考试来不及的感觉,“目前为止,我们才搜了大小姐唐盈、大儿子肖新川和小儿子范宇的房间,梁径和时舒的还没结束,后面还有女学生原曦、丫鬟魏佳佳、闻京老板和我这个小厮的房间——要不分开搜吧?这样下去肯定来不及。” 肖新川踩在凳子上查看衣柜顶,扭头:“怎么分?” 原曦说:“梁径时舒负责我和魏佳佳的房间。你和范宇负责闻京和方安虞的房间。这里留给我、唐盈和魏佳佳。” 肖新川皱了下眉:“原曦,这里每个人都有嫌疑,你也是嫌疑人之一,凭什么听你安排?万一你有私心呢?” 原曦仰头看向踩着椅子居高临下的肖新川:“那你定?” 范宇一把拽下肖新川就朝门口走:“好了好了。反正圆桌讨论结束还有一轮各自取证——先这么着。赶紧的。不然真没时间了。能找多少是多少。” 踢踢踏踏的脚步声。 闻京拉上方安虞也赶紧走了。 场景布置紧挨着,客房之间就用一个门板区别。 逐渐安静下来后,隔壁隐约传来闻京后怕的声音:“......你有没有觉得,原曦平常对我们还挺温柔的......要是刚才肖新川再说一句,肯定会被踹下来......” 方安虞忙不迭:“你也感觉到了?不愧是我们南棠一姐......” 这边屋内剩下的三个女生,和刚走到门边的时舒梁径:“............” 原曦好气又好笑:“闻京!我听见了!” 隔壁倏然噤声。 原曦房间很简洁。梳妆台上就两个香粉盒子。书桌上的书倒是不少。此外就是一张床,一个小茶几。 她是大小姐唐盈的好朋友,两个人还一起在女校上学。这次嘉华王府中秋夜宴,大小姐就邀请了同学兼好友原曦上府做客。 窗外,人工布景的夜幕黑得吓人。除了特别指示通道的白灯,房间里的灯光统一以微弱的暖黄烛光代替。 时舒在床边坐下,踢了踢高跟鞋,又站起来四处看了看。 梁径正在书桌前仔细查找,不一会,一些线索就被他找得差不多。 一叠密码纸,封面也是空心菱形。一把手.枪——一位女同学随身携带手.枪就很奇怪。还有一个不知从哪里撕下来的采购单,从上面提示的信息看,像是军.火。 时舒其实心里有数,但是他面上还得维持维持角色,便笑着说:“这个女同学不简单。来王府估计是有任务。” 梁径站在书桌前记录线索:“我怎么觉得我太太更不简单。” 时舒慢慢走过去,演起来:“梁先生何出此言?你不相信我?” 梁径摇头:“我倒是想信,但是太太不信我,我没办法。” 时舒没忍住,被梁径弄得笑出声:“原来我妈就是这样演戏的,她能不笑场太不容易了,我跟你都对不了两句。” 梁径一边翻阅密码本,一边说:“你妈妈是专业的,肯定不会笑场。” 时舒很开心:“我要和我妈说,你夸她专业——梁径,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梁径头也不抬:“不然呢?” 时舒:“我怀疑你......爱屋及乌?” 梁径点头认下:“嗯。” 不好说是梁径太坦然,还是时舒太直接,两个人有几秒都没说话。 房间外的几个场景热热闹闹。说话声、笑声还有原曦和闻京隔墙吵嘴声都听得清清楚楚。 “好了,我们去魏佳佳房间看看。我大概心里有数了,这应该和上次我们玩的那个差不多。”梁径直身,朝时舒看去。 时舒说:“嗯。”几十分钟下来,他现在用高跟鞋走路似乎掌握了那么点门道,靠着书桌也直起身,直身的时候,柔软腰身微微倾侧,几秒的身姿,旗袍勾勒的腰线无比勾人。 梁径看了眼,走出门的时候忽然说:“时舒,从开始玩到现在,我是不是没有说过,你穿这个很好看?” 时舒还沉浸在刚刚的“爱屋及乌”里,这会“啊”了声,朝梁径看去。 梁径看着他:“你不要觉得尴尬——可能......我说这个有点站着说话不腰疼。但是,我觉得,你很好看。” 时舒一下脸红,小声嗫喏:“废话......因为你喜欢我啊......” 梁径似乎听到了,又好像没有,他凑近时舒,语带笑意:“你说什么?” 时舒:“我说——”见梁径有得寸进尺迹象,便话音一转:“我说,你是不是有什么癖好?” “我是男生哎!男生怎么——” 梁径看着他:“时舒,这和性别、癖好没关系。“ “那和什么有关系?” “和你。” 第16章 ——只和你有关系。 只是因为是你,所以我才会喜欢。 这句话一个多月前,梁径也说过。 那些来不及分辨、脱口而出的表达,意义模糊的关系和边界,都终结于此。 “长大了也疼你——” “梁径,我最喜欢你了,你别不疼我——” 为什么有些事情不会随着年龄增长被稀释改变,反而愈加深刻? 为什么会下意识觉得只要自己表达了独一无二的喜欢,眼前这个人就会毫无保留地宠爱自己? 未等细想,梁径亲吻的举动好像先一步昭示了什么。 他俩面对面站着,好久没说话。 时舒早就哭得眼睛疼,和梁径对视久了,眼眶都酸,他低下头揉眼睛,揉了几下,手指往下,摸了摸自己嘴唇。有点潮湿,是自己的眼泪,但残留的触感是干燥的,还有扑面而来的力度。 他一直低着头,梁径以为他不舒服,便去握时舒手腕,谁知体温触及的瞬间,时舒很快放下手,依旧低着头:“我想一个人待会......” 梁径没动。没听到时舒说什么一样。 时舒就又说:“你出去一下啊......” 梁径还是没动,过了会,就在时舒受不了想自己走人的时候,他又去握时舒垂在身侧的手腕——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18节 时舒像是被那个亲吻刺激到了一样,还是很快地推开,磕磕巴巴:“你、你干嘛......” “时舒。” 梁径的语气听上去很平静,但是时舒察觉了一些不寻常。 像是在生气,又像是无所适从,情绪的传递因为梁径习惯性的克制而显得模糊。 “抬头看我——” 顿了顿,能听到梁径吞咽之后压抑的嗓音:“时舒,让我看看——你的眼睛。” 梁径从小就很克制。 克制自己的脾气、克制自己的言行——用闻京的话说:“没人知道梁大少爷心里到底想什么,从小就跟年过半百似的......” 但也有例外的时候。 那会,除了梁老爷子,所有人都站在园子里。 安溪梁宅在火烧云的笼罩下分外青郁。 喷泉来不及挨个关,吴爷给直接断了电,“嗞啦”一声,晶莹剔透的水柱在半空重重跌落,溅洒一地。 时舒浑身湿透地从池子里爬起来,本来还哭得眼泪鼻涕一把抓,这会和不远处看上去快要杀人的梁径对视一眼,就忘了所有动作。 梁径似乎要花很大的力气才能好好和时舒说话,他远远地站着,问他:“疼么?” 时舒下意识疯狂摇头。他好像预感到什么,赶紧朝一边站着的梁旭看去。 梁旭没看他,不耐啧声,很不满梁径的兴师动众。 他身后,闻京和方安虞瞪着他,但碍于他是梁老爷子弟弟家的亲孙,没冲上去好好揍他一顿。 不是不知道梁径在替自己出气,时舒感觉到眼眶开始发酸,他恍若无事地低头,湿淋淋的手往同样湿淋淋的身上擦,看上去很忙似的,一会使劲拧衣角的水,一会又蹲下来攥裤腿,嘴里也不停,整个寂静场就他一个人叭叭叭,语调不仔细听还挺乐观:“哎,都湿了......好多水,不过等会就会干了吧......” ——即使前一刻他刚被块头和闻京差不多的梁旭摁在池子里拳打脚踢。 在梁径的一声大吼中赶过来的吴爷想上前把他抱出来,带他去换衣服。 时舒很想活跃下气氛,慷慨摆手:“不用不用。我自己可以的!”说着,他放下拧成麻花的衣角,开始双手双脚并用往外爬,一边爬,一边自带气氛组:“哎呀......好滑呀......怎么这么滑......” 舒茗和时其峰告诫他很多次,梁宅不是自己家,虽然大家都喜欢你,但因为你是客人,所以还是要懂分寸。 更何况,梁旭姓梁,关系怎么都比他这个外人近。 梁径觉得自己不是很能控制住。 他死死盯着时舒手臂和小腿上的擦伤还有淤痕,再次开口,平静得近乎狰狞:“时舒,我再问你一遍——疼不疼。” 时舒嘴硬嘀咕:“就是不疼嘛!” 气氛瞬间凝固。 闻京来回瞧,脑子不大够用的他忽然摸不准看上去快要气死的梁径是更想杀了他表哥梁旭、还是眼前这个突然犟起来的时舒。 忽然,一旁的梁旭语带嘲讽:“梁径,我又没把他怎么着。至于吗?” “我可是你表哥。你回来都不叫我?我难得来——” “滚。”梁径淡漠出声。 “梁径!”一旁吴爷拧眉不认同:“你二叔公就在楼上——” 梁径面无表情:“让他们都滚。你——”他盯着难以置信的梁旭:“现在就给我滚。” 闻京和方安虞被吓得完全不知道说什么,张了张嘴后又动作一致地闭上了。 原曦发现梁径要发疯,赶紧上楼寻梁老爷子。方安虞怕死了,一溜烟也跟着跑。 “好你个梁径!”梁旭转身怒气冲冲朝外走,他从小被惯,这会口不择言:“我也姓梁!你里外不分!他算什么东西啊?!你就为这个外人——” “我知道我姓什么。” 梁径转身,他已经看到他爷爷沉着脸走来,身后跟着一脸为难的二叔公。 “但是你确定你姓梁?” 梁径很轻地笑,语气和神情透露出的鄙夷和愤怒第一次超出他的家教,他像是没看到梁老爷子眼里的警告,继续道:“你一个过继来的——” “梁径!” 梁老爷子拄拐重重顿地:“可以了。” 二叔公大惊失色,看着梁径像是忽然不认识这个小辈似的,和他对视的一眼,好像被当仇人看。 那么小的一个人,阎王似的站在廊檐下,说出口的话让现场鸦雀无声。 ——这件事后来用闻京的话说,就是“梁径发疯名场面”。 那会,时舒早就卷出了风暴中心。 他围观着另一场风暴,还不是很能明白两者之间的细微关联。 梁径被罚晚上不准吃饭。 他跪在黑漆漆的小书房里,时舒半夜偷偷去看他,梁径不乐意见他,用蒲团堵着门,时舒就在门边装可怜:“梁径......我手臂好疼啊......我爬了好多楼梯,我腿也好疼......梁径,你看看我嘛......求求你了,你最好了......哎呦,真的好疼,这里都青了!好大一块!梁径你要看吗?” 梁径:“............” 时舒花言巧语太多。 明明犟起来能气死人,但只要他不讲理,那就没有耍不过去的赖。 梁径好像犹豫了,又好像没有。 反正时舒连篇的废话还没发挥完的时候,门就开了。 时舒进来就问他,你爷爷打你了吗?疼不疼? 说实话,梁径那会真的很不想理他。但是时舒太能了,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整瓶未开封的红花油,梁径寻思我也没到这份上啊,下秒,就听时舒说,要是没打你,那你能帮我揉揉吗? 梁径:“......” 细胳膊细腿一点都不紧实,反抗起来估计跟挠对方痒痒似的。这会软团子一样的肌肤上,这里一块红印子,那里一大块青紫,简直就是被糟蹋了!梁径很想心疼,但是耳边持续不断传来时舒嘚不嘚的废话,他知道时舒在转移他的注意力,但不知为何,这么一想,更气了。 “不是说不疼吗?”梁径凶他。 红花油的味道太刺鼻,时舒趴在蒲团上两手捂着鼻子瓮声糊弄:“好臭啊,怎么这么臭!晚上要睡不着了呀......” 梁径:“............” ...... 五月末的傍晚,昼长夜短带来恒久辉煌的暮色。 时舒抬头望进梁径眼里。 梁径仔仔细细看他,好一会,语气很轻地问:“我可以不出去吗?” “不可以......”时舒说话声也很轻。 他们两个人像是完成了一个不可告人秘密,开始此地无银地商量后续。 “哦。”梁径不是很想离开时舒,但是没办法,停顿了不知道多久,他终于转身出去了。 时舒也不知一个人待着能想出什么门道。但如果和梁径待在一起,那他的脑子只会更浆糊。 梁径给他擦脸的毛巾搭在水池边沿,时舒拧开水龙头冲洗拧干,然后挂在一边。 架子上还有一条浅蓝色毛巾,是他自己的。手上这条深蓝色,是梁径的——在他自己的家里,梁径的毛巾也和他的挂在一起。 开门出去的时候,梁径就坐在一旁的地上。 他一个人坐着,两手搭膝上,偏头望着落地窗外,钢铁色的城市剪影参差斑驳,笼罩在盛大的日落中,他不知道看了多久,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时舒顿住脚,吓了一跳:“你干嘛!” 梁径站起来,又去很仔细的观察他眼睛,说:“担心你。” 他语气低低的,有点无措,有点无奈,还有点忐忑的小心翼翼,时舒听着他的话无端脸红:“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梁径不知道说什么,只能点点头。动作好像是在回应时舒的话,但又不是那么专注。 往前走了两步,时舒没转身:“你以后别那样了。” “哪样?” 梁径站他身后,他看着时舒露出来的后脖颈,突然很想伸手碰一碰——紧接着,他意识到自己不止想碰他。 时舒:“你知道。” 梁径:“哦。” 时舒:“......这样不好。” 梁径沉默。 “你知道吧?这样不好。” 时舒转身,正色起来:“梁径,我是认真的,我觉得我们之间不应该那样,你应该清楚——” “清楚什么?” 梁径看着他,心底因为时舒的话也迷茫了起来,但是—— 梁径说:“我不知道我们之间应该怎么样。” “时舒,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现在还想亲你。” ............ 窗棂外依旧是黑漆漆的,游戏倒计时提示已经响起。 “各位玩家请注意,距离第一轮搜证时间结束还有十分钟。请各位玩家收集线索返回会议场,进行凶手投票......” “各位玩家请注意,距离第一轮搜证时间结束还有十分钟。请各位玩家收集线索返回会议场,进行凶手投票......” ............ 古朴的木质门栏发出细微的碰撞声。 门后,人影交叠。 旗袍开叉被撩起,一只手很快隐没其中,时舒仰头望向房梁,眼前聚集起潮湿雾气。他看不清,索性闭上眼。来不及呼吸,牙齿咬住下唇,一股股热气被呵出。很快,梁径抱他坐在自己身上,抚摸他还在颤抖的汗湿脊背,拉链早就拉开,这会正被梁径慢慢往上拉合。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19节 梁径亲吻他唇角:“让我看看你口红是不是花了。” 隔着晦暗光线,时舒睁开眼看向梁径。 梁径伸出拇指仔细描摹时舒唇瓣:“都被我吃掉了。” 时舒觉得有点渴:“那怎么办。” 梁径却道:“我知道凶手是谁了。会很快结束,我带你回去补妆好不好?” 时舒好笑,他笑出声:“你有病啊......” 梁径也笑,没有否认:“嗯。” 第17章 “——我听乔一销说,你们附中高三开学还要分班?” 一轮搜证结束,玩家们回到会议室,进行分析举证。 肖新川似乎很想和梁径套近乎,他这话明显朝着梁径去,说完也朝梁径笑了下。 梁径看他一眼:“嗯。” 肖新川转头同范宇说:“附中不愧是附中。这也太狠了。” 方安虞忽然问:“你和乔一销很熟?我知道他是从辅北过来的。” 肖新川耸肩,随手码了码桌上的剧本,敷衍:“最近在一起补习——我知道你是他同桌。方安虞是吧?” 方安虞点头。 肖新川很快一笑:“我还知道你特别喜欢吃零食——不过你家开超市,怎么着都管够。” 坐旁边的范宇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肖新川话里总会表露出一些莫名的优越和自负,说得起兴了,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总显出几分奚落和没礼貌。他自己从不觉得,和他关系近的可能也习惯了。但初次见面这样,旁人往往会觉得冒犯。 方安虞愣了下,他有些迟钝,总往别人好的方面想,以为是开玩笑,却听肖新川继续说:“......成绩嘛一般般,理科不是那么强,能进一班好像是卡了最后几名?——哦!我想起来了,乔一销说你生物和地理不错,但好像你们高二社会实践那会你还迷路了,哈哈哈哈!乔一销说你们班为了找你,拿了徒步最后一名,是这样吧?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方安虞脸由红转白再转红,对上皮笑肉不笑貌似客气寒暄的肖新川,完全不知道说什么。 时舒已经气得想打人了,未等他动作,和唐盈魏佳佳一起梳理线索的原曦直接道:“乔一销他妈真看不出来,个大嘴巴!还有你——闭嘴吧!之前嚷着出戏,怎么?这会不出戏了?” “——我看你是戏太多。我们这找凶手呢,你还真把自己当王府大少爷了?” 闻京虽对原大小姐的脾气深有感触,这会还是有些被吓到,扭头瞧着凶巴巴的原曦,忍不住笑。而方安虞看原曦的眼神,好像回到了小时候,崇拜得不行。 场面倏地安静不少。 谁都没说话。 范宇觉出尴尬,挠了好久的头。 忽然,时舒放下手里整理好的线索,对原曦说:“南大自主招生老王是不是安排了你去?我看别去了,指不定还要和个傻逼做四年同学。” 梁径一声轻笑,他还在低头归纳线索,闻言空着的左手伸去摸了摸时舒后脑。 原曦无聊:“本来就没想去。我和我妈说了。老王好像让班长去了......” 肖新川沉着脸不说话,片刻“啧”声,似笑非笑:“我知道你,原曦,理科一班女学霸,拿下过高中化学竞赛一等奖、连续两年英语演讲特等奖——不过我觉得你们附中,最有名的应该是我眼前这位,大明星之子——” 他话音还未落下,对面的时舒还没来得及抬头,一旁梁径已经坐直,语气微冷:“时间差多,我看可以开始投票了——如果没有顺序安排,那我就先说说我的想法。” 肖新川:“......” 肖新川愣在原地,梁径面无表情环视一圈后才转向他:“有什么问题吗?——还有你。” 范宇接收到梁径平静视线,摆手:“啊,我没我没。你说你说。本来就没什么顺序......” 要不是还要在唐盈面前维持一点稳重形象,闻京早就笑趴下了,这会,他憋笑憋得脸颊都往里缩,不得已,抬手用力捂住嘴,过了会实在憋不住,低头一点一点地闷笑。 原曦实在搞不懂他们这些高中男生到底在干嘛。 肖新川算是让她长了见识,自命不凡得让人恶心。闻京简直不像是来唐盈面前刷好感的,要不是从小就认识,这会她就会觉得闻京像是来搞气氛组的。 唐盈和魏佳佳都很讨厌肖新川的态度。 尤其是魏佳佳,本来以为搬来了救兵,谁知搬来了一个大傻逼,她都感觉对不起唐盈,这会赶紧道:“梁径你说吧。” “小少爷的不在场证明先不论。我们在他房间搜集到的线索,只有那把新制的钥匙不知道是开什么的。藏在床底沾了泥的靴子和我们在书房外墙根下发现的脚印一致。结合他之前告诉我们,他在书房外看到鬼鬼祟祟的人影前去查看,暂时可以解释得通。” 梁径给人的感觉与他的言谈举止有很大关系。清晰明确,沉着从容。一方面是良好的家教,另一方面,是极强的边界感带来的——他本人看上去似乎对什么都一视同仁,处事也有原则,但只有最亲密的人知道,他心眼极小、尤其护短,简直泾渭分明。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虽然内容和肖新川毫无关系,但肖新川还是能感觉到梁径对他十分明显的敌意——尽管梁径客气地就快把他当空气一样。 只是因为他之前那句未完的话头。 闻言,范宇眼前一亮:“那我的嫌疑是不是可以排除了?” 不知是不是他兴奋得太明显,肖新川朝范宇瞥了眼,意义不明。 梁径:“并不是。” 范宇:“......” 闻京等不及,清了清嗓子忙问:“那我呢?” 梁径:“富商和小厮的房间,从发现的印泥和印章看出,大少爷的那卷欠条,全来自这位富商——这场夜宴,别人是来社交的,而对大少爷来说,是大债主到了。” 唐盈翻了翻剧本:“姨太太和女学生是不是也有关系?那个空的菱标。那张撕下来的采购单应该和这座王府背后从事的勾当有关——女学生是拿到什么情报来刺杀嘉华王爷的?” 时舒点点头:“这个逻辑没问题,但是那把枪没动,现场也没响起枪声——” 原曦:“死者身上也没有枪伤。” 魏佳佳思索道:“所以这些线索只能证明女学生和姨太太是有动机的,但只是被人抢先一步?” 闻京:“我觉得可以这么理解。剩下的就是,那个最关键的毒药,我们还没找到。” 方安虞:“等下——等下,我好乱,那就是每个人,如果有机会的话,都会杀嘉华王爷?” 肖新川白眼:“同学,不是每个人都会杀,是每个人动机强弱不同——我给你梳理下。大少爷的动机来自债务危机和血缘危机。小少爷的动机不明,但是也不能完全洗清嫌疑,因为那把新钥匙目前还不清楚是干嘛的。小姐和婢女的动机虽然弱了点,但是从婢女那发现的没有烧干净的私通情书可以判断,小姐并不是想要留学,而是想要私奔,那我们猜测,如果嘉华王爷也发现了......这里面就有所谓的亲情考验......” “——军官和姨太太之间存在信任危机,姨太太明显是想给女学生传递情报,两人也是冲着嘉华王爷去的,只是被人抢了人头。目前看来,最干净的就是我的债主了,富商和他的小厮,他们单纯就是来讨我的债的。”说完,肖新川看了眼闻京,他好像才意识到之前的状况有多不讨人喜欢,这会像是在缓和关系。 闻京懒得搭理他,随口道:“我谢谢你。” 时舒:“现在就是毒药了。只要找出毒药在谁那里,基本就可以确定凶手了......对吧?”他问梁径。 梁径点头。 一轮分析举证完毕,需要进行凶手投票。 现场被投票的玩家,将作为下一轮搜证环节的针对目标。 在最终投票环节,玩家们可以依据二轮搜证结果更改怀疑对象,也可以继续坚持第一轮的判断。 “各位玩家请注意,二轮搜证针对投票对象展开目标搜查。时间二十分钟,二十分钟后各位玩家回到会议室,进行最终投票。” “各位玩家请注意,二轮搜证针对投票对象展开目标搜查。时间二十分钟,二十分钟后各位玩家回到会议室,进行最终投票。” ...... “你投的谁?”出发的路上,时舒问梁径。 梁径:“小少爷。” “啊?”时舒:“我还以为是大少爷。” 梁径:“你不觉得大少爷疑点太多反而有点蹊跷吗?” 时舒:“是有点——其实我也投的是小少爷。” 会议室出来后,闻京他们都去了大少爷的房间,梁径时舒往小少爷方向走,肖新川范宇去了大小姐的房间。 梁径推开门,屋子里和先前一样,他们翻乱过的地方依旧乱着。 “为什么?”梁径环顾整间屋子,笑着问时舒。 时舒低头看了看越走越熟练的高跟鞋,一步一步踩出咄咄的声响:“因为我不确定,而且那把新钥匙疑点太多了,我想再来看看,反正最后分析完如果不是还可以推翻重选。” “你觉得新配的钥匙是做什么的?” “不是开别人的锁,就是开自己的锁。” “开自己的锁?”梁径看向时舒。 时舒:“嗯......就有可能是秘密被发现,换了地方?我猜。所以要换套新锁新钥匙。” 梁径笑起来:“厉害,时舒。我真没想到。我只是在反向推导——你这是找了新的解题思路。” 时舒得意,屋子中央高跟鞋踩得起劲:“那是。虽然我跳步骤,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在跳步骤之后还能正解的。” 梁径笑。 沿着“秘密换了新地方”这条线,他们很快在书柜最边角找到一套看上去崭新的书盒。 手里的钥匙很快匹配上面锃亮的新锁。 打开之后,看清书盒里的东西,两人面面相觑。 时舒无语:“这游戏也太无聊了。前面铺垫那么多,到头来就这么敷衍我们?” 梁径拿起盒子里的纸,上面只写了一行字: “恭喜玩家获得毒药。” 停顿几秒,梁径解释:“可以理解。毕竟他们不可能真的给我们提供毒药。” 时舒:“做做样子也好的嘛。我都穿旗袍了!”说着他原地转了转,夸张至极地摆了两个不伦不类的扭捏造型。他性格总是这样,越熟悉越放得开。 梁径像是很难从他身上移开目光似的,笑了好一会才说:“......那这也算做做样子吧?” 时舒无语:“好吧——” “看在你为它说话的份上。” 他总是会在不经意的时候说一些十分讨人欢心的话。 如果不是讨人厌的肖新川还在晃荡,梁径恐怕早就被他哄得想上手了。 拿着“毒药”回去的路上,时舒越想越不对劲:“小少爷的杀人动机呢?这个本子,从头到尾对小少爷的杀人都含糊不清......”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20节 梁径:“我也在想这个。” 时舒:“原曦之前说他的不在场证明弱,他也解释了,然后我们顺着发现的钥匙找到了最关键的毒药......但我总觉得这里面有什么被我们忽略了。” “......而且,假设他的毒药是被发现之后换了新的地方藏——那谁发现的?为什么发现之后不事发还能重新换个地方?”时舒猛地停下脚步,他朝不远处大少爷的房间看去,那里聚集的人多,这会人声嘈杂,幢幢人影落在窗纸上,莫名瘆人。 “——我们在场的玩家里,肯定有人在保他!就像我之前要保原曦一样!” 梁径补充:“还有大少爷的无字牌位,我们是假设他的血缘存在问题,但如果这个家里,不止他的血缘存在问题的话......” 两人站在黑黢黢的中庭对视。 “我们回去——” 时舒拽着梁径往回跑:“我们再回去看看!说不定能找到小少爷的杀人动机。” “各位玩家请注意,距离第二轮搜证时间结束还有十分钟......” “各位玩家请注意,距离第二轮搜证时间结束还有十分钟......” “——时舒!” 原曦从大少爷房间出来,见他风风火火往回跑,吓了一跳:“你慢点!那可是高跟鞋!摔一下超痛的!你又想磕牙了?” 肖新川和范宇快要回到会议室,听到动静回头看,两人对视一眼,进了会议室。 时舒被原曦喊停,原地静止几秒,改成蹑手蹑脚。 原曦见状哈哈大笑:“你够了啊!梁径,你不管管?” 闻京也笑:“时舒真不把我们当外人。” 梁径不疑有他,顺着说:“你给我把眼睛闭上。” 闻京:“得嘞!” 方安虞:“......” 最终投票环节,原本大少爷票数最多,但是当时舒和梁径亮出在小少爷房间找到的一封调查信,真相才大白。 原来,这个嘉华王爷不是他们的亲身父亲,而是一个长得相似的冒牌货。他们的亲生父母早就被人杀了,两兄弟调查多年,发现弑亲之人就在身边,于是酝酿复仇计划。某次,小少爷复仇心切,一次差点露出马脚,大少爷保全之后,抛尸之地就被更换了地方。 之后就是中秋夜宴。小少爷成功下毒。 这场属于逆风翻盘。 肖新川笑到一半,戛然而止。他原本以为自己保人铁定成功,谁知最后还是被发现了。 全场原曦最开心,肖新川有多吃瘪,她就有多开心。 回去的路上,他们五个和唐盈魏佳佳一起去吃火锅。 魏佳佳对招来肖新川和范宇还是抱有歉意,不过大家都没觉得什么,左右不过玩了场游戏,犯不着放心上。 吃完火锅,女生去商场里逛,男生去玩电玩。 周六本就人多,时舒刚在跳舞机上玩了三局,后面排队的小学生就开始嚷嚷,耳膜都要被吵破。 时舒就拽着梁径去找原曦他们,想着打声招呼就先回去了。另一边,闻京和方安虞沉浸式赛车,完全没理会他们。 三个女生在一楼美妆柜台挑口红。 试色试得围观的时舒开始疑惑自己是不是色弱。 唐盈似乎很喜欢问时舒意见,她说:“你妈妈是明星,你家里应该全是口红吧......” 时舒不是很理解女生对口红的痴迷,他去看梁径,梁径也不懂,他就说:“全是口红?不至于不至于,家里还是要住人的——” “噗——”原曦笑得口红都抹岔了:“我要笑死了!” 魏佳佳也笑,她在镜子里看到时舒的嘴唇,想起什么,忽然问:“剧本杀的时候,化妆师给你涂的是什么色号的?我觉得好好看!” 她这么一说,原曦和唐盈跟口红探测仪似的齐齐盯向时舒。 时舒被她们盯得恐怖,转身就要溜。 原曦一把抓住:“应该和这个红棕差不多?”说着她往时舒唇上比了比。 魏佳佳凑过来仔细看:“不对......我觉得应该是有点奶油的那种......会议场的时候,他嘴唇跟水荔枝一样啵啵的,那会就很好看,像是刚被人亲过,超级润!” 余光里能看到梁径顿住的身影。 时舒觉得自己已经七窍生烟了。 三个女生浑然不觉。 在她们眼里,除了口红,没别的了——就连时舒,在她们眼前也只剩一张唇。 “不过时舒本来就白......”唐盈挑了一个拿过来:“这款是不是差不多?小碎花25号......时舒你别动啊,我就涂一点点......” 时舒已经麻了。 “好看哎......”原曦惊叹。 魏佳佳确认无误之后,叹息:“我发现,不是口红的问题,是人的问题。” 时舒这会已经快冒烟了,未等原曦拿来卸妆棉,他跑得比谁都快。 梁径都差点没追上。 第18章 时间其实还早,南棠街上灯火辉煌的。 夏风清朗,抬头能看见深蓝夜幕里的水母云线。 路过街口的迎尚,两人进去买了瓶汽水。 方安虞妈妈正巧在店里。她个子小小,却是个很干练的女人,虽然说话细声细语的,但严肃起来,方安虞会被训得无地自容,默默哭泣。 一开始她没注意到梁径和时舒,只听见了他俩打闹的声音,转过货架就见时舒抱着摞泡面桶一个劲往后退,梁径一副很不满意的样子,握着时舒手腕不放,皱眉说:“......刚吃了火锅,你现在是观察期,还不知道你晚上会不会不舒服......不行。要是实在想吃,我回去给你煮——姨。” 时舒扭头,下秒站直了叫人:“姨。” “时舒,听梁径的。少吃点泡面。”方安虞妈妈笑眯眯地说。她站在几步外,满脸笑意,看上去很好说话的样子。 时舒顿感压力,乖乖放回去了。 梁径摸了摸朝货架面壁的时舒后脑。 两人去柜台结账的时候,方安虞妈妈走过来推了推他俩的肩:“行了。还有一周就放暑假了吧?” 紧接着,下句就是:“时舒今年暑假回澳洲吗?” 梁径看着时舒,手里旋开瓶盖,气泡呲呲往外冲。 时舒唉声叹气:“姨......加上您,这周已经有五六七八九个人问我了......” 梁径喝了口汽水,笑:“有这么多吗?” 时舒转眼去瞪他,不够,想起之前的泡面,手里的汽水举起来好像要去砸他,梁径歪头轻松躲开,时舒笑起来,不依不饶地,又追上去。 方安虞妈妈见他俩闹,便笑:“好了好了......要我看,你都成年了,可以不去了,今年暑假回安溪吧?正好方安虞也要回去看他姥爷。你俩做个伴!” “方安虞也回去?他不是说要补习吗?” 时舒觉得这是个好消息,打算待会就跟方安虞说,你妈暑假给你特赦了! “嗯,补习完再回去。”方安虞妈妈照例笑眯眯。 时舒:“......” 街口绿灯亮起,车流顿时密集。 超市玻璃门开了又关,头顶欢迎光临的自动感应声不断响起。 “......多久没回安溪过暑假了?有十年了吧......八岁那年你可是从这条街上哭着走的,那么大的一只熊,非不要你爸碰,被你拖得屁股都脱线了......我家方安虞就跟在你后头哭,那伤心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要把他卖给时其峰呢!还有啊,我想想——” “别想!姨!求您了!别想!您忙!我、我——回去了!玩了一天,作业都没写呢!”时舒转身就跑。 方安虞妈妈在店里笑得前仰后合。 梁径道了再见之后就去追已经一溜烟穿过马路跑到对面的时舒。 时舒觉得,整条南棠街,上到七老八十,下到十年前能记事的小屁孩,所有人都不会忘记他八岁那年的游街壮举。 这件事在多年后也成为梁径的遗憾。 “我那时就应该去找你的,怎么没去找你呢......” 梁径一手提溜汽水,一手插兜走在时舒后面,笑着说:“我要是去找你,那只熊就不会屁股开花那么惨了——” “对!”时舒想起来就生气,但更多的是好笑,他转身对梁径说:“那就是你屁股开花!臭屁!让你不来!” 梁径少爷似的懒散一笑:“我屁股开花?时舒,你忘了小时候被我揍屁股的事了?” 时舒觉得今天黄历应该不对。怎么谁都要来翻他的糗事。 “梁径。”时舒站住不动了:“再说一个字,今天你就去楼上睡。” 梁径上前几步,凑近仔细瞧时舒表情:“生气了?” 时舒憋着笑,瞪他,黑白分明一双狐狸眼,弧度可爱又迷人。 梁径伸手碰他盈盈的眼角,脸上笑意不是那么纯善,时舒察觉了那么一点使坏的劲,可未等他说什么,只听梁径小声道:“你还记得吗,小时候被我揍——你简直气坏我了。” 时舒觉得他这番话,表面上看没什么不对,但配合路灯下梁径弯起的嘴角、漆黑瞳仁里的那点专注凝视,时舒总觉得梁径说得暧昧。 于是,他嘴硬:“不记得了。” 梁径好整以暇:“那只好回去再揍你一顿了。” 顿时,一股子气直冲时舒脑门。 ——好哇,现在的梁径已经不是以前的梁径了! 现在的梁径,时舒都替他脸红! “脸这么红做什么?真的不记得了?”梁径又去碰时舒脸颊。 时舒一把推开不怀好意的他,拔腿走得飞快:“不记得了!” 梁径跟在身边,语气风凉:“小时候嚷着要跟人家回家,这会就不记得了?我可还记得人家名字呢——乔弥。”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21节 时舒气笑了:“你能不能心眼再小点?居然还记得人家名字,这个我是真不记得了。” 梁径倚墙偏头瞧时舒找钥匙,淡淡:“那你记得什么?” 时舒想了想:“就记得你揍我。说什么长得好看就跟人家回家?万一长得好看来骗你呢?还警告我,下次再跟随便什么人跑,就再也不理我了。”说完,时舒状似无奈地叹气:“这么一想,我从小就舍不得你——美女都没你重要。” 梁径刚要笑,就听时舒狡黠道:“不过你说的那个乔弥,真有那么好看?那她现在长大了,应该更好看吧?” 梁径笑容戛然而止。 门唰地打开,时舒飞快往里窜,一边乐得不行一边往卧室逃。 梁径站在门口,过了会,关上门,打开客厅的灯。 时舒靠着门背笑得咳嗽,梁径那一下变脸还在眼前,他很久没看到一贯温和的梁径如此迅速地变脸了。 笑了会,时舒就直接脱了衣服去洗澡,身上一股火锅味。可等洗完澡,他发现卧室门依旧关着,梁径没有来找他。 开门出去,客厅有股淡淡的牛奶香味。 热好的牛奶摆在桌上,梁径不知道去哪里了。 一边喝奶一边满屋子找梁径,意识到梁径吃醋去楼上后,时舒顿时服气,这个人的心眼已经不是小了,简直要摆在显微镜下才能看清。 时舒就拿了钥匙去楼上。 不知道是丁雪梁坤还没回来还是早就睡下了,客厅没开灯。时舒小心翼翼去敲梁径卧室的门,没人理他。 时舒就自己开门进去了,卧室里也只开了书桌前的一盏台灯,浴室里传来水声。 “真小气。” 时舒嘟囔着在书桌前坐下,摆弄梁径桌上的相片,一共有三个相框,一高两低,错落地放着。 高的是梁家全家福。 梁老爷子杵着拐杖坐在中心,一身素朴长衫,面色和蔼,但气势却深重,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印象。身后是丁雪梁径和梁坤。丁雪温婉,梁坤周正,一家三口笑意融融。 时舒记得这是梁径十五岁那年中秋拍的。 相片上的少年意气风发,举手投足都是一股子得天独厚的矜贵气。 时舒盯着梁径看,忽然想,这世上难道还有比梁径更俊朗的人吗?没有了,时舒想,梁径和乔弥,那是魔法打败魔法,而梁径,是史上最大的魔法,是独属于他的魔法。 下面两张相片都是梁径和时舒。 一张是附中开学,梁径和时舒穿着校服在校门口相视一笑。 时舒记得拍照的是原曦妈妈,原曦妈妈当时还说,这两小伙,模样架子,可以做附中宣传片了。丁雪当时看了就要了底片说去洗,后来不知怎么被梁径拿来安了相框摆在了卧室书桌上。 还有一张是他俩小时候在安溪梁宅。两个人坐在桌边吃早点,时舒抬头冲镜头笑,笑得眼睛都没了,一旁梁径转头看着他。 时舒记得相片是丁雪拍的,那会丁雪身体好了些,去安溪看梁径,就给他们拍了好多照片。只是时间有点久,边角已经泛黄,照片里的细节也暴露出淡淡的光斑。 面颊一热,时舒回头,就见梁径裸着上身瞧他:“做梦呢?” 时舒抱着相片感慨:“我们都长这么大了。” 梁径淡淡道:“嗯,难为你还惦记着人家好不好看。” 时舒笑得趴桌上:“梁径,你是不是有病?” 梁径朝衣柜走,头也不回,没理他。 时舒走过去抱他:“我真没惦记,我就随口说说,快,笑一个给爷看!”说着他就往梁径面前凑。 梁径垂眸注视他,头发还湿着,眉眼漆黑深邃。时舒就去亲他的鼻梁和嘴唇,啵啵几下,讨好意味十足,梁径被他弄得心软,中途换了方向,抱时舒坐在床沿:“我不喜欢你在意别人。” 时舒点头:“我一点都不在意。我就是随口,真的,我压根一点都不记得了,就连名字,要不是你说,我也——我根本就没印象。”他臣子似的表忠心,手也不闲着,对着大少爷梁径摸来摸去,过会又去摸自己:“梁径,你腹肌比我硬哎......” 梁径无语,推开他瞎摸的手,想站起来套一件上衣。 时舒不让:“让我摸摸嘛,你这都不让我摸——” “时舒。”梁径简直拿他没办法,摁住人,语气急促:“我还想你摸别的地方,你摸吗?” 时舒很快感觉到什么,纯纯的腹肌大赛顿时变了味道,他脸腾得红了。 梁径按捺不住,去亲他从进来就一直水润奶香的嘴唇,间隙里喘.息着问他:“嗯?摸吗?” 不知是哪里的风,吹过书桌上的书本,簌簌几下翻页声。周遭的一切很快又归于宁静。空气里有沐浴露和牛奶的味道,还有越来越浓郁的腥气。 时舒看着手心,脸上热度不减。梁径抽了几张纸握着他手擦,他出了一身汗,额发都垂下来。 “你爸妈呢?” “去安溪了。” “啊?”时舒疑惑:“怎么了?是出了什么事吗?” 梁径抬眼看他,眸色极深,但语气很平静:“我妈没事,我爷也没事。是我爸。估计还是学校辞职的事,我妈犟不过我爸,只好去安溪找我爷。不过应该改变不了什么。” 时舒点点头:“哦......” 手心还有粘稠的触感,时舒握了握手,梁径伸手过来握住他,两只手很自然地十指相扣。 时舒低头看着他们交握的手,梁径肤色深一些,手背上青色血管的脉络比他清晰也突兀。 梁径见他专注,先前被眼底热气熏染的睫毛此刻乖顺又可爱,他忍不住侧头继续去亲他。 比起面前这张波澜不惊的脸,想要叩开他齿关的舌尖却不是那么沉稳,时舒闷声笑起来,就是不张嘴,一边想要伸手去推,谁知交握的手早就被梁径扣得死死按在身侧。 “你——” 一张嘴就被抓住。 梁径吻得很急,很冲动,好像此前所有的表象都是假的,都是伪装的,他还在吃那一点微末到可笑的醋,舌尖齿尖恨不得将身下的人吃干抹净。 时舒先是觉得缺氧,慢慢地,觉得战栗,一种很悠长又很强烈的快乐从唇齿间蔓延,逐渐漫向他的四肢和心脏。让他动弹不得,让他浑身发抖。 心脏剧烈鼓噪着。 眼前都雾蒙蒙的,睁开眼是梁径,闭上眼也是梁径,什么都是梁径,他快要被梁径亲晕了。 不知道亲了多久,久到时舒觉得自己颅内再也掀不起一点浪潮,就要歇菜的时候,梁径终于放开他。 时舒不知道说什么,他觉得嘴唇肯定肿了,而梁径像是没吃饱的猎犬,在他颈侧状似温柔地亲吻着。 “梁径......”开口哑得自己都害臊。 “嗯?” 时舒想起一个多月前的“摸索”:“你怎么这么......”他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总不能说“学习能力”强吧。 时舒无语。 梁径低低笑,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说:“让你做题不要跳步骤,一步步来,这样不是更舒服?” 时舒:“......” “可你也太熟练了......”时舒抬手捂住眼,不想去承认和梁径亲吻的快乐。 “我还有更熟练的。”梁径起身下床,锁了卧室的门。他语气太自然了,好像在解一道难度中上的题。 时舒看着他朝自己走来,对上梁径的眼睛,不由往后蹭了蹭,梁径的视线太露.骨,时舒看得手脚发软:“你怎么这么色啊......”他实在找不到词了。 梁径坦然:“还好吧。” 时舒:“............” 第19章 象征时间的节点有很多种。 有些宏大得足以贯穿七十亿人的历史,有些微小得只存在于两人之间。 七月热夏,倒错的雨季预示了南北气候的变迁。但对时舒和梁径来说,早在暮春与初夏交接的五月,一切就已经明朗。 “——我不知道我们之间应该怎么样。” “时舒,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现在还想亲你。” ...... 那个时候,楼上的高三气氛压抑,高二组的预备选手们倒是格外放松,像是游戏场上抓紧时间玩的最后一场,激动又热烈。每天的跑楼声都要让教导主任出来训好几次。 闻京天天过来抓梁径时舒打球,他俩纯属锻炼加陪练。闻京是当任务的,他要考体育特长生。 ——原曦有句话其实分析得很对,闻京头脑确实过于简单。 不然,当时舒接连四次拒绝篮球邀约、梁径在场上几次三番低级失误之后,他就应该将这两件事放在一起观察,而不是想当然地以为时舒又又又又不舒服了,而梁径,大概是学习太累了吧。 ——他虽然没有m大那么高的志向,但他也知道学习的苦。 但无论如何,闻京是想不到爱情的苦的。 在他的爱情概念里,同班班花唐盈大概类似他的爱情苦,不过也只限于:这女孩好漂亮,要是我的女朋友就好了的单纯幻想里。 原曦和方安虞忙着补习,到点下课,不是赶着回家就是赶着去补习班,时舒和梁径的异常淹没在他俩没完没了的题海和各自的焦虑中,有时候一个念头一闪而过,等想要仔细问问或者细心观察的时候,学业就会整个压来,遮天蔽日的。 周五惯例打篮球。 三点一刻,下午第二节 课后的大课间,闻京跟闹铃似的准时出现在理科一班门口,他朝正在搬桌子的梁径大吼:“五点?” 梁径看着慢慢挪桌子过来的时舒,没说话。 闻京掂了掂手里的篮球,不耐:“梁径!” 梁径点头:“好。” 闻京想问时舒,但是时舒背朝他——虽然从小到大时舒背朝他很多次,但闻京直觉这几次都不简单,还是不要惹了——临走,他同梁径说:“游赫跟我说今天不来,替不了。时舒要是还不来,你得帮我再找一个人。” 梁径看上去无比好说话:“行。” 理科一班正在进行一场桌椅大迁移,吵得说话声都听不清。 “我帮你。”梁径转身去拿时舒的椅子。他说话声很轻,像是怕打扰什么,明明周遭乒铃乓啷一片混乱。时舒可能听见了,也可能没有。只是他的动作太直接,即使时舒没听见,也看到他伸来的手臂。 “不用。”时舒并好他俩的桌子,抢着去拿自己的椅子:“我自己搬。” 一个月换一次座位,完全随机,看老王心情。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22节 新的座位表中午的时候贴到了黑板上,时舒盯着他和梁径挨在一起的名字,整个午休都没睡好。 两个人的手就这么碰到了一起。 真的像触电一样。时舒想。语文课本里的各种比喻,都没有眼下的亲身实践来得深刻。 时舒一秒就缩回了手,但他还是很坚持,他盯着梁径手腕,说:“我自己搬。”他的声音也很轻,被桌椅碰撞声掩盖得七零八碎。梁径也许听到了,也许没有,反正他握着椅背好像这辈子都不会松开的架势转眼消失无踪,他把椅子送到时舒面前。 桌子挪到窗边的原曦转眼瞧见,觉得那场面有些奇怪。一把椅子在两人之间换来换去,不知道的以为他俩在闹,可从神情看,也不是闹的意思......没等仔细想,唐盈从窗外路过,叫了声原曦,和她聊起七月生日去订游乐园剧本杀的打算。 不过,两人之间的沉默氛围很快被不远处的方安虞打断:“时舒,帮我拿下书包!”他东西最多,不是吃的喝的就是各类补习课本。 时舒正在收拾自己的桌面,刚要起身去接,梁径就站了起来,他对方安虞说:“给我吧。” 时舒就不说话了,安静坐下。 这几天,他都没好好和梁径说话。晚上也睡不好,有时候做梦都是那天的梁径,那个冲动的吻好像一直存在,而梁径说想要的亲吻,他也一直没有同意。 他和梁径说这样不好,说他们之间不应该这样 ——但到底应该怎样,他自己也不知道。 也不是没见过男生和男生在一起。 之前高一的时候就听说过,但后来好像不了了之了。附中作为江州高校代表,这方面所谓的“出格”事件压得都很重。升高二的时候,社会实践,他和原曦他们还目睹过理科三班两个男生手牵手过河。唐盈跑过来和他们八卦,说这两个就是一对。原曦不信,指着他和梁径说,梁径刚还扛时舒过河呢!那会大家笑着说什么时舒记不大清了,只记得闻京呵呵一笑,说,那是父子亲情啊!你们不知道,梁径小时候还揍过时舒屁股呢!就是这个“不孝子”见着美女走不动道,非要跟人家回家—— 于是,为期一周的社会实践,剩下的三分之二时间,时舒都在追杀闻京。 午休没睡好,第三节 课开始就困得直打瞌睡。 时舒挠得脑门都快红了,哈欠还是一个接一个。梁径看了他几次,视线都没有停留太久。 板书抄到一半,写出来的字跟蛇爬似的,时舒实在受不了,趴下来闭上眼一点都不想动笔了。 英语老师低头调ppt的时候,梁径伸手从他背后绕过去,把他的课本拿过来,一个人记两份笔记。看到上面长长短短的“草书”,梁径笑了下,又去给他改。 后半节课英语老师让他们做周报阅读。 周五的倒数第二节 课,全班都没精打采的。英语老师去办公室后,整个班更是睡倒一大片。 时舒是完全睡着了。 他趴桌子上,睡得全身松散,坐相崩塌。很快,他开始无意识侵占梁径桌子,先是手肘,然后是后脑勺,头发挨上梁径手臂。梁径没动。 周报上的阅读题难度一般,偶尔会出几个迷惑项,但只要集中注意力,不难找出正确答案。 梁径花了比平时多了那么一点的时间做完了周报。 周报阅读是周末作业之一,他就没叫时舒起来做,反正回去做也是一样的。 一侧睡得屁股疼,时舒很快换了个方向。头一转,挨着梁径手臂的就不是柔软闹人的头发,而是一张他从小看到大的脸。 天气有些阴,日光没有前几日那么高照,折射进来的时候,光线的痕迹淡得像水墨,白晕晕的。 梁径有些懊恼那天的冲动。 时舒这几天明显没睡好,眼皮下的青色还是很显眼的。 睡不好......他在想什么? 梁径凝视时舒,心底忽然空落。 报纸在手掌下发出细微的声响,窗外的树影一晃一晃,但由于光线实在稀薄,落进来的影子都像雾一样。 他不知道应该做什么。 好像从那个失控的吻开始,他做什么都是不对的。时舒会躲他,会拒绝他,会不和他说话...... 梁径垂下头,很慢地呼吸。 心底的失重感越来越强,好像有个巨大的风洞,关于时舒的所有在这时都变得急速而模糊。 时舒在他身边的时间,比任何人都长。而他陪伴时舒的时间,远远超过舒茗和时其峰。即使是被迫分离的暑假,时舒也没中断和他的视频。他在澳洲做了什么、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时其峰又发了什么“疯”,时舒都会原原本本地说给北半球的自己。 梁径从没怀疑过这有什么不对或者不合适的。 他迫切地想要知道时舒的一切,过得好不好、有没有认识新的朋友、心情是什么样的——每天的心情,梁径都想要知道。他也从没仔细去想这份在意到底源自什么——原曦小时候给他们做所谓的“心理测试”,说朋友之间也有嫉妒心理、占有心理,最好的朋友肯定只有一个。当时梁径看着时舒,想,这就是我最好的朋友。 但现在,梁径很清楚,不是的。 再好的朋友也不会萌生亲吻的想法,甚至是别的更过分的想法。 梁径垂眼,不再盯着时舒看。 ——周报上的一道选择题好像错了。 梁径看着四个选项,重新去审题。 前面的句式里很狡猾地藏着一个固定搭配,梁径先前没注意,他用笔圈了出来。按照这组搭配,后面的空格应该选形容词的最高级。 他之前选了一个原级。 纠错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尤其在老师批改之前,但是梁径没有感到丝毫的轻松,他一点点放下手心的笔,这个动作做完之后,两秒的停顿,他又转头去看睡得人事不知的时舒。 梁径很清晰且明确地知道自己此时此刻真正在意什么、关心什么——时舒的呼吸似乎都落在他的耳边。 ......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三岁来到他身边,叫他“梁径”,整整叫了十五年。 最初是怎么认识的,梁径已经记不得了。 大概是舒茗和时其峰搬来的时候,夫妻俩领着时舒上楼见邻居。 粉雕玉琢的孩子比什么都讨人喜欢,丁雪简直爱不释手。时舒会叫人会撒娇,搂着丁雪脖子左边亲一下,叫一声“姨姨”,右边亲一下,叫一声“香姨姨”——哄得丁雪差点忘了亲生儿子到底是在书房还是在卧室。 两家人的社交全靠时舒,堪称控场。 毕竟年纪小,好奇心还是有的。梁径憋不住,从书房出来说要喝水,说完就站在不远处看同样好奇瞧他的时舒。 未等丁雪介绍完这是比你大一个月的梁径哥哥,时舒就笑眯眯张嘴,脆生生叫了声“哥哥!” 讨好意味十足,客厅里都能听到回音。 梁径唰地脸红了——丁雪后来回忆,总说我这个当娘的,居然也是第一次看到自己儿子脸红——每到这时,梁径总会否认,时舒则会烦人地追着问,真的吗真的吗?梁径就摁住他,假的! 当然哥哥不是白叫的。 梁径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主动承担起了带时舒的任务。他带他去搭乐高、去玩电子游戏,去看图画书——梁径好像瞬间谙熟育儿秘方,但更大的原因是,时舒要的他没有不给的。 就连梁老爷子给的古董毛笔都被时舒拿到手上随便摸上头的毛,末了抬头问梁径:“哥哥,这是干嘛的呀?”平常自己都舍不得碰一下,梁径就坐下来指着他手里的毛笔给他科普。 身后,一整面墙的乐高建筑,在之后的日子里,几乎每个都被时舒拿下来重新搭过。 梁径玩过一遍,每到这时,他会坐在一旁安静看时舒玩。时舒很聪明,玩起来不比梁径慢,梁径很喜欢他的领悟力——那个时候的梁大少爷还是很自负的。但是遇上时舒,梁径就不是那么自负了,他会不好意思,他会在时舒的甜言蜜语里脸红,更多时候,是被时舒的耍赖撒娇弄得完全没有原则——毕竟,四五岁的时舒还会抱着梁径说:“梁径你最好了!你最好了嘛!你教教我!你教教我嘛!梁径!梁径梁径梁径......” 时舒太聪明了,简直就是狡猾,哄得梁径后知后觉才发现,时舒嘴里的“哥哥”、“梁径哥哥”,不知什么时候全变成了“梁径!”、“梁径!”、“梁径哎!” 当然这些事后来都是从长辈嘴里知道的,叙述的重心也在时舒,他身上好像有种天然的魔力,任何时间任何场合,都会成为焦点。 对于梁径自己,关于那整面乐高墙,他只依稀记得一些片段。 时舒搭不好要哭,他就去哄他,搭完了被前来串门的闻京弄倒,也是他去哄他。时舒的心情不总是那么好,他的感染力也会减退,他会在舒茗和时其峰吵架的时候上楼来搭乐高,一个人搭一下午,梁径会放下课业陪他一下午,只是看着他或者伸手给他擦擦眼泪。 抹眼泪的过程梁径到现在还有很清晰的印象。 手心手背都被沾湿,难受的好像从来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 幼年最完整的一个记忆,是他回安溪过暑假的那个下午。午睡到一半的时候忽然听到下面保姆在接电话,那会梁径直觉就是时舒,鞋都没穿就跑下楼去抢保姆的电话。 那会,梁老爷子在廊下看报纸,见他这样没规矩,还说了他一句。 电话里,时舒已经哭起来了,开口就是控诉,说你回乡下为什么不带我啊?方安虞过来找他玩他才知道。 梁径几乎是立刻就慌了神,他两手紧紧握住电话,赶着要解释,但时舒听不进去,一旁隐约能听到舒茗的声音,要他好好说话,不要哭。 于是,时舒不哭了,他抽噎着控诉,语调更清晰:“闻京也去了,原曦也去了,你们都去了,就我没有......你们都不带我玩,你也不带我玩,你都不和我说,方安虞还来问我,你为什么不问我啊......你是不是不想让我和你玩?因为我老是玩你的玩具......你是不是嫌我烦?梁径,你是不是讨厌我啊?” 事态被毫不讲理地扩大,梁径急得不知从何解释,哪里都不对,哪里都有问题,哪里都是他的错。 听到哽咽声的梁老爷子惊得摘下老花镜,难以置信从小到大,除了刚落娘胎那会常常哭的孙子,这会居然抱着电话掉起了眼泪。 “我没有......时舒,我没有”,梁径一边给自己擦眼泪一边很诚恳地说:“闻京是他小姑姑在这里,他来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原曦和方安虞的姥姥姥爷都在安溪,所以才会来,他们都跟我一点关系没有......你别冤枉我......” 梁老爷子越瞧越乐,开始琢磨电话那头到底是个什么人物。 梁径十分委屈,这大概是他幼年生涯里最委屈的时刻了,他甚至委屈到要和电话那头的时舒一起哭一阵才能好好说完一句话:“我本来想问你的,但是你妈妈说你会去你舅舅家,我就没问了......我没有不想和你玩,我不嫌你烦,玩具也给你玩,你别冤枉我......” 两个小人抱着电话痛哭了一阵,约好晚上就见,才挂了电话。 转身,梁老爷子乐呵呵:“谁呀?” 梁径擦干眼泪说:“时舒。” 梁老爷子撑着膝盖弯身瞧梁径红通通的眼睛:“这么难过呀?时舒冤枉你了?” 梁径点头:“嗯。” 梁老爷子皱眉:“那你怪他吗?” 梁径睁大眼,迭声否认,好像他爷爷说了什么错话:“不怪。我不怪他。他很乖的,都是我不好。” 梁老爷子啧啧称奇。 第20章 下课铃响的时候, 时舒动了下,脑袋往臂弯里埋,有点嫌吵。 教室瞬间解除封印, 原本一个个安静趴桌上, 这会接二连三起来吆喝。打水的打水,遛楼的遛楼, 前后左右交头接耳, 桌椅碰撞在一起,闹得跟菜市场似的。 老王从二班下课,路过自己班,嫌弃不已,指着几个蹲椅子上聊天的男生:“下来还是去隔壁?!” 附中隔壁是江州有名的动物园。据说这样的规划巧妙彰显了人类进化阶段的里程碑。 班长李新哲被叫过去说话。 老王伸长手臂朝班里比划两下,似乎是说附中作为高考考点, 每个考场需要搬出一半的桌椅放走廊上, 到时候李新哲要安排几个男生做这件事。 整个班顿时轰动。 作为高考考点, 对他们来说就意味着放假。 “我说你们有没有危机意识?!”老王绿了脸,快要吐血。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23节 “没——有——”一个个拉长音调嬉皮笑脸。 时舒被吵得头疼, 撑着额头起来的时候, 余光里并没有看到梁径。 他放下手, 转头盯着梁径座位瞧。 前一刻晕乎乎的脑袋瞬间清醒,甚至还有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不知所措。 “时舒......”方安虞拿着周报回头:“你看这题是不是选最高级?我觉得按照语境来说,原级好像怪怪的......” 时舒朝教室外张望, 没有去看念念叨叨的方安虞:“不知道。我还没做。” 方安虞点了点头,转了回去。他的新同桌乔一销看他一眼, 也去翻自己刚做的周报。 英语课本放在桌角, 时舒拿过来随手翻了翻, 板书只记到一半, 待会还要问方安虞—— 梁径的字工整挺拔,是梁老爷子手把手教出来的,幼时练了几个寒暑。不像他,不想写了就撒娇耍赖,胡乱作画,反正梁老爷子对他的要求总没有对梁径来得严格,而且,再怎么样,总有人替他收拾。 这时候也是。 板书不想记了就随手丢一边,下意识总给自己留退路,大不了课后抄一抄,也不算什么大事。 再不行,还有梁径...... 白纸黑字摆在眼前,一行行都是认识的单词,可时舒沉不下心,囫囵吞枣过了遍梁径给他记的笔记,脑子里还是空白一片。 云层聚集,日光被遮掩,天彻底阴了下来。 “是不是要下雨啊......”方安虞瞧着窗外小声嘟囔,转身又去座位后翻书包,翻了会,抬头对时舒说:“我好像没带伞,你有伞吗?梁径肯定带了吧?要不你的借我......” 时舒点点头,桌肚里一直有把伞,虽然从没用过。 他和梁径住一起,回去也是一道回去,即使遇上天气不好,伞也都是梁径备着,根本用不着他去翻自己的伞。 时舒低头往桌肚里找。 “哎——找到了!我妈给我拿了。”方安虞摆摆手又转了回去。 时舒歪头盯着黑漆漆的桌肚,叹了口气,不是很想起来。 他闭上眼,往里伸了伸头,希望自己就这么缩小,最好能缩进桌肚里,什么都不用理会、什么都不用在意—— 梁径去哪里了啊......他是不是在躲着我啊......他是不是不想理我了啊...... 闭上眼更是乌漆嘛黑,就连教室里的吵闹都变得有些远。他好像罩在了一个玻璃罩子里,蔫头耷脑,看上去不想理会任何一个人,但心里一直记着一个人。 “——时舒?” 背后传来梁径的声音。 “嘭!” 头下意识抬起,结果狠狠磕上桌板,“啊——” 方安虞闻声扭头,见状直笑:“时舒你干嘛!你要是不想要脑袋,你给我吧?反正我妈总说我的脑子没你聪明......但你这脑袋今天怎么了,为什么往桌子里放?充电吗?”说完觉得实在好玩,一个人乐呵呵笑了起来。 上课铃慢悠悠响起。 梁径摸了摸时舒被磕到的后脑勺,轻声询问:“是不是很疼?” 撞得不轻,眼眶都泛酸,就连鼻子都不通气了。时舒不想抬头,不想看任何一个人,他觉得自己蠢死了,伸手推开梁径,声音低低的潮潮的:“上课了......” 身旁并没有动静。 手腕上还有被推开的触感,力气不是很大,但就是让他松了手。梁径注视一个劲抱头埋着自己的时舒,没有说话。 最后几声打铃。 教室里也渐次安静,很快有人注意到他们。 远远的,原曦疑惑瞧着他俩一坐一站。方安虞和她比手势,试图将时舒的搞笑举动用手语表达清楚,但是非常失败。原曦翻了个白眼,不再理会。 好一会,时舒感觉到身旁椅子被拉开的动静。 梁径坐了下来。 后脑勺的钝痛蛮横又无理,时舒从始至终没有把头抬起来。 英语老师进门见他这副样子,顿时皱眉:“上节课我看你们睡,就没说,反正这节课随堂考,让你们养养精神。怎么,当习惯了?——时舒!站起来!” 时舒没想到今天会这么倒霉,他慢吞吞站起来。 英语老师没好气:“又是哪里不舒服?” 梁径:“老师——” 时舒打断:“没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梁径抬头看他,时舒避开了他的视线。 英语老师觉得这帮男生纯属欠揍,下课生龙活虎,上课就跟被抽了魂似的。一沓卷子拍上讲台,英语老师指着时舒:“没有不舒服你趴那干嘛!小学老师没教你上课怎么坐?待会给我站着写!” 时舒:“哦。”他看上去又丧又衰,像个没充足气的气球,瘪瘪的,头也没抬,就这么没精打采地应付。 教室里一阵闷笑。 方安虞笑得耸肩,扭头看了好一阵时舒,最后在时舒的瞪视里笑着转了回去。 梁径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他。 黑白分明的眼睛没什么难受的情绪,就是有些呆,不知道在想什么。眼眶微微发红,鼻尖也红红的,估计是埋头太久了。抿着的嘴唇却很犟,不说话,像是在生气,又像是在和谁较劲。 梁径觉得自从时舒不理自己后,时舒的一切他都不明白了。 撞到的头还疼吗......还有哪里不舒服...... ......时舒,你在想什么? 卷子一张张后传。 梁径拿了卷子,时舒也拿了卷子,停顿几秒,两人又动作一致地去拿笔——动作太一致了,以至于中途时舒察觉到,很快又收回了手。他的手距离笔袋就几厘米,就这么握住不动了。 这样的动作实在突兀,梁径看他一眼,不是很明白。 时舒低着头,盯着面前的笔袋,脑子好像有了被撞后遗症,晕乎乎的。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是觉得梁径一回来,他就被卷入了名为梁径的磁场,就连一个拿笔的动作,他都被他影响。 但是自己现在又在做什么?不拿这支笔就不代表什么了吗?时舒看不懂梁径,更搞不懂自己。 蓦地,眼前出现一支笔。 梁径递到他握成拳的手边。 不知是不是错觉,时舒觉得梁径在避免跟他肢体接触,因为梁径递来的时候,是捏着笔尾的。 ......梁径,你在想什么? 明明站着有更好的视野优势,主要他往余光里瞥一眼,就能看到梁径,看到梁径的一举一动,但是时舒握着笔,一直都没去看。 笔放下,递笔的人开始翻卷子答题。 不知是不是错觉,时舒拿起梁径递来的笔的时候,明显感觉到身旁人忽然有些松懈的坐姿。 教室里只剩下卷面翻开又合上的声音,笔尖落在纸上,如同一场蚁类的咀嚼,漫长而枯燥。 他们两个都陷入了彼此的漩涡,不声不响,天翻地覆。 第21章 梁径很快交了卷子。 他站起来的时候, 时舒才做到一半。 整个答卷的过程,梁径似乎发现了自己对时舒的影响,他交了卷子后没有再回教室。 磁场消失, 时舒能够定下心来好好答题, 但心底有个角落却随着梁径的离开逐渐塌陷。 间隙里稍稍抬头,余光的边缘就会出现站在走廊上的梁径, 他就这么站着, 时舒能感觉到他在看自己。 下午四点四十五,原本阴着的天又开始反复无常。 堆积的云层逐渐松动,日光被一点点泄露,只是过程实在漫长,像一场心事的剖白。 英语老师走到时舒身边拍了拍他肩,让他坐下, 语气无奈又关切:“打起精神。你们才十八岁, 最好的年纪, 不要整天没精打采的......学业压力再大,你们的精气神也不能丢——况且, 有那么大压力吗?一个个都是拔尖的, 不知道整天在想什么......” 时舒坐下来, 点点头。 “写完了吗?你这速度不行啊......梁径早你二十分钟就写完了,往常你俩都是前后脚。怎么,做了同桌就影响啦?回头我跟老王说, 还是让你们分开坐——” “没。”时舒抬头:“没影响。我今天确实不舒服。” 英语老师打量他:“不刚还说没事吗?怎么了?” 前排方安虞笑着转头:“老师,您没看见, 时舒下课的时候把自己脑袋搁桌肚充电呢!一不小心漏电了!” 距离近的几个同学听到了哧哧笑。 英语老师也笑, 摸了把时舒脑袋:“好了, 我看也没缺啥, 圆滚滚的,没事!” 脑袋被揉得有点晕,等英语老师收了卷子走人,时舒站起来一把勾住方安虞脖子:“方——安——虞!你能少说点吗!啊!方安虞!气死我了!烦死了你!” 周五最后一节课圆满下课。大家开始收拾书包。 “时舒谋杀啊——原曦救我!”方安虞在座位上挣扎,见原曦不理他,又去嚎站走廊和闻京说话的梁径:“梁径——时舒疯了!咳咳——” 一叫梁径,时舒就有点慌,下意识朝走廊望去。 窗外,梁径也朝他们看来。 两人视线就这么撞上。 梁径的目光太直白,他注视着时舒,似乎要在这难得的对视里将之前躲着他的时舒狠狠揪出来拷问清楚。漆黑瞳仁看不出丝毫情绪,但专注得可怕,不知是筹谋已久就等着这一刻,还是一直都如此。 仅仅一场视线交接,时舒就觉得手脚不能动弹。 “我......喘不上......时舒......要死了......”方安虞气息奄奄。 时舒手上没注意,差点真的把方安虞勒吐,闻言赶紧松开。 方安虞捂着脖子可怜兮兮:“时舒,真的生气啦?别啊,我就开玩笑......” 时舒瞪他:“对!十根烤肠!” 方安虞顿时眉开眼笑:“一百根都没问题——哎,你待会打球吗?不打跟我回去!烤肠走起!”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24节 “我不知道......”时舒又去看窗外。 闻京拍着手上的球,看上去有点不耐烦。文科三班的何烁正巧走来,梁径正同他说话。 方安虞莫名其妙:“这有什么知道不知道的?你怎么了?弃武从文了?” 时舒无语:“什么乱七八糟的......就是不怎么想打......” 方安虞收拾书包:“不想打就不想打呗!这有什么?你要不想打就跟我回去,咱俩一起做作业。” 时舒:“好吧。” 这语气实在勉强,方安虞瞧他:“你好奇怪。打球不乐意,跟我回家吃好吃的又不乐意,一会又动不动砸自己脑袋——你干脆改名吧!” 时舒站起来背好书包,笑:“改什么?” 方安虞也站起来,摇头晃脑:“时舒时舒,没头脑又不开心!” 时舒乐了:“滚!” 两人你推我搡混到门口。 梁径看时舒背着书包走来,就知道他又不想打球了。 借着方安虞的“掩护”,时舒状似轻松地从他们面前大步走过。 奈何—— 闻京一把揪住他书包带,皱眉嫌弃:“你看看你,生龙活虎的,胳膊腿俱全,怎么就不打了?今天游赫又有事,害得我们还要重新找人。” 时舒心里把闻京骂了百遍,这会停下脚步不得不回他:“你管我?!” 闻京啧声:“老子懒得管你。从小到大就你最娇气,也只有梁径受得了你。我也是奇了怪了,你太子爷一个,他也是个大少爷,怎么就受得了你?” 方安虞仔细琢磨,点头:“是有点这个感觉哦......” 时舒恨不得锤他:“是个屁!” 一旁三班的何烁笑着说:“你们发小之间感情真好。” 闻京时舒异口同声:“好个屁!” 方安虞笑喷。 梁径也被逗乐,他笑起来,看着时舒冲闻京面红耳赤。 他脸红了。梁径很慢地想。 平常和闻京斗嘴,都不带脸红的,有时候倒能把闻京气得脸红脖子粗,但这个时候脸为什么这么红。 闻京冲时舒吼:“那你来不来?!” 时舒觉得再待下去他就要被梁径看穿了。 在他面前,所有都是虚张声势,都是为了自己那岌岌可危的心理防线。 可是一点用没有。 梁径就在他身边,距离不过一只手臂,余光里都是他,就连说出口的每一句话,停顿的节奏都因为梁径的存在而不寻常。 隐秘而沸腾。 时舒也跟着大吼:“你求我啊!”看上去,他的声势比闻京还要大。 闻京跪得极快:“我求你。” 时舒:“............” 闻京眼都不眨一下:“求你了,时少爷。行吗?” 原曦趴窗口笑得差点滑下去:“时舒,你怎么啦?怎么突然就不打了?” 本来这件事小范围糊弄糊弄过去就算了,这下,所有人都来关心的他的“突发状况”。 所有人都看向他。 时舒站在原地,他朝梁径看过去。 我为什么不打,你难道不知道吗? 那你去和他们说啊。 时舒不是很想委屈,但是这个时候好像有那么点委屈——把我弄成这副样子的都是你,为什么别人都来问我不问你啊。 梁径被他看过来的目光弄得一愣,眼底的不动声色转眼不见,他很快直起身上前,似乎是想做点什么的,但半途又停下来,看着时舒说:“没事,不想打就不打吧——” 闻京白眼快到天上:“又惯!又惯!我他妈真是服了......” 一旁围观的原曦察觉些许不对,她迟疑着开口:“梁径,你是不是惹时舒不开心啦?” 两人同时顿住。 闻京瞬间化身扫描仪,对着他俩打量:“不对不对不对......肯定有问题!” 时舒感觉自己凝固了。 他已经不知道自己是什么状态什么表情了。 忽然,肩上传来一道不重的力度,梁径握住他的肩,笑:“对,我惹他生气好几天了,不打球也是因为我,都怪我。” 原曦叹气:“我就知道。你们怎么啦?” 围观的过程,方安虞已经喝起了酸奶,这会说:“不对啊......按照时舒的性格,你要是惹他生气,他当天就得去找你了结,不然没完的。小时候你回安溪不带他,他不是直接打电话到你爷家,晚上就让你去接他了?” 闻京不知道这回事,惊叹:“还可以这样?!”说着转向梁径,不满:“咱俩小时候关系那么好,也没见你回安溪接我一道啊......”他的脑子这个时候还陷在幼年谁是谁最好的兄弟的惯性思维中。 方安虞点头,想了想,又补充了一个额外信息:“梁径电话里都被时舒说哭了——我听到了。” 原曦闻京面面相觑几秒齐齐转向脸上笑意浅淡的梁径,根本不敢相信。 时舒有气无力:“可以了。可以了。我去打还不行吗?求求各位祖宗,我都十八了,不是八岁,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成吗?” 闻京不知道说什么,但时舒既然同意去打球了,也不想搁这再磨叽:“走吧走吧!”末了,生怕时舒心情不好又鸽他,赶紧道:“我可什么都没说啊,是方安虞。” 时舒:“呵呵。” 握在肩上的手一直没有松开。 前面闻京和何烁说个不停,时舒和梁径并肩走着,一路都很安静。 时舒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他很喜欢和梁径的肢体接触。 以前一点没感觉,可能是习惯了,也可能是太熟悉了,熟悉到仿佛天然就应该这样。可是这几天,他们没有触碰过彼此,就连眼神的交接都成了偶然。 眼下,校服短袖,梁径握着他的肩头,手指贴着他的手臂。他们距离很近,近到只要其中一方转身,彼此就能拥抱。 时舒有些晕,可能桌肚那下真的砸得不轻。 这是一个很暧昧的距离。时舒想,以前为什么一点都没觉得呢......他转头去看梁径,他现在在想什么?他有没有也觉得这个姿势暧昧? “怎么了?”梁径低声问他,这么说的时候,他动了动手,似乎想收回来。 时舒的迟疑落在他眼里又是另一种解读。 他不应该触碰他的。 但是他忍不住。 那会在走廊里,他那样看着自己,好像很委屈的样子,又好像很生气——梁径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小时候,面对时舒的不讲道理、胡乱冤枉,他虽然很难过,但更想他,更想见他。 想他、想触摸他的冲动在很早很早的时候就已经埋下,超过了任何讲道理的理性和克制,以至于长大后,只要时舒再露出那样的神情,他脑子里好像只剩下一个指令。 “没什么......”时舒小声。 “哦。”梁径心里一松,手上就没松。 过了会,他们快到体育馆。 时舒动了动肩。 梁径有点紧张:“怎么了?” 时舒:“太紧了......” 梁径一下松开手:“哦。” 时苡橋舒看着他:“你干嘛?” 那种有点生气又有点委屈的表情又出现了,梁径不大好,他好像忽然之间不会说话了,他复述时舒的话:“不是太紧了吗?” 时舒觉得人生简直太艰难了,他真的一点都不想和梁径说话了! 他转过身,很快地往前走,几乎就是跑,嘴里又很快地说:“那你松点不就好了嘛......” 梁径站在原地,盯着时舒慢慢红起来的耳朵,好像明白了又好像没有。 操场上的草坪在维护,细细的水管埋在地下,水一点点漫上来,空气里夹杂着青草的气息和一点点水润的潮湿感。 梁径飞快地跑上去,一把勒住时舒腰,把人凌空抱起来。 时舒笑得不停:“梁径!你干嘛!” 前面闻京转头,见他俩又和以前一样闹起来,十分无语:“毛病!” 第22章 好像又和以前一样。 闹起来没完没了, 路也不好好走。 篮球馆前的几级台阶被他们走得那叫一个风生水起。 闻京也是欠,一只球在手上反复炫技,他这方面本就是特长, 玩起来极引人注目。时舒又是禁不住馋的, 借着蹭梁径身上的高度优势,抬手就去夺。 不是第一次了, 闻京早就防备, 趁着空档往边上迅速一闪,时舒顿时扑了个空。 ——他冲得太猛,差点倒栽葱。 幸好梁径拦腰抱得紧,不然这脑袋真保不住了。 梁径拿他没办法,把人放下后摁住,见实在摁不住, 只好去和闻京商量:“省点力气。”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25节 闻京虽见怪不怪但总是难以置信, 他抱着球步步后退, 指着以梁径为圆心、以梁径的臂长为半径不停扑上来夺球的时舒,受伤道:“你怎么不叫他省点力气?!” 梁径看了眼时舒:“你让他热热身。他好久没打了。”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又让人无处反驳。 闻京被噎得不知道说什么:“梁径!你也太双标了吧!” 好不容易挣脱梁径的时舒冲上来就要抢他的球:“什么双标, 是你太小气了!从小到大, 玩你的球就跟玩你的命似的!” 闻京抱球就跑。 两个人在台阶上你追我赶, 梁径和何烁已经走到体育馆门口,看他俩一时没完,索性就地等一会。 傍晚的天还是阴阴的, 光线始终半遮半掩。 五月末,入夏的气温在暮色将近时分缓慢上升, 带来明显的闷热和潮湿。 时舒跑得比闻京快, 闻京跑不过往回跑, 往回跑也跑不过就开始玩左右闪躲的赖皮戏码。 时舒无语, 陪他闪了几下后站在高处不动:“你有本事上来啊!” 闻京:“你有本事别抢我球!” 时舒用力呼出口气,他已经热的后背全湿了,体育馆的冷气从身后丝丝缕缕吹来,别提有多舒服。 急着进馆吹空调,时舒懒得再抢他,摆了摆手往回走:“切。待会打起来别哭。” 闻京朝他背影比中指,被梁径看到,梁径皱眉。 闻京白眼,抱着心爱的球路过梁径身边,煞有介事:“作为兄弟,我、很、失、望。” 梁径没理他。 兜头就是一股冷气。 时舒朝前方中央空调出风口张开双臂:“好爽啊——” 没“啊”完,他就被梁径提溜着去更衣室:“别对着吹。” 时舒:“......” 身后,闻京和何烁被不远处站坐席前的教练叫住,好像是要去填一个表。 闻京瞬间老实,一边习惯性抛球一边朝教练的方向乖乖点头。 四人擦肩而过的时候,闻京正转头和何烁说话,没留意手上抛出的球。 突然,时舒折身一个箭步冲上去,蹦起来反手就把闻京手上的球拍飞,球鞋在地板上发出一记很清脆的滑步声。 闻京呆在原地,半晌咬牙切齿:“......时——舒!” 梁径也有点无语,看着时舒乐颠颠跑出去捡球,想了想还是没说什么。 何烁笑,他指着时舒:“等着吧,一会血虐你!”他也是特长生,和闻京一个队。 时舒白眼,他抱着球跑回梁径身侧:“谁虐谁啊!球都看不住。” 前方教练目睹,也很同意时舒的话,远远地训他们:“让你们看球看球!专业的打不过业余的......” 闻京伸指朝时舒狠狠点了点,气得不行,拉着何烁扭头走了。 最里面的场地,一场训练赛已经开始。球落地砸出沉重的闷响,鞋底和地板的摩擦声也很剧烈。 坐席上都是低年级的,零零散散坐着。估计是冷气开得太足,大家都校服裹头观赛。 更衣室早就没人了。 时舒两手转球玩,想起方才闻京怒气冲冲的样子,对梁径说:“完蛋。今天要累死。” 梁径拿过球放一边,让他去换衣服,然后打开自己的柜子:“待会别再招闻京了。” 时舒:“哦。”他低头翻衣柜钥匙,嘴上嘟囔:“又不是打不过......” 梁径已经换好,他动作永远比时舒快,见时舒还在书包里扒拉,接过他的书包帮他找钥匙:“那也省省。没必要和他们拼耐力......你钥匙呢?” 几秒功夫,时舒已经转头拿起了球颠:“没有吗?上次不是你锁的?” 梁径看他一眼:“然后呢。” 时舒对上他的眼神,眨了眨眼回想了下,还是一片空白,便说:“反正我这几天没打球,我肯定不会去动钥匙啊......你是不是没放好啊......”说到最后,他都有点不好意思,明明自己丢三落四,还去怪那个井井有条的人。 在梁径的注视下,时舒乖乖放下颠了一半的球,两手背后走到人面前,埋头朝黑咕隆咚的书包望,好像这样真能望出来似的:“我真不记得了......隔了好几天了......谁让你亲我,害我不能——” 时舒觉得自己还是一头栽书包死死算了! 他不敢抬头。 更衣室里的空调似乎坏了,到了柜子前就感受不到一点冷风。 隔着一扇门,猛烈的撞击和零碎的喧哗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一阵接着一阵,嗡嗡的。 空气不知何时变得粘稠,他们两个像是被关在了一个密不透风的罐子里。 只剩下彼此的呼吸。 轻而可闻。 梁径看着时舒耳根一点点红透,接着漫延到锁骨和裸.露的汗湿肩颈。他似乎能感受到时舒雪白肌肤上透明汗水的温度与湿度。 在时舒看不到的这一刻,他动了动喉结。 “算了。穿我的吧。” 时舒低着头,点了两下。没动。也没抬起来。 梁径见他这样此地无银,好笑:“再不起来就亲了啊。” 说完,自己倒先愣了下 ——太阳穴的神经不正常地紧绷,嗓子口细微的沙哑提醒他这句话完全出自本能。 时舒仓皇抬头,他热燥得眼睛都潮湿了,黑白分明的一双眼,此刻定定瞧着梁径:“不可以。”语气是很坚决的,可模样一点都不坚决。他额头上都是汗,睫毛也被洇湿,眼梢的每根弧度都很清晰,有点倔,又有点不知所措。 话音落下,梁径倏地变了眸色。 先前那一秒只有自己知道的欲望不再遮掩,开始明目张胆地显露,他很快笑了下:“你说不可以就不可以?” 第23章 “——你们在干嘛!” 闻京跑进来, 第一个动作就是抱回自己的球,见他俩面对面距离很近地站着,眯眼警惕:“商量什么战术呢?!是兄弟就明着来!”说着两指指了指自己眼睛, 又去指他俩:“watching you......and you——” 梁径:“......” 时舒:“......” 罐子被打破, 新鲜空气涌入。 宕机的大脑好像找回了思路,时舒后退几步, 没留意, 嘭的一下靠上衣柜,借着这声巨响,他语速很快地对梁径说:“那你把衣服给我。” 好像只要停顿一秒,语气就会泄露什么。 梁径神情和先前一样,即使闻京突然闯入也没有让他产生丝毫变化。 他没有动,视线牢牢抓着时舒。 外面传来短促哨声, 闻京又跑了出去:“赶紧啊!” 时舒看着梁径, 小声问:“你在想什么?” 梁径缓缓道:“我在想, 如果真的亲你,你是不是又不打球了。” 时舒赶紧点头:“所以你别这样——真的不能亲了!”他着急的样子好像这件事真能商量似的。 梁径低低笑出声, 再抬眼的时候, 摸了摸时舒脑袋, 然后握着他肩将他挪到一边,打开就在他身后的自己的柜子:“笨蛋。” 时舒接过尺码比他大一号的球衣开始换。 一边换一边仔细打量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梁径。 事情似乎朝着可控的方向发展。 一路走来体育馆的路上,他们和以前一样打闹——至少时舒是这么认为的。 而实际上, 是梁径的忍耐力在操控着这一切。 界限和距离早就浮于表面,就像平静海水下的暗涌, 一寸寸侵袭过界 ——就连时舒自己都没察觉, 他从之前不能正视那个亲吻, 到现在被逼迫着说出不能“再次亲吻”。 梁径成了独属于他的陷阱。 这个陷阱也十分笨拙, 但对时舒来说,天衣无缝。 他掉进去,恍惚间还以为只是做了一场不切实际的梦,随时可以醒来。 ——他们的关系看上去比以前还要好。 鞋底和地板的摩擦声连续不断,时舒一个背身,从擦肩而过的何烁手上飞快夺球,一旁闻京懊恼大吼,眼睁睁瞧他无比顺滑地传给梁径,梁径反手一个三分。他俩的配合一直很好,只是这场未免也太好了,就连一旁观赛的教练都忍不住为他俩叫好。 中场休息,两队人都大汗淋漓。 场馆里的冷气已经不能满足这帮少年,就连梁径也不管着时舒站风口吹空调了。他们全身是汗,热得快要爆炸。 梁径去场边拿水,闻京跟在身后和他商量一会换人:“你俩配合打惯了,我们换下,何烁和时舒一队,你、我,成不?” 梁径没立即答应,他拧开瓶盖仰头灌水。汗水从颈侧淌下,喉结很快地耸动,一瓶水几秒喝完。 闻京也渴死了,站在场边和梁径一起狂灌。 不远处传来时舒笑得不停的声音,还有几个少年追着打闹的奔跑动静。 梁径转眼看过去,慢慢皱起眉,神色也逐渐阴沉。 过分宽大的球衣被时舒撩起来,露出平坦白皙的小腹,两侧腰线修长柔韧,大概是热的,仔细看能看到短裤边缘的粉润色泽。 他们在幼稚地比腹肌。 何烁也撩起自己的球衣,对着时舒的瞧了瞧,得意:“时舒你太瘦了,你看看你,你看看我。” 时舒就伸手去摸他的腹肌:“牛哇!你怎么练的?梁径和你差不多,不过他比你硬,你怎么练的?”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26节 “你吃太少了,身上也没什么肉......让我摸摸”,说着,何烁伸手去摸时舒小腹:“太单薄了,你得先长点肉......” 为了方便何烁摸,时舒还挺了挺腰,闻言愁苦道:“怎么长啊?我吃得够多了。我每天都喝牛奶......” 两个人你摸摸我,我摸摸你,站在空调风口旁若无人地交流腹肌心得。何烁的手在时舒小腹上还捏了捏,十分嫌弃:“皮下就是骨头,一点都不实在。你也太白了!你一个男生,这么白合理吗?”他松开手,时舒小腹很快出现一小块被捏的红印子。 时舒笑:“我妈遗传给我的!” 何烁点点头:“果然是明星!” 一声尖锐哨响。 下半场开始。 梁径没有回答闻京的提议,闻京也没再去问他。梁径似乎一下心情差到极点,闻京喝完水转脸看他的时候,梁径整个人跟冰窖似的,视线落在前方,不知道是在看何烁还是在看时舒,眼底极冷。 重回场上的时舒也感觉到了。 下半场开始,梁径就没和他有一秒的视线交流——虽然他们配合习惯还在,但这种感觉极其不舒服。梁径似乎在极力克制什么,有那么几秒,时舒觉得梁径余光里的视线好像要把自己吃了。 何烁被虐惨了——上场前说的“血虐”这个时候在自己身上应验。 梁径几乎压着何烁打,闻京都快看不下去,他不得不暂停比赛:“梁径,你干嘛!” 何烁也有脾气:“公平点啊!你干嘛不打闻京,就因为他是你发小兄弟?” 闻京听了还有点得意,他朝何烁偏头:“嘿嘿,知道什么是兄弟了吧?” 何烁气得砸球。 梁径面无表情:“打不打?” 时舒站一旁,压根不敢和他说话。 暂停的那秒,梁径视线恰好和他撞上,不同于之前在教室走廊外的目光交接,这会梁径注视他,几乎要将他生吞活剥了。 好像他干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下半场继续,梁径没再压着何烁打,他似乎想尽快结束这场比赛,打法又迅又猛,好几次时舒还没跟上,他就一个人完成了比分。 最后有点不欢而散的意思。 闻京赶着安慰何烁,澡都没冲就背起书包去找何烁,给梁径说好话。 他们这场开始得晚,结束得早。淋浴室里人不多。 时舒冲完澡换了衣服就在更衣室里坐着等梁径。 可等了一波又一波,梁径还是没出来。 时舒能感觉梁径在生气,但是他生什么气啊......时舒坐在长椅上反复回想,明明上场的时候还对自己笑来着。 周围越来越安静,能听到前方空旷场馆里流窜的风声。 从更衣室上方的窗户望去,天际靛蓝,暮色深得不可思议,再有两刻钟,天就彻底黑了。 很快,身后传来脚步声。 时舒回头。 梁径还是没看他,径直走到自己的衣柜前,拿出毛巾擦头发。 “你怎么啦?”时舒没敢靠近,他坐在椅子上轻声问他。 场馆里早就没人了,一会大爷会来锁门。 说话声虽然很轻,但这地方只有他一个人开口,可前一秒梁径关柜门的声音太大,回声将他的询问盖住了。 时舒有点坐立不安。 印象里,梁径很久没这么不和他说话了——往常就是生他的气,也会当面直接解决,或者自己不依不饶地上去缠,不讲理也好,耍赖也好,反正最后都会阴转多云再转晴。 其实这个时候也可以这样。 但此前发生了一件事,时舒已经不能很好地处理他和梁径的关系,眼下又这样,他更不知如何是好。 “梁径。” 梁径听见了,手上的动作停了停。 时舒低着头,看着落在地上的影子。 光线一寸寸暗下来,更衣室里的灯还没开,一切都浸在暮色里,在昼夜的边缘暧昧不清。 “梁径。” “嗯。”发出来的声音好像不是自己的,梁径闭了闭眼,凉水冲了太久,他脑袋有些昏。 时舒察觉异常:“你怎么了?” “没什么。”梁径很快换好衣服,拿起书包:“走吧。”他快速走过时舒身边,似乎在躲避什么,明明之前阴沉地快要吃人。 手腕被捉住,时舒抬头看他:“你是不是在生我气?因为......因为我不让你亲我。” 梁径没有说话。 握住手腕的手心潮湿温热,没什么力道,他总是这样——梁径慢慢地想。 总是这样。 从小到大,天真又活泼,做人做事没边界更没防备——见人家长得好看就要和别人回家看看——脾气有时候大得要死,犟起来能跟人拼命,对时其峰喊打喊杀,记了几年闻京的仇。有时候又软得要命,磨起人来没完没了,各种招数,能把人生生磨光了棱角,只能听他的、照他的意思做或者想,不然就是没完。 梁径低头看他。 时舒被梁径眼底的怒意惊了一惊,他更加无措:“怎、怎么了?” 梁径好笑:“重要吗?不都按你的意思来?” 这句话很无聊,也很幼稚,无缘无故、阴阳怪气,但只有梁径自己知道,自己是走投无路了。 闭上眼都是何烁伸手去摸时舒小腹的手,还有那留下的红色印子,梁径甚至控制不住自己去想,那个印子还在吗? ——他一点都不正常。 他早就不正常了。 从他亲他的那刻起,他就恨不得把他锁在身边。 可是他说“不可以”。 然后,他就看到他和何烁你摸我我模你,身上被留下揉捏的印子。 梁径垂眼注视时舒一张好看又无辜的脸,猛地用力抽回手,一个人往前走,语气依旧:“之前几天不都自己回去吗?今天怎么想着等我了?” 时舒低着头,不说话,被梁径抽回的手悬搁在膝上,没动。 梁径走了两步,也没再有其他动作。 忽然—— 时舒抬头对着梁径背影说:“你要是再用那种语气和我说话,我明天就回澳洲,再也不回来了。” 梁径僵住。 “我说到做到。梁径。” 他们之间从来没有谁占上风的一刻,他们的关系永远在拉扯、在牵制——像正负两极,失去任何一极,另一方就不存在。 第24章 好像有下雨声。 啪嗒、啪嗒, 落在高处的窗台上。距离再远些,能听到濛濛的风声。 阴晴反复了一天,终于在这个时候有了结果。 时舒站起来背好书包, 不想理几步外的梁径, 转身朝外走去。 这回换梁径拉他,叫他名字:“时舒。”音调很低, 低到能被遥远的风声淹没。 时舒很想学梁径一把甩开的潇洒, 但是他力气没有梁径大,甩了下手,反倒让梁径握得更紧了。 时舒很气,低头瞪着梁径握住自己的手,另一只手上去扒拉。 梁径就把他两只手都握住。 时舒:“......” 天彻底暗下来。 锁门的大爷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直没来。估计是下雨耽搁了。 啪嗒啪嗒的雨滴声渐渐急促, 初夏第一波阵雨来得周折, 这会气势汹汹。 没开灯, 更衣室里唯一的光线来源就是上方的窗口,暮色早就被淋湿, 室内室外都十分黯淡。 注视他的眸光沉沉的, 同周遭光线一样晦暗不清。梁径的神色也变得和前一刻不一样, 那种状似无关紧要的、压抑的怒气被一种极力想要确认的冲动取代。 他想去确认时舒话里的真实性,但像是知道自己开口就会失控,于是极力克制, 就连胸膛都被按捺着很缓慢地起伏。 时舒也很生气,一双眼却极亮, 好像只要梁径再不讲道理, 他就拍拍屁股走人, 爱谁谁。 事情变了性质。 梁径闭眼, 努力使自己声调平稳:“时舒,对不起,我态度不好,你不要生气了——”顿了顿,他睁开眼,盯紧气呼呼的时舒:“以后不要开这样的玩笑。” 最后这句话不像是道歉,倒像是警告。 时舒瞪大眼,脑子里一下炸了,他恨不得上脚去踹他! 什么叫“以后不要开这样的玩笑”?! ——他在开玩笑吗! 明明惹自己生气的是他,但是听梁径的语气,好像最后总是自己在不讲道理。 时舒用了更大的力气去扒拉,一边很硬气地反驳:“我、没、有、开玩——啊!” 书包落地,很快没了声音。 时舒根本不知自己是怎么被移动到里面的,闭眼睁眼的几秒功夫,他就已经被梁径摁在湿漉漉的墙壁上,肩胛骨受力不轻,时舒痛得皱眉。 淋浴室里潮湿昏暗,比外面更暗,他甚至看不清梁径表情。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27节 不知道是谁的喘息,时舒觉得是自己的,但是落在他耳边的喘息声又分外清晰。梁径在脱他的t恤。 “你干嘛——梁径!你发什么疯——” 梁径完全没按常理出牌。 时舒以为梁径要跟他干架——虽然从没干过,但保不齐呢?他都准备好踹人了,小腿已经蓄力——这会突然被兜头脱了衣服,他有几秒是愣住的。 时舒低头看看自己,又去看阴沉至极的梁径,又气又莫名其妙。 脑子没转过弯,上脚踹的动作先大脑一步——但梁径动作比他还快,屈膝分开时舒兔子似的乱蹬的腿,一只手将人牢牢锁在身前。 瞬间动弹不得。 时舒气喘吁吁,看清形势后,两手连带两脚开始一个劲地发力,嘴上更是放狠话:“你完蛋了!梁径!你完蛋了!绝交!绝交!听见没有!我要跟你绝交!” 梁径像是没听到他在说什么,他低着头,很重地呼吸,额头抵着时舒肩膀,往下不知道在看什么。 小腹上什么都没有。刺眼的红印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消退了,肌肤干净白皙,因为动作剧烈,能看到汗液洇出来的颜色,鲜红湿润。 好几分钟的单方面搏斗,时舒全身是汗。 梁径还是沉默,但是他没有松懈对时舒的掌控,任何可能的挣脱都被他毫不留情地切断,反应到最后成了下意识。 力气很快被消耗,时舒说话声慢了许多,挣扎幅度也小了。 突然,脚下一个痉挛,要不是梁径扶着,他就脱力跪下了。 梁径见他没力气了,松手抱住他。 一方压制,一方挣脱,两个人距离越来越近,到最后,时舒歪头靠在梁径肩上,有气无力:“梁径,你不要发疯了......我要回家吃饭,我好饿。我真的饿死了......你要是再不放开我,我就真跟你绝交了啊......听到没有啊......梁径......”说完全身都往梁径身上靠,他是一点力气没有了。 这个时候的梁径,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他依旧沉默,时舒压根琢磨不透。 时舒咽了咽嗓子,说了太多话,有点口渴。 梁径不知道在想什么。 时舒能感觉他掌心的热度,他握着自己的腰,另一只手贴着自己的脊背,动作很慢地摩挲。 好像回到小时候。 他因为时其峰和舒茗闹离婚哭到浑身脱力。梁径就是这么让他靠着,不说话,擦擦他的眼泪,拍拍他的头,或者摸摸他的后颈,就这么无声地安慰他。 这个时候好像也是,但也有那么一点不一样。 梁径在很细致地抚摸他,从腰腹上的肌肤,绕到后脊骨上一寸寸的骨节,还有肩颈的弧度,都被他摸过。他搂着时舒,任他靠在自己身上,然后一点点地、带着十足的占.有.欲,去触碰他。 只是时舒累得瞌睡,没能仔细感受。就像个毛巾,之前浑身绞在一起,弄得筋疲力尽,这个时候松懈下来,只想敞开躺着,一点都不想动了。 安静下来能听到越来越大的风雨声。 场馆里好像漏风,呜呜的风声四窜。前面窗口不再是啪嗒啪嗒的雨滴敲打,这个时候变成了倾灌的雨水,汹涌澎湃。 气温似乎低了那么些,热气被雨水冲散,有丝丝缕缕的潮湿的风从背后吹来。 时舒忍不住往梁径怀里缩脖子。 梁径的手贴着他脊背,指腹干燥,带着点力度摩挲,但是很快,他松开了手,给时舒穿上t恤。 时舒看着梁径不作声地做这些,背上还有梁径指腹残留的触感。他实在搞不懂,刚想说什么,肚子忽然咕咕叫了一声。 时舒愁眉苦脸,却听耳边传来梁径很轻的一声笑,他又把他抱住了。 这声笑意十分温柔,与之前那个阴沉粗暴的梁径截然相反,反差大到时舒抬了抬头,有点警惕。 “梁径......”时舒小声嘟囔:“你是不是有病啊......” 梁径伸手拍了拍时舒后背,好像在哄他,让他不要害怕。 时舒完全不知道怎么反应,他推开梁径,看到面前这张俊朗面容上的温柔笑意,恍惚间以为什么都没发生。 “还笑......”时舒气得吐血:“你是不是有病啊?梁径,别以为你这样我就不会跟你绝交!你完蛋了,我告诉你,你完蛋了——” “嗯。” 梁径又很快笑了声,然后在时舒愣住的当口,微微侧头去亲他的嘴唇。 动作太自然,自然到,他们之间好像就应该这样。 微张的嘴唇被轻松撬开,梁径的舌尖探了进来。 距离上一次触碰已经是好几天前,那时是冲动的,没有防备的。而这时,没有冲动、防备也一直存在,但轻而易举地,这个吻就发生了。 似乎这个时候也应该有个亲吻。 时舒脑袋霎时空白。 梁径的亲吻不是那么娴熟,他的舌尖只在时舒上颚擦过,然后稍稍后退,去吮吸时舒的唇瓣。他动作太温柔,将喜爱和珍视一点点描摹在这个亲吻里,纵然时舒脑子没反应过来,也快被他怎么都亲不够的含吮弄得脸红。 “下次不要对着别人撩衣服,也不要让别人碰你,时舒......” “任何地方都不可以。” 语气太过平淡,好像在说一件很稀松平常的事。 时舒睁开眼,他的脸滚烫,甚至身上都有些热。不是气温带来的,是梁径给他的。他看着梁径,忽然之间发现自己不认识他了。 眉眼是熟悉的,鼻梁也是熟悉的,注视自己的瞳仁是无数次对视过的,但这个时候,全都不认识了。 时舒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梁径的舌尖又一次探了进来。 这一次不再是几秒前的浅尝辄止。 梁径一手抚摸他的颈侧,一手按着他的后脑贴近自己,很用力地去亲吻。时舒呆在原地,手脚都忘了,几乎予取予求。好几秒,唇齿间的有黏腻的水声,温热液体顺着彼此的唇角淌下。时舒呼吸开始滞涩,但是梁径没有放过他,他稍稍直起上身,以一种更强势的姿态去压制他,去占.有他。 不知道过去多久,梁径松开他,见时舒呆呆的,指腹描了描他的嘴唇:“怎么了?” 时舒移开脸:“你好奇怪......” 梁径低头又去亲了下他:“我不奇怪。” 时舒没办法,只能往后靠了靠:“都说不可以亲的。” 梁径:“为什么。” 如果这个时候时舒抬头,就能看到梁径眼底掀起的短暂波澜。 时舒叹气:“就是不可以......” 梁径的手一直停留在时舒身上,好像碰不够似的,闻言指腹摸了摸时舒脸颊:“我本来以为这件事可以慢慢来,可是我控制不住,时舒。这件事太难了。而且......我也不想控制了。” 时舒抬头。 梁径笑了下,视线停留在他的嘴唇:“我还想亲你,但是你估计要嫌我烦了。” “这几天你不理我,我晚上做梦都是你。你知道我早上起来都做了什么吗?” 时舒脸越来越红:“别说了......” 梁径看他的目光毫无遮掩,青涩的欲望、直白的喜爱、全部都暴露出来了。 “或许我可以再等等,等你开窍,或者,等你也喜欢上我......”梁径摸了摸时舒简直快要烧起来的脸颊:“但是我等不及了。” “我在你这里根本隐藏不了。” “你看我的时候我想亲你,你不看我的时候我想碰你。你和别人站在一起我会吃醋,你还记得球赛那会你和何烁在一起做什么了吗?” 一时之间,时舒都没想起来,他摇了摇头。 梁径:“他摸了你,在你身上留下印子。” 他是笑着说这句话的,但是神情极其冷酷,眼底的阴沉再次浮现。 时舒下意识:“我不记得了......” 梁径哄他:“我刚刚检查了,没有印子了,只是下次不要这样了。我控制不住,时舒,关于你的任何事我都控制不住。” 时舒讷讷:“那怎么办......” 梁径笑:“随你处置。” 第25章 体育馆出来, 左转沿着狭长的金属栏杆过道,就到了足球场的看台。 看台上有遮挡,雨丝斜斜地飘进来, 座椅上都滴着水, 只有高处的几排没淋湿。 时舒抱着他和梁径的书包坐在最高一排,望着前方宽宽长长的草坪, 雨雾笼罩下来, 泛起一片绿意盎然的海。 他们都忘带伞了。时舒想起自己桌肚里的伞,说要不跑回去拿,反正也没几步路,淋一会也没什么。梁径让他待着,放下书包后就跑去教学楼拿伞。 下雨让天色变得不明朗,黄昏被晕染开, 天际始终沾着那么一弧暮色,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完全暗下。操场上的晚灯挨个亮起, 雪白光线和透明雨线交缠在一起,晶莹剔透的。 想起书包里还有方安虞给的牛奶, 时舒翻了下, 找到那罐甜牛奶就插上吸管一边喝一边走神。 嘴唇还有些怪怪的感觉, 被梁径亲了那么久,这会咂摸吸管都觉得不大对劲,好像忽然之间不会吃东西了...... 脸又开始烫起来, 时舒小声哀嚎,抬手捂住眼睛, 即使周围没人, 他也有点不好意思。 梁径。 梁径, 梁径...... “我在你这里根本隐藏不了。” ...... 晚风潮湿, 嘴里有很淡的甜味,时舒想了想,不知怎么,想起很小的时候一件很小的事。 也是一个初夏,他在安溪的梁宅里睡午觉。 三楼的楼梯板年代久了,走路难免有声,只是转过来的一截楼梯,中间第四块木板踩上去会发出很奇特的嘎吱声。类似菜刀劈猛了,一下扎进案板,然后再.拔.出来的那种声响——时舒也不知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形容。也许因为他经常光顾梁家的后厨,厨娘喜欢他,总是会这样搁下菜刀转身给他拿点心,然后再握起菜刀,剁着肉馅逗他说话。 大家走路都会不小心踩上去。 除了梁径。 他小时候做事严谨又刻板,很多时候自己觉得不好,或者被梁老爷子说了,下次就不会去做了。上楼发出这样怪异的动静,他自己是很不喜欢的。 所以梁径上楼,永远会避开那一处,走得端正又得体。 时舒梦里稀里糊涂,梦外听着有序的踩楼声,中途要是没有那声又重又响的嘎吱,时舒就知道是梁径上来了。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28节 像是暗号,也像是标记。 自从时舒来梁宅玩,平常休息的地方,除了二楼梁径的卧室,就是三楼连着小书房的休息室。那里的床靠窗,上面永远铺着软乎乎的绒毯,躺进去转头就能看见安溪碧悠悠的山和水。 夏天太阳大,窗户上的竹帘子半降,光线落在室内就不是那么刺眼。有时候时舒睡得靠里了,就会被暖洋洋的日头晒得半梦半醒。只是瞌睡在中午的时候最浓,即使整张脸被晒着,他也能照睡不误。细长弯翘的睫毛覆下很清晰的影子,一张小脸稚气又可爱。 梦里数着楼梯声,没等到那声奇异声响,时舒就翻了个身,张嘴打了个老大的哈欠,眼睛睁一会闭一会地瞅着门,等梁径开门进来。 可等了许久,梁径都没进来。 明明已经没有脚步声了。 而且,梁径不来找自己,又能去哪里呢? 时舒揉了揉眼睛,眼角有泪水,是打哈欠打出来的,被帘隙里落进来的光线一照,亮晶晶的。 门板好长时间没有动静,时舒困顿地撑起脑袋,张嘴又打了个哈欠,脑子里怎么都想不通。他睡得脸颊粉嫩,嘴唇红红的,一双黑白分明的眼,动起来格外讨人喜欢。 “梁径......?” 时舒爬起来,光着脚丫走过去转门把,转开探头出去找人:“梁径?” 梁径就站在一边,低着头,看上去十分低落。 时舒走过去牵他,很费力地弯腰弯脑袋从下往上凑近瞧梁径:“你怎么啦?”他在太阳底下睡了一觉,整个人都热乎乎的,碰到梁径冰凉的手心,赶着搓了搓:“哎呀,好冰啊......” 楼里的窗户没拉着帘子,日光盛大,落了满墙,时舒小小的身影和梁径的交错在一起。 梁径看他一眼,没说话,转身进了房间。 时舒有点操心,跟在梁径后头,白嫩的脚丫啪嗒啪嗒,配合主人的焦急:“怎么了嘛?你和我说嘛,我想知道,梁径!” 这下睡意全无。惯用的磨人伎俩逐渐上线。 梁径在书桌前坐下,随手翻了翻面前的书本。 时舒黏皮糖似的挨过去,蹭了蹭,动作示意也要坐,梁径就挪了挪屁股,让出一半位置给他。 两个小人并排坐在桌前。 梁径失落地看着面前密密麻麻的书本。时舒目不转睛瞧他。 为了不打扰梁径看书,时舒特意放低声音,他凑近梁径耳朵,还用两手捂着自己嘴巴说话:“怎么啦?是不是你爷爷说你啦?你悄悄和我说,好不好?” 梁径:“......” 时舒注意到他红红的眼眶,更觉事情严重,声音压得更低,凑得更近,说出口的热气都把梁径耳朵熏红了。 “不开心吗?是不是不开心?梁径,不要不开心......” 梁径被他磨得耳朵痒,抬手推了推时舒,语气低落:“没事......” 梁老爷子从不大声训斥。梁径感受到的压力大多来自梁老爷子默不作声的注视和停顿良久后失望的语气。 时舒不相信,他愁得不知如何是好,拧眉瞧了半晌,很重地叹气:“哎!要了命了......”后半句又是不知道跟哪里的佣人学的,说出口有模有样。 梁径被逗得笑了下:“你叹什么气?” 时舒愁眉苦脸:“你都不告诉我......你什么都不告诉我。” ——他小时候总是这样,蛮不讲理地将事态扩大或者夸张,反过来倒成了梁径的不是。 梁径愣了下:“我没有。” 时舒趁热打铁:“那你说嘛!” 梁径只能说:“闻过而喜者,君子也;闻过而怒者,众人也。” 话音落下的好几秒,时舒睁着眼睛,好像听了一句话,但也只是听了一句话。 发的音都耳熟,但就是听不懂,时舒皱眉:“你再说一遍?” 梁径就又再说了一遍。 时舒垮下肩,很难过的样子:“哎,我怎么听不懂......” 梁径见他无措又慌张的样子,笑起来:“大概意思是说,优秀的人听到自己犯的错,会高兴,但是平常人就会生气。” 时舒眨了眨眼:“这不就是我吗。别人说我不好,我就会生气的!” 梁径:“......” “那怎么啦?那你为什么不开心啊?” 即使听得半懂不懂,时舒也很耐心地去问,生怕错过导致梁径不开心的只言片语。 梁径:“爷爷问我,为什么优秀的人听到自己犯的错会高兴。” 时舒:“为什么?好奇怪。” 梁径:“......因为可以改正吧,只有知道自己哪里不好,才可以改正。” 时舒点了点头:“有道理——那你为什么不开心?” 重点好像从来不是这句话讲了什么,而是梁径为什么不开心。 梁径:“爷爷说还有呢?我就没答上来。” 时舒:“还要答什么呀?” 梁径摇头:“我也不知道。” 时舒像个狗头军师,他拍了拍梁径肩膀:“不重要。我觉得你说得已经很好了!” 梁径被他夸得脸红,对上时舒真诚无比的眼睛,慢慢又有些不好意思,就没再说话。 时舒念念叨叨:“哎,真奇怪,被人说了还要高兴......反正我不高兴,我肯定不高兴......” 梁径笑,想了想又说:“可是这样,你下次就不会再犯同样的错了。” 时舒不以为然,歪道理一箩筐:“那万一我下次犯了别的错呢?不还是一样?反正别人说我我肯定不开心,这跟我犯不犯错有什么关系?再说了,我犯错,别人为什么要来说我?他自己就不会犯错吗?犯错是一回事,说别人就不对了!你爷爷也是,他为什么要这么说你,我就不说你,我天天夸你——” 他越说越起劲,一张嘴好像夸奖贩卖机,只有梁径在他这里是无条件输出的:“梁径最聪明了!梁径最优秀了!我最最最喜欢梁径!” 小时候的梁径就是这样被哄上天。 梁径根本招架不住这样全心全意的褒奖,骨子里的谦逊让他不得不保持一点清醒,在听够了时舒唱歌似的表扬后,梁径红着脸扯开话题:“你刚才怎么知道我在门外?你不是在睡觉吗?” “那是你上楼——”时舒得意至极,但忽然睁大眼,神情变得狡黠。 “我就是知道!” 梁径疑惑:“我都没敲门。” 时舒变得神秘兮兮,他凑近梁径耳边,像是在透露什么了不得魔法:“我就是知道!因为......” “你在我这里可藏不了哦!” ...... 后来,长大了的梁径又向他亲口确认了这个魔法:“我在你这里根本隐藏不了。” 第26章 “时舒。” 时舒抱着书包扭头。 梁径撑伞站在边上。 他身后是青灰色的雨幕, 教学楼隐没在其中。 时舒背好书包站起来,一罐甜牛奶还没喝完,走到梁径边上的时候, 梁径接过自己的书包, 对他说:“喝完再走吧。” 时舒点了点头,吸了两口吸管, 对上梁径视线, 问他:“你饿不饿?” 梁径看着他湿润的嘴唇:“还好。” 时舒下意识把牛奶递给他:“要不要喝点?” 从小到大,他们共用的水杯餐具不计其数,分享一罐牛奶根本不算什么。 但是这个时候,时舒看着自己递出去的甜牛奶,上面的吸管还被自己咬了几下,脸登时红了, 手忙脚乱收回来, 取走扁扁的吸管, 撕开封纸,说出口的话像是在科普不用吸管喝奶的好处:“这样也可以喝......这样一口喝、喝得更多......” 他察觉脸上的热意, 还有从嘴里出来的莫名其妙的句子。 时舒闭上嘴, 不再说话, 他觉得自己都不会说话了。像个未经训练就上场的士兵,神神叨叨,偶尔一枝树梢擦肩都会让他哇哇大叫, 好几秒走不动道。 梁径看上去永远那么淡定,时舒慌里慌张、胡言乱语的时候, 他就这么看着他, 不知道在想什么。 眼见时舒脸红得快要崩溃, 他转身一变成了一个大善人, 嘴角浮现很淡的笑意。 梁径满怀慈悲地伸手接过那罐牛奶,几口就喝干净了,然后拿走时舒手里的吸管一起扔进一旁的垃圾桶,撑着伞往外退了退,示意时舒进伞一起走。 他做这些的时候除了吞咽的声音,没有发出丝毫声音,目光始终停留在低着头、沮丧又郁闷的时舒身上。 雨滴落在伞面,发出噗噗的声响。 时舒挨近梁径。一起下台阶的几步路,走得后背好像有个发条,牵引在梁径身上,梁径抬腿他抬腿,梁径拐弯他拐弯。 ——不光不会说话,连路都不会走了。 出了校门,两人朝南棠街走。 距离不是很远,转过两个十字路口,就能看到迎尚的标识。 早就过了附中放学的晚高峰,路上的行人和车流变得散落,黯淡天光里,擦肩而过的路人都看不清面目。 时舒始终低着头,快到家的时候,头顶传来梁径的声音:“回家写作业?” 他的意思是问时舒,是不是还是和这几天一样,回自己家写,不再一起写。 时舒点点头,按下电梯。 梁径却没按上一层。 电梯门在眼前跟进度条似的缓慢合闭。 时舒等了会,硬着头皮问他:“你呢?” 梁径站他身后,语气自然:“我可以和你一起写作业吗?” 这句话太正常了,生不出丝毫理解偏差——正常到时舒无法拒绝。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29节 “......可以。” 梁径似乎笑了下,又好像没有。 等时舒转头看他,他的面容和撑伞过来那会一样,不慌不忙,温和从容。 一天的功夫,时舒看到了两个反差极大的梁径。 一个就站在眼前,好像可以无限包容时舒的没头没脑、手足无措,服从时舒提出的任何要求。 另一个在体育馆,抱着他、亲他、摸他,恨不得把他拆了放兜里,永远都只属于他一个人。 过了会,丁雪下来叫他俩吃饭。 “回来这么晚?”丁雪摸了摸时舒脑袋:“没淋雨吧?” 时舒摇了摇头。 他体质不好,淋一点雨都要感冒发烧。梁径却不是,淋浴室冲了那久的冷水澡,后来又淋雨跑去教学楼拿伞,这会还能思路清晰地给他讲下午英语课的板书。换成时舒,早就晕了。 梁径起身:“打球。” 丁雪便没再问什么。 吃完饭,两个人一起洗了碗。之后梁径和丁雪打了声招呼,又跟着时舒下去做作业。 丁雪纯当这俩小伙没事闲的,做作业都要分个一三五、二四六的排场。 再次坐在书桌前,时舒盯着对面面不改色恍若无事的梁径,算是明白了。 ——什么“随你处置”。 全是瞎话。 明明是:随他处置,然后他自己再看着办。 感受到来自对面的不正常气息,梁径从数学卷子上抬头,眉梢罕见微抬,一副诧异的样子:“怎么了?” 神情自若到好像今天什么事都没发生,他没吃醋、没发疯、更没亲他。 时舒又想踹人了。 酝酿几秒,忍住没说,时舒气鼓鼓低头擦橡皮:“没事。” 梁径看着他,弯起嘴角。他像个高级的猎手,永远云淡风轻,视成败如草芥 ——他的“随你处置”,背后是时舒根本捉摸不透的胸有成竹。 第二天是周末,周五的作业没必要全部赶完。 做得差不多,时舒回房间洗澡准备睡觉。 他以为梁径会有那么一点自觉,写完作业赶紧上楼睡觉,好让他有一个独处的时间想想今天发生的所有事。 但是当时舒从浴室出来,梁径不知什么时候也已经洗好澡,坐在他卧室的床上翻看最新的昆虫杂志。 梁大少爷爱好之一是昆虫研究。幼年成功饲养过几只稀有螳螂。不过,在把时舒吓哭两次后就不亲身饲养了,改看杂志解馋。 时舒站在原地,动都不会动了,好像这时的梁径手上正捏着一只刺花螳螂,他敬而远之:“你不上去睡觉?” 梁径的语气和小时候向时舒解说刺花螳螂和兰花螳螂的区别时一样,严谨而专业:“我和我妈说今天睡下面。” 时舒:“......” 最新一期的杂志封面正好是一只拟态完美的兰花螳螂。 跨物种的伪装,看起来往往比实物还要鲜艳漂亮,但只要仔细观察,总能看出几分诡异。外表如何精心,食肉的本能是掩盖不了的。就像兰花螳螂举起的镰刀,看起来和兰花一样柔软温驯,实则致命嗜血。 在昆虫界,越漂亮,越危险,越不动声色,野心也越大。 时舒绕到床头抱住自己的大海豚,来回逛了两圈。 梁径好整以暇地坐着翻杂志。 “我知道这个......”时舒转身看到梁径刚翻过的那一页,“大刀螳螂”。 梁径抬头看他:“准确说,是中华大刀螳。” “哦。”时舒点点头:“好像很常见。” 梁径笑:“就是很常见。” 时舒凑过去看细节:“我记得我小时候被吓哭过......” 梁径:“嗯。你不喜欢它们。” 时舒语气嫌弃:“明明是昆虫,非要装成好看的花、枯萎的叶子,就是很奇怪。我小时候害怕——不过我现在不怕了。” 梁径:“不怕了吗?”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睛压根没落在杂志上,而是全神贯注地凝视刚洗完澡的时舒。 时舒点点头,抱着海豚,单膝跪上床沿,主动去翻下一页:“这有什么。螳螂是益虫,我记得还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少女的祈祷......是不是——啊!” 一整面妖艳至极、诡异至极的魔花螳螂特写。 冰冷的黄绿色复眼正对时舒,口器微张,细密恐怖。 时舒没防备,吓得差点滚床底下。 梁径笑着去捞他。 “我不想看了。你看吧——你能不能去别的房间看啊......” 时舒慢吞吞爬上床,搂住大海豚,离那本杂志远远的,“我要睡觉了”。 斩钉截铁的语气,几乎是命令。 梁径闻言合上杂志,起身:“晚安。” 时舒蒙上被子:“晚安。关灯。谢谢。” 卧室很快一片黑暗。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安静下来后,薄被摩擦的声响和啮齿类动物咀嚼的声响近似...... 时舒抱紧大海豚,闭上眼—— 魔花螳螂的口器在眼前缓慢蠕动,幽黑黄绿的复眼饶有趣味地打量着他。 时舒听到它十分客气地问自己:“你是从谁那里知道我的学名的?” 时舒:“......” 梁径! 梁径是故意的! 坐客厅翻着杂志的梁径很快听到脚步声,他合上杂志放到一边,其实早就没心情看了。 下一秒—— “梁径!你有病吧?!你知道我害怕!你还吓我!” 梁径笑着转头:“不是说不怕了吗?” 几步外,时舒像抱着护身符一样抱着他的大海豚,希望海洋系的魔力能冲淡昆虫系的妖术,他怒气冲冲:“你说话不算话!” 梁径起身朝他走过去:“我怎么不算话了?” 时舒:“你说随我处置的。” 梁径无比坦然:“你让我出去看我就出去看了啊。灯也是听你的话关的。” 时舒气得说不出话。 梁径依旧笑着,语气诱哄:“那你现在再说一个,我保证遵守。” 时舒看着梁径,脑子里一下冒出很多很多要求。 ——拿走你的杂志!去楼上睡!不要装傻!不要再耍什么把戏! ...... 不知道过去多久,时舒听见自己说:“我要你陪我睡觉。” 梁径看着他,良久,笑容渐渐消失不见,他对时舒说:“你说的。” 时舒:“我说的。” 生物界的天敌压制,从来都是相生相克——就像螳螂的天敌就是它自己的另一半。 第27章 “你在想什么?” 大海豚平躺在他俩中间, 一左一右睁着一只圆咕隆咚的黑眼睛,看着两边的人。 等不到回答,时舒趴上海豚脑袋, 去看梁径:“梁径。” 梁径睁开眼, 看着天花板,过了会才说:“在想......你在想什么。” 时舒笑:“你这么喜欢我啊。” 有点意外的回应, 梁径扭头注视他, 没有停顿:“是。很喜欢。” 两个人的说话声都很轻。 在这个初夏夜晚、这个关起门来的卧室里,他们并排躺在床上,好像回到小时候,慎重交换彼此的秘密。 “你呢?你喜欢我吗?” 梁径一下坐起来,看着海豚另一边的人。 从体育馆失控到现在,他都在担心时舒会不会又和之前几天一样不理他、不让他碰。 时舒也坐起来, 手指头去戳海豚的眼睛:“我从小就喜欢你......你知道的。” 梁径说:“但我想知道, 你现在的喜欢和小时候的喜欢还是一样的吗?” 时舒:“应该是一样的吧......” 梁径:“......” 时舒有些苦恼, 仔细想了想,抬头确认:“我真的很喜欢你。真的。从没变过。”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30节 梁径被他弄得好笑, 他低下头, 不知道说什么。 房间里很安静。 对面书架, 最高一层摆了一排六个红衣骑兵的乐高,雄赳赳气昂昂,是时舒十岁生日的时候梁径送给他的。梁径送给他很多礼物, 多到数不清。只是时舒最喜欢这个礼物,就摆在了最显眼的地方, 也是每天睁眼能看见的地方。 梁径对他的偏爱, 从小到大, 也没变过。 最边上还有三个宇航员, 他们脚下是坑坑洼洼的月球地表,他们身后,两颗小行星在遥远静谧的太空旋转围绕。这是高二那年在书店买教辅,时舒随意看上的,他没想买,因为卖相过于普通,后来被梁径看到,梁径意外地很喜欢,就买了下来。至于后面怎么到了时舒卧室里,大概是因为时舒提了一句想要。 时舒想要的,梁径从来都很大方。 过了会,梁径准备躺下:“睡吧。不要熬夜。不然长不高。” 时舒看着这样的梁径,不知怎么,好像能感受到梁径此刻的感受,有点无奈,有点甜蜜,也有点怅然若失的酸涩。 酸涩。 海豚被毫不留情扒拉开,时舒挪过去,和小时候一样从下往上贴着梁径面颊瞅他:“你怎么了?” 梁径推开他:“没事。” 时舒:“你是不是不开心?我说从小到大喜欢你,你不开心?” 两个人面对面。 梁径:“没有。很开心。” 时舒:“......可我没感觉你很开心。” 梁径:“......” 梁径看着他,有一瞬间真的很恼恨时舒这样的天真。 “你想知道?” 时舒点头。 梁径眼底忽然变得平静。他注视着时舒,很专注地去看他:“我想做一些事。” 时舒:“什么?”梁径的样子过于平静,简直就是冷静,语气也很淡,波澜不惊的,让时舒也不得不严肃起来。 梁径没有直接回答,他说:“如果我想做,你会让我做吗?” 时舒点点头:“我会帮你的。” 梁径很慢地笑了下,不置可否。 嘴唇再次被吻住的时候,时舒反应过来了。随即,他想起自己说的话,脸就不受控制地红了。 唇瓣被很细致地舔.舐,梁径朝他靠了靠,伸手扶住时舒后颈,另一只手去找时舒握成拳的手,然后,包裹住。 “你要不要张开嘴?”梁径嘴唇从时舒唇上缓缓移开,移到他耳边:“我想进去亲你。” 时舒不受控制地咽了下嗓子,梁径察觉他吞咽的动作,笑了下:“笨蛋。” 时舒觉得自己发烫,在梁径的嘴唇再次回到他唇角的时候,他嘴唇动了动,梁径感觉到,将自己舌尖抵了进去。浑身都没力气了,就连他的拳头都握不起来,梁径包裹住他手背的手,不知什么时候与他十指交.缠,手心汗水潮湿,碰上梁径干燥的手,一下将心迹表露无疑。 梁径重重按住他的手心,直起上身,抵得更深。好几分钟,时舒有些喘不过气,鼻腔里发出一声急促,梁径稍稍退开,看着他眼眶湿润,嘴唇湿润,扶着后颈的手摸了摸时舒眼角,被亲得眼泪都出来了。时舒简直坐不住,他感觉自己成了砂砾垒起来的城堡,再有几下潮涌,他就要崩溃了。 “要不要坐在我身上?”梁径拇指蹭了蹭时舒嘴唇:“嗯?” 时舒仰头看着他,过了会,低头往前埋在梁径胸口。梁径依旧扣着他湿漉漉的手心,另一只手不住抚摸他的脸颊和嘴唇。 又过了会,时舒动作很轻地点了点头。 梁径就把人抱坐在自己身上。距离贴得不能再近,所有的进退都在梁径的怀里,时舒再次被吻住。 这下两个人气息都变得急促。梁径似乎也有点控制不住,时舒就在他怀里,呼吸就落在他面颊上,就连嗓子口低低的喘气声,都被自己吞下。 时间好像被静止,他们一直在亲吻。水声都放肆起来。 由一开始的青涩,到后来时舒撑着梁径肩膀主动去舔梁径的唇,变得情.色。这件事逐渐脱离害羞的范畴,变成他们快乐的源泉。梁径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搂住了时舒的腰,他发现自己很喜欢这样揉时舒,柔韧细腻,怎么都摸不够。 喜欢有了欲望的加持,一切都变得昭然若揭。 梁径抱着时舒躺下,低头亲吻他的发心:“舒服吗?” 时舒不说话,他还在很用力的呼吸。长时间的亲吻导致他好像不会呼吸了,非要做出汲取氧气的举动,好像这样才能真正获得一点氧气。 梁径拍了拍时舒背,再次低头去吻他:“喜欢吗?” 梁径贴得很近地注视他,漆黑瞳仁深处,时舒看到自己的模样,羞涩又开心。 “喜欢。”他说完,又忍不住主动去亲梁径说话的嘴唇,好像这样能让自己不那么害羞。 “和小时候一样吗?” 时舒脸更红,移开眼不看他,但过了会,又转回来去亲他。 梁径笑。 后来不知道怎么睡过去的。 时舒迷迷糊糊觉得,和梁径亲吻真的是一件很快乐的事。 周末简直荒废,亲吻成了无时无刻的日程。 作业做到一半时舒就往梁径身上坐,亲到一半想起没写完的题,又转回去做题,梁径就抱着他,亲他的后颈和耳朵,一边提醒他不要跳步骤。背课文的时候,只要眼神交接,亲吻就自然发生了。时舒越来越熟练,无论是往梁径身上坐的动作,还是凑近去亲梁径的动作。 他被糖果养出了瘾,像个馋鬼,只有梁径能解他的馋。 时舒再也不说什么从小就喜欢的话了。 两天的时间,梁径已经帮他很好地区分了幼年的喜欢和眼前的喜欢。 周末在屋子里待了整天,傍晚的时候被闻京叫出去打球。晚上回来,刚进电梯,梁径就拉着人亲了起来。时舒笑个不停,推开梁径,望着梁径同样带着笑意的深邃眼眸,再慢慢凑上去,啵啵几下。梁径就伸手去搂他的腰。 忽然,电梯一声响,时舒转头,梁径抬头。 两人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 梁坤站在门外。 他刚出差回来,见到两小的也有点诧异,进来后按下时舒上面的一层楼层,想起刚才那幕,好笑:“怎么?看到你老子这么不高兴?” 梁径咳了下:“没。爸。” 时舒都不知道手怎么放,直到梁径摸了摸他后肩:“梁叔。” 梁坤:“嗯。” 电梯门映出俩小的身影,满头大汗的。 梁坤:“做什么去了?” 梁径:“打球。” 梁坤转头去看梁径。 父子俩眼神对上,梁坤某一刻忽然觉得自己的儿子长大了。 相似的眼睛轮廓,眸色也继承了,梁径眼底渐渐有了沉稳的定力,他看着梁坤,声色从容。 时舒就不是了。他毛毛躁躁的,站在一旁,脸都不知怎么有点白。 自己儿子操心不上,梁坤就开始操心别人家儿子,他问时舒:“怎么慌里慌张的?我又不是时其峰。再说了,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对你老子可不客气啊......”话说完,没等时舒有什么反应,他自己倒觉出几分好笑,笑了两声。 时舒紧张得话都不会说。 忽然,梁径也笑了下。 时舒扭头看他,一下有点气,瞪着梁径,恨不得踹他。 梁坤见时舒这样气鼓鼓,以为他俩闹矛盾了,便去说梁径:“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时舒笑了吗?” 气氛缓慢恢复。 时舒找回自己的声音,小声附和:“就是......” 电梯先到时舒家,两人出来后和梁坤打了招呼,说洗完澡就上去吃晚饭。梁坤摆摆手,没说什么。 时舒像是被吓到了,进门就有点怔怔的。 梁径摸了摸他额头,哄他说话:“先去洗澡,一会吃饭。” 时舒抬眼看了看梁径,点头进了卧室。 刚脱光了站花洒下,浴室门就被人推开,时舒扭头,脸一下通红:“我洗澡啊,你干嘛!” 梁径打量着他,兜头也脱了自己的,然后去脱裤子:“一起洗吧。节约用水。” 要不是一会就吃饭了,时舒很想暴揍他一顿。 梁径笑着过来抱他、揉他,亲他还有些凉的嘴唇,语气却十分温柔:“时舒不要怕。” 时舒顿住。 梁径抱着他站在花洒下,热水浇灌在两人身上,时舒往梁径怀里缩了缩,那里更热些。 “要是被发现了就惨了......”时舒叹气。 梁径抬手挤了下洗发露,示意时舒闭眼:“肯定会被发现的。” 时舒睁开眼,有些无措:“那怎么办......” 梁径笑了下,去亲时舒眼皮:“闭眼,洗头了。” 时舒就愁眉苦脸地闭上眼:“那怎么办啊?” 梁径忽然说:“你想怎么办?” 时舒:“我不知道......” 揉搓头发的动作微顿,梁径嗓音淡了很多:“你想想。” 时舒绞尽脑汁:“总、总不能......” 梁径:“什么?” 时舒:“总不能私奔吧?” 梁径愣住,半晌笑起来:“可以啊。你去哪我去哪——你上次吓唬我说要去澳洲,我当时脑子里已经在想买机票的事了。” 时舒不说话,看上去很萎靡。 水流冲过头皮,梁径看着面前这张自己做梦都离不开的脸,叹气:“不要担心。”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31节 “先瞒过这阵。我们好好学习,等考上大学,独立了,我们就可以自己做决定。” “独立了就可以了吗?” 梁径低头去亲时舒抿起来的嘴唇,花瓣一样的上唇被他亲得粉润柔软:“嗯,至少可以做自己想做的。” “梁姨肯定不会同意——小时候你和原曦过家家,她不是还说要定什么娃娃亲......”他一张嘴就被梁径捉住,被抱着亲了许久才放开,睁开眼,梁径湿漉漉的额发垂在眼前,鼻梁高挺,水珠滑落,眼眸极亮,眼角的双眼皮折痕这个时候十分清晰。梁径看着时舒好像怎么都看不够似的。 “怎么啦?”时舒忽然感觉到什么,他往下看了看,顿时又是脸红:“你理我远点啊!” 梁径笑:“你刚刚是不是吃醋了?” 时舒愣住,反应过来好气又好笑:“我吃醋你这么兴奋?” 梁径握住他的手:“嗯。无比兴奋。” 第28章 饭桌上丁雪吃得很少, 她看上去不是很有精神。 梁坤觉得是梁径在跟前烦的,吃完饭就打发俩小的下去复习作业,准备明天周一上学。 “你爸妈感情好好......” 空空的楼道里, 时舒的声音有短暂回响。 他们没坐电梯, 从一旁安全通道下楼。 梁径“嗯”了声,走在他身边:“有时候也吵架。” 时舒点点头, 想起之前围观过的几次争吵。 梁坤不是那种看起来就很好说话的男人, 只是这几年高校待久了,言行处事也沾了几分和颜悦色。但在原则性问题上,他会露出骨子里的脾性,极其严肃,说一不二。丁雪有时候极恨梁坤的这种“说不通”,怒极了, 时舒觉得丁雪恨不得上去咬梁坤一口。 那会他和梁径在厨房洗碗, 夫妻俩没来得及顾及孩子, 就已经在客厅吵起来。 梁径见怪不怪,因为他觉得梁坤不会对丁雪怎么样。即使丁雪要咬他一口肉下来, 梁坤也只会担心丁雪磕着牙, 然后主动建议, 还是不要咬了,你拿刀来,我割给你, 你看你喜欢那块? 相比梁径的习以为常,时舒很担心这样的争吵会滑向无法控制的结果。他幼年完完整整见识了舒茗和时其峰的冷战、拉锯和对抗, 对于梁家这种时不时火药味冲天的家务事, 心底里是很害怕的。 但十几年下来, 梁家依然稳固。 梁坤既没有改变多少, 丁雪也没有忍让几分,该吵还是会吵。就连梁老爷子都调侃,热闹嘛,这就是热闹。 时舒不是很明白这种持家之道。 不过梁老爷子是个很温和的老人,说话做事总是循循而来,讲规矩也讲道理。时舒很愿意听他的话。 梁径身上很好地中和了梁坤骨子里的果决狠厉和梁老爷子的游刃有余步步为营。三岁看老,他三岁遇到时舒,就已经将这些潜移默化地施展在了时舒身上。 “吵架也分很多种......” 时舒很愿意用自己家的事举反例,对梁家进行正面衬托:“你看我爸和我妈,吵起来跟谈判似的,你一句我一句,头头是道,我怎么哭都插.不进去——我妈还嫌我耽误她说话——最后怎么着,离了。你爸妈就不是了,越吵感情越好。” 时舒说得跟单口相声似的,梁径笑着听完,没说话。 时舒知道他担心丁雪的身体,心情不好,便去拉梁径的手,嘴里很自然地说:“梁径你怎么啦?”但不是询问的语气。 从小到大,时舒问过梁径无数次怎么了。 有些是真的想知道发生了什么,而有些,是时舒在告诉梁径,他很关心他。 正对的窗口能看到一段灯火渐明的南棠街。 夜风里,有初夏栀子的淡淡香气。小区物业在四月末的时候就安排了栀子、茉莉等时令花的移植,他们这栋正对一段绿化带,香味更明显些。 梁径看着他,没有立即说什么,过了会,另一只手伸去摸时舒脸颊:“你今天一碗饭都没吃完。” 时舒拉着他的手,转身继续下楼:“汤喝多了嘛。” 梁径:“下次要吃完。” 时舒:“哦。” 他在梁径这里有无穷个“下次”。 刚进家门,方安虞打来电话,问要不要来迎尚玩,他写完作业了。 时舒靠着门背后接电话:“你才写完啊?我和梁径上午就写完了,下午和闻京打球去了......”他表情有点嘚瑟,唇角翘起,语气轻飘飘的,一副没什么心事、无忧无虑的样子。 方安虞最烦他这样,但又实在有求于他:“......你厉害你厉害!来的时候把数学卷子和周报也带来啊,我们对对答案......梁径的也要。” 时舒也很烦他这样:“老王说不要私下对答案!” 方安虞怼他:“你发誓你做的时候没和梁径对答案?!” 时舒心虚,顿住不说话。 他做的时候,可不止对答案,梁径快把他亲秃噜皮了。 梁径已经坐在客厅看他的杂志,时舒突然没声,他手上翻着页,视线落在图片最下面的几行解说,等了会,语带笑意:“喂喂?” 时舒也笑,对电话那头的方安虞说:“我带我带......他也带。” 梁径知道时舒嘴里的“他”是谁,他抬头朝时舒笑着看了眼。 方安虞很满意:“原曦也来了,她没吃晚饭,我和她在楼顶这里点烧烤,你们早点过来啊!” 时舒叹气:“哥们,刚吃完。” 方安虞:“不重要,就是告诉你俩一声。爱吃不吃。对了,来的时候路过闻京家帮我说一声,他电话没打通。” 时舒:“......我是邮递员吗!?” 未等他吼完,电话那头就挂了。 梁径:“怎么了?” 时舒转身往书房去:“方安虞让我们去找他,带好作业。原曦和他在顶楼吃烧烤——我估计方姨不在,不然的话,能让他们上顶楼?还让我去的时候找下闻京,说什么没打通电话......我是猫头鹰吗!” 梁径笑,起身走过去:“现在过去?” 书桌还没整理,两个人的东西都混在一起。 习题册夹着卷子,卷子夹着笔和尺。抽出卷子,里面的笔和尺就跟着乒铃乓啷掉下来。 时舒找出他和梁径的数学卷子和英语周报,一股脑塞进自己书包,然后蹲下去捡掉地上的笔和尺:“嗯......正好路上消消食。” 梁径也蹲下来帮他捡:“楼顶不是封了吗?” 市里每个季度都会有消防安全检查。 迎尚楼顶堆了太多仓货,几个月前他们就上不去了,说是要好好整顿。 时舒捏着尺子:“不知道......估计清理完了吧?好久没上去玩了......” 迎尚楼顶可以俯瞰整个南棠街。尤其是晚上,车水马龙的,热闹又好看。 时舒表情憧憬,蹲在地上一手攥尺子一手攥笔,跟个仓鼠似的兴致勃勃。 梁径看着他,这会垂眼笑了下,再抬眼的时候倾身就要凑过去—— “梁径!” 时舒笑着后仰,没稳住,后仰过头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梁径站起来,朝时舒伸手,想拉他起来。 时舒偏不去拉他的手,自己爬了起来:“不安好心。” 梁径往后退了退,好整以暇的样子:“我做什么了?怎么就不安好心了?” 时舒不说话,拉上书包拉链转身就往门口跑,实在觉得好笑:“你自己知道!” 梁径两手插兜慢悠悠走过去,视线一路跟着时舒,没再说什么。 后来还是在玄关被捉住,梁径摁着他亲了很久。 亲吻变得寻常,好像呼吸。 两个人站着,时舒被亲了一会就不是很想亲了,心不在焉地往下捞掉地上的书包,张嘴敷衍。梁径笑着掐他腰,抵着唇轻声和他说话:“能不能认真点。”时舒被亲得脸红红,没什么办法,只好嘟嘴亲回去:“好了没有啊......” 梁径垂眼看他两手抓着书包带,好像随时准备跑路,语气不满:“抱我。” 时舒:“......” 见他还有点不情愿,梁径好气又好笑,直接伸手揉他小腹。时舒受不了他的力道,松开书包抱住梁径,很规矩地把手搭在他后背。但因为站着,其实还是有些局促。 坐在梁径身上的时候,倒不用他额外抓什么或抱什么,梁径会握住他的手,亲得深了,还会把时舒手弄红。 梁径永远比他更不餍足。 往往时舒沉溺的时候,梁径好像才开始。他慢条斯理地抚摸时舒,从他的脊椎骨一路往下,停在后腰那一截凹陷的弧度,怎么都摸不够似的。 时舒后知后觉到疼,可等他张嘴喊疼,梁径又会很克制地去摸他别的地方。 这个时候也是。 梁径的手在时舒身上四处寻找安顿的地方,可找来找去,每个温热柔软的地方都是他想要的。 从下摆伸进去揉他的小腹,接着往上摸到他薄薄肌肤下肋骨的印子。再往上,时舒就受不了了。 他确实受不了。 在他看来,这些似乎只是亲吻附带的动作。 这个时候的时舒还没能尝到这种动作隐含的愉悦——它需要更深的接触。 本来以为乖乖站着挨亲就好,谁知道这件事一旦起头根本就没完。时舒担心梁径又像之前在浴室里一样,那就真的没完没了了。 他伸手去扒拉梁径的手。 “走不走啊......”时舒红着脸瞧他:“你冷静下好不好。” 梁径看着他,还是很想亲他。 他脑子里全是这两天的亲吻,还有时舒主动样子,自制力根本就不存在。 他低头埋进时舒肩窝,没再动。 安静了好几分钟。 时舒忽然想起一件事。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32节 那会急着洗完上楼吃晚饭,毕竟梁坤和丁雪都在,他们不能在浴室拖太久。于是,有些事发生就这么发生了,就连两个当事人对于自己当时说的话、做的事,都没能来得及好好想想,或者说,没来得及害羞。 细节被逐个回想起,而梁径灼热的呼吸和那个时候一样贴得很近,时舒觉得自己正以火箭撞地球的速度濒临爆炸。 梁径察觉他脸上的热度:“怎么了?”手背贴了贴时舒面颊,他脸红得简直不正常,梁径问:“在想什么?” 他看着梁径,梁径看着他。 很快,时舒非常肯定梁径也想到了两个多小时前的浴室。 他们以亲吻为边界、确定关系在一起的时间尚且还能以小时为单位,但给彼此做的事却已经不能以单纯的时间长度来衡量。 梁径顿时也有点脸红,他转开脸,很不自然地说了句:“走吗?” 时舒脸通红,羞臊之下一把推开梁径:“走什么啊!你——” 突然,像是抓住什么关键似的,时舒凑近,眯眼:“我还没问你,你怎么知道......你从哪里知道可以那样的?你背着我看片了?!” 梁径难得慌张,很快地说:“我没有!” 时舒不相信:“梁径,你不老实。” 梁径:“......” 都没说话的几秒,梁径后退几步,靠上墙,他甚至都没好意思去看时舒。 这让他真的很不好意思,而一直以来的家教也让梁径不是很能流畅地把整件事说出口。 “你也在。只是你睡着了。”最后,梁径红着脸说。 时舒眨了眨眼:“?” 不好意思是一回事,坦诚是另一回事。 梁径抬眼看向时舒,语速有点快:“去年社会实践,闻京带的。你睡着了。我真没看多少。我担心你醒还来不及,我——” 时舒:“我怎么一点印象没有?” 梁径:“你怎么会有印象。你睡着了。” 时舒:“你们看那个,我能睡着?!” 梁径:“......我怕把你吵醒,那个声音一大我就抱你去别的屋睡了。” 好半晌,时舒都不知道说什么,他看着梁径:“谢谢。” 梁径也不知道说什么,顿了顿,干巴巴道:“......不用。” 第29章 一路就这么干巴巴地朝迎尚走。 两人一前一后。 时舒走在前面, 梁径跟在他后面,都不说话,但彼此间共享的情绪不是忽然让前面那个人脸红, 就是让后面跟着的人不自然地顾左右。没有对视、没有并肩、没有丝毫接触, 他们还是会在同一个频率害羞、走神、不自在。 南棠一条街很长,走到街口的迎尚, 会经过四个红绿灯和一个车流汇聚的大中央十字路口。 这么长的一条街, 绿化带都在不同的街景分出不同的风格。 临近步行街,岔口会竖立起简洁大气的雕塑,霓虹将商务写字楼和购物中心标识得清清楚楚。这段人最多,随处可见饭后消食的一家人、刚下班步履匆匆的白领。宠物狗跟在主人后面摇着尾巴,走得悠悠哉哉,看来也吃得很饱。过了中央路口, 就是城中公园。这段布置倒有些雅致。林荫石板路, 飞檐雨亭掩映在树影深处。夜色时分, 不见霓虹,只有脚下的引路灯。 时舒以前听闻京爸爸闻康说, 这段的市政规划和梁径他们住的小区设计有合作, 但明显没有梁径他们住的地方设计得好。 闻京家在街中段的另一片小区, 出入十分严格,如果不是已经登记过的常客,外来人员需要里面的人亲自出来领才行。 门卫放行之后, 时舒背着书包还是走在前面,梁径在后面给闻京打电话。 电话依旧没打通。 但梁径好像找到一个理由, 他上前对时舒说:“没接。” 时舒点点头:“直接上去敲门吧。估计他爸在家, 手机不是被收了, 就是人正在被训。我们的到来是他的福音——记他一顿饭。”他话说得流畅, 视线却不是那么流畅。 梁径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听时舒说话,他看着时舒嘴唇一动一动的,伸手握住时舒肩膀,“嗯”了一声。 触碰来的不是那么意外,时舒却有些敏感,瞥了眼梁径,小声拒绝:“松手啊......有人。” 对面单元楼里走出来一对夫妻。男人一手拎着垃圾袋,一手牵着狗绳,女人在一旁讲着电话,正低头弯腰招狗狗上前,视线抬起的时候从经过的时舒和梁径身上擦过,但他们很快朝相反方向走去。 浴室事件发酵之后,梁径语气始终有点不自然,但他没松手,固执道:“又没亲你。”顿了顿,好像生气了:“以前不也这样。” 时舒察觉他的语气,转头去看他。 梁径很有骨气地转开脸,将优越的下颌骨线条露给他看。 时舒:“......” 再要说什么,梁径手机就响了。 是闻京打来的,没说几句就挂了。 梁径拉着时舒往一旁的景观带走去:“闻叔在家。快出门了。他让我们等等。马上下来。” 一路走进来,十分幽静。除了偶遇的那对夫妻,他们这一路就没遇到什么人。不远处能看到几个老人坐在长椅上说话,隔了一会,不知道什么地方传来一两声宠物的叫声。 外面街道的喧嚣被成片成片的墙体绿植隔开,营造出一片闹中取静的氛围。 时舒抱着书包在椅子上。 梁径坐下后也不理他,似乎在计较前一刻时舒的小题大做、碰都不让他碰。 临近就有一束路灯,白晃晃的。 时舒瞅了会不说话的梁径,想说什么,但也不知道怎么开口,他打开书包,往里扒拉,一阵一阵的,声势浩大。 梁径余光看着。 过了会,时舒翻出黄皮的古文课本,哗哗几页,找到心仪的,张口就煞有介事地背。 “至若——春和景明,波澜不惊,上下天光,一碧万顷;沙鸥翔集,锦鳞游泳;岸芷汀兰,郁郁青青。而或——” 抑扬顿挫,琅琅至极。 毫不违和地给闻京小区增添了好一段风雅。 梁径:“......” 脸上的笑意控制不住,时舒一边背一边忍不住点着头笑:“......嗟夫!予尝求古仁人之心,或异二者之为,何哉?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说着,他朝梁径看去。 梁径:“............” 路过的小女孩都拍了两下手,家长带着走在后面,表扬:“用功得哝......” 时舒很慷慨地收下了夸赞。 梁径也想笑,他看着时舒,但在时舒转过来看他的时候,他还是转开脸,弯起的嘴角就是不给时舒看。 时舒就抱着书包捧着课本凑过去,随手翻开下一页,眼前忽地一亮:“邹忌修八尺有余,而形貌昳丽。朝服衣冠,窥镜,谓其妻曰:‘我孰与城北徐公美?’——” 他凑得太近,简直就快黏梁径身上。 梁径瞥他,淡淡道:“不是不让我碰吗?” 时舒当没听见,笑着重复:“我孰与城北徐公美?” 梁径:“......” 时舒笑得快倒下,继续问梁径:“我孰与城北徐公美?” 梁径也笑了出来,他注视贴得很近时舒,伸手去摸他笑得弯弯翘翘十分灵动的眼角:“城北徐公没你美。” 时舒直接笑趴在梁径腰上。 树影婆娑,路灯下的枝影落在梁径肩上。他身后是茂盛的灌木丛,傍晚浇了水,初夏的气息干净清爽。 梁径垂眸看着抱住他腰的时舒,露出来的耳朵尖红红的。 和那个时候一样。 梁径伸手碰了碰。 时舒嫌痒,往里缩了缩。 路过的行人并没有过多关注这两个少年,时舒手里拿着的课本倒是收获了一些关注。 附中有自己的黄皮书、蓝皮书、白皮书等习题册、必背册,江州人没有不知道的。 别扭的劲过去了就过去,时舒这个时候倒生出一点回味的心思。 害羞是肯定会害羞的。 任谁刚开始谈恋爱,就和自己的男朋友在浴室做完全超出进度条的事,都会害羞。 “梁径......”时舒声音闷闷的。 “嗯。”梁径摸了摸他后脑勺。 “那个时候你舒服吗?” 梁径手上一顿。 他面前是昏暗的树荫垂枝,隔着一个不宽的绿化带,一条浑身雪白的小狗跟在主任后面蹦蹦跳跳。 梁径仰头移开视线。 喉结微动。 头顶的夜幕悄无声息,梁径闭眼,低声:“嗯。” “是什么感觉?” 时舒握着书页的手心有点潮湿。 好像触摸的不是干燥的书本,而是水汽弥漫的瓷砖。 梁径抱着他亲吻,怎么都亲不够似的,他按着时舒后脑,好像要把他弄进身体里。但是时间不够。时舒眼睛都湿了,他问梁径怎么办。 梁径盯着他,漆黑瞳仁深处,有些极力忍耐又难以抑制的凶狠,他喘息片刻,贴近时舒耳边说:“你转过去。” “把腿并拢。” 夜风徐徐。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33节 很长时间梁径都没有说话。时舒也没有再问。古文课本被风吹起,一页页,掀起又落下,扑簌簌的。 不知道过去多久。 “梁径。” “嗯。” “我们做一下好不好?” 梁径没动。 时舒很不好意思,但是他埋着头,再多的不好意思也全数交付梁径:“我想做。” 梁径低下头看他,眼底有笑意:“这么馋。” 时舒:“你不想吗?” 他们的话接得不是那么紧密,你一句我一句,中间往往会停顿那么几秒。 梁径说:“一直都想。” 时舒就埋着头笑个不停。 梁径也笑,他摸了摸时舒头发和后颈,很想低头亲亲他。 来往的行人零零散散,被灌木丛和树影路灯隔着,都看不清面目。 风里飘来一丝很甜蜜的味道,清清凉凉的温感,似乎是冰激凌。不知道哪家饭后出去溜街,买了冰激凌一路吃回来。 “梁径,你一点都不君子哎。” 时舒从梁径身上抬头,拿小时候的事揶揄他:“你不是说你要做君子吗?你怎么这么色。” 梁径眉骨微抬,有点诧异:“这和做君子有什么关系。” “君子不是应该......”时舒去想小时候的细节:“就是应该不那么色的。” 梁径好笑:“你还可以再白话一点,我爷爷听见又要叹气了。” 梁老爷子是个很传统的男人,在教导子女方面也比较传统。他有自己的一套严于律己的功夫,也会耳濡目染地教给梁径。 但是在时舒来安溪过暑假的那几年,梁老爷子常常觉得自己格格不入,真的是个老古董了。 时舒会很天真又十分求知若渴地仰面问他,稚声稚气:“修身是不是就是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啊?我妈妈说的,要把身体养好,这是不是就是修养好身体啊?”他慎重地点着头,眉头紧皱,很耐心又很严肃地等待回复。 那会梁径站一旁,看着时舒,再看自己尊敬的爷爷,忽然之间倒觉得时舒的话有几分醍醐灌顶的意思。 梁老爷子大半晌说不出话。 一旁路过的厨娘很不给面子,直接笑出声。 梁老爷子杵着拐杖坐到宽宽的椅子上,翻了翻面前的字帖,过了会,无奈地说:“时舒先出去吃饭吧。我有话和梁径说。” 时舒不疑有他:“哦!” 转身走到一半,扭头不舍又担心:“那要多久啊?梁径也要吃饭的。” 梁老爷子摆摆手:“去吧。没多久。爷爷就说几句话。” 他无奈得都和时舒打上商量了。 这个时候,握在手里的书本跟着人一起颤抖,时舒乐得不行:“都怪我妈!” 舒茗以前接古装戏,在家对台词,可能觉得这是一个培养时舒气质的好办法,于是常常带着时舒。母子两个认认真真对着文绉绉的台词,煞有介事的,但就连一心只顾着赚钱的时其峰,路过都会疑惑,真的是这个意思吗? 梁径也笑:“舒茗阿姨靠的是演技。” 时舒握着课本翻了个身,继续不着调:“哎,君子也可以色啦!不是说什么君子论迹不论心嘛,就是说,做的和心里想的是可以分来的!” 梁径无语:“我终于知道你古文为什么背不好了。你总是讲歪理——你到底背的是古文,还是你自己的歪理?” 时舒一个劲乐,给自己找补:“那我歪理说得通,不也挺厉害?” 梁径看着他,一会,又说:“先好好背书。” 时舒:“哦。”他把书罩上脸,不是很在意。 梁径忽然想到什么,拿开书本,很郑重的样子:“你别给我戴什么高帽子。我在你这里不是君子。” 时舒没跟上。他胡说惯了,从小就这样,很会带人跑偏。 “什么论迹不论心。我喜欢你才和你——” 梁径觉得事情有点严重,时舒眨着眼看他,不明所以。 不远处,能看到闻京抱着两大箱子吃力跑来。 “你听好,我对你,论迹也论心。我喜欢你才亲你、才抱你、才和你做那些事——你以后不许讲这种歪理了。” 时舒被教训得一愣一愣的,好几秒才跟上,一下坐起来:“我不是那个意思!” 时舒被自己的文盲尴尬到了,梁径的视线十分严肃,他头皮发麻,看着他解释:“我也是喜欢你、真的喜欢你!才想和你做、做——” “好哇!” 隔了几步,闻京气喘吁吁,扔下手上的两大箱子,指着他俩以及时舒手里的课本,目光如炬:“都说好学生会背着大家偷偷摸摸用功!被我发现了吧!有本事光明正大学啊!” “——啊!” 万籁忽然俱寂。 梁径:“......” 时舒:“......” 第30章 “这里面是什么?” “全部家当。” 时舒无语:“你吃住靠游戏机啊?还家当。” 闻京叹了口气:“你不懂, 它们是我的精神家园。” 时舒:“......我是不懂。” “贼老子临走最后通牒,说马上高三,这个家里, 今后有它们没我, 有我没它们。”闻京很珍惜地摸了摸箱子,又叹了口气。 梁径拎着时舒书包过来:“你打算搁方安虞那?” 时舒背上书包, 去看蹲在地上的闻京。 闻京点点头:“本来想放你家或者时舒家的。但是吧, 不安全......”他说得很有计谋的样子:“我爸经常去你们那,保不齐东窗事发......原曦就算了,她只会说我,指不定还会告发我......还是方安虞吧。迎尚那么大,那什么——大隐隐于市?我这两箱在那随便一摆,他能看出来?” 时舒转头问梁径:“‘东窗事发’可以这么用吗?还有大隐隐于市, 虽然迎尚是超市, 但总感觉怪怪的。” 梁径认真想了想, 刚要说什么,就听地上的闻京幽幽道:“啧、啧!真够义气啊。我都这幅样子了。” 时舒笑, 拉他起来:“走吧走吧。” 闻京梁径一人抱着一个箱子走在前面, 时舒在后面和方安虞发信息。 路口的红灯刚亮起, 人群慢慢朝这边聚集。 有几个穿着辅北校服的学生从后面走来,看样子是高三的。只有高三住校生会在周末晚上返校上两节晚自习。低年级的大都周一早上返校。 闻京朝后看了眼,对他俩说:“你们班老王和你们说了吗?” 时舒站梁径身边朝他看去:“说什么?” 闻京:“今年的成人礼拖到高考那几天了, 晚了一个多月——他们就是不想让我们好好放高考假!” 时舒也往后看了眼:“高考假......你这话说出来,会被高三的打吧?” 梁径笑。 闻京:“我本来还打算高考那三天放假去三亚找我妈玩呢。这下只剩两天半。” 时舒:“爱玲女士去三亚了?” 闻京的妈妈, 周爱玲女士, 目前是位小有名气的时尚编辑。早年在国内一家美食健康栏目做主编, 后来跳槽出来自己办杂志。那会舒茗还去拍过几回封面, 但是用女明星的话说,我觉得我配不上爱玲姐的杂志,她把我当三文鱼拍呢!那一期的封面,舒茗果然像个三文鱼,露胳膊露腿,橙光滤镜,直挺挺躺在雪白的貂绒沙发上,目光无神。 不过周爱玲女士后来也不找舒茗拍了。 两位女士的审美就此分道扬镳。舒茗觉得周爱玲瞎搞时尚,周爱玲觉得舒茗不懂时尚。 “嗯。我想去玩。”闻京很淳朴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我昨天和她视频,她还说儿子,要不要来晒太阳啊?我好想去啊。” 时舒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你爸肯定不同意吧?” 闻京郁闷至极:“何止不同意。他们隔着屏幕吵架。贼老子说,晒太阳晒太阳!晒个头!你知道你儿子现在语文考多少分?数学考多少分吗?英语都快不知道太阳是sun还是snu了!” 时舒笑得肚子疼。 梁径笑着问:“你妈说什么?” 闻京似乎也很头疼,但看上去又有些迷茫:“我妈说,我儿子帅,块头又正!以后出来做model,管它太阳是sun还是snu!反正我儿子最靓!气得我爸差点摔了手机。” 时舒已经笑得站不起来了。梁径去拉他,他握住梁径的手,蹲着哈哈笑。 绿灯亮起,他们一起朝前走。 在时舒看来,闻康和周爱玲女士可以说是整条南棠街最稀奇的一对夫妻。 闻康性格古板,加上这几年职务上升原因,人前人后更显威严,很不好说话。对闻京也十分严厉。时舒小时候目睹过几次闻康揍闻京,下手那叫一个狠,时舒都觉得闻京会被打死。周爱玲女士就会和闻康吵架,转头安慰哭得眼泪鼻涕糊一脸的儿子,说,儿子坚强点,等你长大了,闻康就老了,死老头一个!到时候随你怎么对他!老妈都支持你!一旁闻康气得摔门就走。 围观的时舒看得一愣一愣的,从小就觉得周爱玲女士不是常人。 周爱玲性格和舒茗有点像,有些跳脱,但做事比舒茗靠谱,不会瞎咋呼也不会说风就是雨、完全以自我为中心。 她为人处世风风火火,行动力决策力都很强。当年和闻康是大学同学,毕业后两个人白手起家。相比之下,闻康比较谨慎,周爱玲却是大刀阔斧,想什么做什么都很有自己的主意,后来孤注一掷跳槽出来创业,闻康都不是第一时间知道的。等他知道,周爱玲已经计划约舒茗拍第一期封面了。 这对夫妻比起梁坤和丁雪,性格更迥异,但感情一直很好。吵架的重点从来不是各自的事业,他们都很支持对方做的事,而是永远围绕着闻京。 闻京像个摆锤,精准平衡他们之间的交锋频率。 以前时舒还会觉得舒茗和时其峰的婚姻比较稀奇,后来听到舒茗和圈内闺蜜打电话八卦,他就再也不这么觉得了。 那会,舒茗肩膀夹着手机,慵懒地侧卧在沙发上给自己抹指甲油,云淡风轻的语气:“女明星嫁富商又不是什么稀罕事......嗤。我告诉你。女明星和富商离婚,更不是什么稀罕事,惊讶什么......”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34节 幼小的时舒站在客厅受到巨大的冲击,跑上楼找正在看书的梁径哭:“我妈要离婚......” 梁径就安慰他,也有些苦恼,想了想很实际地问:“那离婚之后你跟谁?” 时舒一边哭一边要和梁径并排坐,梁径就给他挪了挪位子,抽纸给他擦眼泪。 “不知道......我不想他们离婚!”时舒捂着眼睛崩溃。 梁径拍拍他:“你得好好想想,选一个跟。” 时舒:“一定要选吗?” 梁径:“我看电视里都这样,一定要选的。” 时舒哽咽:“只能选一个吗?” 梁径:“对啊,他们都离婚了,你只能跟其中一个。” 时舒慢慢冷静下来:“我跟我爸就得去澳洲了,我还是跟我妈吧。” 梁径也觉得这样最好:“嗯。别跟你爸。你妈出去拍戏的时候你就来我家。我们会好好养你的。” 时舒很自然地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等后来舒茗时其峰真的离婚,他们发现问题完全不是谁跟谁那么简单。 ...... 夏夜清朗。 空气里有气泡水的味道。 时舒抬头嗅了嗅,小声对梁径说,我想喝橙子味的气泡水。梁径抱着箱子,说马上就到迎尚了。 “——我真的好想去玩啊!沙滩啊!大海啊!还可以免费住酒店!” 闻京走在前面哀嚎,嚎完回头问时舒和梁径:“你们想去吗?要是想去,我就说咱们五个一起,这样我爸也不会怎么样!” 其实他就是想拉梁径和时舒。 闻家和梁家关系匪浅。闻康以前在梁老爷子手下做事,对梁径也是很看重的。自己儿子跟在梁径身边,左右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说不定还能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当然,这只是闻康作为父亲的一厢情愿。 梁径毫不留情拆穿:“我们是挡箭牌吗。” 时舒附和:“就是。每次都这样。小时候你要去水渠那边玩,非要拉梁径,害得梁径摔跤。” 闻京愁眉苦脸:“可我后来被打得那么惨——你这个就没印象了?时舒你也太偏心了。你在水渠那捉的小虾小鱼还是帮你带回去搁池子里养的!” 时舒:“后来不是全被你烤了吃了?方安虞都被你害得拉肚子。” 闻京:“......” 他忽然之间有些心灰意冷,不说话了。 也许是今天诸事不顺,他心爱的游戏机惨遭通牒,去三亚玩的美梦又遥遥无期,闻京垂头丧气走在一旁,周遭人潮汹涌,他高高的个子看上去又傻又憨。 快到迎尚的时候,时舒看他一眼:“干嘛......又来。” 闻京不说话,幽怨至极地瞥他:“我爸那会把我打得那么惨,你真忘了?” 时舒被他看得倒有些不忍:“也不是忘了。但你又不长记性。你说说你,从小到大,拿我们做了几次挡箭牌?” 闻京委屈:“可你们不玩得也很开心?三亚而已啊,这个时候机票也不贵——” 梁径淡淡:“你机票都看了,还来问什么——帮我们买了吗?” 时舒笑着转头:“梁径!你不再吓吓他!” 闻京喜笑颜开:“这能不买吗?少爷!隔天一早的!我们出发去晒太阳!我已经和我妈说了,她说到时候来接我们!还有海鲜大餐!” 进门有“欢迎光临”的电子提示音。 原曦扭头,松了口气的样子:“总算来了!”她抱着书包站在通往二楼的楼梯口,伸手招他们过去。 时舒觉着不对:“方安虞呢?” 原曦小声:“刚上顶楼方姨就回来了。现在在上面训呢。” 但是头顶悄然无声。 也许是超市里冷气开太足,时舒不禁打了个冷颤。 方安虞妈妈看着小小个,说话也小声小气的,就是训起人来特别恐怖。 闻京也感觉到压力:“那怎么办?”他看了看自己的家当:“完蛋了,这个怎么说啊?方姨不会连我一块训吧?” 三只小的仰着头,一时忧心忡忡。 梁径在饮料货架前找橙子味的气泡水。 估计是夏天来了,橙子味的气泡水卖得特别好,常温的都已经卖光。 梁径去收银台前问。 收银的小伙子认识梁径,知道这是老板家朋友的儿子,便很客气地说去后面货仓找一下,让他等等。 梁径道谢,帮他看着收银台,顺便给之后进来的一对情侣指了指不远处酒水的货架。 情侣很快买了一打气泡酒回来,问梁径现在可以结账吗。 梁径:“要等一下。不过他马上回来了。” 情侣也不着急,倚着收银柜台有一句没一句聊天。 忽然,男生伸手朝梁径身后侧拿了个东西。 梁径下意识给他让了让。 女生一下明白,脸微微红,推了把对象,压低声音:“你干嘛!不能去别的地方买吗?” 男生倒没什么,方形黑色盒子夹在指间,瞥了眼梁径:“这里就有啊。这么麻烦干嘛。” 梁径站着没动,他有些尴尬,但没说话。顿了顿,他朝时舒看去,见他背着书包仰着头和原曦闻京一起朝楼上看,后脑勺呆呆的,不禁垂眼笑。 “......高中生啊,你也不怕带坏......” 男生:“——成年了吗?”话音朝着梁径。 梁径转头看他,还是没说话,但点了点头。 男生扬起嘴角微微一笑,很戏谑的样子,又带了几分捉弄:“记得戴套——啊!你轻点!啊!我闭嘴、我闭嘴还不行吗——啊!” 女生脸通红,拿下他们手里的气泡酒和男生指间的避.孕.套,转身就拉人走:“神经病吧你!是不是有病?人家成年了就可以这么说吗?” “不是......我在科普常识啊......啊!别打我了!” “用得着你!” 情侣过了马路还在打,当然,是单方面殴打。 梁径看着他们离开,过了会,视线移向气泡酒和那个小方盒。 他把小方盒放回了货架,气泡酒也重新摆了回去。 第31章 后脑勺被人摸了两下, 时舒回头。 梁径把橙子味的气泡水给他。 瓶盖旋开,呲啦一声气泡逸出,淡淡的橙子味很快弥漫开。 闻京瞧见:“我也要——” 他话没说完, 方安虞就从楼上走了下来, 低着头,看上去可怜巴巴的。 原曦上前拉他, 语气担忧:“没事吧?” 方安虞摇头, 靠着楼梯有气无力:“还是那套......什么马上高三了,还不知道收心......什么从小做事就不用功——然后又拿我以前学棋的事说,说我没干劲、半途而废、一点都不拼搏......然后又说到她和我爸以前怎么怎么拼搏,才有了我现在的生活——我妈真的可以去搞宣传了,这套话都成体系了......” 时舒听到最后想笑,但忍着没笑。 梁径倒是笑了下。 时舒听见他轻轻的笑声, 转头看他, 顺便把手里喝了几口的气泡水给他, 笑着做嘴型:喝吗? 梁径没说话,接过来喝。 闻京很鄙视这种兄弟间分独食的行为, 翻了个白眼不想理他俩, 转头安慰垂头丧气的方安虞:“哎, 你想想我爸,我爸从来不跟我说这些,他上来就是一顿揍。你妈肯给你讲道理, 不错了。” 方安虞抬眼看他,眼圈还有些红:“那咱俩换换?” 闻京摆手, 乐了:“不了吧。我还是喜欢我爸的解决方式——男人和男人之间就应该这样——你妈我受不了, 我头疼。还不如打我一顿来得干脆。” 方安虞:“......” 原曦瞪了眼闻京:“你闭嘴吧。” 闻京从小就有点怕她, 挠头不说话了, 蹲下来无聊地翻自己的两大箱。 方安虞注意到:“这是什么?”说着走过去蹲一旁往里看,下秒语气惊叹:“哇!闻京,你有全套《荒野幻想》?!” “什么全套,是全套加原版!我可是攒了半年的零花钱!还有这套......”闻京语气得意,一个个拿出来炫,眉飞色舞的。 方安虞啧啧称奇,低头扒拉头也不抬。前一秒的郁闷过眼云烟,这会恨不得整个人埋箱子里。 当时在小区闻京没打开,时舒也有点稀奇,这会蹲过去看,顿时被闻京的大手笔惊到了,难怪闻京说这是“家当”,他竖了竖拇指:“牛哇!什么时候一起玩?” 方安虞等不及:“这样。我妈待会要去供货商那,等她走了我们去楼上玩吧!” ——气氛瞬息万变。 原曦无语至极,半晌呵呵道:“......你们男生脑子里都有什么?”说着她去看梁径,现场唯一一个没蹲下,瞧着地上三只一脸微笑的男生。 梁径伸手摸了摸时舒脑袋:“原曦问你呢,脑子里想什么?” 时舒猛地仰面看他,双眼兴奋得放光,迫不及待:“梁径!这套真的是原版哎!待会一起玩吗?你带我!你是不是玩过!” 梁径:“......” 原曦:“......” 没一会,方安虞妈妈董芸女士下楼,五只小的一左一右齐齐让路,规矩得不行。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35节 董芸见状好笑:“一起来玩?怎么不上去?——方安虞。” 方安虞出列:“妈。” 董芸看他一眼,眼神犀利,语气却十分温柔:“不许再上顶楼了,知道了吗?” 方安虞忙不迭答应。 原曦说:“我们来和方安虞讨论作业。” 时舒跟着点头,拍了拍背在前面的书包:“作业都带来了,有几个问题我们要讨论下。”他煞有介事地说,眼神真挚,一眨不眨的。本就长得乖又好看,这会态度更乖,很容易就讨得长辈喜欢。 梁径目不转睛看他,眼底全是笑意。 董芸笑,语气好像时舒说什么都能依他:“好,上去吧。要不要吃水果?我让——” 时舒摆手,认真道:“不用不用!学习要紧!吃东西会分心的。” 闻京被弄得一愣一愣的,简直叹为观止。 原曦和方安虞对视一眼,偷偷笑了下。 “这是什么?”董芸注意到闻京带来的两大箱子。 原曦:“是闻京的游——” “啊!姨!我的!是我的——我的一点......” 闻京一个窜身,上前站住。他看着董芸,董芸看着他。 “一点什么,闻京?” 董芸笑容亲切,语调温柔,很有耐心地等着闻京告诉她箱子里是什么。但就是这样,闻京都不敢和董芸对视,他觉得这世上所有长辈在面对不老实的孩子的时候,是能一眼看穿的。 头顶冷汗就要下来了,闻京目光浮游,呆呆重复:“我的......一点......一点......” 其余四人瞅着他,等他的“一点”出来—— “一点心意......?” 闻京放弃了,他小声说完,整个人处于放空状态,像极了被猫抓到的老鼠,生无可恋。 时舒:“?” 梁径:“?” 原曦:“............” 方安虞:“???” 他们四个目瞪口呆看着他,仿佛他脑子进水了。 时舒像看白痴一样看着他。梁径十分无语,也很服气闻京的脑子,他移开视线去看时舒,不由被时舒脸上嫌弃又困惑的表情弄得一笑。 原曦则是一脸我就知道你肯定会这么没脑子的毫不意外的冷淡神情。 方安虞简直不理解。这世上还没人能在董芸眼皮子底下蒙混过关。 果然,董芸严肃皱眉:“闻京,好好说话。和阿姨开什么玩笑。这么冷。” 梁径叹气,看了眼闻京,对董芸说:“是游戏机。闻叔不让他搁家里,想让闻京扔了的。但买的时候花了不少钱,我们就想着搁您这里。他从小就怕您,这样也不会分心了。” 闻京红着脸点头。 董芸哭笑不得:“闻京啊,我当是什么呢。行吧,你放着吧。不要再说有的没的了。等你考上大学,就是给姨最大的心意了。” 闻京脸更红。 董芸走后,换闻京垂头丧气,他抱着箱子上楼:“你们别那么看我,换成你们,被那么盯着看,能好好说话?”语气还挺委屈,估计董芸疾言厉色一点,一米八几的闻京就要哭了。 原曦跟在后头,语气凉凉:“是啊。让你说瞎话!让你瞎编!你像梁径那样老实说不行了?!还‘一点心意’,我都要冻死了!你脑子是不是——” 下秒,“嘭”的一声巨响! 闻京把箱子朝上扔在了二楼地板。 方安虞和时舒吓得三步并做两步,赶紧跑上去检查里面的东西坏没坏。梁径看着他俩动作一致、紧张兮兮的背影,有点无语。 “对!你们脑子好!所以你们一个班!就我去了文科三!要不以后都不要一起玩了,反正我脑子不好!配不上你们!你们脑子好的一起玩!”闻京又气又难为情,被原曦毫不留情数落,拉不下面子,干脆自暴自弃。 原曦听得恨不得敲开他的脑子,闻京说完好半晌,她盯着他,一字一顿:“你什么意思?说清楚。” 原曦语气冷冰冰,楼上的时舒和方安虞都有些被吓到。 照理,闻京早就怂了,但也许是之前的气势还在,他盯着原曦,语速飞快:“我什么意思?你不明白?从小到大,你哪次不嘲笑我!每次都是你去告状!我做了什么你都要和我爸说!你从来不看我的好的!” 原曦气得深呼吸,和闻京吵架就这点不好,完全没逻辑、没道理。 “那你做点好的啊!我说你又不听!小时候和时舒比赛,害时舒摔掉半颗牙!还有拉梁径去水渠!那么高的水渠,你差点把梁径腿摔断了你知不知道!” 时舒察觉原曦语气不对,转头叫闻京:“不许凶原——” “对!都是我的错!我总是害你们!”闻京杵在楼梯上,面红耳赤吼她。 原曦根本不怕他,伸手就要去推他,哪想没推动,咬牙:“让开!跟你说不通!” 闻京梗着脖子:“就不!” 梁径简直头大,他上前拍了拍闻京肩膀:“原曦是为你好,你刚才——” 闻京瞪他,很有架势地说:“是哥们就别插手!这是我们俩之间的事!别以为你小时候和她过过家家,你俩就是一对了!” 梁径:“......” 原曦:“......” 不远处,时舒抬头:“哇......” 梁径立即转脸:“哇什么。”他语气不是很好,眼神也很严肃。 时舒就把哇了一半的嘴闭上。 梁径依旧看着他,皱着眉,想要看他到底在想什么。 时舒朝他眯眼笑,手在嘴上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然后低下头继续翻箱子。 方安虞像是看了场好戏,抱着箱子回味:“这他妈也太精彩了......周记写早了,早知道写这个了,这不比吃饭睡觉写作业有意思?” 其余四人:“............” 他们吵架的声音太大,闻京吼起来又太忘我,早就让进来购物的顾客围观了几次。这会,好几个店员站在楼下,笑着瞧这两只小的闹矛盾。 原曦恶狠狠瞅着闻京,已经气得不知道怎么说话,她朝楼上看了看,又去看直挺挺站面前的闻京:“我走了!再和你说话,我就是白痴。”说着,她扭头跑下楼。 闻京像是被吓到:“哎!”一时也顾不上家当,赶着就要去追她,路过梁径,闻京拍了下他肩:“帮我处理下箱子啊!里面游戏随便玩!原大小姐估计又要告状,我得看着她——” 梁径根本不想理他。 时舒啧声:“这回起码冷战一周。” 小时候闻京就总和原曦吵架。 在幼年闻京的世界里,总有两个问题挥之不去:一是,梁径有没有把我当最好的朋友?二是,原曦为什么老是告我的状?第一个问题终结于时舒八岁那年去往澳洲。第二个问题至今无解。 虽说两人总是吵架,但最后求和的只有闻京。因为原曦是他们四个人里最会冷战的。时舒都不敢去惹生气了的原曦。原曦生气起来,说不跟你说话就不跟你说话,就连视线都不会跟你接触,简直一个绝情女子。闹得厉害了,就是闻京杵在原曦面前,原曦也当是空气,一个眼神都不会施舍。 最长的一次冷战长达一个暑假,也就是那个时候,闻京开始怕原曦的。在他潜意识里,原曦要是放狠话,那就真的是铁板钉钉的狠话,撬都撬不开——性格的反面就是时舒,时舒放狠话,那用不了多久,自己都能忘了,乐呵呵的转头去找梁径或者闻京玩。如果发现对方还在生气,时舒就会再放一次狠话——就这样,周而复始,直到把人的脾气磨没。 暑假结束,开学。在附小的门口,闻京小心翼翼求和,原曦还是不理他。时舒都看得心疼了,上去帮忙说话:“哎呀,都这么久了呀......说说话嘛!原曦,我们是好朋友对不对?”他像个和事佬,揪着手在两人中间看来看去,唉声叹气。闻京原曦还没说什么呢,他就沉浸式难过了:“要是不和好的话,以后怎么办?中午吃饭一桌都要空出来一个了!” 附小的餐厅是圆桌式,一桌五个小人、五套餐具,正好。 站他身后的梁径和方安虞对视一眼,才知道他最担心的原来是开学了一桌吃饭坐不满。 原曦的气也没那么长,早就消了。这会抿嘴笑了下,对闻京说:“你再给我好好道一次歉,我就原谅你。”闻京的男儿骨气还在,小声商量:“那你以后不许去我爸那告状......他真的会把我打死的......”原曦偏头想了想,似乎在考虑闻京被打死的可能,最后应该是觉得还是不要打死为好,虽然闻京实在气人,便说好。闻京也就道歉了。 时舒非常开心,他的小学生涯里,一桌五个人从没缺过。 ...... 时间还早,迎尚顾客越来越多。 原曦和闻京走后,看热闹的店员散了不少。门口的电子提示音一个接一个响起。 方安虞抱起箱子继续上三楼:“闻京刚刚是不是说游戏随便我们玩?” 时舒背着书包跟上去:“嗯嗯!” 说着,两人相视一笑。 跟在后面抱起另一只箱子的梁径:“......” 游戏是不可能不玩的。 梁径带时舒和方安虞玩了《荒野幻想》第一章 。这一章属于熟悉世界观,关卡难度不大,加上梁径带着,两人一路躺赢。 玩了快一小时梁径就不允许他们玩了,对方安虞说:“不是对答案吗?” 方安虞点头:“差点忘了。吵架太上头。” 时舒:“......” 这周的英语周报和数学卷子难度不大,但方安虞做事很细致,连过程都要比对。时舒转了两圈,百无聊赖,就拉着梁径去楼下的水果店买水果捞吃。 很快,西米的甜香和椰奶的浓郁味道充斥整个房间。 从窗外望出去,能看到一条银河似的南棠街,光影璀璨,可想而知站在楼顶会是什么样子。 两个人趴在窗前吃水果喝椰汁捞西米,时舒仰头看了会天。 “是不是又要下雨啊......” 梁径也抬头:“待会早点回去。” 两个人仰着头,有风穿堂,手里的清爽气息和带着几分水汽的晚风撞上,很久都没散开。 夜空黑沉,云层厚重,像是在酝酿一场午夜暴雨。 方安虞对答案不忘唠嗑:“下个月雨最多。我妈说都没几天太阳......” 说到太阳,时舒提前公布了闻京的打算:“高考那几天假闻京说一起去三亚玩,周爱玲女士安排的!” 方安虞想了想:“不知道我妈同不同意。” 时舒:“一切交给周女士。她的游说功力,除了我妈,无人能及。” 方安虞一边写一边点着头乐。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36节 时舒转过身看他:“还有多久啊?你别搞得一模一样。” 方安虞:“没改,就把你们的步骤记下来......还一模一样,你看看你和梁径的,除了名字,哪里不一样!” 时舒:“因为都是正确答案啊。正确答案还有两种?” 方安虞顿住,抬头思索:“你这个问题有点哲学。” 梁径笑,时舒总是会语不惊人。 时舒转头看他:“你觉得呢,会有两种答案的正确答案吗?” 梁径:“会。” 时舒:“什么情况下?” 梁径想了想,说:“我爸以前跟我说过,高中的时候,一个问题一个答案,等高考结束,那张一个问题一个答案的卷子就很少出现了。” 方安虞头也不抬,啧声:“梁教授不愧是梁教授——虽然我听不懂,但我就是觉得很厉害。” 梁径:“......好的。会如实传达给我爸的。” 方安虞惊恐抬头:“倒也不必吧。” 时舒哈哈大笑。 “你还有这个啊!” 床旁的衣柜上挂着一件校服,是附小的校服,虽然样子已经很旧,有些地方都泛黄了,但上面的校徽很干净。 方安虞扭头,看着时舒拎手上的校服:“哦,我妈收出来的,说拿出来晾晾,最近不是一直下雨吗......你不知道,拿出来的时候上面都有霉......就从这下面拿出来的。”他指了指衣柜最底下。 校服翻过来,背面全是名字。 时舒笑:“还有名字!” 最中间是他们五个人的名字,被方安虞用笔圈了起来。 梁径走过来看。 时舒的名字和他的隔着有些远,虽然是在圈里,但中间被闻京、原曦和方安虞占据了。闻京名字笔画少,写得却大,原曦的曦字被挤得和时舒的舒字贴在一起。总之,在这个友情圈里,闻京很醒目。 时舒也注意到他和梁径的名字。 他想了想,把水果捞给梁径。 梁径两手端着他和时舒的水果捞,转头看他去拿书包里的笔。 雷声隐隐,看样子真的要下雨。 潮湿的水汽灌进屋子,除了纸页翻开又合上的声音,此外什么声音也没有。 方安虞背朝他们,在很认真地看卷子。 时舒用笔在自己名字和梁径的名字之间画了一条弯弯曲曲的线。 梁径笑起来。 时舒抬眼看他,也笑了下,就着梁径手吸了口椰汁,然后一边吃着嘴里甜丝丝的西米,一边在线的中间画了个爱心。 接着,几下波折符号,做出正在心动的样子。 梁径注视他画这些,心头柔软得像是要化开。 很小的一颗爱心。 在陈年的布料上,可爱又鲜活。 第32章 周一困得要死。 时舒走在梁径后面, 好几次想挂上去。 虽然以前挂过,但现在两个人关系不一样了,时舒的不好意思莫名增强不少——现在就是让他和梁径并排走, 走着走着他会像发条突然卡住, 猛地顿在原地,然后, 自顾自脸红。 梁径觉得他需要适应, 转身笑着瞧他,等时舒反应过来,稍稍偏一下头,示意走吗。 校门口的纪律检查小分队叫了好几遍“同学,你校服呢”,时舒都没反应过来。 梁径:“他校服在班里。” 门口跟着检查的教导主任不满:“几班的?周一穿校服, 说多少次了?让你们穿校服进校, 不是大课间随便一套糊弄的......” 梁径点了点头:“高二理科一。下次不会了。” 时舒跟着点头:“对不起老师, 我真的忘了。” 理科一的光环还是有用的,老师没再为难, 摆摆手就让他们进去了。 但是下一位理科一的同学就没那么幸运了。 游赫被当场逮住。 正巧老王推着自行车进来, 一看就怒了, 手里的包子狠狠扔进车筐,破口:“游赫!又是你!上周是你!这周还是你!早上吃什么了?!忘性那么大?你给我过来!过来——看我不——” 教导主任忍不住笑,见老王大清早脸就气成猪肝色, 劝了几句:“行了行了,说几句就好了, 早上不要冒火, 注意养身......” “养什么身!?这小子就是来讨债的!看什么看?别跟我说校服搁班里——我上周五说了多少次了?让你们穿着来穿着来!有没有纪律啊?!啊!”老王一手推着车, 一手提溜游赫的衣领子, 把人往里带。 游赫被吼得跟仓鼠似的在老王手底下动都不敢动——明明一米八几的个子,这会缩得战战兢兢。 时舒吓得瞬间清醒,直接窜到里侧,紧紧挨着梁径,生怕被看见。 校门进来,一边是车库,一边是实验楼。 实验楼和教学楼之间由玻璃栈道连接,外面看不见里面,但是里面得见外面。阳光充足的时候,光线几经反射会呈现一段段的小彩虹,十分好看。 昨晚一场雷暴雨,这会天还是阴阴的。云层很厚,从外面看,玻璃栈道像一缸深蓝水族箱,倒映着大团大团的浮游生物。 时舒拽着梁径往实验楼跑。扬起的风将他的额发吹得懒懒散散。 梁径伸手环住时舒肩膀,往后看了眼,老王已经进了车库。 “没事,看不见了。” 时舒又困又累,进了实验楼就蹲住不动了,抬头:“到教室怎么办啊?老王肯定在。我不得被骂死。” 梁径揉他脑袋:“那你在这里等我,我去给你拿出来。” 时舒点点头,很可怜地说:“早去早回啊。” 梁径笑,把他书包脱下来一并带走了。 “我在上面等你。”时舒指了指玻璃栈道。 梁径没回头,知道是哪里,抬手朝后比了个ok。 家里是有一套备用的校服。 早起那会丁雪还提醒他俩穿,时舒喝着粥点头,表示记住了。谁知梁径下楼扔垃圾没在眼前看着的功夫,时舒就忘到脑袋后面去了。 楼底下等人出来,一时也没注意,走到半路,梁径看着他说:“校服呢?” 时舒那会很认真地打瞌睡,嘴张得老大,含含糊糊:“忘了......反正教室里也有,没事。”他不在意,梁径也拿他没办法。 瞌睡一路打到附中。 “这么困?”梁径忍不住摸他脑袋:“昨天睡得不挺香?” 是睡得香。进门就被梁径逮着亲,好像校服上那个小把戏是什么亲吻咒语,一旦画下,梁径必须时时刻刻亲他。 后面亲得稀里糊涂去洗澡,又是一番擦枪走火,时舒再多的精力都被揉没了,上床就抱着薄被挪得远远,可怜巴巴地缩在床边边,扭头对梁径说,别过来,我要掉下去了,说完指了指背后大片的床,都给你都给你。 要多可爱就有多可爱。 梁径怎么可能让他掉下去,一把将人按进怀里亲脸亲嘴巴。 时舒觉得梁径只会亲亲亲。他被亲得浑身发热,但好像也只是这样。梁径却不是的,他的反应总是比时舒大,才几天功夫,他们就已经会做一些互帮互助的事了。当然主要是时舒去帮助。 这个点进校的人不少,校门口飘着菜包、肉包和面包的味道。 时舒推开他的手:“别摸我。” 梁径就要摸他,躲开时舒的手,把手伸去他的后颈。那里还有他早上吮出的印子。 时舒怒了,困出一包气:“我说别摸我!” 梁径:“哦。” 嘴上模棱两可,手上摸够了才松手,时舒就快上去咬他了。 “以后不跟你睡了......”时舒嘟囔:“睡都睡不够。” 梁径和他讲道理:“是你先睁眼的好吧。” 时舒看他,揭穿:“是你先拱我的。” 两人一边小声吵架一边走。 梁径笑了下,有点无赖的意思:“我不记得了。” 时舒:“呵呵。你下次再拱我,我就把你踹下去。” 梁径:“你试试啊。” 时舒憋气,哈欠打得眼泪呼呼:“梁径!” 梁径:“在呢。” 时舒:“滚吧。” 梁径:“好。一秒钟后回来——时间到。” 时舒忍不住笑:“我要十分钟!” 梁径啧声,商量:“打个折,一分钟。” 时舒快要淹没在哈欠里了:“你这什么折啊?骨折?” 梁径:“不可以?” 时舒不想说话了:“行吧行吧。我要现在就执行。”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37节 梁径严肃:“在此之前,有些细节需要确认。” 时舒哭笑不得:“梁径,你有病吧!” 晃晃悠悠,哈欠连天,没等梁径问好细节,比如滚多远、怎么滚,时舒自己就挨上去了,黏得紧紧的,生怕被老王捉住。 进入六月,气温没有一点初夏的氛围。这会还带着几丝凉意。 梁径很快带着他的校服回来,还有两个扫帚。 时舒想起来了,这周他值日,负责操场前小花坛的地。 现在距离早读还有二十多分钟,他要在早读之前把小花坛扫一遍。 “老王没问你?”时舒低头拉拉链。 忽隐忽现的日光从玻璃栈道投射进来,在他白皙的下颌和露出的锁骨映出一片温润荡漾的水光。 梁径看着他头顶翘起来的几根毛,伸手拂了拂:“没。我进去的时候,他还在走廊里训游赫。” 时舒有种大难不死的得意劲,嘿嘿乐了几声。 两个人拿着扫帚去扫地。 时舒:“又不是你值日,你回去好了。” 这个时候倒装起大方,明明刚才还支使人拿校服又拿书包的。 梁径无语:“赶紧的。我怕你把自己扫了不行?” 时舒又呵呵呵乐。 小花坛前已经有值日的学生。 闻京杵着扫帚走神,大高个,格外醒目。 时舒上前朝着他后脑就是一巴掌,闻京被打得有点懵,下秒回神,举起扫帚就追:“时舒——!” 梁径服了,不想管了,低头默默扫理科一班的属地。 两个人绕着花坛打架。 路过的同学见怪不怪,这样的男高中生戏码,一周里上演几回。 “——让你欺负原曦!”时舒朝他捅扫帚。 闻京回捅:“我欺负她?!你睁开眼看看好吧!从小到大,我哪回不被她捏得死死的?!” “昨天怎么样了?你把她送回去了?”时舒一边战术性后退一边用扫帚敲他的扫帚。 闻京伸手去捉他的扫帚:“不然呢。她妈还让我进去坐坐,说好久没来玩了......我哪敢进去,原大小姐鸟都不鸟我,甩个辫子就走了!” 时舒“切”了声:“活该!”说着不解气,举起扫帚:“我要替原曦教训你——” 闻京后退几步,无语:“你省省力气吧!——靠!你再打?!”他以为就是闹着玩,谁知道时舒真的用扫帚打他。 而实际情况是,时舒没控制好扫帚挥出去的角度,闻京又不当回事,人和扫帚就接触了下。 事情变质,闻京开始反击。 某个时刻,战况看上去挺激烈的。 闻京捅了两下时舒。 时舒挥着扫帚格挡。 但是下秒闻京转身就跑了,一边跑一边叫梁径。他不敢真打时舒,怕把人打坏了。毕竟他们五个人里,最容易出毛病的就是眼前这个胡来的人。 梁径诚心扫地,当没听见。 他有些庆幸自己跟着来了。不然这个地还不知道怎么扫。 可有些事,一旦他不插手,注定会失控。 闻京被追上,挨了两下,气得不行,低头就把脚跟前他们班堆好的垃圾往理科一的地界划拉:“让你打我!让你打我!扫你的地去吧!” 时舒惊了,觉得闻京无耻至极:“闻京!你再弄过来?!” “让你打我?!” “你不该打?!” 梁径:“......” 梁径看着面前越来越乱的地,真的很想把他们两个拎过来。 他直起身,闭了闭眼,打算默背一遍《诫子书》。 态势不断扩大。 时舒开始疯狂扫地,落叶和瓶盖哗啦哗啦往文科三扫:“闻京!你完了!我跟你说——你!完!了!” 他力气没闻京大,闻京扫帚挥得跟双节棍似的,时舒扫过去的那点垃圾,很快被他双倍奉还。 “我看你才是完了!”闻京继续气他,文科三的垃圾很快全到了理科一的地界。 虽说昨晚一场雨,但灰尘还是有的。何况两人闹了那么久,犄角旮旯的尘土都飞出来了。 闻京一个大力,尘土漫天。 时舒呛得咳起来。 他皮起来就是很招烦,梁径刚要去拉他,时舒推开他,一边咳一边放狠话:“你给我扫回去!听到没有?!闻京!不然以后没人陪你打球!咳咳咳......” 闻京呵呵冷笑,扫得越来越起劲:“怕你啊!怕你啊!不知道是谁,上周几天没来打......你看我缺人?!” 时舒气得就要冲上去,被梁径生生拦在臂弯里。 梁径头疼不已:“闻京!” 他皱着眉看了眼闻京,闻京卡住,对上梁径严肃视线,举手不动了。 梁径转过身摁住挥着扫帚随时准备反击的时舒,压低声音恶狠狠:“再闹就亲你了!” 时舒也瞬时卡住。他抬眼瞅了瞅不像在说假话的梁径,闭紧了嘴巴。 梁径站他们中间,看了眼时间,还有六分钟就打铃了,他拧眉毫不客气说:“给你们三分钟,三分钟后不扫干净,自己看着办吧。” 说着,他在花坛边坐下。手上的扫帚搁在一边。很有一点不怒自威的架势。 时舒闻京互相看了眼,停顿几秒,默默上前划拉地上乱七八糟的垃圾。 中途为了几个瓶盖的属地权,两个人又差点打起来。 梁径简直服了:“就几个瓶盖,不行给我?” 时舒余光瞅他,接触到梁径视线,很乖地认领了回来:“......知道了嘛。” 闻京不服气:“本来就是你们的......我记得很清楚——” 梁径:“还有五十秒。” 闻京闭嘴了。 好歹在打铃前扫干净。 一身校服没眼看,梁径给他抖上面的灰尘,时舒还跑得远远的。 梁径又气又好笑,他抖完衣服指了指隔了老远的时舒,阴着脸把人招过来。 时舒挪着步子靠近,直觉梁径要收拾他,讨好地笑:“干嘛......” 困意早就飞了。闹得太厉害,出了身汗,黑白分明的眼睛格外清澈,这样笑起来就很人畜无害的样子,明明刚才闹得人心烦。 梁径盯着他水润弯翘的嘴唇:“回去亲死你。” 第33章 时舒红着脸上完了第一第二节 课。 刚进教室那会, 脸红得脑子都不清楚,忘记上周五换座位了,一屁股在原曦身旁坐下, 吓原曦一大跳。 他俩你瞪我, 我瞪你,时舒还挠头问原曦:“怎么啦?” 原曦指了指对角线的座位:“你不是在那?” 脑子是真短路了, 他对原曦说:“我就在这啊。” 原曦:“......” 之后走进教室的梁径听见, 觉得时舒大概是得了什么脸红短路症,他朝原曦笑了下,伸手把稀里糊涂的人拎了回去。 开始还挣扎几下,但对上梁径饶有兴味的眼神,时舒就不动了。到了座位也煞有介事离了那么几厘米,两手在桌面上小心比划距离。梁径低头往桌肚找课本, 他都要歪下身子正襟危坐地观察。 像个被偷了栗子的仓鼠, 在窝前一惊一乍。 梁径好笑, 刚想说什么,时舒睁大眼制止, 急哄哄:“你写下来!” 他是怕了梁径再说什么亲他、摸他的话了。这是在教室, 前后桌挨得紧, 什么悄悄话都能听到一点。 小纸条就这么传了过来。 梁径:“这么害羞?” 明知故问的问号。 时舒戳着笔:“不许亲我了!”括弧:阅后即焚啊,外加六个感叹号。 梁径低低笑,收起这张纸放口袋里, 又换了张:“这不许那不许,那你许什么?许摸吗?” 他字好看, 挺拔又稳重, 有时候说字如其人, 这会写出来, 时舒对着正正经经的一撇一捺组成的明显不正经的句子,已经能想到说话人的语调和表情。 时舒看了眼侧头笑着瞧他的梁径。 梁径慢条斯理转着笔,见他握笔一直不动,稍抬了抬下颌。 他骨子里本就带着几分矜贵气,这么个下意识动作,不经意间的轻浮,实则暧昧到极致。 距离上课还有两三分钟,正是最热闹的时候。 教室人来人往,上厕所的赶着跑回来,打水的赶着跑出去,桌椅碰撞,课本翻飞。 窗外,最后一波玉兰悄无声息绽开,枝干斜斜地伸出去,末梢的花瓣踉踉跄跄。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38节 他们两人在一个磁场里,你来我往。 忽然,时舒眯起眼。 梁径察觉几分,伸手就要去拿纸条。 时舒一把抓起塞进校服里兜,小声:“等着吧!我要给你爷爷看!”说完还不解气,又哼哼两下。 梁径难得不大自然,他慢慢坐直,笔也放下不转了。 话语里出现的第三方让这个气氛变了味——太像小孩做坏事被大人抓。 拉链拉到下巴,时舒扬起头:“梁径啊梁径......不学好啊不学好......”哼哼唧唧,乐得不行。 方安虞回头:“什么不学好?” 梁径虚咳两声:“没什么。” 时舒神秘道:“谁心虚谁就是。” 梁径看他,没再说什么。 原本笑得占尽上风,但转头对上梁径注视他的眼神,时舒就又有些不好。 没有什么特别深刻的情绪,只是专注得近乎直白。 好像羞耻的从来不是他梁径。 ——他太喜欢他了,所以一切都可以是天经地义的。 就连羞耻也是。 为了保护这个“证据”顺利抵达安溪,时舒大课间没和梁径一起走。他裹着校服走得贼兮兮,好像掌握了什么了不得的把柄。中途没意外碰上闻京,两人隔着方安虞踢了会脚。后来遇上原曦从后面上来,闻京转眼溜得跟耗子似的。 梁径远远瞧着,一时半会还不想把他怎么样。 毕竟外面再怎么疯,最后回的还是自己家。 做完操,一些同学回教室换校服,不过大多都懒得爬楼,或者让同学帮忙带回去,或者干脆不换了。 下堂课是体育课,他们都聚在小卖部前买饮料。 原曦不大舒服,和体育老师请了假,准备上楼的时候问方安虞时舒和梁径,要不要帮他们把校服带回去。 时舒现在看校服看得跟眼珠子似的,哪会假手旁人,就说要自己放上去。 梁径和方安虞就把校服给了他。 “你没和闻京和好啊?”爬楼的时候,时舒问原曦。 原曦大姨妈来了,走得有点慢,脸色也不是很好,闻言没好气:“和什么好?我说了,再和他说话我就是白痴。” 楼道里没几个人,高二这层大多都在同一时间上体育课,这会只有零星几个放好校服急匆匆下楼的同学。 “哎。”时舒又开始发愁:“那中午还一起吃饭吗?” 原曦:“......” 从小到大,原曦觉得就时舒没变过。 等不到原曦的回答,时舒考虑两秒,当机立断:“还是踢了闻京吧!我们不跟他一起吃。” 原曦笑,她靠着栏杆看着时舒:“把衣服给我吧,你快下去,要上课了。” 时舒就原地脱校服,一边脱一边观察原曦脸色:“要不去医务室躺会?” 原曦:“没事。就是很烦——快给我。” 时舒麻溜上交。 梁径在楼下等他,见时舒出现在楼梯拐角,抬头:“校服给了?”笑意十足的语气。 时舒站住脚,居高临下的,想笑但憋住了,装腔:“干嘛!休想!我告诉你——” 话没说完,梁径几个大跨步上楼,瞬间上下两级台阶,就这么和时舒面贴面。 “你给爷爷吧。反正他知道,我从小就喜欢你。” 梁径说完,低头很快地亲了下时舒微张的嘴唇。 这一刻,前后左右都没有人。 但是上一刻,人声鼎沸。 心跳比此前无数次的亲吻还要鼓噪。 “你发什么疯?!” 时舒吓得飞快跑下楼,后退几步朝左右看了看:“万一有人呢!” 是一个没有人的大庭广众。 梁径插兜一级一级走下来,语速很慢:“感觉是一样的。” “什么感觉?”时舒又后退几步。 “你把纸条给爷爷,和刚才”,他抬手朝身后某个空无一人的位置指了指:“我在那里亲吻你,感觉是一样的。” 时舒不解:“你一点都不害羞?!” 梁径:“是你阈值太低。” 时舒:“......” 顿了顿,梁径忽然一副很苦恼的样子:“我有点担心以后了......” 时舒觉得现在和梁径说话就像踩雷区,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炸了——自己。 “什么......”他小心翼翼地问。 梁径转头,和颜悦色的:“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第34章 这种感觉很不好, 抓耳挠腮的。 后面两堂课听得三心二意,时舒走神想,难怪说谈恋爱影响学习——何止影响学习, 简直影响人格。 时舒花几分钟反思了下自己, 觉得自己都不像自己了,梁径占据了他所有的情绪和感官。 他以前可没这么爱脸红、也没这么一惊一乍。 相反, 是梁径总被他搞得脸红、不知如何是好。 脸红的梁径很好说话, 都不用他怎么磨,左右叫两声“梁径”,问题就解决了。现在的梁径,胆子大又恶劣,怎么叫都不管用。 最重要的是,时舒气愤地想, 一天到晚只知道亲亲亲! 周末两天的亲吻已经让时舒尝了个饱。 确实很快乐。唇齿交.缠的愉悦是会蔓延的, 像一丝丝的电流, 并不汹涌,细密绵长, 他能感觉到自己逐渐变得敏感, 梁径碰他哪里他都会先瑟缩一下。 可也就止于此。 他被亲得浑身发热没有力气, 梁径的触碰不仅带来他的敏感,好像把他的力气都揉走了。 时舒觉得梁径获得的快乐大概比自己多。不然他不会上瘾似的亲他。 还有摸他。 浴室那次两个人都昏头了。 他被梁径抱着揉捏,脑子里根本就是一团浆糊。梁径让他并拢他就并拢, 让他往后摸他,他就伸手往后摸他。 那会, 时舒对自己做的事没有概念, 估计梁径也没有, 他只有兴奋和本能。 突然, 一张小纸条被梁径推了过来。 ——“怎么了?” 时舒转头看梁径。 梁径握着笔注视ppt上的公式,除此之外什么动作都没有。 老王唾沫星子满天飞,cos和sin连着一起飙,整个教室只剩他的大嗓门。 时舒没有把纸条接过来,他右手伸过去在下面画了个问号。 始终目视前方的梁径很快把纸条拿了回去,没几秒,时舒就看到再次推来的纸条上,第三行写着:“你耳朵好红。” 时舒:“......” 时舒恨不得敲他,怪谁啊。 他拿过纸条,趁着老王换ppt的功夫,一笔一划:“你影响我听课了!” 跟着一个原地跳脚的暴躁小人,小人头顶全是闪电,看上去挺能唬人的。 本来时舒还想在后面写一句威胁的话,比如再影响我就不跟你谈恋爱了,或者再吵我我就换座位了。但是时舒没写出来。因为他就是想跟梁径谈恋爱,也想跟梁径坐一起。 以前换座位也不是没一起坐过。 只是梁径还嫌他闹腾。时舒上课和后排的方安虞传纸条没个停歇,他忍了忍,后来也给时舒递过去一张纸条,上书:“不要仗着自己成绩好就不听课。这节课的重点还是很重要的。你好好听。”严肃又认真,就连标点符号都一句一顿的。 两边都是纸条,时舒课理万机,匆忙之间掠了眼,给梁径回了个潦草至极的“哦”,气得梁径半天没理他。下课了才发觉同桌的异常,时舒凑过去:“你不开心啊?”梁径看都不看他,目不斜视写着手头作业。时舒自找没趣,也不管了,继续和后排的方安虞唠。梁径顿时更加生气。 那会高一,学业的压力还没铺天盖地袭来,一伙人又是初中顺利升上来的,换了新环境,精力比现在更多、更能闹。 小的时候宠着眼前这个人,随着年龄增长,梁径越来越产生一些莫名的责任意识。他觉得时舒这样吊儿郎当下去,到了高三铁定跟不上——当然他这属于过虑,时舒脑袋的灵光劲,从小就不一般,人家花十几二十分钟运算的步骤,到他那就是两三步的推导,答案跟吃饭一样顺理成章。 下节课照旧。 梁径搞不懂他和方安虞哪来那么多话。这边自己生着闷气,那边乐呵呵传纸条,梁径余光瞪了会,趁老师转身板书的功夫,伸手就把时舒的纸条没收了。时舒一下傻在座位上,扭头瞧冷冰冰的梁径,不是很明白。方安虞还在用笔猛戳他的背催他回复。时舒想了想,折中了个法子。他重新扯了张纸条,很快写了一句,递给梁径:“你要和我们一起吗?” 梁径:“......” 梁径下课就去了老王办公室。 于是,第三节 课前,方安虞被临时换了座位。离时舒十万八千里,纸条就是扔,也很难扔过去。 ——今时不同往日。 谁能想到,高一还一派正人君子模样、恨不得时时拴着时舒认真学习的梁径,这会居然也传起了纸条,就为了和他讨论耳朵为什么这么红。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39节 收到暴躁小人的梁径居然还轻轻笑了下。之后倒是没再给时舒纸条。 中午大家一起吃饭。 理科一最后一堂课拖了几分钟,到食堂的时候人满为患。幸好闻京他们班下得早,提前占了位置。 本来说好不带闻京吃,这下又有些不合适,时舒左右为难之际,原曦倒没事了,虽然她依旧把闻京当空气人。闻京压根不敢惹她,虽然他已经记不清他们到底因为什么吵架了。 一顿午饭吃得有些安静。 快结束的时候,闻京小心翼翼问大家:“那个,别忘了啊......三亚......”说着,他瞥了眼原曦,生怕她不同意。 时舒也担心原曦不同意,他朝原曦看去。 哪想原曦笑了下:“你们干嘛看我?我是什么计划破坏王吗?从小到大,谁是破坏王,某些人心里没数吗?” 闻京认领得很快:“有数有数。” 方安虞吃得慢,看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他把汤浇在饭上拌拌,准备一起吃掉。拌着拌着,想起什么,他问闻京:“怎么住啊?五个一起?” “我妈说,原曦是女孩子,就和她一起住海边的公寓。我们四个住在附近的酒店,订了两个房间。” 时舒:“两个?” 闻京无语:“难不成四个?少爷?” 时舒小声:“怎么分?”他能感觉到梁径在看他。 闻京一副你在开什么玩笑的语气:“当然你和最好的朋友方安虞,我和我最好的兄弟梁径啊!” 时舒:“......” 和自己想的完全不一样,一时之间脑子反应不过来。 也不是说原本想的就是和梁径住,但......时舒扒拉两下筷子,这下也有点不情愿...... 反差之后又落差,最后,时舒莫名觉得对不起方安虞。 梁径放下筷子,语气如常:“我和时舒住。你和方安虞。” 闻京顿住:“什么意思?” 接触到梁径眼神,他语气幽怨起来:“梁径,我是不是你最好的兄——” 太熟悉的戏码,从小到大不知上演过几轮。原曦轻轻笑了下,筷子去夹碗里的饭粒,抬起头的时候忽然注意到时舒脸不知怎么有点红。 梁径:“是。但我和时舒住一屋,就这么说定了。” 闻京张了张嘴,去看时舒:“行吧。反正他从小就黏你。” 时舒:“......” “时舒!” 突然,原曦惊叫:“你流鼻血了!” 梁径比她反应更快,方安虞刚拿出来准备擦手的纸巾还没抖开,就被梁径抽走去擦时舒淌出来的鲜血。 “怎么了?”梁径语气焦急,他伸手去摸时舒脑门:“哪里不舒服?” 不怪他反应这么大。 先天原因,时舒体质总是差些,别人忽冷忽热顶多打个喷嚏、流个鼻涕,他是要嗓子发炎好几天的,严重的时候必须得挂水。 食堂里人太多,又到了夏天,中央空调开得呼呼的。 他们的位置没有正对冷风口,但距离也不远,仔细感受能感觉到冷风吹过的凉意。 梁径抬手试了下冷风,问还有些懵的时舒:“是觉得冷吗?” 原曦也去碰他脸颊:“你脸怎么这么红?” 闻京撑着下巴,瞧着两人一左一右围着时舒,半晌,对方安虞说:“我算是明白了,这哪是兄弟朋友,这是如父如母啊......” 原曦瞪他:“你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 闻京瞬间消音。 时舒其实没什么特别的感觉,鼻血淌了一阵也不淌了,就是梁径时不时去看他的鼻孔,弄得他又尴尬又不好意思。 他推了推梁径:“没事......我没感觉。可能......”他想了想,说:“可能太热了。” 方安虞回过神来,继续抽了张纸巾擦手,见怪不怪:“你们别担心了。我妈昨天还说小伙子火气旺,又是夏天......时舒估计就是火气太旺了,流点鼻血没事。” 他说着咧嘴一笑:“泄火嘛。” 他不说还好,一说,梁径看着时舒,时舒看着他,面对面的两个人忽地动作一致将视线从对方脸上移开。 紧接着,两个人都红了脸。 闻京奇了怪了:“这火气旺也能传染?” 他嘀嘀咕咕:“怎么就不旺我啊......” 周遭混乱又嘈杂,空气里有饭菜的油香、有冰饮的甜味,还有鲜血的铁锈气。 桌子底下,梁径没忍住,伸手碰了碰时舒掌心,并不十分凉,他稍稍松了口气。再去看时舒的时候,接触到他的目光,时舒把手缩了回去。 这下,鼻子也红红的,有点可怜,又有点无辜的样子。 梁径想,这个时候要是能抱他就好了。 第35章 天气预报说, 这周的雨量或创江州十年来新高。 往年即使是入夏时分的黄梅季,也没这么多的雨水。 地面一直淹着,小花坛边的砖缝里都浇出了土, 踩上去咕唧咕唧的。 气温始终徘徊在二十上下。 热的时候又潮又闷, 稍微降几度,斜风冷雨, 季节错乱, 逼着人穿外套。 于是中午吃饭的时候,食堂开着和外面差不多温度的空调,里面的学生个个裹着长袖。时舒觉得太浪费电了。闻京嚼饭不耽误说话,切了声,说,关了你肯定嫌闷。时舒叹气, 扒拉碗里的米粒, 不说话了, 看上去颇有点先天下之忧而忧的苦闷。 一伙五个人干饭,就他慢吞吞, 吃饭跟上刑似的。最后四个人看着他喝汤。主要梁径很坚决, 海带汤一定要喝完。闻京不想等他, 干完直接走人。方安虞后面也不等了,他赶着回去吃自己带来的零食。原曦倒是想等,但她等着等着, 就觉得梁径脸色越来越不好,直觉两个人又要因为吃饭喝汤这种无聊的事吵架, 也端起盘子溜了。 小时候遇上天气一直不好, 时舒胃口也会不好。 跟地里的植物似的, 看上去不挑不拣, 实则特别讲究光照和雨水——晒得太多旱死,浇得太多淹死。 这也许跟他幼年很长一段时间常被舒茗领着晒太阳有关。 女明星的养生很不一般。 定时定点晒太阳、蔬菜榨汁一口闷、还有各种穴位瞎按......她没什么戏拍、带时舒的那几年,时舒特别快乐,因为每天都在尝试新事物。很小的年纪,看什么都觉得惊奇,喜欢妈妈喜欢得不得了。 那个时候,舒茗事业上的落寞在儿子的无限崇拜里获得了一点点的补偿。 到了安溪,时舒也会定时定点搬着小板凳去院子里晒太阳。 远处,喷泉开得冒彩虹,他站在板凳上叫在三楼小书房看书的梁径:“梁径梁径——要不要晒太阳?梁径——要不要——下来——晒——太——阳——啊——?” 一口气喊完,低下头好一会不作声。 亮晶晶的日光落在手心,时舒自顾自地小声赞叹:“好大的太阳啊......” 其实他是想舒茗了。 彻底断奶后,舒茗正式开始接戏。时其峰事业攀升,天天飞来飞去。暑假把他放在安溪梁家,慢慢成了夫妻俩仅剩的不谋而合。 梁老爷子坐在堂屋里喝茶,闻声笑了笑,抬头就能看到明晃晃的太阳底下,时舒小小一个人,粉雕玉琢,站在小板凳上,仰着头眯着眼,很耐心地等梁径下来。 梁径很快就拿着书本下来了。他跑得飞快,路过堂屋又放慢脚步。 前堂后院静悄悄的。 梁径想把躺椅搬到院子里,因为时舒肯定会在太阳底下睡着。但他还小,搬起来比较吃力,他小心翼翼搬着,尽量不发出太大动静。 搁躺椅上的书本很快成了时舒盖在脸上的遮挡。 躺椅很宽,他窝在梁径怀里,睡得暖洋洋。 梁径根本睡不着。 他一会默背书,一会又出神地看远处溅落在草坪上的水珠,晶莹剔透的,这样慢慢也能眯一会。 时舒一觉睡得浑身舒坦,他一觉睡得四肢僵硬。 不过梁径很喜欢这样的时舒。 露出来的一只耳朵被晒得浅红,摸上去软乎乎的。后颈微弯,白皙粉糯,很依赖地挨着他。洗发水的香气、紧贴的皮肤上温软柔滑的触感,还有干燥热烈的阳光,这些一起组成了一个时舒。 安安静静睡觉晒太阳,沉睡入梦的时候,就连呼吸的频率都十分可爱。 很小的时候,梁径就知道,养一个时舒,需要很充裕很充裕的阳光。 如果光照不足,时舒就不大好。 有一年安溪也老下雨,哪哪都潮哒哒的。 明明江州地理位置在北,但那年也十分潮湿。 时舒从坐上饭桌就开始数米粒,眉毛耷拉,眼睫虽然一如既往弯弯翘翘,但始终垂着,特别没精神。梁老爷子饭桌上还是很讲规矩的,但不知道是因为不是自家的孙子,还是时舒看上去确实可怜,他也没说什么。毕竟只要饭桌上保持安静,不要“梁径”、“梁径”地叫唤——这一点他纠正过很多次——梁老爷子就很满意了。 屋外雨声渐小,望出去就是一片阴郁潮湿的灰天。 喷泉的影子模模糊糊,看不清棱角。 所有的光鲜亮丽、勃勃生机,通通消失不见。晦暗天光下,梁宅好像尘封的断壁残垣。 过往的佣人行色匆匆。 时舒数了一会米粒就开始抠桌缝,一手扶碗,一手很认真地给自己找事做,全神贯注的。 吴爷看得心疼。倒不是心疼时舒抠得乌漆嘛黑的指尖,是心疼那张桌子。梁家大大小小的家具都是能上拍卖场的,可经不起时舒这么找缝抠。 梁径早就吃完了,坐在椅子上眉头紧皱,盯着时舒一边磨嘴里几粒米一边瞅着桌缝三心二意。梁老爷子放下碗走后,他才说话:“你好好吃饭,饭都凉了。”时舒也开始说话,他说的时候指尖还在桌缝里无意识挠,“我吃不下了......”梁径很严肃:“你才吃多少啊。不行,要全部吃完。”时舒吓呆了,这可是一碗,好几千粒米呢。 桌缝挠得更紧张,时舒急了:“我真的吃不下了。”梁径无动于衷,小的时候他那张脸平静起来也是很能唬人的,他看着时舒,说,不行。顿了顿,又重复,要全部吃完。时舒觉得梁径突然之间变坏了,也恼了,气鼓鼓:“我不想吃。”他俩你看我我看你,梁径毫无波动:“不吃完不许下桌。”时舒较劲,转身就要下桌,被梁径一把摁住,说话凶得吓死人:“不许!”转过脸来的时舒张了张嘴巴,下秒就哭了,眼泪巴巴的,仰头嚎:“我要回家!”梁径顿时懵了。 厨娘进来端汤去热,见梁径手忙脚乱哄人,笑得不行,跟吴爷说:“小人哄小人,蛮好笑的......”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40节 梁径捉也不是,碰也不是。他伸手去给时舒擦眼泪,时舒挥开他的手,趁机溜下桌,跑得老远——他小时候可精了。跑得远了,扭头朝梁径看,脸上哪还有什么眼泪,黑白分明的眼珠子警觉得很。 梁径每次都被他骗,也有点生气,沉着小脸,盯着他不说话。 檐下还滴着水,草坪上的水坑又大又圆,时舒踩在水坑里,头顶的乌云飘来飘去,就是不见太阳的踪影。 原曦来找他俩的时候,两个小人因为中午的事还在闹别扭,谁都不理谁。 梁径虽然不理时舒,但看得紧,时舒去哪他都要看着。 原曦和梁老爷子打了声招呼,上楼找书看,时舒就跟她一起走,看都不看身后的梁径。原曦感觉自己有点被动,她翻了几页书,时舒不是在她身边走来走去,就是凑过来装作很想和她一起玩的样子——实际上原曦早就看穿了,他就是想气梁径。原曦站在书柜前叹气,跟时舒讲道理:“你不吃饭,你还怪梁径。不吃饭会生病的,你应该听梁径的。” ——其实很能理解闻京为什么会怕原曦。 当然大部分原因可以归为原曦和每位家长建立的良好联系。但本质上,原曦是他们几个里最会以理服人的。小时候闻京犯的浑,在原曦那里,道理早就列得明明白白。 也不是说梁径不会摆事实讲道理,但他对上时舒,方向总是会被扯歪。因为时舒会首先觉得,你对我不好了。然后梁径就顺着这么一个歪道理,拿他没办法,一边生他的气,一边生自己的气。 时舒立在原地,垂着头不说话。过了会,很受用地点了点头。 身后,梁径更生气,他觉得时舒听原曦的,怎么就不听自己的?越想越气,他动静很大地走了。 时舒扭头,有点慌。 原曦拍拍他的肩,叹气:“你们男生好幼稚啊,吃饭都能吵架——闻京更幼稚,他吃饭能把自己呛哭。” 时舒惊讶,注意力被转移:“哭?闻京哭啦?” 原曦捧着书本一副世外高人的点评模样,轻声:“嗯,昨天。他说自己要死了,属于意外死亡。我跟他说,意外死亡不会让你有说话的机会的。他就生气了,现在还在生气——你们男生这么容易生气吗?”原曦女王睥睨道。 时舒:“......” 时舒不知道说什么,他视线移到原曦手里的成语故事绘本,指着角落里的一个故事小人,忽然乐了:“原曦,你看这像不像闻京?” 原曦:“......” 又下起了雨。 淅淅沥沥的雨声没完没了,空气中湿度增加,手里的书页都变得软塌塌。 “可是梁径不理我了......”时舒在地板上盘腿坐着,两手托着下巴唉声叹气:“怎么办啊......” 原曦也在一旁坐下看书:“解铃还须系铃人。” 时舒:“什么意思啊。” 原曦面无表情:“别吵我看书。” 时舒:“......哦。”他站起来,拍拍屁股去找梁径了。 梁径就在楼下,见他下来,只扭头看了他一眼。 中午的光景,天色还是青灰,屋内屋外的光线都暗暗的。 梁径沉着脸,抿着唇,背影很坚决。 时舒绞着手指头走过去,走到一半,觉得指头有点疼,他站住脚不动了,低头仔细研究先前抠桌缝的指尖。 梁径好一会没听见动静,等了等,实在等不住,就转身看他。 时舒一副很愁苦的样子,低头瞧自己指尖,不知道在干嘛。明明年纪那么小,表情却非常丰富,一下就能把梁径目光吸引住。 梁径慢慢走过去,先看看时舒的脸,然后凑过去看他的手指头,粉粉的小指甲盖下,指腹黑了小块,指甲缝里也黑黑的。 “怎么了?” 时舒:“好疼啊.....一压就疼。”这种疼痛很细微,但从他嘴里说出来,好像很了不得的样子。 梁径把他的手握过来:“我看看。” “嗯。”时舒很乖地让他看。 ——这个时候的乖巧,只要梁径长点记性,就知道是时舒惯用的缓兵之计。 他看着梁径认真帮他研究的样子,讨好:“梁径......” 梁径看到似乎有东西扎进了时舒的肉里,他分神很好说话地回他:“嗯。” “你还生气吗......我不生气了。”时舒很快地说完,偏头仔细打量梁径始终没什么表情的侧脸,漆黑眼睫垂下,眼底的神色也看不清楚。 梁径不说话。 时舒有点忐忑:“是不是还生气......” 梁径还是不说话。 时舒也不敢说了。 过一会,梁径带他去找吴爷:“让你瞎抠。木刺扎你了。” 时舒手被他拉着,他跟在梁径后面,想了想,很机灵地继续讨好:“你看我都遭报应了,你就别生气了。” 话音刚落,梁径突然站住脚,语气很不好:“你瞎说什么。” 时舒不知道哪里又惹到他了,无奈:“你看我不听你话,老天爷都生气——” 梁径转身,看着他好像要揍他,他厉声道:“闭嘴。” 时舒马上闭紧了嘴巴。 这个时舒才真的有些怕他。 眼前的梁径和之前的梁径一点都不一样,虽然都是生气。 之前那个,时舒觉得只要自己上去拱拱,梁径就会多云转晴。而眼前这个,时舒觉得,要是自己再发一个音,梁径就会上来咬自己——为什么是咬呢?因为他发现梁径阴沉至极地盯着自己的嘴唇,下颌骨都恨得僵硬了。 这件事就这么不了了之。 雨又接连下了好一段时间。 那段时间时舒也没好好吃饭,他的胃口好像被天气封印了,整个人没出什么大毛病,就是一直没精打采的。 但梁径也没再逼他。 反正饿的时候愿意吃就好了。 ...... 窗外的雨就没停过。 玉兰早就被打没了,掉下来泡在水坑里,浅黄色的痕迹蔓延在雪白的花瓣上,透出一点点腐烂的气息。 理科一下午最后一节课是生物课。 生物老师在讲台上给他们复习光合作用,顺带区分细胞呼吸。 全班都听得三心二意。 时舒趴桌子上瞧着窗外,梁径坐的靠窗,他就这么一边看看他,一边走神看窗外。 整个人跟菜地里蔫了的豆芽一样,垂头丧气。 方安虞扭头瞧见,笑着小声:“你是不是缺叶绿体啊?还是缺转化酶?” 时舒枕着手臂没理他,他现在是能趴着就不坐着,能坐着就不站着,能原地站着不动就坚决不会走几步。 “——方安虞!这么喜欢说?那你来说说,光反应需要什么条件?” 方安虞一下站起来,低头准备翻课本。 生物老师不满:“上学期学的就忘光啦?快说!” 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方安虞说得磕磕巴巴。 时舒躲他后面直乐,趴着还是没动。 梁径摸了摸他额头,时舒笑了下,桌子底下去摸他的手,梁径就把他的手握住了。 最后一节课上完是班会。 天色已经全暗。 雨下得更大,铺天盖地的。路灯还没来得及亮起,视野里乌漆嘛黑。气温一路下降,完全看不出是入夏的气候。 然而,这种气候异常并没有引起江州市民太多的关注。 毕竟高考就在眼前。 大家开始担心那重要的三天会不会也这么下,交通会不会受影响......于是,早在三四天前,通往各大考点的主干道上陆续设置了考生专用通道。一排排鲜明醒目的黄色地标,出了附中校门就能看到。 班会上,老王提醒他们这几天不要去专用通道那瞎逛,有些地方还在施工,保不齐一个脚滑,一个摔跤的。 方安虞不解,小小声:“那边有什么好逛的......都是砖头水泥......” 老王耳朵尖,眼锋扫到方安虞,呵呵一声冷笑:“这你就要去问文科三的何烁了。他觉得好玩!玩得尾巴骨都裂了——对了,你、还有你后头那个趴着的!怎么?高二就坐不直了?那高三我是不是得给你整副担架?时舒!” 时舒吓得跟鼹鼠似的猛抬头。 全班一阵哄笑。 老王瞪他一眼,接着说:“你们不是和三班那个闻京关系好?何烁尾巴骨摔地上的时候,他也在,方安虞你去问问,还有时舒,你俩一起问问——问问他砖头水泥有什么好玩的。” 方安虞:“......” 时舒:“......” 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大后天——” 老王沉下语气,顿了顿,环视全班。 果不其然,大家的表情隐隐兴奋起来。 “学校的安排是这样的,上午大礼堂成年礼,下午各班组织活动——我说你们起个什么劲?!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不知道啊?下周这个时候,你们就是高三了!高三!懂吗?!看看你们一个个的......懂个屁!” 老王越说越嫌弃,干脆不说了,摆摆手,语气虚浮:“回吧回吧......到时候有你们哭的——李新哲,跟我来”,他叫上班长,背手走了出去。 时舒长出口气,又趴回了回去。整个人懒洋洋的,两手伸平,下巴磕在摊开的书本上,眼睛要闭不闭。 梁径摸了摸他没精打采的脑袋:“走吧。” 时舒不吭声,也没动,就这么趴桌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连着好几日阴沉沉的天,他的精神不是很好。 梁径早就习惯,也没催他,一边写作业一边等。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41节 教室里很快空无一人。这种天气都赶着回家。原曦方安虞要补习,很早就走了。 低低的风声从后门灌进来,带来潮湿的雨水气息。 梁径座位上起身,从时舒背后走去关后面的几扇窗户。 值日的同学估计是看班里还有同学,走的时候就没全部检查好。 “梁径......” “嗯。”梁径正在抬手关窗,闻声扭头:“怎么了?” “雨好像停了。”时舒望着窗外。 果不其然,惨淡的天际亮出一抹很淡的暮色,像是墨水被稀释到最后,露出一点灰扑扑的影子。 梁径看着那边,说:“乌云都飘走了。” 他这话本没什么,纯粹描述一个天气变化,时舒却听了笑出声,重复他的话:“乌云飘走了......” 梁径朝他走过去,语气带笑:“你笑什么。” 时舒扭过头,还是趴在自己手臂上的姿势,弯起嘴角:“那你笑什么?” 梁径站在他面前,看着他,不说话。 四周都静悄悄的。耳边能听到树梢滴下的水声。 时舒闭着眼和梁径亲吻。 梁径弯身侧头,第一下只碰了碰。时舒睁着眼睛笑,他视线移向教室外,小声:“有人怎么办——”梁径就伸手托住他的后颈,舌尖抵了进去。 什么声音也没有。 梁径这几天都没怎么弄他。 也许是之前“上火”的反应吓到他了,两人独处的时候,梁径也只是亲亲他,顶多摸一摸他的背,亲吻变得克制,抚摸也变得隐忍。 这个时候好像又回到了几天之前。 梁径吻得有些急迫,时舒被他亲得坐不住,原本趴着,这下坐着都比上课的时候直,他仰着头,承受梁径的亲吻。 身后有晚风。 暮色一点点亮起来,混合滴滴答答的雨落声,安静又温柔。 收拾书包的时候,时舒压根不敢看梁径,梁径眼里的东西太直白了,要什么、怎么要,都在他眼里写得一清二楚。 时舒看一眼都手脚发软。 南棠街这会变得很长很长,长得来不及他们做喜欢的事。 打车到家,电梯里他就被梁径摁着狠狠亲了好一会。 后来书包都来不及脱下,时舒被抵在门背后亲得浑身发热。 有一度他根本喘不上气,脑子里晕乎乎的。他莫名其妙想起方安虞在生物课上问他,是不是缺叶绿体、转化酶,所以他才会这么没精打采,一点能量没有。 时舒昏头昏脑想,他缺梁径。 梁径摸得很用力。好像要把他骨头都拆了,他的喘息一点都不克制,占有欲根本掩饰不了。 书包很快被扔在玄关。房间的门关上又锁上。 梁径脱他衣服的时候,时舒已经热得浑身泛红。 他仰面看着梁径,眼睛都潮了,看上去很无辜,但又让梁径片刻离不开。梁径摸了摸他额头,低头与他额头相抵,哑着声:“什么感觉?”时舒茫然眨了眨眼,体内的热度烘得他脸上高烧似的红:“有点热......”他说这话的时候想起那次在食堂流鼻血,时舒下意识摸了摸自己鼻子,看上去愣愣的。 梁径忍不住笑,知道他在想什么,亲了亲他的鼻尖:“还好,没流鼻血。” 时舒脸更红了,侧过脸不看梁径。梁径就追着他的嘴唇亲他,时舒只好再转过来,对上梁径视线。 梁径朝他笑了下。他眉骨十分优越,凝视一个人的时候,漆黑瞳仁深邃专注。 时舒没有看懂他眼里的笑。好像有些散漫的样子,又好像拿他没办法。时舒在他的瞳仁里看到自己的面容,很清晰。 下一秒,没等时舒做出任何反应——梁径就俯下了身。瞬间,脑子里“轰”的一声,时舒觉得自己烧起来了。就像烈日下被过度光照的植物,热量铺天盖地袭来,氧气眨眼被烧光,所有的感官都被剥夺,他蜷成一团,手脚都蔫了。根本不受控制,好像无形中被什么牵制。 下意识抬腿的时候,脚踝碰到梁径宽阔肩膀,时舒一点力气都没有,他不知道这个时候合适的“做法”是什么。 也不知道双手应该放在哪里,不由自主往前碰到梁径头发的时候,他很快就缩了回来,可怜兮兮地揪住床单。很快,梁径帮助了他。他没抬头,伸手过来扣住时舒脚踝,让他搭在他肩上。他甚至帮助时舒扶住他失力的腿。 热度持续攀升,浪潮都被蒸发得只剩零星水珠。 它们一滴滴落在自己的神经上,很轻的力度,却带来汹涌的战栗。时舒觉得自己哭了。有几秒,他连床单都抓不住,他偏过头,脸颊擦着枕面,从没觉得自己会有这么多眼泪。以前的都不算。因为性质不同。 眼泪不受控制。就连自己的声音都不受控制。 时舒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 这种感觉太陌生了,几乎就是一种酷刑,他第一次尝试,被弄得战战兢兢。 很快,他脚踝神经质一抖,从梁径肩上落下。 梁径伸手握住,握到面前,偏头亲了亲时舒脚踝内侧。 时舒听到很明显的吞咽声。他好像明白又好像没有明白。他现在一点力气都没有,就连抬头去看梁径的力气都没有。 梁径抚摸亲吻的动作太温柔了,以至于时舒没有丝毫的不适,他闭上眼,感受被梁径一点点亲吻过来的触感。 等他有力气抬头去看梁径的时候,梁径已经俯身过来亲了亲他的面颊,对上他的视线,开口很温柔:“舒服吗?” 时舒脸上未干的眼泪足够回答这个问题,但梁径只是用指腹擦了擦,很珍惜的样子。 时舒看他满头大汗,眼底有点红色的印子,注视他的眼神却十分专注,脖颈上的汗液一点点淌下来,浑身气息又燥又热。他想了想,小声嗫嚅:“我可以帮你......”“不用”,梁径很快说了句,又低头亲了他一会,再次四目相对的时候,梁径抚摸时舒脸颊,拇指碰了碰他还有些潮湿的眼尾,哑声:“以后再说吧。”说完,他下床去了浴室。 屋子里没开灯。 这会天彻底黑了。窗帘还是早上的样子,大半拉着,潮湿的夜风从窗隙里进来,帘纹起起伏伏。 浴室里传来水声。 时舒睁开眼,他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但他一点都不想动,他甚至想就这么一直敞开四肢躺着算了。 心跳还是有些快。脑袋一侧嗡嗡的,像有只小蜜蜂,还是一只很甜蜜的小蜜蜂。 不知怎么,脑子里空白的时候,突然冒出以前看过的一个电影画面,女妖怪引诱书生,要吸食他的精气......当时有点恐怖的画面,这个时候想起来,莫名好笑,越想越好笑,时舒仰面躺着,乐了好一会。 梁径很久没出来,时舒知道他在做什么。因为进门那会被梁径抵着亲的时候,他就发现梁径有多硬了。这么一想,时舒坐起来,垂头看了看自己,也扯了几张纸巾擦,擦到一半,身后传来声音,下一秒,他就被人抱进了怀里。 梁径身上还带着冷水的凉意,他低头亲了亲时舒耳朵,又把时舒的头转过来,去亲他的额头、他红通通的脸和花瓣一样的嘴唇。 时舒好笑,闭着眼任由他亲。 好一会,怎么都亲不够似的。 时舒被亲得笑起来,他不知道梁径有多喜欢他,他好像永远都不会知道。 被子被捞过来抖开,梁径把他和时舒裹进去,温暖狭小的空间里,他们抱着亲吻彼此。 “感觉怎么样?”梁径的声音很低,捂在被子里闷闷的。听上去似乎有些后知后觉的害羞,明明做那样事的是他。 时舒忍不住笑。 梁径也笑,过了会又问他:“嗯?怎么样?” 他们两个躲在被子里说悄悄话,和小时候一样,又不一样。 至少,时舒想,小时候的梁径可不会握着自己的手,让他去摸他。 梁径的嗓音很难耐的样子。 他攥着时舒的手动作,气息都喷洒在时舒颈侧。没有什么光线的被窝里,他注视时舒的双眼,格外亮,眼底的喜欢没有丝毫遮掩。时舒被他看得发怔,在梁径凑过来亲他傻乎乎的脸的时候,他抬头亲了亲梁径额头。 梁径太好了,好到时舒会想起那个雨天,他不听梁径的话,老天爷就惩罚他...... 亲了一下不够,停顿几秒,时舒凑上去又亲了好几下。梁径的额头、梁径的鼻梁,还有梁径的嘴唇,之前梁径怎么亲他的,他也要这么亲。 梁径看着他,许久没有说话。 两个人额头相抵,亲密无间。 小的时候,时舒刚到安溪的那晚,他们就是这么睡在一个被窝里。 其实梁家老宅有给时舒安排房间,还有一个保姆照顾。但是时舒还是害怕。这个宅子里,除了梁径,没有一个是他熟悉的。半夜睡不着,他抱着枕头偷偷下床。一旁的小房间里,保姆打着鼾,压根没注意。时舒就更害怕了。深夜的老宅阴森至极,外面的光线都好像被吞蚀,完全照不进来。 他推开门。走廊尽头,上下都是楼梯,不知道哪里的风吹过地板间隙,带来幽幽咽咽的回声。 “梁径......” 时舒吓得快哭了,他想回家,但现在只有找到梁径他才能回家。 “呜呜呜......梁径,我害怕——” 身后房间的门很快打开,梁径光着脚站在门口,抬手扭了扭眼睛,叫他:“时舒?” 时舒转身就扑了过去。 梁径被要求只能对着他睡。 时舒抓着他的衣角,哀求:“你别转过去好不好?我害怕。”梁径看着他发誓:“转过去就是小狗。”时舒点点头,挨近梁径。梁径抱着他,拍拍他的背:“我会保护你的。这是我家,我的地盘,不会有人伤害你。我看着你后面,睡吧。” 时舒感动得要哭,他抱着梁径:“梁径你怎么这么好,你最好了......”梁径就很腼腆地笑,盯着时舒后背的一双眼炯炯有神。 看到半夜,实在困得不行,梁径也没想闭眼直接睡。至于后来怎么睡过去的,梁径自己也不知道。早上起来还是一个侧着睡的姿势,时舒早就睡得四肢敞开,呼呼的。 晚上睡不好,白天就没有精神。梁老爷子很奇怪,问梁径晚上做什么去了。梁径说,时舒晚上害怕,他要保护他。梁径说得很有气概,梁老爷子听完许久未言语。 ——根本不知道说什么。 仿佛一夜之间,自己辛苦拉扯大、养得板板正正的孙子,转身朝他摆摆手,头也不回就去了别家。 梁径没有仔细体谅梁老爷子的“心碎”,时舒夸他的声音还在耳边,他一整天都跟灌了迷魂汤似的,心思振奋。 ...... 后来梁宅住久了,踩楼梯的声音都能分辨了,时舒就不害怕了。夜里和梁径睡,还能给梁径讲白天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鬼故事。很奇怪,他看鬼片、听鬼故事倒从来不害怕,反而觉得好笑。原曦闻京方安虞的闭眼尖叫的时候,他还能一眨不眨地盯着看,只觉得刺激、十分刺激。 梁径从来不看这些。他是真的害怕。但时舒又是分享欲旺盛的。晚上就只能硬着头皮听他讲僵尸吃脑子、女鬼吓书生。他抱着被子战战兢兢听,时舒神神叨叨讲完翻个身就睡着。他睡不着,睁着眼睛四处打量。半夜被子被时舒抢去——他身上就有一条小毛毯,早就蹭到了腰上,这会抢梁径的,纯属摸到了就算自己的,一抓一个准。梁径也不跟他抢,但又实在害怕,七八月份的热夏,身上寒毛都要竖起来了。 实在没办法,梁径就朝时舒方向挪了挪,摸到小毛毯一角,很小心地攥在手心,也不拉过来。他扭头看着时舒圆滚滚的小脑袋,看得久了心底的害怕好像少了那么一点。过了会,时舒翻身,梁径本就挨他紧,这会一个翻身手就搭到了梁径身上,他睡得四肢大敞,手臂搭得也毫不含糊。 梁径像是找到什么护身符,他垂眼看了看时舒豪气干云的手臂架势,然后又去看紧靠着他肩膀的小脸。时舒梦里应该也在和妖怪搏斗,一张小脸正义凛然。梁径看了许久,心里只觉得时舒好——睡着了都想着来保护他。 ...... 小的时候觉得谁谁好,那是打心底里就这么觉得。长大了,这个“好”就会分场合、分事情。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42节 时舒一直觉得梁径好,但眼下看来,梁径也有点坏。时舒觉得自己手腕快断了,“好了没啊......” 梁径看着他,手上加重了力道。时舒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视线游移,往下偏了偏。然后就......一直看着。这某种程度上其实有些好奇的成分,但更多的是梁径带给他的性吸引力。过了会,梁径亲了亲时舒的脸,把人从背后抱住。他做这些动作的时候太自然了,自然到时舒又和上次在浴室里一样有点懵,等反应过来,已经被梁径弄得浑身是汗。 家里一个人也没有,门也锁着,他们两个蒙在被窝搞这些小动作,像是要来真的,但好一会两个人都在闷声笑。 又过了一会,一只手伸出来抽纸巾,窸窸窣窣。梁径不擦自己,反逮着时舒擦,时舒被他弄得痒,笑个不停:“你干嘛啊......擦我干嘛......你弄你自己啊......还有床单......梁径你是不是有病?你再挠我?”梁径也笑,凑过去逮着哪里亲哪里。 时舒受不了,挣扎着探出头来:“我要闷死了!唔——”梁径把人拽回去又抱着狠狠亲了两口。 没完没了。 没完没了。 梁径亲他好像上瘾,时舒感觉自己要被亲死了。 被窝里的空气两个人分,时舒压根没吸几口,全被梁径大喘气给吸没了,最后他只能去梁径嘴里找氧气,几番下来,真的是要亲死了。 好不容易,时舒终于卷走了全部的被子,一个人可怜兮兮地滚到了床边。 他简直怕了他了。 梁径仰面躺着,胸膛起伏,余光里是一只圆滚滚的茧,看上去委屈得不得了,他瞧着,弯起嘴角笑了很久。 晚饭很晚才吃。 丁雪很奇怪,以为他们在外面吃了,谁知道上楼来说没吃。 热饭热菜,两小子在厨房忙得热热闹闹,丁雪瞧了会,也没瞧出什么名堂,只觉得年轻人精力无限。 电视剧看完,她回房间休息,转头看见梁径举着冰激凌不给时舒吃,她说了两句,实在好笑,便没再管了。 吃不到冰激凌的时舒直接干了一碗半的饭。 梁径十分欣慰,像是找到什么法门。 时舒一眼看穿,红着脸指着人说:“——你打住,也不看看几点了......正常人也要饿死了好吧?” 梁径看他腮帮子鼓鼓的,整个人完全没有这几天的萎靡,眼睛都神采奕奕的,笑了下,没说什么。 吃到一半,时舒想起什么,说:“小时候你可不爱看我吃饭慢了。我吃饭一慢你就皱眉。” 梁径想了想:“还好。” 时舒:“什么还好。你皱得比你爷爷还凶!” 梁径漫不经心:“那你好好吃饭。” 前言不搭后语,时舒懒得再说,咽下嘴里的就去喝汤。 “我就记得有一次,你逼我吃饭,我手指头里都卡木刺了。” 这两件事没有丝毫关联。但因为处理的都是同一个人,所以也算有关联。 梁径“嗯”了声。 时舒开始一件件回忆:“我说老天爷惩罚我,你都凶我。” 话音未落,梁径抬眼,眼神很平静:“以后不要说这种话。” 时舒顿住。 梁径看着时舒,眼底是一如既往的温和,语气却冷了许多:“知道了吗?” 时舒看着他点点头。 梁径就笑了下。 之后好几分钟,没有人说话。 梁径垂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时舒放下勺子,凑过去,双手捧住梁径的脸,把人低沉的视线捧起来,小声问他:“梁径,你在想什么?” 梁径注视着他。 好一会,时舒觉得他在思考什么很重要的事,或者说,在很深沉地想着什么。 梁径说:“我想你长命百岁。” 第36章 这周的卷子有点多。 周末连着高考三天的假, 各科老师布置起来跟布置暑假作业一样。 最后两天还要去三亚玩,肯定不能带着作业去,吃完晚饭时舒和梁径就开始写作业。总体难度不是很大——当然这是对他俩而言。 十点多的时候, 方安虞果不其然打来电话:“白皮书43页, 实数a的取值范围是2到正无穷吧?” 时舒开的免提,他在写完形填空, 脑子都要废了:“梁径。” 梁径翻了下手边的白皮书:“对。” 方安虞笑了下:“嘿嘿, 我说呢......还有,57页,最下面不等式那个,负2a加b的取值范围,你们选的什么?括号那个还是中括号那个?” 梁径刚要翻过去找,电话就被时舒拿去吼:“方安虞, 再对答案!” 方安虞没理他:“梁径?” 时舒瞪他:“不许告诉他。” 梁径笑了下, 他起身去倒水, 对电话说:“你们先内部解决下。” 方安虞无语了:“快点啦。谁跟你对答案,我就是不确定......” “你每次都不确定。” 时舒语气有些不耐烦, 他来回翻着卷子, 完形填空最讨厌翻卷子做。 方安虞听到他哗哗的翻页声, 知道他在做什么,随手拿过下午回来那会做完的英语卷子:“你在做模拟卷吧?道德困境那篇,34选while、because还是although?最后那个vacation肯定不是......应该是a吧?” “方——安——”咬牙切齿的时候, 梁径搁一旁的手机响了。 方安虞听到了,很懂事:“先接电话吧。不急。” 时舒:“......我谢谢你。”说着按下另一边的免提。 是班长李新哲打来的。 附中是高考考场, 明天得安排几个同学去班里挪桌椅、贴条子。班干优先。 梁径作为数学课代表, 李新哲打电话跟他商量明天几点合适。 时舒扭头喊梁径。 梁径一边喝水一边端着切好的苹果走进来:“你拉个群, 问问原曦乔一销他们。我都可以。” 李新哲说:“我挨个问过了。乔一销也都行。原曦说她上午要补习, 下午可以。陆菲宁说中午要去做指甲,估计一点多才能结束——” 时舒:“......牛哇。她就不怕老王看见?上次她头发上挑染的绿不是差点让老王犯心脏病?” 李新哲:“反正放假,‘能美几天是几天’——原话。” 陆菲宁堪称理科一最靓丽的风景。 成绩好得没话说,各科均衡发展,就是平时超级叛逆,不让做什么非要偷偷摸摸搞几下,跟打游击似的,弄得老王打也不是骂也不是,每回见她都要防着脑溢血。 方安虞笑:“陆菲宁好可爱啊。” 李新哲:“......你们那到底几个人?我怎么听到了方安虞的声音。” 时舒看着自己开着免提的电话,十分无语:“两个半吧。” 方安虞:“......” 梁径笑,伸手给时舒喂了一片苹果:“那就两点。” 李新哲:“行。我直接拉群通知了。” 挂了电话,时舒吃着苹果和方安虞唠,七七八八磨完了英语和数学,语文照常拖到最后。 梁径很懂劳逸结合的作息,英语做得差不多他就去客厅翻杂志看了。 梁坤给他订了许多杂志,国内国外的都有。兴趣相关,生物和医药方面的最多,也有几本视觉效果不错的自然科技、人文地理。 时舒没什么特别的爱好,玩游戏也是三分钟热度,什么时兴玩什么。有时候也看梁径的杂志,专挑字少的看。 十一点多,时舒趴上床做古诗词鉴赏,嘴里念念叨叨的。 梁径洗好澡出来看见,擦了擦头发说:“不睡吗?” 时舒头也不抬,摇了摇:“不困......淹留野寺出......啥意思?每个字我都认识啊!” 梁径笑,走过去摸了摸他还有些潮的头发:“我帮你吹吹?明天做吧。” 时舒放下笔,仰头:“你们几点结束啊?” 房间里亮堂堂的。 梁径低头看他,眉梢还滴着水,面容俊朗,眼尾的折痕和漆黑的眼睫分外明晰。露出来的胸膛是年轻人独有的紧实白皙,小腹肌肉恰到好处,衬得腰肌窄瘦,少年一身磊落。 时舒伸手摸了摸:“我下午想去看电影。就是上回闻京去看的那个。” 分班之后,闻京和他们的活动也不总是重叠,毕竟文科三和理科一的放学时间都很少一致。闻京更多时候会和篮球队的一起玩。何烁就是和他玩得比较好的。不过闻京性格好就好在,他做什么都不会藏着掖着,群里更新动态最频繁的就数他和方安虞。 时舒就总是被馋。 梁径忍不住去亲他一张一合温软粉润的唇:“不会太久的。四点肯定可以结束。我们去外面吃晚饭好不好?” 时舒点点头:“那我直接去电影院等你。”他看着梁径,卧室里的光线落在他眼睛里,瞳仁深处明亮如星。 梁径:“好。” 这么一来一回,原本想出去的不想出去了,做作业的也不做了,亲了一会就抱着躺上了床。 做过一些很亲密的事,再做的时候,好像也不是那么害羞了。 他们窝在被窝里说话,有一搭没一搭的。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43节 时舒很好奇梁径下午对他做的事,于是提出也要做,他问梁径:“是什么味道的?” 即使光线被头顶的被子遮挡,也掩盖不了梁径的脸红和语气的不自然:“嗯......我......” 时舒:“是不是很奇怪的味道?我也想试试。”跃跃欲试的语气。 梁径梗住:“......” 他简直服了他了,摁下时舒兴致勃勃的脑袋,气急败坏:“你什么都想试试。” 时舒扭了下脖子,摆脱梁径的手掌,抬起来笑了下,视线下移,没等梁径及时抓住,他就去扒拉了。 梁径屈膝并拢:“别——时舒!” 时舒抬头,笑得眯眼:“你这个样子,好像我是什么流氓一样......” 梁径瞪他:“你不是吗?” 时舒就嘿嘿笑:“你让我尝尝什么味道。我发誓,尝到了就不弄你了。”他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像极了狗血剧里到手就抛弃的负心汉。 梁径头都大了,顾不得通红的脸,牢牢抓着自己裤子:“我是什么点心吗?!” 时舒好奇心上头那是九头牛都拦不住。何况是早已被弄得心猿意马的梁径。 可是—— 时舒忽略了这件事初次带给梁径的刺激。 很快,时舒就尝到了。 很多。 他坐在梁径身上,脸上也很红。但梁径确信,这家伙这会哪会脸红,完全就是被闷出来的。 舌头伸出来给梁径看,自己伸手沾了沾,也放到眼前仔细研究了下。 梁径盯着时舒微微耸.动的脖子,脑子里有几秒是空白的。 时舒语气很疑惑:“说不出来......腥腥的,但好像也有点甜?梁径,这个会甜吗?是因为我之前吃的苹果吗?” “你尝到的是什么味道的?”好奇心得到满足,他还生出一点比较研究。 梁径看着他,没说话。他几乎要对面前这张天真到极点的脸产生恨意了。眼底的光极深,所有的情绪被克制。 见梁径不说话,时舒视线从自己指尖抬起,“梁径......” 梁径闭了闭眼,深潭一样阒黑的眸色被掩盖,他嗓音平稳,听上去还有些冷意:“去擦掉。再对我伸舌头,你试试。” 时舒皱眉,从他身上爬过去抽纸巾,小声不满:“莫名其妙......” 睡觉的时候就有些互相闹别扭的意思。他们谁也不理谁。背对背睡着。 其实时舒很想找话说,回过头想想,他也觉得自己是有点流氓了,不顾梁径意愿......这不跟那啥一样吗...... 时舒很不好意思,好半晌,找了一个似乎可以多说几句的话头:“梁径,没事。其实那会好快,我都没——” “——闭——嘴。” 时舒咬住嘴唇,再也不敢说话了。让他说他也不说了。梁径声音可怕至极,好像他再发一个音,他就活不过今晚了。 这件事就这样淹没在一个稀松平常的夏夜。没有人再提。 倒是后来,二十八岁的梁径偶然想起,这笔旧账就翻了起来。 而且,翻了不止一次。 那个时候,时舒被他弄得一根手指头都抬不起来,浆糊一样的脑子里唯一的念头就是特别想穿越回去,回到那个十八岁的夏夜,把伸舌头、说什么快不快的自己拎起来狠狠敲一顿。 第37章 早上起来还有点互不搭理的意思。 主要梁径不搭理时舒。 时舒有种做错了事的心虚, 自动跟在梁径后面转。梁径嫌他挨得紧,刷牙的时候挪开了去。时舒顿时就不高兴了,咬着牙刷嘟囔:“小气鬼......”梁径镜子里抬眼, 神色看不出什么情绪, 漆黑眼眸就这么瞥他一眼。时舒只觉挑衅,扭头对着人, 牙膏沫飞起:“干嘛!你有本事别再靠过来啊!” “——再靠过来是小狗!” 大清早的就发可爱疯。 还“小狗”......这是要可爱死谁啊。 梁径都要气笑了。他漱了口, 也没走,就这么倚着洗漱台等他。 时舒一边吐水一边用余光打量,觉得梁径又有点莫名其妙了。 没等他放下手里的杯子和牙刷,他就被摁在镜子上狠狠亲了一顿。亲得七荤八素,脚都站不直。 梁径松开他,手却还一点点摸着时舒腰, 语气听着凶:“谁是小狗?” 时舒可怜巴巴:“我是我是——汪汪汪。我是好了吧?你别生气了。我真不是故意扒你裤子的。” 梁径冷笑:“对, 你不是故意, 你是存心的。” 时舒嘿嘿笑,凑上去亲了两下他薄薄的嘴唇:“梁径你最好了。” ——从小到大, 屡试不爽。 梁径也是从小着了道, 这会“病入膏肓”, 早就无药可解,闻言“哼”了声,没再说什么。 两个人抱在一起往外挪, 同手同脚,走起来跟螃蟹似的。 时舒永远记吃不记打, 走到半路又张嘴:“梁径, 你昨天是不是害羞了?——是吧?” 梁径又不想理他了。 时舒叹了口气, 很苦恼的样子:“你小时候就这样。我夸你你就脸红......这么容易害羞啊, 长大了可怎么办......” ——明明自己都半斤八两的,这会纯属瞎操心。 二十八岁的梁径流氓起来站在床边,一手系着领带和衬衣扣,一手食指中指下流至极,伸进他嘴里玩他的舌头:“不是挺会伸舌头的吗。伸出来让老公看看吃了多少了。”那个时候的时舒,趴在床上有气无力,恨不得就地挖坑埋了自己。 梁径在他面前早就没脸没皮了,指间淋漓着去摸他别的地方,荤话一套接一套:“还是十八岁的时候乖,知道伸舌头给老公看吃了多少......可怜的时舒,下面都吃肿了,要不要老公舔舔?”时舒头都炸了,一个翻身跪在床上抬手用力揪住人领带,面贴面,咬牙切齿:“——闭——嘴!”梁径这才餍足,闻言投降似的竖起手掌,好整以暇地笑,整个一道貌岸然——明明在外面总是不苟言笑,不冷不热说句话能吓死人。 时舒瞥见他指间的痕迹,脸又是一红,语气凶巴巴:“再说!?”梁径就亲亲他的额头:“老公爱你才给你舔——”时舒抬手朝他嘴巴狠狠一捂,整个人快成锅里的虾子了。这么一下,结果还是被梁径握住手腕亲了好几口手心。 眼下,梁径还没练就这一身流氓本事,他拿时舒没办法,只会伸手去捂他的嘴,让他不要说了。 难得出了点太阳。 太反常的气候,六月出个太阳都让人觉得新鲜。 路过客厅,时舒扭头看着窗外的日光影子,从梁径身上下来,跑过去拉开了玻璃门。 雨气疏散,晨风清朗,空气里的栀子花香味更加浓郁,远远能听到不知哪户人家传来的钢琴声。 楼上吃早餐的时候,丁雪问起去三亚的事。 梁径说就去两天一夜,回来的机票是晚上,九点多到江州,到时候打车回来,让丁雪不用担心。 “你妈妈是不是也去了三亚?”丁雪笑着问喝牛奶的时舒。 时舒摇头,想起前一阵他回来看到舒茗留的纸条,说是先去拍杂志,之后两个月都会在剧组,还叮嘱他要是赶不回来,暑假去了澳洲就和她说一声——那会时舒气疯了,委屈又难过,楼下客厅被他砸得一塌糊涂。 “没跟我说细节......”时舒想了想:“这会应该在剧组了。月底走的时候是去拍杂志的——” 话音未落,舒茗视频就打了来。 丁雪笑:“说曹操,曹操到。” “小宝。” 舒茗在镜头前笑着看时舒,瞧见一旁的梁径:“梁径也在,一起吃早点?周末怎么不多睡会......” 她说话总是温温柔柔的,其实跟本人长相、性格有点不搭。标准的瓜子脸,尖下巴,皮肤白得像雪,五官精致,眼尾、鼻梁和唇形的轮廓是娱乐圈公认的标准线条比例。说白了就是与小白花长相的素淡清纯毫无关系。这会化好了妆,容色明艳娇丽,倒是显出几分盛气凌人。 造型师正在后面给她做头发。 梁径叫了声“舒茗阿姨”。 “还有我呢。”丁雪探头朝镜头招手,站起来走到他俩背后:“这是在剧组?” 舒茗点了点头:“困死了......四点就起来——”说着打了个哈欠,伸出两指往前抽了张纸巾,朝眼角轻轻按了按。她明星做久了,众星捧月的,一个简简单单的抽纸巾的动作都风韵婀娜。 时舒不说话,他其实还有点不高兴,这会抿着嘴低头慢吞吞喝牛奶。 舒茗镜头里看他一眼,笑了下:“小宝不高兴啦?”语气带着哄,还有点宠溺的笑意。 梁径扭头瞧时舒,见他嘴巴抵着杯沿,腮帮子鼓起来一点,细长弯翘的乌黑眼睫落下小片翅影,自然光下轻盈灵动。梁径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等回过神,他就已经用手往那软乎乎的地方戳了戳。 时舒顿住,黑白分明的眸子滴溜溜转到眼角,很不客气地瞪他,梁径就看着他笑。 舒茗屏幕里瞧着,也笑出声。 丁雪没发觉,摸了摸时舒头发,对舒茗说:“你也是的。说走就走,就留个纸条......你要真不想要了,我可接过来养了。反正我们家梁径喜欢得不得了。”她这最后一句没什么别的意思,单纯描述俩小子之间的感情,以及自己儿子对时舒的重视。 但落在梁径耳里,却是实打实地说中了。梁径心头微动,看向时舒的眼神更加专注,好像满心满眼都只有面前这个人。 隔着屏幕,舒茗在他俩之间来回看着,忽然产生了些奇怪的感觉。 娱乐圈里什么事没见过,回过神来,她只当自己困晕了,居然往一些不着边际乱七八糟的方面想。 从小一起长大,父母又常年不在身边,他和梁径的关系总是要比旁人都近些。 甚至比她这个母亲还要近。 屏幕里,时舒低着头始终不看她,舒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你想什么呢?跟儿子打视频都走神。”丁雪笑:“是不是太困了......”说着,她不着痕迹地劝默默闹别扭的时舒:“快跟妈妈说说话,妈妈工作很辛苦。” 时舒抬头,对上舒茗温柔的眼神。 舒茗弯起嘴角:“我就是忽然想起以前小宝也这么生气过。这是第二次生妈妈气了吧?” 时舒小声:“才没有生气......” 他从小就黏舒茗,在他心里,舒茗做什么都是对的。毕竟时舒小时候对着妈妈那张好看的脸,还有一直温温柔柔和他说话的语调——时其峰都没这个待遇——就会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孩。 舒茗看着屏幕:“那你大声点。妈妈听不到,心里可慌了。” 闻言,时舒忍不住笑,别扭地转开脸朝梁径看。梁径听了舒茗的话也觉得好笑,不过他视线就没从时舒身上移开过。 母子两人有一个共同点,就是特别会哄人,尤其哄自己在意的人。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44节 丁雪没好气:“你现在才慌啊?” 两人说相声似的,舒茗:“可不是。快看看我儿子,怎么尽看你儿子?” 丁雪得意:“我儿子帅呗!” 舒茗很不客气白眼,慢悠悠的语气:“算了,不跟你计较,都是女明星的儿子了,计较什么呢?” 对面的三人:“......” 丁雪笑得直不起腰,她指了指舒茗:“你真的是......” 小的时候生舒茗的气,那是时舒最伤心的时候。 一年到头见不到妈妈,过年的时候还见不到。舅舅一家专程坐飞机回国,陪他一起过年,大年三十的晚上,时舒在被窝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那会,舒茗和时其峰离婚一年多,两边事业都在起飞。时其峰在澳洲的产业时刻离不开人——他倒是想把时舒接过来过年,但时舒那会恨死他了,和他待一秒估计都会出一个社会新闻——舒茗的戏年头拍到年尾,关于两个人的消息,时舒都是在娱乐头条、微博热搜上了解。 毕竟一个是曾娶了女明星的超级富豪,一个是曾嫁给富豪、后又离婚复出的三十加女明星。怎么都少不了话题。 当然,各种话题都有。 大年三十,舒茗携伴同回剧组酒店上了热搜前十。 时舒看着手机界面上跳出来的爆炸热搜,难以置信,哭得更加歇斯底里。 梁径下楼来找他,准备提前将新年礼物送出去,一会,他就要和梁坤丁雪一起坐车回安溪梁宅过年。 他穿了一身新衣,整洁笔挺,气派非常,在时舒舅舅舒俊为难的神色里推开卧室的门。 “时舒?” 小时舒已经在被窝哭到失声。被窝都潮了。 舒俊从舒茗那多少知道些他们楼上住的梁家到底是什么身份,这会笑着对同样是小孩的梁径解释了两句:“时舒脾气犟,她妈妈在外面工作赶不回来,就稀里糊涂闹——” “我去看看。” 未等舒俊说完,梁径转过身面无表情关上了门,把舒俊和他媳妇吕瑛关在了外面。 舒俊和吕瑛面面相觑:“......” 半晌,吕瑛咂舌:“这小子......” 舒俊抬头看了看:“我上去说一声,免得梁家人着急下来问。” 卧室里安安静静。 前一刻石破天惊的嚎啕早就销声匿迹,这会的啜泣都蒙在被窝里,伤心至极。 两个月前,圣诞节送出去的礼物就在飘窗上摆着,一个五彩斑斓的雨林生态缸。旁边的架子上,一左一右摆着梁径送他的生日礼物和儿童节礼物。左边是一个可以真的“吹灭”的火焰感应灯,右边是一台极其专业的天文望远镜,打开窗户就能探测天空。时舒玩过几次,都是梁径带着。 这间卧室虽然属于时舒,但梁径的存在感充斥每个角落。 他们认识的这几年,梁径送出去的礼物已经不计其数。 那个时候,丁雪目睹梁径无声无息按部就班地送礼物,常常会忍不住想,以后梁径有了喜欢的女孩,那还了得,偌大的家业送出去也不是没有可能——就冲梁径宠时舒的架势。 衣柜门半开着,里面的有一套还没拆开的新衣礼盒,上面流畅的英文标识梁径很熟悉,是国外一家童衣定制品牌,十分昂贵。看样子是舒茗买的,赶在过年前寄了回来。 梁径走过去拿出来,放在了床尾。 梁径探头进被窝的时候,时舒一个人蜷缩着默默淌眼泪,眼睛早就肿得不成样,嗓子都发不出音了。 “时舒,是我,梁径。”梁径伸手摸了摸时舒小脸,冷冰冰的,摸一下满手心都是眼泪。 梁径心疼坏了,赶紧探头出去把带来的礼物抱上床,对着面前的山包包说:“看,我给你的新年礼物!” 山包包不动也不响。 梁径再次探头进去,来来回回,一身笔挺外套都皱了些。 “时舒别难过。我给你带了最新的乐高,很漂亮的蝴蝶花园,有各种蝴蝶样本,宽尾凤蝶,你见过吗?特别漂亮,也很珍稀——” “我不要。你拿走。”嘶哑的嗓音,时舒心灰意冷。他年纪小小,那一刻的语气仿佛尝遍世间百态。 梁径注视着他,不说话。他维持着探头进被窝的动作,没有其他动作。 静默的几秒,时舒又呜咽起来:“我不要......你拿走......你走吧,让我一个人......呜呜呜呜......没有人要我,他们一个都不要我......你走吧......”他太难过了,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所有的发音卡在嗓子里,混着哽咽和抽泣,听得人心都碎了。 这个家好像是他的家,又好像不是。 他的父母早就天南地北,而刚刚,他忽然发现,自己最依赖的妈妈好像也不是那么在意团圆。 虽然此刻外面站着的,也是和他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但这种临时到来的补偿,还不如没有。 他被抛下,却还要表现得像是可以接受。 忽然,手里握着的手机亮起来,是舒茗的电话。 时舒从没有这么伤心过,他想也没想就把手机扔了出去。 门外,舅舅舒俊敲门,语气无奈:“时舒,你妈妈说热搜都是假的,别哭了。快出来,梁家的叔叔阿姨来了,提前给叔叔阿姨拜个年好不好?” 话音刚落,丁雪柔和的声音响起:“时舒,不要难过了,让阿姨进来看看好不好?” “不要——!” 时舒尖叫着坐起来,盯着门的眼睛里全是红血丝,他的嗓子本就哑了,这会听起来就像绝望的幼鸟,声嘶力竭。 梁径跑下床很快锁住了门。 时舒看着他,眼泪跟自动似的,怎么都停不了。 梁径站在门边,眼神复杂,片刻,低头去看摔得黑屏的手机。 房门外的家长没了声,似乎也不知如何是好。丁雪叫了两声梁径,梁径也没出声。 时舒两手捂住眼睛,泪水就从指缝里渗出来,他不是很想哭了,但还是一边哭一边说:“你回去吧......呜呜呜......别理我了,你回去吧,我求求你了......梁径,你回去吧......” 梁径皱眉:“你这样我不会走。” “我要你走......”时舒哭得打嗝。 梁径上前伸手给他擦眼泪:“我不走。” 时舒推开他的手,面对梁径惯常的逻辑上线:“你是不是觉得没人要我了,你就可以随便欺负我。” 只是这回梁径居然承认了,他点了点头,手再次伸过去给他抹眼泪,动作细致:“嗯。不过不是欺负你。是你终于可以只归我一个人了。” 时舒哭得脑壳疼,一下没反应过来,他“啊”了一声:“你要干嘛啊......” 梁径看着面前这张哭成小花猫的脸,笑了下,即将说出口的话有点让他难为情:“我会对你好的。他们不要你,我要你,我永远都对你好。你喜欢的我都给你,你不喜欢的我永远不会让你看见,好不好?” 梁径的眼神太真挚,他看着时舒,诚意十足,眼底居然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欣喜。 时舒彻底愣住。好像他的遭遇对梁径而言是什么百年难得一遇的喜事。 梁径说得太自然了,自然到,他就等着这一刻似的。 时舒想不了太深。 两个小人你看我我看你,一个双眼愣愣,一个双眼明亮,好一会无人说话。 半晌,时舒转开脸,梁径有点子“疯”,自己就不得不现实一点,他朝门口看了眼,小声劝起来:“可你必须得走啊......你得回安溪过年。你爷爷等着你呢,还有你什么二叔公、什么什么的舅爷......一大帮亲戚,你得跟你家的人拜年......” 梁径说:“那你跟我回去。” ——这话的语气,好像时舒已经“归”他了,所以他必须时时刻刻带着他。 时舒:“......” 梁径把床尾的那套新衣拿来,殷勤道:“你换上,我带你回安溪,带你过年。”他整个人看上去甚至还有点雀跃的意思。 时舒:“............” 时舒在梁径的注视下换好衣服,打开门走出去的时候,梁径看了眼地上屏幕又亮起来的手机,没有丝毫犹豫,关上了门。 “这怎么可以?!” 舒俊一个头两个大,面前两小的,一个不懂事,另一个他也不好说,只能去和大人说。 梁坤坐在客厅里看着梁径,父子俩对视几秒,他皱了下眉,倒是没说什么。 丁雪虽然觉得欠妥,但她一看到时舒哭成那样的眼睛,心早就软了,再看整个家里,一点新年的氛围都没有,更是心疼,当即决定:“走,姨带你过年。回头再跟你妈妈说。” 吕瑛那会怀着孕,也没心思再顾及别的,她拉了拉丈夫的手臂:“算了——” “算什么!”舒俊脸色不大好,猛地抽回手臂,面上搁不住,他低下头压低声音训时舒:“懂点事好不好?!不是一岁两岁!马上十岁了!” “——再说了,你姓梁吗?!” 越训越气,指着时舒的手恨不得使劲点点时舒脑门,舒俊气得脸都变形了:“你过去那边的人怎么说你?!还要不要脸——” “叔叔。”梁径一张小脸骤冷,看着舒俊敌意明显。 丁雪注意到自己儿子难得外露的情绪,有些诧异。 时舒偏头避开舒俊戳他脑门的手,被训得又要哭。 他茫然无措,呆呆立着,眼泪含在眼眶里,一个垂眼就窸窸窣窣往下掉,他不抬头了,好像面前站着的都是陌生人。 梁径紧紧拽着他的手,时舒被训的那一秒想要挣脱的动作都被他牢牢攥住。 远远的,梁坤不经意瞧见,眉心微拧。 “没有人会说时舒。有我在,没有人会说他。”梁径对舒俊说。 第38章 车子堵在了江安高架的岔路口。 年节里车水马龙, 一行行的车尾灯连起五彩斑斓的光带,视野里望不到尽头。 晚上六点左右,冬夜里的烟火刚刚燃起, 白雾混合着硫磺的冷冽气息, 好像一场盛大仪式的开端。 时舒低着头,两手捧着刚热好的牛奶一点点喝, 吸管还是梁径给他插上去的。 眼睛肿得实在厉害, 细密的睫毛都被眼泪泡得纠在一起,一双眼珠更显清澈,黑白分明的,看人的时候可怜又可爱。脸颊粉糯,鼻尖微微红,这会嘴巴抿着吸管, 安安静静坐在车里喝牛奶, 乖得不得了。 梁径简直对他爱不释手。尤其在时舒单方面“归”他之后。他打定主意要照顾好“自己的”时舒, 动作言语几乎无微不至。 就连梁坤都看出来了,儿子看时舒的眼神, 好像养了只什么珍稀宠物——虽然这样说有些欠妥。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45节 丁雪坐在前排, 扭头瞧了好一会, 忍不住对自己丈夫笑,小声:“你看喜欢成什么样了......”她那个时候是一点没往别的方面想。主要俩小的年纪太小。况且,坐得端端正正、垂着乌黑细密的眼睫, 小口小口喝牛奶的时舒确实惹人疼爱。 梁坤没说话。他不动声色观察了会。梁径沉迷的模样,夸张点, 如果说玩物丧志, 那他这个儿子, 属实玩得有点大。 早在时舒家的时候, 他就觉得自己的儿子有些霸道。但时舒性格太软,估计都没察觉出来。 车子停得有点久。 司机和梁坤打了声招呼,下车抽烟去了。 “嘭”的一声,车窗玻璃上映出一簇火树银花。 时舒闻声抬头,吸了吸鼻子。 丁雪看见,抽了张纸给他:“擤擤。” 时舒一手拿着牛奶,一手接过,瓮声瓮气:“谢谢姨姨。” 奶呼呼的道谢,听得丁雪都想上手给他擤了。 梁坤靠着椅背,见妻子和儿子的喜欢虽然一个外露一个内敛,但程度都差不多,不免有些无语。 “想看吗?可能有点冷,得戴好帽子——”说着,梁径伸手把时舒背后的羽绒帽戴起来。 丁雪见状,实在好笑,转头去看梁坤,梁坤已经无语得双手抱臂仰着头闭目养神了。 车窗降下一半,车子里很快变得有些冷。 “哇......”时舒凑到窗口:“梁径,放烟花了!” 这会嗓子还有点哑,但心思明显振奋不少。不像刚上车那会,难过又沮丧,时不时就要抹眼泪,眼睫上挂着的泪珠就没干过。车子开起来的时候,时舒还有些忐忑,他自己也不知道跟过来好还是不好,但要是让他就这么待在家里和舅舅舅妈一起过年,心底里也是不愿意的。 “嗯。爷爷那还有更好看的。”梁径注视他清凌凌的眸子里倒映的流光溢彩,心情十分愉悦。 “比我在悉尼见的还大吗?”边说边比划,一手牛奶、一手擤了一半的纸巾,时舒双眼亮晶晶。 去年跨年舒茗带他去澳洲,时其峰为爱子包下最佳观景台,时舒勉勉强强与其父和谐共处一个半小时。一分不多一分不少。下了观景台他就要舒茗带他回国,那会手机上和梁径的视频共享还没结束。 梁径回想了下:“那没有......不过你要是想看那么大的,以后我带你去看!” 心底里,梁径在“好好养时舒”的计划上很快添了一笔:白天阳光灿烂,晚上烟花满天。 时舒已经很满足了,他对梁径说:“梁径你最好了。” 梁径笑起来,伸手摸了摸时舒被风吹得凉凉的额头,往上又按了按时舒有些鼓鼓的帽子。 小时候太纯粹,所有的承诺笃定而坚决。 长大了却患得患失,变得胆怯,好像那用来丈量一生的勇气早在幼年和少年时期挥霍殆尽。 二十八岁的时候,两个人大吵了一架,吵得最厉害的时候,时舒让梁径离他远点,但自己却是那个转身就走的人。 梁径站在原地,怒意已经发泄过一次,这回倒显得平静许多,他对着时舒背影说:“你三岁来到我身边,我带着你,要什么给什么,除非你不听话,哪回不是依着你。十八岁我和你做.爱,我们睡在一起那么多年,你皱个眉我心里都会空一下,你现在让我离你远点?你早干什么去了?三岁的时候怎么就不知道离我远点呢?十八岁的时候怎么就让我进去了呢?离你远点?时舒我告诉你,这辈子都不可能。你做梦去吧。你现在要是出这个门,我就把你锁起来你信不信?” 时舒难受得浑身发抖,眼圈红得不行,握住门把的手用力到僵硬,他低声骂他不要脸,恨不得上去咬他。梁径气得笑出声:“我跟你要什么脸?” ...... 车前窗被人礼貌敲了两下。 梁坤抬眼,按下按键。 窗外站着一位西装笔挺的年轻人,他笑着对梁坤说:“孙部说看车牌眼熟,让我来问问是不是梁先生。果不其然。”说完他的视线就停留在前座,没有往车里继续张望。 梁坤坐直,和一旁丁雪对视一眼。丁雪整了整披肩,朝人颔首微笑。 “该我下去打声招呼,不然老爷子又要说我没规矩。”梁坤笑了下,随即打开车门跟着来人去往隔壁一辆车。 丁雪扭头看梁径,收拢披肩:“你和时舒好好待着,妈妈也去看看。” 后排两只小的齐齐点头。 他们坐在车里,注视丁雪快步跟上梁坤。梁坤眼神似有责备,外面气温太低,他想让她回去。丁雪微笑着挽上梁坤,没说什么。梁坤只好搂住自己妻子。 堵得太厉害,此前连番的车鸣声响低迷不少。高架外空茫茫一片,新开发的楼层高低错落。 夜色沉浸,好一会,半空飘起雪碎。 时舒喝完了奶有些困,他挨着梁径打哈欠,梁径低头看看他,又去摸他的手:“下雪了。” 时舒叹气:“还要多久呀......” 梁径也不知道,往年除夕回安溪都会堵一阵,但今年堵得似乎格外久。 “咔嚓”一声轻响,车门又打开来。 进来的却不是梁家父母也不是梁家司机,而是一个洋娃娃装扮的小女孩。八九岁的模样。她一看到梁径就笑起来,脆生生的语气:“梁径!你怎么不过来找我?” 时舒唰地坐直,然后扭头朝梁径看。 不远处,一位年轻妇人正和丁雪说话。 梁径叫她:“孙音音。” 孙音音甜甜一笑,很大方地在车里坐下,一点都不局促:“我们也去你家看你爷爷。不过晚上还要赶回来,要不要一起放烟花?我听我爸说,今年你家订了好多烟花。” 梁径笑着点头:“好。” 时舒乖乖坐着,打量了会孙音音又去瞧微微笑着的梁径。 孙音音还想说什么,转眼和时舒对视上,笑着问道:“你是谁呀?” 时舒被小美女看得不好意思,脸有点红:“我叫时——” “音音!”外面的年轻妇人喊了一声。 不知什么时候,车鸣声响了许多,车流有了松动迹象。 孙音音轻快下车,对梁径和时舒摆摆手:“待会见!” 时舒也不由自主跟她招手,脸上的笑容逐渐放大,只是招到一半的手很快被梁径摁下,转头,梁径疑惑看着他:“你跟她招手干嘛?” 时舒被梁径瞪得有点懵懵:“她说再见,我跟她再见啊......” 梁径梗住,半晌,语气平平:“其实可以不用招手。” 时舒:“......” 前头车流缓慢挪动。 梁坤搂着丁雪朝这里快步走来。 时舒有些好奇,他问梁径:“孙音音是谁啊?她好好看。” 梁径瞥他一眼,关上车窗:“别人家的女孩。” 时舒:“......” 过了会,时舒又想起来什么,问他:“你怎么没去找她?” 梁径都快忘了孙音音刚进来那会说的话了,看着时舒莫名其妙:“我去找她干嘛?我为什么要去找她?” 时舒眨了眨眼:“哦。” 雪慢慢下起来。车窗上很快有了细细的水痕。 烟花的动静越来越大,即使隔着车窗,眼前还是没一会就亮如白昼。 时舒不知道哪里惹到梁径了,他坐在座位上,双手垫在屁股底下,低着头晃着脚,偶尔余光瞅瞅冷着脸的梁径。 前排坐着的夫妻从上车开始就小声说着话,这会声音忽然大了些许。 时舒敏感察觉梁家父母又要吵架。他忽然有些后悔跟着来,这会手脚更不知道往哪里放。有点尴尬,又有点无措。 明明还生着舒茗的气,但这一刻他很想舒茗。 手不自觉往兜里摸的时候什么都没摸到,时舒猛地慌起来。 手机落家里了。 时舒呆呆坐着,好几秒脑子里什么都没有,他感觉自己孤零零的。 车窗外的烟花灿烂得不得了,但他一点都不想看了。 如果要联系舒茗接他回去,就得麻烦丁雪或者梁径。但是现在,丁雪和梁坤在争执,梁径...... 时舒转头去看梁径。 梁径撑着额头看窗外,神色很淡,侧脸看不出什么表情。自己父母的争吵好像没有干扰到他的情绪,感觉到时舒看他的时候,他慢慢转过脸来。 时舒搞不懂梁径的脾气,接触到梁径淡漠的视线,心底的惶恐变得有些委屈——他应该听舅舅的话的。 “怎么了?”梁径注意到时舒眼神,伸手就去握他垫在屁股下的手。 时舒飞快抽开,他也有脾气了,小小声:“不想告诉你......” 梁径动作比他更快,一把抓住,他朝时舒靠过去:“你说。” 时舒抿着嘴就是不说,被梁径攥住的手死命往外抽。 两个人暗地里较着劲,梁径盯着时舒犟犟的小脸,刚要说什么,就听前排梁坤一声厉喝:“好了!” 时舒吓得一抖,小脸煞白。 梁径皱眉,有点不客气:“爸!” 梁坤面色铁青,扭头瞪了自己儿子一眼。 丁雪脸也有点白,她朝后看了眼,也顾不得什么了,快速对梁坤说:“好什么好!?我告诉你!想都别想!你爸给你安排的路子就是让你好好走的!那姓孙的会提拔你?!他把你当挡箭牌呢!等着哪天弃车保帅——”丁雪声音压得更低:“老爷子辛辛苦苦推你出局,你非要去蹚那浑水——” 突然,车子颠簸两下,车速一下慢了不少。 快到了。 雪碎在半路变成雪粒,窸窸窣窣敲打在车前窗上。 未等车停好,梁坤猛地打开车门,甩手哐啷一声巨响。 夫妻俩谁都不搭理谁,一左一右下车,气势都不小。 时舒吓得都不敢下车了。 司机朝后看了眼,梁径说:“叔叔,我们再坐一会。”司机点点头,下车的时候吴爷正巧过来,梁径也和他说再坐一会。 “时舒别怕。” 梁径拍拍时舒的背:“我爸就是这样。没事,跟我们没关系,我妈能解决。别怕。”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46节 时舒后悔死了,觉得很麻烦但又实在想回去,他可怜巴巴地说:“梁径,我想回家......” 梁径握住他的手,没理会这句:“我带你去看灯笼好不好?你还记得东边的小台阶吗?过年的时候那边全是灯笼,可好看了。一会烟花也在那边放。我们一起放烟花。好不好?”梁径看着他,几乎可以说是哄骗的语气。 时舒注意力轻易被转移,他朝车窗外看了看,人影幢幢的,点点头说:“那好吧。” 下车的时候,吴爷弯腰对着时舒笑呵呵:“时舒也来啦?” 抬头,梁宅的门第灯火辉煌。 时舒第一次发现,记忆里那个炎炎烈日下的清凉古朴的老宅子,居然还有这样一副隆重盛大的面貌。 路上遇见的小女孩此刻就站在前堂环顾左右,同龄人太少了,她一看到刚下车的梁径和时舒,就蹦蹦跳跳朝他们招手,笑容灿烂。 梁老爷子正从一侧回廊拐出来,身边跟着的就是女孩的父亲。 远远的,梁坤站在正对面的廊檐下,父子俩隔着人群对视。很快,梁坤移开目光,灯光晦暗,他面色十分差。 梁老爷子用眼神教训了自己的儿子,转眼换上慈蔼温和的目光,朝门口的梁径和时舒招手。 梁径拉着时舒的手走过去。 灯笼确实好看。红彤彤的,映在雪里十分夺目。 空气里有腊梅和水仙的浮动气息。烟花还没彻底燃起,周遭闪着零星的白昼。错落的光影在头顶起起伏伏,每个人的面貌都一会一个样。 路程不长,但中途梁径已经被迫停下好几次和周围的长辈说话。 有几个人时舒有点印象,但大部分人都十分陌生。他们俱是衣冠正派,谈吐不急不缓,其中两个甚至还弯腰和梁径说了会玩笑。 时舒看到了闻京的爸爸闻康,闻康西装革履,站在面色不佳的梁坤身旁,拍了拍他的肩。对面,隔了几步,周爱玲女士和丁雪小声说着话,看到庭院里被梁径牵着懵懵懂懂走着的时舒,不由笑了起来,附耳又和丁雪说了几句。没一会,丁雪也朝他们看来,这时的面色缓和许多。 梁径全程的应对都十分得体,他紧紧拉着时舒,同每一个询问的人郑重介绍。 一时之间,在场大部分人都知道梁家大少爷有个十分要好的伙伴,叫时舒,过年都要领着回家,一点分不开。 时舒脑门都冒汗了。笑容逐渐麻木。有几秒甚至想暴揍梁径,但剩下的时间他都在寻思如何跑路——在此之前,他在心里默背了好几遍舒茗的电话号码。 梁老爷子有几分稀奇,也有些想笑,没问时舒为什么大过年不和爸爸妈妈一起反而被梁径抓了来——他一眼就看明白了,自家孙子那只手就差铐时舒手上了——他笑呵呵地摸了摸时舒脑袋,温声:“饿不饿?” 时舒被关照得想哭。这一路实在波折。简直苦不堪言。这下还真饿了,时舒赶紧点了点头。 梁老爷子就让吴爷领他去吃汤圆。 梁径早就忘了下车承诺的话,跟着也说饿了,转身就要一起去——他现在对时舒“归他”还有点上头。 梁老爷子可不是那么好说话的,语气微沉:“梁径站住。你给我饿饿,脑子清醒点。” 时舒被牵着往后厨走,闻声头也不回,很认同地点了点头,就是就是,梁径脑子肯定有问题。 第39章 窗玻璃上贴着很好看的水红窗花。 尖尖嘴的喜鹊停在枝头, 四角梅兰竹菊,花团锦簇。 一旁长长的桌案上摆着好几摞年年有余、岁岁平安的红纸。刚出炉的糕点热气腾腾,厨娘手忙脚乱端上桌, 薄薄的红纸被热气滚得翘起边。 时舒往勺子里吹了好几口气, 最后龇牙咧嘴咬下一口汤圆。 汤圆太大,红棕的豆沙馅从破口里满溢出来, 清清白白的汤水眨眼就变了色。 时舒一手握着勺子, 一手伸去抚红纸。 厨娘哄他快吃:“一会客人多,可不顾上你。吃好了下去玩!” 手指头三心二意捻着红纸边,时舒抬头,小脸被热气熏得粉红:“太烫了......”糯米一样的牙齿上沾着细细的豆沙粉,仰头说话的时候,乌黑眸子水汪汪的, 瞧着人一脸为难。 厨娘看得心都化了, 当即改口:“慢慢吃慢慢吃, 可别烫着,婶婶看着你啊......” 时舒笑眯眯:“谢谢婶婶!” 窗外, 璀璨的烟花一阵一阵, 如同瀑布流泻, 照进厨房的时候,绚丽的颜色映在半空,被满屋子白雾缭绕包裹, 梦境一般漂亮。 厨房里进进出出,每个人都像走在云雾里。 手指头捻得红通通, 时舒低头去吃勺子里剩下的一口。 一口咬不住, 豆沙全粘在嘴角。 这会慢慢磨着嘴里的, 一双眼滴溜溜地四处转。耳朵也竖得精神, 听着犄角旮旯的闲言八卦。 他从小心思就定不住,不像梁径,吃饭就是吃饭——他小时候吃饭,那是耳听八方眼观六路,手脚更不带闲的。 笃笃笃的声响,案板上切着核桃碎。 时舒闻着香气转头,厨娘笑着给他抓了一大把,顺手摸了摸他圆圆的脑袋,嘴上唠着梁家不知道哪个旁支的八卦。 “......说是浔州老家的姑娘看不上......小伙子我在电视里瞧过,长得倒是人模狗样,就是听说私底下乱得很......姑娘又不是傻子......再说了,这么好的家世,他爸和老爷子同宗里关系最好,以后自己出来做事业,嫁什么人啊......” 梁家四辈人积攒下的家业,如今来往的,大都在政商两届。本家就梁坤梁径这一支,谁知去了学界。没人知道梁老爷子想什么。旁支里倒是出了两三个人才,其余的,各有各的难念的经。就像一棵树,看上去枝繁叶茂,但过分旁逸斜出,不见得是好事。 时舒听着八卦,听到最后很认同地点了点头。他见过梁家几个姐姐,都长得好好看。 厨娘注意到他一边吃手心里的核桃碎,一边老成点头,好笑:“你点什么头?听得懂吗?” 另一边打下手的厨娘笑:“时舒过了年十岁了吧?十岁要懂事了——肯定听得懂,你别再瞎说了!” 时舒摇头,吃了核桃的脑子十分严谨:“还有四个月才十岁。”一双眼看着人说话,口齿清晰,小模样格外认真。 厨娘被他较真的样子逗乐,见他碗里热气都不冒了,又给添了半勺热汤。 突然,身后传来“哐当”一声。 正巧烟花又绽开一朵,声响混在一起,听起来并不明显。 时舒津津有味看完了眼前的烟花,咽下嘴里的核桃,才扭头去看发生了什么。 梁旭急哄哄跑上来,和门口的伙计撞上,一碟子山楂年糕散落一地。 厨娘讨厌死了:“梁旭!不要来添乱好吗?这么多人,不会慢慢走吗?” “对不起......我饿了......”梁旭也吓了跳,站在原地小声嘟囔。 随即,他的视线在一片雾蒙蒙里精准抓到坐桌前睁大眼瞧他的时舒,顿时疑惑,但更多的是嫌弃,眉毛立马皱起来,大声:“他怎么在这里?!” 厨娘没理他,转身盛了碗汤圆搁桌上,嘴里继续说他:“哪回不是毛毛躁躁的......” 梁旭在时舒身旁坐下,盯着他:“你怎么在这里?你没家吗?” 他着实不会说话,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低头咬了口汤圆,瞧见是芝麻馅的又皱了皱眉,余光瞥见时舒碗里的豆沙,转头也要换豆沙吃。 厨娘当没听见,手里的事忙都忙不过来。 梁旭吃瘪,有点生气,但宅子里都是长辈,这点事还是懂的。他朝厨娘背影瞪了眼,埋头很不甘心地狼吞虎咽。 他们一家刚到,飞机上就没好好吃过。下了飞机几小时的车程,高架上又堵了不少时间,饭点都饿过了。 过了会,楼下传来吴爷的声音。 楼梯板一阵响动,跑上来几个满头大汗的伙计。他们和厨娘们一起捧起之前出锅的几盘糕点,覆上红纸,小心端着下楼。 眨眼,偌大的厨房就剩俩小的。沸腾的锅慢慢歇下,很快,四周雾蒙蒙的水汽也消失不见。 梁旭一身小西装,格外精神。尽管吃得急,但很注意仪表,衣襟袖口整洁干净。 时舒偷偷打量着,想起之前他们五个一起玩,闻京八卦梁家,说到梁旭,告诉他梁旭小学还没读完就去了英国,现在一家子都在英国发展,梁旭也接受西式教育。那会原曦听了,嗤之以鼻,她一直记得梁旭小时候下狠手打时舒的事,转头问梁径:“你表哥去英国还回来吗?最好永远不要回来了!”时舒也紧巴巴看着梁径,他都被打出阴影了。梁径很淡漠的样子,对时舒说:“总要让他回来一次,你给我打回去。”时舒:“......”他很不争气,小声嘟囔:“那还是不要回来好了......”梁径笑:“不回来也没事,等你长大了,我带你去英国打他,我把人摁住,你给我好好打。”时舒无语至极:“梁径你有病吧?”梁径笑而不语。 窗外的烟花更加密集。一簇接着一簇。水雾散去,屋子里亮堂堂的。 细密的雪粒子落在窗棂上,滴滴答答。 梁旭比梁径大两岁,这会个子已经窜得很高了,坐在椅子上整整比时舒高出一头。 时舒捏着勺子,软软糯糯的汤圆摁下去又浮起来。 他坐立不安,都想走了,但又舍不得好吃的汤圆。 梁旭吃完,拿出手巾端庄地抹了抹嘴,然后将手巾折叠得四四方方,原样放回了口袋。 一系列动作稳重又得体,和厨娘嘴里的“毛毛躁躁”判若两人,表演一样做作。 时舒扶着碗,不看他,咬着已经有些凉的汤圆慢吞吞吃。 “还没说呢,你怎么在这?” 梁旭吃饱了,撑着下巴打量时舒,一边眉毛翘起,很好笑的样子:“暑假来,过年也来,这是你家吗?” 时舒不吭声,垂着眼睛看碗里的豆沙汤,捏着勺柄,脸慢慢有些红。 “嗤。”梁旭看他这副样子,鼻子里轻轻笑:“我就搞不懂了,你是给梁径下什么蛊了吗?” 一口糯米团子在嘴里,时舒慢慢动着腮帮子,就是不理他。 “......还是你跟你那个妈一样,离了这家转头就能找到下家——啊!” 不声不响,时舒扭头,盯着梁旭嘴巴恶毒地动,抬手忽然就把自己的碗扔到了梁旭脸上。 梁旭惊呆了。 好几秒,他瞪着时舒难以置信。 一身水淋淋的豆沙,碗里剩下的两只圆滚滚汤圆和一只咬了一口的汤圆在他肩头黏糊糊地翻滚,最后啪叽几声掉在他的大腿上。 碗没碎,落在地上咕噜噜地翻着圈。 “时舒!” 梁旭猛地站起来,一把掐住时舒脖子,盯着他痛恨到极点:“你——我要杀了你!” 时舒从头至尾都没吭声,一双黑白分明的双眼冷冰冰瞧着梁旭,在梁旭掐住他脖子的时候,抬腿就朝他踢去! 可惜梁旭身高和块头摆在那,他的那点力气很快被梁旭摁住,梁旭把人翻倒在地,朝时舒脸上就是狠狠一拳! 挨了一拳的脸火辣辣得疼,但时舒也不是吃素的,他不说话,两条腿拼了死命去蹬梁旭,把梁旭身上踢得简直不能看。 梁旭掐着时舒,脸都成猪肝色了,抬手又是一拳—— “梁旭!” 身后传来一声怒吼。 没等第二拳落下来,背心就被人狠狠踢了一脚,梁旭身子歪了歪,手上还掐着时舒,他扭过头,眼睛赤红:“梁径!你踢我——啊!”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47节 梁径管他说什么,冲上去朝他脸上狠狠揍了一拳! 梁旭手上一松,时舒后脑磕上地板,捂着脖子直咳嗽。 梁径气疯了,他拽着梁旭,把人拖到一边,每一拳都实打实地朝梁旭脸上揍。 他的动作、神情冷酷到极点,下手没半分留情,骨头撞击的声音都能听见。 时舒完全吓呆,后仰的视线望着梁径狠厉至极的背影,好几秒,连坐起来都忘了。 梁旭不敢打梁径,挨了十几下打终于寻着空隙,他大叫一声把人用力推开,捂住自己鼻子,很快,大片鼻血从指缝滴下来。 他像是被打懵了。好半晌没动。 时舒赶紧爬起来跑到梁径身边。 角落里,一壶热水刚刚烧好,壶盖上白气直冒,发出呜呜的低鸣。 楼下人声嘈杂,吴爷的声音很洪亮。 过了会,梁旭抬起头,血淋淋的手指着梁径,咬牙切齿:“等着......等着......我要告诉你爷爷——” 时舒抖了抖,抬头看着一脸狰狞的梁旭,眼神慌张。 梁径坐在地上很慢很慢地喘气,闻言轻轻弯了弯嘴角,语气冰冷:“你去。麻烦告诉完就给我滚。不然——”他抬眼,一双黑眸凶狠异常:“我见你一次打一次。” 梁旭手指点了点梁径,糊着血的脸全是不忿和鄙夷,站起来转身就要下楼—— “等一下。” 梁径对上时舒仓皇的眼睛,视线慢慢移到时舒被掐的泛青的脖子,停顿片刻,改口:“你不许去说。” 梁旭不知道他怎么突然之间变了主意,语气骤然猖狂:“你管我?!你管管这个人吧!真不要脸!大过年的来别人家把人打一顿——没教养!你看我告诉你爷爷之后,丢脸的人是谁?滚的人是谁?!” 时舒抬头,眼底潮乎乎的,瞪着一双眼,很不甘就这么被拿住,虽然心底害怕得要死,但还是撑着大声说:“你去说好了!丢脸就丢脸!走就走!我才不怕!反正我就是要打你......就是要打你......”他越说声音越低。 毕竟年纪还是小,长辈介入这件事性质就不一样了——时舒脑子里浑浑噩噩,一会觉得没什么大不了,一会眼前浮现丁雪失望的样子......大人们围着他,打电话叫舒茗过来领他走...... “没事。” 梁径轻声,他摸了摸时舒有点肿起来的脸颊,站起来朝梁旭走去。 窗外烟花更加密集。 屋子里没有一刻沉暗,梁径背光走去,面容始终落在阴影里。 梁旭皱眉,他站着没动:“你干嘛。” 梁径在距离他两步远的地方站住。 角落里,一壶水快要烧干。冒出来的水汽声像急促的呜咽。 梁径拿走壶盖,下一秒,在两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直接把手伸了进去! “艹!”梁旭头都炸了,直接一脚踢开水壶! “梁径!”时舒吓得直接哭出来,手脚并用爬起来,跑过来。 这下,梁径手指连着手背迅速红起一大片。 他本人除了刚烫着的时候皱了下眉,这会已经和没事人一样。梁径低头看了看受伤的手,似乎在衡量烫伤程度,片刻,他垂着眼睫,语气淡漠:“你要是去说,我就说这只手是你弄的。时舒为了帮我才跟你打架。” 末了,他抬眼,朝目瞪口呆的梁旭笑了下:“你觉得会是谁丢脸?你爸估计会连夜送你回英国吧。” 梁旭已经呆滞了。他看着梁径,好像从来不认识他。 时舒不敢去碰梁径的手,他急死了,弯腰低头对着他的手猛吹气,本来眼睛还有点肿,脸上又实打实挨了一拳,这会又哭起来,看上去可怜巴巴。 梁径另一只手摸摸时舒的头,然后去牵他,带着人朝外走:“没事,涂了药就好了,我们下去找吴爷。” 刚走出门,就看到吴爷站在他们面前。 时舒吓得差点绊了一跤,脸色惨白。 吴爷沉着脸和梁径对视几秒,皱眉叹了口气,他转过身把屋子里呆呆站着、已经不会说话的梁旭拉了出来。 梁径安慰时舒,语气十分轻柔:“没事,吴爷自己人。不会多说的。时舒不要怕。待会涂好药,我们下去看灯笼好不好?” 时舒下意识听他话点头。他现在已经没有感觉了,梁径说什么就是什么。 吴爷:“......” 事后倒是一片祥和。 三个人坐在一个房间里敷药。井水不犯河水。 丁雪进来看的时候,时舒差点说漏嘴,他太害怕了,缩在椅子里愧疚又难过。还好梁径截得快,他的手也不是很严重,多亏梁旭那震惊的一脚。 只是时舒和梁旭脸上的伤是瞒不过的,但梁旭嘴巴咬得死,说自己撞的,时舒也小声说自己撞的,最后弄得丁雪一头雾水,转脸去看自己儿子。 梁径淡淡笑:“妈,没事。” 丁雪瞪他,先前梁坤那受的气没消,这会气道:“这点跟你爸一个样!”说完转身走了出去。 梁旭看了眼嘴巴一点不牢靠的时舒,语气凉凉:“你管管他吧,不要我这没漏风,他那全漏了。” 时舒更加愧疚,坐在椅子里眉毛耷拉,眼睫又潮起来。 梁径瞥了眼梁旭,很不客气:“再说一句给我出去。” 从那时起,梁旭就觉得,梁径大概是疯了。 至于这件事后来有没有被梁老爷子知道,没人清楚。 时舒关于那年除夕夜最后的印象,是晚上十点多钟的时候,舒茗落地江州,打电话给丁雪,说要来安溪接时舒,很抱歉给他们一家添麻烦。时舒那会是真想回去了,这么一番跌宕起伏,他没有哪个时刻比那时更想妈妈。但是梁径忽然说手疼,时舒舍不得,和舒茗说好,就留下来陪他一晚。 后来,梁径疼得整晚睡不着觉,药劲下去,后半夜的手简直钻心似的疼。 那会时舒已经在他身旁睡得四脚朝天。他太累了,心力交瘁,四肢乏力,除夕守夜守到最后,小呼噜都打起来了。 梁径下楼找药抹,路过堂屋,梁老爷子和梁坤坐着说话,父子俩不知道坐那多久了。 梁老爷子把人叫过去,盯着他手看了眼,转头对自己儿子说:“你这个儿子比你狠。” 梁坤问他手怎么回事,梁径说了句废话:“不小心烫着了。” 梁坤:“......” 梁老爷子笑呵呵,觉得实在好玩,起身去柜子里找药给他抹,背过身的时候说:“时舒睡着了?” 梁径点头,跟上前,笑:“一沾枕头就睡着了。爷爷你去看,都流口水了!” 梁老爷子摇头,一边给孙子上药一边循循:“以后别那么吓他。不然人家要躲你的,你这样子让人害怕。” 梁径就不说话了。 已经是大年初一。 月色极亮,落在堂屋廊檐,像一层薄薄的霜。 不远处,去年的旧雪笼罩在新一年的月华下,空旷院子里,周遭一切凝霜覆雪,晶莹剔透。 梁坤站起来伸了伸腰,明天还有同宗的一大波兄弟姐妹要来,他得去后厨看看。 丁雪身体不能熬大夜,已经睡下了。 “疼吗?”梁老爷子给孙子吹了吹手背。 梁径点点头,下秒又摇头:“还行吧。” 梁老爷子哼了声:“活该!” 梁径微微笑了下,低头去着自己手。 “这么喜欢?” 梁径顿了顿,没立刻说话。 腊梅的香气凝固在雪里,一瞬间好像能闻到烟花的味道。 “就见不得他受欺负?” 梁老爷子皱眉,看得明明白白:“以后尽受你欺负。” 梁径立即抬头反驳:“我不会欺负他。” 梁老爷子呵呵笑了一声:“等着吧。迟早的事。” 大年初一,一大早,时舒给梁老爷子拜了年,领了个超级大的红包。丁雪和梁坤也给了红包——可以说,一大早,时舒去哪都有人给红包。 梁旭已经麻木了,他觉得梁家的人,除他之外都不正常。 都被这个时家的小孩下蛊了。 时舒脸上的拳头印子已经消去不少,只剩淡淡一圈青印子,笑起来十分惹人疼爱。倒是梁旭,一晚上下来,脸上的青紫更严重,稍微一个表情都疼得他龇牙咧嘴。 舒茗上午十点多到的安溪梁宅。 女明星一袭貂绒,身姿绰约,走在雪地里容色夺目。她气场实在强,短短几步路就把梁家一众名流人士上下睥睨了一番。 时舒远远瞧见妈妈,都忍不住哇了一声,一点气都不生了,小脑子里飘飘然,觉得天底下自己最幸福,有这么美的一个妈妈。 舒茗来也不是只领儿子的。她惯会和人打交道,知道儿子在梁家或多或少会受点眼色。这不同以往来安溪过暑假,可以当是孩子交要好的朋友,眼下,年节里的社交场,孩子也是脸面。 舒茗给在场每个孩子都包了大红包。 梁旭接到红包都有点拿不住,他看着舒茗那张笑盈盈的美人脸,心虚得扭头就跑。 时舒眉开眼笑,转头却见梁径不是那么开心。 时舒走过去牵他,十分关心:“梁径你怎么啦?” 梁径低头说没什么。 其实他无比失落,就像做了一场黄粱梦。 ...... 午后又下起雨。 吃了午饭,梁径就去班里和几个班干一起挪课桌、贴条子了。 丁雪被梁坤接去医院复查,时舒一个人待家里睡午觉。 本来是不想睡的,但也许是天气不好,阴沉沉的天,怎么都没精神,手机上订好电影票后,定好闹钟,他就滚床上去了。 可闭上眼就是昨天两个人一起做的事,时舒睡得面红耳赤,呼吸都有点不顺畅。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48节 翻来覆去到三点多,他起来关了闹钟玩手机,顺便发信息问梁径还有多久,一会他就直接去电影院了。 忽然,手机界面跳出一条app传送。 “附中小喇叭”是附中学子自己搞得一个app,里面全是学生吐槽、校园互助、生活分享和一些八卦消息。 一般的通知是不会推送到界面的,除非是你关注人的消息。 时舒点开“附中小喇叭”,发现同班同学陆菲宁一分钟前上传了一则视频。 标题为:附中校草教你如何正确擦玻璃。 首图一看就是梁径。 当然,这则视频重点不在擦玻璃,也不在教擦玻璃,而是“附中校草”。 这几年什么“校花”、“校草”不多见了,说出来只觉得土,这会被陆菲宁用来当标题,虽然土里土气,但十分搞笑。 一段两分钟的视频,梁径站在椅子上擦高处的窗玻璃。 他个子本就高,这会笔直站着,身形更显利落,露出来的一段下颌线十分优越。 陆菲宁举着手机笑得不行,镜头都闪了,她招呼对面的原曦用手机手电筒打光:“快!快!给个高光!梁径,手臂举高点!给点侧面角度!哈哈哈哈哈!” 视频外还有闻京的声音,他应该是从三班溜达过来看热闹的,这会也跃跃欲试:“陆菲宁,给我也弄个呗!就叫附中校草教你如何擦玻璃!” 话音未落,原曦飞快一个白眼。时舒捕捉到,赶紧暂停截图。 陆菲宁被这个标题土到了,笑得不行:“不急不急,挨个来!下一个就是你!” 梁径十分无语,他跳下椅子,走到陆菲宁面前:“待会老王就来检查了,别玩了。”他说着就去挡陆菲宁的手机镜头,画面一下贴近,整个怼脸,五官本就俊朗,这下高挺的眉骨愈加明显,眉间微皱,衬得双眼深邃专注。 时舒看着最后那几秒的怼脸,都被他弄得脸红。 视频很快登顶小喇叭热帖。 低年级的早就久仰大名,评论点赞飞起。高年级的虽然在准备高考,但几秒刷手机的时间还是有的,半小时不到,这个帖子热度已经翻了两番。 时舒往下翻着评论,津津有味。 【每日一问,梁径学长有女朋友吗?[疑问][疑问][疑问]】 【不知道谁说的,梁径学长说他高中不会谈恋爱......】 【你们有谁知道梁径学长打算考哪个大学吗?我帮大家问问,反正我肯定考不上[汗][汗][汗]......】 【高中不会谈恋爱是不是就是说梁径学长没谈过恋爱?[龇牙][龇牙][龇牙]】 【我觉得可能性不大。没谈过恋爱,暗恋肯定有吧?】 【回复三楼:听校体育队的闻京学长说,梁径学长好像要考m大......】 时舒看着刚刚冒出来的这条评论,觉得闻京可以改名了,也叫“附中小喇叭”吧。 【啊~~~梁径学长不会还留着初恋吧!】 【楼上这话有点歪......[嘘][嘘][嘘]我觉得你的梁径学长不仅留着初恋,还留着[哔]——】 【值日的管理员出来干活了!!!楼上有违背校风校纪的![小喇叭][小喇叭][小喇叭]】 时舒:“......” ——小喇叭这么严格吗...... 界面忽然跳出一通电话。 是梁径打来的。 “刚醒?”他嗓音低低的,应该是收拾完了,准备走的时候找了安静地方给他打电话。 时舒脸热热的,仰面躺下:“嗯......没睡着......” 梁径:“我在路口等你吧。大概十分钟。” 电话里能听到空旷的楼道风声。 时舒:“嗯。还下雨吗?” 梁径:“下。你带好伞,别背书包了,到时候把伞放我书包里。” 时舒打了个哈欠,下床穿好拖鞋踢踢踏踏朝外走:“哦。” 梁径笑:“这么困。记得穿外套,晚上估计还要下雨。” 时舒:“哦。”他捞起沙发上的长袖衬衣就去玄关。 电话没挂,梁径和他说:“闻京问我待会干嘛去,我说和你看电影,你猜他什么表情。” 时舒笑出声,拿好钥匙转身关上门:“他肯定觉得是我黏你!” 梁径没反驳:“原曦本来也想看,我说你买好票了。她就说算了,还是学习去吧。她说学习是终身的乐趣——闻京都呆了。” 时舒笑出声,他站在电梯前等:“其实我们可以再加一张电影票,我看今天看电影的人也不多......” 梁径坦然:“但是我不想加。” 时舒:“......梁径你好小气。” 梁径:“嗯嗯。我最小气。你到哪了?” 时舒无语:“这才几秒钟?我还在等电梯呢。” 梁径叹气:“电梯好慢啊......” 他们一边聊天一边朝对方的方向走去。 电话里能听到同一时刻的雨声和风声。 “梁径,你看小喇叭了吗?”走在路上,时舒问梁径。 梁径:“没。我卸载了。” 时舒:“......” 梁径:“怎么了?” 时舒:“陆菲宁传了个你擦玻璃的视频,可搞笑了。” 梁径皱眉,刚准备说什么,就听电话那头时舒做贼似的小声:“他们问你有没有初恋。” 梁径垂眼笑,雨滴落在伞面上,十分轻快。 “我有没有初恋你不知道吗?”梁径插兜站在岔路口,瞧着正前方,等时舒过来。 时舒笑,声音压得更低,气音隔着手机,落在耳朵边,梁径听得心动。 “他们还问你那什么还有没有.......噗——哈哈哈哈哈哈!我不行了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梁径!” 远远的,已经能听到时舒的笑声。 梁径看他笑得弯腰,撑伞慢慢走过来。 阴天潮湿路滑,街道上车辆缓慢,雨落下来,一圈一圈的。 “有。都有。” 两人隔着一道窄窄的岔路口面对面笑。 梁径弯起嘴角:“都给你留着呢。” 第40章 下雨天, 电影院里人不是很多。 角落里的临时置伞架,上面也只搁了五六把雨伞。 爆米花和冰激凌的甜味似有若无,虽然都是甜的, 但温度不一样, 混合在一起,冷热交叠, 潮气滋生, 离得近了都有些憋闷。 一旁,五个高中生模样的男生正在买杯装可乐,碳酸饮料从机子里汩汩流出,杯口气泡滋滋冒,看上去就格外清爽。 时舒也想喝可乐。 他跟在梁径身边,视线频频往那边去, 心思很明显。 梁径注意到, 笑了下, 没说什么,一边取票一边给陆菲宁发消息。 暑期档的电影还没完全上, 好些都在预售。 自动扶梯上方的大荧幕正在循环播放预告片和广告, 投射的光影眼花缭乱, 空旷大厅里,环绕的音响带出了几分回声。 闻京推荐的这部是近期黑马,上映后评分出乎意料得好, 排片率也跟着水涨船高。 梁径取好票站在原地等时舒。 很快,时舒拿着两杯可乐回来。 短短几步路, 他也要分心, 朝梁径笑完的下秒就去看刚踏进影院的一对母女, 小女孩穿着粉粉嫩嫩的蝴蝶结雨衣, 这会妈妈正蹲着帮她脱下来。 “我让陆菲宁把视频撤下去了。” 梁径伸手接过可乐,没有立即喝,大荧幕上正在播的一则预告里忽然闪过舒茗的影子。 但是太快了,他不是很确定。 “啊......”时舒喝了一大口,闻言赶紧咽下,掏出手机打开app,十万火急的样子:“我还没刷完楼呢!” 梁径:“......” 距离进场还有一阵,他们坐在等候休息区。 对面安置了几台抓娃娃机,还有各种电影周边的盲盒。之前那群高中生取了可乐就往那边去了。这会正围在一起挑盲盒。 “辅北的。”梁径视线落在最外围一个瘦高个子男生身上。 “什么?”时舒闻言很快抬了下头,但也没跟着梁径的视线看去,他对梁径笑了下,低头继续刷小喇叭的楼,好一会,乐得不行,快要被里面的评论笑死了:“梁径,你高一是不是有一次升旗仪式被旗子打到了?‘啪叽’整个拍脸上的那种?哈哈哈哈哈......你知道下面有人说什么吗?说看见你脸红了!还说你下台阶的时候同手同脚......” 梁径:“......” 时舒的注意力完全不在电影院,全被小喇叭里的各种八卦、小道消息夺去了。笑得起劲的时候,坐没坐相,往梁径身上靠,挨着梁径背着的书包。 梁径偏头瞧他。 上课都没这么认真。嘴角扬起的弧度就没下去过。细密乌黑的眼睫很轻地眨动,一下一下的频率,看着是很乖巧的。但只有亲近的人知道,闹起来有多烦人。距离近了,还能闻到今天早上被自己抱在怀里的一样的洗发水气息,干净柔软。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49节 梁径不作声,垂眸看了一会便移开目光,继续等下一轮的预告片。 前面又进来几波人,看样子是进场时间快到了。 “我不是让陆菲宁撤了吗?” 可乐杯壁上渗出水珠,冰块化了一些。梁径把时舒手边的可乐拿过来检查——他倒是知道自己的胃,里面果然没放冰。 时舒动了动脖子,后脑勺正好枕在梁径书包上,是个很惬意的姿势,语气也放松:“估计在联系管理员,有一阵吧......” 拆盲盒的高中生发出一阵喧哗。 脱完雨衣的小女孩和妈妈在爆米花售卖口发生争执,语调清脆。 一个稀松平常的午后。 除了天气不大好。 忽然,自动扶梯的动静大了些,隔壁放映厅散场的观众接二连三出来,说话声更加热闹。 “是不是要进去了?”时舒歪头打量四周。 梁径:“嗯。” 广告结束后,几十秒的预告片飞速呈现,画面精致,声势浩大。 时舒站起来就要走。 “等下。”梁径拉住人,仰头注视正在播放的一档预告:“我好像看到舒茗阿姨了。” 时舒唰地扭头,也去看预告片。 正巧,画面上,女主角拖着行李箱的背影渐渐远去,一颗巨大的粉红爱心从天而降,模拟蜡烛融化的样子,缓缓印刻出片名,歪歪扭扭地挂在荧幕中心,视觉上颇有几分喜剧效果——《偷偷爱着你》。 中间那个“爱”字还冒了两下泡泡。 时舒呆滞住了,环顾四周,低头发现梁径也在看着片名,且表情正常。 他坐下来捂住额头,低声问梁径:“你确定看到我妈了?” 梁径点点头,对比时舒的羞耻,他模样显得有些无辜:“嗯。我数了下,差不多两个镜头吧。估计是客串。” 见时舒脸红,梁径笑:“我也不确定。太快了,要不我们再等一下?” 预告片放完就是一连串的广告,之后再循环播放。 时舒撑着下巴仰头望着,无语:“我妈就是要进军大荧幕也不用这样吧......你肯定看错了......” 梁径笑:“嗯,我看错了。” 时舒扯了下嘴,叹气:“但是我心底有个声音在说:不,相信梁径,这就是你妈,除了你妈还能有谁。算了,我等下好好看看。” 梁径笑出声。 他们这场已经开始检票,但距离影片正式播放还有十分多钟,所以并不着急。 时舒等着预告片,手机都不玩了,还是和之前一样的姿势挨着梁径。 梁径喝了会可乐,拿出手机搜索,面不改色打下《偷偷爱着你》,果然在特约演员一栏最后看到了舒茗的名字。他不作声收起手机,神色如常陪着时舒等预告。 “.....你真的看到了?!许唐?你没看错?” “——你声音还可以再大点。” “不应该啊......他身边真是女的?!女的?!我靠,好渣......” “我求求你了——你小声点!” “......好吧......我就是不敢相信......当初闹那么大,后来转到我们学校......” 两个人不说话等预告,身后的休息长椅上不知什么时候坐了两个女生。其中一个女生扭头瞥了眼时舒和梁径,视线又四处看了看。 时舒和梁径对视一眼。 “许唐”这个名字有点耳熟。 突然,那位女生站起来,朝对面盲盒架子旁的五个男生喊道:“蒋宁!” 最外围的男生闻声回头,眼前一亮:“学姐!” 时舒抬头去看。 蒋宁的视线很快也注意到坐在两位女生前面的梁径和时舒,他有些诧异地睁大眼,认出来后对梁径笑了下:“梁径,好久不见。你们附中居然也放了。” 时舒又去看梁径。 梁径解释:“辅北的。之前奥数五校联赛,初赛就在辅北,我和他一组。”说着,他看了看后面两位女生,“她们应该都是辅北的。不过应该已经毕业了。” 时舒点点头,不是很在意,他眼睛又转回去盯着大屏幕,一眨不眨。可乐都不喝了。 梁径好笑,正要凑过去说什么,就被人拍了下肩,抬头,蒋宁已经带着其余四个辅北男生过来了。 “告诉你个小道消息”,蒋宁在另一边坐下,“你还记得联赛给我们集训的华老师吗?他说接下来南大会放出自主招生,你打算考南大吗?名额有限,你要是参加,那我们肯定就少了一个机会了......” 最后一句是玩笑,蒋宁笑着瞧梁径,等他的反应。 梁径稍稍转过身,余光里时舒还是一副凝神静气等待的样子,抱着可乐仰着头,后脑勺圆圆的。 他对蒋宁说:“到时候看吧,我也要和家里商量。” 蒋宁抬头与自己的同学对视:“你爸就在南大,你考南大不是天经地义?又有这么好的机会。” 梁径微微笑着:“没有什么天经地义——” “南大就是一个选择而已。就是m大梁径也考得上。再说了,南大有什么了不起。他爸在南大,那以后子子孙孙就都在南大啦?” 时舒不回头,就这么说着话插进来。懒洋洋的,语调不是很客气。 梁径忍不住笑,伸手摸了摸时舒后脑勺。 那位被蒋宁称作学姐的女生问:“蒋宁,这是谁?” 蒋宁指了指梁径,介绍:“梁径,附中理科第一。梁径,这是我们的学姐,周柚颜,去年毕业了,现在就在m大。” 时舒猛地扭头,双眼亮晶晶:“好厉害啊!” 他是真觉得厉害,所以夸奖得也十分真心诚意。 可这种真心表露,落在梁径眼里,就是另一种说法了。 梁径看着他,不说话。面容还是和之前一样。 蒋宁话里话外的打探没有让他产生丝毫的情绪波澜,可时舒这句冒出来,梁径阒黑眼底陡然亮了一点,专注看人的时候,有了些许迫人意味。 时舒对上梁径视线,半秒不到,他抿了抿嘴,转回头,小声嘀咕:“我还是去找我妈吧......” 梁径嘴角这才几不可见地弯了弯。 也许是关系的转变,有时候不用梁径说什么做什么,时舒对梁径的情绪的感受比之前还要来得直接、且明确。 ——尤其是吃醋。 这可太明显了。 比下雨打雷还要明显。 就差拿个喇叭在自己耳边吼,你再夸别人!?你是认真的吗?你有看我吗?我不优秀吗?我不厉害吗? 时舒:............ 时舒盯着屏幕默默想,梁径吃醋的时候,会让他想起那天在体育馆的纠缠。梁径脑子里好像专门留有一块名为:“这些年在时舒那吃的醋”的区域——以前他不知道,那天之后,时舒发现,这个人在这一点上是不能惹的,醋急了会扒拉人、脱人衣服、摁着没完没了地亲。 “你们是附中的?” 同周柚颜同行的另一位女生说道:“那你们肯定认识许唐了!他也是你们的学长,当年——” “哎!”周柚颜看上去有些尴尬:“我说了,我可能没看清......” “许唐?他不是出国了吗?转到我们辅北没读一年就出国了。”蒋宁疑惑:“他怎么了?我记得他后来又去了芝大,挺厉害的。” 这下,除了一心找妈的时舒和一心观察时舒的梁径,其余人视线都落在了周柚颜身上。 周柚颜打马虎眼:“没什么,就是刚才看电影的时候好像看到他了——” “那就对了......刚才我们在选盲盒,我就觉得一个人挺眼熟的!学姐,你没看错!就是许唐!”和蒋宁一起的一个模样憨憨的男生笑着说。 周柚颜:“......” “许唐是谁?怎么了?好神秘的样子。” 这里面还是有人不知情,就去问蒋宁和周柚颜。 梁径明显感觉时舒的耳朵也竖起来了。 周柚颜身边的女生低声:“比我们还高两级,是个学霸。你们问这两个附中的,他们应该也知道。我记得当时附中小喇叭都禁了一个多月呢。就因为许唐公开表白。” “嗨,我当什么呢......不就是表白。这有什么稀奇的。” 蒋宁清了清嗓子:“因为他表白的是一个男生。懂吗?” 时舒觉得自己激灵了一下。 他想起之前的“道听途说”,以为是什么故事,眼下看来是真的。原曦也提到过,小喇叭上好多旧帖子就是在那会被删除的。后来也有了值日的管理员。 几秒无人说话。 大家看上去都有些不知道说什么。 “当时附中压得挺狠的。后来许唐转到我们学校,这件事才慢慢又被传开,不然我们这块谁都不知道。”蒋宁坐在梁径身旁,胳膊肘碰了下他:“你们知道吗?” 梁径摇头。 大荧幕上,《偷偷爱着你》的预告开始播放。 “哎,刚才我们看见他和一个女生来看电影呢。是一个女生——太渣了吧!他喜欢的不是男生吗?恶心......” 周柚颜已经放弃制止同伴随意八卦了。她看了眼梁径身旁仰着头盯预告的时舒。在场没人介绍过他。蒋宁应该不知道他是谁,可刚才他介绍梁径的时候,梁径也自动略过去了。 周柚颜又打量了几眼时舒,现在的男孩子,是怎么好看怎么长吗...... “可能他既喜欢男孩子又喜欢女孩子?现在性别都不是什么——” “我看是家里不允许吧。当时不就是许唐爸妈去附中闹吗?后来两方协议不了,干脆转学......他妈还说要告附中呢!说附中教育有问题。后来转学到我们辅北——笑死了,这是辅北第一次超过附中吧?哈哈哈!” “不可能吧......”蒋宁扭头问周柚颜:“你们没看错吗?也可能是亲戚?我之前打听留学的事,考虑过芝大,有个朋友在那,也知道许唐,说他男朋友后来跑去芝大和他一起读了。感情这么好,照理不应该啊,这才几年?” “不奇怪。时间长了都会分手。你看——”和蒋宁一起来的同学指着《偷偷爱着你》预告片里冒出来的一句情感金句,“感情大都一厢情愿,现实才是当头棒喝——哪有什么爱情,都是狗屁。”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50节 蒋宁看着自己的同学,笑出声:“对不起,忘了你刚和女朋友分手。” “......我谢谢你。你不提我真忘——” “不好意思,我们的开场了,先走了。” 梁径拉着时舒站起来,与众人微微一笑,转身就朝入口走去。 大荧幕上,《偷偷爱着你》的片名刚刚从天而降。 两个人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拐角。 “附中就是傲啊......” 蒋宁同伴对着梁径背影说:“他刚才一直不说话,但我总觉得他在鄙视我们......” 蒋宁另一位同伴挠头:“我倒不觉得是鄙视。我感觉他压根不在意我们,只是希望我们赶紧闭嘴——我们是不是太吵了?还围着人家说许唐......” “拜托,这是公众场合,我们又没有拿着喇叭大喊大叫。再说了,这件事本来就是他们附中的烂摊子......”蒋宁无语,转头对周柚颜说:“不过这位梁径确实很强,估计以后和学姐会是同学......” 周柚颜笑了下,没再说什么。 外面看着人不多,进入影厅才发现居然坐得满满当当。 开场前的广告已经放完,灯也灭了。偌大影厅里,只余四角和地上的安全出口标识灯。 荧幕忽明忽暗,一颗行星由近至远,游荡在空茫浩瀚的宇宙。 他们进来得晚,位置在中间,需要经过一些观众。 梁径牵着时舒,小心翼翼往座位走,中途和人小声道歉。 找到位置,松开手的时候,梁径才察觉自己掌心沾染的凉意。他扭头看时舒,发现他有些发怔,不知道在想什么。 梁径想了想,悄声问时舒:“看到舒茗阿姨了吗?” 时舒愣了下,扭头没说话。 漆黑的宇宙里,光线微弱,尘埃在弥散的光线里漂浮,他们看着彼此,一瞬间好像心意相通。 时舒移开眼,小声:“我没看清......” 他好像在想之前那帮人聊的关于许唐的事,又好像没有,整个人也像颗小行星,孤零零游荡着,又呆又懵。 梁径一下就明白了。 他摸了摸时舒额头:“没事,我查了,舒茗阿姨确实参演——” 时舒低了低头,躲开梁径手掌,小声:“好多人呢......” 梁径看着他,没再说什么。 是一部搞笑为主的科幻片。 某天,一位科学家预测地球将在三天后因星球撞击而毁灭,可是所有人都当他在发疯,胡言乱语。 时舒喝多了可乐,中途出去上厕所,回来的时候正巧看到科学家在和女朋友诉苦,女朋友很理解他,宽慰道,那不如及时行乐吧,说着就当着科学家的面开始脱衣服,科学家一脸为难又有些蠢蠢欲动。 氛围十分搞笑,底下坐着的观众好些都笑起来。 时舒不明所以,凑过去问梁径:“他们在笑什么?” 电影进行了一个多小时,引人入胜,他有些忘了之前的心事,这会纯属好奇。 哪想梁径不理他,还抬手挡住他凑过来的脑袋,语气微硬:“不要影响别人看电影。” 时舒眼睫在梁径手掌眨动,觉得这个人有点发疯的预兆,不敢惹了,赶紧坐回去,规规矩矩坐好。 下半场更加精彩。影厅里的笑声就没断过。时舒的情绪被带飞,散场的时候,早已忘了开场那会的插曲,就连舒茗参演电影的事都被抛到脑后,他拉着梁径兴致勃勃要去商场吃火锅。 两个人站在雨后干净清爽的马路牙子上。 一个满脸笑意,脸颊还带着刚从热闹影厅里出来的红晕,整个人笑得神清气爽。一个脸色阴沉,漆黑的眸子观察面前这个人的心思,恨不得立刻敲晕带回去教训。 暮色四合,雨气消散。 初夏的味道混合在晚风里,好像能闻到从遥远的太平洋的刮来的暖风气息。 梁径不说话。时舒也不知道说什么,他跟在梁径身边往回走,时不时叹口气。 某种程度上,梁径觉得时舒在折磨自己。 而时舒,居然某刻也觉得梁径在无理取闹。 他们闹着别扭,像两个不在同一星系的星球,时间和空间的轨迹本就不同,奈何就是纠缠在了一起,每次的碰撞都要引发不小的时空错乱。 突然,梁径站住脚,他扭头看着一家便利店的招牌,不知道在想什么。 时舒也跟着抬头去看,嘴里道:“行吧......我记得方安虞说便利店新出的小龙虾盖饭很好吃——” 闻言,梁径转头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后,拉着时舒去路边打车。 他们去了市中心同一家便利店。 半小时后,时舒站在便利店收银台前,看傻子一样看着梁径:“梁径,你有病吧?钱就是这么花——” 可是,当他看到梁径面不改色从架子上拿出一盒避孕套的时候,整个人一秒宕机。 哪里有什么小龙虾盖饭 ——从始至终就没有什么小龙虾盖饭。 梁径想的和他想的完全天南地北。 回去的车上,时舒盯着梁径把那盒子放进书包夹层。 明明梁径做这些动作的时候神情已经很缓和了,甚至有些愉悦,和刚出电影院那会的阴沉相比,简直就是换了一个人。 但是时舒觉得,此时的梁径才更像是要吃了他。 时舒靠着车门,远远问梁径:“你是不是生气了?” ——他这个时候才稍稍跟上梁径的时空轨迹。 梁径转眼看着他,眼底的神色有些复杂,嘴角却挂着一丝笑容。他情绪控制得十分好,几秒的对视,时舒都差点被他骗过去。 但是梁径没有说话。他不说话的样子,总让人心底发憷。 时舒后背靠紧车门,想了想,压低声音:“你别发疯。” 他急得脸红起来,前排司机狐疑地看了眼后视镜。 梁径盯着他的动作,半晌,语气极淡:“你还可以坐远点。干脆再打一辆?” 时舒僵住,梁径开口的语气让他想起那天在体育馆,也是这样,阴阳怪气。但是他现在可没有什么狠话好发了,他怕他一发狠话,梁径车上就能疯起来。 下车的过程就比较煎熬。 连司机师傅都看出来这两小伙在闹别扭。 司机师傅收完钱对着后视镜念叨:“哎呀,吵什么架?都是男子汉,大不了打一架嘛!” 时舒:“......” 梁径站在门外,一手撑着车门,冷声:“下不下来?” “那你告诉我你要干嘛!” 时舒气死了,一边觉得自己本来没这么怂的,但一想到那盒东西,整个就手足无措起来。 梁径闻言稍稍扬眉,语气颇有几分意外:“你确定要我在这里说?” 话音未落,时舒猛地睁大眼,好像梁径真的会这么做,下秒,他跟火着屁股似的从车里飞快蹿出来,一溜烟跑得没影。 只是电梯实在不争气,瞄到梁径身影的时候,时舒电梯都不想等了,转身就往安全通道跑。 门还没摸到就被梁径一把拽怀里。 梁径举止温和地拉着时舒回去坐电梯,好心人似的安慰:“别怕,回去就亲亲你。” 太寻常的语气,就像在说晚饭吃什么一样自然。 时舒看着梁径,张了张嘴,电梯到达的时候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怎么亲......” 梁径打开时舒家的门,微微一笑,眸色深,语气却温柔:“亲到你哭好不好?” 第41章 时舒说不出话, 已经有点想哭了。 关上的门严严实实,眼前的客厅倒是宽敞,但也不够跑啊。 估计没等迈开腿, 梁径抬手就能摁住自己。 不过, 说完话的梁径倒没真的立即上手对他做什么,他放下书包对时舒说:“先上去吃饭。” 时舒小声:“吃完之后呢......” 一下乖顺许多, 完全不见刷小喇叭时的猖狂和听到辅北那群人八卦时的失魂落魄。 他瞅着梁径, 一副天真无害、与我无关、千万不要找我的无辜模样。 从小到大,梁径不知道被他骗过多少次。 每每心软下来,他就又耍得人团团转,让人为他提心吊胆、辗转反侧、不知如何是好。 可气又可恨。 梁径不是不知道时舒那会在想什么。 可别人的事与他们又有什么关系。 他为什么要去别人的故事里找他们俩的感情结果——这未免也太可笑了。 更让人气愤的是,他在别人的故事里晃荡一圈,出来后难过着一张脸, 还想着要躲他。 简直欠揍。 梁径越想越气, 整个人霎时又阴沉下来。他站在时舒面前, 不说话,冷着一张脸, 下颌骨都显出几分凌厉。 气氛变得僵硬。 时舒瞥了眼安安静静靠沙发躺着的书包, 想去拉梁径的手。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51节 虽然亲亲很好, 他也很喜欢和梁径亲,但“亲到哭”就不是这么回事了。舒服过头就是折磨,腿都不知道往哪里蹬......时舒觉得自己肯定又要流鼻血。 至于之前在闻京家楼下说的“做一次”, 时舒想,梁径应该不会硬来......顶多就是吓唬吓唬自己。 虽然是有点被吓到。 “梁径......”时舒靠近两步, 歪头从上到下观察了一遍梁径, 乌黑瞳仁转了转, 眯眼笑着说:“吃完饭我们一起做作业好不好?我古文赏析还没——” 梁径可太了解他的路数了, 他直接转身打开门:“先上去吃饭。” 时舒:“......” 丁雪饭桌上问起明天在大礼堂的成人礼,她说梁坤有事不会去参加,到时候妈妈去,又叮嘱时舒明天穿新的校服,已经熨好同梁径的那套放在一起了,明早起来别忘了。 时舒扶着碗扒饭,点点头,余光时不时瞅梁径,嘴里吃着米和丁雪道谢。 “怎么了这是?”丁雪放下筷子,她胃口不是很好,药吃多了嘴里味道很奇怪,不过眼前两小的瞧着有趣,她就没离开餐桌,一边问一边慢慢喝汤:“吵架了?” 话音刚落,梁径起身去厨房给自己添饭,只留下一个背影。 丁雪就去看时舒。 时舒拿过汤勺给自己饭上浇汤,想了想,委婉告状:“梁径一直不和我说话。” 隔着墙,梁径:“......” 丁雪皱眉,扭头朝着厨房方向:“怎么不说话?话都不会说了?和你爸一样......” 梁径盯着碗里的米,觉得明明是自己家的米,怎么看起来就不是这么回事呢。 时舒又想了想,搅着碗里的汤泡饭实话实说:“梁径看电影的时候还说让我别打扰他。我上厕所回来没看到,他都不告诉我。” 除此之外,好像也没了——今天的梁径就这两点比较气人。 丁雪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外头看上去稳重识礼,居然还会这么幼稚,她安慰时舒:“小舒下次就不要和他看电影了。下次和原曦他们一起看?姨给你们买电影票。” 又香又糯的白米饭泡在鲜鲜的鱼汤里,实在好吃,时舒点点头,吃饭不耽误说话:“嗯嗯。我也想和原曦一起看电影。” 梁径:“............” 不是不知道时舒会告状。一张嘴就是别人的错。小时候告起状来还会说哭就哭,转脸对上梁径,得意又狡猾。 吃糖吃太多,蛀了一颗牙,虽然是乳牙,那疼起来也是要命的。他晚上睡不着觉,捂着嘴巴哭。梁家老宅三更半夜,小孩子哭声呜呜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小鬼头跑出来吓唬人。梁径心疼,说要不去拔了吧。时舒听了睁大眼,又害怕又难过,一边掉眼泪一边摇头:“会流血的!梁径!那我以后吃饭怎么办啊!糖都嚼不碎!”梁径气得想锤他脑袋——明明都这样了,前句说着吃饭,后句就担心糖在嘴里碎不碎了。 老宅子冬暖夏凉,大暑三伏天也不会热到哪里去。时舒硬是哭出了一脑门汗,梁径想敲他脑袋的时候,都先得给他擦擦汗。 “那你继续疼吧!我睡觉了!” 到底不能打脑袋,之前时其峰因为时舒在课本上乱画,狠狠给了他脑袋一下,红印子半天没消,梁径就已经心疼得不行了,捧着时舒脑袋吹了好几下,生怕眼前这颗脑瓜子出问题——他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身上出问题,那问题大不到哪去,脑袋可不行。 时舒眼泪汪汪,哭声哽了下,再开口,伤心欲绝:“梁径,你不和我好了吗......呜呜呜......我都要疼死了......呜呜呜......我要回家......你都不和我好了......呜呜呜......”他一边仰着脖子哭一边喊疼,一边下床扒拉拖鞋要跑。白嫩嫩的脚丫子划来划去就是找不到自己的拖鞋,最后还是穿了梁径的拖鞋往门边走。 梁径一直觉得自己从小到大操的心都给了面前这个人。现在回想起来,真是不容易。 相比现在,他小时候狠起心来,那是真的铁石心肠。尤其在有关时舒健康的问题上。他见过时舒惨白着脸躺在病床上的样子,那么瘦那么小,浑身都是管子,细的、粗的、机器响动的声音都比他呼吸的动静大,整个人没有一点生气。好像之前吃下去的饭,被关照的宠爱通通消失不见了。 最后,就连这个人也会消失不见。 “你走吧。不拔牙就走吧!永远不要回来了!” 梁径背朝他发狠话,说完用力蒙上被子,气得眼圈发红。 时舒握着门把,瞧着床上直挺挺的梁径,一边捂着半边嘴抽噎,一边不知如何是好。 过了会,他蹲下来,埋头默默哭泣。 时舒那个时候觉得自己真是太难了。怎么这么难。牙疼不说,还要担心梁径要是真不和他好了怎么办......哭到最后,脑袋都疼了。 良久没有听到门打开的声音。 梁径蒙在被子里,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没听到。人说不定早就跑了......没良心的。 未等他掀开被子,床边就有了声响。 紧接着,一只脑袋钻进被子里来。 梁径睁开眼。 一张脸哭得肿起来,红通通的脸上眼看就要破层皮了。 “梁径......你生气了?”嗓子哑得不成样,说话的当口眼睫一眨,眼眶包不住,眼泪一滴接着一滴掉下来。 梁径那会是真心疼了,手都不敢去碰他的脸,生怕破皮,心底传来一声有气无力,算了,不拔就不拔吧,反正是乳牙,总归会掉的。 哭成这样——就是拔牙也不见得这么哭。太不值当了。 梁径坐起来,一口气顺下去,狠狠瞪了时舒一眼,下床给他拧毛巾擦脸。 见梁径不说话,还下床走开,时舒坐在床上,低头吧嗒吧嗒掉眼泪,小声妥协:“那、那我去拔好了......” 梁径猛地刹住脚,转头严肃至极:“你说的。” 时舒抬起头,点了两下,眼泪跟着掉两下,开口难过死了,带着哭腔不情不愿承认:“我说的......” 梁径眯眼审视,他很警觉:“明天要是反悔怎么办?” 时舒快崩溃了,他两只手捂住眼睛,简直不能相信这是梁径,哽咽:“你别逼我......” 梁径就知道,他一把上前抓住时舒手腕,恶狠狠:“不许反悔!听到没有!” 时舒哇的一声嚎啕:“我要回家!!!” 这下,就连楼底下的佣人都听见动静了,赶紧上来问。 梁径不放过一个机会:“不许反悔!快说!” 时舒觉得自己要被逼死了,他开始恨梁径。但是眼下人在别人的地盘,他只能委曲求全。 “不反悔!!!”时舒仰头尖叫。 一晚上跌宕起伏,早上爬都爬不起来。 被梁径半抱半拖上车去医院的时候,时舒都还在做梦。 拔牙的过程异常顺利,时舒都没觉着什么,折磨了他好长时间的牙就这么和他告别了。回去路上,他还意外得到了一小杯冰激凌。 但是他一路都没理梁径。 回到梁宅,看到丁雪站在庭院里,他跟见着什么青天大老爷似的,一溜烟跑过去,到了跟前张嘴就哭。尽管手里还握着舔干净了的冰激凌杯。 梁径跟在后头,整个懵了,不明白为什么拔牙的时候不哭,见到他妈就哭。 于是,那天,梁宅所有人都知道了昨天晚上梁径的恶行。 时舒站在太阳底下,扯着嗓子吸着鼻涕,声泪俱下:“......他赶我回家!呜呜呜......我牙疼他还赶我回家!让我永远不要回来了!我在门口哭他就睡觉!没人理我呜呜呜......我都答应拔牙了,他还要我保证......他抓着我的手,就这样!让我保证!呜呜呜......姨姨......呜呜呜......我不要和梁径睡一屋了......他说他不和我好了......呜呜呜......” 梁径自始至终不明白,为什么刚拔了牙的时舒,告起状来,口齿这么清晰。 每一句和他有关的罪状都不带停顿的。 ...... 小时候告起状来,添油加醋、颠倒黑白,总不过也就是些小孩子之间的矛盾。长大了告状,有些状就算梁径做得实在过分了,时舒也开不了口。 总不能和丁雪说,梁径又脱我衣服,梁径又没完没了亲我...... 作业本被扔到床下,窗户开了小口,细细的风吹进来,地板上的书页哗哗作响。空气里有沐浴露和洗发露的味道,像是没擦干净就被抱到了床上,温暖潮湿的气息从浴室涌出来,房间里却很安静。 时舒被梁径抱在怀里慢慢喘气,浑身热得厉害,甚至还有些发抖。是高.潮过后不自觉的反应。梁径有一下没一下亲吻他的额头,细致抚摸时舒汗湿的头发,温声:“要不要去冲一下?” 吃完饭跑下来说要做作业,作业本还没摊开就被梁径正法。 梁径亲得他动弹不得,差点哭出来。说要洗澡睡觉,可转身刚脱了衣服,梁径就进来了。弄得一团糟,现在浴室的地上估计还有碎了的沐浴液瓶罐。馥郁芬芳,是舒茗代言的一款香水产品,一路熏到卧室,被梁径摁着亲的时候,时舒觉得嗓子口都是那股甜香。 “嗯?”梁径很耐心地等他,过了会,低头又去吮那让自己昏头的唇瓣。花瓣的形状,柔软、鲜红,是要命的。 时舒不说话,慢慢闭上眼睛。前一刻崩溃的哭叫让他羞耻难堪,全身上下没一处清白的了,梁径吃透了他。 见他筋疲力尽,还有些发泄不出的恼恨,梁径笑了下,起身给他裹好被子,亲了亲时舒发顶:“那我去收拾一下,待会来抱你。” 回应他的是一个缩头不理。 梁径笑了下,看上去很好脾气似的,把手伸进去摸了摸:“嗯?” 时舒简直怕了他的手,被触摸的一瞬间,整个人都瑟缩了一下,他有些崩溃,开口还带着哭腔:“好......” 他不开口还好,一开口,梁径就不是很想走了。 不是没见过时舒害羞的样子,但这次,梁径发现了一个最害羞的时舒。好像紧闭的蚌壳,撬开的每一寸都在抽泣,极致受不了了才会哭叫出来,里面的珍珠更是不能摸的,碰一下都会蜷起来,敏感得不行。 见身旁一直没动静,时舒探出脑袋,对上梁径漆黑瞳仁,愣了下:“干嘛......” 梁径没说什么,下床捡起地上的t恤套上。 时舒注视他的背影,脑袋还是有些晕,闭上眼就是回放,只等睁开瞧着天花板出神。 后面有些黏,是套上面的液体,本来以为会做到最后一步,但可能是他抖得太厉害了,梁径没有放进来。梁径亲了他好一会,后来问他愿不愿意咬的时候,时舒没怎么想就同意了。但是他想得太简单了,以为会像上次一样,很快就结束。结果他又哭了好久。 时舒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嗓子口还是有些疼,长时间的刺激,过程简直......时舒觉得自己脸又烫了。 “还疼吗?”梁径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他亲了亲时舒嘴唇:“起来喝点水。” 时舒抬眼,对上梁径漆黑深邃的瞳仁,一瞬间好像认识他,又好像不认识。 他们一起长大,照理说最熟悉彼此。可是之前两个多小时的纠缠,时舒忽然有种感觉,那个温柔和善、举止从容的梁径并不是一直这样的。他想起那年除夕跟梁径回老宅,后来他和梁旭打架,梁径为了维护他,把自己的手放进了滚烫的水壶里...... 时舒看着梁径。 那些亲密时刻的失控与沉浸,英挺鼻梁上滑落的汗液,还有注视自己的眼神,每一刻都让时舒心颤。 长大后的梁径好像隐藏了一部分。 梁径见他这样怔怔的,笑了下,手掌轻轻贴了贴时舒脸颊:“怎么了?” 时舒想了想,问:“刚才......你都在想什么?” 梁径没说话,他依旧与他对视,眼底的温柔一目了然。 时舒闭上眼,对梁径说:“你亲亲我。” 随即,唇上就是一片温热触感。 时舒很快睁开眼,和意料中一样,他落入一片深不见底的潭,温柔是真的,而那些近乎凶狠的占有也是真的。 它们全数展现在梁径身上,像一张网,细细密密,充斥理所当然的偏执与纵容。 时舒抿嘴:“你什么时候有这个想法的?”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52节 他没说什么想法,但梁径知道。 梁径想了想,老实道:“很小的时候。有一次你和我说你爸妈要离婚,你不知道跟谁,那个时候我就想,最好谁都不要跟,只属于我一个人就好了。” 时舒听得笑起来:“我那会才多大......你是不是有病啊。” 梁径也笑,忍不住又去亲他:“嗯。” 第42章 “你知道我们和动物的区别是什么吗?” 方安虞抬着下巴, 方便时舒给他重新系领带。 大礼堂前的屏幕上正循环播放“十八成年,风华正茂”的影片,里面全是附中历年高考状元在参加高二成年礼时的特写。所以附中的成人礼, 又被称为“高考预备礼”。 “......你这个怎么解不开啊......”时舒扭头, 四处看了看,正巧原曦和陆菲宁一路走来。 “原曦!”时舒指了指方安虞的领带:“他这个打错了, 能不能帮忙看一看?” 附中的正式校服男生需要打领带, 看上去挺像回事,但要穿得好,着实不容易,特别考验身高和体型。女生的正式版校服就格外好看,简洁大方,裙摆的长度恰到好处, 所以一年一度的成人礼在附中女生里就特别受欢迎。 “丢不丢人!丢不丢人!” 未等原曦走过来仔细瞧, 老王点着方安虞和时舒, 一脸拧巴,嫌弃不已:“这么大人了, 遇到问题还是不会自己解决!让你平时做题跳步骤!啊!一步步来不就好了?一个结都不会打!就一个结!让开!”说着, 老王亲自上了手。 时舒:“......” 他算是明白了, 在老王眼里,什么都能和他的学习挂上钩。 方安虞好像这辈子都不会动一下脖子了。 他立在原地,仿佛老王不是在帮他打领带, 而是在考虑怎么勒死他。 陆菲宁看热闹不嫌事大,悠悠哉哉拿起手机给他们拍照。 老王眼尖, 一边打领带一边瞄着陆菲宁的指甲油:“今天就不说你了。放完假回来给我洗掉, 知道没有?” 陆菲宁也没答应, 拉着原曦赶紧跑了。 远远的, 三班的唐盈和魏佳佳同她俩招手,身后跟着各自的父母。 昨天一场雨,今天还是阴阴的。 日头在云层后忽隐忽现,风里有浓郁的栀子花香味。 礼堂入口处摆了好长的花篮,全是家长们送来的。 几乎每篮都有金黄的向日葵,一路望过去,朝气蓬勃的。 梁径陪丁雪进去找座位,出来的时候碰到闻京跟着闻康,他走在自己父亲身边,大气都不敢喘。 闻康和梁径说了几句,闻京朝梁径疯狂使眼色,希望他走的时候也带上自己。 梁径:“......” 闻康一瞥,手立马就上去了,揪着闻京耳朵:“老子我还没坐下呢?!你就撒手不管了?” 一旁传来围观同学的笑声。 闻京涨红了脸,小声嘀咕:“都贴着号码呢,超大的好吗?你不会看吗......非要我——啊!” 闻康气得噎住,朝他后腿很不客气地踹了一脚:“给我进去!和你丁雪阿姨说声好......” 梁径看着他们父子俩一路往里走一路较劲,不由好笑。 过道两旁堆满了鲜花,陆续有学生陪伴父母进来,路过梁径总要多留意一眼,毕竟能把附中校服穿得这样俊朗的,也不多了。 礼堂外的空地忽然发出一阵喧哗。 梁径移开目光朝外看去。 日头出来一些,很轻薄的光线,像被雨水稀释了一层,落到地上的时候,只余一弧明亮的光晕。 时舒站在弧光的中心,不知道在看什么,笑得眼睛都眯起来。 梁径就这么偏头注视着,过了会,他往前走了几步。 少年舒朗,眉清目秀,一身挺拔。日光不紧不慢地照拂在他的肩头和脸颊,好像上天的眷顾于他而言都是理所应当的。 太过专注的目光,时舒很快感受到,他转头去寻,嘴角还带着笑意,水润的眸子一下亮起来。 “梁径!” 下秒,时舒就朝梁径跑过来。额发扑棱扑棱的。 梁径看着他。 人还没到近前就叭上了:“......笑死我了!游赫又没穿校服!老王想上手打了!然后你猜怎么着?哈哈哈!游赫他爸直接揍了!游赫现在还在跑呢!喏——就在大柱子下面!老王都内疚了!你不知道,游赫他爸下手真的狠!我都吓了一跳......” 他兴致勃勃地给梁径八卦,神采飞扬的样子,整个人像是在太阳底下吸足了能量,这会全力朝自己释放。 梁径觉得这样下去不行。 他控制不了。一点都控制不了。 他拉起时舒的手腕朝礼堂内的安全通道走去。 “哎——你干嘛?你不去看吗?超逗!你说游赫这会回去换也来得及吧——哎——唔——梁——嗯......” 沉重的关门声,眼前忽地一暗。 他被梁径扣着下巴直接张开了嘴,舌头还准备发音呢,眨眼就被梁径含住,好像爱惨了他的声音,千方百计都想着舔一舔。 “嗯......” 时舒吓死了,他睁着眼,眼珠子四处打量,还好这里什么人都没有,往上也是寂静一片。 梁径好像真的什么都管不了了,他吻得很急,紧紧贴着时舒,很快,时舒就感觉到了。 “你疯啦!”时舒被亲得心脏猛跳,梁径直接的反应更是让他心惊胆战。 他这一声传出不大回声,低低徊徊地在空无一人的楼道里回响。 梁径深深喘了口气,抱着他略松了松肩背,片刻,轻轻啄吻时舒的嘴唇,语气很无奈:“时舒......我自制力不是很好......” 时舒愣住,半晌不知道说什么。 如果说梁径自制力不好,那世上应该没有自制力好的人了。 从小到大,他们五个人里,梁老爷子一手带大的梁径就像棵笔直的松柏,言行举止,没一样是逾了矩的。对照之下,时舒堪称梁径的反面教材,闻京则是加强版,而原曦,常常属于男孩子奇怪行为观察者。幼年的原曦,有一段时间不是很明白梁径为什么喜欢和时舒玩,明明性格天差地别。时舒要真闹起来,梁径有时候还会被气得红眼睛。但先天制约,往往不等梁径苦口婆心、或是疾言厉色,老天爷就亲自来收拾这个烦人的小孩了。 隔着一扇门,脚步纷沓。 花篮的香气也弥漫过来,两个人静静挨着,呼吸相贴。 梁径看上去好像真的很懊丧,他不停地亲吻他,低声叹息:“你以后不要那样和我说话,尤其是公众场合......你知道我喜欢你,时舒,你那样说话我受不了,我......我只想亲你,你知道吗?” 话到最后,语气都有些委屈。 时舒脑袋转不过来,他想安慰安慰,但是又不知道怎么安慰。 一周前的那个吻让他明白了现在的“喜欢”和小时候张口闭口的“喜欢”是不一样的。小时候的喜欢,顶多就是蹦蹦跳跳抱在一起,是见面时的欣喜,离别时的难过。现在的喜欢,带着无法抑制的欲望和冲动,想要每时每刻在一起,更想要永永远远不分离。 时舒听着门外的动静,脑子里灵机一动,想起方安虞之前说过的话,有点不好意思地冲着梁径耳边小小声:“没事......你就是太喜欢我了,火、火气比较旺......小伙子都这样......我、我也是啊!我都流鼻血了!” 梁径忍不住笑,他看着时舒的湿润的嘴唇,怎么都冷静不了,一边吻他一边低笑:“是什么是......你知道我想做什么吗?笨蛋......” 时舒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垂眼看了看,脑门都有点冒汗了:“你这样怎么出去啊......待会还要上台发言呢......完蛋了,梁径,你完蛋......嗯——别亲了!你、你昨天没亲够吗?!” 他不提昨天还好,一提梁径眼神就变了。 时舒麻了,赶紧捂住嘴,已经想着要不先跑吧,反正梁径很厉害,应该能自己解决。 梁径深吸口气,低头抵上时舒肩膀,有点磨牙的意味:“你是不是故意的?” “我没有啊......我——” 时舒一边竖着耳朵听四周动静,一边欲哭无泪,他不想说话了。 梁径笑,伸手摸了摸时舒耳朵,凑近:“抖成那样了,我怎么够啊......” 他这话说得实在暧昧,暧昧到近乎色情。 耳边的热气和昨天一模一样,时舒眼睫都潮了,小声嗫嚅:“是真的有点疼......” 梁径:“手指进去都疼?” 时舒真的想哭了,他抓着梁径衣服下摆,羞耻得鼻音都出来了:“别说了,求你了......” 梁径看了眼手表,他拉起时舒往楼上走。 时舒有点呆地跟在后面,耳朵红得滴血。 礼堂四层楼高,最后一扇门锁着,一旁开了扇小小的天窗。 天气依旧时阴时晴。 比起低矮处未干的雨水气息和鲜花渲染的芬芳,高处吹进来的风带来一丝初夏的热烈。 梁径仰头望着窗外,英挺眉宇间落入一片深刻阴影,半晌,喉结上下,他感觉心口涨满。 这世上真的有这么顺理成章的事吗? 那种患得患失的感觉又上来了。 梁径垂眸,漆黑瞳仁一瞬不瞬地盯着蹲在地上的时舒,他眼尾红得厉害,像是要哭出来,潮湿的眼睫很慢地眨动,如同被雨水浇灌之后脆弱不堪的雨燕。 “咳......” 梁径把人拉起来抱进怀里,亲吻时舒的嘴唇:“时舒,我疼你。” 时舒有点缓不过来,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他挨着梁径,不说话。 “我疼你一辈子好不好。” 嗓子口黏黏的,时舒想喝水,他只点了点头,依旧没说话。 “你健健康康的,让我疼你一辈子好不好?”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53节 第43章 礼堂前高二各班已经准备进场。 老王在队尾和班长李新哲说下午的班级聚会, 叮嘱他们不要玩过,说着话的时候,发现男生队伍里少了几个, 梁径居然也不在, 想起一会梁径作为学生代表发言的事,老王皱着眉头四处找人:“梁径呢!” 方安虞左右看了看, 发现时舒也不在:“时舒呢......” “游赫被打的时候, 我看他往里去了。”他同桌乔一销指了指礼堂:“估计就是去找梁径的。” 老王刚准备踹几个男生去找人,就看时舒和梁径并肩从礼堂出来。 梁径一边同时舒说话,一边朝这里走。他手里拿着瓶矿泉水,正在拧开。时舒微微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只是露出来的耳朵红得不像样。 身后不时还有好多同学跑出来, 空地上各班班主任跟老母鸡似的挨个认领归队。 老王大吼:“干什么呢!时舒, 赶紧的!梁径!稿子拿来给我看看。” 梁径把拧开的矿泉水给时舒, 又和他说了几句,没进队伍, 直接朝老王走去。 文科三班的队伍刚整顿好, 闻京目睹这幕, 无语至极,同何烁说:“你说他是没手吗?” 前几天何烁尾巴骨摔了跤,这会走路还别别扭扭, 闻言好笑:“你是酸他俩感情好吧。要不我把梁径喊来,让他也给你开一个?毕竟‘从小一起长大’嘛......” 闻京睁大眼:“有病吧?我一个人能开五十个!” 站在前面, 听到他俩神经病般对话的唐盈:“............” 忽地, 头顶云层散开一大片。 金灿灿的日光倾泻下来, 队伍里发出不小的骚动, 大家都仰头瞅这难得的夏日晴光。 “今年好奇怪啊......” 方安虞抬手遮着前额,对慢慢喝水的时舒说:“去年特别干,今年怎么这么多雨?我妈说明天又有雨,还是暴雨......绝了......真想立马飞去三亚——你行李收拾了吗?我妈还说让我带作业呢......” 时舒不说话,垂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会,梁径走进队伍,站过来的时候看了他一眼。 方安虞来回瞧他俩,有些疑惑,问一直不吭声的时舒:“你们干嘛去了?老王嚎了好久。” 时舒抬头:“啊?” 有些刺眼的日光落在他细密的眼睫上,时舒眯了眯眼,沾了水的唇瓣粉润晶莹,尤其是下唇。 梁径转头注视他,没说话。 方安虞看着时舒眼睛:“你眼睛不舒服?我问你们刚才干嘛去了?这么久不回来。” 时舒张了张嘴,脸不知怎的热起来,没和方安虞对视,捏着瓶盖的手慢慢移到瓶口,一点点转瓶盖,语气犹豫:“干......干嘛——干嘛去了?”余光里接触到梁径视线,他扭头直接朝梁径问去,眼神有点气恼。 方安虞:“......” 梁径看着时舒,眼底笑意温和,语气寻常:“和我妈说话。” 时舒:“............” 很快,队伍松动朝前走去。 礼堂宽阔敞亮,附中独有的红色帷幕高高悬挂着,成人礼的横幅已经拉起来。 主持人开始主持仪式。背后的大屏幕上,开始播放这一届的校园剪影。 没多久,学生坐席上传来一阵接一阵的笑声。就连观礼的家长也跟着笑起来。 同学们都在荧幕上看到了自己。 激烈冲突的背景音里,校篮球队的闻京格外出众。 丁雪转头对闻康说:“闻京今年又长了吧?” 闻康不屑:“光长个有什么用?脑子就是摆设。还没球好使。” 丁雪好笑,没再说什么。 高二社会实践,屏幕上理科一在山里徒步,因为方安虞的“走失”,他们拿了最后一名。 时舒走到最后都不会走了,一屁股坐在地上,两腿往前直直伸着。一闪而过的画面里,梁径蹲在他面前笑着说什么,伸手把他头发上几片树叶子拿走。 “时舒这孩子打小就赖皮。”闻康瞧着呵呵直乐。 丁雪也笑。 之后的几秒,他们两人都不在画面中心,只是丁雪看到,队伍末段,梁径背着时舒,时舒有气无力地趴在梁径背上。 原曦父母坐得远,和方安虞妈妈董芸女士一起说笑。 每一处有方安虞出现的场景,方安虞不是嘴里吃着零食,就是手里发着零食。一般发的时候,对面总有时舒和闻京两人出镜。 闻康都要气笑了,不知道说什么,片刻,问丁雪:“方安虞这小子他们几个里年纪最小,今年十八岁的生日过了吗?” 丁雪想了想:“过了。本来是要好好办的,后来店里太忙,董芸说等他高考完一起办。不急。” “闻京也是。年初的时候本来要办的,他妈在国外,我也抽不开身。前几天说起这个事,他妈就让他去三亚玩,补偿补偿......你知道吧?梁径他们也去。” 屏幕上一伙人踩着下课铃声朝食堂冲,架势跟上阵似的,乌拉乌拉的,个个表情兴奋异常,闻康皱着眉头低声数落:“我看他们只要不学习,什么都起劲......” “梁径说了。去玩玩吧,江州天天下雨,时舒天天打哈欠。” 丁雪眼尖,看见画面角落里时舒挂梁径身上,一条腿还在那和闻京互踢,三人身后,原曦白眼快翻到天上去,丁雪忍不住笑:“时舒长大可怎么办......” 背景音忽然变得隆重。 原曦拿下化学竞赛一等奖,她穿着一身白大褂,专业又优秀,面朝镜头羞涩地笑,眼睛极亮。 “原曦这姑娘,小的时候我就喜欢。比梁径聪明。”丁雪赞叹。 闻康瞥了眼丁雪:“我家那位也喜欢。你们以后要打架了。”他语气听上去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 丁雪和不远处的原曦爸妈对视一眼,笑道:“嗨,看梁径和闻京吧,这两个还没开窍呢。” 闻康凉凉道:“梁径我不知道。反正闻京是肯定没开窍。我听我家的说,就前几天,还把原曦惹毛了,一路送回去,人家理都没理。兔崽子!” 礼堂里越来越闹,屏幕上播放到最精彩的校运动会,男生可劲地喊每一个出现的同学的名字。 近半小时的高二精彩回顾,之后,校领导们上台发言。 方安虞:“好了,可以闭目养神了。” 时舒抱着矿泉水瓶打哈欠:“我是真的有点困了。” 原曦回头:“别闭眼。拍照呢!”说着悄悄指了指老王的方向。 顿时,歪歪扭扭的两个人坐得笔直。 校领导发言结束就是学生代表发言。梁径一早被老王喊去准备。 时舒撑着下巴瞧站在台下一角的梁径。 他正低头看稿,侧脸轮廓分明,眉弓更是英挺,衬得神色专注,整个人清和而俊朗。 主持人叫到他名字的时候,梁径抬头,合上手稿向台上走去,身形杨树般笔直挺拔。 时舒跟着大家鼓掌。 起头都是千篇一律的“尊敬的”某某某,跟着一连串校领导名字,还有一些特别出席的优秀校友。 时舒出神听着,想起小时候梁径给他念课文,他不想看,赖在床上翻来覆去打哈欠。 那个时候他就觉得,梁径的声音真好听,低低的,清晰又干净——尤其催眠。 长大了的梁径,会在他的耳边说情话。 也是低低的,暧昧又温柔。 眼下,偌大的礼堂里只有梁径一个人的声音。 那些清清白白的文字从他的嘴里说出来,一字一句,朗润周正。 可就在半个多小时前,梁径也用同样的语调对他说“我疼你一辈子好不好”。 时舒抬手捂住眼睛,抿起的嘴角弧度微微翘着。 他们在谈恋爱。 满打满算,一周都没满。 一周前,他们还没越过这条线。友谊的小船对他们而言是从小坐到大的,熟悉又惬意。 他还记得买栀子花回家的那个下午,他趴在桌子上做习题,冷不丁被路过的梁径打了下胳膊。他恼恨地抬头瞪他,大声问他干嘛。梁径也很不客气,说你等着戴眼镜吧,表情嫌弃又不满,说完就抱着收起来的习题册出了教室给老王送去。气得时舒半天没缓过来。后来闻京抱着球来邀他们放学去体育馆打球,时舒想都没想就拒绝了。闻京当他说话放屁,直接让梁径到时候领着人来。时舒更是气得差点撅过去。 放学梁径来“领”他,时舒当他是空气,磨磨蹭蹭收拾书包。梁径那会是真的生气了,骂他怎么好话坏话听不懂呢?为你好你还这样,以后都不管你了,说完就自己一个人背着书包往体育馆去了。时舒被打压到了,难过地背着书包跟上去。他那会是真怕梁径生气不管他了,毕竟梁径对他好是真的。两个人就这么一前一后走着。半途梁径站住不动,等时舒垂头丧气跟上来,忍不住抬手敲了下他脑袋,很轻的一下,然后又摸了摸时舒头顶乱糟糟的发旋,夸奖似的语气,这才乖嘛。时舒气笑了,抬手就要揍梁径。但被梁径轻易躲开。两个人就在操场上你追我赶,等晃到体育馆,时舒书包都背不动了,还是梁径跟在后头一并提进来的。远处,闻京骂骂咧咧,声讨梁径不拿他当兄弟,问这都几点了?就是一个球!也造出来了好吧!时舒笑得蹲在地上。 但就在之后的两个小时。 天翻地覆。 水杯被打碎,栀子花被踩在地上,他在卧室里哭得惊天动地。 后来,梁径拿着毛巾给他擦脸,问他:“我为什么要疼你。” ...... 耳边传来一阵如雷掌声。 梁径发言完毕。 第44章 方安虞嘴里的暴雨当天傍晚就来到了江州。 那会他们理科一班坐在剧本杀的场子里, 玩得惊心动魄。 梁径和时舒的角色关系是父子,拿到本子的时候时舒都无语了。梁径饶有兴味地翻了翻首页角色介绍,他那会就坐在时舒身旁, 看完也没说什么。后来主持人走流程, 一轮搜证和公聊结束,剩下的私聊时间大家可以随意找人询问, 梁径就拉着时舒走了。那会方安虞正要上前找时舒, 直接晚了一步,他站在原地,想了想,打算去找自己的同桌乔一销聊一聊。 出了会议场能听到隔壁剧组传出的笑声。 他们班组了好几个剧本杀,玩起来还带串场的那种。 明明上午还一个个乖巧懂事地坐在大礼堂里听着老师和家长的话,下午就能闹得鸡飞狗跳。 路上遇到班长李新哲, 他看上去有些窘迫, 像是被吓倒了。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54节 李新哲拿着自己场的剧本问时舒有没有玩过。 他虽然是一班之长, 但在班级活动上很没有决策权。本来想着拉全班看场电影算了,谁知陆菲宁一举手提出剧本杀, 当即油锅滚水, 浩浩荡荡炸了一窝。 时舒拿过来瞧, 黑色封面上血迹点点,剧本名为《同学你好》,隐隐地, 还能看到斑驳字迹后面一双恐怖而空洞的眼睛。 “这个啊......”时舒看了看白着脸的苦命班长,犹豫道:“你要不还是退出吧, 确实很恐怖——梁径都不玩的。” 这个本子刚出来的时候, 他和闻京一起玩过, 是个重恐本子, 梁径、原曦和方安虞当时看到就跑了,闻京脑子简单,觉得刺激就答应一起玩,后来差点没哭出来。 梁径只看了眼封面就知道是什么了,点头确认:“嗯。很恐怖。” 这是他印象里,时舒唯一一次玩完后回来上厕所都要他在门口陪着的剧本杀。 以前看悬疑惊悚的恐怖片,或者血淋淋的丧尸片,时舒照样一觉睡到天亮,那回吓得不清,晚上睡觉都和小时候一样,要梁径看着他后背才能睡。 不过这种症状只持续了两天。时舒忘性大,注意力也容易分散,这会想起来,约莫只记得感受了。不像闻京,记忆力好,尤其是对这类恐怖事件,现在要是和他提起这个本子,他估计会杀人。 李新哲呆在原地。 时舒很同情,绞尽脑汁给他剧透:“哎......我想想,你要不出下戏吧,出戏的话就不怎么恐怖了......其实那个死者不是吊死的,我跟你说,你不要去老是去想他吊在那——” “时舒!!!” 陆菲宁从会议室出来,一眼就知道怎么回事,立马冲了过来——很明显,她知道这个本子,大概是从原曦那听说时舒之前玩过。 梁径赶紧拉着时舒跑了。 这家店是江州有名的剧本杀场馆。 整体简洁工业风,这样不同的场景布置起来也方便。 转过拐角就是好几长排的汉服陈列,男生女生都有,颜色柔软,料子特别轻。 时舒窜进其中一列,摸了摸手边的裙摆,苦恼道:“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等放完假回来陆菲宁非杀了我不可。” 梁径跟在他后面,也去看这些样式飘逸的汉服,闻言笑:“她可能忘了也说不定。” “也是。”时舒觉得很有道理,他以为谁都和他一样,转眼就不放在心上了,开始担心别人:“班长怎么办啊......我们可怜的老班长......” 梁径看他一眼:“你还有心情担心别人——说说,死者和你什么关系?”顿了顿,他语气带上笑意,低了些许,模仿剧本里的场景对话,逗时舒:“宝贝儿子,有什么不能和爸爸说的,嗯?” 时舒愣了下,扭头看梁径,脑子明显还停留在李新哲的剧本,没反应过来。 梁径弯着嘴角站在他面前,很像回事的样子。 灵光一秒,时舒恨不得手里有根金箍棒,就这么直接朝梁径这个妖精“嘿”一声兜头敲下! “你再说!你再说!你——再——说!”时舒伸手去揍他,双拳连环出击,频率还挺快。 黑白分明的眸子,又气又笑,上午的校服还穿在身上,只是领带去了,这会领口开着一粒扣子,露出纤细脖颈。像只雪白的鹭鸟,生动又恣意。 梁径低低笑出声,快被他可爱死了,抓住时舒两手腕,把人抱进怀里。 换装区比较靠里,下午的场子都满了,全在进行中,这会什么人都没有。远远能听见不知哪个会议场传出来的笑闹声,楼下是几个密室场馆,动静都不小,一阵隔一阵。 闹了一会,衣架发出碰撞的声音,那些细绢丝绸在眼前摇摇晃晃,赏心悦目的。 “死者跟我什么关系?跟我没关系啊!” 时舒角色有一条支线是像父亲隐瞒自己和死者的关系,只是他被梁径抱着,一边说一边笑,毫无信服度。 梁径觉得自己总想亲他,他转身看了看,没有人,他低头附在时舒耳边,哄他:“和爸爸说实话。” 时舒顿时笑得肩颤,想骂他,但是又怕太大声。 他被梁径从后面抱着往里走了走,汉服宽大的裙摆和袖口遮挡了些许。 “嗯?”他转脸亲了下时舒唇角。 时舒吓了跳,压低声音:“梁径!” 他挣脱梁径怀抱,和他面对面,又朝梁径身后仔仔细细观察了下,确认没人才说:“你别问了,我不会告诉你的。时间快到了,我们走吧。” 他好像真的在尽职尽责玩一个角色,大义凛然的模样——即使对着梁径扮演的父亲。虽然很出戏,但那种有恃无恐的被偏爱感倒实实在在表现了出来。 梁径笑了下,语气责备:“看,又不听爸爸话了。” 时舒真的气笑了,他揪住梁径领带,恐吓:“我才不是你儿子呢!你要儿子自己去生一个!再说我揍你了啊!” 他以为自己发的狠话已经很狠了。 但是他低估了梁径的流氓程度。 或者说,眼前的梁径已经有了日后的“天赋” ——短短几天,无数次的亲密时刻,时舒出现在他眼前的一分一秒,都是他难以抑制的欲望。 那些纯良天真的幼年时期、活泼友好的少年时期,终究被“糟蹋”了。 梁径抬手从他手里拿回自己的领带,整了整被扯歪的领口,像是准备回去的样子,好整以暇后退几步,看着时舒,掀唇缓缓道:“我去哪里生?你都不让我进去,怎么生?” 紧接着,他像是在欣赏什么一样,注视时舒的脸慢慢涨红,湿润的眸子一点点睁大,眼睫都不眨了,不敢置信他会这样口无遮拦。 随即,心底里的渴望如同深渊一样破开。 梁径着魔似的凝视时舒。 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喉咙口的干涩,突如其来的渴,喉结滚动,他忽然觉得领带有些紧。 这是他从小到大养在身边的。 这是属于他的。 现在是,以后也是。 浴室里仓皇的初吻、体育馆里激烈的触碰、卧室里第一次的深吻拥抱、一整个周末的亲密无间、教学楼梯上的吻...... 还有那几次欲望深刻堆积的冲动与宣泄。 他好像触及了时舒灵魂里最诱人的一面,只是还不够,他长大了,他可以做得更多,也可以拥有更完整的时舒。 梁径出神想着,近乎着迷。 不知哪里来的风声。 外面瓢泼大雨,整个场馆隔绝出一个个的虚拟情境,悲伤的、恐怖的、欢乐的,每个人都在扮演,都在解谜。 只有在他们两个人这里,一切都是真实的。 情绪是真实的、感受是真实的,而答案早就刻在心底,触摸上去的时候,指尖都会被热度灼烫。 时舒像是害羞到了极点,他都不敢看梁径了,低头小心翼翼从梁径身侧走过,缩着肩膀,可怜兮兮的。 ——这个时候,是一点反嘴、动手的闹腾劲都没了。 梁径无耻起来,他都替他害羞。 成倍的害羞落在他脸上,耳朵再次充血。整个人看上去更可怜了。 梁径握住他肩膀,时舒反射性一抖,抬眼看他的时候像是被吓到:“干嘛......” 这么红的脸,进去了别人怎么想,真是笨蛋啊。 “还有一些时间。” 梁径低头亲了亲他的嘴唇,但是没有立即离开,他贴唇对时舒说:“你脸好红。” 时舒看上去怔怔的,整个人有种被剥开后的无措。 梁径看着他,好一会,轻轻笑了下:“这么害羞......” 时舒点了点头,没有否认,他很安静地站在梁径面前,看着梁径。 一个人如果想要另一个人,那对方是能感觉到的。丛林里的猎物在猎人到达之前尚且有迫近的危机感,那种空气都被扯紧的张力——何况是热恋中的情侣。 他们就连呼吸的频率都是一致的。 “梁径......” “嗯?”梁径屈指在他脸颊上碰了碰。 “我想和你做。” 梁径看着他,瞳仁深处像是早就将他咀嚼吞咽了一遍,他凝神注视他,没说话。 “我们做吧。我不怕疼——” 突然,极细微的一声摩擦。 像是衣料紧密触碰之后又飞快分开。 两人转头。 面前一整列的汉服依旧裙角翩跹,长袖曼舞。 梁径握了握时舒紧绷的肩膀,转身走了出去。 衣架后空无一人。 梁径站在原地,思索片刻,转头对时舒说:“我们走吧。” 第45章 飞机有些颠簸, 广播提示遭遇气流。 时舒歪着脑袋,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梁径和前排转过来的闻京说话,但声音很低。 他身上不知什么时候盖了条毛毯, 一旁避光的遮板也降了下来。 时舒打了个哈欠, 梁径很快察觉,扭头瞧他, 过了会, 伸手摸了摸他歪着的脑袋,是要他继续睡的意思。 自从梁径坦诚对时舒的占有欲后,每当梁径这样照顾自己,时舒总会想起小时候梁径饲养的那些奇异斑斓的昆虫。 它们弱小而瑰丽,娇气却凶狠,梁径看顾它们, 带着十足的兴趣。 然而, 时舒怎么都想不到, 幼年梁径的“饲养”范围里,也包括自己。 而且是最娇气、最闹腾、最漂亮的那个。 ——难以掌控不说, 有时候还会被气红眼。 时舒被他摸了两下, 稍稍坐直了些, 听着广播里例行的播报,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55节 目睹这一切的闻京:“......” 他看上去十分无语,好像这次的阳光旅行, 梁径带了个拖油瓶似的。 时舒余光瞅到,越过梁径肩头很不客气瞪他一眼, 脑袋里立马开始搜罗待会下飞机怎么整闻京, 想着想着, 脑细胞过分活跃, 一下又有点困。 江州下了一夜的暴雨,早上去机场路上都是风雨萧条的,明明刚入夏,但这季候反常得好像一整年倒着过了。 昨晚班级聚会结束后,顺路的拼车回去,几个住得近的,邀请同班离家远的去自己家过夜。班长李新哲和几个班委在一起组织,时舒和方安虞一人一把伞蹲马路牙子上,等梁径和原曦忙完一起回南棠街。 乔一销也是班委,他在李新哲旁边帮忙记车牌。 大雨滂沱,五颜六色的街灯和车灯汇聚在倾泻的水纹里,像横溢的水彩,被雨水冲刷着,一点点淌进下水道。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时舒总觉得乔一销在看自己,可等视线对上去,乔一销又立马低头看手机上的备忘录,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时舒挠头,打了个哈欠,感觉有点冷,他站起来打算在附近找个便利店等。 他一起身梁径就转头看了过来,眼神问他做什么去。 时舒指了指对面的便利店,拉起方安虞一起走了。 自动感应门打开,两人把湿漉漉的伞搁在店里推出来的临时置伞架上。 “好饿啊......” 放下伞,方安虞直接去餐口找关东煮。 晚上十一点多,又是暴雨,店里除了前台昏昏欲睡的收银员,就剩关东煮窗口的服务员。 时舒趴在就餐台上望着马路对面,耳边传来方安虞点餐的声音。 “......海带两串吧......萝卜也要,两个,玉米两串,魔芋豆皮牛肉丸鱼丸虾丸都两串......还要娃娃菜......” 玻璃上,明亮的室内反光处,能看到方安虞探头专心致志点餐的身影,时舒不由好笑。 他们这组剧本杀全员覆灭,最后都没猜中凶手。时舒本来还惦记着那阵衣料摩擦声,玩到最后,整个人都沉浸了,和方安虞哇啦哇啦讨论,带得整组气氛高了一度。但梁径是真的在思索那件事,后半场就没完全参与进去。游戏在他手里只是过了一个场。 结束后,梁径和时舒说,没事,如果是不认识的人,那只听到了声音,而且从他仓促离开的举动看,之后也不会做什么。但要是认识的人,梁径说到这里很淡地笑了下,时舒没看明白梁径的笑容,只听梁径说,那就更没事了。 时舒点点头,那会他走在梁径身边,面容忧愁,好像是在担心被人听到隐私,但片刻后,他问梁径:“你真的没猜出凶手吗?怎么连你都猜不出啊......这么难吗?不应该啊......” 梁径看他一眼,不知道说什么,想着回去亲死算了。多说什么呢,有用吗,听吗。 食物的香气唤醒困顿的大脑。 两个人坐在餐台上狼吞虎咽,隔着玻璃,梁径和原曦尽职尽责,风雨无阻。 时舒吃到一半,和方安虞对视几秒,两个人无端都生出些许愧疚之情。 只是下一秒,牛肉丸子就上了手。妙不可言。 走在路上还打嗝。吃得太多,到家的时候,时舒站在梁径身后,捏着伞柄小声嘟囔胃不舒服。 梁径刚把门打开,转身就说:“说过多少次?太晚不要吃东西。都十二点了,就你,还有方安虞,你看店里还有谁和你们一样?” 时舒:“......” 隔了一条街的方安虞,上楼梯的时候突然打了个喷嚏。 时舒说不出话,但这么被梁径疾言厉色地训,又很不甘心——敢情真当他爸当上瘾了。 这会,远在南半球的时其峰莫名有股危机感。 “饿都不让吃吗?我等你好久你怎么不说......” 时舒从梁径身旁侧身进门——梁径压着怒气瞪他,时舒进自己家门都提心吊胆的。 梁径站在门口没进去。 时舒打开灯,转头看他:“干嘛......” 他站在玄关,语气犹豫,想说几句软话,但梁径明明和他一样大,凭什么这么管着他,还理直气壮的......他不要面子吗? 时舒抿着嘴开始犟。 梁径见他又是一副普天之下我最无辜的气死人表情,当即一言不发按电梯上楼去了。 凌晨,没人出楼,就地停着的电梯很快打开门。 时舒见他这样决绝,睁大眼难以置信:“你干嘛啊......梁径!你要是上去了你就别下来了!你怎么这样啊......上午还说——还说——你自己说的话自己都忘了吗?!” 他是真的着急了,语气十分委屈:“你——你不疼我了吗!” 扒拉着门框,也不出去拉人,说出口的话跟喊话打架似的,气势很足。 梁径脚步一顿,当即好气又好笑,转身大步朝时舒走去。 门缓缓关上。 梁径捧着他的脸亲他,很用力地咬他的嘴唇。 就是这张嘴。 “你磨死我算了。” 梁径含着他的嘴唇,鼻息克制,心底像是有爪子在挠,报复似的挠他,可等他回头想抓,那爪子又不见了踪影。 梁径恨不得把人啃食干净。 落尽肚里,好歹心安。 第46章 飞机匀速滑行了有七八分钟。 闻京已经在落地时给周爱玲打了电话, 这会他和其他乘客一样迫不及待起身拿行李。原曦也在和父母报平安。闻京帮她把行李拿下来的时候,原曦朝他说了声“谢谢”,弄得闻京十分紧张, 下意识说:“没关系。” 方安虞不解, 咬着口香糖问梁径:“对不起——没关系——‘谢谢’不是‘不用谢’吗?” 闻京面无表情:“我谢谢你。” 时舒那会刚醒,直接笑出声。 他一路好睡, 精神恢复得好, 这会睁眼瞧人,黑白分明的眸子,神采奕奕的。 昨晚挨够了亲,梁径上楼拿药。时舒以为梁径下来肯定会再说他,于是赶紧冲去浴室洗澡,洗完澡抱着他的大海豚盘腿坐床上, 见梁径进来, 一副时刻准备挨骂的样子, 低眉顺眼的。哪想梁径只是让他吃了药早点睡,其余的没再说。 可一旦没人收拾他, 又惯着, 老天爷就看不下去了。 半夜疼得厉害, 缩成一团,冒着冷汗发誓以后晚上再也不吃东西——好像在跟老天爷较劲,发誓的时候咬牙启齿的。 梁径见他这样, 是什么气都没了,给他擦了擦汗, 过会又去亲他的额头。 他根本躺不下来, 也没心情躺着, 他坐在一边注视时舒, 很长一段时间都是沉默的。 目睹身边的人频繁被病痛折磨而无能为力,这一点,从幼年开始,贯穿梁径的记忆至今。 过了会,梁径起身朝外走,时舒扭头问他干嘛。梁径头也不回,说去医院。简单的三个字,梁径说得很轻,好像十分疲惫的样子。时舒不想去,但也知道梁径很着急,就喊疼,让梁径过来抱抱自己。梁径拿他没办法,穿了一半的外套又脱下来,上床去抱他。 梁径亲了亲他的嘴唇,时舒张开嘴让他进来,两人接了会吻,很温存的片刻,时舒被亲得有些发热,胃部的疼痛好像也下去了些。然后,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像极了小时候他们趴在床上一起看图画书。两只小脑袋挨在一起,你说一句我说一句。时舒不是很明白为什么最后关头狐狸没吃兔子,“兔子多好吃呀......”他翻了个身,仰面躺着,语气叹息。梁径被他的逻辑套进去,皱着眉头翻书,来回看上下文,犹豫道:“兔子帮助了它......不能忘恩负义吧?”时舒打了个哈欠,“好吧......那明天也帮下兔子,后天就可以吃了吧?”幼年的梁径十分苦恼,他扭头对时舒道:“可是书上没这么说......” “好像不怎么疼了......”时舒小声安慰梁径。 “嗯。”梁径亲了亲他耳朵后面:“明天不去了。” 时舒急了:“可以去的......” 那会窗外狂风大作,暴雨如注,梁径抱着他,很久都没说话。 半晌,时舒妥协:“要是起来还疼,我就不去了,你别担心。真的。说话算话。” 梁径还是没说话,过了会,他收了收手臂,低头很用力地在时舒颈窝里呼吸:“你乖一点。” 时舒点头如捣蒜。 早起果然不疼了。 只是一晚上没好好睡觉,时舒上车的时候哈欠打得眼泪直冒。 以防万一,梁径还是把药箱带上了。 ——热浪扑面而来。 “哇......” 他们五个人站在日头下,顶着烈日,好几秒没动。 阴雨绵绵了半个多月的江州,待着都要发霉了。这会站在太阳底下,从脚底蔓延上来的地表热度和头顶炙热充足的紫外线,瞬间将他们一身的雨水潮气烘得干干净净。 下一秒,就开始流汗。 ——好像这一刻才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入夏。 “妈——” 航站楼前人影攒动。 周爱玲女士站在一辆黑色商务车旁朝他们招手。 她戴着副超级夸张的墨镜,不规则几何框,就差把整张脸都遮住了。这会取了下来,露出双笑意满满的眼。一身橙白长裙格外飘逸,热浪熏得裙边翻滚,洒脱又自在。 闻京的身高优势完全继承母亲。周爱玲身材高挑,不穿高跟鞋的时候和闻康差不多,穿上高跟鞋,那足足甩了闻康半肩。而且闻康近几年身材保持得不是很好,他长年累月开会坐办公室,父子还是母子之间更相像,这会摆在一起比较,自然是周爱玲略胜一筹。 五只齐齐上前叫人。 闻京早就在飞机上换了大裤衩,母子风格相似,这会飞奔过去,就等着周爱玲给他个拥抱。 “妈——” 哪想周爱玲错身避开,朝他身后的原曦张开双臂:“原曦!快让阿姨瞧瞧!又长高了是不是?头发也长了,下午阿姨让造型师给你弄弄头发,放心,不会太夸张的......”说着,她挽住原曦的肩头,先上了车。 闻京:“......妈?” 周爱玲扭头:“妈什么妈?快上车。没听见后面按喇叭了?” 方安虞时舒和梁径齐溜坐上车,闻京拎着他的箱子和原曦的,一边搬一边不解道:“你电话里不是这样的......我还以为你很开心见到我呢......” 时舒笑出声。 周爱玲和原曦坐前排,闻声回头:“时舒更好看了,以后给阿姨做模特啊!你妈妈我是对付不来,你还是可以的,阿姨从小培养。”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56节 时舒吓得后靠:“我不要。” 开什么玩笑。 如果说舒茗不着调,那周爱玲女士就是太着调了,做什么都有规有划的。时舒不得不怀疑,自己那个没头脑的妈妈是不是已经把自己卖给了周爱玲,或者用不着白纸黑字地卖,自己就已经被强制驻扎在周爱玲的事业线上了。 周爱玲当没听见,转头问候梁径:“你妈妈身体还好吧?最近忙,电话也没说几句。” “还好。”梁径笑着看时舒,对周爱玲说:“您别吓他。” “吓什么吓。梁径你以为他和你一样?他能接下时其峰那么大的产业?” 周爱玲语气犀利,一边怜爱无比地抚摸原曦的头发,一边对娇生惯养的时舒重拳出击:“从小身体不好,活脱脱富家公子哥的命,走我们时尚圈最合适了,吃吃喝喝拍拍照,不香?挣得还多。” 周爱玲是很清醒的一位家长。 就像她明白自己儿子在学业上出不了什么成绩,就体能还不错,于是不顾闻康的反对,果断给闻京报了特长生——比一般特长生训练得都早,后面成绩自然也不错。这也是闻京能顺利升上附中的重要原因。 时舒觉得老天爷让自己胃痛是有原因的——是预告啊。 梁径说:“时舒成绩很好。” 周爱玲笑:“也可以,要不以后做个老师吧。学校也轻松。” 时舒不吭声,窝在座位里垂头丧气。 虽然他不知道自己以后能干嘛,但周爱玲说的话确实很现实。 时其峰现在的事业,时舒不是不知道做到了什么程度。 以前时其峰还常常把“家族企业”挂在嘴边,是要时舒继承的意思。这几年倒不怎么提了,不过他对时舒的宠爱一如既往,就是父子关系老是水深火热,他也不好直接和时舒说什么。 车子一路朝海边驶去。 方安虞瞧了瞧时舒,举起手,很有兴致的样子:“阿姨,那你看我以后可以干嘛?” 周爱玲笑眯眯:“安虞要不还是回去下棋吧,阿姨特喜欢看你下棋的模样,认真得呦!就是不大聪明的样子——不过比我家闻京好。他是真的不聪明。” 闻京:“......” 方安虞坐了回去,和时舒并排不吭声了,过了会,倔强道:“我才不下棋,这辈子都不可能。下辈子吧!”他难得放狠话,模样又小,这会放狠话,颇有种欲哭无泪的沮丧感。 原曦已经笑得前仰后合。 梁径也笑。他笑得含蓄,嘴角笑意却维持了很久。时舒悄悄拿胳膊肘捅他。梁径感觉到,就拉住时舒的手,用力攥在自己手心。车内大家坐在一起,挨着靠着,一些极细微的动作很难被察觉。过了会,时舒想把手收回来,但是梁径不让,时舒一动他就抓住,一动又被逮住。时舒憋笑,抬头看梁径,他面上是一点都看不出来会这么幼稚。 又过了会,只剩下周爱玲和闻京母子两人的说话声。 原曦靠着周爱玲肩头打哈欠。 路程还有一段,他们都有点困。 窗外,金光灿烂的沙滩和湛蓝澄澈的海水交叠涌现。 方安虞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靠着车窗睡着了。 暗地里闹了闹,时舒也不挣扎了,他松开手,就这么搁在梁径手心。 然后,被梁径五指相扣。 周爱玲没有带他们去那些大热的景点,或者网红打卡地,而是直接上了岛。 一处很偏僻的岛屿。 风景格外好,一面开阔无际,一面崇山峻岭。据说还是最佳的宝藏日出观看点。更重要的是,没有太多游客。就连沙滩都是整洁干净的。金沙细腻柔软,踩在脚下简直就是享受。 日光盛大,海水波光粼粼,白色帆船在一望无际的海面上下起伏,最终变成视野尽头的小小白点。 他们一上岛就被面前一匹俊美矫健飞奔而过的白马弄得呆在原地。 周爱玲解释这是拍杂志的辅助道具。虽然是活的。 五位青少年说不出话,环顾四周,明星模特遍地都是,花枝招展,风情各异,仿佛到了异世界。 “......阿姨的职业你们也知道。拍拍明星嘛。下个月要去参加封面大赏,我们准备了好一阵,这几天就集中忙这个。不过快收尾了。”周爱玲扬手招来助理,让她带他们去酒店别墅。 “放心,你们不会和他们碰上”,周爱玲指了指不远处明星集结的摄影棚,“住的地方是我特地选的,安静又漂亮。”说着,她又专门对原曦说:“把行李放这里,晚上阿姨带你去我那住,那边日出好看。你先和他们去玩。下午要不要出海?有什么想要的,问这位可可姐。” 可可姐站在一旁打量他们五位,表情新奇,好像见惯了浓妆淡抹的明星模特,面前气泡水一样干净清爽的少年少女,让她露出了类似看到无限商机的眼神。 周爱玲好笑:“都上学呢。家里管得严。” 可可姐颇为失望。 游览车坐了十几分钟,面前出现一栋小别墅。 别墅朝海,外围的长廊连着两条长长的甲板,直入海面。 到了这里,周遭瞬间安静不少。 风声和涛声夹杂在一起,鸥鸟回旋,阳光普照。 下车后,可可姐问他们饿不饿,方安虞疯狂点头:“姐姐,我饿死了。” 可可姐笑:“先去房间收拾,我来点餐。”说着,她带原曦直接上了二楼。 楼上是一整片大露台,几把长椅带着遮阳伞,三面视线毫无遮挡,是个绝佳日出日落观赏点。 应该是周爱玲特别嘱咐过,可可姐对原曦也好得不行。在游览车上就给原曦从头到脚涂了遍防晒。两个人聊天的时候,后面四个男生都插不上话。 两间主卧的空调已经开始运作。 时舒和梁径把行李搬进一楼左边的房间,闻京和方安虞去了右边。 衣柜空着,梁径刚把一件上衣拿出来挂进去,时舒就已经换好了短裤和t恤——平日里做什么都磨蹭,这会跟换了个人似的。 露出来的膝盖带着粉,脚趾也粉,其余的哪哪都白。时舒推开玻璃门,几下撒腿就跑到了相连的甲板上,然后,面朝大海,张开双臂——“啊啊啊”叫唤。 站在屋内,不知作何举动的梁径:“......” 不一会,引来另一边的方安虞,两个人隔着长廊,对着甲板尽头细浪徜徉、熠熠生辉的海面“啊啊啊”。 像是种古老的仪式。 就是很蠢。 闻京正在调他带来的航拍无人机,被吵得一脑门汗,最后冲出去轰赶小鸡似的把时舒和方安虞各自赶回了屋子。 楼顶瞧着这一幕的原曦:“......” 房间里冷气足,时舒出了身汗,回来躺在床上十分惬意,扭头见梁径收拾行李,好笑:“你不躺啊?” 梁径觉得时舒之所以能成为时舒,就是有这种视而不见的先天本事。梁径没理他,左右一套衣服,两条内裤。很快,他关上衣柜去拿药箱。 时舒腾地坐起,好了伤疤忘了疼:“我不吃药了,我不疼了。” 梁径回头看他一眼。他眼眸沉沉,不似车上那会晴朗。 时舒不由自主往后靠了靠,不说话了。 笔直修长的腿在床沿扑棱,t恤蹭到小腹上,一截腰肢柔韧,往下弧度也很可爱。夏衫布料少,眼前大片肉眼可见的细腻雪白。 梁径端着水杯站在房间门口,忽然有些后悔今天上午答应他来了。 “吃药。”梁径没有靠近床上翻滚的时舒,把水杯搁在一旁的桌上。 时舒很艰难地爬起来:“哦。” 下床也不穿鞋,光脚踩着地毯过来。吃药的动作很娴熟,一口闷下去,灌了半杯水,然后转身继续往床上奔。 炙热耀眼的阳光落进来,空调一刻不停地运作。 玻璃门没关牢,海浪携卷海风吹开一丝缝隙,冷热交融。 梁径伸手将人拦腰抱住,时舒像是知道梁径会抱他,一下笑出声。 空气里漫延起潮湿的触感。 梁径抱着他亲了一会,又把人压去床上。时舒一边笑一边挨亲,两条腿蹭在床沿,一开始还很活泼地去踢梁径,后面就没什么力气了。梁径吮他的锁骨,比阳光更炙热的气息喷洒在他的颈侧。时舒手脚发软,眯着眼睛瞧头顶精致繁复的造型灯。 过了会,不由自主地,他双腿缠上梁径的腰。梁径抬头看他,摸了摸时舒迷离的眉眼,低笑:“想要了?” 时舒垂眼看他,小腹上的压迫感很深,他移开眼,小声:“待会还——” 几下不轻不重的敲门,闻京很不耐烦:“快点啊,吃不吃啊!下午出海呢!要多吃点!” 梁径:“你们先去。” 闻京巴不得先去,当即没了声。 楼顶很快传来搬运烤架的动静。 已近下午两点,虽说饭点早就过去,但岛上明星扎堆,吃的只多不少。花样也是。送来的都是成品,上烤架也只是走形式。 小半敞开的玻璃门漏进零星语声。 “......直接吃好了......”方安虞似乎不满闻京像模像样地把熟食往烤架上搬,简直多此一举。原曦打圆场:“就这么吃吧......时舒呢?” “估计还赖在床上,梁径在催了。”闻京口齿不清。 “可可姐,你吃这个。”方安虞的声音。 “我吃过了......你们多吃点,今天是不是起得很早?周姐还和我说......” 楼下,混乱的呼吸交缠在一起,刚换上的衣服掉落在床下。 时舒侧头紧闭着眼喘息,好一会,小腿搭在梁径肩头不自觉地颤,掉下来的时候正好被梁径抓住。梁径低头亲了亲时舒脚踝,起身瞧见他不适应,忍不住笑了下。 他单膝跪在床沿,咽下嘴里的东西,俯视身下的人,目光逡巡。时舒出了身汗,身体里的焰火好像浸润到了皮肤上,浑身都是海棠色的红潮,双颊粉润,嘴唇尤其红。 他微微张着嘴,嘴唇上有晶莹的液体,是亲吻的痕迹,好像因为亲吻可以获取氧气就忘记了鼻子也可以呼吸这回事。 梁径不指望他能给自己做什么了——说不定还会火上浇油。 现在可不是什么好时间。 他仰头深吸口气,握住自己套.弄。半晌,时舒缓过来,睁开眼瞧见,恨不得找个地挖个坑埋了自己。手足无措的时候,他想翻身蜷缩起来,梁径不让。 他让自己就这么袒露在他面前,毫无遮挡。梁径的视线也直接,直接到时舒压根不敢看。 二楼传来笑闹的声音。 闻京开始试他那艘无人机,方安虞特别担心它会掉海里,跟着一惊一乍的。原曦很镇定,她一直在和闻京商量,只是听不清他们具体在说什么。 海浪声忽然大了些。半开的玻璃门被撞开,海风裹挟着热浪涌进来,冷静克制的空调运作霎时被搅乱。 小腹上一阵微凉。不用看也知道是什么。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57节 时舒胳膊遮着眼睛,从梁径对着自己自渎开始,他就这样了,这会他继续装死,好像这样自己和梁径就存在于两个世界。 过了会,梁径来抱自己,他们一起冲了澡。 闻京十分纳闷:“下午去海里肯定着水,你们这个时候洗澡干嘛?” 那会时舒抱着椰汁喝,他看上去快渴死了,根本回答不了闻京的话。梁径站在烤架前拣时舒能吃的蔬菜和单一肉制品,半晌才说:“出汗就冲了下。” “哦......”闻京觉得有道理,他抬起胳膊闻了闻自己,立即深以为然:“我待会也去冲下!” 方安虞:“我也要!” 原曦:“......” 可可姐在一旁瞧着,顿觉高中男生实在好玩。 吃完,原曦和可可姐去了拍摄场地。 本来闻京也想去,可他一说想去,时舒方安虞唰唰举手说也想去。最后还是梁径半恐吓地说,下午需要休息,不然出海掉海里。 路上,可可姐问原曦:“你们五个从小关系这么好吗?一直都一起?” 原曦笑:“嗯。不过梁径和时舒关系最好。他们俩待一起的时间比我们多。” 可可姐笑了下,忽然说:“我感觉......” 梁径带着时舒出现在二楼的时候,她明显有种两个人刚做完亲密事情的感觉。那种举手投足间的牵扯,还有目光交织时似有若无的停顿与探究——只是剩下的三名高中生没经验,察觉不出来。她把椰子汁递给时舒的时候,时舒探身过来接,她看到了时舒锁骨上的红印子。虽然可能是蚊子咬的,但咬得这么暧昧,大概那只蚊子很喜欢这个男生。 游览车很慢地行驶,头顶的遮阳棚被烘烤着,四面八方的热度持续不断地熏来。 原曦吃饱了趴在椅背上望着平静无波的海面,打了个哈欠。 “可可姐你有什么感觉?” 可可姐看她一眼,想说什么,但又摇了摇头:“没什么,可能我在这个圈子待太久了......对了,你们今年高二?明年高三?” 原曦:“嗯,马上九月份高三。” 可可姐摸了摸原曦头发:“要加油咯。” 第47章 适合出海的天气十分严格。 风太大或者阳光太强烈都会影响游艇行驶安全。 原曦坐在礁石上望着海面, 潮湿细腻的海风从遥远的海平面吹来,视野尽头,天光沉入海色, 瞬间风起云涌。 忽然, 礁石群另一侧传来时舒的声音,不停让她看过来, 原曦好笑, 转脸去寻时舒。 拍立得很快打印出照片。 时舒甩着小方片朝她跑来。 “可可姐说风还是有点大,我怎么觉得比刚才小了点......”他朝坐在高处的原曦举起照片:“是不是有种上个世纪电影画报的感觉......” 下午四点多,光线并不如中午那会透亮,像是穿过几层磨砂玻璃,好不容易才照射进这方天地。 照片近处,黑色礁石嶙峋突兀, 长发女孩坐在上面, 白色裙边在海风里微扬, 十分养眼。原曦抱着好大一只宽沿草帽,镜头抓住的笑颜乍看邻家一样舒适, 但看久了, 如同她身后蔚蓝无际的海水, 有种不动声色的大气。 原曦看着照片,没扎起来的头发不停贴上脸颊,她伸手抓住, 对下面的时舒说:“从这里看过去,海面上的风还是很大的。” 时舒放下照片朝远处眺望。 过了会, 他把拍立得挂上脖子, 往原曦坐的高地艰难走去。 “你小心点......”原曦看他在礁石上很谨慎地踩来踩去, 不由好笑。 余光里, 剩下三个男生在沙滩上捡海星抓螃蟹。 梁径像是有所感应,知道时舒不会原地好好待着超过三秒钟,这边时舒刚爬上第二块礁石,他就起身朝他们看来。 “梁径在看你。”原曦说。 时舒回头,笑着朝梁径摆了摆手,紧接着,长腿很不客气地朝斜前方大步跨上,整个人往上一耸,下秒就一屁股坐在了原曦身边:“让我看看——” 视野尽处的海平面果然翻卷起了云雾。 坐在高高的礁石上,好像对风的感受也立体了许多。 海盐潮湿的气息从四面八方奔涌而来,仔细嗅闻,一丝丝深海藻类混合沙渍的粗糙咸味十分明显。 闻京控制的无人机就在他们这片漫无目的地漂移,遇着强烈海风,不时发出低频运作的声响。 时舒扭头看了看,想起什么,问原曦:“你还生闻京气吗?” 头顶云层散开,明亮日光倾泻下来。 原曦戴上宽沿草帽,嘟囔:“好幼稚......”她低下头,下巴搁膝上,盯着自己翩跹的裙摆。 “和他计较什么。无聊。”过了会,原曦轻声笑了下,歪头看时舒:“你说他是不是脑子不大好?‘一点心意’......怎么想的啊......那会我差点都冻住了......直接说实话不行吗......难道方安虞妈妈还会赶他回去?” 草帽间漏进的细碎光点落在原曦白皙的脸庞上,微微弯起的嘴角弧度有些无奈。 时舒朝闻京看去,他正在操纵遥控器,梁径站他身旁。方安虞还蹲在沙滩上拣贝壳,上课都没这么认真。 “从小到大,我们五个里被打得最多的就是他了,估计担心董芸阿姨和他爸说......那就真的完蛋了。闻叔打他可从不留情,方安虞小时候还被吓哭过。” 原曦不说话。 这会,无人机降低了些,隔着一段距离,朝他俩忽上忽下地打量。黑乎乎的摄影探头一本正经,奇怪又好笑。 时舒站起来,对沙滩上的闻京大喊:“干嘛啊!” 方安虞跑过去和梁径一左一右低头看成像视频,过了会,方安虞笑得弯腰。梁径也抬头笑起来。 原曦再次无语,她干脆压下帽檐,眼不见为净。 “无聊。”时舒坐下来,顿了顿,没好气:“梁径怎么也这样!” 原曦见他抱怨,笑着说:“你们四个都幼稚。” 时舒从小就很认原曦的判断,小声:“好吧。我也觉得......” 风小了些,无人机缓缓定在半空,聚焦稳定之后,又小心翼翼朝原曦凑了凑。 时舒瞧着笑出声,顿时明白:“闻京想看你还生不生气!” 原曦抬头,看着谨慎挪跟前的无人机,不知作何表情。片刻,像是忍不住,偏头笑起来:“无聊。” “你还记得小时候你被人藏书包,闻京帮你打架吗?”时舒笑眯眯,替闻京邀功也不忘给自己记一笔:“不过我也去告状了!” 原曦看他:“你就会告状。” 时舒:“反正我告状老师都信我。不像闻京,没人信他。” 原曦笑出声。 五个人一起升附小,一年级的时候都不在一个班。 原曦一班,闻京二班,方安虞三班,梁径四班,时舒五班。因为舒茗的不着调,时舒晚了一个多月才进班。那会班上的小朋友处得差不多,也大都结了对。新同学时舒进去,好几天没人和他做朋友。 但这不是什么大问题。 班级而已,怎么会限制时舒小朋友的发挥。 所以,每回下课,十分钟时间,时舒能从一班逛到四班,流水席都没他顺溜。和原曦讨论abcd,和闻京打招呼,和方安虞抱一会,最后再去梁径那坐一会他的板凳,然后心满意足拍拍屁股回自己班。 刚到新环境,男生一般都激动得不行,房顶揭瓦是轻的,上课还有背朝老师欣赏后面图画的同学。女生就比较拘谨,新的班级新的同学,说话都小声,交了新朋友也不会一下吆三喝四,就连下课邀请一起上厕所,互相之间都会犹豫半晌。所以有时候被男生欺负了,女生们也只会干坐在座位上着急,或者抹眼泪,等上课铃响,老师出现主持公道。 有一回下课铃响,时舒合上书本,惯例背上水杯出发找发小——水杯会在梁径那一站被梁径灌满——哪想他刚到一班门口,就见原曦和一个男生在吵架。 这可是很少见的。大家刚认识一个多月,男生之间打架多,女生之间吵架多,但女生和男生吵架的,极少。 时舒赶紧上前,一打听,是那个男生体育课的时候趁大伙不在,偷偷藏了原曦书包,想恶作剧。原曦问他他还吊儿郎当,死不承认。时舒火速扭头,去二班喊闻京,闻京闻风出动。时舒瞧着他风风火火的背影,反应过来又去三班拉方安虞,半途遇到见他迟迟不来就出来找他的梁径,也一把拉上去帮架。 本来,这件事怎么着都只是一班内部矛盾,等着上课铃响就好。但在某个游离因素的推动下,成了附小史上最严重的一次低年级大混战。 先锋到达的闻京,冲上前二话不说一拳把那个男生揍得趴地上,然后拉起一旁呆住的原曦,说去找书包。 一班男生定睛一瞧,咦,你不是我们班的啊!再一瞧,不得了,居然拉我们班女生的手!!! 于是,这件事眨眼变了性质——本班男生出来帮原曦,是行侠仗义,换成外班出头,那就是关你屁事。 方安虞时舒和梁径见闻京被一班围攻,当然不可能视而不见,于是,三个人一窝蜂上去出拳。中途时舒被梁径推出来摁一边,凶他不许动。 一班男生见又加进来几个帮架的,心想当我们班没人是不? 其余几个班见自己班男生被一班围住,更不可能袖手旁观——毕竟刚建立起的兄弟情,正等着这种大好时机考验考验。 混乱现场,时舒急得不行,又怕梁径凶他,只能“下下策”去找老师告状。 后来,五位的家长都被请到学校,加上那位惹事的男同学的家长。惹事的男同学被要求向原曦赔礼道歉。闻京因为先出手打人,被闻康在走廊揍了一顿。方安虞瞧着吓哭了,眼泪刚掉下来,被董芸疾言厉色地训了回去。梁径听丁雪的话,隔天给原曦送了只新书包。时舒和舒茗详细叭叭了前因后果,义愤填膺的。舒茗本来想说他几句,毕竟这件事能扩大成这样,罪魁祸首就是自己儿子。但对上时舒正义感十足的眼神,她也不知道说什么了。 事情发酵成这样,老师们着实想不到,多番研究之后,决定给他们五个换班—— 于是,五小只在一年级下半学期成了同班同学。 鸡蛋确实不能搁在一个篮子里。 但如果有一只鸡蛋会窜篮,那就需要好好考虑了。 ...... 之前出海归来的渔民正在卸货,滩涂上拖曳出好长一截渔网。 海风咸湿,云层变淡。 天光虽然依旧明亮,但显出几分镀金的光泽。 时舒瞧见,坐不住,把照片和拍立得都给了原曦,跑下去看热闹。 “这么多......” 时舒站在梁径身旁,一船海货全部卸下来,铺了好几米。 海鱼种类丰富,颜色形态各异,千奇百怪。 有的长着长须,周身滑溜,有的背鳍腹鳍全是尖利的刺,而有的,水彩似的招展,但小黑斑遍布,一眼就让人觉得这鱼不简单。 “都能吃吗?” 时舒见船上还有热气腾腾的锅,看得出,渔民出海,饿了直接几条处理下锅。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58节 梁径:“有些可以,有些不可以。” 时舒:“......” 他蹲下来看距离最近的一只像泥鳅又像青蛙的鱼类。前额两只眼球高高突起,浑身都是滩涂上的泥。看上去又丑又小又有点凶巴巴。 “泥鳅吗?”时舒仰头问梁径:“这个可以吃吧?” 梁径笑:“可以,但不是泥鳅。是弹涂鱼,俗称跳跳鱼,背眼虾虎鱼亚科。水陆两栖吧。嘴和皮肤都可以用来呼吸。你眼前的这只......应该不是海里捕上来的,是刚才拉渔网的时候从泥里卷出来的——嘴巴都张着呢。” 时舒点点头,又指不远处成堆海鱼里几只模样特别漂亮的:“那些也可以吃吗?” 梁径走过去看了下,回头对时舒说:“你怎么尽想着吃?” 时舒:“钓上来不就是吃的。而且不是说海鱼味道很鲜美吗。” 梁径无言,半晌道:“确实都可以,但刺有毒,需要好好处理。处理不当,出人命的都有。” 他看上去不像在吓他。 时舒和他对视几眼,小声:“不就是让我别吃的意思......” 他继续低头看脏兮兮的跳跳鱼,忽然觉得自己和它一样,年纪小小,可怜兮兮。 身后哒哒哒的脚步声。 方安虞跑过来:“哇!感觉比河里钓的青鱼什么的都多,海鱼这么好钓吗?我们去钓海鱼吧?刚才可可姐打电话来说可以出海了,这个点正好去看日落!” 时舒站起来,走到跟前细看那山堆堆似的海鱼,不说话,看上去有些郁闷。 梁径见他一脸失落又有点馋的意思,好笑,想了想,转移时舒注意力:“要不要去钓鱼?海鱼比淡水鱼凶猛,容易咬钩。” 时舒拿眼角余光瞥他:“钓上来干嘛?观赏吗?” 梁径笑,看了眼专注观察海鱼的方安虞,伸手去握时舒手腕:“走吧。先钓再说。好吃肯定给你吃。” 暮色在六点左右降临。 被烈日暴晒一整天的海水开始散发热度,游艇飞速驰过,溅起的雪白浪花都带着温度。 长云被晚霞燎了边,如同凤凰尾羽掠过天际,火星粼粼。蔚蓝海面也被烧着,随着落日渐沉,海水浮动翻滚,像是要沸腾。 方安虞首战告捷,钓上来一只气鼓鼓的刺鲀。 原曦笑得不行,还给它拍了张拍立得。闻京十分新奇,带好手套去捏它,想看看哪里可以把它戳漏气。 时舒见状,来劲了,双眼立马亮晶晶,转身也要去找手套。 好像只要晚一秒,闻京就会把刺鲀戳爆,轮不到他了。 梁径一脸我就知道,赶紧捉住时舒的手,不许他乱碰。 时舒怎么都拿不到手套,瞪着梁径,感觉自己快成全身炸尖的刺鲀了! 偏偏梁径瞧他这副样子还忍不住笑,在他耳边说:“你看像不像你?简直一模一样。再瞪我?要亲了是不?” 那会梁径把他摁在怀里亲了两口,背朝所有人。 从他俩的身影看,熟悉的人只当又在闹——这画面太过熟悉,还没刺鲀来得新鲜。 可是刺鲀知道,梁径趁所有人不注意亲了时舒,就在闻京想着法子戳它的时候!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眨眼间,晚霞铺满整片海域,巡游的鸥鸟停留在半空,好像也被这道海天一色震慑。 他们五个人背朝日落合影。 原曦站中间,左边是时舒和梁径,右边是闻京和方安虞。 五个人笑容满面,意气风发。 方安虞脚下,刺鲀被戳得快要爆炸,瞪着镜头不明所以。 靠岸下船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海与天的边际变得模糊,最后通通浸入一片深蓝。耳边传来的潮声却大了些许,停泊的帆船渐渐变成一个个虚影,随着潮涨潮落在夜色里起伏摇曳。 周爱玲让他们参加明星们的沙滩自助晚宴。 于是,五位青少年端着餐盘穿梭在珠光宝气的明星堆里。 有些名气大,一眼就能认出,他们面容精致,典雅高贵,举手投足都是影帝影后范。有些名气小,要拿手机搜好一阵才能想起来是谁,但也是一身不菲,聚光灯下熠熠生辉。 五个人都比较害羞。遇到喜欢的明星,也不是很敢上前去合照。 最后,待着待着都有点无聊了。 盘子里装满食物,闻京趁周爱玲不注意,揪着时舒打掩护,拎走两瓶香槟,五个人一溜烟跑到最近的沙滩上去玩。 香槟打开“啵”的一声。 清爽纯净的高档酒香无比诱人。 没有高脚杯,他们挨个对着瓶口喝,感觉十分新奇。 夜幕降临,白日晴空残余的热度保留在了海水和沙子里。 海水来了又去,细沙堆叠塌陷,漫过他们的脚底,没过他们的脚面,每个人脚底板都暖呼呼的。 头顶星空繁密。 浩瀚无边的海像是被悬挂了起来,那些翻滚的白色浪花从遥远的地方看去,就像星子一样夺目。 “你们以后想做什么?” 方安虞把餐盘搁膝上,一边剥皮皮虾,一边问。 他纯属想到了白天周爱玲调侃他回去下棋的话,对小伙伴们的职业理想不禁充满好奇。 时舒刚喝了口香槟,这会含在嘴里还在回味,闻言赶紧咽下:“谁问谁先说。” 梁径:“......” 方安虞捏着皮皮虾,说:“不下棋做什么都好——继承家业吧!哈哈哈!” 时舒非常满意:“我支持!一百个支持!” 原曦笑出声。 闻京也举了举手,表示支持。 方安虞问时舒:“那你快说!” 时舒挠头:“我真没想过。以前想做科学家来着,但是现在觉得不实际,我再想想吧。” 其余四人:“......” 闻京嗤笑:“我以前还想做宇航员呢!加加林那种,上月球的——要不咱俩比比谁先美梦成真?” 时舒拿起手边已经空了的一瓶香槟去敲他。 梁径笑。 原曦也跟着笑,她抬头看着广袤星空,说:“我大学想学化学,以后做化学相关的吧。” “原曦你没问题,你化学拿了那么多奖!”方安虞朝她竖了竖皮皮虾:“加油!” 时舒点点头:“嗯。”他转头问一直没说话的梁径:“你呢?” 梁径:“医生吧。” 话音落下,四人组稍稍静默。 时舒情绪也没前一刻那么活泼了,他低头叹了口气,没说话。 好一会,闻京摸了摸盘子,轻咳一声:“怎么没人问我?” 时舒扭头:“不是宇航员吗?” 闻京笑着推他:“滚一边去!我以后想做体育明星!打球好、人又帅、还能拍广告那种!厉不厉害?” 他这话一气呵成,看样子是胸有成竹了。 其余四人:“......” 见小伙伴们都这么有目标,方安虞低头看着盘子里的皮皮虾,拨弄两下,语气低落:“要不、要不我也好好想想吧......” 下秒,其余四人异口同声安慰:“那倒不用。” 方安虞:“......” 气氛开始走形。 他们躺在沙滩上,插科打诨好一阵,每个人小时候的糗事都被拿出来细嚼慢咽,当众嘲笑。 闻京说自己小时候常常怀疑自己不是梁径最好的兄弟。方安虞反问,难道现在就不怀疑了?闻京罕见沉默。时舒当即哈哈大笑。方安虞也笑,语气得意,说我就从不怀疑,时舒是我最好的兄弟!时舒大声说对。 他对着满目星空说对的时候,小拇指忽然被梁径勾住。 时舒一顿,靠近梁径的一边耳朵不知怎么慢慢就红了。 后来原曦说的话他是一点也听不进去了。 梁径五指慢慢插.进他的指间,手心沾了沙子,他不敢动,最好的朋友就在身旁,他怕他们看见。 但是头顶的星星看见了,看见梁径和他十指交缠。 潮声徜徉,远处明星荟聚的晚宴依旧热闹。 人世间的舒心和愉悦千姿百态。 一群人有一群人的快乐,五个人也有五个人的快乐。 “我感觉有小螃蟹在我脚上......” 忽然,闻京坐了起来,往前去扒拉沙子,聚精会神的,知道的以为他在找螃蟹,不知道还以为他要吃螃蟹。 方安虞打了个哈欠,酒足饭饱,他现在只想睡觉:“我们回去吧,好困啊。” 时舒听见方安虞声音也跟着打哈欠,他不知什么时候枕在了梁径的胳膊上,这会已经快睡着了。 原曦站起来准备回去,她拍拍手,又去拍裙子上的沙子,接着抖了抖头发:“我先走了——啊!” 闻京吓得扭头:“怎么了!” 时舒一个激灵,腾地坐起来:“原曦?”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59节 他起的太快,头都晕了,左右找了几下才定位到几步开外的原曦。 方安虞则是吓得一魂出窍:“怎、怎么——” “是不是有东西爬你头发上了?”梁径说着,顺手拍了拍时舒后脑勺的头发。 原曦张开手,上面,一只很小的螃蟹吐着白沫,钳子抽搐。 “对......吓死我了......” 虚惊一场,时舒直挺挺躺了回去,语气虚浮:“梁径,等会帮我看看......我也帮你看......” 梁径笑:“好。” 回到别墅已经快十二点。 那边沙滩上的明星派对还没结束,远远看去五光十色,意兴正酣。倒是他们几个,十八岁的正好年华,玩了一天这会像是要晕倒。 香槟还剩大半瓶,闻京说要不哥们再聚聚?方安虞表示拒绝,他困得眼睛都挣不开。时舒也是。剩下梁径和闻京眼对眼。梁径说太晚别喝了。闻京怏怏放下酒瓶,回房间去捣鼓无人机今天拍的录像。 时舒浴室洗好澡出来,头发还没干就着在了枕头上。梁径帮他吹了头发,那会他已经累得小声打呼了。嘴巴微微张着,唇齿间香槟的甜香丝丝缕缕,额发松软,眼睫细密弯翘,带着股软塌塌的没精打采劲,和困极了的主人一样可爱。 梁径亲了亲时舒嘴唇,抱着他躺下。 潮声循环往复,像是催眠。 后半夜星光黯淡,海浪静谧无声。 也许是今晚的谈话对梁径产生了影响。 他做了一个梦。 梦见自己真的成为了一名医生。业务精湛,事业有成。 但是,他想要的结果却并没有顺理成章地来到他身边。 先是母亲走了,留下他和父亲。后来父亲也生病了,追随母亲离去。再后来,时舒得了很严重的病,即使他是医生,好像也无能无力。 苍白冰冷的空间里,梁径看见自己站在手术室门口,竟然连抬腿跨进去的力气都没有。 所有人都离开他了。 所有人。 ——心脏好像在那一刻暂停了,血液凝固,他感觉自己行尸走肉。 过于窒息的痛苦,如同溺水般无可救药,梁径用力喘息着从梦里醒来。 他满头大汗,冰凉的汗水从他的额头和鼻梁淌下。 好几分钟,梁径根本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他死死盯着头顶玻璃色泽的灯饰,夜色折射在上面,迷离又混乱。 玻璃门外,漆黑的海和空茫的夜,像是一个黑洞,朝他的心口直直闯来。 梁径闭上眼,一动不动,他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忽然,时舒翻了个身,手臂搭上他的腰腹。 同儿时一样。好像知道他被困住,于是赶来解救。 突然触及的温热让梁径再次睁开眼,他转头凝视时舒睡颜。 这不是小时候听鬼故事睡不着。闯入他梦境的,是他心底深埋的恐惧——太过真实,真实到所有的细节都好像经历过。 梁径握住时舒手臂,慢慢拿开,他坐起来,仍旧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 仿佛有什么在借着恐惧吞噬他的理智。 梁径捂住额头,发现手腕都在颤抖。 ...... 午夜忽然有风。 温度降低了些许,时舒翻了个身想要从梁径身上找东西来盖,却扑了个空。 落空的手搁在床单上好一会,困晕晕的脑子渐渐转动,没人......? “梁径。” 没人回答他。 时舒坐起,转了转头,在房间里找了找,没找到,准备下床的时候照例没划拉到自己的拖鞋,索性光脚下了地。 打开门,客厅里也是一片昏暗。 等时舒从睡得鼾声大作的闻京和方安虞的房间出来,他还是没找到梁径。 他开始害怕,“梁径......” “你去哪里了?你别吓我——” 他的声音产生一点回声,时舒慢慢走回房间,手脚变得冰凉。 突然,余光里,玻璃门外,长长的甲板尽头,似乎坐着一个人。 时舒顾不得穿鞋,推开门跑过去。 “梁径!”他冲到梁径身旁蹲下,气得浑身发抖:“你干嘛!你吓死我了!我以为你被绑架了!你干嘛——” “你哭了......?” 时舒伸指去摸梁径鼻梁上的透明液体,然后放到嘴里尝了尝,又去仔细看梁径眼睛,一如既往的漆黑深邃,只是瞳仁有些失神,但整个人异常紧绷。 他身上还有酒气。 甲板一边,那瓶没喝完的香槟只剩一个底。 时舒凑近梁径唇边,轻轻嗅了嗅,然后伸出自己的舌头舔了舔,过了会,他抬头问梁径:“你怎么了?酒全被你喝了。怎么了?” “说话。梁径!” 梁径没有看他,整个人沉默得可怕,不知道在想什么。时舒捧起梁径脸庞,焦急万分:“说话啊,梁径,你怎么了?梁径......” 梁径注视他,感受他的温度和声音。 有好几分钟,他和时舒之间仿佛隔着一个玻璃罩子。罩子里窒息冰冷,罩子外鲜活温暖。 他的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时舒脸上。 心脏好像在一滴一滴地回血。 他似乎能听到那种血液坠落的空响。 那种令四肢都僵硬的痛苦梦境如同眼前漆黑一片的潮水,缓慢向后退去。 梁径伸出手抱住时舒。 时舒用力回抱他:“和我说好不好?求求你了......” 梁径依旧沉默,过了会,把人抱到自己身上,收紧手臂。 夜色如墨,星光闪烁的空隙里,一切都是黑沉的。天空是黑的,海水也是黑的——和梦里痛苦的白形成对比。 梁径闭了闭眼,喘息声渐重,炙热的呼吸喷洒在时舒耳后。过了会,他轻轻地亲吻时舒耳朵,很深地去吸取时舒身上的气息和温度。 他把他抱得太紧了。 时舒不作声,放松身体任由梁径取要。 亲吻变成呼吸,贴唇喘息的时候,彼此成了对方的氧气。 他们静默依靠着,很长一段时间里,只剩一些很细微的触感。衣料摩擦,肌肤相贴,呼吸交缠,两个人的耳边传来潮水冲刷沙滩、浪花撞击甲板的交错声响。 忽然,时舒瞥见一旁的酒瓶,他伸手拿了过来。 梁径看着他动作,见他要喝,皱眉,开口极哑:“做什么?”他伸手就要去拿酒瓶。时舒抢着仰头喝完,然后抱着酒瓶对梁径说:“梁径,我们做吧。” “现在。你进来好不好?我想你进来。”他很笃定地说——这是十八岁的时舒。面对失魂落魄的梁径,笃定而坚决。 一句话拆分成一个一个字,梁径觉得自己都能明白,但是放在一起,好像又有点离奇。 时舒开始脱裤子,他脱完自己的,又去扒拉梁径的。 他的动作太自然了,好像他们之间本来就应该这么做。不过话说回来,时舒这么扒拉他,已经是这周里的第二回 了。 一回生二回熟。时舒很快扒拉干净,他往下打量梁径,神情专注。 梁径:“......” 理智好像回来了,又好像没有。 整片海域广阔无际,肉眼可见的一方天地里,只有头顶的星空、远处摇曳的树影、甲板下来回徜徉的水纹和眼前的白皙温软——海水的声音骤然放大,没有一刻停歇的潮起潮落,甲板发出吱呀牵连的动静。 “我......”梁径移开眼,喉结很慢地上下。 他不去看坐在自己身上的人,停顿半晌,说:“我没带——” “不用。你直接进来。”时舒朝他笑,视线又往下瞄了瞄,感觉有点吃不消。想了想,时舒凑近梁径耳边,小声:“慢一点好不好?不要太疼就行......算了,疼也可以......”说出口的两句话很快被他毫不犹豫推翻,时舒垂下眼,神情有些苦恼,又有些担忧,他好像在思考一件操作性很强的事,但只有梁径知道,他只是怕疼,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梁径不说话,极其专注地凝视他,听他说话、等他说话。 和小时候无数次的注视一样。 过了会,时舒抬起头,对梁径说:“疼也可以的。” “梁径,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时舒语气郑重,他忽然发现,这个时候,他对梁径没有要求。他只要梁径开心。 梁径觉得今晚太过漫长。 漫长到,他好像又陷入了一场梦境。一场无与伦比的美妙梦境。所有的颜色都是鲜活的,所有的温度都是温暖的。时舒的眼睛是黑的,时舒的嘴唇是红的,时舒的皮肤是雪白的。时舒抱着他,身上还带着刚睡醒的被窝里的热度。 梁径看着他,捧着时舒的脸,拇指描了描时舒眉眼:“时舒,我喜欢你,我不想失去你——我不会失去你,对不对?” 时舒点点头:“对。” 他们两个人在午夜共同许了一个愿。 海浪声忽然大了些,飞鸟从很远的海平面飞来。海风潮湿,空气里有盐和藻的气息。 进入得确实不是很顺利。 主要仅靠前端分泌的液体并不足够完成充分的开拓。时舒趴在梁径肩上,呼吸渐渐都小了些。开始的时候,他感觉自己是疼的,但好像又没那么疼。因为梁径很温柔,但某一瞬间,时舒和梁径对视接吻,仿佛能窥见梁径心底的恐惧与欲望。 它们穷凶极恶,不知餍足。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60节 彻底进入后,两个人都没怎么动。 时舒浑身是汗,他额头抵着梁径肩膀,鼻音浓重,疼得喉咙都哽住,好一会说不出话。梁径低头贴了贴时舒汗津津的脸颊,他的呼吸灼热而凌乱,但很好地控制了进出的幅度。又过了会,梁径轻轻叫了声时舒,不停亲他的耳朵和脖颈。 力气好像被贯穿,等着另一个来给他注入气力。 时舒抬起头,看进梁径眼里:“可以了,可以深一点......”梁径注视着他,抚摸他的后背:“嗯,我慢慢来。”时舒点点头,小声和梁径说:“梁径,你做什么都可以......”他们和小时候一样依靠在一起。一起说话,一起沉默,一起分享快乐的事,一起诉说苦恼的事。 时舒仿佛回到了安溪那座古朴沉静的老宅子。 楼梯板年久失修,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梁径牵着他的手一起上楼,提醒他第四块木板不好踩。时舒说真的吗,下秒就上脚踩了下。梁径不知道说什么。他看着时舒实践出真知,觉得长大了估计也会这样。 甲板的响动和潮声汇聚在一起。 地心引力在某一刻发生混乱,潮水急剧后退,海平面重又被悬挂起,大片礁石触底,珊瑚溃散。 时舒呜咽着搂住梁径的脖颈,被他身上的汗水浸透。 骨头都要被掐碎,时舒弓起腰想要躲避疼痛,但下一秒撞入的力道让他意识都有些模糊。他蜷缩着回到梁径的怀抱,哽声抽泣。 幼年时分的相依相伴,最后变成融入骨血的深刻爱意。 混沌一片的海平面初现边际的时候,梁径把时舒抱回了房间。当第一缕夏日晨光穿透云层照射进房间,他抱着他一起睡着了。 那些惶惶不安、极致痛苦的恐怖梦境,转瞬好像成了上辈子的事。 第48章 明明很困, 思绪却十分清醒。 昨晚发生的一切在脑海里片段式回放,每一帧清晰得好像上一秒刚完成。 回放了不知道第几遍,时舒睁开了眼。 房间很亮, 气温却不高, 估计还没到正午。 除了潮水翻涌的声音,屋里屋外都很安静, 方安虞和闻京应该也没起床。 身后有风, 玻璃门似乎开着,海水的气息穿过阳光进入屋子,带着一丝清爽纯净的盐水汽。 时舒闭了闭眼,对于温度和记忆的感知逐渐让位于最直接的肢体接触——时舒发现他整个被梁径圈在了怀里。 眼前是梁径的喉结,距离很近,近到时舒看见的第一眼都没反应过来这是梁径的喉结。 他眨了眨眼, 往下慢慢意识到两条腿全被梁径夹着, 几乎就是动弹不得的压制。一只手环过他的后肩, 握住他的肩头,另一只手臂环住他的后腰, 手掌也紧紧贴在他腰侧——梁径抱着他, 就像他在家抱着大海豚睡觉一样。这么一对比就有些好笑。 身上倒没有过多不适, 就是感觉怪怪的。时舒盯着梁径喉结,有点走神。 走着走着,时舒脸就慢慢红了, 先前那种抱大海豚的纯洁无瑕消失不见,这会梁径怀里待着, 哪哪都不对劲, 睁眼闭眼都是一些以前从没有过的画面。时舒闭上眼, 下意识动了动肩膀, 梁径好像有所感应,环住他的手臂收紧了些。 就这么又待了片刻时间,屋子里温度渐渐升高。天花板上的灯饰折射出斑斓的光晕。 “梁径......” 时舒对着他的喉结叫他,脑子里不停闪现昨晚他在梁径怀里看到的情景。 喉结很慢地上下,汗液沿着颈侧淌下来,梁径低头亲吻时舒额角和脸颊,过了会,找到他的嘴唇,然后很用力地将他吻住。他们吻了很长时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长。稍稍分开的间隙里,时舒搂着梁径脖颈,感觉嘴唇麻麻的。 这么一想,时舒脸更热,他凑上去亲了亲梁径下颌,小声:“起床了......”这么做的时候,梁径动了下,但依旧没醒。 他太疲惫了。 海边拍照、出海钓鱼、自助晚餐、沙滩夜谈——一整天的玩闹,方安虞和闻京这会都没醒。何况他又经历了午夜噩梦,精神几近崩溃,之后初次做.爱,没什么技巧,全是力气,这会能醒过来就怪了。 时舒轻轻摸了摸梁径英挺鼻梁,慢慢从他怀里退出来。然后低头凝视沉睡的梁径,很久没有动。 他睡得并不安稳。 五官本就深刻,闭了眼,双眼皮折痕更是明显。只是这会眉宇间痕迹很重,情绪直白表露,倒显出几分冷漠和犀利。加上他的面容一贯温和,所以此时的梁径看起来就与平日里很不同。 不过,极其熟悉他的人会知道,梁径骨子里的脾性大抵就是这样的。 时舒不知道梁径昨晚为什么那么不开心。 记忆里,梁径每次的不开心都和家人有关。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时舒知道他最在意什么。幼年的噩梦甚至能让他在梦里哭泣,要他揪他好久的耳朵才能把他叫醒。虽然成长的过程中,这类情况好像少了许多,但时舒知道,梁径没有摆脱过。 思绪断断续续,时舒低头亲了亲梁径嘴唇,扭头看向阳光灿烂的甲板。 下午他们就要回江州了,怎么着都得先把行李收拾好——这是破天荒第一次,时舒和梁径出去玩,比梁径先想到收拾行李。 哪想下床直接跪了。 时舒瞪着自己的膝盖,又去摸自己的小腿,类似于抽筋的酸麻一点点顺着脚后跟蔓延上来,等了会,他撑着床沿慢慢站起来,走了两步还行,就是走得不自然。 冲澡的时候,时舒知道身体里那种怪异的感觉从何而来了。 因为有液体一点点地淌出来——时舒愣住,有几秒,脑袋是空白的。 等反应过来那是什么,时舒整个人瞬间熟了,从头红到脚,耳朵快要滴血,如果可以,这个时候他的头发丝都会冒热气。 杵在原地好长时间,脑袋里飘过一片乱七八糟。 最后,时舒抿着嘴强行放空自己,慢慢往后伸手去弄。一瞬间,落在耳边的水声仿佛成了旁观者,滴落的频率冷静而清醒,提醒他昨晚梁径对他做了什么。中途因为根本不知道怎么继续,时舒一会睁眼一会闭眼,他撑着瓷砖,额头抵着自己的手臂,完完全全的不知所措。 忽然,有人推门进来。 下一秒,他被搂进一个有些烫的怀抱。 梁径握住他的手腕拿下来,环抱住他,然后伸指帮他清理。水流浇在两个人身上,梁径安抚似的亲了亲时舒耳朵后面,又去吻他的头发,一直没有说话。时舒害羞得不敢回头看他,就这么低头盯着自己脚趾。脚趾在瓷砖上一下蜷缩一下舒展。脑袋里,一下有几个念头哇哇大叫,一下又有几个念头小声嗫嚅——时舒觉得自己干脆爆炸好了。 梁径从始至终很冷静。他不发一语,呼吸都是轻缓的,好像在照顾时舒敏感的情绪,又好像在全神贯注观察怀里的人,时舒的耳朵,时舒的头发,还有时舒慌乱的呼吸。全身都很可爱。就连眼睫颤动的频率都好像配合了他的心跳。 像极了小时候面对害羞的时舒,或是闯祸的时舒。 五个人里,他总是最冷静的。但他心里是不是也是和面上一样,就没什么人知道了。不过,如果时舒想知道,他肯定就会知道梁径心底里最真实的感受——只要他想。 在附小过的第一个儿童节,时舒搞砸了五人组的诗朗诵。 那会,他们五个站在台上,嗓音琅琅,抑扬顿挫。台下,坐着各自父母,一脸宠爱的笑意,等着欣赏自家小孩表演。 可是时舒忘词了。 他站在台上,有几秒觉得自己快被头顶火辣辣的太阳晒化,有几秒又觉得自己已经成了水蒸气,飘上天了。方安虞不停用胳膊肘捅他,小声叫“时舒,到你了”、“时舒,你的你的,该你说了”。闻京急得恨不得绕过梁径揪着他的领子提醒他:“太阳下——太阳下——时舒!”原曦则是一脸忧愁地探头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看上去要哭。时舒涨红了脸,眼眶里都有泪水了,他绞尽脑汁,小脸跟苦瓜似的,但还是听老师的话,尽职尽责扯着嘴巴龇牙假笑。 台下,舒茗没忍住,低头捂嘴笑得抖肩。一旁丁雪和周爱玲看到,也齐齐低头忍住。 时舒崩溃了,妈妈们都不看他了...... 他哽咽着,磕磕巴巴说:“太阳下,我们......我们......”——只要再一秒,时舒肯定会在台上哭出来。 冷不丁,梁径朗声接过:“我们是即将展翅的雏鸟......” 诗朗诵结束,台下的掌声还没响起,其余四人鞠的躬还没抬起来,时舒呜咽着说了句“对不起”,然后飞快跑了下去,眼泪彻底飙了出来。 家长们没忍住,一下全笑出了声。下了台的时舒听到,更是哇的一声大哭。 时舒羞耻得都想连夜回澳洲了——那是他人生里第一次,主动想去澳洲。和时其峰没有半毛钱关系,纯粹为了自己幼小的心灵和已经没有了的面子。 最后还是梁径在食堂找到了哭得眼泪鼻涕一大把的时舒。 食堂值班的两个大爷坐着下象棋,一边对局一边开导蹲一旁一个劲抹眼泪的时舒:“过节哭什么?儿童节不开心吗?有那么多好吃的......爷爷我想过都不能过——嘿,给你一炮,卒子一去不复还!” 时舒蹲在地上,两手捂住眼睛,悲伤至极,觉得自己就是那被炮灰了的卒子:“呜呜呜......” 梁径跑过去把他拉起来:“别哭了,时舒,过几天大家就不记得了。” “没用的!都录像了!”时舒崩溃。 棋子落在棋盘上,噼里啪啦,大爷瞧着实在有意思,呵呵呵笑得不停。 梁径看了眼大爷,拉时舒走远了些,伸手给时舒很细致地擦了擦眼泪:“以后我们不看录像。时舒,别哭了,我们回去吧?”说着就要去牵他的手。 时舒摇头,把手背到身后,哽咽:“闻京肯定要揍我。都是我搞砸了。” 梁径:“不会。他不敢揍你的。” 时舒吸了吸鼻涕:“......方安虞和原曦肯定很难受,我没脸见他们......呜呜呜......”他又开始抹眼泪。 梁径:“不会。我们是好朋友。” 时舒很用力地吸了下鼻涕,抬头看梁径:“那你呢?你在台上是不是很难受?我太丢人了......” 梁径看着他,伸手又给他擦了擦眼泪:“没有。你好可爱。”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甚至带着几分雀跃。好像见证了什么很了不得的事。 时舒:? 梁径笑了下,去牵时舒背在身后的手:“走吧。我在台上的时候就想带你回家了。我们回去吃冰激凌好不好?不过你只能吃一点。” 时舒:“......吃冰激凌吗?” 梁径:“嗯。” ...... 不知道过去多久。 梁径关了水,拿过一旁的毛巾兜头罩住时舒,然后将他转了过来,很认真地和他对视,去捕捉他眼底一丝一毫的情绪。 漆黑瞳仁深处全是时舒的样子,无比专注。 就像那天他在浴室,因为时舒的一句“喜欢”冲动之下亲吻了时舒,后来被时舒赶出去,但他不肯走,那个时候也是这样,非要看时舒的眼睛,不看到不罢休。 “疼吗?”梁径问他。 时舒摇了摇头:“还好......”他像个湿漉漉的小鹿,一下被柔软的毛巾覆盖,有点怔怔的。 “都青了。”梁径说。 “啊?”时舒低头打量自己,一头雾水,明明刚才下床的时候只是腿麻,“哪里?” “屁股。”说这话的时候,梁径语气带上些许笑意,他注视时舒,有点无奈的样子,又好像喜欢得不知道怎么办了。 他捧起时舒的脸去亲他,笑着说:“坐飞机的时候肯定会疼。” 换往常,这么明显地逗他,时舒就要去踢梁径了,但也许刚做完很亲密的事,他气势有点减弱,下意识依着梁径的话说:“那怎么办......”顿了顿,又小声咕哝:“趴着坐飞机应该不好吧......” 他因为害羞嘟嘟囔囔,没注意梁径眼神的变化。 梁径盯着他,神色克制,心底里因为他的乖顺而更想要做什么。 细密纤长的睫毛还沾着透明水珠,黑白分明的眸子因为害羞不像平日那么张扬,视线总是乱走,脚趾扣着地,透出来的粉让人想含住。梁径侧头亲了亲时舒嘴唇,没再说什么,他将人又转了过去,然后,握住自己慢慢抵了进去。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61节 时舒:“......”好像一夜之间,梁径就对这件事得心应手了。 梁径没有立刻动,他抱着时舒抱了很久,久到时舒站着小腿都要麻了,梁径也只是一会亲亲他的耳朵,一会亲亲他的颈侧,一会又握着他的下巴转过来和他没有尽头地接吻。 ——飞机上当然不可能趴着。 太奇怪了。 一路坐回来,下了飞机,时舒趁着没人的时候悄悄摸了摸自己的屁股,坐得久确实有点疼。 出了航站楼,五个人的手机同时收到新闻推送——上一届的高考刚刚结束。 身旁不断有人走过。 他们低头看着那简短的一条讯息,各怀心思。而在其余三人看不到的视线之外,梁径握住了时舒的手。 航站楼外,离开时阴雨绵绵的江州,终于迎来了入夏的明媚与灿烂。 周一班会上,老王表情严肃,环视全班,一字一顿道:“知道你们现在是什么吗?” 其实大家心知肚明。 方安虞头后仰,捂着嘴和时舒说话:“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放了个假回来我们都不是人了。” “噗——”时舒控制不住,笑出声。 本来还觉得老王话里的意思十分严峻,可被方安虞这么一说,不好笑也好笑。 梁径看他一眼,刚想提醒—— “方安虞!还有你——时舒!站起来!” 梁径轻轻叹息。 老王气得大吼:“说说看!啊!都什么时候了!啊!什么时候了!来来来——你告诉我,现在什么时候了?”他铁青着脸,指着方安虞,模样好像要吃人。 方安虞快哭了,扭头看了眼钟,带着哭腔:“下午四点......” “哈哈哈哈哈!!!”全班哄堂大笑。 时舒笑得蹲下。 梁径也笑出声。 原曦远远瞧着,捂住额头,一边好笑一边无语。 老王站在讲台上,说也不是,骂也不是,最后心灰意冷地结束了班会。 放学闻京过来约球,见方安虞在座位上生无可恋,问怎么了。 时舒趴在桌上笑着说班会上的事。于是,方安虞又接受了一波来自闻京的无情大笑。方安虞看上去快哭了。原曦在收拾书包,看不下去,叫了声闻京。闻京立马直了身,抱紧球拉着梁径就往外走。梁径扭头喊时舒快点,别笑了。 前阵子老是下雨,田径场上的草都蔫了。 这会天放晴,草坪被拉起来紧急维护。五个人沿着跑道慢慢走。 追上来的时舒照例和闻京隔空踢脚,闻京烦死了,顺手拉梁径挡着,本来以为这招没用——时舒疯起来,梁径都摁不住。谁知时舒一对上梁径走路就正常了,他仿佛没看见梁径,背着书包一溜烟跑到最前面,扬手勾上垂头丧气脸红红的方安虞,像模像样和原曦一起开导。 “——怎么了?怎么了?” 闻京兴奋极了,赶紧问梁径:“你抓住他把柄了?说说?说说?和兄弟说说。好家伙,八百年了,终于有这小子的把柄了!” 梁径:“......” “没什么。”梁径看着时舒背影:“可能就是不想和你闹。保存体力,待会虐你。” 闻京挠头,盯着时舒背影:“不应该啊——怎么就不和我闹了呢?八百年了,都闹了八百年了,说不闹就不闹了?” 梁径:“............” 其实还是在害羞。 昨晚到家都有些不自然,对着丁雪直接红了脸,莫名其妙的。 丁雪瞧出不对劲,私下里问梁径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出去好好玩一趟,回来就这么别扭了? 梁径差点露馅。 他被丁雪堵在卫生间,脸刚着了水,毛巾还没沾脸就被丁雪拿下来,一脸严肃质问他:“时舒怎么了?你们欺负他了?” ——用的是“你们”。 梁径拿回毛巾捂脸:“没啊。”语气听着十分自然。 “那回来怎么不敢看我——你吧,是你欺负他了吧?” ——只用一秒就精准定位到自己儿子身上了。 梁径:“......” 丁雪又一把扯走梁径迟迟不拿下的毛巾:“平时动作挺快,这个时候敷上了?” 梁径:“......” 丁雪盯着梁径,琢磨:“不对啊......小的时候你要是欺负他,明天就来我跟前告状了——你是不是威胁他不准告状?” 梁径无话可说,觉得时舒把他妈都蛊了。 好不容易糊弄过去,下楼回到时舒房间,时舒抱着他的大海豚做最后一点一直没做完的古诗词鉴赏。 还是那句“淹留野寺出”。 梁径上床两手搂住时舒腰,把人往自己怀里挪了挪,一边低头看时舒写作业,一边对他说:“我妈问我把你怎么了?还说你怎么不去她跟前告状,是不是我威胁你不准告状。” 时舒握着笔笑得肩颤。 他绞尽脑汁地在卷子上写赏析,梁径看着他一笔一划地写字。 有几分钟,房间里安静得只剩笔尖落在纸页上的细碎沙响。 “病句......”梁径亲了亲时舒耳朵。 “嗯?”时舒被亲得有点痒,缩了下肩膀,一边把卷子翻过来做现代文阅读理解:“什么?” 梁径伸手把他的卷子又翻了回去,指着最后两行:“病句。前后主语不一致。” 时舒握笔看了遍:“哦......”他直接用笔在句子中间补了个逗号,插了个主语。 梁径看着他有点乱的卷面,没说什么。 等做完阅读,时舒笔还没放下,梁径捞起他的腰,把他裤子拽了下来:“我看看还青吗。” 时舒愣住,几秒反应过来后对梁径此等顺理成章之举十分震惊:“干嘛!”刚扒到膝弯的裤子被他唰地提起来,时舒攥紧两边扭头瞪梁径:“不许动我。” 梁径就不动他了。 不过抱还是要抱的。 晚上两个人躺一起,开始还是肩挨着肩和以前一样,后面就变成梁径抱着时舒,或者时舒趴在梁径身上。两个人在床上闹,又不来真的,倒是亲了很久。 “是不是很疼?我喝多了,手上控制不住......”梁径从后面抱住时舒,时舒抱着他的大海豚,大海豚面朝窗户,呆呆的。 时舒把脸埋进大海豚背鳍:“我们说点别的好不好?” 梁径低低笑了会,对着时舒耳朵说:“你说。你想说什么?” 大海豚被迫和他俩一个床,这个时候被时舒抱着、手上捏着,看上去很扭曲的样子。 “昨天为什么不开心?”时舒捏了捏大海豚脑门。 梁径沉默。 他搂着时舒,有一会没说话。 等不到回答,时舒丢开大海豚,转过去看梁径:“你又不和我说。梁径!” 梁径垂眼:“我做了个很不好的梦。” 他的神情淡漠许多,视线仿佛落在一个很尖锐的东西身上,瞳孔深处微微紧缩。过去一天,梦里的很多细节都变得模糊,但那种恐惧与痛苦还是能在他想起的瞬间如子弹一般洞穿他心口。 片刻,梁径抬眼,和时舒对视,嘴角很快地弯了下。 时舒看着他,没再追问是怎样一个“不好的梦”。 夜里气温不是很高。 空调的进入休眠状态,气温维持在一个很舒适的度数。 时舒又转了过去,抱起大海豚,随口:“好困啊,明天又是周一......” 梁径继续抱住他:“嗯。” 关于时间的认知好像提醒了什么。 时舒一下坐了起来,低头盯着躺他床上的梁径,无语:“你都睡这里几天了? 梁径:? 时舒:“你天天睡下来,你妈肯定会发现的。” 梁径语气无辜:“我锁门了。” 时舒:“......” 他们好像在一个频率,又好像不在。 “那也不能老是和我睡一屋。”时舒打开灯,对梁径说:“会被发现的。”他一副郑重其事的模样。 梁径也坐起来:“发现什么?” 时舒:“发现我和你的奸情。” 梁径无语:“......现在给我去翻字典,查好‘奸情’的意思再来说。” 时舒嘿嘿笑,又躺了下来,念叨:“反正不能一直这样。我们都长大了,不能天天睡一起。又不是小时候,小时候睡一起是两小无猜,是什么......什么......”他抬眼瞧俯视他的梁径:“就是孔子说的那个......三个字的——” 梁径:“......” 他把灯重又关了,躺下来,没好气:“思无邪——你下次能不能好好背书?” 时舒:“你说得对。” 梁径:“......” 梁径不想理他,翻了个身,干脆背朝他睡。 时舒见状乐了:“你小时候也这样。烦我的时候就会这样睡。”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62节 梁径:“呵。” 时舒扒拉两下他肩膀,扒拉不动,往上凑了凑:“梁径,我们在谈恋爱吧?” 梁径微微一顿,然后点头:“嗯。” 时舒笑,半晌躺平,看着天花板:“原来我们这是在谈恋爱......” “好神奇。” 梁径扭头去看他表情:“哪里神奇?” 时舒:“和你谈恋爱。梁径——你是男生哎——我喜欢男生吗?好像也不是......我对方安虞和闻京——咦......这个时候提到闻京鸡皮疙瘩都出来了......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梁径:“......” “我对他俩就没有和你在一起的时候的那种感觉。” 梁径慢慢转过身,注视时舒侧脸:“什么感觉?” “想让你开心,想让你幸福,想让你快乐成长每一天!”时舒笑眯眯。 这番话像是什么新年祝福。 未等梁径反应过来,时舒又说:“想有一些只有我能给你的快乐。” ——只有我能给你的快乐。 梁径也笑,他伸手摸了摸时舒脸颊:“我也是。” “我只喜欢你。不管什么男生女生。” “只有你,时舒。” “只和你有关。” 第49章 卷子一张张传下来。 方安虞扭头见时舒和梁径不在座位上, 只能伸直手和后桌的同学隔空传,顺便帮他俩整理桌面。 七月下旬,附中高二终于迎来了暑假。 窗外, 玉兰树葱郁茂盛, 初夏的玉兰花早就凋谢。延迟了大半月的暑热来势汹汹,从早到晚炙烤着。 下午四点多, 教室里空调持续不断运作。 后门不时打开又关上, 坐得近的同学被一阵热风鼓噪、一阵凉风激灵,气得站起来甩校服。 卷子整理到一半,两个人前后脚从教室后门进来。 “干嘛去——” 三个字下意识问出,方安虞猛地顿住,赶紧转换话题,他用力抖了抖手上的数学卷子:“知道这次有几套吗?三十套!七八年前的模拟卷都拿出来给我们做!这过什么暑假啊......一天一套, 做死算了......” 自从梁时二人恋情曝光, 三人组的态度出奇一致——只要他们不说, 我们就不问。和以前一样相处就好了。只是相比闻京和原曦的适应能力,方安虞就脆弱许多, 也敏感许多。 梁径拿起最上面一套卷子看了看:“峰叔打电话来了。” 他出了点汗, 嗓音也有些粗, 看得出来外面气温很高,快把人热死。 方安虞低着头给自己做表情管理,这会没忍住, 抬头:“峰叔?怎么?这就——今晚的飞机?” 刚瘫在座位上的时舒:“......” 乔一销从外面打水回来,瞥了他俩一眼, 在自己座位坐下。 梁径把水杯递给时舒, 时舒接过, 慢慢喝了会, 就是不说话。 他看上去有些困惑的样子,但外面实在太热了,精神都被烧没了,所以整个人也显得很萎靡。 “怎么了?”方安虞伸手去摸他脑袋,笑道:“我看时间来得及,大伙一起吃个晚饭,欢送欢送?横幅是来不及做了,凑合凑合吧,反正最后一年了。” 时舒笑出声:“一边去......” 梁径也笑。 说话的功夫,原曦抱着一大叠报纸撞开前门。游赫和陆菲宁跟在后面,每人抱着一大摞白花花的卷子和习题册。 游赫个子高,杵着傻愣愣的,平时吊儿郎当,这会却愁眉苦脸,看上去是被临时拉上当苦手的。陆菲宁一脸冷漠,好像已经看透所谓素质教育的真面目。 方安虞傻了:“不是吧......”他感觉这一波是真的要做吐血了。 原曦把卷子搁讲台,脑门上都是汗。 她环视全班,除了白色几乎看不到别的颜色,下雪似的,有些人干脆不整理了,趴桌子上唉声叹气。 “方安虞!时舒、梁径,过来帮我发下英语周报。每个人十期,每期有四张,你们看着发啊......”说着,原曦朝讲台下大声道:“拿到报纸的同学也看清啊!算了——”她转过身,和各科老师一样,把暑假作业注意事项写在了黑板上。 被点到名的三个人离开座位。 “峰叔卡点也太准了。刚放假就逮人——你爸是不是买通了老王?” 方安虞十分搞笑地模仿起来:“喂喂喂?哎——时其峰吗?我们放假了,赶紧的,来逮你儿子吧——哈哈哈哈!” 时舒:“......” 梁径:“......” 原曦把报纸分出一期给时舒,闻言:“你爸催你回去了?” 时舒点头:“嗯......就是有点奇怪......”他语气迟疑,好像在琢磨什么,又好像对什么十分不理解。 原曦方安虞同问:“哪里奇怪?” 时舒数了数报纸:“他问我暑假去不去。我说不去,我成年了,可以自己决定在哪里过暑假,和谁过暑假。” 话音还未落,方安虞倒抽一冷气:“完蛋了。等着吧,晚上就有黑衣人押你上飞机——”见原曦皱眉瞧他,方安虞回想了下:“又不是没有过......小学六年,哪年暑假不是这样落幕的。” 时舒:“......” 方安虞并没有夸张。 时舒和时其峰漫长的父子较劲,大概可以划分出三个时期。 早期的剑拔弩张——誓死不屈——屈打成招——身在曹营心在汉;中期的我累了你也累了,就这么着吧,反正梁径中间也会来陪我;以及上高中之后:“兔崽子!翅膀硬了我也是你老子!”——“我忍。成了年就去改姓!” 小学那六年着实惊天动地,到了初中平和许多。 那会五人组里其余四人已经完全适应了时舒和时其峰的父子相处模式。初一那年暑假,闻京还特地做了横幅带去机场欢送——那也是时舒第一次想着快跑,赶紧上飞机得了。 教室里冷气循环,同学们大都趴着,没精打采。 后排几个男生拿着手机看游戏直播,一阵接一阵地吵。楼道里不时有隔壁班的路过,声音传进来,嗡嗡的。 “然后呢,你爸说什么?”原曦笑着问时舒。 时舒仰头望天,良久,缓缓道:“他说不去就不去吧。” 话音落下,他们四个人所在的空间好像有几秒停滞。原曦和方安虞面面相觑,难以置信。 半晌,方安虞小心道:“时舒,你确定是你爸打来的?峰叔不会被绑架了吧?然后有人觊觎你的家产,想骗你过去撕票......” 梁径、原曦:“......” 时舒走下讲台发报纸,语气淡淡:“确定。电话一通就骂我兔崽子,说老子不打给你就当老子死了?” 方安虞:“......” 原曦问梁径:“那......今年不去了?是可以不去的意思吧?那我们就可以一起回安溪过暑假了。好多年没一起过了!” 梁径看着时舒背影:“不知道。峰叔应该还是希望他去的。” 方安虞:“问问舒茗阿姨——女明星是不是回来了?” 梁径点头:“嗯。今天早上到的。” 雪花似的暑假作业发完,五点多的时候,四个人收拾好书包去体育馆找闻京。 操场上的草曝晒了一整天,这会浇着水紧急降温。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泥土腥气和草叶干瘪糊焦的炭味。 时舒低头玩着手机,反复查看时其峰的那通电话,虽然心底觉得怪怪,但止不住隐隐兴奋。 等回家问了舒茗,应该就能确定了。 这么一想,他现在就想打电话给舒茗了。 时舒点开舒茗的电话号码。 “回去问吧。”身旁忽然传来梁径的声音。 时舒抬头。 梁径看着天际赤红的晚霞,想了想,说:“舒茗阿姨估计也正在问峰叔,等你回去可能就有正式结果了。” 场馆里的冷气不要钱似的,他们刚靠近台阶就感受到一股沁凉。 一路走来早就出了一身汗。四个人赶紧跑上去。 暑期训练表已经贴在了一旁的告示栏上。他们四个上前拿出手机动作一致地拍下时训表,然后又动作一致地转头找闻京。 今天意外来了不少观赛的。 文科三的女生几乎到了大半。 同班的陆菲宁不知什么时候提前到了,正和三班的唐盈魏佳佳站一起说话,这个时候见原曦进来,朝她招了招手。 原曦也抬手和她打招呼,想起什么,说:“和我一起去拿卷子的时候,陆菲宁说她不打算做暑假作业。” 其余三人又动作一致转向她,神情敬佩。 原曦笑:“她说无聊,好多模拟卷的答案都在网上挂着呢,有意思吗——反正她是不做。” 方安虞竖了竖拇指:“反正我是不敢。” 忽然,时舒凑过来小声说:“闻京怎么了?你们看——” 不远处,闻京站在陆菲宁身后,两手背着,不知道要做什么。他个子本就高,人高马大的,走到几个女生身旁,一下就显得突兀。 他身后,游赫和何烁已经笑成九十度鞠躬的样子。 “他脸怎么这么红?”方安虞眯眼:“他要干嘛?”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63节 原曦笑出声,好像是知道什么。她的视线落在陆菲宁左边的唐盈身上。 观察半晌,想起之前也是在体育馆,原曦和他说的八卦,时舒顿时明白:“他不会要给唐盈表白吧?!” 梁径笑:“我们要不要去别的地方等——” “他拿着什么!礼物吗?”时舒来劲了,赶紧拿出手机录,因为过于激动,手指都按不稳:“好家伙!以后就指着这个了!你们别说话!” 其余三人:“......” 视频里的闻京等她们几个女生说完话,似乎叫了声唐盈,然后在游赫和何烁笑得近乎颤抖的背景下,拿出了背在身后的礼物。 手机距离比较远,隐隐只能听到“生日”几个关键词。 时舒不解,小声:“唐盈生日不是过了吗?就是上周我们去游乐园......” 原曦凑近去看屏幕:“他本来想那天送的,但是忘了。你不记得啦?那天晚上,你们三个还一起玩《荒野幻想》呢......” 这件事之所以让原曦印象深刻,主要那天晚上梁时恋情曝光了。 方安虞无语:“还可以这样?一周后想起来补一个?有他这样追女生的吗......不过也算有始有终?”他扭头去看梁径。 梁径无话可说。 时舒举着手机叹气:“我看没戏。唐盈好像在推辞——哈哈哈......”镜头里看到什么,他憋着笑,脸都红了,压低声音叫他们三个:“你们快来看!笑死我了,看陆菲宁的表情!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三个人凑近。 画面中心外的陆菲宁和魏佳佳眼神交错,魏佳佳倒是很感兴趣的样子,来回看着唐盈和闻京。陆菲宁就不是了,她一会捂嘴,一会低眉,一会转身去看何烁和游赫,最后,好像实在忍不住了,直接在球场上蹲了下来,埋头笑得头发都在动。 球场上人还是很多的。 临近假期,好多训练队都在这天到校集合。穿着队服的学生来回奔跑,人影穿梭,教练们的大嗓门不时充斥其间。 也许是这边四个人的八卦气氛太浓厚,闻京交出礼物松了口气的下秒就发现了时舒——以及时舒的手机。 “时舒——!!!”闻京扭头冲了过来!一阵风似的。刚接下礼物的唐盈都呆了。 场馆瞬间响起闻京愤怒的回声。 时舒吓得一抖。 方安虞转身就溜了。 原曦站在原地笑,和陆菲宁招了招手,然后朝她们跑去。 梁径拉起时舒往外跑。 于是,在气温直飙二十八.九度的盛夏傍晚,三个人绕着田径场活生生追逐了两圈半。 时舒差点吐了。 最后,他躺在草坪耍赖,捂着手机死活不给闻京:“你干嘛!你干嘛!我要吐了!我要吐了!梁径——” 不远处,梁径给他把书包捡了回来,垂头甩了下额发上的汗,看着他俩叹气:“闻京。别弄他了。” 闻京还在扒拉,抬头控诉梁径:“兄弟,我是不指望你什么了,但你好歹管管吧?”说着还有点委屈:“虽然咱俩从小没睡一张床,但也是一起长大的啊,你就这么对你的真兄弟?” “真兄弟”三个字,加上闻京确实有些“憋屈”的语气,弄得时舒都有些不忍,他依依不舍道:“那......那让我保存两天行不?两天后肯定删了!我举那么久录的,也不容易......” 闻京气得冒烟:“......时舒!!!” 梁径笑得坐在草坪上。 最后,两人达成协议,再看一遍就删了。 傍晚的风从他们身侧掠过。三个人满头大汗。 落日余晖映照在湿漉漉的草坪上,水珠泛起橘色的光晕。 “我怎么这么傻......”闻京看着视频,困惑:“傻大个似的......啊——”他抱着头躺下,盯着天空,丧气:“下次再也不干了......” 时舒笑:“没事,表白嘛,谁表白不傻。” 梁径闻言瞥他,想起什么,垂眼笑了下。 “表白?”闻京扭头:“什么表白?” 时舒:“你不是去跟唐盈表白的?难道你是去送生日礼物的?” 闻京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不然呢?” 时舒:“......可这都过去一周了,你才想起来送礼物?” 闻京:“有问题?毛病。送礼还挑时间?毕竟之前说要送的啊!我们班好几个男生都送了。” 时舒:“............” 梁径问闻京:“那你是喜欢人家吧?” 闻京抓了根草叶,捏在手里:“嗯......但真没想表白。” 时舒:“为什么?唐盈那么好看——” 梁径很快看他一眼。神色如常。 时舒顿了顿:“我是说,唐盈不是你们班班花吗?” 闻京点头:“对啊。” 时舒:“那你——” 闻京坐起来,他一副很无语的样子:“喜欢和表白是两码事好吗......也就你——觉得人家好看就想跟人家回家——你懂什么?幸亏有梁径管着......” 时舒不是很明白为什么话题突然就转成这样了,而且还这么离谱,当即怒道:“我什么时候觉得人家好看就想跟人家回家了?!” 话音还未落下,梁径淡淡:“没有吗。” 闻京得意笑出声,站起来拍拍屁股准备走人。 时舒和梁径面对面,忽然想起,起身也要溜,谁知一把被梁径摁下:“干、干嘛!” 梁径没好气:“坐着好好反省吧你!” 时舒梗住,半晌嘟囔:“......没完没了了......那会我才多大?我懂什么?你是不是要翻一辈子旧账啊......” 梁径:“看心情吧。” 时舒:“......” 拎起书包慢慢悠悠朝前走的闻京呵呵乐了。 时舒盯着梁径。 汗水从他的额角淌下,梁径目视前方,漆黑瞳仁里映出远处教学楼和旗杆的影子,晚风很温柔地从他的鬓角拂过,少年嘴角微扬,意气风发。 鬼使神差,脑袋忽然空空的时舒伸出食指碰了碰梁径额角,然后帮他把淌下来的汗抹去。 梁径感受到,转头看他,神色专注,眼底有很亮的光。 身后一下没声,闻京纳闷,转头去瞧,就看到这幕暧昧缱绻。 换往常,他肯定又要嗤笑一声:“毛病。”然后冲过去拽起两人:“磨蹭什么!走不走?天都黑了!我饿死了......” 但是闻京长过见识了。 他火速抬头观察四周,神经异常敏锐,每个路过的同学都被他眯眼审视一番,确定没注意到梁径和时舒才松口气,然后神色复杂地朝俩发小看去——又不能很复杂,于是,他的表情一会严肃,一会无语,一会尴尬,一会空白。 过了会,他对小情侣说:“那什么......走吗?” 时舒转头看他,被他小心翼翼的语气弄得有些莫名:“你怎么了?”他被梁径拉起来,低头看到手机,明白了:“我删了啊。你不用这么小心,做兄弟的言出必行。不会言而无信的。” 闻京转过身翻了个白眼:“呵呵。” 第50章 玫瑰的香气出电梯就闻到了。 并不熏人, 似有若无的气息,好像鼻尖忽然擦过一团玫瑰云,凉丝丝的雾气裹着神秘的芬芳, 惊鸿一瞥似的。 但这种静谧, 沾沾鼻尖就知道,极其昂贵。 时舒吸了下鼻子, 对梁径说:“好香。” 梁径也闻到了:“你妈妈回来了。” 他们站在时舒家门口。 门一打开, 入眼就是客厅中央摆放的超大一捧橘粉色玫瑰。有多大呢——大到时舒望去客厅的视线都被阻拦。 “妈!”他脱下书包就跑去看花。 层层叠叠的花瓣,外围几瓣是象牙色的,细腻温润,愈往里颜色愈深,如同熟透的桃子,距离近了, 好像也能闻到一点点果香。 “这呢。” 舒茗的声音从沙发上传来, 她刚洗完澡, 头发包在干发帽里,正敷着面膜, 闻声后仰朝时舒和梁径看去, 修长的脖颈弧度精致。 “放学了?我刚给隆园打了电话订餐——你们不是六点多才下吗?” 梁径叫了舒茗一声, 对舒茗说:“今天正式放暑假,所以放得早。” 舒茗撩起一半面膜朝梁径仔细看去,片刻微微一笑:“梁径可以去演都市偶像剧了。霸总一类的, 现在都爱看这个。我家的就不行,只适合那种校园恋爱, 拉拉手——” “妈!这什么品种, 也太好看了!谁送你的?”时舒围着转了转, 忍不住上手摸, 放眼简直赏心悦目:“这也太多了!我能拆一半送楼上去吗?” 梁径转头瞧着时舒满脸兴奋。 回到舒茗身边,他的神情某一刻和小时候一模一样,是一种心无旁骛的雀跃。 舒茗看了眼傻兮兮的儿子,好笑,慢慢把面膜敷了回去,拉长语调:“可以......我自己买的不行?非要人送?不过也算是送的......回来前参加了一个品牌活动,老板的庄园里种这个,我想买,老板就送了。没想到送这么多......” 时舒猛地抬头,眼神严肃:“他追你啊?” 舒茗笑出声:“算是吧。”说着盘腿坐起来,点开手机看了看:“饿了吗?我还以为你们六点多放......我问问能不能快点。” “不饿。”时舒开始动手分花,梁径弯腰帮他把下面的缎带解了。 舒茗见他们说干就干,两位少年很认真地做一件事,怪好笑的,便道:“全搬上去吧。一共一千朵,要分到什么时候?” 这么大的一捧,一个人都抱不过来。乍一瞅是觉得新鲜,但舒茗瞧了大半天,除了玫瑰品种确实优质,其他倒也没什么。 她不是没见过更隆重的。那些大张旗鼓、众星捧月的场合里,一千朵玫瑰只显得寻常。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64节 时舒:“一千朵?!” 舒茗笑,转头对梁径说:“梁径,把那礼盒也带上去,专门给你妈买的,她很喜欢这个牌子。”未等梁径说好,想起什么,舒茗又问:“你妈是不是不在家?下午我去敲门,没人应。” 梁径看着时舒重新把缎带系好,他整个人几乎蹲在了捧花旁,探头探脑。梁径伸手摸了摸时舒头发:“嗯。和我爸一起去安溪了。” “不是上周就说在安溪吗?”舒茗起身拿下面膜,趿拉拖鞋朝卧室走去:“还没回来?” 梁径和时舒一左一右抱起玫瑰:“嗯。” 卧室里传来往脸上拍水的声音,舒茗一边说一边洗脸:“持久战啊......你爸也是的,学校里的工作多好,又体面......我站你妈。” 梁径走到门口,想起礼盒,眼神示意时舒去拿,他整个把花抱住。 时舒回去拿上礼盒,然后跑去给梁径开门,突然又返回冲到舒茗卧室门口,大声:“妈,我们上去了!吃饭打电话!我在上面做作业!” 舒茗白眼,指尖刚抹上眼霜,这会对着镜子里的儿子道:“我是你保姆吗?饿了就下来。到了我自己先吃。” 时舒笑:“好的好的好的。” 电梯里都搁不下。 “一千朵就是这个概念啊......” 时舒后背顶开安全通道,拎着礼盒给梁径搭把手,看着眼前满满当当的娇艳欲滴,忍不住啧声:“居然没一朵蔫的。连边边都好看,雕出来似的,这到底什么品种?” 梁径:“不知道,回去查查。” 时舒疑惑:“你居然不知道?” 梁径莫名:“我为什么要知道?” 时舒:“三亚那会,你连泥鳅都知道。” 梁径无语:“......首先,那不是泥鳅,是弹涂鱼。其次,我知道鱼就一定得知道花吗?” 时舒抿嘴:“好吧。” 梁家好一阵没人。 丁雪不在,两小伙就很少上来。主要梁径都睡在下面。之前一周的晚饭都是阿姨定时到梁家做,今天也是。梁径放下花给阿姨打电话,说在时舒家吃。然后又给丁雪打了电话。 一开始没打通,后来给老宅去了电话,才知道丁雪此时此刻正在和梁坤吵架。 吴爷语气带着笑意:“没事。吵了好几天了,这不马上吃饭了?一个桌子吃饭总要说几句的。一会老爷子出来就不说了——小梁,放暑假了吗?” 梁径站在客厅,“嗯”了声,时舒盘腿坐玫瑰前查手机,他的目光落在那捧玫瑰上,过了会又移到玫瑰花旁的人身上。 “什么时候回来?” 时舒朝梁径举起手机,梁径走过去看,相似的图片旁写着一个名字:朱丽叶玫瑰,又名三百万英镑玫瑰。 “过两天吧。” 电话那头传来丁雪的声音:“梁径?”吴爷把电话给丁雪,又说了句:“放暑假了,过两天就回来了......” 丁雪接过就说:“放假了?” 梁径:“嗯。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爷爷怎么说?” 丁雪听上去好像已经不知道该怎么生气了:“回安溪就知道了。梁径,我跟你说,你以后可不能学你爸!你要是给我先斩后奏、隐瞒不报,我——” “吃饭了,过来吃饭......打什么电话......” 面对丁雪的疾言厉色,梁坤的声音倒不是那么紧张,没脾气似的,顺着电话慢悠悠传来。背景音里,梁径听到桌椅搬动的声响,是老宅特有的动静,沉静古朴,还有忽起忽落的盛夏虫鸣,草叶衔风,从更远的傍晚的院子里传来。 梁径转头看向落地窗,夕阳很快给眼前的钢筋水泥镀上光辉,但脑海里出现的,是安溪水桥下的金粼碧波。 “......你知道你爸做了什么吗?他上个月就辞了!上个月!好啊,瞒了我、瞒了你、瞒了你爷爷!整天装模作样的!要不是我逼他来安溪找老爷子问,他还把我们当傻子!” 时舒隐约听见电话里丁雪恼恨的声音,他抬头朝梁径看去,小声:“梁径......” 梁径走过去在时舒身旁坐下,把手机放在三百万英镑玫瑰做成的“玫瑰台”上,然后,开了免提。 时舒:“......” 梁坤好气又好笑:“有那么夸张吗?前几天的事,怎么就上个月了?” 丁雪直接对着电话和他吵:“你辞呈是不是上个月递的?不然学校走程序这两天能走完?” 梁坤好像在拉她,丁雪气得打他手:“你别碰我......” 梁坤:“看你这话说的......你是我老婆,我不碰——” “咳。爸。”梁径扶额,对着电话说:“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时舒不知道自己怎么脸红了,但是就是脸红了,他感觉脸有点热——他搞不懂自己为什么听梁坤和丁雪吵架都能脸红。于是,他凑近去研究面前的一朵玫瑰,开始很认真地数里面到底有几层花瓣。 丁雪似乎被气走了,又或者被吴爷劝去吃饭了。 梁坤的声音清晰了许多:“过一阵吧,好不容易有时间,再陪你妈住段日子。安溪空气是真的不错......过两天也来?” 梁径注意到时舒脸红,手指戳了戳他腮帮,时舒没理他,抬手很不客气拂开。 梁径低笑,对着电话说:“嗯。” “时舒在呢?”梁坤很敏锐。 时舒赶紧抬头对手机恭敬道:“梁叔。” “嗯。什么时候去澳洲?”梁坤笑。 时舒有理有据:“我说不去,时其峰说可以不去,所以我不想去了。” 梁坤开玩笑:“确定真是你爸?” 时舒顿住,半晌小声:“......真的。” 梁径:“......”他差点笑出声。 “那就和梁径一起来安溪吧,过来爬爬山,跑跑步,锻炼锻炼......” 时舒瞪着梁径,对电话说好。 后来两个人上楼吃饭,时舒问舒茗,时其峰有没有给她电话催他去澳洲。 那会,舒茗喝着红酒,似乎有些意外,她说时其峰好一阵没和她联系了,又说,不去就不去吧,不正好?多少年暑假没去安溪了,和梁径一起回去玩吧。 时舒顿时觉得人生无比美妙。 他也喝了点红酒,于是更加觉得今后的每分每秒都是灿烂的。 夏天真的来了。 第51章 快要抵达安溪的时候, 车前视野逐渐开阔。 两旁山形挺拔,林荫繁茂。 江州今年入夏时分雨水太多,导致仲夏酷暑的潮气比往年更盛。 草木白日里吸收了充足的光照, 晚上被泥土里残留的雨水滋养, 小半月光景,山野一派疯长态势。 拐弯时, 车子靠近山体, 时刻被炙烤的绿意如同逼仄的热浪,滚滚袭来,闷得人喘不上气。加上山势并不十分高耸,他们坐在车里,更像是在海里,眼前连绵的山涛好像随时会倾倒压来。 出了隧道再行驶二十多分钟, 四屏山的山峰才从过分耀眼的日晕里显露出, 尖尖的峰顶, 葱郁青翠。 只是烈日当空,光照刺眼, 根本直视不了几秒。 室外气温直飙三十八.九度, 车内冷气打在二十度上下, 日光晒在车窗上,暖融融的。 陈师傅前排开着车。 他是梁宅的老伙计了,一大早就到了南棠, 那会瞧见时舒跟梁径后面背着书包困恹恹地下楼,顿时乐了。 他站在车前看时舒拉开车门就往后排躺, 笑着打趣:“小舒不去澳洲啦?” 时舒熬夜赶卷子, 没睡醒的脑袋轻轻点了点, 反正梁家所有人都认识他, 自然也知道时其峰和时舒多年的父子恩怨...... 他小声叫了声陈叔叔,就横着躺去了后排。 梁径把行李搁后备箱,回头一看皱眉道:“路上就不要睡了。不安全。腿抬起来,让我进去——” 半晌见人躺尸似的一动不动,梁径点名:“时舒。” 陈师傅一边笑一边去前面开车。 时舒趴着无语,慢吞吞地说话:“前面不是还有座位吗?” 他嘟嘟囔囔:“......那么大一个,够你坐了。” 梁径:“......” 大清早的,梁径不想和他吵,况且昨天已经吵过一次。 他耐下性子:“我就坐后面。你这样掉下来怎么办?” 时舒没动,枕在书包上瓮声瓮气:“我能掉哪里啊?这里有五公分吗?伸手就触地了......梁径,我求求你了,你就坐前面吧......让我睡一觉成不?” 车子已经缓慢发动。 梁径深吸口气:“时舒。” 时舒彻底无语了,埋进书包:“我躺一会怎么了啊!我昨天几点睡的你心里没数啊!” 陈师傅乐呵呵,调着空调:“不急不急,商量好了再走。” 俩小伙也是他从小看到大的,这种情况在他们长辈眼里,属于越瞧越有意思。 ——反正最后总是梁径妥协。 他们梁家的小少爷,打小就拿这个姓时名舒的没办法。 梁径无语:“熬夜怪谁?我让你每天做两份卷子,你非要拖——” 时舒怒了,猛地扭过头:“你要和我吵架吗?”刚打完哈欠的眼角湿漉漉,兔子一样的眼睛,气赳赳的。 梁径不说话,面色微沉。 见他还是没有去前排坐的意思,时舒头都大了:“你有病吧?一个座位都和我吵?去前面坐怎么了嘛!视野还好!你就让我睡一觉嘛!再烦我真的要发火了!” 陈师傅没忍住,掏烟的手笑得抖。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65节 这点鸡毛蒜皮都能吵起来,他属实没想到。 不过也可以理解。 时舒在安溪过暑假的那几年,拔个牙都能惊心动魄嚎一晚上,隔天还能气势汹汹地和丁雪告状。梁径被气红眼更是家常便饭。 昨天因为赶暑假作业的事,两个人就已经小吵了一架。 时舒气得下楼刷卷子,说不写完一周的份额就不睡。梁径服了。这个人从小就这样。做事随心所欲。没有规划,更没有节制,想要什么即刻就要要到手。明明自己给他安排好了,每天两份的刷题量,这样的节奏,暑假还能空出几天好好玩。但时舒偏不,仗着自己脑瓜灵、聪明,不是找闻京去迎尚打游戏,就是拉着原曦和方安虞吃吃喝喝。所幸方安虞有他妈管着,吃喝的时间被严格控制,打游戏也在严密监视中。而原曦有极自律的暑期学习规划。 于是,闻京那两箱游戏后来被偷偷运进时舒家,两个人在楼下玩得天昏地暗,光“荒野幻想”都通关两回了。 舒茗休假在家,有时候也陪两小伙一起玩,顺便问一句怎么不带梁径、原曦、方安虞,你们五个人正好凑个小分队,拉你妈我就三人,打起来不过瘾。时舒就说,梁径在写作业、原曦在写作业、方安虞在写作业。舒茗就问他,你怎么不写?说着转头问闻京,你呢?不训练了?你爸出差了是吧?闻京挠头,很不好意思地说是的。时舒就说,卷子不难,时间还多,先玩再说。舒茗好笑,由得去了。 很大程度,家长的教育方式取决于家长的性格。 晚饭餐桌上,梁径很不客气地说,时舒你还记得元素周期表吗?你不记得了,你就记得荒野幻想里哪块地图宝石多。时舒握着筷子愣住。舒茗听得笑死,直觉俩小的要吵架,她吃完就进房间和经纪人打电话了。时舒握着筷子沉思,好像真的在想荒野幻想里哪块地图宝石多,但是他被问愣了,一时之间想不起来。于是,他捧着饭碗很诚恳地求教梁径,问,哪块地图宝石多?梁径气得差点噎死,他瞪着时舒,简直不敢相信,你知道你马上高三了吗?你还想考m大吗?时舒低头扒饭,小声,那些题我都会啊......梁径真的很想敲他脑袋,他缓了缓,放平语气,苦口婆心:再灵光的脑子不用都会锈的,现在开始就要锻炼思维的敏捷度。时舒继续小声较劲:陆菲宁都说那些卷子老套......答案都在网上挂着呢。 那会梁径是真的一点都不想理他了。他起身很绝情地收拾碗筷,拿走了时舒喝汤的勺子。时舒不敢说话,憋闷憋闷的,只能捧着碗慢慢喝。 过了会闻京打来电话,问去不去打球。 时舒赌气,说不打了,他要做卷子,脑子都锈了,再不磨脑子,梁径就不和他玩了。说着还阴阳怪气闻京,我劝你也回去磨磨脑子,不然梁径也不和你玩了! 梁径看了他一眼。 时舒和他对视,一双眼极亮,好像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就是天理公道。 梁径没说话,头疼。 闻京真是服了,小两口吵架,殃及他这个学渣池鱼。还专往他伤口撒盐。 最后就是谁都没出去打球。 时舒进书房赶卷子,梁径在客厅看英语的网课。 闻京邀了何烁和游赫打球,顺便不带名不带姓地吐槽当下情侣吵架的社会影响程度。 犟起来的时舒一口气赶了三份数学卷子,三张英语周报。 晚上十一点多,梁径洗好澡下来问他什么时候去睡觉。 时舒越犟越勇,埋头吭哧吭哧画着北半球磁感线的分布,张嘴放大话,猖狂至极地说要磨光脑袋,让梁径一个人去睡大觉吧! 梁径:“......” 他站在书房门口,好半晌不知道说什么。 真的是好气又好笑。 幼稚不说,还时不时发可爱疯。 但是不得不说,时舒真的很聪明。 书桌上做好的卷子梁径略翻了翻,除了大题依旧狂跳步骤,选择题几乎和自己做的一样。 最后,梁径把人卡在臂弯里,一边亲一边抱上楼。 那会时舒手里还捏着物理卷子。 本来以为这就完了,哪想到了床上,时舒得知梁径的物理卷子还没开始做,跟喇叭花似的立马开花得意,手头这张不做完不罢休。 梁径真的很想把人拎起来抖抖,看看时舒脑袋里装的都是什么。他气得抱起自己的枕头就去客房睡,眼不见为净。 熬到半夜一点多,时舒拿着卷子跑去客房找梁径,架势和手持奖状一样,只是还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就被梁径压上床摁着脑袋亲。 大暑节气刚过,早上气温却不是很高,但待久了还是会闷。 小区绿化做得不错,树荫环绕,鸟雀啾鸣——乍看是一幅很活泼的晨景。 陈师傅掏出烟盒,在方向盘上笃笃磕了两下,面带微笑瞧着后视镜。 空调冷气一点点吹出来,七月底的热夏,车里蔓延开一股恰到好处的温凉。 时舒趴在后座打盹,简直舒服死了。 现下,一个笔直站着,一个懒洋洋躺着。 陈师傅打量着一时半会不会完,便寻思干脆出去抽根烟,路上可没时间抽。 梁径看了眼下车走开的陈师傅,转回视线盯着时舒屁股,压低声音:“再闹今晚就别睡了。” 时舒没听明白,懵懵地扭过头瞧梁径:“啊?” 梁径没再说话,敛下眼睫注视时舒后腰,神色如常。 过了会,鼻腔里很轻地笑了下,唇角微弯:“记吃不记打。”他没瞧时舒,游刃有余的样子,视线却十分露骨,好像已经做了什么。 这句话,此前某个时刻也从梁径嘴里说出来过。 那个时候,夜色将尽,房间里残留着三百万英镑的玫瑰香气。时舒半梦半醒,睁开眼看到面前一张俊朗英挺的面容,嘴唇就凑了上去,全然忘了前一晚怎么揪着枕头又哭又叫。梁径怎么可能放过,他把人翻了个身,就着前夜的湿润一点点插.进去。时舒又酸又疼,呜咽着叫梁径。梁径亲吻他后脖颈,温柔叹息:“怎么就记吃不记打呢?嗯?时舒......” 眼下,瞌睡虫吓走大半,时舒一个咕噜跪坐起来,往后靠紧车门,十分警惕:“你干嘛!” 梁径不作声,微微一笑,看着面前空出好大一片,举止从容坐了进去,顺势关上了车门。 他仰头靠着椅背,片刻,语气平静道:“现在想想,长大了真好。” 时舒:“......” 时舒扭头看窗外。 陈师傅见他们都坐好了,赶紧抽了几口,朝这里走来。 时舒语速飞快警告:“你爸妈都在老家呢——不许弄我!” 梁径闭目养神:“弄你什么?我都没带套。”他语气闲散,透着股疲乏劲,周身气质却一如既往矜贵从容。 时舒有点绕,梁径刻意模糊重点,他下意识顺着他的话问:“啊?那怎么办?” 梁径忍不住笑出声,睁开眼瞥他:“时舒,没睡够就不要想问题。傻乎乎的。” 时舒:“......” 十点多气温开始飙升。 隔着车窗朝外看,好像能看到蒸腾的空气纹路。 车子在此行最后一处收费站前缓慢降速。 前面一连好几辆大巴车。 还是小学生专用接送车辆。车顶和车尾都标识了异常醒目的黄色灯带。 “显云寺......”陈师傅眯眼瞧大巴车前举着小旗子的带队老师:“去乐成道场学下棋的。”他说完朝后视镜看,就见时舒两手搂着书包,上半身歪歪扭扭枕梁径膝上,坐没坐相,睡没睡相,哈欠打得泪眼朦胧。 陈师傅摇头笑。 其实上路那会还是很规矩的。 时舒碍于梁径的话,两人之间保持着十分清白的距离。 可耐不住瞌睡虫上脑。 时舒坐不住,歪着脑袋要睡。 梁径推了几下,让他坐好,到了老宅去床上睡,要睡多久就睡多久。 时舒点头,嘴里说着保证的话,眼睛却闭着,一看就是个很没信用的人。 过了会,没有信用的人开始得寸进尺。 时舒蹭着梁径肩:“五分钟......我真的好困......就五分钟。求求你了梁径......” 照进车窗的阳光温煦和暖,车内温度适宜,车速平稳,天时地利,太适合睡觉了。 五分钟个鬼。梁径托着时舒脑袋,极其无语。 下秒,梁径没托住的空隙里,时舒脑袋就磕在了梁径膝上。 陈师傅瞧见,呵呵笑了声。 梁径低头瞪着心安理得躺平的时舒,很想揪一揪露在外面的那只粉白软糯的耳朵。 瞧着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额发垂下几丝,细细地搭在弯翘眼睫上,薄薄一层眼皮,白皙干净,眼角还有困顿懒散的水光。 窗外,带着安全帽的小学生们在老师们的指导下排队上车。 叽叽喳喳的。 每年暑假,四屏山上的显云寺都会有围棋夏令营,乐成道场还会举办紧张刺激的定段赛。 方安虞七岁之前,每年都会来这里训练冲段。 作为方安虞的好朋友,时舒更不会缺席。他忙前忙后,十分操心。好像方安虞一旦定段失败就是他的责任。但事实证明,方安虞定段失败的那个暑假,是他俩最快乐的暑假。 梁径垂眸略想了想,脑海里忽然冒出穿着道场道服的小时舒的模样。 半晌,他偏头朝窗外看去,无声笑了下,伸手轻轻捏了捏怀里那只耳朵。 第52章 越是颠簸的时光越是睡不醒。 腰扭了半路, 下车的时候小腿发麻,时舒关上车门,对后备箱拿行李的梁径说:“腿好麻。” 梁径抬头看他。 好几秒, 谁都没说话。 两个人顶着大太阳, 你看我我看你。时舒一边脸颊还带着红印子,是压在梁径膝上太久的缘故。 陈师傅正把车一点点倒出去, 闻言没回头, 一边打开车窗眯眼往后瞧,一边对时舒说:“时舒,听叔叔的,原地跳两下就好了。” 时舒转头看向陈师傅,想了想觉得是这个道理,“哦”了声, 背着书包很听话地上下跳。 他穿着款式简单的t恤, 短裤刚到膝, 笔直白皙的小腿很用力地蹦跶,膝盖一会就红了。不知道是热的还是太用力的缘故。 梁径:“............” 一直到车子远远开去, 倒进车库的时候, 还能听到陈师傅哈哈大笑的声音。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66节 庭院茵茵。 喷泉打开没一会, 水花汩汩冒出,晶莹剔透的。 吴爷拎着水管走来,看样子是要给草坪浇水, 见时舒一副刚睡醒没头没脑的样子,笑道:“别蹦了。马上吃饭, 小心胃不舒服。”转头又对梁径说:“行李待会我让他们放上去, 先准备吃饭吧。” 梁径:“没事。一会就下来。”说着拿下时舒的书包, 朝堂屋走去。 几分钟功夫, 脑门热得冒汗。 时舒擦了擦汗,走到吴爷身边:“吴爷,我们中午吃什么?” 他扭头看着梁径背影,不知怎么觉得梁径不是很想和他说话,好像被他蠢到了的似的...... “有你喜欢吃的烤鸭子——太晒,别跟着,去堂屋喝口水。” 烈日炎炎,周遭一丝风也没有。四屏山好像真的成了四围的屏风。 时舒没动,眯眼笑:“爷爷呢?阿姨和叔叔呢?” “去山上了。今天道场有活动,显云寺一大早来请的人。小梁爸妈也上山去了,山上更凉快......估摸要住一晚。” 吴爷抬手招呼墙角的伙计开阀放水,见时舒脖子都开始淌汗了,笑着撵人:“小心中暑。” 和小时候一样,唠起来没完没了,什么都感兴趣,什么都要问一句。 时舒被撵走,站在廊檐下瞧了好一会洒水。 日头实在大,一截截彩虹顺着水管忽隐忽现。 喷泉此起彼伏,透明饱满的水柱被金灿灿的光芒笼罩,更大的彩虹的影子随着水雾绽开又消散。 身后的梁宅年复一年,光阴沉淀,盛夏光景里愈显幽深。 好像一坛隆冬时节埋下的雪水,半年后开封,通体沁凉。 堂屋陈设和记忆里一样。 越过中庭往里走,拐角上二楼就是梁径的卧室和书房。 再往里还有间客房,附带一个十分精巧的小阳台,是梁径卧室的阳台额外隔出来的。 那年为了迎接时舒到来,这间客房临时做了好大的修整。阳台绿植高低错落,时令花卉里只要不招虫的都被梁径拿来比划过。如果不是空间有限,梁径一度还想把一整面爬满木架的小雏菊都移植过来。后来吴爷说,时舒是男孩子,不是女孩子,小花小草的摆几盆就好了。梁径不以为然,他年纪小,主意却很大,很认真地对吴爷说,时舒和女孩子一样可爱。半晌拧眉补充,是真的。 吴爷梗住,好一会不知道说什么。 既然整面墙的小雏菊移植不过来,阳台空出的那块隔天就搭建了一个小型水族箱。水下生态景造得一点都不马虎,鱼种就更不用说了,光热带观赏鱼梁径就挑了一下午。 只是时舒是傍晚到的梁宅。 阳台的景致自然光下十分活泼,晚间就有些黯淡。 时舒吃完晚饭被兴致勃勃的梁径领着去看,除了踏进阳台那秒哇了一声,其余时候都跟在梁径身旁打哈欠。梁径指着五彩斑斓的水族箱挨个给时舒介绍。他那会就十分专业,如果不是种类太多,梁径估计还会把神仙鱼所属的纲目都列出来,顺带科普斑马神仙、鸳鸯神仙、黑神仙、蓝神仙等神仙鱼的区别。 时舒听到一半走神,琢磨要不要给梁径拿点水喝,但是他吃撑了,走不动道,又很困,于是他拖来角落里的小马扎,自己屁股挨了一小半,另一半拉梁径坐下,让他慢慢说。坐下来的梁径更加尽职尽责、一丝不苟。时舒听着耳边持续不断的广播,两手撑着下巴很努力地睁大眼睛去辨认梁径口中的神仙鱼。 梁老爷子进来寻人的时候,就见时舒脑袋歪在梁径肩上,闭着眼睛慢吞吞说胡话,糊弄他的宝贝孙子。 “哇,这么好看啊......我明天再看好吗?我眼睛都睁不开了......梁径......” 关键他的宝贝孙子还很受用。 梁径很轻地点头,注视着水族箱玻璃上映出来的模模糊糊的一小团影子,很好说话的语气:“嗯,那你闭上眼睛,我说给你听。” 时舒打着哈欠笑:“梁径你最好了。” 梁老爷子背后瞅着,他的宝贝孙子百年难得一见红了耳朵。 两只小的肩并肩坐在小马扎上。梁径低低地和时舒说着话,从没有过的温柔语调,好像在哄他睡,又好像只是十分想和时舒说话。时舒已经是半梦半醒的状态了,但也没说要去睡,他很依赖地靠着梁径,似乎就算梁径和他说一晚上,也是可以的。 梁老爷子想了想还是走过去提醒梁径要上床睡觉了。 哪想梁径扭头看见梁老爷子十分慌张。太幼小的年纪,情绪本就难以掩藏。 于是,梁老爷子又一次察觉了梁径难得却明显的局促与害羞。 好像心底里最直白的喜爱突然被撞破——柔软来不及克制,宣泄的情绪来不及收敛,一塌糊涂地就这么展现在了最亲近的爷爷面前。 梁老爷子心底里啧啧称奇,面上不显,温和地同梁径说,要睡觉了,再说下去,时舒要睡着了。 事实上,时舒已经睡着了。他挨着梁径胸口,睡得歪头歪脑。 而梁径扶着时舒软软的胳膊,对爷爷点了点头后,又去瞧睡着的时舒。 “爷爷,我觉得他好乖。”很久,梁径没抬头说。 梁老爷子不说话,他那时只觉得两个小人关系好。投缘罢了。 不过,这间精心准备的卧房时舒也只睡了小半夜。 后半夜他迷迷糊糊醒来,发现只剩他一人。没有梁径。窗户玻璃上,阳台水族箱里光怪陆离的色彩随着水纹摇摇曳曳,好像一片未知的神秘领域不断朝外延伸出的触角,只等着他睡熟就把他抓走。 时舒想都没想就跑了出去。他站在风声幽幽的楼梯口战战兢兢,带着哭腔叫梁径的名字。 幸好梁径即时赶来。 此后的岁月里,一直到时舒八岁去往澳洲过暑假,两个小人一直睡一屋。 眼下,这间卧房再次整理一新。 阳台上的花草搬走大半,水族箱也不见了。空间一下变得通透,站在门口就能一眼望到四屏山郁郁葱葱的峰顶。 床单明显一早刚换,枕头和被子干净蓬松。看样式,应该和南棠家里是一套。 老宅阴凉,屋子里气温不是很高,但晚间可能还是需要打一会空调。 时舒在床边坐了会。 过堂风清爽怡人,徐徐掠过墙壁和床铺。时舒闭眼翻了个身,抱住被子一点都不想起来。 过了会,余光看见对面的书桌,想起自己的书包还在梁径那,时舒起身去隔壁找梁径。 老宅前几年翻修过,主体的木质结构更换了钢筋和新型板材,楼梯和地板却一直没换。踩上去还是会发出很细微的咯吱声。 早年听吴爷说,整座梁宅,最值钱的除了堂屋一应家具、老爷子的墨宝、梁径的书柜,就是这套上下贯穿的楼梯板。 梁径卧室门开着,站在门口能听到梁径收拾衣柜的动静。 时舒像模像样敲了两下门,探头对蹲在衣柜前的梁径说:“隔壁是我的房间。” 梁径手上还拿着时舒的短裤,闻言点了点头,手里动作没停,还是把两人的衣服放在了一起。 时舒走进去坐在床边,单手撑着下巴瞧梁径收拾,过了会小声:“晚上是不是不能一起睡了?” 梁径笑,很淡的语气:“为什么不能?” 时舒垂下眼睫,没立即说话。 半晌,他往后躺倒,拉来梁径的枕头抱怀里闻:“我心虚......” 梁径微顿,起身看了他一会,眼底有笑意。片刻,他走到门口把门关上锁好。 时舒埋在梁径的枕头里打瞌睡,被梁径从后面抱进怀里的时候已经快忘了自己刚才说了什么。 梁径把人转了个身,亲了亲时舒脑门:“一起睡吧。他们住楼下,不会经常上来的。” 时舒没看他,总觉得这不是好主意。 梁径低头去亲时舒微微抿着的嘴唇,“嗯?”他把手伸进t恤,抚摸时舒温软细腻的腰肢。时舒被他摸得有点痒,不由自主笑起来,可是一张嘴就被梁径含住。 过了一会,梁径翻身压着他,撩起时舒衣服下摆,一边反手脱掉了自己的上衣。 时舒嘴唇红红的,担心待会吃饭被发现,他伸指摸了摸自己嘴巴,问梁径:“肿了吗?” 梁径只看了一眼就伏下.身去含时舒,“没”。 梁径的卧室很大,连着小书房和卫生间。落地窗外,阳台宽阔敞亮。山里的风一阵一阵掠进,比起隔壁的轻轻袅袅,这边的过堂风吹得墙上一幅字都摇动起来,轻轻拍打着雪白的墙壁。 ——书山有路勤为径。 这是梁径出生那年梁老爷子写的字。隔年久远,遒劲有力的笔墨头梢洇出淡淡的痕迹。 时舒抬起胳膊遮住眼,害羞得不敢看。 这不是南棠。这是梁径从小长大的地方。 可是现在都不一样了。 但某些时候,又好像从没变过。 吴爷上来敲门,叫他们下去吃午饭。 那会,时舒刚把嘴里的东西吐在梁径手心。他吓得激灵,像个刺猬似的躲进被窝,脚趾都紧张得蜷起来。 梁径一边拿纸巾擦手,一边对吴爷说马上就去。他语气十分寻常,吴爷不疑有他,转身走开。楼梯很快响起渐渐往下的动静。 梁径花了点时间把时舒从薄被里捞出来,又花了点时间给他降温。 下楼吃饭的时候,时舒话都少了,扶着碗很慢地吃,好像没胃口的样子。其实他还是不能很好地适应刚和梁径做完就没事人似的坐下来吃饭。尤其餐桌上还有其他熟悉的人。 吴爷见状纳闷,明明刚到那会还问他中午吃什么。 “没胃口?”吴爷关切,给他盛了碗汤:“是不是太热了?” 时舒摇头,脑子里琢磨怎么说的时候,只听梁径轻笑:“楼上吃了点。” 吴爷也笑,面色和蔼地瞧时舒:“和小时候一样馋嘴。” 时舒看着梁径,忽然很想去捏他的脸皮。 梁径好像知道他要做什么,对视的几秒,笑容更大。 第53章 时舒午睡起来没看到梁径, 下楼问吴爷,才知道梁径跟着闻京去闻京小姑那拿茶叶了。 “闻京回来了?” 桌子上有切好的哈密瓜,一瓣瓣浸在冰块里。 青绿橙黄, 果肉的颜色自然清新, 浮动的碎冰敲着白瓷碟,清凌凌的。 时舒拿了一块哈密瓜吃, 抬头和站在中庭的吴爷说话:“昨天还说要晚几天到呢, 说和游赫他们有球赛......方安虞原曦今天晚上就到了。”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67节 酷暑炎日,中庭池子里的金鱼都往假山石缝里躲。鱼尾摇曳交缠,灵动又好看。 挤不进去的几尾贴着冰冰凉的石壁躲日头,没精打采的,偶尔吐几圈泡泡出来打发时间。 “那一起来吃饭。闻京下午到的......” 吴爷担心金鱼们在石隙里闷死挤死,就用棍子轻轻敲假山想把赶它们出来。 “这小子居然开车了。我看他爸是真没时间管他。小梁还坐他的车......”吴爷皱着眉头, 不是很放心。 时舒瞧得好玩, 吃完手里的, 跑去墙角拿来棍子划水:“闻京开车挺好的。原曦说他驾照一次性就考过了......哎?”想起什么,他扭头看吴爷:“哪来的车?他爸不可能给他买车。” 吴爷笑:“还能有谁?他小姑呗。蓝色的, 还蛮好看。” “我去看看!” 闻京小姑对闻京好得没话说。 闻康不常在家, 周爱玲也忙, 虽说来安溪的时间最长不过暑假两个月,但要是仔细算起来,幼年的闻京还是和他小姑待一起的时间最多。 太阳大, 时舒跑上楼拿了顶棒球帽,下来的时候吴爷提议要不骑车去, “小梁好多自行车摆着没人骑。过去有段路, 骑车快点。还凉爽。” 时舒就去库房挑了辆款式复古的自行车。 即使年份有点久了, 牛油果绿拼接柠檬黄的涂装车身依旧十分抢眼。 整体车架看上去是传统的钢架结构, 但不知用了什么混合材料,拎起来极为轻便。上管正面刻有梁径名字的拼音,还有获得这辆车的年份。 时舒一看就想起来了,手头这辆是梁径初二那年在北美车展买下的限量款。 梁径初中有一阵对自行车十分感兴趣。 一个暑假的功夫,他就入手了二十几辆功能不同、款式各异的自行车。一楼的库房被他临时改造成工具间,几乎每辆自行车都被他拆解重组过。那个时候,他和南半球的时舒打着视频,一边低头仔细研究前轮制动系统,一边分心给时舒介绍公路越野和山地车的详细区别。 初中的梁径正处变声期,嗓音变得有些沉,长久发音后会带着点微不可闻的沙哑。不过他语速没什么变化,一如既往的从容稳当。和时舒说起很复杂的机械结构的时候,也是不疾不徐、娓娓道来,听着一点都不枯燥。 时舒趴在床上看他组装,下巴搁在手背上,有时候会走神想些别的。但只要视频那端的梁径话语里叫了他的名字,就能立刻把时舒的注意力拉回来。 很小的时候时舒就知道,梁径无论做什么都专注且认真。那个时候也是。机械设计极其考验动手能力和抽象思维,而自行车设计不同于一般的机械设计,造型与结构杂糅在一起,工艺上更加复杂。 时舒有时候听得云里雾里,就开始盯着梁径看。白皙的手臂上沾了黑色的油渍,但是丝毫不影响少年独有的气质,松柏似的腰背,清俊笔直。小臂虽然瘦,但是很有力道,抓握的动作里能看到手背青色的血管脉络,蕴蓄着日后成年男性的力量与体格。 视频那端长久没什么动静,梁径察觉后会笑着问是不是太无聊了。说这话的时候,他抬眼朝时舒看去,漆黑瞳仁温和,唇角弯起一个很浅的弧度,然后低头继续手上动作,一边耐心等着那边回神。 时舒盯着梁径垂落的额发,近在眼前的五官,轮廓分明而俊朗,随意弯起的唇角少年气十足。他小声嘟囔,梁径,你好帅啊。这边的男生都没你帅。梁径闻言有些意外,没抬头,半晌笑着念了遍时舒的名字,拿他没办法。 ...... 这几年江州新区开发进程加快。 之前唐盈生日他们去玩的剧本杀就是在周边一处新开发的游乐城。 听闻京爸爸闻康闻副部长说,安溪早两年也纳入了卫星城的总体市政规划,但是因为安溪地形复杂,山水工程比一般的基建更加耗时,所以进程有些缓慢。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缺钱、缺好的设计。 毕竟这一幅好山好水,浪费了实在可惜。 方安虞姥姥姥爷家就在路口。 时舒骑车经过的时候,看到方姥爷把棋盘摆了出来。自行车方向拐了拐,时舒上前打招呼说方安虞晚上就到。方姥爷拧着眉头不说话也不点头,好像没听见似的。他是个很严肃的小老头,平日里总是不苟言笑的,见时舒扯着嗓门朝他念了两遍,末了还有些不满的意思。 时舒见方姥爷背身朝自己,知道他再转过来的时候肯定会和董芸女士一样念叨,吓得赶紧骑车加速溜了。 原曦姥爷就很和蔼,半路瞧见时舒太阳底下吭哧吭哧往茶山上去,还伸手拦下,说大热天的不好好待着,乱跑什么?小心又晒破皮。 姥爷穿着汗衫褂子,戴着宽沿大草帽,网兜里拎着两只大西瓜朝梁宅方向走,不过不是去梁宅的,肯定是去找方姥爷下棋的。 时舒摸了摸脸:“还好吧......” 他有点不好意思,加上出汗,这会脸就更红了。 时舒三四岁的时候跟在梁径后面玩,河道里疯了一样捉鱼逮虾,一天功夫就把脸晒得发红脱皮。原曦没见过这样“脆弱”的男孩子,回去就和自己姥姥姥爷一顿说。于是,一直到今天,原曦姥爷见到时舒还总会提起这件事。 出了路口,田间骑了十来分钟,吴爷嘴里形容的蓝色轿车就出现在视野里。 时舒把车子推到榕树下,朝不高的茶山上喊梁径的名字。喊了两声,他就转到闻京车前凑着车窗往里看。 一看就是刚提的新车。车里的座椅皮革,处处透着崭新气息。 难怪提前来了安溪,原来是赶着拿礼物...... 时舒绕着车观摩,还弯腰把轮胎摸了摸。过了会,他抬头朝山上看。 这是四屏山里的一处小山坳。左右两坡都种了茶树,产的是安溪特有的绿茶,出销的品牌也叫“安溪绿茶”。 “——怎么挑了这辆?吴爷给你的?” 蓦地,身后传来梁径声音。 时舒转头,见梁径从最边上的一道小径慢慢走来,朝榕树下走去。他一身白衣黑裤,步伐闲散又有些漫不经心。 周围一丝风也没有。 时舒站了会觉得闷得慌,他拿下棒球帽用力扇了扇:“不是,我自己选的。” 梁径也出了身汗,但没时舒那么急躁,他蹲下来看了看车,语气无奈:“我还没组装好。”说着指了指前胎刹车的地方,抬头问时舒:“骑的时候没感觉吗?” 时舒愣住,也蹲下来:“没......” 见梁径很无语地瞧他,时舒补充:“我用脚就可以了呀。还方便。” 梁径好笑,没再说什么,起身去闻京车的后备箱里找工具箱,半途觉得实在好笑,对跟在身旁的时舒说:“笨蛋是谁?” 时舒也蛮无语的,他觉得梁径看上去挺像回事的,但真的很幼稚。 他没好气地顺着梁径:“是我。好了吧?” 第54章 “我睡得那么熟吗?你怎么不叫醒我......” 时舒蹲在梁径身边, 视线落在梁径指尖。 他的指腹沾了黑色的油渍,屈起的指关节很用力地扣在自行车前刹的旋钮上。骨节修长利落,带起手背的青色脉络。 榕树荫下, 气温比起外面日头直晒稍稍降了些。 身旁不时有很细微的风拂过, 是小幅度温差带来的气流攒动。 梁径说:“没叫醒。” 时舒盯着梁径手指,十分信任地回他:“好吧。”他很乖地蹲在一旁, 眼睫慢慢眨了眨, 看得很认真。 话音刚落,梁径轻笑出声。 来了安溪的时舒,身上那股纯净的天真气好像得了天时地利,有了点无拘无束的意味。 他幼年最快乐的时光都在安溪,这里对他而言,比对梁径, 意义更特殊。 时舒扭头, 看着梁径笑意浅淡的侧脸, 一侧硬朗眉骨微抬,整个人就有些不怎么正经的感觉。 几秒后, 时舒眯眼, 十分不满:“你是不是骗我?” 梁径坐在草地上, 视线依旧低低垂着,闻言嘴角勾起,像是在回忆什么, 搭配清晰的下颌线,更加有种混不吝的气质。明明他站起来挺拔磊落, 一看就是个清白周正的好少年, 但就在时舒面前, 骨子里犄角旮旯的那些恶劣作弄, 通通有了表达的对象。 梁径还是不说话,随意伸指拨了两下车轮,车轱辘在两人面前慢悠悠转着。 时舒憋气,很想揍他。 ——就像以前一样。 只要梁径捉弄他就立刻冲上去怼着人撞,二话不说,撞得梁径嗷嗷叫才好。或者勾住梁径脖颈,朝自己的方向拽,拽得梁径笑着求饶。或者干脆扑到梁径身上“动手动脚”。梁径腹部是时舒小时候的“战略据点”。小的时候,两人势均力敌,时舒闹起来梁径根本摁不住。慢慢长大,上了初中,体力就愈渐分明了。只要时舒产生惦记他腹部的意向,梁径立马就能把人捉住。之后一阵,时舒改背后突袭。有几回撞得狠了,梁径趔趄站不稳,扭头瞪他,表情严肃得吓人。 但其实梁径面无表情的时候更怵人,漆黑眸色比往常更尖锐,整个人沉默得令人脊背发凉。可也许是积年累月的相处,不知不觉中,时舒于他而言的那份特别使得梁径再生气也不会对时舒来真的。久而久之,眉头紧皱的梁径在时舒眼里威慑力几乎为零。 于是,撞了一回还是气不过,隔了几步,时舒又想去撞他。梁径怎么可能让他得逞两次,在时舒第二次撞过来的时候很不客气地把人扛起来,然后当着一众同学的面一路扛到教室,摁了好久才把人老实摁在座位上,问他我哪里惹你了?闻京看热闹不嫌事大,撺掇梁径收拾时舒,说他从小就闹腾,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把这小子收拾了!梁径转头看闻京,拧眉道,你别吵。闻京顿住,无语至极。但是,这个时候时舒只会更生气,梁径摁他不说,还不给他面子,一路扛进来,收获了全校的目光,这下大家都知道他打不过梁径了。 初中三年,是他们矛盾最多的三年。 冷战就有好几次,别扭更是隔三差五。言语之间毫不客气,有什么说什么,梁径把时舒说哭过,时舒也把梁径气得摔门就走。十五六岁的年纪,看上去懂事的年纪,但其实很多事都是雾里看花,情绪的发泄也是海底捞月。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很多时候连他们自己都搞不清到底在干什么。心底里好像无时无刻有个气球,针扎哪里,哪里就漏气。 好在这种情况到了高中成熟许多。梁径对他更有耐心。而时舒安稳度过青春躁动期,迎来青春活泼期,讨人喜欢是其次的,关键他找回了幼年的撒娇和磨人,在和梁径的交锋中,再也没有落过下风。 ...... 眼下就是气不过,时舒也不会轻易对梁径动手动脚,因为他知道梁径有了新的压制他的办法。这个办法会让他脸红发晕、四肢发软,再也说不出话。 梁径开始收拾工具箱,车轮还在一点点地转悠——怎么瞧都有点嚣张的意思,似乎在嘲笑时舒的怂。 时舒瞪得眼睛都酸了,他腾地站起来,看也不看梁径,转身就往榕树后走。 梁径很快抬头:“时舒。” 时舒不想理他,绕着树干往后面转。 榕树宽阔,他很快消失在梁径视野里。 “没骗你。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梁径收拾好工具箱,从车里拿了瓶水往手上浇,一边说,一边看着静悄悄的榕树。 “你不知道你有多黏人?” “我推你,你睁开眼看我,委屈死了,说我不让你睡,说我催你写作业,你忘了?转头又睡过去。我叫你,你往我怀里钻,揪我衣服,还撒娇,春天里的猫都没你娇——” “梁径!” 时舒崩溃了,他的声音从树后传来,很抓狂的样子:“你干嘛啊!” 梁径笑,朝他走去。 时舒坐在地表突起的遒劲树根上,土壤包裹着树根,耸起一个小土包,上面开满了细细碎碎不知名的小黄花。 梁径从另一边绕过来,在时舒身边坐下,过了会,凑近去看时舒表情,语气放低:“怎么了?” 时舒叹气,瞥他:“我感觉你有点夸张。” 梁径摊开掌心:“哪方面?” 繁茂枝叶间细碎的光点层层叠叠落下来,落在梁径手心和时舒的发梢。 他们坐在浓荫下有一搭没一搭说话,全然忘了背后茶山里还有一个发小正等着。时舒更是忘了先前兴致勃勃骑车来是为了看闻京的车,结果只溜了两眼,梁径来了,他人就往梁径跟前去了。 “你刚才说的什么啊......”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68节 梁径握了握手,光点落在他指间:“实事求是。” 时舒转头,也许是热的,也许是被梁径的话臊的,白皙脸颊粉润异常,眼角潮乎乎,额头有些汗,脖子后面也汗津津的。他没再说话,过了会,低头弯腰拨弄脚边的小黄花。 耀眼日头下,山和树都绿得发烫。 耳旁持续不断的虫鸣鸟啾,太热了,倒不显得吵,盛夏的温度好像把一切都融在了一起。 梁径注视时舒,视线移到他戳弄小花的指尖。 指甲盖都是粉的。 梁径伸手握住时舒手腕,轻声:“时舒。” 时舒看着梁径的手:“以后别那么说,万一有人怎么办......” 梁径不作声。 时舒往后靠上树干,片刻闭上眼,触感一下敏锐,他能感觉到落在脸上的光点的热度。 “虽然闻京也说我黏你,但那是因为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他们都习惯了我们俩的相处模式,自然而然就往这方面想了......” “可是我们身边不是只有他们啊......” “还有你爸爸你妈妈......好多好多人呢......” 他慢慢说着,其实也不怎么清楚到底要表达什么,但心底里是有心事的。 而这个心事梁径也知道。 回到安溪,像是回到童年。 记忆里一成不变的景与物,带来亲切,也带来隔膜。 因为他们都长大了。 更重要的是他和梁径之间的感情变化。 小时候躺一张床上是思无邪。 即使搂一起,抱一起,隔天丁雪也只会笑着说时舒可爱,让梁径小心不要压着时舒。 身旁有轻微的动静,过了会,脸颊被人摸了摸。 时舒弯了弯嘴角,刚想说什么,不知怎么,脑海忽然冒出那天在电影院等舒茗预告片时偶然听到的八卦。 周遭炎热鼓噪,思绪却一下回到那个阴雨蒙蒙的下午。 虽然是和他们毫无关系的陌生人,但时舒还是从别人说的话里短暂地窥见了他们身处世界之外一个更真实的世界。 和梁径在一起的这一个多月,时舒不是没有去了解过“真实的世界”。 有几个瞬间,他看着手机上关都关不掉的、跳出来的难以形容的画面,几乎生出一种生理性厌恶。 还有一些隐秘在互联网各个角落的私密论坛,如同一个个日光照不到的昏暗角落,内容直接、要求直接、直抵欲望最本质的部分。 后来时舒再也没去查过。 梁径是不同的,时舒想,他们从来只有彼此,现在是,以后也是。 忽地,一声沉郁悠扬的钟声响起。 时舒睁开眼,一下就望进梁径深邃漆黑的瞳仁。 在他思绪起伏的几分钟里,梁径一直在看着他,一直注视着他。 两人对视着,梁径没有问时舒在想什么。 他们看着彼此,好像已经心意相通。 茶山上,等不到梁径领着时舒上来,闻京和他小姑告别,拿了两大罐新茶下山找人。 刚到山脚,显云寺的钟声就响起。 闻京看到榕树下的自行车,想也没想就跑过来。 也许是庄严肃穆的敲钟声过于浑厚悠长,如同涨起的潮水,淹没了灼灼烈日下的草木生机与少年心事。 也可能是心事过于沉重,两个人面对面,沉浸在漫无边际的思绪里。 闻京靠近榕树的时候两个人都没察觉,倒是闻京瞄见榕树后并肩挨着的两人吓了一跳,抱紧茶罐蹑手蹑脚往后退了好几步。 ——他现在是有经验了,往后退的动作熟练得像是练过。 蓦地,钟声歇下的下秒,传来时舒的声音。 “你想过以后吗?” 闻京愣住,随即,他抱着茶罐左看右看,再次尽职尽责,当起了护卫。 梁径回得很快:“想过。很多次。” 顿了顿,梁径问时舒:“你呢。” 时舒笑,重复梁径的话:“想过。很多次。” 梁径也笑。 接下来几秒,无声无息。闻京怀疑他们在亲嘴,但是他没有证据。 浮想联翩之际,闻京听到梁径低低的叹息,轻得如同草木舒展。 “以后我们一起想。” “嗯。” 第55章 傍晚, 天空高远得不可思议。 他们三个坐在车里,仰头望着来回翻涌的云层。 安溪到底和喧闹的市区不同。 没有了钢筋水泥高低起伏的阻隔,翡翠似的四屏山外, 大片旷野笼罩在无边暮色里。 一瞬落日熔金, 天地辉煌。 “我去车站接原曦和方安虞,晚上你家吃饭。” 闻京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寻思吴爷叫他们吃饭的点, 对梁径和时舒说:“先把你们送回去?” 梁径说:“不用。你直接去吧。路上开慢点。我和时舒骑车回去。” 时舒还在仰着头往后看日落,张嘴:“记得买个大西瓜!骑车来的时候碰到原曦姥爷,拎了两个大西瓜!翠绿翠绿的。” 闻京给原曦打电话,一边掏出车钥匙,闻言不冷不热道:“给钱。” 时舒无语,收回后仰的脖子, 皱眉:“你都有车了, 还差几块钱?” 闻京冷笑:“你还有腿呢, 你怎么不去买?” 时舒:“但是你有车啊!” 梁径:“......” 他不想参与这场无聊的嘴架,想了想, 打开车门下车去后备箱拿自行车。 闻京刚想说什么怼回去, 电话通了。 原曦说快到站了, 十分钟左右,不过出站还有一会。 “方安虞呢?”时舒凑过去。 闻京打开免提。 “......他晚一点。检票的时候忘带身份证了。赶了下一班。估计还有半个多小时。”电话那头传来广播到站的声音,旁音嘈杂, 脚步纷沓,原曦似乎在拿行李。 时舒叹气:“完蛋了......他妈估计要说死他了。晚饭我得给他喂点好的。压压惊。” 闻京乐了, 关了免提把手机放到耳边:“老地方啊。看好手机。有事打电话......嗯, 拜。” 时舒瞧着闻京无比顺溜地关了电话, 不满:“我还没说完!再见都没说!” “人家出站呢, 乱七八糟的,跟你唠?惯的......” 闻京看了眼后视镜,见梁径推车过来,嘚嘚催人:“下车下车下车——” 时舒那边车窗被敲了两下。 梁径骑在车上,稍稍偏头示意时舒下来。 时舒往车门边挪,伸出食指朝闻京指了指,压低声音恐吓:“晚上揍扁你!” 闻京咧嘴一笑:“有本事就来。” 时舒一边开车门一边扭头和他对线:“谁没本事?” 梁径真是无了个大语,瞧他俩跟斗鸡似的。 车门“嘭”的关上。 闻京不甘心,打开车窗,探头:“有本事晚上别求我打游戏!你看梁径跟不跟你打!写你的作业去吧!别求老子!” 时舒岔开腿往自行车后座坐,立即回道:“切!我找方安虞!” 梁径:“......” 他单脚撑着自行车,围观时舒一步一句,很想直接把人摁住坐好,但想了想,还是耐下性子等时舒屁股落座。 闻京又探了探头:“屁用!他有心情跟你打?!就他那心理素质,我看方安虞今天不跟你哭就不姓方!董芸女士什么人?小学那会,方安虞忘戴红领巾都能把人说哭两天!” 时舒觉得非常有道理,皱了皱眉,还想说什么,只听梁径叹了口气,语气平静:“抓好。” 他头还没转回来,手刚下意识抓住梁径衣摆—— “——哎!” 一阵风,闻京注视他俩从面前骑过。 梁径满脸无语,经过闻京的时候,还瞥了眼闻京,似乎不满他临走还跟时舒叭个没完。而时舒岔腿坐在后座,屁股没挨紧,好像还时刻准备着下车冲闻京面前一顿叭叭,梁径话音未落的下秒,他一个倾倒,整个人就撞在了梁径后背。 气温还是很高。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69节 空气里有类似草木蒸熟的干燥气息。 闻京注视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小路尽头,慢慢将车朝前开去。 半途,他关了冷气,打开车窗,一边哼着歌,一边感受着鼓荡进车里的汹涌热风。 时舒往后看了看,闻京的车渐渐驶离后,他抓着梁径衣服下摆的手很快环住梁径腰,用力搂了把,脸颊贴着蹭了好几下。 梁径感受到,微微一笑。 过了会,时舒坐直,扯了扯梁径汗湿的t恤,大声:“热不热啊?” 原野尽头,无边无际的日暮云海好像一场盛大的开幕。 凉爽的晚风呼呼灌进梁径后背,十分惬意,但梁径的语气却不是很满意,他目视前方,对时舒说:“抱好。” 时舒笑:“你要热死了!” 梁径没理他,催他:“快点。” 时舒就挨上去,把人抱得紧紧的。 十五分钟后,闻京到了安溪高铁站。 头顶巨大的时刻屏显示,最近一趟高铁三分钟前就到站了。 闻京四处找了找,很快看到推着白色行李箱,跟在一群游客后面的原曦。 她的身高一米六五左右,人群里还是很高挑的。 闻京记得高二体检那会,唐盈和原曦走一起,唐盈看了原曦的体检表,随口说了句争取高三要长到和原曦一样高。那会他就很欠揍地凑上去,笑着说要不要和我一样高?他是很嘚瑟的,身为体育特长生,身高优势没的说。原曦白痴一样看他,附带一个白眼,说了句无聊就拉着同样白眼的唐盈转身走了。身后,时舒摇了摇头,和梁径一起并肩路过他,两个人不说话,但都投来了同情的目光。 安溪虽然通了高铁,但车站位置比较偏僻,来安溪旅游或者探亲的一般都不会选择乘坐高铁出行,不然出了高铁站,还得打十几分钟的车才能到镇上。 于是,原曦前面的好几拨人都抢着往打车通道去,人挤人,好几秒压根走不动道。 “原曦!”闻京招了招手:“别挤了!我在这等你。” 原曦没听清闻京说什么,但看到闻京明显让她松了口气。 十分钟后,两人坐在等候区的长椅上吃甜筒冰激凌。 “方安虞还有一站,二十分钟吧。” 原曦看着手机,群里报了平安后,很快跳出时舒的信息,张牙舞爪的,原曦看着笑着说:“时舒让你买西瓜。” 闻京白眼:“别理他。梁径会不给他瓜吃?” 他咔嚓咔嚓两口吃完了脆皮筒,起身去后面的垃圾桶扔垃圾。 扔完转身往回走的时候,闻京看到原曦低头笑着往群里发消息。 她今天穿了一身淡黄碎花裙。 很简单的样式,上身是吊带,难怪刚才人挤人的时候,她看上去不是很自在。两肩搭着细细的小花结扣,衬得脖颈修长,十分好看。坐下来的时候,裙角稍稍上提,露出光滑纤细的小腿肚和温润白皙的脚踝。 不知怎的,闻京忽然想起这件裙子原曦去年暑假也穿过。 “你去年是不是穿过这条裙子?”脑子里想着,人到近前,嘴里就问了出来。 原曦没料到闻京会问这个,她“啊”了声,抬起头看闻京,脸上维持着淡淡的笑容。手机屏幕上,时舒正和她聊,还给她发了好几张款式各异的自行车照片。 看样子,时舒和梁径回去后,就去鼓捣那一库房的自行车了。 “哦......”原曦重又低头看自己的裙子:“嗯,去年我妈给我买的,暑假也穿回来了。怎么了?” 其实闻京问完就感觉自己怪怪的,他摸了摸后脑勺,在原来的位置坐下:“没事......你吃完了吗?我帮你丢掉?”说着,他朝原曦伸手。 原曦没什么感觉,她很自然地把甜筒外包装递给闻京,然后笑着说:“时舒说明天我们一起骑车去四屏山。” 闻京捏着尖尖的包装壳,视线落在撕开的边缘,那里沾了些奶油,还有一点口红的潮湿印子。 他慢慢说:“哦......”脑子好像有点慢。 人潮向着四面八方退去。候车厅一下变得空旷。 中央空调的冷气重新聚集,气温低了些许。 闻京回神:“骑车?不是——我有车啊!我带你们去呗,正好五个人。” 原曦看他:“这样我们都可以锻炼身体。以后有时间坐你的车。” 闻京无语,很想说什么时候锻炼不好......他刚拿到手的车不比“锻炼”香??? 但是他捏着甜筒尖尖,没有再说什么。 毕竟和原曦顶嘴跟和时舒斗嘴,体验是完全不一样的。 原曦还在看着他,似乎等他表态,或者等他还有什么疑问。 闻京说:“好吧。” 原曦微微一笑,视线转向手机屏幕。 闻京瞧了会原曦肩带上的小碎花,很想再挣扎几下,但几秒后,他选择去丢垃圾。 时间过得很快,暮色四合之际,垂头丧气的方安虞出现在出站口。 闻京和原曦赶紧凑一起商量待会怎么安慰,哪想方安虞一见闻京,眼睛立马亮了,跑过来兴奋道:“车呢!时舒说你的车超拉风!快让我看看!” 冲面前的三句话说得闻京都兴奋了——本来他今天拿到车就一直有种不切实感,后来目睹梁时二人“互诉衷肠”被打断了兴奋,这会终于赶上趟。 他拉起方安虞就往外走:“得亏你今天来!要是明天,我还开不了了!你就得去骑梁径那‘脚动车’锻炼了!” 原曦:“............” 接上人后,五人组的群更加热闹。 方安虞和原曦从坐上车就一言不发,闻京看着自己手机丁零当啷响个不停。 “那个......”闻京没好气:“尊重下我好吧?太不够意思了——好歹给我念一段啊!” 方安虞笑:“你想听什么?” 他头也没抬,正在群里和时舒激烈讨论明天骑哪辆。 早在初中那会,方安虞就看上了梁径改装过的一辆山地车,车身纯黑,骑起来特别酷。 原曦:“方安虞说要那辆黑色山地车,时舒说他骑不安全,那辆太专业了,让他再挑一辆。”原曦说完,抬头问闻京:“是不是快到了?梁径说五分钟后开饭。” 闻京看了眼外面。 四屏山已然陷入一片青灰,山坳里黑黢黢的。 车前灯开着,两束白光笔直照射着乡间小路。 “差不多吧,能赶上。” 闻京后视镜里看了看他俩,想起什么,又说:“我今天听到梁径和时舒......”他话音稍顿,似乎在找合适的措辞。 只是这话一出来,车内气氛就变了,变得有些紧张。 方安虞和原曦手机也不玩了,抬头盯着一脸琢磨的闻京。 闻京被他俩瞅得头皮发麻:“别这么看我啊!” 他莫名觉得自己就像那被临时抽查的监控摄像头,此刻正被逮着一秒一秒查。 原曦严肃:“你听到什么了?” 方安虞也罕见地正襟危坐:“闻京,你说。” 闻京打了个方向盘,远远已经能看到暮色里梁宅的轮廓。 “也没什么......就是时舒问梁径有没有想过以后,梁径说有。梁径问时舒有没有想过以后,时舒说有。然后两个人说一起想——没了。” 闻京复读机似的说完,后视镜里见原曦和方安虞不吭声,他想了想,也不说话了。 距离他们三个目睹这件事,已经过去小半月。 五人组还是那个五人组,平日还是和往常一样相处,只是闻京、原曦和方安虞心底渐渐明白,其中两个人,产生了一种超越友情的、更为深刻的感情。 车窗打开一条缝,晚风唰地吹进。 “我觉得好难......” 方安虞低头按着控制车窗的按钮,看着群里不断跳出的时舒的消息,叹了口气:“‘以后’好久呢......谁知道‘以后’啊......” 原曦的声音则显得很冷静:“不是没有办法。只要他们感情坚定。” 方安虞小声:“坚定就好了吗?你们想,雪姨肯定不会同意。舒茗阿姨也是。梁径他爸——我觉得坤叔属于那种,表面看是放养,做什么都可以,但要是触犯原则,那肯定是要打的——估计打得比闻叔还狠。再说了,还有梁径他爷爷——就算梁径不听他爸妈的,他爷爷的话,他肯定会听的吧......” 方安虞说话,车内一时无人说话。 过了会,闻京却说:“舒茗阿姨应该不会怎么阻挠,她女明星,见得多,大概率会包容自己儿子......峰叔就不用说了,时舒根本不会听他的。” 闻京放缓车速:“我觉得,如果暴露,压力应该主要来自梁径家里。” 不知何故,原曦依旧很明确地说:“我还是觉得这件事,双方家长都不会产生实际影响。” “怎么说?”闻京和方安虞异口同声。 “丁雪阿姨不是那种不讲理的家长,坤叔也是。舒茗阿姨和峰叔,你们也分析了,我赞同。我现在就是担心,他们自己内部不坚定,谈了又分手——这样我们的友情就真的散了。再也回不来了。” 原曦说完,车子刚好停在了梁宅门口。 闻京没有立即歇火。好一会,他皱眉瞧着后视镜里原曦的面容,语气不是很好:“我怎么感觉你话没说全......你是不是觉得他们不会在一起很久?” 方安虞察觉车内浮动的一丝微妙,他坐着不敢动。 原曦注视着闻京,半晌轻声叹息:“闻京,我不知道怎么和你说。我只是觉得——可能我太悲观了......” 她忽然想起,那天在体育馆,她问时舒,梁径是不是谈恋爱了。 时舒那时的表情,原曦现在还记得:一下怔愣、不知所措、支支吾吾——可能那个时候就连时舒自己也无法准确定义他和梁径的感情。 喜欢是肯定有的,但这种喜欢能走到哪步...... 原曦觉得自己悲观得近乎冷酷,她轻声说:“我有时候会担心,万一他们一时兴起——” “原曦!” 闻京很不客气打断,他看着原曦,像是不认识她了,语速飞快:“你是和我们一起长大的吗?他们从小的感情,你看不见?谁一时兴起就往那方面发展?!吃饱了撑的?!” 方安虞眼尖,瞧见时舒跑出来,赶紧道:“好了好了......我们以后再说,先整理下表情行吗?求求了!”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70节 第56章 时舒很快发现闻京原曦又吵架了。 距离上回他们在迎尚吵架刚过去不久, 后来一起去三亚玩,两个人的关系才慢慢好转。 眼下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和好。 不过时舒发现,这回吵架, 似乎是闻京更生气。原曦倒显得有些沉默。 说起明天的骑行, 还有显云寺的围棋夏令营,饭桌上就只有时舒和方安虞嘚不嘚。方安虞开头永远是:“你记不记得”, 时舒话尾永远跟着:“是不是很好笑”——没有人比他俩更熟显云寺, 也没有人比他们更懂围棋的苦。那说起来,简直没完。 其余三人该吃饭吃饭,该夹菜夹菜。只是三个人三种气氛。 闻京憋着气,时不时盯着筷子不动,好像在解什么数学大题。原曦淡定许多,嚼饭咽菜安安静静, 偶尔看一眼坐对面苦大仇深的闻京, 好像担心他做不出大题会把桌子掀了。两相对比, 梁径看上去就十分平和,但也有点走神的样子。不过他饭桌上话本就少, 从小的规矩, 这会倒看不出什么特别。 剩下两只话不停, 说相声似的,一逗一捧,一团和气。 只是这种和气一直没感染出去。其余三人的屏蔽障太强。 于是, 一桌饭硬是吃出了四种状态。 吴爷瞧见,都觉得好笑。十八岁的年纪, 学都没上完, 一个个的, 心思还真是不好说。 吃完饭, 五个人搬了椅子去庭院吃瓜。 井里浸了一天的西瓜,这个时候剖开,滋出气泡水似的西瓜汁,沁爽甘甜。 暑气弥漫的夏夜顿时变得清凉滋润。 “......你们路上怎么了?” 时舒捧了一块瓜凑到方安虞身旁蹲下,偏头瞧了他半会,冷不丁小声。 方安虞吓得手里一抖,瓜差点掉喷泉池子里喂鱼,他赶紧埋头啃了两口:“没怎么啊......” 身后,台阶下,梁径和闻京往库房走,似乎去看自行车。原曦坐在躺椅上仰头望星星,一边给家里打电话。 傍晚霞光澄澈,入夜的星空就显得格外浩瀚。 时舒眯眼,一脸不信。 明明去接人的时候还好好的。打电话那会时舒就在车里,原曦和闻京说起话来挺正常的,怎么回来就变天了。 “快说!”时舒压低声音恐吓:“不然揍你!” 五人组里,能被时舒吓到的,估计也只有方安虞了。原曦他是不会去恐吓的,毕竟他从小就认原曦的话。闻京听到这种恐吓只会更来劲,随时准备撸起袖子对线三百回。 而梁径只会觉得可爱,恨不得亲晕。 方安虞哭丧着脸:“我真不知道......” 不过这种时候,他脑子是最灵的——所谓急中生智,大概说的就是他。 很快,方安虞垂下眼,扮可怜:“我快被我妈说死了,怎么可能去想他俩怎么了......” 时舒想起来了,觉得有道理,他看着方安虞,叹了口气,接着拿自己的瓜碰了碰方安虞的瓜:“哎......你怎么回事啊......怎么能忘带身份证......” 方安虞并没有为自己逃过一劫而松口气,反而更惆怅了:“我也不知道啊......莫名其妙的......明明记得这件事,转头就不见了。” 时舒:“......哎,吃吧。” 方安虞:“嗯......” 后来,两只蹲在喷泉池子边吃瓜,蹲了好久。 吴爷远远瞅着,有点担心池子里的金鱼。 另一边,库房里。 下午骑出去的那辆牛油果绿正停在门边。前后轮胎上沾了些草泥,灰扑扑的。 闻京瞧见:“时舒明天骑这辆?” 梁径点头,伸手过去握了握刹把。 闻京站着打量了会:“轻是轻,但骑上山不得颠死。” 梁径笑:“下午回来就换了避震前叉,冲撞不太剧烈的话,应该还可以。” 他话说完,闻京就蹲下来仔细去看。 换以往,闻京肯定要说,靠!兄弟我不配?这么好的配置,也给兄弟来一辆嘛!只是现在的闻京已经不是过去的闻京了。他蹲在处处透着精巧和精心的车轮前,默默念叨,他还真不配——他也不敢配。 “你骑哪辆?”闻京抬头问梁径。 梁径不是很在意,他走到工具台前收拾拆装扳手,头也没抬:“我都可以。” 闻京伸出手指转了转前轮,心底不知为何有些复杂。 渐渐地,这种陡然而生的情绪并没有立刻消失,反而变得越来越沉重,竟让他一时无法再应答梁径。 车轮转了一圈又一圈。 闻京注视着,耳边传来梁径那边轻微的动静。 说实话,小的时候他是很羡慕梁径的。 家世优越,家教严谨,父母恩爱,自己各方面也十分优秀——梁径身上与生俱来的游刃有余不是没有原因的。闻京觉得,他不需要考虑什么迫在眉睫的事,也不需要格外未雨绸缪什么。梁径是得天独厚的。 幼年的闻京和梁径一起玩耍,会下意识模仿梁径的言行举止,因为心底里知道那是好的、是长辈会满意的。但又因为只是皮毛,往往弄巧成拙,讨得他爸一顿打骂。 后来慢慢长大,闻京发现他看得并不准确。 某种程度,他其实并不了解自己的兄弟。或者说,幼年的他被嫉妒蒙蔽了一小部分,而这部分,只能等着慢慢长大才能懂得。 梁径小学三年级的暑假,丁雪做了个十分凶险的手术,其间一度生死未卜。梁老爷子连夜带着梁径去省人医,那架势,其实有点奔丧的意味了。 闻京是第二天一大早被闻康拎去省人医的。那个时候,梁径已经和梁坤、梁老爷子在icu外坐了一天一夜。父子祖孙三代,由大到小,并排坐着,表情几乎一样。路过的护士都窃窃私语这一家子的基因继承。 梁径坐在最边上,一路奔波,一夜未睡,眼圈红得不像话,眉间紧紧蹙着。每一个路过的人都会被他仔细观察,看是不是和自己妈妈有关。某一刻,他像个成年人一样,听从护士的叮嘱,不要喧哗、不要随意走动。 所有难过的情绪被暂时、强制地困在了这具小小的躯壳里,外人看来镇静懂事,只是无人知晓他内里的崩溃与惊慌。他那么小,就知道要服从最基本的社会准则,去按捺自己内心的痛苦与绝望。 闻京和他说了两句话就不说了。因为他发现梁径和他说话的速度很慢,没什么起伏,看上去好像很冷的样子。闻京有些担忧,转而求助闻康。闻康直接让他闭嘴。闻京就低头看着自己脚尖,一点点走神想周爱玲。 现在回忆起这件事,闻京只能说,幸好时舒来了。不然梁径不一定会出什么心理问题。 时舒是一路哇哇哭着来的。惊天动地,嚎啕大哭,时其峰跟在后面抓都抓不住。他一路嚎奔到梁径面前,跑得飞快,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下来不及呼吸,猛地仰脖抽气抽得小脸通红。时其峰生怕自己宝贝儿子撅过去,赶紧上前给他抚胸,心疼得满头大汗。梁径吓呆了,也伸手去给时舒顺气。哪想时舒一把抓住他,悲伤至极,说,你不要怕啊......梁径,你不要怕,呜呜呜......你别怕,呜呜呜......我陪你好不好......呜呜呜......你别哭—— 下秒,轮到闻京惊呆了。 梁径好好坐着,但又好像被击碎了。 他看着眼泪鼻涕一大把的时舒,喉咙里发出很轻的一声哽咽,然后,眼泪霎时充满他血红的眼眶,滚滚落下。 后来,除了苍老不言语的梁老爷子,梁坤也低下头双手捂住脸。 闻康看得难受,牵着闻京走开。闻京那会也有些被感染了,走到一半回头,看着和时舒抱在一起的梁径,甩开他爸的手,跑回去一把抱住了梁径。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喜怒哀乐都在一起。那个时候,闻京坚定了梁径是他一辈子好兄弟的决心——他以为时舒和梁径之间也一样。 但是这小半月的颠覆,闻京渐渐发现,如果梁径和时舒之间的感情还有另一种可能,那这一切必定有迹可循。 ...... 夏夜静谧,说话声裹在夜色里,温柔徜徉。 吴爷说要喷泉要关了。方安虞发出好长的一声“啊......”紧接着,时舒也跟着很懊恼地“啊......”原曦听着笑了好一会。最后,没办法,吴爷说,再多一小时。不能再多了。 喷泉开关的交涉过程传到两人跟前,闻京只觉无语,梁径却低头很轻地笑了声,好像是下意识的。 闻京看着车轮,听着可能梁径自己都没察觉的笑声,心底里萦绕的那股沉重而复杂的心绪忽然淡了许多。 他再次想起原曦说的话,其实理智早就告诉他原曦是有道理的,可又隐隐不满原曦的直接和清醒——好像被她这么一说,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就一同变得单薄了些许。 这么一想,闻京就不是很愿意再想下去了。 他起身四处看了看,很快找到车上那会方安虞说的那辆纯黑山地车:“好家伙,这得七八万吧?” 梁径抬头看去:“这个是竞赛用车。轮组和变速系统都是重新设计的,很挑场地。” 闻京十分满意:“我就骑这辆。” 梁径:“那你去跟方安虞商量。” 闻京笑:“我再给他选一辆不就结了?反正他和时舒一样,就看样式。原曦也是,就喜欢白色——” 他话说一半跟舌头打结似的,动作也停了,笑容直接卡住。 梁径偏头看他,弯起嘴角:“又吵架了?” 闻京不说话,往里走了走,把墙上一辆红色的碟刹公路自行车搬了下来:“这个多少钱?” 梁径见他顾左右言他,没好气:“忘了。就十辆。初二买的,自己算吧。” 闻京点点头,若有所思的神情,好像并没有被梁径的语气刺激到。 梁径合上工具箱,摆上架子,对站着不动的闻京说:“确定了?” 闻京回身:“啊?” 梁径:“......我说,你确定选黑色的?那我叫方安虞过来。” 闻京慢吞吞走回黑色山地车前,仰头:“哦。” 梁径:“......” 屋外喷泉水声哗哗,一秒起伏一秒跌落。 时舒和方安虞没一刻停,二楼书房的棋盘不知什么时候拿了下来,此刻正正当当摆在庭院中心,看样子是要对弈一局的。但好几分钟,两个人为谁执黑子,谁执白子吵了起来——尽管没什么好吵的,但就是吵了,动静还不小,牵扯出好一箩筐陈年往事。 这会换原曦蹲到了喷泉前。她回头瞧着笑了一会,说了几句话,又转回去看月色里游弋的金鱼了。 她手里虚虚握着,应该是在撒鱼食。夜风吹起碎花裙摆,边缘的褶皱触碰草叶,微微掀动,好像蝴蝶的翅膀。 晚上闻京开车送方安虞和原曦回去。 方安虞先到,他下车关上车门的一秒,车内气氛顿时变得别别扭扭。 后知后觉,闻京想起那会车上对原曦大声,不免有点心虚。 “那个......”他慢慢转着方向盘,盯着雪白的车灯,忽然觉得这车灯快把他眼闪瞎了。 原曦倒是很坦然,接着闻京的“那个”直接道:“我确实说得不近人情了。我不是想他们感情出问题,我是想我们——”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71节 “我知道我知道。” 闻京赶紧说:“是我态度不好。你说得没错。真的。很好。我想的太简单了,害,以后的事谁知道呢......” 原曦没说话。她看着窗外。 乡下的好处就在于,能最大可能享受视觉和听觉的纯净。 比如这个时候,空旷视野里没有一丝多余的色彩,耳边只有闻京的呼吸。 “我就是想起小时候——有些事我也是慢慢才明白的。你说的很有道理,但我也真心觉得他们会在一起很久——很久。” “毕竟从小一起长大......”闻京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不好意思,他刻意没去看后视镜,说:“这个情分——这世上没有比这更好的情分了吧?” 原曦笑,学着闻京的话说:“我觉得你说的没错。” 第57章 第二天要早起, 得趁着气温还没升起来的时候骑车去四屏山。不然等到十点多,日头火辣,旷野里的草都会蔫掉。 时舒头发吹一半想起来, 跑去隔壁梁径房间找他的手机定闹钟。 那会梁径在洗澡, 时舒问他手机搁哪,梁径没听清, 关了水再问, 时舒说找到了。没头没尾的。梁径想了想,泡沫冲干净,下身围了条浴巾出去找人。 时舒跪在地毯上,捞来床上梁径的手机就在床边拨弄,也不上床,一副随时准备走人的架势, 但好一会都在犹豫定五点半的闹钟还是六点的。 听见动静, 时舒头也不回地说:“五点半是不是太早了?我肯定爬不起来......六点有点晚......要不五点四十五吧?” 头发半干半湿, 蓬松的干发没头没脑支棱着几簇,滑稽又搞笑。湿哒哒还在淌水的湿发贴着后颈, 很快洇湿睡衣的领边。时舒脚上没穿鞋, 临时起意光着脚就跑来了。脚底板透着干净的粉, 说话的时候后翘的脚踝无意识动了动,跟小动物似的温软窸窣。手臂动作前伸,睡衣下摆被提起些许, 露出一截腰线,又细又白。很快, 梁径注意到时舒睡裤边缘裹得有点紧, 半圈深粉的印痕格外显眼。 梁径心想, 你六点也起不起来。但他没说, 回身拿了两条干燥的毛巾。 头顶一下有些分量,时舒转头仰面,笑着对同样头上盖着毛巾的梁径说:“我吹头发了。” 梁径垂眼看他,神情是很专注的,但半晌面无表情:“哦。不错。” 清晰眉眼前落下几根漆黑发丝,没什么起伏的语调,整个人看不出情绪,他裸着上身,腰腹劲瘦,仅腰间一打,无端显出几分落拓。 时舒被摁着擦头发,眯眼瞧不吭声的梁径,笑:“要不我也给你擦头发吧?” 这让梁径很受用。他停下手,抬了抬下巴,示意人乖乖坐去床上。 时舒刚在床中央坐好,身后就传来梁径锁门的声音。 时舒:“......” 他发誓——他甚至可以对时其峰发誓——这趟根本没想做什么,完全就是纯洁的定闹钟。 但梁径就是有本事,一秒把事情变得暧昧。 时舒看着转身走来的梁径,红着脸说不出话。 等梁径挨床,他憋出一句:“我就擦头发啊......” 梁径语气带笑,他总是很坦然:“可我不想就擦头发。” 时舒无语了,伸手去拿梁径头上的毛巾,还没碰到,就被梁径握住手腕拦腰抱到身上。 迎面而来的气息清爽湿润,嘴唇很快被人吻住。 他们两个顶着毛巾,脸贴脸,一下一下接着吻。 梁径亲得不是很重,有时候含着他的嘴唇,舌尖一点点地舔,好像在品尝刚入口的冰激凌。 房间没开空调,老宅阴凉,夜深之后,气温就不是很高了。 夜幕里依稀能分辨出四屏山的轮廓,像一滴浓墨浸入,随着水纹幽幽延展。 梁径食指指腹一直摩挲着时舒后腰被勒出来的那圈印子,另一只握在腰间的手掌慢慢上移,最后抚上时舒潮湿的后颈。发梢还在渗水,衣领下面都洇湿了好大一块。梁径替时舒感到不舒服,接着,这只手移到时舒胸前,替他解开一颗颗纽扣。而另一只手始终没有离开时舒的后腰。 时舒被亲得腰软腿软,尽管搭着梁径的肩膀,可还是坐不住。尤其后腰酥酥麻麻的,梁径每摸他一下,他都觉得骨头被抽走一根。最后就没什么力气了,偏头躲开梁径的嘴唇喘气。 明明就亲了一小会。 梁径垂头抵在时舒颈间轻笑,没说话。 这些日子,每个夜晚对他们而言,都是十分温存的时刻。 肌肤相贴,气息相融,有时候贴得太紧,就会发生更亲密的事。 时舒坐在梁径身上,歪头靠着梁径肩膀,忽然咕哝:“梁径,你为什么不穿裤子。” 梁径笑出声:“我穿你就感觉不到了吗?” 时舒觉得有道理,就不追究了。过了会,他蹭了蹭梁径,转头又说起别的:“闻京和原曦又吵架了。” “嗯。” “你知道他们为什么吵架吗?” “不知道。” “哎......”时舒叹气。 梁径不是很受得了时舒嘴唇这么贴着自己说话。唇齿间柔软的气息羽毛似的撩他。他扣住时舒后颈,低头又去捉人亲。 “——晚饭你在想什么?我知道你走神了。” 时舒好像问问题上瘾了,他被梁径摁着后颈亲了会,又偏头躲开,稍稍坐直,望着梁径问。 唇瓣粉润,覆着一层水光。双颊也粉,气息微微急,鼻子和嘴唇都用来呼吸,说出口的话好像掺在蜂蜜里的砂糖,腻得人耳晕。一双眼却认真,黑白分明的,好像梁径走神是什么很了不得的事,非要这个时候拿来仔细研究。 要是小时候被时舒这么全神贯注着,梁径必定万分耐心。时舒问什么答什么,额外还会很细致地再给人拓展一下知识。 但是梁径长大了,成年了,他看着这个模样的时舒,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梁径被他磨得不耐,翻身把人压住,恶狠狠的语气:“先亲。” 时舒觉得梁径像个亲亲怪,他推不动,只能左右转头:“先说。” 好几秒,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同时笑出声。 梁径捏了捏时舒耳朵,心头被他瞧得软软的,低头埋进时舒肩窝:“我在想下午你和我说的话。” 也许是闷在时舒身上说,梁径语气也闷闷的,传到时舒耳朵里,莫名透出些许委屈。 时舒闻言,两手抱住梁径背,拍了拍:“明明说好一起想的,你怎么自己一个人想。”他也被梁径的语气弄得心软,神情动作立马和小时候一样,拥抱关怀,轻声安慰。 梁径叹气,无奈:“这不没亲完吗。亲完就跟你汇报。” 时舒:“......” 梁径的话太自然了,时舒愣了下,不知道怎么回——梁径装乖讨巧、突然表露的恶劣捉弄,带着一点暧昧情趣,时舒不是很接得住。 此时此刻,两人好像处在不同的时间维度。 时舒眷恋从小长大的相依相伴,而开了窍的梁径、血气方刚的梁径,早就往前走了一大步,他喜欢小时候的时舒,但更想拥有眼前的时舒,各种意义上的拥有。 很快,时舒反应过来了,他抬腿去踢梁径,好气又好笑:“你有病啊!”一下踹了空,时舒又伸手去推梁径,只是梁径动作永远比他快一步,偶尔还能摁着人亲几口。 床上闹得不可开交,楼下庭院外,却突然传来一阵车子熄火的动静。 扭在一起的两人戛然而止。 中午到的时候,吴爷明明说丁雪和梁坤会在显云寺住一晚。 时舒吓了一跳,相比梁径的凝神细听,他反应更直接,脸都白了,刚想开口说什么,紧接着丁雪的声音就从中庭传来,似乎在和吴爷说话,距离太远,模模糊糊的,只听得到一些上扬的音调。 渐渐地,说话声变得清晰。 因为丁雪往楼上来了。 “......灯还亮着......明天要去山上?那怎么还不睡......” 丁雪一边笑一边和吴爷说话:“山上太冷了......乐成道场蛮热闹的......我还记得方安虞小时候在那里学下棋,时舒非要陪着,结果没肉吃,吃了三天豆腐素包就哭着找梁径,可把梁径心疼的......”吴爷跟着呵呵笑。 楼梯板吱呀作响。 时舒从梁径身上爬起来,一边手忙脚乱系睡衣扣子。 但是他太慌了,手足无措,下床的时候没留意,脚下一软,整个人后仰摔在了地毯上—— 动静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刚好丁雪能听见的程度就是了。 “时舒!”梁径这一声也是。 吱呀作响的楼梯板忽地一停。 这下两人心里俱是“扑通”。 ——得。 怎么样都来不及了。 时舒看着梁径,梁径看着时舒,丁雪敲门的时候,语气带笑:“又打架了?看看几点了?不是说要去山上吗?还不睡?” “妈。” 梁径缓了缓语气,他下床先去衣柜前找了条裤子:“我刚洗完澡。” 丁雪微愣:“那怎么......” 穿好裤子和t恤的梁径把门打开,对站在门外的丁雪面不改色道:“和时舒闹着玩,他非要扒我裤子——”语气不知为何,有种告状的意味。 时舒震惊扭头:“......” 他简直吓呆了,但是对上丁雪望来的视线,一如既往的温柔带笑,听完梁径的话又有了几分实在好笑的意味,他就有些明白了。 丁雪边笑边皱眉制止梁径说下去:“好了好了,怎么说话的......”说着又去看坐地上后背僵硬的时舒:“时舒没摔疼吧?” 时舒转头,磕巴:“没......”他看上去慌乱极了,但也在渐渐平复着,只是白着的脸还没缓过来,加上睡衣扣子歪歪扭扭,整个一看就是被欺负狠了。 尽管先“告状”的是梁径,但丁雪已经认定了“恶人先告状”,她抬手就去拧梁径耳朵:“你干嘛了?还不把人拉起来?衣服是你扯的吗?看看都扯成哪样了?” 梁径笑眯眯,语气自然:“他先扒我——啊!” 丁雪很不客气地拧了把梁径耳朵。 这下,梁径的叫声算是彻底把时舒喊回魂了。 丁雪叮嘱了声早点睡,就下楼了。似乎梁坤没跟着一起回来。 梁径关上门。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72节 时舒垂头坐在地毯上,不声不响。 夜风忽然大了些许。 墙上的那幅字被吹得微微作响。 梁径走过去把人抱进怀里,发现时舒周身都凉了。 先前在床上被他亲得温软迷糊,这会像是刚从井底捞出来,看来吓得不轻。 梁径把人抱到床上,用被子裹住时舒,又去亲了亲时舒嘴唇。 时舒偏头挣扎了下,想要下床:“我回去睡......”他始终垂着眼,整个人还有些怔怔,乌黑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单薄的阴影,没精打采的。 梁径没让,语气轻柔:“没事。今晚就这样睡。” “时舒别怕。” 时舒看上去没什么力气似的,好半晌才点了点头,不作声。 梁径关了灯,依旧抱着被子里的时舒。 不知道过去多久,时舒很轻地动了下,他扯开被子一角,拉了拉梁径。梁径轻轻笑了下,钻进被窝把人抱住。 远离城市的乡野,夜里就格外寂静。 梁径的声音如同显云寺的钟声,一叩一叩地叩进时舒心底。 “时舒,我们去国外读大学好不好?” 这句话来得太突兀,时舒没想到梁径会有这个想法,闻言愣住了。 片刻,他转身和梁径面对面。梁径朝他微微一笑,凑近碰了碰时舒还有点凉的嘴唇。 梁径继续说:“你不是问我饭桌上想什么吗?我就在想这个。” “在国内你压力应该会比较大。我们去国外,好好读完书,回来慢慢和爸妈说。” “那原曦方安虞闻京那边......”时舒觉得,如果做出这个决定,那发小是肯定要告诉的,不然太不够意思了。 梁径说:“等开学。” 时舒点点头。 黑夜里,梁径的瞳仁一瞬不瞬注视着时舒依旧没有恢复血色的脸颊,他用自己的脸颊贴上时舒的脸颊,心头一阵自责:“是不是吓坏了?我也没想到......” 时舒往梁径怀里挨了挨:“现在好点了......” 说实话,那个时候,他坐在梁径身上,耳边传来丁雪声音的刹那,时舒觉得自己浑身血液都凝固了。直到想起梁径锁了门,他才有那么一丁点的放松。 梁径低头去寻时舒嘴唇,贴唇叹息:“宝宝。” 这个称呼第一次出现在他们之间。但并不突兀。 时舒只是觉得好笑,他想说什么,但梁径一秒都没让他说话,梁径很迫切地含住他的舌头,亲得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后知后觉,时舒更加想笑。 因为他发现,梁径在下意识叫完他“宝宝”后,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的概率是害羞了。 第58章 十八岁的梁径会因为一句“宝宝”害羞得睡不着。 半夜里对着睡着的时舒悄悄重复, 耳朵都是烫的。但他实在很喜欢这样的称呼,一经出口就无法抑制,时舒半梦半醒听见梁径神经病似的抱着他埋他肩窝叫他宝宝, 笑得发抖。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在后来的漫长岁月里, 时舒会常常想起这个青涩温柔、爱意涌动的夏夜。 虽然完全是梁径下意识的流露,但很好地抚平了时舒惊慌失措的内心, 让他日后想起来, 只记得梁径第一次叫他宝宝的羞涩与痴迷。 只是目前看来,这种复读机举动很有制止的必要。 因为真的要睡觉了。 时舒翻身不去理,梁径就起身撑在时舒上方,歪过去亲亲碰碰他弯翘的嘴唇:“宝宝。” 时舒笑出声,困得要死:“你好烦。” 梁径兴奋的点从来与众不同。时舒觉得如果他再不做出什么实质性回应,今晚就别睡了。于是他抬手很不客气地往后推梁径, 气鼓鼓:“宝宝知道了。” 梁径没想到, 盯着困恹恹的时舒乐了好一会, 终于心满意足。 他这样发了半夜的宝宝疯,早起居然还有些害羞。 两个人对着镜子刷牙, 梁径接触到时舒视线, 不知怎么耳朵又红了。 时舒:“......” 两人眼对眼, 过了会,时舒闭上眼刷牙,一边刷一边咧嘴笑。 只是他低估了梁径的喜爱程度。 相较年龄带来的难为情, 梁径是真的很想把这个称呼挂在嘴边——他看着镜子里闭眼刷牙、头上歪歪扭扭竖着几根呆毛的时舒,根本忍不住:“宝宝。” ——甚至梁径本人都开始质疑自己以前在干嘛。为什么不早点叫。 时舒:“噗——” 镜子里的梁径黑眸熠熠, 耳朵上还是有很淡的红, 瞧着喷水喷牙膏沫的时舒, 更加想上去摁头亲。 时舒怕了他了, 尤其经历昨晚,他拿出牙刷严肃道:“有人的时候不能叫。” 梁径很快点头:“嗯。” 时舒慢慢把牙刷塞回嘴巴,一点点刷,镜子里瞟着梁径,有点放心又有点不放心。 这样子的梁径像极了小时候拐自己回安溪过年的梁径。 当然,这也只是十八岁的梁径。一个“宝宝”就激动半天的梁径。 二十八岁的梁径会给信息置顶的时舒设置一长串备注昵称,诸如“老婆[亲亲][亲亲][亲亲]”、“和好第一步:问心肝今天几点回[努力][努力][努力]”、“老婆好想你”、“老婆不要生气了”、“宝宝今天要复查[保佑][保佑][保佑]”。如果不是字数限制,梁径会把每天的爱意和叮嘱都标示在备注上。然后在视频会议的时候,一众公司高层看着共享屏幕上跳出的唯一在内部会议时不会被屏蔽的来电提示:“宝宝今天停药[转圈][转圈][转圈]”来电......他们早就见怪不怪,彼此交换了然的神情,看着从始至终面无表情、把他们当机器人的梁总眨眼春风如沐,按下接听键,及时道:“心肝,开会呢。” 之前有一次,他们的梁总没拦住,时舒带着哭腔的声音就传了过来:“梁径,黄色药片是什么啊......好苦啊......”电话那头的声音低弱委屈,似乎真的快苦死了。后来这件事不知怎么转到时舒耳朵里,他气得摔枕头,那个时候被病痛折磨的他说哭就哭,哭得哽咽:“你干嘛啊......不会挂掉啊......” 梁径不吭声,面色阴沉,盯着时舒因为一点情绪波动就汗涔涔的雪白面颊,恨不得把人吃了。当然他不会真的把人吃了,他会慢条斯理地脱领带脱西装外套,然后在时舒翻身就往床沿爬的时候一把拖回来。倒不是突然来了兴致,只是需要一点情绪抚慰。这种时候做得尤其慢,时舒会受不了,会求饶,会把所有他爱听的叫给他听。 而那个时候的梁径,会在沉沉睡去的时舒耳边念一整晚的心肝。 ...... 六点半起床,磨蹭到七点一刻,两个人才下楼吃早餐。 晨光早就铺了一庭院,亮澄澄的,只是温度还没升起来。 闻京咬着包子抬头,口齿不清:“还剩两个。”他指了指生煎包。 时舒坐到桌前喝小米粥:“吃你的吧。” 闻京很满意这样的回答,他慷慨收下属于时舒的那只生煎包。 方安虞在分紫薯,见状分了一半给时舒,凑近小声:“丁雪阿姨回来了。” 他以为时舒和梁径不知道,这会说话跟报信似的。 原曦留意到方安虞语气,朝时舒看了眼。 时舒转头:“你怎么知道?” 方安虞微愣,对视几秒,他默默低头扶碗,指了指自己和闻京原曦面前碗碟里一枚剥得白嫩嫩的鸡蛋:“你和梁径要是早十分钟下来,也有。” 梁径擦了擦手,拿起一只鸡蛋磕了磕,一边剥一边转头找丁雪,问路过中庭的吴爷:“我妈呢?” 吴爷手里拎着两套渔具:“去小沽河了。前几天涨水,老爷子和你爸下山就往那去了,说要钓鱼。”想起什么,吴爷问梁径:“你们骑过去会路过小沽河吧?” 梁径想了想,把手边剥好的鸡蛋搁时舒小米粥里,又给自己剥了一个:“嗯。从原曦姥爷家后头那条路上去,四十分钟左右。” “路上带点吃的?”提议完,闻京朝时舒眯眼笑:“就你的车有前框。” 时舒白眼:“那你们都没得吃。谁吃谁带。” “我也骑一辆带前框的。”梁径很快吃完鸡蛋喝完粥,他拿了两个包子朝库房走。原曦正好也吃完了,擦擦手跟上去:“我也骑有前框的。” 方安虞慢吞吞吃着紫薯,这个时候举手:“我也是。梁径你帮我挑好了。我不骑昨天那辆了。” 闻京:“......” 时舒得意:“怎么说来着?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 闻京:“............呵呵。” 第59章 天气确实不错。万里无云。 八点多的时候, 一行人骑车出发。 穿过弯弯绕绕的街巷,旷野外晨风徐徐。 空气中弥漫着夜里更深时分结露的潮湿触感。等艳阳高照,这些裹挟着深山林地、草木土壤的水润气息就会被一点点蒸发。 半途有些颠簸, 时舒临时带上路的两只小西瓜差点从框里蹦出来。 方安虞有些担忧, 提议要不赶紧吃了吧。不然还没到四屏山,瓜就裂了。 临出门那会, 零食饮料已经带得差不多。 梁径把吴爷准备带去小沽河的渔具也捎上, 准备路过的时候给他爷和他爸。闻京倒数第二个吃完早餐,嘲笑了几声还在磨蹭一只包子的时舒,就跑去把车的后备箱打开。他昨晚准备了好多零食,原曦和方安虞就推着选好的自行车过去挑挑拣拣。 人都去了前院,时舒拿着咬了两口的包子偷摸去中庭鱼池子边撒包子屑。正巧吴爷从后院进来,见状好笑, 问他一个包子都吃不完? “小梁一口一个包子。玩是体力活, 肚子还是要垫严实。”吴爷笑呵呵。 时舒:“吃不下了......”说着又扯了好大一块包子皮, 馅沫也跟着掉进池子。 两三天才被喂一次的金鱼哪里这样有滋有味过,水面顿时沸腾, 水珠晶莹, 鱼鳞碧辉, 日光下十分漂亮。 气温比起刚起床那会升了些,站在露天庭院里体感也快三十度。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73节 时舒朝后院看了看,想起什么, 又说:“想吃西瓜。冰冰凉的西瓜——” “时舒。” 梁径不知什么时候立在了中庭对面檐廊下,面色不是很好:“不许喂鱼。全部吃掉。” 吴爷笑眯眯走了。 时舒低头看了看, 剩下的不多, 他一口气塞嘴里, 转身往后院走, 一边嚼一边说:“梁径,我要带西瓜。” 梁径盯着他的背影,很想把人拎到跟前摁摁肚皮。满池子金鱼的肚皮估计都比他的鼓。 临时被带上路的小西瓜在车前框里蹦蹦跳跳。 碧油油的瓜身上还沾着凉丝丝的井水,对于这趟出行,它们表现得也很活泼。 闻京赞同方安虞的提议。他已经出了些汗。 一心要骑的这辆自行车十分考验技巧,技巧不够就只能上蛮力。十多分钟的路程下来,闻京还在摸索竞赛用车的窍门,骑得慢不说,累都累死了。 出了街坊,前方大道畅通。 就地吃瓜明显不现实,万一有车经过怎么办。 时舒四处看了看,不远处,田埂间的石子路上游走着几只顺拐小白鸭。 “原曦,你姥爷家的鸭!” 时舒盯着油光顺滑的小白鸭,一边下车一边笑着说:“我们去你姥爷家吃瓜。” 小鸭子像是认识时舒。但时舒好久没回安溪了。说“认识”并不准确。可是它们扭头瞧见双眼放光的时舒立马啪嗒啪嗒加快了步伐。 原曦瞧着笑死了:“时舒,它们不会记得你吧?” 方安虞也笑:“那不得记着。老祖宗的教训,见到就跑。” 梁径笑出声。 关于小白鸭的记忆,只残留着它们属于原曦家的印象,时舒摸不着头脑:“我没吃过它们啊。” 闻京不打算骑了,他下车推着自行车跟在他们后面,语气凉凉:“你是不吃,但你薅啊。原家祖孙辈的鸭头都被你薅光了。简直鸭生耻辱。十里八村的,就原曦家的小白鸭秃头!” 时舒:“......” 梁径骑在车上慢慢往前,长腿一下一下着地。 时舒不大记着这些事了,他问梁径:“有吗?” 梁径还在笑:“有。” 时舒转头去看跑得远远还时不时警觉回头的小白鸭,懊恼:“我怎么这样啊......小鸭子出门不得丢死人——鸭。难怪子子孙孙都嫌弃我。” 梁径笑得歪了车把。 小的时候在安溪过暑假,有一年原曦姥爷家养了三只大白鸭,后来生了十几只小白鸭。时舒闻京方安虞跟着原曦跑过去看,人手一只小白鸭,蹭得手心柔柔软软的。时舒喜欢得不得了,非要讨几只养。但是原曦姥爷不准,怕小孩子养出感情,后面养不活留下阴影。时舒没办法,有一阵天天跑过去薅。 闻京看不下去,说你这么薅,鸭头都快秃了。 时舒一边拢着手心揉鸭头,一边仰头说,没有呀,你看没有呀。 闻京:...... 那会梁径在国外。丁雪病情加重,梁坤带她去国外问诊。那段时间,时舒天天晚上和梁径视频都在聊刚出生的小鸭子多么多么可爱,还有大白鸭抱起来多软,跟团子似的,鸭头更软。只是梁径兴致不高,他听完就没什么话说了。时舒两手撑着下巴瞧视频那头表情淡淡的梁径,唉了一声,问梁径什么时候回来。梁径说不知道,还有好多检查没做。时舒垂头丧气,小声安慰梁径,会没事的。只是安慰来安慰去,梁径也没再多说什么。 突然,时舒灵机一动:“我抱鸭子来给你看吧?白白的!软软的!” 梁径愣住,他留意了下时差:“八点了——” 时舒摆摆手,咧嘴笑得得意,神秘兮兮凑近:“我先挂了!待会打给你!” 话音刚落,面前一片漆黑。 梁径吓死了,不知道他要干什么,赶紧打电话给原曦,原曦说她回南棠了。梁径又打电话给吴爷,问时舒呢。 吴爷接着电话,打着手电筒走在后面,瞧着前面跑得飞快的时舒,乐得不行:“非要给你看鸭子。一刻都不能等。” 原曦姥姥姥爷老早睡觉了。老人家睡得早起得早。 鸭圈在屋前水塘边,乡下的夜里,乌漆嘛黑,那几只白鸭月光下白得发亮。 时舒的闯入并没有引起多大波动,毕竟他已经是鸭头熟客了。 鸭妈妈屯在窝里闭目养神,十几只小白鸭很依赖地靠着依偎着,一家子全身心享受着这个宁静惬意的仲夏夜晚。 听见动静,鸭妈妈睁眼瞧时舒,下意识就把头伸过去蹭。 哪想时舒一把薅起鸭脖子,托起鸭肚子,转身就跑。 小鸭子们陡然没了依仗,个个后仰倒栽葱。等回过神,自个儿妈已经被拐老远了。这下炸了一窝。小鸭子们匆匆忙忙跟上去,十分气愤,跑得快的,逮着时舒脚丫就咬。拖鞋都被咬丢了。 吴爷跟在后面哭笑不得,捡起时舒拖鞋,看着小小一人搂着大白鸭,脚跟后头追着一溜小白鸭,要多滑稽就有多滑稽。 整个一兵荒马乱的晚上。 梁老爷子被挨近家门的鸭子吵醒,推门出来就看到时舒抱着大白鸭风风火火往二楼跑。那一溜小白鸭没爬过楼梯,堵在一楼,闹得不行。后来里面的一只——也可能是之前率先去咬时舒的那只,飞起一跃,跳上了楼梯板。后面的小白鸭纷纷效仿,一蹦一跳上了二楼去找妈妈。 梁老爷子好半晌无语。 时舒在床边坐下,用下巴摁住大白鸭脑袋,点开平板连线大洋彼岸的梁径。 一时半会网速还不是特别好,他急得不得了,身后追来的小鸭子嘎嘎嘎,吵得时舒一脑门汗。 好不容易接通,待看清,梁径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了。 和他面面相觑的大白鸭生无可恋,盯着梁径六神无主。 时舒笑眯眯,一脸的汗,邀功似的语气:“怎么样?等你回来就可以摸了!可软了!是不是很白?哦——”他把平板转了转,摄像头对准床下一圈气得嗷嗷叫的小白鸭:“一家子都来了!” 说着还数了数,他现在才开始担心路上会不会走丢几只,等数清,时舒长舒口气,对梁径说:“还好跑得快,不然慢吞吞的,小鸭子走神就跟不紧了!” “哎......” 时舒凑近,很纠结的语气:“梁径,你什么时候回来呀......小鸭子还爬楼梯了......你都看不见......” 梁径身后,丁雪看着屏幕,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 五个人推着自行车往原曦姥爷家走。 “偷鸭事件”只有梁径和原曦记得。时舒这个当事人反倒忘得一干二净。闻京和方安虞听原曦说完,并没有十分惊讶。 闻京说:“不稀奇。小时候我混起来我爸会往死里揍我,所以我也不怎么混——”余光里接触到原曦视线,闻京顿了顿,改口:“隔三差五混一混吧......但是这小子混起来,有的是人给他兜底,那胆子才叫大——嘿,我就奇了怪了,第二天没人揍你?说一顿也好吧?” 方安虞琢磨几秒:“梁爷爷不会不管的。毕竟爷爷凶起来超级凶啊......” 说到最后,方安虞语气戚戚,他目睹过梁老爷子发火的样子,那威势,想起来就脊背发凉。 时舒一脸茫然:“我真不记得了。” 梁径笑,给大家补充后续剧情:“去书房站着描了半天《三字经》和《论语》。后来写不动,跑到我爷跟前哭,说手都要断了,膝盖也要断了。蹲在地上握着手腕就是不撒手。我爷没办法,就放他回去躺着了。” 闻京:“......” 时舒:“......” 他听着脸都红了,觉得自己小时候也太无赖,当即垂头不吭声。 方安虞默默:“难怪记不得。” 原曦笑了好一会。 大老远,原曦姥爷搬了个板凳,坐门边瞧着他们走来。见他们说说笑笑,越瞧越有意思。毕竟到了姥爷这年纪,看小辈们是怎么看怎么好玩。 快到跟前,五个人一起停下,齐声喊姥爷。 原曦姥爷原本想着和他们路过挥挥手,哪想这出,当即愣住。 时舒眯眼一笑:“姥爷,我们吃个瓜!” 原曦停好车,进屋搬了个小矮桌。板凳不够,闻京就去隔壁陈爷爷家借一只四脚板凳。可是隔壁房门紧锁,并没有人。原曦姥爷说,陈爷爷去显云寺看他孙子了,说着让闻京去后头一户老人家里借板凳。 时舒抱着两只瓜朝厨房走。 梁径跟着他,看了会瓜,又去看原曦家厨房,这个时候他才想起出发后一直萦绕在心头的一个问题。 “时舒。” “啊。”时舒把瓜安顿在灶台上,转身拿墙上的刀。 梁径先一步拿了下来,指挥他去水龙头下冲一冲颠了半路的瓜:“你什么都不带,就带瓜,原本打算怎么吃?” 时舒扭头,水声哗哗的,他被问住了,半晌说不出话。 梁径笑出声,瞧着他恍然大悟的懵懵表情,有点受不了:“笨蛋。” 时舒看了他一会,回头继续洗瓜,片刻不甘心,小声道:“又不是一点办法没有......就你聪明——”说着说着,时舒气鼓上头,重又扭头对梁径一字一顿道:“这回期末考我就比你低了两分——对吧?上次数学小测,我比你高了十五分!你大题错了一整道!” 梁径站他身后,乐得收不住表情,他点点头,清了清嗓子:“嗯。怎么了?” 时舒冷笑:“怎么了?再说我是笨蛋?!以前就想说你了——以后再也不许说我是笨蛋!” 梁径把冲得干干净净的小西瓜拿出来,一刀一半,干脆利落。 “那你说,我们要是没来姥爷家,路上怎么吃?”他语气带笑,嗓音低低的。 时舒说不过他,强词夺理:“颠着颠着就裂了不是?裂了就能吃啊!闻京小时候还啃瓜皮呢!原曦姥姥还在那会,还给我们腌瓜皮吃呢!怎么不能吃了?” 梁径很想提醒时舒,原曦姥姥腌的不是瓜皮,是第二层果肉。但他觉得这个时候科普大概率会把人彻底惹毛。他不说话了,可脸上挂着十足的笑意,手边慢条斯理将两只小瓜剖成整齐的八份,接着从橱柜里拿出两个碟子,挨个放进去。 见他不说话,时舒更不满意。等梁径把刀洗干净放好,他接着问:“你笑什么?有这么好笑吗?一路走来你老是笑笑笑!我偷鸭子是为了谁?不是——我也没偷啊,我就是带它们去你家给你看看——” 梁径受不了了,两手撑着灶台低头笑得肩颤。 时舒说着说着也笑出声,但心底里憋气,继续道:“你以后要是再说我笨蛋,我真的生气了!” 梁径把一碟西瓜塞他手里,他端着另外一碟朝外走。 “笨蛋......”等时舒跟上来,梁径低声重复。 时舒顿时睁大眼,瞪着梁径,一副我真的要发作的好笑样子。 梁径注视着他,慢慢凑他耳边轻声:“时舒,你真的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叫你吗?” 耳边热热的,梁径说完,嘴唇还碰了碰时舒耳朵。 怎么不知道,他就是想找理由缓解“偷鸭事件”给自己带来的羞耻。哪想梁径来这套,这下耳朵都没了。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74节 厨房外,方安虞和闻京进退两难。 他俩在梁径和时舒聊起闻京啃瓜皮的时候就寻思要不直接进去算了。只是一秒犹豫就错失了良机。 此时,方安虞和闻京面对面,隐约听到梁径传来的暧昧语气,再也不想犹豫了,转身拔腿就跑。 日头还未完全升起。 东边的云层不知何时变得有些厚,明明晨光熹微的时候,天边只漂浮着几缕云线。这下云层浮动,炙热明亮的光照就被遮掩了些许。 屋前是一片碧悠悠的小水塘。 长条石板搭在塘沿,朝塘心延伸出一米左右的距离。 原曦坐在门前和姥爷说话,说起小时候时舒偷鸭的事情,姥爷似乎有点记不大清了。原曦想了想,问姥爷下午是不是又要去方安虞姥爷那下棋。 姥爷点点头,看着原曦,忽然说:“你妈妈说你没报南大自主招生?” 原曦微愣,笑:“姥爷,南大离家太远了。” 姥爷很好说话的样子,看着原曦,语气偏爱:“都好都好......姥爷就是想你多见见世面。” 原曦靠过去,撒娇:“m大就很不错。时舒梁径他们也考m大。” 姥爷被原曦一靠,脸上笑容更大:“知道你们关系好。都长大了,不是小时候。只是现在交通方便,可以去外面多走走。” 原曦点点头,目光望向碧水涟涟的池塘。 日照明媚,天光云影,这一个瞬间好像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梁径是不是有个远方表兄?小学没念完就去英国了?” 原曦:“嗯,叫梁旭。现在还在英国呢,就是不知道读什么大学。” 姥爷转头问原曦:“梁径爷爷就没想着把梁径也送出去?” 原曦刚想说什么,余光里忽地出现两个踮脚跑来的身影,吓了大跳:“你们干嘛!走路没声——” 闻京赶紧竖起手指嘘。 两个人一路跑到水塘边才停下。 原曦看出门道,也笑着跑过去。 姥爷瞧得有意思,扭头去看屋里端着碟子出来的俩小伙。 “怎么了?”原曦问。 方安虞不知道怎么说,他去看闻京。 闻京看着原曦,不知怎么忽然脸红,他张了张嘴,无从表述刚才听闻的腻腻歪歪。 原曦瞧不出名堂,又去看方安虞。 三个人你看我我看你。 方安虞正朝屋门,见时舒和梁径端着瓜出来,半晌,忽然愁闷道:“你们说这一趟,他们是不是应该给我们钱?” 闻京回过神,红着脸气愤:“就是!太腻歪了!老子受不了了!刚才路上梁径眼睛就没离开过时舒!好家伙!我以前是不是瞎啊!哥们哥们!哥什么们啊!我好蠢。” 原曦有点明白了,她笑得不行,小声:“亲了吗?” 闻京看着她,一脸大失所望:“原曦,你变了。你还记得你昨天晚上车上说的话吗?女人果然善变——就一个晚上,嘿,瞧瞧,现在问我亲没亲。” 方安虞像是没听到闻京的一番牢骚,他瞅了瞅闻京和原曦,叹气:“我好怕。” 闻京:“......” 原曦不笑了,想了想说:“谈恋爱都是情不自禁的,这个没办法——” “你怎么知道?”闻京皱眉:“你谈过?” 原曦无语:“我没谈过,我不能看过啊!” 闻京想起初中那会原曦追的一个玛丽苏偶像剧,再回想刚才梁径和时舒的话,扯了扯嘴角:“那他俩可比你看的刺激多了。” 原曦:“......” 第60章 自从三人组在南棠街撞破梁径和时舒接吻, 直到现在,他们都处于一种暗戳戳的观察状态。 除了好奇心,其余情绪的发酵, 主要源于每个人各自不同的关心。 方安虞害怕梁径和时舒被家长发现。这种担忧的情绪几乎可以和暑假结束后的高三分班考试相当。 ——时舒是他最好的朋友, 这个世界上,他最不希望他难过伤心。 闻京希望他的好哥们永远在一起, 但目前正处于一种不知如何安置自己位置的茫然情绪中。 ——和以前一样就显得自己很蠢, 而和以前不一样,显得自己更蠢。 原曦比较理智。虽然昨晚与闻京在车上交谈过彼此的想法,让她觉得抱持一种乐观情绪也不妨,但她心底里还是担心两人恋情万一朝着不好的方向发展,那他们五个人的友情就再也回不去了。 ——即使她知道自己的理智并不能替梁径和时舒做什么。 气温渐渐上升,天却开始阴了。 原曦姥爷凭着一种朴素的老人家直觉, 对他们说可能有雷阵雨, 让他们路上注意点。 说着话, 隔壁住着的陈爷爷从水塘边堆起的泥土小道上背着手走回来。 他没注意原曦姥爷家门口的热闹吃瓜景象,低头慢慢走着, 看上去心事重重。 原曦姥爷远远瞧着, 也没喊, 就这么看他一个孤零零的瘦老头,独自往自己家里去。 “孙子争气,儿子不争气。” 半晌, 原曦姥爷站起来,下了这么一道评语, 就转身回屋了。 时舒吃完手里的瓜, 开始吃别人家的瓜:“他家怎么了?” 原曦说:“我只知道他孙子陈若去年定了职业五段。十七岁、职业、五段——你们不知道吗?我记得高一的时候, 有一期英语周报上还专门说了他的天才事迹——话说, 你们知道围棋的英语是什么吗?” 眼看其余三人都要张嘴回答,闻京抬手卡住:“......不重要。好了,来说说陈若吧——有请方安虞方大师,您对您童年的死敌、现在的职业五段,有什么想法?” 方安虞:“......” 他小时候学棋,运气不可谓不差,隔三差五对阵陈若。现在看来,留下的心理阴影应该还是很大。那个时候,时舒也跟着讨厌陈若,觉得这个老是让他最好的朋友一把鼻涕一把泪、崩溃跑出道场的家伙,可恨又可怕。虽然那个时候时舒也在陪着学棋,但他运气好,遇上的不是和他一样混混的,就是和他一样玩玩的。 梁径曾观摩过时舒和别人比赛,他那个时候都不禁要怀疑国内的围棋事业是不是快完蛋。好在他后来又观摩了陈若对阵方安虞,顿觉国内的围棋事业还是有很大希望的。 方安虞不想说话,好一会低声:“关我什么事。我已经退出江湖好多年了。” 原曦笑:“我姥爷说,你姥爷现在还对你放弃学棋意见很大。” “何止......我妈不也是。我就奇了怪了,我身上是有什么棋魂吗?只有我姥爷、我妈看得见的棋魂?” 方安虞望天,这么些年过去,情绪上平和许多,只是想起来还是很烦。 当年他的学棋之路,几乎算得上半逼迫。 不是没有出过成绩,只是到手的成绩比起付出的努力和微弱支撑的兴趣,实在入不敷出。 时舒看着他:“没事,都过去了。” 方安虞不是很想说话。大家便也不说了。 吃完瓜他们一起把桌椅收拾好。 借来的小板凳闻京还了回去,回来半途路过陈家,他偷偷瞧了一眼,就看见陈爷爷坐在自家院子里弓着背抽烟,面色蜡黄,不是很有精神的样子。 云层跟着日晕迁徙,天光时阴时晴。 他们骑在盛夏广袤的原野里,心情也变得十分开阔。 方安虞情绪渐渐好转,和时舒并肩一个劲往前蹬。风扬起他们短短的头发,吹鼓他们的t恤。明亮日光追在他们肩头,格外意气风发。 梁径不紧不慢跟在后面,视线没有离开时舒。 闻京因为技术问题骑得还是很慢,原曦比他快点,但也刻意落后梁径一段距离。过了会,闻京赶上来,两个人交换眼神,笑眯眯地观察起梁径和时舒。 时舒回头的时候永远在看梁径。梁径时不时上前,车前胎与时舒的车后胎若即若离,两人会说一两句话,传到后面就听得不是很清楚。 一路骑到小沽河,五个人出了一身汗。把车停在树荫下的一刻,冷热气流短暂交汇,别提有多舒爽。 丁雪撑着一把很可爱的小黄伞站在高高的石桥上,见他们来了,远远笑着朝他们招手。 她今天的状态看上去极好。这一阵待在安溪,青山绿水,空气清新,旷野里吹来的风都带着草叶根茎的甜味,和城市里灰尘叠着雾霾的喧嚣相比,实在养人。 前几日暴涨的河水已经漫上两侧河道的护坡。 梁老爷子和梁坤站在护坡高处的柳树旁,正说着话,听见上头动静,梁坤叫了声梁径。 梁径抱着两套渔具在护栏上探头:“爸,爷爷,你们上来吗?” 他身侧,时舒也探头打招呼:“梁叔,爷爷。” 之后,原曦闻京方安虞纷纷上前叫人。 梁老爷子有意思瞧着他们,没说话。 梁坤笑:“和小时候一样整齐。” 梁老爷子指了指不远处的钓鱼台,吩咐梁径:“去把饵下了。” 梁径手上有两套渔具,时舒闻言接过其中一套:“我和你一起。” 一旁三人组顾左右,时舒话音还没落下,他们心有灵犀地一起往丁雪站着的桥亭去。 闻京为了增加点“真实感”,嘴上煞有介事:“哎......去坐坐去坐坐......车太难骑了!腰断了......”但他总会弄巧成拙——梁径闻声回头看他,闻京察觉,吓得赶紧用手扶腰。 原曦和方安虞无语又好笑,扔下闻京一个人装模作样,朝丁雪跑去。 河道涨了好几天的水。估计是隔壁市县这几日连番下雨。安溪小沽河位于河段中游,上游下来的水都要经过这道。所以水势也急促些。冲刷的频次多,水质也不会差到哪里去。护坡低处延伸到河里的一段湿土,水草尤其丰茂,春季鱼苗往往会在这里繁育成群。 饵料是特制的,看不出是个什么东西。 两个人面对面蹲着,把饵料上钩。 梁径弄好了站起来抛竿,很快,饵钩浮漂就跟着长长的鱼线荡出去,稳稳扎入微微湍急的河面。 “梁径......”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75节 拇指和食指指腹黏黏糊糊,鱼钩在日光下又尖又亮,时舒不是很理解:“这个好容易碎啊......咦......”他皱着鼻尖嫌弃:“好臭。” 梁径低头看着时舒发顶,轻笑:“别用力去挤。” 时舒小声:“不挤怎么上钩啊......我没用力啊......” “我来吧。”梁径不提什么建议了,他蹲下来拿过时舒手里的鱼钩和饵料。 远远的,梁坤和梁老爷子一边说话一边朝钓鱼台走去。 梁坤辞职的事已经告一段落,接下来就是处理公司的一些后续。 “闻康怎么跟你说的?” 梁老爷子注视着自己儿子,目光微沉,但视线没有在梁坤身上停留太久,说完,他转眼看向几步外教时舒抛竿的梁径。 时舒抛了好几次,次次砸回来。梁径脸上的笑容不是很清晰,但梁老爷子一看就知道,自家孙子此刻的心情十分愉悦——简直算得上飘了。 “......安溪项目太大。很难。光这条河道的规划,就有七个亿。周边定位目前也不是很清晰,旅游开发、生态保护......主要河道问题不只是小沽河一截......闻康说市里就只能做市里的,省里的问题还是要看省里......手不能伸太长。” 梁坤没什么心思四处张望,他心事重重。几句话说完,见梁老爷子不吭声,也不说了,转头去找丁雪,见丁雪和三个孩子有说有笑,就这么看了会。 梁老爷子没有收回视线,点点头,半晌才道:“你自己选的路,你自己看着办。我是不会借你钱的,我的钱——连同这套宅子,都是给我孙子的。你想都不要想。” 梁坤笑,没说什么。 桥亭上,丁雪把小黄伞收了起来,好像说了几句话,小黄伞就到了原曦手里。然后,丁雪转身大声问梁坤:“车上还有伞吗?他们一会去四屏山,下雨怎么办?梁坤,你去拿伞。” 梁坤心想,下雨就下雨呗,年纪轻轻,淋点雨怎么了,值得你这么大声操心......但他什么话没说,看了会瞧他的丁雪,转身沉默地去车上拿伞给丁雪和三个小崽子送去。 另一头,时舒终于把抛竿成功。梁径站在一旁,拍了两下手掌,嘴角的笑意完全藏不住。时舒瞧见,很不满似的,一副懒得理他的样子,搁下鱼竿就往下面的护坡低地跑,被梁径一把拽住。时舒扭头瞪他,梁径笑着慢慢松了手,跟在时舒身后沿着护坡走。 一开始还是时舒走在前面,嘴里嘀嘀咕咕,之前捏饵料的手也很不自在地甩了甩。梁径上前把他的手握住,牵着他去比较浅的水岸边洗手。两个人蹲在一起,不知道在说什么话,梁径从始至终都面朝时舒,看他说话、看他动作。 过了会,梁径终于舍得抬眼,视线正好和正对他们的梁老爷子撞上。 梁老爷子看着他,神色如常。 有几秒,祖孙两个人都没移开目光。 天气炎热,树荫下蝉鸣沸腾。 周遭一丝风也没有,空气都好像凝滞了。 梁径拉洗好手的时舒起来,两人背朝梁老爷子往岸上走。 片刻,他落后几步,将时舒挡在自己身前。 梁老爷子目光顿沉。 “爸。” 梁坤送完伞回来,见梁径时舒上岸了,便说:“去钓鱼吗?” 梁老爷子低着头,好一会没说话。 他年纪大了,有时候想事情会慢些。 从职务上退下来后,威势倒比往日愈渐深重。有时候他不说话,闻康在他面前就噤若寒蝉。梁坤是他儿子,关系上亲厚些,但这个时候,他这个做儿子的也不会轻易说什么话去打断自己老子。 梁老爷子几年前做了一个肠胃方面小手术,之后就瘦了不少。两颊清癯,肩骨嶙峋,他沉默地站在原地,像一座不怒自威的金刚。虽然面上依旧淡淡,看不出喜怒,但心神尖锐,由内而外,旁人很容易心生畏惧。 梁坤被他老子影响,心也沉下来。但他性格更偏梁老太太,不会太为难人。骨子里为人重情重义,遇人和气为先。只是做事方面欠缺自己老子的手腕和魄力,有时候也不是那么周全,原则性问题不会让出分毫,如果碰到硬骨头,很容易被激偏 ——当时梁老爷子就是看到这点,才让梁坤去学界,再怎么样,穷凶极恶的事总归会少碰些。 只是目前看来,全是打水漂。 后来,梁老爷子就安慰自己,儿孙自有儿孙福。 可现在,他忽然发现,一切都是自我安慰。 ——他的儿孙,主意都大着呢。 “养虫养鱼养上瘾了......”忽地,梁老爷子一声冷笑。 梁坤走神当口,听得这句后颈发凉,下意识:“爸?” 梁老爷子抬眼看向梁坤,老人家浑浊的双眼凌厉异常,他问梁坤:“时舒十多年没来安溪了。” 梁坤愣了下,笑着说:“您不记得了?八岁那年就被架去澳洲了。” 梁老爷子点点头:“十八岁......该懂事了。” 未等梁坤再说什么,梁老爷子直接转身,语气冷淡:“回吧。太热了。” 半途果真下起雨。 那会他们已经骑到四屏山山脚。 头顶是高高的百来级石阶。 天色变得阴沉,青山也灰蒙蒙的。那一级级黑色石阶好像悬天索,云雾间忽隐忽现。 手边一共两把伞,等时舒拿过小黄伞一边撑一边招呼方安虞和梁径的时候,扭头就见闻京原曦方安虞在另外一把伞下并拢得整整齐齐。闻京搂着原曦肩膀,方安虞搂着闻京另一只胳膊,他们仨好得好像一个人。 见梁径时舒顿住,三人齐齐咧嘴一笑。 梁径:“......” 时舒:“......” 相比方安虞的假笑,闻京树干似的站姿,原曦倒十分坦然,她对梁径和时舒说:“走吧。” 时舒扭头看梁径,张了张嘴:“那......走吧?” 梁径忽然垂眸笑了下:“走吧。” 下雨并不适合上山,路滑不说,视野也不大好。 时舒和梁径走在后面,小声:“我觉得他们仨怪怪的。” 梁径笑:“你才觉得?” 时舒:“......昨天晚饭,闻京明明在和原曦闹别扭,可今天一早就没事了。这也太离奇了!过去八百年都没发生这种事!” 他语气听上去好像是愤怒的样子,但就这件事本身,完全不构成愤怒。梁径搞不懂,难道“过去八百年都没发生的事”就意味着现在及以后都不会发生吗。 梁径低头看着脚下,半晌无话,拐过一段陡峭石阶,他才说:“你是觉得这个怪怪?” 时舒:“昂。不然呢。” 梁径转头看他:“我觉得他们大概知道了我们在谈恋爱。” 时舒猛地停下,满脸震惊:“我——啊!” 他过于激动,脚下没意外打滑,要不是梁径眼疾手快,他直接就滚下去了。 这会,他扒拉着梁径一半身体,梁径的上衣都被他扯出宽大领口,露出坚实清瘦的小半胸膛。 前面三人组闻声回头:“怎么了?” 闻京瞄了一眼就跟触电似的,他表情万分复杂,好像光天化日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但他又不好意思,只能龇牙:“嘶——” 要不是还要打伞,他都想一手一个捂住原曦和方安虞的眼睛了! 下秒,他拖着原曦和方安虞往上跑:“好了好了,我看了!没事!——不早了,赶紧的吧!这个雨,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时候......你们——你们也快点啊!” “——算了,你俩看着办吧!” 远远的,闻京声音从低低缭绕的云雾里传来。 时舒:“......” 梁径:“......” 第61章 一下雨山里的雾就多了起来。 两个人撑着伞坐在石阶上。 梁径仔细检查了时舒的脚踝, 发现擦了点青苔泥,踝骨突出的部位红了一点,好在皮没破。时舒低头看着梁径用纸巾给自己擦了擦后脚踝, 然后让他穿上袜子和鞋。时舒点点头, 一边套袜子,一边还伸手拨了拨石阶两旁湿漉漉的草堆, 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今天和昨天一样, 穿了一条未及膝的短裤,坐下来的时候裤边移到大腿,偶尔有凉凉的雨丝斜打进来,沾上白皙干净的皮肤,慢慢就透出一点带着冷意的粉晕。 山上气候多变,这个时候气温急剧下降。 没一会, 时舒的膝盖连着小腿肚就冻得有些红。但他本人看上去并没有被冷到, 坐着一个劲发愣。 “在想什么?” 梁径靠近时舒, 视线落在时舒弧度小巧的小腿肚,伸手用掌心捂住。 时舒感受到梁径掌心的温度, 抬头看梁径。 他的眼睛笑起来像狐狸, 年纪小的时候软乎乎的, 格外讨人喜欢。 长大了,眼尾上扬的线条更清晰,一双眸子清澈透亮, 一眨不眨的时候,分外勾人。加上眼角圆润, 就带上点无辜的感觉, 更加让人不知如何是好。 特别是在床上, 哭起来尤其。这一点梁径很清楚。 所以每当时舒这么看他, 他就会想去亲他。 梁径永远拿这样的注视没办法。无论现在还是以后。 时舒被他亲得往后退,背手撑在潮湿的石壁上,嘴里呜咽:“有人呐......” 梁径捧着他的脸,稍稍离开几许,不是很受得了时舒这样的语气和表情,哑声哄:“没人。”说完,他贴得更近,嘴唇在时舒耳边和颈间流连。过了会,他捂住时舒小腿的手干脆把时舒的小腿搬到了自己腿上,嘴上很不要脸地说:“冷不冷?给你捂捂好不好......嗯?”时舒觉得此人无耻至极,他想骂人,但张嘴就被吃掉了。 他们躲在伞下偷偷摸摸。 四野寂静,每一滴落在伞面上的雨珠都很清楚,淅淅沥沥,盈盈悦耳。 不知下到什么时候的雨。 过了会,显云寺的钟声似乎被雨水洇湿了,传到半山腰,听着比往日闷了些许。 雾气潮湿,时舒闭眼再睁眼,眼底也好像蒙了层水意,眼睫落下,有点不开心的样子。 梁径好笑,伸手去捉时舒一直背在身后的手腕,贴唇低声:“怎么了?” 他一副堪堪餍足的模样,时舒气得用另一只手推梁径脑门,嗓子口潮乎乎的,说出来话的气势足,但因为被亲久了,听来就是另一种感受,活像撒娇。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76节 “怎么了!怎么了!他们知道我们谈恋爱!你就不想想怎么知道的?!” 时舒一副炸毛猫的模样,可是淋了雨,再炸的毛都软塌塌的。 梁径瞧着他笑,鼻尖碰了碰时舒的鼻子:“这个重要吗?” 时舒瞪大眼:“你是不是有病啊......” 梁径闭了闭眼,继续挨近时舒,低声:“时舒,这种事迟早的。可能之前我没控制好,被他们发现了。” 时舒无语,望着头顶明媚的小黄伞:“那你什么时候会控制好啊......” 梁径诚恳道:“其实不存在这个时候。” 时舒梗住,几秒后骂他:“......你有病。” 梁径:“嗯。没错。”他语气还是带笑,听着就很吊儿郎当。 时舒气得揪了两下他头发,一时口不择言:“不跟你谈了!” 话音还未落下,时舒明显感觉梁径的气息变了。 先前那种轻飘飘逗弄人的亲昵姿态消失不见。梁径依旧环抱着他,一只手还握着他的手腕,但他的语气陡然阴沉:“再说一遍。” 时舒不说话,他想把手抽出来,但是他一动,梁径就握得更紧。 “松手......”时舒垂眼,转移话题:“我们上去......” 梁径没有松手,他盯着时舒被亲得粉粉润润的嘴唇,冷声:“再说一遍。” 他们好像又回到五月末阴雨绵绵的初夏。 在那个体育馆里,留下了梁径无法控制的嫉妒和占.有欲,还有时舒天真的想当然。 时舒最吃不得这种脾气,立马犟起来,抬眼瞪着面无表情的梁径:“说就说!我不怕你!不跟你谈了!不跟你谈了!不跟你谈了——啊!” 他被梁径一把托了起来,毫不费力,时舒惊得脑袋都空白了几秒,他甚至怀疑梁径要揍他。 两个人面对面。气息混乱。 梁径从始至终毫无表情,面对气呼呼的时舒,眉毛都没动一下,他甚至在垂眸思索几秒后还面带了一丝微笑,半晌弯起嘴角道:“时舒,以前没和你说过,我现在说。” 时舒根本不怕他,黑白分明的眸子亮极了。 即使这个时候换成别的任何人,都会被梁径骨子里流露的阴狠震慑到。 时舒抬了抬下巴,很不在意的语气:“说啊。反正刚才是你要我再说一遍的。”他趾高气昂,完全不明白回去之后会被怎么样。 梁径淡淡笑了下,他一手给时舒打着伞,一手握住时舒下巴,语气平静:“分手这件事你想都不要想。” 透明雨丝落在他漆黑如墨的眼睫上,瞳仁深得吓人,好像下秒就要把面前这个让人恼恨的家伙剥皮拆骨、一口吞了。 时舒看着他,底气从来不缺,但迫于梁径的威势,他还是极其敷衍地回了个“哦”。顿了顿,不服气似的,补充了一句:“那也是你说的而已。” 梁径看着他,不再说话。 之后一段路两个人走得沉默无声。 时舒不想理梁径,他觉得梁径表面看上去好说话,彬彬有礼的样子,其实一点都不好说话,骨子里极其冷漠、自私、独断。 小时候被梁径连哄带骗,牢牢抓在手心。现在他长大了,梁径休想欺负他。 ——还“再说一遍”! 他谁啊他!真把自己当时其峰了!切!时其峰现在都不会这么恐吓他了! 时舒气得脑子里飞速旋转,已经想好回去怎么暴揍梁径了。大体来说分为三步。第一步把人手捆住,省得又来摁自己。第二步把人腿压住,以前都是被梁径用膝盖压,下半身动都动不了,这次一定要抢占先机。最后一步......时舒眯眼,深思熟虑,先上下其手揍一顿不过分吧。 梁径余光观察时舒的表情,一眼就看穿了他的主意。初中那阵,他们总打架,手脚上几个来回,简直家常便饭。他嫌时舒烦,时舒也嫌他烦。又时候闹过火了,把人弄哭,梁径还得堵着气先给人道歉。那三年,好的时候是真好,不好的时候,完全就是水深火热。所以时舒脸上再次出现这样令人熟悉的表情,梁径丝毫不意外。 只不过他现在不会真跟.□□.手拳脚来回了。 道理讲不通,还耍赖,不是没有办法治。 时舒的三步法确实得到了实施。不过主动方不是他,是梁径。他被摁在三楼人迹罕至的会客室里,最里面的小书房套件,最后一架书柜后面的墙壁上。 梁径进门就脱光了他,让他根本没地跑,也不敢跑。掌心摁着时舒薄薄的小腹,拉下拉链就抵着人操。胯骨狠狠撞着他倔得不行的屁股,毫不留情。时舒吓得浑身发抖,踮着脚叫都不敢叫,咬着嘴唇哭得一塌糊涂。 雨势小了很多。 庄严肃穆的显云寺很快出现站在视野尽头。 殿前香火袅袅,山间云雾缭绕。空气里的味道重重叠叠。焚香的干燥与辛辣混合着潮湿清冷的雨水,层次分明。 距离越近,鼻尖好像还能嗅到香灰堆积的古朴香炉里,余烬弥漫出的一丝丝檀木沉香。 原曦闻京和方安虞在显云寺山门前的台阶上等他俩。他们撑着一把伞,正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大老远,时舒看到,一个箭步冲上去钻进他们伞下。 闻京吓了一跳,手足无措的样子,来回看着缩原曦边上冷冰冰的时舒和几步开外容色阴沉的梁径。 “那个......” 闻京唯唯诺诺,并不知道说什么。 原曦瞧出一丝异样,拿过闻京手里的伞,对闻京说:“你和梁径一起撑吧。” 闻京扭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原曦,不明白为什么她三十七度的嘴里能说出如此令人胆寒的话。 但是原曦看上去并没有开玩笑。 而导致这个局面的罪魁祸首,低着头,一声不吭。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像极了小时候不管不顾的样子。 迫不得已,闻京跨出一步,一米八几的大高个,立在凄风苦雨里,看上去十分无助且弱小。 闻京一被踢出,时舒立马拉着原曦和方安虞往寺里跑,动作格外敏捷。 几秒,三个人影通通没了。 闻京:“......” “那个......” 闻京觉得自己从没这么难过,他转回头,张了张嘴,半晌,假笑两声,局促地问依旧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梁径,小心翼翼:“那我进来了?” 梁径点点头,沉默地将伞给他让出一部分。 闻京并拢手脚很有分寸地挪了进去。 然后,两个人并肩朝显云寺走。 第62章 “......你们吵架了?” 一路走着, 闻京想了想,问梁径。 “——什么时候?” 他话音刚起,梁径也问了一句。 细细袅袅的雨线没什么声响地落在伞面。 视野空茫, 不远处青石垒砌的佛塔塔刹耸立在青山白雾里。 小时候来过很多次, 记忆里也有好几次云雨霭霭的阴天,但丝毫没有影响他们一路狂奔上蹿下跳的劲头。 长大了再来, 心里想的已经完全不是怎么玩、怎么好玩了。 走了大概五分钟, 一对朴拙石狮显露在黯淡雨色里,法相威严,坐镇小径左右。几步开外,窄窄的红门里装着三道进出闸口。 闻京拿出手机找之前预定门票的截图,一边划拉一边对梁径说:“就是快放假那阵,吃烧烤——记得吗?晚上还玩‘荒野’了呢。原曦看丧尸片来着。” 梁径想起来了:“嗯。” 闻京把手机界面对准闸口一侧的电子扫描屏, 几秒后, “嘀”的一声, 金属横杠松动了下。 另一边,梁径站着没动, 手里刚准备扫描的手机忽然跳出电显示。 丁雪打来电话, 问他们几点回去。 山下似乎已经出了日头, 丁雪察觉电话那头雨声,不由问:“山上还下雨?” 梁径抬眼看闻京。 闻京摆摆手,靠着一侧廊柱玩手机等他。 “嗯。” 梁径握着伞, 垂眸看见朝下的伞尖洇湿一小块地砖。 丁雪:“早点回来......小心时舒感冒。山上冷起来还是蛮冷的......” 嘱咐了几句,丁雪说她和梁坤下午回江州:“好好陪你爷。以后上了大学就没时间了......” “晚饭前回。您和爸现在就回去吗?”梁径问。 丁雪高跟鞋的声音从楼梯上下来:“你闻叔有事和你爸谈。我正好回去收拾下屋子......几个大学老朋友要来......”说着, 丁雪忽然想起什么, 又道:“时舒要是睡不惯那屋, 就还和你睡一屋。毕竟好多年没回来了。我刚去看了看, 床板搁久了有点阴......朝向也不是很好......” 耳边风声簌簌,梁径听着电话那头丁雪的声音,过了会,低声应好。 正值饭点,上午参观的几波游客陆陆续续往钟楼旁的素斋馆走,梁径一眼就看到队伍末尾拉着原曦和方安虞往里奔的时舒。 很快,闻京也看到了,对着梁径朝时舒指了指,表情无语。 又说了几句,母子挂了电话。 梁径走出闸口,和闻京一起朝素斋馆走。 山上气候多变。 前一刻渺渺细雨,下一刻就是阵雨斜风。气温又猛地降了好几度。 素斋馆前还挂着两个月前的花展横幅。 游客里带孩子来玩的家长好些停下脚步,领着自家孩子一行行念上面的诗。 闻京仰头看着,对梁径说:“你还记得小时候在这里,你和时舒比赛谁念诗快吗?”顿了顿,他笑着补充:“我和方安虞给你俩计时。原曦裁判。必须一字一句念,不准有错读漏读的。” 梁径当然记得:“我输了。” 闻京笑:“我记得我还问你,是不是故意让着他?你知道你当时说了什么吗?”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77节 梁径也笑:“我说,时舒紧张我也紧张。他还没出错,我就先出错了。” 闻京:“那个时候我就觉得离谱。现在想起来,啧,确实。” 在闻京小时候的印象里,梁径比赛紧张是从没有过的事。至少他没看出来过。可只要对手碰上时舒,梁径无一例外都会发挥失常。 梁径好笑:“走吧。” 小情侣闹别扭,结果就是五个人分两桌吃饭。 闻京瞧着隔了四桌、头挨头窃窃私语的三个人,叹气:“还是原曦牛。她老早就知道你们吵架我们肯定不会好。” 梁径看着时舒背影,语气平静:“没吵架。” 闻京不是很懂谈恋爱的人的脑回路:“那你们在干嘛?嫌桌子不够大?” 梁径:“......” 闻京饿得慌,不再搭理,端起面前一碗浇头往素面上浇。 又糯又鲜的小面筋、脆香脆香的油笋丝,拌着一颗颗爽口毛豆,澄亮清透的鲜鸡汤里一挂显云寺鼎鼎大名的特质素面,根根劲道。 闻京埋头开吃。 梁径也不说话。 两个人低头认真吃饭。 没一会,碗底油光锃亮。 吃饱了有了闲心,闻京再度关切起哥们的感情。 他撑着下巴盯着前面一桌三个人背影:“昨天我还和原曦在车上吵呢。她就担心你们俩感情出问题,我们的友情也跟着掰了。我倒觉得不会,你们会一直在一起的。” 梁径还没吃完,闻言筷子顿了顿,没说话。 闻京继续道:“那天知道你俩在一起,我也是这么和方安虞说的。你们从小那么好,感情......嗯——怎么说呢,感情升华?感情升华也是正常的。” 他其实没什么特别的要和梁径灌输——打鸡血或者大道理,这些闻京都不擅长。他实话实说,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告诉自己最好的兄弟:担忧也好、鼓励也好、支持也好。 他只是单纯希望他的兄弟们不那么难。 闻京抓了抓耳边头发,看着梁径说:“我们还说到你爸妈和时舒爸妈,分析他们同意的可能性......原曦说只要你俩感情坚定,都没问题。但我觉得,你心里肯定是担忧的。时舒就不用说了,他肯定害怕超过担忧——我还是了解他的。”说着说着,闻京语气得意,但转念又变得谨慎,轻咳一声,表明自身:“当然,肯定没你了解。” 梁径认真吃饭认真听发小说话,听到话尾差点呛死。 他咳了好几声,一边笑一边咳。 时舒在他咳出声的下秒就转头瞧他,又去眯眼盯笑呵呵的闻京,见梁径没事才又转过头和原曦方安虞说话。 梁径放下筷子,将之前原本开学告诉他们的和闻京说:“我打算和时舒出国读大学。” 闻京倒没有多讶异,反而很认同地点头:“目前也只有这个办法了。叫什么......缓兵之计!” 另一桌三个人也说着同样的话题。 “出国好,至少不用担心突然被爸妈看到......” 方安虞想了想:“那你们打算怎么说?之前不是定好一起考m大吗?得有个理由吧?” 原曦觉得这不是问题:“附中每年那么多出国的。高三开学家长会上老王肯定也会提,到时候你们趁着说出来就好了。” 时舒点着下巴:“嗯......” 原曦瞧他心不在焉,笑着安慰:“先这样,以后的事慢慢计划。” 一碗面也没吃完,方安虞把一碟清炒菠菜往他面前推:“要不要再吃点?” 时舒夹了一根菠菜放嘴里嚼。 原曦和方安虞对视一眼。 方安虞问:“那你们刚才是怎么了?吵架了?” 时舒叹气:“没吵架。” “没吵架动静那么大?”原曦笑。 时舒脸红,筷子扒拉碗里甜甜的玉米粒:“真没吵架......” 他有点不好意思,也有点不知道怎么说。总不能说,因为梁径自制力极差,老是惹他生气吗。 但其实问题的症结也不在这里。时舒心里清楚,他觉得梁径也是清楚的。只是清楚是一回事,梁径亲他、摸他的举动是另一回事。 梁径控制不住,他也控制不住。 他们十八岁,刚刚识别爱情和友情的不同,刚刚明白亲吻自己喜欢的人、拥抱自己喜欢的人、抚摸自己喜欢的人到底是什么感觉——这是前所未有的体验。 每时每刻的心动、情不自禁的触碰——这是这世上存在于两人之间的、最亲密的关系。 最亲密的。 极致的亲密带来无与伦比的信赖与依赖,也带来反反复复的患得患失。 现在的他们,是恋人。 ——喜欢是真实的、害怕是真实的、担忧也是真实的。 二十八岁的时候,他们是彼此的爱人。 ——已经没有什么能够去影响他们的感情,或者让他们对彼此的感情产生动摇。 钟楼对面是鼓楼。 晨钟暮鼓,岁岁年年。 出了素斋馆,雨已经停了。 地面潮湿,空气里的水雾淡了些许,缕缕白色香火从宝殿前的巨大香炉里摇曳浮起。 宝殿左右配殿这时都敞开着门,能看到里面井然有序的围棋棋桌。 之前来安溪路上,梁径看到的那队围棋小选手,此刻就坐在里面对弈,静悄悄的。他们穿着统一道服,背后书“乐成”二字。 四屏山显云寺是国内数得上名号的围棋道场。春夏秋冬都有围棋训练营。尤以夏季训练营最突出,而一年一度的定段赛也在这里举办。 定段赛的横幅已经拉起。过往游客都走到近前仔细看横幅下方一小行黑体字,上面是带队的职业选手的名字。 游客们的说话声很轻,似乎被殿里一个个正襟危坐的小国手们气势感染。 闻京拉了下方安虞:“第一个就是陈若。可以去讨个签名吗?我不熟。” 方安虞看也不看,直接走开:“不感兴趣。” 闻京就去看梁径,梁径也不睬他。他注视着殿内,落子声低低的,半晌,他回头去看时舒。 宝殿浑厚庄严,四面朱红。 原曦和时舒绕着棱柱慢慢走。 雨水顺着风向,从金色檐角坠落,在台阶下的一汪汪积水里缓缓晕开。 时舒蹲在台阶上,伸手去捡积水里一截被人为折断又丢弃小树枝,然后握着树枝划拉积水。 一道一道,浅浅的水纹破开又并拢,还挺有节奏的。 原曦转回头,见状好笑:“长大了不能踩,改划拉了?” 时舒乐出声:“原曦,你好烦。” 原曦笑,也蹲下来。 两个人好一会没说话。 时舒划了一会,开始写名字。 可是水纹消失的速度很快,未等他写完一个边旁,水面上的痕迹就消失了。 几朵云从东边飘来,白蓬蓬的,出现在积水一角。四屏山青灰色的影子也映出一段清晰的边缘。 “我觉得你不要太担心。”原曦忽然说。 时舒握着树枝转头看她。 “中考的时候,我状态不是很不好吗......” 时舒点头,想起原曦中考结束之后的事,小声:“姥姥去世了。” 原曦低头说:“那会我下了补习班就去医院看姥姥。姥姥说,考不上附中也不要紧。我就很着急,那会真的不懂事,就哭,说姥姥你不懂,不能考不上......姥姥吓坏了,说不要哭,考不上真的没事。我就哭得更厉害。她那么大年纪了,身体不好,还在劝我,后来又顺着我说,考得上考得上。” 时舒摸了摸原曦头发,努力歪头去瞧她表情:“原曦......” 原曦好久没说话。 平复了一会后,原曦才说:“后来我妈找我,说姥姥希望你不要那么辛苦。书包那么重,姥姥都提不起来。” 原曦转头,眼圈红红的:“我觉得做父母的肯定会对子女有期望,但最后肯定还是希望子女健康快乐。” “时舒,不要太担心。” 时舒一个劲点头,眼圈也跟着红红:“我知道。我就是不想丁雪阿姨难过——她肯定会难过的。” 原曦拿过他手里的小树枝:“那就尽最大可能不要让她难过。” 时舒点点头。 过了会,原曦站起来,一下看到梁径,笑着打趣:“有人来了。” 原曦把小树枝递给走过来的梁径,朝闻京和方安虞走去。 闻京一直在纠缠方安虞去讨签名,方安虞快要烦死了。他本来想叫时舒,但是一看时舒和梁径蹲在一起,想了想还是闭嘴了。 眼前清光水影,耳边尘熙攘攘。 弥勒佛前好多人请香烧香,一路跟着进来拜佛的香客,身上都沾染了香味。 “好多人进去磕头......”时舒抬头朝四周看了看,没话找话。 梁径看了他一眼:“怎么哭了?” 时舒没想到他问这个,摸了摸眼睛:“没啊。” 梁径:“感觉差一点。原曦再说一句,你就哭了是不是?” 时舒:“......” 过了会,梁径把小树枝重新扔回积水,伸手握住时舒搭在膝上的手。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78节 时舒这回没动,他看着梁径手背。梁径干燥温暖的手心贴着自己。 他们身后,人来人往,殿内佛像慈肃庄严,眉目低垂。 片刻,时舒低声:“梁径,你在想什么?” 梁径说:“在想......如果这个时候亲你,佛祖管不管?” 时舒转头看他。 梁径凑过去,很神秘的样子:“佛祖和我说,他不管。” 时舒笑起来。 梁径也笑:“佛祖还说,让我随便亲。” 第63章 回去路上, 闻京还在念叨方安虞为什么不搞张签名。 “你想,陈若现在职业五段,以后说不定就是为国争光的大国手。签名就很有收藏价值了!梁径爷爷的毛笔字, 现在买都买不到, 一字千金嘛不是。” 闻京骑在方安虞身侧,恨铁不成钢:“那会陈若都看见你了, 还叫你名字。你俩多少年没见了?他还能把你——我们中唯一一个——三、个、字的名字叫出来, 说明什么?说明人家记得你啊!” “............” 方安虞脸都绿了,深吸口气:“我谢谢他。” 闻京跟个喇叭似的,方安虞好几次想蹬远点,都被闻京追上。闻京那辆竞赛用车,去路骑得坎坎坷坷,回来的路倒骑出门道了, 轻松一脚就能逮住方安虞。 时舒梁径和原曦在后面说申请出国的事。 前期准备还是很多的。原曦觉得他俩语言都不是问题, 关键是专业选择。梁径打算在医学领域看看。时舒脑袋空白, 听着梁径和原曦讨论,自己默默想了一会, 忽然很认真地问他俩, 游戏有专业吗?一边自问自答, 有吧?不然那么多经典游戏怎么来的? 梁径欲言又止,见他表情实在认真,顿了顿才说:“时舒, 游戏相关的专业肯定有。但你要知道,这个专业肯定不是每天打游戏。” 原曦笑:“我不清楚, 你回去和梁径查查。” 时舒有点兴奋, 这个想法一飘出来, 脑子里已经开始不切实际幻想上了大学继续“学游戏”的美好画面。 五个人下了山原路骑回去。 相比四屏山上时阴时晴, 山下晴了好一阵。 日光直晒,地面树梢早就不见雨水的痕迹。但也许是落过雨,日头并不烈,双臂间吹过的风还带着丝丝凉意。 旷野里风更大。 视野两旁和尽头都是大片大片的绿,海浪一样,清澈明净。 “......可是你呢!你拔腿就跑!害得我上去都没要到签名,人家不搭理我,看都没看——” “谁不搭理你?” 闻京的话传到后头,时舒起劲了,赶紧蹬两脚追上去,喜滋滋追着闻京问:“谁不搭理你?” 梁径:“......” 闻京瞅着他神情喜悦完全不像在替自己气愤,无语:“陈若。” 时舒又去看前面一声不吭的方安虞:“你们看见陈若了?” 闻京朝后瞥了眼,停顿几秒,语气吊儿郎当:“对啊。就你俩没看见。不过也可以理解,忙着牵小手嘛。” 梁径:“......” 闻京原本以为时舒会不好意思,哪想时舒一秒变脸,恐吓:“你给我等着!回去就扎你轮胎!” 大声撂下这句,他唰唰两下蹬到前面去和方安虞说话。 闻京:“......” 他还真有点被唬到了。毕竟车刚到手。挺宝贝的。 闻京闭嘴,骑得慢了下来,等和梁径并肩,他小心翼翼:“时舒说要扎我轮胎。” 梁径瞥他,语气如常:“哦。” 闻京试探:“你管管啊。” 梁径一副很意外的表情:“明明是你先惹他的,为什么要我管他。” 原曦听着笑出声。 自从两边都明朗,梁径对时舒的态度在三人组面前再也不迂回了。至少闻京此刻算是见识了——所有和时舒有关的问题,梁径偏心偏得甚至都懒得应付他。如此直接的态度,不禁又让闻京玻璃心,开始惆怅过往的一些“兄弟时刻”是不是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原曦看在眼里,笑在脸上。 她笑得实在明显,闻京更加觉得自己是个小丑。 “别多想。等你谈恋爱就知道了。”原曦安慰。 然而,这并没有起多大作用。 闻京赌誓一般的语气:“我肯定不会见色忘友!这辈子都不会。老子就是兄弟第一!” 原曦笑眯眯:“嗯嗯。” 很多年后,某个午夜梦回,闻京忽然想起自己在原曦面前的这番信誓旦旦,他恨得脑门磕墙,磕得隔壁梁径敲门,问他半夜发什么疯,时舒都被你吵醒了。 闻京心灰意冷,摆摆手,知道了知道了,有老婆了不起啊。 梁径懂他,走近瞅了瞅他红通通的脑门,半晌很欠揍地笑,就是很了不起啊。 ——那个时候,是闻京追原曦的第十年。 夏天总是带来时间漫长、无边无际的错觉。即使已近傍晚。可晚霞好像被一场雨洗刷掉了,天边净蓝净蓝的。 再次路过小沽河,河道里湍急的水流平缓许多。 五个人把车停在桥下休息。 带来的饮料和零食去的路上吃掉不少,梁径和闻京过桥去河对岸售卖渔具的商铺里买水。 时舒和方安虞盘腿坐草坪上,瞧着不远处收拾帐篷准备打道回府的一家三口。 原曦拆了包草莓干,往他俩手里分了点。 时舒一边低头数手心里的草莓干,一边对方安虞说:“对了,还没问你,你见到陈若真的跑了?” 原曦转头看方安虞。 方安虞点头:“哎......也不能说‘跑’,就是走了呗。我觉得挺尴尬的,就走了。” “嗯嗯。不想理就别理。没必要。”时舒跟着点头。 方安虞没说话,等把嘴里酸酸甜甜的草莓干吃完,他对时舒和原曦说:“你们说他这么久都还记得我,是不是想报复我啊。” 时舒和原曦对视一眼。 时舒皱眉,没立即说话。 原曦想起来了:“不会吧......明明是他先出言不逊的。我们都可以给你作证。” 当年方安虞定段失败,最后一场对阵的就是陈若。陈若一路连胜,下了棋桌对失魂落魄的方安虞说,还来得及,趁早去上学,围棋不适合你。见方安虞低着头不吭声,他以为他的话人家听进去了,继续叭叭叭。陈若年纪不大,说起话来老气横秋的,不冷不热,直抵人心窝子戳。他对方安虞说,我早提醒过你,你太容易被影响了。我们下过那么多次,你赢过几次?唯一一次还是你贿赂我,说你妈、你姥爷要来看,让我让着你点。你看......不过话说回来,你也真有毅力,换别人——他话没说完,就被方安虞一头顶了出去,一屁股坐在地上。之后两人就扭打起来。陈若被方安虞咬破下巴,血淋淋的。方安虞白嫩嫩的脸颊被他一把推到桌角,后来那里就陷下一小块,笑起来像个弯弯的月亮梨涡。不笑的时候就不怎么看得出来。 “他敢?!” 时舒反应过来,立刻怒了:“他要是敢找你,我揍扁他!怕他?!” “——揍扁谁?” 蓦地,梁径声音从身后传来。 闻京嘿嘿笑,重复梁径的话:“揍扁谁?——陈若吧?得了。当年你跑进去打陈若,回去被梁径指着鼻子训。忘了?哭得跟什么一样。还辩解,说早晚要把人打扁。梁径回头一指你,你就哑巴了,小媳妇似的掉——” 梁径转头看了眼闻京。 闻京笑着闭嘴。 时舒一口气噎住,上不去下不来,看看面无表情盯着他的梁径,再看看幸灾乐祸糗事重提的闻京,把手里给梁径剩下的三颗草莓干狠狠往梁径身上一扔,转头拉起方安虞和原曦就走:“我们走!气死老子了!” 原曦也很讨厌闻京哪壶不开提哪壶,临走也瞪了他一眼。 闻京被时舒瞪的时候心情还是挺悠哉的,这会接收到原曦怒视,他莫名有点做错事的忐忑——大概属于某种正在养成中的巴普洛夫效应。 半晌,闻京靠近梁径,咂摸:“是不是闹大了?” 梁径低头看着地上粉粉的三粒草莓干,颇有这种我怎么摊上你这个队友的无力感:“不然呢。” 回到梁宅,正赶上晚饭。 梁老爷子没出来和他们一起吃。 一是人多太闹。二是下午从小沽河回来后,他心里一直在想一件事,目前还没什么头绪。 只是梁老爷子没想到,今天的饭桌其实有点安静。 闻京是有点本事在身上的,一天同时惹了三个人,饭桌上频频看脸色说话。奈何其余三人都不搭理他,他只能去“好兄弟”梁径那找存在感。梁径也不是很想理他,放下筷子看着闻京说,吃饭最好不要说话。闻京难以置信,盯着对面叽里咕噜不停的三人,问梁径,那他们呢?梁径淡淡,管好你自己。 吃完饭各回各家。 方安虞和原曦不想坐闻京的车,说走回去正好消食。闻京委屈得不行,一边开车一边跟在原曦和方安虞后面,探出车窗大声说我错了行吗? 后来两个人总算上车。 原曦问闻京,你还委屈?赶方安虞要签名、挖时舒糗事——你还委屈?闻京快哭了,赶紧道没有没有,哪有的事,我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方安虞郁闷了一天的心情总算有点好转。 另一边,梁宅。 时舒照例最后一个吃完。 梁径去了趟二楼,把作业带下来,在一旁边看书边等时舒磨完嘴里的米。 他是准备吃完和时舒一起做作业的。 谁知时舒刚放下筷子,不知什么时候从一楼书房出来的梁老爷子远远喊了时舒一声,让时舒跟他进书房。 老人家立在中庭,杵着拐杖注视梁径和时舒,不知道看了多久。 梁径站起来,和梁老爷子对视的一瞬,心头忽地一紧,好像又回到今天下午在小沽河边,他们对视的那几秒。 他说不出来那种感觉。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79节 就好像一位看着你长大的长辈,突然有一天问你,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梁径下意识叫梁老爷子:“爷爷。” 爷爷比任何人都了解他。梁径对这点无比清楚。他从小被爷爷带大,所有的情绪和感受都逃不过爷爷的眼睛。 更重要的是,他喜欢时舒,而这个,爷爷也是一直都知道的。 但就在今天下午、在眼下这个时刻,梁径猛然发觉,爷爷知道是一回事,承认与接受是另一回事。 ——就像幼年他饲养那些虫鱼,梁老爷子知道是他的兴趣,却并不觉得值得一提。 听到梁径的声音,梁老爷子眼神未动一下,也没理会梁径,叫完时舒就转身回了书房,不再说一句。 夜色已然暗沉,中庭假山的影子落在离去的梁老爷子身上,一下就模糊了这个老人的背影。 时舒不明所以,擦了擦嘴起身跟上。 “时舒。”梁径叫了他一声。 “啊。”时舒回头。 梁径看他一脸天真,和幼年面对梁老爷子的时候一样。 他垂下眼,看着面前几张薄薄的英语周报。夜风从前庭潜入,页角簌簌。 时舒见他不说话,走过来挨近:“梁径?” 梁径闭了闭眼,视线依旧落在作业上,片刻,语气平静道:“待会爷爷和你说什么,你都要告诉我。” 时舒满口答应:“嗯嗯。” 梁老爷子一个人的书房很大。 藏书太多。成片的书架早在多年前就装不下了,后来的许多书慢慢垒在了地上。时舒敲门进来没留意,差点被脚边一摞版本各异的《管子》绊住。 最上面的一本,书页已经泛黄,竖版繁体,字尤其小。 时舒低头捡的时候,耳边传来梁老爷子的声音:“拿给爷爷。是《轻重诠解》吧?” 时舒辨识了下,“嗯”,便拿在手上给坐书桌后头的梁老爷子递去。 整间书房除了书就是字。 一侧靠窗的墙边挂了两幅画。一幅荷塘月色,一幅清平乐村居图,画的就是小儿溪头卧剥莲蓬。 时舒知道这两幅画是梁老太太画的。已经很多很多年了。一直挂在那个位置,从没变过。 时隔多年,时舒重新站在这间令人敬畏的屋子里,一点点打量的时候,梁老爷子也在打量这个好多年没见的男孩。 虽然很久没见,但时舒的名字从未在耳边消失过。 丁雪会提,梁坤偶尔也提,当然提得最多的,当属自己孙子。 说实话,一直以来,梁老爷子都是很喜欢时舒的。 他看人一向很准,知道时舒灵气有余,心性不足。说白了就是耐不住性子,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关键时候需要人在旁看顾罢了。而作为梁径从小的玩伴,两个人的性格却十分合适。自己的孙子自己一手带大,当然自己最了解。梁径有他爸骨子里的偏执,梁老爷子教得好,也养成游刃有余的心智,但根底上,其实还是需要被转移下注意力——牵制他,或者说让他做事更为稳妥、周全。很明显,幼年的梁径,只要时舒在旁,他的一举一动都是沉着冷静的。 那年除夕,当梁老爷子知道梁径不惜烫伤自己的手维护时舒的时候,就是这个感受——时舒直接影响了梁径处事的分寸。他没有放任梁旭把这件事闹大,让两边都下不来台。尽管处理方法上过于极端。但不得不说,时舒作为他唯一考虑的出发点,就很能说明问题了。那会,梁老爷子打趣梁径,说以后时舒会被他拿捏得死死,也是看出了自家孙子行为处事上对时舒的看顾。 但是,无论如何,梁老爷子怎么也想不到,事情会朝这个方向发展。 小沽河边,梁径的一举一动依然稳重,但是他看时舒的眼神,骗得了亲生爸妈,骗不了老谋深算洞悉人心的梁老爷子。 况且还是一手带大他的人。 窗户开着,夜风一路吹进来,连排书架上的书发出一连串声响。 空气里有股淡淡的湿润墨香,带着些微的清苦和生涩。 时舒转回头,看向梁老爷子:“爷爷?” 梁老爷子手掌摸了摸古旧的书封,开口语气寻常:“开学就高三了吧?” 时舒笑着点头:“嗯。” 小的时候,他就觉得梁老爷子是个很温和的老人。会心平气和地与小辈说话,也会很有耐心地听小辈说话。这种印象,大多来自梁老爷子对待自己总不会太严格。往往时舒撒个娇、耍个赖,事情也就过去了。梁老爷子好像总拿他没办法。但是对自己的孙子梁径,梁老爷子就不会这样,规矩、道理,该说明白的一定要说明白。认错就要有认错的样子。端正磊落、戒骄戒躁、严于律己——这些,梁老爷子从没认真要求过时舒。 其实仔细想想就能明白。亲疏远近都是人之常情。 好在时舒心大,要是真被这么要求,他估计八百年前就不会来梁宅了。 书房很大,屋子里的灯很亮堂。 梁老爷子抬眼,时舒和他对视。 有时候,眼神是能说明一切的。 电光火石的一秒,时舒分明感觉到一丝极为严厉的审视从那双浑浊但精深的双目中射出来。这是常年身居高位的人才会有的眼神。 俯视、压迫。 头皮瞬间发麻。 但下一秒——好像就只是一个眨眼,时舒发现什么都没变,耳边传来梁老爷子和蔼嗓音:“准备考什么大学?” 时舒沉浸在那一秒的注视里没回神,下意识道:“想和梁径出国读......” 很快,他注意到梁老爷子嘴角不经意的弧度,好像是个笑容,又好像不是。 “不去你爸那?” 时舒这才回神,愣了下:“不去啊。我干嘛去我爸那......” 梁老爷子又笑,这回笑容像是明显了点。 “今年暑假你爸没催你去澳洲?” “我成年了。可以不去的......” “成年了就更要体谅父母。你爸也不容易......” “哦。” ...... 聊了一刻钟,时舒走出书房,脑子里晕晕的,颇有种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的囫囵感。 没等他琢磨出味,守在门边的梁径一把将人往楼上拽。 时舒吓了一跳:“你干嘛啊!” 到了二楼不算,还要往三楼爬。时舒不干了,他刚吃完,要吐的好不好。 “你干嘛!”时舒一把抽回手臂。 可下秒又被梁径握住手腕,他看着时舒:“爷爷和你说什么了?” 如果此时时舒仔细观察,会发现梁径的眼神已经和梁老爷子并无二致。他们都在审视,都在考量,只是出发点南辕北辙。 时舒跟个小白鼠似的,这会只见梁径紧张,他看着梁径,眼睛一转,就笑起来:“你猜。” 梁径深吸口气:“时舒。” 时舒往前凑近,嘿嘿笑,对着梁径耳边小声:“你爷爷说......” 梁径觉得自己快被磨死了。 “给我五千万,让我离开你!” 说完,他猛地挣脱梁径手,转身就往楼下跑。 怎么可能跑得掉。 刚下两级台阶就被拦腰抱住,梁径恨得咬他后脖颈,时舒挨了一记疼,也不敢大声。 只听梁径恶狠狠:“欠操是不是。” 第64章 他们站在通往三楼的楼梯拐角。 光线从一侧菱格窗后漫延进来。 傍晚时分, 姗姗来迟的盛夏暮色借着白日里最后一点充足光照,在墙上晒出清晰炙烫的棱角。 这会月华如水,晕出窗棂, 落在两人脚下, 模糊了两个人的身影。 光线虽然减弱,温度却保留了下来。比起一楼的阴凉舒爽, 三楼就有些闷热。 时舒扭头愣愣瞧着面色不豫的梁径。 梁径的神情不像在开玩笑, 看上去是有怒意的,但更多的是焦灼和凶狠。他盯着时舒笑意未褪的明灿面容,瞳仁黑沉,薄唇紧抿。 时舒额头出了层汗,双颊潮红,昏暗光线里, 一双眼湿润透亮。梁径话语里的信息让他下意识羞恼, 未开口, 抬手推拒的动作先于大脑,完全凭着情绪来。 这是梁径第一次这么和他说话。 用词过于粗暴, 超出了十八岁的时舒对于恋爱的清纯想象, 一下变得色.情又露骨。当然, 如果仅就实际行为来说,这个字代表的实质含义早就被梁径履行过了。就连时舒自己也说过类似的意思。 只是用词不一样,传达的情绪和感受就完全不一样。就像昨晚梁径叫他“宝宝”——这并不妨碍他今天问他是不是欠操。他叫他“宝宝”的时候会脸红, 他问他是不是欠操的时候就很凶。好像恋人之间所有情绪的表达最终都会和某种行为挂上钩。这也是后来时舒慢慢“体会”到的。 眼前的梁径在用词上已经向着十分大胆且无耻更不要脸的方向发展,这与他日后人前愈加不动声色、喜怒莫名的形象形成鲜明对比。 梁径会在接通公司电话前的一秒还伸手进枕头下摸时舒滚烫脸颊, 笑着逗他:“可劲浪吧你”, 然后下秒嘴唇都不动一下地“嗯”一声, 眼神收敛, 表情跟着瞬间消失。那会,梁径会在时舒难为情到受不了的时候冠冕堂皇安慰这都是互相成就的事——“成就”。趴在床上的时舒听到这个极其不要脸的词恨不得把人嘴堵上。长辈们形容从小到大的情分会说“知根知底”,但对时舒和梁径而言,简直就是知骨入髓。 他们站着的位置靠窗,楼下一阵汽车引擎发动的低鸣就格外清晰。 梁老爷子不知何时走到了前院,言语模糊,语气带着几分客套,似乎正在接待什么客人。 时舒听得紧张,第一下没推动梁径,第二下又去推,语气急起来:“你是不是有病啊?说的什么——” 突然,梁径抬手捂住时舒嘴唇。 茶碟磕碰的声响清脆悦耳。 步履纷沓,话语声渐渐靠近。 客人不止一位,他们跟着梁老爷子往中庭来,要去一楼里间的会客室。 “还是老爷子这里爽快......” “闻康说每年第一份的安溪绿茶都在老爷子这里,前两天刚送了来,我们来得巧......”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80节 一行人有说有笑,你说一句我插一句。 梁老爷子话不多,走在他们前头,只是他开口的时候,其余人就不说话了。 脚步声又渐远。 时舒呼吸都慢了下来,紧张的气息喷洒在梁径虎口,弄得梁径手心都潮了。 未等他回神,原本禁锢在他腰间的手很不客气地把他整个捞了起来。时舒被梁径连搂带抱直接押上三楼。 相比前一刻激烈的肢体接触,此时的强制动作因为时舒害怕声音传到楼下而显得十分服帖乖顺。关门锁门的声音极轻,轻到几乎被衣料的摩擦声覆盖。 门背后,两个人无声而快速地喘息。他们注视着对方。 梁径比时舒高出一截。过了会,他垂下头,额头抵上时舒汗津津的脑门,目光依旧严肃,却慢慢带上几许笑意,似乎被时舒吓到的模样逗着了。他松开捂着时舒嘴巴的手,转而去摸他白皙微汗的脸颊。 时舒迫不及待张开嘴呼吸,鼻息急促,望着梁径的眼眸呆呆的。被用力捂久了,嘴唇红得鲜艳,原本就是花瓣一样的唇形,这个时候,微微张着。 梁径注视着时舒,喉结不自觉起伏。 屋子不通风。窗户关得严实。自然光线不知道从哪里进来的,很细小的光纹,带起细碎浮动的尘埃。 清晰的只有彼此的眼眸。 手心已经潮湿,另一只手掌还是干燥的。梁径忽然感觉有些热燥。 意识到这些,身体的反应直接而迅猛。他深吸口气,抬手撑住门板,闭上眼不去看时舒。伴随欲望的急切升腾,先前被极力克制的怒意和焦灼像是找寻到了出口,在心底骤然破开一个风洞,摧枯拉巧似的,一些念头开始不受理智控制。 除了日常打扫,三楼很少来人。 一是梁老爷子年纪大了,爬楼梯太吃力。二是平日家里统共这么些人,三楼也用不上。小的时候,时舒会爬上来玩。这一层的房间永远比楼下安静,地上永远铺着柔软顺滑的毛毯,光脚踩上去简直就是享受。他会在房间靠窗的宽阔的躺椅上睡一个暖融融的午觉,睁开眼就是一片山清水秀。 因为太安静,鸟雀和树林的声音好像被装进玻璃罐子,入耳空灵又沉静,没有一丝吵闹。上午玩得尽兴,中午吃得又多,午觉就能睡到天昏地暗。他睡不醒,总会有人来找他。梁径静悄悄推门进来,第一眼就看到躺椅上敞开四肢呼呼大睡的小人。笑容很快出现在脸上,梁径轻手轻脚走近,蹲下来,很仔细很仔细地凑近、再凑近。 近到彼此的呼吸都粘连。时舒弯翘的睫毛触及他的皮肤。 “时舒......”他叫人的声音连他自己都听不见。 能把人叫醒就怪了。 不过这么一眨不眨盯着人看,时间久了,再深的梦境都会被闯入。 “梁径!”时舒睁开眼,笑意和他一起睁眼,脆生生的语气,好像醒来就见到了礼物。 梁径笑:“你好能睡啊......” 时舒一边扭眼睛,一边坐起来,“我好困啊......” 他说话的声音,他困恹恹的表情,他的一举一动——稚嫩、鲜活、明亮、可爱......很小的时候,梁径就在时舒身上体会了无数遍爱不释手是什么滋味。 后来,时舒知道这是梁老太太生前的画室。梁老太太去世后,三楼几十年如一日地维持原样,每一处摆设都得到精心照料。 现在,这间屋子宽阔寂静,外界所有的声音都被阻隔。就连盛夏的蝉鸣虫响也没了踪影。 只剩下彼此呼吸。 梁径再度睁开眼。眼神里的怒意似乎已经消失,急于探究的焦虑也变得舒缓。 唇上传来柔软干燥的触感。紧接着,上唇被人含住,几下温柔舔吮,梁径忽然轻轻咬了他一下。时舒猛地回神,对上梁径欲望深暗的眼神,还有那只摸到自己腰间的手,时舒慢慢瞪大眼,好像在问他是不是疯了。梁径对他微微笑了下,偏头想要加深这个吻。时舒没让他得逞,扭开头想跑。 只是手还没握上门把,就被梁径捉了回来。时舒不敢大声。尽管三楼这间屋子不会泄露任何。他还是怕得像个四处窸窣窜头的小老鼠。此刻的老宅,不止有梁老爷子,还有客人,光这个认知就足够让时舒心惊胆战了。 “梁径!你干嘛......你疯了?家里还有人呢......” 怎么都挣脱不开,时舒弄得浑身是汗,说话都带上气音。他和梁径之间体力的差距,自从上次在体育馆领教过后,这是第二次。 时舒急得低头想去咬他的手,谁知张嘴就被梁径拇指扣住下唇。 屋子里没开灯,时舒看不清四周景象,只知道是一个很大很大的空间,大到他张嘴发出“嗯......”都会产生轻微回声。 梁径手掌扣着时舒下巴,拇指摁着时舒下唇。时舒除了嗯嗯叽叽,完全出不了声。他另一只手很不客气地把人剥光。很快,时舒的衣服全被扔在门边。梁径重新捂上时舒嘴,抱着人往里间走。 一扇扇门被打开又轻轻关上。梁径带着他一路来到最里间的藏画室。一踏进这里,回声就比外面更明显。 朦胧光线从高处一扇横窄的窗口幽幽照射进来。高而宽的书架空了大半。这些年陆陆续续在整理,只是一直没整理完。 地上铺着好几层防磕碰和意外坠落的绒毯,踩上去无比柔软厚实。 时舒不知道的是,梁径之所以对这里十分熟悉,不开灯就能一路畅通地走进来、走到最深处,是因为梁径每年回安溪,都会留出一些时间帮着祖父整理祖母藏品。他幼年从未进来过,只在外间睡觉玩闹,不知道宅子深处还有这么一个地方。 只是墙壁凉得让人发抖。触感却很光洁,好像玉石的表面。时舒被压上去,一下冰得脚趾蜷缩。他朝梁径怀里缩了缩。这似乎是整座梁宅最清凉的地方。“一会就好了......”梁径说完,就去吻时舒冻得呵气的嘴唇。 他太熟悉这间屋子的构造了。因为藏品的珍稀,这间屋子四壁都被特别改造过,温度会随着室内温度的变化中和调试。地板也是这样。拇指和食指还有些濡湿,梁径抱着时舒亲了一会,慢慢松开他。 他一侧的面容隐匿在光线之外,漆黑瞳仁和这间模糊不清的昏暗房间融为一体。 时舒从没来过这个地方。 而现在,尽管有梁径的带领,但好像无论他去哪里都会一脚踩空。他只能时时刻刻抱住梁径。很不自在。 好像他也和这个屋子里的藏品一样,被仔细端详,被耐心赏玩。 “我还是有点冷......”时舒嘟囔,脾气却小了很多。似乎梁径越温柔他就越害怕。 梁径笑了下,伸手摸了摸时舒下巴,“张嘴”。时舒抬眼看他,梁径嘴角弧度柔和。他微微张开嘴。 梁径把食指和中指伸了进去。 时舒好像知道梁径要做什么,但是梁径这样强势又让他心底很不舒服。他看着梁径。梁径笑意始终浮在唇角,眼神温柔,眼底却深不可测。 最后时舒没说什么,张着嘴,眼睫颤动几下后就垂下了,不吭声,也不动,表情渐渐委屈。慢慢地,眼角也红了起来。 梁径其实还是在生气,但他表达生气的方式已经变了,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也许是产生欲望的那一刻。他盯着时舒微张的嘴唇,相比时舒心底的不舒服和不开心,梁径是平静的。甚至可以说是满意。 后来发生的一切顺理成章。 他叫他梁径叫了不知道多少遍,但梁径还是不放过他——其实“放过”这个词很不贴切。但时舒就是这么感觉的。他的感觉是对的。梁径很温柔,但梁径也确实没有放过他。 隔了几秒,突然响起时舒崩溃的哭声。他筋疲力尽,哭了一会实在哭不动,抽噎了好久,浑身都是汗,面朝墙壁蜷缩着,被梁径抱在怀里温声细语地哄。但是任凭梁径怎么想要转过他的脸,时舒都会扭回去。现在换他生气了。 “我要分手。”嗓子哑得不成样子。时舒一字一顿地说。 每个发音都十分准确,每个发音的结尾都带着句号。表示他气炸了。 “我说过不可以。” 相比今天在山上那会的阴狠暴戾,梁径此刻再听见“分手”,回应的语气似乎还有几分愉悦。 “分手。”时舒呜咽。 “不可以。”这三个字梁径说得还有些笑意。时舒气鼓鼓的嗓音,简直让他爱不释手。 “分手分手分手......呜......梁径,你是不是有病啊......” 梁径摸了摸时舒湿透了的额发,然后撩起来,露出时舒温热汗湿的额头,在他的额角印下一吻:“不可以。” 时舒哭得打嗝:“我......就是要......呜......分手!分手!”梁径没说话。半晌,他垂眸往下,呼吸克制。时舒感觉到了,吓得抽噎:“你别动了......”梁径叹息:“那你乖一点。” 时舒气得又开始掉眼泪。他都想抽他。 梁径已经有了一点喜怒无常的脾性。时舒不是很喜欢他这样对自己。 日后在床上,只要梁径这么发疯,他确实会抽他一巴掌。但是他没什么力气,扇起来也不会把人扇偏头。梁径会把他的手摁在头顶,好笑问他刚才爽的人是谁。“梁径梁径梁径”没完没了地叫,一边喘一边哭。他怎么控制得住。 也不是没有玩得过分的时候。两个人在一起久了,梁径不再是少年梁径,他的举止愈加从容内敛,但性格也变得成熟、强硬,当然也会更直白地向自己的爱人袒露需求。他坐在床边慢条斯理解着衬衣袖扣问蒙在被窝里的时舒安全词喜欢哪一个。过了会,时舒探出头,说,安溪。闻言,梁径眉骨稍抬,这个有些在他意料之外。他以为时舒会选冰激凌。不过仔细想想,确实没有比“安溪”更合适的。多年之后,安溪早就不再是一个地名,而是他珍放心爱少年的乌托邦。 屋子里太安静了。时舒吸鼻涕的声音无比清晰。这里一塌糊涂,鼻涕都没地方擦。 过了会,梁径起身把衣服随意套在身上,抱起时舒往外面走。 时舒扭头看了下,空气过于浑浊,毯子上一塌糊涂。他搂着梁径脖颈,小声:“怎么办啊......”嗓音闷闷的,可能是鼻涕堵着,也可能是嗓子哑了。梁径不是很在意,安抚地亲了亲他嘴唇:“没事。我待会来收拾。” 开门的时候,时舒抱着自己衣服,紧张得提了口气,可是门外静悄悄的。回到二楼的房间也是一片静谧。停在庭院的车还没离开,梁老爷子还在一楼待客。 梁径抱他洗完澡,吹好头发,就去楼上收拾。时舒趴在被窝里很快睡了过去。 似乎就是一闭眼一睁眼的功夫,时舒被梁径叫起来喝水。 他眼睛已经肿了起来,就着梁径手眯眼喝水的模样,滑稽又搞笑。 一口气喝完一杯,梁径上床把人抱进怀里,开始进入今天的正题——其实问与不问已经不重要了。在三楼的时候,他已经把事情想明白。 时舒怎么可能逃得过自己爷爷那双眼睛。 梁老爷子半生都在与人交道,还不是一般的人,话术早就修炼成精了,揣摩人心的功夫用在时舒身上,简直杀鸡用牛刀。 见梁径只一个劲地亲自己后脖颈和耳朵,时舒打了个哈欠,主动说道:“爷爷就是问我大学有什么打算,我就说了要和你出去读......” 梁径动作微顿。时舒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他是有些无奈的。不过心底里觉得这也没什么。时舒就是这样,梁老爷子平日对他温和,他怎么可能生出戒心。 “......爷爷还问我为什么不去时其峰那,我就说我成年了,可以自己做决定了......然后就说我成年了更要体谅父母......” 时舒说着说着又觉得困,眼皮子耷拉,他伸手往后推了推梁径:“我要睡觉。” 如果没有楼上这一遭,他还是很有精力的——至少和闻京打一架没问题。但是楼上挨的教训太折磨人了,时舒小腹到现在还有些酸疼。 梁径就不亲他了,低头埋进时舒颈窝,呼吸平缓:“睡吧。” 如此温和的态度与前遭简直判若两人,时舒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困得要死,但又实在搞不懂:“到底怎么了嘛......梁径你是不是有病啊?” 时舒快把“梁径有病”当口头禅了。 梁径埋在他的颈窝说:“爷爷可能知道了。” 他没说知道什么,但时舒立刻反应过来,他马上翻身,看着梁径:“啊?” 梁径笑,抬手摸了摸时舒肿肿的眼睫,低声:“怎么这么会哭。” 时舒拂开他的手,追问:“啊?” 梁径笑出声:“‘啊’什么‘啊’,笨蛋。” 时舒朝门看了眼,小小声:“真的吗?怎么知道的?我们才回来一天......” 房间很安静。 空调开了有一会,气温舒适。 隔着阳台的落地窗关着,依稀能听见渐起的风声。八月的江州,干燥却多雨,怕是午夜又会有场雷阵雨。 梁径抬眼看向房顶,语气如常:“不知道。不过爷爷很了解我,估计是看出什么了吧。” 时舒觉得他说了又好像没说——梁家祖孙俩很会这套。 时舒捞来枕头趴上去,语调拉长:“难怪今天找我说话,进门就觉得你爷爷怪怪的......看我的眼神也有点奇怪,但问的问题八竿子打不着啊......” 梁径听他回忆分析,没说话。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81节 又想了几遍,时舒终于回神,唰地扭头:“那我第一句是不是就暴露了?” 梁径轻笑——总算。 “不然呢。他找你说话肯定是有些怀疑了,你一开口就说要和我一起出国——爷爷不是闻京。” 时舒点点头,不吭声,表情变得难过。 “被发现了......” “嗯。” “我好蠢......” “没有的事。” “那梁径有病。” “嗯,确实。” 时舒笑。慢慢就笑不出来了。过了会,梁径转头和他对视,见他表情沮丧,抬手摸了摸他眼睛,然后凑过去亲他也有点肿的嘴唇。上唇都被他吮破皮了。 “爷爷不会同意我们在一起的。” 梁径看着他:“嗯。” “那我们是不是会分手?” 梁径:“不会。” 他的声音过于笃定,时舒看着梁径:“你说的。” “嗯。我说的。” “要是分手了怎么办?” “不会有这种情况。时舒,相信我。” 时舒叹了口气,挨近梁径,抱着他睡觉。 虽然今天自己说了很多次“分手”,上山说,下了山还说,但没有哪次是真的。 第65章 梁径原本以为爷爷找了时舒说话, 接下来就会找自己。 但是一连好些天,梁老爷子什么动静都没有。 他像大多数家庭里最年长的那辈人,行动不便, 寡言少语, 多数时候待在一个地方,除了必要的应酬, 他是很少出书房的。 早中晚三餐, 梁家人饭桌上本就不大会说话。 梁老爷子不提,梁径更不会提。 祖孙之间的心照不宣到头来用在了这种时候。 正如梁老爷子了解一手带大的亲孙,梁径也十分了解自己的爷爷:传统却不古板,守旧但也变通。 梁径明白这件事的性质并不在于他喜欢时舒——梁老爷子很早就知道了。这件事最关键的地方在于他和时舒日后的打算。准确而言,是自己日后的打算。所以时舒去书房,梁老爷子直截了当问了时舒考什么大学。 在梁老爷子眼里, 幼年相伴、年少痴迷, 根本不值一提。重要的是成家立业。他虽然不是什么大家长类型的长辈, 但是作为一名很传统的男人,他就是这么教育梁坤的, 对梁径, 自然也会有这样的认定和期许。所以当他偶然察觉自己的孙子在试探另一条路的时候, 梁老爷子的第一反应就是否定和质疑,紧接着,他会想怎么处理这件事。 梁径猜得大体没错。 梁老爷子这段时间的搁置确实是在考虑怎么处理他和时舒之间在他看来完全不成熟的感情。 他没有疾言厉色立即将两人叫来跟前训, 也没有让梁坤丁雪舒茗和时其峰出面干预——亲情的威逼在他们这个年纪无论如何都是会奏效的。只是梁老爷子很谨慎,他知道刺激只会加剧冲突或者埋下隐患, 而十八九岁的少年人, 最容易犯蠢。 眼下他采取的方式, 看上去平和宽容而留有余地, 实则老谋深算,伺机而动。他看重他一手培养的孙子,所以他会寻找一个更稳妥也更保险的方法。在这个方法里,两害相较取其轻,时舒的感受势必会被忽略乃至伤害。 ——这些,梁径无比清楚。 所以当楼梯上时舒玩笑似的说出“五千万离开他”的话,梁径会出奇地愤怒。因为在他所有的考虑里,这个狗血但实质有几分合理的方式,其实是有可能的。时舒不明就里开了玩笑,戳中梁径隐秘的焦虑,意料之中被“教训”了一顿。 于是,一天到晚,一日三餐,梁家一老一小该干嘛干嘛,就是苦了时舒。 他规规矩矩扶着碗扒饭的时候会走神想起舒茗刚出道时演的一部古装剧。 因为皇位继承问题,年迈的皇帝和东宫太子第一次发生了龃龉。 舒茗饰演的贵妃夹在其中,一边替自己儿子着急,一边担忧皇帝变幻莫测的心情。某个雨天,贵妃打发身边的小太监去瞧瞧正在御书房说话的皇帝和太子。 ——时舒觉得自己就是那个小太监。 暴雨如注。小太监浑身湿透了,避着来往的侍卫,小心扒在窗棱底下,竖起一只耳朵悄摸听着里面不断的争执。 老皇帝厉声斥责太子大逆不道、罔顾人伦。年轻的太子立在殿中央,一言不发。 相比太子的冷静从容,小太监怕得抖腿。 忽地,茶盏落地,尖锐刺耳。 殿外雷声轰鸣,小太监骇得一个手滑,仰面摔了下去。侍卫闻声而动,一把抓住偷听的小太监。老皇帝正愁没地发泄,随口就让打死了事。话音未落,小太监直接昏了。闭目前,太子冷漠的视线只瞥了他一眼。 ...... “——在想什么?” 耳边传来梁径的声音。 时舒眉眼耷拉,扶着碗,筷子夹着三粒米往嘴边送:“没。”他心思不定,吃得就慢。 梁老爷子一大早就出门了。 这几年,他慢慢从一些荣誉性职务上退下来,越来越多地关心自己儿子半途开启的事业。 前院响起车熄火的声音。 时舒以为梁老爷子回来了,赶紧埋头扒饭,满满塞了三大口,碗沿吃得干干净净。 梁径:“......” 大中午,日头火辣,庭院里的草都蔫了。喷泉机械地起伏泼洒,空气里的水分眨眼蒸发殆尽。 周围一丝风也没有,时舒嚼着腮帮子站起来探头去瞧,吃得额头冒汗,一双眼却亮晶晶的。 半晌见没老爷子,时舒转头问梁径:“你爷爷呢?”他嘴里全是饭,说起话来叽里咕噜。 梁径无语,他怎么知道。 他下了饭桌在一旁坐着,打开笔记本电脑查国外几所知名大学的本科入学申请,闻言头也不抬:“吃完了告诉你。” 时舒:“......” 嗓子口堵了太多,时舒一边给自己碗里舀海带汤,一边竖着耳朵探听前院动静。 车子很快往车库的方向驶去,只是连廊尽头好久都没出现梁老爷子的身影。 过了会,倒是陈师傅和吴爷一路说话一路走进来。 “......吵得蛮厉害的......”陈师傅擦了擦汗,面色凝重。 吴爷领着他从廊下绕过中庭去往后面的书房拿文件:“上次闻副部来,不是说银行那里没问题了吗?” 他们脚步匆匆,语声却如常。在他们看来,梁径时舒年纪小,听了也不懂。 陈师傅跟在梁老爷子身边做了小半辈子司机,很多事他知晓一二。 “款是批下来了,但安溪的项目还是拿不准......数目太大,临到头翻了好几十番。钱倒是其次,就是时间长,说是估了十来年......时间一长,风险肯定多......老爷子还是想求稳,让梁总改竞辅北高中那片的省人医二院开发运营项目。这个周期也长,但比起安溪......” 吴爷叹气,想到什么,朝梁径看了眼,正巧梁径也在看他们,目光专注。 吴爷问:“小梁妈妈不知道吧?这么吵,小梁妈妈又要操心。” 陈师傅摆摆手,好笑:“梁总怎么敢。公司里吵得面红耳赤,电话一来,老爷子都不吭声了。让梁总好好说话。”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书房。 时舒喝完汤问梁径:“你爸是不是要干什么大事?” 梁径撑着额角,一手轻轻划着触控板,笑了下:“估计是。”顿了顿,又道:“爷爷看着他,不会太大。” 梁径知道自己的父亲做事极端了就容易偏执。梁老爷子很大的不放心就源于此。 就像学校辞职这件事,长远来看,没什么好坏。但如果算上起因,就很能琢磨出梁坤的性格了。学校施压,他干脆来了个一不做二不休,还把当时一些替他说话的人得罪了。做事完全顾头不顾尾。其实这样很容易结暗仇。所以梁坤带着丁雪刚到安溪那阵,梁坤天天被梁老爷子骂。 他的父亲看着和气,实则说一不二,过于独断。 时舒走到梁径身旁去看屏幕:“去美国吗?” 梁径抬头:“或者英国。几个叔叔在那里,可以有个照应。” 时舒点点头:“你表哥也在那里。” 梁径弯起嘴角:“嗯。被你猜到了。就是让你过去打他的——不是说要揍扁陈若吗?我看不用了,陈若还是交给方安虞吧。我们换梁旭。我摁着他。你随便揍。” 他说得离谱又一本正经,手上还不紧不慢敲着键盘。 时舒无语,停顿几秒,骂他:“神经病。” 梁径没说话,只是笑。 第66章 小的时候, 方安虞常常困扰的一个问题是:为什么别人下棋都比他好。 就连浑水摸鱼的时舒,也能在老师突击检查走到身后的时候,一边挠头, 一边下出几招抖机灵的妙手。 偏偏他, 场场坎坷,招招心酸。 后来放弃了下棋, 方安虞日常思考的问题变成:为什么别人做作业都比他快。 比如眼下。 明晃晃的日光到处泛滥。 高温炙热, 前院草坪传来冗长鼓噪的虫鸣,空气里却飘来丝丝缕缕的西瓜和哈密瓜的清新水汽。 方安虞站在桌前,捧着自己刚做完的几份卷子,懊恼:“那你们还剩什么没做啊......”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82节 梁径时舒和原曦围着电脑说申请学校的事。 梁径坐着,时舒站他身旁,这会没有别人, 他的一只手很自然地搂在时舒腰间。 原曦站另一边, 认真读着屏幕上的英文, 没抬头,对方安虞说:“我还剩化学, 不过是课外的。” 时舒往下划着触控板:“差不多了......没剩多少......” 梁径垂眸注视时舒缓慢滑动的指尖:“一样。” 他回得快, 好像没怎么听方安虞说什么。脑子里想的全是时舒的手指。 梁径忽然发觉时舒手指很细, 细长白皙,指关节也小小一个,屈起来好看又秀气。他这么看了一会, 视线又移向时舒手腕。 方安虞长叹口气,慢慢坐回去继续写数学卷子, 嘴里嘟囔:“好烦啊。” 闻京端着两大碟西瓜哈密瓜进来, 随口安慰:“烦什么。我一个字没动呢。” 方安虞低着头, 不想理他, 一手撑在额上,一手握着笔慢慢找英语语法填空里的关键词。 “不是,你急什么啊?小老头似的。” 闻京是真的不理解,他搁下碟子顺手拿起一块吃,瞅着愁眉苦脸的方安虞:“我们是一个学校吧?这暑假还有大半月呢!来得及。放心。” 方安虞抬起头,看他吃瓜,半晌又重重叹了口气。不知道说什么。 闻京刚集训回来,他手上有车,往返安溪十分方便。前一刻进门就说带了西瓜和哈密瓜,只是没人搭理他,个个手边都忙着。他只好找了吴爷去洗瓜。 “那你知道高三开学要分班吗?”原曦走过来拿了块哈密瓜。 闻京咀嚼的动作明显慢了:“知、知道啊......” 原曦微微一笑,不说话了。 方安虞又是一叹。 闻京:“......” “十一月之前就要把材料准备好了吧?我问了之前去伯克利的学长,说是一般三月份出结果。” 原曦觉得哈密瓜好吃,给时舒递了块。 时舒接过,在梁径身边坐下,握着一点点咬:“好甜啊。” 闻京得意,刚要说什么,就见时舒把啃了一小口的那边朝梁径嘴边递去,一边说:“梁径,好甜的。” 闻京:“............” 原曦瞧着笑。 方安虞也笑,但笑完又是一声轻叹,埋头继续龟速做题。 梁径就着时舒手咬了口:“嗯。” 闻京受不了,他都觉得嗓子口的西瓜汁齁得慌:“行了吧......至于吗?梁径你没手吗?时舒你都咬了一口还给我哥们吃!” 时舒扭头:“要你管。” 梁径笑:“别理他。” 原曦直接笑出声。 老宅堂屋十分宽敞,连廊通着中庭和前院,气温往三十八.九度走的时候,屋内还能隔出一点阴爽和习习凉风。 “你爷爷呢?我说你俩注意点。不是说你爷爷知道了吗?” 闻京站起来扯了扯t恤领,他洗了两个瓜,出了一身汗,这会说话都热气腾腾。 原曦嫌在他身边热,吃完哈密瓜就去了一旁,坐下来看书。 方安虞闻言抬头:“昨天也没见你爷爷。” 键盘声很轻,梁径把几所学校要的材料做了很详细的表格,偶尔张嘴吃时舒喂的哈密瓜。 “去我爸公司了,最近很忙。” 原曦:“你爷爷后来一直没找你?” 梁径:“嗯。” 闻京摸着下巴,转着手里的手机,眉头紧锁:“这不行啊,我们得有点应对。” 时舒觉得闻京说话跟唱戏似的:“怎么应对?你去应对吗?” 闻京:“我看电视剧里——” 他说话的时候,手机屏幕亮了下,视线瞟见,愣住不说了。 时舒催他:“电视剧里怎么了?你看的电视剧还有我多?我妈可是演员。” 闻京没说话,解锁屏幕,点进推送的消息,片刻慢慢道:“时舒......你爸妈复合了......?” 场面有几秒安静。 原曦抬头去看时舒。 方安虞赶紧拿书包里的手机出来。 梁径直接点开网页,进入微博热搜。 “舒茗-澳洲”、“舒茗-时其峰”、“舒茗-复合”的一些类似词条已经三三两两出现在了热搜前二十。 梁径点进最前面的一个:“舒茗-澳洲”。 其实就是一张舒茗出现在悉尼机场的照片。路人偶然拍摄。画面上的舒茗全副武装,一身黑色长风衣从头裹到脚,戴着墨镜——明明这个时候的悉尼已是阴雨绵绵的天气。这身打扮,明显就是为了躲避媒体报道,乍看之下形容并不十分清晰。但还是被热衷的粉丝一眼认出来。 时舒一看就知道是自己妈妈。 舒茗低着头,他看不清表情,但莫名感受到舒茗紧蹙的眉和思虑重重的神色。 梁径陆续打开后面几个相关词条。 主要信息都源于这张照片。其余全是网友胡诌和媒体发挥。 在“舒茗-时其峰”、“舒茗-复合”词条下,有几家媒体甚至置顶了当年舒茗和时其峰的旷世婚礼。 页面展开,视频自动播放。 乐声徜徉。 阳光明媚的沙滩岛屿,教堂的尖顶闪闪发亮。滑翔的鸥鸟闲适惬意。画面一角缓缓移向玫瑰拱门,盛大绚烂。 这个视频,时舒很小的时候看过无数次。 无数次。 后来倒是一次都没看过。 现在突然出现,他怔在原地,好像有些不认识画面里那对即将结为夫妻的幸福伴侣。 第67章 很长一段时间, “复婚”、或者其他一些诸如此类的词语,构成了时舒成长生涯里最强劲的一支烟雾弹。 舒茗时其峰刚离婚那几年,这支烟雾弹尤其猛烈。 他无时无刻不希望自己的父母破镜重圆、重修于好。 以至于舅舅舒俊严肃告诉他, 成年人的世界里, 爱情并不重要,没有谁会一直喜欢一个人、一直陪伴一个人。长久的最后都是责任。 那会时舒刚吹灭他十周岁的生日蜡烛。 他的十周岁生日并没有在国内过, 而是去了温哥华舅舅一家。舒茗正巧在那边有个品牌活动, 前些日子还带时舒去惠斯勒滑雪玩。 时舒过得很快乐,所以当他偶然刷到热搜上挂着的前一阵舒茗参加某场电影首映礼时被记者提问的视频,他的快乐几乎飞上了天。 视频里,“贴心”的记者只剪了两段对话。一段是记者问舒茗,最近有没有新恋情。舒茗笑容依旧,简短回复太忙了。另一段是记者询问最近会不会去澳洲。舒茗眨了眨眼, 狡黠道:“澳洲风景很好。我很多朋友在那里, 等空下来会一起聚聚。” 后来, 这则视频被澳洲某金融大亨旗下运营的官方微博账号点了赞。 十分后,视频和点赞一起出现在了热搜上。 这段话术和之后的营销十分成功, 彻底打破了两人离婚以来就层出不穷的“反目成仇”、“因子生恨”等诸多情感决裂的传言——以往闹得厉害的时候, 甚至还有时其峰为了抢回儿子抚养权, 不惜给舒茗公司施压,要求雪藏舒茗的狗血八卦。 时舒迫不及待给国内正在参加附小周末植树节活动的梁径打了视频。 他兴致勃勃、满怀期待,告诉梁径自己的爸妈会重新在一起, 就在不远的将来。梁径摘了白手套,撑着铁铲接视频, 听完皱了皱眉, 说网上的不要信, 爷爷从小告诉他, 眼见为实耳听为虚,网上太多道听途说、人云亦云,时舒你不要相信。时舒不说话,小脸一沉,黑白分明的眸子盯着认真跟他讲道理的梁径,梁径话音未落的下秒,他啪的一声挂了视频。 梁径对着黑了的屏幕眨眨眼,身后方安虞问他时舒说什么了?怎么不给我打电话。梁径慢慢把手机放回裤子,套上手套,头也不回道,时舒和我说他在那边玩得很开心。方安虞点了点头,虽然有些介意时舒玩得开心为什么不和自己说,但他没再问什么,相信了梁径,转身和闻京配合着把小树苗种进刚挖好的土坑里。隔了几步,正在给小树苗浇水的原曦皱眉瞧着说谎的梁径。梁径抬起头,面无表情地和她对视。 梁径说的是对的。 梁老爷子教导的道理虽然不能解释舒茗和时其峰之间成年人为彼此留的体面与余地,但至少能让围观的人保持清醒与理智。 只是在时舒看来,梁径纯属嫉妒。或者说,他也在嫉妒梁径。为什么别人可以有幸福的爸爸妈妈,他就不可以?况且,他的妈妈那么美。他喜滋滋地翻出当年舒茗和时其峰结婚时的盛大婚礼,简直美轮美奂。 很小的时候,他就喜欢看这个。一度当做睡前故事。舒茗太美了,时其峰眼里的宠爱也是深刻而直接的——那个时候,没人质疑他们之间的感情。因为他们确实在相爱。 而在时舒看来,他的父母拥有世界上最完美的爱情。 因为他就是最好的证明。 他的名字是两个相爱的人的姓氏组合——只有真正相爱的人才会这么做。 不过梁径的话提醒了他。 于是,当他吹完十周岁的蜡烛,舒茗笑着问他小宝许了什么愿时,时舒看着舒茗大声道,我要妈妈和爸爸重新在一起!顿了顿,他笑眯了眼,追问,是吧?你们会重新在一起的吧? 舒茗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 舒俊看着自己妹妹,立马皱眉说时舒不懂事。一旁吕瑛轻轻推了推舒俊,觉得丈夫对孩子太苛刻了,这好好地过生日,怎么训起来了......不免就有些走神,担心自己即将出生的孩子也会受到严厉的父爱。 舒茗没让舒俊继续说,只是很直接地道:“不会。妈妈和爸爸分开了,以后都不会在一起。小宝重新许个愿。” 那个时候时舒还不是很明白,在媒体面前模棱两可的妈妈和在自己面前态度鲜明的妈妈,到底是因为什么。 时舒呆了呆,看着面前熄灭的蜡烛,又去看不像说假话的舒茗,低下头不说话。 舒茗却不知怎么,和自己儿子较上劲了,她催促时舒修改愿望。 时舒就是不吭声,死活都不吭声。后来低着头啪嗒啪嗒掉眼泪。 等吕瑛拉走冒火的舒俊,舒茗看着倔强的儿子,也掉了眼泪,她问时舒是不是看了什么。时舒点点头,难受的情绪再也控制不住,两手捂住眼睛,小小的身躯躬起来,哭得说不出话。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83节 舒茗把他搂进怀里:“小宝,网上都是假的,是妈妈说给别人听的。妈妈和爸爸分开了。分开就是不会在一起的意思。” “你只要记住妈妈的话,别人的话都不要相信。妈妈和爸爸不会重新在一起。永远都不会。” 时舒红着眼睛靠在舒茗怀里,很奇怪,为什么他们结婚的时候说“永远”,这个时候也在说“永远”。 一场生日,母子都在掉眼泪,舒俊心疼自己妹妹,不免就对这个姓时的小孩不满。在他看来,完全就是时其峰没有照顾好舒茗,网上那些脏水,离婚后全朝舒茗去,时其峰跟个没事人一样,转头就跟舒茗抢孩子。那段时间舒茗筋疲力尽,舒俊全看在眼里,他都想说,孩子还回去吧,姓谁跟谁,他时其峰还养不起一个兔崽子?只是舒茗舍不得,生怕时其峰给时舒找后妈。 饭后舒茗和吕瑛去厨房做甜点,舒俊拉起坐在沙发上慢吞吞搭乐高的时舒进书房,告诉他,除夕那会你不懂事,非要去梁家,当着那么多外人面我不好说你。但是你今天十周岁了,有些道理必须得明白。你爸妈可以在一起,也可以不在一起,这是他们的自由。 时舒张了张嘴,对上舒俊冷淡的视线,低下头小声:“可是他们以前就很好啊......他们在一起的时候——” 舒俊打断他,告诉他:“以前是以前。” “没有谁会永远喜欢一个人、永远爱一个人。等你再长大一点就知道了。感情到最后都是责任。” 舒俊继续说,你妈妈是公众人物,说话做事很多时候情非得已。她生下你、抚养你已经很不容易了,你不能对自己的妈妈有要求,有什么要求你去找你亲爸。他更应该管你。 时舒那会已经很绝望了。 父母的爱情在舒俊嘴里完全破灭,而舒俊之后的话又让他觉得自己是舒茗的负担。他好久不吭声,不知道在想什么,是接受父母“永远”不会在一起的事实,还是认清这世上没有任何感情会“永远”。 脑仁早就哭得疼,他垂着头,眼泪几乎就是下意识掉落。 在他那个年纪,眼泪代表纯粹的悲伤和难过。 舒俊瞧他这副样子更来气,厉声道,男子汉大丈夫,怎么总是哭鼻子?!你这么哭,你妈妈心里不难受?你想让你妈妈看到你就难受?! 巨大的愧疚和无助一下袭来,时舒害怕地赶紧抬头,摇头,不是的......我不要...... 舒俊冷着脸,告诫他,那以后就别在你妈面前哭。 时舒看着舒俊很用力地点头,眼眶含着泪,但他使着劲没让它们掉得更凶。 后来确实很少哭了。很少在舒茗面前哭。 从温哥华回来后,时舒安静了好长一段时间。 他上课会忍不住走神,会慢慢思考一些事情。即使那个年纪的他并不能想出什么大道理。 梁径以为时舒还在生自己气,下课就去他身边坐着。第一次坐过去的时候很主动地道了歉,见时舒傻愣愣看着他,梁径想了想,转而问他滑雪开心吗?时舒点点头,还是不怎么想说话。他那段时间话极其少。 梁径就挨着他坐着。翻翻时舒空白的课本,偏头看看时舒走神的眼睛。 放学再拉着时舒的手一起回家。 方安虞对此有点意见,他那段时间总隐隐觉得梁径对他有敌意。他也是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除了下棋,童年的时候,也只有这段插曲让他百思不得其解。不过他十八岁的时候明白了。明白过来第一次想骂人,骂梁径真恐怖,骂完觉得更恐怖了,赶紧蒙上被子睡觉。 原曦察觉时舒的心情,放学路上问他是不是不开心。闻京头脑简单,惊讶道,滑雪那么好玩,你都不开心?是不是生日蛋糕不好吃?他说完就见原曦看白痴似的眼神看他,闻京挠头,那为什么不开心嘛。 梁径听了闻京的话却是眼睛一亮。 晚上,时舒洗好澡爬上床盖好自己的小被子。顺便也帮梁径把被子摊开。他以为梁径还在洗澡或者在和丁雪说话。当他准备自己先睡的时候,屋子里的灯忽然灭了。 他吓了一跳,知道房门外也有开关,以为梁径在恶作剧,刚准备喊梁径,就见梁径端着一个插着数字十的小蛋糕走进来。他身后,丁雪倚着门框笑着瞧他俩。 梁径站在床边很认真地告诉时舒,这个蛋糕是隆园的大师傅做的,肯定好吃,保证比你吃过的任何一个生日蛋糕都好吃。 当着丁雪面,时舒不好意思,说这样啊...... 丁雪看出时舒的窘迫,笑着对自己儿子说,吃完记得刷牙,就走了。 屋子里还是没开灯。 一小瓣烛光摇摇晃晃,十分可爱。 梁径想了想,对时舒说:“时舒,你还想许愿吗?” 时舒想起那个被修改的愿望,盯着蜡烛不说话。 梁径看出他的不开心,又说:“没事。不想许愿的话就直接吹蜡烛吧,我们吃蛋糕......” 他还没说完,时舒就哭了。 他哭着对蜡烛说:“我的愿望永远不会实现了......” 眼泪毫无预兆,扑簌簌掉出眼眶,瞬间整张小脸就潮了。 梁径端着蛋糕手足无措,他把蛋糕小心放到桌上,回来坐在时舒身旁伸手去擦时舒眼泪,对他说:“不会的,时舒,你的愿望都会实现。” 他身上总是有股与生俱来的笃定与坚实,也许是优良的家教带给他的这份从容不迫,但更多的原因来自时舒。 时舒身上有太多状况了,梁径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于是习惯性地分出大部分定力和心力去看顾他。 时舒不说话,盯着桌子上的蛋糕和快要燃尽的蜡烛,默默淌眼泪。 梁径也不说话了,他发现时舒听完他的话后眼神毫无波动。 过了会,蜡烛在香甜的奶油表面发出微弱的荧光。 时舒轻声说:“梁径,许愿这种事太幼稚了。我以后都不想许愿了。” 梁径看着他,忽然很想抱抱他,他坐在床上,小小一团影子落在被单上,跟着那点微弱烛光飘飘忽忽。 “好。” 蜡烛熄灭的时候,梁径说。 不许就不许吧,这没什么大不了,梁径想,反正只要是时舒想要的,他通通都能给他。 成长生涯里这记最强的烟雾弹留下多大的影响,时舒不知道。 过了一阵,他就又和以前一样了,他好像放弃了思考成年人的那些事,他回归本性,热衷关注眼前五颜六色的课本、方安虞老是不会的题目、原曦新的发卡、闻京新的球鞋,还有梁径为什么这么聪明。 初中的时候,媒体也有过一次飙上热搜前三的报道,就是舒茗出席澳洲某活动,可能是礼服原因,衬得她腹部微隆。于是,舒茗和时其峰的陈年往事被再次轰轰烈烈拉了出来,此番“旧情复燃”更是被网友津津乐道。 这次烟雾弹成分复杂,但时舒冷静了许多。 他不会和小时候一样,冲到舒茗面前要求证实,或者表达情绪。他很安静地等着舒茗或者时其峰来找他、通知他。 只是等待都是煎熬的。他变得烦躁易怒,谁都不能惹他。那段时间闻京见了他恨不得绕道走,生怕时舒一个不顺,追着自己跑圈。梁径是唯一能制住他的,但多数时候需要暴力镇压。他俩上学路上打,放学路上还打,好几次梁径气得直接把人扛回去。时舒一到家就把自己关起来,梁径干脆拿了钥匙开门让他去吃饭。时舒气得朝人扔书包,说梁径你能不能给我点隐私?!梁径已经很好地控制了自己的脾气,他冷冷道,给你隐私你就绝食?你有本事去你妈面前绝食。他们俩那会话都说得直接且戳心窝。时舒听完就红了眼睛,坐在地上一动不动。他发现梁径是懂他的。梁径知道他在害怕什么。 时舒呆呆想,他害怕什么呢?不过是害怕自己此后孤身一人,再也没有真正的父母。 后来这件事,到底没有一个当事人来通知他。 还是丁雪饭桌上玩笑似的说,舒茗和她抱怨,媒体瞎写,明明就是吃多了,哪里来的孩子,还时其峰,拉倒吧...... 时舒扶着碗不吭声,知道是梁径拜托了丁雪,丁雪去问的。 他那会看着碗里堆得满满的菜,难受得哭都哭不出来。 好在这些都过去了。 烟雾弹再厉害、成分再复杂,他也好好长大了。 眼下,他看着热搜,听着耳边鼓噪的虫鸣,穿堂风掠过肩头,余光里,仲夏的日头灿烂又盛大。 吴爷从中庭假山锦鲤池子边绕过来,瞧见他们一个个都看着时舒,好笑问道:“怎么了这是?” 他一出声,大家的目光才慢慢从时舒身上移开,方安虞对走过来的吴爷说:“时舒妈妈上热搜了......” 吴爷看了眼怔怔的时舒,好笑:“这不挺正常?女明星不在热搜在哪里?” 他说完就朝前院走去,觉得这群小孩实在好玩,一会咋呼一会憋声。 前院很快响起喷泉哗哗的声响。 “要不打电话问问?” 原曦看着时舒:“媒体很容易夸大其词。时舒,你打电话问问阿姨,也可能是出什么事了......” 梁径合上电脑,拿来手机递给站着不吭声的时舒。 时舒捏着手机,屏幕亮起。 最近通话一栏,舒茗的名字就排在第一。 大家默默等着他。 闻京一边瞧他,一边又拿起一块西瓜往嘴边送。原曦还在刷微博,她去舒茗微博下看了会评论,发现评论里已经有粉丝开始分析这几年舒茗的情感走向。方安虞等了会时舒,又低头握着笔划拉自己卷子。 梁径看着时舒,忽然说:“待会再打?” 时舒还是不吭声,屏幕很快又暗下。 他其实已经习惯对舒茗和时其峰的事持观望态度。舒俊很早就告诉他,父母有父母的自由。 闻京瞧着气氛沉闷,他划拉几下手机,准备岔开话题:“哎,下周七夕,显云寺有什么禅缘活动......去吗......” 话没说完,时舒转身朝楼上走去。 梁径也起身,拿上电脑跟去。 方安虞和原曦目送他俩后,齐齐转向闻京。 闻京无语:“你们都不说话,我正好看到新闻,七夕嘛......正好这里有一对......不去白不去......” 方安虞:“......” 原曦:“......” 第68章 梁径没有直接跟进二楼卧室, 他站在门口,看着时舒在落地窗前盘腿坐下,低头拨弄手机。 好一会, 他没什么动作, 也没什么声响,只是坐着。 阳台宽阔, 阴凉处几盆小苍兰还没到秋季的花期, 青绿茎叶挺拔柔韧,穗子一样的花箭躲在里面,忽隐忽现。它们喜温喜潮,这会摆在角落里,安静又乖巧。 另一边的花架上,好几株姜花却已经大张旗鼓舒展开, 架势很足, 只是雪白的花瓣蝉翼般轻薄, 受不住一点风声,也禁不住笔直照射的阳光, 一直在很轻地颤动。 梁径倚着门框, 打开电脑。 英国那里有几个叔伯帮忙联系, 申请方面问题都不大。时舒感兴趣游戏专业,他也问了,只是内容比较驳杂, 涉及程序开发,还有一些和美术相关的制作技术。 梁径回想了下时舒从幼儿园开始的美术课成绩, 不能说差, 但也实在偏于印象几何。就凭他曾经把他们五个人的脑袋画成菱形、梯形等不是圆形的轮廓——虽然时舒说这是“特点”。 不过...... 梁径转头看了看背朝他独自坐着发呆的少年, 如果时舒想学的话, 也是可以的。 只要时舒想,梁径觉得都不是问题。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84节 “妈......” 身后传来时舒很轻的声音。 梁径合上电脑看向他。 “嗯......看到了。” 时舒垂着头,一手握着手机,一手去捻脚边的地毯,很细致地捕捉电话那头舒茗的声音,开口语气犹豫:“......那你去了?是不是有什么事......你们......” 舒茗只简短说了一句,时舒听完更低声地回:“哦......嗯。和梁径他们在一起——啊,没事。那你去忙吧......嗯,妈妈再见。” 前后只通了不到一分钟。 梁径皱了下眉,注视时舒垮下来的肩。 过了会,时舒转回身,手机往床中央一扔就趴在床沿不动了。 梁径走进去,关上身后的门:“说什么了?” 时舒埋在臂弯里:“你不是听见了?”他知道梁径跟他上楼了,就在他身后。 梁径把电脑放桌上,走过去坐在床沿,摸了摸时舒露出来的后脖颈:“没听清。” 语气倒是坦诚。 时舒好笑,闷声笑了一会。 过了会,他偏头往上瞧梁径。梁径注视着他,见他瞧他,微微笑了下。 “和以前一样。让我不要听网上瞎说,只是一趟私人行程。确实去见时其峰了,但没说什么事,应该是有什么事的......”时舒垂下眼睫,很快抿了下嘴角:“就是不想让我知道罢了。” 他的父母好像从作为父母的那天起,天然地就在一些事上达成了默契:若非得已,不要告诉时舒。他还小。 舒茗和时其峰会一遍遍和他说“不要相信”、“不要乱想”、“都是假的”,但却从来不告诉他该相信什么、可以想什么、什么是真的。 梁径:“然后呢。”他的手没有离开时舒后颈,这会抚摸得尤其慢。 “然后就说暑假好好玩——玩、玩、玩,天天让我玩......时其峰之前也总说让我去澳洲玩......你说我爸妈是不是适合做闻京爸妈?” 梁径笑。 说起时其峰,时舒想起附中放假那会时其峰打来的电话。 对话都很正常,时其峰骂他“兔崽子”也很正常,只是......好像确实不对他每年暑假必须去澳洲抱有执念了。 时舒趴着,慢慢闭上眼睛。后颈抚摸的力道恰到好处。 “梁径,你说成年是不是意味着爸妈就真的不会管你了?你就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了?”时舒叹了口气。电话里他其实想追问的,但话还没到嘴边,下意识就顺从了舒茗岔开的话题。 梁径没说话。 他心底最隐秘的心思早就昭然若揭。 见梁径不回他,时舒睁开眼ban:“啊?” 他想要梁径回他,于是发出一声“啊”来催促,只是这样显得更可爱——或者说,在梁径看来,十分可爱。 于是,梁径低头亲了亲时舒“啊”来“啊”去的嘴唇。 他确实只是想亲一亲,安慰多于其他。 可当梁径嘴唇碰了两下稍稍离开的时候,时舒不知道,他下意识往前追了追,粉润温软的唇瓣往他面前凑,乌黑浓密的眼睫微阖,和阳台上轻盈蹁跹的小姜花一样,纤细颤动。 “时舒......”梁径低低笑,屈指碰了碰时舒嘴唇。 时舒睁开眼,明白过来有点脸红。但他在梁径面前最不缺的就是理直气壮。 他干脆仰起头闭上眼:“哎......想亲久一点嘛。心情不好没看出——唔。” 梁径捧起时舒脸颊,很温柔地和他接吻。 后来倒是亲得够久,久到时舒捂嘴不让亲,他还捉住他的手去亲别的地方。时舒觉得他一声不吭动作倒大,临到头又要扒他,时舒吓得往阳台跑。 两个人在楼上黏黏糊糊,楼下的小伙伴心照不宣,也不提这两人为什么还不下来。一个电话肯定用不着这么久,但小情侣打电话就不一定了。 闻京一个人消灭了大半的瓜。快吃完的时候他才有点不好意思,把青白圆润的瓷碟往原曦和方安虞面前推了推。 原曦和方安虞在讨论英语语法题,见状两人抬头看他。 闻京摸了摸鼻子:“那什么......不吃就没了。” 原曦:“......” 方安虞:“......” 不过两人还是接受了他的好意,一人一瓣一边吃一边说。 闻京趴桌上听了会,听得想睡觉,便仰头去看一声不响的楼上,坐没坐相,椅子翘起两腿往后倾。 琢磨半晌,闻京忽然啧啧两声,来了句:“自此君王不早朝啊......” 原曦:“............” 方安虞:“............” 方安虞来劲了:“我要告诉时舒!” 闻京呵呵:“告呗!我怕他?!” 原曦笑。 等方安虞终于做完一张英语,闻京站起来伸了伸懒腰,提议开车出去转转,想起什么,转头问原曦:“你姥爷是不是要在塘里种荷花?” 方安虞朝原曦看去,原曦疑惑:“你怎么知道?” 闻京指了指空了的瓷碟:“镇上买瓜的时候看到姥爷挑莲子,说是要拿回去种。” 他话刚说完,正巧吴爷拎着一篓大青鱼走到廊下,朝他们道:“我和他说的。塘里的泥太好,放着可惜。显云寺每年禅会荷花紧俏,到时候他种点好品种,说不定还能拿个奖。奖金不少呢!小梁妈妈前两年不是也拿了奖。” 原曦笑:“姥爷年纪大了!估计弄不动。我妈还打算明年接他回南棠住呢。” 吴爷笑,没再说什么,绕到中庭的时候忽然问:“小梁呢?” “和时舒上楼做英语听力去了。”闻京语气随意,说完立马岔开话题对吴爷说:“爷,晚上吃鱼吗?清蒸还是红烧?” 吴爷一边朝后厨去,一边头也不回笑着说:“都有。你们来吃。” “行啊!” 吴爷走后,原曦方安虞朝闻京竖了竖拇指。 方安虞:“你也太顺溜了。我还在想怎么回合适呢。” 原曦看了眼楼上,摇了摇头,语气说不上赞同还是别的什么:“我觉得梁径真是不怕。怎么还不下来......” 闻京拿出车钥匙,招呼他俩:“行了,别在这聊。” 三个人一起朝外走,准备去看看原曦姥爷的荷塘计划。 太阳实在大,车里跟火炉似的。 方安虞打开车门还没坐进去就被车内高温逼得后退。 “不是......你们见梁径从小到大怕过什么吗?” 闻京探身进去开了空调,一会功夫他已经满头是汗,出来又把后座车门打开,等着温度散一些。 原曦摸了摸滚烫的梁宅门壁,轻声:“不过梁径还是很谨慎的。” 闻京好笑:“他是谨慎。但也不代表他怕啊。” 方安虞做题上脑,这会琢磨出闻京话里的意思:“确实。” 顿了顿,他小声对闻京和原曦说:“我还觉得他有点恐怖。” 他以为闻京原曦会质疑他,谁知他俩异口同声:“你才觉得啊?” 方安虞:“............” 关上车门,三个人已经热得躺平了。 闻京慢慢把车子倒出去,后视镜里看了眼原曦,倒是有点惊讶她为什么会觉得梁径“恐怖”。 “梁径从小对你不挺好?上小学那会,你被人藏了书包,他后来还送了你一只新的。” 原曦低头给时舒发信息,告诉他们出门了,闻言抬头:“那是丁雪阿姨让他送的。” 闻京:“哦。” 方安虞:“闻京,这你都记得?小学哎!” 他话说完,闻京似乎也有点诧异自己“奇异”的记忆力,不过他很快就给自己找到了理由:“废话!我可是帮她打了架!后来又被我老子揍!不记得才怪!” 原曦笑出声。 方安虞做作业做上头,逻辑保持缜密,还是不大搞得清“打架”、“被揍”和“梁径送了原曦一只新书包”之间的联系。 但他不是追根究底的性子,自己想了会就朝窗外明亮广阔的原野看去。 这会,梁宅二楼。 跑到阳台的时舒被拦腰抱回了床上。 时舒笑得不行,躺平的时候背心一阵钝痛,立马嗷嗷叫唤。 梁径把人捞起来,拿出他一开始乱丢的手机,然后抱着人一起躺下。 好一会,两个人都没说话。时舒望着宽宽的阳台,还有花架上的那几株雪白姜花。阳光太强烈,他看了会就觉得眼睛晕。 闭了闭眼,时舒轻声说:“早上忘记浇水了......” “嗯?” 梁径没听清,他低头嗅了嗅时舒耳后发梢,是刚刚在阳台被太阳晒了会、沾上的姜花香味,一股很淡的气息。 时舒翻了个身,外面太亮了,面朝梁径胸膛的时候,光线一下柔和许多,他对着梁径胸口说:“早上忘记给花浇水了。” 梁径没说话,搂着他,一只手让时舒枕着,另一只原本隔着衣服抚摸他后背,这会慢慢往下伸进去揉他细窄柔软的侧腰。时舒嫌痒,往后躲了躲,被梁径摁着后腰直接摁回来。 “我明天早上也要起来跑步。这样就不会忘记浇花了。”过了会,时舒说,他抬起头去看梁径,下巴抵着梁径胸膛,表情认真。 梁径垂眸看他一眼,明显心思不在,闻言“嗯”了一声:“爬起来再说吧。” “你叫我啊。”时舒不满:“你叫我。” 梁径只是看着他。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85节 时舒固执道:“你要叫我。” 梁径好笑,还是没说依他。 回来这么多天,就成功一次。好不容易把人叫起来,梁径去刷牙洗脸,时舒打着哈欠往阳台去,说要吹风醒脑,可夏天的晨风暖融融的,半途醒到一半的脑袋又点起来,蹲在花架前差点睡过去,被梁径拎起来强制刷牙的时候眼睛才完全睁开。 好不容易轮到跑步,梁径一身黑色健身速干衣站门口等人。太阳都快出来了,终于等到白t短裤一身懒洋洋的时舒推着前些天骑去四屏山的那辆青绿色自行车出来。梁径无语至极。时舒不好意思,说骑车也算锻炼对不对......梁径不想理他,转身跑出去,对他个大头鬼。时舒就慢悠悠骑车跟他后面,梁径梁径梁径叫个没完。梁径快被他磨死了。 回程却不知怎么,莫名其妙成了梁径骑车带人回来。时舒靠他后背又囫囵睡了个回笼觉,又香又甜,不要太有滋有味。快到家那会简直沉浸梦乡,上半身没骨头似的,人都搂不住了,垂着两手不知今夕何夕。直到被梁径敲醒。 所以,梁径怎么可能答应他。 第69章 吴爷带回来的那篓青鱼分量还是很足的。 端上桌的时候, 鱼头炖汤、鱼身香煎,鱼尾红烧,奶白银黄番茄红, 远远瞧着就十分好看。 时舒和方安虞撑着桌沿俯身凑近去闻, 下秒动作一致拿碗拿勺,然后频率一致盛汤舀汤。 原曦喜欢吃红烧的, 她坐着夹了筷酱汁馥郁、肉质细嫩的鱼肉, 小心搁在颗粒分明的白米饭上,然后掏出手机拍了张给她爸妈发了过去。 梁径和闻京没什么特别隆重的仪式感,围观了下其余三位,对视一眼,打算先吃点素的。 “你们下午去种荷花了?” 时舒一口气喝完整碗鱼汤,心满意足, 偏头瞧喝了一半往碗里添米饭的方安虞。 下午收到原曦发来的信息, 说去姥爷家种荷花。时舒还挺心动的——往常这种事根本不会少了他。但是梁径一直没答应早上叫他起床, 他磨不动,想想算了, 求人不如求闹钟。拿出手机要定闹钟的时候, 梁径又忽然答应他了, 气得时舒转身跟他在床上手脚互搏半小时。 方安虞拌了拌鱼汤泡饭,点头:“嗯。姥爷买了一大包种子。但是要先开口,然后搁水里等它长芽。我们下午就过去帮着开口了......莲子也吃了——” 忽然, 前院传来不小的动静,类似车门被人用力关上。 五人组齐齐扭头张望。 没一会, 吴爷抱着好几大叠文件袋出现在廊下, 行色匆匆往书房去。 西边屋檐外, 夜色辽阔, 余晖还未落下。月亮却已经高高升了起来。 一身长衫的梁老爷子杵着拐杖从廊下走来。 他身形消瘦,脚步却很重,拐杖一下一下顿着地。 拐过回廊的时候,老爷子冷峻的面色被堂屋清冷雪白的光线一照,隐隐透出几分不怒自威的深重气势。 梁坤和闻康隔了几步跟在老爷子身后。 两人俱是西装革履,神情不知怎么都有些沉默。这会没有外人,梁坤的表情更加阴郁。 回廊顶上间隔的木架落下一道道阴影,三个人走得都很快,光影斑驳的间隙里,透出些许剑拔弩张的严肃氛围。 五人组围桌吃饭,这会通通转过身围观三位长辈沿着连廊绕过中庭去了最里面的梁老爷子的书房。 中途,闻康瞥见一个劲瞧他、二愣子似的闻京,眼锋一凛,朝他狠狠瞪去。 闻京吓了一跳,赶紧坐回去,不敢再看。 片刻,长辈们都进了书房,书房门也关上,闻京小声不解:“我爸瞪我干嘛?我今天没干嘛吧?好好训练了啊......学校开回来的时候还帮小姑送了趟货......”他语气委屈,又有点害怕。 方安虞收回视线继续吃又鲜又浓的汤泡饭,闻言随意道:“习惯了吧。” 闻京傻住:“............” “噗——哈哈哈......”原曦第一个笑出声。 紧接着,大家都笑出声。 梁径握着筷子,垂眼看着碗里,没作声,笑得肩膀抖了抖。 原曦边笑边看一脸“难道不是这样?”的方安虞和完全不知作何表情的闻京。 时舒却有些安静,他刚开始笑得有些勉强,余光里和梁径明朗的笑容对上,就笑得开了些。 自从上回梁老爷子对他虚晃一枪后,那件事一直悬在他心头。这些日子梁老爷子一直没回来,他过得还算快活,但不是真正的快乐,心里老是有事...... 眼下梁老爷子杀气腾腾地回来,时舒见了只会更畏惧。 梁径知道他在想什么,没握筷子的手摸了摸时舒耳朵,有点凉,但是很软,他凑过去小声:“明天要不要跑步?” 时舒愣了下,偏头瞧他。 梁径笑:“我叫你好不好?” 时舒回神,想起一小时前床上的那番“斗争”,轻轻哼了声,不说话,但情绪明显舒缓许多。 另一边,被方安虞“解答”的闻京好半晌无语,可回过味来也觉得是这个意思,叹气道:“我爸每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瞪我,然后问我‘最近又干了什么好事?来来,让你老子出口气......’” 他话还没说完,又是一阵热闹嬉笑。 少年笑声朗朗,传到书房。 吴爷走到门边听了听,笑意在脸上一闪而过,只是身后气氛凝重,放下文件后他悄声开门出去。 书房门关上的时候,梁老爷子正往茶杯里倒水。 水声淅沥片刻,老人家放下茶壶端起茶杯,取来面前一叠文件,拇指食指捻着页角翻看,全程没给坐在下方的梁坤和闻康一点眼色。 梁坤注视自己已近耄耋之年的父亲,心头有一瞬的内疚,但想起这几日来的种种被掣肘、被耳提面命,他脸色倏地又变得极差,眉宇拢起,低垂的视线越来越阴沉。 闻康注意到梁坤情绪不稳定,手肘微抬,拿起桌上的小茶壶,给他也倒了杯水。 “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闻康搁下茶壶的下秒,安静得有些诡异的书房传来梁老爷子低沉的嗓音。 “不要给我来那套父慈子孝,我知道你这些年一直对我不满——现在......呵。估计巴不得我死。” 老人家这话说得重,闻康立马站起来打哈哈:“老师,梁总哪里——” 梁老爷子看也没看他,抬手制止,阒黑精深的浑浊眸子盯紧坐在离他老远的位置上的梁坤,语气轻蔑:“从梁径上小学开始,你就蠢蠢欲动。那年除夕路上碰到姓孙的,他给你灌了点汤,你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要不是后来说到让梁径和孙音音结亲,丁雪不同意,你是不是就已经想着把你儿子卖了?!” 话音未落,梁坤霍然站起,转身就要朝外走。 “你给我站住!” 梁老爷子也猛地起身,厉声呵斥。 梁老爷子嘴里说的这件陈年往事,当年闻康也在现场,知道实际情况没那么严重,左右不过是饭桌上的虚与委蛇,根本没人当真。况且,丁雪也是明确拒绝的。 闻康前后看看,再次硬着头皮在梁家父子俩之间圆场:“老师,您知道的,就是玩笑......而且梁总最听丁雪的话,她不同意——” “闻康。” 梁坤知道梁老爷子就是在借题发挥,他没转身,背对自己老子,对闻康说:“别说了,我们走吧。” 闻康又去看气到脸色铁青的梁老爷子。 “你今天走也好,以后都不回来也好。我现在就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告诉你!” 梁老爷子屈指用力叩了两下桌面,厉声:“安溪的项目你碰都别想碰!姓孙的给了你多少钱的担保?!闻康坐到今天这个位置都没把握的事,他来给你担保?!你心里想什么我不知道?你以为你玩得过他?!他迟早有那天!” “怎么?你一个人撞南墙,还想拖着整个梁家跟你一起粉身碎骨?!” “爸!” 梁坤猝然转身,双目赤红。 父子对视,竟像是仇人。 闻康已经噤声。 梁坤气喘吁吁,盯着头发眉毛花白的父亲,还是没说话。 梁老爷子同样看着他,不是很明白为什么梁坤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早些年在学界,他明明做得很好,梁老爷子也一度以为自己的安排是对的。但是这几年,他慢慢发现梁坤瞒着他做了不少事,有些就连闻康也不知道。有时候父子对谈,他越来越深地感受到梁坤可能只是面上应付自己,心底早就有了主意。 老人家面容一贯和善,此时竟有些狰狞。 梁坤闭了闭眼,很慢地说:“爸,我不是二十出头。我有自己想做的。安溪一直在我的计划里面。早几年公司拿的那几个项目,衡州的住宅开发、浔州老家的几所学校......您不是不知道......” 他喘得厉害,气息不稳,缓了缓又说:“姓孙的确实私底下找我谈了,但我很清楚他要什么。我不是傻子。只是您也知道,这个项目太大,不是开几个酒店、安几个学校那么简单,我不可能不需要——” “滚吧。” 梁老爷子垂下眼,打断梁坤的话,漠然道:“滚!” 一瞬间,梁坤满身戾气,他深吸口气,转身头也不回。 “——你想想丁雪。要是你出什么事,她那个身体,你自己心里有数。” 书房门打开一小半,梁坤死死握着门把,没说话。 闻康轻声叹息,转头看向梁坤。 开启的门外,隐约传来五小只围着饭桌有说有笑,是一种无忧无虑的热闹。 两个人走后,梁老爷子注视空寂的中庭,缓缓委顿在椅子里。 前几年的那场肠胃手术让他的身躯再也不复精干,他变得萎缩、变得筋疲力尽。 对墙上,敞开的窗边,两幅画被穿堂风吹起,簌簌拂动。 梁老爷子很慢地转头去看,眼神蓦地有些茫然。有那么一刻,他的面容悲伤彻底,好像忽然之间,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可以做什么。中年的儿子,少年的孙子,在他人生的终点,似乎都面目全非了。 回廊又传来紧促脚步声。 五人组又齐齐扭头去看。 梁坤面色完全称得上凶神恶煞,与他并肩而行的闻康更是愁眉苦脸,两位大人在书房被打压了半个多小时,这会出来,周身像是萦绕着黑色雾气。 闻京这回学乖了,他眼观鼻鼻观心,握着筷子很认真地去夹碗沿一粒米。 只是他的父亲心事重重,这回理都没理他就走了。 原曦回望两位大人离开的方向,又去看回廊尽头的黑暗幽深,小声问梁径:“是不是吵架了......” 时舒也去看书房的位置,这会垂下眼睫,不吭声。 梁径点头:“嗯。” 饭桌上的气氛似乎被书房里压抑沉闷的气氛传染,五个人都不说话了。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86节 忽然,梁径又说了句:“爷爷老了。” 方安虞还在喝鱼汤,他简直爱死这种浓浓的鱼汤了,握着勺子问言简意赅的梁径:“什么意思?” 时舒也去看梁径。 梁径弯了下嘴角:“就是老了。” “确实——”闻京点头,表示懂了。 他岔开话题,不想再聊令人害怕的大人们,打算聊聊下周的显云寺七夕禅缘集会。他老子闻康走后,闻京舒坦许多,语气也敞亮,不像前一阵那么畏畏缩缩。 “下周的显云寺七夕活动,我们一起去吧?我们班群里好多人都来玩。正好到时候一起聚聚。唐盈之前生日不是还请我们玩剧本杀吗?这回我们请她玩!” 原曦点点头:“好。陆菲宁也说要来玩。我们还可以看荷花,不知道今年的奖给谁家......” 闻京:“明年肯定是你姥爷!” 原曦笑。 方安虞忧心忡忡:“我作业还有好多,下周过完,暑假就没多少了......高三还有考试,我补习班的卷子还没做......” 时舒还是不说话,一碗饭吃得又慢下来,视线频频往身后去。 梁径看着他,在时舒不知道第几次转头去看书房的时候,用手把人脑袋转回来。 时舒抬眼看他,梁径笑:“七夕想要什么礼物?” 一边热火朝天劝着方安虞“弃学”的闻京即刻敏锐捕捉“礼物”两字:“有礼物?我们吗?” 他学聪明了,特意带上“们”。 谁知原曦和方安虞整齐划一地举手:“我不要啊。” 梁径看着闻京,微微一笑:“过清明吗。” 第70章 直到吃完饭, 闻京原曦和方安虞各回各家,梁老爷子还是没从书房出来。 其间吴爷进去看了两回,老爷子说没胃口, 摆摆手让他出去。 那会桌案上摊开着几大叠带回来的棕皮文件, 老爷子戴着厚厚的眼镜,神情干枯又严肃。 夜里起了风。 中庭墙下种的几株桂花还未到花期, 碧青枝叶间花簇的颜色很淡, 但香气却已经冒了头,夏夜里似有若无地扩散。 时舒趴在假山池子边喂锦鲤。 平时吴爷不怎么喂,这会时舒给它们加餐,池子跟煮沸了似的,十分热闹。 梁径站回廊下看了会,一头书房的灯尤其亮。 半晌, 他同一路走来愁眉不展的吴爷说, 用鱼汤做碗菠菜豆腐汤, 晚点端进去,暖胃又好消化。 吴爷点点头, 转回头又去瞧书房。 好一会, 他叹了口气:“从没这样吵过......小梁, 暑假结束,要不回去劝劝你爸。这样僵下去,老爷子心事重, 身体肯定吃不消。” 墙角虫鸣窸窣。忽地,草丛一阵急急抖动, 叶片簌簌, 似乎是有什么小动物飞快窜过。 时舒立马被转移注意力, 拍了拍手掌就去看墙角。 梁径没说话。 他的视线大部分落在时舒身上, 同时余光里注意着书房的动静。 吴爷扭头注视不作声的梁径,忽然发觉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少年和往日不大相同。 不知不觉中,梁径已经长成一个不动声色的成年人。 他的情绪表情都收敛得极好,相比喂鱼那会眉眼耷拉、容色恹恹的时舒,成熟不少。 吴爷也不再说话。 他想起远在浔州老家做校长的儿子,有梁家这层关系在,他这半辈子也算父慈子孝。 “哎......我年纪也大了......小梁你不要听我说的。”吴爷讪讪说完,转身往后厨走。 梁径站在原地。过了会,他朝蹲着埋头扒草丛的时舒走去,站他身后好气又好笑:“干什么?” 时舒抬头:“好像有只小猫......”他黑白分明的眸子在暗处也十分明亮。 梁径无语:“找到了吗?” 时舒摇头,有点沮丧的样子:“没。一点点大,跑得好快,我就看到一条白尾巴,翘老高了......就是不知道是谁家的......好想抱一只养啊......” 他说着说着,就一个人对着草丛咕咕唧唧,好像在给草丛施法,期盼溜走的小猫咪再一次出现。 梁径垂眼凝视时舒蓬松发顶,夜色落在他身上,影子就歪在脚边,小小一团。梁径觉得他才是小猫。 “早点睡吧。明天不是要起来跑步吗?”梁径提醒他,弯身握住他的手腕把人拉起来朝屋子里走。 梁老爷子在,时舒没让他抓太久,缩回手,小声嗫嚅:“不怎么想跑了......” 因为早起跑步肯定会遇到早起打太极拳的梁老爷子。 梁径知道他在想什么,无奈又好笑:“时舒,我是不是很好脾气?” 两个人往楼上走,进了房间,时舒先去洗手,闻言慢吞吞道:“有吗......” 手上打着泡沫,时舒来回捏泡沫,思索片刻,抬头去看镜子里靠着门一直注视他的梁径:“还好吧。” 从梁老爷子阴沉沉地回来开始,时舒的情绪一直就很低落。像个没吹饱气的气球,软塌塌的,但只要吹鼓了气,他能上天。 梁径看着时舒洗手、擦手,然后垂着眼走出来。他心神不定,做事也更温吞。 书桌上摊着一本没做完的语文暑假作业,是古诗文鉴赏和作文练习。时舒站桌前发了几秒愣,然后拉开椅子坐下来。 “时舒。”梁径叫他。 “啊。”时舒转开笔帽,一页页翻作业本:“就只有作文没写了......” 风声越来越大。好像午夜又有阵雨。 空气里渐渐弥漫开尘土的干燥气息,还有即将到来的暴雨的水润潮湿的触感。 “是不是要下雨了......” 时舒转头看了眼黑黢黢的落地窗外。 雪白的姜花摇摇欲坠,角落里的小苍兰得了地利,稳稳安眠着。 “方安虞做作业好慢啊......你知道他这本才写了几页吗......哎,你说高三分班我们还能一个班吗......嗯——” 他像个小老头似的絮絮叨叨,冷不丁被梁径握着下巴转回头,张开的嘴唇很快被人柔情四溢地吮住。 亲了几下,梁径把人抱起来,让他坐在暑假作业上。 时舒手里还握着笔,这会有点无措,手往后伸了伸,想把笔搁回笔盒。 梁径握住他的手臂,一点点往前抚摸,直至握住他的手腕,然后抚摸他的手背,拿下他手里的笔,搁在笔盒旁。 窗外风声呼呼。屋子里静谧又温软。 时舒仰着头和梁径亲吻,这让他很舒服。 突然,梁径抱起他,双手托着他的屁股朝门边走去。两个人稍稍分开,换时舒垂头抵着梁径额头,他们注视彼此,双颊都有些红。 “咔哒”一声。梁径抱着他走到门边,把门锁上。 不知怎么,时舒莫名觉得这有些好笑,他垂眼看着梁径,小声:“梁径,好像偷情......” 梁径也笑,但他没有说话,他把人抵在门上很用力地去亲。时舒搂着他,也去含梁径的嘴唇,他第一次这么做,含住的时候,他听到梁径一声明显的低喘。时舒睁开眼,嘴唇鲜红又湿润,他问梁径:“我没咬你啊......” 又是这副表情。 梁径知道时舒脑子里很白,有时候白得让人咬牙启齿、恨不得一口吞了,有时候又有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犟劲,让人不知如何是好。 梁径盯着他,眸色极深,他把人抱到床上,压着他再次亲了下去。 时舒忽然感到很安全。 这其实有点没来由。而且很不合理。因为梁老爷子就在楼下。 但是梁径抱着他,他睁开眼是他,闭上眼就能感受到他。屋子外不是很太平,但此刻他是被珍视的。 晕乎乎的时候,时舒脑子里又想起舒茗和时其峰的热搜。 他的父母在地球的另一端见面了,但是并没有告诉他原因。 下午的时候时舒其实有一刻的冲动想订机票去看看,但心底莫名又有些踌躇。他对自己的定位永远是不能直接参与大人事务的孩子、是不能干涉父母自由的子女。这也许有过往一些潜移默化的影响,但本质上——无论什么时候,他在做和自己父母相关的决定的时候,都是不确定的。 相反,他在所有关于梁径的事情上,都是确定的。 比如—— 时舒推了推梁径胸膛,梁径感受到,稍稍离开那张让自己时刻沉迷的嘴唇。 “嗯?” 梁径气息有些重,他视线上下,一只手掌抚摸时舒雪白光滑的额头和柔软的头发。 时舒眯眼笑:“叫我‘宝宝’。” 闻言,梁径很明显愣了下。 时舒推他:“叫啊。” 很快,几乎就是下秒,时舒再次看见梁径脸红了。 但是梁径没有拒绝他,他视线往下,似乎在找一个支点,支撑他吐露无比宠溺的爱称。 “宝宝。” 但是说出口的时候,梁径还是移回了视线,他注视着时舒,重复:“宝宝。” 梁径的脸实在太红了。 时舒从没见他这么脸红过。他伸手摸了摸梁径脸颊,小声笑他:“你脸好红。” 回答他的是梁径迫不及待的亲吻。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87节 第71章 洗好澡, 时舒趴床上写作文,偶尔在群里和方安虞几个聊天。 闻京拉了个七夕显云寺一起玩的群,说到时候去接同班的唐盈、魏佳佳还有他的篮球好哥们何烁。他们高二都在文科三。过了会, 原曦拉陆菲宁进群。陆菲宁这会已经到了安溪, 住在镇上,准备这几天先逛逛。 大家进群无一例外互相问暑假作业进度。 唐盈和魏佳佳做得差不多了。陆菲宁高冷至极, 说自己一个字没动。闻京一看立马来劲, 说我也没有!方安虞和原曦同时回他:人家是陆菲宁。你是谁?闻京梗住,发了个“告辞、火速逃离”的表情包。时舒握着手机笑得在床上翻了两下身。 三心二意写作文的时候,方安虞戳了时舒私聊。 方安虞:“我不想去了......作业做不完......” 群里学霸汇聚的形势让他顿感焦虑。 时舒咬着笔杆,捧着手机回他:“你还有多少啊......” 方安虞回得很快:“主要补习班的我还没动。本来说好上完补习班再回安溪,我说我可以带回来做,我妈才放行的......这下死翘翘了......” 时舒看着聊天界面上的“正在输入中”, 可好一会都没等到方安虞再回。他就把手机放一边, 打算先写作文。 快写完的时候, 方安虞发来一条:“闻京说我可以带作业去做。” 接着,他又说:“我觉得可以。你觉得呢?” 时舒:“......” 这就像年级倒数五十指挥年级前五十——关键年级前五十还信了。 后颈一热, 梁径在床边坐下, 他身上带着刚洗完澡的潮湿和热气, 看了眼时舒差个结尾升华的作文练习,问他:“怎么了?” 时舒扭头把手机界面上的聊天给他看,无语:“方安虞居然信闻京的话!” 梁径没怎么看, 松开摩挲时舒后颈的手,擦了擦头发, 笑:“这不很正常。” 方安虞催时舒回他, 发来好几个挠头表情包。 时舒想了想, 回道:“你觉得行就行。” 方安虞感觉到一丝糊弄:“真的?” 时舒叹气:“真的。兄弟。” 方安虞发来一个撒花庆祝的表情包。 时舒:“[敲锣打鼓.gif]” 聊天告一段落, 时舒往上翻了翻记录,莫名觉得他和方安虞的友情有丢丢塑料。 忽然,梁径搁床头柜的手机震动两下,亮起的屏幕显示一封邮件进入。他放下手里的毛巾,拿起手机查看邮件。 时舒见他半躺上床,就把厚厚一本作业本挪到梁径坚实腰腹上,抬头叫他:“梁径。” “嗯。” 梁径凝神查看邮件里密密麻麻的申请资料表和相关专业考试的笔试面试截止日期。 “你作文都写完了?”时舒一边写一边问他。 “嗯。” “哦。”时舒点点头,不说话了,埋头写作文最后两段。 梁径读完邮件,准备起身去拿对面书桌上的笔记本电脑回邮件,但时舒跟随地占窝的小猫一样,这会很认真地趴他身上写作文。 其实有点撒娇意味。 梁径不是不知道。 刚才亲到最后,时舒搂着他不让他走,也不说话,埋在他的肩窝,安静了好长时间。后来梁径抱着他翻了个身,他就更往梁径怀里钻。像个怕生的小动物,四处寻找能让自己安心的所在。 梁径习惯了时舒平时骄横闹人的模样,忽然这个样子,倒让他一时之间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他一会搂搂他的腰,一会低头亲亲他的头发,一会又被要求叫“宝宝”。虽然时舒在他怀里,没抬头,没看他,梁径在叫的时候还是脸热了。 梁径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对这个称呼格外害羞。他叫了十几年的“时舒”,有时候也会叫他“笨蛋”,但“宝宝”这两个字意义完全不同。 是一种喜爱到无以复加的程度。 他将这种喜爱宣之于口,一瞬间好像也被这直白到底的情愫感染。 其实等梁径再长大些,他就明白这个时候很适合和缠着他叫“宝宝”的时舒做点别的什么。十八岁的梁径好像开窍了,但也只开了一半。 窗外风声小了些,不知道这场仲夏雷雨什么时候来。 时舒写到结尾关键处,神情乍看还挺像回事。梁径打算先不动,等时舒写完再说,就用手机回了远在伦敦的堂叔。 “你说我最后一句用古诗结尾是不是更好一点?我前面举了三个例子......” 时舒往回翻了一页,去看作文题目,念了念:“它说‘自选角度’、‘自定立意’......其实也没什么角度......就是保持乐观呗......梁径......保持乐观有什么诗?” 梁径:“......” “啊。”见梁径不回他,时舒干脆脑袋磕作业本上,偏头往上瞧梁径。 梁径伸手捂住他望着自己的眼睛,没好气:“自己想。” 时舒笑,眼前温温热热的,光线没有全部遮蔽,梁径掌心还有一股淡淡的沐浴露味道,很清爽。 “你手好香。”说着,他使劲嗅了嗅鼻子。 梁径放下回了一半的邮件,注视趴在自己身上没完没了撒娇的时舒。 嘴唇还是很红。因为笑着嗅他的手,嘴巴微微嘟起,唇角的弧度柔软又可爱。他还在说话,嘴巴一张一合,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梁径已经走神了,他看着时舒,慢慢觉得屋子有些不通气。 老宅本就阴凉,空调的度数调得不是很低。但也许因为起风,空气变得干燥,屋子里湿度减少,那种闷闷的感觉就上来了。 “......你什么时候写完作文的?我记得刚回安溪那阵你这本和我一样啊......梁径,你背着我学习......”时舒语气带笑,脑袋斜枕在梁径腰腹,整个上半身贴着,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梁径说着话。心思也不知道在哪里。作文还差最后一句,他浑身有种快要完成任务的慵懒和惬意。 “你还记得上回在闻京家楼下吗?他就是这么说我们的......是不是很好玩——” 半途语音戛然而止。时舒感觉到了。 梁径的手依然捂着他眼睛,他不知道梁径此刻的神情,但能想象到。时舒对着他的掌心眨了眨眼,顿了几秒,抱着自己的作业本缓缓往后挪了挪,然后动作极其迅速地想要往床边溜——被梁径一把抓住手腕。 闷雷一阵接着一阵。闪电雪亮耀眼,房间里不知什么时候关了灯,昏暗的场景里只有那倏忽几秒的清晰。 梁径仰头闭着眼,喉结起伏得厉害,他还维持着先前的姿势,只是身形稍稍紧绷。好一会,时舒爬上来,靠在他身上,他出了些汗,脸上也汗津津的。梁径抽了几张纸巾搁在他嘴边。时舒只吐出来一点,小声咕哝:“太深了......都吃掉了......”梁径看着他似抱怨似撒娇的神情,脑子里根本想不了任何。 起先只是滴滴答答的雨水,敲在窗户上,看着有些三心二意。渐渐地,雨声淅沥,蕴蓄的雨势层层叠叠倾倒,窗玻璃上很快雨痕连片。 作文最后一句点题的诗还是没想出来。时舒靠在梁径怀里,看着自己写得马马虎虎的作文练习,打了个哈欠就放到了一边。 他睡得很快。梁径把人安顿好,坐去书桌前继续回邮件。 堂叔梁基得知他要来英国求学,十分殷勤,在众多名校里给他挑选了最优的专业。在梁径表达想往医学生物方面发展的时候,梁基迟疑了好几天,最后又发来邮件问他是不是真的确定了?感觉下一步就要把“和老爷子商量了吗”直接问出来了。 刚刚收到的邮件还是没有涉及任何生物或者医学相关的材料,反倒是商科专业偏多。相较之下,梁基给时舒的专业建议则显得五花八门,凡是和游戏沾点边的,都被梁基拿来提供选择。 梁径坐在电脑前,屋子里没开灯,屏幕折射的光线落在他轮廓分明的面容上。 雨声再度大了些。 时舒翻了个身。 过了会,梁径合上电脑,仰头靠上椅背。 梁基这几次的邮件内容,从行文表述来看,中间明显询问过梁老爷子,而梁老爷子也肯定给了明确答复...... 忽地,一丝尖锐破响夹杂在嘈杂雨声里传到二楼。 梁径睁开眼,凝神细听。过了会,他起身下楼。 廊下暴雨已经连成线。 空气十分潮湿。 桂树叶子打落一地。池面噼里啪啦,灰褐色的假山石笼罩在暗夜里,看着有些阴森。 梁老爷子蹲在堂屋前,收拾不小心打翻的碗碟。身形本就枯癯,这会蹲着,外面风雨累加,老人家的背影看上去有一种风烛残年的萧索。 “爷爷!” 梁径没有从廊下绕去,他飞快穿过大雨瓢泼的中庭跑到堂屋,扶梁老爷子起来。 梁老爷子没作声,任由孙子把自己安顿在一旁的座椅上。他两手撑着膝盖垂目注视梁径有条不紊收拾地上的碎瓷片。 老人家的年岁体现在愈渐干枯的外表上,也展现在幽微深邃的浑浊瞳孔里。 是冷了的鱼汤。 估计之前嘱咐吴爷送菠菜豆腐汤给老爷子,老爷子还是没及时喝,这会已经凉透了。 屋子里水汽重,梁径收拾了一半,扭头对梁老爷子说:“爷爷,回屋吧。我待会给您端点热的。” 梁老爷子佝偻着背,摆摆手,盯着他还是没说话。 光线从廊下地灯里照射出来,被雨雾晕染,雪片似的晶亮。 比起傍晚那会在书房训斥梁坤时的犀利,老爷子此时的目光十分疲惫。 “倒是能忍......” 半晌,梁老爷子轻轻笑出声。语气说不出什么意味,听着倒有点夸梁径的意思。 梁径手上动作微顿,看着面前碎瓷横断的截面,没说话。 “梁基和我说了。你们要一起去国外。” 是确定的语气。 梁径还是没说话,他背对梁老爷子,敏锐地去捕捉老人家话里可能包含的否定性态度。 地上很快收拾干净。 吴爷撑着伞从廊下快步过来,说已经让厨房再热了。 梁径接过吴爷递来的毛巾,站着擦了擦手,抬眼看向梁老爷子。 梁老爷子站起来,拿起靠着椅子的拐杖,转身一步步往书房走。 梁径跟上。 书房的陈设几十年如一日。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88节 梁径进门后站着的地方,和他幼时站着的位置一样。 “你从小就稳重......” 梁老爷子很慢地坐下。 “时舒待在你身边,我想彼此有个陪伴......你陪伴他也好,他陪伴你也好,从小的感情,知根知底,长大了也有照应......你爷爷我就是这么想的。” 梁老爷子说完,叹了很长一口气。他这一天下来,已经心力交瘁,这个时候,每一句话都好像从他肺部抽出,疲惫又疼痛。 他首先不能理解,其次就更谈不上赞同——但是他看着梁径,知道他比他父亲还要固执。 梁坤尚且还会在某些事情上阳奉阴违,维持表面的和谐。 梁径却不。 ——他甚至懒得做样子。他比他老子更有底气,也更有打算。 梁老爷子松弛下肩背,闭目不语。 小的时候,他教他读书。小家伙学校上完abcd,回来跟他念“知之为知之”。捧着书本念的时候,被时舒带得摇头晃脑,吊儿郎当,十分没规矩,但他也没说什么,觉得小孙子可爱,其余也就罢了。后来他给他们讲《孙子》里的“谋定而后动,知止而有得”,梁径倒是听得认真,听完问自己爷爷:“谋不定就不动了吗?”时舒叭叭插嘴:“对啊!梁径,书上就是这么说的,你——”梁老爷子目光一顿,重重瞧了眼时舒,眸色严厉。时舒吓得不敢说话,小脸煞白,扶着桌角的手紧紧攥着,头低得不能再低。 那个时候,梁老爷子第一次被自己孙子不满和质疑。 梁径盯着自己爷爷,相似的眉眼,神似的表情,语气也很重:“时舒没说错啊。他说的字面意思。爷爷你为什么瞪他!不是说‘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吗?爷爷你要是不满可以直接说出来,不要瞪时舒,也不要吓他。” 好家伙——梁老爷子属实没料到居然被自己孙子给了一记回马枪,他坐在桌前,也愣住了,好一会不知道说什么。 外面暴雨如注,雨声滂沱。 书房隔绝不了声音,但依旧显得沉寂。 梁老爷子想起这段往事,不由呵呵乐了几声。 他的孙子刚懂事那会就为了时舒和他发火,丢掉体面良好的教养,语出刻薄。十几年下来,梁老爷子觉得梁径只会愈加知道如何“谋定而后动,知止而有得”。 梁径从始至终都没说话。 他看着余光里自己落在地上的影子,想起很小的时候,他被罚站,也是在这个位置。 梁老爷子高大严厉,丢下一句想不出就不许吃饭后走了。他被关在偌大的、到了晚上黑漆漆没有一点光亮的书房里,有点害怕,也有点难过。时舒扒在门缝小声叫他的时候,他还在走神想着墙上奶奶留下的画应该会保护他。 “梁径,你饿不饿?”他一边这么问他,一边小心翼翼推门进来。过于小心了,以至于他推门的动作都一下三扭头。 梁径回头看着躬着背两手兜着怀里一团东西朝他蹑手蹑脚走来的时舒,有点想笑。其实他一点都不饿,而且梁老爷子也不会真的饿着他。就只有时舒,觉得他到点没吃饭肯定下秒就饿得肚子呱呱叫。 到了面前,时舒做贼似的拿出捧在怀里的一包香蕉松饼,抬头一双眼晶晶亮,十分真诚地看着他,眼底笑意十足:“厉害吧?蓉姑姑给我做的!我说要给你,她还多做了两张,都给你吃好不好?我吃饱了!” 梁径想起很久以前在梁家厨房帮忙的蓉姑姑。是位很温柔的长辈,特别喜欢时舒。只要时舒去厨房、只要她在厨房,时舒就不会空着手出来。只是后来她的女儿嫁去了外地,她也跟着去了。 梁径忘记那个时候自己对时舒说了什么,只记得一口气吃完六张饼快要撑爆的胃。 但是时舒很开心,歪头笑眯眯瞧他,觉得能在发怒的梁老爷子眼皮子底下偷偷喂饱梁径,简直是天大的不可思议。 只是第二天的早餐饭桌上,梁老爷子忽然指着一碟松饼问梁径,还想吃吗? “啪嗒”一声,时舒吓得手里刚剥好的鸡蛋掉进粥里。 第72章 吴爷很快端了鱼汤进来。 下午新择的菠菜, 清润爽口。豆腐又软又嫩,浸在奶白色的鱼汤里,浓酽鲜香, 老远就闻到了。 廊外夜雨潺潺, 鱼汤的香味混着潮湿雨气,一路漫进屋子。 吴爷把托盘搁在靠近梁老爷子的一张椅桌上, 一盅两碗两勺。 很明显, 他知道祖孙俩有话要谈,而梁径这会吃点夜宵也不错。即使梁老爷子并没有直接授意。 老爷子饿了许久,这会闻到鱼香,撑着扶手稍稍坐直了些,看了眼依旧不作声笔直站着的梁径,淡淡道:“坐下吃吧。” 梁径点头, 在一旁坐下, 接过吴爷递来的鱼汤。 祖孙俩吃饭的动作频率都有些相似, 不急不躁,神情专注。只是不知道是专注在面前的吃食上, 还是在别的什么地方。 吴爷关上门出去后, 梁老爷子瞧了眼坐下首规矩喝汤的梁径, 放下碗勺,轻哼一声:“哑巴了?” 脾胃被温暖,老爷子疲惫的心神也振作不少。他盯着梁径, 目光炯然。 梁径抬起头,注视梁老爷子, 手上的碗勺也搁在一旁桌上。 “爷爷, 我喜欢时舒。” 他说了进门来的第一句话。 闻言, 梁老爷子眉毛都没抬一下, 眼神更不见波动,他望着梁径,语气好笑:“这句话你从小说到大。” “怎么——” 停顿几秒,梁老爷子不再看梁径,他低头摆弄汤勺,漠然道:“现在是有什么不同吗?” 书房实在空阔,一侧窗户不知什么时候被风撞开,仲夏雨水潮润的气息瞬间扑面而来。窗边的两幅画,悬着的画杆被风声荡起,一下一下敲打墙壁,发出“笃笃”的轻响。 梁老爷子偏头看去,神色虽然还有些冷淡,眼神却缓和许多。 过了会,他起身朝窗边走去。 “你奶奶见不得我说你......” 窗户被关紧,老爷子背对梁径,伸手抚了抚画的边缘,“她知道我对你有意见......嘿,是不是......” 叹息又带着几分玩笑的语气,老爷子说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垂着头良久不作声。 梁径扭头,老人家的背影孤独又苍老,他叫了他一声:“爷爷。” 梁老爷子抬起头,顿了顿,道:“下午我那么骂你老子,你奶奶都没说一句,说明什么?说明你老子该骂!现在轮到你了,你奶奶舍不得了,说明什么?” 老爷子对着画说道:“说明你还小,不懂事......犯再大的错,都是我这个——” “爷爷。” 梁径蓦地起身打断,他意识到梁老爷子会以怎样的话术来处理这件事。 “爷爷,我没犯错。”梁径语气坚决。 梁老爷子缓慢转过身,面容落在暗处,面颊骨清瘦,暗影丛生,一双眼却盯紧梁径,眸光异常严厉。 他一字一顿问梁径:“你今年几岁?” “十八。” “你爷爷我今年几岁?” “七十......” 祖孙俩一个笔直立在房屋正中,无限光明,无限磊落。 一个半身阴影,形容枯瘦。 隔着一扇窗,风雨交加,雷鸣电闪好像随时都能破窗进入,可老人家站着,不动分毫。 “等你到我这个年纪,就知道做没做错了。” 梁老爷子收回视线,不再看梁径。他一步步朝座位走去。 “我十八岁的时候也觉得自己做什么都对,做什么都有底气。” “我二十八的时候,忽然发现这世上大多数人和事,都不过一句‘尽人事听天命’......” “现在,我七十了,我比你多走了整整半个多世纪,你猜爷爷我现在什么感受?” 梁老爷子重新坐回椅子,他靠上椅背,目光微抬,看着眉头紧锁周身紧绷的梁径。 从始至终,他和梁径的对话,比起下午的刀光剑影,此时几乎称得上温和体贴。 “你才十八岁,你说你没做错。等你二十八的时候再来和我说这句话吧。” 梁老爷子笑了几声:“你放心,爷爷我再活十年没问题。” “你要是二十八的时候还觉得自己没做错,还想和时舒那小子在一起,或者......时舒还想和你在一起,爷爷我不会拦你们。” 老人家一眼洞穿的神情,他看着梁径,摆手道:“早点休息吧。” 他随手打发梁径,似乎觉得为这点事熬夜费神完全不值得。 梁径太年轻。现在无论说什么,梁径都会反驳。而最具有说服力的,只有时间。 十八岁到二十八岁,中间整整有十年的光阴。 岁月漫长,人事变迁,稍有变故,就是物是人非。 梁老爷子活了七十岁,他见惯了时间带来的种种人事变故,梁径此时的一意孤行,在他看来,更像年轻时的一句豪言壮语,而谁都知道,年轻时说的话,大都做不得数。 或许过不了几年,甚至几个月,梁径就厌烦了时舒。或者时舒厌烦了梁径。谁又知道呢...... 所以梁老爷子并不着急。 梁径不是梁坤。梁坤不惑之年,再有差错就是毁家灭族,他必须时刻严训。梁径还年轻,年轻注定要吃点苦、栽点跟头......某种意义上这也是好事。 梁径站着没动。 片刻的静默里,他明白了梁老爷子的用意。 没有阻拦,也没有打压——自己现在的所思所想,在老人家眼里,其实和八岁的时候并无差别。 所以梁老爷子才会觉得,自己“做错了”,是他作为长辈没有教育好的责任。 不成熟、不理智、天真可笑又......也许在梁老爷子眼里,还有些好玩。 一层层明白下来,梁径先是感到一阵难以克制的愤怒。 梁老爷子说的每一句话他都想反驳,都想大声反驳。他甚至某一刻觉得自己的爷爷面目可憎——梁老爷子越是云淡风轻地说出那些“结果”,说出那些所谓的经验和道理,他就越难平静下来。 有些事情好像已经是先验的事实,是无论他们做什么都无法改变的事实。 更重要的是,梁径忽然发现,自己和时舒的感情,在梁老爷子的语气和动作里,完全不值一提——只是他有些分不清,不值一提的到底是他们的感情,还是时舒这个人。 梁老爷子用时间否定这份喜欢的长久,又用态度否定时舒对他而言重要性。 ——这让梁径站着听的时候,脑子里一度有根弦快要挣断。 于是,在梁老爷子摆手让他离开的时候,梁径几乎转身就要走,头也不回地离开。他气息粗重,握着拳,垂着头,眼神里是难以掩饰的憎恨和厌恶,他一秒钟都待不下去。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89节 但他最终还是站在原地,克制自己,一点点收拾情绪。 梁径闭了闭眼,花了比平常多出一倍的时间使自己冷静,再睁开眼的时候,窗外暴雨声小了许多。 冷了的鱼汤搁在案上,吴爷轻手轻脚推门进来,很快便收拾好出去。 时舒穿着睡衣站在门边张望。吴爷出来的时候,他小声问吴爷里面怎么了,吴爷只是笑着摇头,转身关上了门。 时舒赶紧上前扒门缝,超小声:“梁径......” 梁径很快察觉,扭头。 时舒注意到,笑起来。 梁径出神瞧着门缝里时舒笑意盈盈的眼睛,脑子不知怎么一下就空白了。 前一刻极端情绪的爆发让他浑身紧绷,这一刻他倒有点放松,是那种四肢舒展的放松。他松开一直握着的拳,也放下僵硬的肩背。 “你们吵架啦......”时舒拉长气音,一点一点对着门缝说。 梁径看着门缝里那一张一合的嘴唇,有点好笑,他摇了摇头。 “——咳。” 梁老爷子抬眼瞥门缝,很不满小情侣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公然黏糊。 时舒听到吓得后仰,尽管手指还抠在门缝里。 “行了。出去吧。”梁老爷子没好气,赶苍蝇似的挥了两下手。 梁径转过身朝时舒走去。 半途,他突然止住脚步,回头问梁老爷子:“爷爷,你说的是真的吗?等我二十八岁。” 梁老爷子手上动作一顿,他抬起头,眯眼瞧站得有点远的孙子,没说话。 梁径扬了扬嘴角:“爷爷,说出口的话不能反悔。” 梁老爷子意识到什么,脸色倏地极差:“梁径!” 梁径面色如常,语气却从容许多,仿佛之前那个气愤到无法自已的是另一个人。 他对梁老爷子一字一顿道:“爷爷,你也不确定吧?” 时舒靠着门,侧着耳朵,努力听他们说话。 梁老爷子拿出眼镜盒里的眼镜戴上,一双眼犀利异常:“梁径,你真觉得你们能长久?一年?还是两年?” “十年?你自己信吗?” “原曦他们是因为和你们一起长大,也算了解,才没有一些先入为主的想法。” “那些不了解的呢?你真觉得你们能获得所有人的理解?” “梁径,不要太天真了。外面的眼色、偏见、就算你承受得了,你后面那个呢?” 时舒感觉到屋子里话语的风向对准了自己,他耳朵贴得更紧,都压红了。 梁老爷子瞧着那窄窄一条门缝,想着明天就让人换个新的——无法无天了还! 梁径继续朝门口走,闻言只是道:“别人怎么样我管不着。爷爷,我只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时舒也是这样的——” 他说完,打开门。 时舒听到他最后一句,赶紧朝梁径点头确认:“嗯嗯。” 点完又朝屋子里面色阴沉的梁老爷子点头:“梁径说得对!” 梁老爷子:“......” 说完,时舒拉起梁径的手就往楼上跑。 好像那句冲着梁老爷子说的话冒火似的,稍慢一步就会被燎着尾巴。 一边“噔噔噔”上楼,一边努力压低声音很着急地问梁径:“你爷爷是不是要拆散我们啊......” 梁老爷子:“............” 后面梁径说了什么梁老爷子就听不清了。 第73章 “你爷爷是不是要拆散我们啊......” “没有。” “那他看上去怎么那么凶?” “......还好吧。” “你看上去也不大高兴的样子......” “......有吗?” “有。门缝也不小的!我看见你捏拳头了!” “............” 拐过一楼楼梯, 梁径把人摁上墙,堵住这张神神叨叨的嘴巴。 时舒吓得跳脚,赶紧推梁径肩膀:“梁径——唔——” 梁径握住他的手摁在两侧, 用力亲了会才退开些许, 只是仍旧没放开时舒的手。 “怎么下来了?不是睡着了吗?” 中庭风声簌簌,桂树叶子应该被打落不少, 敲打窗户的时候发出“噗噗”声响。 雨声却小了很多, 滴滴答答的。 梁径问他,哄睡觉一样的语气,声调温柔,漆黑眸子注视涨红了脸的时舒,眼底笑意十分明显。 时舒探头望了望楼下,黑乎乎的。 书房门缝泄出一线光, 斜斜落在地上。 他很小声地和梁径说:“你没听到吗?刚才打雷那么响......我又不是猪, 肯定会醒的......” 越说越小声, 最后时舒贴上梁径耳朵:“我们回房间好不好?这里不安全啊梁径......” 梁径点点头,认同了时舒的想法, 但就在时舒以为梁径会松开他的时候, 梁径直接把人托抱起来。 时舒吓得想叫, 生生忍住了,他赶忙双手搂紧双腿夹好,低头埋进梁径肩窝, 嘴里恨死了:“梁径!你有病是不是!梁径!你完蛋了!你干嘛啊......” 他说得气势十足,气息全喷在梁径颈侧, 温温热热的, 气鼓鼓的劲头, 听着是有些恶狠狠的。 进了房间又被怼门后亲了好久。 时舒简直怕他了, 一摸到床就呲溜裹好薄被窜到另一头。 梁径好笑,瞧他着急忙慌的样子,睡裤裤腿都卷到膝弯。露出来的小腿肚光洁白皙,脚腕细细小小,梁径在某些时刻亲吻过,他很喜欢这里,更喜欢它搭在自己肩上一颤一颤的可爱模样。只是这个时候,他心思纯洁,伸手帮人把裤腿拉了下去。 时舒被他一碰,小腿猛地一缩。梁径乐了:“还紧张?刚冲我爷吼的人是谁?” 时舒不作声,半晌拉开被子,脸上都闷潮了,脸颊有些红,他问梁径:“你们到底说了什么啊......” 梁径躺下,连人抱被搂进怀里:“说十年后我们还在一起的事。” “十年?” “嗯。” “好久啊......” 梁径没再说话,他望着落地窗外被暴雨侵袭的阳台。 小苍兰依旧安稳,虽然满身雨水。姜花早就被打得不成样子,白色花瓣掉在地上,绿色的茎叶也被打折几支。 “梁径。” “嗯。” “你说十年后的这个时候我们在干嘛?” 梁径没有立即说话。 过了会,他笑起来,低头在时舒耳边说了两个字。 时舒愣住,反应过来,抬腿就要踢他,奈何裹得严严实实的被子封印了自己、保护了不要脸的梁径。 “梁径!” “在呢。” “说的什么啊......” “是你先问的。”梁径语气无比坦然。 时舒气得咬他肩膀。 梁径笑出声,伸手去推时舒脑门:“说不过就咬人。你怎么这么——嘶......时舒。” 一阵风又刮来几滴雨。玻璃发出清凌凌的声响。屋子里不冷不热,十分舒适的温度。 “那你还瞎说吗?”时舒咬着梁径肩头问。 “我瞎说什么了?”梁径语气吊儿郎当:“难道不是吗?你不看看几点了?二十八岁的我们这个点还能做什么?” 时舒气死了,哀嚎:“就不能好好睡觉吗?” 梁径想了想,伸手往被子里钻:“时舒,你不要把‘睡觉’定义得太死——嘶......再咬?” 梁径的心情愈渐愉悦。 先前那种难以抑制的愤怒在他听到门后传来的“梁径”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好像回到小时候,时舒总会在关键时候赶来“搭救”。 梁老爷子看似真切的过来人意见,终究说明不了什么。十年固然是一段漫长到无论如何都无法预知的岁月,但患得患失的愤怒、因噎废食的忧虑都解决不了问题。 那个时候,他站在书房正中央,扭头望见门缝里的时舒,忽然觉得十年不过也只是当下每一分每一秒的组成而已。 就像此刻。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90节 ——时舒还在咬他...... 梁径摸了摸时舒后脑勺,语气好笑:“时舒,你真心疼我。” 时舒:“?” 梁径扣住时舒后颈把人脑袋提到面前,亲了亲那张刚“磨完牙”粉粉润润的嘴唇,“咬了那么久,牙印还那么浅。这么心疼我?” 时舒:“......” 简直得了便宜还卖乖。 时舒气得挣脱被子,准备跟他来个几轮手脚互搏。只是时间已经不早,梁径见形势不对,麻溜下床朝浴室走去。 时舒哼哼:“跑什么?” 梁径笑:“没跑。我去刷个牙。回来亲死你。” 时舒:“......” 他瞧着他背影,有点好奇:“你吃什么了?你们不是在吵架吗?还能吃东西?” 梁径:“鱼汤。” 时舒搞不懂:“吵架还有鱼汤喝?” 梁径的声音夹杂在水声里:“嗯。” 时舒抱着被子,半晌琢磨出什么,对浴室里刷牙的梁径说:“你爷爷好疼你。” 梁径走到门边,倚着浴室门刷牙,闻言扬了扬眉。 时舒看着他分析道:“你爷爷没有逼你,也没有告诉你爸妈,说明他在给你余地,想让我们......” “自生自灭?” 他挠了挠头,一时之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他们感情的负面结局,但当他再抬起头接触到梁径忽然有些沉的视线时,时舒很知趣地含糊过去,不提了,语速飞快:“所以——我是说......难怪你爷爷会说什么十年......他重视你这个亲孙子,肯定不想一下搞僵......” 梁径转身进去漱口。 时舒:“喂!我说得不对吗!” 梁径再出来,没好气:“‘自生自灭’?” 时舒:“我语文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就是想形容下我们感情的自然状态......要不你给想个?” 梁径不想理他,关了灯背朝时舒躺下。 时舒扒上去:“哎,你生什么气啊?难的难道不是我?我好难啊......” 梁径无语:“你难什么?你这个脑袋只要不往‘自生自灭’上想,我就谢天谢地了。” 时舒笑,过了会,他对着梁径后颈说:“可我觉得我好像那什么勾引太子的太监......” 梁径无语至极,他忍了忍,没转回去:“你妈的剧适当看看就好了。” 时舒点点头,也不说话了。 不知道过去多久,时舒搂着被子快要睡着,忽然,他被梁径推了推。 “啊?” 梁径目光十分明亮,跟狼似的,他问时舒:“你勾引了吗?” 时舒脑袋都大了:“你在说什么啊?” 梁径凑近:“你不是说你像勾引太子的太监吗?那你勾引了吗?” 时舒:“?” 时舒觉得这个人简直有病。 他忍住打梁径的冲动,翻了个身背朝他:“没啊......我干嘛——” 梁径一把抱住时舒搂到身上,亲了亲时舒困倦至极的眼皮,十分兴奋:“那你怎么不勾引?”这话说得,好像这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明明让少看舒茗电视剧的是他,这会又来依依不饶的也是他。 时舒:“???” 凌晨快一点,梁径差点被时舒踹下床。 说“差点”,是因为时舒太困了,他费劲巴拉踹人到床边,一点力气没剩下,脑袋一点,睡得天昏地暗。梁径撑着太阳穴侧躺在时舒给他留的窄窄一条床边上,垂眼看了看时舒睡熟还不忘伸出来踢自己的脚丫,有些好笑。半晌,他慢慢躺平,注视天花板,关于“勾引”的种种脑补让他在之后的半个多小时仍旧处于平和的兴奋状态。 不过这也只是十八岁的梁径,相较二十八岁,实在是有些幼稚,且天真了。 二十八岁的梁径面对时舒的“勾引”,那是动都不敢动。他忍得快要爆炸,还得尽力控制好自己的举止,小心翼翼给床上脱得干干净净的时舒穿衣服。他甚至不敢直接触碰时舒的肌肤,他担心自己控制不好力道——他确实控制不好。长时间的禁欲让梁径面对这样的时舒神经完全紧绷。眼前触手可及的欲望,他简直如临大敌。梁径沉着脸,把神情沮丧不吭声垂着头的时舒抱进怀里,然后,低头一点点闻着他身上混合酒精和药物的清冽苦味,他嗅闻的动作很重,重到时舒感觉自己的体温都被他一寸寸剥夺。 像个瘾君子,一遍遍重复这种浅尝辄止的举动,但好像每一下深嗅都让他精神愈加亢奋。 那个时候,时舒变得敏感,他低头拨弄指间戒指,语调很淡地问梁径是不是对他没感觉了......梁径没说话,他抱着人,听时舒淡淡地提议,要不延期婚礼吧,反正手术还没做,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他话没说完,梁径把人压在床上,当着他的面解开皮带,面容几乎称得上阴狠,他说你仔细看看。时舒唰地抬手捂脸,再一次被梁径的不要脸震惊。梁径冷笑,捂什么,你十八岁就吃过了,怎么,现在嫌弃了?时舒恨不得把人踹死。梁径轻松握住他的脚踝,俯身哄他,你乖一点,我让你哭出来,你要是不乖,再瞎说话,我让你哭都哭不出来,嗯? 时舒脑子空白,晕乎乎的时候特别想要一台时光机,回到十年前,告诉十八岁的时舒,赶紧跑啊!梁径真的有病!想到这个,他又有点想笑。他笑起来,薄薄的胸腔闷闷的。梁径赶紧上来吻他汗津津的面颊,问他感觉怎么样。时舒笑眯了眼,双手捧住梁径的脸,凑上去叭叭亲了两下。 ...... 第二天早上,时舒恨不得和床共生。他困得要死,任凭梁径怎么叫他,他都跟团年糕似的,手不是手,腿不是腿。昨夜于他而言简直精彩纷呈。先是雷声惊梦,下楼寻梁径,然后门缝目睹祖孙对峙,铆足劲朝梁老爷子吼出一句,溜的路上却被梁径摁在楼梯上亲,他觉得他的心率都支撑不了。回了房间,又是一番关于“十年后做什么”和“时舒你为什么不勾引”的两次手脚互搏。 这会能醒过来就怪了。 梁径蹲床前好笑,伸指拨弄时舒细密浓长的乌黑眼睫。 窗外,晨光清亮。 小苍兰昂首挺胸,茎叶纤纤。剩余的姜花沾了雨水,摇摇欲坠,脆弱又惹人怜爱。 时舒烦死他了,如果可以、如果他有力气,他肯定要暴起暴揍梁径三十下! “别弄我......”他抬手挥开梁径拨他眼睫毛的手指。 时舒想好好睡一觉想得语气带上哭腔:“梁径!我梦见你打我了......” 梁径莫名:“我打你了?” 他怎么可能打他。 时舒撩起一只艰涩的眼皮,瞅了瞅梁径惊讶的表情:“你就是打我了!你快走!我要睡觉!” 梁径果真不再动他了。他开始反思自己最近的言行,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到底做了什么给时舒留下这么大阴影...... 时舒得逞,弯起嘴角一秒入睡。 半晌,梁径回过味,好笑,伸手想去摸他,但想了想还是忍住了。 “我可没打你。”梁径对睡得不省人事的时舒说。 “我疼你呢。”他低头亲了亲时舒嘴唇。 第74章 方安虞背着书包到梁宅的时候, 时舒蹲在中庭墙根下抱着一只巴掌大的小猫抚摸。小猫比他先察觉到外人,圆滚滚的小白脑袋冲着方安虞喵喵两下。 时舒转头。 暮色时分阳光依旧刺眼,他眯眼瞧着站廊檐下一脸好奇的方安虞, 笑着说:“你真带作业啦?” 方安虞点点头, 顶着正照的斜阳走过来蹲下,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小猫脑袋, 语气逗趣:“小猫咪。” 傍晚没什么风, 空气闷闷的。树影静止不动。 墙下一道阴凉刚好罩在两人肩上。 假山池子里偶尔发出几声“咕咚”,是锦鲤钻出假山又被日头晒了一身、赶紧甩着尾巴窜回去的动静。 四四方方的中庭,抬头就是余晖一线、长天一色。 “梁径呢?”方安虞问。 “楼上和他堂叔视频。他堂叔建议他选商科的专业,我感觉梁径不大想......” 小猫咪探出两只软乎乎的前爪去扑方安虞书包背带上垂下来的一只绿色硬币包。 方安虞拉开硬币包,掏出一颗糖纸晶莹的水果糖,问时舒:“让它舔舔?” 时舒:“小猫咪不能吃糖。” 方安虞:“好吧。” 他想收回去, 但也许是斑斓鲜丽的玻璃糖纸吸引了小猫咪。小猫咪盯着方安虞手心, 慢慢调转方向, 前爪搭上方安虞手腕。 两个人就蹲在墙根下瞧小猫咪嗅糖纸。 吴爷路过,瞧着实在好玩, 摇摇头没说什么。 “哪里来的?” 鼻头湿漉漉的, 小猫三分钟热度, 嗅几下就不嗅了,扬起脑袋又去扑方安虞肩上摇摇晃晃的硬币包。 “不知道......”时舒扭头朝二楼看,“早上起来就在我枕头边了。梁径说送我的七夕礼物。我吓死了......” 方安虞乐了:“吓死?” “这么可爱, 你居然吓死了?”方安虞不解,说着, 他又伸出指头去点小猫左右扑棱的前爪。 时舒搂着小猫, 防止它扑得过分一脑袋倒栽下去, 语气凉凉:“要是你大清早睁开眼发现一只蓝眼睛对着你, 它的舌头还在舔你的鼻子,你会怎么想?” “好吧......你没揍梁径?” 方安虞背着书包,这会干脆盘腿坐在了地砖上。 时舒叹气:“本来想揍的......但是小猫好可爱,踩在床上歪歪扭扭,我怕我们压着它......” 方安虞听他的话没往别的地方想,认同道:“确实太小了。” 那会最先有感觉的是鼻子。 睡梦里的时舒怎么都搞不明白,为什么鼻子潮乎乎的,有东西老是在舔自己,而且耳边还时不时传来闷声笑的气音。 迷迷瞪瞪睁开眼,正对就是一双灰蓝眸子,狭长椭圆的黑色瞳仁带着几分疑惑和乖巧,似乎在想这个庞然大物怎么舔不醒...... 时舒对上,一个激灵,吓得“啊啊啊”叫了好几声,起床的动作飞快,梁径都没反应过来,他就抱着被子窜下床,一溜后退靠上阳台玻璃门,顶着一头乱糟糟头发,和床上同样吓得不轻的小猫眼对眼。 小猫身子后仰,后颈毛都竖了起来,一双眼紧急戒备,盯着时舒,好像时舒是什么张牙舞爪的怪兽。 敌我双方的场面过于相似了。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91节 梁径直接笑出声。 他的笑声完全置身事外,十分欠揍,对峙的一人一猫很快瞄准他,下一秒,齐齐朝他扑来。 “喵呜!” “梁径!你是不是有病啊!” 时舒团了团被子朝梁径扔去。这番大动作,加上生气、加上被晨光晒得滚烫的阳台,时舒脸都热红了,额头冒了汗,气得上前就要推他。 只是他的一团薄被没准头,朝梁径扑的小猫整个被压在了被子下,一个劲喵呜喵呜嚎。 时舒赶紧上前扒拉,梁径也去扒拉,生怕小猫在里面闷坏。 两人手忙脚乱。一个刚醒,样子都懵懵的,看上去不比小猫清醒多少。一个看了好一阵笑话,笑容还没从脸上下来,坐在床沿,一会瞧瞧被子,一会注视晕头晕脑的时舒,一副闲情逸致的样子。 小心翼翼翻了好一阵,小猫还是扒拉不出来,它太小了,又躲着人,只听得到它喵个不停。 时舒没办法,他爬上床,捏着两只被角站起来,唰的一下,小猫就从里面翻滚出来,啪叽一声四脚朝地黏在床垫上。 梁径小心托起来,举到时舒面前。 时舒还想揍梁径,他热得满头大汗,黑白分明的眸子瞪着梁径,气赳赳的,头发蓬蓬松,看上去生机勃勃,灵动万分。 梁径忍不住去亲他,时舒还没避开,小猫就喵喵叫起来,两只前爪怼着梁径下巴,一双蓝眼睛纯洁无瑕。 时舒好气又好笑,接过小猫对梁径说:“不可以亲了。孩子还小。注意点。” 梁径:“......” 中午吃饭梁老爷子问起小猫哪里来的。 那会小猫在他们几个脚边打转。一会亲昵蹭蹭时舒脚踝,舔舔他的脚后跟,一会从梁径的鞋面上踩过,扒拉扒拉梁径的鞋带,一会去梁老爷子脚边嗅嗅,过了会,甩着尾巴歪着头拼命往下咬梁老爷子裤管。 时舒害怕梁老爷子生气,一脚把小猫踢飞,赶紧蹲下桌去捞还在龇牙咧嘴咬裤管边的小猫。 他手还没碰到,顽劣的小猫就被梁老爷子一把捞起,交给走过来的吴爷,嘱咐带去后厨。 时舒吓得脸都白了。 脑子里想的是,名字还没取呢,这就—— “喂饱了放进来。”梁老爷子瞥了眼战战兢兢的时舒,皱眉道:“坐下好好吃饭。” 时舒松了口气,站起来坐好继续吃饭。 饭后他抱着小猫教育了两个小时。其中一个小时全在逮它,想让它好好待在床上听自己说话,另外一个小时因为实在逮不住,时舒一边躺在床上一边对着天花板嘱咐绕床奔波的小猫,说,再这样下去,我和你都得卷铺盖回南棠了。 顿了顿,他又说:“哦。你没铺盖。我也没有。” 只是小猫完全不知大人的心酸,它初到新环境,恨不得大闹天宫三百回。 那会梁径正在给梁基回邮件,回完转过头对躺平在床上的时舒说:“我也没想到这么皮。” 时舒长叹一声,没说话。 过了会,梁径笑:“但是你不觉得和你小时候很像吗?你刚来我家的时候,吃饭老是叫我名字,你还记得我爷爷怎么说的吗?” 说着,梁径模仿梁老爷子的语气:“时舒,叫梁径,他也不能帮你吃——哈哈哈!” 时舒有气无力,不想理他,翻了个身,手往床下伸。 很快,巡视完一圈床的小猫就过来舔他的手指了。 时舒怎么可能忘记,刚到梁宅的那阵,好几次和梁老爷子的同桌吃饭,简直就是童年阴影。 他的父母似乎从没在他身上寄托过什么立身处世、为人品行的宏大期望。其实从名字就可以看出来。梁径,是书山有路勤为径。他的祖父对他寄予厚望,希望他勤勉、通达、有见识。而时舒呢,是舒茗和时其峰爱情的结晶,是他们结合的象征。只是随着舒茗和时其峰感情破裂,他身上被寄予的纯粹和美好也变得无足轻重。 不过相比梁老爷子,舒茗和时其峰可能更希望时舒健康快乐。 时舒小时候确实挺快乐的。 饭桌上没人说话,老人家不声不响吃饭,梁径坐他旁边,也吃得很安静。时舒想了想,小声问梁径,待会干什么呀?他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说话要小声,可能是环境的影响,他觉得万一自己大声说话,会打扰到认真吃饭的爷爷——爷爷噎死了怎么办。舒茗出道那会演的一部古装剧,里面就有老皇帝吃饭噎死的场景,后来舒茗成为太后,顺利垂帘听政。 梁径听他说话,有些为难,但也小声说,你先吃,吃完再说。时舒接着道,那还有好久呢,我半碗还没吃完,你吃得好快......梁径拿他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和他扯,我们待会去找原曦好不好?原曦家门口有一个水塘,里面有原曦姥姥种的荷花,我们一起去看看......时舒接着说,那我想叫方安虞。梁径点头,好。 他和时舒叽叽咕咕,很快,梁老爷子严厉地瞥了他一眼。梁径就不吭声了。时舒无法理解吃饭不要说话的规矩。他觉得吃饭就应该大家一起有说有笑。就像时其峰带他去公司食堂吃饭,时其峰恨不得路过的每一位公司员工都停下来夸几句他粉雕玉琢的儿子。 于是,他凑得更近,椅子脚都翘起来两只,对着梁径脸颊小小声:“梁径,那要不要叫闻京——” “咳。”梁老爷子抬眼:“时舒。” 时舒“啪”的一声坐回去,眉开眼笑:“爷爷,你叫我啊!” 梁老爷子:“......” 见梁老爷子一脸他看不懂的表情,时舒积极道:“爷爷,我觉得你家的鱼好好吃!比我妈妈剧组的鱼还要好吃!这个茄子就没我爸爸公司食堂的好吃!嗯......这个、这个,还有这个,也好吃的!” 梁老爷子搁下筷子,想说什么。一旁梁径看着茄子,若有所思。 时舒盯着梁老爷子,双眼放光,一脸的兴致勃勃,就等着梁老爷子点头附和。 他以为面前的老人家肯定也热情好客,和他之前遇到的所有老人家一样,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等着他点评一桌的饭菜,然后乐得合不拢嘴。 但是时舒等了好一会,梁老爷子也只是叹了口气,继续拿起筷子。 ...... 廊下不停有人走动。 有从前院拿了食材往后厨去的,也有后厨端了果盘往堂屋走的。吴爷来回两趟,每回都领着好几个手脚利落的伙计。 时舒和方安虞蹲在墙角,不时抬头瞧瞧。 “又有亲戚要来?” 方安虞是有印象的。梁家亲戚众多,往年中秋前后,国内国外的亲戚都会回来一波,看看老爷子。 不过今年似乎有点早,这才七夕。 时舒站起来,抱着小猫往堂屋走,“嗯。好像是梁径爷爷最小的妹妹回国......听说七八年没见了......” “爷爷的妹妹?”方安虞跟上,问时舒:“这个怎么称呼啊?” 时舒没有那么多旁支复杂的亲戚,他也不清楚:“不知道......” 话音未落,梁径的声音从廊下传来:“我叫她姑奶奶。” 时舒转头:“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原曦在群里说显云寺已经开始发荷花灯了。” 方安虞在椅子上坐下,拿出手机:“闻京说他也接到人了,还有半个多小时到山脚。” “嗯。我去和爷爷打声招呼。”梁径转身朝书房走去。 七夕节的显云寺不仅有荷花灯发,还有美轮美奂的灯展和烟花小会。不过这些都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乐成道场会在一年一度的这个时候举办围棋趣味赛。无论是路过的业余选手,还是职业定段的选手,都可以随机比试。往年还有过业余路人打败职业选手的精彩对弈,所以每年的这段时间,显云寺十分热闹。 堂屋四周已经摆上了几株浇灌一新的绿植,两侧的椅桌上也搁了几盆时令花卉。 时舒没留神,小猫从他怀里窜了出去,去扑桌案上的三角梅。 “我们骑车过去,时间估计正好。”方安虞瞧着好笑:“这只猫好调皮啊......” 时舒放弃管教它了,撑着下巴瞧小猫软条条的小身板,偶尔伸出指头戳一戳小猫后脑勺。 小猫感觉到,又喵呜喵呜转回头去咬时舒指尖。 时舒偶尔抬一抬手指,小猫就跟吸了猫薄荷似的,十分兴奋,两只前爪左右互击。 “走吧。” 梁径从廊下走来,对堂屋里坐着的两人道。 “梁径。”时舒抬头。 梁径转头。 他身后晚霞璀璨,如同一片硕大斑斓的鱼尾,轻轻扫过四平八方的回廊雨檐。 小猫还在扑时舒的手指。 时舒笑着说:“叫它‘小乖’好不好?” 小乖似有所闻,前爪顿了顿,小白脑袋微微歪了歪,望着时舒天真无邪。 方安虞瞧着桌案上掉得七零八落的花瓣:“可是它一点都不乖啊......” 第75章 山脚下停车场爆满。 不得已, 闻京绕了一圈把车停去了距离四屏山不远的他小姑的茶庄。 等一行四人爬上山,最后几只荷花灯刚好发完。 魏佳佳撑着膝盖喘气:“闻京,还以为你开车会快点呢......灯都没领到。” 闻京讪讪, 挠了挠后脑勺:“失策失策。” 何烁无所谓什么荷花灯、莲花灯、菊花灯, 他朝不远处的时舒招了招手,很快跑了过去。 唐盈也看到了提着两只荷花灯站在一块说话的原曦陆菲宁, 拉起魏佳佳跑了过去。 天色已经暗下。 夏夜明净, 星星只有很小的几颗,凝神观察才能看到,不然抬头就只是一片广阔纯粹的蓝。 四周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好像一场大型的游园会。大部分游客手里都提着一只小巧玲珑、色彩柔和的荷花灯。 两侧钟楼鼓楼高高耸立,夜幕底下, 金光肃穆。 他们汇合后, 跟着人.流向乐成道场的露天棋赛走去。 听说活动已经举办了五天。今天是第六天。前来参加的各路棋手已经有了分水岭。等明天决赛, 只会更热闹。 钟楼鼓楼前面的四座配殿,原本是显云寺提供给乐成道场学员平日学习、对弈的场所, 这个时候空无一人, 也全去正殿看比赛了。 殿里供奉的四大天王、八大金刚、十八罗汉隐没在暗处, 身形雄伟,法相庄严,遥遥凝视着殿外的尘世香火。 “方安虞呢?” 原曦左右看了看, 想起什么,又去问闻京:“不会真听你的找地去做作业了吧?” 闻京正和何烁说下周集训的事, 闻言扭头, 郑重道:“有这个可能。”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92节 何烁乐了:“方安虞是不是脑子不大好?” 时舒瞪他:“你才脑子不好!人家热爱学习!你呢!你走路还摔个屁股墩!” 这届高三高考那阵, 附中为了方便考生应考, 设置了专用通道。那几天施工,场地混乱,但还是有几个不怕死的高中男生过去上蹿下跳。文科三的何烁就是其中一位,一不留神摔裂了自己的尾巴骨。后来还被老王拿到理科一的班会上引以为戒。 何烁好气又好笑,上前就要追着时舒闹。 时舒赶紧往台阶上跑。 两个人追来赶去,引得一些路人围观。 他们一群人的位置靠近人.流稀少的配殿。这个时候,吵闹的声音传进配殿都有回声。 其实附中篮球队里,除了发小闻京,和他们玩得最好的就是何烁。时舒和他性格也合得来。不然也不会发生之前的“摸腹肌”事件。 何烁把人赶进配殿。 里面光线暗,乌漆嘛黑,头顶又有怒目金刚,威严高大,乍看还是挺瘆人的。 可是时舒不怕。 原本何烁还想吓吓他,转了几圈倒把自己吓得惊叫,嗷嗷几声就要往外跑。时舒来劲了,拦着他不让他跑,还推他进更黑的地方,吓得何烁大声叫闻京。 围观的女生加上不知作何表情、频频回头的闻京,简直无语至极。 过了会,梁径拎了一袋冰激凌回来。他之前去买冰激凌了。 陆菲宁上前挑了挑,不由打趣:“梁少爷出手阔绰啊。” 原曦唐盈魏佳佳也上前挑喜欢的口味吃。 这个时候,时舒和何烁还在配殿里闹。 闻京慢慢蹭到转头盯着殿内、神色不显的梁径旁,一边低头挑口味,一边对梁径小声说:“他俩就是闹着玩......你别那啥——那啥......和上次打球一样......何烁这小子是你兄弟......的兄弟,就别计较了......犯不着......” 梁径没说话。 闻京转头招呼殿里两位活宝:“吃不吃啊!” 时舒和何烁一听,又争先恐后跑出来,两个人都满头大汗的。 何烁刚拿出一根,闻京火速扯他去了另一边。 何烁:“?” 风风火火跑来的时舒朝梁径飞快一笑,汗津津的雪白面颊,灵动明亮的眸子,整个人活泼又可爱。他低头刚要扒拉剩下几根冰激凌,就见梁径将袋子一收,转身朝黑漆漆的殿内走去。 时舒:“哎?” 他几步追上去,这会还喘着气,看来刚才在殿内闹得不轻:“梁径?” 见梁径一脸不为所动,时舒往后瞧了瞧。 大伙都坐在殿前台阶上说笑。原曦和陆菲宁的荷花灯在每个人手里转来转去,远远瞧着,流光溢彩,十分好看。 “怎么啦?”时舒伸手去牵梁径:“不要不说话嘛。” 梁径转头。 殿内昏暗的光线只模糊映出他的面容轮廓,一双漆黑的瞳仁,注视着一脸天真、无忧无虑的时舒。 时舒看他一眼,又饱含希望地去看他手里拎着的冰激凌,小声:“感觉快化了......” 梁径:“......” 未等梁径答应,时舒按住梁径手腕,直接拿了一根出来。 梁径拿他没办法:“只能吃一半。太凉了,你胃受不了。” 时舒一连点了好几下头。 两人在道场学员平日下棋的棋桌旁坐下。 时舒舔了几口就给梁径吃,然后再拿回来接着舔。 “何烁太欠揍了!他居然说方安虞脑子不好......” 他嘟嘟囔囔,为方安虞打抱不平:“方安虞作业可多了,比我们还多出一倍!不知道他妈妈怎么想的......我听说光补习班数学卷子就有六册,英语每种题型有整整一百道,你是没看见,那么高......” 他一边说一边伸手比划,十分气愤:“会做死人的!” “.....换何烁去做方安虞的作业,他不得吐死?还说方安虞脑子不好......我看他脑子才不好......” 梁径忽然说:“时舒。” “啊。” 时舒吃得嘴边都沾上了巧克力,这会闻声扭头去看梁径,又舔了舔嘴角。 梁径看着他明朗清澈的眸子,笑了下:“今天是我们在一起的第一个七夕节。” “嗯。” 时舒从梁径万分无奈的表情里感受到什么,他赶紧又舔了舔乱糟糟的嘴唇,手里也不吃了,转过身面对梁径正襟危坐。 梁径却没再说什么。 他喜欢时舒打抱不平的样子,可又不是那么喜欢。他知道时舒无比在意身边的朋友,但也不是那么接受得了...... 两人对视半晌。 梁径很快推翻了之前的想法,他想,他根本接受不了。 化了的冰激凌慢慢淌到时舒手腕。 两个人鼻尖能闻到凉丝丝、甜蜜蜜的巧克力香味。 耳畔隐隐传来鼎沸人声。 估计是前方正殿正在角逐的比赛出了一次精彩绝伦的结果。 时舒往前靠了靠,被巧克力沾花的嘴唇碰了碰梁径嘴唇:“梁径,吃醋啦?” 梁径被他哄人的语气逗乐,笑着低了低头。 时舒太懂他了,他想了想,说:“可我又不是小乖。” “我要是小乖,你随便揣兜里好咯。” 梁径继续笑:“时舒。” 时舒也笑:“你想揣吗?” 梁径看着他,不说话。 时舒追问:“想吗?你想把我揣兜里吗?” 梁径点了点头,十分坦诚:“想。” 时舒眯眼笑:“那就不能亲亲了!你个笨蛋!” 梁径倾身吻住他的嘴唇,叹息:“那就先不揣了。” 殿前燃着几盏香烛,昏昏昧昧,油脂混合烟尘的气息,被殿外吹进来的风一刮,瞬间四散。 闻京没进来,在门边叫他们。 梁径扶着时舒后颈把他嘴上的巧克力一点点舔干净,然后拉他起来,给他擦滴滴答答的手背。 他们收拾好走出去,意外看见几个熟面孔。 魏佳佳扭头瞧见时舒和梁径,笑着对何烁和陆菲宁说:“还有他俩!我们一起玩的剧本杀!就在游乐城那块,挺有意思的,还能换装呢!” 肖新川、范宇和乔一销一起抬头朝梁径时舒看去。他们三个人站在台阶下,光照不明,一时之间看不清什么表情。 原曦对这仨没什么好感,漠然抱臂站一边。 乔一销和她对视一眼,很快移开目光。 闻京也皱眉看着乔一销,想起上回他在班里推原曦的事。 陆菲宁看了眼乔一销:“你再早来几分钟,就能见到你同桌了。” 乔一销看上去也不是很想搭理他们几个,拉着肖新川和范宇往前走:“马上高三分班......到时候一个班的话,再见也不迟。走吧。” 肖新川却停下脚步,他看着唐盈:“上次还没谢谢你,魏佳佳说票还是你请的。” 唐盈有点意外:“啊,没事......” 闻京却一眼看出来,不屑地哼了声。 何烁凑他耳边:“不妙。我们班女神被辅北的盯上了。” 闻京:“......” 何烁扭头注意到时舒还站上头,一把拽他下来:“你们在里面干——” “咳。” 闻京看上去有些心累,他对何烁说:“我看前面还有卖莲花灯的,要不我们去看看?” 何烁一头雾水:“不去!要去你去——” 肖新川看了眼唐盈和魏佳佳手里空空,插话道:“我去吧。你们还有谁要荷花灯?” 唐盈不好意思,和魏佳佳对视一眼:“我们也一起去看看吧。” 说完,她俩和肖新川范宇还有乔一销一起朝前面走去。 陆菲宁盯着肖新川背影:“这人也太明显了......只是想不到乔一销和辅北的关系这么好。我只知道他初中是辅北的。” 原曦看着乔一销背影:“之前一起玩剧本杀的时候,听肖新川说,他和乔一销关系就不错。” 何烁不是很明白她们两个女生在意的点,转头又问时舒:“下周开学,你作业做完了吗?” 闻京都无语了,他感觉自己像个牧羊犬。这个姓何的羊虽然没脑子——不怪他,但他真倔啊。 “你看看你自己,还问别人,你做完了吗?”闻京没好气。 何烁:“......” 何烁搞不明白,就几天没见面——他俩上周集训刚见完面——闻京怎么老是话里话外“针对”他。 他反问闻京:“你做完了?” 闻京理直气壮:“没啊!”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93节 一旁原曦陆菲宁:“......” “好了,我们在这待好久了。去前面看灯展吧。”说着,陆菲宁拉着原曦率先往前走。 何烁上下打量好几下简直莫名其妙的闻京,想了想,也冲上去:“走吧走吧......” 闻京望着他们三人的背影,长舒口气。 半秒后,他转回头,怒瞪梁径和时舒。 小情侣被他这么没来由一瞪都有点吓一跳,齐齐后仰。 时舒也瞪他,大声:“干嘛!” 闻京伸出手指左右点,恨铁不成钢:“你们——我说你们!” “矜持点行吗!” “给我分开!” 闻京疾言厉色,乍看竟有几分像闻康。 梁径和时舒对视一眼,默默往旁挪了小半步。 “再分开点!” 闻京服了,“你看看你们自己!黏一起得了!” 梁径:“......” 时舒:“......” “在里面干嘛啊!” “算我求求你们了!以后去了国外,该亲嘴亲嘴,该抱抱抱抱——咱这会先忍忍好吗!” “老子他妈刚在门口都快成金刚了!” 梁径:“......” 时舒:“......” 过了会,两人低头,齐齐道:“对不起......” 第76章 小情侣被训得有些不知所措, 跟在闻京后面朝原曦他们走去。 显云寺的七夕灯展活动,虽然名为“灯展”,活动还是很丰富的, 持续时间也不只是七夕这一天。 往年里最热门的, 就属荷花栽培展这一项。荷花自身的种类就有上百种,每年参加评选的, 还会出一些新培育的品种, 眼花缭乱,好看是没的说。选手们为了多挣投票,会为自家的荷花专门设计花灯,出售给过往的游客。游客也不会只买一家的,所以,一天灯展结束, 每个人手里都会提好几盏荷花灯回家。 原曦陆菲宁和何烁走在前面。三个人有说有笑。 再往前, 隔了几个展台, 肖新川十分殷勤地带唐盈和魏佳佳选花灯。 一旁,范宇和乔一销有一搭没一搭聊天, 偶尔低头玩玩手机。 过了会, 乔一销抬头朝后张望, 不知道在看什么。从他的视角,也只是一片光影斑驳、人头攒动。范宇凑近,和他说了几句。两人跟肖新川打了声招呼, 就继续去逛别的地方了。 被闻京强制隔开一点肩距后,小情侣走得有点慢。 两个人不知怎么都有些害羞。也许是后知后觉意识到刚才的独处确实不大妥当。毕竟这里不止他们五个人, 这里人山人海。但更多是因为闻京的大大咧咧戳破了他们之间自以为清白隐蔽实则早就腻歪得不行的氛围。 就好像突然有个人跑进恋爱纯情剧场, 对舞台上正准备接吻的情侣大喊一声, 羞不羞?这下不仅台上的人尴尬, 台下置身之外的人也会不自在。 周遭人声鼎沸。 放眼望去,飞檐斗角,金碧辉煌。 寺庙的庄严肃穆和人世间的熙熙攘攘交融在一起。 尘世香火旺盛,头顶夜幕高悬。深蓝色底色上的星辰很慢地闪烁,好像入睡时分,困倦又静谧。 距离正殿越近,就能看到殿前挂起的幕布上实时投放的黑白棋局和正襟危坐的选手。这一轮明显进入尾声,观摩的游客窃窃私语,说话声都低了不少。 他们被人群推搡。 一波又一波的游客争相往前。 时舒往旁让了让。 这一让,后方游客见缝插针、涌入得更多,时舒被推得路都不会走了,和梁径之间的距离又隔开好大一截。 隔着人群,梁径转头笑着注视他。似乎在笑他怎么这么容易就被人推开——还是一把就推开的那种。 少年插兜站在原地,背后是一片庙宇深影、富丽堂皇。他身旁人影如梭,他的眉眼却越来越清晰。 时舒看着梁径,也站住不动。 过了会,时舒走近梁径。 前后左右都是人。 闻京就在前面,隔了大概两步的距离。 时舒小声:“笑什么啊......” 梁径目视前方,也小声:“笑你笨。” 时舒:“......好吧。” 忽然,他感觉自己垂在一边的手被人握住。 时舒笑起来:“闻京看见又要说。矜持点!” 梁径只是笑:“矜持不了。” 他牵着他往前走。 过了会,梁径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你刚刚一下离我那么远,我就想伸手抓你了。” 不远处,原曦陆菲宁何烁三人和肖新川他们汇合。 唐盈手上已经提了两盏款式各异的荷花灯。一盏通体雪白,一盏嫩黄,花瓣尖尖冒了点粉,十分可爱。魏佳佳陷入选择困难症,在一盏碧绿色和一盏重瓣黄蕊的灯前犹豫不决。 原曦和陆菲宁手上提的是显云寺官方发放的一盏,款式统一,数量有限,先到先得。她俩瞧见唐盈手上的和魏佳佳正在选的,也凑近去挑选。 肖新川被女生们围在中间,看上去十分得意。 何烁却倍感无聊。他百无聊赖地背着手在展台前走来走去,偶尔拿出手机拍几张照。只是拍照的态度也十分敷衍,好像没了好兄弟在身边,他的人生就再也不充实了。 忽然,时舒伸指戳了戳闻京后背:“闻京。” 闻京扭头:“干嘛。” “你不去看看?肖新川跟蝴蝶似的。” 时舒瞧着肖新川。他站在唐盈身旁,时不时低头和唐盈说话。唐盈看上去却不是很想和他说话,但是又不想表现得太明显冒犯到肖新川,于是整个人就有些尴尴尬尬。 闻京莫名其妙:“?” 在他看来,时舒这句话没头没尾——肖新川就是真变成蝴蝶那也跟他没半毛钱关系。 时舒疑惑:“你不喜欢唐盈?” 闻京一个转身,皱眉:“我哪里说我喜欢唐盈了?” “喜欢唐盈”四个字被他加重语气。 时舒朝梁径看去。 梁径帮他搜索了下共同的记忆,慢慢道:“高二放假那天。你还给人家送了礼物。” 时舒使劲点头。 闻京眯眼,合理怀疑他俩在“报复”自己刚才的“教导”。他不说话,顿在原地,好一会琢磨出来似乎是有这么一记嘴瓢。 “嗯......人家长得好看嘛。”闻京挠头,远远瞧着那边六个人,不是很在意,随口解释:“好看当然喜欢啊。” 时舒啧啧摇头:“好渣啊你。” 梁径笑。 闻京:“???” 时舒慢悠悠晃过他朝原曦他们走去:“上个月说喜欢、送人家礼物,这个月就失忆了。” 闻京一把揪住时舒后领,现在他有理由怀疑时舒在“报复”他。 “不是——就送个礼物。你搞搞清楚,那是人家生日,我忘记送了才补送的。再说了,我都没表白过!表白才是那种喜欢!懂不懂啊你!” 这话说完,未等梁径时舒作何反应,闻京自己心里倒嘀咕了一声。 他有种被自己点醒的感觉。 好像心底里之前对唐盈外表的欣赏和爱慕,猛然之间通透了——自己把自己说通了。 时舒装模作样咳了几声,闻京没好气放开他。 时舒却不信他的话:“喜欢还有别的品种?” 闻京无语:“呵呵。我就知道。” 他赶紧转头叮嘱他的好兄弟梁径:“梁径,你看清楚了,这小子没心没肺的,到现在还拎不清呢!” 时舒睁大眼,觉得闻京在搅浑水:“你放屁!是谁拎不清?!我——” 闻京咧嘴一笑,指着气急败坏的时舒,对梁径说:“看,急了。” 时舒:“......” 梁径:“......” 之后的十几分钟,闻京和时舒绕着显云寺开启了生死时速。 梁径望了望天,叹了口气。 等两个人被梁径抓回来,时舒还想越过梁径去揍闻京,奈何梁径搂着他的腰,他只能高抬腿去踢。 另一边六个人瞧见,除了不明所以的辅北肖新川,其余附中五个人,满脸见怪不怪。 闻京也是不怕闹的,一边左右弹跳,一边嘚不嘚出言挑衅:“你不是急是什么?你有本事别急啊!我说你就是拎不清——”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94节 他得意于自己突然想通的话,继续叭叭:“送人礼物怎么了?送人礼物就是喜欢了?那我从小到大送原曦那么多礼物,我不得喜欢死她了?!” 话音落下。 场面戛然而止。 闻京维持着说完嘴还没闭上的状态。时舒最后一记抬腿刚收回来。梁径看着闻京,先是一愣,半晌弯起嘴角。 时舒回过神,惊了:“原曦?!你说什么?” 他这声实在大,不远处的原曦似有所感,转过头瞧他们。 时舒猛地压低声音:“你再说一遍?!” 闻京莫名心虚,他后退几步,支支吾吾:“不是......我就打个比方......”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心虚。 但他就是感觉自己心跳忽然快了许多。 脑子里蓦地冒出那天烈日炎炎,他去车站接原曦,原曦递给他的那只吃完沾了些许口红印子的甜筒。 还有...... 那天晚上在梁宅,她雪白色的裙角落在草坪上,被风拂过,蝴蝶兰一样翩跹好看。 闻京走了几秒的神,脑子里闪过好些乱七八糟。 还有小时候,他跟在原曦后面,手欠扯她的辫子,原曦毫不留情追着他打,他被原曦打哭的奇妙场景......古往今来,只有闻康打哭过他...... 闻京一点点闭上嘴,整个人看上去傻乎乎的。 时舒看着他,忽然说:“不行!” 他这话说得实在奇怪,梁径脸色顿沉,不作声盯着他。看样子要是他不说清楚,今晚回去又是一顿收拾。 这回换时舒磕磕巴巴:“不是......我的意思是,原曦那么聪明、那么好看,你要是喜欢她、和她谈恋爱,肯定会影响她学习的!你学习又不好!你要是影响她学习——” 时舒在梁径越来越冷淡的视线里简直快哭出来了,他十分愁苦,他把自己心底的话都说了出来:“我是觉得原曦以后肯定会成为化学家,拿诺贝尔奖那种——诺贝尔有化学奖吧?” “闻京和她在一起,原曦肯定拿不了诺贝尔了呀!” 闻京:“......” 梁径:“......” 这一遭峰回路转,也是实在没想到。 梁径闻言似笑非笑,对时舒说:“多亏你了。”语气微讽。 时舒不敢说话,又有点气,想把梁径一直握着他的手给抽回来,奈何他一动,梁径握得更紧,跟着一个眼锋警告。 他俩暗自较劲的时候,闻京顿悟一般,叹了口气:“确实。是我不配。” 梁径:“......” 时舒:“......” 闻京如此自省,倒让他们二人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反应。 时舒看着他,有点纠结,过了会诚恳建议:“闻京,我觉得你可以自信点——但也不要太自信。” 梁径:“......” 闻京却忽然沉默许多,他扯了下嘴角,往一旁走去。 时舒和梁径赶紧跟上。 时舒看了眼梁径,走到闻京身边:“对不起啊......闻京,我刚刚语气不好,我就是觉得——” 闻京再一次打断他,这回语速快了许多,他说:“我知道。你说得没错啊。原曦漂亮,成绩又好,还拿了那么多奖,以后肯定大有作为,也肯定会遇到和她一样优秀的人。” 这话时舒无法反驳,因为是事实。时舒点点头:“没错......” 闻京耸了下肩:“嗯。” 梁径走过来拍拍闻京肩:“其实你也可以努力。” 时舒跟着继续点头:“没错!” 闻京看了眼他俩,苦笑:“得了吧......我成绩又不好。这次高三分班,我估计又逃不了我老子一顿打。” 时舒觉得这话也是事实,于是,他跟着叹气:“那怎么办啊......” 梁径在一旁台阶上坐下,时舒也被他拉着坐下。 梁径望着面前车水马龙川流不息,笑着说:“现在努力也不晚。就看闻京想不想了。说不定闻京会出现在原曦的诺贝尔致辞上。” 也许是一轮对弈有了结果,前方响起如雷掌声。 正巧显云寺的钟声也到点响起。 和那天在榕树下听到的一样,潮水般低徊震颤,直抵人心。 闻京听着他的话笑了笑,看了眼梁径,又去看和他并肩坐着的时舒,想了想,忽然问:“梁径,你是什么时候意识到自己喜欢时舒的?” 时舒扭头:“就是有一天我回家,我妈不在家,我很生气,我就砸东西,然后我哭了——” 他对着闻京阐述他以为的梁径“喜欢”他的过程,好像在说故事,有头有尾的。 梁径笑着打断他,觉得时舒时间地点俱全的解释方式实在可爱,但也觉得这样的描述其实一点都不准确。 他喜欢时舒这件事,从来就没有时间和地点。 他对闻京说:“一直就很喜欢。” 第77章 方安虞打来电话的时候, 他们三个坐在靠近正殿的高高的台阶上。 前方投影幕布上,最后上场的职业选手陈若对阵一位看上去十分老道的业余棋手。 这位业余棋手也是前几日一路拼杀过来的,实力不可小觑。他把手里的扇子打开又合上, 笑着朝陈若拱了拱手。陈若年纪比他小了好几轮, 这会也只微微颔首,并没有多余表情。 双方鞠躬落座, 主持人简短介绍后, 对局就正式开始了。 出现在屏幕上的陈若,除了必要的礼节,其余时候仿佛一个落子机器,面无表情、脊背挺直、举手投足没有一丝一毫拖泥带水。而他的每一手都能引来堂下阵阵喝彩。 江州安溪自古就是棋乡,棋风醇厚,这里的人即使不下棋, 多多少少也会看棋。陈若又是土生土长的安溪人, 他回到这里, 总是备受瞩目。 时舒靠在梁径肩头,瞧着左前方实时更新的棋盘。 他小时候稀里糊涂“陪学”过一段时间, 虽然现在忘得一干二净, 但也知道一手好棋大概是什么感觉。 “陈若好厉害啊......”时舒打了个哈欠, 想了想,说:“我还记得以前棋院的师父老说他什么......‘井底点灯’、‘虎穴得子’。” 闻京撑着下巴点头,半晌又问:“什么意思?” 时舒:“......就是很厉害的意思。” 梁径:“......” 陈若与他们同龄。但是隔着荧幕, 他们仿佛身处两个世界。“围棋天才”、“少年国手”、“二十年来围棋第一品”——年少成名带给陈若许多光环,仿佛只要他站在台上、坐在棋盘前, 他就应该是那个样子。 入局一刻钟, 右下角的对杀愈渐分明。 陈若始终一副置身事外的表情, 眉眼疏离, 很少关注旁的什么。 不一会,唐盈和魏佳佳提着灯也逛了过来,这会都举起手机拍陈若。肖新川抱臂站在一边,脸色有点不耐。片刻,他似乎终于想起同来的乔一销和范宇,拿出手机低着头点来点去。 原曦和陆菲宁落后他们几步说着话。 自从在鼓楼前的配殿遇到肖新川一行,原曦对他们一直就没什么好表情。这会也是侧过身子和陆菲宁聊天。 时舒注意到,余光朝自己身旁瞄去,慢慢笑起来,然后他轻轻歪了歪脑袋,梁径似有所觉,他目视前方“嗯”了一声。 幕布上投放的棋局有一点僵持,陈若罕见举子停顿。他对面,业余选手洋洋得意,扇子打开又合上、合上又打开。 时舒心思老早不在比赛上了,这会对着梁径耳朵超小声:“看闻京。” 梁径:“......” 台阶上的闻京撑着下巴,视线落在幕布上,但好像又没有。他看上去有些走神,不知道是在想他们刚才说的话,还是在想别的什么。 这会原曦走过来,他很快就注意到了。即使没有直接面对原曦,他坐着的姿势也不大自然。 看上去有点多动症的感觉。 时舒转过脸闷笑。 梁径不是很在意闻京到底要干嘛,时舒喷在自己颈侧的气息温软短促,他刚想伸手摸他,时舒又侧过头津津有味观察起闻京来。 梁径:“......” 他只好再次目视前方去看棋局。 僵持的局面只呈现了小半会。 陈若镇定如常,轻轻落子。与此同时,场下传来一阵惊呼。 仅一子功夫,棋面瞬息万变,攻守之势一消一长。对面的业余选手捏着扇柄,似乎没想到这么快就会被破局,他打量着面色沉静的陈若,表情吃惊。 “原来你们在这里!” 何烁不知什么时候跑了上来,朝呆呆坐着的闻京肩头猛地一拍。 闻京吓了一跳,差点站起来。 何烁不疑有他,挨闻京坐下,又伸手去拍时舒:“你们这个视野选得不错啊!” 时舒得意:“那是!也不看看——” 忽然,口袋里的手机嗡嗡震动。 时舒拿起来一看,笑着接通:“写完了?” 那边方安虞叹气:“我想回家。感觉闻京骗了我......你们那边是不是很热闹?这里一个人没有......我都吃了一碗小馄饨了......” 时舒乐得不行:“让你相信他!等着!我去找你!感觉陈若快下完了,我们正好一起看完回家!” 梁径转头注视他接电话。 时舒边说边站起来,对着梁径朝素斋馆的方向指了指,梁径点点头,时舒打着电话下了台阶朝那跑去。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95节 这个点素斋馆没几个人。 游客大都去看紧张热闹的棋赛了,就算饿肚子,身边也会备点点心边吃边看。很少有不看比赛专门来吃东西的——或者写作业的。 方安虞愁眉苦脸,托腮瞧着入口方向,见时舒跑进来,他有气无力挥了挥手。 他的位置不算引人注目,属于闹中取静的一个侧角,看来是特意选的。只是挑了好地方写作业,这个写作业的心思却老是不定。 “写得到底怎么样了?” 时舒跑过来。他笑得眼睛眯起来,但使劲憋住了,因为方安虞看上去很沮丧。 方安虞拿出面前一张卷子给时舒:“就做完半面......” 时舒很快注意到他对面还有一盘棋,黑白子交错,看上去是一局没下完的棋。 “你下棋了?” 方安虞摇头,他百无聊赖,又想吃东西了,便拿出手机扫桌角的二维码:“你吃什么?我有点想吃醪糟小圆子......我看见乔一销也点了。” 时舒在他对面坐下,疑惑:“乔一销?” 方安虞点头:“嗯。就在你来的前几分钟,他们刚吃完。” 时舒:“哦。” “你不是吃了小馄饨了吗?”时舒看了眼时间:“这么晚不能吃了......吃撑了回去梁径又要说我。” 方安虞笑:“很小的一碗,没多少。” 时舒伸手去拨弄棋子:“好吧......那我要小馄饨。” 方安虞:“好嘞。” 他一边点单付款,一边问他的同桌:“乔一销不是和他两个辅北同学一块来的吗?可我刚才只看到他和其中一个来吃。” 时舒闻言淡淡:“哦。你说肖新川。他可忙了。唐盈快被他烦死了。” 方安虞忍不住笑,点好抬头,便见时舒兴致盎然地伸出三指同时挪动棋面上的三颗白子——神情像极了小时候不学无术道场混日子的那阵。 方安虞赶紧道:“哎!别动!挪回去。” 时舒愣住。 “那个......”方安虞挠了挠头,似乎在找一种合理的措辞把接下来的话说出口。 时舒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他眯了眯眼,盯紧方安虞:“说。” 方安虞:“......” 服务员很快端来一碗小圆子、一碗小馄饨。 一碗香甜软糯,一碗鲜香皮薄。 “是陈若的。他刚在这打谱。” “——啊?” 时舒感觉自己下巴快掉下来了。 他难以想象,屏幕上那位冷漠如冰、举手投足杀气凛然的少年国手前一刻会和一边写作业一边吃小馄饨的方安虞对坐。 方安虞点点头,低头去舀小圆子:“嗯。” 小圆子看上去有点烫,方安虞烫得吐舌头,“好烫啊......时舒,你慢点吃,这个好烫......” 时舒小心翼翼捧着自己的碗坐去了另一桌。 方安虞:“......” 想起什么,时舒放下舀到嘴边的一只小馄饨,又回来恭恭敬敬伸出三指把那三颗移位的白子一点点挪端正。 方安虞:“............” 一碗热乎乎的汤水下肚,神清气爽。 两个人瘫在椅子上神游,觉得只要不去想任何有关开学的事,眼前就无比美好。 不远处,工作人员坐着聊天,话语声传到这里不大清楚。 空气里有食物的清淡香气,也有寺庙浑厚的香烛气。 “你们确定出国了?”方安虞打了个哈欠。 时舒:“嗯。” 他拿出手机回梁径信息。梁径说陈若下得很精彩,让他赶紧回来看。时舒回了个吃饱抚摸肚皮的“哦”。 下秒,梁径就来了电话,他语气不是很好:“吃什么了?” 梁径微冷的声音透过手机传来,方安虞听得一愣。 时舒:“就八只小馄饨。”他吃的时候特意数了数。 梁径不是很明白,为什么只要时舒和方安虞在一起,不是吃——就是吃。 上回班里玩剧本杀也是——眼皮子底下都能溜出去每人来一碗满满当当的关东煮。 电话那头不说话,时舒想了想,补充描述:“很小的八只。和你的拇指差不多大。我一口两个。真没吃多。” 梁径:“......” 第一次见有人用拇指形容小馄饨,方安虞瞧着时舒,忍不住笑。 梁径不再说什么。挂了电话后,时舒起身去外面的卫生间,转头问方安虞:“你去吗?” 方安虞正在收拾书包:“有点远......你去吧,我待会在门口等你。” 时舒:“好。” 素斋馆这边的卫生间位置靠近禅房,由一条很细的石板路通着,两侧路灯仿制成竹子的样式,不是很亮,白日里倒显出几分曲径通幽,只是这会时舒走着走着,莫名瘆得慌。 他回头瞧了瞧,素斋馆的后门冒出一点微弱的光。 前方再走几步就是厕所。 时舒拿出手机,给梁径发信息:“梁径。” 梁径回得极快:“嗯。到哪里了?” 时舒:“在上厕所。” 梁径瞬间明白,弯起嘴角:“害怕?” 周遭十分热闹,陈若势如破竹,落子跟秋风似的。 他坐在台阶上,低头看着手机,知道时舒这会去的厕所是禅房那边的。 小的时候,也是来显云寺玩。晚上素斋馆垫了点肚子,和方安虞手拉手去上厕所。走到半路两个人忽然都不动了,面面相觑几秒,哇哇叫着往回跑。后来还是路过的老师父给挨个送进去尿尿的。不然裤子就遭殃了。 时舒:“嗯嗯。” “还以为长大不怕了。”时舒飞快窜进男生洗手间,低头打字:“可是这里真的好恐怖,还是一个人没有。” 梁径发来语音:“不要怕。禅房里都是师父,他们一身正气。” 时舒听得笑。 第78章 这处实在太安静了, 好像夏夜的鼓噪虫鸣都被一一噤声,只听得到头顶白炽灯发出的那种极其细微的电流滋滋声。 水声都变得诡异。 时舒还是有点怕。 他左右瞧来瞧去,火速解决完, 提上裤子冲到外间洗手, 准备再冲出去的时候,忽然听到小径另一侧传来两个人说话的声音。 时舒瞬间放松, 拿出手机给梁径发信息:“终于有人来了!” 梁径的重点很奇怪:“裤子穿好了吗?” 时舒:“?我都洗好手了!” 梁径:“嗯。” 时舒准备回他一个“猫猫溜了溜了”的表情, 往下翻的时候,他听到自己的名字从外面那两个人嘴里说出来。 “——时舒?确定是他说的?你没听错吧?” “就是他说的。我亲耳听见。我们班剧本杀那天,时舒问梁径——太恶心了。我不想再说了。” “卧槽......牛还是你们附中牛......玩那么大......” “什么‘你们’。是‘他们’。我都要恶心死了。他俩每天坐我后面,我都要吐了。” 四周还是很安静。 时舒低着头,看着屏幕上满满当当的各种表情包,发现自己的手指根本不听使唤。 他手滑给梁径发了一个“猫猫打哈欠”。 梁径回得很快, 他摸了摸他的头。 外面那两个人的声音, 一个熟悉, 一个不是很熟悉,但时舒也知道他们是谁。 乔一销和范宇。 他们似乎没打算进来, 只是出了素斋馆后逛到这里。 过了几秒, 传来打火机的细微动静。 “......抽吗?”范宇笑着说:“这里也太他妈适合演鬼片了。” 隔了会, 传来乔一销咳嗽的声音。 范宇得意:“你不行啊。给我吧。” 空气里渐渐弥漫开香烟的刺鼻气味。 乔一销:“肖新川那个傻逼......给你回消息了吗?” 范宇:“回了,说看下棋呢——你同桌知道吗?就写作业那个。他俩搞一起......我看你同桌和时舒关系很好啊。”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96节 乔一销:“关我屁事。他们五个都很恶心。” 范宇乐了:“刚才看见你同桌——你说他脑子是不是不大好?我第一次看有人带作业来的......” 乔一销嗤笑:“傻逼。” 八月仲夏,气温直上三十八.九度。 时舒站在原地, 盯着地上光滑的瓷砖,感觉身体一阵冷一阵热。 他们骂方安虞的时候, 他往前走了几步。他想冲出去, 想暴揍他们, 想往死里揍他们, 但是之后的好几秒,他发现自己只是茫然地站在原地。 高高的窗口吹进来一阵热风,好像一张网,勒紧他的四肢,捂住他的口鼻,他必须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呼吸到一口新鲜空气。 时舒站着,好久才发现自己原来在发抖。 “......你这么一说,我想起上次魏佳佳拉我们一起玩......你知道吗,时舒穿女装了。还穿高跟鞋。我第一次看一个男生穿女装穿得那么......啧,怎么说——” “你他妈别说了。老子有画面了。艹。真他妈恶心。” 范宇又是一阵嗤笑。 时舒其实对这个范宇没什么特别印象。 他往往跟在肖新川身边,或者一群人身后。为数不多的几次接触,也是一起玩剧本杀那次。人前感觉有点怕事,魏佳佳怼他念剧本的时候,他甚至有点唯唯诺诺。后来梁径问他还有没有问题,他也是一副极为顺从的态度。 看上去是一个没什么存在感的人。 但是这个时候,在他们以为没人的地方,范宇声音大了许多,笑得也十分尽兴。 “......你就忍忍吧。说不定高三又要做同班同学。” 范宇声音听上去有些幸灾乐祸。 乔一销没说话。他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毕竟他清楚时舒和梁径的成绩。 “对了,记得蒋宁吗?” 范宇往前走了几步。 这里太安静了。时舒甚至听得到他脚踩在草丛上的窸窣声响。 忽然,手机屏幕亮起,方安虞发来信息,问他怎么还不来。 时舒低头,脑子里什么都没有,他看着屏幕亮起又暗下。 “......初二坐你前面的。” “蒋宁报了南大自主招生——这阵应该出结果了......改天问问。这小子运气一向很好......说远了,上届高三高考放假那阵,他说他电影院见到附中梁径,当时还问他报不报——毕竟要是梁径报了,绝对多一个竞争对手。不过被和梁径一起来看电影的男生怼了。他说他尴尬死了——估计就是时舒。” 乔一销有点不耐,他不想再说和时舒梁径有关的事了,语气很冲:“好了没啊?” 范宇用力吸了一口:“马上。” “咳咳——” 一口抽得猛,范宇把自己呛到,说话都不连贯:“我给你......咳咳......我给你一个建议。” 他的声音总是充满一股很随意的笑,这会也是,他对乔一销说:“你去附中小喇叭曝光他们。” 乔一销:“干嘛。” 范宇的恶意轻飘飘:“匿名曝光。没事的。然后附中出面——之前那对,你应该也知道吧?这样下学期就算你想见也见不到了。” 乔一销不置可否,但他听到范宇最后一句皱了皱眉:“你恶不恶心?什么叫‘我想见’?我他妈真的要被你恶心死了。” “哈哈哈!”范宇哈哈大笑。 “你说时舒玩那么大,说什么和梁径上床——” “我求求你了!别再重复了!我真的要吐了!” 乔一销似乎有些后悔告诉范宇他在他们班剧本杀的时候听见时舒和梁径说的话。 范宇更来劲,语气兴奋:“我猜时舒肯定不止搞过一个吧?不对,应该说他被多少人玩——梁径......” 他偏头看到什么,话音戛然而止。 “——啊!” 外面传来范宇一声痛苦喊叫。 他被什么狠狠揍了一拳,极其重的一拳,叫声到最后都微弱不少。 下秒,闻京暴怒的声音响起:“你——你他妈嘴怎么这么脏?!”他似乎被梁径出手的狠劲吓到了,这句话前几个发音还有点不稳。 场面急转。 一旁站着的乔一销盯着梁径狠厉异常的侧脸,视线缓慢下移,落在梁径滴血的指骨上,吓得一句话说不出来。 这个时候,方安虞不知哪里窜了过来,猛地朝他踹了一脚。 “方安虞!你踢我干嘛?!” 乔一销被他踹得站不稳,语气惊慌又恐惧,还准备说什么,闻京转过身也朝他用力踢了一脚:“闭嘴吧你!上回推原曦还没找你算账呢!傻逼!” 乔一销气得冲上去。 很快,他和闻京扭打在一起。 方安虞背着书包见缝插针,偶尔上去踢两脚。过了会,他左右瞧了瞧,找寻时舒身影。 范宇不知道到为什么,那一声后再也没大声叫唤过。 梁径朝他走了几步,他捂着脸不停后退,嘴里说着什么。其间梁径说了几个字,范宇一下脸都白了,惊慌失措,看着梁径不敢置信。 梁径说话的声音极轻,传到卫生间几乎听不见,但隔着一阵拳打脚踢,范宇之后一大段语速飞快的话使得他和梁径之间的氛围几乎称得上恐怖。 不知道过去多久,外面居然传来一声抽泣,好像是范宇的。 方安虞在周围找时舒,这会有些看不懂,他的声音远远传来:“梁径,你在和他说什么啊?你继续揍啊!揍他一顿!他就不会瞎说了!” 并没有听到梁径的任何回答。 过了会,才传来梁径极其冰冷的一声:“闻京。别打了。” 他的嗓音听不出任何情绪,近乎平静,平静得好像面对的是两个死人。 乔一销似乎被闻京踹趴了,喘气的声音很粗。他坐在地上瞪着他们三个人。很快,他爬起来,拉起蹲地上哭的范宇跑了。 闻京冲着他的背影喊:“你等着!开学老子见你一次打一次!” 方安虞气喘吁吁跑来:“我没找到时舒——” 随着方安虞这一声传进来,时舒一个冷颤,魂魄归位,他终于找到自己的手脚。 梁径转头看向亮着的卫生间。 蓦地,里面传来很细微的一声“啪嗒”,是锁门的声音。 闻京和方安虞对视一眼,明白过来,十分难过,但他们什么都没说,他们朝梁径看去。 小径两侧,路灯昏暗。 梁径微微垂着头,看不清表情。 来的时候,听到范宇那句话,他心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是,幸好时舒上完厕所了。 但是这个时候,他感觉心口有什么在一寸寸裂开。 梁径闭了闭眼,低声对方安虞和闻京说:“你们先回去。” 方安虞不放心:“我想看看他——”话没说完,他被闻京一把拉走。 好像和来时一样。 周遭再次陷入寂静。 隔着一片树林,金碧辉煌的庙宇宽阔宏伟。 清冷月影下,钟楼高高矗立,前一刻的钟声似乎还在耳边。 这处确实少有人来。 隔间的地面竟然比外间还要干净。垃圾篓也空空的。空气里有股极淡的清新剂气味。 时舒站着。 过了会,他左右看了看,再一次后知后觉明白身体先于大脑做了什么。 其实这个时候他还是有些恍惚。 可能之前太快乐了,无论理智还是情感。但此刻它们都处于一种宕机状态。好像一台运转欢快的游戏机突然被人拔了电源、扔进冰窟——倏地,画面暗下、声音消失。 他到现在都没出过一点声音。他好像忘了怎么发声。 前一刻不断充斥他耳边的词汇,仿佛需要解码才能被大脑接收——但是大脑始终拒绝二次回放,似乎只要往回想一点点,那些词汇就会变成切肤的匕首,再次伤害他、让他痛苦。 时间已经不早,夜色深沉。 正殿前的棋赛估计已经结束。只是这片离得远,并没有听到人群的喧哗。 梁径走进来,他没有立刻叫时舒,他挨个轻轻推门。 直到最后一间。 门锁显示有人在里面。 可里面一丝声音也没有。 梁径看着门板,眼底是迫切和担忧,好几次,他想先敲门试试,但最后什么都没做。 他站了好一会。 手背沾了血迹,这个时候已经半干,梁径低头看了看,又抬头注视紧闭的门,过了会,他转身走去外间洗手。 显云寺接引的水似乎都是井水,十分清凉。 血迹被一点点冲干净,梁径关上水龙头。然后,他扭头继续注视还是没有一丝声响的最里面的一间。 他以为时舒没听到,实则很可能时舒听了全程。 梁径撑着水池台面,这个越来越确证的事实让他越来越难平静。 脑子里闪过很多念头。极端的、恶毒的——一度他都想把那两个人抓回来。 他只听到一句。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97节 仅仅一句——那句话里毛骨悚然的恶意已经让他控制不住下重手打人。 时舒呢? 他不知道。 他什么都不知道。 梁径看着镜子,他发现自己喘得很厉害,眼底发红,先前的怒意再一次剧烈袭来,他闭上眼,想的全部都是出去找人。 把人找回来—— “梁径。” 忽然,身后传来很轻的一声。 梁径睁开眼。 镜子里很小的一个角落,时舒站在门边,朝他微微笑了下,“感觉有点晚了......我们是不是要回去了?” 他看上去和那会离开他跑去找方安虞一样,除了脸很白,表情、神色、动作,什么都没变。 他甚至在梁径呆呆注视他的那几秒,再次弯了弯唇角。 梁径看着镜子里的时舒,突然猛地低下头,发出几声近乎哽咽的喘息。 他没让时舒看到他的表情,他的表情极度痛苦,眉宇紧皱,眼底闪过泪。 他们隔着镜子,只是一个对视。 他知道时舒被伤害了,残忍至极,句句割肉。 他知道时舒想哭的,只是怎么都哭不出来。 这一刻,他们心意相通。 第79章 显云寺的钟声又一次响起。 时间好像已经很晚了。 时舒看着梁径微躬的背影, “梁径......” 他的声音很轻,轻的好像一阵风就能淹没。 梁径低头用力抹了把脸,然后转过身大步朝时舒走去, 一把将人抱进怀里。 时舒伸手搂住他, 脸埋在梁径肩窝,忽然很疲惫地说:“好困啊。” 记忆好像自动过滤了一段。 应激后的大脑快速截取两段拼凑在一起:一段是他在素斋馆和方安虞嘻嘻哈哈吃夜宵, 一段是梁径来卫生间找他。 梁径抱着他不吭声。 时舒闭上眼靠着。 “其他人呢?”过了会, 他问他。 梁径还是没说话。 时舒等了会。 梁径吸了吸鼻子,嗓音极哑:“回去了。” “哦......” 时舒手指轻轻摩挲梁径腰间衣料。 其实还想说什么,但他真的太疲惫了。好像一台年代久远的影像机,这个时候电量不足,画面撕扯、不断冒出雪花,令人头晕目眩。 半晌, 梁径慢慢松开他, 捧着他的脸仔细瞧他。 梁径注视他的眼睛很红。 也许是刚才抹脸的动作太重, 也许是之前情绪的失控,或者是更久之前, 在他听到范宇那句话的时候, 他的双目就这样了。 被梁径这样凝视着, 时舒想做一个表情,可接下来好几秒,他也只是睁着眼睛很认真地和他对视, 嘴唇动了动,唇角几不可见地抿了下。 其实如果再明显一点, 这就是一个委屈到极点、马上就要张嘴大声哭出来的表情——平日里要多鲜活有多鲜活, 要多明亮有多明亮。 就像小时候跑丁雪和梁老爷子跟前告状时一样。 但这个时候, 时舒却怎么都做不好这个表情。 好像有什么狠狠刺在了他的脸上, 鲜血淋漓,每一次脸部情绪的表达都让他疼痛不堪。 最后,他望着梁径,木木的。 梁径看着他,嗓子口仿佛被什么堵住,心脏也被人狠狠攫住。 愤怒已经化为恨意,他很难从里面抽离出来。他看着时舒,低下头不断亲吻时舒额头、眼睛、鼻尖还有冰冰凉的嘴唇,声音哑得不像他自己:“不要怕......时舒,不要怕......” 他抵着他的额头,喘息声始终很重,如同困兽,理智在某一刻几乎要不计后果地挣断。 时舒知道他的感受,他搂在梁径身后的手拉了拉梁径衣服,很听话地点了点头。 夜里气温低了许多,走在山里更觉得凉。 时间确实很晚了。 殿前广场空荡荡的。只有花灯展台后面站着几个工作人员。他们手里拿着什么,似乎在记录一天下来投票的数目。 剩下的花灯摆得稀稀落落,亮了半夜,此刻电量微弱,没精打采的,黑漆漆的夜里好像巡游的萤火虫。 梁径拉着时舒的手,走在空无一人的长街上。 两侧配殿双门大敞,借着不知哪里来的黯淡光线,能看到殿内一尊尊高大静穆的神佛,他们的面目隐没在更深的暗处,不声不响。 时舒和梁径并肩走着,好长时间,耳边只剩下彼此的脚步声。 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 有一年暑假,时舒照例陪方安虞在道场学围棋。晚上的课业不是很重,但对有志学棋的小小少年来说,白天晚上没区别,都是需要刻苦练习的——显然,时舒并不十分“有志”。他吃饱饭从素斋馆晃回来,蹲在殿前捉台阶下的蚂蚱。等到天色完全暗下,蚂蚱都看不清,他就去殿里看方安虞打谱,然后到点催方安虞和他一起回去睡觉。 一天晚上,梁径过来找他,说他要去一阵国外。 穿着小道服的时舒抱着膝盖蹲在台阶上和站在下面的梁径说话。 “啊......这么久啊......”时舒低下头,小声:“你回来都开学了......” 虽然开学也是形影不离,但一起学习的形影不离和一起玩耍的形影不离对于时舒来说,有着本质区别。 梁径抬头看着他:“嗯。” 但是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丁雪那阵病情加重,梁坤想带她去国外试试。而梁径是必须在身边的,因为“以防万一”。 大人的打算小孩不是不能感觉到。有时候,小孩的感受还会更深。 梁径站在下面,过了会,拿出一个袋子:“最后一次给你带了。” 是肯德基全家桶。 时舒抬头往下望了望,看上去并没有前几次那么雀跃,他下巴搁在膝上点点头,手里捏着一只蚂蚱,把它松开后,更小声地说:“我不想你走那么久。我们还没一起去看鸭子呢......原曦说要生小鸭子了......” 梁径说:“要是情况好,我们会早点回来。” 时舒说:“肯定会好的。” 梁径垂下头看着地面,没吭声。他其实很害怕。对他来说,前方一切都是未知的,大人的打算、母亲的病情......他年纪太小,他不知道这个时候应该做什么、可以做什么。 过了会,时舒拍拍手站起来,一边走下去一边和梁径说:“我们去磕磕头吧。” 梁径:“啊?” 时舒拿下他手里的袋子,搁在石狮子脚下保管,拉着梁径往前走,很笃定的语气:“对啊!和佛祖磕磕头,肯定会保佑你妈妈的。” 他拉着梁径,一一走过配殿,里面的四大天王、八大金刚、十八罗汉、各路菩萨一路张望,都没见他俩进来磕头。 梁径其实有点疑惑,但想着时舒在这里也算“熟人”,应该知道和哪位能说得上话。所以他没发表意见,任由时舒牵着,走在通往正殿的长街上,内心虔诚。 最后,他们给正殿里最大一尊佛认认真真磕了三下头。 回去后,时舒没有拿那袋肯德基,他表情严肃,看着肯德基深思熟虑,半晌得出一个合理的禁忌。 他对梁径说:“接下来一个月都不要吃肉。” 梁径听他的话,很重地点了两下头。 那个时候年纪小,他们牵挂彼此,相信自己相信的,相信世间的一切有得到就有失去,他们愿意付出等价的代价。 ——心无旁骛,神佛都让路。 现在他们长大了,走在显云寺的正中长街,依然相信有得到就有失去。 只是现实残忍,他们的十八岁被强制撕开一个口子,陌生的恶意从角落里伸出触角,冷酷至极地告诉他们代价就是如此。 陈师傅等在山下。 见梁径和时舒出现,笑着迎上前。 “老爷子说太晚了,骑车回去不安全......”陈师傅看着梁径。 梁径转头注视不知道在想什么、神色发怔的时舒,想了想拜托陈师傅把他的自行车带回去。 陈师傅有些为难:“小梁,时间不早了。” 梁径笑了下:“没事,陈叔。” 车尾灯映出四屏山脚下茂盛的树丛灌木。盛夏虫鸣鼓噪不休。 车子渐远后,两个人并肩站着,近处山影连绵,再远,天地空阔。 梁径伸手握了握时舒冰凉的手腕,轻声和他说:“我载你回去,你抱着我好不好?” 时舒看着他,点点头。 太安静了。 只听得到车轮碾过地面的窸窣声响。 一圈又一圈。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98节 时舒抱着梁径,靠在梁径背上,忽然感觉这就是一个很平常的时刻。 往前什么都没发生,往后也依然如此。 旷野里的月光是最亮的。 两个人的影子前前后后、忽长忽短落在地上,循环往复。 过了一会,时舒转过脸,把脸埋进梁径后背。 慢慢地,不知道怎么回事,眼泪就一点点从他的眼里淌出来,渗透梁径的衣服,渗透梁径的皮肤,浸入他的骨骼、他的内脏。 梁径脚下一顿。 接下来几分钟,他机械地踩着脚踏板,眼圈再次发红。 时舒哭得一声不响,但哭了很久。 至今他的脑子都没往回想一丝一毫,但是那些话带来的伤害他却摆脱不了。 他紧紧揪着梁径衣服,哭到嗓子口发出呜咽。 梁径垂下头很深地呼吸,慢慢停下来。 他的力气好像也被时舒的眼泪浸透了,四肢酸涩,再也动弹不了。 时舒坐在后座,梁径下车把哭得一塌糊涂的时舒拥进怀里,没有说什么。 很快,胸口再次被沾湿。 时舒伸手环住他,还是哭得没有一点声音。 梁径低头亲了亲时舒头发,稍稍退开些,一只手搂着他,另一只手去摸他湿漉漉的脸颊。 “宝宝......” 他嗓音也哽咽,声音落在周遭的寂静里,带着些颤抖。 白日未散的炽热温度此刻四散在仲夏夜的风中,拂面柔和温润。 梁径捧起时舒哭得满是泪水的脸,他擦都来不及擦,望着他的眸子好像自动分泌泪水,眼眶永远包裹着一汪眼泪。 “哭出声来好不好?” 梁径轻声对他说话,他难受得要死:“你这样我要疯了。宝宝......”他顿了顿,一句话要花费很重的力气才能说出来,“宝宝,哭出声来好不好?这里一个人都没有,你哭出来好不好?” 时舒望着他,哭得更凶:“梁径......”他说话都带着粘稠的哭音。 “嗯。” 梁径低头亲他不断淌泪的眼睛,在时舒闭上眼的时候,轻轻吻他的眼皮,然后往下一点点吮掉他面颊上的泪水。 过了会,他去吻他咸涩的嘴唇。 时舒哭得抽噎,梁径含住他的上唇,很珍惜地吮吻,过了会,舌尖抵进去,和他交缠。渐渐地,这个吻变得又深又重,时舒仰起头和他接吻,眼泪掉得慢了些。 好像回到小时候。 只是小时候的梁径面对难受流泪的时舒,会伸手替他擦眼泪,会陪在他身边哪也不去。长大了的梁径,依然陪在他身边哪也不去,但是比起伸手擦眼泪,他更想亲吻他,通过亲吻告诉他,自己有多喜欢他、心疼他。 这个吻实在久,久到时舒后来都忘记掉眼泪了。 等梁径放开时舒,继续往上去亲时舒脸颊和眼皮的时候,他的嘴唇十分湿润,被人吃得又红又肿。 他望着梁径,眼睛潮乎乎的,眼泪却不掉了。 梁径看着他,一只手还在不停摸他的脸,轻声:“宝宝。” 之前那个没能做出来的表情这个时候慢慢浮现在时舒被亲得软红的脸上,他不说话,伸手紧紧抱住梁径。 时间到底不早了。 等两人回到老宅,已经快凌晨两点。 吴爷守在门口等他们回来,巷口见到他俩,长舒口气,没说什么,叮嘱他们早点睡后就进去和梁老爷子说了。 自行车推进车库,梁径开门的时候先转头亲了亲时舒嘴唇,把自行车停好后又转过身亲他。时舒想回头看看有没有人,又被梁径摁住后脑勺挨了一记亲。 梁径好像亲他上瘾。 在看他哭成那样后,他无时无刻不想亲他。 时舒被他亲得脸热,他站在车库里,终于说了一句完整的话:“不要亲了好不好......” 回答他的还是梁径的亲吻。 “宝宝”,梁径贴唇叫他。 时舒瞧他,梁径面色如常,再也不见之前叫他“宝宝”时的害羞,时舒小声问他:“你怎么不害羞了......” 梁径看着他,叹息:“为什么要害羞。” “疼你都疼不够。” 第80章 小乖蜷在床尾睡得很熟。 巴掌大的一只雪绒团子, 门打开的时候,爪子往脸上揉了揉,歪着脑袋瞅门边互相抱着、脸挨着脸不知道在干什么的一团影子。 屋子里没开灯, 阳台半开, 晚风吹来干燥的花叶气息。 这会的光线好像从海面映射下来,墨色的蓝调, 落在地板影影绰绰。 两个人在门边待了好久, 久到小乖打了两个哈欠,下巴搁上前爪,眼睛要闭不闭。突然,抱在一起的影子动作大了些,小乖眼睁睁看着白天和自己玩的那个少年被搂着他的少年提起衣摆向上脱掉,裤子也被拉下来, 倏地滑到少年白皙纤瘦的脚踝。小乖睁大了眼, 十分好奇, 一点点坐起来,两爪往前挪了挪, 想看清楚点。 后来, 脱衣服的少年蹲了下来。 小乖又往前挪了两步, 蓝眸一眨不眨,努力歪过头想看个究竟。没留神,它啪叽一声从床边掉了下来。 时舒吓得闭眼, 他都不敢和小乖对视,推了推梁径汗湿的肩头, 说话都带上哭腔:“梁径.....嗯——” 两人浑身是汗。 梁径很快站了起来, 他咽下嘴里的东西, 回头看了眼趴地板上双目炯炯的小乖, 轻笑:“看什么。”嗓音极哑,声线沉沉的,这个时候,入耳没有一点少年的清澈明润,倒显出几分成年男性的低缓磁性。 小乖被他一说,前爪往回缩了缩不动了,抬起来的小白脑袋也低了些许,就是一双眼仍旧固执瞧着他俩。 梁径没再管它,他抱着时舒,摸了摸时舒紧绷的脊背,轻声:“舒服吗?”时舒不说话,他被弄得四肢发软。过了会,他转过头,额头面颊汗津津,头发被汗浸湿,眼睫也潮乎乎的,说话都有些烫:“我想洗澡。” 梁径就把他抱起来,往浴室去。 时舒骨架细,吃饭不好好吃,体重永远属于偏瘦型。穿上衣服却不大看得出来,他性格明朗,人前一站,瘦是瘦,但瘦得清隽干净,竹笋似的,朝气蓬勃。小学那会两人个子体重不相上下,到了初中发育期,梁径个子窜得比时舒快。比起时舒,他是认真吃饭的。那会肩一下就宽了出来。校服上学期穿完,下学期就不能穿了。 发育期赶不上,最明显的结果是两人闹别扭,梁径轻轻松松就能把人扛起来——第一次扛起来的时候,时舒都惊了,他头朝下瞪着地面,难以置信这是从小和他手拉手肩并肩的梁径。 于是,那天放学回去,他捧着碗埋头大干了两整碗白米饭。丁雪喜闻乐见,怕他噎着,又灌了他一碗汤。 纯属硬塞,后半夜胃差点痛死。梁径简直不能理解他的脑回路——初中三年,这种难以理解的时刻尤其多。半夜医院挂水,时舒惋惜至极,叽叽咕咕小声念叨说白吃了那么多。他痛得说话都抽抽。梁径没好气,怼他,对,白痴。时舒转过身不想理他。他那会难受得后背冒汗,梁径瞧见,心疼得不行,但也是真的气。他也不理他了,抱臂坐在一边,不说话,就板着脸。丁雪进来一瞧,乐得不行,两人跟死对头似的,好像这辈子都不会再跟对方说一句话。 后来丁雪让梁径回去睡觉,明天还要上学。梁径没动,死沉着脸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时舒却已经在药物作用下睡了过去。 天微微亮的时候,时舒睡梦中说口渴,他那会挂水挂得嘴巴都起皮了。梁径听到动静,赶紧从沙发上爬起来给他喂水喝。时舒睁开眼,晕乎乎的,说,你没走啊......一晚上闷气下来,梁径是有些拿他没办法了。他没好气,我走了谁伺候你啊!时舒傻呵呵笑,继续问,你是不是不生气啦?梁径拧着眉不理他,扶他喝完水继续背朝人睡上沙发。 时舒瞧着,叫他:“梁径。” 梁径铁了心,郑重其事告诉自己,再理这个人自己就是白痴。 时舒继续叫:“梁径。” 梁径闭目养神,听着第二声,开始默背元素周期表。 “梁径......梁径......梁径......梁径梁径梁径......” 时舒从小就喜欢闹他。惹他生气是第一流,磨他耐心也是第一流,让他无可奈何更是第一流。 梁径叹气:“省点力气好不好?” “梁径。”时舒叫他。 梁径手举白旗:“嗯。” 时舒:“我好难受啊......”他伸手捂了捂胃,兀自说着:“还是有点点痛......” 这话他从来不会和舒茗说,也不会和丁雪说——不会和任何一个人说。 只和梁径说。 那个时候,听到这句的梁径没说话,他对着窗外微熹的晨光、啾鸣的鸟雀,心头忽然一阵近乎茫然的无措。 他心疼他,但是不知道怎么心疼。 他言语上不客气、扛人的时候也不客气,两个人总是小矛小盾的。 不过好在这种情况并没有持续太久。到了高中,两个人渐渐开窍。一个越来越明白自己是真心想对对方好,另一个也慢慢懂得梁径的好是天底下独一无二的。 过了会,梁径才说:“好好吃饭——听到没有。”语气说不上多好,但已经很软了。 没听到时舒回答,他扭过头,发现人早就一觉回笼了。 “吃一堑长一智”似乎从不在时舒身上出现,反倒常常体现在梁径身上。 具体表现为:时舒吃一堑,梁径长一智。 这件事就是个初中插曲,没留下什么重大影响,只是后来梁径管他吃饭管得更严格了。有时候会给时舒一种错觉,好像自己姓梁——梁径是他老子。 不过再怎么看着吃饭,时舒的身高体重到底都没赶上。 身高差了一截,体重自然就轻。到现在,梁径抱他,两臂能很轻松地托起。有时候打横抱,抱着抱着也会因为时舒伸手搂住他而改为托抱。成年的梁径肩背宽阔,手臂坚实也有力,大致有了成熟男性的体格。而时舒好像还需要长一长。他比梁径更具少年感,性格纯真明朗,虽然看上去清隽纤瘦。 浴室里温度高些。水蒸气熏得人头昏脑涨。 时舒哭得太久,这会眼睛都有些痛。他靠着梁径站在花洒下面,闭着眼叫他:“梁径。” 他叫他“梁径”,从小叫到大。小的时候叫,是喜欢他、想和他做朋友、想和他一起玩。长大了,生气的时候字正腔圆重重叫出这两个字,然后远远站着气鼓鼓盯着人不说话。开心的时候仿佛“梁径牌”复读机,能叫到梁径听不懂自己的名字——梁径好气、好笑又无奈,推开他凑近的嘴巴,说“你好烦”。后来再叫,意义更丰富,更分场合。课桌旁、操场上、家里、房间里,还有,床上。 这个时候,他叫“梁径”,只有两个音,但好像已经说了一些话。 梁径低下头亲了亲时舒脸颊,给他头发揉上洗发露:“嗯。” 时舒没再说什么。他伸手抱住梁径。 很快,两个人洗好澡。时舒吹好头发走出浴室的时候差点被门口不知道在干什么的小乖绊了一跤。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99节 小乖龇牙咧嘴歪头歪脑咬着他的裤子,爪子费劲巴拉揪着他的衣服,抬起头瞧他,很不满的样子。 时舒:“......” 那会梁径把他抱进浴室,小乖盯着门边一团衣服,有些不解,左瞧右瞧,确定时舒忘记了后,它上前咬住裤子,爪子扒拉住衣服,铆着一股劲往浴室方向拖——十分操心了。 此刻,大眼对小眼,小乖仰头喵个不停,好像在骂人,又好像仅仅是指责时舒不好好穿衣服。 梁径跟在他后面,擦着头发出来,见状笑了下。 时舒把小乖抱起来,喵个不停的小乖忽然闭嘴,盯着他红肿的眼睛看了好一会。 “真乖。”时舒亲了亲小乖,抱着它一起去床上。 小乖靠近他后,好像能感觉到他今天的情绪,动作声音一下小了很多,上床后乖巧卧在时舒怀里,十分关切地瞧着时舒。偶尔撩一撩尾巴温柔地擦过时舒下巴和脖颈。 过了会,梁径也来抱他睡。 耳后传来温热亲吻,时舒弯起嘴角,被梁径弄得忍不住缩肩:“梁径......” “嗯。”梁径没有停止亲吻,他的吻向下,鼻尖凑近嗅了嗅时舒颈窝。 时舒抚摸小乖脑袋,心头无比柔软,嘴里下意识:“我的小乖。” 听他这么说,梁径握住他的下巴将人转过来,亲他的嘴唇,“这么喜欢?” 时舒笑,他其实很困了,下一秒就能昏睡。他闭着眼睛说:“嗯,是我的小乖。” 梁径不闹他了,亲了两下,说:“好吧。我的小乖。” 时舒觉得这个语序有点不对,但他这个时候实在分不出什么多余的思绪了,他瞬间沉入梦境。 第81章 早上起来已经很晚了。 两个人睡得迟, 吴爷上来敲了两回门,第一回 没人应,第二回梁径应了, 说一会下去。后来就他一个人下来。梁老爷子在院子里打太极, 见状不是很高兴。做长辈的很难不怀疑他们平时在南棠家里也这样。 “吃饭还要人催?” 老爷子语气严厉,余光盯着梁径走来。一边训一边缓缓迈出左脚, 双手一上一下, 打了个白鹤亮翅。 梁径笑,桌前坐下,对梁老爷子说:“爷爷,做操要心平气和。内外兼修。” 梁老爷子瞥他一眼,冷声:“油腔滑调。” 梁径不说话,开始吃饭。 他吃得快, 没一会又往楼上去。 梁老爷子最后收势, 双臂缓缓下落, 问他:“时舒还没起?” “嗯。睡太晚了。” 梁径正要上楼,这会转过身。他看了看天, 天气不是很好, 瞧着一整天都会是阴的。 梁老爷子站在原地。 吴爷从前院廊下进来, 说:“闻副部来了。” 中庭院里忽然起风,桂树摇摇曳曳。假山池子里静静游弋的锦鲤杯弓蛇影,发出一阵摆尾扑水的动静。 梁老爷子瞪了眼梁径, 挥手赶人走。 过了会,梁径上楼的背影已经不见, 他又说:“你不要太霸道。时舒还是很乖的, 不要欺负人家。话好好说。我们梁家是讲理的。” 这番话乍听没头没尾, 梁径站楼梯上却一下明白了。 很明显, 吴爷是爷爷的耳目。 昨天那么晚回来,吴爷见他们又是一副不开心的样子,加上时舒哭得红肿的眼睛——一目了然。 肯定吵架了。 梁老爷子默默算着不成熟的小情侣闹掰的时间,估摸他们距离分手不远,于是提点梁径到时候不要闹得太难看——该放手时就放手,不要做丢人的事。 梁径笑,回身下了两级楼梯,对站中庭等闻康的梁老爷子说:“爷爷,您太着急了,不是说好二十八岁?” 梁老爷子愣了下,抬头看梁径,直觉这一早的心平气和拳白打了。 梁径依然笑着说:“我们没吵架。昨晚还是我抱着睡——” “梁径!” 再晚一步,梁老爷子的拐杖就敲上去了。 虽然一手带大,但有时候梁老爷子会觉得梁径骨子里的性格大概没人清楚。 他的孙子看上去体面又懂事,实则大逆不道、目中无人,做人做事比他爹还要虚伪。 房间很安静。 窗帘紧闭。外面又是阴天,此刻的光线和傍晚时分一样。 空调温度适宜,时舒窝在被窝里睡得很沉。 门打开的时候,小乖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轻巧踱步绕过梁径朝床走去。 梁径下去吃了早餐,小乖好像也下去吃了顿,这个时候,边走边扭头瞧两下梁径,说不上是什么神情,看上去莫名有点傲气,好像在说谢谢你开门,有劳了。 梁径:“......” 小乖一下蹦不上床,只能先扒拉上床头柜,曲折跳上床头,踩过梁径枕头,尾巴温柔至极地抚了抚时舒头发,然后攀上时舒背,滑进时舒臂弯。它太小了,动作幅度不大,像个灵活的毛绒团子。很快,它在时舒怀里找到合适位置,蜷起来就不动了。偶尔伸出前爪舔舔,或者扭头梳梳毛。蓝色猫眼漫不经心,说不上有多惬意,却透出十足的优越感。 梁径好气又好笑。 理智告诉他不要和一只猫计较,但理智在看到小乖享受至极地贴脸蹭时舒的时候,顷刻不存在了。 梁径很不客气地把小乖拎出来,放到阳台的窝里,然后,关上了阳台玻璃门。 窗帘拉开又闭合,时舒感觉到,睁开眼看向梁径。 他脑袋昏沉,昨天哭太久,这会眼睛还有点肿。 梁径低声哄他睡:“要不要再睡一会?” 小乖仿佛从没出现过。 时舒点点头,闭上眼。过了会,他从被窝里伸出手,去摸梁径的手指。 梁径垂眼看着,笑了下,没让时舒摸,指尖刚被时舒碰到就拿开了。 时舒也笑,往前伸了伸,再去摸。 梁径就这么和他闹了一小会。 没人说话,只有指尖细微的动作,还有一点点布料摩擦的窸窣。时舒闭着眼,偶尔被梁径逗得弯起嘴角。 过了会,梁径俯身亲时舒的额头、眼皮、鼻尖和弯得不是很明显的嘴唇。 蓦地一声闷雷。 两个人转头望向窗外。 梁径起身拉开窗帘,小乖蹲坐在窝里仰头瞧天。它个子小小,耳朵尖尖,模样倒十分警觉。 风大了些。看样子上午就有雷阵雨。 时舒抱着被子坐起来,看了会愈渐阴沉的天,视线慢慢移到梁径身上。 记忆其实很主观。 时舒能想起昨晚显云寺的很多人和事,脑海甚至能清晰冒出闻京坐台阶上望见下方原曦走来时有些走神又有些犹豫的复杂表情。但素斋馆之后的事,他的记忆闪现得很快。乔一销和范宇的话好像开了二倍速,只留下一些重复性很强的语词。 比如—— “恶心。” 还有范宇怀着轻飘飘恶意的笑声。 其实只要不去想,时舒觉得自己是可以慢慢从中抽离出来的,但只要一想,情绪就会陡然下坠,好像面对一个不知何时就会发生的踩空。 “梁径。” “嗯。”梁径转过头看他,面容温和。 时舒不知道怎么说。 他想说他害怕不久之后小喇叭上流传出的各种流言蜚语,想说开学碰到乔一销怎么办,想说如果这件事闹大,是不是全完了......爸爸妈妈会知道,所有人都会知道...... 他们是不是会分手——很惨烈的分手。 梁径等不到他的下一句,走过来俯身亲了亲时舒嘴唇。 时舒沉浸在“灾难性”的未知里,望着梁径的眼神都惶惶不安。 心尖好像被人狠狠抓了一把,又酸又疼,梁径看着他,在床边坐下,“怎么了?” 时舒低声:“他们说......会把我们的关系曝光到小喇叭上......” 屋子里越来越暗,窗外已经有滴滴答答的落雨声。 时舒垂下头,语气很轻:“你妈妈......你爸爸都会知道......我爸妈也会知道......” 所有人都会知道。所有人都会对他们指指点点。 他其实还想往下说一句,关于这件事曝光的必然结果,但他没说。也不想说。 梁径注视时舒没精打采的脑袋,眼底倏地极冷。 昨晚他只听到最后一句,也想过在此之前时舒可能会听到什么,但只要往这方面稍微想一想,他就有种控制不住的暴戾冲动。 他把时舒抱进怀里,垂眼敛去几乎称得上阴狠的眸色,语气异常温柔:“时舒,任何事都不会发生。” 时舒不说话,伸手也搂住他。 梁径偏头亲了亲他耳朵:“相信我。” 时舒点点头。 他们都已经成年,明白做什么都要承担后果。时舒想,无论如何,只要梁径不提分手。 接下来几天他们和以前一样。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100节 起得早,时舒就和梁径一起去跑步。他骑车。虽然梁径看上去并不十分想带他一起。起得晚就算了,时舒会抱小乖在堂屋里玩。中庭和前院就很少去。原因很简单,小乖对池子里的锦鲤虎视眈眈。时舒怎么都想不明白,它还没一条鱼长呢,怎么就敢趴池边装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还贼心不死地伸出爪子去捞。要不是吴爷恰好路过,这条猫命就交代进去了。 那会吴爷手里捧着浑身湿透的小乖,笑着对跑过来吓得不轻的时舒说,和你小时候一模一样。 梁径刚跑完步,正站廊下喝水,闻言差点喷出来。 吴爷和他对视一眼,明显两人想一块去了。 时舒小的时候,也掉进过前院的喷泉池子。原因和小乖如出一辙,都是为了捞池子里的鱼。那回把梁径吓得不轻。 原曦方安虞和闻京几乎天天来。 他们闭口不提那晚发生的事,只说近在眼前的高三分班考。 方安虞赶来赶去,终于在开学前一天赶完所有作业。 那天下午,他们一起坐闻京的车回南棠。 仲夏末尾,气温一如既往高热。旷野里的长风却多了些许萧瑟氛围,好像知道接下来面对的是什么季候。 万里无云。头顶铺陈的蓝色就像手头刚拧干的蓝色棉布,干净柔软,带着一点点湿润的气息。 车上气氛很好,五个人有说有笑。说原曦姥爷成果可观的荷花养殖。说方安虞被陈若邀请去显云寺看决赛。方安虞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他是真的想赶紧写完作业。于是,前几天,陈若和乐成道场的一行人要离开,临走前陈若专门去方安虞家找他。那会闻京好巧不巧也在——他在抄方安虞的作业——毕竟除了好脾气的方安虞,没人会纵容他这等投机取巧行为。 但是用闻京的话说,陈若进门看他和方安虞头挨头凑一起对答案,那眼神好像他不该出现在这世上。 “抄点作业怎么了?”闻京气愤不已,“大家对学渣不能宽容点?” 时舒听了笑出声。他这段时间很少大声笑,引得梁径看他好久。 后来,时舒偷偷观察起闻京和原曦。原曦倒没什么特别的,闻京却变了一点。他说话做事没以前那样不着调或者令人无语了,忽然之间有点成熟的样子。时舒到家和梁径说起这个感觉,梁径总结道,大概是闻京话少了。时舒思索良久,表示确实。 那天的晚饭五个人在梁径家吃。 丁雪请了阿姨来做。虽然平时她做得也多,但要准备五位青少年的饭菜,还是很累人的。饭桌上丁雪问起梁径出国的事,有点不满,说你现在跟你爸越来越像,怎么,以后结婚了是不是要扯了证生了孩子才想起来通知你妈一声? 时舒吓得饭都不会嚼了,扶着碗呆住。 梁径笑,很自然地伸指戳了戳时舒僵住的腮帮,刚要说什么,手背就被丁雪用筷子抽了一记,丁雪骂他,吃饭动什么手脚,老宅饭桌上也这样?你爷爷不打你?说着,丁雪转头安慰时舒,问有没有噎着,要不要喝点汤。 时舒摇头,吃得慢了一些。 一顿饭下来,闻京坐沙发上吃着草莓小声感叹,说到时候如果有长辈发现了他俩在一起,被打死的只会是梁径。他神神叨叨,话没说完,就被原曦皱眉瞪了眼,说他,非要在这里说这个吗?没看到时舒这几天心情一直不好?闻京就不说话了,一下文静好多。他突然这样子,弄得原曦有点无措。两人一头一尾坐在沙发上,中间隔着不明何故、左瞧右瞧的方安虞。 时舒去楼下给舒茗打电话,梁径把碗收拾好搁进洗碗机,和房间里吃药的丁雪打了声招呼,就下去找时舒了。 沙发上的三人组扭头瞧着,方安虞挠头:“那我们什么时候走?” 闻京指了指面前的一大盘草莓,语气自然:“吃完走啊。” 原曦:“......” 闻京注意到,一下又唯唯诺诺,超小声:“怎么啦......” 原曦莫名有点想笑,没说话。 第82章 小乖到了新环境不是很适应。 没有大鲤鱼、没有小石子、没有绿油油的草坪和皱皱的树皮。于是, 小乖对沙发下手了。好在它年纪小,爪子也挠不出什么名堂,多数时候对着阳台几盆盆景扑上扑下, 然后去追掉落的叶子。 时舒下来打电话的时候, 客厅地面“绿意盎然”。 阳台一盆绿植被薅光了底部枝叶,看上去不伦不类。 小乖在绿叶丛中挪腾来挪腾去, 双目格外有神。 每一片叶子都被他爪子拍过、嘴巴咬过, 好像这一地的叶子十分不简单,都会趁它不备对它这只初来乍到的小猫咪下手。 小乖:危机四伏啊。是不是?——“喵喵喵?” 时舒:“......” 电话那头听见几声活泼至极的猫叫,舒茗笑着问:“养猫了?” “嗯。” 时舒打开公放,手机搁沙发上,然后找来扫帚,叹气:“叫‘小乖’......” 小乖仰头喵得更勤, 神情雀跃。 舒茗笑:“出国也带去吗?” 时舒:“嗯。它太皮了。不带着会被欺负的——” 话音刚落, 门被推开, 梁径走了进来。 他见这一地乱七八糟脸色顿时就沉了,正巧小乖扑到他跟前, 习惯性扒拉他鞋带。 梁径蹲下来伸出一根手指摁住小乖雪白毛茸茸的脑壳顶, 语气严肃:“是不是你?” 时舒听出来, 笑得不行:“不然是我啊!” 梁径弯起嘴角。 小乖被摁住不大高兴,两只前爪一个劲往上扑打梁径手指,嘴里喵个不停, 应该是在骂人。 见状,时舒放下扫帚过去抱小乖:“你不要弄它脑袋!小猫脑袋很脆弱的。” 梁径:“......” 梁径就站起来拿扫帚收拾。 电话那头舒茗听他们的对话也想笑, 片刻问时舒:“学校选得怎么样了?” 小乖到了时舒怀里稳重不少, 它往上攀了攀, 趴上时舒肩头, 蓝色猫眼斜睨着梁径扫地,偶尔转回去舔舔时舒脸颊。 时舒被它弄得有点痒,一边偏头笑一边说:“都在准备了......主要是英国的几所......申请难度还挺大的。现在在写文书,还有一些资格考试和线上面试,大部分都在十一月。如果成功的话,十二月份还有复试......明天开学要去老王那拿好多材料......” 舒茗对他去国外求学没什么意见,也很赞同。这一点她和时其峰一个态度,孩子还是要多出去见见世面。时其峰甚至在时舒读小学的时候就萌生了这个念头,虽然那会是想直接带去澳洲读。只是舒茗觉得孩子太小,父子关系又水深火热的,过去铁定“出人命”——果不其然,那年暑假就发生了“梁径‘收尸’事件”。 “时其峰给你打电话了吗?” 舒茗那边传来很轻巧的盖子旋开又合上的动静,远远有人叫了声“舒老师”。 “没有......” 时舒想把小乖从肩上薅下来,但是小乖不想下来,它觉得时舒肩头视野极佳,尤其是观察梁径扫地。 过了会,小乖后腿借力一蹬,窜上时舒肩膀。 它小小一个,敏捷得不行,时舒抓都抓不住。 舒茗语气迟疑:“小宝要不要给他打个电话?这个暑假没去澳洲,以后出国,见面就更少了。小宝会不会想爸爸?” 说到最后,舒茗笑了下,她的笑声和她的语气一样,温柔轻缓。 时舒不作声。 半个月前他在热搜上发现舒茗和时其峰,之后又打电话去问——时舒能感觉他的父母确实有事。只是在舒茗和时其峰看来,他并没有知晓的必要。 “妈妈,上回热搜......到底怎么了?” 时舒小声问舒茗。他不去捉小乖了,他低下头摸了摸沙发布料,发现有一块已经被小乖挠出毛毛的线头。 小乖很得意地在时舒肩背上踱步。 但它没有得意超过三秒。 梁径已经对它很不爽了。 收拾好地面,他过来很不客气地挖走小乖,关进阳台的笼子。梁径动作太快了,小乖都没反应过来,眼还没眨完的下秒它就“铁窗喵”了。 接着,梁径关上阳台玻璃门,然后,拉上了窗帘。 窗帘闭合的下秒,小乖瞪着梁径满脸震惊,几乎不敢相信这是人干事。 时舒等着电话那头舒茗说话,没留神身边一人一猫的较量。 他话音刚落,舒茗和走过来的人快速说了几句剧本的事,语速很快,比起和时舒说话,她的语气也干脆不少。 时舒出神听着,慢慢又有点难过。 心底一直都知道,父母有很多种父母。 像丁雪那样全身心关照孩子的其实很少见。而像董芸女士那样对方安虞全方位“设计”的也很少见。至于像原曦父母那样尽可能保护孩子自由发展的就更加少见了。 所以,某种意义上,舒茗和时其峰也可以理解吧......时舒想。 只是他不知道,世间绝大多数的父母,不是像闻康和周爱玲那样尽量抽空关心,就是像舒茗和时其峰那样——做自以为是的“本分父母”。 “......可以......你去和导演说吧。”舒茗声音靠近:“小宝,没什么事。你打个电话问问时其峰,他要是愿意和你说,妈妈没什么意见——其实你爸很关心你。正好也和他说说你出国的计划。” 听舒茗说话的时候,时舒无意识挠着小乖弄出来的线头。 梁径走来弯身把人整个抱起,让时舒跨坐在自己身上。 身体陡地悬空又落下,时舒吓了一跳,手机差点摔地上。 小乖被“隔离”后,屋子里安静得过分,时舒这一声很轻的惊吓被舒茗捕捉,舒茗笑着问:“怎么了?” 时舒刚想说什么,梁径笑着说:“没事,阿姨,我闹着玩。” 舒茗就没再说什么,转头又问了梁径一些出国的准备。 时舒如果独自一人出国,说实话她是很担心的,但和梁径一起,舒茗就不是很担心了。甚至还很放心。 舒茗是这个态度,时其峰恰好相反。 时舒和梁径面对面坐着,他搂着梁径肩膀,下巴搁梁径肩上给时其峰打电话。梁径也一手环他腰间,一手握着手机刷班群里的消息。 电话通得很快。 时其峰的语气照例很“孤家寡人”:“呵。兔崽子还知道自己姓什么。” 时舒无语:“有事说事——你是不是给我找后妈了?” 时其峰更加无语,接着火冒三丈:“你和你老子隔一个多月打电话开头就说这个?!” 时舒搂紧梁径,有恃无恐:“快说!我妈说让我问你热搜的事!” 梁径轻轻拍了拍时舒背心。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101节 听到“热搜”两字,时其峰语气难得支吾:“你——你妈和你说什么了?” 时舒敏锐捕捉,心道,好哇!果然! “就是找后妈了!是不是?!” 时其峰恨不得飞过去揍他一顿:“你小子脑瓜子整天想什么?后妈!后妈!——你以为后妈这么好找?!” 他这话说得大声,梁径听了忍不住笑。 时舒眯眼:“你什么意思?真找了?” 时其峰觉得这个儿子就是来减自己寿的。 他深呼吸几下,耐下性子:“没找。就是......” 时舒:“就是什么!?” 时其峰:“就是公司出了点事。” 时舒莫名其妙:“公司出事用得着我妈去?你是摆设吗?” 时其峰骂骂咧咧:“兔崽子!你妈也有股份的好吧!” 顿了顿,又骂:“——你怎么跟你老子说话的?你来我跟前我不打死你!” 时舒抱着梁径,歪头靠梁径肩上,哼了声,没再说什么。 梁径的手原本环在他腰间,时舒和时其峰说话的劲头让他动来动去,怎么都坐不安稳,梁径就把手放到他屁股下。时舒感受到,立马不动了。脸跟着往下埋了埋,说话都小了几分贝。 梁径偏头亲了亲他一点点红起来的耳朵,小声逗他:“会不会坐?”说着手上用了点力。 电话那头时其峰问起他出国的事。时舒脸红得彻底,有点想下来,梁径没让,握着他的屁股,往里按了按。 时舒忍不住腹诽,梁径你真色。 “......去什么英国。你来澳洲——要不美国。你老子给你送去最好的。哈佛要不要?或者耶鲁?麻省咱们也看看?” 时舒搂着梁径的手往下去掰他手腕,嘴上无语至极:“时其峰,你以为哈佛是论斤卖的?还耶鲁、麻省也看看——你要是这么牛逼,你怎么不把哈佛买下来?” 时其峰不跟他瞎扯,他站在一个跨国公司老总的“国际格局”,苦口婆心:“小宝,你听我的,英国那里的学校都太老派了,神神叨叨的,你去美国,爸爸给你选最好的专业。” 时舒:“哦。可是我想和梁径一起去英国。” 时其峰奇了怪了:“梁径是你老子还是我是你老子?” 梁径笑。 时舒扭头瞪他,嘴上却还是在冲时其峰:“要你管。” 时其峰其实一直不爽梁径。 打小就招他宝贝儿子招得神魂颠倒,长大了也是。他其实是有点奇怪的,觉得两个男生不可能好成这样。那年时舒被他打出鼻血,隔天这个姓梁名径的就飞过来了。那个时候,一见面,梁径看他的眼神,说实话,时其峰到现在都没忘记——好像他是什么罪大恶极的坏人。他从没在一个八岁小孩的眼里看到过那样冰冷的情绪。要不是丁雪在场,他可没那么好的涵养。 这个梁径,看着人模人样,实则心狠得不得了——不把人当人。他好歹也是长辈。梁径怎么敢这么瞧一个长辈。 不过后来瞧见他宝贝自己儿子的样子,时其峰勉强咽下被冒犯的气。 这会,时其峰再次不满,他以为电话那头只有时舒,于是有点说人坏话的意思:“小宝,梁径能和你好一辈子吗?不能。他以后要娶媳妇的,男人娶了媳妇媳妇就是天。他就不可能和你这么好了。” 两个人抱在一起,时其峰的话清清楚楚。两个人动作都一顿。 梁径脸色沉了下来,他放下手机,去看时舒表情。 哪想时舒压根不吃他老子这套,他语气凉凉:“哦——‘男人娶了媳妇媳妇就是天’——那你早十几年前就翻天了。” 时其峰:“............” 梁径低低笑。 时其峰绞尽脑汁:“小宝,你妈还是我的天。就是你知道吧,这个天它有阴有晴——” 时舒:“放屁。” 时其峰:“......” 不得已,时其峰放狠招:“小宝,你姓什么?你姓时。你这辈子都姓时。梁径他姓什么?他姓梁,这辈子都姓梁——你们终究是两家人。” 时舒觉得他这个爸为了让他倒戈,脑子都有点不清楚了,神神经经的。 刚想说什么,只听梁径语气带笑道:“叔叔,我也可以姓时的。我成年了,姓名权也可以自主。” 时舒:“......” 他扭头瞧不像是说假话的梁径,表情无语,想说你也被我爸带得脑子不清楚了? 那边时其峰怎么都没料到,听着梁径坦荡自如的语气,黑了半张脸。 半晌,他客气至极、语气平平道:“当不起。” 时舒:“............” 第83章 “我还是觉得他俩怪怪的......” 挂了电话, 时舒搂着梁径,手机扔到沙发另一头,神情看上去有些闷闷不乐。 “什么‘公司有事’......什么‘我妈怎么说’......” 他闭着眼咕咕唧唧, 不大开心的语气:“老是这样......一边骗我一边试探我!小时候这样, 现在还是这样!离婚那会就骗我,以为我不认识‘离婚’两个字, 骗我说是和妈妈分股份的协议书......” 越说越气, 时舒一下坐直,注视梁径说:“你知道我爸有多蠢吗?他为了让我相信那是股权让渡书,不是离婚协议书,还专门给我解释什么叫‘股权’——就指着‘离婚’那两个字——蠢不蠢?你说他是怎么当上老板的......” 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啼笑皆非。 时其峰的“父爱”,有时候笨拙得近乎发蠢。 也是从那时起,时舒开始恨时其峰, 恨他出尔反尔、说话不算话, 恨他欺骗自己, 没有做到永远爱妈妈、永远爱这个家。 幼年的记忆留存至今其实都只剩一些片段。但只要想起当时的场景,时舒甚至能记起那天落地窗外、暮色四合之际, 堆积的云层是如何一点点散开的。 他哭得满头大汗, 抽噎着一会抬头望望时其峰认真得不能再认真的表情, 一会又低头仔细看桌面上的白纸黑字——他还伸出手指在桌面上一点点描笔画,耳边是时其峰的哄骗,他描着描着, 近乎崩溃——“离婚”怎么就变成“股权”了???他实在不能理解,他感觉自己脑子都要炸掉了, 他想相信时其峰, 但理智告诉他, 都是假的、通通都是假的。 时其峰掩耳盗铃, 哄他、骗他,长大后的时舒只要想起来,就恨死了他。 好一大通控诉完,时舒看着梁径,梁径看着他。 梁径不知道说什么。 时舒说得气赳赳的,眼神格外亮,星星一样亮晶晶,他忍不住就想凑近去亲。只是没等他嘴唇碰到,时舒却忽然歪过身,想从梁径身上下来拿回手机继续骂时其峰。 ——刚才没想太多,手机扔太远了。 梁径好气又好笑,伸手想把人拉回来。时舒却不愿意了,他还是想去捞手机。 于是,屁股就挨了一记。 时舒禁不住回头,他看着梁径,语速慢了点:“干嘛啊......”说着还想动。 梁径把人摁好,下秒亲到了一直想亲的嘴唇,语气带笑:“别动了。” 不是特别敷衍地和梁径碰了两下嘴唇,时舒看了眼远远的手机,征求意见:“我想拿手机。” 梁径理所当然的语气:“抱一会。” 时舒忍不住嘀咕:“抱好一会了......” 嘴上这么说,他却不动了,挨近梁径,搂好梁径肩膀。 交往几个月下来,梁径很喜欢抱着他做一些事。有时候做作业,也是时舒坐他身上搂着他肩背书。梁径写着卷子,看上去是心无旁骛的。但卷子写完的下秒,肯定会捧过时舒的脸压在书桌上亲好一会。猝不及防的。时舒没防备,书本都掉地上。 窗外又有风声。 夏末的季风气候常常带来一秒入秋的错觉,但九月开学势必会有一阵秋老虎。往年这个时候,时舒总会着凉。他是知冷知热的,但赶不及气候变化。 这会气温稍降,时舒往梁径怀里挨了挨,忽地想起什么,又扭头四处找。 “小乖呢?” 梁径没说话,他刷着手机,似乎在和什么人联系。 时舒转过身看他手机的时候,只看到一直在刷屏的班群。明天开学,大家都很兴奋。 这几天,他干脆把班群消息折叠了起来。其实有点逃避的意思,但他真的很不想面对乔一销——间接看到消息都不行。小喇叭也被他卸载了。万一发生什么,他宁愿通过别人的描述告诉他,而不是自己直接面对。 “老王说什么了?”情绪慢慢低落,时舒问梁径。 梁径很慢地抚摸他的背:“明天上午九点开考。座位表贴在门口,最好提前半小时到。还有,穿校服。” 时舒点点头,不说话了。 过了会,他问梁径:“小乖呢?” 梁径抱着他,他能感觉梁径握着手机的手一直在回消息——是很长一段没有停顿的消息。而且,不知为何,时舒莫名感觉梁径此刻的气息变得有些阴沉,似乎和他联系的人是一个他厌恶至极的人。 过了会,梁径才说:“阳台。” 他说完,消息发送出去,手机就被他扔去沙发另一头。梁径抱着时舒躺下,和他没完没了地接吻。 暑假已经过去。 那些亲密时刻就和眼前这个吻一样,甜蜜又温存,令人沉迷又眷恋。 刮了半夜风,午夜果然一阵急雨。 小乖蜷在他俩的床头睡得有滋有味,这会听到隐隐雷声,赶紧夹着尾巴钻进时舒肩窝,然后—— 被感觉“有异物”的梁径毫不留情挖出来,搁到床底下。 小乖咬牙启齿,秉持我睡不好你们也休想睡好的心理,喵个不停。 时舒被吵醒,他刚从梦里出来,心底空落落的。过了会,他伸手往头顶摸了摸,没摸到毛茸茸,轻声问梁径:“小乖呢......” 梁径低头往时舒肩窝蹭了蹭,困得闷声:“我抱着呢。” 时舒:“......” 床下的小乖开始问候梁家祖宗。 虽说新学期新气象,但对开学第一天就大考的准高三生来说,新学期是假的,新气象更是假的。 早上八点二十,日头刚出,昨晚的雨还没干,玉兰叶子油亮油亮的,叶片尖尖都闪着光。同学们的眼角也闪着光。假期时差没调整过来,个个呵欠连天,凑在班级门口找自己的分班考试座位。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102节 这次高三大考借了高二几个教室,座位表后面的同学得搬去楼下考。 时舒梁径方安虞和原曦在一个班,闻京就得去楼下。但他不急着走,看清楚自己的座位后,他靠在走廊的窗前,跟梁径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 时舒坐在正中一排,和梁径隔了三排。方安虞正好在他左手边,早饭没吃,这会一边吃着面包和酸奶,一边小声背古文。 第一门考语文。 八点半的时候,原曦从后门进来。她看上去状态不是很好,估计复习了大半夜。闻京第一个瞧见她进来,叫了她一声。原曦点点头,往时舒前面走,她的座位在时舒那排第一个。 “原曦。”方安虞察觉原曦有气无力的,扬声问她:“要不要喝酸奶?” 原曦摆摆手,她打了好大一个哈欠,眼泪汪汪的。 只是下秒就听闻京远远举手说:“我要。”说着,他从前门进来。 方安虞无语,只能递出去:“......喏。” 闻京给酸奶插上吸管,也不喝,慢慢悠悠经过低声背书的时舒,晃到原曦身后,然后伸手递出酸奶,“真不要?” 原曦正在试2b铅笔,看了眼肩头冒出来的手,“不要”,说着她又打了个哈欠。 “好吧。”闻京就把吸管放自己嘴里了。 喝了几口,他也不走,就这么坐在原曦后面的桌边,打量着环顾了一圈理科一尖子生的精神状态。 “昨天几点睡的?”忽然,闻京头也不回问原曦。 原曦面前也摊着黄皮书,嘴里默念:“......奈何取之尽锱铢——啊?两点多吧。” 他问的时候没有专门回过头,方安虞也回他:“我十二点。” 闻京无语:“原曦都看到两点,你居然十二点就睡了?” 方安虞莫名其妙,想了想问:“......那你几点睡的?” 闻京梗住,半晌起身,“来不及了,我去楼下了。你们加油。” 原曦噗嗤笑出声。 可能是闻京走来走去太吵了,也可能是大考太让人紧张,时舒发现自己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他低着头,视线专注在黄皮书上,可心底好像探出了个触角,无时无刻不在观察周围同学的反应,还有......乔一销怎么还没来...... 根本不想去想乔一销——甚至这三个字时舒在脑海里都无比抗拒。 但就是不受控制。 昨晚他做了一个噩梦。他梦到乔一销冲进班里,指着他和梁径大声说了好几次“恶心”,然后向同班同学描述他是如何想和梁径上床的、他是怎么穿女装的、他是——多么得恶心。 时舒在梦里如坠冰窟,那种浑身都凉透的痛苦,即使现在坐在班里,窗外艳阳高照,他还能清晰想起、再次感受。后来小乖闹得他半梦半醒,恐怖的梦境潮水一样骤然远去,他发现梁径的怀抱十分温暖。 可是等到八点五十,老王拿着卷子进班,他都没看到乔一销。 “......密封线里不要答题,填姓名和学号——一个假回来不会忘了学号吧......卷子上不要做记号......草稿纸结束会统一收上来......” 老王低头熟练数着试卷份数,嘴里跟他们老生常谈。 时舒忍不住抬头往周围看。以乔一销的成绩,不至于坐不到一个班里啊......他瞧了眼最后面闭着眼睛转笔的游赫,视线慢慢转到坐在窗边撑着下巴注视窗外的梁径身上。 他神色如常,温暖明亮的晨光薄薄一层罩在他的前额和鼻梁,漆黑眼眸却好像隔离了所有的温度,显得沉静而淡漠。 似有所感,梁径回头。 瞧见时舒呆呆的,梁径唇角微弯,一边眉骨抬了抬,眼底的温和一如既往,前一刻的冷漠疏离荡然无存。前后好像两个人。 时舒重又低下头。 和梁径视线接触的那秒,不知为何,时舒忽然有种感觉,他感觉自己这辈子大概都不会看见乔一销了。 一上午语文考完,他们结伴去吃饭。 不用跑楼,高一高二后天才开学,他们几个慢慢悠悠往食堂走。 路上说了几句作文题,还有前面一道迷惑性很强的病句题,方安虞和原曦选了不同的选项,回头问时舒的时候,时舒还在走神。 “你怎么了?”方安虞拿肩碰了碰他,“早上就不对劲,都不理我。” 时舒不知道说什么,总不能说他没看见乔一销来考试吧......这也太诡异了,估计方安虞会以为他脑子有病。 他低声说:“没什么......” “对了”,原曦正在拿手机搜正确选项,这会说:“我把草稿送去老王办公室的时候,看到老王在找乔一销的学籍册,说是高三要转走。” 时舒愣住。 那三个字一出来,方安虞快速看了眼时舒,又去看原曦,“啊?” 原曦抬头,“嗯。他爸妈工作调动,他也得跟着去。” 方安虞一脸难以置信:“这他妈也太——” 他其实想说邪门,但仔细一想,“邪门”这个词并不准确。方安虞下秒就觉得,万事万物,冥冥之中自有注定啊。 方安虞笑起来:“嘿嘿。” 时舒回头。 隔了好几步,梁径和闻京、游赫还有何烁走在一起。他被闻京搭着背,不知何烁说了什么,他跟着闻京游赫一起大笑出声,面容俊朗又温和。 第84章 时间过得还是很快的。 分班考试结束后, 时舒和梁径找老王谈了申请出国的事。虽然有些出乎意料,毕竟上学期老王还问他们选南大还是m大——但也没有太意外。附中每年选择出国的学生太多了,而且大都集中在升高三的这段时间。附中国际部专门对接学生国外本科申请事宜。从高一开始, 他们的课程里就会有相应的国际课程预备。 “......和家长沟通好了?” 刚开学, 老师们的办公室兵荒马乱。高三分班考完的一摞摞卷子堆在靠门的长桌上,白花花一大片。夏末秋初的日头, 热度丝毫不减, 笔直照射进来,空气里弥漫着很淡的纸墨气味。每张办公桌前都摆满了收上来的暑假作业。各科课代表走进走出,陆陆续续搬着新的课本和作业本。 老王弯着身,挨个翻他桌前的抽屉,抬了下头:“要是都商量好了,下周来我这拿表。然后你们根据申请的学校出一份材料清单, 我这里签了字, 你们拿到国际部, 学校给你们开......” 时舒点点头,有些好奇, 他探头过去问:“老师, 您在找什么?” 老王翻到最下层, 他弯着有点吃力,索性蹲了下来:“上学期开学写的教学计划表......这学期还要交,我打算找一份抄抄。” 时舒:“......” 梁径:“......” 他俩对视一眼, 不知道说什么。 “哦。对了。” 老王抬起头,看着他俩:“材料清单备注好份数——写文件袋封面就行。我想想......几份来着?多出来的要给国际部交钱......” 老王转头问隔壁桌的英语老师:“国际部那里几份之后要交钱?” 英语老师正在批理科一的暑假周报作业, 很细的光线落在她的镜框上, 没抬头, 说:“二十。之后十元一份。” “你们到时候充够学生卡, 一起过去刷。” “好。” 一周后,分班结果出来,理科一的格局大体没变。 时舒和梁径还是跟着同班同学一起上课,只是各科老师不会再要求他们一定要交课后作业或者别的什么练习。 而这段时间发生的唯一一个比较让人印象深刻的“插曲”,就是闻京因为考得太差,被闻康狠狠揍了一顿,连带没收所有零花钱。车也被闻康的秘书开回安溪,送还给闻京小姑。于是,闻京很有骨气地选择离家出走,在梁径家住了一周零三天,最后带着多出来的五斤体重被出差回来的闻康揪着耳朵揪回去。 其间梁径不是很理解。丁雪梁坤吃完饭下楼散步的时候,他问闻京,你知道方安虞家房间很多吧?那会他和时舒在厨房洗碗,闻京因为是“逃难来客”,饭后被优待坐沙发前吃着草莓芒果看着篮球比赛。 闻京目不转睛盯着电视,张嘴:“啊?什么?我刚没听清,你再说一遍......我靠!牛逼!你们赶紧的!不是有洗碗机吗!快来看!” 他在梁家找到了在自己家都没有的主人翁意识。 梁径:“......” 时舒在梁径怀里笑得肩颤。 晚上,闻京略带局促地问他俩,“那个......怎么睡?” 梁径阴恻恻:“你说呢?” 闻京挠头,用力思考了会,含蓄地对他的好兄弟道:“我不敢说......” 梁径:“......” 不过第一晚确实是一起睡的。他们三个躺在梁径房间的大床上,聊了半夜——主要是时舒和闻京在说,中间隔着闭目养神的梁径。闻京十分愁闷,说他俩出国,以后就他一个人在国内,面都见不到。时舒无语,摸了摸趴胸口打盹的小乖脑袋,说不是还有原曦和方安虞吗?再不行还可以打视频啊。大半夜的,闻京矫情起来,说那不一样啊!打视频能跟我们这样聊天比吗? 他话刚说完,梁径闭着眼冷冷道:“我宁愿打视频。” 闻京:“......” 十月中,申请的各类材料才算整理齐全。 网上提交的那天原曦方安虞和闻京都在。他们帮着时舒和梁径清点材料。一份份戳有附中钢印、翻译好的英文文件排满了电脑屏幕,五个人忙了大半天。 中途丁雪进来给他们送吃的,瞧见戴着平光眼镜、假模假样捧着电脑念念叨叨的闻京,说,戴眼镜了?这么认真。方安虞抬头和丁雪解释,阿姨,他就数个数,重要的都是我们四个在干。闻京十分无语,转头瞪着方安虞,咬牙,我谢谢你。丁雪笑得不行。 小乖见缝插针,从打开的门隙里轻悄悄溜进来。 丁雪出去后,五个人在对面的书柜底下发现了睁着一双蓝眼睛默默瞅着他们的小乖。高深莫测的眼神,一眨不眨,雪白的身子隐没在柜底暗处——不仔细看,压根发现不了。 方安虞一眼对上,吓了一跳,扭头问时舒:“你家猫成精啦?” 时舒不知道说什么,刚想伸手招小乖过来,就听梁径笑道:“嗯。成年态就坐你旁边。” 一本正经的语气。说得跟真的似的。 方安虞脑子慢,没反应过来,闻言果真上下打量了下身旁盘腿坐着抱着笔记本电脑的时舒,“啊?” 原曦和闻京却马上明白了,互相一个不是很明显的白眼,无声表示他俩被这种幼稚且无聊的小情侣把戏齁到了。 时舒好气又好笑,举起电脑作势要往梁径身上砸:“有病啊!” 梁径看着面前的电脑屏幕,虽没再说什么,可弯起的嘴角就没下来过。 小乖瞧见时舒“揍”梁径,眼睛一亮,脊背微躬,半晌从柜子底下踱出来。 途径原曦,软绒绒的尾巴亲昵地缠了下她的手腕,然后丝缎一般顺滑地抽出来,啪地甩上闻京手臂。 闻京:“......”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103节 闻京不敢对它做什么。毕竟上回就因为他伸手抓了下它的尾巴,就被小乖唰地扭头龇牙恐吓。蓝色猫眼凶得要命。 路过方安虞,小乖尾巴高高翘起,似乎很享受方安虞一路注目、饱含喜爱的目光。 最后,小乖三下两下、轻巧攀上时舒肩头,优雅落座,仰头睨着书桌前的梁径。 一通看下来,原曦和闻京面面相觑,重复方安虞的话:“成精了吧?” 梁径耸肩,他看着电脑屏幕,手里敲着网址,语气无奈:“还不是大的带得好。” 时舒气笑了,再次举了举手里的笔记本:“梁径!” 那时已经入秋。 秋高气爽的时节,头顶的树叶由绿转黄,小区里桂花的香气愈发浓郁。出门都要穿件外套,或者带把伞。江州的秋天,雨下得有些频繁。 后来五个人一起出去吃火锅,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季节变换,气氛莫名伤感。好像随着他俩交出材料,离别的日子就正式开始倒计时了。 那些骑在自行车上、互相追逐的少年时代好像也要跟着一起合上,迎来崭新的下一页。 火锅店里人声鼎沸。 “......接下来干嘛?” 原曦站着,一边把虾滑下进锅,一边问时舒。 时舒的筷子只被允许夹清汤锅里的东西,辣锅里出来的都得过一过梁径的眼,然后在白开水杯子里涮一涮才被允许进嘴。 “上语言班,提高下语言成绩吧......顺便提前适应适应语言环境......” 时舒有点馋辣锅里的虾滑,沸腾的红油里看上去又嫩又鲜。时舒扭头瞧了瞧背朝他们选饮料的梁径和闻京,很自然地朝辣锅伸出筷子。 方安虞盯着他的动作,转头疑惑看了他两眼。时舒也转头对他眯眼笑,天真无邪的样子,仿佛伸手的动作不是自己做的。 方安虞:“......” 原曦提醒:“没熟。” “哦......” 时舒顿了顿,很艰难地放下筷子。 原曦受不了他摆出这么一副委屈模样,心软:“我给你清汤锅里下两颗。” 时舒叹气:“不要了。味道不好的。” 话音未落,身后传来一声轻哼,梁径无语:“就知道味道不好。你知道你的胃也不好吗?” 时舒立马扭过头,不大高兴地盯着梁径在自己身边坐下,又唰地撇开脸,表示不想理他。 后头走来的闻京对这种小情侣看似别扭实则甜得发腻的行为见怪不怪。 原曦见他手里只有一听雪碧,便问:“没有了?” 闻京给她拉开易拉环,递过去:“嗯。最后一听了。你要是还想喝,我出去去便利店买。” 方安虞看了眼面前的橙汁,有点馋,说:“那你也帮我带一听。” 闻京“嗯”了声,随口道:“等原曦喝完。” 他这话太过随口,听着完全就是发自真心,是心底最真实的想法。只是方安虞没有那份仔细琢磨的心思,听了也只是听了,便点点头,喝起手上的橙汁。 但没逃过时舒耳朵。 他一心两用,半边脑袋时刻关注梁径,另外半边脑袋开始琢磨闻京的话,渐渐表情微妙,瞧着闻京笑眯眯的。 他想起暑假在显云寺过七夕,闻京口不择言后“暴露”的感情,一份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感情。 火锅热气腾腾。 闻京被他瞧得心底发毛,“干嘛?” 时舒低下头吃碗里的豆腐,口齿不清:“没。” “机票买了吗?”原曦把雪碧倒进杯子,和方安虞分着喝。 梁径往清汤锅里下香菇,“年底签证下来后,租好公寓再订。” “你堂叔不给你安排?”方安虞不解:“英国那里都是你堂叔帮着联系的吧?房子没联系吗?” “嗯。爷爷跟他说以后的事就不要帮了。” 梁径放下筷子,看着时舒夹了颗辣锅里的牛丸,油光滋亮,裹着红红的辣椒碎。 时舒在他平静无波的注目下,不情不愿搁进白水里过了两下。 闻京瞧着乐,当着时舒面津津有味咬了一大口红油牛丸。 时舒:“......” “那你们预计什么时候出发?”闻京问。 梁径:“过完年吧。要办好多事。还有几个亲戚要走一走。” 时舒转头看梁径。 最后一项他没跟他说过......就连“过完年就走”这个时间点,梁径之前也没好好和他提过。 梁径转头看他,加了一句:“亲戚那里我去。不会太久。保证回来看着你吃饭。” 时舒:“......” 其余三人对视一眼,都没再说什么。 还剩四个月不到。 “哎......”方安虞不是很有胃口了,他放下杯子,看着时舒:“我舍不得你......高考完的暑假都不能一起过了......” 时舒被他弄得突然无比难过,对视半晌,都有点想哭了:“呜......方安虞——” “好了。” 闻京清了清嗓子:“不是可以视频吗?” 时舒和方安虞异口同声瞪他:“能一样吗?!” 原曦笑。 梁径也笑了下。 火锅后半程吃得都有些心不在焉。 结束后,原曦直接打车去补习班。闻京说顺路去体育中心打球,就跟她一起坐车去了。方安虞也赶着回去写作业。分班考试结果出来,虽然他还在理科一,但成绩一如既然忽上忽下,不是很稳。董芸女士十分担心万一他高考“忽下”了怎么办,于是抓得更加紧,弄得方安虞神经焦虑,前一阵晚上失眠几乎是常态。 原曦和闻京走后,方安虞和他俩站路边等车。 入秋之后天气愈加阴晴不定。 便利店门口摆出两排雨伞架子,看样子店家也觉得待会势必又有阵雨。 气温一天比一天凉。秋老虎已经在九月末十月初徘徊过。时舒毫无意外感冒了一周多。那段时间,他就差把水壶背身上了。梁径不是很明白,明明已经全方位预防了,为什么还会感冒。时舒抱着小乖握着水杯伸手要纸擤鼻涕,一边说:“可能成习惯了吧......”梁径气死了,给他递了纸巾,后面再也没理他。时舒有点委屈,就让小乖去咬他。可小乖躲时舒怀里冲面色阴沉的梁径龇了半天牙,硬是不敢上前。时舒服气了,吸着鼻涕低头和它说,你怎么跟我一样啊......生生把梁径气笑了。 秋天的雨和夏天的雨有点不同。秋天的雨开始都是毛毛雨,下下来也不大有什么悦耳动静,飘飘忽忽的,只显得天地空茫茫。夏天的雨起初就是滴滴答答,热闹得好像蕴含无穷生命力。 方安虞伸手接了接,手心里的雨丝和柳絮一样,没着没落,孤单单的。 他问梁径和时舒:“你们带伞了吗?” 时舒点头:“你呢?” 方安虞从背后书包里拿出一把黑色的伞。 远远已经能看到打着双闪的车。 “我走了。” 时舒点点头:“嗯。” 明明就是很日常很简单的对话,他们两个只觉得难过。因为近在眼前的长久离别,一切都好像在做减法。 送走方安虞,时舒和梁径去市里最大的超市买丁雪嘱咐的新鲜食材,她晚上要和梁坤招待一些重要客人,正好托他俩吃完饭带回来。 买好东西打车回家,时舒全程都异常沉默。 电梯里梁径问他:“怎么了?” 时舒没说话。 他低着头,没精打采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电梯门开启又闭合,空气小范围流动,他的发顶几根软绵绵的发丝稍稍扬了扬,可下雨潮湿,这会和主人一样蔫头耷脑。 这个样子的时舒,梁径就很想亲。其实他无时无刻都想亲。只是眼前这只,格外让他心软。 梁径看了眼电梯达到楼层,还有一小会。他低头凑近,嘴唇碰了碰时舒冰冰凉的耳朵,轻声带笑:“冷不冷?” 他语气亲昵,格外温柔,是一个如果场合合适就一定会对他做更多、更过分的事的前奏语气。 哪想时舒猛地抬头,瞪他,大声:“热死了!” 梁径:“......” 电梯门一开,时舒拎着购物袋拔腿冲了出去。 梁径:“............” 背影和暴躁小兔一样,动作敏捷是真的,十分暴躁也是真的。 其实梁径知道他心情不好,因为和方安虞的分别——想到这里,他就很嫉妒方安虞。其实他从小到大都很嫉妒方安虞——嫉妒死了。梁径阴沉至极地想。 不远的南棠街口,已经到家和家教学习了好几个小时的方安虞不明何故打了好几个惊天动地的大喷嚏。 可眼下这个难过里,好像还有一点气愤......梁径慢慢朝打开的家门走。 进门就听丁雪在和梁坤事业上的几个伙伴寒暄,扭头见他俩,笑着介绍了几句。说到高三,客人又问考什么学校,丁雪便说:“刚申请完学校......过完年就走了......孩子不在身边,其实很清静......” “到时候就不会这么觉得了......丁老师肯定要想的哈哈哈!” 丁雪摆摆手:“想什么想......总不能一直待身边吧?总要出去的......” 大人们真真假假客套着,时舒一边听着,一边把东西放进厨房,弄完出来和丁雪说了声,就去楼下写作业了。 客人里有几位不明就里,以为时舒也是丁雪孩子,语气羡慕:“丁老师好福气,小孩生得又乖又漂亮!” 丁雪忍不住笑:“不是我家的。我家的是后面进门那个。这个是楼下邻居家的。和我家梁径从小要好,一起长大的。” “那也是长在身边的......也一起出国吗?”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104节 “对。从小感情就好,一起出去我也放心......” 那会梁径被梁坤叫进书房找东西。父子俩也说了会学校的事。 地毯上还摊着好些文件袋,是上午他们一起网上申请之后没来得及收拾的。 窗外阴雨绵绵,天色愈发暗沉。 梁坤一身西装,没穿外套,看上去有些居家的闲散,但整体气质十分端重。他站书柜前,看了眼书桌另一头帮他找书的梁径,问他:“梁基最近和你联系了吗?” 梁径翻了翻手上的几本,“上周发了邮件,问我租房子的事。我说我自己办。” 梁坤:“听你爷爷的。不要想着依靠家里人。在外面要知道怎么做事。我跟你爷爷说了实习的事,你大二结束就去梁基那里实习——去下面的分部。” “我会和梁基说,不要照看你。你爷爷也是这个意思。”梁坤朝他看去。 “做好自己的事。想做什么就去做。但不要想着搞捷径。” 梁径不是很在意:“我知道。” 梁坤特意转过身注视他,好一会,想再说什么叮嘱下,但心底知道自己这个儿子主意可能比他还要多,就没再说什么。 屋子里只剩下父子俩翻书的书页声。 “爸。” “嗯。”梁坤没抬头。 “安溪有把握吗?” 梁坤听着一愣,好笑:“等你到老子这个年纪就知道这个世上不存在什么‘把握’、‘没把握’的事。” 安溪项目至今悬在梁坤的事业企划上。用闻康上回来拎走他儿子时和丁雪说的话描述:这件事至少得操作个三四年。不过从闻康语气看,几个月下来,梁老爷子的态度似乎缓和了许多。 梁径语气平平:“哦。” 过了会,梁径把找出来的书搁在书桌上,又收拾了下乱糟糟的地毯,准备开门出去的时候,梁坤对他说:“不要出去了。待会一起和客人吃饭。” 梁径想了想拒绝了:“我和时舒在楼下吃。人太多,时舒吃不惯。” 梁坤疑惑:“我让你来吃。时舒在楼下吃。” 梁径不是很想和他爸就这个问题多说:“你们吃吧。我和时舒在下面吃。” 顿了顿,又转头说:“爸,我还有好多作业要写。你们不知道说到什么时候,我脸会笑僵的。” 梁坤:“......” 在这个家里,梁坤很少对他的儿子立什么规矩。也许是儿子从小被自己爹带大,而某些时候,梁径的言行举止,梁坤都觉得不是自己能带出来的。 他看着梁径关上门出去。心里是有些不满的,但终究没有硬性要求什么。 没有坐电梯,下楼的时候梁径就发现了,雨下得更大了。难得的瓢泼秋雨,看来之后几天肯定有大降温。 楼下客厅没开灯,小乖在阳台的窝冷冷清清的。 梁径也没开灯,直接去了时舒房间。 门打开,屋子里暖融融的。 时舒抱着小乖正在做题。 下个月他们有几个线上笔试和面试,虽然之前在国际部的课程会涉及些,但要补的知识点还是蛮多的。 可能是下楼那会也觉得气温下降,时舒套了件毛衣。袖子被他拉到手背,一手握着笔,一手无意识揪着袖口毛线。 听到梁径开门声,时舒头也没抬。倒是小乖从时舒颈窝探出脑袋斜了他一眼。 梁径关上门,想了想,他又把门锁上了。 时舒听见这声很细微的“咔哒”,闷在心里的气这会又掺了些许羞臊,他怒气腾腾抬头,“你干嘛!” 小乖狐假虎威,跟着一声大喵。 第85章 见过狗仗人势, 这么明目张胆的“猫仗人势”,说实话,梁径第一次见。 关键小乖还挺明哲保身, 喵完脑袋缩回时舒肩窝, 亲昵地蹭来蹭去,一副岁月静好、“与梁无争”的猫样。 梁径:“......” 时舒被它蹭得痒, 歪了歪头, 搂着小乖的手拍了拍。 他以为小乖被梁径吓到了。 梁径简直气笑了。他上前两步。小乖预感到什么,瞳孔猛地紧缩,一团毛线一样的身子使劲往时舒怀里缩,先前气焰嚣张的喵喵眨眼变成小声呜咽。 时舒不满:“你别吓它。”他放下手里的笔,手心拢着小乖脑袋,轻轻抚摸。 梁径面无表情, 朝时舒伸手:“给我。” “不给。” 时舒侧过身, 生气:“我要做作业, 你出去。” 梁径被遮挡,小乖放松不少, 它在时舒怀里惬意眯眼。时舒瞧着好笑, 又挠了两下它脑壳, 小乖瞬间躺平,长长喵了一声。 雨声隔着玻璃传来,不知道要下多久。 好几分钟, 房间里谁都没说话。时舒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猫科动物的危机意识绝大部分源于视觉。视觉之外, 它们很容易放松警惕。 小乖在时舒怀里彻底舒展身子, 时不时仰头舔舔时舒下巴, 好像知道他今天不大开心, 叫声温柔又宠溺。 但是下秒,头顶伸来一只手。 梁径冷着脸抓住它,想把它拎出去。 “梁径!” 时舒腾得站起,用力拍开梁径的手,后退几步瞪着他。看上去气得不轻。 梁径发现时舒眼睛红了,不是很明显。 确实在生气,梁径想。和方安虞分别的难过是真的,生气也是真的。只是他不是很明白,时舒到底为什么生气。 小乖更敏锐地察觉时舒波动的情绪,也不矫情了,直起身子,前爪搭上时舒肩膀,凑近瞧时舒。 好半晌,时舒说:“你干嘛老是吓我的猫。” 梁径:“......” 他都无语了,看着时舒不知道说什么。片刻,梁径视线移到小乖身上,小乖似有所感,稍稍朝后偏头,明亮亮的猫眼,狭长的蓝色瞳仁,凶得不得了。 梁径叹气,他朝时舒走近,想去抱他。顿了顿,像是觉得有必要解释一句,才对时舒说:“你不觉得它有点坏吗?” 闻言,时舒难以置信,他觉得梁径真的有病。 时舒大声:“它有你坏吗?!” 梁径:“............” 隔着一张书桌,他们面对面站着。 因为生气,时舒的表情分外生动。黑白分明的眼眸炯炯有神,气恼让他双颊都粉润起来,嘴唇微张,随时准备说什么的样子。像极了小时候和人理论的模样——不管自己有没有道理。那会,梁径很近地站他身旁,时刻不停地注视他,一眨不眨,不想错过时舒脸上一丝一毫的神态转变——他学校听讲都没这么认真。只有时舒。他所有的关注都在时舒身上。 而这种全身心的关注让他无比愉悦,乃至兴奋。 于是,当时舒视线恰好和自己对上,梁径脸上立马展现的笑容完全自然而然。 只是那个时候,他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成年后,再长大些,这逐渐成了他几乎病态的占有欲。在床上表现得更明显,也更露骨。时舒会羞耻得大声哭出来。但好像每次这样,都只会让梁径朝着更加失控的地步做。 ——仅注视他,就足够令他兴奋。 眼下,这种掺杂纯粹愉悦的兴奋也一点点达到了梁径的大脑。 ——虽然气氛看似异常僵硬。 忽然,梁径转过脸,侧脸表露的神情并不明显,下颌线条还有些紧绷。 时舒皱眉瞧着,观察几秒,咬牙问他:“你是不是在笑。” 梁径干脆背过身,语气简练:“没——我先出去,你们好好写作业。” 时舒:“......” 他走得很快,快到时舒都没反应过来。 门打开又关上。 梁径靠着门无声笑。 好一会,他仰头望着黑漆漆的客厅房顶,视线边缘,落地窗外风雨潇潇。 房门底下漏出一线暖色光。 梁径朝沙发走去,坐下来的时候脸上依旧有笑意。 张开嘴用力深吸口气,喉结贴着上下起伏——无法形容这种感觉,来得莫名又突兀,但并不是无来由的。 ——只剩四个月不到的时间,梁径想。 生动、鲜活、明朗、温暖,这些都将属于他的。只属于他。 梁径发现自己兴奋得近乎漂浮。 身后房间里传来很细微的猫叫,还有几下座椅搬动的声响。 时舒似乎对小乖说了什么。过了会,门打开,有什么东西轻巧跃到地上,然后,一点点朝沙发走来。 回窝途中,小乖路过梁径。它走得很端庄,一条直线,目不斜视。 梁径靠着沙发撑着太阳穴注视它,眼神平静,没动。 其实只要小乖不在时舒怀里、不倚仗时舒作威作福,他没什么意见。 时舒不在的场合,一人一猫忽然心有灵犀、泾渭分明。 雨色消溶了昼夜边界,黄昏变得潮湿。 楼上阿姨做好了饭,用食盒装了两人份的拿下来。梁径开门取餐,摆上餐桌,去敲时舒房门。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105节 门打开的时候,时舒正在写作业。他低着头,笔在卷子上划了划,然后移到下面的填空题上写答案。 房间很安静,能听到笔尖划过纸页的沙响。 梁径没打扰,他站在门边注视他。他一直都很享受这种时刻。 时舒很快写完一题,知道梁径是来叫自己吃饭的,他放下笔站起来,依旧没去看梁径。 两个人,一个闷闷不乐生着闷气,一个饶有兴致时刻注目。 饭桌上也不声不响。 小乖吃完自己的,竖着尾巴慢慢踱过来,滑溜溜软绒绒的尾巴缠了圈时舒脚腕,然后在时舒脚边坐下,仰头看他。 时舒吃了几口抬头。 对面梁径吃得很认真。 “我不想那么早走。”时舒说。 中午火锅店听到梁径那句,他真的气死了。 梁径握着筷子的手顿了顿,抬起头看他,没什么特别的神情,眼底似乎还有笑意。 梁径说了句无关的:“气好了?” 时舒:“......” “你从来没和我说过过完年就走。我不想过完年走。”时舒冷下脸凶他。 梁径却笑起来,语气温和:“我说过。” ——时舒的后半句他仿佛从始至终都没听见。 小乖仰着头,一会左瞧一会右瞧。 “什么时候?”时舒声音大了起来。 梁径放下筷子:“上个月。国际部电梯里。你问我什么时候走,我说尽快。” 时舒:“那你也没说是过完年就走。” 梁径不以为然,重新拿起筷子吃饭:“一个意思。” 时舒:“......” 好几秒,他气得呼吸急促。 梁径没事人一样,该夹菜夹菜,该吃饭吃饭。 突然,一声尖锐刺响。 时舒猛地站起,瞪着自如吃饭的梁径,脸都气红了:“我说——我不想那么早走。” 梁径头也没抬,语气如常地回他:“不可以。” 时舒赌气:“那你自己走吧。” 这一句似乎和之前任何一句都意义不同,且意义重大。 梁径一下抬起头,注视时舒的目光无波无澜,但他看着他,无情又冷酷地一字一顿:“想都不要想。” 话音落下,时舒顿时红了眼睛,他看梁径的眼神好像立刻就要扑上去咬他。 但是之后的几秒,他只是站着,一动不动地和看似温和实则强硬的梁径对视。 突然,“啪”的一声,时舒用力摔了手上的筷子。 小乖吓了一跳,雪绒一样的小身躯急急撤退。它盯着掉在地上的两根木头,神色警惕。 时舒看也不看梁径,转身跑进房间,“哐啷”一声巨响关了门,然后“啪嗒”一声,又锁了门。 小乖一路撤退到电视柜前,瞧着紧闭的房门,小声喵了几下,转头去看餐桌边的梁径。 梁径没什么额外的举动。 他吃了两口饭,准备吃第三口的时候,半途放下了碗。 片刻,他捡起地上的筷子,沉默地收拾了桌面,餐盒放进保温袋,然后提上了楼。 前来拜访的客人已经去了书房。 梁坤在书房招待他们,顺便半私半公地说几句正事。 丁雪在房间里吃药。 她饭后吃的药种类很多,需要事先分门别类挑拣出来。 听到开门关门的动静,丁雪扬声:“时舒?” 梁径:“妈。” 丁雪笑:“吃完了?”她是笑自己下意识就以为时舒来了。 梁径没说话。 丁雪等了会。 也许母子之间有天然的联系,丁雪听了会房外动静,想了想,起身走出去。 梁径在洗碗。 往常,只有她儿子一个人上来的话,梁径是不会选择洗碗的。他会直接放进洗碗机,然后快速和她打声招呼就下楼。 今天的梁径沉默得和心情不好时的梁坤差不多。只是梁坤心情不好根本不会洗碗,只会在她身边走来走去,赶都赶不走。 “怎么了?” 丁雪伸手摸了摸自己儿子额头,温声:“和时舒吵架了?” 梁径没说话,手上动作也没停,碗碟碰撞的声音很轻,看上去是一门心思在洗碗。 丁雪等了等。 “没吵架。”半晌,梁径语气微硬。 丁雪忍不住笑:“那就是吵了——时舒不理你了吧?” 梁径又不说话了,他打开水龙头冲泡沫。 哗哗水声成了母子对话的背景音。 “你不要太霸道。”丁雪说。 这话和梁老爷子说的一模一样。就在暑假那会,小情侣半夜回来,他以为他俩闹矛盾了。 “时舒很乖的,你不要欺负他。他爸爸妈妈不在身边,你要多关心他,不要动不动就不理他。” 梁径走神想,动不动就不理人的到底是谁...... 几乎是立刻,丁雪就发现梁径走神了,她轻轻叹了口气,对梁径说:“你动不动就不理他,他会没有安全感。” 梁径低声:“我知道。” “没不理他。我马上就下去。” 丁雪知道梁径也不会真的不理时舒,估计也是气到了。时舒的性格她不是不知道。 “舒茗和时其峰对他的陪伴太少了。妈妈说的不是经常打电话那种,是亲人之间最日常的接触和相处。时舒从小就没好好被陪伴过。所以他在面对一些问题的时候,感受和你是完全不一样的。” 丁雪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她说这些话的时候,脑海想起时舒的模样,心就很软了,语速也有些慢。 不过,要是她知道她的儿子有多独断,大概率是不会说这些话的。 日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丁雪多多少少知道了梁径到底做了什么,她那会就直接上手打了——梁坤本来也想打,但看妻子打得实在狠,他一旁站着,忽然就忍不住莫名开始反思自己...... 楼下还是静悄悄的。 小乖已经回了窝,听到动静头也没抬,只掀起眼皮觑了觑,好像在说,没戏了!你没戏了! 备用钥匙在储藏室门后的柜子里。梁径轻车熟路,很快就找到了。 打开门并没有看到人。 下一秒,浴室传来好几个人的声音。 梁径怀疑自己幻听了。 ——他居然在浴室听到原曦、方安虞和闻京的声音。 还有时舒哽咽的声音。 “......要不分手吧?” “我们孤立他!” “——让他拽。” “让他哭吧!” 方安虞好像在吃什么东西,听着口齿不清,但一句一句表达的意思即使隔着门,依旧万分清楚。 梁径:“......” “分手还是不要经常说。很伤感情的。不过梁径确实很过分,你要不来我家住几天?我妈刚才还问你要不要来吃饭,好久没来吃饭了......”原曦轻声细语安慰。 闻京插道:“我也想吃。” 原曦无语:“哪回你来没给你吃。时舒都好久没来了。” 时舒坐马桶上抱着手机抽泣:“好......” 原曦果断:“现在就来吧。反正时间还早。” 闻京赶紧道:“现在?”他其实觉得事情没那么严重,但也不敢真的反驳原曦什么。 原曦不满:“怎么,梁径是你兄弟,时舒就不是了?” 方安虞不屑:“就是!” 闻京苦恼:“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觉得,梁径说不定有苦衷呢?” “时舒就想晚点去英国——这能有什么苦衷?” 原曦不是很理解,在她看来,梁径自己定下出发的时间,都没和时舒商量,这一点实在过分。 “我的意思是......”闻京绞尽脑汁,想替梁径说几句:“梁径可能想早点享受二人世界?”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106节 闻言,梁径心里默默记下一笔,闻京,好兄弟。 方安虞不以为意,一边吃一边说:“那他也太自私了。我还想多和时舒待一阵呢——时舒也想和我们多待待。他怎么就只管他自己。” 原曦思索半晌,突然道:“闻京,你是不是在和梁径偷偷联系?” 时舒也不哭了,他仔细听着电话那头闻京的反应,吸着鼻涕说:“梁径刚上楼了,你是不是在跟他联系?” 一口锅从天而降,闻京冤死了:“我没啊!我就是、就是——” 方安虞:“别‘就是’了。你肯定在和梁径私聊。那不然你怎么会这么了解他?” 时舒擦了擦眼泪,也不是很想理闻京了,他站起来说:“我现在就打车去原曦家。” 方安虞安慰:“嗯。路口接我一下。我陪你。” 梁径冷笑,他盯着门,心想,我会给你这个机会? 时舒一边开门出去,一对方安虞说:“好。出发了叫——” 电话挂得很突兀。 对面三个人等了等,没等到。 半晌,闻京语气平平道:“散了吧。” 顿了顿,他思考了下,神秘兮兮道:“预告一下,今晚方安虞将被暗杀。” 方安虞:“............” 第86章 “我觉得你说的很对......” 梁径伸指擦了擦时舒眼下, 拇指轻轻抹过他湿漉漉的眼角,还是带着笑意的语气。 他对依旧不是很开心的时舒说:“我确实比那只猫坏。” 时舒:“......” 刚出门就被梁径捉住手腕,手机直接关了机。他被梁径抱在怀里, 推都推不动。 梁径低头亲了亲时舒有点湿的嘴唇。他其实想克制一下自己, 毕竟时舒还在生气,不是一个深入接吻的好时机。但他忍不住——从今天上午提交完申请, 他就一直有种冲动, 是纯粹的愉悦带来的冲动。 他微微侧头,舌尖想要撬开时舒嘴唇。时舒感受到,立马很用力地抿紧嘴唇,抿成一条线,就是不让梁径进去。梁径抬眼看他,眼里笑意更浓, 下秒, 时舒没反应过来, 就被梁径强硬扣住下巴,强制张开嘴唇。 一直都是这样...... 时舒委屈得掉眼泪, 一直都是这样!看上去好得不得了, 其实一点都不好! 眼泪淌下来, 沾湿他们之间的吻。咸咸的。但由于梁径吻得实在柔情蜜意,倒也不显得过分酸涩。 “我讨厌你。” 时舒握住梁径扣着他下巴迫使他张嘴的手,抽噎:“梁径, 我讨厌你。” 十八岁的时候说讨厌,那一刻是真的有点讨厌。 不讲道理、专断又强横......时舒看着梁径, 没有闭眼。 “为什么?” 梁径还是很温和的样子, 他停下亲吻的动作, 神色专注在时舒委屈巴巴的脸上, 表现得很有耐心。 “我不想那么早去。你偏让我那么早去。都是你说了算。你都不问问我。” “我舍不得方安虞原曦他们......我们从小一起长大,这次出去好久好久都见不到......“ 时舒难过重复:“我不想那么早去。” 他一边说一边哭,一半是气的,一半是气到委屈——委屈死了。 梁径笑起来:“时舒,你知道你现在这个样子,我脑子在想什么吗?” 他们注视彼此,瞳仁里都是对方。只不过时舒眼里有眼泪、有气愤、有讨厌,梁径眼底是一览无余的喜爱,几乎昏头的喜爱,他看着时舒,好像他在发光,即使是哭,也无比动人。 时舒怎么可能不知道,只要一个对视,他好像能望进梁径灵魂深处。 他哽咽:“肯定在想色色的东西。” 梁径简直快被他可爱疯了,他低下头,直接笑出声。 “知道就好。”梁径再次吻上时舒。 这间他从小住到大的卧室,梁径的痕迹几乎存在每个角落。 十岁生日那年,梁径送给他的六个红衣骑兵乐高就放在书架最高处。它们组成了两个突击小队,一左一右朝着两个方向突围,雄赳赳气昂昂,好像面前即使千军万马也所向披靡。 宽阔的飘窗上,至今还摆着一台精密专业的天文望远镜,是幼年梁径送他的儿童节礼物。他们用这台望远镜看过晴朗夜空的月亮,也看过百年难得一遇的流星雨。床底还有一个收纳箱,里面装了大部分房间摆不下的玩具,时舒舍不得搬去储物间,只能找箱子收纳起来,然后放在距离自己最近的地方。 梁径用数不清的、精心准备的礼物给他堆砌了一个名为喜爱的城堡,在这座城堡里,他每时每刻都是被爱的。 只是小的时候,即使产生想要完全占有的念头,梁径也只会对他更好,然后在时舒又一遍又一遍的感谢和赞叹里,近乎天时地利地得到他的亲近和喜爱。现在他们长大了,梁径依然对他好,但目的更强,欲望也更直白。他知道时舒不可能眼里、身边只有自己——这确实“有病”,但梁径总是会这么想,而只要一想,他就觉得自己是充实的,无比的心满意足。 屋子里的温度慢慢升高。窗外的雨一直没停,夜里黑黢黢的,雨水只有砸上玻璃才被映照出光滑细腻的水纹。 时舒的眼泪淌到耳朵边,湿得一塌糊涂,被梁径吻干净。他的手很温柔地在时舒的脸颊和肩膀之间抚摸,另一只手却在自渎。他一刻不停注视着他,闭眼的、被迫睁眼的,生气的、羞恼的,还有一点不知所措。好一会,梁径握住他肩头的手用了些力,时舒偏过头,脖颈到脸到耳朵根,瞬间红得仿佛熟了。 梁径浑身是汗,气息粗重,他往前伸长手臂抽了几张纸巾很快处理好。时舒维持偏头闭眼的模样,脸热得眼泪都好像蒸发了。梁径忍不住笑,低头从他的颈窝一路吻到他耳边,嗓音微哑,很温柔的语气:“没弄你呢。”话音落下,好像触发了什么二次生气按钮,时舒猛地转过头,闭久了的双眼亮得惊人:“梁径——” 他的目光实在好看,生机勃勃,晶莹又明亮,梁径捧着他的脸,很重地吻了进去。 舌尖带来酥麻,口腔好像连通心脏,心跳都被牵动。 唾液仿佛成了某种体.液的替代物,水声缠绵又急促。时舒觉得自己的脑子有那么几分钟是被梁径偷走的——他不由自主伸手搂住梁径,手心贴着梁径的背,没有衣物隔开,他被他皮肤传递的温度烫到了,他反反复复贴近又握紧手。梁径似乎很满意时舒的意乱情迷,他吻得愈加深入。好一会,他扣住时舒后颈,迫使他更加契合自己。但是这解决不了问题。渐渐回过神来的时舒气得想蹬他,但是他手脚发软,于是,他伸手用力——超级用力地掐了把梁径的背。 “嘶......”梁径抬起头,看着怒气冲冲的时舒,忍不住笑出声:“时舒。” 时舒推他,嗓子也哑哑的:“你走开。我现在也不想听你说话了......以后都不听你说话了。你走开......” 他被亲得面颊粉润,嘴唇微嘟,这个样子说话,怎么都像在撒娇。梁径把他抱起来坐在自己身上,握住时舒手腕,忽然说:“那就晚一点走吧。” 这句话来得太突兀。时舒没反应过来,他看着梁径,以为他在哄他。 梁径确实在哄他。 梁径说:“最迟三月初。” 时舒:“......” 他觉得自己一股气忽上忽下,他要被梁径气死了! 时舒转过身往床边爬,他不想跟他待床上了,太考验意志了。梁径真的很坏。梁径一点都不适合谈恋爱。梁径适合去打反派。时舒默默念。 梁径伸手环住他腰腹,一把将人捞回来。 “你体质太差了,天气一变就要感冒。我不知道英国的环境你能适应多少,如果水土不服,我需要留出足够的时间让你恢复。三月过去,你就有半年的时间适应。时舒,不能再晚了。” 这番话说得严肃认真,合情合理。梁径摸了摸他还有些湿的嘴唇,视线落在上面,过了会,靠近亲了亲,轻轻叫他:“宝宝。” 时舒只觉得梁径不简单。 “你说心里话。”时舒盯着他,“说心里话。” 梁径低声笑,眼睫落下,硬朗眉骨舒展不少,他无比坦然道:“我想在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同居。” “越早越好。” “如果可以,现在就想带你去。” 梁径拇指描了描时舒眼下,触手的皮肤柔软白皙,带着薄薄的热度。乌黑眼睫细密纤长,看着他的时候,眼眸里干干净净。他坐在他怀里,鲜活又温暖。只是这么看着时舒,就能让梁径想起很多很纯粹的事物。 “我想每时每刻都能和你接吻、拥抱你。” 时舒垂下眼,眼睫轻轻触碰梁径指尖,他小声:“可是......” 梁径说:“可是你舍不得你的朋友。” 时舒疑惑:“他们也是你的朋友。” 梁径不置可否:“嗯。不过他们改变不了我什么。” 时舒不说话了,他觉得梁径有点冷酷,但反过来,“反”到他这面,他又觉得梁径考虑得比他清楚。 “所以真的不能再晚了?”时舒往梁径怀里靠了靠。 梁径伸手抱住他:“每次我心软的时候,脑子里就会有个声音敲木鱼,让我就按你的来,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时舒觉得有点好笑,他笑了两声。 “可是时舒,我的私心太强大了,而且我会包装我的私心。” 时舒无语:“早就发现了。” “就是很坏......还说小乖坏......你说到底谁坏?” 梁径笑。 他对他的爱里永远掺杂私心。这一点,往后梁径用无数次的行动证明了。 还准备说什么,忽然哪里咕咕叫了两声。两个人同时低头去看时舒肚子。 梁径无奈,抱着人下床:“叫你不好好吃饭。” 时舒搂紧梁径肩膀,两腿很自然地夹好,“气死我了......” 梁径摸了摸时舒后颈,好笑:“第一次看你摔筷子。吓了我一跳。” “真的吓到了?” 时舒忽然来劲,他直起身去看梁径表情,“真的吗?我没看出来,你跟你爷爷似的,坐那一动不动。像个阎王。” 梁径无语,抱他在餐桌边坐下,准备去楼上找点热食。 临走,他没好气:“那你就是孙悟空。还是你厉害。我爷都拿你没办法。” 时舒扬声:“我厉害什么?时间一点没改,肚子还饿了......你见过这么憋屈的齐天大圣吗?齐天大圣都就觉得我丢人。” 梁径:“......” 梁径带了一碗热馄饨下来。鸡汤底,搭配新鲜的青菜和香菇。时舒吃得很快,他确实饿到了。一会哭一会被摁着亲,一会又气血冲脑,一会又说了好多的话。胃里再多的东西都被消耗干净了。梁径看着他吃,脑子里想的是,以后还是不要在吃饭的时候吵架了......过了会,他又想,应该和爷爷那样,吃饭的时候就不要说话,吃完再说。 外面的雨还在下。入睡前能感觉到气温的下降。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107节 梁径洗澡的时候,时舒趴床上和原曦他们汇报之后发生的事,闻京时不时发来好几行省略号。时舒怒了,问他干嘛。闻京无语:“有必要吗?吃狗粮的时候有必要给我们念配料表吗???”时舒:“......” 笑了好一会,时舒感觉背有点凉,窗户都关着,但体感明显凉飕飕。他跑去隔壁屋搬了床被芯进来。铺开来的时候,扑面而来的阳光气息,干燥又温暖。 被罩套了一半,洗完澡的梁径把他从被罩里捞出来,然后把剩下的被子塞进去,铺整齐。 在一个逐渐寒冷的夜晚,拥有一床宽大厚实的被褥是什么感受,恐怕没人比时舒更了解。只是半夜在暖呼呼的被窝和怀抱里睁开眼的时候,时舒心里是有点难过的。摔筷子、不好好吃饭的后果当晚就落到了他胃里。胃部一阵阵冒着寒意,又闷又疼。 他转头去看梁径,梁径睡得很熟,他抱着他,气息舒缓。 时舒亲了亲梁径额头,下床去找胃药。 倒好一杯热水路过厨房的时候,时舒想起什么,进去打开橱柜下的抽屉,里面躺着十几双筷子。 他在一个寒意渐生的深秋雨夜里,和被迁怒的筷子表达了他的歉意以及今后一定好好吃饭的承诺。 筷子们不声不响,时舒低着头,心里莫名还是很难过。 吃完药,时舒在沙发上坐了会。小乖感觉到,慢慢走过来陪他。时舒抱着小乖,闭上眼一点点感觉胃部的动静。 其实,要是他能照顾好自己,或者,他拥有一个健康的身体,他和梁径之间可能就不会有今天这次争吵。 时舒低头和小乖对视,轻声:“你说呢?” 他在心里说完这些,然后把问号留给一只小猫咪。 小乖不知道这没头没尾的三个字从何而来,它睁着双蓝眼睛认真听完,然后,亲昵地蹭了蹭时舒脸颊。 时舒却被安慰了,他也歪头去蹭小乖暖绒绒的身子,“还是会吵的......” 他嘟嘟囔囔:“梁径自己说的......” 回到被窝,时舒发现梁径背对他。他感觉自己身上有点凉,就没立刻抱上去,等温度适宜,他从背后抱住梁径,低头埋进梁径肩窝,轻轻呼吸他身上的气息。过了会,梁径转过身抱住他。时舒感觉他的掌心有些冷,但他吃了药,已经很困了,很快就睡了过去。 十一月中旬的时候,他们接连面试了三场线上的笔试和面试,成绩都还算不错。复试通知在十二月初的时候邮件发给了他们。那个时候江州下了入冬第一场雪,没有下太久,像是一个预告,雪粉落在地面,化得很快。 时舒午睡醒来才知道这个消息,抱着还没睡醒的小乖就往楼下冲。梁径本来想告诉他这个点雪应该都没了,但见时舒兴致实在高昂,就没说什么。他跟在后面,和困恹恹的小乖对视几秒,同时移开视线。 第87章 光秃秃的枝桠尖尖留下一点晶莹雪痕, 小乖踩时舒肩上伸出前爪左右扒拉,晃下不少雪碎。 淅淅沥沥的,全掉时舒脖子里。 时舒被它弄得哭笑不得, 伸手往后捉它, 小乖敏捷地窜到另一边,仰头喵个不停。 它是夏天出生的小猫咪, 这是它生命中的第一场雪。 梁径站在几步外, 也抬头去看冬天的树。 下过雪,天色铅灰,太阳不见踪迹。路过的云雾偶尔泛起珍珠贝母的光泽,莹亮莹亮的。 “小乖......” 时舒捉不住它,蹲下来往后伸手:“给我下来......” 小乖愈发骄纵,在时舒背上轻巧踱步, 躲时舒的手就跟躲打地鼠的锤子一样, 兴高采烈的。 一人一猫闹了会, 时舒快累死了,他放下手叫梁径:“救命啊......” 梁径笑, 走过去一把薅起小乖。 小乖陡地腾空, 吓出飞机耳。 时舒抬头看他, 再去看他怀里突然蔫巴的小乖:“太皮了。带不动。” 梁径笑着往回走:“谁带出来的?” 他这话有点双关,时舒没听出来,摸了摸湿湿的脖子:“好吧......是我。” “什么时候再下雪啊......” 时舒伸手去揉小乖脑袋, 上面也湿漉漉的。 梁径:“快了。” 一周后,为了应付市教育局关于中小学综合素质培养的阶段性考察, 附中展开了为期半月的大课间全校跑操活动。没什么花里胡哨的趣味环节——听说辅北还额外组织了一天半的四屏山爬山活动。附中扛着市局的压力, 我行我素, 告诉自己的学生, 尤其是高三生,跑完十圈,各回各班,赶紧学习去。 江州第二场大雪就是这个时候来的。 早上九点半,附中大喇叭准时放出青春洋溢的音乐。十分有节奏。 闻京叉腰站场边。他是跑得最快的一批。这个时候满头大汗喘着气。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按理跑完就可以回班了。但闻京站着没动。和他一个班的、同是体育生的几个男同学陆陆续续结伴往回走,路过还打了招呼。 一会,梁径跑完过来。两人抬手击了下掌。梁径转身去场边拿水,顺便把其中一瓶给他抛去。 闻京接住嘿了一声。他没想到,有点开心。 矿泉水露天搁了太长时间,冰冰凉。闻京一口下去,冻得哆嗦,偏头和梁径说话的时候,就见梁径把剩了大半瓶的水捂到怀里。 闻京:“......” 他就知道梁径不会这么好心给他准备水。自己手上这瓶肯定是时舒的,只是梁径舍不得时舒喝凉水。 闻京咽下嘴里骂人的话。 隔着一段距离,梁径盯着还在和方安虞拉拉扯扯的时舒。 下来跑操的时候他脱了羽绒服,但这会还是热得额头冒汗。汗水淌下来,擦过眉骨,梁径低头晃了下脑袋,闭了闭眼。 天色愈发阴沉,上午的光景乍看如同傍晚。 天边积蓄起大块大块的灰云,云层厚重,像是裹着什么,怎么看都沉甸甸的。 时舒和方安虞打打闹闹,硬是将附中的素质教育实践得吊儿郎当——你拉我一把,我推你一下。方安虞笑得不行,嘴里不知道在说什么。时舒一会跑一会走,笑得眼睛眯起来。 路过的原曦说了一句,两人点点头,下秒又开始你追我赶。 原曦无语,还想说什么,被陆菲宁拉走:“老王看着呢,别说话了。” 他俩这么嘻嘻哈哈,很快被升旗高台上巡视的老王逮住。 “时舒!方安虞!” “干嘛呢!干嘛呢!推推搡搡......什么样子!” 两只齐齐卡住,唰地扭头朝老王看去,傻乐的表情骤然空白,彼此对视一眼,居然显出几分无措和无辜。 “......看什么看!给我过来!”老王大吼。 梁径叹了口气,想着一时半会铁定没完,就在场边席地坐下,看了眼怀里的矿泉水,忽然伸出手重重捏了两下瓶身。嘎吱嘎吱的。 闻京幸灾乐祸,瞧着方安虞时舒一前一后、垂头丧气朝老王走去,嘿嘿笑了两声。过了会,何烁和游赫跑来和他说下午训练的事。 大冬天,他们都只穿了一件球衣,在一众厚实的羽绒堆里十分扎眼。 “......给我再去跑十圈!” 老王训了半晌,一锤定音,老鹰赶小鸡似的,赶走了时舒和方安虞。 梁径拧眉挠了挠头,再次叹了口气,不知道说什么。他盯着时舒乌黑蓬松圆滚滚的后脑壳,很想过去敲两下。 原曦跑完和理科一几个女生并肩走过来。 闻京立马和她招了招手,刚要说什么,脑门忽地一凉。 抬眼,零星几片莹白突然出现在灰蒙蒙的天空里。 “下雪了!”闻京笑着对走来的原曦说。 原曦惊喜地抬头去看。 几秒功夫,天际那几朵沉甸甸的云块好像被人大力扯开,鹅毛一样的雪兜头灌下,天地陡然苍茫,视野一下缭乱。 这场雪来得实在壮大。片刻铺天盖地。 操场上跑圈的学生瞬间疯了。老王原本正盯着罚跑的时舒和方安虞,这一眨眼,操场跟煮沸的小米粥一样,咕咚咕咚的,雪花密集又沸腾,一眼望去,什么都分不清。 时舒和方安虞趁乱浑水摸鱼,弯着腰窜出人群。 “梁径!” 时舒偷偷跑到面无表情的梁径跟前,十分开心:“下雪了!” 雪落了他一身,眉毛上都沾了雪片,双眸奕奕,还是一样的记吃不记打。 梁径把水递给他。 时舒旋开瓶盖喝,视线慢慢移到热火朝天的操场。过了会,他又去看方安虞。 方安虞正在场边和原曦闻京说话,他们三个准备往教室走。 走着走着,方安虞似有所感,回头找时舒,两人一对上,他一点点顿住脚,眼睛也亮起来。 然后,两人齐齐看向操场。 “不行。”梁径忽然说。 时舒:“......” 梁径拍拍裤管站起来,“回班里”。 时舒捏着瓶盖小声:“还有十几分钟呢。” 梁径气笑了:“你想干嘛?” 时舒一边眼神招呼方安虞,一边解释:“就是进去和大家一起玩。” “再玩?回教室衣服都湿了。”梁径严肃。 时舒:“不会太湿的。” 梁径:“............” 方安虞很快跑了过来,身后跟着闻京和原曦。他兴致勃勃,扭头瞧着热热闹闹的操场,跃跃欲试的语气:“进去吗?进去玩吗?” 梁径看向他。 方安虞移开视线,去看原曦。 原曦好笑:“还是别去了。人挤人。而且衣服湿了上课也不舒服。我们可以等雪堆起来再下来玩。”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108节 闻京立马附和:“就是就是。玩玩玩——你们好学生怎么整天也想着玩?” 时舒怒了,为闻京的气节耻辱:“别以为我不知道你——” 闻京睁大眼,截住:“知道什么知道?!梁径!赶紧的!提他上去!” “闻京——”时舒气得捏瓶子。 见状不妙,闻京转身就跑。 时舒感受到挑衅,把瓶子猛地塞梁径怀里,梁径接住,另一只手刚想把人摁住,一秒之差,时舒就在他手掌下扑了出去。 梁径:“......” 之后的场面太过熟悉,熟悉到毫无悬念。 剩下三人面无表情看着展开生死追逐战的时舒和闻京。 半晌,方安虞长叹:“明明不用跑圈了,这是在干嘛......” 不过时舒确实是被提回去的。 梁径提着他校服后领。他也不敢反抗,因为梁径看他的眼神,好像他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 他浑身被雪淋透了。 头发湿哒哒,眼睫也潮乎乎。 当然,闻京也好不到哪去。他满头大汗,十圈跑操没累死他,一场惊心动魄的追逐战让他累得半死。但他走在被提溜着的时舒身后,有那么一点趾高气昂的意味。 回到理科一的教室,梁径拿自己的校服给时舒擦了擦脑袋,擦到一半,他盯着时舒乌黑漆亮的发顶,深呼吸了两次。 时舒被人擦着头,一边和前桌转过来瞧他们的陆菲宁说话:“你觉得多久可以堆雪人?” 梁径:“......” 陆菲宁酷酷的:“不知道。堆雪人好玩吗?” 时舒为难:“我觉得好玩的......” 陆菲宁说了一声“我不觉得”,就转了回去。 时舒有点惊讶,仰头去看梁径,黑白分明的眸子天真又可爱。 ——他是真的想玩,玩心也是真的大。 梁径和他对视,片刻,再次深呼吸。但是效果并不明显。于是,他放下手里的校服,转身走去自己座位。 这个月换座位,他的座位在时舒右前方。 时舒自己伸手擦头发,看着梁径奇奇怪怪的举动和留给他的背影,想了想,趴桌子上往前凑近叫他:“梁径,你怎么啦?” 梁径没说话。 方安虞坐在梁径的右前方,闻言回头打量,片刻眯眼笑着说:“在想怎么揍你。” 时舒:“......” 下节是老王的课。 他带了自己出的一套卷子进来,照例让他们刷卷子。 只不过时舒和梁径的卷子是英文的。进入申请流程后,附中国际部会给他们配套相应的学习课程,但日常课业安排大体和高三进度一样。 老王看了他们半刻钟就去门口和隔壁班同样让学生刷卷子的英语老师聊天了。 卷子不算太难。理科一的学生基本都熟悉了老王的出题套路,这个时候做得都很沉浸。 “——啊嚏!” 所以当时舒的这声喷嚏出来,全班都转过头看了他一眼。 除了梁径。 梁径扭头瞪了他两眼。 喷嚏打得眼泪汪汪,时舒看着梁径,表情可怜,刚想做个唇语安慰下他,张嘴又是三个喷嚏。 “唰唰”两声,前排陆菲宁头也不回往后递来三张纸巾。 时舒捂着嘴巴接过,小声:“谢谢......” 擤完鼻涕再抬头,梁径已经不看他了。 完蛋了......时舒想。 所幸之后没再打喷嚏。 下课铃响,时舒抱着水杯一点点喝水,望着梁径铁石心肠的背影,眼巴巴。 教室里闹哄哄的,走廊尤其热闹。 雪还在下,越来越大。望出去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清。一堂课下来,雪肯定积起来了,只是课间时间太短,同学们没法下去尽情玩。 “啊嚏!” 也许是教室开门关门太频繁,冷空气灌进流出,时舒刚回暖的鼻子受不了,又打了一个喷嚏。 打完他就想哭了。 他压根不敢抬头。 他能感觉梁径几乎要吃了他的视线恶狠狠地定格在他脑壳顶,就快给他脑子穿个洞了...... 时舒埋着头,过了会,还是没胆子迎接梁径严厉至极的视线,于是,他默默竖起面前的课本。 梁径:“......” 方安虞也正听见声音扭头,这下直接笑喷。 原曦打完水进教室,见到这一幕,也笑出声。 等他终于鼓起勇气越过书本去看梁径,梁径却不看他了。他背对着时舒,不知道是被气着了还是被无语到了,总之就是一副很冷硬的样子。 中午吃饭也不理他。只是在时舒必须要喝水的时候,梁径会用眼神极其严厉地指示他。时舒乖了很多,很顺从、很听话地喝了好几杯热水。 但是这并没有改变什么。梁径依旧不和他说话。不过下午喷嚏少了些,时舒在教室里裹紧羽绒服,一直没脱下,埋头凝神写卷子的时候倒是闷出了一点汗。 最后一堂课是自习。 他们可以去办公室找任课老师答疑,或者做回家作业。 时舒下巴搁作业本上盯梁径,一手往前伸着无意识转着笔。 “啪嗒”、“啪嗒”...... 笔落在桌面又被他摸索着捡起来继续转。 好几次,他感觉梁径转头和隔壁桌游赫说话的时候,马上就要回头了,或者视线边缘应该已经出现自己可怜巴巴的面容了,但梁径就是不回头、就是不看他,最后,梁径总是很果断地转回去,低头继续做作业。 这样下去...... 时舒悲惨地想,回家会很惨吧...... 他真的会被亲晕的。这不是开玩笑。梁径会亲遍他全身、会让他哭都哭不出来,或者,羞耻到崩溃。这种近乎折磨的手段,时舒尝过几次,记忆最深刻的,就是暑假在安溪梁宅三楼——那间变态的房间......时舒如是想。 忽然,时舒想到,他可以先发制人。 比如,先去亲梁径。这样,梁径就会知道他诚恳的态度了,说不定会宽容些......十八岁的时舒如是想。 十八岁的时候,时舒会想当然地将梁径亲他的欲望和梁径其他一些情绪区别开来,诸如生他的气、不想理他的情绪——他是纯真而简单的,会往这方面想也不稀奇。但是等他再长大些,回想起这些念头的时候,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那时自己会被梁径吃得死死——能不吃死吗?傻了吧唧的——居然以为梁径在他身上可以分别欲望和欲望以外的。 窗外风雪稍定,望出去,天地雪白而宁和。 玻璃外面蒙上了一层晶莹剔透,教室里明亮的白炽灯光线映出去,折射出一小段一小段的五彩斑斓。 时舒放下笔站起来往前走,路过梁径的时候,扯了下他的衣袖。 梁径没防备,刚写下的xy的“y”,尾巴被人为拽得老长。 梁径垂头盯着有点滑稽的卷面:“......” 时舒无知无觉,头也不回出了教室。 梁径再次深吸口气,告诉自己都认识那么久了,要揍早揍了......现在不能揍了......回去再说吧...... 一场暴雪,气温下降好几度。站在教室外面,时舒明显感觉冷了许多。幸好他的羽绒服一直自觉穿在身上。 可是等了大概有五分多钟,梁径始终没出来。 时舒十分疑惑,他探头望班里,梁径还在低头写着作业,很认真的样子。 “梁径.....” 时舒在门边小声冲他叫。 梁径:“............” 这一声不算多么响,也不算多么轻,刚好能传到梁径耳边就是了。 自习课,班里本就不大安静。这会只有前排几个同学抬头看了看时舒,接着转头去看梁径,然后继续低头做自己的事。 “梁径......梁径,你出来下。” “梁径......” “梁径梁径......” “梁径你出来下......” 梁径握着笔,没动,身体都有些僵硬,似乎在努力克制什么。 半晌,他很用力地深吸口气,站了起来,朝外走去。 时舒瞧他一脸硬邦邦的,眼睛笑得眯起来。 第88章 游赫戳了戳方安虞背。 方安虞忙着做题, 皱眉回头:“干嘛?” “他俩干啥去?”游赫看了眼梁径背影。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109节 方安虞转头也去看,想了下,视线落在游赫正在写的数学卷子上, 对游赫说:“错了五道。” “啊?”游赫不明所以。 方安虞伸手挨个指:“这个......椭圆的离心率范围, 你这个也太离谱了吧......还有这个,是实数。这个、这个......这个cosa和cosb——你是怎么排除了所有的正确答案?明显就是等腰三角形啊。直角怎么来的?你是不是觉得buff加多点就是正确答案了?” 话音刚落, 方安虞被自己的说法逗乐, 嘿嘿笑了两声。 游赫:“............” 坐在附近的同学听了也忍不住笑。 方安虞还是很聪明的,就是不怎么自信,偶尔还会陷入闻京“过人的自信”里被牵着走。五人组里,他是最勤奋的一个。相比原曦不断拓展的课外知识训练,方安虞更像个勤勤恳恳、踏踏实实的做题家,在学习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坚信熟能生巧和勤能补拙——这也是他的家教。 雪没有上午那会大了。 走廊外望出去, 远近一片雾蒙蒙。先前的鹅毛大雪变成了类似绒花的样子, 半空中纤细又轻盈。它们被风悬停着,好一会附在树梢和教学楼的墙壁上。就是很少落地。不过也可能是地面白茫茫, 视觉上并不明显。 只有正在降落的雪是引人注目的。 “哇......好厚啊。” 时舒双手握在被雪包裹的栏杆上, 一点都不怕冷, 一个劲低头往下看。半晌没听到身侧人的回应,便转过头对梁径说:“你看雪好厚。” 梁径插兜站他身旁,注视时舒陷进雪堆的十指。 雪色晶莹, 温度极低,让他的皮肤更显细腻。被冻得冰凉的指甲盖粉粉的, 指关节却通红。雪化了一点点, 细长手指沾着零星雪水, 干净白皙。 他们站在实验楼的楼顶, 比起玻璃栈道另一头每个教室都满满当当的教学楼,这里安静得不像话。 凝神倾听,能听到雪在风里回旋的窸窣动静。 高一高二正在放学。 教学楼前的雪地上走过三三两两小黑点一样的人。像极了他们小时候搭的一款暴雪主题的乐高。积雪的街道旁、斑斑点点的人行道上,还有被冰雪封锁的便利店玻璃窗中,都是这样小小的、看不清面容但又好像能感觉到面容的卡通玩偶。那个时候,外面好像也是下着雪。细细密密的白雪,铺满了视线边缘。时舒躺在病床上,梁径坐在一边搭暴雪乐高给他看,两个小人都没说话。 其实这个时候再回想,时舒已经记不得自己那会到底生了什么病。印象里,是半夜的时候,梁径突然发现他身上滚烫。皮肤好像已经烧起来的那种烫。梁径吓得冒冷汗,往他鼻子下伸的手都在发抖。时舒昏昏沉沉睡着,嘴里稀里糊涂叫妈妈。那会大人都不在。说来也是不巧——梁坤难得带丁雪出差,听说去了一个风景很秀宜的地方。而舒茗照例在外地拍戏。时其峰就不用说了,远在地球另一边。那一周,家里只有一个定时定点给他们做饭洗衣的阿姨。 梁径奔下床叫了120,转头又给梁老爷子打电话。梁老爷子那边速度快,吴爷很快带人来了省人医。时舒连夜做完各项检查。他表现得异常乖巧,抽血就伸出细细的胳膊,张嘴就听护士的话“啊啊”两声,只是眼圈红红,不知道是困的,还是难受的。抽血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多了,吴爷陪在一边,弯腰低声让梁径先去病房打个盹。时舒听见,立马很张皇地扭过头瞧梁径,没说话,眼睛一眨不眨的,无措又可怜。梁径对他笑了下,两手握着时舒另一只手,问他疼不疼。时舒摇摇头,抬眼看了看拧眉瞧他俩的吴爷,小声问梁径,你困不困呀?梁径赶紧说,不困,一点都不困。时舒就很虚弱地笑了下,轻声,其实有点疼...... 那个时候他说疼,一个字,就已经把梁径的心揉酸了。梁径盯着细细的针尖,恨不得它们马上消失。回到病房,他看着时舒入睡,看着点滴一点一点落下来,一点一点进入时舒的身体。困意仿佛在时舒那声喊疼里消失得一干二净。他知道时舒怕疼,但心底里也隐隐知道,时舒更怕他离开他。 梁老爷子不准梁径无故旷课。他早上到了省人医,强令梁径立刻回附小上课。梁径沉默地坐在床边,就是不动。他捏着床单,过了会,又去捏时舒的手。那会,时舒睡得昏沉,被他紧紧捏着,软软的手背捏出红印子也没醒。梁径不是不怕梁老爷子,但他更怕时舒醒来找不见他会难受——时舒难受会哭,只要这么一想,梁径就觉得自己无所谓。梁家鲜少有棍棒孝子的家风,梁老爷子没采取什么强制措施,他严厉批评了几句就走了。只是梁径从没被这么批评过,梁老爷子走后,他忍不住低头掉眼泪。 对于幼年的梁径来说,这是一种很复杂的情绪。他不想忤逆爷爷,也不想落课——摆在面前的每一个理由都可以让他立马起身离开这里,但他就是不愿意。躺在床上的小人无知无觉,梁径看了他一眼,抬起手背给自己仔仔细细擦眼泪,然后另一只手又去捏时舒的手。 时舒下午才醒来。醒来就退烧了。只是身体虚弱,还需要在医院待一天。那会,梁径情绪恢复得差不多。时舒睁开眼看到他坐床边搭乐高,低着头很认真的样子,就没打扰。但梁径似乎感觉到了,他搭乐高的手顿了顿,没说话。 过了会,时舒感觉到什么,轻声叫他:“梁径......” 梁径不说话,他觉得自己嗓子有点哑,出声肯定会暴露自己哭鼻子的事实。 时舒在过分大的雪白枕头上歪了歪头,凑近继续叫他:“梁径。” 他刚挂完水,嘴唇都起皮了,没有一点血色,但说话的声音莫名很好听,好像埋在土里的积雪,温度上升的时候破开土壤,淅淅沥沥流淌出来。 梁径抿了抿嘴,还是不吭声。他手里捏着人行横道斑马线的积木,和自己仅剩的自尊还有难为情搏斗。 时舒急了,呜咽:“你不理我......”四个字全含在嗓子里,听着像是梁径再不做点什么,他就真的哭了。 他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对什么人应该撒娇了——他都没怎么对舒茗撒过娇。 梁径飞快抬眼瞧他,又飞快低下头,闷声:“没不理你。” 时舒睁大眼:“你哭了?”他发现梁径眼睛红红的。 梁径梗住,半晌硬邦邦:“没。” 时舒不信:“哭了。” 梁径十分硬气:“没有。”语速快,语气坚决。 他掷地有声地放下手里的积木,又去拿斑马线上牵小狗的小男孩玩偶。 时舒扁嘴:“你骗我。” 梁径:“......” 这会其实已经完全忘了之前坚决的否认到底是为了什么。幼年的梁径、坐在时舒病床边的梁径,忽然感觉自己就是这个玩偶,被拿捏得动弹不得。 只是未等他说什么,时舒移开目光,望着还没搭完的暴雪小镇,语气空洞,幽幽重复:“你骗我。” 他的表情有点像屏幕上的舒茗,因为过分发挥,而显得演技浮夸。 只是梁径太小了,他辨别不出时舒的“夸张”,他只好再次抬起头,红着眼睛勉强承认:“就哭了一点点。” 时舒不想理他,伸手去拿他手里的玩偶。 ——明明边上有十几个形态各异的玩偶,他偏要拿梁径手里的。而且在说过梁径骗他之后,还来拿梁径手里的。 病房里静悄悄,梁径没有丝毫抵抗就被“抢走”了玩偶。但他依然手足无措,因为时舒看上去有点生气。 梁径视线在时舒和乐高之间转,过了会,指了指空荡荡的人行横道,小声:“放这里。” 时舒瞪了他一眼,然后,放了过去。 “为什么骗我。” 如果问时舒最讨厌什么,那他可以用时其峰和舒茗之间无数个拙劣的谎言来证明,自己讨厌被欺骗、讨厌被蒙在鼓里,讨厌自己被当傻子,更讨厌揭穿后千方百计拆东补西的可笑嘴脸。 梁径态度诚恳:“我不好意思......” 他是真的不好意思。但这个时候说出来,好像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不好意思是真的,自尊也是真的,但只要是时舒,好像都没关系。 时舒很快原谅了他:“你别不好意思。那我待会还要屁股打针呢,你走不走?我也不好意思呀。” 不过听他这语气,完全不是不好意思的样子——倒有点钓鱼执法的意思。 梁径摇头,“我不走。” 他的面容变得严肃,好像潜意识里已经开始在某些问题上表现出寸步不让的坚决与笃定。 时舒捏起一块积木,追问:“可我不好意思。” 梁径盯着他手里的积木,指了指路边的路灯地基,嘴里说着:“反正我不走。” 时舒笑起来。 那款风暴小镇主题的乐高后来不知道被放在了哪里。 两个小人搭了一下午。时间被消磨,最后搂在一起睡着。 ...... 远远能看到有人在降旗。 值班的校队升旗队员在雪地里走出两条斑斑点点的小路。 傍晚的天色和晨起那会差不多。风里还是能看到一点雪的影子,只是天地混沌,光线和颜色都被消弭,呈现出一种近乎迷离的视觉质感。 时舒缩回握着栏杆的手,手心湿哒哒的,他拍拍手,转头看梁径:“你干嘛不说话。” 梁径:“......” 其实他刚才有点走神,具体想了什么自己也不知道。脑海里冒出几只乐高的玩偶小人,还有小时候的时舒从他手里拿走玩偶时的样子。 手心仿佛还有那一秒触摸的感觉。 这会回过神,梁径没好气:“说什么。” 时舒笑,试探:“说你不生气了。” 梁径也笑,皮笑肉不笑,重复:“哦。我不生气了。” 时舒:“......” 这个场面有点令人害怕。 时舒想了想,指责他:“你骗我。” 梁径不再是小时候任他拿捏的小男生,他眉骨微抬,语气随意:“哦。所以呢?” 只是他没想到,时舒也不是小时候的时舒了。 时舒说:“所以我求求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梁径:“............” 他双手合十,站在自己面前,风雪里清澈漂亮的面容乖巧又狡黠,梁径根本移不开目光。 梁径没说话。他注视他,眼神变了变。 时舒往他们身后各自看了看,往前挨近,挨到羽绒服都碰在一起。 他抬起头对梁径说:“亲亲你就不要生气了。” 梁径不为所动,十分狡猾,闻言弯了弯唇,对他说:“你打算怎么亲。” 时舒愣了下。 琢磨几秒,时舒抬头碰了碰梁径凉凉的嘴唇。 梁径气笑了:“就这?” 只是这里实在有点冷,天色愈暗,风雪愈沉。 总之,不适合亲吻。 梁径伸手握住时舒手,准备回去,碰到时舒冰冰凉的手心,嘴里不耐“啧”声,偏头又狠狠瞪了他一眼。 时舒唯唯诺诺,更加不敢说话。 第89章 这一趟有点得不偿失。 时舒十分郁闷。 越想越不甘心, 时舒叫他:“梁径。” 他又开始试探性招惹。即使知道梁径这个时候对他有点生气、有点不耐、恨不得揍他,时舒还是上前念经似的叫他。他小时候磨人,长大了更磨人。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110节 梁径快步走着, 铁面无私的样子。 “梁径。” 时舒观察他一眼, 赶上两步:“梁径?” 梁径觉得自己只有两个字的名字在他嘴里可能有上百、上千,或者上万种叫法。 “梁径......”时舒站住不动。 一下没扯上, 梁径扭头看时舒, 眼神微凶。 时舒依旧笑嘻嘻。 他今天活泼得过分。 可能是下雪了,雪又实在大——确实,中午吃饭的时候还听老王和英语老师边下楼边唠嗑,说这个雪,往前往后,也是数一数二的。 也可能是他们即将离开这片无比熟悉的土地, 想撒的欢一分一秒都不能落下。而下雪最适合撒欢。 连接实验楼和教学楼的玻璃栈道在一片雪色暮云里斑驳陆离。室内的人造光线和室外的黯淡天光矫揉在一起, 呈现出奇异的光影效果。 时舒白皙的面颊上, 映出光缓慢游过玻璃,水纹一样的浅淡光弧。好像炙热金黄的阳光照射进海底, 途中被湛蓝海水一圈又一圈搅匀拌开。 皮肤上是鲜活的人体热度, 落上一层虚拟无生命的光, 注视梁径的瞳孔微微发亮,乌黑澄澈。 准备说什么的时候,一股风雪突然撞上玻璃, 发出短促闷响。 注意力即刻被攫取,时舒唰地扭头去看。 梁径:“......” 活泼金属钠都没他这个反应力。 梁径凝视他的侧脸。 光洁的额头、舒展的眉间、纤长弯曲的睫毛、圆润挺翘的鼻尖, 还有花瓣一样的嘴唇——所有这些, 都在这场近乎浮光掠影的光线氛围里被衬托, 脸上每一段线条柔和而生动, 细腻又温和。 但瞧久了,又有点倔强的意思。 是时舒没错了。 半晌没找到骚动来源,时舒表情微微疑惑,他眨了眨眼,又转过来看梁径,将之前就准备说的话同他说。 “梁径,我们放学去堆雪人好不好?” “——就堆一个,和去年一样。” 他知道天气严寒,不能在外面多待,但又实在贪玩,于是自己给自己定了玩耍的“份额”——看上去是自觉又乖巧的。 梁径注视他不说话。心口不知为何微微加速。 他伸手抚上时舒脸颊。掌心贴上去,然后轻轻抚摸。 时舒握住梁径手腕,笑起来:“去吧?” 他怂恿着梁径。 梁径没说话,贴着他面颊的手握住他下巴。梁径低头亲吻时舒嘴唇。 时舒有点被吓到,推了推梁径,身体不自觉紧张。 梁径搂着他往一旁的安全通道走,几乎半抱的姿势。时舒抬头看他,想说什么,但梁径看上去很急迫——虽然梁径什么都没表现,神情也和之前一模一样,时舒就是感觉到了。 门合上的一瞬,嘴唇就被攫住。 空间紧窄,他们的呼吸声都被放大。 他把手伸进时舒羽绒服,一把拽出校服下摆,然后往里去揉他的腰间软肉。因为迫切,动作都有些粗鲁。时舒微微睁大眼,伸手握住梁径手腕。不知何时,他熟悉的少年人的手腕变得坚硬而宽阔,他握着他,却不能阻挡他分毫。时舒被吻得奄奄一息,他需要的氧气好像只能从梁径嘴里获得,只是氧气永远不足,湿润的口腔却十分温存。 不知道吻了多久。时舒感觉自己开始发晕,脑袋分不清自己在哪里,他抱着梁径,有些控制不住。很小声的嘤咛,一点点哼出,伴随交错的呼吸和暧昧的水声,空间的逼仄使这些在耳边无比清晰。 可即使这样晕头晕脑,他还是万分惦记下雪。 梁径捧着他潮红微烫的脸颊轻轻啄吻的时候,时舒张开湿润鲜红的嘴唇,小声讲道理:“那放学可以去堆雪人了吧?” 梁径注视他,语气带笑:“不可以。” 时舒盯着梁径体贴温柔的面容,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搞不明白,梁径是怎么做到面上柔情四溢,说话冷酷无情。 “为什么啊?”时舒懊恼:“就堆一个......” “我们好久没做了。” 梁径笑着说,很坦然的样子,好像在说我们好久没出去吃饭了,不如今晚就去吃一顿吧。 时舒哑住,脸瞬间通红。 梁径很喜欢他脸红的样子,他低下头和时舒嘴唇触碰,舍不得离开的样子:“真的好久没做了。”时舒不知道说什么,他立在原地,感觉自己在发热。 不过梁径说的确实是实话。 自从十月提交完申请,为了准备十一月的笔试和面试,两个人忙得只剩下睡前亲亲摸摸的份。好几次亲得擦枪走火,梁径抱着时舒,汗都淌了下来,一抬头,时舒已经睡得不知今夕何夕。他精力赶不上梁径,白天脑细胞耗费太多,到了晚上,一沾枕头就能睡着。 梁径只能自己解决。有时候喘息声太大,把人吵醒,时舒翻身蒙进被子,留个乌黑蓬松的圆滚滚后脑勺给他,弄得梁径哭笑不得,又气又好笑地把人扒拉出来,捏着时舒嘴唇猛亲。这个时候,时舒就不会客气——他小时候就这样,一旦被人故意闹觉,那就没完——他手脚并用地推梁径,可体力限制,最后还是被梁径摁着老老实实亲了好几分钟。 回到班里,同学已经走得差不多。 方安虞正在座位上收拾书包,见他俩进来,又扭头去看墙上的钟,摇了摇头,嘴里嘟囔两句。 时舒路过,问他:“你刚才说什么?” 方安虞瞧着他红红的嘴唇,和唇角一点类似被抹开的艳色,低声:“你嘴巴好红。” 时舒抬头怒瞪梁径。 梁径站座位旁拿出书包,闻言笑了下:“我觉得还好。” 他把课桌上写了一半的卷子折好放进去,放之前看了眼卷面上拖着老长尾巴的“y”,笑了下。 方安虞不敢说什么。他总不能说梁径你是不是色弱。 过了会,原曦背着书包从外面进来,问他们:“走吗?雪停了。” 她刚才被邀请去了体育馆。其实有点奇怪。因为闻京来的时候,看见时舒和梁径不在,居然显露出一种类似如释重负的微妙表情,然后他就邀请了原曦。 搞得方安虞一头雾水,心想,这间教室,自己再怎么透明,至少也是一个人啊——闻京怎么可以这样。后来还是原曦问方安虞要不要一起去。方安虞闷闷不乐,说算了,作业还没做完。他的性格有点囊,多数时候需要时舒、或者别的什么信赖的人给他撑腰。再不行,就只能到被惹急了的时候,那他也是会不管不顾的。 这会闻京训练完了,正在楼底下等他们。 见原曦催,时舒放下喝了小半的水杯,抽出书包,把桌上的东西一股脑刮进去:“走走走。” 惊天动地一阵响。五秒面前干干净净。 相比方安虞的磨磨蹭蹭、犹犹豫豫、拣东拣西,时舒像个刚通上电的吸尘器,积极得恨不得拆桌。 梁径:“......” “时舒。” 梁径扭头叫他,眼神提醒。 时舒红着脸当没听见,硬着头皮歪着身子路过梁径,然后——冲到门口拉上原曦就跑。 见状,方安虞拽住书包、拉着拉链追上去:“时舒!” 梁径站在原地:“......” 暮色已经落在地平线,远近一片青灰深蓝的色调。 空气里有种很细微的颗粒感。暴雪一整天,周遭好像被填充得密密实实,呼吸之间,一眨眼就是雪雾弥漫。 气温不知道低到了几度,梁径走在通往操场的路上,感觉脑袋都有点被冻到。 他有点担心时舒回去会脑袋疼。 不过,这点想法,在他看到操场上忙得顾头不顾尾、羽绒服都热得敞开的时舒,瞬间消失。 某一刻,他是真的想把人拎过来狠狠揍一顿。 战况还是很激烈的。 闻京体力摆那,捏出来的雪球大得惊人,砸身上不是闹着玩的。不过时舒有人数优势,在集结了方安虞这一员大将后,两人呈对角攻势,对闻京展开左右突袭。 梁径插兜站一边,面无表情。 “——把头给我!” 时舒气喘吁吁,对闻京大声:“雪人的头是我们团的!你还给我们!” 闻京朝冲过来抢头的时舒近距离扔出一颗雪球,气愤不已:“说好一起堆的!你干嘛又要分出来?!” “我说和原曦方安虞一起堆!没说和你堆!” 雪球砸在时舒胸口,时舒大怒,紧急撤退,指挥后方负责团雪球的方安虞:“方安虞!再给我一个!” 方安虞兴奋不已:“等着!我给你捏大点!” 梁径:“............” 不远处,原曦似乎对男生间这种天然的暴力把戏无聊透顶,她蹲在缺了头的雪人旁,慢慢修饰雪人圆滚滚的肚子。 第90章 昼夜交替的一刻钟里, 田径跑道旁的路灯挨个亮起。 有几只书包散落在四周。 不远处,隔着团团白雾,能看到结伴而行的同学。他们的身影一点点走进青灰暮色。 视野里昏昏霭霭, 操场上的雪色却愈加透亮。大片平整堆积的雪好像一张天然的聚光板, 跑在上面的人,眉眼清晰, 格外引人注目。 放学来堆雪人的不在少数。今天又是周五, 高一高二早一个多小时放,这会差不多已经在拍照收尾了。只是像时舒这样堆雪人堆得战况渐趋白热、雪人身首分离、一时之间毫无头绪的,属实附中罕见。 时舒很快注意到一旁站着的梁径,想也没想朝他冲来,十万火急:“梁径,快帮我把头拿回来!” 雪仗打得他头脑发热, 满头大汗, 神情十分严肃——好像被闻京搞得身首分离的是他。 梁径注视时舒, 面色异常平静,没说话。 “——我和方安虞给你打掩护......好不好......”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111节 待瞧清梁径脸色, 时舒脚下急刹车, 最后六个字在和梁径的对视里说得越来越心虚。 梁径克制住自己伸手拉人的冲动, 视线定格在时舒敞开的羽绒服上。 时舒很知趣,他跟着瞧上自己,立马低头两手捏住拉链尾巴, “唰”地拉到下巴。 梁径:“......” 身后传来几声方安虞的催促。 时舒转头去看“战势胶着”的方安虞和闻京,以及那只躺在地上、久无着落、惨兮兮的雪人头。 他就是这么远远看着, 已经有了一种类似于“先天下之忧而忧”的首领气质——万分焦急的表情、略微无措的游移视线, 以及, 随时准备撤离、逐渐偏转的身形。 说实话, 从上午到现在,梁径已经麻木了,开口尽量让自己心平气和:“时——” 话音刚起,蓄力已久的时舒猛地转过身,拔腿火速奔向方安虞,怒发冲冠的架势:“闻京!你再欺负他!我揍死你信不信?!” 梁径:“............” 晶莹剔透的雪地里,往前窜的人跟兔子似的。一天暴雪下来,雪实在厚,踩雪声“嘎吱嘎吱”。时舒跑得急,中途差点被雪堆绊一跤。梁径瞧着他手足无措往前扑又赶紧稳住、看似镇静实则慌乱的背影,闭了闭眼,良久,又很用力地深吸口气。 天色越暗,气温愈低。 冰凉的空气灌入肺部,梁径瞬间觉得自己清醒得可以回去再做一套模拟卷。 说实话,相比幼年时期“迷恋”踩水坑,“下雪一定要堆雪人”这点,梁径还是很能理解的。 ——“梁径,堆雪人堆雪人堆雪人......” 好的。梁径说。 ——“下雪不堆雪人?那为什么要下雪?梁径,你说呢?” 是的。梁径说。 ——“下雪就是要堆雪人啊!梁径,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 无比正确。梁径点头。 ......诸如此类。 他们刚认识那年,江州下了两场大暴雪。第一场暴雪来临的时候,时舒远在澳洲过年。那会,得知这个消息的他紧紧搂着小黄鸭泳圈,在阳光海滩上羡慕得跺脚掉眼泪。那也是梁径第一次知道,一个和他一样年纪的小人,情绪转变能有多迅速。 上一秒,时舒还竖着藕节似的手臂向他展示舒茗给他贴的小恐龙贴纸,白嫩嫩的皮肤上,张牙舞爪的小恐龙还没他可爱。下一秒,时舒瞄见梁径背后的漫天大雪,神色陡然无比震惊,他磕巴着问他,下、下雪了?可能是笼罩在时舒身上的阳光太耀眼,梁径盯着他移不开眼,他握着手机悄悄截了张图,嘴上不是很在意地回:“嗯。” 当即,视频那端光溜溜的时舒,嘴巴扁起、眉头一皱、身后湛蓝清澈的海水瞬间就涌到了他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时舒眼巴巴,羡慕至极,扭过头四处找舒茗:“呜呜呜......妈妈我要回去——”闻言,梁径眼睛却一下亮了,他在沙发上坐直,望了望窗外的雪,思索片刻低头查天气预报。 于是,在江州第二场雪来临之前,两个小人见面了。 年仅三岁的时舒对于下雪有一套自己的世界观——堆一个雪人,实现一个愿望。很难说这个想法的由来不是某次时其峰为了哄他高兴而安排的:一年一次的愿望大会。加上正值年节,这套颇具迷信色彩的说辞更是被裹上神秘的外衣,从时舒嘴里说出来,可信度先不说,气氛却是十足的。 天寒地冻里,梁径紧紧拢着袖口蹲时舒旁边,听着这个粉雕玉琢、神气十足、裹成粽子的小男孩给自己科普堆雪人的“禁忌”——堆雪人的时候,想要实现的愿望一定要时刻牢记在心。梁径点点头,瞧着时舒冻得发红的脸庞上严肃至极的神色,心想这样确实虔诚,然后在时舒透明的鼻涕水快要掉下来的时候,掏出手帕给他擤。 他们瞒着大人半夜偷偷跑出来“做法”,一口气堆了六个“愿望雪人”,然后在第二天收获了三十八度八的高烧。 隔天倒是时舒先清醒,他在这件事上有种老道的“经验”——尽管他才三岁。他眯眼思索半晌,凶巴巴问迷迷糊糊刚睁眼的梁径是不是堆雪人的时候走神了?不然他们不会这么快受到“惩罚”。梁径懵懵的,被他严肃的语气吓得赶紧说没有。时舒转了转脑筋,就问他许了什么愿望。六个雪人,每人三个。梁径倒忽然犹豫起来。时舒一瞧,好哇,你还不说?!梁径拿他没办法,虚弱道,就是希望妈妈身体健康、爸爸工作顺利,还有......他支支吾吾。 时舒强盗似的追问,还有什么?幼年的梁径注视面前这个刚认识半年名叫“时舒”的小伙伴,难为情道:“还有,要和时舒做永远的好朋友。” 半年光景,时舒已经丢掉了对“梁径哥哥”的客气和谦恭,而梁径也已经认定要和时舒做永远的朋友。 这件事如今当然已经湮没在彼此的记忆里。只有各自的父母记得。丁雪想起来就觉得疑惑,梁径和同龄人相处的时候并不会这样,他从小稳重,跟在梁老爷子身边,有见识也有常识。虽然幼年也有几分稚气,但梁径是早熟的孩子——尤其体现在他和闻京的日常相处上。虽然这么说有点不合适。 可面对时舒,梁径就有点不一样。从言谈到举止——他们才认识半年,但时舒对梁径好像有天然的魔力。退烧之后,丁雪问梁径,你觉得时舒说的是真的?雪人和愿望真的有关系?梁径摇摇头。丁雪笑,那为什么还跟着他胡来?你应该制止他。梁径点点头,小声保证,下次会制止的。丁雪严肃道,没有下次,不能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知道吗。梁径很少见自己妈妈这么说话,不作声,过了会才说:“可他好开心。要是下次穿多点,他就不会发烧了。我下次让他穿多点好不好......”那时,丁雪看着自己儿子,半晌不知道说什么。 等再长大些,时舒早就忘记了他忽悠人的幼稚“作法”,梁径却没忘记下雪出去玩一定要多穿点——打雪仗、堆雪人,这些都没什么,穿多点就好了。梁径对自己说。 但是现在—— 袖口无论如何还是会被推到手肘,露出光洁细腻的小臂。领口的拉链还是会拉下来,浑身止不住的热气洇得锁骨粉润,凹陷的弧度覆着淡淡的影子。那一截腰会时不时露出来,细瘦白皙,比雪色还要清冷,却无比勾人。 远远响起住校学生晚自习的铃声。 单调却悠长的乐声,贯穿了他们所有的学生生涯。附小、初中、附中,这一刻,梁径注视着操场雪地上奔跑的人影,忽然体会到一种纯粹得近乎短暂的感受。 他站在原地,没动。 那些无拘无束、自由洒脱的场景在脑海一点点闪现。 他其实记得去年、前年、甚至附小毕业那年时舒打的雪仗。也是这样的意气飞扬、天真散漫。闻京追着时舒和方安虞,方安虞总是会被打哭,是真的蹲在地上抹眼泪的哭。时舒却不,他身上有种很倔强的特质,即使闻京把雪球塞他领口,他也会在下一秒奋起直扑到闻京身上,然后招呼方安虞过来“报仇”——于是,方安虞一秒止泪,两手捏着雪球气赳赳跑过来。最后如果没有梁径从中调停,这三个人会打到天黑也说不定。 现在想起来,梁径也觉得好笑。 时舒鼻涕都吸不住,被梁径摁在一边,偏要探头凶巴巴地去瞪闻京。方安虞被董芸女士拎走了,一边走一边被训一边哭。原曦分别给时舒和闻京发了擤鼻涕的纸巾,表情说不上是无语还是别的什么,只是不理解一场雪仗能打出这么大的仇?调停完毕,约好一个星期不和对方说话,闻京转身回家,时舒转身被梁径拎走。 路上他还埋怨梁径不偏心他,说话的时候瓮声瓮气,鼻涕擤得鼻头红通通。 时舒质问梁径:“你是不是觉得他是你的好兄弟,你就不忍心了?” 梁径头都大了,他抽出一张纸巾递过去,没好气:“我没心,可以吧?” 时舒哼哼两声,擤完继续问:“你就是偏心!” 顿了顿,他威胁他:“你下学期要是还这么偏心,我就不跟你们读一个初中了!” 梁径服了:“我哪里偏心了?” 时舒:“那你为什么不打他?他都那么欺负方安虞!” 梁径:“那谁叫方安虞先朝他扔雪球的。” 时舒:“你看!你就是偏心!” 梁径:“............” 梁径不想说话了。 ...... 时隔六年,站在附中操场上再次观摩“历史重演”的梁径,想起来还是想笑。 对面,时舒怒气冲冲跑回去的时候,方安虞已经被“拿下”。 方安虞本就不是闻京对手。时舒跑去找梁径的一分多钟里,他被闻京追着打,一路溃败,手里捏好的球就没扔出去过。最后还被闻京捏着后领灌雪球。方安虞快哭了。他躲到田径赛道边,抱紧自己的书包,刚准备隔岸大骂闻京,书包里的手机突然响了。方安虞吸着鼻涕拿出手机,被出现在屏幕上的来电人弄得一愣。 解决了一个,剩下的只要梁径不插手,闻京觉得不是什么大问题。难缠些罢了。 于是,他飞快团了个超大雪球,还没团成形,就朝时舒奔来。 时舒怎么可能让他得逞——幸好之前拉上了拉链,他猛地拽起领口往下缩头。 闻京近距离扔来的雪球直直砸他脖颈处,雪花飞溅,细沫钻进去,冰飕飕的,但大部分被防水的羽绒外套成功阻截。 目睹这一幕的梁径:“............” 时舒得意于自己的机灵,探出来的面容笑得格外张扬。 他转过身朝原曦飞快跑去,中途迅速弯腰、一把抱起地上的雪人头——腰肢敏捷程度堪比竞技类运动员。 梁径:“......” 闻京一路团雪球一路往前追。 激烈追逐的形势到了原曦跟前一下“祥和”不少。 时舒把雪人脑袋摆正,在原曦旁边蹲下,和原曦小声说话:“......他刚刚居然往方安虞脖子里灌雪!我待会要把他埋雪里!” 原曦:“......” 原曦不知道说什么。 临到跟前,闻京是不敢再扔什么了,怕误伤。他慢慢走过来,顺手将手里的雪球挖了个凹槽,做了顶看上去是帽子的东西。顶端还捏了个弯弯小柄,十分可爱。 “要不给戴个帽子?”闻京问原曦。 原曦笑:“这是什么帽子?” 闻京无视时舒怒视的眼神,想了想说:“西瓜帽?” 时舒语气刻意:“哈哈!冬天怎么会有西瓜?” 在闻京看不到的地方,他手边快速团起一只雪球。做这些的时候,他频频往后看,想示意方安虞看他如何给他报仇的,但方安虞蹲路灯下抱着书包不知道和谁打电话。时舒急得不得了,几番示意无果,决定先做再说。 闻京无语:“棚栽不行啊?” 话音刚落,时舒朝他飞快扔出一只雪球! “啊!” 正中闻京脑门。 时舒拔腿就跑。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 雪地里东一坑西一堆。 跑出一段的时舒扭头瞧着闻京乐,没留意脚下,抬腿直接脸朝下摔了一跤。 “——啊!” 终于等来结局的梁径忍不住笑出声。 他朝摔倒的人慢慢走去。 操场上已经没什么同学了。远处的人影被夜色笼罩,看不清楚。 闻京没再继续追过来,他往原曦身边坐下,似乎在说话,不出意外,应该也在说时舒的“坏话”。最边上的田径赛道,方安虞一直在打电话,也不知道看没看到时舒的“复仇之举”,低着头,路灯下,露出来的耳朵却红红的。 “玩够了?”梁径插兜低头,对埋雪里的人说。 时舒歪过头往上瞧:“梁径......” “嗯。” 梁径蹲下来,伸手摸了摸时舒乱糟糟的额发。 上面不止有雪粒子,还有几根不知道哪里来的杂草。估计是闻京砸他的那只大雪球里带的。 梁径把干枯的草叶一根根捏出来。 “好开心啊......” 时舒枕在帽子里,闭上眼惬意至极。 他确实开心。从小到大,每次玩得尽兴的时候,都是他身心最愉悦的时候。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112节 等收拾好,梁径站起来朝他伸手:“起来吧。太冷了。” “不要。”时舒翻过身。 梁径:“......” “时舒。” “不要嘛。”他小声撒娇。 梁径耐着性子伸手给他:“快点。” 时舒扭头,先瞧了瞧他脸色,又去看他的手腕。 忽然,他伸出手猛地拽了把梁径,想把他拽倒。 然而,梁径似有所料,纹丝不动。 时舒:“......” 倒是时舒伸出去的手被人紧紧握住,梁径使了点力,想把他拽起来。 ——又到了耍赖的时候。 好几秒,时舒像个拖把一样被拽着往前。半途干脆放弃挣扎,闭上眼嘿嘿直乐。 梁径:“......” ——就是这么磨人的。梁径想。 他没办法,只好松开手,在时舒睁开眼惊喜的注视下,脱下书包在他身边躺下。 时舒笑着凑过去,梁径没好气,但还是很自然地抬起手,让他枕在自己手臂上。 天空从未如此高远过。 星星好像被大雪冻住,闪烁的光线消失无踪。月光却十分清亮皎洁。 广阔、静谧、无边无际,他们好像在漫游。 “梁径......” “嗯。”梁径注视月亮,有点出神。 “你在想什么?”时舒轻声。 梁径没回答。 过了会,梁径转过头看他。 时舒同样在注视月亮,乌黑瞳仁专注得如同星辰。 梁径看着他:“在想你。” 时舒也转过头看他:“想我什么?” “没什么。”梁径说,语气很淡:“就只有你。意识到的时候知道在想你。意识不到的时候也在想。就看意不意识到了。” 这番话有些拗口。 时舒笑起来:“好奇怪。” 梁径没什么表情:“不奇——” 唇角微凉。 时舒亲吻他的嘴唇,小声:“梁径,我也在想你。” 第91章 “......你和谁打电话啊?” 时舒把筷子分给方安虞, 不大高兴的样子:“我把球扔闻京头上都没看到,真是的......” 正等着筷子分到自己面前的闻京:“......” 顿了顿,他转头去看和原曦说着几个学校复试通知的梁径, 直起脖子咳嗽两声。 梁径握着筷子, 余光一瞥,没睬他, 继续道:“——复试会问一些专业方面的问题。我后来改了商科, 他们估计会问我原因。” 原曦点点头:“那边本科三年吧?” “嗯。” 闻京:“......” 另一边,方安虞接过筷子小声回答时舒:“陈若。” “啊?”时舒卡住,低头盯着方安虞:“他怎么——” 闻京等来等去等不到,干脆站起来从他手里抽走一双。 时舒猛地扭头,凶得不行,刚要说什么, 一整锅脆皮五花肉“滋滋”上了桌。 五人组齐声:“哇......” 金灿灿的表皮香酥薄脆, 裹着又鲜又嫩、肥而不腻的五花肉, 光闻着,香得口水就要流下来。 时舒眼睛立马亮了, 顾不上再凶闻京, 第一个伸出筷子。 跟着上桌的还有虎皮青椒、茄汁大虾、番茄土豆牛腩、蛤蜊蒸蛋, 最后头,又是一整锅的清香萝卜丸子汤。 原本吵吵闹闹的饭桌一下安静不少。 五人组捧着饭碗吃得十分认真,一筷接一筷, 恨不得把头埋碗里。 原曦妈妈秦慧枝站他们身后,笑容满面。 过了会, 她扭头看向厨房里忙着给孩子们准备饭后烤梨的丈夫, 笑着说:“吃得好香。跟小时候一样, 小猪似的。” 很早就说要来原曦家吃饭, 可好长一段时间,五人组放学一直凑不齐。这周五因为堆雪人,突然就齐了。校门口那会准备各回各家的时候,他们正好碰见秦慧枝来接原曦,说了几句,就被秦女士一起领回家了。 原曦爸爸原禹在家做饭等着母女俩回来。今天江州大暴雪,菜也不好买。接到电话,原禹开车去了方安虞家开在市里的大超市,这才买回好些够分量的新鲜食材。 打雪仗堆雪人是体力活。当然,对梁径来说,“看住”时舒也是体力活。 十多分钟嚼饭吃菜,每个人面前一碗米饭消灭得干干净净。脆皮五花肉和蛤蜊蒸蛋第一个见底。闻京和梁径扭头要了第二碗米饭。时舒和方安虞在舔碗里最后一小堆米粒。原曦一碗刚刚好,她拿起勺子去舀萝卜和丸子汤喝。 秦慧枝接过俩小伙的碗去添,扬声问时舒和方安虞:“小舒和安虞要不要啊?” 时舒和方安虞对视一眼,有点犹豫。他们处于有点饱又有点馋的状态。 梁径笑,桌子底下伸手去摸时舒肚子。 时舒吓一跳,嗝都打出来了,两手往下扒拉梁径手腕,压低声音:“干嘛啊......” 吃饱了的肚子很好摸,梁径摸够了,收回手,诊断似的语气:“建议喝点汤。” 时舒气噎,瞪他:“就要吃!又不是你家米。” 梁径:“......” 原曦和方安虞同时笑出声。方安虞转头对秦慧枝说:“阿姨,我吃不下啦!” 秦慧枝又问:“小舒呢?” 时舒顿住,半晌很不甘心似的:“我也吃不下了......” 梁径笑着注视他,没再说什么。 闻京夹着菜呵呵点了两下头,很不屑瞧小情侣的幼稚行为。 秦慧枝端着两碗米饭出来,递给梁径和闻京。她站闻京身后,这会伸手捏了捏闻京壮实的肩膀,对时舒说:“看闻京多结实。小舒多吃点。” 时舒瞥了眼得意洋洋扒饭的闻京:“四肢发达。有什么了不起。” 闻京:“就是了不起。你有本事也发达发达?” 原曦:“......” 时舒:“......” 烤梨做得差不多,原禹擦着手出来瞧这五只。一圈看下来,就时舒最瘦。梁径坐他身旁,肩背都比时舒宽出不少。 原禹笑着说:“现在还打架吗?” 他是对时舒和梁径说的。初中那会两人老打架。自家闺女隔三差五回来就说,时舒又和梁径打架了、时舒又被梁径扛起来了、时舒又被梁径说哭了。原禹不是很明白,问,闻京呢?以前打架,怎么都不会少了闻京啊。原曦呵呵两声,闻京在拍手叫好呢。原禹:“......” “时舒现在打不过梁径了吧?力气赶不上估计......”原禹笑,又对梁径说:“待会和叔叔掰个手腕,看看力气长多少了。闻京也来。” 闻京简直得意至极:“行啊!叔。没问题!” 时舒勺子一下下舀着碗里的汤,“切”了声,嘟囔:“打得过。怎么打不过......” 方安虞赶紧帮腔:“就是!打不过我帮你!” 闻京直接笑喷。 时舒:“............” 秦慧枝拍了拍时舒和方安虞的肩膀,往客厅走,准备开电视看,一边走一边笑着说:“现在可不能打架了啊。” 时舒瞪了眼方安虞,气得人都蔫了,他垂下头喝汤吃丸子,一点都不想说话。 梁径看着他被汤汁滋润的肉粉色的两片嘴唇,还有偶尔伸出来的一点红色舌尖,脸颊因为吃东西一鼓一鼓,很有嚼劲的样子。只是因为不高兴,眉眼耷拉,弯弯的眼睫也朝下掀着,看上去没精打采的。 方安虞反应过来,很为难的样子:“时舒......”他用手肘碰了碰他。 时舒捧着碗往另一边平移。 方安虞:“......” 他这样移动,忽然离梁径近了不少。另一只手都挨进梁径臂弯了。梁径笑了下,没动。他很喜欢时舒的靠近。无论有意还是无意。 过了会,时舒吃着丸子睨了眼方安虞,问他:“陈若干嘛打电话?” 方安虞说:“我也不知道。” 原曦吃完了,起身去厨房拿烤梨吃,闻声扭头:“没说什么事?” 方安虞看上去有点疑惑,说:“他说他要比赛了。前面都输了——好惨。” “然后呢?”时舒吃不下了,放下勺子,脑袋靠手肘上,歪头瞧方安虞:“没啦?”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113节 “嗯。” 方安虞叹了口气,十分怜悯的语气:“我感觉他没朋友......” 闻京毫不意外点头,高深道:“高处不胜寒——是这个意思吧?就是身为棋王,但是没朋友的感觉。” 其余四人:“......” 闻京觉得自己很有道理,继续说:“天才都是孤独的。要不我们大发慈悲和他交个朋友吧?以后发达了还能一起玩。” 其余四人:“............” 原曦语气凉凉:“我看陈若的意思,是只想和方安虞做朋友。” 闻京“嗐”了一声,不是很在意,“有区别吗?和方安虞做朋友,不就和我们四个也做了朋友?” 其余四人互相看了看,不知道说什么。 他说得有道理,又好像没道理。但仔细思考下来,确实也是这样。 屋子里暖气很足。 电视机吵吵闹闹,但没有掩盖他们说话的声音。 饭后进行的掰手腕大赛十分简短。 原曦老爸先后掰倒闻京和梁径,留下一句“不行啊,小伙子,还得长长”后就和原曦妈妈下楼散步去了。剩下五只自行比赛。原曦不是很懂这有什么好玩的,在她看来,简直无聊又幼稚。但等闻京输给梁径三次,梁径转头说要和时舒掰掰试试的时候,她忽然觉得事情变得有趣起来——梁径看上去没有丝毫放水,但时舒也确实赢了梁径三次。 闻京难以置信,他盯着自己的“好兄弟梁径”,大半晌,陡然明白了什么似的,呆呆坐在一边,一会瞧瞧乐得不行的原曦,一会看看笑得兴高采烈的方安虞,觉得这个氛围里,自己实在格格不入——这个友情是处不下去了!梁径他妈也太不是人了!说好的兄弟呢!说好的比赛精神呢!说好的友谊第一——闻京默默骂人。 离开原曦家那会,他还是一副气鼓鼓的受伤模样。方安虞瞧着直乐,电梯里只剩他们四个的时候,笑着说:“你气什么啊?”闻京冷哼,阴阳后面手牵手的小情侣:“有人不懂游戏规则,放水放得跟开闸泄洪似的——这么会放水,怎么不去发电啊!”身后的小情侣:“......” 积雪还是很厚的。 每一脚下去都发出“嘎吱嘎吱”的清脆声响。 寒冬雪夜冷得陡峭,气温不知道低到几度去了。 刚出楼,时舒就觉得脑门一阵凉飕飕。不过他吃饱了,胃里有东西,身上就热乎乎的,溏淉篜里走得久了,也不觉得特别冷。 出了小区路口分开,闻京和方安虞一个道,他和梁径往南棠街另一头走。 “梁径。” 时舒仰头,月亮挂在光秃秃的树梢,亮得不可思议。 “嗯。”梁径拎着书他俩的包转头。 “要不要去哄哄闻京啊。”时舒回头看闻京背影,“气死他了。” 梁径好笑:“为什么要去哄他?” 时舒走上前:“你放水啊。” 梁径伸手揽住他肩膀,推他往前走:“有吗?” 时舒:“......” 他感觉自己和梁径玩了两个游戏。 梁径笑着说:“时舒,我没放水。你要有自信,我是心甘情愿认输的。” 时舒翻了翻白眼,有点无语。 两人走在雪地里,一脚深一脚浅,忽前忽后的影子也坑坑洼洼的。 时舒不说话,梁径就转头一直看着他。他觉得时舒是个很有意思的人。有时候很会“欺负”人,有时候心肠又很软。有时候这两方面又会同时出现。 “我和他比赛,他输给了我。是实力问题。我和你比赛,我输给你。是我单纯想输给你。这中间和他没有一点关系。我为什么要去哄他?” 梁径从天而降的“逻辑”缜密得让时舒目瞪口呆。 好一会,时舒都不知道说什么。 天气实在冷。小狗都跑得飞快。街上行人寥寥,便利店却十分热闹。店铺里缤纷错落的灯光照射出来,落在雪地里,气氛一下变得安静许多。 时舒瞧着颠颠跑过、甩着尾巴的小狗,说:“好想小乖哦。” 梁径:“我也想。” 时舒不疑有他:“是吧?小乖最乖了。” 梁径点点头:“是的。回去就抱小乖。” 时舒隐约察觉有那么一丝不对劲:“我先抱。” “都给你抱。”梁径无所谓。 停顿几秒,时舒眯眼:“你想干嘛?” 梁径脸上的笑容这才完全展现,他笑着目视前方:“抱小乖啊。” 时舒:“我先抱了——你抱什么?” “回去就知道了。”梁径拉着时舒的手,走得不紧不慢。 回到家,小乖还没上前喵一句,时舒就被梁径亲得手脚发软。电梯里就被咬嘴唇了。梁径盯着他的嘴唇,明亮的灯光下,他好像垂涎已久的野兽,控制不住地逼近,然后很克制地去亲他的嘴唇,吮他的唇尖。时舒被他不说话但欲望浓烈的眼神弄得脊背发毛,他这才完全明白,他要抱的小乖是什么意思。 ——因为从始至终,梁径脑子都在想那件事。那件他在玻璃栈道和他说的事。 只是之后的他伪装得很好,一丝一毫都没泄露。操场上一副好脾气的样子,饭桌上细致温柔,掰手腕的时候也没底线地哄他。他在这方面永远步步为营,心思叵测。 书包掉在地上发出很轻的声响。屋子里暖气很足,羽绒服很快被剥下来。小乖靠近几步,瞧清了,表情顿时变得无聊,想着两人又这样,便不再管,转过身优哉游哉回了窝。 进门开始,时舒就没好好喘出一口气,脱衣服的间隙里,他急促地说:“我想洗澡。”在他天真地想法里,这是缓兵之计——梁径目光沉沉盯着他,滚烫的气息喷洒在他的脸颊。过了会,他一把将人托抱起来往里走。他不说话,只是这么做、这么呼吸,时舒就觉得今天晚上没完。 时舒也不说话了,他低下头去亲梁径的嘴唇,贴唇小声:“你不要急好不好?” 尽管梁径看上去一点都不急。 梁径没回他。 ...... 浴缸里,时舒红着眼睛两手掐梁径脖子,质问他是不是有什么癖好。梁径用他温热的掌心敷着时舒红肿的双眼,没回他,只是不解时舒为什么会哭成这样,过了会,他一副很疼惜的样子,和时舒坦言:“你越哭我越控制不住。”时舒气得差点撅过去。 到达江州的第二场雪断断续续下了三天。 周末他们在屋子里做作业。吃完饭带着小乖下楼玩雪。时舒担心小乖进了雪堆找不见,时时刻刻抱在怀里。梁径就不大高兴,插兜跟在后面和作威作福的猫面无表情对视。 两周后,复试结束,时间一下空闲不少。签证下来,梁径开始联系英国那边的公寓。期间舒茗回来了一趟,说过年还是去温哥华舅舅那过。 “你爸太忙了。可能不会过去。”舒茗说。 时舒点点头,其实有点想说,要不这回去澳洲吧。但这话说出来有点别扭。他和时其峰好像也没“好”到这份上...... 梁径照例回安溪过年。 在年后一起出国前,他们还得分开半个多月。 第92章 原本打算把小乖也带去温哥华, 收拾行李的时候,梁径却说他带着。 时舒和小乖同时扭头。 小乖纯属被抱着“强制”扭头,不然刚搁进行李箱的那只胡桃夹子八音盒就被它拍上一爪子了。 那是送给舒俊女儿舒瑜的新年礼物。打开来就是一场梦幻华丽的音乐剧, 角色小人轮番登场, 连续五幕的场景设置繁复又精巧。这是时舒托舒茗找人买的,一看就很会讨女孩子欢心。 当时礼物邮回来, 梁径照例有点吃醋。时舒已经很习惯了, 一边小心翼翼查看八音盒,一边头也不抬无语:“八岁小女孩的醋你都吃啊?酸死你算了。”梁径站在门边,没什么表情,也不说话。小乖踱着步绕过他进屋,朝前趾高气昂走了两步又想起什么似的回头上下打量梁径,好像在说, 就是就是。只是后来它也看上了时舒送给别家小女孩的礼物, 追着要拍里面旋转的小人, 吓得时舒抱着八音盒在屋子里上蹿下跳。梁径铁了心不管,中途还劝了句, 说要不就给小乖吧?咱们女儿也喜欢。时舒站在飘窗上举着八音盒, 哭笑不得, 梁径你是不是有病!梁径淡淡:“对啊,我酸死了啊。”时舒:“............” 这会,梁径坐床沿, 看了眼时舒整齐码了三分之一礼物的行李箱,又去看时舒怀里动个不停的小乖, 伸手把猫抱出来。 “爷爷也想孙女了。以后出国就看不到了。今年跟我回去过年吧。” 梁径做作地摸了两下小乖脑袋, 胡说八道。 可能因为小乖和梁径的日常接触大部分通过眼神和表情, 这会突如其来的肢体接触, 小乖一时还找不到合适姿势。最后,它前爪搭梁径手臂,后腿不停蹬着梁径,看上去只要梁径一放手,它能立马蹬出去。 时舒:“......” “烦人。” 时舒白了白眼,扔下这句,转回去继续收拾。 梁径:“......” 时舒不看他了,他手上松了劲,小乖瞬间窜出。 温哥华冬天并不冷,气温往往零度以上。有时候出太阳,室外还要热一些。时舒只带了两件羽绒服,剩下都是一些课本和书。 他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一会站起,一会蹲下,拿完这边又收走那边。小乖在他脚边亦步亦趋,偶尔喵喵两声,不知道在说什么。 间隙里,时舒会蹲下来跟它说两句话,诸如—— “明天带你去办检疫证明。要有礼貌知道吗?” 小乖仰起脑袋在时舒手心里很享受地蹭:“喵。” 梁径:“......” “飞机时间有点长,不要害怕。”把书搁进夹层,时舒又轻轻拍了拍踩在夹层上的小乖。 小乖很专注地看着他:“喵喵。” 梁径:“............” “这个爸爸也要想哦。”时舒指指坐床边的梁径,“我们经常打视频好不好?” 小乖朝后方的梁径斜了一眼,尾巴在脚边扫了扫,矜持又端庄。 梁径:“......” 他有点疑惑,看着小乖,语气严肃:“喂,你还知道当初是谁带你回家的吗?” 话音刚落,时舒抬头,不满:“你干嘛!人家妈妈已经不在身边了,你干嘛这么说?”他正在卷自己的裤子,这个时候干脆把看似受伤实则傲慢不理人的小乖抱到怀里。 梁径罕见幼稚道:“我就说。” 时舒:“......” 和时舒对视半秒后,梁径意识到自己有多幼稚,他不自在地移开眼,半途又想起什么,十分不解:“——不是,它听得懂吗?”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114节 时舒见他一副失落、沮丧又无语的模样,忍不住笑。 桌上好几本书都归到了箱子里。原本日常熟悉的桌面一下空荡荡,梁径看着,瞬间有点不适应。 不是没有和时舒分开过。事实上,去年这个时候,他也是这么看着时舒收拾去温哥华的行李的——他还帮着收拾了。只是今年不同。一个多小时的光景,屋子里渐渐缺东少西,梁径感觉自己好像患上某种焦虑症,心底老是平静不下来。 他的目光和小乖一样追随时舒,但他不是小乖,他不能被带走。 过了会,梁径对抱着小乖卷裤子的时舒说:“你就没什么话和我说吗?” “你跟这只猫说的话,都赶上这两天和我说的话了。” 语气到最后,简直委屈死了。 时舒卡住,半晌抬头,对上表情困惑的梁径,完全不知道说什么:“............” ——原来大乖是梁径啊。 后来,小乖被抱出房间。时舒坐在梁径身上给他“顺毛”。他搂着梁径肩和梁径接吻,接着接着就想笑。 梁径板着脸:“笑什么?有那么好笑吗?你能不能认真点?你这样很难不让我怀疑是因为要离开我而开心。” 他一下罗列的“罪状”太多,时舒都反应不过来。 时舒笑得快岔气了。 “那怎么办?机票都买了。”时舒哄他。 梁径依旧板着脸,快速道:“退了。告诉你妈,小乖生病了,离不开人。” “小乖听到要骂人了。”时舒笑出声。 梁径注视他笑意盈盈的双眼,还有无论什么时候都令他沉迷的嘴唇,他贴唇吻上,叹息:“这是你第一次离开我。” 只有他们彼此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小的时候,分离也会令他们不安、焦虑、难受,但因为总会见面,所以短暂的分离似乎可以被理解和接受——大不了临走再嚎啕一场。 但眼下不一样。 拥抱和亲吻好像某种增稠剂,使得他们之间的空气密度都和别的地方不同——另一个人离开身边,变得愈加难熬,好像水土不服。 第二天,舒茗打来电话,说小乖不能带去温哥华。她和舒俊联系的时候得知吕瑛怀孕了,保险起见,小乖只能留在江州和梁径一起回安溪过年。 临行被告知的小乖一下也萎靡不振。 然而,即使有了小乖陪伴,梁径的状况也没改变多少。最后一晚他都有点失魂落魄了。 “就这一次。以后一直在一起。”时舒转过身亲了亲梁径额头,语气笃定。 梁径注视时舒双眼,不说话,过了会,他低头埋进时舒肩窝,闷声:“我一次都不要。” 第93章 高三这个寒假, 闻京罕见制定了寒假作业计划。 他把计划表发群里、@所有人给他建议的时候,时舒已经到达江州国际机场。梁径给他办行李托运,转过身就见他低头看着手机直笑。 “爱情真伟大啊。” 时舒笑眯眯抬头, “闻京居然都有学习计划了!” 梁径没什么心情笑, 他伸手揽住时舒肩膀,语气淡淡:“走吧。” 一走就是三周。 说实话, 早上起床那会梁径就有点低气压。话少得几乎没有。即使是必要的沟通, 他开口都省略为单音节。 “梁径,一起刷牙。”“嗯。”“梁径,喝牛奶。”“嗯。”“梁径,行李箱合上了?”“嗯。”“梁径,十一点出发就可以了吧?”“嗯。” “——梁径。” 梁径抬眼,没说话。时舒觉得他和小乖一样, 走过去摸摸他的头, “要不要亲?”梁径盯着他, 眼神一下深刻许多,他有点凶地说:“要。” 吃好早餐, 丁雪下来叮嘱他俩, 顺便看看有什么落下了。她一早要和梁坤去外地拜访几个朋友, 之后两小伙的行程只能他们自己安排。时舒看上去心情还不错,在阳台抱着小乖说话。毕竟到了温哥华有各种各样的游乐活动等着他。新春庆典、冰球比赛、国际画展、森林徒步,还有多到数不清的滑雪项目——对时舒来说简直就是天堂。 但他尽可能控制住了自己隐隐的兴奋和雀跃, 因为梁径看上去真的很失落。 梁径一从房间出来,丁雪就察觉儿子不开心, 笑着说:“要不你也跟着去玩两周?反正老宅每年一样, 来来回回就那么几拨人, 爷爷那有几个叔叔伯伯帮衬, 不用太早——” “他以后也要帮着家里做事的。” 丁雪话没说完,下楼来催妻子的梁坤听到就不大乐意了,沉着脸看向梁径:“过了年虚岁二十,该懂点事了。我二十岁那年都进公司帮忙了。” 梁径没什么表情,朝丁雪和梁坤点了点头,叫了声“爸妈”,就去阳台和时舒蹲在一起。 行李收拾得差不多,早餐吃完了,午餐大概率是不能一起吃了......梁径抱着膝盖,叹了口气。 丁雪很不喜欢梁坤说这种冠冕堂皇的话——好像他们梁家有什么皇位要给她儿子似的,再说,她的儿子还不够懂事吗。 她冷下脸,站着瞥梁坤,没动。 气氛陡然一变。 梁坤莫名尴尬,看了眼蹲阳台抱猫的时舒和陪一旁蹲着的梁径,小声:“来不及了......” 丁雪:“呵。” 梁坤瞧着丁雪脸色:“心情不好啊......” 丁雪冷哼:“梁总再说几句?” 梁坤有点纠结,他确实还想再说几句的,比如梁径蹲着坐没坐相,但...... “不说了。我们走吧?” 大清早,屋子里静悄悄。 时舒也不敢说话,他蹲在阳台背朝夫妻俩和小乖告别、和梁径偷偷牵手。 从梁径早上起床,到这会梁坤进门,小乖觉得这个家里的氛围越来越不友好,它都不敢瞎喵了。它盯着时舒和梁径摸来摸去、十指交缠的手,发觉自己的感受一点没被小情侣关心,眼神一凛,一爪子“啪”地拍了上去。时舒愣住,忍不住笑。梁径依旧没什么表情,过了会,反手掀掉小乖爪子。小乖:“......” “......那你话还那么多?” 丁雪有点烦,转身走出去。 梁坤跟上:“不多啊......就几句。” 丁雪看他。 梁坤就不吭声了,帮她打开门。 门关上的时候,时舒笑出声,“你爸好好玩。” 梁径也笑了下:“他不敢惹我妈的。” 丁雪身体不好,情绪波动太大会有点影响。这方面梁坤总是很注意,但也有出其不意的时候。比如刚才。 年节里江州时不时下雪。松树常常披着雪衣。 早起一上午都灰蒙蒙的。云层很厚,日光也不是很透亮。阳台外,远远能看到晨练跑步的人,每个人面前都是白花花的雾气。 “很开心吧?过去玩。”丁雪和梁坤出门后,梁径从后面抱住时舒,注视时舒始终微微笑着的侧脸,怪声怪气。 时舒笑起来:“你干嘛!” 他低头挠小乖肚皮,对小乖说:“要好久才能见喽。” 小乖回他一个毛茸茸甩尾。 每年过年他去温哥华,舅舅一家招待得还是很周到的。衣食住行、吃喝玩乐,除了偶尔严肃的舒俊,时舒和舅妈吕瑛、妹妹舒瑜在一起总是玩得很愉快。 “我每天想你一百遍好不好?”时舒转头亲了亲梁径嘴唇,开始甜言蜜语。 梁径还是很有理智的。 他说:“九十九遍就好。” 时舒:“......” 小乖正等着超豪华的肚皮按摩,好一会没动静,睁开眼发现小情侣又在亲嘴,它就很没意思地翻身坐起,尾巴左右扫着。 自从上个月它被拎去绝育,这方面的事情就看得很淡了。以前梁径在床边抱着时舒没完没了地亲,它路过会立马停下,一个冲刺窜进去挤到他俩中间,逗时舒笑得不行。绝育后的小乖,则会慢慢悠悠踱步进来,几下跳上书桌,隔着一点距离十分端庄地坐着——围观人类频繁的发.情症状。 两个人在阳台断断续续亲了好久。久到小乖无聊到去抓沙发做拉伸。 最后都有点控制不住。梁径用力揉着时舒屁股,时舒趴他身上和他接吻,最后屁股都有点痛。 他们交往后的第一次别离,比想象中还要难以割舍。 江州国际机场人总是很多。 虽然距离过年还有大半月,但探亲访友的已经陆续出发或抵达。中午十二点一刻,空气里漂浮着咖啡和香水的气味。 微信群里,闻京发来的学习计划表满满当当,除开例行的球队训练,其余时间都被他安排了刷题写卷子。 方安虞第一个回他:“早上六点就起?好早啊......” 原曦:“你确定能照着做?” 闻京:“试试嘛。” 时舒:“要不先试行一周?你这个计划太——” 闻京看尾巴突然掐掉的半句话,追问时舒:“太什么?说清楚啊!兄弟!” 梁径:“他马上上飞机了。你先试行一周再说。” 闻京:“............” 方安虞:“哈哈哈哈哈哈!” 原曦很快发来一个“一路平安”表情包。 巨大的玻璃窗外,能看到一座座延伸出去的登机桥。 厚重的云层逐渐散开,日光依旧单薄,落在地面好像水纹一样清浅。 一架架飞机起飞又着陆,硕大又渺小。 航站楼里人来人往,时舒凑梁径耳边小声:“我每天都和你视频的。” 梁径闷闷不乐,打开时舒手机,屏保是那张他和时舒高一开学在附中门口照的相。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115节 两年前,少年周身俊朗,相视一笑。 梁径低头看着,许久没说话。 “梁径。”时舒戴起羽绒服帽子,更近地贴着梁径耳朵,他亲了亲他,说:“不要不开心嘛。” “我不想和你分开。” 梁径很轻地说。 “一分一秒都不想。” 他的语气和往常一样,甚至因为心情不好听上去还有些冷淡。他语速缓慢,像是在陈述一个习以为常的事实。 时舒听完也低下头,不作声。 他这个时候都觉得自己玩心过大有点对不起深陷离别之苦的梁径了。 “那怎么办啊......” 他也好为难,恨不得地球折叠,温哥华和江州就上下铺的距离。 广播响起登机提示。 梁径抬头,对时舒说:“我尽量克服。” “走吧。” 那个时候,他们以为是年纪太小、热恋刚起的缘故。毕竟十八岁的年纪,感情充沛得和黄梅天的雨一样多。可等再长大些,离别还是分外难熬。每一次朝对方奔去的过程,漫长得都像登月。 不过登月成功那一刻,开心值是爆表的。 事实证明,梁径的“尽量”,一点用都没有 ——全数瓦解在除夕夜的晚上。 分开的第一周,两个人状况都还不错。像许久不见面的老朋友,亲昵中有些不自然,不自然里又有些依依不舍。温哥华和江州,十五个小时的时差。时舒早上八点起床和视频那头准备睡觉的梁径说今天准备干嘛、问小乖好不好,然后互道早安晚安。梁径想起来会抱小乖过来打招呼,想不起来就算了。毕竟清心寡欲的小乖作息逐渐规律,如果他不事先提醒,贸然捞它出窝,是会被很不客气地拍一爪子的。 例行化的视频问候到了第二周变得黏糊。疯玩的劲逐渐退去,时舒也开始郑重其事地思念梁径。他会盯着视频那头的梁径一眨不眨地瞧,然后用很难过的语气说:“梁径,我好想你啊。” 隔着屏幕,刚睡醒的双眼清澈明亮,十分专注,时舒脸上还带着侧脸压着睡的红晕,他凝视着梁径,好像此刻人已经在他怀里跟他撒娇。 可是,在把梁径弄得一愣、慢慢开始“发疯”的时候,他却被叫走挂了视频。梁径刚起的热切欲望被黑屏熄灭,他一整晚都会十分沮丧。 这样磨人的行径延续到了第三周,那时梁径看他的眼神就不大对了。 如果人在身边,他是会吃人的。 除夕夜,梁宅的热闹到达一个峰值。 梁家旁支里几乎所有的亲戚都回来给老爷子拜年了。年夜饭吃得隆重又漫长。梁家三代都喝了点酒。老爷子身体原因,喝得最少。剩下的敬酒,大都去了梁坤那。自从梁坤着手筹备安溪项目,梁家但凡听到点风声的,这会都上赶着巴结。即使有闻康在一旁帮忙打掩护,梁坤也喝得站不稳了。 梁坤这样,梁径也没好到哪去。虽然喝的都是度数低的果酒、气泡酒,但下了桌还是脑袋晕。 进了房间,他就扑到床上了。 动静十分大。 蜷他枕头上的小乖吓了一跳,“倏”地窜起,踩着梁径脑袋就跳下床,估计是被他一身酒气熏的。 好一会,梁径昏昏沉沉,脑子里翻来覆去只有一个念头。 于是,他摸出手机,给出现在屏幕上的第一个人打去视频。 时舒还没起床,早上七点多,温哥华难得下了雨。 前一晚他和舒俊一家去了新年集市,做梦都是绮丽梦幻的五光十色,这会被闹醒,睡眼惺忪的,整个看上去懵懂又天真。 “梁径......”时舒打了个哈欠,“新年快乐!” 他嗓子哑哑的,一句祝福说得带笑,眼角眉梢透着一股湿润的慵懒感。 “宝宝。” 梁径嗓子比他更哑,神志比他更不清醒。 时舒察觉他的异常,凑近:“怎么啦?放烟花了吗?” 梁径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注视时舒笑起来:“宝宝过来。” 时舒这才发觉他有点“不正常”,揉了揉眼睛,又仔细去看他。 片刻,时舒严肃道:“你喝酒了!” 梁径点点头,伸出拇指食指,捏一起,很轻的语气:“一点点。” 时舒抱着被子坐起来:“我不信。你还认识我吗?” 梁径睁大眼:“认识。” 下秒,郑重其事地叫他:“宝宝。” 时舒从没见梁径这样呆头呆脑过,他一连截了好几个屏,一边笑一边说:“渴不渴?去喝点水梁径。” 梁径摇了摇头,阒黑瞳仁紧紧锁住屏幕上的人,不知道在想什么。 时舒:“那睡一会?” 梁径依旧摇头。 他的视线实在专注,鼻梁高挺,衬得眼神愈加深邃,这会看得时舒忍不住脸红。 “那你想干嘛?” 时舒笑,没睡醒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眼睫顿时潮湿,他伸手继续揉眼睛。 半晌等不到梁径开口说话,时舒自顾自汇报其今天的行程:“梁径,今天下雨了......待会我们要一起做年夜饭,舅妈估计已经去集市了......我们昨天就去了,好多人啊......” 梁径动了下嘴唇,时舒注意到,问他:“你说什么?” “想给宝宝舔。” 梁径语气十分向往,再次说出口,好像人已经在眼前,他迫不及待要拥抱他,要和他接吻、要和他做好多好多的事。 时舒呆住。 “宝宝坐我脸上好不好?” 梁径微微一笑。酒精让他的情绪无限放大,欲望直接呈现在眼神里,他看着时舒,仿佛他已经脱光了、坐了上来。 时舒呆滞。 “想看宝宝......”梁径眯了眯眼,像是想起什么,笑容愈加柔和。 “梁径你——” “尿尿。”梁径冲他一笑,问他:“好不好?” 空气仿佛都喝了酒,变得熏熏。 时舒满脸通红。他看着梁径,张了张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视频那端,梁径很有耐心地等待时舒的回复,面目居然显出几分乖巧。 时舒深吸口气,他耳朵都红得滴血了。浑身像是被人扒光了,这会热得几乎蒸发。 他冲着屏幕大声:“梁径你去死吧!” 屏幕瞬间黑下。 梁径一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下意识把手机翻过来看了看。 喝多了的他以为时舒跑到手机后面去了。 但是下秒,视频又打来。 梁径笑着接起:“宝宝。” 时舒冷静道:“呸!呸呸呸!” 梁径:? 时舒大声:“梁径你一百岁再去死吧!” 梁径看着屏幕上恼羞成怒的时舒,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觉得可爱,无比可爱。可爱到他可以亲一百遍、一千遍、一万遍。 他冲着时舒“嘿嘿”笑了两声。 第94章 梁径没有断片。 大年初一早上, 他被爆竹声震醒,睁开眼下一秒,脑海就冒出时舒那张因为害羞到极点而气急败坏的面容。 梁径有些微走神。 倒不是羞耻。他对时舒, 永远要的比说的多。只不过昨晚确实出格。表面待人谦和、谨言慎行的家教, 到了时舒面前,通通不见, 开口要多混账有多混账。 而这个时候, 在温暖的被窝里,再回想起,只剩无以复加的想念——人不在身边,羞耻都被迫切想要的冲动稀释,像隔夜的雪碧,甜得却不是滋味。 上个月, 他还能从背后抱着时舒醒来。 温软细腻的腰腹, 弧度可爱的屁股, 还有偶尔做梦动几下的脚尖,蹭着他的小腿, 让人不禁怀疑是不是梦里也跑来跑去。 他会亲吻他的后颈, 鼻尖摩挲他的颈侧, 呼吸都带上肌肤的气息,鲜活温暖,棉质的衣料和柔软的发梢, 很快就能激发起梁径的欲望。时舒感觉到的时候往往已经来不及,他会发出极其磨人的呜咽, “梁径”也不好好叫, 张口就像把他的名字从果冻般粘稠的蜂蜜里吐出。一般这个时候, 一整个上午会被消磨掉。 室外传来零星爆竹声。 噼里啪啦, 有孩子兴奋的尖叫和大人爽朗的笑声。 新春到来,年岁一长。 梁径闭上眼,很深很用力地呼吸。 酒精带来迷幻,也暴露最直接的欲望。而清晨血液下涌,长久未纾解的欲望也愈加亢奋——“梁径你一百岁再去死吧!” 梁径笑起来,伸手往下握住自己。好一会放空。 眼前闪现许多个时舒。机敏、可爱、生动、倔强——需要很多阳光的时舒、喜欢烟花和雪人的时舒,还有,刚刚过了十八岁的时舒。 并没有太久。梁径一边抽纸擦拭一边坐起来,嗓子口干涩,他清了清嗓子,拿起手机想给时舒拨个视频。 小乖不知什么时候从窝里醒来,轻悄悄踱步至此,注意到床上竖起来的人,脚步一顿,余光瞥着打量半晌,接着若无其事转开视线,朝门边走去。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116节 事不关己的样子仿佛在暗示:“哦厚哦厚哦厚——要死翘翘了。” 刚扔掉纸团的梁径:“......” 年二十九下起的雪,年三十夜里还落了好大一阵,远远望出去白莹莹的。近处,绯红朱丹的爆竹屑铺了一地,雪地里格外显眼,好像落梅。 阳台上,黄澄澄的香水茉莉爬了满满一架,花香浓郁,被冷峭的硝石气息包裹一整晚,此刻丝丝蔓延到充满暖气的屋子里,入鼻甜蜜又辛辣。 ——视频是不可能接通的。 梁径对着很快被掐断的通话界面笑了下,黑色屏幕映出他俊朗专注的眉眼。因为出汗,额发微微垂落,瞳仁黑亮。 拇指摩挲两下手机侧边,梁径点开聊天界面。 “喵。”右前方传来小乖叫声。 梁径抬头。 小乖端坐在门口,轻轻扫着尾巴,微微昂头。 梁径气笑了:“干嘛。”他知道它要干嘛。 小乖又是一声“喵”,水蓝猫眼盯着他一眨不眨,看着非常乖巧——磨人劲和时舒一个样。 梁径怕它告状,扔下手机,光脚走过去给它开门。 门打开,小乖转过头,临出门,忽然后腿翘起挠了挠屁股,接着,很爽利地甩了下尾巴,倏地跃出去。 梁径:“......” 这个性子,不知道随了谁。 再次回到床上,和时舒的聊天界面最底下,显示刚才的视频未接通,而就在这条显示上面,有一条十五分钟二十三秒的视频通话记录。 想了想,梁径打过去两个字:“宝宝。” 几秒毫无动静。 温哥华时间下午四点多,时舒肯定在家,不是帮着做年夜饭,就是和妹妹舒瑜玩。不接他视频、不回他信息,只有一个原因,估计还在恶狠狠地想“梁径一百岁去死”。 不知为何,看着无人应答的界面,梁径微微笑了好一会。 楼下传来脚步声。 吴爷上来敲门,问梁径要不要下去吃早餐。 “你堂叔梁基刚到,正问你。老爷子说下去拜个年。” 梁径应下,问吴爷:“小乖吃完了吗?” 他寻思这猫吃饭再怎么慢,这会也该上来睡回笼觉了。 吴爷笑:“早吃完了。被你堂姐抱着玩雪呢。” 梁径起身去卫生间洗漱,一边说:“抱上来吧。它不是见人就熟的性格,估计早想跑了。” 吴爷:“......” 不一会,小乖被吴爷抱进屋。 浑身湿漉漉的,下地拖着几分疲惫的步伐朝窝走去,半途甩了好几下毛。梁径洗漱出来,小乖又翘起后腿挠了挠屁股,感觉有点生气的样子。 梁径关上衣柜,换了衣服,隔着床,对趴进窝里的小乖说:“和你主子一个样。窝里横。” 闻言,小乖斜睨了眼梁径,然后移开视线,下巴搁上前爪,张嘴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眯上眼假寐。 ——好像在说“管好你自己”。 梁径拿起手机,时舒还是不回他。他把手机放进口袋,转身下楼。 另一边,温哥华。 年节的氛围十分浓厚。屋子里喜气洋洋的。舒瑜抱着时舒送的胡桃夹子八音盒一整天,这会还在目不转睛地看,喜欢得不得了。 舒茗前一天回到温哥华,这会在厨房帮吕瑛做年夜饭。舒俊倚厨房门边和她们说话,偶尔提及时其峰。 时舒趴沙发上心不在焉,置顶的信息栏一直没打开,不过内容已经看到——“宝宝”。 宝宝、宝宝、宝宝...... 他嘴里叫宝宝,心里想的都是怎么把宝宝弄尿! 梁径简直色死了! 梁径怎么这么色! 梁径—— 时舒气得把手机扔沙发另一头,眼不见才不气。 “......情况还好吗?顺利吗?” “恢复中吧......” 隔着一段距离,舒俊语调忽然落下,说话的语气也和之前唠家常时不同。舒茗朝外看了眼,也降下语调。 时舒奇怪地扭头瞥厨房。 虽然没点名道姓,但时舒就觉得他们在说时其峰。 食物的香气充斥整间屋子。 电视里正在转播已经播出的春晚。 热情洋溢的五位主持人站台上,一个接一个妙语连珠。下一个节目是魔术,满满一堂的观众席中央忽然升下一个巨大喜庆的红灯笼。画面陡然热闹,音效也跟着沸腾。 注意到时舒看过来,舒俊转头,笑了下,问时舒:“什么时候去英国?” 时舒说:“三月。” 舒俊有些意外:“过了年就走?” 时舒点头:“嗯。” 妹妹舒瑜抬起头:“哥哥,uk好玩吗?” 她过了年九岁,在温哥华念书,一口英语混杂中文,张口稚声稚气的。 “不知道......上学都不好玩的。”时舒伸手摸了摸妹妹舒瑜又滑又软的脸颊,“是不是?” 舒瑜笑起来,虎牙尖尖:“是!” 舒俊没好气,教训女儿:“什么好不好玩。认真读书。” 舒瑜就不说话了,低下头摆弄八音盒。时舒见她情绪不高,悄悄凑近说:“待会我们出去看烟花好不好?” 他说完,舒瑜虽然还是低着头,但抿起嘴很不明显地笑。 “......预产期几月份?” “早呢,还有半年。”吕瑛跟在舒茗后面端着盘子出来,招呼时舒和舒瑜吃饭。 舒瑜抬头看了眼妈妈,不是很情愿。舒俊瞧见,皱了下眉,压低声音:“赶紧的。”她就放下八音盒,沉默地站起来。 时舒其实很不喜欢舅舅的这套教育方式,但他也不好说什么,下了沙发摸了摸舒瑜头发。 窗外渐渐暗下。 橙粉相间的暮色里,五彩缤纷的烟花一朵朵绽开。其实时间还早,但烟火大会已经拉开序幕。这会虽然没有黑夜的衬托,光彩稍显平淡,但隔着玻璃,气氛却是十足的。 舒瑜在桌边乖巧坐下,她扭着头一直望着落地窗外。 “晚上睡觉怎么样?”舒茗也坐下,伸手摸了两下舒瑜头发,问吕瑛。 “还好。” 舒茗尝了口红酒,又对舒俊说:“这个不错。多少钱?下周公司年会,我也带几瓶去。” 她穿着一身浅绿家居服,乌黑蓬松的头发在后面只松松挽了下,过年在家整个人神情格外放松,这会瞧着妩媚又动人。 吕瑛笑着说:“合作方送的。好大的牌子,统共五百瓶,他就拿了两瓶,可高兴了。” “大明星什么没见过。你要是真的要,那我明天得好好问问。”舒俊笑着走来,也尝了口,“不能糊弄大明星不是。” 舒茗被他语气逗乐:“我真要。” 吕瑛听他们兄妹说话,也忍不住笑。 一顿饭吃得还算热闹。 话题一半围绕舒俊“意外获得”的这两瓶红酒,另一半就是吕瑛肚子里未出生的孩子。 舒瑜被问要弟弟还是要妹妹,但她不是很乐意回答的样子。磨蹭几下,大人又谈别的去了。时舒却不知怎么有点生气,但也不是很清楚自己到底在生气什么,转过头看见舒瑜扶着碗很认真地吃吕瑛给她剥的虾,又有点心疼这个妹妹。 心里闷闷的,沙发上捡起手机就看梁径一分钟前又给他发了两条信息。 “宝宝,新年快乐。” “早点回来。” 时舒回他:“新年一点都不快乐。” 梁径回得很快:“怎么了?” 时舒:“不知道。说不出来。” 很快,梁径打来视频。 时舒看到视频就脸红,直接挂了。 梁径:? 时舒没好气:“见你就说不好话。” 梁径看着这句话,好笑:“为什么?” 时舒:“你说为什么!” 梁径无奈:“总要见面的。” 时舒:“你想干嘛?” 梁径:“你说呢?” 时舒:“色死了色死了色死了!” 梁径:“......”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117节 过了会,梁径:“可爱。” 时舒:??? 他发过去一个脑袋冒烟的猫猫头。 梁径:“好可爱。等你回来。” 时舒:“不可以色。” 梁径:“那是不可能的。[微笑][微笑][微笑]” 看着手机,时舒脸又是一红。早知道一开始就不应该理梁径。 吃好晚饭,一家人出去看烟花和表演。 时舒还是给梁径录了好几分钟的烟花视频,梁径发来两段语音。 外面吵吵闹闹,时舒躲进车里听。 梁径:“为什么不开心?” 梁径:“每天都在想你。真的快要发疯了。” 不知道他是在哪里说的这句话,嗓音沉沉的,带着一点笑意,语气里也有很认真的意味。说话的时候可能嘴唇距离手机很近,时舒能听到梁径每一次发音的气息和唇齿触碰。 时舒给梁径拨去视频。 梁径接得很快。 视频那头,他也在一个光线不是很明亮的地方。 时舒看得眼熟,问他:“你在三楼?” 梁径点头,注视身处昏暗车厢的时舒:“车里?” 他能听到时舒背景音里烟花不断炸开的轰隆声响。 “为什么不开心?”梁径第三次问他。 时舒低下头,摸了摸座椅上的毛毯边,很慢地说:“瑜瑜要有妹妹或者弟弟了。” 梁径知道他嘴里的“瑜瑜”是谁,他点点头:“嗯。” “我感觉瑜瑜不是很开心。”时舒说。 梁径笑:“所以你也不开心?” 时舒:“我也不是不开心......哎,怎么说呢......我就是觉得大人好像都挺自私的......大多数吧......我不是说舅妈不好或者舅舅不好......他们都挺好的......” “对了,我今天还听到他们说时其峰了,感觉还是很奇怪......你说我要不要打电话问问时其峰......怎么说呢......” “......这么多年,好像除了吵架,我都不会和时其峰交流了......” 他断断续续说着,其实自己也不清楚此时此刻要倾诉的情绪到底是什么、到底源于什么,他只是有些郁闷,有些疑惑,有些...... 想见梁径。 梁径看着屏幕里低头说话的时舒,心头无比柔软。 “......吃饭的时候,他们说舅妈肚子里的宝宝,瑜瑜就一直低着头......我就在想,初中那个时候,媒体那个报道如果是真的,我现在是不是也会和她一样......” “可我想了会,发现我早就和她一样了......只是程度不一样......” “我感觉自己好像有爸妈,又好像没有。” 时舒没看屏幕,说来说去,他觉得自己说话有点颠三倒四。 明明是一个无比快乐的日子。 他抬头朝镜头笑了笑,“梁径,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你今天是不是拜年了?小乖呢?你没有欺负它吧?” 梁径笑:“没有。我还给它开门,送它下楼吃饭呢。” 时舒听得笑起来:“好拽哦。” 梁径:“就是。” 两人对视半晌,时舒又红起脸,他偏头不看他,嘟囔:“你别看我。梁径,我告诉你,你真的很色,你这样——” “宝宝。” 不见面的日子里,梁径已经把“宝宝”作为口头禅来称呼时舒了。 时舒脸红红的,被他当面叫得不吭声。 “不要害怕,我是你的。” 梁径说:“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 “一百岁死掉骨灰都是你的好不好?” 时舒抬起眼看他,眼圈忽然发红,“梁径......” 梁径叹气:“不要哭,我都没办法给你擦眼泪。” 时舒就哭了。 他知道梁径心疼他。 他就想梁径心疼他。 第95章 过完年, 时间仿佛开了倍速。 和中介正式签了租房合同,他们开始收拾行李。 丁雪觉得不必带太多东西过去,床品、日用品可以去了再买, 随身带一些重要证件和必需药品就好。梁径也是这么认为的。他打算先住一周酒店, 等公寓布置好再住进去也不迟。时舒跑进跑出,清单列得差不多, 环顾卧室的时候, 有点想带大海豚。毕竟从小睡到大。 他抱着大海豚往行李箱边缘缝缝里塞。 远远的,小乖像是见着什么稀罕事,下了窝踱过来,端坐在一边,尾巴一下一下左右划水、瞧得津津有味。 中途,梁径握着水杯路过两次, 一边喝水一边注视时舒使劲往下摁海豚脑袋的两只手。 他面带微笑, 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时舒的手指很漂亮。白皙修长, 骨节秀气又可爱,很用力地陷在毛茸茸里, 指尖粉润。他看了好一会。脑子里想的只有他自己知道。 后来丁雪下楼检查他们的进度, 也笑着瞧了片刻才委婉建议时舒, 还是搁家里吧,晚上实在想抱,英国再买一个。路过的梁径冷不丁说, 时舒晚上可不会抱海豚睡......他话没说完,就被猛地抬头的时舒瞪了一眼。梁径很知趣地转身进房间检查证件。丁雪以为梁径嫌时舒麻烦, 皱眉说了他一句, 告诉他去了外面别欺负时舒, 两个人多照应些。梁径应得很敷衍, 头也没抬。 江州冬季漫长,春节里下的雪三月初还没融化。阴影里的雪堆脏兮兮的,路过的小孩总要上去踢几脚。 屋子里暖气足,舒茗开门进来直接打了个喷嚏。 她上周和剧组请了假,专门回来送机,可能想到以后聚少离多——虽然平常时舒在家她也很少回来。 这一周,舒茗给时舒做了几顿饭,手艺马马虎虎,但吃饭的时候母子俩还是很开心的。时舒在舒茗面前永远一股天真孩子气。他依赖舒茗,是血缘带来的天然羁绊,但有时其峰对比,时舒显然更喜欢舒茗。他的妈妈美得不可思议,一颦一笑、一动一静都让人惊艳——只要想到这个,时舒就觉得自己无比幸运。 有时候舒茗懒得做饭,母子俩就出去吃,吃完散步回来。有时候也会坐一起看舒茗以前拍的电影和电视剧,无论舒茗演技有多浮夸,时舒也会十分认真地看。荧幕上的舒茗千姿百态、备受瞩目,他常常有种与有荣焉的惊喜。 不过多数时候,舒茗还是忙于电话和视频。 她的事业蒸蒸日上——和时其峰一样,他们对时舒的关心是真的,无瑕顾及也是真的。 门打开又关上。 小乖见她进来,很亲昵地喵了声,慢慢走过去蹭舒茗脚踝。 它一直很黏舒茗,见到舒茗就贴着嗅个不停。女明星浑身香喷喷,香水细腻又高级,对一只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小猫咪来说,简直就是一座移动的缤纷花园。这会它又有点上瘾。冷峭寒气被温暖的室温一丝丝冲淡、晕开,夹杂在其中的馥郁香水入鼻清凉又熨帖。小乖歪着脑袋对着舒茗脚踝又顶又蹭,跟着舒茗前前后后左左右右挪动,骨头都没有。 舒茗也不管它,搁下购物袋,对蹲在行李箱前的时舒说:“都收好了?” 傍晚的飞机,这是他们在江州的最后一顿饭。 时舒点点头,问舒茗:“妈妈,中午吃什么?” 舒茗笑着说:“菠萝饭、清真鱼好不好?再蒸点南瓜应该也不错......” “好啊!” 时舒起身跟过去,跟屁虫似的,“我叫梁径下来吃菠萝饭!” 舒茗打开冰箱,“别叫了。吃完就得去机场,让梁径和他爸妈单独待一会。” “好。”时舒扒着冰箱门,冲舒茗笑。 舒茗取了冷冻的食材,抬头见时舒傻乎乎的,伸手捏了捏他脸颊,“在外面吃的方面不要节省。按时吃,吃营养点。有什么事就给我、给你爸打电话。能用钱解决的就不要多费心,保护好自己最重要,知道吗?” 她越说越不放心。 想到时舒一丁点大的时候,在她怀里,这里不好那里不好,隔三差五感冒发烧,关键性格还皮,勇起来比闻京还勇,不知道随了谁。 时舒“嗯嗯”两声,视线跟着往冰箱里转。 “你要听话。外面不比家里。也不是江州。”舒茗语气沉下,关上冰箱门。 也许是即将分别,心底好像有个石头压着,舒茗怎么想怎么不放心,她看着自己儿子这张漂亮的脸,又开始担心别的。 “要是谈恋爱,也要看准人。” 虾仁搁水池里解冻,舒茗把菠萝拿出来切。 “不要轻易相信别人。” 菠萝肉一勺勺挖出来放进盐水里,舒茗转头对时舒说:“如果一个人真的喜欢你,你是感觉得到的。千万不要被别人的花言巧语迷惑。知道吗?” 时舒不知道说什么。他是完全没想到临别妈妈会跟自己说这个。脑子里一下冒出梁径那张看似温和的脸。 时舒看着舒茗,有点呆的样子。 舒茗见他这副模样,更不放心,放下勺子说:“有喜欢的人带来让我看看。外面的世界很复杂,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更不可无,知道吗?” 时舒点点头,小声:“知道的。” 菠萝清甜爽口,解冻的虾仁晶莹剔透,胡萝卜还没从购物袋里拿出来,只露出个橙黄尖尖。 舒茗弯腰拿出胡萝卜、豌豆和玉米粒。台上一下拥挤,塑料袋的声音和案板切丁的声音窸窣又笃笃。 “有些人喜欢你,是喜欢你长得好看。有些人喜欢你,单纯就是想骗你,骗你玩——我见得比你多,有些人就是这样,整天游手好闲......” “你要只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喜欢什么。不要心血来潮,这样对别人也是不负责任的。”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118节 时舒一边听一边点头。 他忽然明白了舒茗的苦心,心里酸酸的,但又很开心。 楼下慈母苦口婆心,楼上也差不多。 只不过丁雪担忧时舒超过自己儿子。从梁径坐下吃饭开始,丁雪三句话不离时舒。梁坤还想多问几句租房和学校的事,后来全让丁雪说了。 “......时舒体质差,你记得多关心关心他。你们专业不同,课程不一样,时间上可能顾不到一起,但你也要多问问,知道吗?” 梁径点头吃饭。 丁雪往他碗里夹了块牛肉,想起什么,又说:“如果大学谈恋爱,也要和妈妈说。” 梁坤吃着饭抬头插了句:“给我好好学习。” 丁雪瞥他,“你大学好好学习了?你喜欢的那个学妹呢?哦,不止学妹,还有一个社团负责人,是吧?” 梁坤瞬间噤声。 “梁坤?说话。”丁雪眼底全是笑意。 梁坤:“......” 梁径埋头噗嗤笑出声。 见儿子笑,丁雪也笑,她继续对梁径说:“你肯定要谈的——有其父必有其子。我知道。我就是想说,谈恋爱也不要忘记朋友,最好也给时舒介绍介绍。不过对方一定要品行端正,时舒看着就好骗......” 闻言,梁坤乐了,笑道:“老婆,你想多了。时舒估计比梁径先谈。他那模样,大学几年,追他的人指不定能组几个足球队。” 丁雪听着也觉得是这回事,忍不住笑。 梁径就不吭声了,父母面前面无表情夹菜吃饭。 他心想,下辈子吧。但是下秒,又恶狠狠想,下辈子也不可能。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通通不可能。 ——时舒是他的。永远都是。 梁径用力嚼饭,大口吃饭。梁坤的话让他有点心烦,脑子里冒出那张磨人又天真的笑脸,这会恨不得把人也吃进肚子里。 “慢点吃......” 丁雪见他吃得沉默,以为是离别情绪影响,安慰道:“爸爸妈妈会去看你们的,不要担心。” “有什么事找家里人帮忙。不要逞强,知道吗?” 梁坤皱眉补充:“在外面你要学会做人做事,学会独立,不要什么都依赖家里,知道吗?” 丁雪:“......” 育儿观念出现偏差,但梁坤觉得这是原则性问题,还是要说的。 “知道了。” 梁径吃饱了抬头,中止父母之间的“眼神交流”。他起身把自己的碗筷端进厨房,出来对丁雪和梁坤说:“我下去看看。” 刚到楼下,菠萝饭正巧上桌,他就额外又多吃了一碗菠萝饭。时舒觉得有点奇怪,问他到底吃没吃。梁径说吃了,只是肚子里留了位置,下来再陪你吃一碗。时舒听得笑起来。 吃完饭又检查了一遍行李和证件。 傍晚的时候,梁坤开车,丁雪和舒茗一起送俩小伙去机场。 车上一直是丁雪和舒茗在聊,梁坤偶尔说几句。小乖蹲座位下哈欠连天,看上去没有一点离情别绪。时舒和梁径坐后面,小动作不断。他靠着舒茗,上半身歪斜,膝盖就时不时碰着梁径。脚尖也不安分,一会踢踢梁径脚后跟,一会使劲往他两脚间挤,后来被梁径夹住,时舒吓得抬起头望他,受惊似的一脸无辜。梁径就盯着他,不作声。 今天不是周末,不过方安虞原曦和闻京都请了假来送小情侣。 江州一连好几日的晴朗天气,天色一暗,暮色就显得十分辽阔。 时舒下车去后备箱拿行李,扭头望见天际很浅的粉紫和青灰,层层叠叠,好像安溪四屏山的山影。 早春风寒,掠过额头的时候,激得人眯眼。 “怎么了?”梁径过来帮他,见他出神,轻声问。 时舒转过脸,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好像这个时候才真正明白自己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 机场人总是很多。 原曦他们早几分钟到,见时舒和梁径下车,走过来也不说话,挨个和小情侣抱了抱。家长们在一旁看着,面带微笑。 舒茗口罩帽子遮脸,一身黑色宽大羽绒服从头罩到脚。但她还是很谨慎,频频观察四周,时舒拉着行李箱过来,她伸手一把揽住,带着时舒率先往休息室走。 “下飞机就报平安啊。”闻京走在梁径身边,叹气:“要好几个月见不到了......我打算高考完就找你们玩。” 原曦笑:“好主意。” “我也去。”方安虞立马举手。他看上去瘦了一点。 其实他们三个都瘦了一点。 距离高考还有三个月,他们每天都很忙碌。方安虞就不用说了,家教、补习班轮番,整天焦头烂额的。原曦虽然还是按部就班,但也很吃力。群里半夜出没的只有她。因为白天她很忙,很多消息只能集中在入睡前看,回复时间也就拖到了半夜。而闻京自从寒假学习计划实践失败后,开学就开启了补课模式,在外界的督促下,他好歹也上了点功夫,只是成效并不显著。不过闻康和周爱玲十分惊喜,毕竟一直以为没什么用的儿子忽然有了那么点用,属于柳暗花明了。 舒茗是这家航空公司的顶级vip,配备单独休息室,一行八个人在里面待了半个多小时,热热闹闹聊了好一阵,头顶就响起登机提示。 几乎是立刻,丁雪就红了眼眶。以往都是她出去,儿子待在江州,这回不同,天高路远,归期遥遥,她是真的舍不得。 梁坤拍了拍丁雪背,想说什么,但看到儿子也红起来的眼睛,叹了口气,去了一边推行李。 “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丁雪抹了抹眼睛,又笑着说:“还有时舒。” 时舒已经抽鼻涕了,他被舒茗抱着,望着丁雪直呜。 眼泪掉得比任何一个人都快。梁径转过头见他哭得眼泪汪汪,居然很轻地笑出声。 他不笑还好,一笑引得大家都笑起来。 “哭什么。”舒茗心疼又好笑,伸手给儿子抹眼泪,想了想,无奈至极地对梁径说:“我这个儿子,是宝贝,可能没什么实际用处,在外面还得麻烦你多照看下。” 时舒:“呜呜呜......我可以的妈妈.......呜呜呜......” 闻京听完时舒的哽咽,很不厚道地哈哈大笑。 这下,全都笑出声。 登机口免不了又是一番拥抱和叮嘱,上了飞机,座位上坐下,时舒还在抽泣。 梁径找出纸巾给他擦眼泪,笑意十足的语气:“别哭......又不是见不到了。” 纸巾擦到眼下,时舒闭眼,说:“要隔好久。” “嗯。”梁径语气如常。 准备睁眼的时候,嘴唇忽然一温,时舒吓得后仰,“你干嘛啊......” 这附近没什么人,座位的隐蔽性还是不错的。 梁径摸了摸时舒红红的眼角,没说话。 时舒觉得梁径就像那天高皇帝远的逆臣,眼神都放肆起来,他转过头望着窗外,恨恨:“我就知道!” 梁径笑。 飞机滑行的时候,又有点感伤,不过没哭。时舒很安静地坐在座位上,一直看着逐渐飞速后退的窗外景色。 江州的岁月好像就这样模糊了起来。 没一会,飞机腾起进入半空,不断升高。 梁径见他始终怔怔的,便问时舒:“你妈妈和你说什么了吗?” 时舒转头:“啊?” 梁径笑:“你妈妈有没有说会经常来看你?” 他狼子野心,话里惦记着舒茗来访的可能性。 时舒不知道他到底要问什么,点了点头,“说是会的......” “还说什么了?” “还说......”时舒脑子运转起来。 他看着梁径专注而温和的视线,忽然笑起来。 梁径见他笑,也笑了下,靠近,嗓音更温柔:“什么?” “我妈让我谈恋爱不要被花言巧语的人骗!”时舒眯眼笑。 梁径不为所动,他坐回去,好整以暇的语气:“我可没有花言巧语,我都是身体力行。” 时舒:“............” 第96章 天蒙蒙亮的时候, 房间忽然传出东西掉落的动静。 不像是重物,触地没有一丝尖锐,倒像被子枕头一类, 软噗噗几下, 很快没了声响。 小乖四脚摊平,朝天睡得正酣, 这会只颤了颤耳朵尖, 胡须都没动一下。它睡得实在惬意,远看好像一张平整又顺滑的猫毯。 日出的光照汇聚在地平线,一点点升起来的时候正好擦过窗帘底部。地面瓷砖上,一束笔直的光刃愈渐明亮,带来d市三月初春的明媚。 小乖被晒得偏过脑袋不自觉往窝角蹭,它好梦正酣, 梦境里全是小鱼干, 怎么都清醒不了。 “——嗯......” 隐约, 房间又传来几许凌乱喘息,绵软的声调, 好像被人吵醒, 不大高兴哼出来的时候又被人用什么堵住了。 小乖抖了抖耳朵, 预感到什么,有点嫌烦地翻了个身。 主卧门的隔音效果不是很好,这一点小乖反映过很多次, 包括但不限于时舒和梁径在里面这样那样的时候去挠门、拍门、叫门。只是里面的人没有一次理过它。每次都是它骂骂咧咧喵完,里面却还没消停。有时候时间实在长——往往是周末, 小乖的午饭都会被错过。那个时候它脾气就很差, 开始不拿正眼瞧人, 一边吃一边喵, 咬牙切齿的。 这会,小乖掐须一算,啧,又到日子了。 “梁径!” 时舒低低叫出一声。他像是好不容易有了机会张口,这一声又慌又急,带着些不由自主的呻.吟。 “......别......梁径!”声音大了些,气息更急。 时舒似乎在推拒什么,但他没推动。之后是一段频繁的肢体触碰,夹杂几声不怎么清楚的低语,说话的人语气像在哄什么似的,始终带着清朗笑意,入耳异常温柔。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119节 昨夜一阵急雨,拂晓的空气里有很淡的雨水气息,但却不是特别潮湿。 时间还早,楼下的树只有零星几只鸟雀光顾。叽叽喳喳,清脆又吵闹。房间里的声音却有规律起来,先前的喘和吟渐渐变了调,抽噎的呜咽断断续续,那些触碰的声音也变得粘稠,酥软得近乎缠绵。 小乖睁开眼,仰面瞧着光纹里浮游的尘埃,没精打采的。来d市两年多,它已经习惯小情侣在家里不分场合、不分时间的亲密。有时候半夜都能听到时舒被弄哭,它也是心疼,但没办法,姓梁的又不是畜生,它也不能和他交流——毕竟一个劲“喵喵喵”是不管用的。 过了会,它坐起来慢条斯理洗脸,朝卧室门看去。 余光瞧到不远处的餐桌,桌角搁着一束随手放置的红玫瑰,娇艳欲滴。是昨晚梁径买回来的。此刻因为一直没人处理,花瓣承受了一夜的重力,落了几瓣在地上。 小乖慢慢走过去,歪头打量半晌,又百无聊赖地对着它们拍了两爪。胭脂色的花瓣娇小可人,毫无抵抗之力,被拍得翻了个身,露出柔软鲜红的花瓣内里。 在和花瓣单方面原地追逐五个来回后,饥饿感逐渐上升,小乖抬头朝卧室看去。里面的动静没什么变化,忽起忽落的,只是时舒的声音变得有些哑,梁径几乎不作声,偶尔在时舒抽泣得厉害的时候笑着叫他几声“宝宝”,听着十分温柔,但那些触碰的声音一点都不温柔。 小乖:啧。它喵了一声。 时舒趴被子里模模糊糊听到,害羞得脸通红,“梁径,小乖......”他睡梦中被人弄醒,脑子昏昏沉沉的,几番折腾下来,脑子清醒了,力气是一点没有了。 梁径见他出声,俯身亲了亲时舒汗湿的肩胛骨和潮红的后颈,没说话,垂眼看了看,喉结很重地几下起伏,半晌,又把人翻了个身。 三月气温还是很低,走在阴影里,春寒料峭的。有时候刮起大风,冻得人路都走不动。这会窗外也刮起寒风,树影跟着摇曳,鸟雀的啾鸣被吹散,周末的清晨一下变得安静。 时舒觉得自己快热炸了。他抱着梁径,被他身上的热度也惊到了。过了会,他贴了贴梁径微凉的颈侧,汗水的气息充斥着强烈的荷尔蒙,时舒感觉自己晕晕的。他搂紧梁径,撒娇:“梁径,我饿......”梁径摸了摸时舒后颈,掌心一直贴着,过了会,低头亲吻他的肩头,哑声:“马上。” 上午九点多,卧室的门终于打开。阳台明亮又温暖,是个难得的晴朗天气。晨起那阵刮风还以为又要下雨,这会外面万里无云,阳光普照。 那一束玫瑰被窜上桌的小乖玩得差不多,七零八落了一地。空气里有浓郁的玫瑰香气。 梁径出来看到,好气又好笑,扭头对洗完澡趴床上补眠的时舒说:“拆家了。” 听到动静,小乖扭身飞快窜进卧室。梁径也不管它,去厨房做早餐。 时舒抱着枕头打哈欠,忽然,指尖传来一点濡湿的感觉。 他知道怎么回事,叫了一声“小乖”,轻声问:“饿了是不是?” 小乖舔了几下时舒手指,腾身轻巧跃上床,来回踱步,最后在时舒身侧端庄坐下,尾巴很轻地抚了抚时舒后腰。 软绒绒的。 时舒舒服得说不出话。 过了会,梁径进来喂猫粮。 他蹲在床边看小乖埋头吃早餐,想起什么,对要睡不睡的时舒说:“下午去博物馆?” d市的博物馆久负盛名,几乎每个周末都有意想不到的精彩展出。文物展、摄影展、绘画展......来这里两年多,他们看的展览多到数不清。不过这方面梁径兴趣更大些。多数时候,时舒只是陪同——他兴致不高,只对一些奇形怪状、光怪陆离的东西感兴趣,梁径不得不随时和他手牵手,不然他逛烦了,会随便找个椅子打游戏。等梁径转过头,他就不大愿意走了。梁径只能陪他玩完一局。 不过,相比梁径充满数字和计算的课程,时舒的课程精彩得多——他不需要去博物馆追寻那些遥远、丰富、神秘的人文意义。他会主动赋予意义。最近一年,他都在和同学设计一款第一人称探险游戏。从剧本策划、关卡设计到各种细节的音效和背景,时舒全程参与。他在自己感兴趣的事情上永远兴致勃勃、极富创造力和想象力——偶尔兴奋得睡不着,跑到隔壁拉着赶作业的梁径大说特说新冒出来的游戏关卡。梁径总是很温和、很有耐心的样子,也会适当表达喜爱和称赞,不过等他赶完作业,剩下的时间他会索要“报酬”。他告诉时舒,这是他最喜欢的解压方式。 有时候,时舒在学校待得太晚,梁径干脆带上自己的金融课程作业,在小组讨论室的角落一边做作业一边等时舒。 而除了专业方面的游戏设计,时舒抽空还会和几个关系比较好的同学一起看游戏发布会,或者约着打网球。当然,这些也少不了梁径。 他们的关系早就被身边大多数同学熟知。 梁径所在的院系,通常有很多讲座。时舒心血来潮会过去听。毕竟能够在商学院举办讲座的,不是鼎鼎有名的行业大佬,就是近两年首屈一指的行业新秀。时舒总是很好奇。不过他一般听不了多久。他会溜出去吃点心,或者去一楼外的大草坪躺平晒太阳。人总是很多,讲座结束,梁径出来找,都要找一阵。后来时舒就带小乖一起去了,小乖多动症,草坪上永远备受瞩目。 两年多前,刚开学那阵,时舒还会经常跑去听梁径的课。最近一年,除非梁径要求陪伴,时舒是一点都不想去的。他的好奇心早就飞到九霄云外,他对数字和方程的兴趣早就干涸得如同沙漠。 当然,他还是痴迷梁径上课时的样子。商学院很少做着装要求,不过学生出席还是偏正式的。梁径一般会在里面穿衬衣,天气寒冷的时候加一件毛衣,外套就比较随意,进了教室都会脱掉。他上课极其认真,面容沉静,一丝不苟。相比时舒在小组会议室上蹿下跳、坐在桌沿、或者盘腿坐桌上的不拘一格,他们商学院的风格简直冷静得如同中世纪教会,严谨又得体。 时舒会很害羞地告诉梁径,好像昨晚梦见他上课时专注的模样。梁径十分无奈,委婉至极地说,宝贝,我们不能在公共场合做。时舒会在听完的下一秒暴怒,满脸涨红,然后和他手脚互搏。梁径则会毫无顾忌的哈哈大笑。 房间里到处都是两人共同生活的痕迹。 搭在一起的t恤衬衣、牛仔裤西装裤,时舒深蓝色的书包和梁径黑色的书包一左一右挂在椅背上,同样的款式,是两人刚来英国那阵出去玩的时候买的。敞开的衣柜里两个人的衣服早就混在一起。当然,还有随处可以拿到的套和润滑。其实已经很收敛了。在英国的第一年,两个人这方面简直就是荒唐。 如果不是圣诞节那次丁雪突然到访,小情侣还不会这么收敛。 上午接到丁雪落地机场打来的电话。那会,梁径抱着时舒在沙发上没完没了地接吻,时舒裤子都被扒下去了,他用力揉着人家屁股。两个人一边亲一边说着话,商量晚上出去吃还是在家里吃,商量明天要不要去共同认识的朋友家里过节,商量送什么礼物,梁径手上动作露骨,和时舒说的话倒正经。 小乖在地上玩弄小鱼干,手机铃响后的那几秒,敏锐察觉头顶黏黏糊糊的氛围陡然直落,吓得它爪子一抖,小鱼干飞出去两米远。 时舒瞬间脸色惨白。梁径也有些慌,但他很好地控制住了自己的语调和语气。丁雪说大概两个小时后到。梁径对着电话那头语气带笑,说,妈妈,顺便去趟中超吧,最近一直没时间去,开学事情太多。丁雪语气微沉,责怪他们不好好照顾自己,又问还需要什么,这边正好都买了。于是,梁径思维敏捷的列出一长串的采购单子。时舒还有些呆,他默默穿好裤子站起来,环顾乱糟糟的房间,心惊胆战的脑子里好像装了半瓶水,一动就哐啷哐啷的。他像个被突然拔掉插头的电器,只剩下空白和寂静。梁径也站起来,抱着他亲他的额头和嘴唇,先前被含得温软潮湿的嘴唇这会冰冰凉,梁径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 “去躺一会,我来收拾。”梁径摸了摸时舒脸颊,“不要害怕,没事的。” 时舒抬眼看他,张了张嘴,却没说话。他确实吓得不轻。 梁径就抱他去卧室。 后来梁径收拾公寓快收尾的时候,时舒走出来说,我记得鞋柜下有套子,别忘了......他像个幽灵,气息微弱,灵魂早就出窍。梁径皱眉瞧他,问他还好吗?时舒点点头,又去厨房,拉开上面的储物柜,说,这里好像也有......他把调料瓶和碗碟一个个拿下来,整个人看上去苍白又无力。梁径就不说话了,听他的又把家里一些夹角旮旯仔仔细细搜索了遍。 不过那次丁雪并没有停留太久,她在沙发上略坐了坐就走了。梁坤在这里有业务,有些场合她也得陪同出席——往常她都是看心情要不要去,只是这时儿子在国外,顺路过来一趟。 临走,她发现时舒状态不大好,还拉梁径下楼问着怎么了。梁径笑,说最近课业压力大,熬了好几个夜了。张嘴跟真的似的,笑容满面,举止从容,丁雪没有丝毫怀疑——其实梁老爷子说得没错,他这个孙子,心思叵测。 梁径送走丁雪再回到家里,发现时舒在床上睡得深沉。他很担心他,但也没叫醒,只是坐在一旁陪了一下午。后来差不多有一个多月,两个人节制得近乎禁欲。主要时舒吓得不轻,阴影很重。往后这方面,时舒就不大喜欢不分场合地乱来了。只要梁径在除了卧室以外的地方弄他,他就会生理性紧张,整个人敏感得像含着珍珠的蚌,些微风吹草动都让他神经脆弱。梁径从没有告诉时舒,他喜欢时舒紧张时缩在他怀里的样子,好像刚出生的雏鸟,浑身湿淋淋的,只能依附最近的温暖。这个时候,他无比兴奋,兴奋到无以复加。但梁径克制得很好,没有让时舒察觉。 d市的气候虽说四季分明,但夏天并不十分热,冬天也不十分寒冷,除非刮风。海洋性气候往往使得一天内阴晴不定、忽晴忽雨,但即使下雨也不会下太久,找个地方躲雨就是了。 上午快十点,光照依然充沛。 小乖今早胃口不是很好,吃了一半就不吃了,开始四处溜达。可能因为没睡饱被吵醒,很快,它就出了房间准备去阳台补眠。 临走,小乖竖起尾巴蹭了蹭时舒垂在床边的手,算是打了招呼。 时舒感受到,笑着轻轻摸了把,侧过脸对梁径点点头,含糊道:“嗯......几点来着?” 世界巡回的海盗专题展览这段时间正好到了英国。这学期开学那会舒就惦记上了,拜托梁径提醒他。 梁径看着小乖竖着尾巴走出去,“三点吧。” “哦。”时舒打了个哈欠,翻过身。 梁径摸了摸时舒露在外面光滑的背,问他:“吃完早餐再睡。” 卧室越来越亮,时舒蒙上被子,“嗯......” 他嘴上应着,却不见丝毫动静,埋进被子好像已经睡过去。 梁径好笑,倾身把人整个抱起。 时舒也笑,转过身抱住梁径:“晚上我要去学校,你怎么办?” 梁径最近在着手实习的事,虽然梁坤已经给他安排好,但很多材料还需要他自己准备。毕竟正规的流程他还是要走的。就比如面试。 梁径:“我也去。” 时舒亲了亲梁径脸颊,“要好久的......” 梁径:“没事。正好电脑里有几个文件要打印,你们那打印机不错。” 时舒笑得不行。 那是,他们那里还有3d打印机呢。 第97章 巨大的海盗船挂在半空。 半年前, 它从暗礁四伏、漆黑一团的海底打捞上来。 船体已经被千寻之下的深海腐蚀得千疮百孔。透过船底支离破碎的木质隔层,依稀能看到船舱内部的大致结构。复杂凌乱的绳索到处纠缠,绳芯被海底生物撕扯了上百年, 早就破烂不堪。 精巧藏匿的展示灯映出复刻在四壁上、诡谲神秘的图纹, 隔着一段距离,光影交叠中的它们好像一道道古老咒语, 预示了每一次出海掠夺命定的血腥与暴力。 船侧斑驳而深刻的刀剑纹路更是提醒过往游客, 它所经历的过往,辉煌只是修饰,残酷才是它的历史。 “——梁径。” 时舒拍完照,撤出人群。 难得有他感兴趣的主题展。进入展厅后,比起梁径远远抱臂观赏的姿态,时舒和前面好些游客一样, 举着相机往前凑, 兴致勃勃的。 梁径走过来, 同他一起低头看照片。 相比一般的游客照,时舒拍的很有针对性, 大多聚焦船舱内部的图纹和装饰, 还有船尾被过度腐蚀的几处特写。 “莱维说要多一些细节......” 时舒小声:“大结局的那些爆破场面还是不够惊艳。尤其海面上船只燃烧的场景。我打算加几帧沉没的画面......” “就是那种上秒轰隆轰隆, 下秒消音——海水‘哗哗’瞬间吞掉一整只泰坦尼克......是不是起鸡皮疙瘩了?” 他语气认真,说话的声音很低,只有挨在他颈侧的梁径能听到。 周遭并不安静。 今天又是周末, 带队参观的小学生还在不远处的检票口叽叽喳喳。 梁径轻笑,也小声:“还好。” 时舒瞥他, 不是很满意的样子:“还好吗?” 梁径:“......” 他一直背着书包规矩站在时舒身后, 看照片、听他说话, 这会想了想, 梁径笑着伸出手抱住时舒,语气却严肃:“我好害怕。” 时舒:“............” 主题展览的规模不算大。 参观完海盗船,展厅四周陈列了十几个从船舱内部考古出来的奇珍异宝。不过大都缺损严重,有些甚至已经找不回原貌。玻璃展柜高处还有半具嶙峋头骨。听上去阴森,但是在人来人往的博物馆里,被雪白展灯直直照射着,不显得过分恐怖,倒有些令人唏嘘的感慨。 据说头骨的主人是几个世纪前臭名昭著的海盗首领。 此次打捞出海的这艘船,也有考古学家猜测大概率就是这个海盗头子的葬身之处。 “梁径,你说另外半个去哪了......” 时舒看一眼就不看了,转过身对梁径说:“我才不要过这样打打杀杀、到处抢劫的生活......脑袋劈一半好痛啊......” 梁径:“......” 他的共情能力一直很强。尤其展露在幼年。原曦考砸了,时舒会很忧愁地跟她屁股后面,一路垂着脑袋不说话。遇上原曦心情不好,他会更局促。闻京就不是了,他会上蹿下跳出一堆馊主意,争取获得每个人的注意——白眼也可以。方安虞最容易被他牵着走,关键时候再被时舒拉回来。梁径往往最稳重,但他多数时候不是很关心除时舒以外的“状况”——原曦考砸更算不了什么,毕竟原曦成绩比他好。 其实,幼年梁径面对的大多数“状况”都源于时舒。没有一个人能让他像对待时舒一样。时舒考砸了,他会先观察时舒的心情,如果还可以,那就一起搭搭乐高缓解情绪,如果时舒闷闷不乐,他就会准备礼物,他会送所有能讨时舒开心的礼物,从小到大,不计其数。 有时候方安虞被董芸女士责备了,时舒会和方安虞一起跑到迎尚的楼顶放声大哭,高低起伏的音调都一个频率。小的时候,他仿佛是方安虞情绪的镜子。有几个音哭得比方安虞还高,方安虞会愣住,然后回过神问时舒你哭什么。时舒抽抽噎噎,双眼红肿,扭头看围观的其余三个愁眉不展的小人,委屈死了:“你妈妈好凶啊......”这个时候,方安虞会更崩溃。 当然,闻京追他摔了一跤,时舒是笑得最开心的。而梁径要是面带愁容,他也不会坐视不管,他会很操心地上前询问,然后被梁径“骗”走,一下午都只能陪伴他一个人。幼年的时舒坐在房间里陪不大开心的梁径搭乐高,偶尔脑子里冒出方安虞、原曦和闻京——他很小的时候就被迫面对友情的道德困境,长大了,他的情绪感官也很少能逃出梁径的掌控。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120节 但是现在,一个狰狞的头颅就轻易获取了他的共情——可能因为白花花的头颅实在恐怖。 空气里充斥着丰沛的雨水气息。 检完票的小学生依次有序进场,他们齐刷刷地看到了高高的头颅,紧接着,发出一阵长短不一的脆嫩尖叫。 梁径瞥了眼时舒圆滚滚的脑袋,展厅里细微穿过的潮湿气流拂起他后脑勺几根乌黑发丝,一下扭扭歪歪。 出门那会气候陡变,下了好大一阵雨。虽说有伞,但疾风迅雨,打不打没区别,总是要淋点的。上车被梁径逮着擦头发,时舒觉得自己好像刚洗完澡的小乖,必须擦得根根毛绒绒才行。可十五分钟的车程,到博物馆他头发肯定干了。于是,不想擦头发的他和梁径在车里闹了一会,最后被梁径捧着脸亲到快缺氧才消停坐好挨擦。下车那会还有点气不顺,脸红得不像话。 这会,梁径注视时舒低垂的眼睫,说“好痛”的时候他的嘴唇微微嘟了一下,神情沮丧又懊恼,不知道的还以为上面那半个脑袋和他有关系。 还“打打杀杀、到处抢劫的生活”...... 梁径无语。 “——想过也不可能给你过。”梁径语气平静。 时舒握着相机抬头,愣了几秒,他转过身面无表情走开。 梁径笑着慢慢跟上。 出了博物馆时间还早。 不过时舒晚上要去学院参加小组讨论,晚饭只能在外面解决。 下午就开始的雨,这会小了许多。两个人撑一把伞穿过人行道,准备去附近餐馆随便吃点。 暮色灰蒙蒙的,偶尔出现的明亮色调都来自街边商铺的招牌。 远远能看到教堂高耸的尖顶。 雨幕暗沉,宽阔街道两旁整齐矗立着巍峨的大理石建筑,人影匆匆的朦胧间隙里,一下像是步入了中世纪萧索阴郁的氛围。 天气不好,餐厅人满为患。 两个人肩挨肩、抱着书包挤在角落一张餐桌旁。 梁径很快点了两碗面。时舒歪头抵着窗,掏出书包里的相机继续看照片,删掉了几张重复的。 他看上去精神不大好,可能没睡饱或者肚子饿了。 过了会,时舒嫌吵,随手放下相机,戴上帽子侧过身埋进梁径肩窝。 不断有人进出,门铃响个不停。 梁径抬手伸进帽子,抚摸时舒侧脸,低下头问他:“要不要换一家?” 早知道就开车过来了。看他这个样子,一会还得走回去......梁径想,待会吃完他先去把车开过来...... 窗玻璃上又出现弯弯曲曲的水痕。 又下雨了。 时舒摇头,没说话。想吃是真的,不想动也是真的。 d市初春阳光还算明媚,只是下起雨来没完没了。 “梁径......”过了会,时舒叫他。 “嗯。” “等原曦方安虞闻京过来,我们一起去看极光好不好?” 梁径没有丝毫犹豫:“好。” 原曦正在申请九月份来他们学校交换。她和方安虞一起考上了m大。本来方安虞也想申留基委的项目和原曦九月份一起来英国,但董芸女士替他安排了美国高校的交换。主要m大提供的新闻专业的交换学校,排名前几的都在美国,董芸觉得他去英国有点浪费,就没允许。好在原曦的化学专业在英国有很优秀的联培项目。 当时得知这个消息,对时舒来说,“开心”和“难过”,在他的人生里,从没这么被精确地分配过。 他跟着原曦兴高采烈,转头面对丧丧的方安虞,也想跟着一起哭。不过等对上侥幸考上大学开始悠悠哉哉打比赛的闻京,喜忧参半的情绪又被打破了——闻京每周都要和他的好哥们梁径时舒联络感情。时舒总是搞不明白,无论多么有趣的话题,从闻京嘴里说出来,要多白痴就有多白痴,而无论多温馨的日常问候,从梁径嘴里说出来,简直和上班打卡一样毫无波澜。 可他们也确实在十分认真地在维系“发小感情”。 用闻京的话说,这年头,咱们这样的,没有了吧。 那会,梁径从后面抱着时舒,两个人一起和大洋彼岸的闻京连线打游戏,一边听他说一边随意点了两下头,然后又同时皱眉盯着游戏界面上突然卡住的人影,观察半晌,叹气:“闻京,你是不是又掉了?” 两年多的大学时光,闻京每周去m大蹭两顿饭,风雨无阻。一顿原曦请,一顿方安虞请——他一个开始打比赛赚钱的职业篮球队员,蹭起饭来毫不含糊。不过这期间他也有过“一阵萎靡”——在得知原曦可能有交往对象后。那几次蹭饭,用他自己的话说,十分煎熬。但是当他把这个猜测同梁径时舒说的时候,时舒反应比他还大——好像下秒就要买机票回去审问闻京嘴里的那个男生。 相比闻京的六神无主、时舒的焦头烂额,梁径十分冷静:“改天问问当事人。你们不要激动。” 于是,改天,梁径问当事人:“原曦,你谈恋爱了?” 他问得实在直接,时舒闻京拦都拦不住,顿时大惊失色——如果真的有语文作文里那种“豆大的汗珠”,那他俩铁定已经“豆大的汗珠”淌下来了。 原曦莫名其妙。 但她从小火眼金睛,屏幕里上下左右四个框,这会怎么看不明白谁在其中“乱说话”,谁又在其中“瞎操心”...... 原曦瞬间炸了:“你才谈恋爱了!我快忙死了!小组作业全在划水!学年论文还没动,写什么都不知道......我有病吧我谈恋爱?!” 时舒、闻京:“......” 他俩瞅着屏幕对视一眼,十分心虚。闻京心虚是因为这场谈话缘起于他的捕风捉影,时舒心虚是因为原曦看上去明显被惹毛了。 只剩方安虞满脸问号。 他不明所以,视频左看右看好一会,不过到底没敢说话。 梁径却十分自若,他微微一笑,像是被原曦的某句话得意到了,语气欣欣然:“不好意思,我两年前就谈了。”说着,他把略显局促的时舒抱到怀里。而时舒因为察觉原曦的不大高兴,唯唯诺诺,眼神乱瞟。 原曦:“......” 她的白眼已经飞到天上了。 因为这件事,原曦生了闻京好大的气。也是从那时起,闻京去m大蹭饭,变成回回他请客。方安虞是很开心的。 后来,原曦和方安虞申请学校,闻京有心做点什么,在得知方安虞可能无法去英国后,他四处打听,想了个折中的法子。 ——自从他“呕心沥血”考上一所还不错的大学,闻康周爱玲夫妻俩彻底放下心,闻康还把他小姑送他的车还了——闻京就觉得,这世上,从今往后,就没有什么大事。 “总归有办法的!”闻京说:“老子都考上大学了!” “确实。”时舒说。 闻京没理会他,给方安虞出了个主意:“你们寒假不是有什么小学期交流项目吗?一个月、半个月的,你到时候随便申请一个。只要能来英国就行。” 方安虞苦恼:“我妈不会允许我跑瞎跑的。她不放心。” 这是实话。虽说方安虞已经上了大学,但在董芸女士眼里,她的儿子还是那个忘带红领巾都要哭鼻子的小男孩。不过现在的方安虞在m大丢了饭卡也是要和时舒一边视频一边找饭卡的。偶尔梁径路过,温馨提醒:“挂失了吗?”——方安虞都要为此提心吊胆一秒:“啊!忘了!”时舒跟着大惊失色:“啊——你居然忘了!快点啊啊啊——”梁径:“......” 视频那头,闻京无语:“这怎么是‘瞎跑’?!你搞新闻的哎!你说你出去搞个新闻实习不行吗?” 另外三人齐齐摇头,异口同声:“不行。”“好蠢。”“什么新闻实习?” 闻京对原曦说:“看看半年后有什么大新闻。” 原曦:“......” 时舒:“......” 梁径叹气,没说话。 他移开视线,不打算再参与,转而去亲时舒因为思考问题而抿得紧紧的嘴唇。 小情侣挪开视频接吻,另外三个人见怪不怪,继续思考可行的办法。 说实话,这两年里,小情侣突然的腻歪在他们看来,早就家常便饭。 梁径会在目不转睛盯着时舒说话的时候忽然亲上去,对面的视频里是面无表情的三个人。原曦会在他们亲得视频都暗下的时候,发出灵魂质问:“爱情真的是这样吗?”闻京挠头,接着语气淡淡:“至少我肯定这不是友情。”方安虞:“......”时舒害羞,不过也会在梁径抱他坐怀里的时候仰面亲他的脸颊,他举止太自然,好像已经是习惯,对面三人当然也不会有任何奇异。 就在小情侣一下一下啄吻得快要笑起来的时候,方安虞说:“我知道下半年会有什么大新闻。” 小情侣把视频转了回来。 闻京和原曦也一起看向他。 方安虞说:“陈若和我说他下半年有一场国际赛事,好像还挺隆重,只是场地还没定......” 闻京爽快拍手:“管他呢!就这个了!你到时候说你要去采访他,是正经实习。顺便让陈若给你造个记者邀请函——等你妈同意了,管他陈若去哪里,反正你来英国就是了。” 他说完,时舒梁径和原曦都没发表意见。 方安虞也觉得可行,点点头,笑起来。 “不对......”时舒忽然捉住一点:“陈若会那么好心帮你撒谎吗?还造邀请函?他是这样的人吗?” 从小就接触过这位不苟言笑、身正影直的大神,时舒并不觉得陈若会那么好说话。 方安虞想了想,说:“到时候我问问他。反正我也帮过他,他要是讲义气的话......” 闻京安慰:“放心,我们也算是打小的交情——” “你帮过他什么?”时舒眯眼,突然问道。 方安虞却一下脸红,他移开视线,伸指拨弄手机界面,含糊:“没什么......” 时舒:“有猫腻。” 小乖适时喵了一声,软条条的雪白身躯敏捷窜上桌,伸爪拍了记屏幕。 方安虞:“......” 过了会,他不说话,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气氛有些许僵硬。 时舒把乱动的小乖抱进怀里。 视频里,他抱着小乖,梁径抱着他。 原曦笑着截屏:“小乖?” 小乖认得原曦的声音,嘴里喵个不停,一个劲往屏幕前凑,差点一脑袋顶倒手机。 后来这件事不了了之。 时舒为此郁闷了好些天。 他觉得自己有点自私,但又希望方安虞能和以前一样,和他无话不谈。 而梁径一直以来根植心底的嫉妒,忽然云淡风轻。 不过,他们依然还是最亲密的发小、最关心彼此的好朋友。 所幸时舒的注意力并不十分牢固。很快,他就被学业折磨得翻来覆去。他和同学共同筹备设计的探险游戏正式提上日程,接下来的许多视频时间里,多数时候他都在和方安虞一起兴致勃勃地讨论游戏关卡设计。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121节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这件事就彻底淡出了他们之间的对话。 时舒偶尔还是会想起,总觉得陈若像个幽灵,时不时徘徊在他和方安虞的友情天堂,时不时投下小片乌云。 这会,两碗鲜香四溢的乌冬面上桌。 时舒歪梁径肩窝迷瞪了一阵,闻到味道,原本因为天气消沉的情绪都上扬了些。 “醒了?”梁径摸了摸他热乎乎的脸颊,好笑:“是不是睡着了?” 时舒低头大口吃面,摇头。 梁径把刚才取出来看的几封文件搁进书包。 他一会要去时舒的学院打印下周的面试材料。虽说有些多此一举,但过去也算找点事做。更重要的是,万一弄到很晚,他们还可以一起回来。 放下书包准备吃面的时候,他往时舒书包那看了眼,隐隐觉得有点不对劲,刚想仔细想想,就听时舒懊恼道:“梁径,你说方安虞为什么瞒着我?” 又来...... 梁径无语,没理他,开始吃自己的面。 “他们之间有什么还要瞒着我?” “我”字格外加重。 时舒吃得用力,一大口面塞嘴里,丝毫不耽误说话。 “小时候学棋还一块呢。” “那次‘贿赂’陈若帮忙作弊还是我出的主意呢......” “怎么这回就和陈若有秘密了?” 梁径:“......” “梁径?”时舒扭头。 他是吃饱了开始操闲心。 梁径淡淡应他:“吃完了?” 时舒拨了拨碗里剩下几根,百无聊赖的语气:“快了......” 他又开始孤独地探索“方安虞陈若之谜”。 “我们谈恋爱一开始不也没告诉他们吗?”忽然,梁径说。 他这句话像个撞击地球的小行星。 时舒顿住。 好半晌,他看着梁径,脑子像被他的话袭击了,一片硝烟,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说什么。 他觉得这里面有点不对,但于情于理,推来倒去......好像也是一个逻辑...... ——不对! “他们又不是在谈恋爱!”时舒大声。 梁径好笑:“你知道?你又不知道。” 时舒盯紧他:“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啊!” 梁径:“那你去问方安虞——可惜,他不会告诉你的。” 说完,他微微一笑。 时舒:“......” 又过了好几分钟,时舒被这个逻辑驯服了,他盯着悠哉吃面的梁径,恶狠狠:“他们最好是!” 第98章 发现相机不见的那半分钟里, 时舒握着筷子划拉碗里最后一根乌冬面。 乌冬面筋道爽口,从又香又浓的酱汤里挑出来,汁水淋漓的。 “反正谈恋爱不可能......” 他张嘴咬面条, 嘴里嘟嘟囔囔, 下秒眼角余光注意到什么,疑惑地一边嚼一边含糊:“我相机......” 梁径转头。 他想起先前将文件搁进书包时注意到的一丝异样, 闻言放下筷子, 伸手过去翻看。 相机不见了。 餐厅还是很喧闹。 小铃铛叮叮咚咚,门打开又合上。 外面淅淅沥沥的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玻璃上淌着很浅的水痕,一点点地缓慢勾勒。 时舒垮下肩,懊恼至极,低头来回翻找:“我记得......” 当时他又困又饿,精神不大集中, 就记得自己删了几张重复照片, 然后不想删了——脑子里冒出的下一个感受就是梁径颈间干燥清爽的气息。他闭眼靠着, 几乎快要睡着。 书包翻了个底朝天,桌底都钻了一次。 时舒蹲在椅子旁, 抱着书包望着门边, 不说话。 事情发生的十几秒里, 他有点懵,又有点不知道怎么办。 像被偶然路过的、不怀好意的人随手折下又扔掉的小树枝,此刻呆呆摔倒在地, 僵硬着望天。 “没事。明天周末,我们再去买一个。” 梁径侧过身, 整个身体朝向他, 摸了摸时舒脑袋, 温和道:“好不好?”他见他这样呆, 语气甚至还带了些许笑意。 “先起来。”梁径伸手拉他。 “可是照片都在里面......”好一会,时舒幽幽道。 他蹲着不动,一只手被梁径向上拉着,目光还是盯着餐厅门口。 这只相机是刚来英国那阵买的,记录了他和梁径许多很开心的时刻。照片导出过几次,但最近一次好像还是半年多前。这半年他和梁径都很忙。一个忙着课程收尾,一个忙着游戏最后关卡的设计。上一次出去玩还是好几个月前。他们去柏林看音乐节,但因为临时起意,酒店都没订到,最后去了距离柏林车程一小时的莱比锡过夜。 相机里至今还存着几个他和梁径在莱比锡和柏林的录像。到达莱比锡已经是半夜,车上睡了一觉,下车走去酒店的路上倒不是特别疲惫。梁径背着书包走在前面,时舒边走边拍,过了会,他掏出书包里的相机打算随便录一个午夜漫步vlog。这个视频只有十分多钟,纯属打发时间。前几秒的画面里,梁径的脸一下贴得极近,笑容也虚虚晃了几下,一下又后退拉开好远。他两手插兜,站在空旷无人的街道上,白色的短袖衬衣,黑色的裤子,面容闲适,身姿挺拔。 二十出头的梁径,举止愈加从容。他身上混合了少年时未褪的松柏气息,也越来越有了深海静谧温和的气质。异乡求学的这两年,他的心思也更沉着,不熟悉他的人与他打交道,只会觉得他家教良好,平易近人。 时舒举着相机冲到他面前,没控制好力道,又紧急撤退几步,笑着问:“小伙子,这么晚不回家干嘛呀?” 相比梁径细微却深刻的变化,时舒倒是没多少改变。 他好像被保护得很好,又好像天生就有种很执拗的脾性。 天真、热闹、活泼,和时不时的幼稚,时舒依然保留了下来。面对亲近的人,展露无遗。当然他也成长许多。只是在梁径身边,他的成长相较梁径,并不明显。 街上只有他们两个人。 梁径被他假里假气的“小伙子”三个字逗得笑起来,但没回他,替他看了眼身后,继续往前走。 画外音里,时舒小声提醒:“说点嘛!” 梁径才说:“某个人想一出是一出。” 时舒拉长音调:“某个人是谁?跟你什么关系?”他一直在笑,说话也笑,不说话也笑,背景音里总有他的笑声。 午夜浓长,月亮好像走失了。星星聚集在云幕后,偷偷寻觅月光的踪迹。 梁径停下脚步确认导航,一边说:“你过来,我告诉你。” 他说这话的时候低头看手机,瞧着一副很认真的样子。 时舒不疑有他,握着相机上前:“哦......是不是快到——唔!” 画面剧烈抖动。 时舒被梁径一把拉近怀里,下秒嘴唇就被攫住。 相机抖了几下就不抖了。梁径从他手里接过相机。不过画面始终朝下。莱比锡街道上年代久远的地砖有了将近一分多钟的特写。 画面再上升的时候,就是梁径举着拍时舒。 时舒脸红红的,眼睛往四周瞟了瞟。被咬住舌头亲了好久,他说话都不利索,也不怎么想说了,自己一个人背着书包往前走,有意无意躲镜头。 梁径好笑,很欠揍地追着问:“怎么了?不是问我什么关系吗?” 时舒抿嘴,花瓣一样湿润鲜红的嘴唇镜头里格外清晰。 梁径凑近:“你说什么关系?” 时舒不说话,走了几步,突然转过身要去拿相机:“给我。” 梁径看着他,微微一笑:“不给。”说着还很幼稚地举高。 之后又是几秒剧烈的抖动。画面里,光影都参差,两旁的建筑扭曲变形,偶尔的定格都在时舒脸上。 时舒抢不到就不抢了。 远远的,他看到酒店标识,一个人朝前飞快跑了。 梁径关了录像,慢慢跟上去。 进了酒店还有一段三分钟左右的录像。 两个人走在静悄悄的走廊里,门打开发出一丝很轻微的电子音。 时舒对着梁径后脑勺录,自顾自的语气:“时舒,记住这个人。抢你相机,还未经你同意亲你。” “回去让小乖揍他!” 梁径无语,打开门转身朝向他。 时舒一边录一边走进去,嘴里念着心情日志:“今天我们本来打算去柏林的,但是时间没选好——” 梁径语气凉凉:“是时间没选好的问题吗?” 他看着时舒走进来,关上门,锁好。 时舒:“是的。没错。”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122节 他继续说:“这是我们今晚落脚的酒店。在莱比锡。时间已经不早了,我们准备睡觉了,明天还要赶车去柏林——” 梁径问:“你录这个给小乖看吗?” 时舒笑起来,头也不回:“要你管。” 话音刚落,相机被抢走,梁径对准时舒气鼓鼓的脸说:“我觉得还是有必要澄清下。” 他嗓音清朗,一板一眼的。 画面聚焦几步外书包还没脱下的时舒。活像事发现场活捉罪魁祸首。 梁径义正言辞:“为什么来了莱比锡?因为这个人——举起手来。对,就是你......别瞪了——举起——” 说到最后,梁径笑得手抖。 时舒扑到他身上抢相机。 相机掉在软噗噗的床上。画面最后是一分多钟的白色床单。 画面外,两个人简直快要笑疯。 最后十几秒,传来接吻的细响。 衣料摩擦,梁径的声音很轻:“......去洗个澡......嗯?” 时舒声音掩盖在亲吻的缠绵水声里,低低的:“早上洗......” 梁径似乎在给他脱书包:“我抱你去。冲一下就睡。” 书包落地发出有点重的声响。 时舒似乎是点头了,顿了顿,他又说:“还要充电......” 下秒,相机被拿起,画面定格在梁径温和的神色上。 之后还有三段vlog。 一段是在柏林音乐节上拍的,时长一个半小时。 一段在柏林的一家餐馆,时舒录了二十多分钟的干饭视频。梁径不是很习惯吃饭的时候有人对着他拍,全程他吃得面无表情,也不言语。时舒一边吃一边笑一边说话一边弄相机,不知道还以为他是什么美食博主。梁径吃着吃着走神,想起小时候他俩在安溪,时舒吃饭抠桌角被爷爷说的事——他那个时候被说了还不改,爷爷吃完下桌他还凑过来要和他说话。梁径想,这么些年,自己的定力还是有所增长的。 最后一段视频是时舒站在高高的山丘上,下面是音乐节的舞台。 他背朝所有乐队和观众,大声唱了三分钟的附中校歌。画面外,梁径笑倒在草坪上。 这段视频后来被五人小群共享。 后来又被闻京共享到毕业班大群。 后来又被老王共享到附中迎新大会上。 老王介绍时,十分自豪地说,我校优秀毕业生在国外积极进行文化交流...... 那一阵,只要想起这事,时舒社恐都犯了。 当然,闻京照例被他梦中越洋追杀。 除了这段临时起意的旅行视频和照片,相机里还有这半年他和梁径很多生活化的场景。 早上起不来被梁径拍,最后时舒叫来小乖,小乖奔上床护主,照片上留下半只凶残的粉色肉垫残影。 梁径参加学院晚宴,一身正式得不能再正式的正装,肩上还披着类似披风的黑袍。他站在时舒面前,面容俊朗,周身磊落。一开始拍还有点不好意思,后面几张正常许多,整个人慢慢严肃,但眼底始终有笑意。 还有几张时舒在学院的日常照。手边不是吃了一半的牛角包,就是半杯果汁。身后还有他的几个同学聚在一起讨论。还有几张游戏设计手稿,是时舒小组会议讨论的时候无聊拍的。 最近期的照片应该是上周在网球场。 久违的大太阳。时舒的同学和梁径的同学难得聚在一起打球。两个多小时球赛,吸引了好多人围观。 最后的合照,他们两个在边上,不是很显眼的地方并肩站着。 但是现在,相机被偷了。 空气里有潮湿的雨水气息,还有浓郁的食物香气。 暮色在十多分钟前彻底落下。 玻璃窗外,入夜的街道宁静许多。岔路口偶尔传来汽车尾灯的影子,倏忽几下就又消失了。 梁径握着时舒的手,见他心情实在受影响,想了想,和他说:“待会不是还要去学院开会吗?我先送你去,然后我去警局——” 不知道是不是直觉,一直蹲地上盯着门边的时舒忽然注意到靠近门边,有一个戴着帽子的人起身站了起来。 戴着帽子的家伙高高瘦瘦,佝偻着身子,他出门的时候快速回头看了眼,不知道到是心虚还是巧合,他回头看的方向,正好就是时舒的位置。 时舒瞬间和他四目相对。 估计那家伙也没料到,丢失相机的人会一直蹲在原地。 也许是“初手”,小偷被从没经历过的场面慌了神,他难以置信,扭身快速推开门跑了出去! 时舒唰地站起! 从未有过的直觉。好像一剂镇定注入大脑。 他扔下书包就追上去! 从他站起来到奔出去,全程可能两秒钟都没有。 在梁径愣住回神的间隙里,最后一眼他只看到时舒推开门消失在门后的一线身影。 “——时舒!” 梁径觉得自己脑子空了一秒。 但是本能反应还在。 他一把捞起时舒和他的书包。 推开门,街对面是一家纪念品商店,但一个游客也没有,店员趴柜台上百无聊赖地看手机。 夜色里,街道一头一尾,稀稀落落的行人步履缓慢,没有一个人在追逐。 耳边传来前方岔路口车流的声音,一下,又一下。 梁径站在原地,感觉血液凝固。 第99章 一分十七秒。 梁径站在街边, 身后餐厅的木质门打开又关上。 他前后拨了两个电话。 一个报警。一个给梁基。 语速只比平常快了一点,清晰平稳——时间地点、意外描述,他冷静得好像变了一个人, 仿佛周遭空气在极短时间迅速压缩、急剧冷凝, 一种近乎窒息的尖锐感扑面而来。 身侧路人不经意瞥他一眼,极短的对视都无端令人心慌。 车尾灯还是很轻地扫过空荡荡的街口。 等待梁基接通电话的那几秒, 他的下颌线微微紧绷, 心脏在胸腔急速震颤,梁径闭了闭眼。 但是很快,他睁开眼,再次看向街道两侧。 “梁径?” 梁基似乎在会议场上,他说话的声音被捂着,气息短促, 但表现得十分热情, 笑呵呵问道:“小梁啊......最近还好——” 梁径说:“堂叔, 有件事想请您帮忙。” 剩下的十七秒,他简短地向梁基描述了事情发生的经过。 没多时, 梁基从他的语气听出了严重性, 他站起来, 椅子擦地发出粗糙的摩擦声。 “小梁你别急......” 尽管在路过的任何一个人看来,梁径异常平静,神色淡漠得如同置身事外。 梁基安慰:“博物馆那边虽然住的杂, 比不上学校周边,但其实没有那么乱......” “这种情况, 只要他不上去硬抢, 肯定没事。” “......我让几个人过去帮着找找。不用担心, 时舒追不上的。小偷肯定比他熟悉路线......嘿, 这小子也是莽......” 梁基依旧笑呵呵。 入夜冷了许多。 三月初,d市时不时还会有雨夹雪。今天又下了大雨,这会气温骤降,已经逼近零度。 梁径发觉自己陷入一种很奇异的感受。 一种类似耳鸣的滞塞感。 接电话的耳边,梁基带着宽慰的笑声、街口传来的持续不断的车流声、行人的脚步踢踏声、餐厅门板打开又关闭的叮咚声...... 这些一股脑地糅合成一团,马蜂窝一样不断朝他的耳膜撞击,刺痛他的神经。好像一台年久失修的唱片机,每一针都阴险可怖。 而另一只耳边——死寂。 梁径不知道,人在情绪极端不受控制的时候,是不是就会出现这样的生理反应。 他只知道,脑子里冒出很多信息—— 印象里这一区的治安情况、最近听闻的抢劫和枪击事件发生地,还有时舒可能的遭遇...... 如果去抢了怎么办? 如果对方有同伙怎么办? 如果又迷路了怎么办? 手机钱包全在自己这里...... 梁径垂下头。 短短一分多钟,他已经濒临失控。 喘息声加重,下一秒,耳边似乎出现幻觉——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123节 “梁径!” 他慌乱至极地抬起头。 远远的,时舒跑得气喘吁吁,笑容满面。 寒冷的夜风吹起他乱糟糟的额发,但他面色红润,笑得十分开心,好像一场胜战归来的无名小卒。 “就是那个人!” “我追上他了!吓得他把相机扔地上!” 时舒扬了扬手里脏兮兮的相机,笑容愈加灿烂:“就是镜头摔碎了......” 说着,他低头拍拍相机,语气是抑制不住的得意:“是个新手,没想到我会追上去......巷子里黑漆漆的......谁知道他比我害怕,扔了就跑,好大一声!我还以为他扔了个炸弹!吓死——我了......” 邀功似的絮叨终止于对视那一秒。 梁径看着他,面无表情。 时舒却瞬间头皮发麻——如果他是小乖,生存本能下,这一刻估计全身毛都炸起来了。 面前,漆黑瞳仁死死盯着他,好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沼泽,汹涌的暗潮暂时被克制,但也随时准备拖他下去。 时舒噤声。 他慢慢低下头,抱着相机,好一会没敢抬起来,片刻,游移的视线落在梁径拎着的书包上,他想去拿,可想来想去,到底没敢上手去碰。 梁径好像变成高压线。 人来人往的街道上,两个人面对面,半晌都没说话。 莫名地,时舒有点担心自己回去会被梁径揍。 但就在他脑子七拐八拐、稀里糊涂地分析梁径如果上手揍自己算不算“家暴”的时候,警察来了。 时舒完全没想到梁径会报警,吓得呆住。 他瞧了瞧一脸严肃走来的警察,又去看铁面无情的梁径,心底倏地砸下一块大石头—— 他被砸得稀巴烂,下意识就想哭了——这源于长久以来被人宠溺纵容养成的耍赖皮反应。 时舒往后靠了靠,想去路边一个人吹吹冷风克制下,但他刚动一个脚趾头,梁径几乎称得上冷酷的视线就射了过来,时舒脸都白了。 最后,他立在原地,手不是手,脚不是脚,抱着相机,好像一个置物架。 路过的人,不明所以,还以为他是那个偷相机被抓到的小偷。 梁径很快说明了情况。 这时,他的的语速快了很多,语气更加冷凝。前一刻的所有极端情绪被压下,他开始处理眼前的状况。警察离开后,梁径又给梁基去了电话,告知事情结果。梁基嘱咐几句,便也没再问什么。 两边交涉的全程,梁径一双眼始终盯着时舒。 走去停车场的路上,梁径还是没说话,他拉着时舒的手,很长一段时间,手心都是冰凉的。 时舒更不可能说话,他乖乖跟着,乖巧小心的样子好像那个虎里虎气冲出去追小偷的人不是他。 “嘭”的一声,车门关上。 身处只有两个人的空间,时舒更直接地感受到梁径身上冷硬迫人的氛围。 他看着启动车子倒出去的梁径,小声叫他:“梁——” “安全带。”梁径看都没看他。 时舒默默拽出安全带扣上,想了想,极小声嘀咕:“不理我......” 梁径还是没说话。 他一贯温和。 笑容温和、举止温和、言语更是体贴温柔——时舒习惯了梁径这一面,这种习惯让他产生错觉,以为梁径表里如一,就是这样的人。即使发小,他们往往也这么看待梁径。 更别说那些外人。同学、老师,在他们眼里,梁径为人和善、处事分寸,做事认真,待人彬彬有礼又游刃有余——总之,他们十分愿意与之相处。 但时舒也知道,从小就知道,梁径骨子里其实有完全相反的一面——方安虞原曦和闻京,他们偶尔也能察觉梁径性格里不是那么友好的一面。 用五人组里最胆小的方安虞的话说,甚至可以称得上恐怖。 前面一辆车的尾灯亮起。 雪白的光线好像一道刃影,薄薄地扫过梁径的鼻梁和眉骨。 时舒偷偷瞧着,绞尽脑汁。 他后知后觉,梁径这一次的“生气”,性质和以往任何一次都不一样。 而身旁,梁径沉默不语,不知道在想什么。 平日里舒展和煦的眉眼,这个时候,变得冷峭坚硬。他骨相优越,少年时只显出英俊斯文的一面,骨子里极具侵略感的锐利和硬朗,是需要年岁加持的。眼下,他身上那种十八岁的清澈明朗逐渐沉淀,不说话、没表情的时候是会让人产生几分畏惧的。 车子停在学校草坪前宽阔的临时停车场。 梁径熄火解开安全带。 时舒看着他动作,没动。 梁径打开车门,准备下车,时舒还是没动。 梁径终于转头看向他。 漆黑瞳仁完全看不出情绪,他注视着时舒,依旧没什么表情。 “你说我吧。”时舒低着头。 “打我也行......”他小声商量:“不要打我头。” 这一路的沉默不是没有用,起码让他认识到了自己行为的危险和错误。 他开始用心检讨:“我不应该追出去的......没有安全意识——” 只是这个检讨还没说满两句,他又说:“可我拿回相机了......不是有什么‘将功补过’吗,这个也算吧?” 说着,他抬头看着梁径。 梁径毫无动摇,冷声:“下车。” 时舒:“......” 他灰溜溜下车了。 刚下过雨,草坪散发出清冷的雨水气息。 教学楼旁的便利店前站着一群同学,每个人手里拿着一罐啤酒。他们围在一起大声念着什么,看上去兴高采烈的,时舒偷听了一句,好像是话剧系的。 “下周要不要去看话剧?” 时舒背着书包走在梁径身旁,偷偷瞧了眼,然后伸手去牵他的手。 梁径没有躲开,但也没说好不好。 时舒摸到他的手,发现他的手心还是很凉。 时舒就不说话了,他握紧梁径的手,默默打算待会好好打个道歉腹稿。 他们已经进了楼,光线骤亮,远远能看到大敞的会议室门,里面传来零星的、模糊的说话声。 “我在大厅等你。”梁径说。 时舒很不舍的样子:“哦。” 他没走。 他也没让梁径走,他拉着他的手,眼巴巴。 梁径和他对视,心底被撕扯开的那个漆黑的洞好像越来越大,一点点压迫着他的胸腔,让他喘不上气。 时舒见他走神,靠近抬头亲了亲梁径嘴唇:“对不起......下次不会了......梁径......别生气了好不好?” “嘿!” 身后,莱维笑着走来:“这么早?” 他们一个游戏设计小组,莱维是组长。 时舒转头,笑:“你们不也到了?” “话是这么说......” 他们寒暄的当口,梁径转身朝大厅走去。 时舒看着他的背影,愁眉苦脸。 莱维注意到他们之间有点异样的氛围,打趣:“吵架了?这也太难得了。梁径居然会和你吵架......” 时舒跟他一起去会议室:“没吵架......” 莱维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说:“那就是打架了。” 时舒:“......” 相机虽然摔了,好在照片还能用。时舒坐下后把下午在博物馆拍的照片导到电脑里,再投影到会议室的屏幕上,小组跟着一起分析了几张特写。 再过三个月,他们就要去杜塞尔多夫参加制作人大赛,眼下,这部分的设计已经到了最紧要关头。 另一边,梁径坐在长椅上,打开电脑整理要打印的文件。 但差不多有十多分钟,他都不能很好地集中注意力。 人已经完好无损地回来了,他其实可以让自己缓慢放松下来。 梁径深吸口气,起身去买了杯咖啡。 半杯咖啡下肚,之后的半个多小时,他有条不紊地处理了手头的事情。打印出来的文件在手心微微发热,他收进文件夹,再次打开笔记本电脑,进入邮箱确认下周的面试时间和地点。 其间,他的课程指导老师发来邮件,询问实习进展,也指出了他提交的课程作业的修改方案,梁径十分认真地一一回复。 微信群里,梁坤表示下个月他会去趟英国,和几个合作商谈事情,问梁径有没有空。 这两年,安溪的项目逐渐成型。但这个项目太大,大到今后五年、十年可能都会是梁家最重要的事业方向。所以在早期,梁坤有意让梁径旁观这个项目的大体方向,让他心里有数。 梁径回复梁坤,说了声好。 丁雪问他最近怎么样,“听你爷爷说,要去梁基那实习了?” 未等梁径说什么,梁坤在群里和她说:“他要积攒一些管理经验。我让梁基安排他去酒店基础的管理层,先实习三个月再说。”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124节 丁雪没理他,@梁径:“儿子,最近还好吗?” 梁径说好。丁雪又问时舒,梁径也说没什么事。 这些很琐碎的事悬浮在眼前,等梁径处理完,他合上电脑,再次去买了杯咖啡。 冰块混合咖啡,进入口腔,顺着喉管下去,胃里瞬间冰冷。 草坪上有两只拉布拉多在追逐。 夜空变得晴朗,云层舒卷,月光澄澈,明天估计是个大晴天。 气温还是很低。 梁径想起闻京方安虞原曦高考完来英国找他们玩的那一个月。 在英国东北海岸的一个岛屿上,时舒和方安虞掉队半小时,那个时候,他好像也陷入了这样一种情绪。 原曦第一个发现时舒和方安虞走丢了。 那会他在海边和船只负责人商量租船出海的事。原曦跑过来告诉他,说时舒不见了,方安虞也不见了。闻京已经去找了。 那一刻,他的脑子是有几秒空白的。 他问原曦,手机联系得上吗。原曦就指了指不远处自行车旁边的两只书包,“都在书包里......奇了怪了......怎么不说一声——” 记得那会他还安慰了原曦几句。原曦急得不行。 之后半小时,他们三个绕着周边一些重点建筑找人。 也许是他知道好歹方安虞在时舒身边——虽然没什么用,又或者他觉得这个岛屿是个很安全的岛屿——所以,虽然那个时候他经历了半小时的“时舒失踪”,但起码他潜意识知道事情不会太严重。 后来,他们在一家便利店找到买雨衣的走丢二人组。 两个人抱着花花绿绿的雨衣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见他们仨过来,还笑着招手。 原曦气到翻白眼,船上都没怎么理他俩。 “我和闻京说了呀!” 时舒搂着梁径腰,坐在自行车后座,不解:“我说了呀!真的!不信你问方安虞。我说我们去买雨衣了!不然回去又老是找地躲雨!” 虚惊一场,出海归来后,梁径才问起他们为什么离队都不说一声。 梁径说:“问方安虞?你俩没头没脑——一丘之貉。”他语气说不上多好,颇具讽刺意味。 时舒气得掐他。 那个时候,心慌恐惧的情绪似乎并没有眼下来得深刻。只是晚上在酒店,耗费在浴室里的时间比往常多了些,做得有点过头。他记得时舒膝盖全青了,第二天走路都不舒服。 ——其实是有影响的...... 梁径放下咖啡,看着头顶的夜空。 他要怎么样才能把这个人牢牢拴在身边呢。 过了会,梁径想,头脑无比清晰,清晰得好像在做一份风险精算分析——他需要绳索。 这么想着想着,他忍不住笑了下。 估计又要哭。 拉布拉多跑到他身边,晃了晃尾巴,忽然又掉头跑走。 那边会议结束,时舒跑出来找他。 他打好腹稿,像一个上台发言的学生代表,在梁径面前发表了一段道歉感言。 先前的笑意并没有从梁径脸上褪去,他温和地看着时舒包含歉意的面容,十分慷慨地说,没有下次了。 时舒以为这件事马马虎虎算过去了。当然,他很有自知之明,知道接下来起码一周,他得小心点过日子。 但是,在回去的车上,梁径忽然和他说,明天不出门。 时舒望着窗外:“啊?” 梁径目视前方,车子在一家便利店前缓慢停靠,他语气平淡:“我去买点东西。” 时舒看他下车,不是很明白。 当梁径拿着一卷尼龙绳和胶带上车的时候,时舒在他从容的动作里感受到一丝熟悉——梁径在床上都是这样的。 梁径将它们随手扔在后座。 时舒瞬间呆住。 之后十几分钟,车内几乎是死寂。 时舒眼圈慢慢发红,他看了眼后座,又去看身旁面色如常的梁径,车速平稳,不紧不慢。 他低下头,一点点咬着嘴唇内的肉。 这个时候,他才真正明白,自己不顾后顾冲出去的那一分十七秒,对梁径而言,意味着什么。 车子停在公寓楼下。 “我不要......” 时舒低头说,语气哽咽:“我不要......” 梁径往后靠了靠,闭上眼,“时舒,下车。” “呜......”他直接哭了出来。 梁径没理他。 过了会,他感觉自己的嘴唇被湿漉漉地吻住。 时舒:“梁径,我害怕......” 梁径睁开眼,他注视哭得一塌糊涂的时舒,嘴角弯起,眼底却一丝笑意也无。 他伸手给他擦了擦眼泪,说:“怎么这个时候才知道害怕?” 时舒哭到崩溃。 第100章 他们在车上坐了好长时间。 时舒崩溃地哭了会。梁径很有耐心地给他擦眼泪, 他还伸手拍了拍时舒后背,后来掌心贴着,一点点抚摸, 再后来, 时舒情绪渐渐平缓的时候,他覆在后背的手就不动了。 他抱着他, 不知道在想什么。 时舒坐副驾上, 半边歪倒在梁径怀里,不大舒服的姿势,但他受惊过度,抽噎着发愣。 静悄悄的。 树叶子掉在车前窗上,哔哔啵啵。 发顶忽然被人触碰。 梁径低头亲了亲时舒发顶,往后推了下座椅, 将发呆的时舒用力托抱到了自己这边。 时舒坐在梁径身上, 垂眼看着梁径。 他哭得太厉害, 睫毛都粘在一起,眼眶红得不像话, 嘴唇却更鲜红, 此时微微张着, 在梁径仰头要亲他的时候,又很快地抿起来。 梁径发出很轻的笑声。 浮现在他脸上的笑容并没有打破他眼底的沉静,一双略显阴沉的黑眸直勾勾地盯着时舒, 一眨眼、一抽噎、气息的急缓、抿动的嘴唇......他看着他,半晌又要去亲那两瓣嘴唇。无论什么时候, 他都沉迷其中。 时舒一下扭头, 不作声。梁径的视线就在他的脖颈和耳侧流连。他伸手摸了摸时舒湿漉漉的脸颊, 没说话。 也许是这么梗着脖子太累了, 片刻,时舒垂下脑袋,歪头靠上梁径肩膀,瞧着窗外。 整座城市灯火辉煌。 绿植掩映间,能看到隔岸高高耸立的摩天大楼,一块块精准分割的玻璃好像碎星,入目光彩琉璃的。 时舒闭上眼,脑子里全是他和梁径在床上的画面。 在一起那么久,不是感觉不到梁径的某些癖好——说“癖好”似乎有些正式,时舒想,可能是兴趣。一时兴起的那种。很多时候兴头到了,梁径才会生出些许过分的举动。而那个时候,他反而没有前一刻那么沉迷、难耐,他的目光紧紧锁住时舒,瞳仁黑亮,注视时舒的眼神变得无比专注,好像巡视领地的猛兽,又好像站在高高陷阱旁俯视猎物的猎手。时舒有时候受不了哭,有时候害羞得不像话——某一刻,他感觉自己是破碎的、是倾倒的蜂蜜,在梁径的抚摸与亲吻中,一点点黏合起来、一滴不剩地装进罐子,封存起来。 但今天的梁径,好像只是想让他破碎。 “你要把我绑起来吗?”他望着窗外,对着玻璃说。 窗玻璃上映出梁径覆在他背上的手,很好看的一只手。宽阔修长、骨节分明,白皙的肤色,无端显出几分矜贵又淡漠的气质。 “嗯。”很简短的一声。 时舒恶狠狠地瞪着玻璃上那只手,眼睛红通通。 过了会,他说:“还要捂住我的嘴巴。” 时舒坐直,朝后座那卷黑色胶带看去。几秒收回视线,对着梁径重复:“你要用它粘住我的嘴巴。” 梁径抬头注视时舒。 说这话的时候,粉润柔软的嘴唇触碰又分开。因为生气,一张一合都很用力,雪白的牙齿和粉红的舌尖忽隐忽现。 梁径再次仰头去亲时舒。 “唔......” 第三回 ,想扭头避开的时舒直接被握住后颈。梁径含住他的嘴唇,很温柔地吮住、轻咬,反复品尝,仔细舔舐。时舒不想张开嘴,梁径就用另一只手扣紧他的下巴。他不得不张开嘴。无处可逃的舌尖被更用力地叼住、含吮,又湿又热。 他亲吻他,看上去柔情四溢,实则不由分说。 时舒气得想推他,但空间有限、姿势限制,他甚至不能从梁径身上挪动分毫。 不知道被亲了多久,梁径放开时舒的时候,时舒眼眶又潮了。 “我不喜欢你这样......”时舒抬起手背擦了擦眼睛。眼眶含住的一点泪水抹到手背上。梁径握住他的手,拇指在时舒手背轻轻摩挲。他看上去有些沉默,但在时舒想要把手抽回来的时候,他没放开。 时舒垂眼瞧他。 先前一轮崩溃大哭是因为始料未及的恐惧和委屈。眼下,时舒回过神,只觉得生气。他想起十八岁那年暑假在安溪梁家老宅的三楼、在那间恒温的屋子里,梁径也是这样,冷硬强势,不容许他拒绝分毫。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125节 时舒觉得这次下场会更惨一点。他是真的害怕。 “我不会伤害你。”梁径低声:“但是要给你一点教训。” 做错事就得受惩罚——以往太多次的“时舒吃一堑,梁径长一智”,梁径想,不能再这样了,他根本受不了。再来一次,他会发疯的。 车里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 “我抓不住你。时舒。”梁径凝视时舒眼睛,语气还是很淡。 时舒就不说话了。 他说抓不住他,其实还有一层更深的意思。时舒是明白的。 “可是那个真的很痛。”过了过,时舒又去看后座的黑色胶带,很快地说。 “那就不用了。” 时舒很快地点了两下头。 “用那个你就不能亲我了......”下秒,他又轻声补充。 梁径笑起来:“嗯。” 忽然,时舒垂头凑近,“你是不是生气得都不想亲我了......” 泪水让他的眼眸分外明澈,一双黑色瞳仁被浇灌得熠熠生辉。 梁径真的不知道这个时候的时舒是在闹自己,还是脑子不大清楚——但是凑近逼视他的时舒太好看了,弧度可爱的眼睫、微微泛红的双颊,晶莹饱满、花瓣一样的嘴唇......梁径和他对视,目光在他的面容上一点点逡巡,好一会才回答他的问题。 梁径有点无语地说:“我刚才亲的是谁。” “那你为什么要买那个!?”紧跟着,时舒大声质问。 梁径:“......” 他发现时舒的脑回路有点奇特——看来是很介意梁径要堵他的嘴,而介意的更层次原因,是梁径不亲他...... 梁径笑,从善如流地微微抬头亲吻时舒嘴唇,贴唇叫他:“宝宝。” 闻言,时舒一声冷笑:“马上你就要把你的宝宝绑起来了。” 梁径:“......” 梁径眉骨微抬,笑意在眼底浮现。时舒话里的某个词组明显让他愉悦。 “是不是有负罪感了?” 时舒开始怂恿,他贴近梁径耳边,绞尽脑汁想让梁径冷静下来,他开始无底线撒娇:“你只有一个宝宝,清醒点!”话还没说完,他自己先羞耻得脸红了。 梁径却只稍稍往后靠,覆在时舒背上的手慢条斯理地上下抚摸。 他微微阖眼,说:“我现在无比兴奋。” 时舒:“............” 小乖已经入睡。 门打开,它也只是歪了歪脑袋,窝里睡得四仰八叉。 时舒跟在梁径身后,看了眼小乖,觉得人不如猫。 “我想喝口水。”朝卧室走到一半,时舒小声。 他紧张的时候就会这样,顾左右言他,或者找点事情做做。 梁径转过身,垂眼笑了下。笑容不明,他低头看着尼龙绳清晰的纹路,指腹摩挲,只是说:“嗯。” 时舒转身就朝厨房跑。 水温一点点上来。 时舒低着头,看着地上黑色的绳索一圈圈环绕上升。 他坐在洗漱台上,背后的镜子暂时还是干燥的。光洁的肌肤贴着,温温凉凉。一件衣服没脱的梁径把他举高的两只手绑在了头顶的置物架上。 金属和绳索,都是冰凉的。 时舒头垂得很低,目光一直盯着黑色的绳索,它们一点点上升,手腕被一点点地捆绑收紧。 感受到时舒情绪,梁径停下动作。 他知道时舒不喜欢这样。本身就是一个不偏执的天性,往往异想天开,多数时候敏感。闹起来没完没了,乖巧起来轻易就能让人心化。时舒在很多事情上不会保持长久的热情与专注,就连自己感兴趣的专业,也会让他在某个午夜梦回恨不得摆烂到底。 梁径想起他在车上对于亲吻的敏感,他亲了亲时舒蓬松的发顶,“抬起头。” 时舒有点走神,听到梁径的话一时没动作。 梁径就退开两步,弯身低头,从下往上亲吻时舒嘴唇。 微微凉的嘴唇被人温柔含吮,时舒游离的情绪被人捕捉、抚慰。他睁着眼睛和梁径对视、接吻,梁径没有深入,只是在他的唇瓣反复衔吻。 慢慢地,时舒仰起头,他闭上眼,沉浸在梁径愈渐温柔的亲吻里。 绳索继续一点点上升。 在捆缚他的每分每秒里,他们没有一刻停止接吻。 ...... 被抱上床的时候,时舒还是不肯说话。他把自己蜷缩起来,不去看梁径,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手腕擦破了点皮。梁径套了件裤子就去客厅找碘伏。梁径再回来的时候,时舒已经把自己蒙在了被子里。 梁径伸进去捉他的手。几乎是立刻,手腕传来极痛的触感。 时舒在咬他。很重地一口。 梁径没动。 过了会,被子里传来抽泣的声响。 手腕上滴滴答答,有液体划过。梁径掀开被子,看到抱着自己手腕哭得一塌糊涂的时舒。 “我都说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你干嘛啊......”他嗓子早就不成样子。 梁径上床把人搂进怀里,他亲了亲时舒嘴唇,堵住他嘶哑的嗓音。 时舒就不说话了。他觉得脑子很不舒服,晕乎乎的。他闭上眼,筋疲力尽。 破皮的手腕被人轻轻捧出,接着,有微微凉的气体吹在上面。 碘伏棉签很轻地触碰他的伤口。 不知道过去多久,时舒疲惫得快要睡着的时候,他听到梁径在耳边温柔至极地问他:“宝宝在想什么......” 梁径两幅面孔,时舒又想哭了,但是他很有骨气,他说:“想咬死你。” 第101章 隔着一扇门, 能听到小乖起夜的动静,它睡饱了一觉,发出咕噜咕噜和喵呜喵呜的惬意声响。整个客厅都是它的领地。它会在玄关转一圈, 检查小情侣入户的情况, 然后去沙发巡视,顺便做下拉伸。 时舒也睡了一觉, 醒来还是觉得脑子有些不舒服, 晕乎乎的。 肚子也有点饿。 这一天简直筋疲力尽。 下午博物馆逛了两个多小时,晚饭遭遇大事故,等他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行为的严重性,小组会议都结束了,之后车里受了惊吓,到家就被收拾得一干二净。 时舒睁开眼望着微微拂动的窗帘, 饥饿感让他的脑子逐渐清明。 梁径从背后抱着他, 呼吸就在他的颈侧。 时舒转过身。 青年的眉眼深刻明晰。 时舒想起十八岁的某个夏夜, 他也是这么在黑暗中凝视梁径。 那个时候,他们刚在一起。可能还没满一周。 爱情初来乍到, 每分每秒都是奇妙的。 安溪的那个暑假, 是他生命里最美好的时光。只要想起来, 阳光就永远灿烂,榕树就永远葱郁,安溪的四屏山永远热闹非凡。 坐在树下的少年和拉着他一步步下山的少年重叠在一起, 他们相依相伴,每一步都烂漫。 现在, 少年期的甜蜜悸动晕成记忆的底色, 彼此间的关系伴随着异乡求学、脱离熟悉的生活环境, 进入新的阶段。 他们也需要一段更成熟、更坚韧的感情。 梁径的呼吸忽然很重。他似乎陷入一场深梦, 眉宇紧皱。 时舒抬头亲了亲梁径眉间,情况并没有好转。 吻接着往下,落在梁径的鼻梁和鼻尖,最后,停在梁径嘴唇上。 呼吸交错。 忽然,梁径伸手抱住时舒,睁了睁双眼,一闪而过的瞳仁深处显出几分惊慌和无措,他看着时舒,又好像没有在看他。 “做梦了?”时舒轻声。他伸手摸了摸梁径面颊,发现他在细微地发抖。 这是很少见的。 时舒想起十八岁在三亚的那个午夜,他伸手搂住梁径,埋进他宽阔的胸膛,小声:“你不要害怕,我真的没事......” 梁径闭着眼,没说话。 他还没清醒。 确实做梦了——梁径也知道自己在梦里。因为这个梦太遥远,遥远到他一踏进,就知道彼身非此身。 梦境里,烈日炎炎。刺眼的阳光让人头都抬不了。 他背着书包跟在时舒后面,心头踟躇,不是很敢上前,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应该是小学,二年级? 肯定不超过三年级——知道自己做梦的梁径在梦里慢慢想。 “......吵架啦?” 方安虞扭头飞快瞥了眼梁径,又转过去凑时舒耳边。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126节 时舒点头:“他不要我的手表。” 闻言,方安虞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腕。那里用圆珠笔画了一只蓝色的小兔子手表。小兔子很有意思,全身线条没一处是流畅的,弯弯扭扭,圆圆的表盘就在它肚子里,一头一尾两条横杠,权当表带。 时舒还给好朋友方安虞的表带做了特别设计,写了方安虞的名字。只是“虞”字太长,方安虞手太细,三个字写了三分之二,两条表带就用完了。 “为什么不要啊?”方安虞戳了戳小兔子肚子,“你画得这么好......” 他这话不是假话——就看“好”怎么定义了。 如果就寻常人对于手表的认知来说,时舒画的并不能称得上“好”。但在一年级小朋友的认知里,一个装在兔子肚子里,或者被小蜜蜂背在背上的手表,简直顶呱呱。 他们走在树荫下,清一色的明黄小书包,人群里、车流里,十分亮眼。 阳光一闪一闪错落在他们的发顶。周遭有很细小的风,是温差带来的。 一旁绿化带上,绿油油的灌木十分茂盛。太阳花躲在板正的枝叶下,红粉晶莹的花骨朵没精打采地垂着脑袋。 阳光灿烂的幼年梦境里,梁径感觉到自己的纠结——其实他很能理解那个时候的自己。 当时舒“亲自”找来,问要不要手表的时候,梁径十分快乐。他觉得自己对时舒而言是特别的。但下一秒,他就得知,整个班里,已经有一半的同学拥有了“时舒牌手表”。现在,口碑打响,据说方安虞已经开始着手做号码牌,每天只给六个小朋友画——因为上午下午加起来一共六个课间,中午的时间要吃饭睡觉。 于是,梁径想都没想就拒绝了。而且,他很生气。 时舒不明白他为什么拒绝。他以为梁径看不上自己画的。为此,他还给梁径做了“市场调研”。从闻京手上开始,那是一只奇丑无比的恐龙,不过作为试验品,已经能让人知道是恐龙而不是别的什么了。到了原曦手上,小蜜蜂手表已经有了蜜蜂黑黄相间的纹路——时舒专门借黑笔描了好久。之后几位同学手上,能看到时舒愈渐熟练的笔触,想象力也更丰富了些。到了方安虞,就是一个小兔子的“定制”。 “不错吧?”时舒笑眯眯:“要不要我给你画一个?” 梁径只看了一眼就不看了——越看越心塞。 “不要。”他说,然后转身坐回自己座位。 两个人开始冷战。 梦境里的梁径察觉今天是冷战的第三天。他其实早就忘了这段记忆,也不知道后来他们是怎么和好的。 他想怂恿幼年的自己主动上前求和。毕竟他十分想看看幼年时舒的正面——从他进入梦境开始,小时舒始终一个圆滚滚后脑勺对着自己,乌黑蓬松的头发,阳光下可爱极了。 也许是意念产生了作用,他感觉梦境开始颠倒,就在他以为翻个个就能面向时舒的时候,意外发生了。一辆车忽然从颠倒的梦境里冒出来,直直朝时舒撞去。时舒发出痛苦尖锐的叫喊。明黄色的书包很快被鲜血浸透。一瞬间,梁径觉得自己心跳都停了。就在他准备做些什么的时候,梦境再度变幻。烈日炎炎、阳光充裕的夏日倏忽不见,他一个人站在漆黑一团的梦里,耳边传来滴滴答答的水声。 惊惧还未在他的脑海平复,又一个恐怖念想窜了进来,一遍遍告诉他——不是水声,不是水声,不是水声...... 那是什么...... 梁径受不了了,他不想再面对任何有关时舒受伤流血的梦,他想让自己清醒过来。 像是从沼泽里挣脱。 梁径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时舒也在看着他,问他是不是“做梦了”。他想说什么,他还想去亲他的嘴唇,但是沼泽很快又拖他下去。 这一回,梦境变得奇异。 好像潜意识急于摆脱上一个梦境的痛苦,这会,梁径低着头,看见时舒从他上衣左侧的口袋探出脑袋瞧他,开口:“老公?” 梁径呆滞。 ——如果说,梦境能展现人心底最深处的恐惧,当然也会暴露一个人无比渴求的欲望和念想。 好一会,不知道是在适应缩小版的时舒,还是在体会“老公”这两个字出现在梦里的合理性,梁径在梦里足足傻了一分多钟。这一分多钟,他一边告诉自己是做梦,一边又忍不住去瞧时舒,他盯着他,眼都直了。 但很快,梁径就接受了这一切——更接受了时舒叫他“老公”。 口袋装着的时舒和刚才睁开眼看到的那只时舒一模一样,成年的模样,眉眼清俊又漂亮。就是不知道缩小了多少倍。 缩小版的时舒两手撑在口袋边缘,仰头瞧他,也是一副很好奇的样子。 梁径好笑,很想伸手摸摸还没他拇指大的时舒——把玩几下那是最好的了。揉揉他、搓搓他,让他瞎跑,让他不听话。 最好搓得他嗷嗷叫。 可指腹刚碰到,时舒就被他戳得后仰、摔倒在了口袋深处:“哎呀——” 摔得不轻,时舒在口袋里一边哭一边骂他。 梁径意识到,自己一丁点的力道就会让时舒受伤。 所幸口袋很软,时舒只痛了一会屁股。 等他再次成功露出来,是梁径脱下上衣,轻轻抖落。 时舒滚了出来,滚得头晕眼花,出来的时候哇哇大叫:“地震了!你轻一点啊......” 梁径十分无措,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待他。 时舒趴着缓了好久,他看上去晕得不轻。 这段时间,梁径想伸手碰碰时舒又担心自己控制不好力道,再次伤害他。于是,他只是很专注地看着他,看着他揉太阳穴、看着他闭眼休息、看着他委屈地翻身...... 他拥有他,却无法触碰他。 他的触碰只会伤害他。 这个梦境持续的时间梁径并不清楚。 等他睁开眼,天已经是蒙蒙亮的状态了。 他的怀里没有人。 浴室里传来水声。 梁径起身下床去浴室。他做了一晚上颠倒惊吓又离奇的梦,这个时候盯着镜子里低头刷牙的时舒,神色都是阴郁的。 时舒抬头,对突然出现在镜子里的人并不意外。 气氛变得拉扯。 手腕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时舒并不想理他,他转身从梁径身侧绕出去。 哪想梁径一把将人抱住,垂头抵在时舒肩上,委屈至极的语气:“老婆......” 这个称呼第一次出现在他们之间,来得过于突兀,以至于时舒一入耳就脚底打滑。 梁径眼疾手快将人捞住。 “怎么了?” 他急得低头去看他的脚,以为昨天哪里又不小心弄伤了。 时舒耳朵红红:“你叫我什么?”说这话的时候,他整个人被梁径压着。 刚起床没什么头脑又受了惊吓的梁径真是不客气,重量几乎全搁在了时舒身上。 他躬着身子,推着时舒往床边走。 “老婆。”梁径闭着眼说。 时舒:“......” 时舒被他压在床上,没好气:“你还记得你昨天干了什么吗?” 梁径点点头,语气诚恳:“知道。” 时舒咬牙:“说。” 梁径一下一下啄吻时舒后颈和耳侧,很迷恋的样子:“捆了老婆。” 时舒:“............” 第102章 直到坐餐桌前, 梁径才“正常”些。 他不再摁着时舒没完没了地亲,也不再让他寸步不离待自己怀里——在此之前,他甚至去刷牙都要怀里揣着时舒。两个人亦步亦趋, 时舒几乎被半抱着挪动, 再大的火气都要被磨没了。 镜子里,时舒盯着梁径, 憋着气。嘴唇被亲得格外红, 脖子偏后的位置也有几处凌乱吻痕。梁径一边刷牙一边搂着他的腰腹,和时舒在镜子里对视。好一会,他的表情有些困惑,似乎还在区分梦境和现实,搁时舒腰侧的手掌来来回回摸了好几下,摸着摸着, 神色才渐渐平缓。 ——是长大的老婆没错。 起得不算早, 小乖蜷窝里睡回笼觉。雪白纤长的尾巴时不时拍打几下, 惬意又悠然。 时舒扭头看了眼阳光稀薄的窗外,又是一个不太晴朗的天气。 梁径低头吃烤面包, 他一口咬得很大, 垂着眼睫慢慢咀嚼。一副心无旁骛的样子。 时舒:“......” “别给我装。”时舒眯眼瞧他, 很坚决的语气:“我才不会原谅你......” 梁径抬眼。 他很认真地注视生气又郁闷的时舒,注意到他嘴角的奶沫,伸出拇指给他抹了下。等嘴里食物咽下去, 他才对时舒说:“嗯。不要原谅我。” 他看得认真,说的也认真, 完全不像开玩笑。 时舒噎住, 瞪着他, 拿起杯子仰头干了大半杯牛奶。 梁径见他喝得急, 皱了皱眉,语气微沉:“慢点。” 放下玻璃杯,嘴唇上又是半圈奶沫——这是气不过要可爱死他吗?梁径瞧着,十分无语,但他只好伸出手继续给他擦,放低语气:“时舒,我有时候不是很能控制自己。” 梁径道歉:“对不起。” 这个道歉来的“及时”,却又不是那么及时,时舒鼻子里发出很轻的一声:“反正你下次还敢。” 闻言,梁径低头笑了下,没说话。 空气里有牛奶和烤面包的香气。 和此前无数个清晨一样。 “我昨天根本没有理智。” 梁径放下手里面包,面包屑粘在指尖,他目光落在上面,指腹缓慢摩挲。 “从你跑出去那刻起,我脑子就是断弦的。我根本思考不了。” 时舒想起昨天他在车里说的那就“我抓不住你”,沉默半晌,小声:“那你也不能捆我啊......我不喜欢那样。” 昨晚的很多细节再回想起,时舒觉得说喜不喜欢已经是次要的了——他无比羞耻。这种羞耻完全突破他的承受能力。双手被捆住怎么都挣脱不了......还有最后的生理反应......时舒觉得自己被剥光了,从里到外都是梁径的。 梁径以这种方式“掌控”他,让他长记性、让他害怕。 ——这才是他最最最不喜欢的“梁径”。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127节 听见他说的,梁径微微一笑,眼睫低垂。 “我也不喜欢你毫无预兆地离开我身边。”他没看时舒,神色显得有些冷。 “如果可以”,梁径抬眼,目光锁着时舒,语速极慢:“我会把你关起来。干到你不能下床。或者把你脱光了锁起来。哪里都不能去。” 沉井一般深邃漆黑的眼眸似乎又变得和昨晚在浴室一样,冰冷又淡漠,但他言语粗俗至极,毫不避讳,光天化日,时舒猝不及防,呆坐在原地,脸颊和耳朵迅速泛红。 很多时候,梁径在语言表达上有一种天然的严谨和苛刻。 “不能”、“根本”、“如果可以”——诸如此类,他会极其准确地向时舒传达自己的底线和情绪,通通暴露在时舒面前,不计后果。 牛奶沫厚厚一层,擦了一次还剩薄薄的一层。 梁径站起来,俯身亲时舒软软的嘴唇。刚碰上,时舒后仰,不让他亲,一张脸涨得通红,眉目愈加生动漂亮,他凶得不得了:“你敢?!我咬死你!把你脖子咬断!信不信!!!”雪白牙齿一交一合,恶狠狠的模样,露出来的舌尖很快消失不见。 梁径一瞬不瞬凝视他,简直爱不释手。 “信。”梁径语气欣欣然。 脑袋后仰到一半还是被逮住亲。 餐桌这边动静越来越大,吵醒了好梦正酣的小乖。它不是很满意,晃了晃头,朝推推搡搡亲亲抱抱的小情侣看去。 “喵。” 小乖往前抻了抻前爪,踱步走来。 它走得悄无声息,跃上餐桌的时候,小情侣也没察觉。 时舒被迫仰着头和梁径接吻,梁径亲得很深,他感觉自己舌头要被吮掉了。 小乖左看右看,气氛火热,自己压根插不进去,便窜到一边,去舔时舒没喝完的一点牛奶。 “唔——梁径......” 梁径放开他,舔了下自己的嘴唇,视线落在被小乖抱住的杯子上,说:“确实挺香。” 时舒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了,他神色抑郁,慢慢站起来,连猫带杯抱去沙发。有点自闭的样子。 之后一周,时舒都在不满梁径的霸道行径、流氓语录,只要想起来,不是咬牙切齿,就是脸红得根本见不了人。他发现羞耻感这件事虽然因人而异,可随着他们两人各自长大,好像朝着反方向发展了......十八岁的梁径会因为叫他“宝宝”害羞得不敢看他,现在,他张口闭口不是“宝宝”就是“老婆”。十八岁的时舒对梁径叫他“宝宝”更多是好笑,但现在,他觉得自己的羞耻感每时每刻被梁径拿捏。 ——梁径怎么这么不要脸! 周三下午,阳光难得灿烂。 教学楼外的大草坪上满是人。 时舒和小组会议的人躺在草坪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游戏内测邀请哪些人来。 莱维已经有个一个初步名单,正盘腿坐树下一个个念。 “科纳回邮件了,说到时候准时参加。兰德不行,他要去外婆家——嘿,外婆......我怀疑这是借口。他上次也说去外婆家——让我看看......现在少一个人......” 时舒被晒得快要睡着。 阳光的影子好像纱布一样蒙在眼前。 耳边组长莱维和小组成员讨论的声音渐行渐远,枝梢窸窣的树叶和鸟雀的啾鸣却越来越清晰。 忽然,肩膀被人推了下。 时舒眯眼睁开,发现是怀斯。他是半途加入的意大利交换生,本来六月初就要回意大利继续那边的学业,但因为制作人大赛就在六月份,所以他推迟到了七月才回去。 “睡着了?”怀斯头顶阳光,小麦色脸庞比阳光还要热情,“莱维说少一个人,你看看邀请谁来?” 时舒扒拉来手边一本书,盖在脸上,想继续打盹,含糊道:“你邀请吧......我这边没人。” 怀斯好笑:“没人?” 不是不知道他什么意思,时舒翻身,没好气:“对。死光了。”说完,又觉得自己说话有点不吉利,默默“呸”了好几下。 过了会,“哦......”怀斯起哄,突然说:“梁径来了。” 时舒鸟都不想鸟他,鬼才信。 脑袋上盖着的书被人掀开,梁径低头笑着瞧他。 看样子,他刚下讲座,单肩背着书包,但下午要赶去酒店面试,所以穿了身正装,黑色西服外套挂在臂弯里。时舒第一眼就看到他领带,是去年他送他的生日礼物。这么一想,心头更堵,莫名觉得自己和他就是农夫与蛇的危险关系。 带着春日温柔气息的阳光落在梁径宽阔肩头,面容俊朗又阳光。 “我下午要去面试。还不确定什么时候结束,但应该不会太晚,你在系里等我。结束了我们一起吃晚饭。” “不要。”时舒翻身。 梁径:“时舒。” 怀斯凑过来:“吵架了?” 梁径带着笑意与他攀谈:“没有。” 他人前总是一副让人如沐春风的样子,温和又彬彬有礼。 时舒听着梁径和怀斯还有小组里几个同学聊上周的话剧,说他和时舒没去的原因是家里临时有事。他面不改色,语气从容,时舒默默翻白眼,梁径简直人前一套、面对时舒又一套——谁要和他一起看话剧。 临走,梁径再次询问时舒晚上一起吃饭。 时舒语气挑衅:“不等你又怎么样。” 梁径笑,低头去亲他倔得不行的嘴唇,轻声:“老婆。” 脸上像被蚊子咬了一口,又红又痒。时舒一个激灵爬起来,抓起书本、拎起书包就跑。 他跑得急慌慌,顶着几根细细草叶,在明媚阳光、蓝天白云里一弯一翘。 梁径站起来,远远瞧着,笑容越来越大。 不知道是不是梁基授意过头了,面试场上,主审官的表情都不怎么好。 这家以珠宝命名、覆盖全欧洲的度假酒店,已经“空降”了不少梁家关系户。梁家旁支亲戚众多,水平、人品参差不齐。多数时候都是挂名捞高薪——可能薪水还没他们父母给的生活费多。高层管理对此一直有意见,但因为梁基坐镇欧洲分部,他耳根子软又护短,下面的人大多无可奈何,只好睁只眼闭只眼。 这次面试的除了梁径,还有其余五位高校毕业生。 梁径排第一。 可自从他的简历出现在第一页,面试官至少交头接耳了一分多钟。 只有主管的面试官孙康知道一点实际状况,明白梁径和其余犄角旮旯里的姓梁的不同,但他也没说什么。毕竟这个场合,多说指不定更坏事。 面试还算顺利。面试官看到他的简历,当即就没了什么想问的兴趣,只问了一些专业上的问题,过程如同闲聊。 梁径慢慢察觉到原因,可当面试结束还没有一刻钟,他就收到职位安排邮件的时候,还是被弄得生出点火气。 他坐在车里,来回看了几遍邮件,最后气得“啪”的一声合上电脑。 梁径转头看向窗外。 天色湛蓝,教堂的尖顶闪着一点点的光斑。 时间其实还早。 梁径看了眼腕表,放下手,仰头注视浅灰的车顶。先入为主的印象他无可奈何,但这样随便打发了事的态度...... 情绪一度变得十分烦闷。 梁径已经想过这种事如果告诉家里人,结果会怎么样——他不想要那样的结果。但是眼前这个敷衍潦草的结果,又不是他想得到的。 忽然,手机震了下。 不是时舒发来的。 五人组群里,时舒问他们在干嘛。他特意没有@梁径。 于是,好兄弟兼不明所以路人兼乐于助人好哥们的闻京顺手@梁径,并且好奇问道:“面试结束了吧?” “小梁子出来回话!” 梁径看着聊天界面,没理,退出去找到置顶的“老婆”,开始打字。他带着一点情绪,一点只有时舒才能安慰的情绪。 另一边,教室里,时舒趴座位上看着五人组的聊天界面。 原曦说她在做实验,肚子好饿[叹气.gif]。方安虞说他感冒了,躺平中[虚弱.gif]。闻京就问原曦,一会要不要出去吃夜宵。方安虞不解:“我是透明的吗?[唯唯诺诺.gif]”时舒赶紧发过去一个摸头表情包。原曦没理闻京,问方安虞:“待会食堂打一点给你送去。你舍友是不是都出去跑新闻了?”两人一来一回聊了大半屏。半晌,闻京默默发来一句:“我才是透明的。[划水路过.gif]” 时舒瞧得直乐。 左上角出现一个未读消息提示。 时舒似有所感,但不是很想立即点去看。 紧跟着,左上角的数字一变成了数字二,然后,数字三、数字四、数字五、数字六...... 时舒:“......” 梁径不是这样话痨的人,能一句交代清楚的不会来回反复说几遍......说不定是同学。 他退出群聊,发现置顶的“害死农夫的蛇”发来六条消息。 梁径:“老婆。” 梁径:“老婆,有人搞我。” 梁径:“[生气.gif]” 梁径:“[跺脚.gif]” 梁径:“老婆。” 梁径:“老婆。” 时舒:“............” 第103章 时舒:“好好说话。[拿枪指着.gif]” 梁径很快发来一句:“面试好多人搞我。[气到跺脚.gif]。” 虽然很无语, 但时舒还是说:“能详细描述下吗?[摊开小本帮你记仇.gif]” 梁径:“好的老婆。[乖巧.jpg]” 两个人幼稚至极,但说着说着都有点想笑。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128节 从面试结束到收到邮件,此前一直恼怒烦闷的情绪变得不是那么重要。梁径往上翻了翻他和时舒的聊天记录。早课路上看见的猫狗追逐战、教授穿反的万花筒色毛衣、讲座走神开始上网八卦讲座人出轨离婚信息, 然后截图发给他......还有之前忘记带伞在图书馆门口边等人边给他实时播送一只越飞越远的小黄伞。 视频点开, 天空晦暗,风雨交加。画外音里“梁径”、“梁径”叫个不停。 “飞好高啊......” 镜头跟随小黄伞不断朝上, 停顿几秒, 时舒说:“梁径,我有个灵感。游戏主人公遇到极端天气情况,这个时候,从天而降一只小黄伞帮助渡过难关!怎么样?” 梁径看到自己回复说:“我觉得主人公在披荆斩棘的路上,遇到恶劣天气,然后唯一庇护的小黄伞都被吹飞了, 这个时候又危险迫近......刺激。” 时舒隔了一会才回他:“真阴险。” 他总是会有很亲切、很天真的奇思妙想, 相比于梁径的现实主义, 他身上有太多的浪漫主义。这种浪漫,源于时舒骨子里对很多事情的执着——比如相信梁径的爱, 相信发小之间坚不可摧的感情, 更相信无论时光流转、境遇变迁, 他们都能一路相依相伴。 就像游戏里,勇往直前一直是主人公的初始设置。 车窗外,暮色悄然降临。 异乡的天空泛起橙粉和湖蓝的明媚色彩。有点类似江州大雨过后的霞光。 五人组群里只剩原曦有一搭没一搭和闻京聊。原曦让他去睡觉, 她还得再熬会。闻京说白天睡多了,不是很困, 又问她实验做得怎么样了。之后十来分钟, 原曦没再回, 估计去忙了。 梁径体会到一丝闻京的心酸和落寞。他叹了口气。 闻京的感情从未对原曦宣之于口。梁径其实不是很能理解。在他看来, 有些事说出来就意味着有更多的选择,不说出来,就如同暗道踽行,伸手不见五指,什么都看不清、说不清。 高考结束那年他们来英国玩。某个篝火冉冉的午夜,他走出帐篷看到独自抱着抱枕喝酒的闻京。 抱枕是一个环岛骑行协会的吉祥物,憨态可掬的样子,好摸又好玩。下午路过商店的时候,五个人都买了一只。这会,闻京就抱着自己的吉祥物,闷闷不乐地喝酒。 梁径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憋闷。因为晚上大家喝酒聊天,畅想之后的大学生活,自然而然就说起谈恋爱。时舒和梁径没有发言权,于是开启话题,探讨各自的理想型。 那个时候,他们对于生命中美好爱情的向往,总是会从另外一个人身上去寻找。 方安虞说一定要很可爱很可爱很可爱。他有点喝多了,说可爱的时候目光紧紧盯着他的吉祥物。时舒吓得不轻,赶紧从他手上去抢,希望他正视下人类婚恋现实。但喝多了的方安虞死活不松手,最后,两个人在毯子里扭成一团。 闻京不好意思,一边状似漫不经心地聊,一边频频瞄用棍子拨弄篝火的原曦。他磕磕巴巴词不达意说了一堆云里雾里的话,最后小声说要有熟悉感。 这话一出,除了喝多的方安虞,谁还不知道。原曦笑了下,没说话。也许是闻京之前铺垫的废话太多,原曦没有抓住眼前的重点,也可能是她感觉到了,但是对闻京没意思......这个,其余人就不能深究了。 最后到原曦。 原曦说,要聪明、有趣。 聪明有趣——这个词语与其说是用来形容另一半,不如说是用来夸奖任何一个人的客套之语。 说完,原曦也意识到了,她弯了下嘴角,看着熊熊燃烧的火焰,说:“我不知道。以前初中的时候暗恋过我们班化学课代表,这个你们不是知道吗......但是后来就没什么感觉了......因为我觉得,喜欢他,好像是在喜欢我自己。因为我自己就是那样的人。” 梁径笑了下,对原曦说:“有些人在对方身上寻求自己没有的理想,而有些人在对方身上寻求和自己一样的理想。” 原曦点点头,“可能吧......” 之后,闻京像是灵魂出窍一般,做什么都魂不守舍的。 这会半夜借酒消愁,哭丧着脸对好哥们梁径说:“怎么办......我既不聪明,也不有趣啊......” 这话一出,梁径不知道说什么——确实不大聪明。敢情原曦后面的话他一句都没听进去,或者,在原曦说出“聪明有趣”四个字的时候,他的世界就已经天崩地裂了。 梁径拍拍闻京的肩:“确实。” 闻京:“......我真的会揍你。” 梁径笑:“有趣还是沾点的嘛。” 闻京叹气,不说话了,只埋头喝酒。 午夜海风里,有种很馥郁的海藻气息。咸湿、汹涌,又丰沛。 像恣意生长的一切。 梁径随手开了一瓶酒,喝了会,跟他说:“你知道时舒喝多了有多可爱吗?” 闻言,闻京一脸震惊。好像梁径不把他当人。 梁径继续说:“他捧着我的脸,说,梁径,你的理想型是我吗。我想逗他,他说,不管,必须是我。我不仅是你的理想型,还是你的世俗型,还是你的所有、所有、所有‘形容词’的型。” 他说这段话的时候,目光无比温柔,几乎能溺死人。 “是不是很可爱?恨不得亲死他。”梁径转头笑眯眯。他被可爱击倒了,这会还没缓过神,心头柔软又澎湃。 海风凉凉,闻京全程面无表情瞅着梁径,篝火映上他的脸颊,他握紧了手中的酒瓶。 梁径笑:“我就对他说,宝宝,你是我的梦寐以求型。” 闻京用力、很慢地深吸口气,然后大声:“靠!” 粉红色泡泡呈几何速度在闻京身边咕咚咕咚冒。 沉默半晌,闻京忽然说:“时舒真勇敢。” 他低下头,语气怅然:“可是我们不一样啊。你喜欢他,你给了他勇气。我什么都没有......” 梁径:“你有啊。你有我们啊。来,干杯。” 闻京呵呵寂寞地笑:“我觉得你在宽慰我,即使做不成......也会是朋友。” “也许吧......” 潮水徜徉的海面出现起伏波动的晶莹光点。 应该是某种海生物成群出现。 梁径扭头看着,忽然语速很慢地说:“去年我和他表白,他没理我的那几天,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如果不可以,那么无论如何都要回到以前的状态中,我要以另一个方式存在在他的身边。永远陪伴他。无论快乐还是悲伤。无论近还是远。” 他眼底闪烁着一点很悲伤的情绪,一点无能为力的失落。转回视线的时候,入目的篝火都失去热烈的温度。 “——我靠!你好肉麻。”闻京缩着脖子狂搓手臂。 梁径突然被激,恼羞成怒,红着耳朵:“闻京!” 他唰地站起来,“你就待着吧!吹冷风吧!再见!” “哎——别啊——兄弟——没喝完呢......” ...... 手机忽然震动一下。 他一直没说面试到底怎么了,时舒等了片刻,发来一个表情包:“[不回消息就永远别回了.jpg]。” 是一只面目扭曲到模糊的可爱小猫。 梁径笑,回复:“很复杂。说来话长。晚上和老婆一起吃饭说。” 时舒:“......”他看着梁径的回复,无数次觉得这个男人不简单。 刚准备启动车子回去接时舒吃晚饭的时候,手机再次震动,一通电话进来了。 是梁基。 开口就是道歉。 “小梁,我看了视频。哎......面得太潦草了。你别生气......我明天回来就和他们说。先别理邮件。客房投诉是最麻烦的,弄不好就是得罪人——肯定是要整你......孙康也和我说了面试情况,太不尊重人了!我也没想到会这么敷衍你......这也是我的问题,这几年你那几个伯伯......” 电话那头梁基应该是满头大汗,但这边梁径突然又收到了第二封邮件提示。 有点意外,是梁老爷子的助理发来的。 内容很简单,梁老爷子告诉梁径,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既然走到这一步了,就走下去。往后,这种事只会多不会少。不要指着家里替你出头、出面。其实这样也好。我待会和梁基打电话,你到时准时报道。” 晚上,梁径将这件事从头到尾和他老婆说了。 他老婆说:“嘿。恶人自有恶人磨。” 梁径:“......” 于是,他决定回去亲晕他老婆。 第104章 一个月后, 梁坤来英国谈事情,到达的第一晚约了时舒和梁径吃饭。 时舒很早就知道这件事,虽然免不了紧张, 又神经兮兮地把家里收拾了一遍——尽管梁径告诉他, 他爸根本不会来家里,这就跟他妈每次必来家里一样, 都是铁板钉钉的事。 那个时候, 他跟在时舒后面一起检查沙发缝。好一会,见时舒不说话,他就转头去瞧时舒微微严肃的侧脸,只是注意力很快就被他雪白细腻的耳朵吸引去了。嘴巴还没碰上,他老婆忽地蹲下,脑袋一歪, 又探去检查沙发下面了。梁径伸出手掌捂住时舒两边耳朵, 把人脑袋摆回自己面前, 笑着说:“放心。外面不会有套的。每次不都进房间戴?”时舒面无表情,不说话。为了检查得仔细, 他怀里搂着两三个抱枕, 搂不过来, 索性蹲下把抱枕堵在沙发和身体之间。这会他被捧着脸仰着头,嘴唇微微嘟起,就是表情实在不妙。梁径越看越想亲, 更舍不得松手,他两边手指来回捏时舒耳朵, 贴近叫他:“宝宝。” 时舒觉得这人有时候特别昏头, 跟喝多了似的。他嘴唇微动, 嗓音冷冷道:“不许亲。” 梁径梗住, 艰难松手后小声:“知道了老婆。” 时舒白眼:“再不好好说话老婆打死你。”话音刚落,他就被梁径仰面摁沙发上亲得头晕眼花。 梁径实习下班的时间并不准点,有时候事情多,会加班到很晚。 以防万一,梁坤到的那天,时舒先去机场接梁坤,然后直接去餐厅一边休息一边等梁径。 机场接到梁坤的时候,时舒心情十分不错,笑着叫了好几遍“梁叔”。毕竟在这个千里迢迢的异乡,看到个熟面孔都要仔细回味几秒。 相比梁老爷子的不怒自威,梁坤在小辈面前架子不是那么足。但是和闻康比较起来,几乎称得上和颜悦色。职位使然,闻康说话做事往往一脸板正、一副架势,很难在他身上找到亲近感。梁坤好些。和小辈见面,他会先和他们开开玩笑。比如遇到方安虞就总是会问现在是不是把围棋当爱好——每次都问,问完失忆,然后又说,就算不当爱好,偶尔也可以和叔下一盘的嘛。而方安虞即使心里万般不情愿,嘴上也会含糊答应,然后下秒跑得没影。遇到闻京更简单,梁坤会说,你爸最近忙,估计会上火,你小心点。闻京一脸动容,就差上去握着梁坤的手叫干爸。遇到原曦,梁坤则会用一种感慨又喜爱的语气说,闺女好哇,还是闺女好......就这么念个三四五六遍,直到原曦尴尴尬尬地一路走远。面对时舒的时候,梁坤就会逗他和时其峰的关系——“最近去看你爸了吗?”“你爸最近怎么样?”“你爸最近来看你了吗?” 诸如此类,翻来覆去。 眼下,车门还没关上,时舒刚低头拉安全带,就听耳边传来梁坤的声音:“时舒,最近和你爸联系了吗?” 时舒心里默默吐槽,又来......嘴上却说:“嗯。二月份去看了一次。” 梁坤见他不再和小时候一样提起他爹就气赳赳的,笑着夸奖:“小舒长大了。不和你爸吵了。” 时舒也笑。 到了四月份,海岛上的气候并没有转暖,雨夹雪的天气却愈加频繁。雨刷器发出滋啦滋啦的响动,滴滴答答的雨水痕迹被拖拽地老老长。 过了三个街口,明媚日光忽然从巍峨雄伟的大理石建筑上落下来,抬头瞧得都有几分刺眼。 潮湿又干燥,明媚又阴沉,在这里,很多矛盾的感知和情绪都展现得如此自然。 刚到英国的那个月,也是这样的气候。那个时候,时其峰来看了他一次。他说在这里有生意。听上去不是假话,毕竟作为跨国公司老总,生意遍布世界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时舒却不大相信。他那会刚和梁径合力将一个床垫搬去楼上公寓。配送商不靠谱,找借口催他们签收完转身就跑了。初来乍到,两人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又是异国他乡,一下都有点懵逼。幸亏时其峰来得及时——时舒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突然就出现在他和梁径租住的公寓楼下的——时其峰身上是有点霸总元素的。 隔着一条街,时其峰叫他:“小宝。” 时舒正听梁径和商家沟通,扭过头的时候,就见老了不知道几岁、瘦了不知道几斤的时其峰笑呵呵地撑着伞,一身颇具英伦范的黑色单排扣深烟灰色大衣。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129节 说实话,他一时之间没有认出来。 时其峰鬓角星星点点的白,整个人精神没有印象里那么好,有些虚弱的样子。 时舒慢慢走过去,视线越清晰,心底越不是滋味。 他想起去年热搜上的事,还有狗仔拍到的舒茗在澳洲机场的照片,直到这个时候,他作为两个离异人士的儿子,好像才大约明白了什么。 人到跟前语气依旧不好,他们之间好像只要开口就会剑拔弩张。 时舒冷着脸:“干嘛。” 时其峰抬眼瞧了瞧正望着他们父子俩的梁径:“怎么了这是?” 时舒也不知道为什么,时其峰一问,他就芝麻谷子、犄角旮旯的全倒了出来——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在正式进入话题之前,他会和时其峰来回battle个几回,直到双方筋疲力尽。 但是这个时候,也许是意识到时其峰已经筋疲力尽了,他就没有和他再较劲。 了解到情况后,时其峰打了个电话。很快,在附近等他的助理就过来处理这件事了。 时其峰说请他俩吃个饭。梁径却让他们父子俩去吃。他在这里看着,以防万一再有什么情况,他可以提供更详细的信息。 时其峰了然,笑了下,带着时舒走了。拐过路口的时候,他对时舒说:“你待在梁径身边我还是很放心的。毕竟这小子从小就稳重。不错......至少我不用担心你在这里丢了......或者吃不上饭什么的......” 他一个人念念叨叨半路,时舒没理他。他有点生气,但又有点气不起来。这会听着时其峰的话,憋着劲不吭声、不理他。 “......怎么出了这种事。你们应该等他搬上去再签单子......看来梁径还是不靠谱——啧......毕竟年轻啊——” 见他说梁径,时舒炸了:“他不靠谱?你靠谱?!你就会撒谎!骗人!你还说别人?!” 越说越气。想起之前那通通知自己要去留学的电话,电话里时其峰还在骗他,说什么舒茗去澳洲为的是公司的事——可拉倒吧!他这个样子出现在自己面前,还公司的事!公司成精了?! 他站在湿漉漉的街道上,气得浑身发抖。 时其峰好像自知有亏,也不说话了,老脸一耷拉,瞅着自己儿子不敢再说梁径的不是。 这会忽然又飘起雨丝。 时舒没带伞,时其峰就给他撑着,小心翼翼地说:“小宝饿了吧?累了一上午......” 时舒气得跟小牛犊似的,双眼发红,瞪着时其峰,恨不得瞪出一个洞出来。 他是真的不想去和时其峰吃饭了。他怕自己把盘子扔时其峰脸上。但是面对眼前这个苍老又瘦弱的老头,他也是一句话说不出。 后面又走了几步,时舒觉得自己憋气憋得脑仁都疼了。 到了餐厅,时其峰熟练叫来服务员。看样子是常客了。服务员一句话没有,就带他们去了最顶级的包间,宽阔、敞亮,傍晚临窗能看到最瑰丽的日落。餐具还是独一份的。因为时舒看到自己名字的缩写出现在汤勺柄上。他白了白眼,不是很能理解时其峰的父爱。 “这里有个菜,很好吃,叫‘小牛犊’,是不是很像你?”时其峰乐呵呵。 时舒捏着勺子,抬头狠狠瞪他一眼,不说话。 时其峰接收到信号,咳了一声,也不说话了,转头吩咐上菜,他宝贝儿子要饿死了。 谁知刚吃了一口,时舒就吐了出来。他完全是情绪上头气成这样的。格外丰盛的食材下去,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吐得胆汁都快出来了。 时其峰吓死了。他赶紧绕道餐桌另一边,一边摸着时舒背,一边叫救护车,一边开始想是不是有人要害自己——当然不会这么戏剧,时其峰生意场上人缘还是不错的。他只是着急,急得不知如何是好,脑子里乱七八糟就冒出了前妻舒茗的电视剧......觉得还是有这个可能的,毕竟时舒是他唯一的儿子,毒死时舒,他这条老命—— “我不要!”时舒一把推开时其峰,捂着嘴巴说:“不要救护车......” “时舒。”时其峰表情严肃:“不开玩笑。爸爸带你去检查检查。你从小就胃不好......” 时舒干脆趴在座位上:“我不要。” 他是胃不好,但这几年其实被梁径养得很好,能吃能喝能睡,就是一些刺激性的还是会少吃。 时其峰冷脸:“听话!” 时舒扭头,火冒三丈:“你管我?!” 时其峰眉头一扬,简直莫名其妙:“我是你老子!兔崽子!” “你才不是!你是骗子!撒谎精!”时舒一下坐直了大声嚎叫。 ——剧情又回到了熟悉的开场。 最后,依然是梁径赶来救场。 时其峰一直难以理解,梁径在他们时家父子之间到底充当了什么样的角色。从小到大——从小到大,梁径的每次出现,合理、又不是那么合理。 医院里,时舒靠梁径怀里一眨不眨地瞪着隔了几步坐小马扎上皱眉瞧他俩的时其峰。 梁径摸了摸时舒冷汗涔涔的额头,好气又好笑。当他接到时舒电话说自己被强制送去医院的时候,他第一反应是又打起来了——这不能怪他,在他这个“外人”眼里,时舒和时其峰见面要是不打不吵,太阳是会从西边出来的。 “还想吐吗?”梁径轻声。 时舒摇摇头:“不想吐了。” “要不要睡一会?”梁径憋笑着问。 时舒不说话,过了会说:“气死我了!” 病房门忽然被推开,之前帮忙解决问题的助理拿着一盒药进来,时舒以为是给自己的,赶紧抬头去看梁径:“我不吃药啊......” 梁径看了眼:“你爸的。” 时其峰接过助理递来的水和药片,不作声,挨个吃了。 时舒越看越气,最后简直气到想哭,他转过头,埋进梁径怀里,气到抽泣。 梁径这会也有点火气了,他觉得时其峰这个人真不算是一个好父亲。时其峰从没把时舒放在平等的位置去正视时舒的情感需求,很多时候,时其峰就是在养“兔崽子”一样养时舒。一旦他和舒茗之间出了什么问题,或者他自己出了什么问题,他不会想到去和时舒沟通、去和时舒认真、合理地解释,他想的永远是“保护”时舒——自以为是的“保护”——不告诉时舒、欺骗时舒,或者等等、等情况好点再半遮半掩地告诉他——这种保护,其实是毒药。一种慢性毒药。 梁径直截了当:“叔叔,您是不是生病了?” 其实这句话,时舒见到时其峰的第一眼就想问了。但是这类“饱含关心”的话,在他们父子的谈话中从来就没“正常”地出现过。 时其峰叹气:“没事......已经控制住了。” 时舒闷在梁径怀里,咬牙切齿:“会死吗?” 梁径低头看时舒,发现他浑身颤抖。 时其峰没好气:“暂时死不了。”他莫名都有点觉得自己儿子还没梁径这个外人来得......亲切?时其峰默默叹气。 “梁径......”时舒哽咽的声音从梁径怀里传出来。 梁径一听声音就知道,时舒难受死了。 “怎么了?”他低头,其实这个动作顺带的是亲吻时舒头顶,但时其峰在场,他控制住了,他拍了拍时舒肩。 “呜呜呜......我想回家......呜......我好难受......” “哪里难受?”时其峰走过来问,忧心忡忡的。他这个儿子,从小身体就废,废就算了,还皮,皮就算了,还格外招人喜欢——这不尽折磨别人吗。 “不要你管!”时舒抬起头,兔子一样的眼睛,一张脸哭得通红,额头冒汗,都哭出一身汗来了。 “你这个骗子!你骗我我也骗你!以后我死了——” “时舒!”梁径和时其峰同时喝止。 时其峰正准备说什么,就见梁径一脸凶狠地瞪自己儿子,语气十分不好:“再瞎说话?” 他愣了下,以为时舒铁定发飙,谁知当他转过头,就见自己儿子咬着嘴唇不说话了,只是眼泪掉得更凶。 这幅样子,不招人疼简直就是假话。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浸得湿透透,眼睫全糊在一起,鼻尖、脸颊和下巴,全红了,整个人汗涔涔的,又是唰唰两行不间断的眼泪,实在可怜。 “没想骗你。可告诉你能做什么?你要高考,后面又要出国,我想着先治疗治疗,有起色了再说。现在这不好好的?别担心,你老子我命长着呢。”时其峰在一旁坐下,听他的语气,好像考虑得还挺周到的。 时舒听他说完,没说话。自己擦了擦眼泪,在梁径伸手过来要替他擦的时候,气鼓鼓地瞪了他一眼。 梁径面无表情,一副你再这样,回去看着办。 时舒:“......” 顿了顿,他若无其事转过脸,去看着气死人的时其峰。他不是很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和自己的父亲沟通这么难——难到每次都要歇斯底里。 慢慢地,时舒冷静下来,想着算了吧,要不就好好和时其峰说话,好好问问他,但开口还是:“那你万一中途死了,我怎么办?” “你会有好多好多钱。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花不完——我已经写好遗嘱了,都是你的。”时其峰似乎也习惯了,他一边说一边摸了摸时舒头发,发现他头发根都潮了,看来哭得上了力气——嘿,时其峰好笑,心想,这小子还是和小时候一模一样,哭起来就死命哭,哭到人心软、心碎不罢休。他这么想着,心底居然还有点自豪,好像时舒的哭法也是最值得骄傲的。 时舒:“哦。” 在梁径的调和下,父子俩终于在傍晚时分又坐在了一张餐桌上。 日落确实瑰丽。金碧辉煌。 父子俩头也不抬地交流了病情。时舒知道具体情况后,后半程吃饭就没再说话。他看着华灯初上、灯火璀璨的都市,听着耳边梁径和时其峰的交谈,心情终于慢慢平静。 眼下,同样的餐厅,时舒和梁坤坐着等梁径下班。他转头看着暮色四合的天际,想了想,给时其峰发去信息。 “梁径爸爸来了。” 他以为时其峰会托他给梁坤带句问候什么的。 过了好几分钟,时其峰回:“等着。过几天爸爸也去看你。咱不输。” 时舒:“......” 第105章 快要下班的时候, 梁径接到一份投诉,是顶级vip客户对客房酒品的投诉,投诉他们的香槟质量有问题。一般这种级别的投诉, 是需要部门负责人直接受理的, 但梁径的直属上司路易斯在看了投诉电话后四位后,笑容不明地对梁径说:“你去看看。” 共事一个多月, 路易斯发现梁径并不像他之前接触过的那些姓梁的——外强中干, 绣花枕头一包草。他听闻梁径面试遭遇的情况,有点意外梁径的反应。如果换成其他任何一位梁姓,指不定怎么闹,闹到总部梁基那里也不是没有过。梁径却按时报到,第一天就跟着他处理了好几起棘手的投诉。 他们每天都要和酒店各个部门打交道,除去起初几天的手忙脚乱、程序错乱, 之后梁径适应得很快。梁径能力强、待人彬彬有礼, 最开始的接触很难不让人心生好感, 但也仅此而已。他身上有一种隐而不彰的冷漠——这也是路易斯后来才慢慢发觉的。 “可以见识下什么叫真正的‘刺头’。” 路易斯笑呵呵:“记得带上这五年的供货商名单——如果他需要的话。另外,库房里再拿两瓶瑟洛斯。”他有心好好培养梁径, 顺势拉近点关系, 毕竟能力强的人前途大抵不可限量。 “好。”梁径将投诉单子打印出来, 看了眼上面的英文名:温迪。 梁径忽然想起,他的某位表兄,英文名好像也是这个。 顶级客房都在最高层, 电梯上到中段要换卡,转换更私人、规格更高的电梯。 梁径的心情并没有受到投诉的影响。他站在电梯里, 看着一层层上升的数字, 过了会, 拿出手机点开和时舒的聊天。 一分多钟前时舒发来餐厅定位, 还有一张落座后的餐碟和刀叉的照片。 头顶吊灯的光线照射在干净锃亮的勺面上,金光四溢。 时舒:“敲碗等你。”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130节 梁径笑:“爸爸在,还是规矩点。”他发完,抬起头,嘴角笑意不减。 时舒很快回他:“就是形容,又没真敲。你好烦。” 手机震动,梁径笑容扩大,低头回他:“嗯。” 还没发出去,时舒又来一条:“开车过来多久?” 梁径先把“嗯”发了出去,然后回复时舒:“十五分钟左右,你们先吃。” 时舒没再回,估计和梁坤说话去了。 电梯门很快打开。 房间号:a1501。 绕过中央珠宝展示台,左转再走一段就是。 远远能看到房门大敞,房间里明亮璀璨的光落在深红色地毯上,在门边延伸出一个倒三角的形状。说话声、笑声和酒杯碰撞声交叠在一起。 走近的时候,其中一道笑声格外张狂,开口说着:“......这家酒店我叔本来想送给我......可这才多少钱?不过香槟很不错......最好的一款除了法国,只有这里有......得提前一周预定......我有办法......试了好几次了,只要说他们酒柜里提供的口味有问题就行......等着......” 梁径站在门口,听着逢年过年都得听一次的熟悉嗓音,望了望天花板,心想,如果世上真有这么巧的事,那应该叫时舒也来的。 他伸出手指敲了两下敞开的门板。 “进来。”梁旭懒洋洋道。 梁径站着没动。 房间里的笑声嘻嘻哈哈,梁旭扭头盯着门,几秒不见动静,皱眉大声:“我叫你进来?聋了吗?!” 梁径还是没理。 梁旭狐疑片刻,起身走来。他全身只穿了条短裤,披了件浴袍,像极了电影出场必死的开场反派。 走到门口,他嘴里骂骂咧咧的话戛然而止。 “梁径?!” 虽然早就知道梁径在英国求学——去年梁老爷子那拜年,他还夸下海口,说英国他从小就熟,梁径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来找。但他心里也知道,梁径这种真太子爷,大概率只有自己找他帮忙的份...... 梁旭疑惑至极,打量好几遍梁径,怎么也想不明白,梁径放着好好的、真金白银垒起来的管理层不做,来这个犄角旮旯打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杂。 梁径看也不看他,接着拿出一支笔和投诉单,对着上面的框框开始打钩。 依次打了前排三个钩,梁径开始问他:“姓名。” 梁旭瞧着,闻声回过神来,扭头看了眼一屋子朝他们张望的狐朋狗友,随口:“啊......温、温迪。” 梁径淡淡:“中文名。” 梁旭顿住,有点想骂人,但到底不敢惹梁径:“梁旭。” 梁径漠然:“哪个旭。”看他的表情,好像他真的不知道梁旭的旭是哪个旭。 梁旭:“......” 他瞪大眼,一脸奇怪又畏缩。换成别人这么羞辱他,他早一拳头上去打得人找不着北了。但梁径不同。他要是敢上手打梁径,他爸改天就能去安溪老家族谱上把他的名字划掉。他是过继的宗子,算不得真数——这件事他原本并不知道,直到小时候他把时家那个粘人精摁喷泉池子里揍了一顿后,他就知道了。于是,他童年的内心遭到重创,一度自卑——但也只是“一度”。 等了片刻,见他不答,梁径抬眼,眼神看不出情绪,重复问道:“哪个旭?” 梁旭扯了下嘴角,压低声音:“梁径,我好歹是你表哥,你没必要这样吧......你要是不愿意做这个,你和堂叔梁基说好了,我看他总部的位置都愿意让给你......” “你又何必来找我的茬——” “不是我找你的茬。” 梁径放下手里的单子,正视道:“你还记得我来之前你说的话吗?是你找酒店的茬。我现在在这里工作,有必要对你的恶意投诉行为上报——有问题吗?” 梁旭:“没这么严重吧......” 梁径有点怀疑梁旭这几年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需要我带你去看规章吗?”梁径语气渐冷。 梁旭又朝房间里看了眼,想了想,拉上门虚掩,对梁径说:“念在我是初犯——” 梁径觉得这个人不是一般的蠢,“你是初犯吗?” 梁旭即刻改口:“初次被你发现行吗?” 梁径:“......”不想跟他扯皮,他把笔和单子递过去:“你给我如实写。给你五分钟。”说着,他看了眼腕表。 梁旭接过,察觉到什么,又问:“你是不是要下班了?” 他想就此将这件事蒙混过去。毕竟这不是什么光彩事,哪天被梁基知道,告诉他爸,免不了一顿打。 梁径没理他。 梁旭:“下班过来喝一杯吧?就现在吧!你不是带了瑟洛斯吗?正好,我们好久没一起喝酒了。” ——他们就没一起喝过酒。梁旭这话说的,好像他和梁径是亲兄弟。 梁径看着他,停顿几秒,语气忽然缓和,笑着说:“这样吧,正好我爸来了,大家都是亲戚,你写好,穿好衣服,跟我一起去见见?这两瓶酒算我的。不用你出钱。” 话音刚落,梁旭立马站直了把纸贴墙上开始认认真真写——开什么玩笑。他也就敢过年凑人堆里跟着一众叔伯糊弄糊弄......真到了梁老爷子跟前,他是气都不敢出的,梁叔面前更是屁都不敢放——还一起吃饭?那还不如一顿打。 临走,梁旭拉好浴袍带子,送梁径去电梯口,看着他原路提回去的两瓶瑟洛斯,十分不舍:“哎,还是我买?” 梁径公事公办:“酒店客户请提前一周预定。” 梁旭:“......” 过了会,想起什么,梁旭又问:“那个姓时的小子呢?他也在这实习吗?” “他不是跟你一起来留学了吗?啧......我是真搞不懂你......” 梁径扭头盯他,目光沉严。 梁旭摆摆手,自以为是:“我懂我懂......恩怨都过去了,我就问问。那个时候年纪小不懂事,是我不会说话,但确实是他先动手的。”梁旭言辞切切。 梁径:“......” 他没说话,转回头,看着一层层跳跃的数字。 “......我们好歹还是有血缘关系的吧?虽然有点——有那么点远。但时舒他就是一个外人,梁径,我可把你当我兄弟——” 电梯门开的时候,梁径对费劲巴拉套关系的梁旭说:“他是我老婆。” 梁旭:“啊?” 梁径淡淡:“我要和他结婚的。” “但到时候邀不邀请你,得看我老婆心情。”说着,梁径微微一笑:“我猜大概率是不会的。因为我不会同意。” 梁旭:“......” 电梯门合上一瞬,门外爆出一声惊天“卧槽”。 达到餐厅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下。 梁径下班后发过去的几条消息时舒后来都没回。 他有些好笑,想起什么点进折叠的群聊里五人组的群。 下午开始,群里就十分热闹。方安虞说陈若又回安溪四屏山搞围棋道场了,他们组织了一个新闻小组去采访记录。闻京说,趁此机会,赶紧和陈若商量下,让他下半年给你造个来英国的采访邀请函。方安虞支支吾吾,还在犹豫,好久没应。时舒估计是想起之前方安虞瞒着他、不告诉他到底帮了陈若什么事,便硬邦邦岔开话题问原曦在干嘛。原曦却问时舒,是不是梁叔到了。 时舒:“嗯。接上了。[紧张.jpg]” 闻京:“紧张个屁。” 时舒:“......” 原曦:“闻京你干嘛。” 闻京:“......安慰安慰他。” 时舒:“放屁!” 方安虞:“我刚和陈若说了帮忙的事,他说没问题,还说可以和我一起去英国,增加一点可信度。” 时舒:“???” 原曦:“???” 闻京:“看来老话不假,我们越来越长大,也越来越懂事。” 时舒:“他真这么好说话?” 方安虞:“嗯。他说正好也去英国拜访朋友,好几年没去了。” 闻京:“他会跟我们一起玩吗?” 方安虞:“这个还不清楚。应该不会吧,他很忙的。” 过了会,时舒发来消息:“和梁叔坐车上了,他又问我爸,好烦。” 闻京:“你就告他儿子的状。你们上个月不是吵架了吗?正好,告他一状。” 时舒:“告什么?怎么告?” 紧接着,一个猫咪捂脸表情包,配文:不行我受不了这委屈。 闻京:“就说你们处不好。” 时舒:“......哪方面处不好?” 方安虞:“......哪方面处不好?” 原曦:“......哪方面处不好?” 闻京:“............” 过了会,闻京暴躁:“你们一个个,上了大学,脑子黄不溜秋的!” 时舒amp;方安虞amp;原曦:“?我说什么了吗?” 时隔半小时,梁径发过去一个微笑表情包。 闻京回得最快:“下班了还是已经吃上了?”他没事人似的,有比赛的时候也能下场玩几分钟手机,除了睡觉,好像群管理员一样蹲群里。 梁径:“刚到。” 推开门,就看到时舒趴在桌上搂着高脚酒杯朝梁坤告状。 “......我都拿回相机了!他还凶!吓死我了!后来我就站在马路边,我动都不敢动......真的......梁叔,他瞧我——就这样,这个眼神,吓不吓人?”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131节 醉得不轻,也不知道和爸爸喝了多少。梁径走过去,就见时舒双眼迷蒙地朝他看来,视线一对上,时舒立马坐直了,指着梁径对梁坤大声:“就是这个眼神!” 梁径:“......” 梁坤笑呵呵,对自己儿子说:“来了?” 梁径点点头,坐下后,忍不住不满道:“爸,你给他喝了多少?” 梁坤扬了扬手里酒杯:“没多少。两杯。”接着又笑:“这就醉了?你看说话不挺利索?” 梁径对他爸有点无语。他起身把时舒手里的酒杯拿走,又伸手摸了摸时舒脑袋:“不能喝了。” 时舒好像这会才有点清醒,他盯着梁径,小声说:“梁径你下班啦?”前一刻理直气壮大声告状的人不知道去了哪。 梁径瞧着他晕乎乎的模样,好笑,半晌想了想,又起身过去把人抱去一旁沙发上。 梁坤一边看着,不疑有他,笑道:“没事......你让他坐着怎么了?” 梁径脱下外套给时舒盖好,转身走回来,没再说什么。 “实习还顺利吗?”父子俩一边聊一边吃。 梁径点点头:“还行。”停顿片刻,又说:“挺忙的。” 梁坤乐了:“这就算忙了?” 梁径:“......” “那你要再锻炼锻炼,以后有你忙的。” “嗯。” 聊到深夜,司机来接梁坤,去了酒店。梁径送走梁坤,又把睡着的老婆搬回车上运回家。 车子开得很稳,时舒车上又睡了一觉,到家才有点清醒。但也没清醒到哪去——电梯里就找小乖,蹲地上望着空空的四角,疑惑小乖怎么还不出现。 梁径哭笑不得,好不容易才把人捞起来。 当然,他不是免费照顾的,一进门他就把醉得晕头晕脑的时舒抵在门背后亲得呜呜咽咽。 那张被酒精熏染的艳丽嘴唇,他早就迫不及待了。 深吻良久,梁径放开时舒,他手掌不住抚摸时舒微烫的脸颊,拇指微微用力摩挲红润的唇瓣,他盯着他,喜欢得不知如何是好的眼神,时不时低头啄吻。 见时舒只是瞧着他不说话,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亮晶晶的,梁径低笑,凑近他耳边,手掌往下抚摸他的后颈。 “在想什么?” 不知道是亲热了,还是喝酒热了脸,时舒脸红得不行。他移开目光,视线游移半晌,落在梁径衬衫领子上。 “嗯?”梁径受不了他这样乖巧又捉摸不透,他克制些许,又克制不了,便很凶狠地去亲他的嘴唇,“老婆......” 时舒觉得嘴巴有点痛,他推了推梁径,还未开口说痛,整个人就被梁径抱起来,抱进房间。时舒被压着亲了好久,久到嘴唇完全麻了。好一会,他坐起来,看着一身衬衣西装裤的梁径转身走出去给他拿水喝,脑子却忽然先一步开口把人叫住。 “梁径。”时舒感觉酒精已经在浓烈的亲吻里全数蒸发到了脑子里。 他晕乎乎的。 他看着梁径转身。 梁径走过来,俯身先亲了亲他,然后问他:“怎么了?” 时舒羞涩,低头摸了摸床单,细若蚊吟:“你想看我的兔子尾巴吗?” 头顶没了声音。 但气息变了,变得比先前更克制。 身侧有人坐下,耳边传来亲吻的触感,梁径哑声:“你说什么?” 时舒很害羞,没看梁径,侧过头,瞧着夜色朦胧的窗外,小声:“兔子尾巴,你想看吗?” 梁径问他:“谁的?”他一瞬间甚至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语气,开口两个字气息极粗。 时舒感觉耳朵在滴血:“我的啊......” 梁径:“那你给我看。”说完,他掰过时舒的脸,很重地亲了上去。 时舒被他亲得想哭,但是梁径确实想看兔子尾巴,于是很快放开了他,他抵着时舒额头,注视他的眼神好像黑色岩浆。 时舒没动,他说:“有要求。” 梁径低低地笑,他凑得很近,“说。” “你把绳子拿来。” 顿了顿,时舒想起什么,不大高兴的语气:“就是上次那个。” 空气几乎沸腾。 梁径终于明白,时隔一个月,告状的人终于找上门。 梁径去拿绳子。 临到门前,梁径再次折返,他握住时舒下巴,抬起他的头,语气说不上好还是不好,总之是很重的语气:“下次不许喝酒了。” 他不知道,再来一次,命是不是都要交代了。 第106章 时舒在很认真地系绳子。 他喝多了酒, 手上没什么准头,捆着梁径双手缠了好几圈,最后看着一头短一头长, 怎么都打不出蝴蝶结, 愣了好几秒。 他坐在梁径身上,蹙着眉, 乌黑纤翘的睫毛根根明晰, 此刻微微垂下,潮红眼尾被酒意熏染,水雾朦胧的。 “怎么了?” 许久不见收紧,梁径从他温软细腻的肩窝里抬起头,瞧了眼便又去亲吻时舒颈侧,他灼热的呼吸全数喷洒在时舒颈间, 开口也哑, 只低低地笑:“结都不会打了?” 时舒不说话, 慢慢松开绳子,捏着两头对准, 小声:“你别吵。” 他真的是很认真地在做这件事, 但脑子晕也是真的。好半晌, 绳子终于扯紧。梁径感受到,弯起嘴角,嘴上却用了点力, 狠狠咬了口时舒脖子。 软绒绒的兔子尾巴跟着颤了颤,时舒忍不住缩肩, 生气道:“梁径!” “好了?”梁径看着近在咫尺的咬痕, 轻轻舔了舔:“背过去让我看看。” 时舒往后蹭了蹭, 沉着脸注视他:“你咬我干嘛?”他喝多了, 生起气来十分灵动,眼眸晶亮,长久地浸在水雾里,光线映射在其中,极黑极润,好像可以被人捂在手心时刻把玩。 梁径闭了闭眼,喉结滚动,忍耐片刻说:“坐上来些。” 毛绒绒的兔子尾巴一下一下蹭着他,梁径不是很受得了。他握了握拳,盯着时舒的眼眸又深又暗。 时舒不是很明白,“你不要看我的兔子尾巴了吗?”一会让他背过去,一会又让他坐上来......说着,他自己扭头看了眼,然后被自己害羞到了,一只手往后拢住自己雪白毛绒的短尾巴。 梁径瞧着他一副懵懵又天真的样子,哑声哄:“先坐上来。” “哦。”时舒一手朝后拢着自己的尾巴挪着屁股往前坐了坐。 忽然,梁径盯住他,漆黑眼底闪现一分骇人的眸光,他鼻息加重,喉结压下,似乎在强忍吞咽的动作,他很慢地对时舒说:“再坐上来点。” 时舒不知道梁径想做什么——他早就忘了十八岁那年喝多的梁径在电话里发的疯。这个时候,他像个在陷阱边转圈的好奇兔子,自以为陷阱纯良无害,谁知道兔子尾巴一露出就被抓住吃干抹净。 房间里的话语声很快低了下去。 半夜下起雨,气温骤降,小乖觉得有点冷,睁开眼打了个哈欠,慢慢弓起身子抖了两下,准备找个温暖的抱枕角落窝着。踱步朝客厅沙发走去的半途听到卧房传来声音,猫爪落地一顿,下秒就敏捷窜了去。 “......再坐上来点......”不知何时,梁径的声音变了味道,沙哑的、急迫的,他在很用力地吮吻,声线压抑,话语间喘声极粗。时舒刚出过一场大汗,呼吸都带着一丝疲惫,好一会,他才抽噎着说:“不要咬我......”可话音落下顷刻又没了动静。小乖在门口来回踱步,它伏下身子凑近门缝,听到细细的哭声,还有呜呜求饶的声音。 此外就是一些凶狠又粗鲁的声音,好像在大口吞食什么。 客厅空旷,这么听了会墙角,寒意更甚,小乖在门边蜷起来,尾巴慢悠悠拍着,它竖着耳朵贴着门,就是不走。主要时舒老是断断续续地哭,它不放心。 凌晨快四点的时候,门开了。小乖迷迷糊糊吓了一跳,整个蹦起来,冲来人龇牙,发出一声很不客气的喵呜。 梁径瞥他一眼,光脚绕过,去厨房倒水。隔着昏暗夜色,能看到他垂下的手腕上深刻的勒痕。 时舒趴在宽阔的飘窗上筋疲力尽。全身红得不像话,像被人从头到尾吃过。雨水哗哗地浇在窗户上,温差让玻璃一面出现薄薄的白色水雾,室内的光景模模糊糊地映在玻璃上。 床上早就不能看了。床单整个被梁径团起来扔在了床尾。兔子尾巴也被扔在上面,绒毛湿透了黏在一起,湿哒哒的完全看不出原来蓬松圆柔的形状。 梁径端进来水杯,时舒埋在臂弯里,不是很想动。他出了太多汗,酒精早就挥发,这会脑子清醒但力气是一分没有。 “喝点水。”梁径摸了摸时舒后颈,那里还是很潮,热乎乎的,他的手覆在上面,没有离开。 从浇灌在玻璃上的雨势看,外面雨声应该很大,但一点没传进来,房间格外安静。小乖从门缝里艰难挤进一只脑袋,喵了一声,见没人理它,继续将身子挤了进来。它在房间里巡视,这里嗅嗅,那里拍拍。很快,它找到飘窗上的时舒,敏捷跃上,安稳落下还没一秒,尾巴还未端庄圈住自己,它对着时舒被咬得乱七八糟的屁股震惊不已。 ——喵?它去看梁径,蓝色猫瞳闪着严肃的光。就这么用眼神教训半晌,小乖低下头,想去舔舔时舒的伤口。 猫须还未碰上,它整个被拎起,随即,梁径将它锁在了门外。 再回来,时舒已经捧着水杯喝完了大半杯水。 梁径低头亲了亲时舒嘴唇,拿下水杯抱他去洗澡。抱人的时候,他往下看了眼,随即皱了下眉。他知道自己那会根本没有理智,疯了一样,一个劲怂恿醉了的时舒往前坐......在时舒背朝自己翘起来的时候,脑袋里好像所有的弦都断了,他恨不得咬死他。 “疼吗?”梁径问他。问完就觉得自己在说废话。时舒不说话,伸手搂住梁径,脸贴了贴梁径脸颊。 洗澡的时候差点睡过去。要不是梁径抱着,时舒压根站不住。 他仔细检查了时舒大腿根的惨况,十分懊恼。除了最靠里的那几处被吮咬得直接破了皮,其他或多或少都有些淤青,咬痕、指印,一个比一个明显。梁径抚开时舒湿湿的额发,亲了两下,又去亲他红肿的嘴唇,低声:“是不是很疼?”时舒摇了摇头,困得一句话说不出。 躺上床天都快亮了。梁径喂时舒水喝,喂到后面两个人又亲起来。他岔开腿跪坐在梁径身上,断断续续地接吻。 梁径很轻地抚摸他的背,接着又去揉他的胸口。也许是洗完澡精神恢复一点,时舒往后靠了靠,在梁径的注视中打量了下自己,然后睁着双兔子一样红通通的眼睛对一脸忧心忡忡的梁径说:“你属狗的啊?”梁径不吭声,半晌承认:“那时候是比较畜生。”时舒笑得仰面后倒,又被梁径双手捧住。 两个人抱在一起睡得很沉。半梦半醒间,时舒做了一个梦。他知道自己在做梦,因为他看见小时候的自己,在安溪过暑假的自己。梦境里盛夏炎热,日头高高,小沽河的水还没有现在这般丰沛,只是一道又陡又峭的清澈水渠。之后发生的事在他的记忆里比起其他事来说,实在有些模糊。时舒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突然在梦里回忆起这件事。 一丁点大的自己蹲在渠边,仰头瞧着梁径和闻京在一旁争执。方安虞和原曦握着比他们人还高一倍的钓鱼竿,准备去下面一点的地方钓鱼。他们都戴了顶小草帽,但阳光还是很强烈,草帽缝里掉落砂砾般的光点。雪白小脸上,个个都汗津津的。 “时舒,来吗?”原曦沿着渠边小心翼翼往前走。方安虞也叫他:“快来吧!闻京梁径一起去游泳!我们钓鱼好不好?” 时舒想跟去,但他想和梁径一起去,只是梁径还在和闻京说话。“梁径......”时舒小声,“一起去钓鱼好不好——”梁径似乎十分生气,他瞪着大声说话的闻京,没听见时舒叫他。这个时候,闻京突然又大声说:“你不去我去!我自己去好了吧?!以后都我自己去!你陪时舒玩吧!他才是你的兄弟!我不是!” 即使知道这是在梦境里、知道这是小时候,时舒听见还是很无语。闻京从小一大未解之谜——自己到底是不是梁径最好的兄弟。 闻京宣言似的说完,转身跑到桥头,脱下草帽上衣一头扎进清澈水流中。 “扑通”一声,水花四溅,身形敏捷的闻京很快游出一段。 梁径皱眉瞧着,年纪一点点,面容却十分严肃。 时舒拍拍屁股站起来,从树荫里走到梁径身侧,眯眼去瞧浪里白条,语气羡慕:“闻京游泳好厉害......”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132节 梁径不说话,过了会,他牵起时舒的手:“我去看看他,你先去原曦那好不好?注意安全。千万不要下河里。水很深的。” 时舒摇头,他站着没动:“我想和你一起钓鱼。” 梁径笑,伸出手戳了戳时舒白嫩嫩的脸颊:“那你在这里等我。”说完,他又给他擦了擦额头的汗。 梦境到这里都十分清晰。他甚至能看清梁径脸上的笑容。但下一秒,他就只听得见声音。他听见闻京被梁径拽上来,两个人又在渠边大声争执。闻京觉得水深不是问题,梁径就是借口不想和自己一起游,想陪时舒钓鱼,说白了,就是不重视自己这个兄弟。倏地,梦境一闪,刺眼的白光再度照射进来,眼前的画面清晰到近乎曝光,他好像回到了幼时的身体里,眼睁睁看着不远处梁径去拉转身就走的闻京时失足掉进陡峭的水渠。 他吓得惊声尖叫。 闻京也吓呆了,因为梁径没有直接摔进水里,而是摔在了渠下高出水面一段、突出的水泥石块上。 他甚至忘了哭泣,浑身冰凉地跑了过去,趴在渠边往下看,就看见梁径面色惨白,闭着眼紧紧抱着小腿,一道好长的口子划开,鲜血直流。 即使知道这是在梦里,时舒还是吓得不轻。他手足无措,跟着渠边大声哭泣的小孩一起揪心。然后在更深的心底里一遍遍告诉自己,梁径没事,就是划了个口子,骨头一点事都没有。反倒是闻京,回去被闻康知晓,差点打骨折...... 从小到大,这段记忆几乎就要湮没,这个时候冒出来,时舒毫无防备,一下就睁开了眼。 天色昏暗。不知道几点了。他们睡得迟,会不会是下午了...... 时舒埋在梁径胸口,鼻尖传来梁径身上格外干爽温暖的气息,他慢慢平复呼吸。在梦里,他呼吸急促,那一刻心跳几乎到了嗓子眼。 一场梦做得困意全无。 时舒从梁径怀里探出头,去看梁径沉睡的脸庞。 他睡得心无旁骛,搂在时舒腰间的手沉稳有力。 时舒凑近先亲了亲梁径嘴唇,然后往上亲他的鼻梁和额头。他真的很喜欢他,甚至是依赖,时舒很清楚从小到大,梁径对自己而言意味着什么。他不想看见他受伤、难过,更不想看见他流血。 嘴唇还未在额头停留两秒,整个人就被压着翻了个身,接着嘴唇被人攫住,梁径很深地吻了进来。 时舒笑起来,一边闭着眼睛和他接吻,一边伸手去描梁径深刻明晰的眉骨和鼻梁。 “怎么不睡了?” 梁径拿来手机看了眼时间,他们才睡了不到三小时。 天刚刚亮。 时舒看着梁径,没说话。 他这个样子有点小心,又有点忧心,梁径不是很明白,想起昨晚闹的,以为他在害羞,便笑着叫他:“老婆。” 忽然,时舒有种很奇异的感觉。 他抱紧梁径,脸颊紧紧贴着梁径颈侧,问他:“你会一直在我身边吗?” 梁径愣了下,他伸手去摸时舒脸颊,“怎么了?” 时舒:“我梦到你小时候掉水渠了。” 这件事不算大——也不算小——如果就闻京的受伤程度来说。 梁径记得这件事,笑道:“吓死你了。” 时舒点点头,想了想又说:“其实我不大记得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又做梦梦到了。” 他不想看见梁径受伤,一点都不想。 梁径拍了拍时舒后背,哄他:“做梦都是这样。我上次还梦到你变小了,就在我口袋里。还没我拇指大。” 时舒唰地抬头:“啊?” 梁径只是笑。 时舒好奇:“那你做什么了?” 梁径看上去心情十分不错,他伸出拇指和食指,说:“搓了你一顿。叫你不听话瞎跑。” 时舒:“......” 第107章 “......什么时候装修好?” “最快下半年......搬过去住的话, 要明年了,等妈妈身体再好点......” 时舒见过丁雪在安溪的状态,确实比在江州轻松。安溪有四屏山, 有小沽河, 有山有水,环境宜人。最重要的是安静。入夜万籁俱寂, 能听到中庭假山石头下锦鲤跃出水面吐泡泡的动静, 扑通扑通,咕噜咕噜,十分可爱。 “爷爷也是这个意思。” 梁径望着天花板,说完半晌不作声。丁雪和他联系的时候从不说自己身体情况,除非梁径问起,不过丁雪也只会说:“老样子”、“习惯了......”、“妈妈没事”。 他转过身搂住时舒, 垂下头埋进时舒肩窝, 小声:“昨天饭桌上, 爸说今年情况不是那么稳定......” “疼得厉害吗?”时舒伸手抚摸梁径弯曲的后颈,另一只手往下拍拍他背心。 “嗯。” 时舒不说话了, 他抱着梁径, 心里也闷闷的。 从小到大, 丁雪病情时好时坏。好的时候能和他们一起吃饭聊天,说说笑笑。情况严重的时候,疼得下不来床。不过这几年比起他们小时候那会, 好转很多,至少不再需要四处奔波求医, 或者不得已带上梁径, 以防万一...... 小的时候, 一旦梁径被要求需要陪同丁雪外出看病, 那家里的气氛会压抑到时舒晚上睡觉都心慌。梁径就不用说了,他话几乎没有,吃饭看书写作业也浑浑噩噩,往往盯着面前的书本,脸色却一分比一分白,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时舒描两行大字抬头给他翻页,梁径便也抬头看看他。两个小人对视,一个眼眶红红,另一个接着也眼眶红红。 “梁径。” 时舒松开梁径,捧起他的脸,亲了亲梁径嘴唇,笑着说:“肯定会没事的。” 梁径看着他。 时舒想了想,说:“对了,忘记告诉你,我们拿到内测反馈了。总体还不错。再改改,六月份的比赛肯定有戏!” 他们游戏设计小组六月份要去杜塞尔多夫参加制作人大赛。这段时间梁径忙着实习,他忙着修改一些细节。有时候梁径加班到很晚,他也忙着在学校会议室和小组成员一起开会讨论。不过这毕竟是未出校门的学生实践项目,和那些真正投入市场运作的专业研发团队不同,加上人少,耗费的时间也多。 “......主要问题都在内容,莱维说要有新意,我们设计的关卡还是太随主流了,就是......”时舒说着困意上涌,劲头小了许多。他们才睡了一会。 “就是什么?”梁径等他打完哈欠,笑着问。 时舒不是很想说了,他闭上眼,咕哝:“就是操作下来,玩家的游戏体验感不够......玩完就不想玩了......” “你们的美术很好。”梁径说,见他困怏怏的,忍不住伸手碰碰他眼皮。 时舒点点头,睁开一只眼瞧梁径。 清晨的光线依旧很淡。雾一样。它们落在梁径脸上、肩头和手臂,浮光掠影一般,笼罩着他的笑容和手上的动作。 他的眸色也深,但比起时舒的顾盼分明,更显出几分专注。 这个时候,他很认真地和时舒对视,眼底有微灼的光,沉静而幽深。 时舒却走起神,打几个哈欠、回忆回忆梦里的不开心、接着想想今天要做的事......然后再留出一会凝神望进梁径眼里——几秒之后,再度走神。 当然,梁径说的话他是听得进去的。他甚至还能在走神想别的事情的时候临时起意凑上前亲亲梁径薄薄的嘴唇。 梁径被他亲得声音低下去,忍不住笑起来。 此刻心情的愉悦不是没有道理。任谁吃饱喝足,都会生出几分惬意——而他何止“吃饱喝足”。他抱着困得不行的时舒,摸两下,揉一揉,好像时舒又钻进了他的口袋,任他搓来捏去。 欲望总是诚实的。 尽管拿绳子之前,他很不客气地告诫时舒不许再喝酒了,但经过这一晚,他又隐秘地期待下一次——做人的原则、正直的品格、严谨的家教,通通可以弃之不顾,或者视而不见,他在时舒面前,胃口一次比一次大,毫不餍足,凶狠又贪婪。 渐渐地,时舒被困意压得分分钟就能跌进梦里。 在第五次拨开梁径乱摸的手后,时舒快哭了,他抱着抱枕一下坐起来,明媚阳光照射进来,眼睛压根睁不开,起得又太猛,差点一头朝前栽。 “梁径,我想睡,你别碰我。” 这个时候,他还和他商量。换做平时,早骑上去揍了。主要梁径在他梦里受了伤,他不安的情绪还没跟上眼前烦人透顶的状况。 梁径被他这副样子弄得都有负罪感了。 他张开双臂,语气诚恳:“抱抱睡。” 时舒眯开一只眼,见他是老实的,便身子一歪,歪进了梁径怀里。 这一觉睡到了傍晚。 醒来还有种大梦浮生的不真切感。 好久没有这么彻底睡过了。 来英国两年多,除去一开始兵荒马乱的适应期,后面也是一阵接一阵的忙。好几次出去玩都是两个人临时凑出来的时间。 时舒躺在床上,望着暮色映照的焦糖色天花板,想到年底的极光之旅,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玩到吐。 出房门就听梁径在打电话,语气不像是和同事说话。 洋葱和番茄的气味交织在一起,酸甜辛香,浓郁地充斥着整间厨房。梁径手上拿着一瓶白葡萄酒,正皱眉瞧着上面的年份。 “......年份没要求吗?那我随便倒——妈,不是,我就倒一点——那您说倒多少......” 小乖在脚边吃着一小块已经煎好的三文鱼。它很久没吃得这么丰盛了,时舒走近头也不抬,津津有味地嚼着。小白脑袋一歪一歪,很享受的样子。 时舒蹲在地上摸它的脑袋,仰面看着梁径笑。 梁径俯身亲了亲他嘴唇,继续和电话那头丁雪商量倒多少白葡萄酒。 最后,丁雪女士表示,眼不见为净,你爱倒多少倒多少。看着办吧。 火腿、口蘑和土豆碎在锅里翻炒着快要烂掉,时舒站起来看着梁径往里倒酒。很快,酒精在大火里挥发,馥郁酒香裹挟各色食材的风味,腾腾腾地四溢。 就在汤汁变得粘稠的当口,梁径照着食谱又到了半杯牛奶。奶香加入,香味愈加醇厚香甜。 “做什么?”时舒顿时饿得咽口水,他这么说,眼睛却盯着一旁已经煎好的两大块三文鱼,很想像小乖一样,先吃点再说。 梁径随手将装三文鱼的盘子挪到另一头。 时舒视线跟着:“......” “三文鱼汤。我记得我妈之前做过,你在我家拌着吃了好多饭。” 时舒瞧他一眼,不知道说什么,转身去开冰箱。 冰箱里还有几个海苔肉松饭团。他拿出来搁进微波炉加热。 梁径扭头,见状没说什么。饿了还是要吃的。 汤汁做好,梁径把煎好的三文鱼搁进去,舀着汤汁往鱼排上浇。 另一边,饭团也加热好了。时舒端着碗站一旁边吃边等,饭团实在烫,手里也捏不住,只能对着碗吹。脚下,小乖开始吃另一小块三文鱼。它和它的主人一样,对着烫口的食物左舔右咬,龇牙咧嘴的。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133节 梁径:“......” 三只饭团下肚,意犹未尽。梁径准备盛盘的时候,时舒捏着筷子适时上前,眼睛往下瞧着,嘴里殷勤道:“我尝尝味道够不够。”说着,端着的碗派上用场,他往里夹了好大一块三文鱼排。 脚下,没吃够的小乖十分不屑地划拉两下尾巴,不过还是没喵什么,它很懂知足常乐,转身便朝外走去。不然待会就要吃别的什么齁齁的了。 梁径笑,往后靠了靠,看着他吃。 他小时候这不好那不好,天气不好就吃不下饭。一碗饭能吃半天,一粒米在嘴里能磨到地老天荒。吃饭还会走神。好像让他吃饭是世上最迫不得已的事。可那个时候,除了梁老爷子,老宅里没人不宠他。饭桌上不好好吃,下了饭桌又饿,可照样有人喂吃的。松饼、米糕、豆糕、奶酥——他一边写作业一边嘟囔饿,也不知道真的假的,害得梁径绞尽脑汁做题的同时还得想着一会去给他寻些吃的,最好是好消化的那种,不然上了饭桌又要磨磨唧唧,惹得爷爷摆脸色——这样时舒更吃不好正经饭。 对梁径来说,这大概就是从小的养成。 鱼肉微焦,恰到好处,浸透了丰盛的底料,鲜嫩多汁,一口下去,时舒就明白为什么要拌饭了。 这下又很忙,忙着转身盛饭。 时舒胃口大开,往碗里添饭的同时想起人要知恩图报,他头也不回,真诚夸奖:“梁径,你真贤惠!” 梁径继续装盘,“没办法,谁叫我有老婆呢。” 时舒:“......” 第108章 三天后, 时其峰抵达。 他这趟来得兴师动众,还应邀去梁径所在的学院做了个讲座。 时舒和梁径在最后排听。梁径听得还蛮认真。时舒就不知道在想什么,一会瞧他爸在台上侃侃而谈经营数年的商业版图, 一会低下头刷手机。 舒茗微博最新一条是替圈内好友宣传电影。评论全在叫“姐姐”、“女神”。舒茗还回复了热评第一的好友, 开玩笑的语气,说要包场支持。回复时间就在二十分钟前。紧跟这条微博的下面, 是一个点赞。国外某颁奖典礼的红毯邀请了包括舒茗在内的一众演员。时舒顺着点进官博, 发现是舒茗年前参演的一部电影,角色分量还挺重。 官博最新一条是舒茗的个人角色采访。 时舒转身翻书包找耳机。 梁径见他窸窸窣窣,靠近低声:“怎么了?” 时舒把手机搁桌上,干脆拉起书包翻:“耳机......” 他话音未落,耳边就一热。 梁径取下自己一只耳机塞进他耳朵,里面传来梁坤在会议场上的声音, 但很快, 声音被切断, 显示已经断开连接。 他这段时间格外忙。一头忙着实习,一头还要实时跟进梁坤在英国的几场重要商务会议, 有时候赶不上, 下班到家还得加班加点地在书房听会议音频做会议整理。他自小被寄予厚望, 梁坤和梁老爷子对他的培养从未松懈过。 时舒点开手机连接蓝牙,小声:“你不听了?” 梁径目不转睛地瞧着他侧脸,闻言随口道:“不着急。”说着还伸出手指碰了碰时舒脸颊。温软细腻, 要不是场合不对,他整只手掌就捧上去了。 时舒扭头, 眼神询问。 梁径和他对视, 没有说什么。他无时无刻都想触碰他的, 这不是什么需要解释的事。 最近时常凄风冷雨, 这会难得的好天气,空气都变得澄澈。 菱格长窗外春风煦暖,能看到平时注意不到的图书馆风向标,红色标识异常醒目,风里轻轻晃动。 梁径注视时舒低垂的眼睫,它们随着一丝风很细微地颤着。神情是很专注的。耳边跟着响起视频中开场的音乐,是一段三十秒的电影预告。悠扬的大提琴声中夹杂几分陡峭的钢琴小调,画面缓缓暗下。 时舒很认真地看着,等着后面舒茗的个人采访。 他鲜少有这么专注的时刻。不过,在自己父亲的讲座上想起母亲,然后堂而皇之地看起母亲的采访视频,也不能说是“专注”。 梁径抬眼看着前方风度翩翩的时其峰。作为一个商人,他无疑是成功的。梁径能感受到时其峰言谈中适时的停顿与弦外之音,这是一个商海沉浮数十年的人才会有的敏锐与见识。 时其峰和梁坤不同,梁径想。尽管自己的父亲比起爷爷尚且还不够审慎,但和白手起家、版图挥洒的时其峰相比,梁坤的手笔几乎可以称作小心。两年多来,安溪的项目至今还在纸上运作,就已经能够说明。换做时其峰,如果他有安溪的人脉,估计这会度假村都搭建好了。更别提横亘其中颇为棘手的小沽河改道项目——如果这是时其峰的项目,说不定小沽河这会就不存在了。这也是纯粹的商人和“并不纯粹”的商人之间的区别。 “......舒老师,现实中您也是一位母亲,会不会也有过剧中同样的困境......”主持人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 梁径低头。 时舒拇指抵上食指指腹,无意识地磨着。 画面里,舒茗双腿交叠坐在椅子上,身姿微微斜倚,手里拿着采访的话筒,五指纤纤。她脸上笑容很浅,画着不是很浓的状,弯曲的长发一路蔓延到腰间。她的五官本就明艳,此刻淡妆也不失精致。 “我儿子很懂事。从小到大没让我操心过。他是我的小天使。” 舒茗夸得真心实意,眼眸温柔,说起时舒,语调都轻缓许多。 梁径笑了下,转眼去看时舒,发现他并没有很开心。 ——其实这个视频看了和没看一样。总不能指望舒茗在上面说什么“真心话“。但时舒在关于自己父母的任何事上都十分拧巴——这一点,从小到大,梁径十分清楚。他不想错过舒茗的任何访谈,但又不敢相信舒茗是全然爱他的,毕竟离婚那会,舒茗的决绝也是真的。对时其峰,他喊打喊杀,知道时其峰心底有愧疚,但对时其峰展露出的爱不屑一顾、斤斤计较也是真的。 主持人又问了舒茗在现实生活中和孩子的相处趣事,舒茗就举了时舒小时候见到长得好看的女孩子二话不说就要跟人家回家的事。 梁径皱了下眉,并不觉得这是“趣事”。 舒茗一边笑一边说:“......我儿子可傻了......哈哈哈,我那个时候就知道我儿子以后铁定是颜控。” 梁径听着丈母娘的采访之语,沉默了两秒。 “那您儿子以后要是有喜欢的人,您会和剧中一样吗?” 舒茗还没从时舒的趣事里缓过神,她笑着摆手:“不会不会......他喜欢的女孩子肯定性格和他一样,这个我是清楚的。知子莫若母嘛。我儿子是那种很天真的性格——不是说幼稚,就是他对人对事都很好,心地柔软,没什么防备心,也不会记仇,事情过了就过了,过一阵就会再慢慢开心......他是个很真诚的孩子。” 这大概是舒茗在公开的采访面前袒露得最多的话。 “所以我觉得,和他在一起的女孩,应该也是这样的,活泼开朗,性格阳光。我肯定也是喜欢的。” “梁径......”时舒闷闷。 梁径的脑子还在截取视频里的关键信息,隔了几秒才“嗯”了一声。 “你觉得你活泼吗?” 梁径:“......” 视频到此临近结尾,时舒关掉页面,取出耳机搁梁径面前的笔记本电脑的键盘上,然后没精打采地趴桌上,遥遥望着前方依旧口若悬河的时其峰。 时其峰对自己的商业版图了如指掌。他甚至知道某年某月某日他的公司发生了什么、他的事业遭遇了什么、他的职员做了什么令他大加赞赏的事。他举得出在某行业开拓时的“里程碑事件”,也对刚入行时历经的艰辛至今感慨万千——时舒想,自己或许是时其峰的儿子、骨肉,但对时其峰而言,他的“儿子”、“心血”另有一说。 没等到梁径的回答,时舒又幽幽问:“你觉得你阳光吗?” 梁径:“......” 他不是真的想问问题。 梁径想,他应该只是心情不好,找自己的茬。毕竟从小一起长大,这点感知力还是有的。 至于为什么心情不好,梁径也知道。 如果说每个人心底都有一个结,那时舒的结大概这辈子都不会解开了。因为已经是个死结了。 他一直都渴望父母之爱,但随着年岁的增长,经历了父母感情淡化之后的分道扬镳和各自成就,他就越来越不相信自己会拥有百分百的父母之爱——不是不能够,是再也无法获得。 但拧巴的是,他又无比想要。 这就是死结。 在他身边,梁家夫妻伉俪情深,梁坤对外对内说是两幅面孔也不为过,而夫妻俩对待梁径,也是全身心地给予关心与爱护,为之谋深远。闻京的父母虽然聚少离多,但这么多年也没感情破碎,对闻京更是动不动伤筋动骨——即使打得狠了,闻京也没说自己爸妈不爱自己,他有恃无恐,就是因为有纯粹的父母之爱做防线。方安虞和原曦的父母就更不用说了,尽管教育方式不同,但倾注的心血都能让他们不用在这方面患得患失。 时舒想,为什么每次看到舒茗的访谈都要点进去呢。他知道公众面前舒茗不可能说完全的真话。 就像每次和时其峰吵都拐着弯。 那些曲折的崩溃和愤怒,比起直来直往地认识到自己就是想要他们全部的、共同的爱这点,更容易获得。 也许他只是想多了解自己的母亲。了解当初那样决绝地要分开,是为了什么。 镜头前的舒茗,从容优雅。他知道舒茗不是只有“母亲”这个角色,但对自己来说,舒茗却只是他的母亲。 第109章 讲座最后十五分钟的问答环节十分热闹。 时其峰作为澳洲首屈一指的商业领军人物, 行事风格不似老牌家族企业那样古板严苛,颇受年轻一代欢迎。 话筒在座席上传递。 提问的人太多,时舒瞧了瞧四周, 问梁径:“你有问题吗?” 梁径合上笔记本电脑:“中午不是要和你爸一起吃饭?” 时舒点头。 梁径笑:“饭桌上说。” “那还有好一会呢......” 时舒看了眼时间。讲座结束时其峰肯定要和学院教授们再聊一轮。 他没精打采的, 一会坐直一会趴下去,这会又歪头去瞧春意盎然的窗外。 天气实在好, 咖啡香气都比平常浓郁些。 梁径收好书包, 拉他起来:“去趟图书馆。” 时舒仰头:“啊?” “你伦理课的小论文写完了?”梁径拽了拽他的手,“走吧”。 时舒拎着书包跟他起身,小声:“下周才交。” 学分修得差不多,这学期课程少,时舒只有一门游戏伦理相关的拓展课,和一门桌游设计课程。 “今天周四。距离下周一还剩三天。”梁径拉着他穿过拥挤的人群。 时舒背好书包, 像是才想起来, 点了点头, 没说话。 也不是什么拖延症,就是眼下没心情。以前两个人一起赶作业, 图书馆熬通宵也是有的。有时候碰上同学生日, 派对开到半夜照旧回来赶作业。梁径赶他的金融课程论文, 时舒琢磨他的游戏盒,一个电脑啪啪响,一个挨着做手工。偶尔也换着来——梁径握着胶水给时舒的道具小人粘胳膊黏腿, 时舒给他一行行检查文献引用——这个时候,两个人打哈欠的频率都一致。 学校的图书馆建于十五世纪, 庄严宏伟。外面看像座教堂。据说里面的藏书量, 在英国是数一数二的。每年都有很多人捐献珍稀书籍。为了储藏这些原件和手稿, 地下藏书室的平方已经超过图书馆本身。 借阅的图书出版年份都比较新, 时舒在外面的休息阅览室买了两杯咖啡就坐了下来。梁径看了眼隔着窗户、阳光灿烂的大草坪上追逐吵闹的人群和宠物,想说要不进去看,更安静些,但转念又觉得时舒可能需要这点阳光,便也坐了下来。 之后的十多分钟,两个人都没说话。 梁径继续听梁坤给他的会议音频。时舒哗哗翻着书的目录,找到自己论文相关的章节,再翻过去折个书角,就当看过了。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134节 梁径偶尔抬眼:“......” 书角折得勤,整个人却心不在焉的,一本书很快厚了起来。 “时舒。”梁径摘下眼镜。 他眼镜不常戴,除非有点疲劳。这段时间就戴得比较勤。 时舒头也不抬,拿来第二本开始折,“啊?” “后面有桌游吗?借一个你感兴趣的,我们玩玩。”梁径笑着说。 时舒抬头,看梁径几秒又去瞧后面的桌游展示柜。 每年他们专业的学生毕业都要在这里出展自己设计的桌游。学校会买下最受欢迎的前三名,以增加学生课外游戏项目——据说给的钱还不少,对那些想创业的毕业生来说,是一笔不错的创业基金。 时舒回头,对他笑:“不玩。忙你的吧。” 梁径却干脆起身径直朝展柜走去,“那我定了。” 时舒转身看着他走过去挑挑拣拣,和一旁志愿的学生沟通游戏种类,忽然有些期待梁径会拿回什么游戏。 是一款轮.盘冒险游戏。 玩家前进的步数由轮.盘决定,但对战的武力值却需要凭落地后的运气获得。作为一款入门级别的消遣游戏,全程最多不过一小时,唯独胜在卡牌精巧,地图设计妙趣横生。 时舒一眼就知道怎么玩最可能赢。 这种游戏表面上凭运气,其实只要控制轮.盘转数,大差不差,基本就能战到最后。 “这也太简单了。还不如玩我设计的......” 时舒摆弄两下转盘,又去捏站立的卡牌小人。 桌游设计课程每学期都有,从一开始的基础入门到后面的高阶设计。时舒每学期最难的期末课程作业就是这个。 手里的小人很可爱,卡通眉眼,昂首挺胸的,是位全副盔甲的骑士。只是骑士需要马匹和剑,他必须在游戏的第一轮就获得其中之一。不然往后就是身先士卒。 梁径打开地图,大致看了看,抬眼落在时舒指尖的小人卡牌上,“不觉得它和你很像吗?” 时舒:“......” 等待时其峰的半小时里,两人正面交锋了五回,而时舒凭借专业优势,总能略胜一筹。梁径的胜负欲在最后激发了出来,他步步为营,率先获得了宝石能量,接下来,他的骑士就可以先一步抵达城堡拿到王者之剑——这个游戏的美术做得实在出色,一把剑的卡牌都让人想买下收藏。 眼瞅着来不及了,时舒指了指自己手里的卡牌,开始桌下外交:“可以换吗?我把金币给你,你去买生命值,宝石可以给我吗?这样也算公平吧?生命值也是很珍贵的!” 梁径垂眼注视地图,默默计算,半晌,果断道:“不。” 话音落下,他头也不抬地将转盘递给时舒。 时舒:“......” 果然——时舒想,男人,呵,十八岁的时候还记得偷偷藏宝石送给他,现在呢? 时舒沉下脸,接过转盘。 梁径盯着他的转盘,见迟迟不动,便抬头去看一脸不高兴的时舒。 时舒按着转盘,小心地左右计算步数。他皱着眉,眼前形势实在不利,令人忧心。 等了好一会,梁径忍不住问:“要这么久吗?” 时舒唰地抬眼瞪他。 梁径就不说话了。 他往后靠了靠,拿起桌上的咖啡喝着,眼底全是笑意。片刻,他转头注视窗外绿盈盈的草坪。心情十分舒适。 “啊......”时舒放下转盘,指着地图,嚷嚷:“转不转都一样啊!反正你可以直接去了!拿不到剑我走再快也没用啊!冲上去当炮灰吗?还浪费生命值!” “也是。”梁径看着地图颔首,无比认同。 时舒:“......” 想逗他的心情无比纯粹,这会风凉话说起来也十分“真心”。 时舒气得站起来。 梁径仰头瞧他,快要笑出声,他靠着椅背打量他,很专注的眼神,一边打量一边摇头,停顿几秒,开口语气无奈:“好吧......” “看在你是我老婆的份上。” 他朝时舒伸手:“拿来吧。” 时舒:“什么?” 梁径扬了扬眉:“不是要交换吗?” 时舒更加气了:“过时不候!” 憋屈又不甘心,还有点屈辱,好像梁径这个时候提出交换,是一种城下之盟。 梁径忍不住,乐得笑出声。 时舒很容易被转移注意力,这一点,梁径无比清楚。但他说不出,究竟是前一刻闷闷不乐、情绪萎靡的时舒可爱,还是这一刻为了一点纸上输赢就嗷嗷叫唤的时舒可爱。 梁径坐椅子上往前伸手去拉时舒:“求你了,老——” “你们在干嘛?” 身后,隔着几排座位,时其峰表情疑惑,他盯着梁径拉着时舒的手,又去看满脸笑意的儿子。 他的身后,跟着梁径学院的几位教授,见状却不是特别困惑。毕竟不是没有在课堂上看到这对。 相熟的同学老师都知道梁径和时舒的关系,这会时其峰左看右看,后看前看,发现只有自己的表现最突兀。 梁径没有收回手,他脸上的笑容掩去,换上一副稳重又得体的表情,他看着时其峰,站起来笑着打了声招呼。 “叔叔。” 时其峰和他对视几秒,梁径的表现过于坦然和直接,他都有点自我怀疑了——不是说不能拉手,他知道两人从小的关系,但眼前这副场景,总有些异样。 时舒不说话。他有点被吓到。但梁径握着他的手,一瞬间,他觉得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总要“逐个击破”,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天气也不错。 梁家那边,梁老爷子已经知道,只是老人家很毒,是一种“我放任但你们也好自为之”的态度。梁坤和丁雪需要慢慢来,如果得不到理解,梁径也十分清楚后果。这个后果他十八岁那年就想明白了。时舒却十分不安,这也是为什么每回丁雪梁坤来,他都跟悬崖边受惊的仓鼠一样,紧张到脑子发懵。而对时其峰和舒茗,时舒却没那么多负担,“逐个击破好了,不行就扔个炸弹,反正他们当年离婚也是这样炸我的。”况且,时其峰还有一条罪大恶极,就是欺骗。时舒想,至少自己没有骗他们。 眼下,似乎是一个炸弹。 但是这个炸弹暂时带点烟雾。 时其峰还没参观完,这会被继续邀请往里面走。他越想越不对劲,频频回头盯梁径和时舒。 时舒瞅着时其峰疑神疑鬼的模样,恨恨咬牙:“谈恋爱不行啊。” 其实这话带着点报复意味。 这一声说小不小,说大不大,刚好几步外的时其峰能听见就是了。 时其峰转头,难以置信:“你说什么?!” 第110章 时其峰终于明白, 自己在外面声名赫赫,走哪哪敬着,在公司对着几万人发号施令, 说一不二, 到头来,就是为了给自己儿子当孙子的。 两年前鬼门关一趟捡回条命, 他还以为自己命大福大, 日后铁定颐养天年,儿孙膝下承欢 ——原来这里等着呢! “再说一遍......” 时其峰屏着口气,瞪着几步外满脸倔强的兔崽子,视线移到梁径还握着的手上,眼前一阵发黑。 “给我松开!”时其峰怒吼。 下秒,时舒也瞪大眼, 拽着梁径往后退, 超大声:“我不!” 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 梁径生生被拽得趔趄。但他很听老婆的话,握着老婆的手万分坚定。 毕竟公众场合, 时其峰大半辈子的涵养都交代在这了。他左右看看, 见教授们面露疑惑, 便眼神示意助理过来处理。 然后,他大步上前,一把劈开两人, 面目狰狞:“松开!” 时舒被他扒拉得手腕生疼,眼泪都冒出来。 这大概是继小时候抽自己一巴掌后, 时其峰第二次如此严厉地对待自己。 梁径盯着时舒通红的手腕, 冷声:“叔——” “你给我闭嘴!” 时其峰气得喘不上气, 跟田地里吭哧吭哧预备搏斗的老牛一样。他盯着梁径, 看仇人的眼神,恨不得扒了梁径的皮。 时舒被他牢牢拽在身后。 “你们姓梁的!没一个好人!你、你爸!你爷爷——还有这里一大堆亲戚!别以为我不知道......” 想起过往生意场上的种种交锋,还有眼下儿子被偷的悲愤,他一字一顿,怒不可遏:“两面三刀,虚伪阴险!” “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你是个品性好的、不会乱来——可你竟然打这个主意!我跟你说,休想!祸害我儿子?没门!” “——你再靠近一步?” 时其峰瞪着面若冰霜、步步紧逼的梁径,老母鸡似的一手往后护着自己儿子。 被他死死困在身后的时舒使出吃奶的劲去推时其峰,但就是挣不开。听到时其峰这些话,气得跳脚:“不许说梁径!” 时其峰唰地扭过头,一副我儿子怎么可以这么傻、被骗了还给人数钱的沉痛模样:“你小子知道什么?!” “他们姓梁的嘴上一套、背地里一套!惯会做好人!最后吃得你骨头都不剩!给我老实点!今天就给我回澳洲!我今天就让小项给你转学!” 闻言,梁径眸色陡然阴沉。 小项是时其峰的助理秘书。 此刻,小项已经带着教授们离开。 休息室这边人本就不多。 一排是密密麻麻的书架。另一旁,隔着桌椅和窗户,原本草坪上的热闹人群也在一刻钟前的饭点三三两两离去。 “我不!”时舒低下头盯着时其峰的手,已经开始寻思怎么咬了。 时其峰哪里管他,硬拽着往外走,“老子不跟你开玩笑。今天必须走。”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135节 路过桌椅旁的廊柱,时舒伸手一把抱住。 “我实话和你说吧!” 时舒急眼了,抱着柱子破罐破摔,闭眼大声:“我们早就在一起了!早就!你想得到的、想不到的!我们都做过了!时其峰!我就是要和他——” “啪!” 时其峰怒红着眼转身扬手就是狠狠一巴掌! 这一下比他们说话的声音都大。但三个人站在门边,从外面看,看不到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时其峰抬手那一刻梁径就已经冲上前,但他只来得及抱住被扇的时舒。 一瞬间,时舒感觉耳朵嗡嗡的。 接着,耳边传来一刻的寂静。 他分辨不清是真的寂静,还是耳朵被时其峰扇聋了。 他埋在梁径怀里,脑子都懵了。 梁径觉得自己毕生的涵养都给时其峰这位长辈了。小时候是,长大了也是。 他低头摸了好几下时舒滚烫的脸颊,又去摸跟着红起来的耳朵。手心里的温度和触感很不好,可见时其峰已经气昏了头,这一下出了实打实的力道。 梁径闭了闭眼,自责混杂恨意,让他不是很能控制自己不去揍时其峰。他知道时舒和时其峰见面不是吵就是打——他应该早点介入的,缓和也好、拉开也好...... 书架后传来脚步声。 梁径很慢地深吸口气,背对时其峰,和时舒轻声:“我们去医院看看。” 时舒不作声,睁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和小时候那一巴掌一样,时其峰扇完就后悔了。他皱眉瞧着被梁径搂怀里的时舒,又去看面色阴沉的梁径,勉强道:“不劳你费心,我的儿子——” 梁径抬眼,开口十分不客气:“让开。” 时其峰愣了下:“梁径你——” “时总。”秘书小项察言观色,走近低声:“换个地方说话吧。” 时其峰瞥他一眼。 梁径带着时舒径直绕过他们。 “去把车开来。”时其峰吩咐。 梁径带时舒去了梁家注资的私人诊所。 时舒被医生带进去检查耳朵。 门外,时其峰拧眉瞧着背朝他站着的梁径,过了会,他问:“你父母知道吗?” 梁径一直看着门上的窗口,闻言:“暂时不知道。”语气较在图书馆那会平静许多,只是过于平静了,好像把时其峰当空气。 时其峰冷笑:“梁径,你们梁家也是生意场上的人,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 这是一套隔间。 他们站在外间,没有其他人。 “你爷爷呢?”时其峰知道梁家真正做主的人是谁。 梁径转过身。 人前的一副平易近人、温和有礼早就消失不见,他注视时其峰,眼神冷漠至极:“知道。” 话音落下,时其峰立刻猜到梁径这句话背后隐含的梁老爷子的态度,他又是一声冷笑,表情轻蔑,一边看着梁径,一边在一旁沙发坐下。 “你爷爷没反对——知道你爷爷为什么不反对吗?” 梁径没说话。 “因为我儿子在他眼里什么都不是。因为你梁径日后要承担起整个家族的担子,他不想在你身上有任何行差踏错、毁了你。” “与其强烈反对,不如静观其变。” 这一点,时其峰不信梁径心里不清楚。 从时舒当着他面承认他和梁径关系开始,他就万分认定梁径在场感情里做不到真心实意。 因为从结果来说,梁家根本不可能允许。 “你们梁家杂七杂八亲戚那么多,就你——所有的心血都在你这里——” “你觉得,你爷爷培养你,难道是想看着梁家走上绝路?” 一个庞大的家族企业最看重什么,时其峰想都不用想,如果没有继承、没有传承,一切都是泡影。 时其峰脸上笑容依旧,眼底却没有丝毫笑意,他紧紧盯着梁径,一字一句:“你一个公子哥,要什么没有?想怎么玩怎么玩!” “——玩我儿子?!呵!我告诉你梁径,时舒跟你比是不够——不够你阴险歹毒——但他是我时其峰的儿子。从他出生开始,一路有惊无险,我捧在手心里一点一点养得白白胖胖、活蹦乱跳——我不需要他帮我做什么、更不需要他劳心劳力——难道到头来是留给你祸害的?” “从今天开始,你们不可能再见一面。”时其峰果断道。 “别跟我说什么认真的、也别和我发什么誓——你觉得我会信吗?” “我时其峰比你活了那么几十年,就是为了今天站在这里告诉你,回去做你的太子爷吧!老实点!” “——你二十出头就做出这种害人的事,我那会就应该扇你!” 不知道里面的时舒有没有听见,时其峰一顿说完,房间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梁径几步外站着,居高临下的视线,他凝视时其峰,良久没说话。 再次开口,话里的寒意令时其峰忍不住心惊胆战。 “叔叔,我不知道你对待感情居然这么认真。” 梁径微微一笑。 从时其峰上手打时舒的那刻起,他就变了一个人,变得尖锐、冷酷。 “你口口声声说把时舒捧在手心,但这些年你做了什么心里没数吗?” 时其峰被他逼视,后脊背都激灵一下。 “打着父亲的幌子一次次欺骗他、让他伤心难过。” “时舒从小到大就被一个人打过两次脸,你猜是谁。” 梁径挂脸上的笑容几乎称得上温和,话里的鄙夷却一声比一声重。 “你不要和我说我的家里怎么样。我只知道,你早就不配做时舒的父亲。他三岁来到我身边,我守着他的时间不比你少,你有什么资格来我面前说三道四。” “当然,我也理解。”梁径慢慢走近。 他站在时其峰面前,垂眼,语气如常:“在你眼里,哪有什么感情,再深不过是过眼云烟,追根究底都是权势金钱。” “因为你就是这样的人。” 时其峰气得脸色铁青。 “冠冕堂皇的话不要说了。” 梁径淡漠移开眼,“你说我玩他也好......真的假的也好......我是不可能把时舒交给你的。” 没想过和时其峰撕破脸到这个地步——但当时其峰说出要让时舒转学、让他们再也见不了面的那一刻开始,梁径就已经无所顾忌了。 时其峰猛地瞪大眼,难以置信这个印象里一贯温和谦逊的年轻人会有这样嚣张跋扈、专横暴戾的一面。 “你想犯法吗!囚禁是犯法的!” 梁径低低笑出声,他俯身靠近时其峰:“你信不信,我可以让你这辈子都找不到你儿子。” 第111章 隔着一扇门, 时其峰的大吵大嚷歇下好一会。 时舒竖着耳朵,之后却没听到门外再传来任何动静。梁径也在外面,应该是在说话, 可梁径没有他爹那样狂暴, 说起话来也是慢条斯理的,除了偶尔的一点走动, 时舒什么也听不到。 医生在给他做耳镜, 他歪着脑袋,脸上火辣辣的疼。 小时候,时其峰打他,是因为他大逆不道咒自己老子去死。现在打他,还是因为他大逆不道,要死要活要和梁径谈恋爱。 不是没想过一旦时其峰知道, 结果会怎么样, 被打也早在意料之中, 早晚的事。 只是那巴掌真到了脸上,心里还是会难过。 时舒伸手摸了摸脸, 脑子里一会冒出图书馆里时其峰震惊愤怒的模样, 一会又冒出时其峰刚才在门外暴跳如雷说的那些话。 ......不得不说, 时其峰在最关键的问题一针见血。 十八岁那年暑假梁老爷子在书房和梁径说的话,时舒也知道。 夏夜惊雷,暴雨如注, 透过门缝,他一眨不眨看着祖孙二人对峙, 担心梁径更胜于担心他们这段关系。 老人家不相信他们能长久。十八岁到二十八岁, 与其说是一段“宽限”, 任由他们发展, 不如说是两害相较取其轻——梁老爷子看重梁径,自然会站在梁径的角度最大可能地给予缓冲。 只是这种“考量”落在时其峰眼里,简直偏心得不能再偏心。 时舒慢慢地想,时其峰反应这么大,更深的原因大概就在这里——这种“父母之爱”太过曲折,总是不会第一时间诉诸语言,总是需要他们各自冷静下来一点一点地摸索。 在时其峰看来,这段感情无论如何都不会有结果,时舒在这段注定没有结果的关系里只会受到伤害。因为梁家根本不会允许家族往后没有继承人。也因此,时其峰理所当然地觉得,梁径现在的所作所为就是欺骗时舒、就是在玩弄他的儿子。 检查很快结束,医生告诉他耳朵无大碍,没有发生外伤性的鼓膜穿孔,就是需要休息。 时舒点头说了声谢谢。 突然,门外传来一声惊天巨响。 门猛烈撞上门框,房顶都跟着震了震......肯定有谁怒极离开了。 时舒吓了一大跳,捂着耳朵又有点难受。 这么粗暴的举动肯定不会是梁径。时舒知道,梁径即使发起火来也是温文尔雅的,何况摔门。 时其峰到底怎么了...... 短短一上午,事情的发展好像越来越糟。 时舒有点后悔自己一时冲动激怒时其峰到这个地步。可图书馆那会口不择言,也是真的害怕时其峰一怒之下让他转学、让他再也见不到梁径。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136节 他默默叹了口气,觉得眼前就是一个死胡同。时其峰的“替他着想”也不是毫无道理......如果可以向时其峰证明—— 可怎么证明啊。难道让时其峰看着他们谈恋爱? 十几岁的时候,时舒不会去思考时其峰火爆脾气背后的缘由与顾虑,父子之间永远剑拔弩张。加上时其峰的欺骗,时舒更抵触去“理解”他。现在他二十多岁,慢慢开始从时其峰的角度想着解决问题。最大的原因当然不是他一夜之间明白了为人父母的良苦用心,而是他想要与梁径在一起——往后不会再有突如其来的“外界因素”将他们分开。 时其峰就是这个外因。大喊大叫、拳打脚踢顶多只能遏制,要彻底消除,就得需要更妥善的处理方式。 撞门声响起的时候,医生朝后看了眼,处变不惊的神色,也没急着出去查看,直到收拾完手上的东西才出去。 时舒坐在椅子上,走神瞧着医生背影,不由琢磨,难道梁家手底下工作的人多多少少都沾点“梁径”吗...... 这么想着,转念又想起前一刻时其峰大骂梁径和梁家人的话。 时舒不是很了解时其峰生意场上的事,只是之前听梁径说过几次他的那些远房亲戚。刚来英国那阵,梁径还特意拜访了几位。只是每回回来都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好像他去见的不是梁家人,而是杀了梁家的人。 梁家旁支杂乱,表面上看,家族事业做得大,又都是一个姓,看着很是齐心。但计较起来,人品过得去没几个。生意场上却都借着梁家的声势打交道,得罪了不少人。等麻烦到了眼前,往往都是大事,于是,十次里九次,牵一发动全身,大费周章。 眼下,时其峰已经把这种印象完全投射到了梁径身上。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梁径对自己的儿子多有照拂,时其峰一直觉得梁径是个知书明理、处事稳重的好孩子。这件事将这些都颠覆了。在他看来,梁径这些年完全就是在伪装。往后,无论梁径做什么,时其峰多少都会带点看法。 给他检查的医生在外面和梁径说话。 时舒愁得眼冒金星,也可能是饿了。他四处打量,见一旁病床上有两个很可爱的海豚抱枕,时舒立马想起远在江州家里的那只陪伴自己很多年却无法跟着自己远渡重洋的大海豚。 梁径推门进来的时候,他平躺着,一手环着一只海豚,一双眼很认真地和天花板对视,思绪不知道漫游到哪里了。 “时其峰呢......”时舒有气无力。 梁径站床边伸手碰了碰他红肿的脸颊,没有立刻回答。 “啊?”时舒转眼看他。 见他这样,梁径笑了下,“说是去请律师了。”他语气随意,好像在说天气。 耳边传来梁径的话,内容实在离奇,时舒反应不过来,以为自己幻听了。 傻了半秒,他坐起来,看着神色自若的梁径:“啊?” 梁径笑,俯身亲了亲时舒嘴唇,“还疼吗?” 时舒推了推他胸口,皱眉:“你在说什么啊?” “没什么。你爸要告我。” 时舒眼都忘了眨:“......” 梁径在床边坐下,把瞬间呆滞的时舒按到怀里,然后低头埋进他的颈窝很慢地呼吸。时舒的肌肤、气息熟稔的衣料贴着他的下颌和侧脸,让他感到无比安宁,那些被时其峰激怒而产生的负面又阴暗的情绪也平复不少。 时其峰气得要告他抢儿子。梁径想,谁告谁还不一定。他动手在先,自己有大把的理由可以告他。 但是他又想,时舒肯定会为难。 “他不正常......你也有病。”好一会,时舒小声嘀咕。 梁径忍不住笑。心情愈加舒适。 他弯起嘴角,埋时舒颈窝点了两下头——纯属对老婆说的话给予反应,但转念,又不满时舒将自己和时其峰并列,“老婆......” 时舒叹气,拍了拍梁径背,越想越无语:“老婆老婆老婆,除了叫老婆还能干嘛?只会给老婆惹麻烦......以后你们两个就不要交流——” 话没说完,他就被梁径捧起脸狠狠亲了一口。 “唔——”接着,嘴唇被咬了下。 咬他又含他,牙齿和舌尖像是爱极了他,可这种喜爱里还有一点哭笑不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气恼,只能咬一口舔两下,往里用力含住时舒的舌尖,用这种方式让他乖乖住嘴。 时舒被亲得脸红,嘴巴发麻。 “我好饿。”时舒往后靠了靠,捂着嘴巴说话,眼神机警,以防梁径再逮他咬他。 一上午的讲座,中午本来约着一起吃饭,谁知凭空出了这遭,眼下还有莫名其妙的“官司”......时舒饿得头晕。不过他觉得是被亲晕的。 梁径拉他起来,“现在就去吃。” 时舒弯身往下找自己的鞋。梁径盯着他的脚尖对着鞋勾来勾去,索性蹲下来给他穿。 见梁径伸手就要来捉自己的脚,时舒笑着往回缩,正要说什么,余光里一道冒火的目光直直射来。 门边,时其峰瞪着时舒,还有背朝他给自己儿子穿鞋的梁径,气得说不出话。 “你们——” 时其峰先是指了指时舒,下秒又去指转头表情瞬间冷漠的梁径,拼着吃速效救心丸的心率说道:“给我——” 时舒抢答:“不分开怎么样?再打我一顿吗?” 联系律师的路上时其峰已经稍稍冷静,这下又被时舒气噎,但他毕竟是跨国公司的总裁,冲动过后会有更缜密的解决方案。 他瞪了眼时舒,偏头瞥向门外。 很快,秘书小项带着食盒进来。 有且只有一份。 很明显,时其峰路上惦记儿子没吃饭,特意绕路去了一直去的餐厅打包。 时舒瞧了一眼:“梁径没有吗?” 梁径笑:“你先吃。我——” “你管他干什么?!”时其峰是真的想骂人了,但是他看见时舒脸上的红肿,一下又降低音量,好声好气:“小宝赶紧吃,不然胃不舒服。” 先前想了好多,时舒觉得还是不要再正面刺激了,他伸手拉了拉梁径衣角,“我们一起吃好不好?你不要走。” 他觉得自己特别可怜,硬刚只会让事态越发不可收拾,可也不知道从何说起。眼下,自己又好像一只梁径一个不留神就会被时其峰打包扔去澳洲的包裹。 梁径哪里想走。 他移来小桌板,把食盒摆好,旁若无人地亲了亲时舒嘴唇,“不走。” 时舒点点头。 食盒里分出一半的饭菜给梁径,梁径当着时其峰的面就吃了。时其峰坐在一边,好几次想上去揪着梁径给他来两拳。但这里是梁家人的地盘,门后面不知何时来了好几个转悠的人。时其峰冷笑,没说话。 汤还是热的,时舒一边喝一边琢磨时其峰的脸色,越看越不放心,对梁径说:“我感觉我要被抓走了......” 梁径放下筷子,他吃得很快,纸巾擦了下嘴唇,语气很淡:“律师在,他不会怎么样的。” 一旁,时其峰闻言:???到底谁请的律师。 第112章 感觉要被抓走, 并不是毫无缘由。 八岁那年时其峰和舒茗正式离婚,协议规定,每年暑假他都得去澳洲。要抵死不从, 时其峰是真的会派专机专人来“抓”。 用闻京的话说, 铐都要铐走。 丁点大的孩子,孤零零背着书包站在人潮汹涌喧哗吵闹的机场。身后, 魁梧严肃的保镖环成半圈, 壮硕的臂膀有他脑袋粗,柱子似的,杵着盯着。 时舒觉得自己好像被关进笼子的仓鼠,跑都没地方跑。 这种记忆太深刻,以至于长大稍稍回想起,时舒还是会被那种死死拿捏、动弹不得的感觉弄得十分难受。 身后的保镖面无表情地催促。时舒拉着梁径, 仰着脖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其实已经断断续续哭了一整晚。梁径陪他一整晚, 默默含泪。这会, 临别就在眼前,时舒张嘴朝他哇哇嚎啕的时候, 他眼泪直接跟着下来了。两个小人拉着彼此, 眼泪汪汪。一旁, 原曦方安虞也开始抹眼泪。闻京上瞧瞧、下瞧瞧,眼珠子转来转去,有些无所适从, 有些置身事外,他幼年总是不满时舒抢了他身为梁径最好的兄弟的位置, 而梁径又偏心偏得太明显......眼下, 于他而言, 一些些的窃喜胜过一点点的离别悲伤。 围观的大人们只觉得好笑。他们不明白如此的苦大仇深从何而来:又不是不见了。总会回来的。分离就这么难受吗。 幼年的感情无论多深刻, 大人眼里也只是无足轻重的童趣。 再长大些,梁径会在一个月后飞来澳洲陪他一段时间。时舒又开心又心虚。开心当然是因为梁径,心虚则是他在这里玩得也不差。除去时其峰,澳洲的冬季户外项目精彩纷呈,结识的小伙伴个个热情。还有一点小小的心虚只有时舒自己知道——机场哭得要死要活,筋疲力尽上了飞机一秒歪头睡成小猪崽的也是他。 晴天持续,窗外,城堡一样堆砌的云层很慢地挪动,风和日丽。 时舒喝着汤,余光里的时其峰神情严肃,视线在他和梁径间来回,似乎时舒一放下碗勺他就要发难了。 “作业还没写完......” 时舒握着勺子嘟囔:“下周交小论文,吃完回图书馆好不好?”他对梁径说,说完又抬起眼皮飞快瞥了眼时其峰。 梁径笑:“好。” 话音刚落,对面的时其峰站了起来。 时舒吓一跳,以为他要过来捉自己,握着勺子赶紧看梁径。 他有时候胆子很大,有时候胆子又很小。 胆子大的时候能跟人拼命、犟起来能闹三天三夜不罢休,小的时候却和兔子似的,一点风吹草动就一蹦三尺高。 梁径摸了摸他受惊的脸颊,然后握住时舒手腕。 时其峰勉强忍下上前手动分开他俩的冲动,朝门外看了看。他的律师和秘书都在门外。 他耐下性子,对时舒说:“爸爸不会害你。” “爸爸考虑了下,暂时不给你办转学。等这学期任务结束再说。还有,你不能和这小子住一起了。你刚来这边的时候爸爸就给你安排了房子,吃完就跟我过去。” 相较前一刻的怒火中烧、大发雷霆,此刻时其峰冷静许多。这样的安排在他看来已经有了些许缓冲,唯一的坚决在于:不能再和梁径见面。 时舒不说话,低着头,一瞬间好像又回到了幼年离别的机场——无处可逃。 顿了顿,时其峰又径直道:“你也大了。别任性。吃完跟我走。” “爸爸不想闹得太难看。” 闻言,时舒僵了僵。 梁径握着时舒手拿下他手里的勺子,头也不抬道:“叔叔,刚才说的很清楚了。” “时舒不会跟你去任何地方。” “你只能带走你的律师和秘书。” 门外,秘书小项和时其峰请来的律师已经被安保往外请,只是过程并不顺利,两边都有些许争执的动静。 时其峰沉下声:“梁径,你有本事,我就是吃素的?我告诉你,律师请来不是吓唬你——” “别说了。我跟你回去。”时舒说。 几乎他说完的下一秒,梁径就转眼看向了他,眼神倏地变了,变得和那晚的车上一样,锋利尖锐如冰刃,好像在告诉他,再说一句,就捆起来。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137节 时舒顿时后颈发麻,他缩着脖子蹲下来穿鞋,吓得自言自语:“我、我穿鞋......” 梁径垂眼盯着时舒发顶:“时舒。” 面色和前一刻没有丝毫不同,好像还是那个慢条斯理和时其峰交锋的梁径,但几步外瞧着的时其峰皱了皱眉,他莫名觉得梁径要掐死自己儿子。 时舒蹲着穿好鞋,抬头瞧了瞧时其峰。 自从他答应,时其峰松懈不少,没有一直看着他。门外,他的秘书和律师听到了结果,也很顺从地暂时跟着安保出去了。 他伸手握住梁径手腕。 梁径的手腕十分紧绷,他全身都很紧绷。他沉眼注视时舒,没说话。像个被侵入领地的野兽,时刻准备反扑。 时其峰没注意,他转身朝外走,打算哄开那群安保。 时舒慢慢站起来,然后,在时其峰隐约察觉不对劲将要转过身的时候,拉着梁径飞快跑了出去! 路过始料不及的时其峰,时舒毫不客气、一把推开:“再见!” 梁径:“......” 时其峰:“......”事态发展过于陡峭,他都有点傻了。 虽然知道自己儿子很少乖乖听话、总会和自己对着干,但眼下这个情况,早就不是小时候打打闹闹,时其峰自觉已经说得很严肃了。 梁径反应还是很快的。 跑出门后,守在门外的律师和秘书听到里面时其峰的大喊大叫,伸手就要来拦,被梁径狠狠推开,换他拽着时舒朝安全出口跑。 他们在二楼,车子就在楼下。 时舒被梁径摁进副驾——他还有时间给他系安全带,时舒急得跺脚:“你去开车呀!我自己来——” 然后在梁径冷箭一样寒峭的视线里噤声。 车子很快开了出去。 时舒扒着窗口朝后看:“没追过来......” 梁径很慢地打着方向盘:“用不着跑。你爸不会带走你的。”他语气淡漠,还有些气时舒那会说的话。 时舒点点头,慢慢坐回去。他知道在梁家人的地盘,时其峰再怎么有声有势,最后都不会怎么样。 “闹大了不好......要是被你堂叔......你爸妈......知道了怎么办......” 梁径握着方向盘的手微顿。 红绿灯前,他转脸盯着时舒,神色压抑。时舒没有和他对视,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之后的十几分钟,两个人都没说话。 快到家的时候,梁径忽然开口:“所以,如果以后我爸妈知道,如果他们不同意,你是不是就会真的一走了之?” 时舒摸着胃,没反应过来梁径的脑回路怎么忽然跳到了这里。 一路跑得颠颠簸簸,他的胃正翻江倒海。 “啊?” 梁径把车停在林荫道旁。 这边街市繁华,街口车流汇集。百货公司、露天商铺、超市、餐厅和剧院林立,市里主要的两条交通干线穿插而过。 又是这副懵懂天真的模样。梁径几乎带着恨意地想,那个时候、那句脱口而出要跟时其峰走的话,到底是在糊弄,还是真的这么想了? “你说要跟你爸走,是真的吗?” 时舒睁大眼:“当然是假的!我骗他的!总不能打起来吧?被你爸妈知道怎么办!” 梁径冷笑,重复:“我爸妈知道怎么办?” 时舒一下皱眉,转过身面朝他:“你到底想说什么。”他也沉下脸,变得不客气。 “我就想问你,你跑出来,是真的想跟我在一起,还是因为不想闹大被我爸妈知道。” 梁径目视前方,一字一顿。 听他说完,时舒心里的气股股上冒。 他觉得梁径简直有病!居然在这点事情上计较。好像如果可以,他梁径铁定拿个容量瓶来他心口,称一称到底是“息事宁人”的成分多点,还是“和梁径在一起”的成分多点。 他冷着脸,对梁径说:“都有。” 可要细细计较起来,这里面的比重完全不一样。想和梁径在一起的比重远远超过了不想闹大——但因为生气,时舒故意说得好像两边分量相同:他喜欢梁径这件事,和这世上任何一件事的分量都一样。 车内气氛直降零度。 梁径没说话。他握着方向盘,一动不动。说不清是愤怒还是伤心,时舒随口的“都有”让他无比难受。 他甚至想到了那天在体育馆,他不清楚他的意思,远远看着他和别的同学打闹玩笑、亲密无间,他的心底陡然间豁开一个巨大的缺口——可能从那天开始,他潜意识里就在患得患失,担心自己抓不住他。 不是不知道时舒有多在意自己的父母。每回丁雪来,他都十分忧愁。像守着一个惊天秘密的小偷,战战兢兢、片刻不得分神。但梁径想,即使这样,他也应该坚定地和自己在一起。不可以犹豫。 况且,他会处理好的。 丁雪梁坤和时其峰有着本质的不同。自己的父母自然最了解自己的儿子是什么本性。时其峰看似来势汹汹,但只要解释好最关键的问题就可以——就是他对时舒的态度以及日后的打算。而丁雪和梁坤一旦知道,梁径觉得他们只会往死里揍自己。这对他而言根本无所谓。皮肉之苦总好过心神俱焚。 这里面唯一的两难就是丁雪的身体状况。梁径知道时舒也在担心这个。过一阵,丁雪就要搬回安溪去调养。那里环境好,丁雪每回去住心情会变得很好,状态也会更稳定。梁径不是优柔寡断的人,但在这一点上,他觉得可以慢慢来。但他不会欺骗,也不会选择什么“折中”的办法——更重要的是,丁雪也不相信他会“折中”。 车窗外阳光明媚,车内两个人气鼓鼓的。 见梁径气得脸都青了,时舒不忍心,小声补充:“你看我爸今天的态度就知道了......他们根本不可能同意......你妈妈不会、你爸爸、你爷爷,他们肯定都不会同意。哦,你爷爷本来就不同意。我们现在——” “时舒。” 梁径深吸口气,打断道:“我会处理好。” 不是不相信他,只是时舒觉得,无论怎么“处理”,父母的伤心和痛苦必然都是真实的。 “你妈妈身体不好,我不想她太难过。”时舒更小声。 问题搁浅在海面,此刻海水退去,砂砾被冲刷,一起都清清楚楚显露了出来。 时舒知道梁径在向自己讨一个承诺。 一个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离开他的承诺——他甚至隐约觉得,即使他现在骗他一个承诺也是可以的。 可丁雪视他为亲生儿子,时舒不想伤害她。更不想丁雪为此身体出问题。 “所以呢?”梁径猛地逼近,要不是安全带还系着,这会估计就咬上了。 “如果我妈不同意,你是不是头也不回就走了?!” 时舒垂着头,眼圈立马红了:“我不想她生气,生气对身体——” 他被逼问得慌乱至极,没有正面回答梁径的问题,想到什么就说了出来,可一开口,梁径的怒意已经临界。 车内有一秒的停滞。 梁径闭了闭眼。 再次开口,毫不留情,几乎是讥讽:“时舒,从你和我上床开始,你就应该有这个觉悟的。” “你现在说这些,不觉得太自私了吗?” “那我妈是不是应该感谢你,没有让她早一点生气?” 眼泪瞬间掉了下来。 时舒说不出话。 他好像被梁径狠狠打了一耳光。 确实。他说的那些虚伪至极,完全就是在逃避责任。但这件事到底能怎么办,他也不知道。给出承诺又有什么用,事情真到了眼前,时舒想不出——他真的一点、一点都想不出。他想和梁径在一起,无时无刻在一起,但他想不出如何应对最坏的情况也是真的。 “下车。” “你爸来了。你跟他走吧。” 时舒抬头,眼泪很快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淌。 梁径强迫自己看着前方,握在方向盘上的手有很细微的颤抖。 后视镜里,不远处的时其峰怒气冲冲盯着坐在车里的他们。 “我不要......” 反正已经哭了,索性就哭了出来。时舒抽着脖子哭出声:“呜呜呜......我不要......” 他一出声自己心就软了,被拿捏得死死,一丁点的铁石心肠都碎成豆腐渣。 梁径气得锤方向盘,他气自己拿他一点办法没有。 干脆自己下了车。 车门用力关上,时舒抽噎着看着他背朝自己,也慢慢去开门。 于是,两个人隔着一辆车,一个在里,背朝人生气,一个在外,哭得抹眼泪。 隔着一条街,时其峰瞧了片刻,瞧清形势,大喜过望——与其从外艰难突破,还不如看他们内部瓦解。 这一瞬间,他对梁老爷子顶礼膜拜。 第113章 时其峰一脸喜色, 老母鸡似的,隔着街朝时舒拼命挥手。 街道上人来车往,时舒呆呆望着, 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 很少能见到这样堆积的云层, 群山一样大团的雪白浮现在天际,像是生长出来的一样。它们在教堂和摩天大楼之间极其缓慢地移动。四月的光景里, 澄澈明媚, 一望无际。 身旁有人走近。 不扭头就知道是谁。 时舒低下头用力擦了擦眼睛,眼角又红了一点。下车那会就不哭了。只是眼眶含着一点眼泪,酸酸涩涩的。 “对不起。”梁径很低地说。说着,他伸手去握时舒垂在身侧的手腕。 手腕冰冰凉,他握住,又说了句:“时舒, 对不起。” 怒意在下车那一秒就消失了, 伴随很响的关门声。他站在门边, 自己心里都惊了惊。极少有这么失控的时候。也极少会说出那样一些话。更别说对时舒。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138节 也许从医院和时其峰对峙开始,他就已经变成这样了。 之后跑出来、车上发生争执。这一路说的话, 现在想起来, 梁径都觉得自己有些无理取闹。他的神经好像专门有一部分用来紧张时舒是不是要离开他。无论信号正确与否。 其实这件事的关键本不在这里, 是他偏执地想要借题发挥。 手腕被人捉住又握紧。 时舒摇了摇头,想说话,但开口不知怎的又哽咽:“你说得对——你总是很对。” 他承认梁径的狠话, 可承认完又觉得难受,就又补了半句。这是一直以来被梁径惯出来的脾气, 此刻落差显现, 难受也更巨大。 梁径立即道:“不是的、我不对。”车上没见他说话停顿, 这会几个字, 倒说得磕了两下。 时舒抬眼,眼圈全红了,他看着梁径,不作声。 梁径被他看得心疼,伸手给他擦眼泪。早就没什么眼泪了,他就是想碰碰他、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得久了,梁径眸色比寻常更深。因为一点只有自己知道的不安,他现在注视时舒,好像对待刚出窝路都不会走的幼崽,片刻不得松懈。 他们这么四目相对站着,身旁经过零星路人,但都见怪不怪。只有隔着一条街的时其峰,看戏似的一会喜形于色,一会皱眉仔细打量。秘书小项问他要不要过去。时其峰思忖几秒,摆摆手,决定坐观其变。 他是有一点国际战略眼光的,直觉小情侣不一会铁定掰。 这遭稀里糊涂,对梁径来说纯属发昏,但对时舒来说,倒有些想明白了。 面对时其峰的时候,他尚且可以不管不顾张嘴就来,因为他潜意识里对时其峰从来不会心存愧疚——当然,万一真被自己气死了除外。可对梁家人,时舒是做不到的。无论如何都做不到。从小,丁雪如何待他、梁坤如何待他,他们几乎将他视作亲生的养在身边,时舒无法接受他们因为自己、因为自己和梁径在一起伤心痛苦。 但梁径在车上的话提醒了他—— 如果他要和梁径在一起,那丁雪和梁坤必然会经历一番伤心痛苦。这是一开始就注定的,是他自己一直对这个注定的局面胆小懦弱、视而不见,然后,在梁径抛来的问题上趋利避害,反过来让梁径患得患失。 只是这种患得患失根源已久,在层层叠叠的岁月里早就模糊了本来的面貌,而那句脱口而出要和时其峰走的话不过是误打误撞的导火索罢了。 “时舒......” 见时舒不说话,梁径便想抱他,刚伸手去搂,就被时舒躲开。 自己儿子往后挪了两步,时其峰瞧得清楚,差点乐出声。 梁径垂下眼,虽然还是握着时舒的手腕,但他感觉自己有些僵硬。喉结干涩地上下滚动,他没有再做什么。 周遭静谧不少,前方绿灯亮起,林荫道旁的车流缓缓淌过。 时舒忽然想起小时候被梁径“赶着”去拔牙。 这件事本质上是为他好,是从长远角度替他着想,但那一晚的崩溃也是真实的。还有前段时间的“相机事件”。本质梁径是想教训他不要乱跑,但手段也让时舒崩溃好久。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早就不分彼此,但很奇怪,在一个十分显而易见的问题上却总是相隔千里——他一直在梁径身边,也从没真正离开过梁径,可梁径却一直担心他离开。 这种不安全感到底来自哪里。 “你一直不放心我。”时舒说。 这一回,他没有像之前那样,带着几分脾气。他语气很淡,声音很轻,轻到梁径一开始都没听清楚。 梁径抬眼,眉宇紧皱,“时舒。” 心底豁开的那个口子被人狠狠扔进一块千斤重石。可坠地却无声无息。 时舒转过头,没有看他,而是去看车流渐散的街道。 “从小到大,你看着我,注意这、注意那,你不放心我,你觉得我不会一辈子安安稳稳。所以需要你时刻照看。身体是,其他也是......就拿这次我和我爸说我们在一起的事,你就更不放心了......你觉得我以后在‘类似的问题’上也会是这样——” “想一出是一出。胡乱来。” “不坚定,更没主见。” 时舒转回头,目光平静:“在你眼里,我总是会出各种意外......因为这个,你不会放心我的任何决定。我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会让你提心吊胆。” “所以我不能离开你......梁径,是不是?” 明明害怕时舒离开,这会亲耳从时舒嘴里听见这句不能离开,梁径却感到前所未有的慌张。 “不是的——”梁径握紧时舒手腕,他隐隐觉得这次吵架和以往任何一次都不一样。 “时舒,不要说什么离开不离开好不好。” 忽然之间,他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一种巨大的恐慌向他袭来。 时舒去推他的手,“梁径,我不是不能离开。我是喜欢你才不想离开你。我喜欢你,想和你永远在一起。我喜欢你,所以可以为了你、为了我们......做好任何事。” 他想告诉梁径,喜欢他这件事才是最重要的。因为喜欢他、想和他在一起,所以日后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会很勇敢很坚定地去面对。 更重要的是,他不会再和之前一样逃避问题、趋利避害。他想清楚了。 “我会把时其峰的事处理好。我可以做好这件事。你不要担心。” 梁径站着,垂着头,不肯松手。 见他这样,时舒忍不住哭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哭了,明明之前冷静得好像变成了梁径。 “你不要这样。” 这几个字一说出口,眼泪更是直接淌了下来。比起车里那会,他哭得更加凶,说:“我不会离开你。我会处理好的......” “你明明知道我可以......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你——你就是分不清——梁径,你分不清——”说到最后,时舒哭得不能自已。 离开与否从来不会因为外界因素改变,他喜欢他这一点就已经足够坚定。 只是在梁径看来,时舒的这点区分可笑至极。 “我不需要分清!” 梁径大声吼道。 他眼眶也红了。 说话的时候几乎哽咽:“你有心吗?现在来和我说分清?!” 梁径死死握住他的手:“我爱你。我从小就爱你。” “你说错了。” “不是你离不开我,是我离不开你。” “时舒......不要过去......” 他说着,落下泪来。 第114章 车窗外, 街景繁华。 时舒坐在后座发呆。 哭了太久,情绪多次崩溃,这会瞧着都有些呆傻。 时其峰后视镜里看了好几次, 觉得自己儿子大概率是被梁径下蛊了, 半晌无语道:“那小子还喘气呢!” 听见他说话也没反应。 哭得眼睛都肿了,加上半边还有些红的脸, 时其峰不忍心, 生怕时舒经此受什么刺激,一蹶不振什么的......他为难道:“你爸我也不是说——可你......” “你真觉得自己喜欢他?” 那会,眼看对面吵得都掉起眼泪。时其峰赶过去正好听到梁径的话。他从没见过梁径这样,天之骄子的一个人,一滴泪落得万分痛苦,一时瞧着竟有些触动。 “你小时候不是喜欢女孩子嘛......” 时其峰不知道怎么说。他看了眼驾驶座的秘书小项, 轻咳了咳, 偏转过身, “还记得吗?就是那个小女孩,挺漂亮的, 好像姓乔......你吵着要跟人家回家, 你妈笑死了, 记得吗?” “再说了,你爸我、你妈!我们都不是——你看,不管先天还是后天?你都不是啊!” 时其峰跟个江湖道士似的开解自己儿子。就差拿个八卦图, 从阴阳五行开始分析。 时舒万分崩溃,一把捂住脸:“你知道什么啊......” 他真的后悔跟着时其峰回去。但又想和时其峰把这件事彻底解决。可这会听时其峰先入为主、乱七八糟的想法, 脑子都要炸了。 一开口嗓子又哑又疼, 掌心贴着脸, 眼泪好像成了自动分泌, 泪水很快又沾湿指缝,一点点渗出。 脑海中所有的画面都是那会梁径转身走进车里——他眼看他就要和时其峰走,于是头也不回先一步离开。 他背朝他,走得比他还决绝。好像这辈子都不会回头了一样。 心口被人狠狠攥住,酸疼到极点,时舒哭着说:“你闭嘴好不好......呜呜呜......没有‘先天’......也没有什么‘后天’。我喜欢他,我从小就喜欢他,我和他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呜呜呜......” 时其峰没想到这还能押韵,“嘿”了一声,莫名放下心来。可他宝贝儿子哭得万分凄惨,脑袋一点一点,蓬松的发顶都蔫了,一下好笑,一下又心疼。 来来回回、折折腾腾到现在,火也发过,气也生过,打也打过。 此刻,他终于“心满意足”坐在车里,心情倒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沉重。 除去刚开始的震惊和愤怒,还有因为梁家人的行事作风影响到对梁径看法的改观——刨除这些...... 时其峰看着车窗外飞速而过的建筑,沉默了一路。 其实梁径也算他看着长大。如果从此刻倒推,循着记忆里的蛛丝马迹,时其峰很快发觉,这小子从小就不一般,勾得他儿子满心满眼只有他一个人。时其峰想起他和舒茗在南棠新家,有一天出差回来,舒茗和他说,儿子交了新朋友,现在天天往楼上跑。时其峰知道楼上住的是哪户人家。刚搬过来那会还特意拜访了。 不过楼上那户人家太有权势,时其峰有些担心儿子幼小的心灵会被人情世故伤害。 “没有的事......” 舒茗在厨房给时舒做午后小甜点,蓝莓果酱从晶莹剔透的罐子里一点点倒出,她抬头笑着对时其峰说:“两个人玩得可好了。梁径送了好多礼物。喏——”说着,眼神示意时其峰去时舒卧室参观,“堆了个小土堆。” 时其峰脱下外套先过来亲了亲妻子脸颊,然后轻手轻脚推开卧室门。 他家的小猪崽睡得四仰八叉,双手摊开,无忧无虑。天使一样精致漂亮的小脸,睡着了天真无邪。睫毛和他妈一样,又长又翘,浓密乌黑,此刻静静覆在眼下,柔软又细腻。 舒茗说的“堆成小土堆”没有夸张。飘窗上的乐高盒子已经有他半人高,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小玩意,五彩缤纷的。 查看的动静吵到午觉正酣的时舒,他闻声唰地扭过头,眯着眼睛叫“爸爸”,嗓门奶呼呼的,好像一碟刚做好的奶酪,绵软得冒泡。 时其峰站床边问他是不是要起来。 时舒扭着眼睛点头,迷迷瞪瞪好一会,回过神,打着哈欠问:“爸爸几点了?” 时其峰看了眼腕表:“三点四十。宝贝。” 时舒吓得瞪大眼:“四十?” 奔下床的动作敏捷得好像窝里着火的小老鼠。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139节 时其峰一点没反应过来,眨眼,床上就只剩下一块海蓝色豆豆毯了。 推开房门冲到玄关,时舒一边哭丧着脸问舒茗为什么不叫他,一边蹲地上费劲巴拉穿鞋。 舒茗走出来,见他一副刚睡醒的懵懂样,头发半边翘着,神气活现的,走过去给他抚了抚,好笑:“没良心。回来说要吃小蛋糕,妈妈哪里还记得。” 时舒也不知道说什么,瘪着嘴巴“好吧好吧”,转身拧开门,一溜没影。 这番着急模样,时其峰疑惑:“干嘛去?” 儿子已经飞走,抓都抓不住,他只能问舒茗。 舒茗笑,回厨房:“说是要和梁径一起看动画片。三点开始。” 时其峰有点不放心,“我上去看看?” “不用。又不是第一天一起玩了。儿子机灵着呢。” “那倒是。动作也快。”时其峰走进厨房搂住妻子,和她一起把蛋糕放进烤箱。 那个时候他们的感情还很好。舒茗的事业虽然被搁置,但育儿的生活也不算太枯燥。 傍晚五点半左右,玄关出现动静。 时其峰坐沙发上探头,瞧见宝贝儿子又是一通着急忙慌脱鞋进来朝最近的卫生间奔,顿时笑出声:“怎么?梁径家没有卫生间?” 舒茗正靠他肩上看电影,看着屏幕笑着解释:“你儿子不好意思。” 确实,那会他们刚认识不到一个月。在梁家上厕所这件事,时舒还有点心理包袱。不过后来日久天长,上厕所这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完全不值一提。他在梁径卧室的卫生间哼哼唧唧,就因为太臭了。梁径在门口说要进来给他通风,挂香薰,时舒又改口,说不要了,又问他闻得到吗?梁径还真用力闻了闻,严谨道:“一点点。”说完,之后的大半天,时舒理都没理他。梁径也不知道时舒为何突然这样。 过了会,时舒慢慢走出来,对时其峰和舒茗说:“梁径要来吃饭——你们在干嘛?” 时其峰抱着妻子接吻,被上完厕所出来的时舒撞上。 舒茗笑得不行,推了下时其峰,起身朝儿子走去,弯身细语:“梁径要来?你邀请的?他爸妈怎么说?”儿子的脸蛋实在可爱,她话没说完就摸了摸。 时舒视线在她和时其峰之间转悠,忽然眯眼笑:“嘿嘿。我知道。是啾啾。” 时其峰觉得有必要好好解释下“啾啾”,他对儿子说:“小宝,不是谁都可以啾啾的。” 时舒:“我知道啊。”他一副鬼灵精的样子,转身背着手去厨房讨吃的。 “爸爸爱妈妈,妈妈爱爸爸——这样才可以啾啾。知道吗?只有互相喜欢、相爱的人才可以,知道吗?”时其峰给他上课。 时舒踮脚在桌台上拿蓝莓小蛋糕,拿到了往嘴里塞,嘴角鼓鼓,但不耽误说话,很用力地:“哦!” 瞧着有点机灵又有点不机灵是怎么回事......时其峰不放心。他不常在家,自己儿子又是个活泼的,万一......于是,他愈加苦口婆心,补充:“也不是任何时候都可以啾啾的。知道吗?” 时舒:“知道啊。”他伸手去剥里面的蓝莓,眼神专注。 时其峰大声,啰里吧嗦:“啾啾是表达关心和喜爱的方式,知道吗?只有对你重要的人、你喜欢的人、你爱的人才可以啾啾,知道吗?” “——知道了吗?” 时舒叹气:“知......道......啊......” 见状,舒茗忍不住笑,岔开话题:“小宝,梁径爸爸妈妈怎么说?”顺手抽了张湿巾给他擦手。 “他爸爸带姨姨出去看病了。我说来我家吃饭好不好——我以为他不会来的,他家阿姨烧饭好好吃!妈妈,他家阿姨还会做果冻呢!我们下午就吃了果冻!” 远远的,时其峰和舒茗对视一眼,想的却是另一回事,知道梁径这孩子今天铁定心情不好。 “梁径怎么没跟你一起下来?” 时舒吃了一个还想吃,伸手再去拿,舒茗就不准了,“待会吃饭”。 “梁径说他要给你们带礼物,不好空着手来。” 闻言,舒茗看自家宝贝一脸蛋糕屑,不知道说什么。时其峰笑起来,挠了挠太阳穴,念了念梁径名字:“梁径......” 晚饭的时候,时其峰笑容和蔼地问坐在手边扶着碗认真吃饭的梁径:“时舒下午睡过头了,是不是一直在等他?” 梁径摇头,口齿清晰:“没有。我正好在看书。” 时舒笑眯眯,丁点大一个人,站起来给梁径夹菜,殷勤道:“好吃吗?我妈妈和我爸爸一起做的!” 目光转向时舒的时候,梁径眼里的安静就变了,他笑着看他,一眨不眨:“好吃。” 吃完饭两个人去卧室搭乐高。 时其峰站在门边瞧着他俩排排坐,话说个没完。 当然,主要是他儿子在嘚不嘚。 “......什么时候回来呢?”时舒捏着积木往上摆。 梁径握住他的手腕,指了指下面,“先放这个”。 “哦。” “不知道,爷爷说要看情况。” 他很轻地说,听不出什么语气。 时舒却转过头,瞧他一眼,表情顿时有些慌张,“你别难过。姨姨肯定没事。” 梁径好像也在看他。小小的肩膀无精打采,垂着头,不吭声。 门外,时其峰瞧着,心头叹息。 时舒放下积木,捧起梁径的脸:“哭啦?” 梁径语气带着些沙哑:“没......” 他年纪太小,害怕和担忧却巨大。他被压得格外无助。 下一秒,在时其峰哭笑不得的目光里,时舒捧着梁径的脸,对准梁径左右两边脸颊各啾啾了两下。 梁径应该从没被这么照应过,呆滞了。 然后,火速脸红。 “你干嘛......” 时舒却很得意:“你不开心,我亲你呀。”梁径脸红起来实在太特别了,他目不转睛。 “不能随便亲人的......” 这话说得万分艰难。他不是想表达不想被亲,但又觉得时舒此举并不妥当......所以,梁径说得极小声,生怕被时舒听见。 时舒今天是上完课来的,眉毛一扬:“我知道!只能亲喜欢的人!” 梁径有些意外,他们认识不久,只是很好的朋友——顶多和闻京一样好。 “你喜欢我?”梁径问。 门外,时其峰蹑手蹑脚拉来舒茗围观。夫妻俩笑得浑身颤抖。 时舒没有立刻回答。 他拧眉思考好久,似乎在衡量什么,又好像铁了心想要梁径舒心快乐。 梁径低头摆弄积木,语气失落:“不喜欢就不要随便亲别人,会给别人造成误会的......知道吗......” “爱你!” 梁径抬头。 时舒笑眯眯,万分真诚:“是爱你!” 梁径羞涩至极。 第115章 门边有些动静, 但和平常不一样。 仰面挨个舒展四肢的小乖迅速翻了个身,下巴搁上前爪,盯着玄关方向瞧。柔软修长的尾巴扫来扫去。 阳台上, 日光依旧灿烂。 只是好一会, 也没瞧小情侣嘻嘻哈哈闹着进来。 不对劲。 小乖躬起前半身,凝视着玄关, 蓝色狭长的猫瞳显出几分困惑。 往常, 要搁这么久,一定就在玄关黏住了。最后肯定被梁径抱着进卧室。 慢慢地,小乖抖抖颈子,一身雪白在阳光里十分蓬松,它站起来朝玄关踱步。 屋子很安静,猫爪落地悄无声息。 梁径一个人坐在玄关, 仰头闭眼, 不知道在想什么。但他手边有两只书包。 “喵。” 小乖歪头顶着梁径脚踝来回蹭了两下, 又去看空荡荡的门边。 ——你老婆呢? “喵。” ——你整天抱着亲的老婆呢? “喵。” ——老婆丢啦? “喵......” 梁径睁开眼,双眸好像一直浸在墨色里, 幽深沉暗。 他看上去十分疲惫, 俊朗眉宇微微拢起, 漆黑眼睫上有潮湿的痕迹,眼底的红血丝也十分明显。垂在身侧的手摸了两下小乖脑袋,然后就不动了。今天因为参加时其峰讲座, 特意系了领带,这会被扯得有些松。一上午的意气风发全数溃散, 整个人显出几分颓丧。 坐了会, 梁径拎起书包往客厅走。 小乖跟在他脚边, 仰头喵个不停。 西装外套被他脱在椅背, 梁径把自己摔进沙发,再次闭上眼。 小乖转着转着,跳上沙发,挤在里侧来回走着。 忽然,它低头咬住梁径袖口,一个劲往外扯。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140节 ——去找你老婆啊喂! “喵喵喵!” 梁径好像睡着了,一动不动。 扯了半晌,还是没反应。小乖扭头踩上梁径胸膛,伏身趴下。 过了会,梁径伸手按住小乖脑袋。 就这么睡了过去,一觉醒来天彻底黑透。 习惯性去摸手机,发现手机应该还在车里。梁径睁开眼,手掌下的脑袋圆滚滚,温温热热,莫名让他想起那个恼人恨的家伙。 小乖知道他醒了,开始喊饿。 屋子里一盏灯没开。夜色从落地窗漫延进屋,昏昏浅浅。 梁径起身给它喂粮,然后脱下衬衣和领带去浴室洗澡。 洗完澡他给小乖收拾了窝,又把厨房垃圾整理出来,然后出门下楼倒垃圾,顺便去车里拿手机。 一下午没看,酒店的信息并不算多,主管交代需要他重新上系统提交几份投诉原件。梁坤那里给他发来邮件,又是一份业务洽谈的会议记录。只是这次参会人员级别比较高,还有一部分涉及商业机密,梁坤让他尽快整理出来。 置顶的信息空荡荡。一条都没有。 梁径把手机摔在副驾,开车去街口的咖啡店处理工作。 这家咖啡店二十四小时营业,他们经常来,有时候赶作业,有时候出来吃简餐。有时候上课来不及,带两份路上提神饱腹也是不错的。 今天是周四,晚上人不是很多。 梁径点了一杯咖啡一份简餐,便在临窗的角落打开电脑。 中午囫囵吃了顿,这会饥饿感并不明显。 咖啡的香气飘散开,隔着玻璃,远远近近的霓虹汇聚成一个个光斑,夜晚的街巷五彩斑斓。 玻璃倒映出他漆黑的额发和深刻的眉眼,鼻梁挺拔,下颌到颈的线条流畅又优越。梁径穿得休闲,显出几分少年清爽磊落的气质。 他看上去十分专注,神色沉静。但有那么几分钟,就连梁径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或者在做什么。 往常这个时候,身边总是有一个人的。 不会好好地坐,也不会好好地看书,趴着靠着倚着,半小时里能安静十五分钟就已经谢天谢地。可即使那样,他的注意力也比此刻集中很多。 九点多的时候,手机震了下。 梁径瞥了眼,是那个家伙。 下午失踪,这个点鬼鬼祟祟发来一个表情。 梁径没点开,他将视线收回到电脑屏幕,想要继续凝神处理。 如果不去想时舒,梁径自觉情绪会变得万分平和,说不上是生气还是难过,总之处于一种混沌状态,导致他做事也浑噩。但只要想起,怒意、伤心、痛苦,还有一点委屈、一点失落、一点无措,通通涌上脑子——混沌的情绪眨眼间清晰得不能再清晰。 他甚至都可以依据自己的情绪成分给时舒做一张表,分门别类——有冤报冤,有仇报仇。 耳边传来餐厅客人走动的声响。椅子被拉开、木质门被轻轻推开、点餐台前一个接一个的交谈声。 下一秒,梁径拿来手机解锁。 时其峰要他离开他。他说要和时其峰解决这件事,于是跟着他爸一走了之。现在还不告诉他住在哪里、吃得怎么样、他爸会不会直接带他澳洲...... ——梁径想,我理你,全是因为正经事。 聊天界面上,时舒发来一个小乖用力挤进门的表情包,脸都被挤变形了,看着十分不聪明。 这个表情包还是去年冬天某个午后,因为时舒感冒需要休息,梁径就拦着小乖不让它进来蹦跶。谁知小乖身上也是有一点“时舒”的,不要就非要——趁梁径开门,不知从哪冷不丁火箭似的冲过来要挤要闹。那会时舒趴床上玩手机,对准拍了下来。效果颇为不错。 梁径面无表情看了看,放下手机继续看文件。 过了会,时舒:“明天你去图书馆吗?帮我带书包好不好?小论文还没写完。” 接着又是三连发小乖挤破脑袋表情包。 梁径依旧不理他。 另一边,时舒抱着抱枕坐在客厅看某场游戏发布会。书房传来时其峰给澳洲公司开视频会议的动静。 十分钟过去,梁径还是没说帮不帮他带。 时舒往上翻了翻记录。 梁径:“老婆,中午吃什么?” 梁径:“结束了吗?我在一楼。看到你们系主任了。” 梁径:“老婆,好累,又要加班。晚上回去可以做吗?” 再往上,都是一些很稀松平常的聊天。 时舒想了想,返回对话页面,红着耳朵打字。 一杯咖啡很快喝完,梁径起身刚准备去换一杯,就看手机屏幕亮起。 时舒:“老公,带书包。” 梁径面无表情,他握着手机,好一会,随手点了两下屏幕。 手机发出信息进入的叮铃声。 时舒捂着脸点开。 梁径:“知道了。” 第116章 next是欧洲知名度最高的游戏公司, 时舒正在看的游戏发布会,是next下半年预备发布的一部分的预告。 正式发布会在六月,将和杜塞尔多夫的制作人大赛一同开启。 这次预告透露了三款冒险类游戏。说不上多有新意, 只是画质精良许多, 尤其战斗部分的视觉效果,简直惊艳。时舒刷着小组群里的消息。他们都在看, 莱维觉得这是一个信号, 提议后续美术设计再做点。 这栋大平层充分彰显了时其峰身为跨国总裁的豪气。全景落地窗几乎可以俯瞰整座d市,蜿蜒而过的内河穿梭其中,好像一条璀璨缎带。可站在窗边,扑面而来的不是浩瀚星海的迷离沉醉,而是突兀凌空的紧迫感。时舒都有点怕去那逛。 会议室做了噪音隔断,时舒听不见一丝声音传出来, 也不知道时其峰的线上会议什么时候开完。 和梁径的聊天已经过去二十分钟。他说“知道了”就没再说别的。时舒抱着手机翻来翻去, 又去五人组的群里逛。 原曦一如既往很忙, 忙着做实验,忙着申请项目。她九月就要来英国, 之后一年都在这里交流, 国内的很多事情需要提前准备好材料, 要不就得赶紧弄完。有两次闻京约她吃饭都被拒绝了。不过好在方安虞有点空。他的实习马上就要告一段落,年底来英国的“办法”也已经办妥。现在他每天除了上课,写写作业、跑跑新闻, 就是和闻京一起“鬼混”——闻京很够意思,带着免费看球赛不说, 只要方安虞找他玩, 包吃包住。 进群没几秒, 就看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梁径回复了闻京。 回复的还是昨天一条提到他的信息。 时舒:“......” 昨天, 闻京问他最近忙不忙。过阵子他们球队要参加欧洲篮球联赛。这种国际赛事,只有已签约且有足够实力的正式球员才可以参加。闻京还在训练阶段,不过他这次好像拿到了推荐,可以随队。目前还不知道会不会经过英国,但折中找个地约顿饭也是可以的。 闻京:“大概五月底......梁径,你们实习忙吗?” 那会,时舒替他回:“挑个周末不就行了?你飞过来,或者我们飞过去,很快的。” 闻京也说了一声:“好嘞。” 但是,此时此刻,隔着时差——国内时间清晨五点,梁径冒出来回他一句:“最近比较忙,那个时候应该不忙。” ——这话说的好像废话。废话无意义,可这话有意义,只是意义不对闻京,对某人。 时舒瞧着这条新鲜回复,有点想笑,又有点好气。 他离开群聊,点开二十分钟前的聊天界面,对梁径说:“干嘛啊!” 梁径没理他。 下秒,群聊又跳出来一条新消息通知。 时舒哭笑不得点开。 三天前,原曦问他们学校附近租房的事。梁径那会明明就回了几条租房链接。时舒说要不和我们住一起,还有一个空房间。原曦婉拒,说自己还是有人格的,不吃狗粮。闻京和方安虞在下面哈哈大笑。 可,隔着三天的记录,梁径又回了原曦几条d市租房链接。 时舒在沙发上笑出声。 他给梁径拨去电话。 电话好久才通。似乎那边的人对着电话思考好一会如果接会不会很没原则。 时舒隐约听到杯碟和椅脚的动静。 “梁径,你在哪?” 发布会早就结束,这会电视已经开始播放脱口秀,时舒降低音量,问梁径。 梁径不说话,他看着电脑,打字动作慢了一点。耳机在耳朵里好像很烫似的,他总想去摸一摸。但是他忍住了。 “你出去啦?”时舒又去看没什么动静的会议室,小声:“晚饭吃了吗?小乖也吃了吧?” 梁径有点故意,很简略地回:“没。” 就一个字,也不说是没出去,还是晚饭没吃,或者小乖没吃——反正就是“没”。 想知道,你回来看啊。梁径心如止水地想。 时舒笑得发出气音,也不管,又说:“我晚饭吃了好多。撑死了。” “我爸去开会了,等他出来我跟他聊聊。争取明天就回家!” “记得给小乖吃饭。” 也许是“回家”两个字取悦了梁径,梁径动了动嘴唇:“哦。” 时舒笑,再次叮嘱:“记得给小乖吃饭!” 梁径慢慢敲着键盘,波澜不惊的语气,淡淡:“饿不死。” 明明出门前就照料好了,这会就是不正面和时舒说。 时舒觉得梁径再不济也不会和一只猫过不去。他不再执着,想了想说:“那......带书包哦。” 其实上一秒就可以挂电话了——不挂就会这样:表面爱答不理,实则黏黏糊糊没完没了。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141节 梁径喝了口咖啡。 提神醒脑的液体进入嘴里,喉结滚动,胃部连着神经都冷静不少。 梁径放下杯子,说:“你叫我什么。” 他的声音通过手机传到耳边,不同以往的温煦平和。刚喝过咖啡,声线清冽,字字清晰。但这句话不一般。好像冰块落在身上,寒意被包裹,一点点融化,赤.裸的肌肤留下缕缕湿润痕迹。 几乎是立刻,时舒耳朵连着半边脸就红了,他小声:“啊......” 半小时前的聊天记录还在耳边,但打字和说出口是两码事。 时舒埋下头,想糊弄糊弄。 任何一个从梁径身旁走过的人只会认为他在开会。因为他的面容没有丝毫波动,手上也有条不紊,就连嗓音,也万分沉静。 梁径不作声。 不知为何,这几秒的安静带来一点压迫的意味。 时舒闭上眼,嗫嚅:“老公。” 梁径抬头,阒黑眼眸牢牢盯着窗外车水马龙,心情却逐渐放松。 这一天的情绪波动,好像这一刻才稍稍被抚慰。但还不够。梁径想,如果人在身边就好了。可转念,又想,幸好人不在身边,不然又要哭到崩溃。 时其峰会议结束出来的时候,就见他的宝贝儿子抱着手机缩在沙发里支支吾吾。 不用看就知道在干什么。 他大声:“不睡觉啊!?” 猝不及防,时舒吓得手机都掉地上。 时其峰见状冷哼:“做贼?” 做贼心虚,时舒想,他这是被迫偷情。 和梁径挂了电话后,时舒朝他爹清了清嗓子:“我有话和你说。” 时其峰正和秘书小项商量事情,闻言乐了,头也不回:“请说。” 时舒:“......” 说就说。 时舒大声:“反正我明天就要回家!” 时其峰觉得自己大概率生了个可爱鬼。 他笑得不行:“行啊!我让小项给你订机票。不过你妈应该不在家里,出去拍戏了。” 时舒顿住,过了会又说:“我是说我明天要和梁——” “好了。” 时其峰朝小项摆摆手,让他先回去,顺便又道:“明天你先过去看看......合同等我回来再看......”小项领命离去。过了会,时其峰转头对时舒说:“给我老实待着。不然明天就给你转学。” 时舒嘟囔:“你说先不转的......” 这一天折腾,连着又是高密度的会议,时其峰站在客厅,瞧着有些疲惫。不过他刚从会议场上下来,一身老总气质还是很能唬人的。 “知道就好。”他指了指最大一间卧房,“现在,给我去睡觉。” 时舒慢吞吞不动,盯着好像准备出门的时其峰:“你呢?”说着眯眼:“你不会出去乱搞吧?!乱搞会得病的!” 时其峰就知道,这一天,一头一尾准要气自己两回,他瞪着时舒大吼:“老子赶飞机!” 时舒:“哦。” 忽然,他动了动脑筋,他问时其峰:“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时其峰嗤笑,一眼看穿:“梁径进不来。我打过招呼了。” 他这话隐含的意思是,你也休想乱跑。 时舒被激怒了,一下站起来,在沙发上蹦着:“我是囚犯吗?!” 时其峰没理他,掏出一个小药盒,拿起桌上一瓶管家布置的矿泉水就连水吞了药。 “有人接送,回来也有人做饭,给我老实待着。” 时其峰用空了的矿泉水瓶子指着时舒,一边说:“你俩都冷静冷静。你老子我没有梁家那个老狐狸‘深谋远虑’。给我消停些!” 时舒站在沙发上,没吭声,半晌问:“你到底什么病啊?” 时其峰拿上车钥匙,走到玄关:“胰腺出了点问题,不是什么大毛病......就是疼起来要命。” 十八岁那年暑假,时其峰突然不强求他去澳洲,后来舒茗又出现在澳洲机场,前前后后联系起来,估计都是因为这病。而且肯定不像时其峰嘴里说得那么轻松。 时舒:“那你什么时候回来,我真的有话要和你说!” 时其峰拍拍裤脚,利落道:“免谈。老实点!” 话音刚落,门就关上了。 时舒气得锤空气。 第二天,时舒体验了一把从超大超豪华床上醒来的感觉。不得不说,这张床,上下左右来回翻几个身都摸不着边。 早上给梁径发信息,梁径还是没理他。 司机载他去学校,半路天又开始阴晴不定。到学校干脆飘起毛毛雨,气温也降了不少。 约好图书馆见,时舒一路直奔图书馆。他特意让管家做了一份早餐带着,准备见到就给梁径。 但是到了昨天坐的位置,并没有看到任何人。 天气不好,窗外草坪上凄风苦雨。走廊边上都是行色匆匆的学生。 抱着餐盒坐下来,时舒掏出手机给梁径发信息:“我到了。给你带了早餐......”手上这么点着,就感觉身边气压猛低。 时舒抬头。 梁径沉着脸站他身旁,手上拎着他的书包。 他不作声把书包递时舒面前。公事公办的样子。 时舒伸手接,唯唯诺诺的。 刚接住,梁径冷酷收手准备转身就走的时候,时舒突然带着椅子往前一挪,抱着书包一把搂住梁径手臂,左瞧右瞧,仰面小声:“老公......” 梁径的车停在树下。 大雨里,视野模糊,车身一下一下地很有频率地震动,瞧着并不明显。 不知道过去多久,雨越下越大,时舒感觉有点冷。他被梁径抱起来坐在身上。地毯湿了一大片。时舒垂眼看了看,眼皮子困得直往下。膝盖红得发青,是进车里弄的。他嘴唇也红得过分,是一开始被梁径抵在书架上咬着嘴唇亲成这样的。 车窗玻璃上的水纹好像雨水倒灌。外面狂风乱作,沸腾喧嚣的风雨声里依稀能听到教堂悠远静谧的钟声。 梁径扭开矿泉水瓶,凑时舒唇边。花瓣一样的嘴唇微微张着,瞧着有气无力。不怪他,吃太久了,之后进来都撞了他好久。时舒勉强喝了一口就不想喝了,现在的他只想找个宽敞干净的地方好好睡一觉。不过转念一想,回哪边都比较麻烦,还是待在梁径身边吧。 眼看快要睡着,梁径亲了亲他还在发汗的额头,自己喝了一大口,然后一点点喂给他。 第117章 车厢狭窄, 时舒睡得不是很熟。 加上一场暴雨,气温降了太多,他靠在梁径怀里, 冷得不动都不想动。 过了会, 梁径拣起搭在前座的衣服给他一件件穿上。 潮湿空气里,有干燥柔软的衣料气息。 衣角往下拉的时候, 时舒感觉到一丝摩擦带来的疼痛。他伸手挡了挡, 低头看自己胸前。梁径抱着他转过身。凸起的圆润尖尖红肿着,一侧有明显齿印,连着皮肤就破了点皮,露出很脆弱的鲜红。梁径注视片刻,没什么特别神情,“我去拿创口贴。”语气也听不出什么别的, 好像他只是想要处理这个伤口。 “你以前从来不咬这里的。都是吸。顶多就肿。”时舒看着梁径起身去翻前座的置物柜, 想了想, 又说:“如果不是在车里,你是不是又要把我绑起来了?” 梁径背朝他, 没说话。在他拿着创口贴坐回来的时候, 时舒伸手拒绝, 赌气:“我不要——” 梁径很轻易地一只手握住他两只手腕,摁在头顶,然后低下头。 湿润的口腔瞬间给伤口带来轻微刺痛。但过了一会, 伴随温热的含吮,疼痛一点点消弭、变得迟钝、变得不是那么难以忍受, 甚至, 随着梁径安抚一样的舔.吮, 事情有点朝着变味方向去了。 时舒仰头看着车顶, 呼吸微微凌乱。扣住手腕的手掌力道丝毫不减——他不总是这样,但只要这么做了,那所有给予他的甜蜜里都有疼痛的成分,分不清是疼痛多,还是甜蜜多。好像一体两面,丢失其中一个就尝不到另一个。 “我知道你生气。” 昨天那样离开,时舒自己也没想到。他闭上眼,慢慢说:“是我把事情弄这么糟的......要是一开始好好说就好了,我其实都后悔,万一真把时其峰气死了怎么办......那我就没爸爸了——我从没想过没爸爸怎么办,可昨天他气成那样,我脑子里突然就想了......也不知道好还是不好......有点不大吉利的样子......” “我后来又想了想,其实无论怎么和时其峰说,时其峰都会这样的......” 梁径抬头,看着时舒一个人仰头闭眼念念叨叨。他拆开创口贴,给他小心贴好。 时舒睁开眼:“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我肯定会把这件事好好解决的——”说着,语气一顿,时舒不满:“你难道不应该给我一点鼓励吗?还跟我生气......还咬我。” ——这就是他的本事。梁径想。 时舒身上有一种任何人都学不来的本事。至于这个本事到底是什么,梁径和他一起长大,至今也没琢磨明白。他只知道,只要用上这个本事,他时舒就是天底下最讲理、最有理的家伙。 梁径看着他的嘴唇,嘴角也有点破皮。他伸出拇指碰了碰,然后亲了上去。 时舒乖乖张开嘴让他亲。 只是他现在表达欲有点充分,和梁径亲了几秒又想讲话。 梁径没让他讲,反正都是“道理”。他扣着他手腕的手压得更紧,整个人也压了上去。他带着几分力道吻他,吻得很深,时舒慢慢就晕了,好一会忘了自己还想讲什么。 也不全是接吻。梁径的手在他的腰侧抚摸,渐渐又有那么一点欲求不满的意思。明明刚才车里那么凶。一开始顶得他喉咙都有些疼。车厢狭窄,后面弄他的时候,好几次时舒觉得自己腰都要断了。后来被梁径抱坐到身上才好些。 吻了不知道多久,久到时舒感觉自己嘴巴都麻了的时候,梁径总算放开他。 他的视线落在他鲜红水润的唇瓣上,语气很淡:“你总是有道理,没有道理也有道理——昨天让我分清,今天让我支持你。说吧,后天让我做什么?我提前有个心理准备。” 话音落下,时舒愣住。梁径像是彻底没办法了,瞧着他的模样都有些清心寡欲。 时舒想了想,还真有,他说:“我晚上还得去那住......得住一阵子......” 梁径没想到这家伙真敢说。 他冷笑一声,没理,转头看向窗外。 不知什么时候暴雨已经停歇。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142节 淅淅沥沥的雨水从树梢滴落,风里拐着弯扑到车窗玻璃上来。 远远的,能看到乌云后头忽隐忽现的稀薄阳光。视野尽处的大草坪上,已经有了两三只不知哪冒出来的宠物。 见他这样沉默,时舒提好裤子凑近去瞧梁径脸色。 看不出喜怒,心情也分辨不出,因为许久不言语,侧容显出几分冷峻。 他身上已经有了日后身居高位手握重权的“梁总”的影子。 “你说话。”时舒开始磨他。 梁径转脸瞧他。漆黑眼底一如既往地专注。 他忽然意识到,他们之间根本不会有什么“覆水难收”的时刻。尽管每一次吵架,严重的时候好像在割自己的肉,但仔细想想,哪回割的肉不是重新在另一人身上长出来。 他从小就爱他。 爱他天真无邪、爱他机敏聪慧、更爱他对自己毫无理由的偏爱与依赖。 长大了,他的爱.欲更是直接生长在了他身上。 时舒有一点说得很对,但又不是那么准确——他确实分不清,但分不清的,不是不放心时舒、因此想要事事包办、以防他在更关键的时候临阵退缩。 他分不清的,是年少之爱与成年之爱。 年少时时相依相伴,分离就是巨大的痛苦。但长大了,重要的却不是这个。 就像他昨天哭着说的:“梁径,我不是不能离开。” “我是喜欢你才不想离开你。我喜欢你,想和你永远在一起。我喜欢你,所以可以为了你、为了我们......做好任何事。” 车窗被打开一半。 空气里有很浓郁的泥土芬芳。 “梁径,你吃早餐了吗?我带了。”说着,时舒往前去拿一早让管家准备的饭盒。 梁径看他打开饭盒,似乎也被花样精巧、馅料丰盛的三明治馋到了,自己先拣了放嘴里咬一口,然后转过来鼓着嘴巴说:“好吃。” 梁径:“......” ——就是这样。 和小时候一样,又不一样。 他生着气,时舒也知道他生气,但丝毫不妨碍他们分享一块三明治。 “我看你心情好点了......”时舒盯着他吃完,小心翼翼地给出诊断。 梁径:“......” 时舒:“你在想什么?” 他从小就对身边的人和事充满旺盛的好奇心。对梁径,更是恨不得当他肚子里的蛔虫。 梁径看了眼时间,快九点了,他要赶去酒店实习。 “下车。”梁径依然不客气。 时舒笑:“那你告诉我你刚才在想什么?” 梁径面无表情把他书包提过来塞他怀里,催他去图书馆学习,开口还是忍不住:“下午有人接吗?”时舒抱住书包点头,说有,刚说完,冷不丁又被他瞪了一眼。 “干嘛啊!”时舒发现这个男人真的阴晴不定。 “你现在想什么都不和我说了!还瞪我!” 梁径打开车门,没好气:“我在告诉自己,我只有一个老婆。” 时舒挪着屁股往门口,闻言仰面笑:“真好,你还有一个老婆。” 梁径无语。 但是挪到一半,时舒脸色忽变,梁径很少见他变脸变得这么快,还以为他不舒服,伸手就要去摸他额头,只听耳边传来时舒没事找事的声音:“‘只有一个老婆’......‘只有’什么意——啊!” 去摸他额头的手恨不得变成拳头。 某一刻,梁径甚至体会到了时其峰的感受。 他提着时舒后领把人揪到面前,俯下身面贴面盯着人,咬牙:“我看你时间很多。要不这样,你跟我去酒店,咱们就地开个房,做到你老实。” 梁径这话说得极低,语气却十分狠。似乎只要时舒再口不择言,他就会来真的。 时舒吓得摆手,说不出话,缩着身子从梁径臂弯下抱紧书包灰溜溜跑了。 边跑边回头看,似乎跑到一半又气着了,可再跑回来又不敢。 梁径站在打开的车门边,视线牢牢追着他。 他好像对他有办法,又好像没有。 但是这种模糊的状态,等他们再长大些,通通消失不见。两个人都成熟很多,要什么、不要说什么,表达清楚、干净利落,不会再有十八岁时的惶惶不安,也不会再有二十啷当岁的瞻前顾后、患得患失。 二十八岁的梁径即使看见情敌,也会面带微笑地在会议场上同对方握手,言笑晏晏,同对方展望未来、说前景可期。那个时候,时舒在会议桌前当着梁氏一众高层介绍他们最新开发的游戏。底下有人心知肚明,也有人察言观色。投影是时舒的学弟代为掌控。时舒每一段介绍最后,都会和他的学弟眼神交流。学弟格外贴心,视频跟随、切换如云流水。心知肚明的频频回首,体察他们梁总的心思——完全看不出来。 即使中间休息茶歇,几个高层远远瞧着梁总和这位游戏设计师站在餐桌前彬彬有礼地交谈,一切如常得不能再如常。只是,侧身而过的一瞬,没有人知道他们梁总做了什么,而这位游戏设计师在之后的展示环节耳朵莫名红得像是要烧掉。学弟依旧按部就班等候学长眼神指示,但他的学长,后面突然改咳嗽了。只有台上台下两个人知道,那一刻谁的手摸去了后面的裤缝,丢下一句:“再看,今晚插着睡。” 中午,闻京发来视频邀请。 国内已经是晚上七点多,闻京看着罕见分开两个视频窗口的时舒和梁径,笑着对原曦和方安虞说:“我说什么?肯定吵架了!要不怎么半夜拿我们当工具人呢。” 他说的是梁径昨天在群里没头没脑的一通回复。 时舒:“......” 梁径:“......” 时舒从小就见不得闻京如此嚣张,反驳:“你才吵架了!我们没吵架!” 下秒,梁径淡淡:“确实吵架了。” 时舒:“............” 原曦笑:“怎么了?不是说你爸去看你了吗?” 她这次的视频背景有些突兀,不再是千篇一律的实验室,或者干净整洁的宿舍。背景里能看到随处走动、握着高脚杯的男男女女。远处,光彩夺目的香槟塔格外隆重。她也穿了一条很优雅的黑色小礼服,长发落背,脖颈纤纤。 方安虞:“原曦你出去玩了?” 原曦转了转视频角度,画面上出现“订婚”的字样。 “我同学今天和她男朋友订婚......看,是不是很好看?” 一整面的玫瑰花墙,单独拎到视野里,格外震撼。 闻京“哇”了一声,问原曦:“原曦,你喜欢这个?” 原曦点头:“我觉得超好看!” 闻京捧场:“我也觉得好看!” 时舒:“......” 正准备说话,原曦视频一角忽然出现一位西装革履的男士,原曦听见他叫,笑着扭头和他打招呼。 几乎同时,时舒赶紧去看闻京。 闻京满面的笑容戛然而止,变得有些疑惑。 下秒,疑惑变成凝重。 因为那位男士端给原曦一杯香槟,并和原曦碰了碰,原曦也笑着喝了一口。 时舒津津有味瞧着视频那头闻京的面部色彩,乐了,心想,嘿,天道好轮回。 另一端,刚说完吵架的梁径,见状真是服了,他敢百分之一百担保,这一刻,那个家伙脑子里应该只有原曦和闻京——和他吵架眨眼都是上辈子的事了。 第118章 方安虞并没有察觉视频那头各异且缤纷的心思。 他们好久没一起视频了。上一次视频还是沟通他年末怎么避开董芸女士的耳目来英国和他们一起玩的事。 而且, 方安虞并不知道十八岁那年显云寺七夕灯展上,闻京的“开窍”——那会,他正坐陈若对面一边赶作业一边吃小馄饨。 属于他的世界, 至今规律得不能再规律。 这会, 他十分单纯,循着一点猜测、一点玩笑, 直接问原曦:“原曦, 是你男朋友吗?” 话音刚落,四脸齐齐转向他,表情不一。时舒憋笑,梁径无语,闻京是震惊,原曦是有点惊讶。 “啊......” 原曦顿时红了脸, 好像方安虞这句隐约也被视频那端的那位男士听去了, 她十分不好意思, 慌张打了声招呼就握着手机朝一边走去。 玻璃门推开再关上,露台上有很淡的风。 派对的嘈杂一下隔绝许多, 连带前一刻目眩神迷的光影也暗下来。 “不是男朋友。之前一起做项目的一个学长, 比较熟吧。” 感情是一种很微妙的互动。 原曦解释的时候眼睛并没有看视频, 而是越过手机,望向不远处斑斓闪烁的城市霓虹。 时舒看热闹不嫌事大,笑眯眯接道:“原曦, 我感觉他在追你。” 姑且不论隔着十万八千里他是怎么“感觉”的,不过就他这样八卦上头的劲, 路过的蚂蚁在他眼里估计都是精彩绝伦的。 小的时候, 原曦换个头绳, 见面第一个看出来的除了他没别人。闻京和梁径压根不感兴趣, 但因为发小的友情在,也会跟着时舒凑上前扫两眼,然后在时舒热情洋溢的夸奖里小声嘀咕有这么神奇吗......方安虞的赞叹和惊喜往往需要外界调动。于是,在时舒一次又一次的烘托下,那只头绳在他眼里也变得非同一般。 听到时舒的话,闻京再度震惊。 说实话,他是一点没看出来。在他眼里,那位端着酒杯突然出现的男士十分不礼貌——没看见原曦在打视频吗。不过这次的震惊多少在于:时舒是怎么看出来的??? 梁径往后靠了靠。 他不是很感兴趣,戴着耳机继续处理手上的工作。 原曦很坦然,她点点头:“是有点。” 三个字出来,一直紧盯视频的闻京眼神倏地黯淡,心底好像落下一块闷石,堵得慌。他慢慢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143节 过了几秒,梁径收到一条私聊微信。 闻京发来一个颓唐坐地的表情,附文:“老子完蛋。” 梁径好笑:“早干嘛去了。” 闻京不说话。 梁径安慰:“别想太多。原曦现在应该没时间谈恋爱。” 可没时间谈不代表就不会谈。 他梁径整天忙着两份实习,外加琐碎忙碌的学业收尾,照样还有时间围着老婆转、跟老婆生气、和老婆做.爱。 看着好兄弟发来的宽解之语,闻京只有苦笑。 十八岁还没过去太久。 显云寺的钟声至今还能在耳边回想起。 那一晚七夕的灯光和棋赛,一个朦胧,一个惊险,闻京忽然想,如果那个时候他就冲上去表白会怎么样。但是下一秒,他又想,除了会吓到原曦,大概不会怎么样。 前一阵他去m大找原曦方安虞吃饭。那会他刚比赛回来,拿了一笔颇为丰厚的奖金,给闻康和周爱玲买了礼物后,又给原曦和方安虞准备了一点心意。包装礼物的时候,服务员问闻京需要什么装饰花,闻京头也不抬,说随便,他哪管这个、磨磨唧唧的。服务员笑着说,送朋友可以送象征友情的,送父母可以送平安健康的花语,送喜欢的人,那他们这边花束种类更多。 其实就是额外加钱的一套话术。 闻京脑子一转,忽然抬头问,送喜欢的人有什么花语——说完自己都脸红了。服务员很懂,指着一团花束挨个介绍。玫瑰就不用说了、百合象征执着的爱、郁金香是相逢好、勿忘我顾名思义......闻京听得都麻木了。 临近结尾,服务员指着角落一簇白色小花团,笑着说,茉莉代表你属于我,我也属于你。 闻京:“............” 最后,他拎着两个礼盒去找原曦和方安虞,其中一个礼盒里面,礼物下压着一小簇雪白茉莉。 半途,为了缓解脸上持续的燥热,他给他的好兄弟发去信息,进行不必要的科普:“梁仔,知道茉莉花语是什么吗?” 大洋彼岸,梁径莫名其妙:“?” 闻京郑重其事:“你属于我,我属于你。” 梁径好几秒没回。 闻京:“?” 发过去的下秒,系统显示:【对方开启了好友验证。你还不是他的好友。请先发送好友验证。验证通过后才能聊天。】 闻京:“..................” ——神经病啊!!! 只是当晚好巧不巧,方安虞临走拿错礼盒,闻京吓得赶紧制止。方安虞不明白,一模一样的礼盒,内容都一样,拿哪个不都可以?闻京顶着原曦和他疑惑的目光,红着脸硬要他和原曦换回来。 不过这件事也就到此为止。 他不知道原曦后来有没有看到那簇茉莉,也不知道原曦会怎么想。 也许原曦压根不会去深究他硬要方安虞和她交换礼物背后的心思,也更不会在意什么花里胡哨的花语。 后来再约吃饭,有两次,原曦因为忙没去。她没有刻意找借口,闻京知道她不是那样的人,但后来他又慢慢地想,或许,原曦对他根本没意思。 ...... 梁径那边显示还在输入中。但隔了好久,也不见梁径再安慰他什么,似乎梁径也知道,安慰之所以是安慰,总归源于结果的不如意。 “算了。”最后,闻京回梁径。 梁径看着这两个字,微微叹息。 如果他是闻京,这样犹豫不决,那估计这会时舒就会是他爸口中的,上了大学就谈了十七八个...... 来英国的第一年,不夸张地说,时舒的追求者,梁径想过会有,但真的一点都没想过会有这么多。他知道时舒好看,从小就知道。整体五官偏柔和,线条圆润,尤其是眼角,笑起来格外灵动狡黠。第一眼不会给人较强的侵略感,反倒带着几分亲切,还有一丝天然的稚气和一点点清纯无辜的意味。但注视久了,沉静骨相里的精致与优越扑面而来,连带发丝都好像被精心设计过。 漂亮得令人惊艳。 时舒第一堂课就收到过关于性取向的纸条。内容还算彬彬有礼。那会他还没怎么和梁径在学校出入,只是中午吃饭的时候会一起约着,或者上下学一道出现......对方不是很在意时舒有男友这件事,反倒毛遂自荐,提议要不要和他认识认识,交个朋友,就当方便以后的小组合作。下课,时舒还被堵住看着对方做自我介绍。他摆手拒绝摆得都快成扇子了,对方还是很执着地要说完自己的话。如果不是同专业几个同学帮着一起解围,最后还不知道怎么溜开。 梁径一开始不知道这件事。过一阵的某天,他在时舒书包发现一张时舒都没发现的派对邀请时,时舒才把这件事告诉梁径。他心思单纯,觉得自己拒绝了就过去了——派对不用去,管他呢。梁径心思阴险,说要去,我和你一起去,就当多认识几个新同学。 于是,就有了至今还在某一届学生里口耳相传的五十五秒事件。 出双入对的派对上,五光十色、众目睽睽,梁径抱着时舒亲了足足一分多钟——最后视频里只留下五十五秒。他亲得太色情、上手摸得太露骨,而他们之间的化学反应又太契合,仅一个眼神的交缠,极尽缱绻,契合到足以令在场每一个人血脉贲张。 自此,这个视频连同他们的关系,成了大学时期社交圈里所有人心照不宣的存在。 ...... 这边闻京和梁径开着私聊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另一边,方安虞和时舒问了好些,原曦也不藏着掖着,关于这位正在追求她的学长,有问必答。 “......上个月我去学院处理下一学年的学籍信息,他正好在,就帮我一起填了信息。挺麻烦的......就聊了聊,他说自己祖籍也是江州,还说到安溪的棋赛。他小时候也被送去学过棋——和方安虞你一样。” “我不傻,我能感觉到。” 说这话的时候,原曦笑容清浅,因为侧着光、网络几秒延迟的原因,她的视线好像一直停留在视频界面上的某一个窗口,但又好像没有。 过了会,原曦撩开耳边落下的长发,稍稍往后倚了倚,对着屏幕笑:“时舒,梁径追你的时候你没感觉吗?” 这个话题开启得太突兀,不知道是因为原曦自己不想再说,还是原曦觉得再说下去也没什么意思...... 原本聚精会神听着原曦说话,闻言一愣,时舒脱口而出:“他没追我。他上来就亲我了。” 梁径:“......” 方安虞好笑:“真的?” 话题又转到两人身上,时舒看着屏幕上的梁径:“不信你问他。” 闻京也有点好笑,视频里终于再次说话:“梁径,没想到啊。” 他们喜欢的人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只是在梁径和时舒之间,感情顺利得不能再顺利,换他和原曦,目前看来,好像已经各自奔向两个终点。 梁径转眼注视屏幕上那张很想让人咬一口的脸,淡淡:“我建议你们不要学。我亲完之后,他一周都没理我。” 其余三人:“............” 片刻,闻京想起什么,“不会就是他死活不来打球的那周吧?!” 梁径没说话,但眼神表示一切。 闻京:“我靠!殃及池鱼!” 方安虞也有点印象:“我说呢......换座位我就觉得怪怪的......还天天跟我一起回家,蹭我的烤肠吃!” 时舒怒了:“什么叫‘蹭’,你邀请我的好吗?!” 闻京乐了:“你俩吵架够意思。一头耽误别人打球,一头蹭着别家吃喝......” 时舒扭头就怼:“耽误打球?你摸摸良心,哪回梁径不帮你找人——” 闻京起劲了:“你也不想想,要不是你不来,用得着再找人吗?”说着,他叹气:“就你俩,谈恋爱废人——废工具人。我、原曦、方安虞,最好用。” 方安虞这下没忍住,哈哈大笑。 原曦也笑起来,她往一旁走了走,找了个地方坐下,“那你们这次为什么吵架?” 她不说,时舒这会都要忘记了。 时舒语气平淡:“我爸知道我们在一起了。就昨天。” 平地惊雷。 这下换对面三个人震惊。 闻京瞪大眼:“卧槽!” 原曦愣了下:“那——” 方安虞呆住,喃喃:“那是不是要死了......” 时舒:“......” 梁径:“......” 接下来,又是一通复盘。 半小时后,大致了解情况的三人不知道说什么。 闻京瞅了半晌,疑惑:“可我看你俩也不像吵架的样子啊。” 方安虞跟着点头,他一度以为是棒打鸳鸯的梁祝剧情,但听下来,只觉得小两口一个比一个猛。 原曦不知道说什么。 过了会,她凭着正常人恋爱的逻辑琢磨道:“所以你现在还没找到机会好好和你爸说——然后你也不能回梁径那住?” 时舒:“对!” 梁径:“............” 他这声“对”,掷地有声,好像原曦说的是别人家的事,和他一点关系没有——原曦“答题正确”,他字正腔圆地认可,恨不得给人家竖个大拇指。 “切。” 视频那头,闻京站起来,他又长高好多,整个人看上去挺拔又坚实。 他把手机搁桌上,一边喝水一边不是很在意:“那就和你爸好好说啊。不能住一起就暂时别住一起了呗,又不会死。” 这话有点风凉,可能是因为自己感情受挫——人家小情侣担心的是不能睡一起,他现在担心自己是不是快凉了,“我当什么呢......没想到峰叔一点都不疯啊......” 方安虞听到最后笑出声,但他适时忍住,秉持发小之间互帮互助的原则,憋笑建议:“时舒,找个机会,好好和叔叔说。叔叔很疼你的。” 时舒:“可我爸一点都不想听我说。我上回说要好好谈谈,他当我放屁!” 闻京一口水差点喷出来。 原曦也乐了,她放下酒杯,撑着下巴想了想。 这会夜色愈加粘稠,角落里的绿植轻轻晃动。 夜风勾勒着她的发丝,擦过她淡妆细腻的眉眼、纤巧白皙的下颌,视频上黯淡迷离的光线,衬得原曦整个人有种朦胧慵懒的美。 鬼使神差,闻京扣着手机截了个屏。 当他意识到的时候,耳边已经传来原曦声音。 “大概因为你们父子之间从没好好沟通过。” 原曦叹了口气:“自从和舒茗阿姨离婚,你是不是......就没再好好和你爸说过话......”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144节 时舒一时沉默。 其实这件事不需要仔细回想,原曦说的就是实情。 第119章 “不能好好说, 那怎么办?” 方安虞比时舒更愁。从一开始,得知他俩好上,他就万分忧虑。 家长的态度在他那里完全就是不容置疑的, 这大概源于董芸女士对他的教育自小就十分严苛。 闻京则显得不是很在意。 “怎么办?船到桥头自然直。再不行, 转地下也是可以的嘛。先应付过去再说......又不是古代,整什么要死要活......” 糊弄和应付在他的成长阶段从未缺席。这会说起来, 倒有点得心应手的意味。 时舒:“你懂什么。” 屏幕那边的梁径, 眉宇间神色极淡,眼睫垂下,看不清眼底情绪,视线始终落在别处,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他知道梁径一直在生气。他向他承诺了会好好解决这件事,可眼下就困在了第一步...... 方安虞最害怕的就是做贼的那份心虚, 当即附和:“就是!你知道什么!偷偷摸摸被抓到更惨好不好?!” 原曦笑起来。 她想起小时候闻京藏零分卷子, 藏到最后还是被闻康找到, 一顿打得屁滚尿流。 “闻京,你忘了你小时候偷偷藏卷子被抓住了?” 原曦一说话, 闻京就不说话了——有个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就这点不好: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能时时拿出来“温故知新”。 这件事大家都有印象。主要闻康气得不轻, 周爱玲也护不住, 闻京被打得半死,压根不敢回家,轮着在梁径、时舒、原曦和方安虞家住, 兜兜转转、来来回回住了有一个多月。但这种“避难”性质的“住好朋友家”一点都不自在。因为只要到饭点,餐桌上的大人瞧见他就忍不住笑, 然后打趣, 闻京啊, 下次可不能藏卷子了, 多少分也要拿出来......反反复复,反反复复,那一阵,他觉得自己走哪都有人笑着问他卷子藏哪了。 提到这事,时舒眼一亮。虽然事情性质不一样,但事情的严重程度好像差不多。 他有点好奇,问闻京:“你后来是怎么回家的?” 方安虞无语:“你忘了?他用红笔写了一封‘血书’道歉,还咬破手指按了红手印,就塞自家门缝底下......闻叔看到以为他被绑架了,吓得直接报警。” 视频里,大家都忍不住笑。 就连一直没抬眼的梁径也抬起眼睫笑着看了屏幕一眼。 闻京有点难为情,他又拿起杯子喝水:“咳。” 原曦却忽然道:“时舒,你也可以写一封信和峰叔说。” 时舒以为她在顺着闻京的事开玩笑。毕竟写信给时其峰,怎么想怎么奇怪,他乐了,下意识道:“‘血书’吗?” 闻京:“......” 原曦笑:“不是。我是说写封信和你爸好好解释。毕竟你们见面就吵。文字应该比较好沟通。” 时舒愣住,没立即说话。 方安虞想起电视剧里的一些煽情桥段,觉得可行,也说:“写信清楚。” 虽然心底还是觉得怪怪,但至少是一个办法,一个可以和时其峰沟通的办法,时舒点点头,应道:“我想想......” 接下来两天是周末。 时舒意料之外、梁径意料之中的是,时其峰让管家修改了门锁密码——时其峰如果不想让他们见面,办法多得是。于是,信还没想好怎么写,时舒又和出差开会的时其峰视频大吵了一架,差一点报警,说时其峰非法拘禁。时其峰好气又好笑,骂他,兔崽子,给我老实点,老子是为你好。不然把你网也断了。 晚上时舒打电话给梁径都有点后悔跟时其峰走了。 说好的处理,现在简直就是原地打转。 他筋疲力尽,终于后知后觉自己的父亲是铁了心要分开他们——时其峰的手腕虽说比不上梁老爷子道深,但表面一套迁就、背地一套铁腕玩得那叫一个熟练。时舒被他一会松、一会紧地箍着,几近崩溃。 梁径听着电话那头微微哽咽的声音,居然莫名感到一阵快慰。 这个家伙总是天真,只有当真实的结果彻底来到面前,才会认清。 梁径不说话,时舒难受地缩沙发里抱着手机,脑袋空空。 “小乖呢......”好一会,时舒沙哑着问。 梁径手机搁桌上,开着免提,一边处理工作一边说:“窝里。” 时舒连着三天没回来并未对小乖生活造成任何影响,该吃吃该喝喝。这一点,极肖某人——只有当实质影响摆在眼前,比如缺粮缺水等,小乖才会闹。 时舒环顾空得吓人的大平层,忽然,心里没来由地恐慌。 这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分开。以前,无论他去温哥华过年、去澳洲过暑假,还是梁径回安溪、或者陪丁雪出去看病,他们都会事先与彼此打好招呼,有去有回。再不行,就另一个人飞过去陪伴。 他忍不住叫他:“梁径......” “嗯。”梁径听着耳边传来的可怜嗓音,心情十分平静。 “你还生气吗?”时舒小声问。 梁径语气很淡:“嗯。” 检查工作邮件的手没有丝毫停顿,他好像将那天那个自己储存起来了,连同难以克制的情绪。 梁径的回复让他更加慌张,心头陡地坠落,时舒伸手捂住眼睛,哽咽:“怎么办......” 无法见面、不知何时见面、处理不好的时其峰、原地打转的眼下——一切都让他沮丧、难过。 另一端,梁径却很绝情地想,不是你要跟他走的吗。 但他没说。 即使生气愤怒从未在那天之后消失,此刻的心疼与无奈也是发自心底的。 “别哭了。先去把论文写了。”梁径叹气。 他还惦记他周一要交的小论文。 时舒捂着眼睛,半晌没说话。 “时舒。”梁径叫他。 电话那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时舒翻了个身,抽了抽鼻子:“可不可以视频......” 闻声,梁径忍不住笑,“好......”可怜死了。 最后,手机架一边,开着视频。时舒一边敲键盘写论文,一边擤鼻涕、擦总是无缘无故冒出来的眼泪。眼睛和鼻子被揉得红通通,虽然不说话,但鼻子吸气的声音从未消失在梁径耳边。 梁径停下手里动作注视屏幕里那个可怜兮兮的人。 也不知道有没有认真在写,手里一会很快地打字,一会又哒哒哒不停往回敲删除键。看上去心烦意乱。 走神的当口,梁径脑海里冒出无数个时舒,无数个开心的,无数个难过的,还有无数个可怜的。这些时舒占满他的内心,挤来挤去,吵吵嚷嚷,弄得他也心烦意乱。 “时舒。” “啊?”时舒转过脸瞧手机,一张脸被泪水染得薄红,很认真地和梁径对视。对视半晌,眼睛又红起来——面对梁径,委屈总是到达得很快。 梁径低头笑了下,再抬起头的时候却说:“没什么。你继续写吧。” 他其实想问他,后悔吗?离开我后悔吗? 片刻,梁径又想,他说自己分不清、说得头头是道、一张嘴叭叭的——可现在动不动就哭的人是谁。 梁径心头既快意又气恼。 时间不算早。 梁径陪他写完小论文,又陪他上床睡觉。 这种相处模式有点新奇。 只是以前睡前话也多,但没有这样多过。 “梁径,你明天干嘛?” “梁径,我想看看小乖,你把小乖抱过来好不好?算了,小乖是不是睡觉了......” “梁径,你枕头旁边是什么?哦......我看错了......” “梁径,你门关好了吗?” “梁径,你在想什么?你是不是还在生气......” 梁径忍无可忍,他坐起来,对着手机那头的家伙说:“闭嘴睡觉。” 时舒看着他,不说话。黑白分明的一双眼很快情绪上涌,他一下也坐起来,转换手机摄像头,很快,梁径看到一间大得吓死人的卧房。 时舒一副又要哭的语气:“你看!这么大!我怎么睡!什么都够不到!” 明明第一晚睡得四仰八叉的也是他。 梁径不知道说什么。到底是谁要离开他跟时其峰走的?!他说不出话,他只能告诉自己这是时舒的本事——人生在世,总要有点本事才能活下来。 他问时舒:“那我飞过去?” 他也决定不讲道理。 时舒重又躺下来,把摄像头转回来,看着视频那头想咬人的梁径,小声吩咐:“你也躺。”说着,他找来大海豚——时其峰不知道从哪里买来这个和江州一模一样的大海豚。 他把大海豚放在身旁,手机靠着,然后侧身面朝视频界面,神情乖巧,看上去只要梁径依言躺下,他就会乖乖睡觉。 梁径看着他,脑子里告诉自己都认识这个家伙这么多年了,不差这一晚的觉。 他躺下来,和视频那头的时舒对视。 两个人眼瞪眼。 过了会,时舒打了个哈欠,他凑近手机,小声:“梁径,我感觉我马上就要睡了。” 在一起那么久,梁径觉得,眼前这个摸不着的时舒是最娇气、最磨人的。 梁径没理他。他闭上眼,有点心梗的样子。 困意渐渐泛起,时舒接二连三打哈欠,声音无一例外清晰传入对面。 忽然,就在梁径沉心静气、打定主意只要自己不动不响、那边就会乖乖睡觉的时候,时舒声音再次响起。 时舒很疑惑的语气:“你怎么穿着衣服睡?” 梁径:“......”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145节 他阴沉睁眼,不说话,瞪着手机上那张天真无邪的脸,很想把脑袋拿出来敲一顿。 时舒却有理有据:“你以前都不穿的。” “脱掉好不好?” 时舒十分为难,语气万分纠结。 “不然我睡不着。” 梁径:“............” 第120章 诸如此类的症状持续了整个周末。 好不容易熬到周一——时舒从没这么期盼过周一的到来。 上午的课时间长, 临了,教授打开邮件挨个点评收到的小论文。常规操作了,但还是惊到一批马虎了事的同学, 场面陡然紧张起来。 时舒却有些心不在焉, 隔一会就朝门外瞧。 莱维见他这样游离,以为他待会有急事, 估摸着问他下午的小组会还参加吗。如果有要紧事, 他们可以配合他挪到晚上,这并不是不可协调的。 距离六月份的制作人大赛还有一个半月。加上他们要提前两周提交作品,时间有限。在这之前,他们不仅要在美术上重新下点功夫琢磨琢磨,还要再完善些关卡设计。所以,莱维打算过两天带他们一起去斯诺登尼亚国家公园徒步采风, 也当是小组课外活动了。只是这次带着任务去, 要带的设备特别多, 徒步的路线也需要好好规划。 神情严肃的教授环视一圈,邮件直接在投影上打开, 教室气氛一点点压抑下来。 时舒轻声说没问题, 然后解释自己是在看梁径来没来。 莱维好笑, 说梁径来不会告诉你吗?接着打趣,你们没手机吗? 他也算和这对情侣认识久了,知道他们感情有多好, 眼下这样奇怪的相处,不免让人八卦。 时舒趴桌上远远瞧着门外, 耳边传来教授一句一句清晰有条理的声音, 小声说:“我爸发现我们在一起了。现在不让我和他见面。上周四到现在......我们一个周末都没见面......” 莱维皱了下眉, 深表同情:“现在吵架了?” 时舒点点头, 下秒又摇头:“梁径有点生气......” 距离上周四时其峰去商院讲座,所有事情发生到现在,满打满算一周都没有,但这几天耗费的情绪和心力太多,比这两年在英国生活加起来的还多。 很快,教授点评到时舒的论文,总体看下来没说什么,提了一句时舒文献的引用。时舒定睛一看,发现引用来自上周四在图书馆找的那几本书,一时间,心情说不上好还是不好,反倒空落落的。 莱维见教授移开目光,拍了拍走神的时舒,说:“周三带梁径一起来吧。瑞娅也来。” 瑞娅是莱维的女友。 “怀斯男友还在意大利,不然我也邀请他来了哈哈哈......”莱维语气轻快:“大家都认识,一起玩。” 时舒知道莱维想借这个登山徒步的机会缓和他们的关系,他想了想,犹豫着说:“梁径实习很忙......” 莱维毫不在意:“两天一夜而已。实习再忙肯定不会占用休息时间,让他请假挪一挪。况且,我已经和学院申请了,这个可以提交实践课程,属于学业要求——理由充分吧。” “那我问问他。” 话音刚落,一抹熟悉身影出现在门外。梁径不知什么时候靠在了栏杆旁,正背朝教室看着对面热闹非凡的电竞游戏室。 莱维显然也注意到了,笑着安慰:“出去散散心就不会吵架啦!” 时舒苦笑。 他无法向莱维更深地解释父母的阻挠为什么会产生这么大的影响。 就像昨晚睡前梁径问他,如果时其峰一直拒绝沟通,那他们是不是只能这样处下去——没有别的办法,也无法彻底不管不顾。 梁径在自己真正在意的事情上,处理方式和他本人展露在外的性格大不同。说完全两个人也不为过。这也是梁老爷子对他们在一起始终没有采取过激手段的原因。他太了解自己这个孙子了,平日里和和气气、进退有据,一旦打到七寸,那就是翻脸不认人,天王老子也得滚。更重要的是,他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时舒没有梁径根底上那样狠绝的性子。他幼年遭遇父母失和,但说到底也是被两边无底线宠着长大的。更何况从小还有一个梁径在旁守着,知冷知热、温情款款。 他固然会有几分壮士断腕的决心与努力,可总归是被宠爱的一方,有恃无恐才是藏在骨子里的一面。这一点,无论对梁径,还是对时其峰,都差不多。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教室里一窝蜂地往外。 时舒还是和莱维定了下午的小组会,说吃完午饭就过去。莱维便也没说什么,走到门外和梁径打了声招呼就离开了。梁径神色如常,笑容温和,旁人是丝毫看不出他的。 两人去了附近一家餐厅吃饭。 时舒把莱维的邀请说了,“要不要一起去?我们还可以在山上露营。” 梁径拿起纸巾擦了擦嘴,容色淡漠,拒绝道:“后天要去我爸那里见几个叔伯。你们去玩吧。”语气说不上好还是不好。 时舒知道他一直生气。 只是这个拒绝有理有据,利落干脆,堵住了所有的后话,他也不好再怂恿什么。 一顿饭吃得不冷不热。 临走梁径去对街买了两杯咖啡。他知道时舒下午还有事,车上问他几点结束——他是下意识问的,问到半途就察觉这问得实在搞笑。时其峰给他专门安排了人接送,他接不接其实没什么必要。 梁径握着方向盘,没再继续说话。转过街角,明晃晃的日光透过车窗玻璃落在他鼻梁和薄唇上,整个人愈加冷淡起来。 时舒不好受,转眼看着窗外,也不说话了。 过了会,他拿出手机给时其峰发去信息,问他什么时候回来。时其峰没有立即回。他又给时其峰的秘书小项发信息问。小项回得很快,说最快这周五。现在人在工厂里,质检上面缺了几份文件,待会海关那里还要去一趟,忙得不可开交。又问时舒是不是有什么紧急的事,实在要紧,他可以进去递话。 时舒就说没事。 过了会,小项又说,舒茗周五也会来,时总特意说了,定了好些新鲜食材和水果,准备一家人好好过个周末。 时舒不吭声,垂眼看着手机,眼前就不大好。屏幕暗下,眼睛红通通的。 他觉得自己一直没长大。 来英国这两年,说是离开父母独立生活,可临到头着急起来还是只知道哭。 时舒捂住眼睛。 他都二十多岁了。二十多岁的人不应该这样做事。时舒告诉自己。可要让他像梁径那样狠绝,他又做不到。他只能一头牵着梁径不撒手,一头去抓滑不溜秋的时其峰。 梁径很快注意副驾上那家伙的情绪。 随即,下一秒,心脏的感受就不一样了。说实话,梁径丝毫不意外自己的心软,甚至理智都让步——他决定到学校的时候就答应他,说要不还是一起去吧。他爸那里也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事。叔叔伯伯什么时候都可以见。 他对他总不忍心、更舍不得。小的时候,只要他哭,他就会给他擦眼泪。好像多滴一滴眼泪对他都是惩罚。毕竟他才三岁就知道怎么让自己对他爱不释手了。那会,舒茗时其峰领他上来串门没几天,有一天自己跑上来说要找哥哥玩。丁雪打开门惊喜异常,又问他爸爸妈妈呢。时舒邀功似的语气,搂着怀里的小海豚,说是自己要来的,要和哥哥交朋友。他们一家初来乍到,小孩子之间本就认识得少。梁径第一面就宠他,他不得赶紧找着一起玩。 正巧闻京也在,那是他和时舒第一次见面。闻京长得壮实,见到丁点大但格外漂亮的时舒,十分不屑,跑过来比划他的小身板,说梁径怎么会和你做朋友,说着一把抢走他怀里的小海豚,更加不满,你抱着它干嘛?幼稚死了!你会玩什么?时舒也是有点气性的,闻京来者不善,小脸立马冷冰冰,当着丁雪面就去推闻京,伸手想把自己的海豚抢回来。闻京哪是他能推得动的,他冲上去被撞得差点倒栽葱,要不是丁雪眼疾手快,时舒后脑勺就磕地了。 时舒气得扬起脖子哇哇大哭。丁雪也不好对闻京说什么,都是半大的孩子。只是没想到,未等她蹲下身安慰,梁径不知从哪里冲了过来,一把推开闻京,捧着时舒脸哄他别哭。时舒扯着嗓门不忘告状,指着闻京抢走的海豚,哇得更大声。梁径当即很不客气,从闻京怀里一把夺走海豚,轻轻还给时舒,继续哄他别哭。一来一回,闻京目瞪口呆,立在原地,幼年的心灵第一次遭受重创,登时觉得兄弟之间恐怕再也回不去了。 车子停下。 梁径叹了口气,侧身去抱他,拍了拍时舒背,低声叫他“磨人精”。 时舒不吭声,他望着梁径那头的车窗好半晌。 过了会,时舒说:“我没事。你不去就不去吧,其实我们这次去是有任务的,你去也不大好......”嗓子哑哑,时舒慢慢说:“真没想哭,一点都没想——换个人我肯定不会哭。可你老是在我身边,我看到你就想哭......” 不是借口也不是撒娇,就是实情。换个人,时舒肯定不会这么娇气。 “这大概是个战术......”在梁径抱自己的时候他就了然了,这个时候咕哝道。 接着,时舒语气带笑:“梁径,这是对你的战术。” 梁径被他弄得气笑。不过他也知道这几天时舒压力很大,自己也管理不好情绪,总之两边都有点焦头烂额。 这种事情,哪能真的说处理就处理,又不是垃圾分类。梁径想。但两地分居还是挺熬人的。 “你总是有道理。”梁径松开他,瞧了瞧他红红的眼尾和湿漉漉的眼眶,然后凑上去亲了亲,眼底渐渐温和。 时舒也去亲他薄薄的嘴唇。梁径张开嘴含住,他们在车里亲了好几分钟。 “这个战术三岁开始就奏效。”梁径笑,拇指描了描时舒眼皮,逗他:“有名字吗?” 时舒看着他,脑子很慢地转了转,小声但也底气不减:“叫‘惹了梁径就哭’。” “不对。你总是惹我吗?”梁径认真纠正,说:“应该叫‘一哭梁径就心疼’。” 时舒被弄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笑得肩颤。 两个人幼稚得不能再幼稚。上车冷战,下车和好,也是没谁了。 过两天,时舒去登山。 他起了一大早,车站集合的时候,发现莱维他们搬了好些设备来。美术写生的、摄影录像的,还有几架无人机。他们一行人吭哧吭哧搬到山脚下,然后又分工负担,向着山顶进发。 第121章 四月中旬, 城里气候还总是阴晴不定。一天里,上午阴雨霾霾、午间万里无云、下午狂风乱作的诡谲变幻早就让人习以为常。 山里的景色却格外高远辽阔。四野深深浅浅的绿,暴露的岩石山壁也透出青褐色的质地。 时舒他们这一趟带齐了装备, 半路下来, 除了体力不大吃得消,其余都很顺利。 途中两次打开无人机, 视野由低至高, 山坳间的湖水一览无余,仿佛靛蓝琥珀,静谧幽深。 他给五人组的小群随手拍了几张照片、录了几段徒步视频。国内时间已是傍晚,其余三人见状也很不客气地回了几张晚餐照片。废话你一句我一句,来来回回。过了会,方安虞问是不是梁径也一起去了?主要是看他一直没出现在群里, 便以为梁径和时舒一起去徒步了。 时舒:“没。他今天走亲戚。” 闻京:“那估计要烦死了。你怎么不带他一起玩?”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 梁家旁支里那些良莠不齐的亲戚, 虽没正儿八经处过,但多少也都知道是什么德性。 时舒:“他跟着梁叔去的, 估计有什么事吧。” 这边走走停停、风景大好, 废话聊聊、插科打诨, 梁径那边却有些剑拔弩张。 两年多来,安溪项目逐渐成型。闻康着手一批人负责政府各项文件审理,兢兢业业。梁坤招兵买马, 近一年的时间都在外奔波谈合作。这段时间一些基础项目渐渐上了轨道。梁径跟了一个多月的高层会议,大概也知道梁坤目前拿到手的项目是哪些, 又有哪些悬而未决, 或者人手不够、资金没到位。 毕竟都姓梁, 上头还有个大家长在安溪坐镇, 饭桌上的氛围一开始还是挺融洽的。话题大部分绕着小辈转,当然中心就是梁径在英国的学业和目前的实习。 梁坤不大说话,容色也不显,多数时候笑着瞧梁径同几位长辈聊天,言谈举止,温和有礼。他对自己这个儿子一直都很放心。 只是酒过三巡,梁基和梁旭父子就被梁培扔了出来试探。 谈的是安溪酒店的大项目,理由是梁基经验丰富,英国这里已有了两家连锁,回去帮忙只会是锦上添花。 说到最后,梁培状似无心地又补了句,指着梁径身旁的梁旭,笑着道:“前阵子我还想着把下面一家酒店交给小旭管理,慢慢做起来,可这孩子品性实诚,硬是不要......梁坤,以后梁径身边肯定要有得力的、知根知底的,你现在让梁基去安溪帮着筹谋,也方便梁旭跟着学习,这样日后梁径用起来不也顺当?”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146节 梁培这话一落,属于一鞭子下去沾了一梢子水,每个人脸上都溅到了。 饭桌气氛即刻就变了。 几家亲戚频频眼神交流,有不满,也有不屑,更多是想不到梁培会这么不要脸,拿着别人的饭碗去梁坤跟前讨饭吃。这一桌子虽说都姓梁,但谁不知道,安溪的项目,能碰的只有江州那一支。 梁培和梁基一样,父亲是梁老爷子的堂兄弟。只是一个关系近些,一个远些。梁培手底下还有一个同胞弟弟,叫梁圹,见状忙笑着附和梁培,跟着说了梁旭几句好话。 梁基没怎么喝酒。他知道这趟无异于鸿门宴,只是怎么都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被第一个推出来试枪,当即吓得筷子一顿,转头就去看上位不作声、脸却陡沉的梁坤。 梁径垂眸注视眼前凝脂白玉一般的餐碟,心头冷笑。 “品性实诚”——这话也只有梁培睁着眼睛说了。他想起上回客房门口听到的话,余光去瞥梁旭,只见他脸红得罕见。 显然,梁旭和梁径想到一件事上去了,他不吭声,更不敢去瞧梁径,连忙端起酒杯糊弄。一旁注意到自己爹惨白的脸色,梁旭吞着酒不免也心有戚戚。他小学就被送出来读书——读书明理,虽然是洋书,但他对自己到底几斤几两还是拎得清的,所以也知道梁培此举有多阴险。 一时间神色各异。 梁培不依不饶,眼神撺掇梁基。他知道梁基老好人、好拿捏,不然也不会由着旁支塞这么多子侄辈进酒店瞎搞,弄得管理层怨声载道。 只是他忘了,他如今能够和梁基平起平坐,也是梁老爷子卖的人情。 梁基不是绣花枕头,如今这个职务有他自己的一拳一脚,虽然亲戚里没什么威信......很快,他稳了稳嗓子,开口道:“梁培,你不知道,这里根本忙不过来。不信你问小梁,他在下面实习知道得更多......千头万绪的......安溪有老爷子坐镇呢,我去掺和什么。你别瞎说了,好好喝你的酒吧。” 梁培哼笑:“要不小旭也可以——” “我不可以!” 梁旭快要吓死了。他被他爹迅速瞪了一眼,这句说得掷地有声,就差站起来表态了。 梁培和梁圹对视,脸色不豫。 一场家宴,梁坤不想闹得太难看,放下筷子只说:“酒店那边已经有项目跟进了。闻康——” 梁培摇头嗤笑,很不客气打断:“梁坤,咱们敞开天窗说亮话——闻康不过老爷子养出来的一条狗,专给你保驾护航。你的意思是,让我们自家人跟一条狗争食?” 话音落下,梁径倏地抬眼,眼神冰冷。 这话说得极其刻薄且恶毒。 梁坤当即就怒了,筷子狠狠搁下,瓷碟都敲飞了一边。 “你闭嘴吧!” “争食?你也不看看,你配吗?!当年是谁跑到爸那哭着说还不上?要死要活的?还拿小妹的婚事要挟?说娘家没脸?!梁培,安分点吧!我今天来这一遭就是告诉你,安溪你甭想!也别再让梁基递话!” “递一次我飞过去打你一次!” “这话我就摆这了!现在!给我有多远滚多远!” 梁旭从没见过一贯好脾气的梁坤陡然会发那么大火,吓得脸煞白。 也不怪他这样惊恐,主要梁坤在小辈面前总和颜悦色。 梁径始终视线稍垂,不知道在想什么,看上去有些置身事外的漠然。 他知道他爸骨子里和奶奶一样,重情重义,而在一些原则性问题上又极其较真、说一不二。梁培既蠢且坏,每一句话都撞在枪口。梁坤勃然大怒、撕破脸面,完全意料之中。 而且,梁径想,两年前,为了拿下安溪项目,自己的父亲和爷爷已经有过数次胶着对峙,场面一度悲怆。梁坤现在这样慎重,也是明白这件事来之不易,唯有做好才能让梁老爷子定心。而梁老爷子是不容许丝毫行差踏错的——旁支里这样乱,心也不齐,梁坤只会愈加谨慎,哪里会允许梁培梁圹这样肆无忌惮、不知轻重。 梁培脸色铁青,他是没想到会被这么撂脸。座位上气喘吁吁几秒,惊天动地的一声站了起来,头也不回就出去了。梁圹前瞧瞧后瞧瞧,也忙不迭站起来跟着跑出去。 一顿饭吃到最后才活络些,但也不尴不尬的,席尽都有些沉默。 车上,司机开车,梁坤坐副驾闭目养神,看上去有些疲惫,眉宇间的痕迹深得仿佛凿进去一般。 梁径坐在后排,有些心疼。他的父亲是有能干的,只是前半生被爷爷求安稳地护在学校,后半生终于有了真刀实枪做事业的机会,只是一大家子都不省心,隔三差五就想着挖个角偷一点羮。 早两年还在家听闻叔笑着打趣,我出门,马路上随便一个姓闻的是不是都能找了我托关系?他这句话意思很明显,只是当时他的父亲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还信着兄弟齐心其利断金,最后还是打着哈哈说到底还是一家子人,逢年过节多热闹...... 手机轻轻震动。 时舒:“我们准备下山了。” 说着发来一张山顶的照片。时舒张开双臂挥舞,冲镜头张扬笑着。山里的风从前往后,撩起他的额发,山清水秀,眉眼迷人。 梁径刚回了一个“好”,那边视频就打了来。 “梁径!” 这一声不大不小,正好吓到前排闭目思索的梁坤就是了。 梁径抬头注意到,调低音量。 梁坤却笑起来,问他:“时舒去干嘛了?这声打仗似的。” 梁径笑着解释:“去登山了。” “就他那身子骨还能登山?什么山?”说着,梁坤觉得有点好笑,呵呵笑了两声。 那边时舒不知道这对父子经历了什么,他问把手机凑面前,山风呜呜的,他听不大清,问:“梁径你和谁说话?” 梁径唬他:“我爸——你刚才太大声把我爸吵醒了。” 梁坤嘿了一声,扭头,笑骂:“臭小子。” 哪想那头也不是吃素的,时舒大声:“你骗人!” 梁径乐了:“骗你干嘛?不信让我爸和你说——” 说着,他把手机往前递。 事故就是这个时候发生的。 时舒眼睁睁看着视频那头传出剧烈、恐怖的撞击声。 画面在定格梁坤脸上的一瞬扭曲、黑屏。 第122章 山顶呼啸的风穿心而过, 利刃般重重剖开时舒胸口,一瞬间,五脏俱焚、鲜血淋漓。 他脚踩在山顶, 身体却不停向下坠落。 这种失重感维持了好久。 有那么几秒, 时舒甚至分不清现实。他低垂着头,仿佛置身冰窖, 刺骨的寒气让他站都站不住。 这场事故来得太突然。 他亲眼看着它发生。 剧烈的撞击在耳边一遍一遍回响。 玻璃的碎裂、座椅的扭曲、车体的急剧摩擦......脑子空白的一刹, 时舒手抖得不成样子,但他是第一时间知晓这件事的,所以,他需要尽快—— 维持着前一刻的姿势,时舒退出聊天界面,找到时其峰的手机号, 拨出。 氧气好像连同骤然终止的视频被一起隔断了。等待的间隙里, 时舒发现自己呼吸不上来, 他面色煞白,喘息着想要喘出一口气, 可越想这么做, 呼吸就越来越困难, 最后,他慢慢蹲下,闭上眼痛苦呜咽。 泪水很快顺着他的面颊淌下。 也许是老天怜悯, 这次等待的嘟声响了三秒就接通了。 时舒听见自己的声音,但不是很清楚——他感觉躯壳离自己很远很远, 四面刮来的风将他劈碎, 他的声音也支离破碎。 “爸......” 时其峰不是很意外他打来电话。 这一周父子俩总在吵架, 他以为时舒这会又要和他吵, 语气很不好:“干什么?老子说得还不够清楚?你和梁径在一起能有什么好结果?他会嫁你还是你能——” “梁径出车祸了。我和他视频,他那边就出车祸了......爸,你能不能帮——” 一开始话说得还算平稳,但之后,他感觉呼吸再次被堵住,最后几个字说得气都喘不上。 “你说什么?!” 时其峰无比震惊,他摆手挥开上前汇报工作的下属,紧皱眉头。毕竟人命关天。 “爸......”时舒张了张嘴,胸口陡然一记闷痛,他哽声悲泣:“梁径出车祸了——” 饶是再没反应过来,时其峰也知道发生了完全意想不到的事故。 他很快回道:“安心待着,你爸有办法。”未等时舒再说什么,时其峰就挂了电话。 时其峰的本事虽称不上手眼通天,但一个跨国总裁,找个人绰绰有余。 就是时间问题。晚一秒都可能发生无法挽回的后果。 时舒死死握着手机。他好像能感受梁径身上流出的鲜血,鲜血带出所有体温,身体一点点变得冰凉。 一旁操作无人机的莱维扭头找时舒,脸上的笑容在看到蹲着的时舒时一下消失。 “——时舒?” 他把遥控手柄交给女朋友瑞娅,走过去弯腰拍了拍时舒肩膀,下秒就被时舒惨白的脸色吓得也蹲了下来。 “发生了什么?”莱维脸色凝重,“你看起来非常不对劲......” 时舒捂住眼,哑声:“梁径出车祸了。我得赶回去。” 莱维大惊失色,一把将他拽起,很着急地说:“那你赶紧去!这里只有一班火车上下山,我带你去。” 徒步下山需要一个多小时,可这唯一一班火车却是做游览用的,车速算不上快。 身旁全是游客,时舒坐在最后排,望着车窗外人间仙境一样的景色。手机一直被他握在手里亮着界面,只要时其峰电话进来他第一时间就能接起。 四十分钟左右的车程,仿佛一趟鬼门关,下车的时候,时舒差点站不起来。 二十分钟前,时其峰给他发来医院地址,没有电话。 时舒不知道为什么时其峰没有电话说明情况,也许时间紧促,也许......他发现自己不能继续想,往下任何一个念头都能将他彻底击碎。 下了山,还要坐一班火车才能到达d市。最快也要三个半小时。今天一早,他们就坐了近四个多小时。不然也不会安排两天一夜的行程。 排队买票的时候时舒还是忍不住哭了出来。 他太无助了。 他立在人群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像八岁那年得知父母离婚,覆水难收。只是此刻,他从未想过他的世界会再次崩塌。 他孤零零一个人,怕得要死。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147节 ——梁径。 怎么会是梁径。 怎么可能。 也许是哭得实在伤心,轮到时舒买票,售票的小姐姐也跟着红了眼眶,没具体问什么,只是一个劲安慰他一切都会没事的。 时舒点了好久的头,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他失魂落魄上了车。三个多小时的等待里,他捂着脸没有抬起过头,指缝里湿得一塌糊涂。 某一刻,他开始恨自己为什么要去那么远的地方。 后来,他又开始止不住地想一些让他浑身颤抖发冷的事。如果、或者万一,梁径有事怎么办......这个念头像剧毒的蛇信,时不时探出来咬他一口。火车到站的时候,时舒恍惚得差点错过。 他飞奔下车。 时其峰已经安排人在车站接他。 去往医院的最后一程,时舒的情绪逐渐变得麻木。 他扭头盯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熟悉景色,动作近乎机械,如果不是司机提醒他马上就要到了,时舒都不会转过头。 时其峰的秘书小项已经在医院门口等他,见他下车,跑过来,张嘴就要说什么,但看清时舒脸色,猛地止住了没立刻说。 时舒低头用力擦了擦眼睛,跟着小项往里走。 这家医院是时其峰特意安排的,他们一路进来无比顺畅。 靠近手术室,血腥气和消毒水的味道一下浓郁。 小项说:“梁总情况不太好,头部受伤,还在抢救,后续还挺危险......梁径在手术,肋骨和手臂的骨折比较严重,不过好在都可以养回来,他坐后排,没受什么重伤......” 时舒却没有继续往前走,他站在原地,然后慢慢靠墙坐了下来。 小项见他这样,也跟着坐下来,想了想说:“抢救都算及时。我们人到的时候正好那边在报警。特别及时。医生说梁总的情况,我们再去晚十分钟,颅脑溢血,人肯定救不回来了。现在还是有很大希望的。” 听到最后一句,时舒才点点头,没吭声。 小项拿出手机看了眼,回了时其峰的信息,又说:“时总知道你难过,让我安排一间房间给你休息,要不要过去?” 时舒摇了摇头。 “梁家那边也通知了。两个小时前梁基带着人来看过。他们想转院,只是那会梁总情况十分凶险,就没转。这会估计在通知梁老爷子,要不就是梁总妻子。” 原本死气沉沉垂着头呼吸的时舒猛地抬头:“阿姨也通知了?” 小项:“不清楚,应该通知了......我们救了人过来,后面都是他们梁家人在处理。” 一阵尖锐的疼痛猝然刺入胸口,时舒坐在椅子上却弯下了腰,哽声:“阿姨会受不了的......她怎么受得了......” 晚上七点多,梁径手术结束,但还需要观察两个小时,时舒隔着玻璃看了好久。那会,梁坤还在生死线上挣扎,抢救一直没停下。 时其峰是晚上九点到的,风尘仆仆的,看到自己儿子坐在门外一副气息奄奄的样子,心疼得不行。 小项上前为难道:“一顿没吃。说吃不下。” 时其峰吩咐他去酒店打包一些开胃好消化的,然后走过去在时舒身旁坐下,伸手把不知道坐了多久呆呆傻傻的时舒抱进怀里。 “你妈也知道了。明天就到。我们先回家。待会这里给他们梁家人处理......” 事故已经交由警察,时其峰目前掌握的情况,说是意外。但他总觉得这件事不会这么简单。 一个如此树大根深的家族企业,明里暗里不知道多少见不得人的事。等梁老爷子这个大家长到了,不用想,势必会有一番腥风血雨,说不定还会杀鸡儆猴。难怪一开始梁基和他说要换医院,这里人多眼杂,一家人闹起来,不好看是肯定的...... 时其峰思忖片刻,当机立断:“说不定要有官司。小宝你在这肯定要吓到。跟爸回去。” 时舒不说话。 从到达医院那刻起,他的语言功能似乎逐渐退化了。一些回复只能用摇头或者点头来应。 过了会,他摇了摇头。 时其峰皱眉瞧他,却没采取强制行动。 陪他坐了一会,小项送来餐点。 时其峰领他去房间吃饭,可时舒吃了两口就吐了。时其峰吓了一跳,不过他了解他儿子情绪上头胃总是反应最直接的,叹了口气,摸摸时舒有气无力的脑袋,说:“爸爸陪你在这里,不会有事的。” 凌晨三点,梁家大家长到达医院。那会,梁坤已经被转进icu看护,情况时好时坏。 时其峰没让时舒出去。那会时舒已经疲惫得发晕,他蜷缩在床上,扭头望着门外。过了会,想起什么,还是下床出去了。 梁家在英国的亲戚来了大半。 时舒看到吴爷居然也来了。 吴爷站最边上,默然不语,神色却有些焦灼。 过了会,围拢着低声交谈的人群渐渐散开,时舒看到两年多没见的梁老爷子,却没看见丁雪。 老人家还是一袭长衫,相较两年多前,鬓角的斑白多了些许。整个人清减不少。儿孙骤遭意外,梁老爷子杵着拐杖立在中央,神情却凛然不可冒犯。他像宗祠里高高供奉的老祖宗,不怒自威,凌厉肃穆。 老爷子精深的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所有人都沉默下来。仿佛一阵冷峭寒风,让人不由自主噤声。 时其峰远远看着,不得不佩服,梁家能有如今的版图,这位祖宗着实镇得住。 只是眼下儿子生死未卜,孙子还未成气候,老爷子剩下的时间,估计要熬到油尽灯枯了。 真是作孽!时其峰暗叹。 想到什么,他又去看跟着出来不听话的儿子。 一张小脸白成鬼了,还这里望望,那里瞅瞅——时其峰知道时舒在担心丁雪来没来。他也是奇了怪了,就这么喜欢梁径?!喜欢到不吃饭不睡觉都要跑出来关心关心人家妈的情况。 不过时其峰知道丁雪对时舒一直很不错,也没再嘀咕下去。 就在时家一大一小、一个嘀嘀咕咕一个望望瞅瞅的当口,突然传来“啪”的一声掌掴! 时其峰和时舒吓得两跳,唰地扭头朝声音方向望去。 梁培被梁老爷子一巴掌扇得嘴角冒血。 梁老爷子看都不看他一眼,往前一步,抬手又是狠狠一巴掌,扇得梁圹身子都偏了偏。 但是无人说话,甚至一丝抽气的声音也听不到。这边寂静得只闻梁老爷子的走动声。 “滚!”下秒,梁老爷子厉声低喝。 这一路飞过来,梁老爷子早就把这一天发生的事了解得清清楚楚,估计就连梁坤饭桌上吃了哪几道菜,心里都有了数。 时舒看着那两个梁家长辈恐惧得头也不敢抬,往后退的脚步都有些错乱。他认识梁径的堂叔梁基,两年多前也帮自己提供了专业建议。这会,梁基就站在梁培边上,整个人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明明梁老爷子什么都没对他做。 忽然,梁老爷子目光一转,看向时家父子。 完全是条件反射,时其峰对上那双浑浊但狠辣的眼神,腰背都直了直。 梁老爷子朝他走来。 毕竟是总裁,还是跨国的,身上有几分气场,时其峰扯起嘴角朝老人家笑了下,刚想说句客套话,就见老人家面容诚恳地弯了弯身,语速缓慢低沉:“多谢了。这是救命之恩。梁某铭记于心。” 时其峰没怎么跟老人家打过交道,他自己的老子去世得早,不过他对他老子也蛮老大不小的...... 时其峰赶紧上前握住梁老爷子手臂,笑着说:“哎!不算什么。老邻居又是老熟人......我家小宝逢年暑假蹭吃蹭喝不少......老爷子不用放心上。” 他这边说着,心底止不住啧声,心想,这要真算救命之恩,要不就把你孙子给我儿子吧!我儿子高兴就成。当然,时其峰只是这么想想,他知道梁径对梁家意味着什么。 时舒低着头站他爸身旁。 梁老爷子知道他和梁径的关系,他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面对梁老爷子。 忽然,头顶被人很轻地摸了摸。 时舒抬头。 梁老爷子面容和蔼:“吓到了吧?” 不知怎么,积压了一整天的恐惧,此刻混合成一种类似委屈的情绪,通通涌上眼睛。 时舒一下哭了出来。 梁老爷子伸手抱住他,苍老的面容一时间也难抑悲伤。 时其峰瞧着,心都跟着疼了。他的儿子从小就这样,笑起来惹人疼,哭起来更惹人疼。 天快亮的时候,梁径才被转入病房。 时舒眯了一会,得到消息就跑去看他。 梁径还睡着,麻醉的效果估计还没消去。时舒凑近去瞧他的脸。视线从他的额头一点点往下。眉骨、鼻梁、嘴唇和下颌,他身上有很重的麻醉气息,还有一点点的血腥气。时舒很近地凑着他,近乎贪婪地看着他身上每一寸。 梁径右臂被打了石膏,胸腹部严严实实全副护具。只有左手还能自由活动。 时舒趴在床边,小心翼翼捧起他的左手手掌,低头去亲他的拇指、食指、中指、无名指和小指,又亲了好几下梁径掌心,然后,把自己的脸颊贴了上去。 后来不知怎么就睡了过去。 但时舒感觉也没睡多久。 好像脑子疲惫到极致,放空了一个多小时,他很快就清醒了——是外界因素让他醒来的。 贴着梁径掌心的脸颊不断被人用拇指轻轻挠着。 时舒没抬头,他知道梁径醒了,他弯起嘴角,没几秒,再次沉睡。 这一次,他被梁径捧在手心,睡了好久好久。 第123章 时舒发现自己又来到了小沽河边。 烈日炎炎, 河水清澈见底,细小的凉风从两岸树荫下穿梭而过,湖面泛起粼粼金碧——这个梦不是第一次做了, 就在上周, 他刚做过。 他知道自己接下来会面对什么。 可当再一次看到摔下河渠、小腿鲜血直流的梁径,他还是在梦里止不住颤抖。 “时舒......时舒——” 耳边传来焦急的声音。 可他睡得筋疲力尽, 困顿的脑子好像陷入沼泽, 怎么都清醒不了,令人惊恐的梦魇筹划着要将他整个吞掉。 突然,脸颊被人狠狠揪了一下,时舒猛地睁开眼,眼前一片泪水朦胧。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148节 白色的床单、白色的墙壁,滴滴作响的心电仪器, 他的脸颊还被人捏着。过了会, 似乎那人觉得手感十分不错, 又轻轻揪了两下,爱不释手。 时舒下意识两手握住梁径左手手腕, 转过头瞧他。 梁径看上去极其虚弱, 一天一夜, 下颌已经生出青色的胡茬。麻醉过去,疼痛阵阵袭来,让他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 眼底笑意却丝毫不减。胸腹间固定的护具影响他的呼吸和睡眠,眼里的红血丝也十分明显。 时舒不作声, 稍稍直身越过梁径身体去看他右手的石膏, 没什么大碍, 很乖巧地摆着。 病房里什么人都没有。 不知道梁坤什么情况了...... 时舒发着愣, 他和醒来的梁径四目相对,脑子乱得很。 也不知道几点了。 窗外阴沉,云层很厚,晨昏不辨。昨天上山时候的晴朗和辽阔还在眼前。 “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你爸说你一天都没吃东西。” 梁径抬手去摸时舒湿漉漉的眼睛,因为持续不断的疼痛,他动作控制得不是很好,手指差点戳到时舒眼睛,潮湿浓密的眼睫扑簌簌地擦过他指腹,心脏好像也被依偎着轻轻蹭了一下。 时舒摇头,闭了下眼睛,又很快睁开,抓着梁径手腕,小声:“梁叔是不是还没醒过来......” 梁径看着他,点了点头。 中午那会爷爷来看他,说了这件事。 梁坤救是救回来了,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清醒。医生揣测梁坤出事前应该是动了大怒,不然颅内淤血不会这么严重......而在没有彻底清醒之前,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会没事的。” 顿了顿,梁径说了这几个字。不知道说给谁听,走神似的语气,很轻。 梁径慢慢放下手,身上断裂的骨头始终亢奋叫嚣着,刺痛得声线都有些不稳。 他偏头望向窗外。 时舒握紧梁径的手,绞尽脑汁想要说安慰的话,可见他神情渐渐颓唐,半晌也没说出口。 他和他总是心意相通,痛苦和悲伤也分毫不差地直抵心间。 因为情绪低沉,梁径原本英俊明朗的五官此刻显得尖锐又阴郁。他不说话,也没动作,侧脸和下颌的线条异常紧绷,整个人突然间变得难以接近、戾气横生。 见他这样难受,时舒直起身低下头去亲梁径紧拢的眉宇。温软甜蜜的唇瓣贴上去,一下一下,亲了好几下。 梁径视线微抬,很专注地看着他。 两个人距离很近,近到能看清彼此瞳孔深处那个人的影子。 梁径看见自己乱糟糟的面目。 即使此刻被人关心着、爱护着,他还是感觉到心头涌上一阵无力,夹杂一些难以平复的、强烈起伏的心绪。梁径猛地闭上眼,眉宇间痕迹愈加深刻,连带容色也冷漠起来。 只是下秒,眼皮上方传来温热的触碰。接着,鼻梁和嘴唇都被很认真地照顾到了。时舒对着他干燥的嘴唇舔了舔,湿润的气息喷洒在他们呼吸之间。 又过了一会,耳边传来窸窸窣窣动静。 梁径睁开眼。 时舒脱了鞋小心上床。 病床宽大,他动作还是很谨慎,视线在自己和梁径之间转,似乎在犹豫。不过,他还是决定先面朝梁径侧躺下来,然后一点点挪着靠近,距离差不多的时候,他轻轻抬起梁径左手,朝他的臂弯轻巧钻进去。 他想靠近他,想抱他,但是目前抱不了,就只能尽可能地贴近。 一瞬间,心软得好像砂砾簌簌陷落,心头所有裂开的萧索缝隙都被全心全意地占满。梁径微微笑了一下,垂眼凝视时舒的眼神温柔至极。 他收拢左手,贴着时舒的背,来回抚摸。 贴得足够近又足够让梁径安全的时候,时舒才稍稍放松,发出一声喟叹,但随即,他鼻尖就闻到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距离梁径从手术台上下来,也才不过几个小时。 时舒心疼得眼睛发酸、鼻子发酸。 但他没吸鼻子,他抿着嘴巴努力消化自己又要崩溃的情绪,心头阵阵冷颤,许久都扛着没吭声。 之后好多年,时舒还清晰记得这一刻。 他曾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一切就在他眼前发生。恐惧已不足以形容,他怕得要死。午夜梦回,时舒甚至不敢睁眼。这已经成了他最逼真的梦境,他害怕往后种种都不过梦一场。他早就失去梁径——只要这个念头进入脑海,他就痛苦得心都要碎掉。他只能先去摸索身旁的温热,怀着可能会落空的恐惧,然后在摸到的一瞬大汗淋漓地逃出梦境,钻进梁径的怀抱,在梁径怀抱里一点点找回自己正常的呼吸频率。 梁径则会被怀里的体温惊醒,冰凉僵硬得仿佛刚从深海打捞出来。他当然知道他做了什么梦。他会很细致很耐心地亲吻时舒汗湿的额头、微颤的眼皮和冰凉的鼻尖,低头将他抿得紧紧的嘴唇含住、用力吮吻,然后撬开他的唇瓣,去捉他的舌尖,揉着他,将他重新揉软搓热。当然,必要的时候也会和他四目相对,梁径笑着望进那双惶然无措的潮湿眼眸,握着他冰凉的手腕往下,那里早就热度灼人,梁径体贴至极,问他,要不要捂捂手。 周遭安静得好像午夜。 心电仪器的声音规律得不能再规律。 应该是下午了......时舒想,自然的光线落在梁径身上,很细碎的光影里,他能看到一点点折射的斑斓光弧。 时舒闭上眼,忽然无比希望时间倒退,可下秒又万分希望时间就这么安安稳稳地走下去。 可哪有这么顺心如意的事。 就在梁径一边抚摸他的背,一边以为他又要睡过去,想着要不要叫他起来吃点东西的时候,时舒瓮声问他:“阿姨是不是还不知道......” 即使心里隐隐有了答案,时舒还是很担心。 梁径没有立即回答他。 他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情绪却沉静许多。 爷爷的话还在耳边:“没告诉你妈。怕她受不了。” “不过再晚也不能过了今晚。今天晚上我会和她说。到时候你和她视频见个面,好歹定她半个心......如果你爸在那之前可以醒来......” 老人家没再说下去,他知道这件事只剩听天由命。 他中年的儿子、青年的孙子,一夜之间,天翻地覆。即使历了大半辈子风雨,老爷子在得知消息的那一刻,从座位上站起来又马上跌跪了下去。 中午那会出了点太阳,日光稀薄,很轻地落在梁老爷子肩上。 梁径注意到记忆里只是零星斑白的鬓角,一晚上下来,竟然满头雪白,心头顿时大恸,还没转过脸克制,眼泪就完全不受控制淌了下来。 那会,梁老爷子身后跟着梁基和梁旭。父子俩见状默默移开眼。 时其峰原本还想进来拎走自己儿子,那一刻也止住了脚步。 他只能不尴不尬立门口,皱眉板脸,瞪着歪脑袋侧脸贴梁径掌心睡得人事不知的儿子,希望时舒能被他的目光立刻敲醒、起来跟他走。 但他瞪了十来分钟,眼见他儿子睡得越来越香甜。 明明姿势这么别扭——梁径手心是什么金窝吗! 他是不知道他的儿子到底有多疲惫,背着设备吭哧吭哧爬了半天山,到了山顶又受了顶天的惊吓——这会就是被他强拉起来走人,那双腿也是灌了铅的。 梁老爷子上前给梁径擦了两下眼泪,慢慢坐下。尽管一夜没睡、面容枯槁,老爷子一身的威严还是不由让人心生敬畏。 祖孙两人一躺一坐,良久,都没说话。 眼泪水挂鼻尖,梁径偏头对着枕头擦了擦。梁老爷子瞧见,忍不住呵呵一笑。他去看自己孙子另一只手,上面睡着一张天真无邪的脸,只是眼睛肿得厉害,鼻尖也红。 老爷子无奈:“让他去床上睡。” 梁径转过头,见到那张脸,面容柔和许多,他摇了摇头,心疼至极:“吓死了......好不容易睡着,先这么睡吧。” 他注视时舒说话的时候,梁老爷子盯着自己孙子,那双即使垂暮老矣的眼睛打量起来也十分犀利。 隔了几步,梁旭看得心惊胆战。他记得那天在酒店被梁径抓到恶意投诉、梁径后来在电梯口对他说的话。梁旭不是很清楚梁老爷子知不知道梁径和时舒的关系,不过仅从眼神看,应该是知道的......这个念头清晰的一瞬,他被自己唬了一跳,下意识扭头就去找门口的时其峰。 ——瞧时舒他爸的样子,应该也是知道的。 梁旭看不懂了。 一边,梁老爷子态度称得上温和,对梁径毫无遮掩展露的袒护与偏爱,几乎可以说包容与接纳——但这根本不可能啊!另一边,时其峰没有梁老爷子那样的涵养和城府,他看上去明显是不同意的——梁旭甚至感觉,只要梁老爷子一走,时其峰立马就会上来捉人。 只是没等梁老爷子走,时其峰秘书忽然出现。 时其峰瞥他一眼,知道是舒茗到了,他得去接一下,提前说说这一阵的事......他得让舒茗和自己一个阵线。 梁家这个大家长老谋深算,一心为自己孙子长远筹谋、不惜舍近求远——他不能让时舒在眼前这个没有结果的事情上白白浪费一段感情。 时其峰离开后,梁老爷子对梁径说:“警察那里出调查结果了,是意外。” 梁径眼神暗了暗,没说话。 “爷爷知道你在想什么。梁培和梁圹......我是看着长大的,借他们几个胆子他们也不敢,更没这个脑子。但这件事我知道你肯定心里有恨......爷爷只希望以后你做事,对他俩,不要因为这件事迁怒,失了应该的分寸......” “狗急了会跳墙,兔子急了是会咬人的。梁径。” “可能你觉得咬到你没什么,但如果咬到你在乎的人呢?” 梁老爷子语气谆谆。他太了解梁径的心性了。他隐隐觉得这件事会成为一个隐患,一个让他进了棺材都无法安心的隐患......所以他必须让梁径时刻清醒,不要被积压的恨意牵制,酿成难以挽回的后果。 而从小到大,能让梁径时刻清醒的,也只有一个人了。 梁老爷子看了看趴床边歪头莫名睡得好香的时舒,心底叹了口气。 第124章 去机场接舒茗的时候, d市又下起小雨。 时其峰朝一侧后视镜瞥去,整洁镜面很快落满雨絮。 他想起四月份的江州,清明谷雨, 春光明媚。不像这座海岛, 温度起起落落,乍暖还寒, 一天里又忽晴忽雨, 变幻莫测。 总归没有家里好。 这辆车是秘书小项临时给他安排的,车牌号都是新的,为的就是防狗仔。虽然远在英国,但谁知道万一被拍,网上会有什么离谱猜想......这几年他和舒茗在私人行程方面都谨慎许多。反倒时舒小的时候,他俩总出岔子, 磕磕绊绊, 让自己儿子跟着操心。 想起什么, 时其峰看了眼时间。车子慢慢停靠在路边。 其实可以一边慢点开一边给舒茗发新的车牌号,但梁家父子的惨状就在眼前, 他心有戚戚。 发完信息, 没有收到回复, 应该还在飞机上。 时其峰放下手机,抬眼看到后视镜里的自己。他不年轻了。鬓边星星点点的白,一张脸也有些疲态, 但眉宇间的霸气一如既往,板正起来还是很能镇得住场的。年轻的时候, 说风度翩翩、英俊潇洒也不为过。一手的商业版图又都是自己白手起家、大刀阔斧挣出来的, 为人处世便愈加狂傲。 时其峰坐在车里, 看着前方街口通往机场的绿色指示标, 濛濛细雨笼罩在眼前。他脑子里条分缕析地盘算着几件事,却总时不时走神。 不知为何,他想起上周在梁家的诊所。隔着一扇门,自己儿子在里面检查耳朵,外面,梁径很不客气地骂了他一通。 再次回想起那一句句,时其峰忍不住笑了下。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149节 ——这小子,真是没想到,发起火来还挺像回事。 时其峰不想承认,那会他确实被梁径的冷酷狠厉震慑到了。 梁径说得也有几分道理......他确实不是一个好父亲,自己在感情上就是一团糟,反过来还给自己儿子——打住!时其峰用力皱了下眉,很快地又想,自己是不是一个好父亲,和他梁径有什么关系?!这小子狼子野心,哄得时舒团团转,他才不会让自己儿子白白被人辜负。 等一会舒茗到了,就这么说:先说梁径没大没小,妄图拆散他们一家人......然后说他们都被这小子骗了,其实他早就拐了咱们宝贝儿子...... 时其峰梳理好思路,稍稍放松,往后靠了靠。 后视镜里一张老脸神气许多,时其峰瞧了两眼,一下又坐起来,去翻车前柜子。 这是辆新车,抽屉里空空如也。 时其峰想了想,凑近后视镜,两手扒拉几下额发,露出宽阔饱满的额头,虽然多了皱纹,但头发梳上去,有型不少。下颌不是特别清爽,这一天一夜忙活的......时其峰摸了两把,视线转向车窗,最后定格在一家便利店。 半小时后,他摸着自己光洁方正的下巴,颇为满意。 手机发出一声轻响,舒茗发来消息,表示收到,飞机刚落地。 时其峰:“一会到。” 航站楼前的雨还是下得细细蒙蒙。雨丝细得仿佛蚕刚吐的丝,一不留神就碎在风里。 虽然和一群人走在一起,但舒茗还是最显眼的那一个。深驼色大衣从头裹到脚,黑色墨镜遮了大半张脸,露出来的雪白下巴尖尖小小,玫瑰色的嘴唇冷风里分外高贵典雅。她一眼就看到了时其峰说的“新车”,上前的步伐不紧不慢。 雨丝落在她纤瘦的肩上,好像风过树梢,清清泠泠。凹凸有致的身材隐在大衣里,但从露出来的白皙精致的肩颈线条就可以看出,女明星到底是女明星,举手投足都与众不同。 车门关上,舒茗摘下眼镜,美目婉转,看了眼时其峰,没什么表情,开口只问他:“小宝在医院?” 时其峰朝她递了瓶矿泉水,启动车子开出去。 “嗯。守着梁径那小子呢。”他余光注意了下舒茗神色,见她没有丝毫意外。 等待车流疏通的间隙里,车内十分安静。 舒茗低头刷着手机,一条条往下回着助理和剧组的信息。修长的左手食指戴了玫瑰金戒指,很绚丽的钻面,连带手里一瓶矿泉水都成了定格在画报上的奢侈品。 她是真的一门心思扑在事业上。对时其峰更像是对一个偶尔见面的朋友。有时候忙起来,朋友都称不上,顶多算个相熟的人。打发起来,跟打发狗似的——时其峰默默想。 “我有话和你说。”时其峰点了点方向盘,语气严肃许多:“和小宝有关。” 他们离婚十几载,如果有感情,那也只是一些很遥远的记忆带来的缅怀和感伤。这里面或许有对彼此的珍重,也有一些爱护和关心,但追根究底,爱情是说不上的,它掩藏在那些支离破碎的争执和对峙里,早就如海底月一般,只剩下一个虚影。 ——不过彼此间有着共同关心的人,这些年的沟通也顺当许多。 舒茗放下手机,看向时其峰。 时其峰被她突然的正视弄得莫名不自然,他张嘴就说:“也不是什么大事......” 舒茗好笑:“你先说。”她穿了一件鼠尾草绿的丝质上衣,整个人更显温柔。 “说了你不要生气,也不要说咱们儿子——见到人了也好好说。”时其峰细致道。 “这话你留给自己吧。”舒茗轻轻笑了声。 时其峰无言以对。 之后十几分钟,时其峰说了时舒和梁径的“关系”。 舒茗全程听得很认真,对于那些时其峰单方面添油加醋的描述,也适时表达了制止:“你不要再骂梁径了,我也是看着人家孩子长大的——你继续说。” 时其峰微顿,打着方向盘转去通往医院的街口,对前妻说:“你到了之后好好劝劝......我是劝不动了。这一周,你都不知道我怎么过来的。那小子隔三差五找我吵架——” “劝什么?”忽然,舒茗问。 时其峰脚下一个急刹车,扭头瞪着舒茗,难以置信:“当然是劝他不要和梁径再闹下去啊!”他苦口婆心,觉得舒茗这个队友也太不省心了,关键时候还掉链子! 舒茗没再看他,偏头望向自己这边窗外,没作声,片刻,也只轻轻嗤笑一声。 时其峰搞不懂了,他小心翼翼地把车停在路边。 “你什么意思?” 琢磨半晌前妻模糊不清的态度,盯着舒茗柔和细腻的下颌线,时其峰沉着脸问道。 舒茗转脸反问时其峰:“就是因为梁径以后不会和小宝结婚?” 时其峰拧眉:“不是‘不会’。是‘肯定不会’。他俩在一起能落着什么好?最后还不是一拍两散!” 舒茗冷眼:“我们最后不也是一拍两散?” 停顿几秒,舒茗冷笑:“我们还结婚了。” 时其峰:“......” 车内气氛骤降。 时其峰将车熄火,靠上椅背,也不说话了。 好一会,时其峰硬声:“我们和他们不一样。” 舒茗拨弄两下食指上的戒指,不以为意:“哪里不一样。” 时其峰用力转过身,注视眼神色漠然的舒茗,语气不是很好:“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作为一个长辈——他俩才多大?他俩就是胡闹!我们——反正和我们不一样。舒茗,你——” 舒茗抬眼,目光冷锐,她说:“时其峰,你知道我最讨厌你什么吗?” 突然被这么瞪视,时其峰吓得喉咙口都咽了咽。 “什么......” 舒茗:“自以为是。” 她一字一顿,语气凛然,好像一头愤怒的母狮。 时其峰不敢说话了。 “我和时舒不是你的员工。你有你的想法,关我和时舒什么事?就因为你是时舒的爸爸?可从小到大,属你骗他最多!还是因为你是我前夫?时其峰,别给脸不要脸。我还轮不着你教育。” “你在外面呼风唤雨惯了,怎么,还想在这个分成两半的家里继续发号施令?” 时其峰没想到舒茗会生这么大的气——也许想过,但也不应该是冲自己...... 他小心翼翼:“我没有。” 舒茗懒得看他:“开车。” 时其峰唯唯诺诺,有点憋气,也有点害怕。 那会离婚,舒茗就和现在差不多,让人畏惧。 镜头前美艳出尘的女明星一旦冷酷起来,杀伤力翻倍。时其峰被她一字一句戳得千疮百孔,歪在沙发上心碎一整晚,早上起来还得去签桌子上的离婚协议书。 只要想起那一晚,时其峰就觉得自己被舒茗伤得太深。以至于现在再面对舒茗的疾言厉色,他是一点反驳的底气都没有。 快到医院的时候,时其峰小声嘟囔:“我哪里自以为是了?以前铁了心要离婚的是你,现在纵容儿子的也是你,我屁都不敢放......” 舒茗看着医院的标识,越来越担心时舒,闻言十分不耐:“闭嘴。” 时其峰彻底歇火。 周爱玲曾经劝过舒茗,劝她犯不着这么决绝。离婚这件事伤害太大,尤其对孩子。况且,事情总有折中的法子。可是后来,舒茗想,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什么折中的法子。所有的“折中”,最后委屈的都是自己,要不就是自己在意的人,或者在意自己的人。 下车的时候,舒茗又想,至少目前,时舒没有委屈自己。 第125章 “饿不饿?” 梁径温和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时舒躺他身侧, 摇了摇头。他这个动作幅度太小,梁径没有察觉。 鼻端的血腥气还是很重,呼吸都好像沉浸在他的血泊里。时舒闭上眼, 额头往前, 轻轻贴上梁径腰侧,那里缠着厚厚的固定带, 他都感受不到梁径的温度。 “梁径......”下意识叫了声。 “嗯。”肋骨断裂, 呼吸受影响,梁径说话的时候便尽量不用胸腹,声线轻缓许多。 许久,没听时舒再说什么,梁径睁开眼,身体每时每刻叫嚣的疼痛让他开口的每一句话之间需要停顿好久。 能够活动的左手从时舒背上一点点往上摩挲, 掌心贴上时舒后颈, 梁径低声询问:“怎么了?” 病房很安静。 看护的医生在时舒醒来之前已经给梁径检查过一轮。 梁径掌心又往上移了移, 时舒微凉的耳朵碰上他指尖。他不能动,也看不见时舒, 但直觉告诉他时舒在害怕, 或者说后怕。 像一开始叫醒他那样, 梁径屈起两指,捏了捏时舒脸颊。 “嗯?” 心底的寒颤压都压不住,时舒感觉张嘴牙齿都在上下打架。 “我不想要你的骨灰......” 声音好像从很低的地方游荡上来, 一点风吹草动就能溃散。 十八岁那年除夕,梁径说他属于他, 一百岁死掉, 骨灰都归时舒所有。 梁径感觉医生开的止疼药在发挥作用。比起前一刻连带呼吸的阵阵钝痛, 这会其实消退不少。但他还是觉得呼吸困难, 心口仿佛蜿蜒出一道很细小的缝隙,又酸又疼,梁径开口艰涩:“为什么。” 时舒闭着眼,轻声重复:“不想要。一百岁也不想要。” 年少时谈论生死,总有一点梦幻的成分。因为没有经历过,所以觉得万分美好,也应当刻骨铭心。可当生死真正摆在眼前,那些话就变得无比沉重。 “对不起。”想说一句安慰的,但不知怎么就道歉了。梁径望着天花板,眼眶也有些红。 时舒又摇了摇头,这下梁径感觉到了,连带肋骨也隐隐作痛。 “我们可以一直在一起,一直到最后。”时舒小声,“就是这样......” “好。”梁径摸了摸时舒脸颊,“听你的。” 他爱他,爱到就算死生难测,也要尽力为他去做。 肚子开始咕咕叫,时舒不是很愿意起来,他说:“真没感觉饿,你再让我躺一会。”说着,他抬头去瞧梁径,注意到他泛青的下颌,又说:“我帮你刮一刮吧。” 他得到了梁径的承诺,情绪平静下来,注意力也开始往一旁去。 这个世界上,只有梁径能给他这份笃定和安全感。他相信梁径。从小到大,也只相信梁径。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150节 时舒慢慢坐起来,伸手轻轻戳了戳梁径冒出一点胡渣的下巴。 “好不好?” 梁径点头。 这个时候,他简直对他百依百顺,就算时舒说要把他全身刮一刮,梁径肯定也是没有意见的。 这间病房配备齐全。 听说吴爷在梁径住进来之前又专门安排了下,卫生间一应用具应有尽有。 温水搁一边,时舒往前坐了坐,用毛巾打湿梁径上下颌部分。他这个姿势有些别扭,时不时需要弯身过去。 他往前倾身的时候,梁径视线就跟随着,一瞬不瞬盯着他看,不知道在想什么。漆黑眼眸专注异常,时间久了,眸色都变得压抑。 时舒是很认真地在做这件事,像对待一只刚落地、站都站不稳的小动物,一边小心试探小动物的生命气息,一边无比细致地给小动物清理。所以当他将泡沫均匀地往梁径胡茬上覆盖的时候,眼神也格外专注。可一抬眼,和梁径同样专注的视线交汇,他被梁径眼神里一些道不明的情绪弄得一愣。 梁径凝视的目光太直接,好像平静海面无端掀起的滔天巨浪。要不是死活动不了,估计在时舒说“骨灰”的时候,他就要把人抱进身体里,一口吞掉了。 “怎么了?”时舒冷不丁被他盯得往后靠了靠,回过神便有些好笑:“闭眼。不要吓我。” 梁径依言闭眼,过了会,语气有些委屈地叫他:“宝宝。” 他这个委屈来得不明不白,好像在替时舒委屈。 “嗯。”时舒正靠近他,刀片贴合梁径下颌的线条,一点点往下。 梁径没再说话,左手摸上时舒腰侧,还没摸两下,就被时舒手肘敲了记。 “刀片......别动我。” 梁径就不动了,手却没放下。隔一会,又叫他一声“宝宝”,手跟着摸两下,然后再被时舒敲。循环往复五六次,唇边的泡沫渐渐被清理干净。 一个清爽俊朗的梁径被收拾出来。 时舒用温毛巾捂了捂梁径下颌,拿开毛巾低头亲了亲梁径嘴唇,“舒服吗?” 梁径很乖巧地点头,望着他一眨不眨。 时舒好笑:“梁径,你看上去有点傻。” 梁径仰头注视他微微上扬的唇角,过了会,说:“再亲一下。” “好。”时舒低头。 梁径的嘴唇有些干燥,时舒舔了舔,刚准备后退,就被梁径左手按住后脑,张开嘴咬住。时舒不敢动作太大,只能低着头继续和他接吻。他要什么就给什么。湿润的舌尖、柔软唇瓣,湿热的口腔。梁径亲得很用力,脖颈间的喉结上下滚动,好像真的在吞食。 时舒被他亲得呼吸急促,睁开眼和他对视,好不容易挣脱,又去检查梁径身体,生怕碰到他伤口,一边轻声嘟囔:“亲两下就好了......” 梁径盯着他鲜红亮晶晶的嘴唇,咽了咽,哑声:“可我还想亲。” 时舒以为自己听岔了,扭头,“啊?” 梁径看着他,半晌,抬起左手,拇指很重地抹了下时舒湿润的唇角,没再说什么。 收拾好,吴爷敲门进来说猫已经喂好了,这段时间家里也会有人过去打扫。梁径点点头,笑着道了声谢。 吴爷却没立即说什么,瞧了好一会病床上的梁径,眼眶慢慢就红了。他是看着梁径长大的,这会怎么都缓不过来。时舒瞧着难受,起身上前,想说几句安慰的话。吴爷摆摆手,一手握了握时舒手腕,一手随意抹两下眼睛,低声说:“年纪大了,真是见不得......小梁,你以后——你和你爸,你们以后可不能再这么吓人了。老爷子飞机上心脏都不大好,要不是早年一副底子在,这一趟,也不知道还回不......” 说到最后,时舒也抹起眼泪。他站在吴爷身边,一手被吴爷攥着,跟个孩子似的用手背擦眼泪。 梁径有点好笑,把人叫过来,说他:“天天哭。”然后给他擦眼泪,又问吴爷:“爷爷现在还好吗?” 吴爷皱眉,叹气:“晚上要和你妈打电话,也不知道会怎么样......老爷子一天没吃饭了。你堂叔梁基叫了酒店的师傅专门过来做,也不知道待会吃不吃得下。” 梁径沉默片刻,指了指坐一旁发呆的时舒:“他也没吃。待会多做一份吧。” 吴爷:“好。” 门关上后,时舒忽然红着脸问梁径:“吴爷去家里了?”他说得格外小声,梁径扭头,见他脸红得厉害,又想去摸,“什么?” 时舒凑梁径耳边:“吴爷去家里了。” 梁径还在想晚上和丁雪通话的事,没怎么反应过来,他注视脸红的时舒,很认真地说:“对,中午那会我交代他去照顾一下小乖。” 时舒垂眼,眼睫颤了颤,更小声:“那喂喂猫粮就好了吧......” 梁径想了想:“多少还是会收拾——” 一下顿声。梁径明白过来,慢慢就有点想笑。 时舒还是垂着眼,一副有点懊恼又有点无奈的样子,闷声:“真是的......” 梁径:“爷爷早就知道了。吴爷肯定也知道。” 时舒不吭声。 没一会,酒店工作人员拎了食盒进来。时舒就坐一旁吃了。两人说了会话。时舒说他晚上回趟家,安抚下小乖,希望它不要有分离焦虑。梁径表示分离焦虑是不大会有的,饿肚子焦虑倒是可以安抚安抚,而且,他的分离焦虑比小乖严重,希望时舒酌情考虑下。这下,逗时舒笑了好一会。 后来,梁径闭着眼有点疲惫的样子,时舒就不和他说话了,一个人安静吃完,轻手轻脚走了出去。 开门就见吴爷在和梁培在说话,注意到门边动静,梁培飞快瞥了眼时舒,继续道:“......老爷子过去不合适吧?他老人家一出来,下面肯定就知道出了大事......这关头,股市再波动,钱都——” 吴爷冷声:“你想让谁去?” 梁培腆着脸打哈哈:“我不是那个意思......主要老爷子现在不大愿意瞧我——”说到一半,他似乎有点奇怪时舒怎么站一旁听他们讲话,便沉下脸很不客气:“干什么?一边去!” 吴爷:“怎么说话呢?”说着又对略微无措的时舒说:“饭盒给我就好了,进去吧。” 时舒点点头,门还开着,他刚要转身,梁培阴沉着脸,一把将他抓住。 昨天半夜被当众打了面子,梁培一股子气正愁没地发,这会逮住一个就开始发火,“跑什么?你说!大人说话,怎么这么没教养——” “梁培!干什么!” “放开我儿子!” 吴爷和走廊一头走来的时其峰同时大声喝止。 梁培吃了一惊,他是认识时其峰的,只是没想到眼前这个看着年纪颇轻的青年就是时其峰独子。 他赶紧松了手,朝时其峰道歉:“时总,误会......”说着话,又瞧见时其峰身后美艳高挑的舒茗,梁培眼一下就直了,“舒小姐?我们上次还见过——” 舒茗看都没看他,上前一把搂住时舒,很不客气:“梁培,我儿子有没有教养关你什么事,管好你自己吧。” 时舒还没从梁培突如其来的无端怒火中搞明白状况,立马被舒茗的出现惊喜到,笑着叫:“妈妈!” 舒茗皱着眉,摸了摸时舒看着明显瘦一圈又憔悴不少的面容,上上下下打量好几遍,心疼得不行:“他打你了吗?” 这一路,光是听到梁径出车祸,她就明白时舒肯定也吃了不少苦。第一眼又见到宝贝儿子在别人家被欺负,舒茗心都要疼死了。 时舒愣了下,没想到舒茗第一句问这个,反应过来连忙说:“没有,妈妈,没有。我刚吃完饭。妈妈你吃了吗?” 实在是开心,时舒又忍不住问:“妈妈,爸爸去接你的?”说着,探头朝时其峰看去,连带时其峰都顺眼不少。 时其峰路上被训了一顿,这会神思有些不属。他只板着脸瞪梁培,视线频频落回着急的舒茗身上。 宝贝儿子笑得眼睛都眯起来,舒茗更是难受,一口气怎么都咽不下,她猛地转头,怒瞪梁培:“给我儿子道歉!” “道、道歉?”梁培站在原地,面色顿住,有点尴尬,左右瞧了瞧,语气就不大好:“这个长辈在一边说话——” “你算我家哪门子长辈?快点!你抓我儿子,赶紧道歉。”舒茗看上去就差骂人了。 梁培还想再说两句,身后有人慢慢走来,沉声:“梁培道歉。” 梁老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了,梁培吓得脸都白了。他这趟本就做贼,为的是探听梁坤病情,还有接下来梁坤手头所有项目的负责情况,哪想被抓了个正着。当下头也不敢抬,朝某个方向飞速说了句“对不住”,转身就溜。 隔了几步,梁老爷子注视着,苍老蜡黄的脸威严不减,只是许久未说话,可能也不知道说什么。这个家族已经让他筋疲力尽了。 梁老爷子出来做主,舒茗便没再追究。只是心里始终不大痛快,她朝门里看了眼,低声对时舒说:“先跟妈妈回去,妈妈好久没见小宝了。明天我们再一起来看梁径好不好?顺便准备些水果和鲜花。” 时舒不是很想走。舒茗身后,时其峰瞪他一眼,“听你妈的!” 肩上被人拍了拍,梁老爷子目光慈蔼地看着犹豫不决的时舒:“先和妈妈回家。梁径没事,晚上梁径也要和你丁雪阿姨见面。” 时舒点点头,转头:“那我去和梁径说下。” 门关上后,梁老爷子朝舒茗和时其峰点了点头,便在吴爷的搀扶下朝梁坤病房走去。 时其峰偏头盯着老爷子挺拔依旧的脊梁骨,凑舒茗耳边小声:“这老头子也知道。” ——知道咱们小宝和梁径的关系。 “啧。”哪想,舒茗很用力地蹙了下眉,压低声音:“闭嘴!” 时其峰就不说话了,在舒茗身后站直了等时舒。 门外的动静梁径听得一清二楚。 时舒过来跟他说要回家的时候,梁径认真看了他一会,语气很淡地说:“刚才梁培是不是在找死。” 他被梁径阴沉至极的语气吓了一跳,半晌又有些无语。时舒莫名觉得他们梁家人说话有个特点,不是特别白痴,就是特别恐怖。 “还好啦......人已经跑了......”时舒俯身亲了亲梁径嘴唇,“你乖乖的,我明天带鲜花和水果来看你好不好?” 梁径闭上眼,不是很感兴趣的语气:“不好。” 时舒:“大胆!” 梁径没忍住,好笑:“早点来。” 时舒对准他嘴唇又用力亲了两下:“嗯嗯!” 梁径被他亲得笑起来。 时舒看着梁径笑意浅淡的脸,忽然很轻地说:“爱你。” 梁径睁眼。 时舒望进他眼里,“爱你爱你爱你爱你爱你......” 第126章 闻京发来信息的时候, 时舒刚坐进车。 国内这会差不多都知道了。 闻京说他爸已经赶去英国,帮梁老爷子处理一些紧急业务。他妈也从外地回到江州,梁老爷子特意联系的她, 希望晚些时候通知丁雪, 她能陪在一边,有个照应。 “我爸说梁叔脑子出问题, 不知道能不能醒过来, 大概率就这样了......” “梁径还好吗?兄弟也不知道怎么安慰......”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151节 “是个人都要崩溃了......” “时舒,你多陪陪。有什么需要,尽管说。” “......晚上和原曦方安虞碰了面,说了说......哎。” “群里你有时间看看。反正有事就说。” “我们都在。” 时舒低头看着手机屏幕。 闻京说话难得这么断断续续、一行一行的。他看着最开始的几行字,脑子好像年久失修的电视,滋啦滋啦, 闪着雪花。 这大概就是最后抢救的结果。 闻康知道得这么清楚, 梁径和梁老爷子不可能不知道。 车门“嘭”地关上, 时其峰声音从前面传来。 “......小项说订的那些还在路上,要周五到, 先去趟超市吧.......”说着他朝后看了眼, 注意到时舒魂不守舍的样子, 略皱了皱眉。 他是很担忧时舒状态的,但也有些不是很满意。 时舒的失魂落魄、没精打采,在时其峰眼里, 就是担不起事。当然他也不是希望时舒能替他担什么事,他只是希望时舒可以坚强点、振作起来。只是很多时候, 他想的, 和表现出来的, 往往南辕北辙。 “好。”舒茗简单回了时其峰, 坐上副驾就转过身去看低头不响的时舒,伸手摸了摸时舒头发,柔声:“小宝晚上想吃什么?” 时舒依旧低着头,好一会,他握紧手机,抬头对上舒茗关切的眼神,“梁叔......” “怎么了?”舒茗朝他靠了靠。 车子缓缓开出去。 时其峰一边开车,一边从后视镜注意母子俩。 “闻叔和闻京说,梁叔可能醒不过来了,一直就这样了......” 时舒话音落下,车内静了静。 舒茗扭头和时其峰对视一眼。 其实从梁坤抢救回来却一直没醒这点看,不排除就是闻康说的这个结果。 夫妻俩一时间都没说话。 时舒感觉心头闷闷的,有种哭不出来的难受。 他想起梁径和他说的“会没事的”,估计那个时候,梁径也知道大概就是这个结果...... “小宝,梁叔叔一定会好好醒过来的。丁雪和梁径都在等他,他一定知道。”过了会,舒茗轻声说着。她注视自己儿子发怔的眼睛,又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将他的额发往后抚了抚,语气疼爱:“我们知道你替梁径伤心,妈妈和爸爸都很关心你,妈妈也知道你和——” “咳。”时其峰突然咳了下,给舒茗递去眼色。 舒茗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她关心自己儿子,用得着他来指手画脚。 “妈妈知道你喜欢梁径——” “好了。”时其峰按下舒茗的话,目视前方,语气生硬:“吃饭的时候再说。” 一家三口难得的团聚时光。从梁家那沉重的氛围里出来,原本他的心情跟头顶的天似的——积压许久的云雾渐渐散开,雨水消散,天边泛起斑斓隐约的暮色。这会,因为舒茗冷不防的表态,他又有些郁结。 时舒看着舒茗,很意外:“妈......” 舒茗笑了下,注视时舒的目光十分柔软,没再说什么。 超市里人不是很多。 之前一直下着毛毛雨,潮湿空气弥漫在金属架和刚出炉的磅蛋糕周围,人声稀落,忽远忽近,莫名营造出一种空旷闲散的午后氛围。 时舒跟在舒茗和时其峰后面,脑子里时不时想起舒茗车上说的话。 时其峰肯定是在机场回来的路上就把他和梁径的事全告诉舒茗了。他往前看了看时其峰满腹心事的样子,也知道时其峰必然在舒茗那没讨着好。 只是舒茗的态度让他意想不到。 “......看看日期呢?”舒茗凑时其峰身旁,伸手就要拿那罐调料,“我看这排都没人买,放太久了也不好......” 时其峰不是很在意这个,没让舒茗拿过去看,直接放回了货架,随口:“待会我让管家准备,一起带过去,不用专门买。” 舒茗往前走了几步,又去挑了几罐,一边挑一边说:“这顿我做给小宝吃。你喊人家过来只送调料,多不好......人家又不是快递员......” 时其峰在d市为时舒上学专门购置的这套大平层,平时一应生活起居都由管家临时过来料理。每次过来,三餐是肯定要准备的,然后就是打扫房间、处理一些杂事。专门跑一趟送东西,舒茗觉得不大合适。 时其峰跟着过去看,“这有什么好不好的。我又不是没付他工资。” “两码事。再看看吧......还是不要专门让人家送了......” 他们在前面说着一些话,时舒跟在后面。 有时候他会想,如果时其峰和舒茗还在一起,没有分开,那这个下午,就是一个极为寻常的家庭消遣日常。不会显得特别珍贵,也不会看起来特别难得。 小时候的事其实能记起的不是很多。那些温馨的日常,好像和眼前这一幕也能重叠在一起。唯一不能重叠的就是心情。 这一周,他都在面对时其峰强硬的态度,舒茗话里的赞同,就像梦一样不切实际——时舒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明明舒茗的话是值得高兴的,但他就是高兴不起来。 他发现自己真的很别扭。 一边因为时其峰的阻挠筋疲力尽,一边又在困惑舒茗对他的疼爱是不是真的可以包容一切。 可能在父母眼里,他就是一个孩子。可以严厉,也可以纵容。 一口气买了好几大袋子,时舒觉得吃不了这么多。舒茗说自己难得来一趟,想多做点让时舒尝尝。时其峰没什么意见,这是他最珍视的家庭时光,他才不会提出异议。他拎着两大袋子往后备箱装,舒茗手里也拎着一个,里面全是调味罐,叮铃作响。 搁进后备箱的时候,舒茗拿出手机看了看,她还想去一家比较高档点的超市,因为她想要的一款调味料,一直没找到。 时舒帮时其峰把袋子都扎好,瓶瓶罐罐往里安置,以防路上磕碰。弄完这些,他往后退了退。时其峰抬手关上后备箱,嘴里还在说着要不直接让管家来一趟,正好帮你打下手,说了一半,他又否决了自己的提议,觉得有他在,厨房还是不要太多人,送完就走吧。 这边他一个人念念叨叨,那边时舒朝舒茗手机看了眼,一眼就认出她想要的那款调味。 上次丁雪来家里的时候,也带了一罐过来,说是以后处理冰箱剩余蔬菜,用这个可以做很好吃的烩菜。 “我知道哪里有。”时舒说,他的视线依旧停留在舒茗手机界面,“我带你们去。” 舒茗笑着抬手摸了摸时舒头发:“我怎么忘了,这里小宝最熟。” 时其峰已经走到驾驶座,闻言把车钥匙抛给对面的时舒:“开慢点。” 时舒点点头,接过钥匙走了过去。 虽然是辆新车,倒车的时候时舒还有些不熟练,但开了一段就渐渐得心应手了。这辆车和梁径那辆差别不是很大。 “平时你开得多还是梁径开得多?”忽然,舒茗问道。 她坐后排,时舒抬眼看了看后视镜。身旁,时其峰表情立马就不是很好了。 时舒:“这学期他开得比较多。他在校外有实习,开车方便。” 舒茗微微笑着点头。 时其峰琢磨两秒,硬邦邦地说:“明天我给你买辆车。别和那小子一起用。” 说完,他指了指方向盘,干脆道:“这辆就给你吧。上周刚提的,为了接你妈。” 舒茗无语:“什么叫为了接我?” 时其峰更无语:“你经纪人说的啊。‘时总,你名下的车都在狗仔那登记了,这趟舒茗过去,要不换个人接吧,万一被拍到,太麻烦了’——你问问你经纪人。” “她这是让你买车?” “她不就是这个意思?” “......哪里是这个意思了!” “你没听出来?” “......” “明蕙的意思是另外找人接我。”舒茗耐下性子。 时其峰瞪眼:“我找别人接你?我有病吧?” 舒茗:“............” 夫妻俩你一句我一句。 前面红灯,车速慢了下来。时舒听着,觉得有点好笑。他偏头注视后视镜,将车慢慢停下等待红灯。 一整天都阴着,到了树荫繁茂的地界,空气中立马传来浓郁的绿植气息。 暮色四合,某一刻,街灯忽地盏盏亮起,一路延伸到道路尽头。 舒茗和时其峰吵了几句,没什么意思,就不理会时其峰了。她扭头去看自己儿子,目光扫过去的一瞬间,忽然发现他沉静得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医院里那个见到她惊喜过头的孩子,和眼前这个沉默不语的青年,很自然地融合在了一起。 车流缓慢,这条街距离市中心不远,红灯间隔也长。 打开的车窗,晚风很轻地拂过。 时舒手肘撑着窗沿,指尖很慢地摩挲在额角,不知道想什么。额发落下细碎的几根,静静驻停在纤长细密的眼睫上,莹润眸色被暗处的光影覆盖,看不大清,只有唇角隐约的笑意让他整个人温润又清朗。 暮色黯淡了他漂亮的眉眼,可精致骨相里近乎纯粹的美感还是被五官和轮廓的线条一点点显露出来。好像盛满冰块的晶莹剔透的杯子,融化的每分每秒都是一次视觉享受。 娱乐圈不是没有好皮相,一眼就惊艳的一抓一大把。舒茗看了会,忽然觉得自己儿子这些年应该被保护得很好。他的神情里没有那些被急功近利浸淫出来的浮躁和空虚,相反,是一些很从容的举止和只牵挂一人的专注。 至于是被谁保护,那肯定不是她和时其峰。 车子没有驶进前面五光十色的商圈,拐过街口,驶向一处公寓地段。 时其峰很快就认出这是哪里,脸色骤然极差。他瞪着窗外,好像和路过的每一户人家有仇似的,恨不得跳窗出去暴揍人家一顿。 舒茗不明所以,看着窗外,偶尔拿出手机回经纪人信息。 拐过两个绿植丛,时舒慢慢打着方向盘,最后将车停在公寓楼下。 舒茗抬眼,有些疑惑,笑着问时舒:“这是哪里?可以买到吗?” 时其峰冷哼一声,打开车门的动静极大。如果不是坐着不方便,时舒怀疑他是要踹门出去的。 时舒将车熄火,拿下钥匙对后排的舒茗说:“妈,我和梁径就住这里。家里什么都有。” 第127章 晾在阳台的衣服收了回来, 一件件整齐叠好摆在了沙发上。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152节 小乖午觉醒来百无聊赖,不知怎么就卧了上去,此刻正眯眼打盹。瞧见一家三口进来, 张嘴冲时舒喵了一句, 顺带打了个哈欠,便将小白脑袋重又搁回了两只毛茸茸前爪。小两口“失踪”的这一天一夜没有对它产生任何重大影响, 就连吃食, 都被醒来的梁径第一时间照顾到了。 医院那会吴爷说收拾了家里,时舒还十分不好意思。但环顾一圈,他发现可能吴爷是叫了家政来收拾的。因为客厅地毯好像都被抽出来整理了一遍,搁游戏柜旁的、吃了几片的薯片盒子,不知道被什么人合上竖了起来,和其他没拆封的薯片盒子一起乖巧靠墙站着。 舒茗跟后面, 脱了鞋站在玄关, 一点点打量整间客厅和相邻的餐厅厨房。 玄关鞋柜上摆着两个造型独特的人偶摆件。其中一件舒茗有点印象, 主要这个品牌还设计过一些时装,只是她目前在娱乐圈的影响力, 还不够去穿这个品牌的设计。临门有一个方方正正的白板备忘录, 稳稳当当支木架上。上面涂涂改改, 有些笔迹印子已经很难擦干净了,看上去应该用了好久。最新一层字迹是梁径写的。她认识自己儿子的字,梁径的字却是第一次这么清楚地看。端方工整, 笔锋凌厉,落下的语句却十分亲切——“垃圾袋再忘记, 就把你和小乖一起丢出去。”这句下面, 一连打了好几个很可爱的问号, 跟着一个括号, 里面写着:“关小乖什么事!再忘记,我自己把自己丢出去好吧?”舒茗瞧着忍不住笑。 后面还有几句,估计是前些日子写的,笔迹有些模糊。舒茗认出时舒的字——“另一半失踪第五天。”这句旁边,磁石吸了一只样式简约的袖扣,就这么孤零零挂着。旁边梁径回了一句:“悬赏五百。”他这句写得有模有样,字迹端正,好像真有那么回事似的,只是紧跟着的下面,居然一本正经画了一张面值五百的钞票。舒茗一下乐出声。 时其峰从进电梯开始,就一副苦大仇深样子,见状更是黑脸,杵舒茗身后,憋着气不作声。 他也瞥见白板上的备忘录,只是压根没眼看。 舒茗却笑得不行,指着白板角落几行字,一边笑一边说:“你看这里......” 角落画了一张名为“忘带钥匙是小狗”的表格。纵列分别写着时舒梁径和小乖的名字,只是小乖名字紧挨时舒,旁边有个括号,里面写着“连坐”。这是四月份的表格。这个月过去的两周,时舒和梁径出门都没忘记带钥匙。表格上也就空荡荡。但是从擦掉的三月份表格里,隐约可以看到时舒在三月初忘带了两次。只是这两次梁径那一行也被画上了小狗头。 舒茗觉得好笑,问蹲鞋柜旁找拖鞋的时舒:“怎么你忘带钥匙,梁径也被打钩了?”她没说画小狗头,因为太幼稚,说出来就更羞耻了。年轻人的恋爱方式,有时候真是甜蜜得让人难以招架。 时舒愣了下,反应过来脸立马红了,低头往鞋柜凑,对着自己妈含糊:“他自己愿意的......” 时其峰“啧”了声,不是很理解印象里一贯严谨自持的梁径会这样,语气不满:“他家里知道他这样没正经吗?” 时舒头也不抬,也不是很满意时其峰这样说梁径,冲他说:“那你去告状好了。” 时其峰:“......” 舒茗哈哈大笑。 鞋柜里有几双客用拖鞋,都是同学来家里玩或者聚会开派对的时候准备的。时舒找到一大一小两双给时其峰和舒茗,起身指了指厨房,对舒茗说:“妈,你去看看,应该都有。我们也经常做饭的。”说完,未等舒茗再说什么,他就转过身朝客厅沙发走去。 舒茗笑着看了眼脸红跑开的儿子,转头让时其峰把超市买的那几袋子和她一起拎去厨房。 叠好的衣服被小乖垫在身下,时舒哄它起来。它不大情愿,睡懵了的小白脑袋一个劲往梁径衬衣里埋。 时舒蹲它面前,有些好笑,觉得小乖好像在撒娇。 他伸手抱起小乖,摸了摸小乖软绒绒的脑壳顶,想到什么,小声:“梁径要好久才能回来了,你是不是也感觉到了?” 趴他臂弯里的小乖忽然就不乱动了,仰起脑袋注视了会时舒,一下又低头,好像感受到什么,正在慢慢回味。 小猫咪对人类情绪的感知程度到底有多少,似乎没什么权威的科学研究。估计属于玄学。只是在时舒怀里的几分钟,小乖安静得仿佛一个毛绒玩具,时舒抱着它,心底却好像海水一点点涨起,一些很重的分量渐渐压上来。 厨房里,舒茗不知道在和时其峰说着什么。两个人也有意避着时舒,说话声克制却急促。时舒想,应该是车上那会舒茗的态度引起时其峰的不满,他找到机会,肯定要和舒茗好好说说的...... 心里总是沉甸甸的,时舒站起来,抱着小乖,连带那叠干净整洁的衣服,进了房间。 房间里的陈设和昨天清晨出门时候一样。估计吴爷没让外人进他们房间。 衣柜打开,梁径的衬衣重新拿衣架撑起挂好。自己的牛仔裤和梁径的西装裤一起搁进下面的柜子。 做好这些,他也没出去。一个人就这么在床沿呆呆坐下,低头看着一会跑去扒拉几下柜门,一会跑回来绕他脚边顶顶脑袋的小乖。 不知怎么,这么看了一会,眼泪就一滴一滴往下掉。 小乖仰起头,喵了两声,跳上床,在时舒身边坐下,尾巴很温柔地一下一下扫过时舒握在床边的手背。 他已经掉了足够多的眼泪了。之前几次,因为害怕,眼泪都要掉光了。可这一刻,也许是一个人待着,也许是有小乖陪着,一种深刻的、无法抑制的悲伤让他整个人好像砂砾一样,一点点、一点点地坍塌。 梁坤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来,丁雪怎么办,还有梁老爷子。丁雪身体本就不好,之前听梁径说是准备回安溪调养的。梁老爷子差点白发送黑发,惊惧哀伤之下更是一夜白头。时舒无法仔细去想梁径此刻的感受,因为只要一想,那些心意相通的瞬间,他就会被巨大的痛苦击倒。 他也曾在少年时代遭遇到触目惊心的恶意,痛苦也随之而来,只是那个时候,因为梁径的陪伴,这些都成了岁月里最平淡的过往。好像黑板上的粉笔屑,风一吹就淡了。之后,出国留学,异乡生活,他也从未觉得孤单,还是因为梁径的陪伴——他的爱意好像从小时候开始就驻扎在了他心底,随着年岁,一点点枝繁叶茂、郁郁葱葱,给他遮风挡雨,也给他最坚实的陪伴。 没有哪一刻,能与这一刻相比,梁径对他而言的意义,清晰得不能再清晰。 不知道坐了多久,门外传来两下敲门声。 舒茗说:“小宝,妈妈做了晚饭,出来吃点?” 说完,舒茗没有继续催促,门外再度安静。 时舒摸了摸眼睛,站起来朝门边走。 小乖跳下床跟在他脚边,没发出一点动静。 饭桌上,时其峰似乎时刻准备发言,但总时不时观察舒茗脸色,似乎厨房那会,他们并没有达成一致意见。 在时其峰第三次装着咳嗽试图引起时舒和舒茗注意的时候,时舒放下筷子,看着面前的碗,开口说:“我十八岁就和梁径在一起了。” 时其峰一下顿住。舒茗放下筷子,神色担忧,但没立即说什么。 小乖一直安静地蹲他脚边,柔软的尾巴轻轻摩挲他的脚踝。 “我喜欢他,从小就喜欢。你们不知道我有多依赖他。小的时候,你们把我送去安溪过暑假,晚上我怕得要死,是他带我睡觉的。还有我牙疼,也是他带我去拔牙的。后来你们要离婚,也是他说如果谁都不要我,他就让丁雪阿姨抱了我去他家养,我会被养得很好,这是他小时候就对我保证的。” 顿了顿,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时舒笑着说:“还有,小学有一次儿童节,我诗朗诵背不出来,惹了笑话,你们都不知道,我在后面哭得稀里哗啦,也是他用冰激凌哄我回家,并且保证以后没人会提这件事。我相信他。” “初中的时候,有一阵,网上老是传妈妈是不是怀孕了。那个时候我的性格很别扭,什么都不说,也不问,脾气也很大,是他让丁雪阿姨问了妈妈,再告诉我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的。就是很奇怪。现在想起来还是很奇怪。明明是自己的父母,可那个时候,我就觉得自己就是孤零零一个人。谁都不会在乎我。除了梁径。” 他慢慢说着,忽然也不知道是在说给谁听。 “其实我也不在乎谁在不在乎我,但我就是知道,梁径是在乎我的,也只在乎我。他从来不会骗我,也从来都没骗过我。他爱我,不比你们任何一个人少。他也比任何人都在意我开不开心、快不快乐——我这一秒是不是开心的,下一秒是不是快乐的,他都在意。是不是很奇怪。可是就是这样。” 屋子里很安静。从未有过的安静。 “可能他上辈子欠了我,所以这辈子命都得给我。” “也可能我上辈子欠了他,所以这辈子眼里只有他。” 突然,舒茗捂住脸,双肩颤抖,发出一声很短促的抽泣。 时其峰沉默着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桌子底下传来几声喵喵,时舒弯身抱起小乖,这才发现,自己早就泪流满面。 “我说这些不是要你们同意什么或者答应什么,因为同不同意、答不答应对我和梁径,并不会改变什么。我只是——” 时舒抬眼,看着自己的父母,说道:“我只是希望你们也能把梁径视作自己的孩子。” “像爱我一样爱他。” 第128章 梁径说, 丁雪大概已经知道,梁坤出了什么事。 昨晚打过去的视频电话里,丁雪看着梁老爷子字句平淡地说着这两天发生的一切。她的面容没有一刻惊讶, 或是惊慌。她平静得仿佛自己一直就陪伴在梁坤身边。周爱玲原本还担心她身体遭不住这样的打击, 但是在梁老爷子说完之后,她站起来背过身, 收拾行李的动作看上去和寻常一样。只是蹲下来的时候, 忽然捂住了脸。好像随着重心下移,那些难以克制的悲伤终于淹没了她。 周爱玲放下视频过去和她说话。那会,视频对面的梁老爷子和梁径沉默许久。祖孙俩听不见丁雪哭泣的声音,但是从周爱玲哽咽的声音判断,丁雪万分痛苦。 再次回到视频前的丁雪又和梁径说了一会。好在梁径一张脸没受什么磋磨,除了苍白虚弱, 笑起来还是很能宽慰丁雪的。丁雪知道他疼, 因为好几次说话的声调都变了。她便也不再问什么, 只是瞧一会自己儿子,一会忍不住低下头捂住眼睛。 “我妈说, 出事前, 爸给她发了信息。后来一直联系不上, 爷爷又连夜坐飞机走,大概也猜到是出了事。” 胸腹固定的缘故,梁径直挺挺躺床上, 说到这话音微顿,看着坐床边忧心忡忡的时舒, 笑容浅淡:“你猜发了什么?” 一大早眼巴巴就奔来了, 愁眉苦脸的。梁径有心逗逗他。 时舒正抱着一大束花篮扭头盯医生和梁老爷子说话, 闻声头也不回, 一看就是没听他说。 梁径有点无语,但他看上去实在紧张,便自己笑了下,偏头望窗外。 是个大晴天。 灿烂的阳光将昨天的雨水气息蒸发得一干二净。空气里弥漫着水果的清甜香气,似有若无的,鲜花却十分馥郁,芬芳扑鼻。 舒茗和时其峰也跟着一早来看他。这会站病房外说话,时不时看向时舒。 过了会,时舒凑近梁径,笑着说:“医生说三个月没问题。你好好躺三个月就好了。” 梁径点点头,语气阑珊:“哦。” 时舒瞧着他面色还是有些白,又凑近些许,小心翼翼问:“怎么了?”想了想,伸出手指试了试梁径呼吸——他是很纯粹的想法,没别的,主要医生说这几天伤口疼痛会加剧,呼吸都会受到影响,时舒就十分不安。 梁径转眼瞧他,有点想笑,但是他笑得稍微重些,胸腹间就好像烙铁一样疼,便压着嘴角,没好气:“干嘛。” “你呼吸好轻,跟小乖一样......”时舒担忧道。 小乖没少挨他头顶、蹭他枕头睡觉,呼吸能吹起他几根头发,时舒心里还是有数的。当然,他这么说不是觉得梁径呼吸太轻会不会某一秒突然断了。他只是担心梁径这么少的氧气摄入量,会不会影响身上别的器官运行,毕竟梁径那么大一只,不是小乖一只小猫咪可以较量的。 梁径:“......” 两个人眼瞪眼。 “你是不是在骂我?”半晌,时舒抱着鲜花往后靠了靠,眼神不满,“要不就是骂小乖。” 梁径鼻子里轻哼出一声,不理他。 医生交代好一些事,走了出去。梁老爷子嘱咐吴爷留下关照,也跟着一起出去。门边同时其峰舒茗点了点头,说中午一起吃个饭。时其峰是没什么意见的,毕竟梁家这个大家长,不是一般人物。过去,能和梁桢同桌吃饭的,除了政界一把手,要不就是商界数一数二的。舒茗也笑着应下。 梁老爷子转头问坐病床边和自己孙子嘀嘀咕咕的时舒,要不要中午一起来吃。 说实话,时舒不是很想去,只是未等他想好怎么说,耳边传来梁径的声音:“爷爷,时舒和我一起吃。” 梁老爷子便没再说什么,慢慢走了出去。 劳累许久,老爷子背影依然笔直。 视线收回来在时舒身上转了圈,梁径说:“把花放好,别抱着了,累不累。” 时舒环顾一圈,“放哪里啊......” 也是,从昨天开始,送来梁径病房的鲜花水果,还有各种营养品、补品,堆满了角角落落。放眼看去,时舒手里一篮子鲜花倒真不知搁哪合适。 梁径对留下来的吴爷说:“都拿出去吧。”眼神示意两边柜子上的鲜花,“全部拿出去。” “这你堂叔一早送来的,酒店那边订的空运。”这么说着,吴爷也还是笑着上前撤花,“待会你堂叔过来看你,估计心里要不舒服......我放沙发上吧。其余的都送去家里?” 梁径让时舒把他怀里抱着的一篮搁左边空出来的柜子上,又对吴爷说:“您处理吧。不要送家里了。” 吴爷笑了下,“好。” 没一会,吴爷又叫了两个人进来收拾,来回四五趟,病房就只剩三四捧鲜花。 “阿姨是不是明天就到了?” 时舒看着吴爷领他们出去,问梁径:“几点的飞机?我去接一下吧。” 病房门被轻轻关上,房间里只剩他们两人。比起一大早挤满人的热闹,这会安静得倒有些空旷。 梁径闭上眼,早上开始就没歇下过,这会都有些头疼。但他察觉时舒话里的谨慎,左手往床边拍了拍,“上来。” 时舒转头看门,“一会还有人进来呢。”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153节 虽然已经和自己父母说清楚,但梁家这边人多眼杂,万一被心思叵测、不怀好意的说出去,指不定怎么离谱怎么传。 梁径:“不会有人进来。” 或者说,没他说话,除了必需时刻的医生,外人是不可能进来的。 他现在说的话,已经有了几分日后的威势。只是不大明显。昨天下午时舒一家离开后,梁家又来了一帮人,见他的眼色,和以往是彻底不同了。打量、探究、审慎、甚至还有些拘谨——不知道梁老爷子做了什么,或者安排了什么,总之,梁径慢慢察觉一些出现在自己身边的变化。 这种变化和不知什么时候醒来的梁坤息息相关。 梁坤一日不醒、梁老爷子一日在世,假以时日,梁径必定会成为整个家族的中心。 “哦。”时舒脱了鞋上床,小心挨近,抱住梁径左臂,摸了好几下,十分珍惜的样子。 梁径被他摸得又有点忍不住笑。这种感受太磨人。心软又疼痛,疼痛又甜蜜。 好不容易忍下,梁径抬起左手去摸时舒脸。 即使闭着眼睛,梁径也能知道他此刻的表情。眉毛微微皱着,嘴唇也会抿起来一点点,眼睫在他的触碰下颤了颤,很快,时舒手心就贴上他的手腕,轻轻握了下,但没拿下他乱摸的手,嘴唇很快地张合:“干嘛......” “感觉你好乖。” 梁径说:“时舒,不要担心,会没事的。” 时舒不吭声。 梁径叹气:“你这样我不适应,太乖了。小乖的名字给你好不好?以后小乖就叫时舒了。” 时舒被逗得笑了下:“你问小乖同意吗。” “管它呢。” 时舒又笑,没立即开口,好一会,才用走神似的语气说:“小乖要气死了......” 梁径却没再说什么。 其实他心里很明白,这一遭,对时舒来说,几乎就是毁灭性的。他无法衡量这件事对时舒的影响,但他很担心时舒会留下阴影。 “老婆......”不知道为什么,再次开口,梁径就这幅样子了。 时舒没好气,觉得他不说正经话,只会叫来叫去,有点敷衍道:“干嘛啊。” “爷爷没打算让妈妈过来。”梁径老实了下,摆正语气:“等爸爸情况稳定些,他打算让爸爸回江州省人医治疗。” 时舒抬起头,“啊。” 梁径低头,瞧着臂弯里的时舒,手上又痒,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去捏他耳朵,捏上手的时候语气柔和许多:“这边四五六月的天气一会冷一会热的,爷爷担心妈妈过来的身体适应不了......” “可是阿姨肯定不会放心等那么久,她也要来看看你吧。” “所以还在商量。或者下周来一趟,然后跟爸爸一起回去。” 一周后,和时舒料想的一样,丁雪果然冒着雨夹雪来了英国。 四月中旬的d市,乍暖还寒,丁雪穿一身黑色大衣,整个人瘦了一圈。她的肩头薄薄一层雪碎。隔着异乡的风雨,她看到满头白发的梁老爷子,开口刚叫了声“爸”,满脸泪水就和雨雪一起落了下来。 那会时舒跟着一起去接的人。路上丁雪不像往常一样和他轻声细语、言笑温柔地说话。时舒其实都明白。丁雪紧紧握着他的手,好像在握着这世间唯一的热度。 只不过这一趟丁雪没有待太久。 因为到的当晚,看见病床上只有仪器在提示生命体征的梁坤,她就生了一场高烧。 气候突变,情绪反复,眼下又经了大波折,来势汹汹的高烧让丁雪整个人奄奄一息。 梁径得到消息的时候,愣怔了好久。他躺在病床上,几乎忍不住想这场事故到底会给他带来什么结果。 时舒更是一刻不敢离开他身边。情况凶险的那几晚,他整晚整晚陪着梁径。眼泪已经在上一轮风雨里干涸了,这一轮好像身心都在坍圮。 他变得越来越沉默,整个人好像在慢慢脱胎换骨。回到学校参加小组会议,也不像平时那么活泼,话一下少了。莱维知道他在伤心,课余时间会和他聊聊。几个相熟的同学坐在阳光灿烂的草坪上打闹,时舒偶尔参与,多数时候,他都在望着草坪发呆,要不就是漫无目的地翻阅手边的会议记录,一点点一点点地给自己整理思绪。 他性格里的一些无忧无虑的明媚和天真随着这场人生事故渐渐沉稳。只有在特定的场合和特定的人的陪伴下,柔软地呈现,令梁径无比心动。他总是呵护他的,时舒身上一分一毫的变化,他都是最先感知的。所以当他再长大些,二十八九岁的时候,再回头看这场发生在二十出头的人生巨变,最珍惜的还是那个小心翼翼在自己身边躺下,说不要他骨灰的人。只不过那个时候,事情又发生了一点变化。梁径怎么也想不到,年近三十,居然在时舒身上完整体会了一把时其峰的心态——当然,他是不会对时舒做什么父慈子孝的事的,他再呵护他,也有的是办法。 好在这边医疗跟得及时,丁雪身体恢复了过来。等医生那里确认梁坤情况稳定,梁老爷子当即就让丁雪一起跟着回国。 他年纪大了,主心骨一样坐镇到这个时候,已经十分令人敬佩。 之后近两个月,梁家在英国乃至整个欧洲的大小业务都被梁老爷子一一接手、过问。他的一生都在为这个家族铺路,眼下更是殚精竭虑、步步筹谋。梁径出院之后,慢慢跟在他身边出席各种会议和社交。一如幼年。只不过,小的时候,祖父教他知书识礼、进退有据,现在长大了,祖父手把手教他人前处事的玲珑与机巧,也让他谙熟人后波云诡谲的城府与心机。 五月底,闻京来了英国。 虽然之前说好了,但当闻京堂而皇之拖着行李登门要求入住的时候,梁径确认了两遍。 “住我家?”梁径被时舒推进洗手间,再晚一秒,估计语气就暴露了。 闻京坐沙发上津津有味翻着时舒的游戏手稿。 六月份的制作人大赛近在眼前。虽然参赛作品两周前已经提交,但这段时间时舒还是很忙的。闻京啃着冰箱里刚拿出来的苹果,头也不抬,因为天然的兄弟情,自动忽略梁径语气,慷慨道:“队里没比赛就过来照顾你啊,不用谢啊。” 梁径扭头,难以置信:“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要你照顾——我都好了,我还有老婆——” 时舒红着脸指他:“给我进去。” 他右手还打着石膏,胸腹间的固定带虽然已经拆除,但很多剧烈运动还是不能做,得再养养。 时舒盯着梁径左手推门的动作,有点怀疑梁径是不是有点想拆下石膏朝闻京扔过去...... 闻京抬头,十分不解:“我懂啊。我又不是十八岁。我肯定不会再和你们挤一张床。”说着熟门熟路走向靠近玄关的一间客卧,自己往门上敲了敲,“来的时候我问了,你妈说家里有空房间——时舒之前还邀请原曦过来住呢,怎么我就不能住了?” 隔着一扇门,梁径按下放水的水龙头,大声:“那你看原曦说要住了吗?!” 时舒摁下梁径的头,往他头上浇水,压低声音:“好了......” 闻京不知道他哪里来的火气,虽然是病人......他也超大声:“时舒不是最近挺忙的?还要参加什么比赛,我这一趟雪中送炭好吗?!这么及时!你不要太见色忘恩!” 说完,时舒笑得不行。 梁径不吭声了。 时舒最近确实很忙,但要是闻京知道梁径已经一个多月没好好亲过他老婆了,估计也就能理解他的火气。 泡沫一点点揉满头发,时舒好笑:“下周我不在家,正好他过来看一下你。” 梁径伸出左手去搂时舒腰,依依不舍:“老婆。” 手心里的泡沫充盈又饱满,时舒一边给他洗头,一边说:“梁径,你头发好多......”说着,他两手拢起头发,“真的好多。” 梁径无语,垂眼看到小乖不知什么时候踱步来到脚边,正仰头打量着他,蓝色猫眼带着几分戏谑,似乎对梁径被泡沫凹起来的发型十分感兴趣。 “你才发现?”梁径小声。 “发现什么?”水龙头打开,时舒试了下水温,轻柔地浇上梁径头发。 “我头发多。”梁径搂着时舒腰,手一点都不规矩,往他衣摆里钻,指尖来回抚摸细腻光洁的肌肤,开口:“以前没抓过?” 头上搓揉的动作一顿。 时舒深吸口气,满脸通红地握紧水龙头,咬牙:“梁径。” 梁径语气老实:“哎。” 第129章 梁径顶着毛巾出来的时候, 闻京已经玩起了那款还在试测阶段的游戏。 名为“wonderwing”的深绿镌刻字体渐隐渐现地出现在屏幕上。背景音一路纵深,悠长神秘,夹杂脚步飞快踩过林径的沙沙急响, 山涛和海浪的汹涌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小乖虽然已经看过很多次, 但还是和往常一样,背景音响起的时候慢慢从阳台优雅踱步过来, 端坐在屏幕前, 近距离仰头认真看着。雪白的长尾巴一会左右扫扫,一会圈起两只前爪,很悠然的样子。 “还记得高中那会玩的《荒野幻想》吗?那可是我的光辉岁月啊......”闻京头也不回,游戏手柄按得咔咔响。 高二升高三的那段兵荒马乱时期,他们五个躲在迎尚的小阁楼里玩游戏、看电影,光影迷离、色彩斑斓, 回想起来, 好像做了一个天马行空的梦。 启动页面上, “开始游戏”下方有几个难度模式选择,闻京犹豫不决。他觉得按自己十几年的游戏经验来算, 怎么着也得直冲最难的那个。但这款游戏从设置页面看就不一般, 万一输了, 岂不是很丢他从小到大“游戏大王”的面子? 梁径在他身旁盘腿坐下,随手握起另一只手柄,单手操作, “咔咔”两下就选了最难的模式。 潮水般光影明灭的林荫小路倏地褪去。画面陡然暗沉。一只翅膀从半空血淋淋坠下。 闻京:“......” 半晌,他转过脸, 面无表情去看梁径。 梁径后仰靠上沙发, 朝他歪了歪头, 湿漉漉的头发, 软噗噗的毛巾搭脑袋上,莫名显得这一脸笑容人畜无害。 “来一把光辉岁月?兄弟?”梁径弯起嘴角,扬了扬左手。 闻京转眼去看跟着出来、此刻正站沙发旁检查手机的时舒,严肃问道:“他是不是玩过?” 莱维已经把下周去杜塞尔多夫的行程发来,还有官方的邀请函,时舒一边点击保存,一边头也不抬点头道:“嗯。” 准确来说,“wonderwing”每一步的设计、修改,梁径都以第三方的视角参与过、评价过。而时舒每一个灵光乍现的夜晚,也都有梁径的陪伴。 闻京一把抢过梁径手柄,退出去飞快选了个“单人经典模式”,“先让我一个人摸索摸索。” 梁径笑笑,没说什么,仰头去看站着的时舒,“待会出去吃?” “好。” 时舒回完信息、保存好行程表和邀请函,就从扶手一侧爬上沙发,在梁径身后盘腿坐下,拿起毛巾给他揉了揉头发。 天气终于有些热了。时舒穿了很宽松的短裤,盘腿坐下的时候,裤沿一下提到大腿中间。梁径没回头,后脑勺有感应似的,左手反手从膝头往上摸去。他手上没沾水,有些凉,指尖一点点蹭着时舒光洁细腻的肌肤,视线停留在画风精美的游戏屏幕上,走神似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时舒看了眼聚精会神研究游戏的闻京,把腿往里缩了缩。 游戏在发布指令的时候会有类似邮件进入的“叮咚”提示。闻京操纵着他的翅膀小人满地捡纸片,试图拼凑出这个世界的大致剧情。 “你们这个游戏不直接给世界观吗......”闻京皱眉,手柄飞快,语速却慢了许多。 时舒:“嗯,后面会出dlc。世界观......技能、地图什么的都会补充进去——” 梁径感觉到他的躲闪,左手往后一抓,握着时舒小腿就搭在了自己肩上。 时舒:“......” 闻京听到声音扭头一看,翻了个白眼,转回去对着满屏碎纸片无语:“尊重一下我好吧。” 梁径好笑:“玩你的。”他握着时舒小腿,没松手,低眸注视眼前的白皙修长。脚腕骨那里伶仃纤薄,柔软温热的皮肤下骨头突出,很可爱的样子。脚趾粉润,好像某种深海贝类,珍稀得让人爱不释手。瞧久了,手掌跟着往下,拇指指腹朝骨头磨了磨,有点牙痒,盯着怎么都想来一口。 突然,后脑勺被人猛地一拍。梁径身子都往前倾了倾。 时舒唰地抽回自己腿,小声:“老实点。” 闻京没回头,笑得肩颤。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154节 仰头看画面的小乖不回头就知道发生了什么,尾巴唰地扫了两下,耳朵也抖了抖,一副习以为常的淡定样。 消磨了一个多小时,闻京才把时舒他们团队设计的这款游戏大致玩明白。 时间也差不多,三个人出门吃午饭。 “开篇确实不大好,让人摸不着头脑,我们还在改。” 车流拥挤,时舒慢慢打着方向盘。视野里,明媚充沛的阳光照射在碧绿的树叶上。 五月底,d市渐渐有了入夏感觉。 “本来是想做点......就是......你知道——情怀什么的,所以世界观弄得很宏大,关卡设计下来,圆到后面越来越吃力......” 他说着话,认真开着车,动作不疾不徐,瞧着漫不经心。明亮的光线从他光洁的额前、秀挺的鼻梁擦过,精致眉眼一下光彩夺目。 梁径帮他看了眼后视镜,提醒:“等一等。” 时舒点头,让了让侧后方左冲右突急慌慌卡进来的一辆自行车。 装备齐全、戴着头盔的骑手注意到,朝时舒晃了下手致意,笑容灿烂。 梁径盯着那位骑手看了一眼。 闻京坐后座,想起刚到他家那会看到的那叠厚厚手稿,安慰:“我看你们准备得还挺充分的......美术也不错......比赛结果什么时候出?” “就下周。和next的发布会一起出。” “有把握吗?”闻京拿出手机查最近关于next的新闻,“你们学校最近几年还是出了不少游戏设计大神的......” 绿灯亮起,车子一点点开出。 “结果再说吧。我们组长这几天比较焦虑,催着改——其实改不改都一样,两周前就交了......我自己还好......” 梁径听到,笑了声:“你还好?前天谁失眠到三点?” 时舒也笑,余光瞥他,没说什么。 路上,三个人有一句没一句聊。餐厅坐下的时候,时舒和梁径才从闻京嘴里知道一件惊天大事。 “原曦?”叉子直接掉盘里,时舒瞪着面色如常的闻京,:“就、就、就上次那个——” 闻京状若自然,低头吃西班牙小食tapas,语气也很平:“嗯,就上次她视频里说的——一起做项目的学长,也是江州人,叫吕嘉言。双口‘吕’,嘉言就是那个嘉言。” 时舒和梁径对视一眼。 时舒不知道说什么。他希望原曦做自己想做的事,但这事搁闻京,就有点心酸了。 梁径轻咳了声,左手用叉子叉了块三文鱼慕斯球,放进嘴里慢慢吃着。 这家餐厅位于酒店顶楼,视野极佳。当然,价格也不菲。餐桌间隔比较适宜,三面高高低低的绿植环绕,私密性也是不错的。 “你俩别不说话,搞得我好尴尬。” 半晌,闻京吃完面前一盘小食,抬头看着他俩,笑着说:“这不是很正常。听她说,人家追她一年多了......”说到这,闻京低低嗤笑一声,自嘲的语气:“我都不知道过去这两年我在干嘛......” 他想起那个头脑发昏放进礼盒的茉莉,现在只觉得万分可笑,笑自己偷偷摸摸,像个见不得光的小偷,暗地里做的,都是些只会感动自己的事。 “原曦怎么没在群里说。”时舒问。 闻京指了指梁径还打着石膏的右手,“在一起那会梁径出车祸,她也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后来也忙——对了,九月份她和她男朋友一起来英国。她男朋友为了她也申请了交换,专门陪她的......其实我觉得挺好,本来她一个人过来,虽然有你们在,但还是......现在挺好的。” 闻京嘴里两个“挺好”,时舒更不知道说什么,注视闻京的眼底有些难受,但想起原曦,又觉得她是个很有主见的女生,从小到大,他们五个人,原曦是最优秀的。 “嗯......”时舒低低道:“我相信她。” 闻京没说话。 这件事埋他心底两个多月,除了偶尔和方安虞聊几句,他也没和任何人说。面对原曦更不会表露丝毫。只是这会说出来,手脚忽然有种失重的感觉——好像这一刻,他才真正体会到失去喜欢的人是什么感受。 钢琴声悠悠扬扬,锃亮的餐具落在洁白明净的瓷器上,灵动悦耳。 梁径慢条斯理嚼完嘴里的,朝时舒和闻京面前的盘子打量了眼,开口:“不吃了?” 时舒和闻京各自低着头,垂头丧气的,闻声同时点了两下。 梁径:“......” ——肯定又陷入了友情的道德困境,梁径想,只不过这会和他们在一起的是闻京,如果换成原曦,场面必然不同。 下午梁老爷子那边的司机过来接梁径。酒店的实习因为车祸告一段落,这段时间他一直跟在祖父身边参加梁氏多到数不清的内部会议,自然免不了和梁培、梁圹两兄弟接触,所以有时候回来,整个人情绪极差。 今天也不例外。 傍晚到家的时候,梁径一个人进了书房。 闻京和时舒玩了一下午“wonderwing”,提了好几个用他的话说是“资深意见”,这会正趴沙发上和队友联系比赛训练的事。小乖就坐他脚边,对闻京这个久违的老朋友,它这一天的接触都显得有些矜持和拘谨。 时舒想了想,叫了外卖,嘱咐闻京待会取,就去书房看他。 闻京摆手,“那我不管你们了。吃完还要去趟队里——车给我用下——你们不出去吧?” 时舒:“不出去。”说着就去玄关给他拿了车钥匙和家里的备用钥匙。 打开门的时候,梁径正和丁雪通电话。他现在每天都要打电话回江州,了解梁坤的治疗进展,还有关心丁雪的状态。 有些出人意料的是,自从陪梁坤回到江州,丁雪的身体也不像之前那么折磨她。她全心全意陪伴着自己的丈夫,虽然会因为梁坤的昏迷不醒独自落泪,但精神上却没有一刻脆弱。 “......爷爷没说什么。下次不会了......妈。我知道——爸爸怎么样......”梁径的语气有些烦躁。 下午,梁培又当着梁老爷子的面说梁坤目前持有的股份到底怎么处理,还有暗示这段时间因为梁老爷子上台处理梁氏一众业务引发的股市震动,话里话外不外两点:分股份、换人主持。每次梁径站在一边,听到他虚与委蛇、阴阳怪气地叫自己“小梁总”,几乎会生出一种恶心想吐的感觉。 梁旭偶尔也被梁基带出来“见世面”。一般情况下,他和梁径站一起,相比梁径的恶心反胃,他只觉得自己快要被梁径阴沉得快要滴水的狠厉面色吓得脊背发寒。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怕他,明明自己还是梁径的“表哥”......后来,梁旭多少想明白了,可能是那年除夕,他眼睁睁看着梁径面不改色将自己的手放进滚烫的开水壶里,那个时候,他就知道,梁径不能惹的,是个疯子。 书房里的落地窗正对d市最大的商圈,暮色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摩天大楼的玻璃将霞光一格一格地折射,放眼望去,好像一座凌空的3d蜃楼。 时舒走过去。 窗前有很一张很宽大的躺椅。 他陪闻京玩了一下午游戏,胳膊都有些酸,这会绕过梁径,直接趴了上去。 梁径注意到,微微笑了下,也在塌边坐下。下秒,他肩膀夹着手机,左手很自然地伸进时舒衣摆,去摸他柔韧光滑的后腰。 时舒嫌痒,动了动,躲不过,也就放任了。过了会,耳边听着梁径和丁雪说话的声音,打了个哈欠,伸手往后挥开梁径摸来摸去的手,翻了个身有点想睡。 电话没打多久,梁径刚挂,时舒的困意正好上来。 忽然,门外传来开门又关门的声音。 时舒被吵得睁开眼。 “闻京?”梁径问。 时舒点点头,想起什么,又说:“可能是外卖......” 说着,他像和躺椅沾上了似的,挪着手脚一点点坐起来,“我出去看看......” “我去吧。”梁径按下他肩膀,知道他这两天因为比赛的事有点睡不好,说:“不饿就先睡会。” “哦。”时舒往后直挺挺躺下。 确实是外卖。 闻京坐餐桌旁一边吃一边看时舒的游戏手稿。他是真的感兴趣。 梁径出来瞧见,提醒:“不要溅上油。” 闻京笑死了:“兄弟,我吃的是汉堡。” 梁径在他身边坐下,也拿了一包薯条吃。 中途,嫌躺椅睡得伸展不开的时舒推开书房门,眯着眼幽灵一样朝卧室移动,阳台上,小乖瞄到,眼疾脚快,一个箭步冲上前跟进去——除此之外,餐桌前的两个人默不作声吃了一刻钟,其间只有闻京埋头翻手稿的窸窣动静。 快要吃完的时候,梁径说:“要不算了。往前走走。” 闻言,闻京翻着书页的指尖在纸面上顿了顿。他知道梁径在说什么,也知道他什么意思。他没吭声。 过了会,梁径朝卧室看了看,不知道那个家伙要睡到什么时候,目光移回来,他又对闻京改了话:“你自己看着办吧。” 片刻,又说:“原曦肯定想的比你清楚。” 闻京点点头,“嗯”了声,说:“我知道。” 天色越来越暗,气温好像也随着降了些许。 开车经过d市热闹非凡的商圈,等红绿灯的间隙,闻京注视窗外形色各异的人潮,心底不知怎么,忽然就空了一下。晚风吹过他宽阔额头,好像情人温柔的抚摸。 只是绿灯亮起的时候,这个感受又慢慢消失了。 第130章 一觉睡到晚上七点多。 床上坐起来的时候, 时舒扭头望着黑漆漆的窗外,有点发愣。 不知道是不是六月份的比赛近在眼前,还是这段时间小组气氛不断紧张影响的, 他总睡不好。有时候, 半夜两三点醒一回,然后再也睡不着。脑子里全是“wonderwing”的细节和画面, 翅膀小人披荆斩棘闯关夺宝, 翻来覆去,折腾半小时,太阳穴突突疼。即使不去想比赛那些事,情绪上的不安,还是会让他在空空荡荡的脑海里兜来转去,直至筋疲力尽睡着。 耳边传来一声喵呜, 很轻的猫叫, 小乖蜷梁径枕头上微微抬起头瞧他。黑暗里, 狭长的蓝色猫眼专注异常,好像在打量时舒, 又好像和时舒一样, 单纯望着某处发呆。 时舒把它抱过来, 搂着躺下。 小乖柔软又温暖,窝时舒怀里,像个自动发热毯, 时不时仰起毛茸茸脑壳顶着时舒下巴蹭来蹭去。 周遭静谧如水。空气里有很淡的香氛气味,有点像梁径用的须后水, 也有点像今早的洗发露味道。 困意再度上涌, 一人一猫抱着又迷糊了半小时。 真正醒来是梁径进来叫他, 问他饿不饿。 没开灯, 梁径坐床边,注视他的眼神带着些许笑意,半晌视线往下,落小乖身上,低低笑道:“压扁了。” 时舒眨了眨眼,赶紧往怀里看。被他搂得紧紧的小乖一动不动,贴着他摊成一张雪白猫饼,蓝色猫眼和时舒对视几秒,喵了一声,乖得不得了。 一种很强烈的被依赖的感觉从心底生出。 时舒低头亲了亲小乖脑壳顶,又伸手揉了揉,笑着叫它“小乖”。 小乖享受至极,时舒伸手揉它一下,它就忍不住仰起脑袋往前凑、一边晕乎乎地喵喵叫。 画面十分和谐——如果忽略坐一旁表情漠然的梁径。 梁径知道自己有点变态,但这种情况,不变态似乎也说不过去。他站起来,左手轻松捞起安稳享受时舒爱意的小猫咪,不冷不热道:“骨头要没了。出去跑两圈。”说着,又十分自然地问时舒:“不觉得它胖了吗?最近吃得都比你多。”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155节 时舒好笑,没阻拦,他看上去懒洋洋的,趴床沿笑着瞧睁大眼的小乖挂梁径臂弯一路后退,直到消失在门背后。 梁径再次进来,看到时舒还在发呆。 晚饭没吃——最近食欲总不大好、睡眠也不好......梁径有点担心,走过去把人拉起来坐好,问他:“是不是不舒服?” 时舒摇头,想了想说:“可能有点焦虑......” 这次的比赛说重要也重要,如果取得不错的成绩,会方便他们之后进更好的、更顶尖的游戏公司。但并不和毕业挂钩。眼下,作品两周前已经提交——无论如何,即使对最后的结果焦虑,也不至于这么严重。 梁径看着时舒,没作声。他沉默起来的时候,神情越来越像梁老爷子,浑身上下有一种不动声色的压迫感,眉宇微拢,面部没什么多余表情,一双眼幽深严肃。 只是这种气势在时舒面前毫无作用。 和梁径对视几秒,时舒掀开被子分开.腿往他大腿上坐,伸手小心环住他的背。虽然胸腹间的固定带已经拆除,但肋骨完全愈合、恢复如初,至少还要一个多月。时舒不敢多碰他,只是把下巴很轻地搁梁径肩头。 “闻京呢?”他问。 梁径左手搂紧,偏头亲了亲时舒有点凉的耳朵,“出去了。” “哦。”时舒想起来了。 慢慢地,中午餐厅说的事也回到脑海。 “闻京是不是很伤心。”时舒小声:“吃饭的时候,我感觉他要哭了。” 闻言,梁径轻轻笑了笑,不是很明白他是怎么感觉到闻京要哭的。不过他从小就很能感同身受,对在意的人尤其。小的时候自己吃醋就用这个骗他守在自己身边,百试百中。 “哭也没办法。他哭原曦就会分手和他在一起?” 这话说得有点幼稚。时舒乐了,顺着梁径的话不着调地说:“说不定呢......得去原曦面前哭。” 梁径点点头:“好的。等他回来,就这么建议。” 话音未落,时舒额头抵上梁径肩,一下笑出声。这种很安静的互相陪伴的时刻,减轻了几分他心底的不安。 梁径垂眼凝视他。按在时舒后背的左手往上扣住时舒后颈,托起来,然后低头亲上那张让他时刻沉迷的柔软嘴唇。他们很久没做了,间隔比起高中那会还要久,这会的亲吻就有些缠绵,唇齿之间难舍难分,梁径一刻都没有放开他,吮吻的动作几乎含着他的嘴唇进行。 渐渐,呼吸都有些重。分开来的时候,梁径左手已经离开他的后颈,直奔时舒后腰,一会轻一会重地按着,意味已经十分明显。 时舒两手捧着梁径脸颊,腿间感受到,亲了亲他气息滚烫的唇,小声:“还是和之前一样好不好?”他不敢和他来真的,毕竟伤口还没彻底长好。上周没留意,抱得重了些,亲吻间隙里他听到梁径闷哼忍痛的声音,吓得脸都白了,手脚唰地冰凉,之后对这件事更加小心谨慎。 梁径面无表情:“不好。”说着他又去亲时舒嘴唇,认真建议:“坐上来。”神情和前一刻没有丝毫分别,唯一不同的是注视时舒的目光,漆黑瞳仁深处那簇一直燃着的焰光,克制久了,越来越暗沉,也越来越膨胀。 这是当下梁径觉得最保险的一种姿势。只是无论再怎么保险,时舒还是担心万一过程中没坐好,或者动作幅度没控制住,手撑到不该撑的地方,出了事怎么办。 这场突如其来的事故带给他的影响太大,至今他都觉得自己的脚还没落到实处,还在山顶悬空着......这些漫长又零碎的感受时舒从没和梁径仔细说过。不过梁径总是体贴的,他在意他的情绪,这么些年,好像成了与生俱来的能力。 时舒摇头,垂下眼睫,乌黑细密的眼睫好像雏羽,因为不放心,显出几分脆弱。他看着梁径结实的胸膛和腰腹,小声哄:“再等等好不好。”刚才亲的时候,他其实也有点忍不住,但也许最近精神不大好,那股兴奋没持续太久。 贴在后腰的力道比之前还要重,梁径气得咬他耳朵:“不好。”时舒就不吭声了。 僵持片刻,梁径重又低头去亲他。这时候的亲吻比上一个还要急迫,时舒被他亲得想哭,感觉嘴唇肯定肿了,待会闻京回来怎么见人。他推开梁径肩膀,作势就要蹲下去。梁径垂眼牢牢盯着,见他这样乖顺,浑身的血都在躁动。未等时舒摸到拉链,他一把将人拉起来,重新抱进怀里,哑声:“时舒,不行,我感觉我都耐受了。” 说实话,这段时间,这样单一的频率太多、重复性又太强。梁径骨子里是有点变态的,越单一,他越压抑。 时舒愣住:“啊......”下意识以为梁径出什么问题了,手不自觉往下摸,“你没事吧......” 其实这个时候,他们对待这种事,彼此之间已经越来越坦诚,是一种无意识的坦诚。 梁径赶紧截住他火上浇油的手,苦笑:“别弄了。”他语速很快地说了三个字,稍稍后退,动作有些急躁。 时舒看他这样,表情难受起来,瞧着都有些可怜。 可他不知道自己露出这幅神情,梁径有时候会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他心疼得要死,一边亲一边哄不知如何是好的时舒:“你先出去,我自己来。别瞎想,我自己的问题。” 他确实觉得是自己的问题。这种事不是不可控制,而他从小也不是那种随便乱来的放纵性格。唯独对时舒例外。小时候,书房读着书,听到底下庭院传来的笑声,都能让他走神几秒。长大了也稳重,可初中的几次迟到,每次都是因为和时舒在路上吵架——丁雪电话里同梁老爷子笑说,梁老爷子难以置信,迟到?他问梁径,你和时舒吵什么?学都不要上了?梁径后知后觉,难为情,说,没吵......就是他老是起晚,好烦,说他他就不高兴。话里是有埋怨的,但搁梁老爷子耳里,只觉得无语至极。老人家想说,管好你自己,但梁径会说,我自己管得挺好的啊,就是时舒...... ——所以,怎么不是他的问题。 被强制丢出去的小乖明显在听墙角。门缝下传来看热闹似的猫叫。 听到梁径的解释,时舒头都大了:“可你没问题啊......”他像个找不到地图的闯关小人,正原地团团转。 梁径忍不住笑出声,注视时舒的眼神里,温柔漫过欲望。他仔细看了看最近有些憔悴的时舒,叹了口气,忽然抬起左手掐了掐时舒脸颊,恐吓似的语气:“到时候可劲哭吧。” “到时候你想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时舒很认真地说,仿佛他们在聊一件很深刻的事——某种程度上其实也算“深刻”。这段时间,经历了一些事,其余的另些事,忽然变得不是那么难以接受,或者说,难以直面——所有和梁径有关的,都是真心实意的。 “你说的。”梁径望进他黑白分明的眼里,想起那天车上时舒见他买了捆绳和胶带时露出的一副崩溃样子,低声:“时舒,什么都可以做吗?” 时舒点头:“嗯。” 下秒,他笃定道:“我知道你疼我。” 话音刚落,梁径眼神有些变了,笑意依旧,只是眸色很深。 这句话,十八岁的时舒也对梁径说过。 那会,栀子花的香气弥漫在暮色里,所有的情愫也好像猛然间炸开似的,熏得人头昏脑涨。初恋无比美妙,每分每秒都是悸动的。时隔两年,他乡异地,猝不及防的人生变故将那些莽撞不成熟的试探、患得患失的逃避赌气通通击碎。时舒发现,梁径疼他这件事,从始至终。 “我也会疼你的。”时舒又说,赌誓一样的语气。 许久,梁径都没说话。 他盯着时舒看了好一会,忽然想查查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会让他有种头重脚轻的感觉。愉悦来得并不汹涌,是一种很平和的渗透,一点一滴,轻缓充盈。 “我知道。”梁径说。他弯起嘴角,摸了摸时舒脸颊,拇指指腹贴上时舒嘴唇,有点用力地按了按,过了会,嗓音克制,语气却十分温沉:“怎么这么会说,老公骨头都要没了。” 时舒嘴唇被他拇指按得不好张开,开口有些含糊:“那你也出去跑两圈好了。” 门外,小乖扒拉着门框,一声喵喵,看样子十分赞同。梁径好气又好笑。 闻京从队里回来的时候,梁径坐桌前和吃着一碗面的时舒说话,怀里抱着小乖。小乖身在曹营心在汉,抬头盯着吃面的时舒,一眨不眨。 看了眼时间,晚上十一点多,闻京问:“夜宵?我有吗?” 梁径指了指厨房:“还剩点。” 闻京放下钥匙转身去厨房,边走边说:“好香啊......梁径你做的?不对,你手断了——”伴随掀开盖子的声音,闻京惊叹:“时舒可以啊!想不到想不到!明星之子也会煮面了!” 闻声,两个人:“......” 时舒无语,压低声音恶狠狠:“难怪原曦不要他!” 梁径笑得垂头,薅了两把小乖脑袋。 他力气有点重,小乖毛绒绒圆滚滚的脑壳顶平了不少。 “比赛什么时候?”闻京端了碗上桌,梁径问他。 闻京看上去饿狠了,猛吃了两口,抽了张纸巾擦了擦嘴才说:“后天。有直播,能看到我。”他很开心地一笑,“虽然随队替补,但教练说了,只要有机会,肯定让我上。” 时舒低头喝汤,竖了竖拇指:“加油。” 梁径点点头,想起之前路上看到的欧洲联赛宣传,好几个明星球员的半身像都贴了出来,下面全是粉丝围着拍照,“这次比赛是不是很激烈?” “嗯。”闻京拿出手机,把赛程名单给他俩看,“都是大佬。想去说一声,我有票。” 他的职业和爱好完全重叠。如果仅从身居高位的闻康和时尚主流圈的周爱玲看,很难从闻京身上看到父母的影子。但发小之间知根知底,梁径知道闻京骨子里就是一个闻康,只是面上有些像周爱玲。面对很多事,不缺冲动,但要让他规规矩矩、正经做起来,就会像闻康一样,足以让人万分信赖,千丝万缕都会被他考虑到。 接下来几天,闻京早出晚归。 第一天的比赛,完全没有他上场的机会,但他看上去还是一副精力充沛的样子,从早兴奋到晚。 时舒准备下周的出差,就没去看比赛。梁径倒是去了一回,回来的时候和闻京几个队友喝酒喝到半夜,兄弟俩进门就被时舒和小乖骂。小乖被他们一身酒气熏得龇牙,时舒指挥梁径站墙角不许动,拖着闻京去客卧卫生间吐完,然后丢床上。出来就被脑子尚且清醒的梁径从后面抱住,两个人亦步亦趋往卧室走,梁径小声解释:“没喝多少,老婆不要生气。” 时舒冷哼,低头吩咐脚边跟着走的小乖:“咬他!” 小乖得到指令,脑袋后仰,蓝色猫眼凶得不得了,高高仰起头冲伏时舒身上的梁径喵呜喵呜叫个不停。 梁径注意到,嗤笑:“狐假虎威。” 时舒推开门:“你说什么?” 梁径立即改口:“叫得好。” 时舒:“......” 门刚关上,时舒就被梁径怼门上亲得脑袋发晕。吻下来,时舒发现梁径确实没喝多少,毕竟他右手还打着石膏,不是不知轻重的人。但不知为何,自己还是有些不高兴。这几天,他失眠加重,情绪更加消沉。 “老婆......”梁径的吻落到时舒颈间,呼吸急促:“老婆不要不开心。” 时舒沉默。如果说前段时间因为莱维的催促,有些焦虑,但这几天其实应该可以平复下来了,比赛也就那么回事——他觉得自己是有些问题了。 不远处,小乖跃上柜子,找了个视野宽阔的位置,端坐着甩着尾巴津津有味地瞧下面卿卿我我的小情侣。 梁径从他肩窝里抬起头,目光里一丝喝酒的迷茫也没有,他注视时舒,嗓音低缓:“今天要是再睡不着怎么办?” “今天应该不会。白天都在收拾行李,晚点再睡应该可以睡得着......”时舒轻声:“你别担心,睡不着我和你说。” 忽然,梁径说:“我给你舔舔吧。这样舒服点。” 时舒睁着眼看他,没反应过来,“啊?” 梁径视线往下,意味不明:“像上次,兔子尾巴那次,你坐我脸上——是不是很舒服?我看你舒服得——唔。”他这话说的言辞恳切又光明正大,好像在做一场面对五百人的会议报告。 时舒感觉自己浑身一下着了火,哪哪都发热发烫,他猛地抬手用力捂住梁径正经得不能再正经的嘴巴,恼羞成怒:“你在说什——”余光瞥见高处的小乖,小乖似乎对他捂住梁径嘴的做法十分满意,小白脑袋歪了歪,想看得更仔细。这下,连带耳朵都发烫了,时舒压低声音:“闭嘴闭嘴闭嘴闭嘴——” 梁径握住时舒手腕,想拉开,“我——唔——我觉得——时舒——” 时舒还捂着他,一双眼已经害羞得出水雾了。 最后,观众小乖被梁径扒拉下来丢出去。临走,小乖翘起后腿挠了挠屁股,十分不满,但看到已经躲进被子的时舒,觉得还是不要惹梁径为好。它出去后,卧室安静了好久,似乎梁径也进了被窝。但没多会,一种哽在嗓子口的呜咽喘息响起,伴随很细微的水声。梁径忽然感到无比的饥饿和口渴,啮咬、吮咽,他想起之前看的一部电影里说的,口腹之欲和性.息息相关,梁径想,那他想吞掉时舒这点,其实也情有可原。 不过效果是很好的。确实很舒服,时舒一度觉得自己四肢浸入了温热微烫的水里,水流轻轻拍打他的神经,那些粘附的焦虑与不安被很温柔地拂下、消失在漩涡深处。他睡得前所未有的沉,挨着梁径,呼吸都比任何时候清晰、有规律。久违的一场深度睡眠,时舒整整睡了十五小时,第二天傍晚醒来的时候,梁径已经被梁老爷子叫走了,不然他就会看到梁径像是端详作品一样的满意眼神——这是他独制的秘方,他决定以后多多益善。 出发去杜塞尔多夫的前一天,时舒和梁径约了医院复查。 吴爷早早地等在医院。 六月的第一周,气温上升。只是天气依旧变幻莫测。上午就变了两次天。 医生给的建议是,如果想尽早,那再过一周可以拆石膏,但之后两三个月不可以大幅度使劲、搬运重物。肋骨恢复得很好,和右手一样,也需要两三个月的保养。 吴爷谨慎记下,转身就出去汇报给梁老爷子。梁径看着低头写说明的医生,忽然伸出左手推了下手边一个摆放消毒器具的桌子。 桌子被他推得移出七八厘米,时舒和医生都一脸莫名其妙地看向他。 梁径神色如常,看着医生,淡淡道:“这个力气可以用吗?” 几乎下秒,时舒脸就红得不成样子。他太了解他了,只是不够及时,他就应该在梁径伸手、或者开口的时候,把人敲晕! 医生不明所以,但还是认真思考了下回答梁径:“这个没问题。” 时舒咬牙切齿:“梁径!” 梁径抬头对他笑,语气无辜:“问问嘛。”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156节 医院回来的路上,梁径给丁雪打了电话,大致说了情况,转头,就看时舒慢慢将车停靠在一家药店旁。 他愣了下,“怎么了?”语气没什么异常,眉头却一下拧起,眼睛盯着时舒。 时舒好笑,停稳后说:“没事,我配点药。杜塞那边事情还挺多的,万一又失眠,我得保证自己起码能睡一会吧。等我五分钟就好了。” 电话里,丁雪也听到了什么,她问梁径:“小舒怎么了?失眠?” “妈,待会说。”梁径挂了电话,跟着一起下车,追问:“什么叫‘万一又失眠’?” 时舒好笑:“就是万一——以防万一懂不懂。” 推开门,和店员打了招呼,时舒就去拿了药。 药店也有比较专业的咨询医生,结账的时候医生问了问他最近的睡眠状况和食欲,“压力来自什么地方?最近有让你焦虑或者不安的事吗?” 医生问完,梁径也转头看着时舒,表情很严肃。 时舒点点头:“是的,最近有个比赛......” 医生不置可否,又问了句:“比赛刚开始吗?” 这回换时舒愣了下,“不是......好久了......” 医生抬起头,透过镜片看向时舒:“那应该还有其他原因。” 时舒看着药盒,虽然心底因为医生的话有些茫然,但还是说:“可能最近比赛结果快出了......”他说这话也是安慰梁径。梁径站他身边,他觉得梁径比他还要紧张。 医生没再说什么,最后叮嘱多吃水果蔬菜、多运动、多晒晒太阳。 回到车上,梁径说:“我们去医院找更专业的好不好?” 时舒正在看药盒上的服用说明,闻言笑:“真没事。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几天做梦都在闯关。” 明亮的太阳光从云层后照射出来,耳边有轻微的风声,树影落在车前窗上,薄薄的日光跟着一起晃动。 还想说什么,丁雪电话又打了进来,问时舒到底怎么了。梁径叹了口气,说他最近比赛压力大,有点失眠。母子两个电话里聊了聊,时舒一边听一边笑了下,慢慢把车开了出去。 这一趟去德国,他要待十天左右。前五天配合主办方进行入围作品采访。这里面就包含创意展示、团队主创介绍、现场志愿招募试玩各方面,过程还是很繁琐的。后面五天,奖项一一颁布,这期间还有一件最隆重的事,就是万众瞩目的next下半年游戏发布会。届时,全球的游戏玩家都会汇聚到杜塞,热闹非凡。 获奖结果莱维在到达杜塞第一晚就和他们说了——“最佳新人奖”。 不算特别意外,毕竟最后获得这个奖的,有二十多个作品,设计者大都是在校学生。但还是很值得庆祝的,当晚他们就出去吃了一顿。 旅途劳顿,到达后又跟着主办方签署各种材料,等时舒他们一行吃饱喝足回到旅馆,脑袋都要点地了。这一趟他和怀斯住一屋,一个很热情的意大利小伙。 怀斯进门就直奔床,倒头呼呼大睡。 时舒坐下来给梁径发了信息,撑着洗好澡才睡。他没有失眠,头一沾枕头就整个人事不知了。那边没等到“晚安”回复的梁径,还在担心他会不会失眠,可是等到凌晨一点多,小猪崽的“晚安”也没发过来,上一条消息是说自己快要累瘫,于是,梁径才慢慢放心,时舒是真的累得睡着了。 凌晨三点零五分,时舒忽然醒了过来。 耳边是同学呼呼的鼾声,他盯着天花板,脑子清明的几分钟里,心底又是无来由的焦虑。 明明已经得知获奖结果,还有什么可焦虑的呢。 空气里有木质家具的陈旧气味,还有床单被罩的干燥气息。隔音效果很好,估计因为这家酒店之前举办过电竞比赛,隔音方面的材料用得很足。 怀斯翻了个声,鼾声倏地静下。 前所未有的安静。 时舒闭上眼,努力使自己睡过去。但酒精迷醉的作用已经消退,他觉得自己好像站在一处很高很高的地方,有寒冷的风从自己额前拂过。 风...... 时舒下意识抬手,摸了摸额头。 之后半个多小时,那种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强烈到迫使他从床上坐了起来。 坐起来抱着膝盖的时候,情绪上的波动才稍稍平和。就这样,第一晚,他坐到了早上。睡眠说不上好还是不好,毕竟坐着的那四个小时,他也迷迷糊糊打了个盹。 第二晚开始,时舒渐渐意识到问题的严重。睡眠好像变成一场酷刑,他几乎坐立难安。有限的药物作用下,也只能保证在药效的三四个小时里睡一睡。不过他暂时没有告诉梁径,手机上还是到点和梁径说“晚安”。 第五天,忙碌的采访告一段落,他把自己关在酒店,躺了一天。 睡眠在这一天里时断时续,临近傍晚,外面下了入夏以来第一场雨。 倾盆大雨。淅沥雨声混杂入梦,时舒感觉自己的双脚仿佛踩在泥泞道路上,寸步难行。 怀斯早上出门没有关好窗户,一阵大风,狂风裹挟雨丝,带着玻璃狠狠撞上墙,发出一阵剧烈响动。 时舒睁开眼,醒来的一瞬间,他感觉自己是从山巅坠落的。 风声、泥土、山峰——时舒呆呆望着天花板,陡然间明白这些时日的焦虑从何而来。 他心里有座山。 他从没从那座山上下来过。 梁径是在第八天的时候来到杜塞的。 隔着一段不远不近距离,时舒在酒店大堂看到拆了石膏、笑容满面、英俊又高大的青年。 他慢慢走过来和他说,最近有点降温,还是不放心,过来看看,顺便向他展示下新鲜出炉的手臂,说着,他煞有介事地、招财猫似的朝时舒竖了竖右手。 时舒没说话,也没笑,只是很用力地将人抱住,吸了吸鼻子,把头更加用力地埋进梁径肩窝,一点点、一点点地汲取他身上的气息。 虽然梁径无法一分一毫地准确感知时舒心里那座山有多庞大、有多沉重,但他会不自觉地给予他一片海,让他独自坐在山上的时候,可以有极目远眺的地方。 第131章 广场前熙熙攘攘, 尽头的莱茵河波光粼粼。 日头不是很强烈,气温也不上不上,只是这段时间早起多了些雨, 刮起风来入夏意味就淡了。好在这里的雨没有d市下得那么错乱、让人摸不着头脑, 只在上午频繁些,一下就是瓢泼大雨, 持续一两个小时。 三天前, next下半年游戏发布会正式拉开帷幕,全球各地的游戏玩家汇聚杜塞,享受为期一周的视听狂欢。制作人大赛进入最后的颁奖环节,每天都会公布几项重磅大奖,对于新入行的制作人来说,是一次绝佳的崭露头角机会。 这两天, 莱维带着他们在现场给那些慕名而来的玩家讲解游戏。 相比构思宏大、场面火爆的策略类、动作类游戏, “wonderwing”这款冒险闯关游戏主要靠新意取胜, 虽然美术会加一点分,但关卡设计还是最吸引人的。 他们是新人, 做起事来比那些经验老道的大牌游戏公司稍显稚嫩, 也不够周全, 但胜在真诚,比较机密的设计过程也不会藏着掖着,几乎有问必答。 梁径远远看了会正在游戏展台前和小组同学忙碌的时舒, 想了想,转身去了街口的咖啡店。 半小时后, 所有来到“wonderwing”展台前的玩家, 都会免费获享一杯咖啡, 而后面说得口干舌燥的莱维怀斯他们, 也有源源不断的饮料和甜点。 咖啡香气浓郁,吸引了广场上好多人。 梁径说这是庆祝他们获奖的心意。 莱维没有客气,他也不是第一天认识梁径。每学期的小组会,梁径都会在学期的一头一尾为他们安排两三次宵夜或者下午茶。他不会很刻意地去做这些,往往是某天正巧在会议室角落等待时舒,临近结尾的时候笑着站起来提议。那个时候,开了大半天组会的大家早就头晕眼花,怎么可能不欣然前往。当然,莱维也很懂投桃报李,这两年,他们院系的晚宴或者私下的派对,他都会主动邀请梁径参加。 趁着咖啡店的人过来布置,梁径凑时舒耳边小声:“晚上就和我一起吃吧?” 时舒被莱维赶过来发宣传手册,于是有了可以“自由活动”的便利。他瞥了眼貌似正派的梁径,又去看展台前风风火火的一帮人,不说话,拿着单子往外走。 梁径也没再问,从他手里接过大半叠,跟着一起走。 发宣传手册这种事还是很看天时地利的。他们处在活动中心,来往的游客玩家都会上前问两句,有些人还会把收集一年一度的游戏宣传册当做爱好,于是一个多小时下来,手里也没剩几份了。 中午的日光强烈许多,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时舒和梁径并肩坐在长椅上。 隔着护栏,他们面前就是宽阔平静的莱茵河。相比广场这边的人头攒动、人声鼎沸,河对岸显得有些冷清。 忽然有些困,时舒仰头靠上长椅,打开一份手册盖脸上。 见他第一眼就知道这段时间铁定又没睡好,脸色都是发白的,眼底的青更不用说了。梁径担心他后颈抵着长椅不舒服,便脱了外套,伸手把时舒捞肩上,再给他披上外套遮阳,顺便挡挡莱茵河上徜徉的风。 周遭人声鼎沸,说实话很难睡好。 时舒闻着梁径外套的气息,心底却渐渐宁和许多。 他自己不是专业的医生,也没怎么仔细研究过心理方面的书籍,但他很清楚这次的状况——那天从山上下来的过程太煎熬,他都不敢回想自己最后是怎么回到d市的。那一路的转折奔波,椎心泣血,生死不明的牵挂好像从山上滚下的巨石,伴随每一个无法控制的念头朝他狠狠撞来。 还有和时其峰的那通救命电话——后来从许多人嘴里,一遍又一遍的,告诉他那通电话有多重要、人命关天。 离开之前,这种焦虑已经如影随形,只是那时梁径就在身边,感受并不直接。而这几天,梦里他都在长途跋涉、争分夺秒,下山的过程漫长得仿佛没有尽头,只有从山顶跃下的那一刻,他才能清醒,满头大汗、胆战心惊地清醒。 耳边传来一阵欢呼。 时舒睁开眼。 外套下的光线好像雾里看花,有点亮度,但昏沉沉的。时舒感觉身上有点冷。他取下梁径外套,一瞬间,耀眼的日光和莱茵河上反射的斑斓光晕,刺得他眼睛都睁不开。 梁径正扭头看着,感觉肩上重量消失,他没回头,笑着说:“莱维被采访了。” 远远看去,几个西装革履的人围住了“wonderwing”展台。 活动期间,next游戏公司会安排几次随机采访,只是往年这种采访都被三四个商业价值极高的老牌制作人垄断,用来进一步扩大影响。 也许是今天下午的“咖啡附赠”效应格外好,连“wonderwing”这样初露头角的制作人都有了上镜机会。 时舒把梁径外套搭头顶遮蔽阳光,一边低头打开手机。 刚登录社交媒体,正在直播的next游戏平台已经跳到最上方,显示实时观看的状态。 时舒点进去。 身侧有人靠近,接着外套被掀起一角,梁径动作十分乖巧地凑进来和他一起看。 时舒:“......” 未等他说什么,梁径小声:“一起看。” 时舒忍不住笑,颊边气息温暖。 镜头前的莱维明显十分紧张,明亮的光线落在他额角,能看到晶莹的汗珠。他涨红了脸,声调忽高忽低,手上也有些乱地打着手势。“wonderwing”是他全心设计的第一款初具商业价值的游戏,尽管采访得有些突然,但介绍起来一点问题没有。后半程直播平台下的留言已经破百。 画面很快又切到热闹的现场。镜头最右边,怀斯正给新进场的一位高瘦男生讲解他们这款游戏。男生手里拿着一杯咖啡,看上去有点渴,怀斯侃侃而谈的五分多钟里,他已经喝完了两杯。背景音里,除了莱维飞快的语速,也能听到男生的话。 他问怀斯:“你们考虑出第二季吗?入围的时候我就关注了......到时候可以给我发粉丝内测吗?我可以留个邮箱......” 光听前半句,怀斯就十分激动,直接把他们还不怎么成熟的第二季构思说了个大概。 时舒好笑,看着屏幕上怀斯拉着男生说话的举动,和梁径说:“莱维头要大了。” 不过怀斯说的这些都是最初步的想法,时舒觉得莱维应该不会太在意。他仔细瞧了瞧那个男生,看上去就像个大学生,可能就是一个粉丝玩家。 梁径皱了皱眉,他在商业运作这块比较敏感,于是问:“wonderwing第二季开始做了?”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157节 “还没。明年毕业,这些都会搁置一段时间......”顿了顿,时舒又说:“如果没有比较好的投资,当独立制作人就必须存够钱......莱维想先进大的制作公司学习一两年,顺便攒点人脉......” 梁径听了不置可否,他更在意时舒毕业后的打算。 “你呢?” 时舒:“我和他想的差不多——最好能进next......可是他们门槛太高了,对新人又非常苛刻......怎么说呢,就是纯看赚钱能力,能挣钱的优先考虑。这次制作人大赛,销量前三的制作人直接签了协议......怀斯已经放弃了,他下个月回意大利,准备就地找个小游戏公司试试......” 有时候会觉得这样很不公平,但有时候又觉得本该如此——没有什么能比金钱效益更直观地衡量一款游戏的“价值”。next之所以在欧洲首屈一指,很大程度也是依靠背后庞大的、源源不断的资金流。 “我觉得你可以。”梁径说。 他没有想哄时舒开心——虽然这段时间,他始终觉得时舒状态不是很好,反反复复,焦虑、失眠、胃口差......但关于时舒的职业规划,他有自己作为旁观者的看法,因为没有谁比他还了解时舒在游戏设计这块付出的心血和与生俱来的天赋。那些朝夕相处的生活和学习——光是参加他们的小组会,他都时不时会被他们层出不穷的精彩构思弄得会心一笑。况且,单纯从商业投资的角度看,时舒他们做的已经有点突破主流了,只需再往前走一走,难保不会一鸣惊人。 时舒笑:“我为什么可以?” 两个人说着很正经的话,动作却不是那么正经,头挨着头顶着外套。路人会觉得他们在接吻,瞧一眼都会笑一笑。 听到他问,梁径正色不少:“wonderwing的关卡设计大部分是你一点点想出来的。整个世界也是你和莱维他们一点点搭出来的。从这一点看,你有耐力、有恒心。” 六字评语落下,梁径毫不意外在时舒眼底看到一点戏谑。 他也笑着捏了捏时舒脸颊,想了想,继续正色道:“第一版里,玩家掉入悬崖,游戏推倒重来。而在第二版、第三版里,你将这些都带入了灰色的回忆世界,没有一笔勾销,鼓励玩家的同时也一定程度提高了玩家黏性。还有大洪水的设置,虽然是无法挽回的灾难,但玩家可以从海底带回曾经的历史,雕塑、壁画,文明的残骸触目惊心,警示的意味也很浓——”说到这,梁径笑了下,嗓音低缓:“其实你们的世界不输这里任何一个游戏,只是你们切入的视角很独特,看似单一,却每一处都生机勃勃。” “以后再改进下,会是一款很优秀的游戏。” 时舒垂下眼,很安静地听梁径在他耳边说,心底之前的宁和渐渐泛起一层温润的触感,好像一直以来萎靡的心情被人十分用心地抚慰了一遍。 很小的空间里,梁径的语气和神情咫尺之间。眼神尤其专注,英俊的眉眼因为这样的专注显得十分深邃,外套下的阴影里,轮廓都立体许多。 不知道这些时日跟在梁老爷子身边参与家族事务的梁径是不是也经常这样说话...... “在想什么?”见时舒走神,梁径又凑近些许,鼻息几乎贴上他颈侧。 时舒嫌痒,偏头躲了躲,不是很想说。 他一躲,梁径就不大高兴了,张嘴几乎就要咬上他的皮肤,“嗯?” “说话。” 时舒笑起来:“你在外面也这么说话吗?”内容是一回事,语气又是另一回事,刚才对他说话的梁径太温柔了,温柔到他有些招架不住。 梁径微愣:“外面?” 这个词有点暧昧,时舒点头,视线看向外套遮掩下的莱茵河,河面依旧波光粼粼。如果仔细观察,会发现他耳朵都红了。 梁径有点明白,好气又好笑:“你刚才认真听我说话了吗?”说着作势要去亲他。 “听了听了——”时舒被他咬住唇角,好不容易躲开,一边喘气一边笑:“反正我在你眼里很厉害、很优秀对不对?” 梁径无语,停顿半晌,也不好继续追问时舒刚才有没有认真听,只是很无奈道:“你让我回什么?对还是不对?” 时舒笑得不行。 两个人躲外套下闹来闹去,呼吸都交缠在一起。 过了会,时舒明显觉梁径在他的颈侧很轻很轻地嗅闻,微凉的鼻尖一点点蹭着他的皮肤。他歪了歪脑袋还想躲,下秒后颈就被梁径握住,时舒弯起嘴角:“我真的认真听了。” 梁径没说话。 时舒:“毕业打算还早。我想回国找一找。莱维之前说next想进军国内市场,说不定到时候机会就来了......” “你肯定可以。”梁径笃定。 时舒随口:“嗯嗯嗯嗯......next你家开的。” 谁知,梁径突然说:“——差不多吧。” 时舒诧异扭头:“......” 梁家虽然业务广泛,但他入行也不久了,从没在梁径嘴里听到任何关于游戏的投资。 梁径盯着他微张的嘴唇,粉红色的唇瓣柔软干燥,露出一点雪白的牙齿,他垂涎已久,慢慢道:“来的时候,和梁旭一班飞机。他来参加这次颁奖典礼。晚点你可能还会在直播上看到他。” 时舒:“......” 这个倒有些突破认知。 梁径知道时舒在想什么,笑了下,像是解释又好像不是:“他这人虽然不务正业,多数时候投机取巧,但国外这么多年,好歹也投对过一次——next里他和他爹股份最多。” 时舒:“............” 也许是外套下的气氛实在黏糊,也可能是之前一番谈话剖白了一部分他心底的爱意,当然,更可能是这些时日未见,他担忧他,更想念他,想念到无时无刻不希望他开心、快乐、无忧无虑——不必为任何事焦虑、不安,睡不好觉、吃不好饭——他就是希望他长命百岁。 梁径晕头晕脑,对着时舒开口:“我把它送给你好不好?当做你明年的毕业礼物。毕业后,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说着,他就去亲时舒嘴唇。 他想了好久好久,刚见面那会,要不是时舒抱得死紧,他真的想亲死他。 时舒睁大眼,瞧着梁径一副昏头模样,半晌不知道说什么,又有点想笑。 ——很久之前,丁雪料想的就没错,冲梁径小时候宠时舒的架势,以后遇到自己喜欢的人,全副身家送出去也是有可能的。 第132章 梁径说的没错, 梁旭确实出现在了晚上的颁奖典礼。 那个穿着小西装、随身带着手帕擦嘴的趾高气昂少年消失不见,梁旭有了一身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功夫,推杯换盏, 寒暄客套, 看上去也挺像回事。不过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骨子里富家公子哥的气质还是会从他喝酒瞧人的举动神情里展露出几分, 轻佻又浮躁。半场下来, 他身侧已经换了一名女伴。 今晚颁布的奖项偏学院,next请了几位专业的游戏评论家,主要颁布概念设计奖。这类奖项看重游戏的基础设定,尤其考验独立开发者的想象力,所以奖项受瞩目程度极高——前几晚的颁奖大都只获奖者到场,加上又有线上直播, 到场的人更少。 今晚就很有“年会”氛围, 外圈顶灯都亮了不少, 绚丽繁复,极其耀眼。 时舒和莱维他们坐角落里看着大屏幕上来回滚动的提名。他一边和梁径解释几个颇有来头的背后主创, 一边视线全程跟随屏幕, 目不转睛的。梁径却只偶尔抬眼, 多数时候扭头盯他老婆、看他老婆用很专业的语气讲话。 梁旭社交中途走来梁径身边坐下的时候,梁径没发觉,他整个身体都朝时舒偏着。 时舒余光注意到梁旭落座梁径另一边。 “......主要研发团队很有故事, 尤其是策划,《荒野幻想》最早的角色概念就是他一手——嗨......” 坐下来的梁旭朝时舒笑眯眯招手, 时舒说到一半也对他笑了下, 招了下手。 ——虽然小时候互殴过, 但现在大家长大了, 过去的事看上去也不是那么让人耿耿于怀。当然,除了对梁径。 梁径闻声扭头,眉宇很快拧了下:“有事?” 他是亲戚间的客套也懒得扮。梁坤出事至今,除梁老爷子以外的梁家人,他差不多都这个态度,只轻重不同。 时舒看着梁径,侧容陡然冷峻许多,神情也换了一副,看不到一丁点那个躲外套下说胡话、头发昏的梁径的影子。 此刻的梁径更像坚冰,下意识的淡漠里有几分连他自己都察觉不了的迫人气势。 梁旭笑了下:“飞机上你说要这家,我还以为你在开玩笑。”说着,他微微侧脸,面带微笑地同不远处刚进来的几位西装革履高层点头致意。 闻声,时舒又有点脸红。梁旭这话等于将梁径的昏头行径摆上台面。他不是很自在地移开视线,低头刷了刷手机。五人组群里,闻京在直播换猫砂——梁径来了德国,小乖一应生活起居就归闻京负责,瞧着还挺好玩。 就在时舒以为这件事随便当个笑话糊弄过去的时候,梁旭接着道:“反正待会我爸也过来,你们一起吃饭聊聊?” 虽然都姓梁,但成长环境不同,以前,梁旭开口总一副看好戏的欠揍样子,要不见风使舵、煽风点火,或者火上浇油。气急败坏起来,没脑子的事更是一抓一大把。这段时间也许是亲眼见识了梁老爷子肃清家门的雷霆手段,还有梁培梁圹两兄弟的愚蠢和下场,他对梁径说过的话,也会不由自主放心里掂量几下。 况且,梁径早就和他说过以后要和时舒结婚——他是不会找死把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当然,如果有可以卖好的地方,从善如流也是不错的。 时舒:“......” 时舒只觉得无语。姓梁的都不正常。 梁径却忽然缓慢道:“不用了。” 时舒低头看着群里视频,竖着耳朵心想,梁径总算还有点理智。 谁知,梁径语速依旧缓慢:“我这里结束还有约会。改天再说吧。” 时舒:“............” 闻言,梁旭朝时舒瞥去,会心一笑。 过了会,他起身整了整西装扣,没再说什么,走的时候嘴角仍旧挂着意味不明的笑。 “你不要瞎说。”时舒看着梁旭背影,小声埋怨:“有约会很了不起吗?怎么见着人就说......” 梁径好笑:“确实有约会啊——确实也很了不起啊。”后半句夸张又搞笑。 时舒看了貌似正经的梁径一眼,面无表情转过头去听莱维他们说话,留梁径一个后脑勺。 梁径莞尔,伸手摸了摸时舒蓬松、圆滚滚的脑袋,没再打扰他。 晚上十点多,颁奖正式结束。真正的狂欢才刚开始。 出口水泄不通,聚集了大批社交媒体上粉丝百万、千万的游戏测评博主。闪光灯亮如白昼,定格在每个手举奖杯出场的独立设计者身上。说话声交织在一起,不仔细辨别压根听不清,到处乱哄哄的一片。倏忽而过的光线落在现场每个人脸上,激动、兴奋、无法抑制的崇拜和敬仰,将这几日积蓄的热情彻底推向顶点。 场面实在火爆,香槟都泼了十几瓶,空气里散发着浓郁的酵母甜香,还有一丝丝松木和柑橘的清香。 官方似乎也意识到此次颁奖的隆重,线上直播没停,几架无人机也在头顶不远处盘旋着。 原本梁径想着结束直接带时舒回自己住的酒店,可刚出来,时舒就被莱维带着在人群里左转右转,一路走过都是行内资历颇深的大佬,他目不暇接,看上去兴致勃勃的,完全没有上午刚见面那会的消沉和疲惫。 等了半晌,梁径上前把人摁怀里,拢起手对时舒耳朵说自己先去车上等他。这里太吵了。 半句话功夫,两个人就被四周不断涌来的人群撞得原地晃了好几下。 梁径气息一会轻一会重地触碰他的耳朵,有点痒,时舒忍不住朝肩歪了歪。他笑得不行,即使被梁径裹着,也不忘努力跟上自己团队的伙伴。 梁径见他这样有兴致,心情也十分愉悦,轻轻咬了咬时舒耳朵,又重复了几遍自己的话,才把人放开。 下秒,怀里的人就抱着一叠“wonderwing”宣传册冲了出去,和莱维怀斯他们一起去前面和那些大佬社交自荐了。 时舒此刻的情绪确实不错,好像热气球。 梁径的车停在前面第三个街口。 那边安静许多,街道两旁树叶繁茂,头顶的枝桠弯弯折折,露出来的、一块接着一块的几何形星空璀璨又迷人。 从喧嚷环境里出来,还有些不适应。耳边好像还充斥着混乱喧嚣的人声和迅疾的快门声。 梁径关上车门,坐下的时候出了会神。 片刻,他拿起手机。五人组群里,闻京已经在商量回国的事了。梁径估摸时间,下个周末似乎欧洲这边的联赛就结束了。他打开手机上的备忘录,在之前的一天勾了个请客吃饭的提示。 这一趟,闻京上场次数一只手数得过来。不过这次机会对他一个刚入队两年多的职业球员来说,万分难得,再多的遗憾也可以慢慢消化。原曦说回来给他庆祝,毕竟也是一次出国比赛的机会,值得庆祝,也当接风,说着,她@了方安虞。 不知怎么,方安虞最近很少在群里唠。梁径时舒恋情曝光在时其峰面前那阵,他还是很活跃的,出谋划策,偶尔替小情侣未知的命运战战兢兢。后来梁家出事,差不多一个多月里,群里氛围沉重,他跟着也很少说什么,多数时候陪时舒私下视频聊天、说说话。可这段时间群内气氛好转,他倒是莫名其妙沉默许多。偶尔时舒@他,他都要隔好几个小时回,要不就等时舒第二次问起的时候再说。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158节 上周时舒还专门私聊问他最近怎么了。方安虞没细说,含糊说了说学年论文的事。那会时舒自己状态也不好,也就不了了之。 这次,方安虞照例好久不见人。 后来,闻京和原曦说了会英国入夏诡异的天气,还有梁径恢复的情况。 闻京:“昨天拆石膏,今天奔德国。” 原曦发来一串“哈哈哈”。 聊天记录刷到这,梁径笑了下,想了想,把之前的群名“山的那边、海的那边”,改成了“恋爱组持续上分,单身组再接再厉”。 闻京和原曦此刻正在下面聊,注意到的当口,两个人都发来一串省略号。 原曦觉得这个名字直白得近乎嘚瑟,令人无语。闻京虽然能感受好兄弟给予的鼓励,但也非常无语。 梁径没回,放下手机,微微笑着看着前面。 路灯下,树影婆娑,琥珀色的夏夜静谧悠长。 他往后靠了靠,心情十分愉悦地闭目养神。 另一边,一个多小时后,时舒挥手同莱维他们说明天见。 他们后来都喝了点酒,场面一度不受控制。热情的粉丝源源不断地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分贝都高出天际。 跟着梁径发来的定位一路往街口走,时舒感觉头重脚轻。好像那些分贝全灌进了脑子,装不下,争先恐后地要从耳朵里挤出来,嗡嗡作响。 身后传来喇叭声的时候,时舒吓了一跳,转身的时候脑袋晕不过来,差点撞树上。 跟着的车往前加速,一下超到时舒面前。 梁旭从车窗探头,笑道:“去哪?” 时舒晕乎乎的,指了指街口,“就在前面......” 梁旭:“上来吧。喝了多少?我看都有人报警了。” 时舒也没客气,走过去拉开车门,嘴里说:“有人闹事,喝多了撒酒疯,还砸了主办方一架无人机......” 梁旭乐了,瞥了眼晕得脸红红的时舒:“梁径怎么不来接你?” 时舒还有点愣神,闻言“啊”了下,扭头看着梁旭。 梁旭见他这样稀里糊涂,就不和他说话了,摇了摇头,有点嫌弃的意思。 步行十分钟,开车过去也就两分多钟。 梁旭将车停在梁径车屁股后面。时舒道了声谢,转身正要下车,就听梁旭突然道:“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去登记结婚?” “结婚”两个字出现在耳边,配合嗡嗡嗡的耳鸣,时舒觉得今晚莫名奇幻。 他扭头:“啊?” 梁旭:“......” 要不是知道时舒揍起他来毫不留情,他都要怀疑眼前这个时舒脑子不大行。 “我说——你们什么时候结婚?” 顿了顿,他看着时舒迷惑至极的表情,补充道:“梁径说要和你结婚的——我随便问问。” 闻言,时舒认真点了点头,表示听清了,一边动作有些慢地下车。 脚踩在地上的时候,他觉得心底好像盛了一汪明月,他快要醉死在迷人的月光里了。 于是,他扶着车门,笑眯眯地朝车内等他回复的梁旭说胡话:“快了快了。” 梁旭:“............” 第133章 梁径靠在椅背, 闭着眼睛微微偏头朝向窗外,也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夜风沉静,他的眉眼更沉静。 ——这个样子的梁径, 时舒无比熟悉。 睡着了、没什么表情的时候, 梁径的神情总会显得冷漠,人前的温文尔雅全数褪去, 骨子里的距离感分毫不差地展露出来。其实他的面相本就偏冷感, 五官线条的开端和收尾深刻鲜明,平日里,如果不带上些微温和笑意,或者一点情绪加持,和他相处是很吃力的。 远处,四散的车流、隔了几步的昏暗路灯、商场外墙弥散的霓虹......汇聚到这辆车前的光线通通糅在了一起, 一团雾一样地笼罩在眼前。 时舒的视线一点点滑过梁径前额、眼睫、鼻梁、嘴唇和下颌。 这么看了一会, 心底的月光愈加柔和—— 梁径给予他的那片海, 此刻就被月光映照着。 时舒忽然想亲亲梁径。 他弯身探进车窗。 只是气息还未触碰,后颈就被扣住, 眼前那张衔着淡淡笑意的薄唇张开, 迫不及待的吮吻立刻攫住时舒。广场那会亲时舒就有点恶狠狠的意思, 这会变本加厉,细碎的水声含在交缠的唇齿间,舌尖被吃住, 时间长了,时舒就不是很舒服。主要脖子别扭, 但梁径好像饿狠了, 叼着不放。 最后, 差不多上半身都进了车里。要不是时舒两手扒拉着, 窗再大些、他整个就要被梁径薅进去了。 梁径睁开眼,笑容俊朗,开口少年气十足:“想偷亲?”瞧着还有些得意。 后视镜老早就看到人了,装睡也是突然的想法,谁知竟让他收获这样的惊喜。 时舒似乎被亲懵了、或者就是一下被逮懵了,又或者酒精作祟,他瞧着近在咫尺的梁径,面颊微红发烫,黑白分明的眸子水盈盈的,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最后十分老实地朝梁径点了两下头。 前一刻温柔缱绻的眼神陡然沉下,梁径紧盯着他,眸色阒黑幽深,好像一张饕餮巨网,戾气横生又密不透风。 ——他最见不得他这副乖样,恨不得揉碎吃进肚子里。 “进来。”梁径把人松开,因为难耐,喉结很用力地上下耸.动,语气一下生硬又急促。 时舒一言不发,转过来坐进副驾。 刚坐下,身侧的人又压来,捧起他的脸不住啄吻。 “又磨我是不是?”梁径亲得很重,气息愈发不稳。 时舒伸手抱住梁径,小声:“是想你。” 他真的很想很想他。 以前也不是没有过分别,只这次不同。这次的分别,于他而言,是一晚接一晚的噩梦,是永远忙音的电话,是每晚都要经历的、血淋淋的死别。 时舒低头在梁径颈窝深呼吸,再次重复:“真的好想你啊。” 感知到时舒的情绪,梁径不说话了。他抱紧时舒,过了会,有些重地亲了亲时舒额角,掌心贴着时舒背,很久没离开。 这一天还是很奔波的。 起了大早和莱维他们去广场布置展台,整个白天都在和粉丝碰面、和媒体打交道——中间又和梁径偷偷摸摸开小差。晚上参加了重量级的现场颁奖,结束后又和狂热的粉丝狂欢一个多小时,香槟雨浓郁的香甜味道很快弥漫在车内。 回酒店路上,时舒毫不意外睡着了。 刚才亲的时候就知道他喝了酒,喝的还很杂,不知道混了几种。梁径放缓车速,等待红灯的间隙,看了时舒好几眼。 早上见面就知道他这阵状态估计好不到哪去——虽然晚上兴奋许多,但有时正经瞧人的眼神都恍惚的,仔细观察就知道他睡眠不足、疲劳过度、脑袋又空空。 梁径叹了口气,轻轻打着方向盘拐过街口。 也许是人就在身边,加上连日的疲惫,时舒很快陷入深度睡眠。 所以,当他发现自己站在熙熙攘攘的车站时,心底传来一个恍然的声音,好像在说,我就知道...... 不同于此前无数次在山顶的伤心欲绝、心痛得快要死掉,身处车站的时舒只觉得万分焦灼。望不到尽头的买票队伍、分秒不停的发车倒计时......经过身侧的每个人都看不清面目,但统一是灰扑扑的面色。他们周旋在时舒身旁,像个漩涡,迷失他的方向和前进的道路。 时舒知道自己在做梦,也知道这一段应该就是那天从斯诺登尼亚国家公园赶回d市的途中。有几分钟,他感觉自己站在原地,心急如焚,又有几秒,他内心平静地注视自己,不是很在意自己最后能不能从这种状态挣脱出来——那些极端的情绪一瞬间从他身上剥离,他平静地好像在海面徜徉。 时舒慢慢睁开眼——注视自己几秒后,他很快醒了过来。 车子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 梁径正凑近打量他,神色不是很好,他目光沉沉,语气也很严肃,对着忽然无比平静睁开眼的时舒说:“你在冒冷汗。” 时舒点头,笑了下:“做了个噩梦。” 梁径:“什么噩梦。” 时舒:“一直在排队。买不到回去的票。” 梁径怔住。 过了会,慢慢问他:“买票想去哪里?” 时舒闭了闭眼:“想去找你。” 说完,车内并没有沉寂太久。梁径伸手把人抱进怀里。 他已经知道时舒到底怎么了。 酒店临河。 午夜河风暖湿,城市的光带环绕在周围,勾勒出一条明显弯曲河道。莱茵河无波无澜。 深蓝色的夜幕低低垂着,墨色云层起起伏伏,好像远山。 时舒被梁径抱在怀里,微睁着眼望向落地窗外。滚热的气息不断喷洒在玻璃上,那片远山很快就烟雾缭绕。弄了一阵,梁径握住他的下巴转过来舔他湿淋淋的眼睫和鬓角,然后去亲他微张的嘴唇。那里早就破了皮。 亲着亲着,梁径忽然很用力地吮住他嘴唇上的伤口。一点点血液被吮出来。又刺又疼。时舒眯了眯眼,下秒,就有些战栗地耸了耸肩膀,没忍住张嘴轻轻哼出一声。 梁径垂下头闭着眼喘息。他声音已不似少年,有了成年男性粗重暗哑的性感。喉结很快地滑动,梁径口干舌燥。空气里溢出热潮过后的混乱味道。时舒出了太多太久的汗,整个人好像水里捞出来似的。 就在时舒快要站不住的时候,梁径打横抱起他,朝浴室走去。 水温微烫。时舒趴在浴缸沿,要睡不睡。梁径身上还穿着西裤,安顿好时舒后,他就这么挎着松松垮垮的裤腰,去外间接水。回来的时候,他一边仰头大口喝着一瓶冒着冷气的矿泉水,一边手里握着一杯冒着一点热气的温水。 时舒喝了一口就不是很想喝了。嫌热。梁径好笑。他怕他出大汗又碰凉的感冒,喝完一整瓶冰水,他接着喝了一口温水,然后蹲在浴缸边喂时舒。梁径嘴里温温凉凉的,两个人一边接吻一边喝水。 梁径进浴缸的时候,时舒趴着感觉自己快要睡着。只是梁径没让他好睡。最后溅了一地水,光脚踩着都能踩出水花。时舒被梁径用浴巾裹住抱到花洒下乖巧站着。他低头愣愣瞧着一地的汪洋,觉得梁径今晚大概率是要通宵。 他想的没错,但他没想到梁径还有心给他做心理疏导。 不知道梁径从哪里找来的糖球,时舒被他塞了一颗进嘴,柠檬薄荷的味道。他坐床上,把糖嘎嘣咬碎,不是很理解:“干嘛?”梁径手心还有几颗,他站在床尾,捻着糖球,笑着看时舒吃糖。 “没干嘛。” 顿了顿,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对时舒说:“给你补充点体力。”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159节 时舒无语,刚想说什么,就看梁径放下糖球,从椅背抽出自己衬衣上没来得及解下的领带。 他的右手看上去和以前没什么两样。该灵活的时候灵活。这会,他把深色领带一圈圈绕上右手手腕,眼眸低垂,语速很慢地对时舒说:“时间太晚了,出去买绳应该很难。我想了想,这次换个地方好不好?就用这个。” 梁径抬眼。他的眼睫也很长,只是不是一样齐长,抬眼看人的一瞬,眼尾一簇好像暗刃。 时舒咬着糖碎,不置可否。早在之前他们就谈过这件事。梁径可以对他做任何事。 房间很安静。 糖碎发出窸窣声响。 梁径走过来,左手伸出抚摸时舒柔韧细腻的脖颈,拇指按了按时舒颈侧淡青色的血管,眼神专注,好像一把尺。 时舒仰头,咽下嘴里最后一口糖,想了想,问:“会不会喘不上气?” 梁径语气温柔至极,他俯身亲了亲时舒甜滋滋的嘴唇:“我吻着你呢。” 时舒点点头。 脖子被缠绕总不好受。刚开始,时舒就觉得吞咽困难,但可能是他还有一点紧张。他一眨不眨注视面前仔细调试领带松紧的梁径,觉得他好像换了一个人。梁径冷静得不像在进行性.爱。触碰皮肤的手指骨节分明,屈起的指关节带着点凉,时舒闭上眼,感觉到嘴里发腻的甜味。 不过效果出乎意料得好。时舒在很短的窒息感里崩溃大哭,紧紧抱住梁径。折磨他许久的痛苦梦境被瞬间压来的、近乎恐怖的窒息击得粉碎——他再次感受到了从山顶坠落的心悸和痛苦,却并没有在清醒的时候起死回生,而是顷刻沉入海底,海水淹没他的口鼻。 奇怪的是,时舒并没有太害怕,他睁开眼注视双眼通红的梁径,哭着哀求:“不要这样对我......” 梁径直接落下泪来。 他知道时舒说的是哪件事。 “不会了......”梁径哽咽:“对不起。以后都不会了。” 时舒委屈至极。 这段时间的精神折磨、惶惶不安、梦里一次次的生离死别——他委屈到恨他,咬牙切齿:“我会还给你的——” 梁径低头亲吻时舒:“好。” “都还给我。” 第134章 梁径伸手扭开壁灯。 房间顿时被一层橘色雾光笼罩。 时舒还有些应激反应, 手肘盖住脸,很轻地抽泣。他哭得满脸通红,眼泪浸湿耳侧。深色领带有些松地缠绕在他的脖子上, 隐约能看到红色勒痕。 梁径俯身注视他, 眼圈还是很红。 过了会,他低头亲了亲时舒汗涔涔的额头和手腕, 动作轻柔地给他解开领带, 拉开手肘,先用领带擦了擦时舒耳边的泪水,又去亲那张哭得一塌糊涂的脸,额头、脸颊、嘴唇,来回几下。然后,他翻了个身, 把时舒用力搂进怀里, 捞起薄被将人兜头裹住。 被紧紧抱着、蒙着头的时舒又放声哭了会。 梁径许久没说话。他闭上眼睛, 喉结很慢地起伏,呼吸也压抑。 两个人情绪都有些失控。时舒尤其。 不知道过去多久, 胸口被时舒哭出来的泪水沾湿, 梁径抬手抽来几张纸巾, 把人重新从被子里挖出来,细致地给他擦。只是时舒一直断断续续淌眼泪,手上的纸巾很快不够用了。 真的是委屈死了。 梁径注视片刻, 见他哭得实在沉浸,便低头去亲他温热的眼皮和咸咸的泪水。 车祸之后就没这么哭过, 瞧着眼睛都肿了。 慢慢地, 梁径往下亲他湿漉漉的嘴唇。破了皮的地方稍微用力还是会吮出血, 梁径抿了几下就吻了进去。 舌尖碰了碰时舒牙齿, 哽咽的哭声突然就小了许多——好像被打岔。莫名有些好笑,梁径低低笑出声,手伸进薄被去摸他光滑的脊背细腻的腰身,往下圆润又可爱,他来回揉着。 情绪一点点一点点地平静下来。时舒睁开眼。乌黑弯翘的眼睫一簇一簇黏糊糊的,像被雨水浇透的雏羽,可怜兮兮瑟缩着。梁径凝视许久,拇指刚碰到,时舒偏了偏头,重新闭上眼往他肩窝里蹭,含糊说疼——他是哭得眼睛疼。 梁径就不动他了,依旧把人抱紧。 不知道几点,窗帘密密实实。 壁灯仿照烛火的样式,隔一会左右轻颤,光的影子也跟着晃动。 时舒就这么窝梁径怀里睡了一会。 再次醒来,壁灯还亮着,只是他被换了个面。眼前是微微拂动的窗帘,身后传来梁径克制粗重的呼吸。醒之前就被弄了好一阵,时舒感觉自己额头又出了汗。不是之前那种用力哭出来的汗,而是身体不断陷入起伏热潮被一点点勾出来的细汗。 没几下,体力越来越不支,睁眼都费劲。他知道梁径憋狠了,但这么做下去,明天还要不要下床了。稀里糊涂的时候,时舒忍不住往后去推那块劲实,只是指尖刚搭上,手就被梁径握住。 时舒低头,怔愣着看着梁径五指严丝合缝地缠进自己指间,配合身后有些温吞的动作,不轻不重地覆在他的小腹。过了会,梁径忽然说:“青了。”他是对着时舒后颈说的,说完就去啄吻时舒后颈,有点懊恼的样子。 只是这人没餍足的,说完弄得更重,好像被什么刺激到了,气息都变急促了。有几下,时舒都觉得肚子疼,也隐约知道梁径在指什么,只是连番折腾到现在,他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多久了?”梁径滚烫的吻从耳后吻来。 时舒迷蒙睁眼,不是很明白。 “那个梦。”说完,梁径有点用力地咬了咬他的颈侧。时舒想起来他说的是车上那会自己说的梦。 刚想说什么,梁径就不让他说了,他动作重了许多,时舒张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梁径只是忽然明白问这些没什么意义,有些事再明显不过,他怎么一开始就没察觉呢。 后半程怎么睡过去的也不知道。 两个人做做停停,一觉睡到第二天下午。时舒直接错过莱维打来的电话,梁径则错过梁老爷子的电话。吃饭的功夫,两个人分头打电话汇报行程。 杜塞这边的活动进行到第九天,临近收尾,莱维没再安排什么,还提议要不去慕尼黑纽伦堡玩玩。只是小组里有人急着回学校赶课程作业,这学期快结束了,期末还是很熬人的。于是大家决定最后一天分开行动。 梁径晚上就得赶回d市。除了课业,眼下梁家很多事务的处理都需要他在场。虽然眼下主持的是梁老爷子,但所有人心知肚明,除非梁坤那边出奇迹,否则日后接掌这一切的,只会是梁径。 时舒和梁径说了莱维的安排,梁径私心作祟,说要不和我一趟回去吧,回去还能好好休息。这里哪有家里睡得好。 这人惯会睁眼说瞎话,也不知道昨天做了几次......时舒抱着膝盖坐餐桌椅子上,一边喝牛奶,一边看他蹲玄关整理行李箱。 “回去你才不会让我好好休息。” 梁径抬眼笑,也不虚伪:“多少还是可以的。” 时舒被他这副严谨语气逗笑,“‘多少’?” 梁径就不和他玩文字游戏了,起身过来亲他,然后看着时舒嘴唇上的伤口,想到他后颈不是很明显的勒痕,问:“是不是很疼?” 时舒看着他的视线,伸手去摸后颈,按了按,确实有丝丝刺痛。但其实床上那会的感受更多来自心理层面,这点疼痛造成的影响远低于这段时间的精神折磨。 “还好......”时舒放下手,仰头和梁径对视,半晌,语气迟疑:“你喜欢这样?” 从昨晚上半程的反应看,他觉得梁径应该是喜欢的。过往也有几次,梁径在这方面,掌控欲简直惊人到变态。 梁径十分坦然:“我喜欢这样对你。时舒,我会很兴奋。”而第一次——十八岁那年在安溪老宅三楼,那间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封闭空间,哭到崩溃的时舒——只要回想起来,就能让他无比兴奋。 时舒点点头,不置可否。 牛奶很快喝完,杯壁残留一点余温。时舒握着杯子,没说话。 梁径也没回去继续收拾行李,他站着靠在餐桌边,很专注地观察时舒表情。 过了会,他说:“你要是排斥,我们就不做。以后也不会做。” 这是实话——但从过往的经验看,也不是那么实诚,不过眼下,他是十分慎重的。 时舒抬头看他。一双瞳仁乌黑透亮,好像精心打磨的宝石,流光溢彩。 梁径又想亲他,只是头还未低下,就听耳边传来时舒的声音:“我感觉你也不是一直这样......”他小声嘟囔,好像在研究什么周期频率。 梁径没想到他会说这个,有点意外,想起昨晚,他尝试描述道:“你别太乖。要是太乖,我就容易往这方面想。” 时舒:“......” 见他表情都懵了,梁径笑出声,“你不知道你昨天有多乖。口口声声说想我,还乖乖坐进来,要不是车上不好——” “别说了。”时舒红着脸转开视线,眼睫半垂,落在梁径反手握在桌边的宽阔手背。无端地,他脸更红了。这只手,昨天真的做了好多事...... 梁径却继续说了下去,他注视害羞的时舒,语气比之前柔和许多,好像安抚,又好像轻佻逗弄:“客厅那会更乖,让你翘起来就翘起来,明明腿上没力气,还使劲踮脚——”时舒气得瞪他,但没说话。梁径轻笑,干脆把人抱起来,自己坐到椅子上。 这下,换梁径仰望时舒。 “喝水的时候也很乖,我喂你你就喝,自己不喝——是不是撒娇?” 时舒想起来了,他低头看着梁径:“太热了......” “后来我就往那方面想了。”梁径很坦诚:“每次绑你我都很兴奋,时舒,你应该感觉得到。”时舒点点头,梁径摸了摸他唇角,“昨天没想那么做,要做也是回家里,家里有安全感,你也放得开。可是......” “可是我状态不好。”时舒替他说。 梁径点头:“你做的那个梦吓到我了。我想换种极端的方式,让你彻底放松下来。” “谁知道哭成那样。”梁径又去摸他的眼角,轻声:“对不起......是不是吓到了?” 时舒点头,下秒又很快地摇了摇头。 “还好。” 梁径注视他,似乎在仔细辨别这两个字里程度的轻重。 时舒和他对视,回想了下,说:“那些梦最让我害怕。你抱着我的时候,我就觉得即使呼吸暂停,好像也不是什么不能忍受的事。” 梁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差。 “以后不要说这些吓死人的话。” 时舒:“............” 后来时舒还是跟梁径一起回了d市。这段时间他太累了,回家倒头就睡,又睡完了一天。一周后,闻京回国,两个人给他践行。饭桌上倒是没再提原曦恋爱的事,闻京很激动地反复回顾他为数不多的几次上场机会。看得出来,他是真的热爱自己的职业。 不过有些事不问就不代表不存在。 回到江州的当天晚上,闻京“随手”给梁径分享了一则“选竹马,还是选天降”的娱乐新闻,并十分诚恳地求教,如果遇到这种情况,怎么办。梁径不冷不热回他,吃饱了撑的,是训练不够累,还是球技制霸球队了?时舒正在赶课程作业,看到他俩的对话,笑得肩颤。 接下来一个多月,他俩都忙于期末。期间时舒视频联系了几次群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方安虞。方安虞一反常态,没有过多说自己的事,只说交换的事彻底办好了,不过出发时间和原曦不一样。他八月底就要去美国了。原曦则是九月初来英国。其实时舒有些奇怪,他想问年底大伙一起去看极光的计划没问题吧——但每次这件事开个头,都被方安虞果断一句“没问题”堵住所有继续往下问的可能。 八月中,时舒和梁径回了趟江州,主要回去看看梁坤。 第135章 时舒抱着一束鲜花站在病房外。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160节 选的颜色都不是很鲜艳, 香气也不浓郁。水绿色的风铃偶尔晃动几下,比起稳重的康乃馨,显得有些活泼。 他靠墙站着, 病房外很安静, 尽头的窗外能看到葱郁的柏翠水杉,层层叠叠。 原本丁雪邀他一起, 时舒说他在外面等就好。 他和梁径昨天晚上到的江州。也是丁雪去机场接的。 这几个月丁雪一直陪伴在梁坤身边。和得知梁坤出事那会相比, 丁雪现在的状态看上去平和不少。一如既往的温慈。不过时舒是明白她心底的哀痛的,梁径也明白。车上说了会各自的学业,丁雪含笑听着,其余时候,她也只是笑着瞧他俩,和看他们小时候一样。 说不上是愧疚还是别的什么, 时舒抱着花慢慢蹲下来, 心情有些复杂。 梁径推门出来的时候, 就看他几步远的椅子不坐,抱着花十分规矩地蹲地上, 垂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 风铃贴上他柔软白皙的面颊, 忽然乖巧不少, 也不摇头晃脑了。这个花大概自带小乖属性。 隔着过道,梁径也没叫,笑着看了会, 想时舒什么时候会发现自己。 八月的江州,熟悉的日光和温度。干燥、炙热、明亮——近乎耀眼的亮度, 空气里的一切都无所遁形。 这半年经历的事太多, 有时候仅仅站着, 什么都不做, 梁径的感受也与从前截然不同。祖父的教导与庇护,父母的关心与爱护——双肩好像自动承担了一部分,他站在他们身边,一点点接过他们身上过往岁月的重量。 少年时代体育馆打一场球,大汗淋漓、身心舒畅,十八岁的时候与心爱的人在床上消磨一整天,温柔缱绻、情意愉悦,那些纯粹的时光,渐渐只驻足在记忆里——他再也不会如此轻松。 唯独注视眼前这个人的时候。 病房里,丁雪没和他过多说梁坤近几个月的情况——大概说与不说一样。丁雪只又问了遍来的路上顺不顺利、坐那么长时间的飞机累不累......问这些的时候,母子两个都看着梁坤,好像他们知道这些话不是对彼此说的,而是对另一个无法参与却至关重要的人说的。 对话寻常而平静,但是当梁径起身抱住丁雪的时候,丁雪还是忍不住在自己儿子怀里流泪。 思绪渐沉,梁径垂眼叹了口气,然后朝对面蹲着的时舒走去。 脚步声响起,时舒抬头,朝他笑了下。 梁径盯着他,鬼使神差,走过去也在他身边蹲下。 ——记忆里应该也有相似的几处。 幼年,时其峰和舒茗冷战,回家听到里面不大妙的动静,时舒就不是很想进去了。梁径等他放下书包上楼来玩,左等右等,等不到人,下楼就发现他蹲家门口百无聊赖,肩上还背着小书包,手里捏着幼儿园老师给他折的玫瑰花。实在无聊,玫瑰花都拆了一大半。 只是拆了就很难再折起来。时舒拧着眉毛,小脸天真又忧愁,抬头对梁径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帮我折回去好不好?” 梁径走过去,接过他手里散开的纸,研究一会,点点头:“问题不大。” 两个小人蹲门口。 时舒双手叠膝上,下巴抵着,扭头瞧梁径手里稀巴烂的折纸,过了会,重重叹气:“爱情就像纸玫瑰,散开了,就再也回不去了。”年纪丁点,说出口的话老气横秋。 梁径:“......” 这突如其来的忧愁,弄得他都有些无所适从。 “我给你折好不就回去了?”梁径没经历过他嘴里的“爱情”,但区区一只玫瑰折纸还是可以弥补的。 时舒摇头,盯着玫瑰无比怅然:“不一样了。” 梁径:“............” 忽然,门里传来几句争执,舒茗的声音冷静到可怕,时其峰就不是那么冷静了,但也一字一句。两个小人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同样的担忧。 门边静悄悄,只剩下纸张来回翻折的动静。 半晌,梁径瞅着手里形态怪异的纸玫瑰,叹气:“我觉得你说得对。” 时舒:“............” ...... 久违的江州夏日。 窗外,近乎永昼的耀眼日光。 “你小时候就喜欢蹲着。”梁径说。 时舒转头,怀里的花擦过他的面颊,他看着梁径,没说话,眼底有笑意。 “为什么不去坐着?”梁径问。 时舒看了眼一旁的长椅,语气随意:“不想动。” 梁径无语。 时舒好笑,打量蹲自己旁边的梁径:“那你怎么不去坐?” 梁径没好气:“我也不想动。” 时舒一下笑出声。 两个人很幼稚地蹲着说话,和小时候一样,又好像不一样。 风铃很轻地晃动,时舒嫌痒,伸手拨弄。细瘦白皙的手指拢着花朵,嫩芽一样青碧的风铃借着风躲闪,花团好几次从指缝里探头。 梁径瞧着,忽然伸出食指去勾他的小拇指。 指甲圆润带粉,日光下,指骨的痕迹并不明显,小巧可爱,内侧皮肤薄,触摸勾连的一瞬,温热细腻得仿佛肌肤相亲。 时舒被他的举动幼稚到了,笑道:“干嘛......” 梁径不说话,就这么勾紧了,垂眼注视着,好像眼里只看到这两只手。 时舒也不动了,低头仔细瞧他骨节分明的食指。修长,屈折的指骨十分利落,有种很强的力量感。 这里很安静,好一会,只剩下花束温柔摇曳的轻响。 几步外,隔着门上的玻璃,丁雪看着时舒和梁径,心底平静。 她慢慢想起很久之前,两个人还没去国外的时候,在江州的家里,梁径蹲着给光脚的时舒穿鞋。那个时候,她就很平静,却是一种近乎茫然的平静。 而这个时候,她的平静,无声无息。 片刻,丁雪转过身,往回走,重新坐回梁坤床边。 这么坐着的时候,好多记忆一下子全部涌入脑海。 其实他们的关系也不是一直这么好,丁雪想。 她记得他们初中老是吵架。 隔三差五,大吵完小吵,小吵完接着大吵。有时候闻京方安虞还会加入,一个帮一边,最后弄得原曦不得不进来站队,才算完。 吵得实在厉害,饭桌上从小规矩就严的梁径会在她问起的时候,忍不住说一大堆,这不好、那别扭,好笑之余,她都担心自己儿子会不会操心过头。 唯一的一次大吵,吵翻天了,气得梁径上下学都不理时舒,时舒骨子里也是犟的,直接各走各的、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丁雪从中劝了几次,她觉得自己儿子也不是那么容易情绪上头的人,怎么这次就跟中了毒似的,饭桌上理都不理她和梁坤提到的时舒的名字。 梁坤有点稀奇这样的儿子,语气憋笑:“真掰了?” 梁径咬牙点头:“这辈子都不管了。” 丁雪被他那副气得恨不得立时抓人来揍一顿的表情弄得哭笑不得,和丈夫对视一眼,只觉得有意思。 其实这个时候再回想,丁雪已经忘记那会两个人到底因为什么吵得不可开交。 大概又是不好好做作业、不好好吃饭、上学迟到、和闻京打闹踢碎小花坛花盆、和方安虞上课开小差递纸条说小话、放学不打招呼不见人影闹失踪...... 可后来的和好,她是记得很清楚的。 五月份的江州,入夏前的梅雨格外旺盛。 雨水多,空气潮湿,东西就容易生锈发霉。下班回来,丁雪看到物业在一楼贴出电梯出故障的提示,这两个小时,住户只能爬楼回家。 快到家,经过楼下时舒那层楼梯,丁雪分明听见自己儿子压抑着怒气的声音。 “......你总是有道理。别人说什么都不听。那我还说什么?玩得开心吗?那祝你下次也玩得开心。” 听不到时舒的声音。大概是没理梁径。 梁径往上走了两步,脚步声很重,可又气不过,停顿几秒忍不住说:“你觉得他们是真心想和你玩吗?你妈最近八卦那么多——算了,不关我事。你下次去也别再和我说——方安虞也别说,你说了他铁定来告我——我是不会再管你了。” 时舒不吭声。 丁雪捂着嘴笑。 说实话,这语气、这停顿的句式,和梁坤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却是她第一次听,当下就有些懊恼,后悔没早来几分钟,录下来给梁坤听听更好。 她侧了侧身,就看到时舒坐在楼梯最边上,抱着书包低着头。他头发湿淋淋的,校服也湿透了,不知道又跑去哪里淋了身雨。 梁径站在几步高的台阶上,低头冷冷瞧着。也许是背光,整个人陷在阴影里,眉宇皱得很厉害,注视的眸光黑沉得好似乌云压顶。 丁雪见他这样,瞧着也有点生气。心想,真是你爹亲生的。不近人情起来,脾气硬得要死。人家时舒话都没有,你在那硬邦邦的,讨打不是。 她是真的心疼时舒,打小讨人疼,虽然上初中叛逆了点,那大多也是舒茗和时其峰的责任,怨不着孩子——自己儿子这副占尽上风的冷漠样子,真让她看了替时舒委屈。 好一会,两个人僵持着。 原本斩钉截铁说不管的那个人,这会脚底跟生了钉子似的,不走了。 就在丁雪着急时舒淋雨,准备咳嗽几声装作路过的样子解围的时候,就看时舒忽然站了起来,却是往下走。 丁雪担忧皱眉,不回家又去哪? “——去哪?” 得。有人比他更着急。 梁径上前一把抓住时舒手臂,动作快得吓人,脸色也沉得吓死人。 时舒想甩开,但是好像没什么力气,他低着头轻声:“不关你事。” 这下,梁径的脸色已经不是阴沉可以形容的了,他看上去气得快要爆炸,当即用力松开时舒手臂,太用力,时舒身子都晃了晃。 时舒继续往下走。淋了雨,脚底板一踩一个湿漉漉脚印。 丁雪叹气,心想儿子没用,还是自己这个当妈的上吧。她是真没想到人前还算好说话的梁径,这个时候会这样对时舒。从小长大的情分,怎么就不能说句软话。 不过时舒也真是倔。 只是接下来发生的事,饶是丁雪再想,也难以想到。 梁径似乎气疯了,他盯着时舒背影,下秒伸手去提人的动作又重又狠,很难不让人怀疑他原本大概是想去揍人的......时舒踉踉跄跄被他薅到跟前,梁径略一弯身,时舒被他直接扛到了肩上。 丁雪:“......” 这个强盗行径简直就是梁坤的翻版。 “你——你干嘛!”时舒猛地头朝下,盯着近在咫尺的楼梯,大声:“梁径!放我下来!”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161节 接着,又发生了一件让丁雪瞠目结舌的事。 梁径对准时舒屁股毫不客气揍了五六下。 很重的巴掌声。回荡在楼梯间里。 时舒应该被揍懵了,声音歇下的几秒,只听得到他气喘吁吁的大口呼吸声。其间夹杂梁径闷声的喘息。 慢慢地,回过神来的时舒嘶声大吼:“我要——杀了——你——” 很快,梁径也不回他,抬手继续揍。 围观的丁雪也回过神来,哭笑不得。 不知道揍了几下,时舒终于不嚎着要杀梁径了,他哭了,呜呜大哭,说要告状,要告诉丁雪,要告诉梁坤,还要跑回安溪告诉梁老爷子—— “你去。”梁径是下了狠力气揍的,这会说话也带着粗重的喘息,他正值变声期,声线比往常更低沉喑哑。 “你去告。”梁径一字一顿,扛着时舒往楼上走。 时舒崩溃:“呜呜呜......痛死我了。呜呜呜......梁径......呜呜呜,你小时候不这样对我的呜呜呜......” 梁径气笑了:“你小时候也没这么讨厌。” “我要告诉阿姨......”时舒来回反复、恶狠狠地说。 “告吧——你有证据吗?还是你要当着我妈的面脱裤子?多大了?你以为还是小时候?羞不羞?” 丁雪听出梁径话里的无赖。 她的儿子此番真的让她大开眼界——以为是个明月清风一样的好少年,谁知道在时舒面前这么阴险狡诈、不要脸皮。 “我恨你!”时舒满脸通红。 “我也恨你。”梁径喘着气爬楼,“你再动,一起摔下去?” 时舒就不动了,伤心流泪:“你居然揍我屁股——我爸都不揍我!” “那是峰叔不常见你,对你还保持着小时候的无敌滤镜——要是知道你现在这么叛逆,我保证,他揍得绝对比我狠。” “那你别见我好了!” “你以为我想。见你一次,我脑子炸一次。” “炸死你。” “闭嘴吧。” “炸死你炸死你炸死你......啊!梁径——” 丁雪:“......” 后来,丁雪万分关怀地问规矩坐自家饭桌上眼睛通红吃饭的时舒:“怎么了?是不是谁欺负你了?” 那会,她手里握着筷子,心想,宝贝,只要你说出来,不用脱裤子,梁径这顿筷子肯定逃不掉。 可时舒只是捧着碗埋头吃饭,小声说:“没事,姨。” 丁雪和梁坤对视一眼,转头同时恶狠狠瞪住梁径。 梁径:“......” ...... 病房里的医疗器械发出平稳的声响。 梁坤所有的生命体征好像被储存进了这些冰冷的仪器里,规律但无温度。 迎面的窗外,杉树挺拔笔直,日光很均匀地铺洒在上面,瞧着热烈又温暖。 丁雪握住梁坤的手,很宽大的一只手掌,掌心粗糙,她低头埋入其中,许久都没有说话。 第136章 “阿姨怎么样?” 时舒接过方安虞递来的啤酒, 玻璃瓶滋滋冒冷气,瞧着雾蒙蒙的。仲夏的傍晚,格外清爽。 “身体还好......”他对方安虞说。 不远处, 闻京的车驶近, 停在对面。 原曦从另一边下来。微信联系的时候,原曦说她在隔壁市区的一所高校参加学术会议, 可能会晚到。闻京说正好他从安溪回江州, 可以顺路去接。如果原曦方便的话。 方安虞看着闻京下车指了指后备箱,朝原曦说了句什么,原曦笑着摆手,转身又和时舒他们招手。 “你知道闻京......”方安虞小声。 时舒跟着小声:“知道。你也知道吧。” 方安虞点头。 他没问时舒怎么知道的,从小的印象里,时舒一直就很灵光。 天气太热, 玻璃瓶壁上很快蜿蜒出一条条水痕, 他垂眼注视着, 轻声:“原曦和她学长交往那会,请我俩吃了顿饭, 闻京吃完回去就崩溃了。” 听到最后两个字, 时舒有点来劲:“崩溃?怎么个崩溃法?” “......” 方安虞笑起来:“就哭了呗!” 过去好几个月, 那天的印象还是很清晰。虽然饭桌上就觉得闻京情绪不大对,但方安虞没多想,以为他还在担心五月底的欧洲联赛能不能去成。饭局结束, 原曦叮嘱方安虞给闻京叫代驾。等他在停车场找到人,就看闻京坐车里, 趴方向盘上也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过去敲车窗, 就看到抬起头仓促抹脸、眼角有泪痕的闻京。 后来, 两个人走去附近酒吧喝酒, 闻京没说什么,只说自己很蠢。方安虞静静听着,慢慢明白过来,陪着喝了点,然后在闻京断断续续的话语里,一点点拼凑出十八岁的那个暑假、发生在另一个发小心底、后知后觉的心动。 有点感慨,也有想要安慰的想法,但最后他也只是作为一个倾听者,很安静地听闻京说话。 之后,两个人时常约着喝酒。 暮色还未全尽,天际一线斑斓又绚丽。 江州夏季干燥,风的气息就很淡。 时舒扭头注视和原曦一道等绿灯的闻京。 车辆还是很密集的,正值下班的时间点,往前往后都是川流不息的尾灯。 常年从事高强度体育竞技,闻京的身材是他们几个里最高大的,肩宽体长,十分挺拔。最近不知怎么头发剃得越来越短,整个人瞧着洒脱不少。现下穿了一身休闲运动服,低头朝原曦笑的时候,几个瞬间好像回到小时候,瞧着有些憨,邻家小朋友一样亲切又阳光。他这趟去安溪估计是去看他的小姑。听说他小姑最近身体不大好。 原曦刚从严肃专业的会议场下来,一身职业装,远远立着,很是精致。 “梁径呢?” 原曦坐下,弯腰去揉自己的脚踝,“站得累死我了......” 时舒:“和闻叔去处理一些事了。要晚点来。” 中午和丁雪一起吃了饭。吃完梁径就被闻康叫走。这次回来,梁老爷子给了任务,梁坤名下诸多事项的决策权需要尽快转移,尤其是那些迫在眉睫的安溪项目。只是眼下转移到梁径名下还尚早,于是梁老爷子全部接过。此趟回国,就是让梁径处理这些事。接下来几天,他还要跟着闻康同好几家银行打交道,中间过手文件多、关系错综复杂,梁径是务必需要时刻参与的。 临走和丁雪说起,丁雪都有些担心他身体。这个家业到底有多大,她心底是有数的。之前她不同意梁坤从学校离职,也有一部分这个原因。现在虽然梁老爷子顶着,但梁径受到的压力肯定不会少。 见丁雪面容忧愁,梁径笑着打趣:“爷爷疼我,闻叔也关照,妈,放心吧。” “你爷爷年纪大了,你要听他的话。”丁雪越想越觉得左右为难,想到梁坤,又忍不住红了眼眶。 “你爸在,就不会这么难了......” 梁径和时舒对视一眼,时舒朝丁雪靠了靠,忽然想起什么的语气,笑着对丁雪说:“梁径说有次他和梁叔抱怨工作忙,梁叔说,以后会更忙。” 很简单的一句插科打诨,丁雪立马就能想象出梁坤的语气,也是他会说的话,当即笑了下。 她看着时舒,眼神温和,没再说什么。 临走,梁径起身,他的手从时舒椅背上移开,掌心似有若无地、触碰着时舒肩背。 丁雪看着,没什么表情,和医院那会一样,神色平静。 她的儿子,她最了解。看上去和风细雨,实则霸道又独断。两个人从小到大的关系,如果要细究,丁雪觉得,迈出第一步的,肯定是梁径。 ——想都不用想。 ...... 酒瓶打开发出清脆声响。 空气里顿时充盈麦芽和酵母的甜香。 方安虞把手边一瓶开了的啤酒递去,原曦接过喝了一口:“是不是等很久了?” 时舒:“没多久。”他笑眯眯看着原曦,想八卦,但碍于闻京在场,挣扎许久,还是没直接问。 一旁,闻京自己开了瓶,正边喝边打量这家他们以前经常来的烧烤店,“老板娘呢?” 他还记得十八岁的时候,老板娘揶揄他下次来吃烧烤,得带着卷子来。 方安虞:“不清楚,现在好像她儿子在管,也不常来店里......” 闻京点点头,移回视线。 和他们一起坐在外面吃饭聊天的人不多。这个点,天边还能看到淡紫的晚霞。 南棠街口,迎尚照例开着,但只开了一半的店面。一个伙计坐柜台里玩手机。 方安虞说他爸妈回安溪了。最近天太热,安溪房子老旧,想着翻修下,住得也舒服。只是他姥爷脾气古怪,他爸妈回去说了三回,回回都被老人家拒绝。这次回去是想干脆把老人家接来江州住。 时舒心想,这可是大工程。方安虞姥爷是个整天只知道拉着人下棋的严肃老头,要是搬回江州,没人和他下棋,那得有的闹。 三言两语,扯了些有的没的。 虽然大家好久没见,但彼此知根知底,说起来话还是很多的。 聊到接下来的打算,原曦笑着和时舒说九月英国再见,时舒“趁机”问她男朋友情况。 原曦一眼看穿:“你是不是忍很久了?” 时舒急了:“我没见过啊!不像他俩,都一起吃过饭了!” 方安虞和闻京对视一眼,无语又好笑。 “待会他过来接我回学校。正好见见......”原曦看了眼手机,叹气:“最近挺忙的,我俩合作了篇论文,他在整理实验数据,等去了英国,这些弄起来就比较麻烦......” 方安虞抓到关键,皱了下眉:“你俩合作?谁一作啊?”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162节 原曦:“我。这篇原本是我申请项目的论文,他后来加入的。用的也是我的实验数据。” 她知道方安虞担心什么,这个确实比较敏感,但原曦明显是已经说好了的,这会笑着说:“没事。” 方安虞便点点头,不再问。 时舒知道科研领域论文发表一作的重要性,但他不是很想问这个,他问原曦:“谈恋爱什么感觉?” 方安虞:“......” 闻京翻了个白眼:“等梁径来了,我帮你问问他。” 时舒把白眼还给他:“我问原曦!” 原曦笑得咳嗽,她喝了口啤酒,指尖轻轻点着湿漉漉的玻璃瓶,想了想说:“其实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这话有点空,原曦自己也意识到,笑着说:“陪伴的感觉吧。有人陪伴挺好的。有时候做实验做到很晚很晚,又累又饿,脑子还没转过来的时候,身旁就有人问你,要不要一起出去吃夜宵——蛮奇妙的。” 方安虞看了眼不作声、聚精会神打量眼前酒瓶子的闻京,等了几秒,小声道:“可能人家正好也饿了......肚子饿谁不会......” 自从和闻京一块混久了,他说话也慢慢向着闻京。 时舒瞪他:“这不一样。” 方安虞:“哪里不一样。肚子饿而已啊......做实验那么累的事,谁不会饿。” 时舒:“......” “——是啊,谁不会饿,但是喜欢的人的‘饿’和不喜欢的人的‘饿’就完全不一样啊!你不喜欢他,他和你一起饿了,你会觉得奇妙吗?不会,你只会说关我什么事。” “......” 方安虞哑口无言。 原曦愣了下,哈哈大笑。 闻京也忍不住笑出声。 “明白了吧?人家原曦喜欢。”闻京笑着对方安虞说。 他笑得明朗,笑容里已经没有英国那阵和梁径时舒说起的时候的苦涩和失意。此刻的他,是真心诚意的。 方安虞长长叹气,小声:“我明白有什么用......” 只是他这声太小,原曦闻京都没听见,坐他旁边的时舒听见了。 时舒便看向恍若无事、言笑寻常的闻京,心底忽地有些怅然。过了会,他换了个话题,问起年底的极光之旅。 “我没问题。年底正好有假。”闻京看了眼手机上的日程表,“到时候再一起回来过个年?” 时舒:“好。” 原曦:“我就和你俩一起出发吧。” “你男朋友一起吗?”方安虞问。 原曦摇头:“他年底要和导师去一趟美国,那边有个学科年会。” 时舒知道她男友和她一个专业,问:“学科年会?你不参加?” 原曦摇头:“在等两年吧......这不是一般人能去的。这次他也是跟着导师才拿到参会证。很难得的机会......” “其实我还想在会上把我们手上这篇文章拿出来交流下,到时候说不定能发个很好的期刊......” 时舒没有忘记他的“原曦诺贝尔计划”,想了想说:“那更得去了!就算不能进场,过去也放心点吧?” 原曦笑:“没准的事。我就一说。那边大佬太多了......嘉言说他先去看看,到时候再说吧......” 时舒点点头,看向方安虞:“你说没问题的。你和陈——” 方安虞打断他的话:“我已经和我妈说了,她同意了。到时候我直接和你们在目的地会和。” 说这话的时候,他看着时舒,表情和语气一如往常。 时舒愣了下。 眼下从方安虞嘴里说出来的整件事,和当初他们五个一起的“出谋划策”,完全背道而驰。 闻京皱眉:“你妈知道了?” 原曦:“你不是一直觉得你妈不放心,肯定不会允许你去吗......美国的交换项目都是你妈层层把关的。” 闻言,方安虞耸了耸肩,没立即辩解。 瓶子里还剩下的一点酒,他喝完笑道:“我早就不是十八岁了。” “小的时候知道她管得严,所以也不敢说什么别的。我现在都二十多了,马上又要去美国那么远的地方,她再不放心,其实也不能改变什么。” 话语间,方安虞沉稳许多,笑着又道:“再说,和发小一起出去,又不是和随便什么人出去——我们以前背着大人出去玩的事还少吗?三亚那次最后我妈不也同意了?” “你们放心吧,我好好说了。” 他原原本本说完一大段,而从始至终,陈若的名字好像消失了——就好像从未出现过。 时舒不作声。 原曦和闻京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里看到一点困惑和担忧。 原曦是知道方安虞性格的,胆怯、没什么主见,加上董芸管得严,动不动就上纲上线给他念经,方安虞做事便更加束手束脚。 而他们五个人打小也特怵董芸。 最后,还是闻京忍不住:“是不是陈若中途变卦,不想帮你了?然后你就和你妈摊牌了?” 原本商量的就是陈若“伪造”记者邀请函,“邀请”方安虞去他的国际赛事采访。这样,方安虞就有了出去玩的借口。十八岁那年显云寺“重逢”,至少在闻京他们几个看来,方安虞和陈若的关系应该是不错的——小时候学棋的对手,长大后陈若也没忘记方安虞。 而在此之前,他俩私下还是有联系的,不然他们四个也不会替他想出之前的“打算”。 “陈若”两个字出来,方安虞脸色明显变了变。他很快皱了下眉,平日里瞧着几分稚气、几分人畜无害的面容,顿时冷硬许多,就连左边脸颊上“磕”出来的梨涡都不见了。 手里的酒瓶被他放下、又握住。 好一会,方安虞没有看他们三个任何一个人,低声:“我和他从来就不是一路人。” 时舒注视方安虞,他离得近,发现他眼角微红,心底被触动,想要说什么,可忽然间又觉得这句话似曾相识。 方安虞是有围棋噩梦的,可与其说是围棋噩梦,不如说是陈若噩梦。 他的围棋生涯,从一开始就被陈若压得死死,最后彻底失败,从头到尾,都在陈若的阴影之下。别人的冲段,可以是平步青云,也可以是来日方长,再不济,大器晚成也是可以的。 就他——方安虞,一开始碰上的就是劲敌、宿敌。 如果他资质上佳,和陈若说不定就是互相成就。但方安虞怎么都想不通的是,自己明明就是驴不喝水强按头,学习围棋是被父母、被姥爷逼的,怎么到头来,还被陈若这样的天才来一记当头棒喝——他为什么从小要吃这样的苦。 方安虞学得痛苦,输得更绝望,后来,时舒就陪他学。 可见证了几次陈若棋盘上是如何“屠杀”方安虞的,他也气得脑袋充血、恨不得剁了陈若的手! 气得要死要活、原地跳脚的时候,方安虞反倒平静许多。 五岁的他像个得道悟性的老僧,抱着膝盖坐在显云寺高高的石阶上,望着天际云卷云舒,对身旁坐立难安的时舒说:“没事。” “也许,我和他从来就不是一路人。” “他有他的天才道,我有我的小道道。” ——虽然他还不知道他的“小道道”到底是啥。不过不要紧,他才五岁,时间对每个人都是公平公正的。 时舒握拳,气愤不已:“我踩死他的天才道!” 方安虞:“......” “不好吧,人家又没惹你,惹的是我啊......”方安虞忧愁万分。 “你不要冲动。”他尝试劝了劝。 时舒小脸涨红,想起来都想哭了:“可你输得好惨啊......呜呜呜......” “嗐......”方安虞挠头,莫名有种被关心的不好意思,当下也生出几分壮志:“待会我回去再好好——” “丢死人了......呜呜呜......那么多人看着......我还想和你做朋友呢......”时舒崩溃。 方安虞:“............” 身后,赶着来送炸鸡的梁径:“......” 第137章 没等到梁径, 原曦男朋友吕嘉言先来接人了。 看着就是很学术的一个男人,白衬衫,戴着副细框眼镜, 斯斯文文的。原曦朝他招手, 他笑了下,下车不紧不慢走来。 方安虞闻京见过他, 这会没怎么客套, 笑着打了声招呼。 时舒第一次见,吕嘉言落座前很客气地同他握了握手,寒暄:“原曦经常提到你。” 原曦撑着下巴抬头瞧他,打趣:“我怎么提的?你说说?不要让时舒觉得你只是在客气。” 吕嘉言没想到,愣了下,但他反应很快, 落座后语气慎重道:“我想想啊, 好多次, 我找个印象最深的......” 方安虞握着酒瓶没忍住笑出声,他瞥了眼闻京。闻京表情淡淡, 不知道在看哪里。 时舒有意思地瞧着原曦和她男朋友, 觉得他俩感情应该很不错。 大家略聊了几句, 吕嘉言就带原曦一起回学校。这段时间他俩都挺忙的。临走,闻京去他车上把之前原曦放后备箱的一箱子会议材料帮着搬到吕嘉言车上。 隔着一条马路,时舒和方安虞瞧着。 闻京回来, 就看他俩坐着齐齐仰头瞧自己,目露同情, 好笑:“有病吧?小时候不见这么关心, 这时候瞎操什么心!” 方安虞:“你小时候需要关心?” “——你需要的是劝架。谁让你老和原曦吵架。” 时舒乐了:“就是!” 闻京无语:“我谢谢你们。我要是知道以后的事, 我会和她吵架?” “梁径也不知道啊。”方安虞指指时舒。 闻京更加无语:“我能和梁径比?他就是个变态——没有条件也会创造条件!” 时舒:“......”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163节 他又气又笑, 站起来拿酒瓶敲闻京:“你才变态!” 闹了好一会,梁径也没说是不是快到了。 时舒发信息问他,也不见立即回。 闻京说他爸最近也是很晚到家,安溪项目太大,梁叔出事又太突然,现在上面下面都是一锅粥。 “我爸说梁叔那事影响太大了。梁家内部都分裂了......就小沽河的项目,还有周边度假村的开发,听说被什么......什么......就是梁叔那辈的,叫什么‘圹’占着——” 时舒:“梁圹。” “对。就这人——我爸觉得挺气人的。以前都暗抢,现在全明争。老爷子在英国谈梁叔之前谈下的合作,一把老骨头累死累活,这边祸起萧墙......” 方安虞眼睛一亮:“你语文可以啊。” 闻京:“......我爸说的。复述一下。” 时舒:“梁圹怎么了?他还有个哥哥,叫梁培。两个人之前在医院被梁径爷爷打得好惨。” “打有什么用?又不长记性。就是跑回国了呗。前阵子老找我爸,估计是想在梁径回国拿决策权之前,那什么我爸。” 方安虞:“......那什么?” 闻京:“......” “说动我爸吧......所以梁径这次回来,还蛮关键的......” 眨眼功夫,南棠街的路灯一盏盏亮起。 天一下就黑了。 闻京看了眼时间,又去瞧一桌喝了七七八八的酒瓶子,“吃点什么吗?咱换个地方?” 这趟回来也没打算待太久,等梁径忙完,他们就要赶回英国处理学业的事。时舒站起来朝南棠街口看了看,远远能看到附中两幢教学楼间长长的玻璃栈道。夏夜靛蓝的天色里,好像一轮海底游船,云层后忽隐忽现。 “去看看老王,蹭他一顿晚饭。”时舒说。 闻京:“我又不是你们老王班的。” 时舒:“没事。你报何烁名字,他肯定能想起文科三的你,还有何烁摔断的尾巴骨。” 闻京:“............” 好巧不巧,老王不在。听说去隔壁市开什么教学评估会了。 三个人厚着脸皮蹭了学弟学妹一顿饭,坐在附中的食堂里,慢慢悠悠吃到食堂大爷拖着满是洗洁精味道的拖把过来赶人。 操场上还是很惬意的。入了夜,白日里那种炙烤的温度也平和不少。 绿油油的草坪刚维护好,长势喜人。 方安虞盘腿坐着,此情此景,莫名感慨。 他对时舒和闻京说:“感觉坐一会马上就要回去上晚自习了......” 时舒张口:“去啊。” 闻京随口:“去吧!” 方安虞:“............” 正漫无目的地聊着,几个刚从体育馆出来的高年级男生朝闻京走来。他们认出闻京身上的运动队服,瞧着还有点激动。 闻京受宠若惊。 他二十多年的人生,在此之前,还未这么被追捧过——倒常常被时舒等人追打过。 很快,闻京本着学长的义务,领着一帮小弟去了体育馆。 方安虞扭头瞧他被众星捧月、不大自然的走路姿势,乐了:“这算不算闻京职业生涯的巅峰?” “这就巅峰了?”时舒震惊。 方安虞收回视线,看着地上的草坪,伸手揪了揪,嘴角弯起笑了下:“我就随口一说。” 时舒在他身边坐下,转头仔细瞧了瞧他表情。 不知为何,这趟回来,他总觉得方安虞有很重的心事。即使面上笑着,心底却好像一直在闷闷不乐。 出国这两年,聚少离多,彼此的生活、学业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虽然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依旧,但不可否认,变化就是在发生。他们依然关心彼此,却也学会在适当的时候选择沉默。小的时候,不敞开心扉就是不真诚,长大了却发现,敞开心扉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而正因为知道这份不容易,所以彼此的沉默也被接受。 操场四个角落矗立着四盏白色照明灯,雪白的光线蔓延到中心,渐渐暗了不少。 坐下来的时候,白日里被灼烤的泥土和青草的干燥气息,一下扑鼻而来。 时舒拿出手机,发现梁径两分钟前发来信息。 “还有一阵。给我个定位,结束就去找你。” 时舒就把“附中操场”四个字发了过去。 梁径似乎很满意这个定位,说:“好。” “不要动了。” 还嫌不够,很快,他又发来一句:“给你带冰激凌。” ——还当他是高中时候。 看到这一连串的信息,时舒对着手机轻轻笑了一声。 “你们真好。” 忽然,耳边传来方安虞一句叹息。 时舒转头。 方安虞没看他,而是仰头望着深蓝的夜幕。 找不到月亮,星光也很孤单。 时舒想起饭桌上那个眼圈发红的方安虞,凑近,小声:“最近是不是不开心?” 方安虞摇头,想起什么,说:“马上就要出去了,其实还蛮激动的。而且我妈很开心——她开心我更开心。” “我说陈若......” 话音落下,时舒明显感觉方安虞情绪急落,好像受惊的一小尾鱼,仓促得不知道转向。 好一会,方安虞低声:“别说他了。” “哦。”时舒也低声。 两个人就这么肩并肩坐了许久。 久到身后吹来的风都带上几分清爽凉意。 “时舒。” “嗯。” “你会对别的男生......就是喜欢别的男生吗?” 时舒扭头,一头雾水:“啊?” 方安虞知道自己问得莫名其妙,在他看过来的时候,用力挠了几下头,神情变得局促:“我的意思是,你是不是就是喜欢男——” “你在说什么啊?” 时舒皱眉:“我就喜欢梁径——不会喜欢什么别的男生,也不是什么就喜欢男生——你怎么了?” “我......” 支支吾吾几秒,方安虞的神情又变得挫败,他无力道:“我就是想问问取向这种事,是不是固定的......” 仔细听,会发现他的语气有些胆怯。 好像在惧怕,又好像十分茫然,茫然到不知所措。 “我怎么知道。我大学又不学这个。” 时舒被他没头没尾一通问,弄得有点生气,语气也不大好:“你怎么了?我有点想打你了。” 方安虞不作声。 时舒气得瞪他。 他们之间好像陷入一场谜语。 一方摸不着头脑,绞尽脑汁,一方心事重重、语焉不详。 好半晌,方安虞用很低很低的声音说:“我觉得我不是。” 他的声音太低了,以至于时舒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如果不是他正巧盯着方安虞,也看到他嘴唇的掀动。 “什么不是?”时舒眉头皱得更紧,“说点人话好不好?” 方安虞就又不作声了。 时舒被他这副死气沉沉的样子气得差点撅过去。 他拍拍屁股站起来,“不管你了,我去找闻京。” 方安虞依旧低声:“你去好了。” 时舒:“......” 硬邦邦地往前走了几步,时舒心底蓦地一动,他回头,看到方安虞也慢慢站起来,朝相反的方向离开。 他应该很不开心——非常不开心。 小的时候,下棋输到崩溃,他就会这样,哭都哭不出来了——都怪陈若! 时舒叹了口气,跑上前,大声:“你去哪?一起去找闻京吧?” 方安虞扭头,不知道怎么回事,眼圈红得不行。 他看着时舒,不说话。 他知道他们是最好的朋友。 时舒走到方安虞面前,瞧清他面容,神情也变得为难。 “怎么了......”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164节 时舒有点懊恼自己之前的态度。 他忽然明白,可能这段时间,一直没有人认真听方安虞说,或者,一直没有人真正关心过他。父母也许关心,但这种关心对方安虞来说,或许更是一种压力。 “我不知道怎么说......”终于,方安虞哽咽道。 还是没头没尾、没有上文,也不见下文的话,但他知道,时舒会理解的。 见他这样难受,时舒也红了眼眶,他张了张嘴,想说一句安慰的,可就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要不要一起去找闻京玩?”最后,时舒开口问。 方安虞点点头,“好。” ——和小时候一样。 朝体育馆走的路上,四周的灯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前一刻的话在脑海里翻来覆去。 时舒时刻不停地观察着身旁的方安虞。 某一瞬间,也不知道怎么了,他张口,鬼使神差道:“陈若真的很讨厌。一直赢你是不是让他很开心?真是的......那么喜欢赢,赢死他好了。” 方安虞被他的话逗笑,点点头,好笑地重复时舒的话:“对,赢死他好了......” ...... 许久之后,距离他们二十岁分道扬镳大概过去七八年的样子。 方安虞又遇到那个早就屹立棋坛巅峰、几乎成为神话的男人。 他一身冷静出尘的气息,说话好像也带着落子的缜密与气势。 他站在角落的阴影里,望着方安虞。 “方安虞,我从来就没赢过你。” 他说。 第138章 操场上没找到说好的那个家伙, 梁径坐着一个人吃完了冰激凌,然后躺了下来。 他喝了不少酒。 饭桌上梁圹那张嘴脸让他有些反胃。 如果不是闻康在一旁周旋,梁径自觉还没修炼到可以面不改色地同他交谈。 干燥的青草气息弥漫在鼻尖, 风带着草叶很轻地擦过手掌。四周射来的白色照明灯对他这样一个喝多了酒的人来说, 还是有些刺眼。 梁径抬起手肘,盖住眼睛。 这段时间, 他越来越不明白爷爷或者爸爸的一些决定。 在他眼里, 整个梁家早就分崩离析。他不明白为什么还要努力去维持那一点虚伪的温情。 即使梁培梁圹间接造成自己儿子的昏迷,爷爷还是没有对两兄弟采取什么过分严厉的惩罚。也正是这样,安溪小沽河的项目,窜回国的梁圹乱中钻空子,使小人手段,费尽心思笼络下面的开发商, 导致这部分的决策权一时间难以收回。 饭桌上, 闻康还是很沉得住气的。 他对梁圹说:“您要是真有把握, 当面去和老爷子说。” 梁圹笑而不语。他意味不明地看向梁径。满桌长辈,只他一个小辈正中坐着, 面色阴沉。 “小梁需要我们这些叔伯帮衬。” 顿了顿, 又说:“老爷子是知道这个道理的。” 言外之意, 梁径羽翼未丰之前,梁老爷子无论如何都不会对他们怎么样。 ——人心再不齐,但只要还有共同利益, 也可共谋一时。 总好过覆巢之下无完卵。 只是他想不到,有朝一日, 他和梁培, 会被梁径亲手送进监狱。 那个时候, 梁家偌大的事业版图, 姓梁的只有他梁径一个。 “......睡着了?” 耳边传来很轻的声音,梁径几不可见地弯了弯唇角,不作声。 方安虞:“要不要叫起来?喝多了?” 闻京:“等下——我拍个照。” 梁径:“......” 时舒:“你拍什么拍。” 梁径默默:还是老婆好。 时舒:“——我来拍。” 梁径:“............” 晚自习铃声打响。 操场边传来一阵呼喊。 没一会,又有几个男生从体育馆奔出,捡起散落在跑道的书包,朝教学楼飞速跑去。 梁径放下手臂,抬眼就看时舒站身旁拿着手机对准自己。 “醒啦?”时舒眯眼笑。 三个人齐齐低头瞧他。 梁径无语,再次抬起手肘遮住,眼不见为净。 闻京看了眼时间。他不想和这对待太久,不然腻得慌,转头问方安虞:“喝一杯去?” 方安虞点头,“行。” 时舒:“怎么不叫我?” “这里就有只酒鬼。你看着吧。” 说完,他和方安虞朝操场边走去。 离得近了,梁径身上的酒精味道就有些明显。 时舒皱眉蹲下来,手指戳了戳梁径嘴唇:“喝了多少?” 梁径被他举动逗笑,握住时舒手腕,说:“闻叔喝得更多。” “我有点担心。”时舒语气严肃许多。 梁径抬眼,注视他:“担心什么?” “每次都喝这么多,以后变成酒鬼怎么办?” “不会的。” 两个人又开始小学生对话。 “不会的......”时舒学他说话,想了想,索性坐在了草坪上,仰头去看深蓝的夜幕。 晚自习已经开始。 这个点,操场空旷得能听到晚风低徊。 教学楼灯火通明。玻璃栈道陷入更深的夜色,忽隐忽现的云层好像海底浮游的生物。 见时舒不大想理自己,梁径往前靠了靠,枕上时舒大腿,盯了会时舒下巴和修长的脖颈,又往里蹭了蹭,伸手抱住时舒腰腹。 时舒:“......” “这不是家里。小梁总。”时舒无语。 梁径被他一板一眼的语气逗笑,还有那个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只会让他恶心的称呼,这个时候,只剩好笑、好玩。 “叫我什么?”搂在他后腰的手开始往里探。 夏天本就穿得少,他的指尖带着凉意,五指和掌心肆无忌惮地触碰时舒细腻温热的肌肤。 被他这么心猿意马地摸,时舒都有点怕他乱来,腰腹忍不住往前挨,这下更是和梁径贴得紧。 “我今天看到原曦男朋友了。”时舒往后去拉梁径的手,强制岔开话题。 “嗯......” 鼻音埋在衣料里,紧贴时舒。那一点很疲惫的成熟声线,被熏染得慵懒许多,带着欲望的喑哑。梁径感觉自己脑子不是很清醒——当然,他也不是很想清醒。隔着一层薄薄的t恤,他感受到时舒腰腹温暖的气息。 梁径深吸口气,又很重地呼吸,酒精引人入醉,他想一口吞了他。 炙热的呼吸全数喷洒在那一块地方。只是场合实在不对。时舒被他弄得不是很好受,慢慢吐出一口气,感觉到自己脸颊的烫,他低头去捏梁径耳朵,小声:“热死了......” 梁径不动。过了会,哑声:“我也好热。” “那你起来啊。”时舒揪他耳朵,头又低了低,凑近:“梁径!” “嗯。”梁径一动不动。 他穿着一身质地精良的黑色西装,白色衬衣领口贴在他突出的喉结下方,严丝合缝。目前为止,领带还打得十分周正。只是现在这个行为,幼稚死了。 时舒:“......” 又过了会,梁径突然说:“我们回去吧。” 嗓音一下清晰许多。看来脑子里要吃人的念头膨胀到不可控制了——他就是这样,越忍不住,越冷静从容。 时舒也很想摆脱眼前这个热燥状态。 梁径叫了代驾。 车上两人分坐两边,扭头看着各自的窗外,瞧着是蛮正经的。只是搭在座位上的手,指尖时不时触碰,触碰到了,十指交缠,再松开,隔几秒,又缠一起。 下车闹了一路。 梁径逮着空就亲他。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165节 时舒想起没吃到的冰激凌,有点不依不饶。梁径怀里搂着人,扣着时舒下巴迫使时舒仰头,这样一边亲一边走,气息越来越不稳,最后嗓音都哑了:“跑什么跑。还没找你算账。一点都不乖——” 电梯前,舒茗和她的经纪人在等电梯。 这会,两人齐齐转头看向梁径和时舒。 时舒满脸通红,缩着肩膀从梁径怀里飞快窜出,然后立在一边,两手贴着裤缝,规矩得很。梁径和舒茗对视一眼,不大自然地握拳抵唇咳了声。在时舒一声“妈”后,他张嘴也想叫人,但不知为何,清了几下嗓子才叫出一声:“阿姨。” 舒茗一袭蓝色连衣裙,衬得她肤如凝脂。衣裙质地微褶,很有设计感。乌黑的鬓边挽了松松的发髻,垂下的几缕发丝妖娆地拂在裸露的肩头,脸上妆容明艳,看样子应该刚结束某场品牌活动。 见状,她的经纪人憋笑了会,对他俩打了声招呼,接着又去她耳边轻声说话。 舒茗一边听,一边偏头,眼角余光觑着梁径伸手去捉时舒手的小动作,玫瑰色的唇线始终微微勾着,似笑非笑。 梁径还是有点紧张的——虽然时舒和他说过时其峰和舒茗目前的态度。 “上午去看梁叔了,刚和原曦他们吃完饭......” 回过神,时舒开始汇报。身体也不像之前那么条件反射似的紧张了。 舒茗伸手摸了摸时舒脸颊,眼神温柔。 她全程没说任何话,电梯来了,直接带着经纪人进去,也没让小情侣一起进来,似乎知道他俩受到了一定的冲击,于是十分贴心地先离开,让他们缓缓。 昨晚到的江州,因为今天一大早要去医院看梁坤,两个人昨晚就没回家住,住的医院旁的酒店。 “还上去吗......”时舒看着梁径:“要不直接去你家?” 梁径笑了下,重新按下电梯:“还是先去你家吧。我这么直接拐你上楼,你妈妈指不定怎么想我。” 电梯很快下行又打开。 时舒笑:“怎么想你?” 梁径就不说话了,亲了亲时舒嘴唇,搂着人进去。 “啊?”见他这样卖关子,时舒笑着催他:“快说——我妈会怎么想你。” 梁径和他对视半晌,眼底有笑意,开口煞有介事道:“穷凶极恶。” 时舒:“............” 到家,舒茗正一边卸妆一边和坐沙发上、拿着好几大叠剧本的经纪人交谈。 空气里有淡淡的玫瑰香气。 “......这个角色我不是演过一模一样的?推了吧——时舒?梁径?”听见玄关动静,舒茗扬声:“我叫了外卖,待会一起吃一点。当夜宵。” 晚上八点多,时间并不算晚。舒茗之前一直空腹穿礼服,她经纪人也知道,就没阻拦。 时舒:“好。” “梁径有特别想吃的吗?”隔了几秒,舒茗问。 梁径异常乖巧道:“没有,阿姨,我都可以。” 他的语调实在懂事。如果还是十八岁,这个语调不会很违和。只是他现在经历了一些事,言行举止都有了些微变化,配上这种语调,其实有些滑稽。 时舒跟在他身边,顿时笑出声,又学他说话:“没有......阿姨.......我都——唔。” 梁径罕见不自然,忍了忍,忍不住,一下捂住时舒嘴巴,压低声音,语气带笑地威胁:“时舒。” 客厅摆了两个大纸箱子。 淡淡的玫瑰香气就是从里面散出。 舒茗已经换了一身宽松居家服,瞥见从玄关出来的两人。 梁径拉着时舒朝他的卧室径直走去——舒茗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即笑了下,拦下若无其事、仿佛进卧室是去写作业的两小伙,面不改色地说:“要没什么要紧事,帮妈妈把箱子里的衣服挂到衣帽间好不好?” 时舒不疑有他,点点头,调转方向走过去抱纸箱。梁径牢牢跟着,也抱起一箱。 两人走后,经纪人乐得不行,对舒茗说:“赶紧放人吧。没见都黏一起了。” 舒茗看了眼衣帽间方向,喜忧参半:“这小子把我家吃得太死......你是没看到,电梯口,那眼神,跟要生吞似的。” “时舒哪里吃得消......”舒茗语气都有些气愤。 芬芳馥郁的衣帽间。 被梁径怼到衣柜深处的时舒,被亲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第139章 玫瑰的香气铺天盖地, 让人晕眩。 闻久了,仿佛能闻到一丝丝蜂蜜柑橘的清甜,清晨的花瓣娇艳欲滴, 落下的不是露水, 是金黄的蜂蜜。 一边风情万种,一边甜蜜诱人。 舒茗代言的这款香水, 说实话, 过分浓郁了。 不过胜在用料高级,丝毫没有脂粉的漂浮感。 开场就有种大杀四方的气势,好像一片玫瑰海,汹涌馥郁。中间浪头渐缓,蜂蜜的粘稠和绵长如余韵般缓缓释出,最后船只返航, 浸透了玫瑰香气的木质肌理, 温婉又宁和。而柑橘的味道时不时溜出, 给人一种轻松愉悦的感受。 高中的时候,家里还用着同款香氛沐浴露、洗发水。 每次洗完澡, 时舒闻着自己, 都觉得自己是一粒长脚的玫瑰种子。走哪哪开玫瑰。要不是留香时间不算太久, 他是坚决要换掉的。不然被窝里捂一晚上,早上都不用和梁径打招呼,人大老远就能闻到了。 两人没在一起的时候, 梁径对此就表达过一点感受。 有一回,体育馆和闻京打完球, 两个人更衣柜前准备换球衣回家。 忽然, 就听身侧传来一声轻笑。憋不住似的。 时舒刚举起手, 准备脱掉上身球衣, 闻声莫名其妙,转头去看梁径。 梁径已经换回了校服。他没看时舒,只是在时舒瞧来的时候又忍不住笑出了声,视线则始终盯着自己的衣柜门,目不斜视。 时舒:“......” 他大概知道梁径在笑什么。 昨晚手滑,沐浴露倒了满满一手掌,揉出来的泡泡都快淹没浴室了。而那些没来得及揉泡泡的沐浴露,完全就是流动的玫瑰炸弹,一脚踩下去会炸出一整片玫瑰海的那种。 一个澡洗得他又累又香。 洗完和舒茗打电话抱怨,舒茗说,这个代言签了五年,小宝忍忍。说着岔开话题,问效果怎么样,是不是柔软细腻又光滑?又说,这个对肌肤有很强的滋润作用。 时舒瘫床上,盯着天花板,感觉自己被玫瑰劫持了,他有气无力:“妈......我都闻不出别的味道了......” 舒茗笑:“没事,留不久的。” 时舒也这么认为。 可当他早上起来,直接被吸入的第一口玫瑰香熏得眼冒金星的时候,他就觉得,妈妈的话,有时候也不十分可信。 主要昨晚确实倒太多了。 不过,好在天气还不太热,乍暖还寒的初春,等他套上厚厚的外套,出门风里寒意一压,玫瑰香就全数被掩藏。 可现在,一场球打下来,回到更衣室的时舒,在梁径低低的笑声里回过神,也闻到了那一丝似有若无的芬芳。 很快,他的耳朵就红了。 他不想理梁径,红着耳朵自顾自脱球衣、换校服、穿外套——反正等到了外面,厚衣服裹着、冷空气压着,味道自然就没了。 梁径也不作声,等他换好衣服。 其实一直想笑,余光瞥见时舒红了的耳朵时,更想笑。 当时舒装着若无其事继续脱衣服的时候,他的目光就移到了身侧的少年身上。 梁径当然知道怎么回事。 舒茗代言的一整套香氛,当时也送了丁雪好几大礼盒。只是丁雪用了觉得玫瑰香气太馥郁,没用多久就收了起来。不过阳台一直摆着一套同品牌的香薰。只要冬日阳光热烈一点,玫瑰的香气便丝绒般延展,大气又妩媚。 丁雪还是很喜欢的。 梁坤不是很感兴趣,他甚至会在香气过分浓郁的时候打喷嚏,然后皱着眉头火速远离。 梁径觉得还好,而当香气出现在时舒身上,他还会觉得好玩。 那个时候,他也觉得沾上玫瑰香的时舒像一粒玫瑰种子,还是特小心、特害怕自己暴露的、行走在人群里的玫瑰种子,十分可爱。 梁径以为眼下的自己依然是这种感受。 但当他一边走神一边留意身旁衣料的窸窸窣窣,忽然间,更远的、篮球重重落地和球鞋摩擦地板的声响被一点点隔绝——耳边只剩下身侧这个人动静的时候,他的视线已经牢牢定格在时舒后颈。 少年弯曲的后颈雪白又细腻,露出来的上身骨肉停匀,只肩颈纤瘦,手臂抬起,肩胛骨微微突出,好像雏羽,单薄又脆弱。 梁径沉默注视着,又莫名其妙想,自己一个手掌应该就能盖住—— 于是,当耳边传来时舒带点恼怒的声音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行动有多不受控制。 “干嘛!” 覆在自己后背的手,掌心微烫。 时舒扭头瞪梁径。他还在生气梁径刚才笑他。 梁径和他对视,迟疑几秒才撤回手——脑子里好像凭空生出了一个阻断器,他需要一点缓冲才能完全控制住自己的行为。 “我......” 张嘴的一刻,不知为何,视线再度移回时舒后背,大片的雪白,伶仃纤细的骨骼形态...... “你——” 一句话硬是卡在第一个字。梁径觉得自己语言系统出问题了。他是想说什么的,但是视线和脑子都失控了——有几秒,他甚至走神去想了想时舒身上带着体温的温软香气,不合时宜的目光异常专注地在那些裸.露的雪白皮肤上逡巡。 时舒蹙眉,见他这样支吾,以为他在犹豫要不要说出自己身上的气味。 这下,不止耳朵红了,脸颊都有点红了。 天气寒冷,更衣室的温度调高许多。他局促地热起来。又羞又臊。 只是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后背泛起的淡粉直接让梁径喉结迅速压下、耸起。 “你——” “我帮你。”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166节 两个人同时出声。 梁径动作更快,快到时舒反应不过来——刚准备兜头脱下的球衣直接被他拉了下去。 时舒:“......” “——你是不是有病。”时舒恶狠狠。 昏过头的梁径总算被骂回了神。 他尴尴尬尬地又伸手去帮他脱:“对、对不——” “哐啷”一声巨响。 两个人同时回头。 闻京满头大汗跑进来,放下篮球站衣柜前自顾自脱球衣。脱着脱着,他注意到对面呆若木鸡的两人,接着,好像又闻到了什么,一边朝里间浴室走,一边头也不回对神色诡异的两人说:“哎——有没有闻到——” 梁径飞速:“没有。” 说着,他上手把时舒身上的球衣用力薅了下来。然后,以一种快到不可思议的速度,给时舒穿上衣服和外套。 一顿蛮劲操作下来,时舒头发都炸了,像个鸡窝。 时舒顶着鸡窝傻在原地,愈加觉得梁径脑子有病。 梁径不管他,但也有意避着时舒视线,拎着时舒和自己的书包,带着人朝外走。 出了体育馆,站在春寒料峭的风里,时舒脑子一个激灵,有点琢磨出梁径刚才神经质的举动。 他恼羞成怒,质问梁径:“你是不是觉得我丢人?” 梁径还在魂不守舍,他难得这么呆:“啊?” 时舒扭头就走。 寒风冷酷,他一头被搞得乱糟糟的头发更冷酷。 梁径愣了几秒,脑子终于有了一点恢复正常的预兆,他追上去,对时舒说:“我不是——我没有觉得——” “那闻京问的时候你干嘛那么着急?” 梁径下意识脱口:“因为不关他事啊。他没必要知道啊。” 时舒:“......” 这回的有点奇怪。什么叫“不关他事”、什么叫“没必要知道”——敢情玫瑰香气这件事,只能他梁径知道、只和他梁径有关。 时间不够,时舒没绕出这个名堂。 顿了顿,又想什么,时舒接着质问:“那你一开始还笑!” 说实话,如果时舒不提,梁径真不记得自己刚开始都做了什么,现在他的脑子,完全就是临时工作制——有什么回什么。 他说:“对不起,我不应该笑。” 说完,自觉不够,他真心实意地补充:“真的很好闻,时舒,你不要不好意思。” 时舒都被他弄晕了。 好闻? 问题的关键是好不好闻?! 冷风吹了一路,两个人脑子都有点转不过来。 等到家,电梯里,时舒低声:“反正你一开始笑我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在笑我......” 梁径偏头看他,盯着他低垂的眼睫,细密弯翘,扑簌地覆着。 两个人的距离很近,近到梁径走神想,如果这个时候他去嗅闻他的颈侧,是不是还能闻到那股玫瑰香气。 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电梯门打开,没等到梁径回答的时舒也没说什么。 他已经不是初中那会让人头疼的别扭性格。虽然梁径笑了,但他觉得梁径没有恶意。 他转身回家,身后,梁径若有所思。 晚上,卧室门忽然被人敲了敲。 “时舒。” 是梁径。 舒茗时其峰不常在家,家里的钥匙楼上梁家还有一副,以备不时之需。 “干嘛。”时舒趴桌上背单词。 梁径开门进来,手上拿了一套睡衣。 “我用你的浴室好不好。” 时舒扭头瞧他,侧脸搁手肘,面无表情,只觉得这个人一整天都不太正常。 见他不回答,梁径也没继续问,微微一笑,转身进去。 热气熏绕。 梁径低头看着手心晶莹的玫瑰沐浴露。还未揉开,香气已经十分醉人。 微烫的水滴砸在身上。 也许是热度带着氧气渐渐稀薄,梁径觉得心跳有点快。 沐浴露倒在手心,下一步应该是往身上抹,可他看了许久,久到喉咙口都开始干涩的时候,他又低了低头。 倏地,眼前浮现少年雪白的背。 泛红的耳廓、局促的面颊,黑白分明的眼睛,恼怒的语调,花瓣一样的嘴唇,唇齿一张一合...... 玫瑰海几乎溺毙了他。 他以为仅此而已——这是一个行动式道歉,他想告诉时舒,他没有笑他——他根本不会笑他。 但是,当脑子里所有关于时舒的画面伴随海水般汹涌的香气将他彻底淹没的时候,他做了一件自己怎么想都想不到的事。 最后,压抑着喘息的梁径匆匆冲完身上泡沫,某个部位他冲了不知道几次。 外面,单词背完、哈欠都打了不知道几个的时舒觉得梁径这趟洗得未免也太久...... 想着敲门问问的时候,就见梁径通红着脸胡乱套着睡衣出来,他身上根本没擦,头发还在滴水,俊朗眉眼湿漉漉的,视线垂着、异常慌乱,然后不打一声招呼,在时舒目瞪口呆于他身上过分浓郁香气时,落荒而逃。 停顿几秒,时舒笑得趴桌子上。 之后两人还是和以往一样。 第二天梁径穿得很厚,没提昨晚的乌龙。时舒也十分贴心,笑眯眯瞧他,偶尔贴近,去闻他,然后在梁径局促推开的举动里,反客为主地将那句话还给梁径:“真的很好闻哦,梁径,你不要不好意思。” 梁径:“............” 现在看起来,那会是有点兵荒马乱。 但距离五月初夏,栀子香气绽开的时候也不远了。 ...... 眼下,重重叠叠的衣帽间里,梁径不停亲吻时舒。 他睁开眼,一瞬不瞬地凝视眼前的人。除了身量,少年的影子好像依旧附着在时舒身上。 酒精混合熟悉的香气,再度勾起那场只有他知道的玫瑰冲动。 “时舒......” 时舒抱着他的背,低头埋进梁径颈间。西装领口清晰的折纹和带着丝丝凉意的精良面料,贴着他滚烫的脸颊。 “嗯......” “我们不要吃什么夜宵了。好不好?” 不得不说,梁径实在胆大包天。 时舒愣了下,噗嗤笑出声:“你刚还说我妈会怎么想你呢。” 梁径闭了闭眼,再次睁开眼的时候,眼底只剩黑沉的欲望,他语速缓慢道:“我想现在就回去,我想......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 梁径伸手托起时舒后颈,亲吻他殷红的嘴唇,“回去你就知道了。” 夜宵送来的时候,舒茗刚从书房出来,经纪人跟在她身后。 “人呢?” 舒茗朝衣帽间走去。 门前,想到什么,她忍了忍,终于还是打算抬手先敲两下门。 没有回应。 推开门,两大箱礼服已经挂得整整齐齐。 一双人却不知踪影。 舒茗哑然。 经纪人上前瞧,见状失笑:“我说什么来着......” 舒茗咬牙切齿:“梁径!” 楼上,昏暗的卧室里,玫瑰暗香浮动。 时舒仰头望着天花板,忽然想起某次给梁径洗头,梁径开口说的荤话,想着想着,忍不住笑出声。只是他有点疲惫,笑声也轻。梁径听见,吻上来,问他为什么笑,指腹轻轻擦了擦时舒汗湿的额头。 时舒笑,想起他告诉自己的那个秘密,说:“那次什么感觉?” 他想知道梁径一个人背着他偷偷摸摸在他的浴室做那件事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梁径盯着他,说:“没这次好。” 第140章 早上时舒醒来, 梁径已经出门。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167节 这次回来,左右也就待一周。昨晚和梁圹谈完,接下来的时间, 梁径要在闻康的陪同下马不停蹄地去和江州几个大的金融机构谈。资产风险、项目责任, 所有关键的地方都需要梁径本人到场、签字确认。 天还蒙蒙亮的时候,时舒就看梁径起来换衣服。 他所有带回国的衣服都差不多, 深色西装、千篇一律的白衬衣、领带、简练袖扣。同两年多前出国求学那会相比, 梁径的衣柜可以说沉闷不少。 时舒瞄了眼衣柜里紧挨着的自己的衣服,比起一连串的黑白,他是有点活泼了——主要对比实在明显。 “你上次穿牛仔裤是什么时候?” 时舒打了个哈欠,翻了个身趴枕头上,眼睛要闭不闭地咕哝道。 “什么?”梁径刚套上西裤,正扣皮带, 清脆利落的金属声盖住了时舒的声音。 窗帘拉得密密实实。一会功夫, 日出的晨光已经很亮堂了。只是时舒没睡饱, 他走之后肯定要再睡一会。 梁径扭头瞧昏暗光线里的时舒。 空调温度不是很低,又软又滑的凉被被他搂怀里, 修长柔韧的背大片裸.露, 莹润白皙。比起小时候这里不舒服、那里有点疼的瘦弱体态, 这些年养得实在不错。 成年的时舒虽然骨架原因还是有些单薄,但并不羸弱,肌肤光泽细腻, 是很健康的状态。这一点梁径深有体会,每次后入的时候, 俯视的视觉冲击, 背部线条令他爱不释手。后来再长大些, 他就越来越爱这种姿势, 有时候和正面换着来,滋味堪称美妙。 见他一副随时要睡过去的样子,梁径好笑:“梦话吗?”他走过去蹲床边仔细瞧他睡眼惺忪。 时舒眯着睁开一只眼:“我说......” “你说。”梁径伸手抚摸他的肩膀,掌心贴着。 “我都忘了你上次穿牛仔裤是什么时候了。” 时舒盯着梁径搭在膝上的另一只手的手背,白色衬衣袖口平整,包裹着他坚实的腕部,无端显露出一种从容不迫的气质。 闻言,梁径眉梢微抬,没想到他会说这个。 不过从小到大,他总是会有很奇异的想法,梁径也习惯了。 认真想了想,不知想到什么,梁径笑着说:“那应该就是上次。” 时舒:“......” “再见。”他伸手环抱住枕头,整张脸埋进去:“无聊。” 他就不信梁径待会见了闻康也会这么幼稚地说话。 真是的。 梁径又摸了摸时舒露出来的耳朵。他的指腹有点凉,时舒感觉到,立马侧头埋得更深。 梁径:“......” 后来硬是被揪出了一点。 耳朵都被揪红了。 气得时舒拿枕头砸他。 梁径敏捷起身后退,捞起外套笑着往外跑,但还是被第二只枕头砸中后脑。 被砸中也不气恼,他转身微微笑着捡起来,拍了拍,然后在时舒大感不妙、下意识弯腰钻被窝的一秒,大步上前捧起时舒脑袋就往死里亲。 有那么一小会,时舒都感觉缺氧了。 十点多的时候,时舒下楼找舒茗,舒茗也才起来。 她刚洗完头,头顶干发帽,正站在厨房的中岛料理台前给一大块刚出炉的面包分装。 动作间,能看到她新做了渐变晕染色泽的指甲。落地窗外,耀眼日光一路延伸,照得室内也极亮,很细密的光的纹路就在她的指甲上流沙般婉转,光彩熠熠。 见时舒进来,舒茗捏起一片递去:“尝尝。” 时舒张嘴咬住,嚼了几下,说:“好吃。” 面团里应该是加了许多坚果,还有一些酸酸甜甜的果粒,几口下来,口感扎实又丰富。乳酪的香气也十分浓郁。 舒茗笑:“你妈厉害吧?” 时舒立马竖拇指。 “冰箱里昨天送的牛奶。”舒茗指了指身后。 时舒走过去:“妈你昨天就回来了?” “怎么?回来太早,耽误你俩了?”舒茗好笑。 一罐牛奶还密封着,时舒拿了两个杯子,一边倒一边说:“没有......” 他脸有点红。 毕竟昨晚梁径不打一声招呼就偷他下楼了。 “晚上一起吃个饭?” 舒茗扭头,看着时舒背影,注意到自己儿子泛红的耳朵,语气带笑:“方便吗?” 时舒有点窘迫,脸红红道:“肯定方便啊。” “昨天去看梁坤,你梁叔情况怎么样?” 母子俩面对面坐下来吃早餐。舒茗还煎了鸡蛋和培根。时舒吃了很多。 “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醒......”培根实在香,时舒大口吃着,说话都含糊了:“阿姨一直在照顾......肯定会醒的。” 舒茗想起月初和周爱玲一起去医院看丁雪。说实话,丁雪精神状态是没问题的,身体也和以往一样。回去路上,周爱玲却同她说,梁坤这糟,丁雪是有变化的。之前想着出这么大的事,丁雪肯定撑不住,你看现在,不仅撑住了,看着还比以前坚强许多。那会,她赶着去机场,手上还回着经纪人的催促,就没怎么细想周爱玲的话。这会听时舒说,又想起来,莫名觉得周爱玲说得也蛮对。 “梁径呢?身上都好了?”舒茗又问,不过问完她就觉得自己问了个废话。 敢那么横行霸道地拐走自己儿子,那身体肯定好。 时舒点点头,低头拨弄手机界面:“嗯。医生说恢复得不错。” 舒茗鼻子里轻笑出一声,没再说什么。 很快,屏幕里传出类似小动物的呼噜声。 时舒一眨不眨瞧着,一脸满足。 舒茗看着他笑,有点明白:“小乖?” 时舒:“嗯。睡得好香。”他把手机递舒茗面前,“看,像不像小猪崽。一睡觉就变物种哈哈哈......” “你们回来,谁照顾它?”舒茗只看了一眼,就移开视线去吃剩下的早餐。 “梁径说有人会去家里打扫卫生,顺便喂小乖。” “我看不像‘顺便’,这猫过得比人都好。睡得也跟你小时候一样。” “我小时候这样?”时舒无语。但对面是自己亲妈。 舒茗点头,语气宠溺:“对啊——小猪崽。” 时舒拉长语调:“妈......我都二十多了!”能不能别这样叫他。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自从上次英国家里的谈话结束,时其峰就很少出现在母子俩跟前咋咋呼呼了。舒茗本来也忙,而且她的态度完全取决于时舒,所以眼下无论是对她、还是对时舒,就是一个纯粹的亲子相处时光。 不过有些事还是要问清楚的。 舒茗吃完面包,喝了口牛奶,问坐对面专心致志看小乖睡觉的时舒:“梁家那里,都有谁知道你们俩的关系?” 时舒抬头。 舒茗看着他。 离开英国前,时其峰有件事还是提醒了她。梁家错综复杂,一旦梁径和时舒的事扩散开,难保不会被有心人利用。那么大的一个家业,往下没有继承人,这里面,值得做的文章太多了。往严重里说,指不定还能动摇梁老爷子换下梁径的继承人身份——当然,时其峰说这不太可能。只是舆论方面就不太好做。 最重要的是,时其峰和舒茗担心梁径日后会因为这个感情有所变化。 那对时舒肯定是伤害。 “爷爷知道......其他应该都不知道。” 舒茗低眸:“丁雪阿姨和你梁叔都不知道?” 时舒仔细想了想昨天看见丁雪的样子,语气、神情...... 他对舒茗说:“不知道。梁叔也不知道。” 舒茗还想说什么,但是想到目前丁雪面对的状况,就没再往下提。 她看着重又低下头、但表情在她问完之后明显没有之前那么轻松的时舒,心底也慢慢叹了口气。 今天又是一个高温天气。 落地窗外日头亮得刺眼。江州的八月仲夏是最热烈的。 手机里,猫咪呼噜声持续了能有十几分钟,时舒也津津有味看了十几分钟。舒茗不是很能理解,也有点无语,除了自己儿子,她想不出还有谁能这么沉迷小猫睡觉。 小时候就很喜欢小猫咪。但舒茗有洁癖,就没养。听说这只猫还是梁径送的。舒茗想,这小子是有点闷声做大事在身上的......哄得自己儿子开心又雀跃。不过梁径从小就会哄时舒,这一点,舒茗也是知道的。只是她怎么也想不到,哄着哄着,自己儿子就去他嘴里了。 过了会,舒茗站起来收拾杯碟。时舒关了手机帮她。 “不看了?”舒茗打趣:“二十多了?” 时舒不是很在意自己之前说的话,他笑着说:“梁径也和我一起看的。” 语气还有些得意。 舒茗:“............” 原来如此。 这年头,哄人的最高境界,大概就是梁径这种。 不过她实在想不出梁径和自己儿子一起埋着头、盯着手机、聚精会神看小乖打呼噜,一动不动看十几分钟的样子——舒茗选择站在一边看时舒冲洗杯碟。 让她看自己儿子十几分钟,她还是很乐意的。 可小乖毕竟不是时舒。舒茗想不通。 梁径的乐趣,大概除了他自己,没人能理解。 他挨着时舒,看着屏幕里的小猫打盹,脑子里想的全是另一只“小猫打盹”,这样美妙又奇妙的画面,令他兴致万分盎然。 ——这期间,脑电波活跃程度仅次于时舒对他说“要不要看兔子尾巴”。 “那边学业是不是快结束了?”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168节 “嗯。” “接下来什么打算?留那里找工作吗?” 时舒把杯子倒扣在架子上,说:“回国。梁径也回来。我和我一个同学打算一起做独立制作人。” 舒茗看着他:“独立制作人?设计游戏的?” “嗯。从概念设计开始,所有开发流程都我们自己搞。”时舒语气兴奋:“先成立一个小的工作室,人也不会太多,四五个的样子......” 舒茗:“创业?” 时舒点头:“我们是有基础的。现在在做的一款游戏已经拿奖了,只是有些初步,以后会做第二季、第三季,一步步把这个故事延续下去。” “然后我想做一款自己的游戏,从主体模型到音效动画,我都自己搞。之前在的团队,我就主要负责关卡设计,有时候还会帮他们搞下场景动画,取材什么的,但还是想从初始概念开始,类似于世界观创造......” 他一边冲碟子,一边和舒茗说着,面容带笑,神情是很向往的。 有一会,舒茗觉得自己并没有认真听。 她注视着自己儿子,好像忽然之间才真正意识到,原来他已经成长为一个独立个体了。 不是小时候和梁径并肩安静坐着搭乐高的小男孩,也不是和闻京为了游戏输赢大吵大闹的少年。他有自己的想法,成熟且自信。 客厅亮堂,时舒转过身倚着水槽笑着继续说。头顶的照明和自然的光线不偏不倚地落他身上,干净又挺拔,意气又风发。 舒茗恍然间又发现,记忆中那个在她的怀抱里因为疼痛而哭泣的孩子,早已健健康康、无病也无痛地长大了。 第141章 晚上和梁径一起吃饭, 舒茗先去医院接丁雪。 两个人近半月没见了。 坐上车,看到真人,丁雪立马想起最近一阵打开手机某个软件就看到的广告, 还问舒茗新剧什么时候播。 她以前很喜欢看舒茗的电视剧。只是这半年出了太多事, 她也没什么心思去想别的。 “最快得冬天了。还没配音呢。说是下个月去配......” 舒茗笑着道:“后面还有广告招商什么的......制片人说最快也要到十一月。” “算起来,周期好长......”丁雪笑着应了声。 “电视剧还好其实。电影是真的磨蹭......” “我记得你拍过电影......” 舒茗表情顿时尴尬:“别提啦。客串。土死了......” 丁雪忍不住笑:“《偷偷爱着你》是吧?” “......是......”舒茗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 “哈哈哈......” 聊了片刻。 不知为何, 舒茗总觉得丁雪有些心不在焉。 想起今早时舒说的, 舒茗心想,也许丁雪是因为梁坤的病情心神不属......她也不打扰了,一边注意丁雪表情,一边仔细开着车。 暮色将尽。 如果是冬日,这个时间点天早已黑透。只是这会,天际还有一线极绚烂的余晖, 大片地映在整座城市背后, 连带暮色下青灰的高楼剪影都变得五彩斑斓。 过了会, 丁雪靠上椅背,偏头望向窗外。 蒸腾了一天的暑热, 地表都发烫, 隔着窗玻璃望出去, 能看到缓慢上升浮动的光纹。 拐过街口,冷不丁地,没了高楼遮挡、金灿灿的阳光直直朝车内照射进来, 刺得人眼晕。 舒茗赶紧伸手将丁雪面前的遮光板拍下。 动作太突然,丁雪吓了一跳, 扭头对着舒茗好笑, 眼底神色一闪而过, 但没说什么。 可这一秒的对视, 舒茗瞧着,心头蓦地一紧。 丁雪是有心事的。 她正在思索的心事恰好被打断,眼底浓重的思虑一瞬间被舒茗捕捉到。 可能是女人之间的直觉——因为她们或多或少都对某件事产生了相似的感受。 至于是哪件事,还不明朗——于是,在这突如其来的对视里,率先被感知的就是那份共同的心照不宣。 只是这种默契,对目前还没摸清状况的舒茗来说,令人不安的成分居多。 路况不是太好。 正值晚高峰,加上天气炎热,眼前的车水马龙好像都在冒热气。 新做的指甲明亮光线下美艳不可方物,舒茗握着方向盘,拇指无意识抠了抠食指指甲。思绪莫名烦乱,整个人好像被扔进了异常闷热的室外。 片刻,舒茗深吸口气,暗自解释自己的不安:天太热了......听说这周气温最高上了四十三摄氏度...... 这么想着,无意识抠指甲的手顺势伸向一旁,将冷气扭到最大。 “这么热?” 冷风习习,丁雪有些诧异。 舒茗:“你不觉得吗?今早温度就三十八了。” “可能我整天都在医院......” “哎......早上时舒起来都说热......说梁径出门把他空调关了......” 丁雪没立即说话。 红灯闪烁,车流缓慢挪动。 舒茗没注意丁雪的沉默,皱着眉头注视前方,嘴里不停说着:“哎,你知道吗?原曦谈恋爱了。时舒和我说的,说昨天还见了,一起喝了酒......” 丁雪点头,想起什么,说:“慧枝上周来医院,说原曦新谈了一个男朋友,好像高原曦一届,叫什么嘉言。” “吕嘉言——你说别人家父母怎么都这么会取名字。就我家,省时又省力。夫妻俩都不动脑子。”说完,舒茗自己先笑出了声。 丁雪也笑:“时舒——也好的。舒,有广阔舒畅的意思。” “不愧是丁老师。”舒茗笑。 丁雪听了也笑。 过了会,舒茗扭头看丁雪,又说:“时间过得蛮快的。” 丁雪点头,嘴角笑意很淡。 忽然,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好像福至心灵,又好像之前那种不安的感觉因为误打误撞提及“原曦”,莫名有了一个线索—— 未等细想,舒茗加重语气里的笑意,自然而然说了出来:“我还记得你当初想撮合梁径和原曦。这下,梁径算是彻底慢人家一步。小伙子还不够主动。” 说完,她自己也意识到,自己是故意这么说的。 虽然早上时舒斩钉截铁同她说丁雪不知道他和梁径的感情,但仔细想想,就自己儿子那副天真至极的心肠,话应该也只能信一半。何况丁雪现在的状态......舒茗觉得还是试试吧。 说完,她脸上笑容更大,似乎真的去回忆五个孩子过往的童真岁月。 ——不得不说,这些年下来,舒茗演技还是提升了些许。 丁雪沉默了。 她在舒茗满脸的笑容里,异常沉默。 而随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丁雪的沉默好像砝码,一块接着一块地垒在舒茗心头那架摇摇晃晃的天平上。 最终,长久的沉默后,天平重重砸向舒茗心底。 车子随着车流驶出。 天际最后一线霞光倏地跃下。好像地表塌陷。 天色骤然昏暗。 街灯一盏盏亮起,城市进入晴朗的夏夜,喧闹、熙攘。 “梁径有自己的想法。” 不知道过去多久,丁雪回神,有些意识到车内氛围随着她的沉默变得局促,便开口说道。语气很淡。 只是这句话无论怎么听,都不连贯——因为什么,梁径有自己的想法?而有了自己的想法,所以呢? 舒茗握着方向盘,食指指甲已经在之前十多分钟的沉默里抠得乱七八糟。 这个时候,她握了握手心,朝往窗外看去。 再过一个红绿灯,就到了时舒约好的餐厅。她知道自己的儿子会因为丁雪的到来十分慎重,估计这个时候已经等在那了。 她现在需要把车停到这附近一个商场。 照以往,她会在快要到的时候给时舒发个信息——比如现在就可以。 但是舒茗没有。 她将车跟在几个同样去往地下停车场的车子后面,慢慢打着方向盘进入纵深的坡道。 光线愈加黯淡。 丁雪看了眼身旁的舒茗,忽然,视线落在她被指尖刮得凌乱的食指指甲上。 流光溢彩的胶面不知何时斑斑驳驳。 丁雪记得上车那会这双指甲的精美别致。 她稍稍坐直了身子。 川流不息的晚高峰,到了停车场,空位还有很多。 车子进入车位之后,舒茗并没有招呼丁雪下车。 她坐在座位上,看了会面前的一堵墙,片刻,两手搭上方向盘,低下头靠上手背,轻轻叹了口气。 身后,不断有车进来,灯光忽闪忽闪的。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169节 丁雪忽然明白。 说实话,舒茗之前那句提到原曦的话,让她觉得舒茗并不知晓。 现在...... 不知道过去多久。 车内响起舒茗的声音。 “四月份在英国的时候,时其峰和我说,他不赞同,硬是让他们分开了一阵子。时舒搬出来住了。但是......” “梁径又抢回去了吧?”丁雪笑着说。 知子莫若母。自己儿子什么性格,她最清楚。 舒茗有些诧异丁雪语气里的笑意,她抬起头朝丁雪看去。 丁雪却移开目光,嘴角压了压,偏头注视黑黢黢的窗外。 停车位狭窄逼仄。 “没有......紧接着就出事了......”舒茗复又低下头,低声。 几秒寂静的空隙。 情绪从空隙里泄出。 丁雪知道她说的出事是什么意思,一时间悲从中来。 她抬起手捂住脸。 舒茗十分歉意,想了想,还是朝她靠去,伸手环住丁雪,张嘴要说什么,但一句话说不出。 这半年,发生的事太多、太重大了。 对梁家来说,几乎就是颠覆性的。 对丁雪,心理的创伤可能不亚于梁坤正在遭受的。但就像周爱玲说的,她很坚强。只是再坚强,面对一些无法接受、或者一时间无法接受的事,还是会带来巨大的阵痛。 “我......”舒茗选择继续说下去:“我和时其峰说,这件事,我不会强迫时舒。” “我不会让他做委屈自己的事。无论何时、无论如何。”舒茗低声。 至此,有些事在两位母亲心里,已经彻底明白。 丁雪没有说话。 她安静得像个雕塑。 舒茗靠在丁雪肩上,歪了歪头,望着车后窗,自顾自说道:“他在我这里,从出生那刻起就没获得过完整的爱。” “我的疏忽,肚子里没待够,出来的时候血淋淋的,那么小一只,还没只猫大。保温箱里皮包骨,插着管子,我哭都哭不出来。我以为他肯定要死了。” 舒茗语气冷静,丁雪却觉得她在流泪。 “那个时候,我和时其峰说,别选了,赶紧定一个名字,不然来不及。” “时其峰说,那就叫时舒吧,好记。” “真的好记——就算他很快离开我们,我也会记得我有过一个叫时舒的孩子。” 丁雪从掌心里抬起头,眼眶通红,她直起身,也抱住舒茗。 “老天保佑,他活了下来。那个时候我对自己说,我要好好养他,养得白白胖胖。可六个月没到,就发了一次高烧......咳得我心都碎了......” “免疫力太差,从小吃尽苦头。隔三差五打针吃药,数不清的小毛病。有一天幼儿园回来,脸都青白的,和我说肚子疼,去医院抽血,那么细的手腕,抽完都紫了。” 丁雪慢慢听着,忽然想起梁径小时候。但记忆里,很长一段时间,自己都在病榻缠绵。梁径被梁老爷子养在身边,安溪空荡荡的老宅里,孤零零一个人,从小性格就寡言少语的。 “但是他不闹人。哭起来也不闹,顶多喊疼,喊完还会偷偷看我脸色......”舒茗发出一声抽泣。 “我真的做得很差劲......” “即使是给他一个完整的家,我也没有做到。” 丁雪叹息。 “所以我对时其峰说,无论他想做什么,喜欢什么人、想和什么人在一起,我都不会阻拦。我没资格阻拦——时其峰也没有。” 光线黯淡,大概十几分钟的样子,后方再也没有车辆驶进。 时间应该已经不早,加上不是周末,晚归的人都会选择第一时间回家。 “我说这些,不是想让你同意......”舒茗说。 她松开手,往后坐了坐,仍旧低着头,棕色发丝垂下,半掩住她姣好的面容。 丁雪注意到她泪光闪烁的眼角。 “我只是希望,你能看在时舒从小就喜欢你的份上,求你,不要——” 不要什么? 不要伤害自己的儿子? 那丁雪呢? 丁雪遭受的痛苦还不够吗...... 舒茗张着嘴,唯一的、清楚明白的请求已经到嘴边,但她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求不了任何人。 车内沉寂的几十秒里,舒茗始终没有说完那一句完整的请求。 最后,她颓唐下肩膀,默然不语。发丝完全掩住她的面容。 丁雪注视舒茗。 她发现这个记忆里一贯我行我素的女人,这段时间应该也十分心力交瘁。 她也在替自己的儿子担忧。尽管这种担忧不能称之为弥补,但却是舒茗作为一个母亲所能做的所有。 “我知道了。”突然,丁雪开口道。 舒茗身子一顿。 听完她的那些话的丁雪,语气太过平静,让她一时间有些无所适从。 她僵硬着身体,没有抬头。 “梁径......”丁雪默念梁老爷子取的这个单字名字。 “舒茗,我不知道怎么说,但我想你应该能明白,梁径虽然是我的孩子,但我对他所做决定的影响,几乎可以说没有。” 说出这段话的时候,丁雪发现自己不知道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他不是我带大的。但他会爱自己的父亲母亲,可也仅此而已。他不会特别在乎什么,不过只要是他在乎的,任何人都不能碰。包括我和梁坤。” “有件事......我后来还是听他爷爷说的。” “不知道你还记得不记得。有一年,他硬要带时舒回安溪过年。后来梁旭和时舒打架,时舒又慌又怕,你知道他是怎么处理的吗?” 舒茗有点印象,她抬起头,看向面色平静的丁雪。 “他为了不让时舒委屈、为了报复梁旭,他把自己的手伸进刚烧开的水,以此警告梁旭,如果乱说话,这只手,就是他弄的。” 舒茗目瞪口呆。 丁雪却笑了下,神色复杂,“他很清楚自己对整个梁家意味着什么,他会以此为砝码——他那年......差不多十岁......” “我当时听完,毛骨悚然。” “我一直以为,我的儿子,因为家教,身上自然有一份别人都没有的得天独厚,所以养成了一副处变不惊、冷静沉着的性格。” “但我突然发现,有些事追根究底,并不是这样的......” 丁雪语气稍顿,脑海浮现昨天在医院看到的梁径。他蹲在时舒身旁,勾紧时舒的手指,眼神幽深而迫人。 “他的性格,是因为他在乎的事情太少了。许多人在乎的,在他眼里,大概一文不值。” “他的从容自始至终只来自一个人。” 说完,丁雪看向舒茗。 “所以,你不要把我的意见想的太重要。我只是梁径的母亲。而已。” 这个时候,丁雪确实是这么认为的。 只是当时间又过去几年,她猛然发现,梁径是真的不是很在意她这个母亲的看法的时候,她十分生气——她甚至气得动手打了梁径——这是从来都没有过的。 那个时候,她暴怒至极,像头母狮子,以至于差点把刚清醒过来的梁坤吓得又晕过去。 “可是......” 舒茗急急道:“时舒很在乎你——” “我知道。” “我还在想,前几次我去英国,这孩子怎么总慌慌张张的......”丁雪笑了下,神色无奈。 “舒茗,时舒也算在我眼皮子底下长大。” 顿了顿,丁雪看着舒茗焦急的面容,说:“我也疼他的。” 说完,舒茗卸下肩膀的紧绷。 她仔细观察了会丁雪脸上的表情,许久之后才说:“谢谢......” “谢谢你。丁雪。” 时间已经不早。 两位母亲赶到餐厅的时候,梁径正和时舒坐在位置上。 是一个半开放式包间。 快到门口的时候,丁雪注意到什么,一把拉住急匆匆的舒茗,指了指她的眼睛。 车上情绪不稳,眼妆有些潮湿。 舒茗赶紧后退两步,拿出包里的化妆品补妆。 忽然,里面传来时舒的声音。他背朝掩映的绿植,正趴在餐桌上百无聊赖地翻菜单。 “......我妈一直没回消息。应该快到了吧,要不我们先点了?”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170节 梁径:“再等等吧。这边上菜还是很快的。到了再点也来得及。” “哦。” 过了几秒,似乎有些忍不住了,时舒压低声音:“你能不能不要握着了?待会阿姨来了看到怎么办?”说着,他有点不放心地扭头朝身后瞧了瞧,只是他的角度只能看到一丛茂密高耸的绿植。 舒茗憋着笑,拉着同样面露笑意的丁雪往一旁躲了躲。 梁径握着时舒的手,正拧着眉头、低头仔仔细细、翻来覆去瞧着。 他说:“我给你看手相怎么了?” 时舒:“............” 一步之遥的绿植后,两位母亲:“......” 下秒,时舒无语至极:“你是不是有病啊。” 在两位母亲听来,时舒这句就是在骂人。 舒茗立马朝丁雪歉意一瞥。 丁雪摆摆手,用表情承认自己儿子确实有点莫名其妙。 梁径被骂习惯了——毕竟时舒床上也这么骂他。 他不是很在意道:“闻叔说这个还蛮准的——我跟你说,你别和我妈说。” 丁雪一脸“我说什么”,朝舒茗看去。 “今天闻叔和我说,他前阵子请人偷偷看了我爸手相,说我爸生命线挺顽强的。所以我请教了下,打算也看看你的。” 丁雪:“............” 舒茗憋不住了,朝丁雪耳边用气音说话:“你说,这事,周爱玲知道吗?” 丁雪笑得捂嘴。 时舒面无表情,语调空白:“那看出什么了吗?” 梁径停顿几秒,语气踌躇:“比较复杂。” 时舒:“......” 舒茗:“......” “但你的爱情线和我一样长——换个思路,就是我活多久,你活多久。” 时舒已经无语到说不出话。 半晌,他没好气:“那我能跟着你活多久。” 梁径握着他的手,抬头欣然一笑:“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就是百年好——啊——合!” “能不能——别——那么——幼稚!” 时舒站起来,空着的手拿起一份菜单就朝梁径头上拍。 “松开。” “赶紧......”时舒咬牙。 “还想来几下吗?哎——唔——” 梁径不怀好意地笑,突然起身,猛地朝时舒压下。 见状,舒茗和丁雪尴尬对视,后退两步转身,心照不宣地选择先出去喝一杯...... 两位母亲悄悄离开。 梁径瞥了眼绿植下一闪而过的高跟,低头,伸指捏了捏时舒通红的面颊,笑着对死命推他的时舒说:“再打我?亲死你。” 第142章 九月份的时候, 原曦和她男朋友来英国交换。 时舒梁径请他俩吃了顿饭,又计划下个周末带几瓶酒去他们新租的公寓玩。 公寓就在学校附近,紧邻d市最大的网球场。天气好的话, 下午还可以约场网球。 只是d市气候变幻莫测, 入秋一阵忽晴忽雨。原曦到的第五天就感冒了。接着,吕嘉言被感染, 直接重感冒。 这下, 网球计划只能往后延。 开学事务本就繁杂,原曦和吕嘉言又是交换生。虽然入学程序国内已经办好一部分,但到了这里,刚开始的两个人还是没头苍蝇一样。还有一个原因是学校上学期新换了选课系统,交换生的课程需要提交一些额外材料。于是,时舒没课的时候, 就帮着他们一起整材料。 结果, 他也感冒了。重感冒, 当晚就高烧起来。 梁径如临大敌。 这些年,不夸张地说, 时舒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感冒虽有, 但次数实在不多,重感冒更是一次没有,被养得虽说不上舒茗口中的“白白胖胖”, 但总归是健健康康的。 他小时候免疫力差,隔三差五感冒发烧挂水, 每次都像要去半条命, 给梁径幼小的心灵留下了一定程度的阴影。 梁老爷子一直在英国。吴爷当晚就被叫了过来, 带了跟在梁老爷子身边、惯用的家庭医生。 时舒被这阵仗吓到了。 他烧得晕乎乎, 有点哭笑不得:“就是换季......” 梁径站床边,面色阴沉。没理他。 时舒就去扯他裤边:“哎——” 梁径低头瞪他。 时舒笑嘻嘻。一双眼湿漉漉的,眼睫都热潮了。 吴爷瞧他还能嬉皮笑脸地同梁径说话,心下叹息,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眼前的梁径,说凶神恶煞有点过,但确实有些令人畏惧。 这大半年下来,梁径已经把梁老爷子的架势学了个十成十,谁还敢在梁径面前没正行。 检查完确实是应季的身体反应。多注意保暖就好了,还有就是别太劳累。 梁径这才稍稍放心。 吃了药,把医生和吴爷送走后,时舒和梁径说:“那你明天帮原曦去图书馆交材料。别说我感冒了。就说莱维临时有事找我。” 说话的时候,他直挺挺躺床上一动不敢动。软乎乎的被沿分毫不差地就覆在鼻子底下——因为梁径告诫他,送人回来,要是看到被子往下挪开一毫米,要他好看。 他鼻子不通气,如果被梁径往死里亲,真的会没命的。 更重要的是,万一又传染怎么办。 梁径站一旁仔细看药物说明,闻言依旧不理他。 “你现在是不把我的话当话了是吧?”时舒板起脸。 只是他的声音全埋在被子里,听起来跟小猫发嗲似的。 梁径冷眼瞥他:“还有心思关心别人。” 他记得医生说的不要太劳累,恨不得把他脑袋摘了和小乖的没头没脑换一下。 时舒闭上眼睛:“答应我一下嘛。” 这回是真的撒娇。 梁径叹气:“好。” 外面好像又在下雨。 气温降下,明天应该会出雾。 等梁径处理完自己的事,洗好澡上床准备抱人睡觉的时候,时舒已经睡完一轮。他迷迷糊糊睁开眼,以为天亮了,舔了舔嘴唇对正低着头仔细瞧他的梁径说:“早上好......” 停顿几秒,梁径直接笑出声。 越想越好笑,最后,梁径往旁一躺,望着天花板,笑了足足一分多钟。 时舒不明所以,见他笑得开怀,也嘿嘿笑了两声。 但他还生着病,很快,困意再次袭来。时舒打了个哈欠,沉入梦乡前,闭着眼睛提醒梁径:“原曦图书馆啊,别忘了......” 这次降温降得诡异又反复,中间还升温了,时舒的感冒拖拖拉拉了差不多两周才彻底好。 梁径心情受影响,在家里话有点少。当然,他在外面话就更少了。就连梁老爷子都关心起时舒的感冒。而一贯窝里横的小乖,几次路过梁径脚边都不去踩他脚面了,小猫咪直接选择绕道,眼不见为净。 十月中,延了许久的网球计划正式提上日程。 原曦隐约知道时舒的感冒大概因为什么,她有些歉疚,嘱咐梁径来他们公寓玩的时候什么都别带,她和吕嘉言会做一桌好吃的。 时舒想了想,笑着说:“那带小乖去吧。它好久没见原曦了。” 只是小乖平常不爱出门,好像有什么社交恐惧症。但时舒知道不是,况且,他还想试试新买的宠物背包。 原曦租的公寓距离他们住的地方不是很远。开车过去二十分钟左右。 那天原定时间是上午十一点到,谁知为了让小乖乖乖进包,时舒硬生生哄了半个多小时。最后毫无意外迟到一小时。 可能小乖知道这次出行需要见一位从未见过的陌生人。而让它纡尊降贵地在陌生人面前露脸,实在有失身份。 其实,就算每周去一次学校的大草坪进行适当的宠物社交,它都自带生畜勿进的高贵气质。 用梁径的话说,毕竟,小乖是整个大不列颠、唯一一只、毛色纯正的—— 安溪土猫。 时舒苦口婆心,就差把自己脑袋塞包里告诉小乖,它尊贵的视野不会受到任何阻碍,而它尊贵的身躯同样也不会完全暴露。既保持了神秘性,也能让它睥睨万物。 期间,梁径袖手旁观,十分悠闲地煮了杯咖啡、拉了个花。 他过去机械方面的爱好有了新的发展对象。新入手的这款咖啡机完全满足了他的喜好。 通体银黑交错的流畅机型,仪表盘样式的精致显示屏和压力表,还有触感细腻、调度精确的旋钮、握杆。 时舒第一次路过看他低着头聚精会神摆弄这款咖啡机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脸莫名其妙就红了。 梁径还以为他又不舒服。 “.......你知道这个叫什么吗?太空舱。别说猫了,一般人都坐不了。你知道谁可以坐吗?就你!还有就是我们这的宇航员——” “嗤。”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171节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时舒扭头。 只见梁径背朝他微弯着腰注视眼前锃亮的咖啡机。咖啡的香气浓郁扑鼻。 从背影看,他单手撑着中岛台,另一只手有力握住蒸汽杆。这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身在实验室。 “你笑我。”时舒板下脸。 梁径依旧背朝他,果断且立即:“没有。” 时舒:“......” 小乖端坐猫爬架最顶端,悠悠摆着尾巴,脑袋高昂,居高临下审判:“喵。”——他就有。 时舒和小乖对视一眼,心领神会。 “咬他。” 比起钻“太空舱”,习惯狐假虎威的小乖还是很乐意去咬梁径裤管的。 最后,小乖被黑着脸的梁径控制,塞进了“太空舱”。 时舒连坐,被梁径强制摁怀里看他操作咖啡机。 出门发现今天天气确实不错。 秋高气爽。 不同于夏日单纯的高温灼热,此刻,枝桠间洒落的阳光自带成熟的果叶芬芳。 吕嘉言已经在街口等他们。 自从上次吃完饭,时舒就问梁径,你觉得闻京还有戏吗。梁径表示无语,并且一针见血地为时舒的“道德困境”指了条明路:一朝天子一朝臣,老婆,不用太折磨自己。 原曦见到小乖十分开心,她是真的好久没见这只猫咪了,抱着不撒手。 小乖久违地承受了猫命不能承受之宠,在原曦肩窝里被怼得脑袋都变形了。但是它从小就对原曦百依百顺,这会喵都不喵一声。 吕嘉言在一旁看着,目露欣慰。 两个人做好了一桌饭菜。有几样原曦特地请教了她爸。原曦爸爸的手艺时舒是很佩服的。五人组里蹭饭次数最多的,除了无人可及的闻京,就剩下时舒了。 时舒指了指挂门后的宠物背包,“迟到就是因为这个。差点跪地上求它。” 原曦笑得不行:“真的假的?” 时舒手肘怼了怼默默吃菜的梁径:“你问他。” 梁径抬头,对原曦说:“你知道的,他俩一丘之貉。最后受苦的还是我。” 他语气正经得不能再正经,时舒气笑了。 吕嘉言却忽然对原曦说:“其实养宠物和养孩子差不多。” 原曦愣了下,反应过来笑道:“你想得太简单了。养孩子可比养宠物费劲多了。” “可是只要你爱他”,吕嘉言指了指被原曦爱不释手搂着的小乖,然后又去看有点怔愣着瞧他俩的时舒,“再多的问题也会解决,对不对?” 时舒接收到吕嘉言眼神,他想时舒帮他说一句,证明他说的也有道理。 梁径低头夹菜吃饭,闻言,轻声嗤笑。 时舒和原曦吕嘉言又同时看他。 时舒觉得梁径这声笑似乎有点冒犯,赶紧道:“啊......我——我不知道——我没养过孩子......”他急于救场,脑子一下没绕过来,对吕嘉言说的这句,语气还十分懊恼。 “噗——” 梁径笑喷了。 原曦看着时舒,笑得肩颤。她肩窝的小乖朝时舒飞了一眼,尊贵猫眼隐隐嫌弃又无语的样子。 吕嘉言想到什么,面色也顿时尴尬,“啊......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下午的场地约了吗?”没等吕嘉言再往下说什么,梁径擦了擦嘴,问原曦。 原曦一边笑一边说:“约了。吃完休息一会就开打。” 梁径:“好。” 第143章 下午三个多小时网球, 打完他们一起去附近的中餐馆吃了顿火锅。 晚上回到公寓,四个人又玩了两小时时舒设计的卡牌游戏。 这是他去年的课程作业,和梁径一起玩了无数次。 原曦智慧担当, 一路遥遥领先。 而在智慧之光的照耀下, 梁径的狡猾渐渐暴露。 “——原来如此......”时舒发现有些事只能通过对比发现。 他握着手机,数了数手上的牌数和技能, 一副总算明白过来的语气, 对原曦说:“我以前和他玩一对一,快结束了他和我随即换卡,还说把好的技能都给我——我说怎么每次换完卡我都来不及用完,老输!” “原来他卡着点把不要的卡给我!” 时舒怀里,小乖仰着脑袋目光炯炯地盯着亮闪闪的手机界面。时舒控诉完,它立即转头瞪向梁径。 梁径盘腿坐着, 单手把玩手机, 一手支膝上撑着额角, 偏头注视时舒,笑:“你自己设计的游戏, 我流程上又没什么问题。” “你阴我!”时舒不满。 梁径:“哪里阴了?我都明着来。” 时舒:“......” “原曦评评理——哪次跟你换卡, 你不高兴?结果换完输了, 赖我。” “瞧瞧你说的是人话吗?” 时舒咬牙。小乖龇牙。 梁径悠哉:“人话啊。听不懂?原曦听懂了吧?”说着,他朝原曦看去。 原曦直接摆手不理他俩。 倒数第三轮,她十分紧张地研究自己剩下的几张技能牌, 头也不抬地对小情侣说:“你们先吵——我觉得我要赢了——这次可以全部出掉。” 梁径:“......” 时舒:“......” 吕嘉言震惊:“就要赢了?!”说着,他转向时舒:“这游戏有bug吧?怎么可能还剩两轮就要赢了?” 时舒愣了下:“啊......程序上是——” 他想说程序上是可以按出完牌数结算的, 可话刚起头, 就被梁径截住。 梁径淡淡:“我都玩一年多了, 怎么没看出bug。” 吕嘉言笑了下, 想说什么,就听自己手机上传来一阵“叮铃咚隆”的音效。 紧接着,时舒和梁径的手机里也传来类似八音盒的喜悦声响。 没借机谈恋爱、更没挑bug的原曦,专心致志出完最后一手牌,举着手机兴高采烈:“我赢了!” 在场三人齐齐鼓掌。 游戏结束,又一起喝了些酒。 梁径回去要开车,就没喝,他抱着小乖看时舒一边喝酒一边和原曦吕嘉言聊。 说起年底的极光计划,原曦笑着看向吕嘉言:“我会给你发照片的。” 吕嘉言却不是很在意,他同样笑着对原曦说:“我也会给你发照片的。” 原曦心领神会,苦恼:“哎,酸死我了。” 一年一度的化学学科大会,大佬云集,她是真心想去。 吕嘉言安慰:“等你文章够了,明年我问问我导师,要是再受邀,你就跟他去。他一直很欣赏你,这次论文出来,还说会给点意见。” 时舒灵机一动:“吕嘉言开视频直播。” 吕嘉言眼睛一亮,打了个响指,笑着对原曦说:“我会和每位大佬介绍这是我的天才女友。” 原曦笑得不行:“别,我社恐。” 时舒和梁径对视一眼,不意外在彼此眼里看到一丝尴尬。 同时,他俩也不禁认真反思起自己过往的恋爱行为是不是也对五人组的其余三人造成了相似的感受...... 回去路上,梁径背着“太空舱”,时舒抱着小乖。 他们的车停在两条街外。 小乖从事了一整天的人类行为观察,此刻万分疲惫,歪着脑袋缩时舒臂弯打盹。 路过网球场,能看到装备专业的校队运动员。 球撞击球拍的声响十分有规律。 这边离学校近,车流不是很密集。入夜更是寂静,衬得脚下落叶声萧瑟不少。 时舒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小乖脑袋,一边仰头去看树隙间落下的清薄月光。 梁径注意到,也抬头去看。 “怎么?真用太空舱送走?哪只星球?方便视频吗?” 他语气十分认真,目光也逡巡,似乎真的在找寻适合安溪土猫居住的星球。 秋夜好像泛着琥珀光泽,月色都变得隽永,缓缓落在他高挺英俊的鼻梁上。 时舒忍不住笑,笑了一阵,他转头注视梁径:“幼稚死了。” 梁径弯起唇角,没再说什么。 到了车上,关门声惊动小乖。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172节 它仰起头“喵”了一声,时舒赶紧挠它小白脑袋哄它继续睡。小乖享受至极,脑袋使劲往时舒手心凑。时舒就尽职尽责给它刮脑门。 梁径正在看后视镜,余光注意到,好笑:“真会养——还说自己没养过。” 时舒:“......” 蓦地,想起什么,时舒问他:“中午吃饭你为什么笑?” 梁径愣了下,“什么?” “就是吕嘉言说养猫养孩子的时候,你笑了——我听到了。” 梁径想起来,“哦。” 时舒看着他:“下次不要那么笑。” “有点吓人。” “我看吕嘉言好像被你吓到了......他又不是你发小,和你一点都不熟,要友善一点......” 梁径:“......” 怎么这话听着好像当他是小乖? 车子没有立即开动。 梁径好笑瞧着时舒,有几秒没有说话,似乎正顺着时舒的话回忆中午那会自己到底有多“吓人”。 可想着想着,他注视时舒的目光陡然间变得深邃。 停顿几秒,梁径猛地靠向时舒,整个人贴得极近。 时舒正低头仔细观赏小乖睡颜,梁径这一下,唬得他一愣。 两个人眼对眼。 梁径却突然没了下一步——好像猛兽迅疾趋近又审慎收爪。 他只是十分专注地看着他,几乎就是凝视。 半晌,梁径伸出手指捏住时舒脸颊,语气带着笑意,又有些懒散:“老婆,管好紧啊。” 时舒脸腾地红了。他撤开一只手去拉梁径手腕。奈何拉不动。 “好好说话。” 忍了忍,时舒小声:“不要耍流氓。” 说完,像是为自己这么容易就陷入的窘迫找理由,他用食指轻轻戳了戳已经被吵得睁开眼、面无表情瞅他俩的小乖的脑袋,轻声:“少儿不宜。知道吧?” 梁径低低笑,没说话。 他凝视时舒稍垂的眼睫,视线徘徊,心思起伏。 眼眸深处,漆黑瞳仁好像深海礁石,海底漩涡与海面风浪都在触碰的瞬间平息,汇聚成股股暗流,蓄势待发。 过了会,梁径忍不住偏头去亲时舒面颊。 时舒从他的吻里感受到静谧的爱意和并不静谧的欲望。 很快,梁径的啄吻就移到他唇边。 两个人鼻息交汇,视线都定格在彼此的唇边。 “时舒。”梁径叹息一般的语调。 注视的目光依旧深邃,只是此时带上了一种很笃定的意味。 “嗯。”时舒弯起嘴角,往前凑了凑,率先去亲梁径嘴唇。 梁径是想说什么的,被他索吻的举动打断,忍不住笑,他用力含住时舒唇瓣,舌尖迫不及待去寻他的。 两个人旁若无猫地接吻。 小乖冷眼觑了好几下,中途也“喵”过,奈何上头缠绵难舍,它实在受不了温度的上升,弓起脊背从时舒臂弯和梁径胸膛间硬是挣扎出一条缝隙,麻溜窜向宽阔的后座。然后扭过头看都不看。 怀里一空,时舒睁开眼,余光瞥见,笑着想说什么,张嘴却被梁径吻得更深。 最后,怎么越过车座中间坐到梁径身上的,时舒都不知道。他被吻得神志不清,睁眼闭眼都是梁径。 梁径抬手护着他脑袋,生怕他撞到车顶。 “时舒。” “嗯。” 时舒下巴搁梁径肩上,耳朵有些烫,烫得痒。他往梁径颈侧贴了贴,试图用梁径微凉的体温给自己的耳朵降温。 梁径感受到,笑了声,手上重重摸了摸时舒头发,却没再继续往下说。 等了许久,时舒觉得自己要睡过去了,还不见梁径说话,也不见车子发动。 他用耳朵用力蹭了蹭梁径颈侧,鼻音:“嗯?” 梁径十分缓慢地呼吸,然而语气谨慎:“没什么。” “再让我抱一会。” 时舒再次提起的中午那件事,他却顺着忽然冒出另一个念头——一个此前偶尔想过,但眼下想起却突然变得无比迫切、万分向往的事。 仿佛灵光乍现,又仿佛命中注定。 之后的半个多小时,他处在一种隐隐的兴奋与激动中,分分秒秒都难以自持。 一周后,远在大洋彼岸、午夜好梦正酣的闻京接到了梁径的电话。 梁径:“我想了想,你说我和时舒在挪威登记结婚怎么样?” 从语调的流利程度看,他是经过几番“深思熟虑”的,但从声线略微的紧促看,他的这几番“深思熟虑”好像也就这样。 闻京:“............” 闻京感觉脑电波仿佛爱因斯坦发现相对论一样炸开,他目光呆滞地拿下手机,看了眼时间,凌晨三点零七分。然后,他打开灯,用力拍了下自己脑门——嗯,蛮痛的。 梁径知道他需要消化。毕竟自己刚产生这个想法的时候,也消化了......半个多小时。 他继续道:“我查了下,一些证明文件当初留学的时候就办好了。这趟只要一起带过去。那边的流程我也了解了下,除了文件上的办理,还需要一个类似证婚人的存在——就你了。” 闻京:“............” 接着,梁径:“嗯......” 他语气难得迟疑了一秒,闻京以为他终于意识到国内时间是凌晨三点,而且终于产生了歉意,并且会把自己的详细计划说一说。 却只听梁径语气欢快道:“就这样。挂了。兄弟,好梦。” 闻京:“............” 第144章 闻京开始认真思考他和梁径的兄弟情。 ——这样的兄弟还有必要留着吗? 闻京躺床上, 瞪着天花板,想:确实没必要,是时候绝交了。 十秒后, 他利落拍灯、一骨碌爬起, 打开手机,搜索—— “‘证婚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证婚人具体需要做什么?” “如何做好一个证婚人?” “证婚人有哪些不得不注意的事项?” “当一个证婚人, 是怎样一种体验?” 在这个问题上, 闻京评论道:“留个脚印。等我做完来回答。嘿嘿。” 最后,怀着激动而兴奋的心情,闻京进入了梦乡。 另一边,毫不知情的时舒发现梁径最近一阵总喜欢盯着他看。 就比如现在。 嘴里刚塞进一小块牛肉,嚼着嚼着,时舒动作就一点点慢了下来, 余光谨慎移动, 他发现身侧有一道十分玄妙的注视。 时舒:“......” 虽然是中午, 但学校餐厅人不是很多。 今天天气不错,教学楼外的大草坪上全是晒太阳的宠物和带着便当、订了快餐外卖、一起组团吃饭的学生。 空气里有炸薯条、炸鱼、煎牛排的香气, 混合蔬菜沙拉的清爽味道。 还有布丁和果派的甜香。 梁径撑着下颌, 注视他鼓起的腮帮, 微微一笑:“多吃点。” “咳......” 时舒被他意味不明的笑和这三个字弄得呛了下,咽下嘴里的食物,压低声音:“是不是有病......” 梁径把杯子挪他面前, 细心叮嘱:“老婆,吃饭的时候就不要骂我了。” 时舒:“......” 不一会, 原曦过来吃午饭。 她急匆匆的, 一看就是刚下实验室, 手上还抱着电脑, 说是可以实时查看实验数据波动。时舒就帮她把餐桌清理了下,抱着她的电脑仔细摆好。 三人聊了没两句,吴爷打来电话,说梁老爷子下午叫梁径过去看项目书,再和几个叔叔伯伯见个面。 梁径去接电话的时候,时舒凑近原曦,小声:“我觉得梁径最近不正常。” 话音刚落,原曦喷笑,也呛到了。时舒赶紧给她递去一杯鲜榨的果汁。 “说说。”原曦喝了口,笑着瞧他。 时舒见她吃得快,知道她饿狠了,便问:“这几天是不是都没好好吃?” 原曦摇头:“文章一审意见前天下来了。国内带过来的数据信息有点偏差,那边给的意见是再提交一份实验条件说明......时间还蛮紧的......不过搞完可以歇一歇......最近课也多......”她一边吃一边说,嘴巴不停。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173节 “吕嘉言呢?他怎么不过来一起吃?” “去见一个老教授了。住好远。一大早就坐火车去了。” 时舒不解:“啊?你们过来之前不都已经选好联培导师了吗?” 原曦:“你忘了?他高我一届,如果毕业想走研究生项目的话,现在就得开始联系。” 时舒啧啧称叹:“你俩真是事业型情侣。” 见原曦提起吕嘉言的毕业打算,时舒又问:“那你后年是不是也要申研究生?” 原曦点头:“嗯......”语气却有些迟疑,她吃饭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时舒:“怎么了?” “你知道你们学校有一个非常牛逼的化学项目吗?一旦申请成功,就有机会参与大佬的大佬的科研项目——举世瞩目级那种。” 时舒:“......” 说实话,他第一次听原曦用如此夸张的语气形容一件事——但是搁她最爱的化学身上,也不是那么稀奇。 接着,他憋着笑,语气平平道:“我玩游戏的。隔行如隔山——你也别把我当闻京。” 闻京这两年除了精通球技,对只要是和化学有关的项目,都略知一二。他甚至能说得出全球化学学科排名一二三的大学或者科研院所——这点知识储备完全源于之前原曦申请学校时他自告奋勇帮忙收集的信息。 原曦:“......” 下秒,两个人面对面同时笑出声。 “不跟你开玩笑了。” 原曦笑着道:“简单点说,就是这个项目全球每年只招三位本科生——因为是直博项目。” 时舒:“那......” 原曦伸出拇指食指,语气出鞘般利落:“八年。” 时舒:“......” 时舒发现,从原曦开始说“一个非常牛逼的化学项目”时,神情自始至终都十分兴奋。 他知道原曦从小热爱化学,初高中就拿了好多奖项。后来,他也在闲聊中听原曦无数次谈起有机化学、生物化学、物理化学——所有分子领域的研究都有化学的一席之地。化学不仅是她人生的兴趣,更是她了解这个世界的起点和方式。 眼前的原曦神采奕奕。 时舒想起,前阵子他和到了美国的方安虞视频聊天,那会,方安虞也是这副神情。崭新的环境同样给了他新的视野和心境——一如他和梁径刚来英国那阵。 八月附中操场上那个郁郁寡欢的方安虞消失不见,他打开视频见到时舒的第一句就十分得兴高采烈:“你和梁径真应该过来玩一趟!” 还有闻京,也在自己爱好的领域不断精进。目标和原曦一样明确。 时舒忽然发现,他们五个人,正一步步朝着无限广阔的天地进发。 此刻,他和原曦对视,被她眼神里的热忱鼓动,整个人也不由激动起来——梁径接完电话,回来看到的就是这副“脉脉对视”的情景。 梁径:“......” 他走过去,手掌摁时舒脑袋上把人强制转过来面对自己,弯腰注视他眼神里还未消散的激动,好笑:“要去趟爷爷那——看原曦这么起劲?不知道人家有男朋友吗?” 顿了顿,他没好气地说:“——我人还在呢。” 原曦笑得趴桌上,手里还握着果汁杯。 时舒无语:“......你心眼有小乖大吗?” 梁径笑,捞起椅背上的外套穿上。他身形挺拔,双手张开,肩背更显宽阔。一边穿,一边笑着注视时舒,然后单手挨个往上扣好衣扣,另一只手拎起书包。 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他道:“不要在背后说小乖坏话。”语气很像回事。 时舒:“............” “走了。”说完,他俯身去亲时舒。 时舒笑起来,不想让他亲,后仰的动作刚起,就被早有打算的梁径两手用力捧住,嘴巴都嘟起来,这下只能老实挨亲。 换原曦无语:“我也还在呢。” 闻言,梁径欣然一笑,头也不回挥手离开。 瞧着梁径离开的背影,原曦说:“我觉得梁径最近——” “是吧?”话没说完,时舒赶紧转头:“他最近可不正常了!” 原曦:“......” 停顿几秒,原曦笑道:“我是想说,梁径看上去心情很不错。” 何止不错——时舒想,简直就是“雀跃”。好像回到了小时候。但比起小时候含蓄害羞的雀跃,这个时候的梁径,喜悦的表达稍稍外露。 他想起一周前的某个晚上,快要睡着的时候,耳边传来梁径一声:“老婆,我觉得我好幸福。” 弄得时舒不得不使劲睁开一只眼瞅他,象征性地关心一下他突如其来的“幸福感”。 梁径却没再继续说,只是哄他睡。 可他话哄得好听,半分钟后又凑时舒耳边,小声问:“老婆,你觉得什么是幸福?” 时舒:“......” “——我觉得现在把你揍一顿是幸福。”时舒闭着眼,语气凉凉。 他气鼓鼓说完,梁径却低低笑了好一会,弄得时舒都有点清醒了。 “你没事吧?”他伸手去摸梁径额头,“脑子和小乖换了?” ——不得不说,这个样子的梁径,傻乎乎的。 但仔细想想,因为一直怀揣着要和老婆结婚的惊天计划,梁径的心情也可以理解。 就是苦了闻京。 在暂时没有告知其他人的情况下,闻京不得不隔三差五单方面“倾情倾听”梁径的心路历程。 “我没打算告诉任何一位长辈。” 闻京:......我不敢,我怕被打死。 “其实一开始也没打算告诉你们。” 闻京:对。我们不配。从小就知道。 “——我只是觉得这是我和他的事。” 闻京:有道理。 “但是后来我从理性客观的角度想了下,确实是需要见证的——不然以后时舒不要我了怎么办?” 闻京:你还知道理性和客观啊。 闻京:你觉得就你这个疯样,疯起来不把人当人的疯样,时舒敢不要你吗? 第145章 进入十二月, 圣诞氛围逐渐浓厚。 随处可见的圣诞彩灯、圣诞花环和圣诞树,餐厅酒水单也将热红酒推上热门。 各大学院开始筹备圣诞晚宴。 原曦所在的学院是历史最悠久的学院之一。圣诞晚宴和其他学院比起来,除了场面的隆重, 还有很多意想不到的游戏。甚至一些经典圣诞游戏已经延续了上百年。因此, 每年学院的圣诞晚宴邀请餐券开售就一空。 所以也有广为流传的一句:学校系统什么时候最垃圾,不是选课的时候, 就是化学学院发餐券的时候。 只是谁都想不到, 也许是为了预热即将到来的院庆,今年,化学学院突然大发慈悲,改了邀请机制,每位学生可以邀请一名亲朋好友参加圣诞晚宴。于是,时舒梁径直接受邀。 方安虞得知, 十分羡慕, 说想提前过来和他们过圣诞。 原定的极光之旅是在圣诞节后一周。 五人组先在赫尔辛基集合, 一起庆祝跨年,然后一路自驾, 途径瑞典, 最后进入挪威寻找极光。 “你那边圣诞氛围更好吧?”闻京酸溜溜:“急啥?我都急红眼了我也没说什么......” 方安虞:“......” 时舒笑:“真想过来就过来吧。” 闻京不满:“这样不就落我一个?” 时舒:“你也可以过来啊!” 闻京不说话了。 他的假最难请。年底赛事又多。就这个跨年的长假, 还是提前大半年和教练要死要活、拼死拼活求来的。 原曦笑着说:“确定了尽早和我说。” “最近为了抢邀请,我同学都疯了。走路上就差把‘已邀’贴脑门。不过应该还是有可以带的同学,或者临时不去的......到时候我多问问。” “啊......” 方安虞支吾起来。 他从小这样, 遇到比较想做的事,往往一边兴奋一边纠结。非得有人在旁给他信誓旦旦地承诺, 要不干脆把刀架他脖子——逼着他脑海里的兴奋小人干掉纠结小人, 要不就是纠结小人杀掉兴奋小人。 时舒:“就是。你想清楚。原曦好忙的。” “也没很忙——最忙的一阵已经过去了。就怕迟了找不到人邀请。”原曦安慰道。 上月月底, 她的论文成功过审, 差不多明年第一季度见刊。这阵子,就吕嘉言比较忙,一头忙着学科大会,一头忙着硕士申请。听原曦说,今年竞争还蛮激烈的,如果最后申请不上满意的学校,吕嘉言就打算先工作几年,也当积累一线经验。 视频那头,犹豫半晌,方安虞垂眼不看他们:“算了,我还是再等一周吧。” 其余人:“......” 时舒没好气:“再改主意,我飞过去揍你!” 闻言,方安虞笑嘻嘻:“正好。快来。我俩一起过圣诞!” 时舒一听,眼睛顿时亮了,未等他说什么,画外音里、他电脑对面,梁径淡淡道:“想都别想。”又对时舒煞有介事地说:“真要想揍,我雇人去揍。” 方安虞:“............”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174节 时舒梗住,起身越过视频瞪他:“有病吧你。” 闻京和原曦笑出声。 “那边有一起过圣诞的朋友吗?”时舒坐回去继续问方安虞。 方安虞想了想:“有......吧。” “——吧?”闻京嘚瑟:“没有就直说嘛。毕竟‘我’——们无人替代。” 语气也确实很骄傲。 当然更大的原因只有他自己明白——梁径的证婚人安排给了他从小到大都没有过的自信。以至于这些日子和原曦方安虞讲话都带着点飘。 方安虞面无表情:“......” 朋友肯定有。 上课的同学、住一层楼的舍友......只是方安虞从小被董芸女士教育“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于是,有也是点到即止的关系,聊不了多深。 原曦朝闻京翻了个白眼,想起方安虞之前发群里零零碎碎的日常,还有让他们提意见的简历,岔开话题:“我看你在找实习?有结果了吗?” 方安虞点头:“还没......最近在帮我导师打杂,做点翻译采编什么的。这边的主流媒体蛮难搞的......我导师建议我申请国际组织的新闻岗——” 原曦:“什么组织?” “儿童基金会。” “你是要跟着他们去采访?” 视频里,闻京拿起手机点了点。 很明显,他对原曦和方安虞接下去的话题不是很感兴趣,但没岔开他们的聊天。他有一搭没一搭听着,偶尔还能插一句——语气照样十分飘。 这是原曦来英国后五人组最长的一次闲聊。 之前不是闻京有训练,理不好时间,不是中途临时有事中断,就是方安虞那边时差凑不准。 原本是要聊聊跨年的极光之旅怎么安排:租车、住宿,还有沿途的一些观光行程——只是圣诞近在眼前,氛围使然,原曦也是第一次参加自己学院久负盛名的晚宴,聊起来就没完没了。 过了会,话题还在方安虞的实习上打转。 时舒撑着下巴低头看了看备忘录里列的十几条旅行事宜,想了下,朝不远处置物柜顶端一直默默进行人类行为大赏的无聊小猫咪招了招手。 第一次,小乖当没看见。蓝色猫眼十分刻意地移向玄关。 时舒:“......” 毛茸茸的雪白尾巴垂下来左右划了划,优雅又懒散。它是有点犯懒,不想动,投给时舒的余光也有种“有何贵干”的骄矜劲。 “小乖!”手都快招断了,时舒忍不住叫它。 坐对面的梁径轻声笑了下,没抬眼。 小乖这才慢腾腾耸起上半身,先仰仰头活动了下脖颈,然前爪往前挪出,后臀高高翘起——知道的以为它在为自己的落地起势活动筋骨,不知道的还以为它在准备什么声势浩大的出击。 时舒:“......” “快点!”要不是麻烦,他都想搬椅子过去捉了。 小乖借着沙发灵巧蹿落,脚步轻盈,悠悠踱步,近前,低下头用脑袋一边一下蹭了两下时舒脚脖子。 时舒弯腰把它捞起来,抱电脑前摁住小白脑袋,食指轻轻点着它软绒绒的脑壳叮嘱:“有情况立即汇报。” 梁径:“......” 安排好小猫咪站岗,时舒把自己椅子往对面梁径身旁挪,和他一起看梁老爷子的视频会议记录。 接收到时舒脑电波的小乖盯着屏幕,蓝色瞳仁聚焦,凑近嗅了嗅,不是很感兴趣,但画面里三个人都是它从小熟悉的,于是便也不动了,只在原曦闻京或者方安虞嘴巴动起来的时候,拿爪子拍两下,让他们安静一点。 另一边,闻京被时舒的幼稚举动震惊到,盯着小乖无语至极。 ——他是有点证婚人的责任感在身上的。 看到时舒此等幼稚之举,会忍不住想说:“要结婚的人了!能不能稳重点!” 但他转念,忽然意识到,结婚的消息,一直都只是梁径单方面的决定,他也只是作为一个“工具”需要存在而已...... 闻京看着屏幕上的小乖,陷入沉思。 嘚瑟“飘”了一个多月,闻京开始认真思考这件事要不要和原曦方安虞透个声。 视频里,和方安虞聊天的间隙,原曦偶尔伸手逗小乖,引得小乖尽职尽责地拿爪子怼她屏幕上的脸,让她好好待框里。 方安虞断断续续说着,又把新改的简历发原曦让她帮忙看看。 闻京像模像样点开,低头装作认真看简历的样子,嘴里还很夸张地评论了一句方安虞的英文长句怎么这么长,然后偷偷拉了个小群,取名:“有大事”。 同样低着头的原曦和方安虞:“......” 面前三个人同时静止不动,屏幕上的脑壳黑乎乎油亮亮。 小乖拿爪子拍过、一一检查,见他们还是一动不动,十分满意,端坐着瞥了眼对面时舒,甩了甩尾巴,十分矜持地表示任务圆满。 今天穿得衣服粘毛。 时舒捻了身上的白毛慢慢搓球,看着屏幕里的梁老爷子,对梁径小声说:“爷爷看上去好老了好多......” 梁老爷子依旧坐在首位。 鬓发虽然早在梁坤出事那会就全白了,但面容此刻瞧着更加瘦削,颧骨紧绷在干枯皱纹下,异常冷峻。 因为要看屏幕上的文件细则,他伸手拿起桌面的眼镜。镜片后的眼神深不可测,过了会,老爷子身体稍稍后靠,看向众人的视线顿时带上俯视意味。 好像苍老的雄狮,凛然不可冒犯。 下面的人挨个针对负责的项目说话,他的视线偶尔跟随,好像在审视、又好像在忖度,虽然停留时间都不久,但十分让人畏惧。 “嗯。” 梁老爷子的这些变化,梁径的感受是最深的。 有时候,祖孙俩中午在梁坤曾经的办公室一起吃简餐。他看到梁老爷子握着筷子的手,手背蜡黄松弛,青筋浮出。虽然手腕依旧有力,但一种很沉重的感受还是向他心头压来——眼前好像沙漏倒计时,一分一秒都清晰可见。 梁径没再说什么。 时舒扭头看他。 他握着电子笔,笔触不疾不徐地在一侧新的文档里整理出现在屏幕上的每条敏感信息和背后的人事关系。 慢慢地,这场会议里,所有姓梁的负责人都被他用红笔圈了起来。 时舒瞧着莫名脊背发寒,他看着梁径。 做这些的时候,梁径神色冷锐,眼底的眸光能看到红色圈线的影子,因为态度的淡漠,侧脸瞧着也冷酷。 时舒朝梁径肩头靠了靠,超小声:“你要干嘛啊......” 梁径没说话,过了会,左手伸来摸了摸时舒侧脸和下巴。 截止上月月中,英国这边的“善后”和“交接”基本完成。 之后,梁老爷子马不停蹄回了国,开始全线推进安溪项目。梁圹从中作梗霸着的小沽河改道改建项目最后在梁老爷子的“默许”下,也开始推进。 梁径没有太多时间沉浸在要和时舒结婚的昏头昏脑里。 梁老爷子在江州的每一次会议,都需要他做实时的会议记录。台面桌下,千丝万缕的利益纠葛——每份会议记录梁老爷子都会仔细看过,要求他以最明确的方式呈现每个人的关系网和利益砝码。 好像回到小时候检查课业。 他的任何心思都逃不过老谋深算的爷爷。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第一次提交会议记录的时候,梁老爷子看都没怎么看,随手搁在一边,只对他说了这句。 梁径戴着耳机,视线从对面移回。 时舒坐他对面安静地画游戏草稿图。 “你在时其峰那里放狠话,还不是借着梁家的影响?我劝你趁早收收心思,该做什么、应该做什么——别到时候竹篮打水一场空。” “你以为你是谁。” 梁老爷子此时的语气,丝毫不见舐犊的温情。他审视梁径,目光如炬。 梁径垂下目光,低声:“知道了。” 整个安溪工程,从纸面筹备到真正落地,算起来,前后足足花了近四年时间。梁坤出事之后,虽然有梁老爷子临危坐镇,但还是小小换了次血。 梁家里进来不少人。 有些是之前梁坤极力推阻的,只是形势突变,那些惯于拿鸡毛当令箭的一下顺风顺水起来,花头精十足。有些是之前完全看不出野心,这会却突然狮子大开口,打得他们措手不及。更有甚者,落井下石,面目要多憎恶就有多憎恶。 半年光景,梁径就在梁老爷子身边见识了一波豺狼。 而他们,都姓梁。 闻康曾在梁坤出事后对他说:“后面有些事,你一定要仔仔细细看着你爷爷做。盯紧了。你爷爷都是为了你。你要看清楚。” 之前,他还不是很理解闻康这句掷地有声的话里的意思,这会,看着梁老爷子貌似“放任”的默许态度下祥和平稳的画面,他有些明白了。 时舒隐约感知梁径前所未有的凝重心事。 他也认真瞧了瞧视频,发现会场上一两个面孔多少有些印象。 “这个人......” 时舒指着坐梁老爷子右手边第二位,瞧着年纪也很大的一位光头老爷爷。 他穿了一身十分老派、有格调的西装,只是因为体型胖,两手搁扶手,靠椅子上大模大样的。此刻,他正两手撑着扶手,上半身越过第一位同梁老爷子说话。 梁老爷子全程面无表情看着他。他叭叭说了会,始终没等到梁老爷子开口,便重重坐了回去,表情有些不悦,过了会,又从兜里掏出手帕抹额头的汗。 “我小时候好像见过。” 梁径转头看他:“见过?他是爷爷最小的堂弟,叫梁楼。许多年没回来了,一直在香港。” 时舒盯了会,笃定:“见过。” “你还记得有次我掉鲤鱼池子里——就是被他捞起来的。” 梁径:“......” 顿了顿,梁径说:“你掉过很多次。具体点。” 时舒:“......”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175节 “就是......就是你什么小姑姑要结婚,来了两个长辈,后来你被叫走了......哦——”时舒想起一个关键,笑道:“我兜里掏出小鱼的那次!” 梁径:“......” 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对视半晌,梁径忽然笑起来,他注视眼巴巴瞧他的有没有想起来的时舒,并不委婉地提醒:“可你那会说是自己爬上来的。” 时舒没想到:“......” “——还发誓。” “说骗我是小狗。”梁径得意。 他注视呆住的时舒一句句回忆,脸上笑意渐深。此前心底的郁结蓦地消散不少。 “啊......”时舒感觉自己脸不受控制地红了,指腹间搓的猫毛好像都有些发烫。 他似乎能想象,某个暑假,烈日炎炎,一个浑身湿透的小人因为要面子、因为不想让人担心,指着能没过自己脖子的池水信誓旦旦,说自己身怀绝技、爱信不信——第一次震撼了梁径幼小的唯物世界观。 好一会,时舒很不自在地移开眼,探头去瞧趴键盘上的小乖,顾左右而言他:“方安虞他们怎么没声了......” 另一边,“有大事”三人组听到,吓得齐齐抬头。 快要睡着的小乖没防备,猫眼对上,陡然紧缩,“喵”的一声从桌面腾地蹿下,骂骂咧咧、头也不回跑了。 时舒:“......咦?” 梁径盯着对面不知何时默不作声的电脑——事出反常必有猫。 第146章 十分钟前。 “有大事”三人组—— 原曦:“?” 方安虞:“......你别拉小群, 我害怕。” “从小到大,每次被你拉小群都没好事。” 这是实话。 一旦五人组里有小团体单独行动,而这个“小团体”中又刚好有闻京, 那一般没什么好事。 高一那会就发生过时舒闻京方安虞三人“单独行动”后来被班主任逮到, 不仅课上站教室最后排,放学还被勒令家长来接, 于是, 闻京方安虞回家自然讨了顿打——而时舒,虽然时其峰舒茗不在身边,无法被认领回家,但他也在梁径那讨了顿骂。 闻京:“......” “我发誓这次是好事。” 方安虞:“那你怎么不在大群说。” 闻京:“......” 原曦:“到底什么事?” 闻京:“我。” 闻京:“要。” 闻京:“当——” 原曦:“......不能一次性说完吗?” 原曦感觉他这段时间嘚瑟得有点过分了。 方安虞:“就是!” 闻京:“我要当证婚人了。” 其实这件事,他一开始本可以说:梁径要和时舒结婚了。但他偏不。自己的证婚人身份最重要——比那个前提“有人结婚”还要重要。 这句话发出,视频里, 原曦方安虞同时抬头对视一眼。 闻京还低头看着手机等他俩回复“哇塞”、“牛逼”, 可等了许久, 也没见他俩回自己,便也抬起头去看视频。 闻京小声:“喂。” 原曦低头回复:“梁径时舒要结婚了?” 下秒, 方安虞回:“不可能吧!!!”他震惊得打字速度飞快。 “时舒都没和我说!” “如果真的要结婚, 他一定、肯定、第一个和我说!” 原曦:“......别激动。” “你想想他的结婚对象是梁径。” 停顿一秒。 方安虞:“哦。” 反应过来, 他变得平静:“如果是和梁径结婚......” ——时舒自己不知道倒也并不十分稀奇。 原曦很快厘清:“所以整件事目前只有时舒不知道?” 方安虞:“......又只有咱仨知道。” 这个“又”就十分搞笑。 闻京:“............” 闻京忍不住重申:“我是他们的证婚人。” 原曦:“?” 方安虞:“了不起?” 闻京:“............” 原曦:“时间定了吗?” 闻京:“说是在挪威登记。” 方安虞:“需要我们做什么吗?” 闻京感觉自己像个答题机:“就找了我说要证婚。” 原曦想了想,打算还是先从一个正常的角度去理解梁径。 她问:“梁径是不是想给时舒惊喜?” 闻京:“我一开始也这么认为,但后来觉得不像。” 方安虞:“?” 原曦:“仔细说说。” 闻京:“因为他说不会通知父母。” 方安虞:“好家伙。不愧是梁径。” 原曦哭笑不得:“丁雪阿姨知道, 不得打死他。” 闻京认同:“所以我觉得到了挪威会是这样——” 原曦从闻京意味深长的停顿里感受到一丝熟悉,她立即回复:“不要编故事。” 方安虞紧跟其上:“也不要试图美化你的‘兄弟’——更不要过分突出你的证婚人身份。” 他现在说话是有点新闻人的犀利在身上的。 闻京:“............” 闻京被这俩一唱一和无语得都白眼了。 屏幕里传来一声很轻的笑。 闻京抬头。 就看原曦捂着嘴憋笑, 她也感觉到了。 过了会, 方安虞也抬头朝镜头咧嘴笑。 三个人对着屏幕笑得贼兮兮。 小乖瞥了眼, 觉得动作倒也一致, 便没伸爪。 闻京继续说:“我感觉我们一到挪威,哪天要是天气不错,梁径就会整理整理证件,对时舒说:‘我们要不去结个婚吧?来都来了。’” 原曦:“哈哈哈哈哈!” 闻京:“然后他一指我——‘证婚人现成的’——” 方安虞赶紧:“我俩呢。” 闻京:“听我说完。” 方安虞:“哦。” 原曦忽然回:“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哈哈哈哈!” 闻京也笑:“你说。” 原曦:“时舒肯定会闹。” 闻京:“没错。” 方安虞:“对啊!梁径这么霸道,不闹还是他时舒吗!?” 闻京:“反正第一回 合肯定结不成。” 他是有点预言在身上的。 ——只是和真实发生的相比,又有那么一点出入。 方安虞认同:“时舒被压惯了,这回不起义我名字倒过来写。”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176节 原曦想了想,比较理智:“你们也不要把时舒想得太厉害——他跟小乖一样。只会龇牙。” “顶多挠个人。” “跑是跑不掉的。” 方安虞:“............” 闻京惊叹:“原曦,我发誓,你这个形容,从小到大,没有比你更准确的了!” 方安虞瞧着屏幕前的小乖,乐了:“确实!” 原曦语气有几分得意:“我们发小哎!马上都认识二十年了,这点还看不出吗?” 方安虞就在那嘿嘿嘿。 闻京也笑。 他想起十八岁那年,也是他们三个,坐在车里,讨论着时舒和梁径的未来。 他现在还记得原曦说的话。 那会,他和方安虞十分担忧梁时二人父母那边的情况,原曦却说,父母构不成问题,她只担心梁时的感情能不能走到最后——如果不能,那是连朋友都做不成了,而他们五个自小一起长大,彼此间发小情谊估计也很难再维持下去。 那个时候,他十分气愤,质疑原曦是不是不相信时舒和梁径的感情、不相信“这世上最好的情分”,现在想来,闻京觉得自己天真又好笑。 说起来,原曦一直是他们五个里看待问题最清楚明白的那个。时舒也是,只是他比较容易上头,一旦感情用事,犟得不得了——十个梁径都拉不回来。小的时候,还会把年幼的梁径急哭。而梁径,只在时舒身上没理智。时舒好像长在了他的智识盲点上,几乎就是一叶蔽目的程度,足够让他昏头。方安虞就不用说了,自小的成长环境已经决定了他大部分的性格,日后如果不发生什么特别的事件,或者出现什么特别的人影响他,那他的性格也不会有太大的变化。 慢慢地,闻京想到自己。 他小时候性子要强,和原曦辩——输、和时舒吵——输。但他不像方安虞那么胆小谨慎,虎头虎脑的,所以输起来也有股老子先认、下次再来的磅礴气势。但他骨子里也有点不自信。闻康总拿他和梁径比,他认这个兄弟,可也不免心里不舒服。 后来长大,他渐渐发现每个人走的路其实都是既定的——就比如梁径,虽然他有天之骄子的从容与睿智,但也注定要背负比常人多得多的重负、承受一般人难以承受的痛苦与悲伤。 这段日子,从闻康那,他又知道一些梁家内部的勾心斗角,忽然之间,愈加觉得,有些话说得就是很对。 命运的馈赠,从来都是明码标价的。 所以,他对自己和原曦的缘分,也渐渐想开。 就像周爱玲安慰他的,儿子,风物长宜放眼量,你往前看看,先把自己做到最好——原曦就是做到最好,欣赏的人就来了。你也会是的。 视频最后中断于小乖受到惊吓的踩踏中。 “有大事”三人组看着陡然黑下的视频界面,各自长出口气。 时舒那声“方安虞他们怎么没声了”真的快把他们吓死——他们太心虚,可不敢保证“私下结党”会逃过梁径的一眼。 过了会。 闻京:“反正就这样。” 方安虞还是拿不准:“真的不要我们做什么吗?” “吹三个气球也好哇!” “要不摆个花?” 原曦:“算了,梁径心里肯定有打算——他没和我们说,就只有一个意思。” 闻京方安虞异口同声:“什么?” 原曦淡淡:“‘不要来打扰我们。’” 停顿几秒。 闻京:“确实。” 方安虞:“确实。” 另一边。 时舒看着中断的视频,问梁径:“要不要再打过去?还有好多事没说呢......” 他看着自己列得满满当当的备忘录,有点生气。 ——关键视频挂了,居然没人想着再打! 方安虞也不打! 找打! 梁径看着面前的会议视频,淡淡:“把备忘录复制一份给我。” 时舒:“哦。” 几分钟后,“有大事”三人组分别收到梁径在大群的@。 梁径:“二十项。五个人。每人根据自己的情况认领四项——挪威一站的四项我先拿了。” 闻京秒回:“收到兄弟!” 方安虞:“好的。” 原曦看着梁径最后一句,莫名好笑,“知道了。” 时舒看着群里,觉得好玩,也笑着回:“收到!” 几乎是立刻,梁径在群里跟他后面回了一个“抱紧”的表情包。 原曦:“......” 闻京:“......” 方安虞:“......” 三排省略号太醒目。 时舒不好意思,他对梁径说:“你也太区别对待了!” 梁径哭笑不得:“你可是我老婆。” 第147章 出发前一晚时舒才有些察觉。 他和小乖蹲行李箱前, 看着叠了满满一格的证件,其中还包括当时留学带来的几样证明文件。 比如两个人的未婚单身证明。 小乖仰头看了看时舒,蓝晶晶的猫眼一眨不眨, 尾巴却左右甩了两下, 然后伏下小白脑袋盯住行李箱中间空出来的一块,轻轻“喵”了一声。 时舒立即会意, 食指点住小乖脑壳顶, 说了句“不可以”,另一只手翻了翻那些证件,小声嘀咕:“要带这么多......” 不过他觉得东西带多点、有备无患也是好的。毕竟这次去的国家有点多,沿途一些住宿和租赁需要的文件都不一样。 闻京已经提前两天到达赫尔辛基。 他说那边下了大雪,冷得要死,嘱咐他们一定要多带衣服。 “我感觉比江州最冷的时候还要冷上五六度!” 这一站的住宿和租车归他负责, 到的那天下午闻京就去提了车, 说开车门的时候手差点冻上。 梁径查阅了之后一周的芬兰天气, 不大妙,而一路向北去往瑞典的途中似乎还会有两场暴雪。 于是, 圣诞刚过一周, 英国小分队的三人和美国单线操作的一人都忙着购置羽绒服和保暖设备。 行李箱自然也换了最大的。时舒觉得装一个人都没问题。很明显, 小乖和他想的一样——它迫切地想要进箱躺躺,即使被点住脑袋,也喵喵叫了好一会。 后来干脆被时舒箍进怀里。 梁径在房间清点带去的衣服, 见他摁着小乖脑袋进来,有点好笑:“它进去觉得没意思就出来了。” 他是了解这只猫到底随谁的——五分钟注意力罢了。 时舒:“不会的。它会把东西都叼出来的。”确实很懂的语气。 “后面整理也来得及。” 梁径看上去心情不错, 好像此行有什么好事等着他。 “纵容只会让它以后越来越无法无天。” 时舒在床边坐下, 对不是很当回事的梁径严肃道。 好像听得懂似的, 小乖仰头瞪时舒, 猫眼忽闪,鼻子里喷了下,猫须很不屑的样子。 两个人对小乖的态度好像倒了个个。 梁径没有笑得很明显,点头表示认同,目光在两件羽绒服之间取舍,用一副恍然大悟的语气回道:“这样。” 时舒:“......” 过了会,梁径拿走其中一件偏薄但瞧着颜色十分好看的羽绒服,将另一件装进压缩袋。 时舒抱着小乖,见他这番取舍,有点不大情愿,忍了几秒,小声提议:“我想穿那件。” 梁径抬眼瞧他。 时舒没看他,低头盯住自己想穿的那件,主动提供方案:“要不两件都带着吧。暖和的时候还可以换着穿。” 梁径俯身整理压缩袋:“空间不够。” 时舒指了指门外,立即灵活变换思路:“我看已经有一件很厚的了,其实可以再带件薄的。” 听他说完,梁径停下动作,侧脸看上去是笑了下的,然后他直起身注视时舒。 “干嘛。”时舒被他眼里含义不明的笑弄得不自在,停顿几秒,实话道:“我不喜欢那件的颜色。” 梁径弯了下嘴角,下秒,面无表情宣布:“不喜欢也得穿。” 时舒无语,抱紧小乖:“你管我。” 梁径没说话,但也没继续做什么。 时舒站起来自己动手去换压缩袋里的衣服。 小乖趁乱敏捷窜出,喵的一声逃出了房间。 “当然得管。” 梁径后退两步,让他站到自己的位置、方便调换衣服,视线落在时舒后颈,接着,想起什么的语气,慢慢道:“纵容只会让你以后越来越无法无天。”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177节 时舒顿住。 反应过来好气又好笑,他转过身瞪梁径:“别学我说话。” 梁径抱着双臂,又往后靠了靠,倚着柜门,语气闲散:“有吗。” “没有吗?” 时舒懒得理他,拖出压缩袋里的厚羽绒,扬手用力扔到床老远的对角。 梁径:“......” 梁径被他的举动幼稚到了,略低头笑了笑。 再抬起头,他的视线定格在时舒耳后。 这段时间英国也大范围降温。房间里暖气还是很足的,客厅就不大行。 房里待久了,眼前人的肌肤泛起薄薄粉意,好像手心把玩许多时的脂玉,触感温润又细腻。就连耳朵,瞧着都带些粉糯意味。乌黑发丝蓬松,跟随动作轻轻拂过后颈光洁的肌肤。 明亮光线中,气流掀起又落下,能看到很细微、很细微的毛絮。 梁径想起一周前的圣诞。 晚宴结束,他们一路闲谈,漫步经过古老质朴的黑色大理石长廊。 廊柱上有历经几个世纪的风霜雕刻。引路人、先驱、殉道者,那些人的面目隐没在最高处,廊外灯光瞧着并不真切,眼前只有很细小的雪絮倏忽飘过。 时间好像静止在这场晦明里。 就是那个时候,不远处,不知谁大喊一声:“下雪了!” 身侧的人立马抬头寻觅,紧接着,他张嘴就叫自己:“梁径!下雪了!” 不知怎地,脑海里冒出的场景却将他瞬间带回十八岁那场明媚雨后——少年从云层后乍现的绚丽光影里朝他跑来,眉眼飞扬,意气风发。 一瞬间的重叠加深了梁径的注视。 等时舒再抬头想与他说什么,张嘴就被梁径吻住。 他们在人群里接吻。 梁径自始至终注视时舒,他注视雪沫是如何落在时舒眼睫上的,又是如何一点点融化在他心爱的人通红的面颊上。 ——压缩袋撑开发出极响亮的声音。 梁径眨了下眼回神。 时舒把那件自己喜欢的羽绒折好,然后一点点往压缩袋里塞。 他做得心无旁骛,完全没察觉身后的虎视眈眈。 回神后的梁径悄无声息,倚着柜门的身体却慢慢直起。 忽然,时舒停下手,扭头仔细辨别门外动静——几秒钟前,门外传来一声惬意喵叫。 他警觉停下的动作,也引得梁径动作微顿,不由好笑。 只是随着时舒迅速扭头,颈侧大片雪白肌肤直接暴露在梁径眼前。 不用想,小乖已经朝“无法无天”迈出一步。 时舒气得:“小乖,回来!唔——” 门外,小乖在行李箱里眯着眼打盹,尾巴甩了甩。第一声照例当没听见。 不过他也没听见第二声就是了。 后来时舒喜欢的那件羽绒服还是没带过去。 原因很简单,时舒不让送去洗。他非要自己洗。结果衣服沾了水,原本湿的地方面积更大,一晚上根本处理不好。 其实就算送去洗了,时舒也觉得自己没脸穿它。 梁径语气无辜:“我让你不要抓着的。” 吹风机开着小档热风。 时舒抱着膝盖背朝他坐床上,耳朵红红、面颊红红,气得完全不想和他说话。 梁径摸了摸他半干的发根,看了下手里的吹风机,殷勤道:“要不待会我用它吹一吹?” 时舒依旧不说话。柔软发丝缠绕在梁径指缝,跟着热风徐徐摇摆。 他气呆了,整个人好像在发怔,也可能是没缓过来,浑身都还热着,小腹涨涨的酸疼。 后颈能看到吮吻的痕迹,背上更多。梁径偏爱从后面来,一次做下来,尽兴了,可能也就中途换一次。只是这次更过分。后半程时舒觉得自己都快跪了。梁径双手紧握在他腰侧,一点距离没有,几乎就是顶着往里弄,他哪里还知道自己抓着的是什么——他还能抓住东西就不错了。 当然可能也确实没抓住什么。因为时舒隐约记得,那件颜色好看的羽绒服在一开始就在混乱中被他俩踩到了床下。因为后来他往下掉的时候,梁径就把那件垫了过来。 见他这样闷声不言语,梁径俯身亲了亲时舒发心,又说:“其实就两块印子比较深,要不全摁水里,我看还能——” 话音未落,时舒伸手捂住耳朵。 梁径被他这个就要气哭的动作弄得直接笑出声。 过了会,时舒低下头,把脸埋进膝盖。 只露出红得发烫的耳朵尖。 “老婆......” 梁径关了吹风机,坐到床边,想把人抱身上。 “谁是你老婆。” 时舒躲开他的手——每次做完,他都有点怕他的手,这次也不例外,然后,扔下这句随口说的,钻进被窝。 小乖不知什么时候溜达到了门前。 它嗅到房内气氛,喵了一声,见没人应,便端坐下来旁听。 脱口而出的一句,让梁径有点冷静了。 这话触及了他最近一直高度活跃的神经——毕竟,他怀揣着这个即将到来的幸福瞬间独自度过了好长一段幸福时光。 如果他没关吹风机,这句话可能就淹没在热风里、蒸发掉,梁径依然能抱着幸福的遐想去捉他被窝里的老婆。 往前推,如果他之前不做得那么厉害,温情款款一点,而不是一个劲顶着弄,那件羽绒也许不会遭殃,时舒生气的条件自然也会少一条,而“谁是你老婆”这样赌气的话,可能就不会随口说出——当然也可能是别的一句。 再往前推,如果他当时就同意时舒把那件羽绒带走,现在的情况也会不同。 ——总之,梁径是有点偷鸡不成蚀把米在身上的。 之前就被梁老爷子疾言厉色教训过,不要“竹篮打水一场空”。虽然老爷子还有另一层更深的含义,但说话的缘由大都相似——梁径这阵子属实有点得意忘形。 少年哀乐过于人。 等他再成熟些,年纪再往上,这些虽然也能轻易左右他的情绪,但他极少再表露得如此直白,也鲜少上头到如此地步,更不会得意忘形——二十啷当岁,几乎每次欲望的倾覆都是穷凶极恶的,不吃干抹净不餍足。 而许久之后,因为时舒的身体状况,那些隐秘的、热烈的、独属他一个人的占有欲,变得审慎而郑重。换句话说,在床上,他很少再如此穷凶极恶。他收敛了许多——尽管他是这么自认的——多数时候成为注视者,注视他的爱人从清冷苍白变得鲜活又甜蜜,肌肤透出粉润色泽的那个瞬间,他心理的愉悦远高于生理。只是用那时时舒的话说,他简直就是个变态。 眼下,二十出头的梁径,沉浸在得失的落差中,因为老婆的生气,有点不安、有点忐忑。 “时舒。”想了想,梁径打算先把人叫出来。 然而时舒不理他。 其实心底里知道,他就是随口一说,但梁径多少还是有那么一点没着落。 关键这个称呼,在梁径心底,经过两个多月的发酵,早已有了实质意义——就差一个程序证明了。 梁径把手伸进被窝摸人,语气诚恳:“对不起。” 时舒被他握住手腕。 梁径没敢乱来,他握着时舒手腕摇了摇:“老婆?” 时舒莫名觉得,今天这个称呼,出现的频率有点高...... 被窝里的他冷静下来觉得今晚虽然梁径做得过分了,但其实犯不着吵架。毕竟梁径认错的态度还是很认真的。 他能感觉到梁径道歉声音里的紧张。 这个感觉很熟悉,太熟悉了,从小到大,每次梁径紧张他,语调都会与平常不同。 “干嘛。” 梁径却没立即说什么,握着时舒手腕的手也没放开。 过了会,时舒从被窝里探头。 梁径看着他,对他说:“没事。你应我就好了。” 时舒觉得好玩:“你叫‘老婆’有瘾啊?” 梁径点点头:“嗯。” 他脸上保持着那种突然被否认时吓到的严肃神情。 时舒瞧着瞧着,乐了,笑了好一会。 晚上闹的别扭,如果不是“罪大恶极”型,第二天起来准忘光——凑在一起刷牙的时候,看着镜子里的对方,根本没人会想起昨晚谁惹谁不开心了。 不过梁径是有点心思在身上的,他观察了两遍,确认时舒真的忘记了“羽绒服事件”才放下心。 只是在最后一遍清点行李的时候,时舒脑子里好像抓住了什么、又好像没有——他指着那一大叠证明文件,问正和闻京沟通接机时间的梁径:“证件是不是带得有点多?我看有些还是原件......” “原件要不还是别带过去了,或者现在复印一下?” 梁径注视他,说:“老婆,以防万一。” 时舒:“好吧......” 第148章 闻京说得没错。 赫尔辛基确实冻死人。 两天前的那场雪积了厚厚一层, 他们到的时候,走路上还能听到“嘎吱嘎吱”的声响。 时间显示下午四点零五分日落。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178节 三点多,天边已经浮起青灰的云雾。云雾沿着风的方向缓慢移动, 好像一帧一帧的定格画。暮色沉得极快, 白日有种转瞬即逝的匆忙感。 冬季来到北欧的第一印象,首先就会觉得好日不等人、时光要趁早。 一周前的圣诞余温尚在。市政厅和教堂静静矗立在热闹的圣诞集市背后。光影变幻的几个角度, 花岗岩的质感在寒冷的空气里异常明晰, 好像被勾勒了一层冰纹。 匆匆逛了一会,五个人就去学校附近的餐厅取暖。 路上张嘴牙齿都打颤,到了餐厅,五个人说话没一刻停的。 “冷盘就别点了......三文鱼......土豆......我好想吃我妈炖的萝卜汤......” 方安虞又冷又饿,他飞机晚点,落地搁了行李就来和他们汇合, 这会有气无力, 感觉快饿死了。 原曦笑道:“要不这个鱼肉馅饼吧。好像还蛮有名的。” 时舒坐过去, 听方安虞原曦讨论。他把手从梁径口袋抽出来,然后紧紧捂住自己冻得冰冰凉的面颊。 梁径和闻京最后进来, 开始谈明天开车的路线。 过了会, 梁径站到时舒身后, 两只手绕过去包住时舒捂脸上的手,一起帮他捂着。 “......路况都差不多,除了雪, 还是雪。罗瓦涅米到伊纳里那段可能差点——就是你群里说的暴雪。”闻京弯腰凑方安虞手边的菜单看,手指点了点:“我吃这个汉堡吧。怎么全都三文鱼——这什么?鹿肉吗?谁翻译下?” 原曦:“对。下面是熊肉......鹿心——鹿肉还有腌的, 吃吗?” 闻京后仰了下, 移开目光:“......no。你让圣诞老人怎么想。一点都不polite。” 原曦:“......” 时舒方安虞靠上椅背, 哈哈大笑。 闻京继续和梁径说:“反正到时候看着开。实在不行缓两天。罗瓦涅米的活动还是挺多的, 圣诞老人不就在那。” 他提前来了两天,车子算是摸熟了。 “回去你和时舒也开开那辆车。咱们换着开。明天早上出发前我再把后视镜处理下——不过明天应该不会下雪。” 梁径点头,闻京做事还是很周全的,“没问题。” 闻京说完,又看了眼小情侣紧叠在一起的手,啧声:“我看你俩别吃了。” 时舒还在犹豫吃什么,他也觉得这里没什么好吃的,但也实在不想尝试鹿心熊肉,正和方安虞一起低着头纠结。 闻言,他头也不抬,以为闻京在说他和方安虞,便照着闻京的话回:“啊?为什么?我也饿了啊。” 冻得怕是脑子都坏了,梁径笑:“别理他。” 口味实在不合。后来五个人又去了隔壁的西班牙餐厅,吃了顿实打实的海鲜饭才算满足。 天黑得早,前面吧台已经有喝得酩酊的当地人。 极寒极北又临近极昼和极夜——这里给人的感觉粗犷又冷冽,但餐厅小木屋里围拢在一起,待久了,也十分热闹。 原曦坐一旁给吕嘉言打视频。 和他们这边轻松舒适的氛围比起来,吕嘉言那里就有些正襟危坐。正巧中午的会议刚结束,吕嘉言偷偷给她直播大佬进出会议室的场景。有几位就是往年的诺贝尔化学家得主。 两个人对着镜头偷笑,有点小学生追星的感觉。 方安虞和时舒都点了一杯这里独有的杜松子酒。 酒香纯正,第一口下去有股莓果的酸味,度数也比较高。 时舒又问起他之前在群里提的实习,方安虞就给他看了儿童基金会的一则招募视频。 两个人趴桌上一边看视频一边喝酒,闹哄哄、暖融融的氛围里,瞧着快要睡着——但其实那会才晚上六点不到。 “暴雪好像要提前。”闻京又查了会天气。 明天他开第一程,虽然路况不会太刁难人,但还是要做好准备。 梁径拿走时舒的酒,“下一站可以换火车。我们在罗瓦涅米再提车也可以。” 闻京摆手:“没事。开是肯定能开。”他是有点跃跃欲试在身上的。毕竟他们几个里,最早开车上路的就是他。 时舒趴着眯了会,抬头不见酒杯,转头梁径那找到,又伸手取了回来。 方安虞瞧见,不是很理解:“他干嘛不让你喝。” 时舒:“鬼知道。” 梁径:“......” 闻京直接笑出声。 方安虞看了眼梁径,又去看困恹恹趴桌上的时舒,想了想,凑近小声:“你最近有没有......什么预感?” 他说得委婉,却也不是那么委婉。 时舒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眸子一眨不眨,好像在看什么新奇情景,有点认真,又有点疑惑。 顿了顿,方安虞又凑近些许,拐着弯给重点:“就是什么好的——不好的也行——之类的预感。” “......”时舒说:“我预感你下秒要被揍。” 方安虞:“......” 原曦坐得离他们近,这会听到,轻轻笑了声。方安虞抬头和她交换眼神,原曦微微摇头。 “你想说什么?”时舒觉得方安虞可能喝多了。他也凑近方安虞,仔细打量,就差扒拉他眼皮了。 方安虞垂下眼,拿起酒杯喝酒,想蒙混:“没......问问......” 他是没什么演技在身上的。 即刻暴露。 时舒盯着他,板起脸:“说。” 顿时,方安虞觉得时舒刚才那句还是很对的——那个“不好的预感”确实存在,就此时此刻、就在自己身上。 他们这边的动静很快引来正在讨论暴雪天气路线的闻京和梁径。 闻京:“你们在说什么?” 时舒:“方安虞莫名其妙——他问我有没有什么好的不好的预感。” 话音落下,除了他,在场四人几乎一秒内,彼此间飞速交换了起码八道眼神。 第一道:闻京眼神方安虞:你在干嘛? 第二道:方安虞回他:你就管你兄弟,我管管我兄弟不行? 第三道:闻京回他:他是你兄弟而已,他可是我兄弟的老婆! 第四道:方安虞回他:可我兄弟到现在都不知道他是你兄弟的老婆! 第五道来自原曦。 原曦打断他俩:好了好了,要被发现了,还不是时候,看梁径—— 很快,原曦的第五道被梁径观察后的第六道眼神打断。 他一一扫过他们三个,然后看向闻京:所以? 第七道:闻京:憋不住。 第八道:方安虞:......我也憋不住。 梁径看着他。 方安虞移开视线:行吧。 这八道电光火石,时舒隐约察觉到,但四个人面色各异,他不能同时捕捉。 他只能抓他最信得过的——“你看方安虞干嘛?”他问梁径,又有些觉得梁径的眼神带点威胁意味。 梁径也拿起面前一杯果汁喝:“没什么。”接着,随口道:“可能方安虞忘带什么了才这么问。” 时舒立即转向方安虞。 方安虞不作声,心想:对。我忘带脑子了。我谢谢你。 “咳——” 闻京还是有些心虚的,他可不想在这家嘈杂又逼仄的西班牙小酒馆直接将梁径的结婚计划宣布出来,而且方安虞看上去——虽然也有心虚,但身在曹营心在汉,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暴露了。 他急着岔开话题,便问梁径:“你爷爷最近是不是回安溪了?我走前看我小姑,和我爸去老宅蹭了顿饭,发现老爷子老了好多。” 梁径点头:“嗯。” 时舒:“爷爷身体还好吗?” 闻京耸肩:“老人家嘛,反正就是那个样子。但瞧着还蛮硬朗的。我看他在廊下训梁径那两个叔伯,那声音,我都害怕。” 说着,他又问梁径:“听我爸说,小沽河,还是被拿去了?” 梁径:“嗯。” 闻京挠头,他没有那方面的敏感,但总归是闻康的儿子,看得比一般人多,自然也琢磨出一点:“是不是不大好?” “回去的时候,我爸车里提了句,说什么狼心狗肺、迟早出事......五六年——” 闻康是梁家的心腹,闻京这么随口说,对象又是梁径,其实没什么。 梁径却立即看向他,眼神严厉:“以后不要说这种话。你从你爸那听见的任何话,什么人都不要说。” 闻京自然知道,他点了点头,表情也慎重不少。 他虽然只是个打球的,但他是闻康的儿子,和梁径从小一起长大,这里面的关系,无论怎么算,都能算到他。 场面一时冷下不少。 时舒喝完一杯杜松子酒,感觉有点渴,就又和方安虞分享了一杯味道偏甜的鸡尾酒。 等梁径察觉,他和方安虞已经分好酒了。 梁径:“明天不要起了?” 时舒舔舔嘴唇:“还好吧。这个蛮甜的,你要尝尝吗?” 原曦刚打完视频,这会靠过来,拿了自己空了的果汁杯:“我尝尝。” 时舒:“好。” 原曦尝了点滋味,比了个大拇指:“酸酸甜甜的。”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179节 时舒:“我再叫一杯?”说着,他抬手招来酒保。 梁径皱眉:“时舒。” 时舒:“干嘛。来都来了——而且是原曦喝,我又不喝......” “来都来了”这四个字,让闻京和方安虞飞速交换了个眼神,各自低头闷笑——不得不说,小情侣是有点“相似之处”。 梁径面无表情:“鬼信。” 时舒:“......拉到。” 原曦笑:“我喝杯吧。感觉度数不是很高。” 闻京制止前来的酒保,对原曦说:“还是别了。这个已经上头了——”他指了指红着脸和梁径说话的时舒,又说:“你喝肯定他要偷偷摸摸跟着。” “而且明天要早起,喝多了头疼。” 说这话的时候,他没看原曦,而是笑着将视线转向方安虞,“你也别喝了。” 方安虞一眼看穿他话里实际关照的对象,笑了下,心下不由感慨闻京这段时间的变化。 原曦只好又要了杯果汁,“好吧......你们刚才在说什么?梁径爷爷怎么了?” 闻京:“就说老爷子年纪大了。” “不是还训人吗?”原曦笑。 闻京:“对,真的吓死人,我路过都被吓得恨不得贴墙走——梁旭就站在老爷子旁边,脸都白了。” 时舒探头:“梁旭?” 闻京:“嗯。他跟他爸一起,没被训,但我瞧着,有点杀鸡儆猴的意思。” 梁径轻笑:“他们两个,不愧是父子。耳根子都软。估计训人的时候,老爷子有一半的话是讲给他们父子听的。” 闻京恍然:“我说呢......指桑骂槐的......” 梁径:“......” 指桑骂槐这个成语用在威严深重的梁老爷子身上属实不合适,不过梁径也没说什么。 乱七八糟聊了会,五个人打算打道回府。 毕竟明天行程就开始了,想想还是很令人激动的。 即使没再点鸡尾酒,时舒也确实喝多了。 坐上车都抬不起头,直接半边埋梁径怀里。本来回去是梁径开车,这下换原曦。 闻京不放心,坐副驾看着。他说虽然都是大路,但刚下过雪,还是要小心,多一个看着也好。原曦觉得他一个人叽里咕噜说那么多,太啰嗦,笑得不行。 方安虞看上去还好,起码坐得还算笔直,只是路上一个劲朝外望,不知道在想什么。 回到酒店,时舒有点回神,但酒劲彻底上来,一张脸红得不行。 闻京看到,笑喷,直接拍照留念。 他是想用猴子的某个部位来形容的,但是梁径不允许他用如此不雅的词汇来形容他老婆可爱到令人晕厥的红脸。 方安虞瞧到的第一眼也差点笑喷。他跟着拍了张照,只是没拍好,脚下打滑,很快,身旁伸来一只手,将他稳稳托住。 围着打闹的四个人同时回头。 闻京瞪大眼:“卧槽。大佬。牛逼——不是——棋神!” 方安虞却像见了鬼,往后撤退的动作赶得上幻影移形。 他站到时舒身后,低着头不说话。 回了神的时舒直挺挺杵方安虞身前,红着张脸无比警觉地瞪向鬼一样出现的陈若——始终一眨不眨瞧着他的梁径,见他这般声势,但又真的毫无杀伤力,一瞬间,漆黑瞳仁极亮,恨不得就地亲死。 后面觉得不够,时舒又一把拽过梁径挡在面前。 梁径:“......” 陈若一身黑色长羽绒,里面西装马甲,装束严谨,身高挺拔,面容却极冷淡,甚至称得上冷漠——真的像闻京嘴里旁观烟火世俗、心无旁骛、技艺精深的棋神。 下秒,朝他们略一颔首,陈若就率先往里去了。 他身后还跟着两个人助理模样的工作人员,看都没看他们五个,一路急急跟着。 前后一分钟时间都没有。 四个人却像经历了一番震荡——除了梁径,他只震荡在他老婆无与伦比的可爱里,自始至终没移开目光。 第149章 “什么情况......” 闻京扭头望着陈若离开的冷硬背影, 过了会,又去看站时舒身后不作声的方安虞。 场面来得突然,现下又有些凝固, 他摸不清状况, 又问了句:“怎么了?” 方安虞没有转头,仿佛陈若的出现和离开与他毫无关系。 他背身站着, 注视酒店外空茫茫的一片。夜色和低温将视野变得狭窄又浑浊, 呼吸的热度在眼前泛起,白花花的,半遮半掩着他同样淡漠的面容。 好像一直都是这样——模糊不清又无处可避。 唯一清晰的是手肘上残留的一阵又一阵的钝痛。 察觉他要躲开,陈若立即紧握住他,用力挣开的瞬间,痛得眼泪差点冒出来。 气温越来越低, 风都被静止。 雾气浓重, 在半空停滞, 四面八方围拢来的霓虹灯光被团团包裹,好像深海浮游的生物。 原曦也朝方安虞看了看, 等视线移到立他身侧、直瞪着陈若离开方向的时舒, 她立马笑出了声。 真的喝多了。加上气温低, 时舒的脸越来越红,雪白肌肤好像胭脂瓷釉,朦胧雪色里, 灵动又艳丽。瞳仁却曜石般炯炯有神,看样子, 脑子是清醒的, 就是有点控制不住动作幅度。细微的眨眼, 时舒醉晕晕地做起来, 好像中途多了一道机关,乌黑眼睫缓慢掀动,又乖又呆,神情里还有一点不易察觉的天真和执拗。 梁径简直爱不释手。 他站他面前,双手捧住时舒红通通的面颊,将他转过来、面对自己,然后凑近仔细打量,好像在研究什么格外稀罕的事,神情专注得旁若无人。 瞧着瞧着,梁径脸上的笑容愈加灿烂,眉眼舒展,年少的影子倏地重叠,俊朗又英挺。 他爱他无意流露的天真无邪、执拗气势,爱到无法自拔。 只是时舒还想去盯陈若,那股子猛冲上头的警惕劲没缓过来,他不耐烦地抬手拍了拍梁径手腕,脑袋等不及要转回去。 “干嘛啊......松——唔——” 梁径怎么可能允许。 原曦瞧了眼接吻的情侣,好笑,对闻京说:“我们回去吧。” 闻京有点嫌弃地移开眼:“快走快走——”说着,拽了下走神的方安虞。 方安虞没动,不知道在想什么,低着头,一只手很慢地揉着手肘。 过了会,他跟在闻京身后离开。 嘴唇被攫住,时舒瞪着梁径,晕乎乎的脑袋有点反应,又好像没有,抵在梁径胸前的手推了两下,没推动。 雪雾弥漫。 不知哪里的风从背后刮来,冲破冷凝的空气,周遭一下变得寒冷。 梁径把人往怀里按,低头距离很近地凝视时舒瞧他的眼神——慢半拍:前一刻的气恼夹杂这一刻的羞涩,有点无措,又有点机灵,总之,无比令人心动。 “醉了?”梁径笑着啄吻,“是不是?” 时舒抿了抿嘴唇,仰头望着梁径不说话。 嘴唇分开,湿润温暖的唇瓣立即尝到冷风的滋味,他忍不住往梁径唇边凑,紧挨着梁径热烫的呼吸,好几秒就这么一眨不眨地盯着、紧挨着,好像刚开始认人的雏鸟。 梁径最受不了他这副乖样。仿佛一种暗示,暗示他可以对他做任何事——而这正中他骨子里恶劣到极点的掌控欲。 愈加凶猛的吻袭来。 梁径捧起他的脸,吻得更深,舌尖贪婪地探取,好似吞食。 时舒被他亲得痛,眼角湿漉漉。 “梁径......”痛觉带来一丝清醒。 梁径松开他,注视他的眸色陡然平静,他伸手揽过时舒肩,步伐急促。时舒几乎被推着、半抱半搂着往前走。 房间门刚打开就被怼墙上亲。 借着走道的灯光,梁径看清时舒脸上迷蒙又无辜的神色。 酒精让他脑子转不过来,两只手从背后攀上梁径肩膀,见梁径目光冷静地注视他——极其冷静,冷静到和刚才恶狠狠亲他的好像是两个人。 时舒不解:“怎么啦?” 他对他永远是依赖大于一切、先于一切——从小一起长大,可以说,时舒所有的天真无邪、无忧无虑都是梁径一手养成的。 大脑开始断片。 前一刻因为陈若出现的警报唰地熄灭、被丢到角落,这会脑子在梁径异常温和的注视下慢慢升腾起另一股熟悉的警惕感—— 时舒皱了皱眉:“又要咬我是不是!” 只有他和梁径彼此知道这个“咬”具体是什么意思。 梁径被他语气里的委屈和不知如何是好逗笑,垂下头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他抱紧时舒,低头埋进时舒肩窝,很用力很用力地吸了口气,好像垂涎已久的恶徒,骤然面对了唾手可得的一切,心理层面早就翻江倒海,面上却依旧漫不经心——是生物的本能,最原始的、始于不能打草惊蛇的本能。 房门缓慢关闭,锁扣自动落下,“咔嚓”一声,眼前瞬间黑暗。 不一会,响起衣料摩擦的窸窣声,时舒的呜咽夹杂其中。他被梁径托抱起来,抱到床上。时舒坐在梁径身上和他接了会吻,但他总觉得有些不对。等视线适应黑暗,时舒发现确实不对,他光溜溜的,而梁径还整整齐齐。 他不是很喜欢这样,即使喝醉了,他也不喜欢这种对比强烈的羞耻感。他从小就有点要面子,丢了面子会让他哭出来。 但很快,他就不得不接受第二波不喜欢——其实与其说不喜欢,不如说受不了,他根本受不了。梁径施加在他身上的惊涛骇浪,他中途会倾覆好几次,就像小船一次次被掀翻,毫无还手之力,弄到最后只剩副骨架,丁点汁沫都会被吃尽。 梁径开始衣冠笔挺地享用。他抱着那些恶劣的、粗鄙的、不堪的想法,耐心等待着难得的时机。眼下,千载难逢,梁径技术纯熟地诱哄喝多的时舒分开双腿,自己抱住膝弯。梁径沉迷地往下嗅着,好像逡巡领地的猛兽,然后在最关键的地方捕获极致可口的猎物,大口吞咽。 午夜下起大雪。闻京嘴里说的暴风雪确实提前了。如果暴雪在清晨时分停歇,那将是一个美轮美奂的冰雪世界。只是此刻,风声浩大。这家酒店建造年代不远,随着气温急剧下跌,室内温度低了些许。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180节 迷迷糊糊感到冷的时候,时舒发现自己泡在温热的水里。梁径的吻在他耳侧流连。 “醒了?” 时舒闭着眼睛点头,眉间微蹙,感觉四肢软得不像话。微烫的水包裹住身体,疲累雀跃的神经被一寸寸安抚,惬意又舒适,但又有点酸疼。梁径被他刚睡醒、不知今夕何夕的表情弄得好笑,他凑近时舒耳边:“下次不能让你喝酒了。” 做到一半睡过去,呼呼大睡,也没谁了。梁径拿他没办法,只能先抱他去洗。不过这话说出来,他自己也只当玩笑。毕竟前有兔子尾巴,后有无所欲为,他不知餍足,怎么可能没有下次。 某种程度,梁径对待时舒更像“守株待兔”。诸如此类的事情上,有些事出现得越不经意、越稀奇,他就越兴奋。当然,他甘愿为此付出时间。 “啊?”酒精被消耗一波,时舒回了点神。 一些事慢慢清晰。 寒冷的圣诞集市、不好吃的当地菜、嘈杂纷乱的小酒馆,角落里打视频的原曦、说个不停的闻京,还有突然出现的陈若—— “方安虞呢?” 时舒揉了揉眼睛,仰头往梁径颈窝挨,想找个舒适的角度睡,酒意渐消,他越来越困。 梁径垂眸注视他,拇指轻轻揉了揉时舒眼角,“一点半了,你说呢。” 时舒闭上眼,瞧着下秒就要睡的样子:“哦。” 但是他没能好好睡,擦干净被梁径抱上床。很快,梁径就从后面抵了进来。时舒侧躺着,双眼迷蒙,望着厚重的窗帘,眼前一晃一晃的。他不是很明白梁径这么好的兴致到底哪来的。但他今天也确实很高兴。 五人组时隔两年一起出游,每个人身上都有了些变化。可发小的情谊依旧,光是坐在一起聊天,就已经令人感到亲切与怀念。 四肢的疲惫和酸疼被热水冲刷掉,只是这样从后面进来比平常弄得更深,所幸梁径的力道还算克制——也许是之前填了些许胃口。一刻钟下来,时舒觉得还是很舒服的。在这个临近波罗的海的寒冷国度,他被梁径抱在怀里不停亲吻、细致抚摸,外面漫天大雪,好长一段时间,他都处于一种延缓却极致的愉悦里。 梁径的喘息在身后渐渐平复,过了会,他下床倒水。时舒面朝窗帘还有些失神。等梁径回来,他被喂了一口水的时候,时舒注视梁径餍足后有些懒洋洋的眼神,脑子里忽然想起一件事。 一件很细微却也重大的事。 这件事最开始出现在梁旭调侃似的话语里。只是那时他困于梁径车祸造成的心理阴影,没来得及好好想。现下,也许是酒馆那会闻京提到了梁旭,也可能是今晚的氛围实在好,好到他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件无比令人向往的事。 他眨了眨眼,仰头瞧着目光温柔的梁径,脱口而出:“你是不是想和我结婚啊?” 几乎是立刻,梁径眼神就变了。 他盯着不像是醉了的时舒——但也不是特别清醒的时舒,慢慢在床边蹲下。 这回,换他仰头注视坐床上的时舒。 “咳......”一种前所未有的紧张绷住他的脑子,一时间,梁径甚至不能很好地找到自己的声音。 他紧张得手心都开始出汗——他不知道时舒是怎么知道的。明明酒馆那会谁都没说。即使是有间谍嫌疑的方安虞也不可能。到了酒店他就被陈若抓住,之后被闻京带走,他和时舒都没说过话。 梁径罕见磕巴:“是的话......会怎么样?” ——这就是两人长久以来沟通问题的一次突出表现。 照常理,如果梁径之前没那么多“打算”,那么当时舒问出这句在时舒自己看来一时兴起的话,他肯定会顺着回:“是”,或者“想”。但是,他之前的打算和筹谋太多了。他想先瞒着他,等到了地方再说。更深一层的,是他替时舒顾虑的一些问题:年龄上是不是太早,且没有任何一个长辈在场——而他又不想时舒过多地去考虑这些事。 因为他早就迫不及待。 所以,为了减少时舒考虑的时间,梁径在这件事上筹谋了一场“顺其自然”。 但正如他们从小到大的关系。梁径固然多一份不动声色、深谋远虑,而且随着年龄增长,城府与心机也愈深。但时舒的机敏与聪慧,总能在不经意的时候与之对上,也许是歪打正着,也可能就是日积月累的了解。 不过眼下确实误打误撞。 时舒想了想,有点害羞:“会不会太早了?” 梁径心下:啧。 但他面上波澜不惊:“嗯。” 他的目光牢牢锁住害羞的时舒。 过了会,这个问题似乎已经过去了,时舒看着快要睡着。 梁径想了想,谨慎地问:“时舒,你怎么知道我要和你结婚?” ——这是一个破绽。明明时舒刚才问的是“想”。到他这,直接就是“要”。 但时舒吃了喝酒加高强度做.爱的亏,脑子始终迷糊。 时舒:“梁旭和我说的。他说,你和他说,你要和我结婚。” ——不动脑子的后果就是这样:自己被绕进去,“想”也变成“要”。 梁径:“......” 这一刻,梁旭比小时候打时舒还要惨,已经不是“死了”的问题了,是值得下一次地狱。 梁径想起那件几乎快要湮没在记忆里的和梁旭在酒店打交道的经历。 他没再说什么。 又过了会,睡梦里,时舒翻了个身,他半梦半醒,凑梁径耳边——如果他再往下听听,就会听到梁径还没缓过来的剧烈心跳。 但他只是迷迷糊糊地想起来问:“你真的想和我结婚啊?” 梁径垂眼看他,喉结微动:“嗯。” 时舒:“哦。” 瞧着,似乎是梦话。 但是,又过了几秒—— 时舒:“有多想啊?” 他有点得意,似乎是真的梦到了的那种得意。 梁径怎么可能不知道,他瞪着他,十分无语。 很快,他就听到这个家伙彻底沉睡的呼吸声。 注视片刻,梁径无奈:“很想。” 过了会,他亲了亲时舒额角,低声:“真的很想。” 第150章 天蒙蒙亮的时候, 闻京过来敲门。 他是有点数的,敲得还蛮有耐心。三短一长的间隔频率。 没一会,梁径开门。 “这么快?”抬起的手还没放下, 闻京有些诧异, 嘀咕了句。 梁径:“......” “怎么了?”他轻手将门虚掩,侧身挡住泄进门缝的光。 “两个坏消息。”闻京竖了竖两指。 梁径肩头倚墙, 好笑:“什么?” 闻京:“一, 我们的车被雪埋了。二,方安虞昨晚跟陈若走后一直没回来。” 行程第一天。 原定的计划是,一会吃完早午餐,梁径时舒出去试下车。所以闻京起了个大早,想给车窗玻璃还有后视镜喷防雾剂。只是没想到暴雪来得如此迅猛。等他悠悠哉哉绕到停车场,一个个大小差不多的雪墩墩整整齐齐码他面前。 而关于方安虞的“失踪”, 他是找到车之后才慢慢意识到的。但闻京觉得问题不大——毕竟在他看来, 方安虞和陈若的关系, 可比简单的发小关系还要上一层:即使说不上棋逢对手,那也是冤冤相报。 关于第一个坏消息, 梁径昨晚已经有预感。后半程和时舒在床上做的时候, 风声就格外大, 气温也跟着降了好多——闻京估计睡得死,没察觉。 就是第二个消息令人意外。 闻言,梁径一侧眉骨微抬, 语气带笑:“你不去找陈若——” “方安虞为什么排第二!” 梁径话没说完,身后虚掩的门唰地拉开。 时舒顶着张明显刚从暖融融被窝爬出来、还有些发热的面颊, 有点气地皱眉问闻京:“一晚上都没回来?” 见他就套了件毛衣, 领口一截雪白细腻, 十分惹眼。梁径把人拉身前、敞开羽绒裹住。 “这有什么......他俩从小认识。高二暑假——记得吗?显云寺还见过呢。碰上了、叙叙旧呗。” 闻京不是很当回事, 但他也记得八月江州在烧烤店聊的,补了句:“说不定还能解点误会......” 时舒嫌弃:“你懂什么。” 八月附中操场和方安虞那只有寥寥几句的对话,至今印象深刻。 虽然到现在,时舒还不知道方安虞和陈若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隐隐觉得,方安虞现在大部分的不快乐十有八九来自陈若。 闻京白眼:“陈若会吃了他?嗤。说不定两个人在下棋呢?” ——这就有点想当然了。但也不算太离谱。 时舒瞪他:“下一晚上?!” 闻京:“人棋神哎!有点常识好不好?和棋神对弈那不得——” 梁径:“好了。” 梁径不是很理解他俩为什么又会吵起来。虽然怀里揣着气赳赳的时舒让他身心愉悦。 他摁住还想说话的时舒,对闻京道:“我们换个衣服,待会一起去找。” 闻京点头,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赫尔辛基冬夜漫长,日出往往临近十点。 他想了想,对转身进去的两人说:“要不兵分两路。我去叫原曦。把车挖出来。雪都到这了敢信?”说着,他弯腰朝膝盖往上比了比,又说:“你俩去找陈若要人。” 时舒扭头:“那你知道房间号吗?” 闻京回忆道:“应该在7楼。具体不清楚......那会都快睡着了......就听陈若半夜敲门问他要不要去楼上谈谈——你看,我说的应该没错。” 梁径:“一会前台问问。” 得知他们要找一夜未归的朋友,前台很快给了房间号。 只是时舒敲了好一会门,一直没人应答。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181节 “是这吗?” 时舒看着梁径:“会不会搞错了?” 前后打量了会安静得莫名有几分诡异的走廊,脑海里冒出之前方安虞对他和陈若关系模棱两可的陈述,还有方安虞语气中显露的悲伤和难过......时舒脸色凝重起来,凑梁径耳边:“我有种不好的预感......要不报警?” 梁径弯起嘴角,笑得不是很明显。他抬眼看了下房间号,拿出手机拨出一个号码:“等等,我再问问。实在不行找监控。” “问谁?”好像施法被打断,时舒绕出悬疑迷宫,好奇道。 “这边的酒店管理。” 他这么说,时舒立马明白,不是很意外,语气平平道:“哦。又是你家的。” 梁径笑着承认:“嗯。” 只是电话刚拨出,走廊另一端就传来电梯到达的细微声响。 两人同时转头。 是陈若。 他手上拎了个小小的纸袋,步伐很快。 样子也十分匆忙。这么冷的天气,陈若居然只套了件毛衣。一路走来微微喘气。似乎进电梯前都是跑着的。 但他惯于一副喜怒难测的表情示人,所以面容并不显得急促。 抬眼见到时舒和梁径,陈若瞳孔猛地紧缩,眼底闪过一丝尖锐——仔细分辨,是一种很极端的情绪,好像穷途末路的一刻,发现事情比想的还要没有余地。 他深吸口气,刻意忽视站门边的两人,径直拿出房卡就要开门进去。 “哎——”时舒想伸手拉他质问,中途被梁径握住手腕。 梁径神色温和、面上甚至带些笑意,他对冷若冰霜的陈若说:“方安虞是不是——” 陈若眉宇淡漠,语速飞快:“不是——” 僵持的一瞬,“咔哒”一声,门却从里面打开了。 黑漆漆的屋内泄露出的气息异常温暖。 方安虞扶着门,后背全靠墙支撑着,整个人面色极差,双颊泛着异样的潮红。 他是被前一阵时舒敲门的声音弄醒的。只是那个时候,他浑身发热,四肢一点力气没有,光是从床上爬起来走到门边就用了好长时间。这会身上还穿着睡衣——闻京说的没错,他们都是睡着后被陈若敲门叫醒的。 睡衣外面还披了件外套。看样子是下床随手拿的,因为双肩的尺寸对方安虞而言明显过大。 见到真人,时舒气得瞪向说谎的陈若。 陈若看着方安虞,伸手要去扶他,语气有丝不易察觉的慌乱:“我买了药——” 方安虞往后缩了缩,躲开他的手。但他实在没什么力气,好不容易做完这个动作,方安虞垂下头,手更用力地握紧门边,眉头紧皱。 顿时,陈若脸色已经不是用“差”可以形容了。 他死死盯着方安虞,眼神几乎掺杂恨意。只是这种恨意太复杂,好像面对一堵墙,一堵撞了无数次却始终无法撼动的南墙。 半晌,他低下眼睫,握着纸袋的手攥得格外紧,连带手腕都在轻微颤抖。 棋盘上一子定胜负的手,局外人看着翻手为云覆手雨,只是这一刻,手背显露的青色脉络比任何时候都要狰狞。 周遭静悄悄,一时间谁都没出声。 好像全冻在了这场凝固窒息的氛围里。 当然,梁径还是例外。他的注意力,从始至终大部分都不在方安虞和陈若身上。其实,只余光的一瞥,他就知道这两人大概什么情况了。 只有时舒—— 梁径觉得,时舒脑子里此时此刻应该正在放烟花——五彩斑斓、盛况空前。 他偏头注视一眨不眨、全神贯注、几乎就是盯着两人看、恨不得再凑近点的时舒,忍了忍、没忍住,鼻腔里发出一声很轻的笑。 这声旁若无人的笑同时惊动了三个人。 时舒仿佛受惊,略带尴尬地、稍稍收回了那么一点过分探究的目光,然后仓促抬头,和面带笑意的梁径对视,只是这一秒的对视还是有些心不在焉,他全部的余光都紧紧扒在对面。 梁径:“......” 方安虞慢慢直身,低垂的视线慢慢落在一个地方,似乎想做什么。 忽然,他把手伸到陈若握成拳的手边,捏住纸袋一角,往自己方向扯了下。 陈若立马松开手。好像前一刻用的劲都是幻觉。 他盯着打开往纸袋里瞧的方安虞,面容渐渐恢复平静,停顿几秒,他对方安虞说:“先进去。你还在发烧——” “发烧?!” “时舒——” 时舒和方安虞同时开口。 梁径皱了下眉,朝陈若看去,原本玩味的神色变得严肃。 “怎么会发烧?”时舒上前摸了摸方安虞额头,“真的好烫......” 方安虞拉下时舒手,抬头笑了下,汗津津的脸十分苍白,他没有直接回答时舒问题,只小声说:“时舒,今天可能出发不了......我——” 时舒转头看梁径:“没事。闻京刚还来说雪太大,车都被埋了。” “我们可以停一两天,等路上好点再开,不然也不安全......” 梁径点头,没看陈若,也一改之前看戏似的态度,直截了当:“跟我们回去吗?再开个房间。好好休息。我让人给你送早餐。” 方安虞低着头。 也许是发烧让他反应慢半拍,梁径说完,他有一会没吭声。 “跟我们走吧。”时舒凑他耳边怂恿:“他对你不好的。我看出来了。” 梁径:“......” 梁径看着焦急的时舒,闻言,面上稍许克制,但还是没忍住,微低下头,抿唇笑出了声。 时舒:“......” “我......”方安虞轻声:“我还有话......没和他说清楚。” 话音落下,陈若脸色立即变了。 他似乎知道方安虞要说清楚的是什么。 时舒:“哦......” 但他没动,好像有些为难,想了想,真诚提议:“那可不可以发信息说?手机发嘛。” 梁径:“......” 他又很不克制地笑出了声。 时舒转头朝梁径狠狠看去,觉得他有毛病。 方安虞也笑:“联系方式都删了。还是现在就说清楚吧。” 前一句信息量太大,时舒和梁径对视一眼,有点不知道怎么回。 梁径却对方安虞的话赞同地点点头,点完,拉了下时舒:“走吧我们。” 时舒明显是准备伺候方安虞喝完药躺上床的,闻言一愣:“啊?走?” 梁径觉得自己再憋下去是真的憋不住了——要是笑得太明显,回去铁定挨揍,于是,他开口拉长音调:“老婆,我们走吧。” 时舒一下睁大眼,难以置信他会如此不要脸,瞬间脸通红,“闭嘴啊你。” 方安虞笑:“我没事。你们回去吧。” 时舒看了眼不知道在想什么的陈若,不放心又问了句:“真没事吗?” 方安虞点头。 他瞧着虚弱,态度却坚决许多。甚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有主见。 走廊尽头的窗外,风雪暂歇。 方安虞那句话对陈若而言似乎已经是某种判决。 他站着,比窗外的雪还要寂冷。 形单影只的寒鸟急速掠过灰蒙蒙的天际。 晨雾与熹光擦肩而过。 餐厅见到闻京和原曦,两人把方安虞身体不适的情况说了。 闻京觉得晚两天上路也好,毕竟比起路上遭遇暴雪,眼下提前遭遇也算某种幸运。 只是这一趟,似乎从有计划开始,就进行得不是那么顺利。 先是方安虞不确定、五人各种筹谋,中途梁径逢大变故,而眼下第一站,他们又被突如其来的暴雪绊住脚。 “那待会我们一起去看看他?”原曦问。 时舒摇头:“他说有话要和陈若说清楚。晚点再说吧。” “这两人怎么回事?不会现在还记小时候的仇吧。” 闻京不是很理解,他的脑回路一向比较简单直接,没那么多弯弯绕绕。 说完,他又和原曦说:“待会你回去休息。剩下的雪我和他俩铲了。鞋子也记得烘下。” 原曦低头看了眼自己湿淋淋的靴子,不是很在意:“没事,暖气里干得还是很快的——方安虞陈若到底怎么了?”她也有些好奇,便接着问。 时舒和梁径对视一眼。 彼此心里已经有数,但眼下也真不知怎么开口。 最后,梁径斟酌道:“可能就是处不好吧。有些人天生不对付。这个没办法。” 闻京:“......” 原曦好笑:“哦。你俩感情最好。” 梁径反应过来,在与时舒的关系上难得表露谦虚:“我不是这个意思。就事论事。他们......确实不大对付。” 闻京好像找到重点:“我懂了。你想,他俩从小棋盘上就那样。方安虞后来彻底放弃下棋,很难说不是被陈若刺激的。”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182节 原曦却道:“可方安虞也不是会和人起冲突的性格。除非那个人、那件事,让他不得不这么做。” 她总是一针见血。 闻京朝她竖拇指,转头又问时舒:“所以看出来了吗?到底发生了什么?” 从梁径说“处不好”开始,他就一直握着勺子低头搅拌自己碗里的牛奶和燕麦,这会头也不抬:“不知道......” 闻京:“一点没看出来?” 时舒点点头:“嗯。一点没看出来。” 其实他想的和原曦一模一样。再结合当时一些迹象和氛围,大抵心里也有了个方向。 只是这件事,还是方安虞本人愿意说更好。 吃完早午餐,原曦回去休息。 时舒梁径回房间换鞋,一会下去和闻京继续铲雪,顺便试下车。 房间里,时舒坐床沿,问打开行李箱找鞋的梁径:“你看出来了吗?” 梁径点头:“嗯。他俩确实上床了。” 他语气太过自然,好像在描述天气。时舒愣在原地,好半晌反应不过来。 “啊......啊?!” 时舒睁大眼:“上——什么?不是——上床?!” 梁径手搭膝上,抬头好笑:“你不是问我看出来了吗?我看出来了啊。” “我的意思是......” 时舒哑然,他都被梁径的直接整无语了。 “我是想问,他们是不是有点关系......”过了会,他小声解释,耳朵不知怎地有点红。 闻言,梁径也愣住。 他停下手里的动作,看着替别人害羞的时舒,半晌,好笑道:“老婆,他俩可不是‘点’的关系。” 时舒:“......” 彻底扒拉出车后,趁着日落前一小时,三个人开着车逛了圈赫尔辛基。 这个国度距离北极圈太近,冬季夜色格外漫长。一天里,光阴的稍纵即逝只有在这里,才会被如此具体地感知。 港口完全结冰,白色的船只和红色的邮轮静止在视野中央,鸥鸟偶尔歇脚,只是寒风刺骨,停留的时间都不长。 几个世纪前的教堂和现代化的建筑遥遥相望。他们坐在车里来回看着,有一句没一句交谈着,心情也好像在这样历史感的瞬间里被一点点沉淀下来。 晚上回去,时舒路上打包了份中餐厅的蔬菜粥,专门给方安虞的。 只是当他再敲门的时候,他以为会是陈若开门,谁知还是方安虞。 估计下午都在睡,这会瞧着,脸色好了不少。 “陈若呢?”时舒放下餐盒,环顾了下房间。 房间里已经没有第二个人存在的痕迹了。 方安虞打开餐盒,低头闻了闻香喷喷的粥,“回去了。” 时舒转头,“啊?” “嗯。”方安虞有点饿了,舀了勺粥,刚吹两下就等不及往嘴里送,“嘶......” 时舒:“很烫的。” 方安虞点点头,盯着勺子里热气腾腾的粥,不说话。 时舒搬来一张椅子,在他身侧坐下,想了想,问:“那你们现在什么关系?” “没关系。”似乎知道时舒会问,他回起来丝毫不见犹豫。 “哦......”时舒倒显得有些犹豫。 滚烫的热气很快弥漫开。 方安虞小心吃了口,慢慢说:“反正不是你和梁径现在的关系。” 他是在向时舒解释。用了个排除法。 “嗯。”时舒点头,神情严肃,认真表示收到。 之后几分钟,两个人都没再说什么。 一口气吃了小半碗粥,方安虞感觉有些力气了,抬头便见时舒一脸思索地看着他。 “怎么了?” 时舒不说话。 方安虞以为他在照顾自己心情,笑着道:“我和他真没关系了。全部说清楚了。真的。你别担心。” “想什么就说什么。没事。” 时舒:“我只是在想,我和梁径之前是什么关系。” 顿了顿,他说:“好难。感觉之前的关系和现在也没什么区别......” 方安虞:“............” 梁径对方安虞的决断则并不十分意外。 他们彼此知根知底,发小什么性格,心里多少还是了解的。 梁径说:“也许方安虞是那种,瞧着好像差不多行了、也没什么特别坚决的态度。但真碰上,就没有回头路。既不给自己、也不给别人。” 时舒自然清楚,叹气:“我就是感觉陈若对他影响蛮大的。” 洗好澡,他趴床上看家里的宠物监控。 视频里,小乖半夜不睡,临时起意,开始煞有介事地巡视领地。它蹲在玄关置物柜顶,睥睨客厅。好几秒,尾巴十分悠闲地左右荡着。 “可能在和陈若的关系上,不能不坚决。”梁径随口。 “有道理——当断不断,必受其乱——方安虞是对的。”时舒点头。 梁径笑,觉得他那八个字说得掷地有声。 他走到床边,伸手摸了摸时舒头发,半干的状态。 “要不要吹一吹?” 时舒不是很想:“不要,太吵了——我想看小乖。它今天有点兴奋。” “是不是吃撑了......” 梁径笑,坐下来把人抱身上,陪他一起看。 看着看着,他心底有根弦忽地一动。 过了会,梁径视线移到时舒侧脸。 时舒感受到:“嗯?” 梁径不说话。 他盯着他,似乎在揣摩什么。 又过了会,梁径把下巴搁时舒肩窝,轻轻啄吻时舒耳侧,叫他:“老婆。” 时舒目不斜视:“嗯。” 梁径还是没下文。 时舒鼻子里重重一声:“嗯?” 梁径小声:“方安虞不会影响你吧?” 时舒莫名其妙:“嗯?” 梁径:“你俩小时候就形影不离。” 这个成语用得还是蛮贴切的。 因为这,梁径有一阵还特别嫉妒方安虞。 “影响什么?”时舒终于不“嗯”了。 梁径:“不知道。” 时舒:“......” 这下,不光是小乖,他觉得梁径也有点吃饱了撑的。 顿了顿,就听梁径试探:“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倒也不必如此绝情。” “是吧?” 时舒放下手机,还是疑惑他的没头没尾:“是什么?” 梁径不是很想继续说了,他移开视线,“没什么。” 时舒好气又好笑:“你是不是有——” 他看着梁径,忽然明白,没说完,脸上笑容一下更大。 梁径知道他想到了,伸手捂住时舒嘴:“好了老婆,不关我们事。” “我们和他们不一样。” 时舒拉下梁径手腕,逗他:“真的吗?” 梁径佯沉下脸:“闭嘴。” 时舒瞪他:“居然叫老婆闭嘴。” 梁径:“......” ——时舒差点被亲晕。 梁径还是有点心眼在身上的。 他问晕头晕脑的时舒:“你得给我一个保证。”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183节 时舒捂着自己嘴,简直怕他了:“保证什么?” “保证我们永远在一起。” 听着像某个童话故事里的台词。 但时舒只觉得这个男人脑子有问题,“怎么保证啊。” 梁径笑:“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先答应我。” 时舒真的想不到其他,翻了个白眼:“哦。答应你——” “要不要签字啊?手指头给你按指印?” “真是的......” 时舒嘀嘀咕咕。 梁径却恨不得亲死他。 第151章 原以为赫尔辛基遭遇的那场暴雪已是极限。 但在罗瓦涅米一站, 道路两旁的积雪几乎到了齐腰深的程度,气温更是直下十二三度,一脚踩下去都落不到实处。 下午三点不到, 暮色在深蓝的云雾后挂起, 四野苍茫,光线也一下变得昏暗。 酒店有工作人员专门对接行李。 他们住的地方是一栋独立的三层小木屋。 冰天雪地, 放眼望去, 圆融融、白皑皑的雪顶下,小簇火光透过窗玻璃摇曳闪烁,像极了童话故事里的场景,宁静又温馨。 ——如果忽略时舒、方安虞、闻京下车开始就打得没完没了的雪仗的话。 “......黑得也太早了,五点吃饭感觉像夜宵,我们要不要晚点——啊!” 仰头打量了会天色, 原曦一个人话没说完, 后脑勺猛地被雪球袭了个正着。 她刚上台阶, 伸手就要推门,如果不是戴着帽子, 这会, 冰冰凉的雪就溜进她脖子了。 “是谁——”原曦气得扭头。 几步外, 还冒着热气的车子旁,时舒一边躲躲闪闪掩护自己,一边动作迅速地把身后足有半人高的雪堆往怀里扒。 他抬头朝原曦心虚地笑, 张嘴雾蒙蒙的:“对不起啊,没注——噗——闻京!” 偷袭时间有限, 迎面而来的大雪球没攥紧实, 半途散了不少, 但杀伤力还是有的——时舒被砸得眉毛都白了。 闻京乐得不行, 下秒就掏出手机拍。 他半身杵雪堆里,火速拍完继续就地取雪,一边头也不抬对原曦得意道:“原曦,报仇了啊。” 原曦:“......” 时舒也顾不得,抱着没扒拉玩的松散雪块就往原曦右侧方奔,大声招呼后方勤勤恳恳捏雪球的方安虞:“给我直接扔!全部!” 方安虞明显原地准备好了,拍着手胸有成竹站起来:“等着!” 原曦:“......” 身后的门拉开,梁径协调好行李,从屋里出来。 原曦扭头拍了拍满是雪的帽子,无语:“下车就没见他们眼里有别的......” 梁径笑,看着右侧近距离混战的两人,扬起的雪都挥出残影了。不远处,方安虞有条不紊地长距离辅助作战——只是目前看来,一个都没瞄准。 天色暗得很快,体感气温又降了不少。 路灯下气势汹汹的三人,每个人脑壳顶都在冒热气。 瞧着瞧着,梁径忽然叹气:“老王确实不容易。” 突然出现高中班主任名字,原曦听得一愣,几秒反应过来,笑得差点蹲地上。 江州入冬的第一场雪都会在学校操场引起不小的轰动。 从附小开始,梁径基本就摁不住。况且,这里的雪比起江州,简直不是一个概念。虽然对时舒来说,发挥的空间大差不差,但梁径还是摁不住。 下车就跟疯了似的,拉着方安虞挨个往半人高的雪墙里扑。 这里的雪又厚又干净,直挺挺扑下去就跟摔棉花堆里似的。 爬起来还得意洋洋地指着一个个雪坑小人叫他:“梁径!你看!这个,还有这个!你看——” “像不像?” “你觉得哪个像?” 梁径:“......” ——很无聊。很幼稚。 根本不知道说什么。 关键方安虞还真的和他比较起哪个雪坑小人更像自己。 两个人站一排雪坑前“品头论足”,十分像回事。 弄得文科三出身的闻京都不禁被理科一浓厚的学习氛围感染,上前也想“指点”一番。 ——于是,雪仗就这么打起来了。 原曦进屋后,梁径站门边插兜看了会。 其实和十八岁时打的雪仗并没有什么不同。 如果硬要说不同,那大概只体现在闻京身上。 闻京不愧是打了两年正规比赛的人,脑子里的战术意识比起单纯打雪仗的时舒和方安虞,高级了不知道多少。 率先占据的雪堆抢尽地利,时舒即使挨到近前,也始终处于偏下的位置,被砸一脑袋不说,闻京力气又大,揪住他、往他脖子里灌雪也成功好几次。 只是他面对的是时舒,不是方安虞。 这种碾压式的、单纯和闻京的对决,方安虞受不了会跑,时舒只会:“来啊!要死一起死!不死也得死!” 最后还是梁径看不下去—— 就像高中那会打扫小花坛引发的扫帚大战。 如果梁径不介入,那受伤的只会是扫帚。闻京和时舒之间不存在“谁受伤、谁无恙”,只存在“你死我活”。 最后几下,时舒也不管了,反正闻京身后全是厚厚的雪——他招呼方安虞一起扑闻京。只是方安虞实在带不动,雪太厚,跑过来的几步,自己先摔进去了。 闻京乐得不行,赶紧掏手机——他这个人就是容易关键时候掉链子。 时舒抱起身旁的雪块就朝他扔。 这个雪块比之前的都结实,大概积了好久——也可能从古至今来这里玩的游客,只有他们仨是真的要打雪仗,其他人都意思意思,抓几把、扔几下,不会像他们这样动手就是一整块雪。 一整块抱起来,时舒脑袋都看不见了。 不知道哪里来的无穷无尽的力气。 朝闻京砸过去的时候,梁径觉得这家伙今天晚上铁定又是昏睡。 闻京不愧是职业的,转身迅速避开,可下秒,脚下一滑,整个人直直后仰摔了下去。 不过这里的雪实在厚。 即使闻京这样的大高个、又十分壮实的身材倒下去,坑也只比时舒和方安虞的深一点。往下,还是摸不到底的厚厚的雪。十分干净。 时舒得意了。 他转身艰难抬腿,准备去拉方安虞。 闻京瞅准机会,迅速抓了一大把雪要朝他后脑勺扔。 隔了几步,摔雪堆里哭笑不得的方安虞大叫:“哎——时舒!他又要扔你——” 时舒扭头,同时,梁径上前一把将人抱出雪坑。 时舒:“......” 脚下骤然踩着踏踏实实的地,还有点不习惯。 “还以为你不管了。” 闻京抬手挥了雪,彻底躺平下去,知道这场算完,气喘吁吁地笑。 趁他说话的功夫,尽管被梁径看着,时舒还是眼疾手快弯腰在一旁雪堆里扒拉了一大块雪,抬手就朝闻京怼去! 这下,闻京被砸个了整头整脸。 方安虞坐在一边,哈哈大笑。 闻京抹了把脸,无语:“每次都这样!” 高中抢不到他的球,后来也是趁着梁径调停,他再从旁偷袭。 闻京拍拍屁股站起来,“不玩了。没意思。” “有本事下次别叫梁径。” 他这个激将法也是从小用到大。 果然,时舒“嘿”了一声,“行啊!谁没本事——” 话没说完,一旁梁径拉起他的帽子唰地扣上他脑袋,扣得他脑袋往下狠狠一点。 闻京乐了,转过身进屋。 时舒不是很在意,拿下帽子朝梁径笑。 梁径知道他玩得尽兴,往下握住他冰凉的手,“走吧。” 时舒被他掌心温度烫到,另一只手立马也伸过去。梁径就这么两手给他裹着。 往回走了几步,时舒扭头,见方安虞还坐在雪坑里,便说:“走啊!” 方安虞居然在发呆。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184节 听到时舒叫他,他回过神,学着闻京彻底躺下的动作,也往后躺进了雪坑。 方安虞看着天空笑着说:“你们先回去吧。” 头顶已是深蓝浩瀚,与之相比,天际的一小片暮色,此刻显得格外亮堂。 “今晚会有极光吗?”时舒仰头看了会。 方安虞:“不知道......这里还不算北......希望会有吧。” 这一站,是他们距离极光最近的一站,希望运气能好点。 时舒梁径走后,方安虞躺着,好久没动。 他们这一路穿得都厚,时舒更是被梁径勒令穿上了整套的防寒服,一场雪仗打下来,热得脑门直冒汗。 也许是两旁低低凹陷的雪墙阻挡了一小片风,方安虞躺了会,竟然感到几分惬意。 不知哪里散落的、细细的雪粒悄悄砸在他额前,很快又被体温融化。 但那一点凉丝丝的感受却停留了好久。 体内好像依旧在经历一场高热,所以对来自外界的任何温度都十分敏感。 方安虞闭上眼。 脑子里很快又浮现那个人的身影。 这几日,从赫尔辛基出发开始,只要他闭上眼,脑子里出现的都是陈若。 各种样子的陈若。 小时候的记不大清了,但应该总是凶巴巴的,又很严肃。 严肃地批评他的下法,严肃地告诉他这条路不适合他,然后继续严肃地跟他下下一盘棋。 他总板着脸,一心一意、规规矩矩,在方安虞焦头烂额、崩溃哭泣、甚至忍不住掀翻棋桌的时候,他的幼年、童年,乃至之后的成年,似乎一直就是那副样子:严肃、沉稳、不疾不徐、成竹在胸。 围棋塑造了他,将他拱上无人抵达的巅峰,但好像也吞噬了他,没收了他所有的情绪和感知——无论心情好还是不好,无论境遇有多顺或者有多差,他表达宣泄的唯一方法,除了下棋,还是下棋。 幼年的时候,他会从方安虞的失败里汲取自己的成就感。 他也渐渐明白那些人口中对他赞叹到底意味着什么——尤其在方安虞一手乱棋的对比下。 无形之中,方安虞成了围棋之外,他清楚感知自己情绪和外界反馈的一个最直白不过的通道。 只是后来,濒临崩溃的方安虞终于决定不下棋了。 但也没什么——在方安虞走上默默无闻的众人之路的时候,他的平步青云之路早就已经开始。 其实对方安虞来说,这一段已经算是终点。 他私心里是不想再和陈若有任何交集的。因为没人想一遍遍面对童年阴影。 气温越来越低。 方安虞慢慢坐起来,拉上帽子。 紧接着,他发现下雪了。 这边太干燥,落下来的雪好像幼嫩的雪叶子,带着扑扑簌簌的细小动静,砸在他的帽子上,听着十分可爱。 除了小时候对陈若的一些依稀印象,之后方安虞脑子里冒出来的,就是这两年零零碎碎见到的陈若的样子。 他至今记得十八岁在显云寺的那场偶遇。 一边担心暑假作业完成不了,一边又很想和时舒玩,于是就带着作业去。 素斋馆里三心二意写作业,脑子里想的却是时舒玩到哪了,想着想着,又想吃东西——他虽然三心二意,但内容不是学习就是玩和吃。 那个时候,脑子里对陈若的出现,比不上一碗香喷喷的小馄饨来得深刻。 陈若说他一会有比赛,问他会去看吗? 很奇怪,他见到他带着作业来玩,一点都不意外,也不笑他。好像在他的印象里,这些年的空白、没有交集,并不妨碍他对方安虞的了解。 他了解方安虞,就像了解一局最基础的入门棋,毫无悬念。 闻言,方安虞无比震惊,好像他说了什么十分奇怪的话,他回陈若,我才不看,这辈子都不看。 陈若就笑,笑着低下头,自言自语道,怨气这么大。 说着话的时候,他手上闲闲散散打着谱。落在棋盘上的眼神似乎都是雕琢过的,精深持重。 他们相差一岁不到,陈若身上却不见一丝一毫的少年气。 他两指拈着棋子,好似僧人庐前听雪,满眼的千山鸟飞绝,有种超脱世外的气定神闲。 那个时候,外界对他的评价,就是少年天才、已臻化境。这一生,都是属于围棋的。 方安虞听到了,不满,我又不是你,你又不是我。 顿了顿,他又小声说,反正你是不会懂的。 他依旧孩子气十足。 一句话里,有讨厌,有烦闷、有不想理,还有一点好奇、一点观察、一点无聊。 陈若却没再说什么。 两个人相对而坐。 其间方安虞写完了两道题,吃完了一碗小馄饨。 其间,陈若抬头看他三回,第三回 终于忍不住似的,笑着说:“还写作业吗?不写陪我下这局——不难的。” 方安虞大惊失色,拿起作业本就要跑,陈若立即伸手捉他手腕,笑得不像个国手,“好了,逗你玩的。” 方安虞十分愤恨,拍着作业本坐下:“一点都不好玩。” 说完,他又补了句:“你不懂。反正你不懂。” 陈若也正色:“那我道歉。” ——可“你不懂”三个字,几乎贯穿他们之后的两年。 他们之间似乎总有个屏障。 因为不懂彼此。 陈若确实不懂方安虞。 他们之间隔着的,不是少年天才和普通高中生的区别,而是人生际遇、心境锻造的区别。 而当这些遇上最直白的情感,即使是陈若,也变得无所适从。 方安虞,一下从入门的棋局,变成他人生最难解的一局棋。 他不知道他的心意,或者说,他不知方安虞到底何时才会开窍。 而当他真的开窍的时候,他又无比希望这一切能换个方式重新来过。 方安虞也看不懂陈若。 最开始,高考之后,他们之间断断续续的交集让有点懂事的他逐渐觉得,做个朋友其实也不错。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小时候的恩恩怨怨真的可以不必再提。 更重要的是,有个功成名就的朋友,简直不要太爽——当然,这是从闻京那得到的启发。 可是后来,方安虞发现,陈若要的,与他想当然的,根本就是南辕北辙。 他往前二十多年的人生,除了幼年面对围棋时陷入了那种完全的不知所措,剩下的,只在那时面对陈若的时候。 陈若喝多了,嘴唇都是滚烫的。 他靠在他肩上说着语无伦次的话,说他太胆小,这种事还不敢和妈妈商量。语气里有一丝方安虞察觉不到的宠溺。 那个时候的他们,很像发小间的相处,在方安虞看来,也是可以一起说些有的没的话的好朋友。 甚至他都能和陈若说起幼年学棋的一些沮丧时刻——当然都和他有关。陈若则表现得有些奇怪,好像在高兴,又好像真的在替他难过。总之,方安虞看不太懂。不过他也不常提就是了。 方安虞单纯地以为他喝多了、脑子也竖不直,他一边想要扶正陈若脑袋,一边不好意思地解释,也不是不敢,只是在他妈那里,事情总是会变复杂,还不如找你。再说了,之前你师兄复出,还是我写的新闻稿呢。怎么样?反响不错吧?投桃报李,帮我一个小忙也不算什么。 他思路清晰,说得头头是道、洋洋得意,陈若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 “行不行啊?”方安虞催促:“之前还说没问题的。” 陈若不说话,视线从他小时候和他打架磕出来的、只有一只的梨涡慢慢往下,他凑近方安虞脖颈,鼻尖挨着,很轻很轻地“嗯”了一声。 方安虞没听见,等他低头想去看看陈若表情、再问一句的时候,嘴唇就被肩上抬起头的人吻住。 那一刻,方安虞找到了小时候下棋的感觉。 头晕眼花、手脚冰凉、冷汗直下。 ——冷汗。 他用力推开了他。 力气和小时候掀翻棋桌差不多。 陈若清醒了。 他看着他,第一次显露出惊慌和无措。棋桌上的云淡风轻、从容不迫通通消失不见。他伸手想去拉他,但在看清方安虞煞白的脸色的时候,手又停在了半空。脸也跟着变白。 后来的一些事,方安虞其实记不大清了。 他觉得自己好像陷入一个漩涡——只要想起陈若、想起那个嘴唇上滚烫的触感,恐惧和冷汗就包裹住了他。 他发现自己确实胆小。 胆小如鼠。 陈若想要的,他根本给不起、也给不了。 他身边有太多不能辜负的期望,也有太多不能出格的准则。 他辜负不起、也不愿辜负——就只是为了一个陈若。 他们之间有过两次长谈。 一次不欢而散,一次就在几天前的赫尔辛基,两人彻底决裂。 陈若提议,我们可以试试。 说着话的时候,尽管在方安虞看来,他有点气冲冲的、也是完全的面无表情,但只有陈若自己知道,他手心全是汗。 这比任何一次世界瞩目的职业围棋大赛还要让他心跳加速。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185节 而方安虞低头思考、没说话的十几秒里,他的呼吸几近暂停。 方安虞心底知道,这不是试试的问题,但他觉得,如果要想陈若死心,必须得“试试”。 于是,“试”完之后,他面无表情地告诉陈若,他只觉得恶心。 ——他知道这个词对人的打击有多大。 因为类似的事也发生在他最好的朋友身上。那段时间,时舒的魂不守舍,他至今记忆犹新。 那天,闻京说暴雪可能会提前到达赫尔辛基。 方安虞确实感觉到了。 外面狂风呼啸,他蜷缩在被窝里,高烧让他浑身发热,但当他说出那句话的时候,看到陈若死寂的面容的时候,他觉得暴雪来到了他的心底。 他闭上了眼睛。 暴雪席卷,某个瞬间,他觉得世界就此苍白下去也是可以的。 陈若不知道何时离开的。 等他醒过来,空荡荡的房间里,好像从始至终就只有他一个人。 在时舒带着食物来敲门之前,他仔细想了一个问题。 自己到底喜不喜欢陈若。 因为他洗澡的时候在镜子里看到了锁骨上的吻痕。吻痕很深,他摸了摸,发现还有点疼。但是他亲他的时候他是不疼的。方安虞能感觉到陈若是第一次——虽然这么说有点奇怪,因为他们都是第一次。陈若明显不知道怎么亲人,不过他从后面弄他的时候,倒是蛮熟能生巧的。 走神似的想着想着,方安虞突然发现这个问题变得不重要了。 因为一切已经戛然而止。 而对陈若来说,当他乘坐飞机离开这个漫天大雪的城市,他发现,那局此生难解的棋局也变得不重要了。 因为他已经败北。 情爱的滋味在方安虞刚开始开窍的脑子里一闪而过,好像留下了痕迹,又好像没有,就像那个吻痕,终将消失在肌肤上。 一个人在外面坐了太久,站起来的时候,方安虞感觉腿都麻了。 他踢了踢路边的雪堆,踢了几下,觉得好玩,又前前后后踢了一排。 楼上,见他终于有点生气,而不是像这一路那样死气沉沉,时舒才算放下心。 他趴窗台上,长出口气。 身后,刚洗完澡出来的梁径见他还趴着往下看,估摸着算了下自己洗澡的时间,开口阴阳怪气:“你和方安虞到底什么关系?” “——老婆?”他强调。 时舒懒得理他,凑近玻璃仔细看了看方安虞脸上的表情,见他踢雪都踢出笑容了,自己瞧着也乐了。 梁径:“......” 二楼客厅落地窗。 原曦也正看着窗外,对身后不远处正在研究咖啡机的闻京说:“方安虞总算站起来了。” 闻京拿着手机翻译软件一边翻译,一边朝楼上喊:“这词什么意思......拧吗......梁径!下来!帮我看看!” “——啊?谁站起来了?” 原曦:“......方安虞。” 闻京看了眼腕表:“都半小时了。再不站起来,也该冻死了。” 原曦:“......” 她转身朝房间走,“我进去睡会。吃饭叫我。” 闻京不明所以,摸不准她突如其来的白眼是不是对自己的,只能先应下:“哦哦。好。睡吧睡吧......也该睡了,这一路还蛮久的......” 原曦:“......” 第152章 从哪里开始, 事情变得不那么对劲呢。 时舒想,应该不是在芬兰。 芬兰全程他们都在玩。 除了一个偶尔心情不好、一个偶发小感冒、一个脑子有病、一个跟雪橇犬似的精力无限——其余都还蛮正常的。 芬兰最后一站,伊纳里, 他们还等到了极光。 之前在罗瓦涅米, 多云的天气加上地理位置不够北,他们连极光的影子都没抓到。 不过方安虞情绪好转后, 他们一起去了ice bar, 喝了好多酒,喝完砸冰杯,砸完坐雪橇,途径一大片“无人想开拓”的雪原,被驯鹿拉着乱跑,简直笑疯。 用梁径的话说, 等他们离开, 方圆十里的雪大概没一块是完整的。 而到达伊纳里的当天, 天空还是不够晴朗。 后来原曦感冒,之后三天的行程他们索性原地观望, 观望天气转好、观望太阳风暴的趋势。 ——有一个细节, 当时时舒没留意, 现在想起来,似乎也算有迹可循。 就发生在伊纳里、原曦感冒好转的第四天。 第四天的时候,大家商量去冰钓。 于是起了个大早, 驱车前往伊纳里的湖畔。 那是一片真正的无人之地。 白雪皑皑,一望无际。 极寒之下, 空气都变得凝滞, 伴随踩雪的声响, 每一步都好像在破开冷雾冰霜。 地面尽头, 漆黑广袤的森林仿佛童话故事里邪恶世界的入口。随着晨雾散去,拂晓初升,群青色的夜幕徐徐悬起。 下秒,画面倏地跳跃,视野陡然明丽耀眼起来。 而另一边,月色依旧溶溶。 仿佛两个世界。 他们都穿了整套的防寒服。 如果不从款式和颜色看,并排站着,除了身高差别,和那么一点宽窄的不同,其实还能从谁和谁黏得紧来做排除法认人。 此外,如果三人活动,常见的随机组合大概有三种。 一种是时舒梁径和方安虞——这种组合很好分别,毕竟没人会从始至终搂着另一个人的肩。第二种是时舒方安虞和闻京——这种组合也十分好分辨,因为他们总是在追逐。第三种是闻京原曦和时舒,这个分辨起来也不太困难,因为总有一个站在一旁,要不笑而不语地瞧着、要不嘿嘿嘿地傻笑。 和之前的运气一样,此番他们冰钓的运气也十分差。 零下近二十度。 闻京在小马扎上坐了十分钟,他两手握着鱼竿盯着凿开的冰面,忽然抬头对面前三位笼着手、缩着脚围观的人说:“我感觉我在自杀。” “你们在围观我自杀。” 时舒:“......” 梁径:“......” 方安虞:“......是有点哈。” 他对时舒和梁径说:“要不咱回去?” 时舒冻得鼻腔发酸,他吸了吸鼻子,扭头:“走走走。” 梁径默默点头,看了眼一脸震惊的闻京,笑道:“回吧。” 原曦在帐篷里抱着暖手袋擤鼻涕,见他们仨冻得缩头缩脑,笑得不行,一看后头没人,便问:“闻京呢?” 话音刚落,闻京拎着渔具进来,不冷不热的语气:“还好,也就是死里逃生。” 原曦:“......” 大概应了否极泰来这四个字,但也可能是闻京的“大难不死”给他们带来了“后福”。 总之,准备打道回府的时候,方安虞忽然在app上查到今晚将有大规模的太阳风暴。 天气也大概率晴朗,云层散去,看见极光的可能性非常大。 于是,五人组商量之后,决定原地待命。 离开芬兰的最后一站,果然没有再让他们失望。 当第一波太阳风暴笼罩在北极圈上方的时候,璀璨到近乎诡异的极光带仿佛宇宙大爆炸裂开的数道缺口。 一条条狭窄绮丽的光带,炫目的色彩以肉眼难以分辨的频率不断跳跃,忽明忽暗、忽远忽近。 他们五个并肩站在结冰的湖面上,仰头注目着,好久没人说话。 亿万光年的距离,太阳星的影子穿过无边无际的黑暗来到他们面前。 凛冽的风声和遥远的林声瞬间在耳边消弭,只剩眼前浩瀚盛大的光辉。 无限广阔,无限神秘。 只是人烟稀少的这几日,眼前骤然出现这样壮丽的景象,摄人心魄之外,极致的寂静与孤独也向他们袭来。 如同雪夜孤身跋涉,天地茫茫,海市蜃楼也好像黄粱一梦。 稍纵即逝。 忽然,梁径转过头。 他注视时舒微仰的脸庞、专注的眼眸,片刻,脱下手套伸手轻轻触碰时舒脸颊。 好像触碰他的梦。 肌肤温凉,柔软细腻。 在时舒愣神朝他看来的时候,他又倾身去吻他的嘴唇。掌心紧贴着、捧起他的脸。 所有奇迹般的美都需要意义的赋予。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186节 天地苍茫,只有立刻触碰他、吻住他,才不会感到那样的孤独和寂寞。 “怎么了......” 突如其来的吻让时舒微微红脸。 心底好像一汩温泉水,烫熏熏的。 他迅速回头看了眼,发现方安虞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 意识到这点,时舒脸更红。 梁径不说话。 他凝视着他,瞳仁幽深,好像在看比极光还要稀罕、还要珍贵的一切。 时舒也脱下手套去捂梁径的手背:“冷不冷?” 他这样做就有点笨。 梁径弯了弯唇角,还是不作声,反手握住时舒,一起塞进口袋。 他把人搂到身前抱着,两个人抬头继续看极光。 火红的边缘好像在燃烧,衬得夜色愈沉。 极光映照下的黑夜与平常数个夜晚有些许不同,好像深不见底的悬崖,又好像浓雾弥漫的海域,妖冶又蛊惑。 “我发现......”时舒喃喃。 “嗯?”梁径低头蹭了蹭时舒耳侧。 “我发现极光看久了头晕......” “你是不是也是啊?” 时舒小声。 不知怎么,他有点不好意思。 似乎为自己在这样瑰丽的自然景象面前露怯而感到一丝羞愧。 梁径偏头瞧他,眼底笑意十分明显。 下一秒,他忍不住去亲他,亲了会,又忍不住低笑出声。 梁径凑他耳边轻声:“我看你久了也晕。” 时舒被他亲得嘴唇红红,闻言不知道说什么。耳朵却也跟着红起来。 说话间,温暖的雾气弥漫在他们之间,好像情人的絮语,温柔甜蜜。 “你今天有点上头。” 过了会,时舒尽量板着脸对他说。 梁径笑,坦然:“嗯。” “冷静下。”时舒也有点想笑,但他使劲憋住了。 梁径却没答应。 待久了还是冷。 两个人牵着手慢慢往回走。 相比头顶的风姿奇丽、广袤无边,脚下“嘎吱”、“嘎吱”作响的踩雪声,倒显得亲切许多。 靠近帐篷的时候,两人忽然听到里面传来有点激动的声音。 方安虞:“......其他人办喜事送的那些也不合适啊!况且他们不缺钱......” 原曦:“要不以后看需要什么再送吧。” 闻京:“有道理。现在真想不出来啊......或者先送点小玩意,应应景?” 方安虞:“什么小玩意?” 原曦:“可爱一点的。热闹一点的。活泼一点的。撒花、或者有小气球的?” 方安虞:“我喜欢小气球的。撒花的话,撒什么花?” 闻京:“......” 时舒和梁径对视一眼,有点莫名。 这是在说谁? “他们”是谁? 喜事? 是他理解的那个“喜事”吗。 时舒眨了眨眼。 梁径表情有那么一瞬的不自然。 不过他反应很快,抬手掀起帐篷,弯身就要进去。 动作里似乎还透出那么一点紧张。 只是梁径进去的那一秒,闻京恰好张口:“要我看,送祝福吧!” “早生贵子肯定不合适。那就百年——好——梁径、你好。” 最后两句听上去,闻京好像差点噎死。 时舒:“” 早生贵子? 不合适? 什么喜事会不合适“早生贵子”啊...... 时舒觉得极光看久了,确实晕。 ——事情就是从这一刻渐露端倪的。 败露得比梁径想象得晚那么一点。原本他以为,早在赫尔辛基那一站,就会彻底暴露。 但时舒需要时间反应,所以眼下看来,还好。 之后在瑞典,斯德哥尔摩。 时舒发现,只要方安虞他们三个凑一起,气氛瞧着总有些紧张。 其实说“紧张”并不准确,但时舒找不到更好的词描述——他们三个好像在精心筹备什么,又好像在等待即将到来的什么。 除了紧张,更多的是兴奋。 有时候在精品店前,见他们三个因为某样十分精致的小礼物兴奋得恨不得抱一起,时舒简直满头问号。 等他扭头找到梁径,问梁径他们怎么了的时候,梁径只淡淡一瞥,随口:“不知道。” 然后,他被梁径拉着手往前逛。 斯德哥尔摩的老城区五彩缤纷。建筑物整齐又好看。时舒虽然偶尔回头,但注意力是一直在前面的。 直到原曦跑上前,指着后头闻京手里举着的某个精美摆件,问他感觉怎么样的时候,时舒挠头:“还好......蛮可爱的。” 他是真的以为他们想参考他的意见,所以他也给得十分真诚。 一旁,梁径看了眼原曦,又去看后头神情激动的方安虞和闻京。 不知怎么,原本他有些克制的心情,都被带得起来了些。 听到他的回答,原曦神情稍稍黯淡,不过她没让时舒察觉。她赶紧跑了回去,又和方安虞闻京三个脑袋凑一起嘀嘀咕咕。 时舒:“......” “这个礼物是送给我的吗?”时舒不傻,有点感觉到。 但平白无故为什么送他礼物? 梁径笑:“到时候看看是不是。” 时舒觉得他说了等于没说,又不好意思直接上去问——虽然他们的关系到这份上,就应该直接上去问,但后面那三个,摆明了不想和他说太多。 算了,晚上问问方安虞吧。 只是好巧不巧,一连几个晚上,他都没找到方安虞人。 甚至,他一度怀疑方安虞在躲他。 可是为什么呢。到底为什么呢! 方安虞确实在躲他。 因为他觉得自己防线太弱。用闻京和原曦的话说,属于不堪一击型。 临走,启程去往挪威的时候,他们还在斯德哥尔摩逛了几个博物馆。 主要因为方安虞、闻京和原曦三人的状态,越来越像快要沸的锅——就等梁径打开盖子了。 毕竟,梁时二人是他们一路看着走过来的。个中所有,用闻京的话说,简直不把人当人。但无论如何,他们真的很兴奋、很激动、很感慨。 梁径生怕他们仨控制不住吓到时舒,临时起意安排了这场人文之旅,希望他们在历史博物馆里沉淀下心情。 时舒收拾行李的时候听到这个安排,只觉得他莫名其妙。 不过在颇具盛名的沉船博物馆,他和梁径不约而同想到了去年三月在英国逛的主题相似的展览。 现在的心境,和那时候相比,完全就是天翻地覆。 如今想来,这一年真的发生了太多事。 闹过的别扭就不用说了,吵过的架也不计其数。 时舒说自己哭得最多。 梁径表示认同,且不与争辩。他这一年算是见识了这家伙有多磨人。 可下秒,时舒说,你也哭了,虽然次数不多。 “有一次还是在马路边。”时舒狡黠道。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187节 梁径好笑。他知道是哪次。 “你在马路边,一边哭一边说爱我。”说完,时舒脸上笑意越来越多。 听开头,梁径还以为他要唱起来。 时舒本意是想让梁径稍稍窘迫下。没有想任何别的。而且强调的也是“马路边”和“哭”。 但梁径听完他说的,一点都不窘迫。 他站在时舒面前,环视周遭来往人群。 不远处,三只依旧挤着脑袋说小话。 两人背后,那艘高高耸立的十七世纪沉船,仿佛最威严的历史见证者。 梁径笑着对时舒说:“我现在也可以说爱你。” 因为某个尚在未来的筹谋,他光明正大,眉眼分外张扬。 不知怎么,面对这样的梁径,时舒忽然愣了下。 梁径见他模样发怔,伸手碰了碰他的脸颊,拉他继续往前走。 走了几步,见他还是呆呆的,轻声笑着说了个时舒好久没听到的词。 “笨蛋。” 时空好像交汇,又好像重叠。 十八岁的梁径、眼前的梁径,似乎还有某个正从未来赶来的梁径,都站在了他的面前。 ——问他“笨蛋是谁”。 ——对他说“我爱你,我从小就爱你”。 时舒偏头注视着梁径。 周遭熙攘,游客来来去去。 心头蓦地涌起一股很熟悉的感受,好像回到了那一阵的天昏地暗,心疼、酸涩、不知如何是好。 他转身一把抱住梁径。 “还有。” 这回换梁径被他抱得一怔,他抚摸时舒背,低声询问:“什么?” “不要再吓我了。” 说完,他用力紧紧抱住梁径。 他们心意相通。 这一刻,梁径心头也被牵扯。他不再说话,偏头亲了亲时舒耳侧。 不远处。 闻京面无表情,整个人都麻了,抱臂无语:“有什么好送的啊......这些年狗粮吃得还不够吗。” “我居然还要证婚——证婚——意味着什么,就有这么大盆——” 说着,闻京张开两手,朝方安虞和原曦比划。 方安虞正低头看原曦相机里拍的几张小情侣照片,闻言头也不抬,伸手拍了拍闻京手臂,安慰:“都到这步了——忍忍、啊,忍忍。” 原曦:“......” 去往挪威的行程,梁径并没有安排自驾。 他们乘坐飞机到达了特罗姆瑟。 不同于芬兰极北的天地苍茫、瑞典城区的缤纷灿烂,挪威这一站,开端就显得无比纯净。 雪山倒映在湖泊里,与峡湾交相辉映。 远处,嶙峋的黑与白仿佛生长自冰面,肌理清晰。 不冻港的灯火莹莹也好似笼罩在海面下,蔚蓝澄净。 而之前一路的“躁动”,从下飞机那刻开始,好像全部熄火了。 时舒莫名觉得,方安虞他们三个,似乎被摁下了某个开关,突然变得拘谨许多。 他摸不着头脑,一路狐疑地盯着方安虞,偶尔盯盯闻京和原曦。 不过闻京和原曦是有点本事在身上的,两人对时舒余光里的探究全当没看见,神情自若地拉着方安虞在手机上找餐厅。 方安虞从没哪一刻觉得发小情如此重要。 等到达酒店入住的时候,时舒忽然察觉,他这一路,大概是盯错了人。 梁径十分自然地表示,他和时舒单独住在相距另外三人不远的一栋小木屋。 可酒店明明可以提供和罗瓦涅米一样的三层木屋。 反观方安虞、闻京和原曦,他们表现得好像本该如此。 甚至,三个人商量明天行程的时候,话语间好像完全不准备带上他,以及梁径。 时舒拖着箱子跟在梁径身后,一步三回头地望方安虞闻京和原曦欢快并肩的背影。 从小到大,他还没被这么“孤立”过。 梁径笑出声,伸手揽过时舒肩:“老婆。” 时舒抬头盯他:“你想干嘛。” ——总算。 到了挪威,梁径也不模棱两可了,他承认:“快了。” 简单说完,他亲了亲时舒嘴唇,带他进屋。 确实快了。 就在十分钟后。 当时舒怀着疑惑、又因为“落单”而不大高兴的心情打开行李箱,视线落在出发那会就注意到的一摞厚厚证件上时,他抬起头去看吧台前倒水的梁径。 室内暖气充足。 梁径穿了件高领毛衣,随着仰头的动作,下颌线分外清晰,吞咽的时候,喉结迅速地上下起伏。 一路来的那些“疑点”、“迷惑”、“摸不着头脑”,轰然散去。 ——赫尔辛基的“友情提示”。 方安虞问他有没有什么预感。 ——伊纳里偷听到的“喜事”。 还不适合“早生贵子”......时舒无语,觉得闻京真是个天才。 ——斯德哥尔摩始终“沸腾”的三只。 现在想来,应该就是在给他准备新婚礼物。 答案呼之欲出。 真的是...... 时舒低头轻轻笑了下。 好幼稚。 往常都是梁径觉得他幼稚,但这会,当一切串联起来,他发现梁径才是最幼稚的那个。 笑着笑着,时舒又觉得好开心。 开心得就像在雪地打滚。 天空正落着雪,他肆意地打着滚,仰面瞧着天,沉浸在近乎纯粹的快乐里。 可打着打着,一点酸涩的感觉浸入心尖。 好像半途雪停,风声渐起。 慢慢地,这种酸酸甜甜的感受越来越像不冻港的海水,温柔席卷、不可撼动。 眼泪掉在手背的时候,时舒都没觉得自己哭了。 只觉得眼前朦朦胧胧,好像雾里看花,美好得不真切。 他情绪起伏太大。 前一刻的开心快乐和这一刻无法捕捉的酸涩交织在一起,好一会,他蹲着,都不知道自己在干嘛。 梁径先是觉得屋子太安静。 其实这是他想要的安静。 至少不会再有闻京扯着嗓门叫他下楼、打断他亲时舒,要不就是时舒扒窗口看方安虞。 可时舒蹲在行李箱边十秒没说话。 而他一杯水都喝完了。 视线移过去的时候,梁径发现时舒不断抬起手背擦眼睛。 一次。 两次...... 有那么零点几秒,他还是很镇静的。 但是下个零点几秒,大脑好像“哐”地拉起了加粗字符—— 老婆在掉眼泪。注:不是床上的那种。 梁径放下水杯,绕过行李蹲到时舒身边,捧起时舒的脸,皱眉仔仔细细瞧了遍。 问他:“怎么了?” 看到这个幼稚的人,还问自己“怎么了”,时舒真的好气又好笑。 他用手背挡开梁径的手,开口先是笑,后来莫名带上哭腔:“......你好烦......”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188节 真的好烦——让他都不知道怎么说。 开心又难过的。 梁径都怀疑是不是刚才自己喝水的声音太大了。 毕竟,老婆就是很磨人的。 “时舒?” 被挡开的手下秒重新捧住时舒湿漉漉的脸,动作流水似的顺畅。 他注视时舒,拇指给他抹了抹面颊上的泪,语气严肃许多:“怎么了?” 时舒开口还是哭:“能不能实际一点啊......” 梁径一愣。 说完,时舒又忍不住笑,笑得鼻涕都出来了:“你真的——你说,怎么结?” “结什么啊......” “学都没上完。” “爸爸妈妈全都不知道。” “——这是结婚吗?” “这是私奔。” “梁径!” 梁径一瞬不瞬瞧着他,看他一会呜呜哭,也不知道到底哭什么,一会却又笑得眼泪鼻涕一塌糊涂。 “你是觉得......” 梁径认真思索他的话,半晌,斟酌道:“是因为没有婚礼吗?” 时舒:“......” 白谈了。 这恋爱白谈了。 谈到最后,梁径居然以为他是觉得眼下不够正式、过于仓促、不是结婚,是私奔。 时舒简直笑得肩颤。 他唰地站起来,说话都笑:“对。就是没有婚礼。” 梁径蹲着一把拉住时舒的手,不让他走,仰头看他:“我们先在这里登记了。回去就办。好不好。” 时舒:“......” 他觉得这个男人,此时此刻,不对——这一路,大概都被结婚吃了脑子。 “梁径。” “嗯。” 梁径这么蹲着仰头注视他,模样居然十分乖巧。 但时舒知道不能被他的表象迷惑。 梁径疯起来是会吃人的。 而且,现在瞧着越“乖巧”,待会就可能越“疯”。 时舒重又蹲下和他讲“道理”。 “如果结婚了,回去怎么和爸爸妈妈交代?” “我觉得有点太早......” “以后等你爸妈都知道了,我们和他们商量好不好?” “现在真的不行。” “时间什么的都不合适......” “梁径。” 梁径只是看着他。 时舒愁闷地皱着眉头瞧他:“你明白吗?” 梁径不说话。 他注视时舒黑白分明的眸子,目光偶尔停在时舒潮湿的眼睫、粉润的嘴唇,还有说话的时候露出来的雪白牙齿。 耳边听着时舒的话,心底却越来越笃定。 时舒瞧他不知道在想什么,又有点好笑。 “说话啊。”嗓子因为前一刻的又哭又笑,都哑了。 梁径盯着他微微弯起的唇角:“嗯。” “嗯什么。” 时舒拉他起来:“听到了吗?” 梁径表示:“听到了。” ——听当然听到了。 他又不聋。 至此,时舒以为这件事就这样落定了。 晚上一行五个人去吃当地一家颇为有名的海鲜餐厅。 饭桌上,时舒以当事人的口吻告知其余三位:“说好了。暂时不结。以后再说。” 梁径低头吃饭,不吭声。仅从他的表情看,看不出什么。 好像时舒的话和他吃进嘴的饭一样。 方安虞、闻京和原曦对视一眼,表情各异。 想起什么,闻京得意地和他俩说:“我说什么?” “你信吗?” “你呢?” 方安虞和原曦齐齐摇头。 时舒:“......” 时舒气笑了,放下蟹腿:“真的!” 三人糊弄:“吃饭吃饭......饿死了......” 之后两天,特罗姆瑟都是大晴天。 听说他们来的前一晚刚好结束了一场暴风雪。 这两天,他们出了趟海。 一月的海面能看到大规模聚集捕食的鲸鱼。 海的对面,雪山连绵。 后来,他们又坐缆车去山上俯瞰整座峡湾。 梁径的兴致始终不高,话也少了很多。虽然他本就话少。 多数时候,他只是坐在一边看海,要不就是插兜站在山顶,眺望桥对面的尖顶教堂和遥远的海平面。 时舒挨到他身边,也不说话,抬头眼巴巴瞧他。 梁径不看他,手也不从口袋里伸出来去握时舒的手,好像攥着什么似的。 时舒知道他有些失落,就去掰梁径脑袋,然后两手捧住他、凑上去亲他冷冰冰的嘴唇。 最后,在梁径终于弯了一弯的唇角用力亲了一口。 见状,闻京等人表示:对不起,先走一步。 夜色降临的时候,天空飘起细碎的雪花。 天气预报显示,午夜将会有大规模降雪和大风。 一时间,坐缆车回去的游客陡然增多。 大家都挤着最近的一班上,不然还要等半小时。 梁径看了眼天气预报,说不急,他们可以等下一班,来得及。 时舒就和他在餐厅继续坐了会,手机上给方安虞他们报平安。 只是风雪好像到达得比预报的时间还要早。 等他们来到乘坐缆车的地方,已经有好多游客焦急等待着了。 梁径把时舒搂在身前,两个人站在队伍最末,安安静静地等待几分钟之后的缆车。 山顶风实在大,时舒小声说脑袋要吹掉了。梁径就笑着把人转了个身,让他整个埋进自己怀里,然后一手环住时舒脑袋,隔着帽子摁着他后脑勺。 梁径说,这下不会掉了吧。 时舒就笑个不停。 只是缆车并没有按照预定的时间达到。 山顶的工作人员和他们说,山脚风雪更大,安全首要,需要一定时间,让大家再等等。 又说,这不是天气预报报道的那场暴雪,应该只是一场小范围、短时间的气流涌动。 大家瞬间定心。 果不其然,没一会,风雪稍定。 当空中还漂浮着绒绒雪花的时候,极光忽然闪现。 跳跃波动的霓虹绿光很快让人群爆发出一阵欢呼。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189节 时舒也很兴奋,打开相机准备录一段山顶的极光视频。 星星点点、未落尽的雪里,眼前的银装素裹和远处的灯火辉煌,被头顶绚烂的极光勾连在一起。 梁径扭头看了眼不远处正和几个赶时间的游客交谈的工作人员,想了想,对时舒说,他过去再问问山脚的情况,山脚如果风太大,就提前和闻京说,拜托他开车来接一趟。 时舒笑着点头,镜头跟在梁径身后,跟他一起朝前走去。 和时舒一样惊喜地录视频的还有好多人。 大家聚在一起调整角度,场面一时有些热闹。 很快,半山腰雪雾破开,下一班缆车徐徐到达。 时舒扭头就去找梁径。 但是他没有看到梁径。 原本工作人员站的地方,此刻也是空无一人。 大家都收起手上的视频设备,争先恐后地朝缆车走去、排队。 脑子里有一秒的空白。 仅仅是一秒。 时舒呆呆站在原地,望着那处空荡荡的地方。 身旁有人急匆匆路过,不小心撞了他一下,相机没拿紧,“噗”的一声掉进雪堆。 雪堆松软,相机摔不坏。 “啊......对不起。”陌生人匆忙道歉,帮他捡起相机、塞到他手里,然后又匆忙离去。 时舒重新握着相机,感觉到手心的冰凉。 下一秒。 视线边缘出现一个正把书包往背上背的人影。 梁径朝时舒笑了下,很快走了过来,对他说:“休息站里有热水,我去接了点热水。待会路上喝点。” 见时舒傻愣愣地直盯着他瞧,梁径笑着屈指碰了碰他脸颊:“怎么了?我们去排队吧。” 他的指间还残留热水的温度。 时舒点点头,伸手紧紧握住梁径的手,不作声,把相机囫囵塞进背着的书包里。 缆车上,梁径发现时舒安静得有些异常。 时舒只说困,说完就紧紧往梁径肩窝挨,好像真的很困的样子。 梁径想了想,还是联系了闻京,让他一会来山脚的车站接他们。 到了山脚,果然风雪奇大。 有一阵,风吹得大家都睁不开眼。 闻京说路上不好开,让他们找个地方先避避。 梁径就搂着时舒往附近的公交站台走。 很快,他们找到一个背风的站台,这里雪也不是很大,两个人就紧挨着坐了下来。 地势比起之前缆车落脚的地方似乎高了些。 远远能看到港湾的暖黄色灯火。 山顶的极光已经被一层又一层的风雪掩盖,不可能再看见。 视野尽头,教堂的轮廓隐约可见。 好像忽然之间,天地只剩他们两人。 先前因为那么一秒的心慌而情绪低落,这会,时舒是真的有点困了。 他抬起头注视梁径。 梁径似乎在看教堂。 漆黑的夜色衬得他眉眼愈加深邃专注。 梁径环抱着他,而另一只手始终放在口袋里。 时舒看了会,凑上前去亲他的面颊,梁径感受到,笑了下,时舒也跟着笑了下。然后,他低下头闭上眼睛,准备打个盹。 隐约间。 时舒感觉左手无名指被戴上了一个东西。 慢慢地,有人在耳边和他说:“我刚刚在看教堂,我对自己说......” 梁径的声音有些不稳。 “我说,如果能在教堂的方向看见极光,只要一点,我就把它戴到你的手上。” “时舒,我刚刚看见了。” “真的。没有骗你。” 眼泪一下就淌了下来。 时舒闭着眼睛,哭得一塌糊涂。 梁径温柔地给他擦掉眼泪。 在时舒低头仔细看戒指的时候,他笑着问时舒:“要不要和我永远在一起。” 时舒哭着点头。 “要。” 第153章 小雪节气刚过, 江州就下了入冬以来第一场雪。 梁径对这些的感知没有时舒来得那么隆重。 起床拉开窗帘,瞧着外头白茫茫一片,大脑也只单纯传达了一个关于天气的信息。 只是衣帽间里对着镜子漫不经心打领带的时候, 脑海中突然有个印象一闪而过, 手上动作微顿,梁径拿起手机朝外间落地窗走去。 他的左手还在颈间调整刚打好的领带结, 无名指上一圈戒指随着他略显仓促的动作泛起一点细微柔软的光泽。 梁径想起昨晚和时舒的视频。 时舒隐约提到江州这两天会有大范围寒潮, 可能下雪,让他去公司的路上开车慢点。 说这话的时候,他还在翻着手边一沓资料。 浅黄的床头灯笼罩着他精致漂亮的眉眼,能看到根根清晰弯垂的眼睫。 他一边说,捏着书页的左手手指停在半空,模样变得思索起来, 好像忽然之间又不是很确定了。无名指上, 是和梁径同款的结婚戒指。 此刻, 窗外大雪纷飞。 明明距离圣诞还有一个多月,物业早就备好了圣诞树。 乱蓬蓬的雪景里, 一株株深绿挺拔缤纷, 格外显眼。好像一幅儿童画。 梁径拍了张照给时舒发去。 “老婆, 真的下雪了。” 发完,他放下手机,穿上西装外套, 然后拉开一旁的抽屉,拿出较常用的一对袖扣。 忽然, 脚边传来一声猫叫。 仔细听, 好像还带着一点情绪。 梁径没低头, 看着手腕的衬衣袖边, 一边戴一边笑着说:“又来。” 时舒出远门的这一周,每天早上,他都会被“要人”。 毕竟,此前的日子里,都是他俩起床后,小乖窜进来飞奔到床边和时舒玩一阵,要不就是时舒抱着它再睡个回笼觉。像这样一方出差的情况也不是没有过,但这两年估计是年纪大了,记性变得不大好,忘记了时舒出门那会对着它脑门用力猛亲的十几下。 小乖似乎听出梁径语气里的笑意——即使听不出,十多年的相处,现在的梁径,在它眼里就是个不听老人言的竖子。 “老人家”伏低身子,恐吓似的发出一声尤其低沉的喵喵。 梁径被它弄得没办法,本着尊老敬老的原则,小乖跳上桌面的时候,还是顺着它、给它拉开装着领带和袖扣的抽屉,让它挨个探脑袋往里瞧—— 起先,这个行为梁径不是很理解。 但一连几天下来,梁径也习惯了。 可能在小乖眼里,时舒就是会藏在抽屉的某个角落,仰面等着它搭救。 其实就连理智的人类,也做过口袋里揣着老婆的美梦。 “喵。” 前后嗅了大概十几秒,小乖眼里的怀疑减轻稍许,但是它很快又有了下一个目标。 高扬着油亮顺滑的雪白长尾,小乖踱步到另一头,探头继续往下嗅。 “喵。喵呜......” 小乖:愣着干什么。过来打开。咳咳咳...... 说完,尾巴很不客气地抽了下一旁的空气。 梁径:“......” 今天有点不依不饶。 一人一猫对视片刻,梁径明白了。 下雪了。 往常下雪,时舒都会抱它下去玩。 越想越好笑,梁径整了整戴好的袖扣,朝它走去。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190节 只是手刚摸上抽屉,下秒意识到里面是什么,梁径顿住不动。 他的神色忽然变得耐人寻味。 小乖盯着梁径手腕,见他老是不动,便伸爪碰了碰白色衬衣袖口那款式简约的袖扣。 过了会,梁径颇为稳重地收回手,面色如常。 收回的时候,左手虚握了握,瞧着好像有些不自在,但从拇指下意识摩挲内侧戒圈看,他的心思已经不再这里。 小乖:? 蓝色猫眼缓慢上移,瞳仁变狭,小乖盯住梁径,狐疑更甚。 慢慢地,它弓起背,小白脑袋瞧着格外警惕。 梁径哭笑不得。 再这样下去,铁定要来扑自己了。 梁径想了想,和它说:“不许动里面的东西。” 信息传达的几秒,小乖两只前爪搭上梁径手腕,瞧着是个乖巧的姿势。 梁径看了眼时间,司机还有一会就到了。 他拉开抽屉。 “喵!” 抽屉里,长短不一的小尾巴。 毛色蓬松,柔软光滑,暗香浮动的瞬间,玫瑰芬芳馥郁,其间夹杂的几缕气息,是小乖尤其熟悉的。 就像印证了想法一样,猫眼晶晶亮,猛地扑了上去! “不能咬——” 老人家身子骨脆,梁径不敢真用力去薅它。 等小乖兴冲冲叼着条狐狸尾巴,身姿敏捷地从他臂弯窜逃出去的时候,梁径整个人都有些不好。 几秒功夫,兔子尾巴就被咬得乱七八糟。 其余几条的毛色也弄得有些乱。 梁径瞧着,半晌扶额不知道说什么。 这算“事故”吧。 算事故,就得有负责的。 梁径思路清晰,觉得这件事可大可小。 只要突出事件的偶发性和个别猫的恶劣行径——总之,一定得模糊抽屉里的东西这个重点。 不然,时舒会害羞死。 他是了解他老婆的。 床上兴起怎么玩都可以。但要是光天化日、平白无故,他铁定第一个被迁怒。 于是,梁径第一时间录了一则“案发经过”的视频给时舒发去。 两分钟不到的视频里,详细涉及了案发地点、疑犯窜逃路径和最后的窝藏地点。 一头有理有据,一头本本分分。 到了小乖窝前,梁径指着揣着两手、低头不停舔狐狸尾巴的小乖,叹息:“为老不尊。” “大概小时候没养好吧......” “怪我。” 越说越好笑,梁径语气也带上笑意。 他对镜头那边的人说:“早点回来。” 前后发过去的雪景照片和“案发视频”,时舒都没有立即回。 隔着十几小时的时差,现在估计忙得团团转。 上周,受大学时期好友莱维的邀请,时舒去了趟美国,参观他的工作室,顺便聊聊以后的合作。 大学毕业后,莱维应聘next。 凭着那年制作人大赛上wonderwing的新锐表现,身为游戏主创的他顺利争取到了next美国分部的设计兼发行代理权。 背靠大树好乘凉。刚起步的五年,用莱维自己的话说,算是攒了不少资源。三年前,他合约到期,离开next,顺理成章创办了自己的工作室。只是这三年的发展,总体说来,不好也不坏——拿过几个小奖,也小爆过几款游戏,可总是差那么一截。 更重要的是,wonderwing第二季迟迟没有成型推出。 不是时机不对,正好碰上合约到期,另外又是工作室新建,资金格外紧缺。要不就是人手不够,而临时拉拢的团队整体实力水平都和当初的他们相差甚远。 三年下来,莱维的工作室,小项目越积越多,真正想做的大项目一个接一个原地打转。 思来想去,莱维联系了时舒。 虽然他知道时舒大学一毕业就回国创立了自己的游戏设计工作室,但具体做得怎么样,莱维还是持观望态度的。 直到他在今年十一月份的独立游戏开发者论坛看到时舒的名字。 这家名为“phoenix”的独立工作室,起步的五六年都在做一些原创设计,包括角色概念、世界观描写、关卡设定、视觉绘画等,后面才慢慢从一些小题材做起,有几个还是莱维不是很看得上的、完全随大众的像素小游戏。不过这里面,还是能看出开发者几分别具匠心的设计的。 这两三年,phoenix又开始和一些大中型游戏公司合作,其中就包括next。 开发者论坛得到的消息,似乎和next的那次合作,next提供了最紧要的技术协助。 莱维是知道这里面的关节的。 要想next提供技术,虽然仅仅是协助,那背后的资金供应,也不得了。 很快,他又想起一个细节。 这个细节促使他最终下定决心找时舒谈合作。 供职老东家的那五年,他记起,next最大的股东,姓梁。 虽然这个“梁”的英文名叫温迪,和梁径似乎一点关系没有,但结合这几年phoenix的发展,莱维觉得,事情应该没那么简单。 另一边,时舒也觉得这是一次很好的机会。 他看重莱维供职next那五年的经验。 但说到底,经验这种东西,个中差异太大,完全因人而异。最主要的,是和一个志趣相投的人共事。 这些年他自己摸索,中途就遭遇过两次合伙人临阵脱逃。 这里面,自然有商业上精致利己的考虑,也有一些基本的、关于游戏理念差异。 好在,时舒一直把工作室握在自己手里,所以辛苦是辛苦了点,但前前后后都没有太过被动。 不过说起来,刚起步的那几年,确实兵荒马乱。 时舒也是在那个时候体会到创业的艰辛的。 只是在时其峰眼里,这点“艰辛”就跟放屁似的。他是很不屑的。但终归自己儿子,总不能真放着吃苦。于是明里暗里给梁径敲钟,说你看我儿子,啊?看看?啊?看不懂吗?! 梁径:“......” phoenix最水深火热、几乎濒临散伙的那一年,时舒就没回过几次家,和五六个伙伴蹲工作室没日没夜赶项目。 梁径路过都无语了,冷着脸、硬是提人回家吃饭洗澡睡觉。跟捉小鸡似的。 工作室一帮人见怪不怪。也叫梁径“梁总”。梁径扭头一句放假休整,薪水照旧,他们直接不管自己老板“死活”,把半年前合伙人如何打退堂鼓、如何坑他们交代得一清二楚。那场景,跟窦娥冤似的。 梁径听得脸都阴了,目光森寒,盯时舒的眼神好像在盯仇人,恨不得当场扒了教训。 万万没想到事情会从自己人这边泄露。他这几个月的谎白撒了。摁他肩上的左手跟铁箍似的,时舒缩在椅子上,一边被自己不争气的伙伴气得来回撅过去,一边又有点心虚。 没错,“有点”而已。 回到家就被正法。浴室里因为一句“闻闻头发臭不臭?小时候死命玩都没这么臭,奶香奶香的”,不知怎么,时舒火突然就上来了,转头踹了梁径好几脚。他是委屈不得发泄,被梁径说起小时候的无忧无虑,只愈加觉得眼前茫然又愤懑。不过后来也被梁径握着脚腕弄了许久。时舒都想哭了,骂他资本家、封建余孽,不把人当人,不知道小老百姓工作有多辛苦。 ——这话摆明了跟闻京学的。闻京这几年也深谙社会生存之不易。 梁径气定神闲地笑,说,老公操.你也很辛苦的。舒服吗?舒服就把屁股翘起来,不然腰又酸。时舒直接气哭。一开始还手肘遮着脸,后面索性不管不顾,放声大哭。梁径知道那段时间他心里肯定委屈夹着委屈,气愤叠着气愤,连番受挫,可不得哭。 见他哭出来,他便也放了点心。 只是那会,他还不知道的是,phoenix就快走投无路了。 等真正知道的时候,时舒已经平静许多。在家时间也多了起来。抱着小乖就跟抱自己孩子似的,要多精心有多精心。以至于后来时舒再度忙起来,小乖还有点失宠的应激症状。逮谁咬谁裤管。 隔天早上,梁径等时舒睡醒了,拿起手边一份已经签好字的文件,对时舒说,签完都是你的,想让谁进去谁就能进去,或者你想要什么人、缺什么技术,直接让梁旭去next调。现在签字。 时舒一下就明白了。看他跟看神经病似的。丢下一句“脑子有病”,翻了个身埋进被窝继续睡回笼觉。 突然,伸手又把梁径的枕头往身后一丢。 后来还是时其峰看不下去,给自己儿子上了堂正正经经的商业经营课。 也是那个时候,时舒忽然明白自己的父亲确实是十分有本事的企业家。 之后,phoenix暂停所有项目,收拢资金,开始有意识地和大中型企业合作、学习。 原曦一语道破:“这叫暂时放下理想主义,以现实主义的方式曲线救国。” 那个时候,他们五个人,不是在职业生涯的的拐点,就是在职业生涯的重大拐点、可能拐点。 原曦大学毕业后,无比顺利地申请上了她心心念念的直博项目。 那会,她就已经是一位正经的化学phd了。相比时舒在自己喜爱的领域磕磕碰碰,她所钟爱的化学似乎总是对她青睐有加。 因为念的是全球每年仅招三名本科生的专业top级,所以她参与的科研项目,用原曦的话说,简直闻所未闻,开眼了! 于是,时舒莫名觉得自己是有几分预言家潜能在身上的。 方安虞毕业后供职江州最大的一家报社。 那段时间也在考虑要不要出来自己单干。他想弄个书评类的周刊,顺便搞搞外文书籍的翻译。不过这个想法在和家人商量后暂时被搁置了。 主要家长们都觉得自己出来干风险太大——看看时舒就知道了。哭了不知道几回了。 时舒是怎么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他也会成为“别人家的——倒霉孩子”。 闻京还在职业球场上打比赛。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191节 但那会也开始做起俱乐部投资,只是运气一般。被闻康骂了几次,有点麻了,开始战术性收手——用他自己的话说,积攒实力,多堆点柴火,等时机到了,自己起个炉灶,搞个俱乐部。 后来,闻康得知,毫不留情表示:痴人说梦。换成梁径说这话,他还信。 周爱玲则完全是鼓励教育:哎呀,儿子,咱们这回看好了来啊,看好了来——没看好也行,妈妈有钱啊。 此外,周爱玲还是觉得要不先讨个媳妇?但她没有催,只是时不时提一句,征求的意思。 闻京则忽然慷慨起来,说大丈夫在世,还是要立业的。先立业再成家嘛。 周爱玲不解,那你看看你那兄弟? 闻京摆手:不能比的妈。人家媳妇从小养的——我从小就没这个觉悟。其次,人家公司是世袭的——我和我爸说世袭,我爸非打死我信不信。 周爱玲点点头,觉得蛮有道理。遂罢。 五个人的事业,蒸蒸日上有,凄风苦雨也有,原地踌躇更有,当然还有苍蝇搓手、蓄势待发的——除了梁径。 比较复杂。 但无论如何,五人组的情谊依旧。 就像一开始。 时舒回国创业,五人组出谋划策——取名字。 那阵仗,有点时舒明天就生了、他们今天才着急忙慌想起来给孩子取名——每个人都很慎重且焦急。 只是方安虞、闻京和原曦想当然地认为时舒的公司怎么着也是有“一定规模”的,但最后得知工作室加上时舒本人,统共才六个人后,三人沉默了几秒。 闻京想了想,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他其实是想安慰。 但麻雀表示还不如不安慰。 果不其然,还没说完,就被时舒怼了回去:“你才麻雀!” 梁径只觉得可爱,他看着时舒,脱口而出道:“我们这是小凤凰。” 时舒:“......” 于是,工作室名字莫名其妙就有了。 就叫“phoenix”。一般对外简写“pho”。 其实也不算太莫名其妙——方安虞在“有大事”小群琢磨,说,这就跟孩子爸取名一样,天经地义、名正言顺,那肯定自然而然就有了。 后来,又是一次难得的聚会。 闻京环顾一圈,煞有介事地说,真有意思,我们这五个,不仅出了个phd,现在还有个pho。 “哦——” 说着,想起什么似的,他指了指坐时舒旁边、总是捏着时舒左手无名指戒指玩的梁径,笑眯眯道:“忘了一个世袭的ceo。啧。封建余孽。” 梁径:“......” 时舒气死了,恨不得跳起来打他:“你才余孽!” 过了会,方安虞看着一个劲乐呵呵的闻京幽幽道:“你难道就没压力吗?” 闻京:“?” 方安虞指了指对面三位:“一个phd、一个pho,还有一个ceo。我俩呢?” 闻京愣了下,回过神:“哦。” 方安虞:“......” 不过闻京反应很快,他说:“那我只有拿下mvp,你——给我拿下tpp了!” 方安虞一头雾水:“tpp?” 闻京:“the pulitzer prizes……普利策新闻……奖……?” 方安虞:“……我谢谢你。” 虽然说不到“患难与共”那样的程度,但从小一起长大,多少都是彼此的见证者。 就像当年,梁时二人在挪威登记结婚。 原定的证婚人只有闻京一个,后来,时舒说,为什么不能有三个? ——就是这样。 第154章 临出门的时候, 梁径瞧着,雪似乎小了些。 道路上的积雪被铲得干干净净,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冰冷潮湿的气息。 车窗外, 高楼林立。 天实在阴, 半途落下的雪絮似乎都是灰色的,被高耸入云的钢筋水泥衬托着, 莫名显出几分阴森。 但也可能是时间尚早, 天色未完全亮起。 这会,距离早高峰还有一个多小时。 梁径翻检着庄叔带来的公司文件。 庄叔是梁老爷子留他身边的。 浔州老家的人。 他的妻子,是梁家最小的姑奶奶。 夫妻俩帮着梁老爷子打理老家林林总总的鸡毛蒜皮事。庄叔为人十分古板,平日里不见笑的。梁小姐却十分可亲爱笑,即使年纪大了,也给人娇滴滴的大家小姐的感觉, 一看就是被人从头宠到脚的。听说两个人没孩子。不过老一辈也说, 多年前是有了的, 只是没留住,之后梁小姐生了场大病, 两人自此也没再要过孩子。 车速忽然慢下来。 有辆警车从旁飞速驰过, 看样子前面应该发生了事故。 雪天路滑, 视野又昏暗。 梁径合上文件,对坐前面的庄叔说:“上午的会延一小时,让大家上班不要急。” 庄叔目视前方, 有条不紊地回:“好。” 交代完,梁径往后靠了靠, 偏头望着窗外灰蒙蒙的街景。 江州这些年的市政建设逐渐朝“高新”靠拢——越来越多的高楼、越来越新的商场。周边市镇的规划, 也慢慢上了轨道。 拿安溪来说, 对比十年前, 已经大变样。 再过一阵,安溪机场将彻底竣工。 只是不知为何,工程建设始终拖在收尾阶段,接下来的机场各部门运营管理,也迟迟不见投入。 说起来,还有一个比较吊诡的,是安溪的小沽河项目——听说多年前就拿下了改造许可,工程队都去测量了,中途却无故停摆,延宕至今。 今年夏初,忽然又传出消息说暂时不动了。 反反复复,小沽河平静无波,保持着记忆里的样子,对安溪的老一辈来说,还蛮令人开心的。 突然,前面传来手机震动的声响。 后视镜里,庄叔低声:“梁总。” 梁径睁开眼。 电话没有直接打到他的手机上,而是打给了庄叔。 是梁圹。 梁径倒不是很意外。 他接过手机,看着屏幕上的显示,指腹轻点了点背面。 窗玻璃上倒映着他的侧脸,额头宽阔,眉眼英挺。窗外,倏忽而过的雪片光影好像一道锋利的暗刃,掠过他幽深的眸底。 这一年,有些事尘埃落定,而有些事,却好像才刚刚开始。 梁径闭上眼。 轻轻按下手机侧面。 屏幕瞬间漆黑。 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梁径把手机还给庄叔:“下次让他直接打给我。” 庄叔不是很意外梁径的做法:“好。” 说完,他抬头看了眼后视镜里的年轻总裁。 考究精良的黑色西装穿在他身上,除了衣装带来的体面,那股与生俱来的矜贵与从容是梁径与旁人最大的区别。 可能是得天独厚的家世积攒给他的,也可能是自小端正严谨的家教就这么教出来的——只是现在这个世道,要说有什么能被继承、传承,那也是空话、装点门面罢了。三十年尚且一个河东河西,何况是人? 梁径身上,却始终有种超出年龄的沉稳。 更看不出,他接管这个庞大又根深蒂固家族企业,才不过一年。 梁径身上中和了梁坤的性情,也完全继承了梁老爷子的手腕——他跟在自己爷爷身边太久,从小到大,一言一行、举手投足,即便是学,这么多年,也学出来了。 何况还是亲孙。 手机再次响起。 电话没人接,梁圹以为是庄叔不接,便又打来。 震动响起的瞬间,后脑勺传来一道平静注视。 庄叔直接挂掉,给梁圹发去语音:“梁总说,直接打他的电话。” 信息发过去,直到车子驶进公司大门,庄叔的手机再也没响起过。 下车,梁径站在车旁,抬头看了眼江州的第一场雪,眉宇间神色如常。 细小的雪碎落在他宽阔的肩膀。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192节 梁径看了眼腕表,估计了下美国那里的时间,再抬眼的时候,却忽然对站在一旁的庄叔说:“打电话也是浪费时间。” “取保候审的期限还剩一个月。” “告诉他,如果梁培还是交代不清小沽河那笔款项的来龙去脉——” “我也无能为力。” 下个月一过,梁径二十九岁,也算三十而立的年纪。 而立之年,一手推了家族百年的祠堂,一手把自己的堂叔送进监狱——梁径的狠绝,梁老爷子病床上同庄叔说起的时候,庄叔都有些胆寒。 一年前,老爷子积劳成疾,要不是梁径当时就在身边,抢救十分及时,医生的意思是,脑中风的可能性非常大。 之后,梁家大小事务,正式划归到梁径的决策范围内。 其实这也不是什么特别突兀的决定。 梁坤出事,七年多的时间里,他都跟在老爷子身边,有些事明里暗里就已经是他在接手处理。而梁坤没出事之前,梁径也早就在家里的企业实习了。 只是刚接手半年就发生了一件事,使得当时正在疗养院条理身体的梁老爷子听闻后,恨不得自己真的中风,一了百了。 那之后,老爷子就从浔州老家托了位可靠又可信的长辈送到梁径身边。 一方面是协助。 另一方面,其实也是希望他做事不要太吓人——梁坤至少还知道暂时的忍气吞声、偶尔的阳奉阴违、声色俱厉。 梁径那是动辄杀伐,眼都不眨。 半年前的夏初。 梁径和时舒回安溪。 方安虞姥爷出殡,他们一起回去送一程。 只是到的当晚,他们发现老宅与平常很不同。 前堂后院,不说名贵的,那些偶尔值钱的,全都被搬空了。 就连书房里、梁老太太留下的两幅画,也不知踪影。 这是最紧要的。 梁径发了好大的火,一边给吴爷打电话,一边报警。 时舒生怕他火气大了和老爷子一样中风,又心疼他前些年车祸万一留下什么后遗症这会情绪上头撅过去…… 他眼巴巴站一边瞧他冷言冷语地发号施令,一边时不时伸手去摸他额头,弄得梁径哭笑不得,说:“老婆,我就发个火,没发烧啊。” 他握着时舒的手,这么一打岔,原本的火气倒冷静了些许。 “去楼上。待会人多。” “要不去方安虞那。原曦他们应该也快到了。” 时舒摇了摇头,在一旁的红木椅坐下,撑着下巴去看地面家具被移走时留下的深深浅浅的痕迹,心底里其实和梁径一样,大概知道这件事到底是谁干的。 半晌,时舒叹了口气:“你们家怎么这么乱啊……” 他是很发愁的。 梁老太太的画,名贵已经是最其次的问题了,万一找不回来,老爷子真要中风。 梁坤醒来没几年,这会还在复健,老爷子再昏过去——成什么了?接力吗?非得一醒一昏是吧……时舒默默。 梁径瞧着他那幅不知如何是好的愁闷神情,居然笑了一声。 时舒撑着下巴抬眼,觉得他可能气过头了:“你没事吧?” “上楼去。”梁径笑着又对他说。 时舒不解:“碍你了?我坐着又不动。”说着,他还挺规矩地稍微坐直了些。 梁径:“……” “上不上去?”脸上笑意愈深,梁径佯板了板脸。 时舒莫名其妙:“怎么了啊?” 梁径过去一把将人抱起,抬脚就往二楼走。 “你这是坐着不动?我告诉你,你这是在掀房顶。” 时舒:“……” 不过他也隐约明白了梁径话里的意思,笑着伸手抱住梁径。 婚后这些年,对梁径而言,如珍如宝。 创业的艰难或许锻炼了时舒的心性,但感情方面的纯粹,使得他身上还是时不时显露出理想主义的天真。 他一直被梁径呵护着。 以至于这么多年下来,十八岁那年直面的恶意,已经在他的脑海如海水般退去。 很快,警察到了。 一个多小时后,发现是家贼。且人就在江州。 晚上十点,梁家一众叔伯“齐聚”老宅。 吴爷是最后一个到的,得到消息后犹豫了好半天,不过临走还是没敢把这件事告诉老爷子——听说画都没了,吓得他一头冷汗,打算等事情有了结果再回去轻描淡写地提一提、或者不提。 只是他实在生气,前脚刚踏进,就怒不可遏地开口训斥:“这是人干的事?畜生!” “老爷子还没死呢!” “搬成什么样了?!” “要不说家贼难防!家贼难防!” 那会,梁径坐在首位,神色如常,任他骂了足足一分多钟。 梁培率先发声。 他一直就不会说话。这些年伸手伸惯了。梁坤车祸之前那场饭局,也是他狗改不了吃屎,口出狂言。 “你算什么东西?!” “滚!” 说着,梁培扭头朝吴爷啐了一口。 吴爷脸色铁青,指着梁培:“你!你这个——” “要是老爷子今天在这……” “老爷子在怎么了?我是谁?你配吗?!” “你——” 楼下吵得鸡飞狗跳。 楼上,时舒在群里文字直播。 闻京:“要我说,报警了就该抓起来。废什么话。” 时舒:“没有。来了都说一家人,还说暂时借的,已经让司机回去拿了。” 方安虞:“离谱。” 原曦:“现在呢?” 时舒侧耳听了听,发现还是吴爷和梁培在对骂,便在群里汇报:“开始骂第二轮了……爷爷还不知道。” 闻京:“肯定不能让知道,不然气过去怎么办——呸。” 突然,楼下传来一声极响的瓷盏破碎声! 梁培厉声:“梁径!” 听到梁径的名字,时舒一个激灵爬下床、凑到门边。 只是之后梁径说话的声音太低,他一个字都没听清。 犹豫半秒,时舒悄悄拧开房间门,蹑手蹑脚往楼梯口蹲去。 楼下,静得仿佛来了什么吃人怪物把所有人都吃了。 隔着一段段栏杆,时舒往下探头。 明亮光线里,梁家一众叔伯面面相觑。 梁径背朝楼梯站着,似笑非笑的语气:“做个笔录而已。” “又不是让你去坐牢。” 光线落在他的肩背,阴影也随之落下。 一瞬间,好像能看到如梁老爷子那般沉严的威势。 他话音落下,堂屋顷刻寂静。 外边草坪上,夏虫鼓噪不休。 时舒蹲在楼梯边,往群里飞快打字:“梁径让他几个偷东西的堂叔去公安局做笔录。” 顿了顿,他揣摩了下梁径后半句的意思,又往群里说:“不去就威胁他们,要让他们坐牢。” 闻京秒回:“就应该这样。扯什么‘一家人’。偷就是偷。” 方安虞:“不会去的——会不会打起来啊?” 闻京:“我去看看。” 原曦:“别去。警察都在呢。打不起来。” 时舒:“对。” 楼下,这么安静了一会,梁培移开脸对着众人笑:“这小子,没大没小。” 浑不在意的语气,好像梁径在说什么玩笑话。而对他这个长辈来说,小辈的玩笑话,是用不着当真的。 说完,他一把拽起梁圹,“愣着干什么!走啊!” 说着,又大声招呼其他垂头丧脑的叔伯和他一起走。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193节 梁径站在原地。 他环视一圈,语气十分平静:“我看谁敢出这个门一步。” 吴爷也不想闹得太僵。 在他看来,算家丑。 “小梁,等画回来,就算了……”他低声道,一张老脸万分疲惫。 梁径没看他,继续道:“你们这些人。” “蛀虫一样,一年又一年。” “我有时候真的很不明白爷爷。” “难道他看着你们这一个个面孔,不会觉得恶心吗?” 梁径语气平静。 好像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身后,梁家一众叔伯,面色难看到极点。 他慢慢转过身。 从时舒的角度,只能看到梁径轮廓凌厉的侧脸。 头顶,雪白的灯光落在他黑沉的眉眼。 梁径视线一一扫过众人。 再次开口,他的语气不是冰冷可以形容了,几乎就是冷酷。 “后来我渐渐明白。” “可能他不是在看你们,他看的,是过往的那些岁月。” 说着,梁径低下头,轻轻转了转左手的戒指,语气极淡:“可是——” “我不需要这些。” “家族荣光、宗祠绵延,我通通都不需要。” 吴爷惨白着脸,原地踌躇几秒,朝角落走去,拿起手机打了个电话。 梁培皱眉,死死盯着梁径。 好像突然之间,他就不认识梁径了。 梁径也变得完完全全的陌生。 陌生到近乎恐怖。 梁培的面色,从一开始的愤怒、好笑,转向严肃冷凝。 他开始变得像个“长辈”。 “梁径,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梁径没理他,思索一般的语气,继续慢慢道。 “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份上,我们也敞开天窗说明白。” 吴爷刚放下手机,听到这句,意识到什么,低喝:“小梁!” 梁径恍若未闻,他依旧轻轻转着戒指。 过了会,他抬起头,朝屋外望去。 初夏月色温柔如水。 高墙外,隐隐的哀乐响起,呜呜咽咽。 “国内的所有公司,下个月开始,就和在场的各位没有一点关系了。” “国外的,我会委托律师,一一裁决。” “争取一年内和各位撇清关系。” “另外,这个宅子里,除了那两幅画,其余的,各位也别还回来了。” “留个念想吧。” “这里,最迟明年,我会全部推倒。” “包括最后面那间宗祠。” 话音落下。 一片死寂。 时舒呆在楼梯上,看着梁径淡淡述说的面容,也有点被震慑到。 他知道梁径疯起来不是人,也不把人当人。 但今天这个场面,属实有些出乎意料。 ——当然,对他而言,是“出乎意料”,对楼下的“各位”来说,简直就是天塌了。 他们寄生在这棵根深叶茂的树上太久,早就忘了如何下地走路。 梁培和梁圹对视一眼。 没人再继续往外走。 过了会,一个个都坐回了原位,一声不吭。 时舒盯着梁径发了会愣,直到手机震了震。 这声轻微震动对其他陷入巨大震惊的人来说,根本察觉不了。 只是梁径始终有一根弦在楼上,这会,他余光看了眼。 从他的角度,时舒的身影完全隐没在楼梯拐角。 除了光着跑下楼的两只脚。 脚趾蜷着,好像还蛮紧张的样子。 也不知道他紧张个什么。 梁径皱了下眉,盯着时舒光着的脚面。 群里,闻京已经等不及了。 他直接给时舒打了电话。 “什么情况?” 时舒捂着嘴超小声:“大事不好!” 闻京:“怎么说?要我们过来吗?” 时舒:“群里说!” 闻京:“好嘞。” 楼下,转过身正面瞧着他一举一动的梁径:“……” 群里—— 时舒:“梁径要和他那帮叔伯彻底断绝关系了!” 时舒很快转述了一遍梁径刚才说的话。 说完,群里也是一片鸦雀无声。 过了会。 闻京:“长见识了。” “有幸在21世纪目睹12世纪的封建家族风采。” 时舒:“……” 原曦:“……” 方安虞:“……” 这下,梁培他们不敢去公安局做笔录,更不敢走,就这么在老宅和梁径僵持着。 梁径也不急。 他上了趟楼,一把拎起楼梯拐角、埋头对着手机的时舒。 手机屏幕上荧荧的光,映着他兴奋又纠结、纠结又兴奋的面容。 梁径:“……” 半夜的时候,丁雪到了。 一众叔伯像是看到救星,乌拉拉全围了上去。 你一句我一句,都很气愤,又十分委屈,好像丁雪是什么救苦救难菩萨。 更深露重。 即使入了夏,夜里还是有些冷的。 吴爷给丁雪找了件披肩,丁雪低声道谢,一边听着他们说话,神情始终有些游离。 但她也没立即表态。 楼下传来动静。 时舒迷迷糊糊醒来,见梁径穿上外套准备下楼,忙问怎么了。 梁径:“我妈来了。我下去看看。” 一听丁雪来了,时舒更不可能睡。 他睁着眼瞧梁径,似乎在想这里面又是什么关节。 这样一副没回神的困恹恹样,梁径走回床边,摸了摸时舒温热的脸颊。 “我爸的事,她一直记着呢。没事。”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194节 虽然脑子一时还想不清丁雪记着的是什么,但时舒还是坚持跟梁径一起下楼。 丁雪来了,他有些担心梁径万一再气到丁雪怎么办。 毕竟,他俩可有“一笔大账”在身上。 前些年,丁雪偶然得知梁径居然不是求婚,而是直接结了婚,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上手就打,后来都哭了,觉得梁径根本不把她这个妈放心上,居然一句不问、不提。梁坤那阵刚醒,完全就是懵的状态。等原原本本知道两个人的事,气血上涌,差点人又出事。为这,丁雪又打了梁径一顿。时舒站一旁掉眼泪,也不敢拦。自此,丁雪见梁径,就跟见空气似的。 两人一前一后下楼。 楼下梁培憋了大半晚上的火气像是终于有了出口,嗓门一声比一声大。 “——像话吗……” “丁雪,你说像话吗?” “老爷子一手带大的,这样无法无天?!” “还说要把老宅推了、宗祠也毁了!看看,这就是你和梁坤教出来的好儿子。” 丁雪坐在原本梁径坐的位置上,闻言,一言不吭。 她也没看歇斯底里的梁培,只低着眼拨弄手腕的翡翠,不知道在想什么。 身旁,吴爷过来小声询问,是不是要夜宵,一路过来也是累了。 丁雪点了点头,笑容在唇边闪现。 众人一看,彼此间眼神交流,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以为是来了个说客,谁知还是向着自己儿子。 梁培见她这样不待见自己,愈加怒了:“还有他找的那个——” 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丁雪和站在楼梯上的梁径同时目光紧缩。 梁径握紧时舒的手。 时舒一直在紧张丁雪,一双眼从看到丁雪就没离开过。 这会手被捏得有些痛,他朝梁径侧脸莫名其妙看了眼。 “回房间。” 梁径沉着脸拉他回去,语气罕见慌张。 时舒:“啊?” “——我都说不出口!晦气!这年头,哪有这样过日子的?!一个男人,居然跑到我们家——” “梁培!” 梁径厉声。 他站在楼梯上,阴沉至极地盯着梁培那张脸:“滚出去!” 梁培微微一愣,没想到梁径这个时候出现。 待看清梁径神情,他的表情也变了,变得似乎有些满意——这个让他吃了一晚上瘪的小辈,终于被激怒了。 梁培不怒反笑,转脸对着同样憎恶瞧他的丁雪嗤笑:“看看你儿子。” “他在国外一意孤行要结婚的那个?” “丁雪,你认?” “你认吗!哈!” “——梁培,我不说第二遍。滚。” 梁径朝楼下走去,他看着梁培,目光凶戾到骇人。 忽然—— “认。”丁雪低声。 她垂下目光,语气平静地说:“我认。” “现在,请你出去,我们家不欢迎你——” “还有你们。” “都给我出去。” 楼上,时舒一边擦眼泪,一边看着楼下安安静静吃夜宵的丁雪。 梁径很快回到他身边。 他还是很紧张的。 梁培说的那些,几乎让他回到十八岁的那个噩梦场景。 “时舒。” 梁径摸了摸他头发,嗓音不稳:“在想什么?” 时舒抬眼,又哭又笑。 他已经不是十八岁的少年了。 他对梁径说:“我也想吃夜宵。” 梁径面色稍缓,嘴角扯了下:“好。” 梁径拉着他往楼下走,半途忽然说:“下去要叫妈妈了。” 时舒又想哭了:“嗯。” 第155章 江州的第一场雪, 铺天盖地。 临到午间,天光才亮出几分。 时舒打来电话的时候,梁径还在会议场上。 雪后明亮的光线在林立的高楼间跳跃, 分外刺眼。 忽然, 前方投影倏地朦胧。 秘书立马起身,快步走到窗前, 动作小心地半拉下遮光帘。 梁径坐在首位, 屈指按了按眉心。 一场会近三小时,讨论的还是安溪机场项目。 上半场讨论工程收尾,高层之间意见还是很一致的,只是到了下半场,谈到之后的商业运营,分歧就大了。 有些人存着“自己累死也不能给别人占了”的心思, 一个劲大包大揽, 而有些人挑挑拣拣, 以为这是逛超市,真能找到什么“物美价廉”的好差事。 梁径坐在上面看着, 有几次都觉得好笑。 只是他笑意从不达眼底, 于是下面人瞧着, 便有些捉摸不透。 问题还是出在管理层。 缺人。 今年夏天一场大规模“裁员”,前后持续近两月。公司内部人员架构大换血。梁家人走了近百分之九十。 也是在那次“裁员”里,项目转移过程中查出小沽河的猫腻, 梁培直接被带走调查。他的亲兄弟梁圹虽然有惊无险,但也一直战战兢兢。 之后, 向外招人的计划每个月都在执行。 但进来的, 总与之前撤走的那批梁家人利益牵扯不清。 梁径得知后, 都不知该不该笑。 寻了个周末, 他专门去找老爷子谈,说这家人好厉害,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 一番话,要多阴阳怪气就有多阴阳怪气。 气得梁老爷子搁下报纸、弯腰脱了拖鞋就朝他身上扔,骂他:你小子管家了就不许老人上桌吃饭了是吧? 梁径笑,捡起拖鞋,走到老爷子面前蹲下,给他穿好,一边说,爷爷我哪有。 只是鞋印砸得比较刁钻,拍了拍,没拍干净,到家被时舒发现,还以为他快三十的年纪,在外面还是会干坏事。 梁径无语:“我跟谁打架啊?” 想起什么,他都有些委屈:“你也不想想,从小到大,不都在给你打架。” 时舒:“……” 认真思索片刻,时舒点点头,确实。 弄得梁径好气又好笑,上去摁住人就亲。 窗帘拉下。 偌大的会议场暗了些许。 进会场后一直代为保管的手机屏幕亮起。 庄叔低头看到来电显示,又去看面目隐没在昏暗光线里、为首坐着的那位。 分公司的副总还在滔滔不绝。 正前方,ppt切个不停。 梁径撑着太阳穴,面无表情看着,就是不知道有没有在听。 过了会,撑着太阳穴的左手,无名指指腹在额间点了两下。 庄叔觉得他应该是走神了,便想上前递手机。 谁知,副总讲到兴头,嗓门陡然大了几分。 在场一个两个都被唬得激灵——毕竟会议时间过长,室内暖气充足,大家都有些昏昏。 还有一两声笔落在桌面的清脆动静。 接着,零零落落又发出几声笑。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195节 气氛还是很不错的。 梁径弯了弯唇角,刚准备说两句就散会,余光注意到庄叔,然后,便看到他手里握着的手机。 来他身边做事的时候,他就说过,如果是时舒的电话,直接放到自己面前来,其余不用管。 这会,梁径眼神示意秘书散会,起身朝庄叔走去。 那边已经挂了。 梁径便一边回拨,一边朝会议室外走去。 电话通得很快,只是杂音很多,稀里哗啦的。 听着,似乎在洗澡。 来电声响,时舒拿起毛巾擦了擦一根手指,冲到洗漱台前点了下,隔着哗哗水声,大喊:“待会啊!” 下秒,挂得那叫一个干脆利落。 梁径:“……” 他一直觉得他老婆十分可爱,但有时候,会觉得是不是过分可爱了——就是很过分的意思。 这个点,美国那边就是半夜。 也不知道一天都忙了什么,这么晚才回酒店。 梁径没办法,想了想,只能回办公室“待会”。 只是这趟澡洗得未免也太久。 等他吃好中午的简餐、处理完两个副总发来的邮件、和庄叔对了下明后两天的行程、还有银行的几个款项日期——手机躺桌上,跟吃饱了的小乖一样,一动不动。 庄叔拿了文件出去后,梁径拿起手机。 梁径:“老婆,洗好没啊。” 好半晌,发过去的消息孤零零躺最底下。 梁径有些担心他在浴室睡着——虽然这种可能性很小,但这几天时舒确实很忙,就怕万一。 电话拨过去,无人接听的十几秒里,梁径已经找到酒店那边负责人的联系电话。 挂了电话刚准备联系酒店去看看的时候,视频打了来。 镜头里,一张泛着红晕的脸,半干不湿的头发乱七八糟翘着——估计梁径电话来之前,他就已经顶着这头湿发睡了小半会,头发翘得那叫一个“干湿分离”。 时舒翻了个身,眯眼瞧梁径:“我睡过去了……” 他握着手机,慢慢闭上眼,呼出来的热气蒙上镜头,隔几秒,又睁开,一双眼懵懵的,怎么都找不到神。 梁径好笑:“头发去吹干。” 时舒“嗯”了声,点点头。 然后,仰起脑袋抵上枕头,表情宁和得仿佛梁径刚是在和他说“晚安”。 梁径:“……” “时舒。”梁径沉声。 镜头有点晃,似乎人已经快从睡梦边缘跌落了。 “起来吹头发。”梁径声音大了些。 时舒皱眉,张嘴含糊:“有暖气的。” “我这样……”一边说,一边歪脑袋,“这边很快也会干的。” 他也知道自己只干了一半。 梁径不想听他胡说八道,只道:“时舒。” 时舒气得睁开一只眼:“你好奇怪。” 梁径:? “我名字是吹风机开关吗。” 梁径:“……” 敢情这是喝多了。 梁径:“喝酒了?” 时舒睁开两只眼,被他说中一下都有些醒神:“你怎么知道?” 梁径:“你喝多了就会说瞎话。” 时舒:“……” 好气又好笑,时舒重新闭上眼,伸出食指指了指镜头:“怎么和老婆说话呢。” 梁径笑。 “江州的雪大吗?” 过了会,时舒翻身,伸手拉来枕头靠上。 “大。” 梁径起身朝窗边走去,将镜头翻转。 很快,时舒就看到办公楼下白雪铺陈,行人和车辆好像积木。 相比上午的阴沉潮湿,这会阳光彻底从云层后显露出来。放眼望去,高楼间玻璃折射又反射,到处都是亮晶晶的。 想起什么,时舒笑:“那个怎么办啊?” 梁径没反应过来,重新坐回去:“什么?” 时舒无语。 但梁径看上去好像真的忘了。 时舒只能提醒一个关键词:“小乖。” “哦。” 梁径想起来了,笑意浮现在眼底。 只是他就这么“哦”了一声,也没下文,更没说怎么办。 时舒被他盯着,脸一下红了。 “不和你说了,我要睡觉。”时舒一下将手机倒扣在床上。 几乎是立刻,梁径声音传出来:“重新买好不好——老婆。” 时舒瞥了眼趴床上的手机,暂时不想理他。 但他这个“暂时”,直接让自己睡了过去。 可也许是睡前被梁径那样看着,他在梦里睡得不是很清凉。 也可能是暖气太足了。 梁径打开邮箱,刚看了几封下属发来的文件,耳边就传来一声极轻的哼喘。 手机还黑着,但声音却很清晰。 梁径拿起手机,“时舒?” 时舒喘息着睁开眼。 他发现自己出了好多汗。 只是这个时候耳边传来的梁径的声音和梦里的很不同。 梦里梁径的声音……很亲昵、很温柔、很烫。 时舒咽了咽嗓子。 他坐起来,拿起手机。 梁径看到画面里的青年乌黑漂亮的眉眼湿漉漉的,脸上潮红一片,锁骨也红了。 梁径瞬间明白。 几乎是下秒,他起身朝休息室走去。 反身关门的时候上了锁。 唇角笑容依旧,只是眸色极深,梁径注视刚从一场短暂又热烈的梦境醒来的时舒,诱哄一般的语气:“梦到什么了?” 耳边再度传来梁径清清朗朗的声音。 时舒慢慢回神,视线聚焦在手机上。 “梦到……” 时舒闭上眼,重新躺下。 他张了张嘴,看着面前衣冠笔挺的梁径,齐整的黑白袖边,袖扣严谨又克制。 时舒没再说话,握着手机,另一只手往下伸。他牢牢看着梁径,目光虽然还是有些迟钝,但渐渐地,眼底水光氤氲,嘴唇也微微张开。 怎么可能逃过梁径的眼睛。 他肩膀一动,他就知道他想做什么。 “手拿上来。”梁径淡淡道。 时舒看上去有些懵。他盯着梁径,似乎没理解他话里的意思。 梁径注视他:“乖一点。不要弄。回来喂你好不好?” 这么些年,这方面,梁径已经完全占据主导。 只是眼下焦灼,任他再怎么说,那也是天高皇帝远。时舒只要关上手机,他梁径说的话就是空气。 不过,虽然是空气,但也有别的用处。 时舒没动,他睁着双水雾蒙蒙的眸子,瞧着梁径,表情一瞬间都有些委屈。 “不要。”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196节 “你喘给我听。梁径。” “我要你喘给我听。” 梁径微愣,随即,被他无意识展露的这股执拗又天真的劲弄得哭笑不得。 他饶有兴致地注视着眼前的时舒。 说实话,这个要求还是第一次。好笑的意味完全超过了欲望的成分,梁径简直爱不释手。他甚至开始认真琢磨自己说什么才最合适——他一点都不想破坏这一刻可爱至极的氛围。 时舒被他隔岸观火、一声不响地瞧着,立马就生气了,加上自己弄怎么都弄不好,一时间,他瞪着梁径,一双眼格外亮,好像冒火。 他纯粹是被养刁了胃口。 除了本能的冲动,梁径温柔的拥抱、四处游离的轻吻、带着一点痛意的抚慰、贴在他耳边说话时的滚烫呼吸,还有从始至终都在告诉他他有多心满意足的那张英俊又沉迷的脸。这些,都是他最迷恋的。 梁径沉迷的脸——时舒笃定地想,不止声音,他现在还想要这个。 一定要要到。 “梁径。” “嗯。”梁径应得很快,嗓子口却干涩。 “求求你了。”时舒握紧手机,凑近去亲屏幕上梁径挺拔的鼻梁:“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 喉结很快地滑动,梁径其实能感觉自己后背出了汗。 很快,时舒听到拉链拉开的声音。 第156章 机场接到人的时候, 江州下的第一场雪已经开始融化。 淅淅沥沥的雪水从光秃秃的梢头落下,寒风愈加刺骨,地面潮湿, 很快便又结了层冰。 梁径瞧他一路东张西望的, 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好像小鹿。 这些年, 梁径总觉得时舒应该又长高了几公分。 虽然二十多岁身高往上再长一点的可能性很小, 但视觉上瞧着,就是这样。 很快,时舒发现了他。 跳起来朝梁径招了招手,下秒,拖着行李箱气势汹汹跑来。 笑容满面。 行李箱跟在后头,轮子咕噜咕噜的, 好像也跟着雀跃起来。 phoenix刚上轨道的那两年, 时其峰就说过很多次, 走路说话还是要稳重些,虽然你们搞的那些很年轻, 但你还有个身份是老板, 在外面是要正经谈生意的, 不要让人家觉得你不靠谱。时其峰的“育儿经”完全来自他自己的经验。他白手起家,虽然现在挣出这样大的规模,但起初肯定也被人看低过。 时舒表示自己也有很能镇得住场的时候。不信问梁径。 梁径点头, 面不改色:“嗯。” 他想起他十八岁的时候吃饭摔筷子。 时其峰无语,觑了眼梁径:“合着是不是跟小乖差不多。” 梁径笑。 不过他是了解时舒的。 虽然学不会时其峰的虚与委蛇、阴险狡诈、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但时舒其实也不大需要这些。他自小聪慧又机敏, 告起状来尤其, 一张嘴条理清晰、头头是道, 是非黑白都得照着他的来。一双眼滴溜溜转几下,就知道哪些人跟自己一伙,哪些又是不好惹的,当然,也包括:哪些人是可以稍微欺负欺负的,哪些人又是无底线包容他的。 后两者,都有梁径。 “谈得怎么样?” 车子朝高架上开。 窗外,正在开发的住宅高楼裸露着灰扑扑的钢筋水泥。鳞次错落。 天空泛着一点青,云层很淡,日光却始终不露面,好像被雪后低温凝固住了。 “差不多了,就是莱维说要做合伙人……” 时舒靠上椅背,望着窗外。 说话的时候,眉间微蹙,语气也有点不开心。 梁径了然。 作为合伙人参与进来,彼此都有一票否决权——谈得好,那是锦上添花,谈不好,就崩,散伙分分钟的事。 梁径看他一眼:“你怎么想?” 时舒:“好烦。” 怎么想可以以后再说,梁径现在问他,估计也不是要听他真的怎么想的——比起道理,他更想知道他的情绪。 时舒嘟囔完,梁径笑起来,目视前方慢慢打着方向盘,想了想,和他说:“莱维也是工作室老板,他觉得自己资历比你深,要这个,不过分。” 时舒点头,没再说什么。 云间日光稀薄,浮光掠影一样。 时舒闭眼养神,神情比起机场那会沉静许多。 只是他五官精致,即使闭着眼睛、不说话,眼睫弯曲的弧度、雪白的双颊、嘴唇的形状和色泽,都会使人不自觉注目。 从小生的漂亮,长大了,这种漂亮越来越像玉,干净又细腻。 等开车到家,时舒才发觉自己竟然睡了一觉。 梁径倾身过去摸了摸他睡得有些热的面颊,好笑:“把你卖了都不知道。” 时舒握住梁径手,还有点困:“飞机上又不好睡。” 话音刚落嘴唇就被吻住。 时舒笑,朝梁径靠了靠,张嘴去舔他干燥的薄唇。后颈很快被梁径捏住,两个人朝彼此贴近,衣料摩擦的声音,还有座椅上不断动作的声响,都渐渐急促起来。 “作数吗?”梁径啄吻时舒鬓边,忽然低声问他。 三个字没头没尾,时舒脸却腾地红了,连带耳朵都烧起来。他不说话。 他没想到梁径这会就提了那件事。家门还没进呢。 梁径笑,气息喷洒在时舒发红的耳边,见他装聋作哑,就去咬他的耳朵。 “想赖?” 时舒伸手捂耳朵,“你今天不忙啊……” 梁径发出一声很轻的笑:“这不讨债呢吗。” 顿了顿,梁径低头埋进时舒颈间,语气竟然还有些委屈:“老婆,我不能白喘。” 这下,不止脸红、耳朵红,时舒觉得自己快熟了。 其实这两天,只要脑子忘那个晚上稍微偏一偏,他的体温就会自动高几度——太乱来了。有几个场面,时舒甚至觉得自己干脆别回国了。而且,第二天早上,他看见没电的手机都不敢去碰它。明明没电了,却好像高压线,碰一下就会让他羞愤欲死。 时舒推开梁径,转身下车,嘴里敷衍:“再说再说。” 后视镜里瞧着,梁径想了想,下车便没再提。他面色如常地拎着行李箱走在他身边。只是电梯间里,眼瞅着时舒耳朵越来越红,最后,红得快要滴血,梁径到底没忍住,还是笑出了声。 这下,好像尾巴着火,时舒更不敢回头。 到家就被人顶门背上。 小乖闻声而动,飞奔过来,见时舒又被紧紧压着,动弹不得,气得去咬梁径裤管,龇牙咧嘴,喵呜喵呜个不停。 “想什么?” 时舒不说话。 “嗯?” 梁径注视时舒左右乱飘的眼神,又问了遍。 时舒还是不说话。眼睫始终低垂,生怕对上梁径目光,脑海就会自动、随机播放那晚的细节。不过他的视线在梁径询问完后,像是有了自主意识,渐渐往下,停留在梁径那里。 梁径:“……” 他拉着时舒的手往那处按去。时舒下意识缩手,只是手腕被握得实在紧,梁径气息也陡然重了些许。 他对他说:“不想吗?嗯?” 想。那晚想得都哭了。当然很大程度是被梁径刺激的。他好像与生俱来就有一种很坦然的气势,一次做完后,还问时舒满不满意。时舒都快被他喘晕了。幸亏是躺着,不然时舒铁定站不住,说不定还流鼻血。 镜头从下往上,注视他的眸色极深,好像狩猎正到兴头上的猛兽。只是一次并不够,底下剑拔弩张,他盯着他,恨不得现在就让他一边摇尾巴,一边弄他嘴里。时舒虽然喝了酒,脑子毕竟还是在的,看着梁径展示的一切,捂脸都来不及,害羞得眼睛都潮了。 见他都呆了,梁径笑声沉哑,手上动作却慢条斯理。时舒看到戒指湿哒哒的,又见他拇指动作很慢地抚慰自己,根本没眼看。只是他一闭上眼,梁径就会逼他睁开眼睛。后来实在没办法,时舒哭着讨饶,说真的要流鼻血了,求求你了,梁径才找来纸巾收尾。 不过第二天早上,时舒确实流鼻血了。一晚上气血翻滚,不流鼻血才怪。之后一整天,脑子里全是梁径那里——阿弥陀佛。虽然少年时代他们就做过。只是那个时候,青涩又羞涩,喜欢拥抱、喜欢亲吻,太过直白的欲望许多时候并不那么凸显。所以梁径的那里,对他而言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现在,简直“意义非凡”。 小乖见他俩一直不理自己,气得团团转。它现在是老人家了,万一气出病怎么办。于是,小两口不得不分出点精神来照顾它。时舒把小乖抱起,给它挠了挠脑壳顶,又去沙发上给它顺毛。梁径则把行李箱搁去房间。 再出来的时候,梁径手里拿着条毛色顺滑,蓬松柔软的狐狸尾巴。 一人一猫同时抬头看他。只是人有些呆滞,猫则十分兴奋。 下一秒,小乖从时舒膝上弹起,朝梁径冲去,就要去叼那条尾巴——这身子骨的敏捷度,瞧着和年轻时候一样。 梁径高举起手,随意逗着底下活蹦乱跳的小乖,对沙发上的时舒说:“三下?作数吗?” 他要他摇三下尾巴。这是之前梁径没脸没皮的时候逼他答应的。 时舒缓缓躺平,觉得自己干脆蒸发好了。很久之前,有些偶然的情况,他摇了一次,差点就没下得来床。现在三次,时舒觉得,梁径疯了。只是等梁径过来捉他,时舒跳起来的速度和小乖一模一样。 他朝房间飞奔。小乖瞧见,扭头也跟着奔去,只是中途被梁径摁住,锁在了外面。 江州的第二场雪来得很快。 半夜醒来,时舒就看到窗外白雪纷纷。 房间暖融融的,他被梁径牢牢抱在怀里。 两个人看了会雪。 过了会,梁径低头在时舒温热潮湿的颈边深吸口气。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197节 时舒被他弄得痒,有些想笑。 “干嘛……”只是他嗓子哑了,说话也没什么劲。 梁径就去吻他的嘴唇。 然后,在他耳边轻声叫他名字:“时舒。” “嗯。” “好可爱。” 时舒不知道说什么。但这三个字实在幼稚,又十分好笑,他一下就笑了起来。 梁径声音更低,似乎也有些羞涩:“可爱到我都想许愿了。” “生日愿望、所有节日愿望。”梁径语气向往。 时舒笑出声。 十八岁的梁径,生日愿望会说父母身体健康、时舒快快乐乐。 二十八岁的梁径,生日愿望是想看老婆摇尾巴。 第157章 也许是之前闹得太兴奋, 时舒好久都没睡着。 身上还有酥酥麻麻的感觉,好像很细微的电流淌过全身,经过被梁径用力抓握的地方, 末梢神经跟着颤动, 脑子里冒出来的画面好几次让他耳朵发烫。 脚趾绷得太久,脚腕也有些麻。感觉到的时候, 小腿下意识动了动, 梁径察觉,一下抬腿压住。 时舒:“……” 这个人的呼吸就在身后。 雪夜静谧,很温暖的气息配合簌簌的落雪声。时舒挨着梁径,数着他的呼吸和落雪的频率,渐渐地,好像也有点困。 可过了不知道多久, 哈欠打得眼泪都出来了, 脑子里也是一会深一会浅的, 就是睡不着。 时舒想了想,觉得应该是时差没倒过来。 这段时间在美国, 国内凌晨的时间恰恰是大洋彼岸的他最忙的时候。 莱维工作室又大, 项目也比他多了几倍, 要从中间一个一个地挑选有价值的、感兴趣的接过来,耗费的精力几乎和phoenix创立那会相当。 连着一周,下午的会议不仅密集, 就连打交道的人,也是一茬一茬地在眼前遛。有时候椅子还没坐热, 就要站起来跟着莱维认识新的设计师、工程师——脑神经的活跃程度完全来自工作本身, 咖啡都是次要的。 一动不动躺了会。 眼睛早就适应卧室里的暗。 落地窗前的地毯上, 毛色鲜亮的狐狸尾巴黏黏糊糊、没精打采, 从里到外被人玩透了。地毯看着也要换。深深浅浅的湿液。还有脚趾在上面用力蜷缩留下的痕迹。 后半程梁径把他抱起来,哄他站直,掌心贴着他的小腹,好像在施力帮他,过了会,还十分贴心地问爽得已经有些发晕的时舒是不是冷。明明他身上冒汗的体温快把时舒热死。 嘴里说着正经的话,一个接一个的吻落在时舒脸侧、耳后,底下动作却像另一个人,又深又重。好久好久,双脚都踩不到地,眼前雾蒙蒙的。淅淅沥沥的当口,时舒实在受不了,闭眼低头,再睁开,就看到小腹凸显的形状。 耳朵红得滴血,夜里瞧着显眼。 梁径一瞬不瞬注视半晌,低头凑近,哑声:“想什么?”灼热呼吸喷洒在时舒耳廓,一下子更是烫得发亮。梁径低低笑,伸手轻轻揉了揉,感觉这只耳朵再热个几度,就可以上嘴咬一咬了。 时舒不说话。装作睡着的样子背朝他就是不动。梁径揉了会,放下手环住时舒腰腹,闭上眼也不说话了。 身后气息逐渐平缓。 时舒转过身。 梁径睡着后的眉眼神情和白日里区别很大。时舒看了许多年。 他骨子里大概是一个很清高的人。有点自负的那种。 傲气又矜持、冷漠又疏离。 走神想着,冷不丁对上梁径忽然睁开的漆黑双眼。眼底笑意温柔,好像下秒就要将他柔软包裹、纳入怀中。 时舒有些意外,对视几秒,还是装作要睡的样子,慢慢闭上眼睛。 梁径好笑:“睡不着?”说着,他低头去亲时舒薄薄的眼皮。 时舒点头,没说话。 就在他以为梁径不会再说什么——或者至少会哄一哄自己睡的时候,耳边传来梁径有些低的声音。听着是有些兴奋的。 “要不要试试兔子?” “兔子尾巴短,翘起来更可爱。” “老婆。”跃跃欲试的语气。 时舒:“…………”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这人不睡觉,全在回味呢。 时舒气得说不出话。和神情坦然、目光灼灼的梁径瞪了半晌,他一个翻身坐起,拿了自己的枕头就朝梁径砸去。 “翘什么翘!” “你脑子里都是些什么啊!” 梁径拿下枕头给他摆回去,一边笑出声,然后,在时舒气鼓鼓准备继续训他的时候,一把将人摁倒。他也翻身坐起来,低头注视面红耳赤的时舒。因为被枕头砸了记,头发有些乱,只是眉眼全是笑意,神情蓦地显出几分少年时的俊朗阳光。 梁径往下伸手去揉他的肚子,重复时舒的话:“我脑子里都是什么?” “你说呢?” “嗯?” 时舒嫌痒,左歪右歪地笑着躲他。 只是他本就没什么劲,几下交代在梁径手里。梁径撩起他睡衣下摆,低头去亲他柔软的肚子。气息热烫,一呼一吸,都有些重。时舒仰面笑个不停,加上根本躲闪不了,最后笑得快要岔气。 梁径是有点上头了。小别胜新婚。他开始胡言乱语。 “怎么这么软?嗯?”他揉着他肚子,自言自语:“谁家的宝宝肚皮这么软?嗯?” “哦。是我家的。” “让我亲一亲。” “亲一亲。宝宝。” 时舒仰躺着,笑得声音都哑了。抬起就要踹的双腿被梁径抱在怀里,梁径对他柔软的肚子上瘾,亲来亲去。时舒觉得自己势必逃不过今晚,肯定是要笑死了。 梁径发完疯,抬起头的时候,对上时舒笑得根本放不下的嘴角,才后知后觉有些不自然。 他清了清嗓子。视线在时舒被亲得乱七八糟的雪白柔软的肚子和时舒笑得通红的脸颊、弯弯翘翘的水润眸子上来回。 两个人对视半晌。 时舒眼里的梁径,发丝凌乱。 梁径眼里的时舒,也笑出了一头乱糟糟的头发。 岁月好像给予了这对少年爱人最大的慷慨,一丝一毫的杂质都未沾染,每分每秒都是无比纯粹的。 梁径俯身亲吻时舒。 第158章 迷迷糊糊睡过去, 第二天下午一点多才醒。 梁径一早去了公司。 时舒那会毫无知觉,只记得被人捧着脸亲,还有梁径一身西装革履, 蹲着清理落地窗那块的模糊背影。 头顶暖融融的。 睁开眼就是小乖毛绒绒的下巴。 它下巴搁时舒额上, 不声不响,也不知道是想让时舒醒还是不想让时舒醒。总之一副心满意足的神态。 梁径知道他要睡, 窗帘拉得严实。这会房间还十分昏暗。 不过时舒还是能在隐约透现的一缕明亮里看到两缕悬浮的雪白猫毛。 伸手去捞小乖的时候, 小乖舔了舔时舒手指。 猫抱怀里,闭上眼又是两三个哈欠。 小乖脑壳紧挨着时舒颈窝,望着房间某个方向,十分安静的样子。 它这些年陪伴在时舒和梁径身边,性格方面的成长和这对比起来,倒是肉眼可见的沉稳。 去年夏天因为牙龈炎引发, 生了次大病, 把时舒吓得不轻, 抱着它蹲宠物医院门口哭。梁径赶到的时候,小乖顶着一脑袋眼泪鼻涕水, 见惯了的样子, 斜睨着因为担忧面容分外冷峻的梁径, 云淡风轻地喵了一声,催他过来抱人走。 它那会瞧着很有长辈的架势。 后来,梁径搂着时舒, 时舒搂着小乖,那场面的滑稽程度和时舒内心的悲伤程度, 不相上下。 回去之后的几天, 小乖体重直线下降, 吃的越来越少, 睡觉时间也变长了许多。时舒难过到话都不想说了。隔一阵就要去摸摸它、探探它的鼻息。有时候小乖反应慢点、垂着头不作声,下秒,时舒表情铁定不对,语气立马哽咽,手上僵着,张嘴“梁径”、“梁径”地喊。 那段时间,梁径情绪也忽上忽下的——碰上恰好去瞧梁老爷子,老爷子还以为自己要怎么了呢。 终于有一次,烦死了的小乖直接朝时舒怼了一拳头——这是从来没有的事。时舒又惊又喜,觉得这是个好兆头。梁径哭笑不得。不过后面确实慢慢好起来了。 今年年初做了个检查,十分健康,时舒回来就抱着小乖猛吸。小乖被吸得生无可恋,朝一旁的梁径喵着求救。梁径盯着他老婆陷入一片蓬松雪白的十指,根根纤长细瘦,指甲盖圆润泛粉,走神走得不知道哪里去了。小乖难以置信,只好挨吸,肚皮周围的毛都瘪了。 不过它到底有了些年纪,记性方面不大好。时舒给它刷牙的时候,它总不耐烦,觉得自己刚刷过的样子,看着时舒好像在看一个脑子不清楚的傻子。一人一猫眼对眼,一个龇牙咧嘴,一个可怜巴巴。但这么多年的陪伴,小乖也十分宠爱时舒,十次里会有十一次乖乖张嘴——多出来的一次在小乖自己的记忆里。 房间温暖。 小乖感觉到时舒又要睡过去,便喵了一声。 时舒歪头蹭了蹭小乖,轻声:“梁径给你好好刷牙了吗?”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198节 “刷牙”两个字仿佛什么开关。 小乖一听到,就忍不住龇了下牙。然后,后腿用力一蹬,窜出了时舒怀抱,头也不回跑下了床。 下床前还翘起一只后腿挠了挠身上,好像一直被时舒搂着,毛都不蓬松了,弄得它意见很大。 时舒:“……” 梁径一刻钟前发来信息,问他醒了没。 工作室群的微信消息已经一百多条。 上飞机前时舒就把先谈下来的几份项目合作书发给了负责的蔺嘉。 蔺嘉是最初一起创办工作室的伙伴。 后面phoenix陷入最低谷,就剩她和童小羽跟着时舒一起熬。 童小羽是蔺嘉的学弟,毕业跟着他们一起搞phoenix,专门负责程序开发,技术水平一流。那一阵特别难的时候,时舒都不好意思,觉得自己耽误了人家的前程,但又实在舍不得人才,就小心翼翼地保证说薪水肯定、一定不会断的——他那会都把自己积攒多年的压岁钱拿出来应急了。 童小羽却不是很当回事。 他大学毕业,梦想充沛,只因为时舒的游戏制作对他胃口就喜欢跟着时舒干——有时候不怪老板画饼,就怕老板饼画得太美太香。 最主要的,是他们身上都有种十分纯粹的理想主义。 不过时舒确实也没断过薪资就是了。 后来压岁钱应急的事被时其峰知道。时其峰都气笑了。他甚至一度怀疑时舒不是自己儿子——一点商业脑子没有。不过某种程度上,生出这样天真的脑子也不能怪时舒。 毕竟,压岁钱给太多,他们这些做家长的,到底是有责任的。 当然,最有责任的当属梁径。 梁径偶然从时其峰的商业访谈里知道时舒压岁钱的“花法”——时其峰在外人面前揭自己儿子创业的糗事,说的是“我就眼睁睁看到过一个失败案例”——到了年底,梁径给时舒包压岁钱红包,金额大得吓人,时舒莫名觉得自己瞒了许久的事是不是被发现了——不过他在哄自己老公这块,从小驾轻就熟,一张嘴就能让人神魂颠倒。 只是后来压岁钱也不管用了。时其峰只能给他们好好上课。 中途清算手头资金,得知梁径给的压岁钱数目,时其峰气得当堂一个电话打了过去,恨铁不成钢地说梁径:“这样惯,他能自己想出办法吗?我让你看着,不是让你这么看的,那我儿子干什么用?我还打算看看这小子能搞出什么名堂……你倒好!” “——这么大笔数目,你爸妈知道吗?!” 话刚出口,时其峰就不想说了。 丁雪和梁坤要是能管,那年国外直接登记结婚的事就不会发生。 到最后,时其峰都无语了,他觉得这代人和他们那会筚路蓝缕的白手起家真是不一样了。 但他心底里还是觉得孩子不能惯——不至于吃多大的苦,但总要明白事情的艰辛,便继续苦口婆心:“梁径,你没孩子,我告诉你,孩子不是这么养的。就是要上点挫折。挫折知道吗?就得让他哭!让他知道做什么都不容易。你这个态度,能养出什么?照这样下去,我儿子要给你养废了!” 一旁,坐在第二位的时舒脸红得抬都抬不起来。 蔺嘉捂嘴笑得快要岔气。 不过时其峰说的这番话也有点违心就是了——他说起梁径来头头是道,转头给自己儿子上课,恨不得手把手划重点。 后来工作室重回正轨,时其峰看得更严。 他是铁了心要在这块好好训练时舒。时舒隔三差五的汇报,时其峰看得比自己手头的项目还要紧。生怕一个不留神,梁径就把时舒叼回窝舒舒服服躺着了——他是养了个小猪崽,但那是小时候,天真无邪白白胖胖的,蛮合适。但这么大了,再猪崽就不合适了,要被吃掉的。 至少,也得是个狼崽吧——时其峰有时候做梦想。 不过在舒茗眼里,这是父子关系的大转折期。 这几年,时舒和她说起时其峰,都是“我爸”怎么样、“我爸”怎么样,舒茗还是很开心的。 窗帘拉开。 白光亮得刺眼。 江州的第二场雪来得猛烈。 皑皑雪色里,小区物业给即将到来的圣诞节准备的圣诞树都被掩埋了大半。只能看到零星的松绿尖尖。 蔺嘉在群里@时舒,问他下午什么时候到,时差倒回来没有。 时舒看了眼时间,回她一小时内准到。然后划拉上面的聊天记录。 原来和莱维前期合作的几个项目里,有一个大家不是很支持。 蔺嘉觉得这个项目现在市面上相似的太多了,接过来不仅费时,还费钱。她的意思是再和莱维商量下。如果后面要以合伙人的形式正式合并工作室,这个应该也可以商量。 时舒点开那个项目书,一边刷牙一边又仔细看了遍。 坐到餐桌前准备吃点东西填填肚子的时候,小乖跳上来踩他的手机。时舒就把手机收进口袋,不看了。 开车去工作室的路上,梁径打来电话,问他吃了什么。时舒说就冰箱那盒三明治,还有牛奶。 现在他们家并不常有外人过来照顾三餐。除非两个人都很忙。不然都会自己做。梁径做饭中规中矩,时舒闲了会特意搞点,但都是能吃的。营养也都有。主要食材方面会有人定期补充、置换。 总之,这个家里,吃的最好的,是小乖。 以前丁雪在家的时候,还经常有阿姨过来帮着做。后来梁坤出事,丁雪一直陪在梁坤身边,江州南棠这边的家就很少回了。这两年,随着梁坤复健进度加快,丁雪几乎就不回来了。 前阵子夫妻俩又回了浔州老家,主要那边的冬天和江州动不动就大雪茫茫、寒风刺骨比起来,温和许多。也湿润许多。梁坤躺了太久,肺出了些问题,需要温和湿润的环境养一养。江州冬季凛冽,并不宜人。 楼下舒茗倒是经常回来住。 她的事业进入相对稳定期。除了一年两三部戏、若干封面,还有一些商务活动,其余时候,她都在江州南棠的家里。有时候和朋友聚聚会,有时候请普拉提教练过来练练,多数时候,“躺床上睡大觉”——这是她和自己儿子说的。那会,时舒因为加班好些时日没着家,有点想舒茗,打了电话过去,问她在干嘛。舒茗好笑,嚼着黄瓜看某某小花的无脑甜剧,一边说:“妈妈还能干嘛?躺床上睡大觉呗。”时舒羡慕得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说什么。 所以,这些年,和时舒梁径一起在家吃饭次数最多的,就属舒茗。 这会,梁径电话刚挂,舒茗果然打了来。 电话那头能听到电视剧里热热闹闹的对话声。 “回来了?” 舒茗手上应该正弄着什么,开的免提,近处还能听到“笃笃笃”的菜板声。 时舒打着方向盘进写字楼的地下停车场。 “嗯。昨天回的。” 舒茗好笑:“回来一点声音没有。下午醒的?” 时舒有点不好意思,支吾了一声。 “晚上下来吃饭。妈做个汤给你俩补补。” “哦。”时舒应下。 直到推开工作室门,他脑子里还盘旋着舒茗那句“补补”到底有没有别的什么意思…… 蔺嘉已经把项目书打印好了几份摆会议桌上,扭头见时舒推门进来,上下打量几眼,笑:“没睡好?” 时舒点头:“时差太难受了。” 会议室玻璃窗外,明晃晃的日头,有些刺眼。 这几天都是晚上大雪,白天大太阳。又冷又冰。刮起风来,室外一点都不好受。 时舒还有点困,撑着下巴打了个哈欠。 不一会,童小羽和蒋毅川就一起进来了。蒋毅川负责美术组的设计把关,还有线上运营。他和童小羽都归蔺嘉管。 他俩身后还跟着美术组的两个实习生。进来看见到出差回来的时舒,表情惊喜,齐声叫“时总”。 蒋毅川手上拎着六杯咖啡,是楼下刚买的。 这会,他把咖啡摆上桌,抬头看时舒:“时总,喝咖啡吗?中午梁总来了趟,说下午开会给您带咖啡。” 时舒好笑,没说话,接过一杯热红酒美式喝了口。 蔺嘉也笑,挑了杯拿铁,对时舒解释:“中午梁总请吃饭的。” 时舒就明白了,抬头:“那个项目不合适,梁总看了之后说的?” 蔺嘉点头:“嗯。来的时候我们正好在弄,他看了看,吃饭的时候问我们什么想法,大概聊了聊,就说把那个踢掉。” 项目书在家那会已经看了遍电子版,吃饭的时候也想了下可行性,时舒觉得问题不大,主要还是去谈。 于是,接下来的会议,除了商量剩下几个项目怎么做,就是和莱维约下次的面谈时间。 他们这边还是希望莱维也过来趟。 最好这趟就能敲定合作的最后一些细节。 一场会开到天黑。 不过冬天本就昼短夜长,时舒打开手机,发现距离回家吃饭的时间还早。 给梁径的信息停留在舒茗要他们回去吃晚饭。 之后,梁径也没再发来什么。 开车到梁家公司大楼底下,后视镜里忽然出现一个有些熟悉的人。 时舒一边瞧着,一边把车停在广场前最边上的临时停车场。 下车的时候,时舒听到那人叫自己。 时舒想起来了。 是梁径的叔伯之一,梁圹。 偌大的办公室,灯火通明。 一整面的玻璃上,倒映着远近街道的霓虹光影。 雪后云层晦暗,在玻璃上留下一层厚重的阴影。 站在窗边望下去,公司正门人来人往。明亮光线从里照出来,高处的视野里,好像一束探照灯,笔直射入漆黑的雪夜。 时舒和梁圹就站在那束探照灯的边缘。 梁径屈指叩了叩玻璃。 没转头,一边拿起手机给时舒打电话,一边冷声吩咐庄叔:“不要再出现这种情况。” 庄叔脸色发白,点了点头。 他也是没想到梁圹居然还没走,会和时舒恰好遇上。 梁径本来是去看时舒车子的,注意到的时候,神情瞬间就变了。 吓得庄叔心脏都有些不舒服。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199节 见庄叔愣着不说话,梁径转眼盯向他。 他面无表情的时候,一双眼深如寒潭,分外瘆人。 庄叔立即应下:“知道了。我下次一定看他上车。” 很快,门外响起秘书和时舒隐约的说话声。 庄叔转身走出去。 打开门的时候,能听到时舒笑着和庄叔打招呼:“……叔,脸色有点不好……嗯,今天真的好冷……” “——梁径?” 梁径还站在原来的地方,偏头注视梁圹驱车离去的方向,没说话。 夜色黑沉的影子透过冰冷的玻璃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五官上,凌厉异常。 “忙完了吗?” 梁径转头,原本冷肃的眉眼逐渐温和,开口语气平静:“梁圹和你说什么了?” 时舒不以为意,走过来在一旁的沙发坐下:“哦。他问我最近忙什么,说好久没见了——没说什么,反正也没什么好说的。” “你忙完了吗?要不要回去?妈妈说一起吃饭。” 梁径缓步走到沙发前,注视仰头笑着和他说话的时舒。 他今天穿了身黑色的羽绒,又刚从冰天雪地进入温暖的室内,黑白分明的眉眼,唇红齿白的模样。 梁径低头亲吻时舒冻得格外红的嘴唇。 时舒好笑,推了推他,“回去吗?” 梁径恍若未闻,被推开一点距离,下秒又追着吻上去。他一手撑着沙发椅背,一手去握时舒的下巴。 时舒有点被他不管不顾的气势吓到,赶紧转头去看门。 里面能看到门外人影的活动,外面却一丝一毫都看不见里面。此刻,门早就关了,外面也是一点人影都没有。 时舒还是有些不适应。 毕竟,这很久之前,还是梁坤、梁老爷子的办公室。 时舒推不动他,有点生气地板脸:“不要吃饭啊?” 梁径盯着他,漆黑眼底不知道在想什么。 时舒觉得他情绪有些阴沉,凑近仔细瞧他:“怎么啦?” 话音刚落,他就被梁径搂抱起来,朝里间休息室走去。 身后的门刚关上,时舒就被他压在门背后亲了一通。 这会空间私密,时舒乖乖挨亲。 亲着亲着,他就觉得有些不对。 低头往下一看,时舒气笑了:“你真是……我妈还说补补呢。你这哪里是要补啊,你能不能歇歇啊!” 怀里的人鲜活温暖,梁径不作声,抱了会,心底那种完全没来由的慌乱才稍稍淡了些。 他拉长音调:“老婆。” 时舒推他:“起来啊!来不及了,妈妈要催了!” 梁径好像没了骨头,靠在时舒身上,一动不动。 只一个劲叫他:“老婆。” 时舒会错了意。 他抿了抿嘴,看着只会叫老婆的梁径,红着脸蹲了下去。 梁径没想到,但也没阻止。他看着时舒的手指握住自己。他一直就很喜欢时舒的手指,雪一样的肌肤,到了指尖就会浮现很柔软的粉色。指甲莹润,十分可爱。还有指关节,他从没见过一个人手指的指关节会比他老婆的长得还要秀气、恰到好处。 当然,除了手指,还有少年时代就出现在他梦里的嘴唇。花瓣一样的嘴唇,弧度柔软、水色晶莹,眼下,在做着什么呢。 梁径目光沉沉,喉结不受控制地起伏,好像按捺不住,又好像极力克制。 眉间一点点蹙起。 梁径抱起时舒,带他去里间的卫生间漱口。 但可能是最后几下弄得太深,时舒总觉得嘴巴不舒服。梁径哄他张嘴看看,时舒不怎么愿意,握着杯子一个劲漱口。 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久远的记忆。 时舒耳边传来梁径带着笑意的声音。 “你小时候好乖。” “会张嘴给我看吃了多少。” “记得吗?” 第159章 饭桌上, 舒茗问梁径这个周末是不是要回浔州看望丁雪和梁坤。 梁径点头,手上盛好的一碗汤摆时舒面前,一边说:“我爸最近迷上钓鱼, 还让我给他带几个鱼竿回去。” 舒茗想起什么, 指了指储物间:“前几年有朋友送过我一副,说什么碳纤维, 手感很不错。我不玩这个, 你待会看看,好用就给你爸带去。” “好。” 吃完饭,梁径回公司处理剩下一些事,时舒被他拉着下楼。 “待会做什么?” 电梯里,梁径摸了摸时舒脸颊,语气带笑。 从他办公室出来, 他就一副不知道说什么的憋闷模样。 饭桌上也不说话, 耳朵红红的, 舒茗问他,只说饿了。明明之前吃得蛮多的。 时舒拍开他的手, 无名指上的戒指戴得有些歪。 是帮梁径口完洗手的时候弄的。 梁径就握住他的手, 把戒指一点点转正, 然后低头亲了亲时舒无名指。 再抬头,脸上全是笑意,他看着时舒, 语气斟酌:“其实我记不大清了。就是感觉有那么一件事。” 没等他说完,时舒气得笑出声。 他觉得梁径这几年说话越来越不正经。 不知道他跟底下员工是不是也这么说话。油腔滑调、张口即来。面不改色的。 “闭嘴吧。” 好不容易压下忍不住弯起的嘴角, 时舒扭头, 也不看他, 只是在梁径凑过来亲他嘴唇的时候, 还是张嘴让他亲了。 “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梁径哄他:“老婆,陪我加会班。” 也不是不行。 正好他手上还有项目书要看。 再次回到那间办公室,时舒选了个距离梁径最远的沙发角。 梁径不觉得有什么。毕竟门关着。再远能远哪里去。总能抓到的。 就是老婆这副聪明又单纯的样子,让他后悔说要来加班了。 他高中的时候,做事严谨,一心一意,写完一张卷子还会从头仔仔细细检查一遍。眼下,快三十的年纪,注意力反倒难以集中,一封邮件从点开到大致看完,中间视线越过电脑,看了时舒不知道几次。 时舒不知道,专心做着手上的事。 他是当家才知柴米油盐。 下午和蔺嘉他们开会,效率还是很高的,已经给需要踢出的项目写了份大概的说明。手头项目书看完,还要再润色补充下那份说明——这一时半会的注意力集中程度,不知道的还以为梁径是陪他来加班的。 只是他高中的时候三心二意,写卷子总喜欢跳步骤、和梁径同桌就经常走神看他,这会,却拧着眉头一个字一个字地翻阅项目书,生怕漏掉什么关键细节。 办公室十分安静。 窗外,江州的第二场雪已经停了。 只是雪积得深。 来的路上,能看到路边随便堆起的雪人。十分粗糙。没眼睛没鼻子。 时舒就想起他们高中时候,每逢江州大雪就在操场上堆雪人的情景。那时堆的雪人,五花八门,有眼睛有鼻子,甚至还有手。 不过很多事情就是这样。 也只有这样,当时间久到一定程度,才会凸显过往那些精心沉浸的时刻到底有多珍贵。 闻京打来电话的时候,梁径已经处理完所有的邮件。 下个月安溪机场工程正式收尾,下面的意思是赶着年前把新闻播出来,这样也好为之后的广告招商做准备。 接起电话的时候,梁径刚打开分公司副总发来的关于广告位预期款数的文件。 “原曦姥爷去世了。” 电话那头,闻京语气急促。 梁径抬眼,朝不远处埋头翻文件的时舒看去。 “就下午。午觉没醒。” “隔壁陈若爷爷发现的。说走得很安详,中午还约着喝了点酒。” “原曦那边已经上飞机了。早上到。” 电话里,闻京的声音听上去有些低:“你们也回来,一起送送吧。” 梁径垂眸:“好。”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200节 这些年,安溪老人走得很多。 方安虞姥爷就是今年夏天走的。 小老头性格顽固,得罪了不少人,但走的时候,也有不少乡里来送。他一直希望方安虞能把棋学下来,可到底没如愿。听说临走攥着方安虞的手掉眼泪,神智不清楚,一个劲问方安虞到底哪里学不会,和姥爷说,姥爷好好跟你讲。又说起方安虞从小的死对头,安慰方安虞,好好和人家学习。 一辈子严厉、甚至是有些刻薄的老人家,终了才对小辈显出几分温情。 方安虞哭得不行。 那会,梁家老宅也发生了大事。等梁径处理完,和时舒一起到灵堂的时候,方安虞分着锡箔纸,还在抹眼泪。 后来,疗养院里调理身体的梁老爷子知道,叹息了许久。 以前,梁坤没辞职那会,老爷子在安溪过清闲日子,晚年乐乐呵呵的。他就总和方安虞姥爷一起下棋。现在突然听到这个消息,老一辈心里,除了悲伤,其余的,都是对自己命数的感慨。 “我也不知道还剩几年。下回再有这样的事,别告诉我了。” 老宅祠堂拆了后,老爷子知晓前因后果,面色如常,坐了片刻,也只说了这句。 梁径知道自己做得有些过。 但这件事如果不从根底上挖断,让那些蛀虫失去最后的倚仗,长此以往,还是没完没了。 夜已经很深了。 梁径翻开后面两天的行程安排,给庄叔发了全部顺延的信息,然后起身朝时舒走去。 时舒低着头,比照着手上和手机上的两份文件。 他很专注,梁径坐到身边也没察觉。 头顶明亮的光线落在他白皙秀致的鼻尖,眼睫安安静静,垂眸的时候,覆下小片精致影子。 梁径靠近,嗅了嗅他耳侧。 气息微灼,时舒好笑,歪头躲开。 梁径追上去,亲他温热的脸颊。 时舒举起文件挡他:“烦不烦。” 梁径就不动了,搂着他的腰,陪他看完手上这份。 右手写着字,左手划着手机界面,梁径就盯着他无名指的戒指走神。 看着看着,他又忍不住上手,去摸时舒的戒指。 时舒被他弄得烦,反手又是一拍,梁径才稍微消停。 等他看完,梁径直接把人抱到身上,按着时舒后颈亲。 “时舒。” 梁径注视被他亲得水光一片的嘴唇,拇指伸过去按了按,说:“我们得回趟安溪。” 时舒睁开眼,不是很明白。 “原曦姥爷去世了。” “我们回去,看看有什么要帮忙的。” 不知道为什么,梁径说完的几分钟里,时舒脑子里冒出的居然是一群摇头晃脑、走路顺拐的小白鸭。 报社接到方安虞的时候,时舒情绪还有些难过。 不过方安虞这趟加班实在有些离谱,见他上车,时舒忍不住问:“你都主编了,还加班到十一二点?” 他问完,一旁驾驶座的梁径瞥他一眼。 说得好像他这个“时总”天天.朝.九.晚五、做五休二似的。 方安虞脱下围巾和大衣。 他一路小跑,这会出了一脑门汗。 时舒这才注意到他今天这身比较正式的着装。 “有活动?” 方安虞点头:“年终好书评选。入选五百本,选一百本,请了五十位嘉宾,每人十本,挨个打分。弄半个月了。我要累死了。” “方主编辛苦了辛苦了……” 时舒拧开矿泉水给他递去。 方安虞接过喝了几口,想起什么,问时舒:“你们也才知道?” “我这一天手机都摸不着。闻京是怎么知道的?我听原曦说,还是闻京通知她的。” 梁径打着方向盘准备上高架,一边说:“闻京这几天在安溪。他小姑身体不好。” 方安虞点点头。 他们发小几个知根知底。知道从小闻京小姑就疼闻京,闻京的第一辆车还是他小姑给买的。 “你怎么知道原曦是闻京通知的?” 时舒敏锐抓住方安虞话里的一丝信息。 后座宽阔,车里温暖,方安虞上了车就忍不住犯困。 这会,听到时舒问他,他半躺在后座,人都迷糊了。 “哦……我们有批书需要学科专业的人写评论。里面几本化学人物传记,还有科普类的,我就拜托给原曦了……” 他一边说,一边调整姿势,看着是想眯一会。 “这一周视频还联系了几次……” “今天中午也在聊呢……晚上就接到你们电话了。” “你们打来电话的时候……” 说着,他打了好大一个哈欠。 “原曦也给我发了信息,说了这事,还说评价意见得回来再给我了……” 一番话说的详细又波折。 时舒瞧着好笑:“行吧。睡吧你。到了叫你。” 方安虞就等着这句,闻言抬手划了划额前,仰头枕着自己的围巾,盖着大衣就眯上了。 一分钟没有,方安虞稍微重的呼吸声就传到了前座。 梁径:“……” 时舒:“……” 两人对视一眼,轻轻笑了声。 安溪的地理位置距离江州市区并不远。 往常,一趟也就两个小时左右。只是这几天连番大雪,下了高架,路就比较难开。加上这些年开发进程过快,基础设置没怎么跟得上。开开停停,路上好几道施工标识。 时舒盯着车前,有些不解:“机场都建了,怎么路变成这样子?” 他想起以前去安溪过暑假,这条路是走惯了的,沿途风景秀丽,青山重叠,好像闯进一片绿海。 夜里路况复杂,梁径半途戴了副眼镜。 闻言,他目视前方说道:“路要拓宽。你以为建机场的材料是天上掉下来的?” “等机场完工。这边半个月就能弄好。” 他一番话说得自然,语气闲散。但时舒还是听出他平常与自己说话时不一样的腔调。 是一种掌控的气势。 这里发生的一切、一丝一毫,他人不在,却了解得比任何一个人都清楚。就连底下轮胎驶过的每一寸地,哪段因为运输加厚了、哪段因为周边保护,需要额外修建,梁径了如指掌。 时舒转头看他。 握着方向盘的手沉稳有力,腕骨坚实。 窗外路灯映着寒雪,微微泛着冷光的镜框架在梁径高挺的鼻梁上,眉目深邃,视线平直,一瞬不瞬地注视前方。偶尔有车辆迎面,薄唇比平常显得更冷淡些,面容也严肃许多。 “哦。” 时舒回了他一下。 很快,薄唇弯起,有些强势的气场变得内敛而温柔。 梁径余光瞥他,低声:“要不要睡一会?” 时舒回头去看睡得东倒西歪的方安虞,好笑。 转回头,对梁径说:“不了。” 想起什么,他拿出手机对准睡得面目放空的方安虞,乐道:“先拍个照。” 梁径:“……” 雪夜空茫。 气温低,半途又飘起雪絮。不像是正经下雪,倒像是过往水雾的结晶。路灯里悬浮着,空灵又寒冷。 没有车辆的红绿灯前,车子缓慢停下。 时舒悄悄打开一点窗户,好几片结晶就落进了车里。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还没来得及给梁径看,就融化得悄无声息。一点湿润的痕迹都没留下。 他摊着空荡荡的掌心给梁径看,笑容安静。 “没了……”时舒小声,余光还在观察睡得过分死的方安虞。 梁径笑。没了就没了,一点都不重要。 一分四十五秒的间隙里,梁径亲吻时舒的时候这么想。 到达原曦姥爷家的时候,天还黑沉着。 不过天际隐约浮现些许暗青色的虚影,好像晨曦跋涉的影子,就等着到来的一瞬。 屋前的小水塘结了层厚厚的冰。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201节 塘边枝蔓枯黄。 原曦妈妈秦慧枝迎出来。 她看上去刚哭过,眼角的皱纹也发红,这会神情却瞧着有些高兴。 在她眼里,这些小辈都是懂事的,一起长大,这么多年还记得回来送一送,说明老爷子为人宽厚,得小辈喜欢。 “饿了吧?冷吗?去厨房吃点热热。” 她拉着方安虞和时舒的手,又去看梁径:“不好开吧?闻京去接原曦了,我有点担心。” 原曦妈妈话音落下,其余三人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里看到同样的八卦意味。 “怎么还站着?赶紧进来。” 不远处,原曦爸爸原禹走出来,大声招呼他们三个。 灵堂已经布置好。 原家亲戚来得不是很多,估计得到消息的大部分还在路上。 厨房温暖。 一屋子原家长辈围坐在里面闲聊,说老爷子一生安稳,寿终正寝,是好事。 原禹担心小辈和他们坐着说不到一块,又怕梁径尴尬,就安排他们三个进堂屋坐会。 三只埋头吃热乎乎的汤圆,原禹瞧着,莫名好笑,想起他们小时候来自己家吃饭。 吃得那叫一个碗盆干净。 他也知道时舒和梁径现在的关系,站着不作声观察了会,原禹越想越稀奇,但并不觉得有什么,好像这两小子生来就该待一起。就像小时候,他俩并桌吃饭,时舒刚吃一口就嘚不嘚说好吃,下秒,梁径铁定要夹一筷尝尝,然后,十分盲目的样子,跟着时舒捧场说好吃。 不过也确实好吃就是了。 “你爸爸还好吧?”原禹问梁径。 梁径抬头:“还行。能走了。” 这话说的。好像梁坤刚会走似的。 于是,他话音落下,时舒和方安虞对视一眼,哧哧笑。 原禹乐了:“你爷爷要听见你这么说话,指定说你。” 他没待多久,很快便有亲戚到,他得出去迎迎。 一碗热汤圆下肚,都有些热了。 时舒和方安虞瘫在座位上,挨着脑袋犯困。 天色还是很暗。 今天估计是个阴天。 堂屋后面有人叫搬东西,梁径起身过去帮忙。 来人不知道梁径是谁,只是瞧着是个好小伙,便让梁径搭了把手。 等把一箱子老爷子生前的东西搬到灵堂,原曦妈妈都有些不好意思,赶紧赶梁径去后面坐着,说等原曦来了,你们五个聚聚,闻京和我说,你们好久没聚了是不是…… 不得不说,闻京是有些社交能力在身上的。本人不出现,但搁哪句里都能成为话题的衔接,毫不突兀。 梁径笑着说了声是。 他在外人面前总是从容又温和,处事得体,转身朝外走去的时候,便有人上前问原曦妈妈,是不是前面梁家的。 堂屋后面种了几株腊梅。 只是这两日连着大雪,梅花稀稀落落的,香气也淡了许多。 一箱接着一箱的东西搬出来。 很快,檐下摆不了,就摆到了外面。 有些是书,光《荷花养殖指南》就占了小半箱,剩下大部分,是原曦小时候的书本,还有一些市面上常见的字画装饰。挂墙上的“天地君亲师”、几幅骏马图、荷花图、大雁图……看得出来,原曦姥爷爱好广泛。 天色泛青。 墙头上的梅花瓣被细细的风扬起。 积雪也跟着窸窸窣窣往下掉。 那幅一看就是批量生产的大雁图卷轴咕噜噜滚下来。 梁径捡起,一点点转好。 一幅画题了字。 高中时候就背过。 是元好问的。 “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只是有些奇怪,整幅卷轴上就这一句。梁径有些怀疑是不是生产商嫌题字麻烦,随便挑了句印上了事。 只是画上大面积留白,这句简简单单印着,莫名有种孤独又寂寞的意味。 “梁径。” 身后,时舒缩着肩膀叫他。 “你冷不冷啊……” 他一边叫他,一边朝他走来:“方安虞又睡过去了。” “他好能睡啊……” “全靠我身上。累死我了。原叔让我们去房里睡,他好意思,我都不好意思……” 嘴里嘀嘀咕咕,到了近前,时舒探头去看画:“这是什么?” 梁径卷起卷轴,“没什么。” 时舒被堂屋外的风吹得脑壳疼,点点头,低下头止不住打哈欠。 梁径弯腰将画放进箱子,然后拉开羽绒服,把时舒按怀里,伸手摸了摸时舒发顶,摁着他后脑勺说:“进去吧。” 两人姿势怪异地往屋里移动。 进门的时候,时舒被梁径往上一抱托住,时舒笑得不行,搂着梁径肩膀埋头压低声音,但还是把躺着睡觉的方安虞吵醒。 方安虞眯起一只眼瞧他俩,瞧了半眼就不想看了,动静颇大地翻了个身,抱紧了自己。 第160章 “变化不大吧……” 见原曦时不时转头朝窗外瞧, 闻京笑着道。 机场高速下来,就进了江州市区。市区开一阵,上快速内环, 经过省道, 再开一个多小时也就到了。 晨雾重,这会还没散。天色愈发阴沉。瞧着又要下雪。 原曦点点头, 没有说话。 这趟回来匆忙, 她随身就带了一个包。穿着深驼色的大衣,里面是黑色的高领毛衣。去年说剪了短发,这会瞧着,倒也没多短,锁骨的位置,大方又干练。 车里开着暖空调, 发丝柔软, 偶尔轻拂, 错落在耳侧和白皙的颊边,莫名给她整个人增添了一丝温婉气质。只是她这些年工作性质与一般人不同, 常年沉浸在高精端的实验室, 生活简约, 工作繁忙,十分固定,性格比起大学那会, 倒是变得沉静又冷清许多。 车子开得不算快。 主要天气不好,前几日又接连大雪, 路况也不佳。 “要不要睡一会?” 想了想, 闻京没看她, 目视前方说道。 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 原曦没作声,也没动。一双杏眼好像浸透了涟涟墨水,思绪也跟着有些浮动。 原曦走神不说话,闻京也不说了,跟着早高峰拥挤的车流,慢慢打着方向盘往内环上开。 过了会,原曦抬起双手,低头将脸埋进去,长长地深呼吸。 见她这样疲惫又悲伤,闻京看了眼前方的道路指示,忽然调转车头驶向几分钟前看到的一家便利店。 车子暂时停在路边。 等他端着两杯热咖啡上车的时候,原曦才知道他去干嘛了。 “不用这么麻烦的。”她接过咖啡,看了眼时间,“就是有点累。最近也有点忙……” “正好。” 闻京笑着喝了两口咖啡:“我也有点累。避免疲劳驾驶。”说着,他抬了抬手里的咖啡。 咖啡香气氤氲。 原曦捧着纸杯,热气弥漫在她清冽秀致眉眼,睫毛低垂,心思很快又走开。 闻京等她喝完。 他转头望向窗外。 车里气氛忽然安静下来。 前两场大雪的痕迹还附着在这座城市身上。 阴沉沉的天色包裹着一丛丛钢筋水泥,坐在车里的人类仰头望着遖峯,一瞬间,感觉到自己的渺小。 “你别说,天气对人心情影响真的蛮大的。” 闻京仰头注视最近的高楼,闲聊一样的语气。 “最近一部科幻电影蛮火的,不知道你在英国有没有看过。就是讲人类末日。我之前在商场里看到过一点预告片,其中一个场景……就是我这个角度,车里的人看着车窗外,他面前,一幢楼直接——‘哐’——原曦?” 他本就话多,小时候话多的程度和时舒不相上下。后来长大了,因为总是和原曦、和时舒、和方安虞吵架的缘故,话也没少到哪去。 这会,想着随便说几句的闻京,却有些后悔自己的呱噪。 咖啡热气不知何时散去。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202节 低垂的眼睫也不知何时染上濛濛雾气,水珠坠在睫尾,好像水族箱里金鱼斑斓的尾鳍。 “怎么了?” 闻京轻声。 他从原曦手上拿走那杯凉了的咖啡,小心放在一边。 “嗯?” 他是个成熟的男人了,再怎么慌乱、即使面对自己喜欢多年的人,面上的忧心也能控制在恰如其分的范围里。 原曦捂住脸。 抽泣很快响起。 闻京叹了口气,没再问。 他抽了几张纸巾。 刚准备递过去,原曦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成年人收拾起情绪总是很快。倒不是说情绪不够深刻,只是因为够深刻,永远都徘徊在开始的那秒。而真正的情绪发泄,又总是无声无息的。 “喂。” 之后十几秒,原曦英语流利而快速。 专有名词太多,闻京只听懂一半。 “是不是不好请假?” 电话挂了后,闻京小声询问。 原曦点点头,下秒又摇头,刚准备说什么,第二通电话又追来了。 之后的十几分钟,原曦一共接了六通电话。 一通比一通语速快。 最后一通电话,闻京觉得原曦快崩溃了。 只是她很好地控制住了声调,没让同事察觉自己话语里的哽咽。 即使眼泪已经掉下来,被闻京小心用拇指擦去。 他听了个大概。 大概是原曦的某个实验出问题了,问题还不小,好像为此他们大组的实验进度都已经被延宕两个多月。原曦心力交瘁。这次赶回来,不知道是不是飞机上都没合过眼。 这几年,他们五个人都很忙。 闻京处在事业转折期。虽然还在打比赛,但职业前景不是很好。这几年赛事平稳,没出过什么大的新闻,成绩更是一般。主要俱乐部更新迭代太快,导致内部青黄不接。所以很多职业选手都在另谋出路。 时舒就不用说了。凡是相熟的长辈都知道他前些年创业艰难。眼下虽有起色,但能搞出什么名堂,还未可知。倒不是这家伙遇事到处说。只是年底大家回南棠,饭桌上总会聊起彼此的境况,一来二去,时舒能有多倒霉,长辈们多多少少心里有数。 梁径是家里一堆事。只是他的性格说一不二,动不动就吓死人,所以就频率来说,乱七八糟的事也不敢随便找上他。 方安虞按部就班。现在说起来,他是他们几个里最省心的了。逢年过节,长辈说起方安虞,都觉得这孩子又乖又懂事,主要还不倒霉。这就很令长辈宽慰了。 原曦这些年一直在英国。她属于慢慢让人操心型选手。四年前和吕嘉言分手后,原曦妈妈就开始操心,觉得她身边缺个人照顾。这两年,原曦一直单着,工作方面又遭遇瓶颈,一来二去,压力越来越大。只是她很少回家,更别说和父母提——主要提了父母也不能理解,说来说去,都是一句要不回来吧,回来肯定能找个不错的工作——这根本就是与原曦的想法背道而驰。久而久之,她就很少往家里说自己的事了。 她心情不好、焦虑、忙起来的时候,话少,群里也不怎么说话。除非时舒@她,要不就偶尔凑个热闹。 前年闻京去英国谈俱乐部的合作的事,约她见了一面。她那会就忙得顾不上吃饭,说起手上的项目,也是一个头比两个大。又说起即将收尾的学业,更是一头乱麻。 这会回想起那顿饭,闻京开始担心她身体状况。 因为那次饭桌上,原曦说有时候愁起来,必须依靠药物才能睡一会。 “实在抽不开身,你回去看一眼,我再送你回来。要不现在就买机票。” 闻京拿出手机,给她看最近的一班航班。 原曦摇头,过了会才说:“回来前我就提交了辞职申请。” 闻京不敢相信:“什么?” “我现在什么都做不了。” 原曦低头,发丝垂下,遮住她颓丧的面容:“我好累。” “我打算先把学业做完。其余的事,我真的顾不上了。” “这两年,我手上一共六个项目。没有一个是成功的。年初的会议场,我卡壳一分多钟,我都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做什么。好像时间在我这里停止了。我就这么看着它停止。什么都做不了。” “那会,我的指导老师劝我先暂停。只是我不信邪,我想着可能就是状态不好,调整一下应该就能恢复。但是现在快一年了,我还是这样,还是这样……” 说着,原曦又哭起来。 也许已经被闻京看到,这回她精疲力尽的哭泣没有掩面,就这么闭着眼睛、仰头靠着椅背哭。 “还有姥爷。” “我以为所有事最差、最差……到此就为止了……” “我接到电话的时候,我正在写辞职申请。我后面都写不下去了。我好像都不认识字了,我好像回到了那个会议场,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或者应该做什么。我就觉得……” “觉得……” 原曦泪如泉涌。 “觉得什么都看不到。” “什么都没了。” 闻京一直没有说话。 他看着她,仿佛看到十五六岁的原曦。 因为可能考不上附中,放学路上哭得一塌糊涂。方安虞和时舒走在她身旁,一个劲安慰。就连梁径也安慰,十分理性的样子,说虽然附中缩减了招生数,但就几率来说,原曦你能上的几率其实比我们几个都高。只是他说完,原曦哭得更厉害了。时舒就很难过,扭头和梁径吵架——他俩那会本就势同水火,梁径被他说得面色铁青,头也不回走了。时舒就追上去继续和他吵,半途被梁径一把揪住耳朵,大声:“再说一遍?!”时舒气得伸腿踢他。 那个时候的自己,像个局外人。闻京想。十五六岁的时候,他是没有什么成绩好坏概念的。觉得原曦小题大做。更觉得时舒没事找事,烦得要死。梁径居然也能忍。 只是现在,他好想、好想、好想回去抱住那个大哭的女孩,告诉她,没事的,你一定会考上附中的。 一定会。 只是这个时候,他却没有预知未来的能力。 他只能倾身拥抱住原曦,给她一个暂时的、短暂的安慰。 半个小时后,原曦情绪稳定不少。 这一路的悲伤、绝望、反复崩溃,终于有了一个平稳的宣泄渠道。 她靠在闻京宽阔的肩头,瞧着车窗外萧条枯萎的江州雪景,发了好一会愣。 直到鼻尖感受到一股温暖干燥的气息。 印象里没什么脑子的发小,忽然变得可靠起来是什么感觉。 原曦好笑。 察觉原曦情绪的波动,闻京笑着偏了偏头,拍了拍原曦背心,问她:“笑什么?” “没有笑。”原曦稍稍低头,鼻尖擦过闻京干净柔软的毛衣,轻轻闻了闻。 “哦。” 闻京感觉到她的动作,但他不觉得有什么,脑子十分得空白且正直。 他好像很灵光,又好像一点都不灵光。 回到安溪的那段路确实不好开。 好在天光亮了些许,路上的坑坑洼洼比起梁径回来那会天色未明模糊不清,瞧着清楚好多。 就是实在颠簸。 原曦都被颠笑了。 她手肘抵着车窗,笑出声。 闻京也笑,想起什么,对原曦说:“回去找梁径,都是他搞得。要我说,安溪建什么机场啊……” 原曦看着窗外前两年还没竖起来的游乐设施,还有一些度假村的路标指示,笑着说:“估计要发展旅游业。安溪好山好水,值得发展。” 显云寺在一片浓雾里忽隐忽现。 前方分岔路口额外挂起了横幅标识,是一年一度的职业围棋定段赛。 今年又在显云寺办。 安溪自古就是棋乡。等正式开发出来,估计这方面的宣传也不会落下。 原曦看着飞驰而过的红色标识,注意到一个信息,转头对闻京说:“陈若九段了?” 闻京不以为意,点头:“二十五岁就九段了。国内最年轻的九段选手。当时引起了好大的轰动。不过也就这样了。和我们的世界太远了。” 原曦想起那阵估计是自己最忙的时候,没顾上看到这么轰动的新闻。 “上面估计很热闹。” “想去看看吗?等你家的事结束,我们一起上去看看。多少年没上去玩了。” “嗯。” “看看陈若有多神。” 视野尽头已经能看到原曦家池塘的影子。 “你说他会不会是那种电视剧里仙风道骨的样子?” “……人家和我们一样大。” “但人家境界不一样啊。” 原曦就不想和他说了。 一天里,原曦家亲戚陆陆续续都到了。 明天一早,原曦姥爷出殡。 家里住不下,梁径就带他们去梁家老宅凑活一晚。 时舒以为老宅早就被梁径大逆不道推没了。谁知,梁径指着后面空荡荡的平地,说就推到那里,等老爷子不管了,再说。时舒就不敢说了。他怕梁家祖宗半夜找他,骂他哪壶不开提哪壶。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203节 房间是肯定够住的。 但不知道闻京抽什么风,非要拉着五个人一起睡,说好久没在一起聚了,打通铺吧。 梁径坚决反对。 后来举手表决。 梁径气得无语,都想说这是谁家。 只是他没想到,时舒也会举手同意。 时舒:“我害怕。” 他是想起后面那片光秃秃的地表,平白瘆得慌。 梁径真的是无语至极了:“老婆,你又不是一个人睡,怕什么啊。” 第161章 方安虞在隔壁卧室洗好澡, 过来找时舒的时候,就看时舒坐床边套睡裤。 他头发还没干,湿漉漉的, 站起来又蹲下去卷裤脚。 “不合身?” 时舒没抬头:“梁径的有点长。” “我的你正好吧?” 方安虞看了看自己身上这身, 笑眯眯:“短了点……凑活吧。” 时舒愣了下,反应过来笑着骂他:“方安虞——” “你自己多高心里没数吗?还短!短就还给我——” 两个人在屋里扯衣服。 如果还是小时候, 场面还是很好玩的。只是现在两人加起来都快六十岁了, 违和感不是一点半点。 关键当事人还特别乐。 门口,闻京端着杯热水路过,见状摇头,朝原曦住的客房走去。 “困死了。” 方安虞敞开双臂躺床正中,望着天花板打哈欠。 “待会怎么睡啊?” 说着,他往自己脑袋左右瞧了瞧, 想到什么, 对盘腿坐一旁看手机信息的时舒说:“反正我不管, 我要睡你和原曦的一边,闻京必须睡另一边。” 时舒随口:“为什么?” “你忘了小时候午睡, 只要我和他睡一边, 每次都被踹醒。” “哈哈哈哈......” “有什么好笑的。我被踹的时候, 你被梁径抱着啥事没有。” “那原曦呢?” “原曦也被踹醒过几次,不过原曦会踹回去。有一次还把闻京揍哭了。” “就你怂。” 方安虞笑。 处理完工作上的事,时舒放下手机, “中午吃饭的时候,原曦妈妈说你妈最近在给你张罗相亲?” 没想到时舒会忽然提这个, 方安虞愣了下:“啊?” “‘啊’什么?你妈给你相亲你不知道?” 方安虞:“不知道啊。” 时舒:“……不会哪天你妈领个媳妇上门就让你娶吧。” 两个人眼对眼。 方安虞觉得这是他妈能干出来的事, 一下坐起来, “别, 那我不回家了,我住单位!” “那你妈就把你媳妇领单位去。”时舒恐吓他。 方安虞闭上眼,缓缓后躺,半晌一副清心寡欲的样子,慢悠悠道:“那我只能上显云寺出家了。” 时舒乐得不行。 说起显云寺,时舒想起来的路上看到的围棋定段赛的横幅。 脑子里顺着这么一想,就想起一个许久没见的人。不过当时看到那横幅,方安虞正在后座呼呼大睡呢。 “哎。” 盘着的腿碰了碰方安虞,时舒小声问他:“你有喜欢的人吗?” 方安虞眼也不睁,依旧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什么意思?” “你这几年就没喜欢过什么人?” 生怕他脑子转过不来,时舒补充:“我是说想和别人结婚的那种喜欢。” 方安虞语气随意:“没。” “一个都没有?!”时舒难以置信。 他觉得,再不济,这么些年,心动总归有吧。 方安虞奇了怪了,觑起一只眼:“这是很奇怪的事吗?” “我大学毕业出来工作。前些年我妈生病、转院,我爸又骨折,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有多忙。后来工作调动,搞新的部门、新媒体,都快累死了,去哪喜欢这个喜欢那个。” “话是这么说没错……” 时舒觉得他张口闭口忙,虽说是实情,但要细细计较起来,哪能真忙到心都没了。 屋外传来梁径和闻京说话的声音。 梁径在楼下书房处理公司的事,估计是结束上楼的时候正和从原曦房里送水出来的闻京遇上。 “他俩在说什么?”方安虞睁开眼凝神听。 时舒不是很在意,摸了摸头发,感觉被暖气弄得半干了,就在方安虞身边躺下。 “闻京不是要搞俱乐部吗。他希望梁径入股,但这件事你知道吧……” 虽然时舒话没说完,但方安虞心领神会。 “闻叔会打死他吧。这得多少钱?几千万?” 枕头被方安虞枕了大半,时舒一边使劲扯,一边说:“不止。钱倒不是重点……反正只要他有这么个想法,总逃不了一打。” “真有意思。闻京这些年自己也挣了不少钱了吧……闻叔怎么跟我妈似的,管来管去。” 好不容易推开方安虞脑袋,时舒躺下,长出口气,听到方安虞咸吃萝卜淡操心,不由冷笑:“还说闻京……” “人家闻京天天和他爸对着干,你敢吗?” 方安虞倒是很知己,很快道:“不敢。” 时舒:“呵呵。” 方安虞:“……” “你‘呵’什么?” “我‘呵’什么你心里没数?” 两个人枕一个枕头互瞪。 下秒,同时发起攻击。 梁径推门进来的时候,时舒就压在方安虞身上,摁着方安虞一只手。方安虞的另一只手伸进时舒衣服里挠他。 门边动静一响,两人齐齐扭头望去。 梁径:“……” 闻京探头,上上下下打量,过会移开眼,看着梁径笑着啧声:“绿油油的。” 梁径:“……” 时舒无语:“……闻京你瞎说什么!” 方安虞生怕自己活不过今晚,用力推开时舒,蹦下床麻溜跑出去。 时舒被推得仰面倒栽,大怒:“方安虞!你就敢这么对我是吧——”说着使劲爬起来,鞋也不穿就要追出去。 门边被梁径拦腰抱住。 下秒,门“哐”的一声关上。 梁径真是好气又好笑。 “老婆。” 时舒被他扔到床上。 梁径俯身,忍不住笑:“我还喘气呢。” 时舒好笑:“我们又没干嘛!” 梁径撩他衣服:“摸你哪里了?” 他这么说,手上却没规矩,不知道往哪摸。方安虞可没摸时舒屁股。偏他,上下其手,摸得下流又色情。 时舒被他弄得痒,笑得蜷缩:“你怎么什么醋都吃!” 梁径冷笑。 他一把抽了时舒裤子,将人翻了个身,摁自己腿上抬手朝时舒屁股打了两记。 “哎——”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204节 时舒笑得肚子疼:“干嘛啊!放开我!待会有人进来怎么办?” “我看谁敢进来。” 说完,他低头亲了亲时舒雪白挺翘的臀瓣,又去揉他掐红的印子,“我的。” 时舒快笑岔气:“吃错药了吧?” 他笑得咳嗽。梁径把人捞起来,给他顺了顺背。只是他这个动作实在不诚心。时舒裤子都不给穿好。 梁径去洗澡的时候,时舒跑出去找方安虞算账。 方安虞正在原曦房间里,时舒气势汹汹推开门冲进去,吓了方安虞一跳。闻京站桌边,来回瞧着,觉得这个场面怎么想怎么好玩,最后扶桌笑到蹲下。 原曦在,他们也不好太闹,最后一人一边,挨着原曦聊。 中午吃饭的时候,原曦妈妈就对原曦嘱咐了许多。他们一个桌子默默听了全程,把原曦这几年状况了解了个大概。知道她压力大,实验辛苦,不过听到吕嘉言前阵子联系她的时候,除了梁径,其余三人齐刷刷抬头,这八卦程度,一看就是从小一起长大培养出的默契。 闻京不敢上床,只敢躺在床尾的贵妃榻上,枕着手肘,听他们有一句没一句聊。 “吕嘉言联系你干嘛?” 饭桌上,原曦没让她爸妈多问,只说没事。这会时舒睨了眼床尾不作声的闻京,挨着原曦问。 原曦笑:“没事。那阵子他正好外派过来参与实验,有些地方没我熟,就问了问我。” “哦……”时舒拉长音调。 只是他音调一不留神拉太长了,方安虞和闻京同时看傻子似的眼神看向他。 “你们当初怎么分手的?” 方安虞打个哈欠,拖来一边的抱枕,枕在脑后。 时舒越过原曦怼他:“原曦说过!” “我怎么不记得——除非你们背着我说。”方安虞随口。 “呵呵。背着你,用得着吗。你记得住什么!” 方安虞不理他:“我问原曦。问你了吗?你给我闭嘴!” 方安虞已经不是“窝里横”那么简单了,他是单纯的“时舒横”。 时舒气得想越过原曦继续揍他。 闻京瞥见门边人影,咳了声:“绿油油出现——注意下啊。” 时舒:“……” 梁径:“…………” 梁径端了杯热牛奶进来。 但他没继续往里走,隔着一段距离,站在靠近门边的沙发旁,指了指正要越过原曦往方安虞那爬的时舒,冷着脸:“过来。” 时舒不情不愿:“干嘛啊。好不容易躺一块。” 闻京哧哧笑。 他觉得梁径面前的时舒像个孩子似的。 只是梁径眼神压迫,时舒慢吞吞挪过去,跪在沙发上接过牛奶喝。 原曦笑着说:“可能那会方安虞不在。也没什么,就是我们对于各自人生的规划有出入,又无法为彼此退让太多。就这样了。” 她说完,方安虞叹息:“人生就是这样。没有两全其美的。” “本来就没有两全其美。” 出乎大家意料,闻京这会说了这么一句。 时舒:“但是如果可以两全其美,我还是会去争取的。” “那你现在可以争取下和我一起回去睡觉吗?”梁径凉凉道。 时舒摸不着头脑:“这和两全其美有什么关系。” 梁径胡说八道:“字面意思——回去行吗?” “不行。” 时舒舍不得这么好的熬夜机会,仰面赖在沙发上:“我不回去。” 他想起梁径对他的屁股又亲又捏。 “去你的两全其美——想得美!” 方安虞和闻京快要笑死。 原曦笑得咳嗽。 梁径也笑,伸手就要捞人。 时舒死死扒着沙发背,就快贴成一张饼。 “救命啊。” 他开始朝闻京原曦方安虞叫。 原曦方安虞对视一眼,当没看见。 闻京无语:“你觉得管用吗?” “我们三个哪个看上去像是吃饱了撑的的?” 时舒:“……” 梁径被他闹得好气又好笑。 最后,两个人叠沙发上,时舒躺梁径身上,有气无力地听原曦和闻京方安虞说话。 第162章 第二天天还没亮五个人就起来了。 气温低, 半空又出现白色的结晶。 远近雾气一样朦胧。 原家长辈比他们这些小辈起得还要早,估计也是一晚没睡。里里外外忙着。请来念经的师父都是显云寺的。老师父们慈眉善目,脸上没什么悲喜。 流程复杂, 还有许多讲究。原曦被叫来叫去, 好像悲伤都顾不太上。不过去往殡仪馆的路上,原曦哭了好久。 等一切尘埃落定, 晨光熹微。 好像逝者与所有人做完告别, 天光乍现的一刻,跋涉千里而去。 冰天雪地里,青灰色的天幕依旧笼罩着四屏山,晨雾在阳光里徐徐散去,前两场大雪的痕迹冻结在路边,映着闪烁的微光。 显云寺的钟声也慢慢响起。 回去路上, 原曦妈妈问原曦什么时候走, 机票买了吗。 原曦说这趟不着急, 可以多待几天。 她这么说完,长辈们倒没多问, 只叮嘱她好好休息。这趟回来真是瘦了不少。 方安虞急着回去上班。 他没开车, 就借了梁径的车先回江州。他们四个打算上显云寺看看, 然后下午原曦家吃了饭再坐闻京的车一起回江州。 临走,方安虞好笑,觉得他们五个这趟, 觉没多睡,饭却是一顿没落。他说完, 时舒笑得要去扒拉他车窗。方安虞一脚油门, 溜得蛮快。 后视镜里, 时舒因为危险举动, 被梁径瞪了眼。 方安虞越瞧越乐。 只是这世上有太多乐极生悲的事。 半个多小时后,时舒在素斋馆吃着小馄饨,接到方安虞哭丧的电话。 他在回省道的路上,跟人追尾了。 时舒吓得小馄饨直接吞了下去。 “人没事吧?” 方安虞感动:“没事。就是车有事。” 时舒安慰:“梁径这辆开好久了,正好送去修修。” 梁径:“……” 他看他一眼,但没说什么。也可能不知道说什么。 闻京和原曦对视,忍不住笑。 时舒语气里想当然地以为方安虞是受害者。这也不怪他,毕竟从小到大,方安虞就是很容易受害的样子。 闻言,方安虞语塞,半晌小声:“我知道梁径的车不要紧……是人家的车……” “我把人家车撞了。” 梁径:“……” 梁径接过电话,直截了当:“全责?” 方安虞:“嗯。” 他有点不好意思。虽然是发小,但昨晚还和人老婆瞎闹,想到这里,方安虞就有些后悔。真是不够稳重。这下更不稳重了。 “你打车回去。我让公司的人来处理。” 方安虞赶紧:“多谢梁总。” “身份证、驾驶证留下。”梁总冷酷道。 方安虞:“好好好。” 电话挂了,闻京问:“对方什么车说了吗?” 时舒摇头:“等赔偿结果出来吧。”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205节 说完,他看向梁径。 梁径没看他,打开手机给庄叔发消息和定位,一边对时舒说:“你得让他吃点教训。这么大人了。” 时舒:“……我什么都还没说呢。” 梁径鼻腔里发出一声笑,没说话。 处理完放下手机,见时舒还瞧他,梁径无语:“干嘛。没告诉他妈都算我有情有义。” 时舒:“……” 闻京来回打量,乐了:“你俩跟养孩子似的。” 原曦“噗”地一声笑出来。 时舒扭头就去瞪他。 梁径也笑。 只是没一刻钟,方安虞电话又进来了。 这会他语气比之前低许多。 他说没事了,对方不要赔偿,也不要他负责。 最后几个字说得要多奇怪有多奇怪。 说完,免提的对面四人互相看了眼,都没反应过来,时舒刚准备问,就听方安虞问他们是不是还在显云寺。 “对啊。” 时舒低头看了看面前空了的小碗:“但我们都吃完了。” “我来找你们吧。反正出事的时候我又请了一天假。不去了,没意思。” 这趟够波折,等方安虞垂头丧气赶到显云寺,雪都看不下去,洋洋洒洒飘了起来。 江州的第三场雪。 细碎的雪粒子跟盐粒似的。 他们四个站在显云寺山门前遥遥望着方安虞一路跑上来。 闻京抬头,莫名道:“真冤啊。” 原曦:“……” 时舒:“……” 显云寺山门前的牌坊雄伟恢弘,大雪纷飞的光景里,又增添许多庄严肃穆的意味。 印象里,上回五个人这么齐地来显云寺,还是少年时光里的某个夏天。 一年一度的定段赛正在进行中。 寺里寂静。 钟楼和鼓楼相映,时间和空间好像被抹平、拉长,雪落在中间,空茫茫的。 天王殿前香火繁盛。 这个季节上山的人不多,老师父们带着几个小师父在殿前忙碌。干燥的尘土和香灰萦绕在殿里,隐隐还能听到雪粒敲击的滴滴哒哒声,就是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来的。 “要不改天给他赔个礼?送点东西也好啊……”时舒开始出主意。 原曦:“送棋盘?” 闻京:“得送点没有的。人孩子天天做题,你还送卷子,这叫什么事……” 原曦:“……” 听完方安虞说的,他们几个除了刚开始面面相觑,发小间有难同当的情分倒是没忘,出谋划策得还是很积极的。 方安虞摆手,在阶上坐下:“得了吧。他那个级别,我送什么?国宝吗?犯法的。” 时舒:“哈哈哈哈!” 闻京有点好奇:“他什么表情?” “能什么表情。” “我都把他车屁股撞烂了。他本来坐车里,司机下车和我说的。后来我就给他车损的地方拍照,拍着拍着,他下车来我后面,问我,你是怎么撞成这样的——我都要吓死了。” “哈哈哈哈哈!”时舒继续哈哈大笑,他问方安虞拿手机:“让我看看撞成什么样了。这么离谱。” 方安虞不好意思,不给他看。 时舒就去摸他兜。 两个人少不了又闹。 梁径站一边看了会雪景。两次回头都是时舒心无旁骛的样子。他从小就这样,在玩这件事上,情绪直白又单纯。 很快,赛事结束的铃声响起。 不知道进行到第几轮了,走出来的选手稀稀落落,看样子已经筛选完一批。 “过去看看。”闻京提议。 方安虞不想动,他靠在一边,对他们说:“你们去吧,我坐一会。累死我了。” 四人走后,他拿出一直藏着的手机。 其实没拍几张,主要吓得够呛。 他是怎么也没想到,时隔多年,和陈若的第一次见面,会这么离谱。 不过陈若还是记忆里的样子。 要说有什么变化…… 方安虞关上手机放进口袋,埋头坐在殿前阶上。 雪很快将石阶掩埋。 薄薄的一层雪白,手指点上去,很快就显露出底下坚硬漆黑的石板纹理。 多年前,在赫尔辛基,雪比这个大多了。这么些年,他好像成了一场苍山大雪,铺天盖地,来到面前的时候,让人喘不上气。 车流密集。 陈若转头看了眼梁径的车,撞得也不浅。顿了顿,像是落子般深思熟虑,问他:“你去哪?要不要送你。”关照的语气像个陌生人,注视方安虞的目光又实在不像个陌生人。 方安虞还蹲着,听到他这么说,都有些无措。 他们之间,不应该是这样友好平静的关系。 陈若越平和,他就越觉得窒息。好像面对实力分外悬殊的对手,每一步都是万丈深渊。 方安虞拒绝了,几乎落荒而逃。 雪越下越大。 视野里已经看不到清楚的人和物了。 一年一度厮杀惨烈的定段赛,主办方布置的场地还是很宽阔的。 每张桌子,一张棋盘,两罐黑白棋子,还有就是两副计时器。最前方悬着全国职业围棋定段赛的横幅。 很快,有人进来打扫卫生,收拾棋桌。 时舒帮着拣了几个棋子,站起来的时候,就见梁径坐在隔壁桌旁低头看刚对局完的那盘棋。 “看不懂吧?”时舒得意地朝他走去。 “你知道我学过的。我跟你说。”也不知道这股得意劲哪来的。 梁径好笑,抬头看他:“嗯。” “你看啊,这个……我先数数——”时舒按着记忆里依稀那一点计算胜数的方法,一点点拿掉中间的死棋,“按照我小时候那会的中国围棋规则,黑子要贴三又四分之三的子,那加上这些,就是……哎?” 他有点数不明白。规则倒记得牢。 梁径笑而不语。 “学过?”他逗他。 “几岁学的?”梁径笑,继续逗他。 时舒在他对面坐下,挠头:“四岁。”语气也有点好笑。 梁径拉长声音:“哦。这样啊。” “那是有点时间了。记不住没事。”梁径假模假样安慰。 时舒笑着抬头:“你干嘛啊。” 也不是真要数,他一边笑着,一边把棋子一颗颗装进塑料罐里。 整理好棋桌,忽然想起什么,时舒抬头对正盯着他指尖的梁径说:“我们来下棋吧。反正这会没人。比赛还早呢。” 梁径:“……下什么。” 时舒跃跃欲试:“五子棋怎么样。” 梁径:“…………” 闻京和原曦走过来,听到快要笑死:“你礼貌吗?” 时舒扭头嫌弃:“关你什么事。” 闻京:“是不关我事。但你们在围棋的地盘下五子棋,被打的话别找我们。” 说着,他拉上原曦就走。 时舒气得大声骂他:“你个白痴!” “我那是下五子棋吗!” “我是在谈恋爱!” “懂不懂啊你!” 端端正正坐对面的梁径:“……” ?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206节 他也是刚知道。 第163章 闻京有些尴尬。 在他想当然的恋爱观念里, 下五子棋怎么能算谈恋爱——根本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件事。 不对,这就不是重点。 可这个时候回去反驳自己不是白痴……也挺白痴的。 他们五个,出去一个比一个人模人样, 凑一起, 要不恋爱脑小学鸡,要不白痴倒霉蛋…… 闻京站在殿前宽宽的檐柱下, 朝几步外蹲台阶上的原曦看去。 大概就原曦比较正常。 “原曦你冷不冷?” 雪下得又急又厚, 地面蓬起鼓鼓一层,好像雪被。 原曦手心拢着雪团了个很袖珍的小雪人。晶莹剔透的。 其实就两个球。 过了会,原曦一手握拳,将雪人圈在虎口,仰头笑着问闻京:“像不像蛋筒?两个球呢。你喜欢什么口味?” 闻京:“……” 得。 原曦也不太正常。 闻京在她身边坐下,顺手拍了拍原曦羽绒服上沾的雪, 笑着说:“无聊。” 原曦也笑。 她也在台阶上坐下。手里的雪人被她搁在身旁。 两人并肩, 加个临时的小雪人, 身后大殿里,佛像穆穆皇皇, 天地苍茫, 好像一切都变得合理许多。 这边头顶有遮挡, 风雪迎面并不迅疾。 天色没暗下多少,能看到远近殿宇的轮廓,金碧辉煌的, 只是香火被吹起,雾一样团起聚散。 再远的天际, 四屏山如同法相庄严的沉默金刚, 眉眼低垂, 注视着这场人间大雪。 “英国经常看到雪吗?” 原曦笑着摇头:“也没有江州大。” 想起什么, 闻京说:“要说大雪,还是我们那年在赫尔辛基看到的大。车都埋了。” “你还喊我去挖雪。” 闻京笑:“他俩去找方安虞,就剩你了。不找你找谁。” 说起这件事,就不能不提梁时二人结婚的事。 闻京转头朝可能正在玩五子棋的两人方向看了看,语气惊讶:“他们结婚都八年了!” 这语气实在惊讶,原曦笑着瞧他:“对啊。” 闻京低下头,踢了踢台阶下的雪,“我就是觉得他俩没什么变化。” “还跟以前一样。” 想起时舒骂他白痴,闻京更是觉得一点变化没有。 “结婚八年对一般人来说是会有变化的。” “就是两个人在一起,时间长了也会有变化。” “就像最惰性的金属一样会被氧化。只是程度不同。” 娓娓道来的语气,但原曦没说完,她只说了一般性的规律。听着理性又客观。 闻京却莫名觉得她这几年一门心思做自己的事,心都沉静了不少。 “什么时候回去?”过了会,闻京问她。 原曦看着自己通红的指尖,“下周吧。回去还有好多事。一点都不想回去。” 最后一句,她小声抱怨。 闻京笑:“那就再晚点。下周末请你看比赛。” 原曦扭头:“你的?” 闻京点头:“嗯。” “不过这几年打得都一般……看着玩就好。结束请你吃饭。” “有这种好事,请看比赛还请吃饭——时舒方安虞要高兴死了。”原曦搓了搓自己的指尖,笑着对闻京说。 闻京愣了下。 一种很微妙的情绪。 好像他们都看向了同一片晶莹的雪花。 “我没请他们。” 过了会,闻京说。 冰凉通红的指尖传来一丝很细微的烧灼感。 “哦。” 过了会,原曦点头道。 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尴尬。 眼前漫天大雪,两个人都盯着看,却没人心思在上面。好像比眼前雪还要杂乱无章的,是彼此心底的纠结与试探。 但其实这些都不必要。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是青梅竹马,也是知根知底的发小。 所以这份尴尬里,更多的是对彼此心意的体会。 原曦觉得自己状态不好。 她这几年事业屡遭瓶颈,信心被磋磨,连带着对很多事都变得犹疑起来。换做大学或者大学刚毕业那几年,她还是很能坚持自己想法的。 喜欢闻京和喜欢所有人都不同。 因为这背后是他们五个自小的情谊。 比起喜欢,这份情谊更显珍贵。 所以有些事,不是简单的可以不可以——她不想他们变得尴尬。 可是当这份尴尬真正到来眼前的时候,恰恰又是她状态最差的时候。 她不知道说什么、做什么。 更重要的是,无论说什么,还是做什么,她都找不回之前的那种笃定与坚持。 闻京的情况正好相反。 他太笃定了。 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原曦。 对自己,是多年时间验证的结果。 对原曦,闻京想,就是趁虚而入。 谢天谢地,他的脑子,终于在一件事上有了可以称之为狡诈的蓄谋。 他的余光注视着原曦。 记忆里那个提着花灯站在人群里的小女孩,变得好像雪人,孤单又可怜。 但是他了解原曦。 原曦可不是轻易融化的雪人。 所以,闻京漫无目的地想,可能他还需要一点时间。 “回去吧。太冷了。不知道他们还在不在下五子棋。” 闻京笑着站起来,他伸手去拉原曦,继续说着:“哦,不对,是在谈恋爱。” 时舒骂闻京白痴的画面还在眼前,原曦想起来忍不住笑。 “真搞不懂他俩。下棋就下棋,还谈恋爱……”闻京无聊道。 两人并肩往回走。 檐下风雪扑簌,十分轻盈的样子。 “那你觉得什么是谈恋爱。”原曦好笑。 “我觉得啊……” 因为原曦的话,闻京脑子开始认真思考什么才是“正确的谈恋爱”。 闻京一边说一边转头笑着看原曦。 他的视线像是有自主意识。 很快,原曦顺着他直白的视线感觉到了。 雪落在额前,原曦抿起嘴唇。 几乎是下秒。 闻京脸顿时红了。 他这个脸红就有种此地无银的感觉。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207节 好像青天白日被人抓住了把柄一样。 可是抓住他把柄的那个人也红了脸。 于是,两个人眼对眼,不作声,莫名其妙对着红脸。 不远处。 隔着一段距离。 隔着一段朦胧风雪。 时舒盯着闻京和原曦脸上可疑的红色,头也不回地问梁径:“什么情况啊……” “他们在说什么?” “脸那么红。” “这么冷吗……” 梁径朝闻京方向看了眼。印象里,闻京这么局促的脸红……他想不起来了。 梁径不是很在意,随口:“不可能在谈恋爱吧。” 时舒吓得扭头瞧他:“你这人不说话,一说话不得了。” 梁径:“……” 下山的路就变得有些“崎岖”。 时舒问闻京:“你俩那会脸红什么?” 闻京吓得差点摔下去,他瞪着时舒,瞪着他眼睛,“你视力这么好?!” 时舒还有点不好意思,谦虚道:“还行吧。” 梁径:“……” 方安虞不明所以凑上前,在闻京和原曦脸上来回瞧,“脸红?你俩?为什么?” “冻的?” 他压根就没放在心上,对时舒说:“肯定冻的。” 时舒点点头:“我也这么想。” 闻京:“……” 原曦:“……” 梁径瞥了眼闻京,又去看被方安虞思路牵着走的时舒,觉得实在好笑。 他老婆有时候心眼小,和小乖一样。 有时候心眼大得能吞日。真可爱。 回到江州,除了原曦休假,时不时找在江州的老同学玩。 其余四个,各忙各的。 马上就年终了,方安虞所在报社的工作也临近一年收尾。 不过在此之前,他们主办的栏目还需要在江州新闻中心举办一次年终盛典的活动,给今年出版界的优秀图书颁奖。 之前忙了好一阵评选,就是为了这一系列的奖能颁出去。 颁奖的日子定在周末。 方安虞是主编兼策划,一大早就到了会场。 社里几个编辑和记者也已经到了,正忙着布置展台。每人手里拿着一份表格,一一对着上台顺序和间次发言的业内大佬的名单,以便随时做出调整。 新闻中心一共三个主会议场。 报社每年都在这里办年终活动,约定俗成的规矩,都是最大、设备最好最新的会议场归他们。 上午十点的时候,几个记者跑出来找方安虞,说今年的会场临时让出去了。社里大主任的意思是那边办的活动关注度高,也同意让。 方安虞便问是什么活动。 “中日韩三国的天元国手杯围棋争夺赛。今天正好公布参赛名单。” “可那边的活动两小时就能结束,犯不着用一整天的场啊……还不如给我们呢……” 小记者嘀嘀咕咕,指了指已经被人拦起的黄色间隔带,语气不好:“还不让人看。这年头真有这么多人关注围棋吗……我看书都没人看了……”说着,他又惋惜地看了看因为临时调换会议场,自家仓促垒在一边、准备颁奖的那一百本书。 方安虞笑:“忙你的去吧。没事。一个会场而已。活动办好就好了。” 只是两场活动凑一起,场面一时有些混乱。 好在,中午的时候,那边活动临近尾声。 方安虞这里上半场也刚好结束。总体还算顺利。 不想,半小时后,却闹了点事。 起因还挺简单的。 这次入围的图书,给最后二十本颁了个体面奖。其实往年都这么办。毕竟说到底是江州最大的报社,含金量还是有的。拿了以后还能去参加省里的评选。所以,有些图书就会靠些关系先进来蹭一波。 谁知其中一本的作者刚好在隔壁参加活动。 是一个叫盛洪峰的职业五段选手。 那边活动结束了,他领着两三个粉丝过来,想借机炫耀自己的书。顺便签几本卖。可拐过弯一看,自己的书不仅被垒在角落无人问津,一问,还没轮到上场,得搁最后一名评呢。 这下,场面不是一点半点的尴尬。 方安虞被叫出去处理的时候,场内都听到那位职业五段选手的喧哗了。 “……你知道什么?!你下过棋吗!你知道隔壁办的什么活动吗?这是国家荣誉!你们就是这么——” “那你跟我们主编说吧。” 小记者被怼进墙角,窘迫至极,瞧见方安虞出来,赶紧招手叫他。 方安虞冷着脸上前,先把自家小记者拉了出来,低声:“先进去吧。” “要不要叫保安……”小记者也是个机灵的。 方安虞看了眼气势汹汹的职业选手,“不用,我来解释——” “解释?你解释什么?” 盛洪峰气晕了,当着自己粉丝的面,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恼羞成怒:“不是我说你们,你们看得懂我的书吗?就敢这么瞎评?” 这是被质疑公正性。 尤其还在这样的场合。 方安虞很快严肃道:“我们每本书的评选都会经过业内专家评定。” 盛洪峰没想到他当着自己的面,还能说出“业内专家”四个字,当即气笑了:“那你给我的书请了谁来评?” 说着,他扭头对自己几个粉丝乐道:“真有意思。我一个职业五段,他还请人来评我?” 毕竟是认真做事的,方安虞没有糊弄。 他说:“您的那本书,我们请了王清五段。” 王清五段的名字一出来,场面一时静了几分。 虽然人家也和盛洪峰一样,是个五段,但懂行的都知道,王清有个师弟,是真正的国手。 盛洪峰这下的脸色,就快青了。 他是没想到眼前这位瞧着文质彬彬的主编,居然还是个稍懂行的。王清很早之前因为一些身体原因,升段缓慢,前些年复出,水平还是可以的。 更重要的是,王清的直系师弟,是名震棋坛的陈若九段。 此刻就在里面坐着。 方安虞说完,面不改色。但心里还是有些忐忑。 毕竟找王清五段,靠的是八年多前的关系。他没想到人家还记得他,满口答应,书评也是写了满满三四页文档,方安虞很感激。 这会迫不得已,拿人出来挡箭,真是有些对不住人家。 这么几秒功夫,情势就变了。 盛洪峰盯着方安虞,忽然嗤笑一声:“那你看得懂吗?” “你下过棋吗?” “你们这么多书,哪本都懂?嗤。” 他说完,围着的好些人将目光投向方安虞。 方安虞没想到盛洪峰会这么无赖。他脸皮本就薄,这会被围观着质疑,脸一下就红了。 他想说自己看得懂,也下过,但这怎么说怎么奇怪。 见方安虞这样语塞,盛洪峰得意了。 他给自己找了个台阶,悠哉道:“什么书评。我看都是沽名钓誉。” “还主编。棋都没下过,就敢出来评我的——” “我下过。” 突然,方安虞冷着脸对盛洪峰说。 “我是安溪人。我从小就下棋。只是……” 盛洪峰打量他,听出方安虞话里的犹豫,摇了摇头:“你下过棋?和谁下的?少儿班吗?哈哈哈!” 围观的人都笑出声。 一旁小记者气得都想撕盛洪峰的书。 “他和我下的。” 忽然,不知道哪里传来这么一句。 盛洪峰闻声扭头,一下愣在原地。 场面顿时激动。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208节 “是陈若……” “陈若九段……” 方安虞傻住了。 陈若没往里走,他站在最边上,也没看站人群中间的方安虞,只对脸色阴晴不定的盛洪峰淡淡道:“他叫方安虞,从小和我一起下棋。我们一直在一起下棋。他下得……也很好。” “你有什么问题吗?” 盛洪峰说不出话。 “你叫什么?” 盛洪峰:“……盛洪峰。五段。” “我没和你下过。下次有机会,下一局吧。”陈若对他说。 盛洪峰是一句话都不想说了。 陈若表现得太寻常了。 他捧方安虞,捧得好像十分轻,但摔盛洪峰的脸,简直就是往地底里摔。 说完,他转身离开。 方安虞注视陈若背影,觉得这个男人真的让人摸不着头脑。 一场闹剧。 新闻中心很快又恢复平静。 时舒接到方安虞电话的时候,刚和梁径抵达浔州。 周末,他和梁径一起回浔州看望丁雪和梁坤。 飞机三个多小时。 到的时候,浔州冬日里还下着濛濛细雨。 比起江州动不动铺天盖地一场雪,千里冰封,浔州还有些袅娜绿意。 石板路上结着青苔。 就是下雨的缘故,有点阴冷。 “然后呢?” 时舒握着梁径的手,一边接电话,一边和梁径笑,做口型:“又碰上陈若了……” 电话那头有气无力:“然后他就走了。” “我要不请他吃顿饭?”方安虞犹豫。 时舒听出他话里的犹豫,立马揭穿:“你这是真心想请人家吃饭吗?你就是人性和道德的挣扎!” 梁径忍不住笑出声。 “行吧。你说得对。” 方安虞选择躺平任嘲。 “不过人家也真给你面子。还是请一顿吧。顺便把话说清楚。那么久的事了,说清楚——你可是长大了啊。” “一边去!”方安虞被他逗笑。 “你们在哪里?” “浔州。” “哦。”方安虞看了眼时间:“不说了,还有一下午要忙呢。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后天一大早。” 挂了电话,两人也正好走到家。 只是还没敲门,门就自己开了。 丁雪手里拿着件羽绒背心,正巧要往外走的样子。 见他俩到了,丁雪就把羽绒塞梁径怀里,笑着道:“跑一趟。给你爸送去。” 时舒转身就要跟梁径一起去,被丁雪一把拉住,“你去做什么?外面这么冷。” 梁径:“……” 梁坤出去钓鱼了。 除了带上丁雪嘱咐的羽绒背心,梁径又去车里拿了舒茗给的一副鱼竿,还有自己另外买的一副。 时舒留在家里和丁雪说工作的事,还有少不了的闻京和原曦的八卦。 丁雪也蛮操心他俩的。 “闻京老大不小了,怎么做事还这么让人着急……” 厨房里煮了盅银耳百合,汤汁粘稠晶莹,百合清香,瞧着雪白又细嫩。 “就是。” 时舒看着自己面前一盅热乎乎,握着勺子划来划去,低头又吹了好几下。 “我们有点咳嗽。你也吃点。润肺的。” 丁雪见他吃东西和小时候一样慢,好笑道。 “不过我一直觉得他俩有戏。闻京再主动点——你说见他俩站着脸红,不会是你打扰到人家了吧?” 时舒:“我没!我站得老远。” “那你没看错?视力这么好。”丁雪笑出声。 时舒:“……” “梁径说他也看见了。”时舒急中生智,急忙道。 “哦……” 丁雪点点头,还是笑,揶揄一般的语气逗他:“那肯定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梁径不会反驳你的。” 时舒握着勺子,脸通红地叫妈。 另一边,被两人惦记的人打了个喷嚏。 梁坤好笑:“你回去也吃点你妈煮的糊糊。这边别看不下雪,气温也不低,还是冷的。” 梁径吸了吸鼻子:“嗯。” 小半会功夫,桶里已经装了两条鱼。 这边生态好。碧悠悠的湖水,隐隐能见底下活蹦鲜跳的。 “梁培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忽然,梁坤看着手里崭新的鱼竿,说道。 梁径没说话。 他在给另一副鱼竿上饵。 听到梁坤这么问,手上动作也没停。 雨丝细蒙蒙的,好像絮絮的绒针。 梁坤这几年不管事,但听得也多,知道他儿子手段狠,情面更是从来没留。 “也不是要劝你什么。” “我都不清楚什么事。” “就是觉得这件事你要是能帮,就帮一把。过去的事都过去了。毕竟你小时候,这几个叔叔伯伯们还是很关心你的。你夏天干出那样的事,你看我、你爷爷都没说什么。就是这件事,不一样,总不能真送他去坐牢吧……” 梁径抬眼,笑了下:“梁圹找您了?” 梁坤点头。 “我和他毕竟是兄弟,小时候一块玩过——就跟你和闻京一样。” “爸。” “啊。”梁坤搓了把手心,盯着眼前平静无波的湖面。 “您都说不知道什么事了。就别管了。” 梁径站起来,将鱼饵抛出去。 饵钩扎进湖面,好像一把匕首顷刻刺入,涟漪都没泛起一圈。 “他要是没犯法,我能怎么着。您说是吧。” 梁坤皱了下眉。 顿了顿,他问梁径:“听说还有一个月?” 梁径:“嗯。” “梁径,马上就过年了……”梁坤叹息。 梁径目视前方,没说话。 父子俩提着一桶鱼回家。 丁雪在楼上收拾梁径和时舒的卧房,听到声音,打开房间门说:“我待会下来。” 梁坤:“几条鱼嘛。我和儿子弄了。” 丁雪:“哪个儿子?” 梁径:“……” 蹲在桶旁正往里瞧的时舒又是一个脸通红。 梁径好笑:“妈。” 丁雪当没听见,继续问尴尴尬尬的梁坤:“快说。” 梁坤这趟醒来也算遭受了一点冲击,他至今都不知道时舒算他儿媳,还是算他女婿……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209节 不过当儿子是没错的。 梁坤挠头,背着手进厨房,“儿子就是儿子咯。” 丁雪乐得不行。 第164章 饭桌上, 梁坤也问起闻京和原曦。 “闻康说他儿子从小就缺根筋。做什么都不灵光。” 时舒暗暗表示认同,一边吃饭一边跟着点了下头。 动作幅度不大,对面说话的两位长辈没注意。只梁径余光瞧见, 忍不住看着他笑。 丁雪不是很赞同, 皱眉道:“闻康不满意闻京又不是第一天。他这个爸,嫌弃闻京我都看不下去。你还信他说的。” “我怎么是信他说的……” 梁坤给自己夹了筷鱼肉, 小心挑着刺, 随口:“我是说他觉得。你急什么。” 丁雪懒得和他说,给时舒挑了块鱼肚子上的肉。 时舒伸碗接过,收回碗的途中,梁径忽然往里送了颗西蓝花。 他动作太自然,自然到好像时舒眨了个眼,碗里就变出这么一朵小绿花。 时舒:“……” 梁径朝他眯眼笑。 时舒往桌上看了看, 下秒也往他碗里夹了只又鲜又嫩的虾仁。 刚沾碗, 梁径就夹起一口吃了, 动作之迅速,时舒都没反应过来, 下意识又赶紧给他夹了只更大的。 跟什么似的。 瞧着脑子不大好。 丁雪:“……” 丁雪只当没看见。 不然说什么。 她转头朝专心挑鱼刺的丈夫说:“我有什么好急的, 我就没急过。是周爱玲急。” 前半句明显是说给对面俩小伙听的。 只是时舒碗里那只西蓝花似乎长得很好, 时舒伸筷子戳了两下给它扶正,又去和梁径交头接耳。梁径也是吃饱了撑的,左手扣着碗专门靠过去瞧那只栽在米饭堆里、模样俊俏的小西蓝花。手上戒指戴得倒是稳重。 两人对着那只油汁光亮的西蓝花认真, 跟看小乖似的,心无旁骛。 丁雪余光瞥见:“……” 梁坤总算挑完了刺, 放进嘴里慢慢吃着, 吃完说:“周爱玲急也没用。” “现在谁想结婚。” “我以前觉得方安虞那小子肯定是他们几个里最早成家的, 现在你看——前阵子不是董芸还打电话托你介绍相亲吗。结果呢。两边都说不想结婚。” 鱼肉滋味不错, 梁坤说着又去夹了筷,继续挑刺吃。 “现在年轻人就没人想结婚的。一个人过多舒服,家里又当宝。结婚有什么好?找不到合适的,不如不结。省心又清净。” 看来,梁坤是吃鱼吃上头了。 丁雪不冷不热:“哦。那你结什么婚?” 说完,她看了眼对面还凑一起的两口子,好气又好笑:“还有问问你儿子。结婚有什么好——时舒。” “那西蓝花是成精了吗?” 三人同时抬头。 时舒赶紧夹起吃了,不和梁径研究这个西蓝花到底长得像伞还是像蘑菇。 都怪梁径。和他辩什么辩。 梁坤表情尴尬:“我说的是年轻人……和我有什么关系,我都那么大年纪了。” 说完,他低头认真挑刺。 丁雪:“你儿子也是年轻人啊。” “大学没毕业就瞒着家里所有长辈跑出去结婚的年轻人。” “婚龄八年的年轻人。” 那件事说起来丁雪还是很气。 梁径:“……” “妈。” “妈什么妈。你几岁了?吃饭还带时舒开小差。” “快三十岁的人,还当三岁。” 梁径:“……” 这个年岁比较就有点离谱了。 时舒吃着西蓝花,张嘴想说话。 丁雪笑着对他说:“没说你。时舒好好吃饭。” 时舒嚼着嘴里的,又去看梁径。 梁径反手又给他夹了筷西蓝花,扯开话题:“你们在说什么?” 梁坤头都大了,根本不想继续之前的话题,赶紧道:“说你们结婚的事。” 丁雪:“……” “一眨眼都八年了。当初婚礼没办,要不明年办个婚礼?两家人坐下来好好吃顿饭。顺便再请些人。” 梁坤也算急中生智——想一出是一出。 只是这个转向突兀,时舒一下傻了。 姓梁的果然都不简单。 梁径看出他的窘迫,笑着说:“再说吧。” 又对梁坤道:“爸,您以后说话能铺垫下吗。” 梁坤抬眼,瞪着自己生的,无语。 他心想,真是儿子气死老子——当初你和时舒结婚,怎么不想着给你大难不死的老子铺垫下,现在你老子说句话都要给你铺垫? 不过他这几年深谙“不痴不聋,不做家翁”的道理——时其峰明显就很会反其道行之:“咋咋呼呼,才是家翁。” 于是,梁坤没再说什么,不和自己生的争,继续吃鱼,万分觉得还是自己钓的鱼好吃。 “在说闻京和原曦的事。” 丁雪站起来,把汤端进厨房热。 “你闻叔和你周姨都要急死了。还有你们的董芸阿姨。” 时舒叹气:“哎……” 梁径淡淡:“嗯。” 丁雪:“……” 她瞧着桌上一对父子,心想,姓梁的果然都不管别人死活。 吃完饭,梁径和时舒去书房处理工作上的事。 梁坤一边翻公司年终财报一边陪丁雪在客厅看电视。 书房里两个人各自占据一个角落。 时舒戴着耳机和蔺嘉他们开小会。 下月月初莱维过来和他们谈合作的下一步。 除了之前就谈好的一批项目,最重要的wonderwing第二季将正式成立项目计划。 视频那边,童小羽已经把第一季的一些程序问题整理出来。蒋毅川则带着手下几个实习生开始设计美术草稿。只是发来的好几分文档因为格式太大,时舒电脑都卡了好一阵。 百无聊赖等文件传输的时候,他朝梁径看去。 梁径靠沙发上也在看着电脑。 他左手撑着太阳穴,修长有力的中指和无名指在额前摩挲,拇指估计在掌心内侧轻轻转动戒指,外面的戒圈泛起一点点很淡的光泽。 神情比起时舒专注许多,眉宇微蹙,目光思索,显得很严肃,整个人往后靠着,这样的仪态,却丝毫不影响他沉稳内敛的气质。 时舒收回视线,点了点屏幕,网速还是有些卡。 蔺嘉提议要不关了视频,语音说也是一样的。 时舒就把视频关了。 果然快了许多。 只是文件实在大。 他抱起笔记本电脑在书房里转。 梁径注意到,抬头好笑:“网这么差吗?我这里还好。” 时舒就挨过去,见他邮件一封封收得利索,打开得也毫无卡顿,赶紧蹭着坐下。 梁径就把电脑合上,左右也不是很急。反正都是一些需要过目的,晚些看也可以。 他搂住时舒肩膀,往后靠了靠,准备闭目养神。 外面还下着蒙蒙细雨。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210节 天色将晚未晚。 只是距离近,时舒耳机里的声音他也听了个七七八八。 “哥!收到了?” “哥!我这边显示发过去了!” “哥!发送成功了!” 啧。 梁径睁开眼。 电脑屏幕上,除了时舒为了网速关闭视频,其余人都开着。 两个模样稚嫩的实习生盯着视频双眼放光。 张嘴闭嘴都是“哥”。没完没了。 梁径冷笑。 时舒不疑有他,尽管肩上还搭着梁径的手,但他不知道身后这位已经开始盯人。 他一边应着那边一连串的“哥”,一边认真仔细看着下载下来的美术手稿。 “哥,有什么问题吗?” “哥,你看这边,其实这个场景可以重复用,我们做了几张光影不同的。你看看。” “哥,场景原画都是根据概念图设计的……” “哥……” 梁径觉得奇怪。 不叫“哥”就没法说话了是吧。 忽然,蔺嘉说:“时总,如果原画没问题,3d建模得加快了。只是角色和场景都缺人,我们还要再招两个。” 下秒,其中一个实习生说:“哥!我可以推荐我同学吗!哥,行不?” 梁径:“……” 好不容易等时舒开完会,梁径跟他身后往外走,状似不经意道:“我上次去你办公室,那边都还叫你时总。” “啊?” 时舒没明白他这句哪来的:“哦。叫什么都可以……可能办公室比较正式,大家都跟着蔺嘉叫。” 客厅没人。 估计丁雪和梁坤上楼睡午觉了。 他把电脑充电器拿出来,转身又去书房,准备给电脑充下电。 梁径坐在客厅没跟去。 等时舒出来,就见他坐沙发上远远看着自己。 时舒莫名其妙看他一眼,转身去厨房倒果汁喝。 “吃草莓吗?”他扬声问梁径。 梁径:“……吃。” 过了会,时舒端着洗好的草莓出来,往楼上走:“要不要打游戏?” 梁径起身:“忙完了?” “有个实习生说最近新出了款游戏,蛮火的,我想看看。” 梁径:啧。 不过他还是很识大体的。 面无表情走过去张嘴吃下时舒喂的一颗草莓,“哦”了一声。 时舒见他情绪怪怪的。 好像在意什么,又好像不是很想让自己在意的样子。 他站在高一级的台阶上,一边吃草莓一边笑着问正准备上楼的梁径:“怎么了?” 梁径抬头看着他。 “老婆。” 时舒笑出声。 又来。 只会叫老婆的样子出现了。 时舒笑得不行:“干嘛。” “我记得妈以前说,你小时候叫我梁径哥哥,过年还说梁径哥哥新年快乐。” 时舒:“……” 时舒有点脸红。 他明白梁径这会发疯是为什么了。 敢情是哪几个实习生满口一个接一个的“哥”刺激的。 时舒往楼上走,抱着一碗草莓,一边吃一边说:“你就大我一个月。” “而且,我们刚认识,当然得叫你哥哥。客气客气。” 梁径觉得好笑:“熟了就‘梁径’、‘梁径’、‘梁径’是吧。” 时舒有心哄他。 “熟了难道不是‘老公’吗。”时舒语气惊讶。 梁径:“……” 梁径顿时笑出声,他一个箭步上了三级楼梯,一把将人摁上墙,低头去亲时舒嘴唇:“叫我什么?” “嗯?” “叫我什么?” 时舒笑得不行。 他得护着怀里的草莓不掉下去,又得跟梁径接吻,还得应付梁径各种叫法。 “叫哥哥。” “快。” “叫哥哥。” 时舒被他亲得眼晕,一边笑一边说:“不行。只能‘老公’和‘哥哥’选一个。” 梁径不满,又去亲他湿润甜腻的嘴唇:“不行。” “不行什么不行。”时舒瞪他。 “我说不行。” “先‘哥哥’,后‘老公’——快,叫。” 时舒无语了。 这人也太无赖了。 “不。” 梁径佯做板脸,“叫不叫?” “嗯?” “叫。” 一边说着,他伸手去揉时舒的腰。 手流氓似的拉起衣角伸进去就去揉他。 时舒被他摁墙上弄得痒,笑得快要岔气。 两个人在楼梯上胡闹。 梁径一边弄得他腿软站不住,一边去亲他有点倔的嘴唇,非要他先叫“哥哥”后叫“老公”。 “啧。” 不轻不响的一声忽然从头顶传来。 丁雪无语至极,她看着立马转过身挡在时舒面前的自己儿子,真的是不知道说什么。 养这么大,脑子里都是些什么。 他身后,时舒被挡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头乱糟糟的头发。 “你看看你。几岁了?” 丁雪站在卧房门口,肩上披着件绒毯。 她是好气又好笑:“三岁?” “还哥哥、哥哥让人家叫!” “人家三岁叫你哥哥,你都脸红,怎么,这会不脸红了?” 梁径笑:“妈。您出来干嘛。” 丁雪一听,气得笑出声:“我出来干嘛?” “我要不出来,你三十岁的脸都丢没了。” 梁径手背在身后,用力握着时舒想要收回去的手腕,语气很随意:“还好吧。” 丁雪:“……” 她瞪他一眼,转身关上了门。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211节 丁雪一关门,时舒抬腿就踹了梁径一脚,脸通红:“再发疯!” 梁径也不躲,他蹲下抱起时舒,语气发狠:“进去收拾你。” 第165章 门关上, 梁坤看着手机刚收到的信息,头也不抬说:“出去做什么。” 丁雪瞪他一眼,坐到床边继续整理浔州老家这里留着的、早些年的几大本相册。 里面有两岁的梁径, 参加婚礼, 蹲小茶几边玩玩具车,身边围了好多长辈, 个个面带笑容。唯独这小子面无表情, 全当空气。镜头照他也不理,只低着头推小汽车往前开路,模样专心。倒是头顶发旋乌黑,瞧着十分可爱。长到四五岁,镜头前就有些配合了。笔直站着,面带微笑, 一双漆黑的眼注视镜头, 十分适宜的表情, 身边簇拥着几个堂兄弟、表姐妹,个个笑得比他开。 丁雪记得在时舒家看到过差不多年纪的相片。 两三岁的时舒对着镜头笑得找不到眼睛。明眸皓齿, 雪一样的小人, 玲珑剔透的。照的相更是多到数不清, 好几大册都是他两岁到三岁的。仿佛有天生的镜头感,眯眼对人笑、害羞捂脸笑、仰头大声笑、还有哇哇大哭的时候,眼泪鼻涕糊满脸, 黑白分明的眸子浸在眼泪水里,对着镜头委屈死了。 丁雪拣出梁径格外可爱的几张, 收好。其余一些瞧着不是那么可爱的, 她这个亲妈就没收。 再往前翻, 是梁坤的一些照片。 有他和几个堂兄弟在国外留学拍了寄回来的, 上面还留着邮戳的钢印痕迹,其中就有梁培梁圹两兄弟。还有少年时在学校参加活动拍的几张,底下也印着红色的日期标识。 照片全都有了年头,发黄发暗,画面里的人却依旧周正俊朗。 丁雪朝坐在不远处的梁坤看去。 少年的影子早就不见。中年严肃,行事果决。但其实骨子里还是很随和的,尤其面对小辈。这两年身体原因,加上不在位子上做事,脾性倒是愈加宽容,往年里和老爷子分庭抗礼的气势褪去不少。 ——丁雪是明白他的。 车祸昏迷多年,醒来发现好多事都变了。最大的一件莫过于自己儿子和时舒的关系。真是世道不同了。每每和她说起,梁坤都觉得不可思议。但这件事并不是无迹可寻的。反应过来再慢慢往回看,似乎也能接受。 不过说到底,丁雪觉得,这件事对梁坤的冲击远没有另一件来得深刻。那时梁坤醒来,梁老爷子公司会议场上听到消息,赶来见他。父子隔着几步对望,老人家满头白发。梁坤当即红了眼眶,眼泪也很快流了出来。 明明记忆里的上一秒自己父亲还是一副闲云野鹤、精神矍铄的模样,闭眼再睁眼,眼前的父亲却蓦地白发苍苍,身形微偻。 那一阵,梁坤觉得自己对不起年迈的父亲,对不起很多人。 这份愧疚累积在心底,对人对事,便都有些变了。 最底下的一本相册,封面都看不清了。边角磨损得厉害。里面还存着一张梁老太太在世时的照片。有背景、有布置,估计是家里特意请人来拍的。十分年轻的模样,眉眼熠熠,身姿婉转,蹲在摇篮边,握着摇篮里小婴儿的手,朝向镜头的笑容明艳,带着点少女的娇憨。看得出来,是被人如珠如宝地呵护着。 丁雪把梁老太太照片小心拿出来,另外存了,准备找时间给老爷子送去。 手头照片拣得差不多,丁雪翻了翻,翻回梁径的,她低头看着照片,对梁坤说:“我发现你现在对你儿子格外纵容。” 闻言,梁坤好笑,抬头道:“什么叫‘我儿子’。” “不是你儿子啊。” 丁雪忍不住笑,摸了摸照片上梁径稚嫩的脸庞。 窗外绿意清冷。 暮色在朦胧的雨中一点点降临。 “梁圹又找你了?” 身后许久没动静,丁雪放下照片,起身过去,在梁坤身边坐下。 梁坤没说话,把手机递给丁雪。 写了好长一段。 丁雪一行行往下看,皱眉道:“这是什么意思?梁培到底怎么了?怎么听他的意思,好像要判刑?” “上次来不是还说把钱还上就好了吗?这又闹得哪一出。” “嘴里没一句准的。” 梁坤摇头:“不清楚……要去问梁径。” 他心里也打鼓。 上次梁圹来找他,声泪俱下的,就说钱的事,官司一带而过。这会话术却翻了个个,让人感觉事情没那么简单。 他看着自己妻子,笑了下:“现在你儿子当家,你去问问。” “你儿子的事,凭什么我去问。” 丁雪也笑,她把手机还给梁坤,仔细看了自己丈夫几眼,问道:“在想什么?” 梁坤拧眉,不作声,半晌道:“我就是觉得奇怪。梁径也不和我们说,我担心这件事闹大了……” “能怎么闹大。犯法还有理了?”丁雪记得梁坤出事前的那顿饭局。如果梁坤没有在饭局上被气成那样,后面出事,也不会严重到这个地步。 “他两次求到我这里,应该是没有办法了……” 梁坤慢慢道:“如果事情有转机,他是不可能来求我的。” “你看他这两次说的。先头说钱的事,现在又说梁培身体不好——连起来是什么意思?就是说这件事很严重,梁培要被收监。” 丁雪脸色也变得严肃许多。 “那晚饭的时候问问梁径?” “钓鱼的时候我问了——他现在不得了。”梁坤好气又好笑。 说起这个,丁雪也来气。 瞧见妻子脸色不对,梁坤赶紧转移话题:“你儿子再过一个月二十九,快三十了。我三十的时候不也和自己老子对着干。” “他又不是三岁,让面壁就面壁。” 说完,夫妻俩都愣了下,看着彼此,脑海里浮现同一个画面,下秒都笑起来。 丁雪:“你不说面壁的事我都忘了。” “你儿子就三岁的时候怕你。” 梁坤不以为意,伸手揽住妻子肩头,随口:“后来就怕时舒了是吧。” 丁雪:“……” “你现在说话怎么这么不正经。”丁雪嫌弃道。 梁坤莫名:“啊?” 他是真的没理解丁雪说他不正经是为什么。 三岁的时候,有一晚临睡,梁径打碎了东西。虽说不是故意,但还是被梁坤赶到角落面壁。梁径不哭也不闹,一声不吭就面了过去。时舒被舒茗抱下来的时候,梁家气氛还是蛮严肃的。她托丁雪帮忙照看一晚。时其峰出了点事,不知怎么送去了医院,她要过去看看。正巧家里保姆休假,只能托丁雪。 两家人刚认识不久,能有这“交情”,不能不说,时舒的功劳很大。 被舒茗抱在怀里的“小恐龙”打着哈欠叫“姨姨”。奶声奶气。丁雪简直爱不释手,接过来就亲了两口,全程都没和舒茗说上几句。舒茗离开后,她把时舒抱到椅子上坐好,转身去厨房准备热牛奶和水果,让他吃完就睡觉。 时舒坐椅子上晃腿,下巴搁在两手叠着的手背上一个接一个打呵欠。 慢慢地,他感觉身后传来一道视线。 时舒扭头。打哈欠的嘴还张着。 梁径盯着他,面无表情的,漆黑的眼也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是他盯着他,就这么牢牢盯着。 丁雪端牛奶和草莓出来的时候,时舒指着角落里对墙站着的梁径,小声:“姨姨,哥哥在干嘛呀?” “你哥哥闯祸了,挨罚。” “别管他,吃完就和姨姨睡觉去好不好?” 时舒睁大眼:“闯祸了?” 他嘴上这么关心,伸手去握杯子喝牛奶的动作却十分熟练。 丁雪看了眼自家儿子,发现梁径也正看着喝牛奶的时舒——明明前一阵,她叫他他都不应,骨头很硬的样子对着墙壁。 “嗯。要让哥哥学学时舒,时舒这么乖,从来不闯祸是不是?” 时舒不好意思,谦虚又诚实:“还是不要学了……” “我昨天也闯祸了……” “倒了妈妈的香水……” 嘴唇上一圈牛奶沫,时舒耸起肩膀不敢看丁雪,一边说一边低下头,小恐龙睡衣都跟着塌了下来。 丁雪心都要化了。 “这哪是闯祸。时舒是不小心的是不是?” “不小心就没事。” ——明明她儿子也是不小心,只是因为做事不够稳重细心,梁坤责备的时候,她虽然不忍心,但觉得这样的教育是需要的。 梁坤从书房出来,见自家来了个小恐龙,十分可爱,也过去逗了两句。 扭头,他问面壁的梁径,语气十分严厉:“知道错了吗?” 时舒敏锐感觉到梁家的一丝紧张,低头咬着杯口一点点喝牛奶。 丁雪随即也察觉时舒的不自在。 她拉自己丈夫回房间,低声:“这么凶干什么……小人在呢……” 客厅只剩时舒和梁径。 梁径很快又转头朝他看来。 时舒被他漆黑的眼眸盯得脑袋发晕。 过了会,他朝卧室方向看了眼。 慢慢地,小恐龙端着杯子和一碗草莓下了餐桌,朝梁径走来。 梁径依旧盯着他,盯着他穿着睡衣却没穿袜子的白嫩脚腕。 临到近前,时舒小声:“哥哥。” 梁径身体还对着墙壁,脸已经完全转向时舒了。 “嗯。” “要不要吃草莓?”时舒有些殷勤。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212节 他是在别人家不自在,又有些不好意思,主人家挨罚,他其实有些尴尬。只是年纪小,这些细微的情绪大脑传递得不够准确,他只能做一点让自己觉得舒服的事。 梁径看着他,视线忽然转向客厅一角,说:“去把椅子拿来。” 时舒扭头看向对角的一把带靠背的小椅子。 “哦。” 他以为梁径要坐,便蹲下来,准备把牛奶和草莓搁地上再去搬凳子。 “给我吧。” 梁径伸手拿过他手里的杯子和碗。 时舒心想,果然是要吃我的……呜。 慢吞吞搬了椅子过来,梁径也不坐。 时舒看看椅子再看看梁径,梁径把手里的杯子和碗还给他,轻声:“你坐下吃吧。” 时舒眨眨眼。 幼小的心灵第一次受到类似“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震撼。 “吃完就去睡觉。”梁径又说了一句。 说完,梁径似乎很满意自己说的话,嘴角悄悄一弯,自顾自笑了下。 “哦。”小恐龙乖乖坐下。 这下腿着地,不用晃了。 两人一站一坐。 一个埋头吃吃喝喝,一个笔直站着,不声不响。 梁径闻到很甜的牛奶香气,还有草莓凉丝丝甜丝丝的气息。 碗里还剩最后两颗的时候,时舒抬头问梁径:“哥哥要不要吃草莓?我喂你吃一颗吧?”他是十分天真的,觉得梁径挨罚,是一点都不能动的。 梁径没想和他抢草莓,但时舒说喂他,他忽然就觉得“拒绝”是一种十分不友善的行为。 “好。” 梁径低头张嘴。 他一眨不眨,注视面前距离很近的那张漂亮精致的小脸。 他从小就被迷得神志不清。 以至于这么多年,早就忘了自己姓什么。 丁雪从房里出来找吃完的时舒去刷牙睡觉的时候,就发现小恐龙两手搂着梁径大腿,脑袋贴着,靠在椅子上睡得歪歪扭扭。 身后,梁坤乐了,看着自己儿子笔直的背影,只觉得稀奇。 这件事夫妻俩印象还是很深的,以至于这么些年,说起来就能想起。 隔着一条过道。 隔着两扇门。 时舒也抱着一碗草莓,只是这会的草莓他顾不上吃。他一手护着草莓不让它翻倒在床上,一手搂着埋在自己胸前的梁径后脑,嘴里低声呜咽。 第166章 “ 饭桌上梁坤又问了梁培官司的事。 “我记得小沽河的项目一开始不是他们兄弟俩负责, 后来是怎么到梁圹手里的?” 丁雪站起来给他俩盛汤,闻言,看了眼夹菜吃饭的梁径。 “梁圹拉拢下面的开发商。当时爷爷顾不了国内, 只能睁只眼闭只眼。这件事闻叔也知道。” 时舒扭头瞧他说话, 想起来自己印象里好像也有这么回事,便朝梁坤点了点头。 “哦……” 梁坤想了想, 还想继续问, 便听自己儿子不咸不淡道:“爸,这件事您别管了。我已经和庄叔说了,他不会再来找您。” “梁径,是不是很严重?梁培不会进去就出不来吧。”丁雪把汤搁他俩面前,问道。 时舒也朝梁径看去。 梁径没说话。 他握着勺子舀了两下汤,抬头对丁雪笑道:“妈, 这汤怎么有股药味?” 丁雪坐下后和梁坤对视一眼, 知道他不想说, 没好气道:“吃就是了,哪那么多废话。” 梁径:“……” 时舒赶紧低头大口喝汤。 饭桌一时安静不少。 落地窗外, 庭院深深。外面下着朦胧雨雾。听不到雨声。 暖黄色的壁灯映出一片渐浅的光晕, 映着潮湿的鹅软石小径。 屋子里却十分亮堂。 餐桌没有中午那会丰盛, 时令蔬菜倒是不少。 时舒埋着头,很快喝完一碗汤。 梁径瞧着他好笑:“这么好喝?我觉得味道怪怪的。” 隔着餐桌,丁雪很不客气瞪他:“你就有的喝吧。” “这里面都是最温补的中药材。你爸朋友千里迢迢送来的, 平常你爸都不见得有的喝。” “时舒,碗给我。”丁雪想着再给他盛一碗。 时舒立马伸手递碗。 梁径拦下:“妈, 他再喝饭就不要吃了。” 还没说完, 饭桌下, 小腿被人踹了一脚。 梁径:“……” 他扭头注视若无其事低头吹汤舀汤的时舒, 半晌凑近低声:“不会坐?” 语气是有点吓他的,但盯着他瞧的眼底全是笑意。一双眼打量认真喝汤的时舒,忽然伸手揪了下他的耳朵。 下秒,小腿又挨一记。 见梁径没立即松手,又是一记。 梁径:“……” 梁径都要气笑了。 “也不是我要追根究底。” 突然,梁坤道:“只是这件事如果真那么严重,你最好和我们商量商量。” 说完,他抬头看着自己儿子,面色严肃:“知道吗?” 丁雪见他这样,又有些想替梁径说话。 “儿子心里有数,是梁培不知死活——” “梁培再不知死活,这个节骨眼,既然求过来了,就得好好处理。不管不问,要是出什么事怎么办?”梁坤正色道。 “出事?他这些年出的事还少吗?” 丁雪想起来就来气,对梁坤说:“你忘记今年夏天,老宅遭的‘贼’了?你当他们姓梁,他们心底里认不认你还不一定……” “什么认不认的。我说的是这个吗?” “说到底不就是这样吗……” 对面眼看要吵起来。 时舒低头,对梁径超小声:“说句话啊。” 梁径觉得自己好像很便宜。 他看他一眼,没说话,随手夹了一筷子菜搁嘴里,嚼了嚼。 人前不动声色位高权重的,这会吊儿郎当跟什么似的。 时舒:“……” “——嘶。” 桌下,小腿被狠狠踢了一脚,嘴里的险些没咽下去。 这声挨痛刚好被对面夫妻俩听见。 梁径瞪着时舒,察觉对面的视线,才转过头说道:“爸、妈,梁培这件事真插不了手。” 说着,他看向梁坤,神情也严肃许多:“爸,您是知道小沽河的项目有多大,前前后后那么多钱投进去。” “就这么大笔数目,天王老子也救不了。” 梁坤不说话了。 从梁径的话里,他大概知道梁培不是吞了一点钱,不是一点还上就可以无事的责任。 这件事比他从梁圹那得到的信息还要严重。 “那就算了。” 过了会,他对梁径说。 “只是梁圹你也别撂手。他拎不清的,找时间和他谈谈。” “嗯。”梁径应道。 吃完饭,照例小两口洗碗。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213节 和高中那会南棠家里一样。 梁坤路过远远瞧见,好笑:“不有洗碗机吗,搁这用什么功。” 水池底下摸着老婆滑滑的手的梁径:“……” 脸微微红的时舒:“……吃饱了站一会……” 不远处,丁雪望着窗外雨雾蒙蒙,叹气:“不知道明天会不会放晴。我菜园子都洇了。” 梁坤好笑,走过去跟她一起朝庭院里看:“是下了一天了……” 周末两天回来,丁雪还想着带时舒去她收拾好的菜园,只是天公不作美,不知道明天天气会不会好转。 收拾好厨房,时舒上楼回房间。 这会,他才终于有时间去玩实习生推荐那款的游戏。 现在的游戏市场更新迭代太快,虽说流行的玩法数来数去也就那几样,但要做出新意、脱颖而出,获得市场认可,也不是件易事。 梁径在楼下书房和梁坤谈公司的事。 安溪机场项目父子俩都很重视,尤其眼下到了准备运营的阶段,加上年末,梁坤还是想多问问。梁老爷子现在是没什么精力了,梁坤有心让老爷子安心,所以叮嘱梁径的程度,快赶上时其峰。 等梁径上楼回到房间,时舒刚玩完五局。 他琢磨出一些门道,边玩边做笔记,梁径叫他都没怎么应。 梁径就凑过去看。 电脑上简单画了个思维导图,一旁打开的网页里也有知名游戏玩家的最新评价,时舒一点点往下拉着看,没理梁径凑过来的动作。 过了会,梁径转头亲了亲他脸颊,低声:“要不要洗澡?” 时舒明白他话里的意思,眼角余光觑他一眼,笑了下,没说话。 “嗯?”梁径也笑,亲吻的动作重了些。 时舒推他避开,“自己洗。” 梁径就不说话了。 他挨着时舒,不知道在想什么。 就在时舒以为他不会消停的时候,忽然,梁径起身离开床,语气无奈道:“好吧。” 时舒抬眼,眼神狐疑。 他是不相信他的。谁知道会不会搞突袭。 时舒变得有些警惕,悄悄把电脑往自己怀里挪了挪。 梁径开始在房里脱衣服。 他把自己脱得精光,时舒是真没想到,瞧着都有些无语,他捂着额头强迫自己去盯面前的电脑,愈发觉得对面的人可恶。 不过之后梁径没再做什么。 正常地进了浴室。 时舒盯着他背影,脑子都被他搞不清楚了。 梁径是狡诈的。他对自己说。 果不其然。 几分钟后,浴室里传来一声“老婆”。 时舒直接笑出声。 他合上电脑,床上翻了个身,对着天花板忍不住乐。 梁径见他不理自己,又叫了好几声“老婆”。 时舒坐起来,大声:“干嘛!” 梁径:“进来。” 时舒:“我不!” 梁径:“老婆。” 时舒:“……干嘛啊。”说着,他还是下了床,一边对浴室喊:“我跟你说啊,我不跟你洗,我就看一眼……” 打开浴室门,迎面水汽缭绕,雾蒙蒙的。 时舒靠着门边,语气带笑:“干嘛。” 梁径站在花洒下,就这么正面朝他,随手指了指自己一侧小腿:“都是你干的,青了。” 时舒愣了下,想起来后下意识走过去检查:“这么严重?我就踢了几下……” “呵。”梁径的态度不冷不热。 “我看看。”时舒蹲下来,只是水雾浓重,他看不大清,找了找,没找到,他问:“哪里啊?” “自己踢的哪里都不记得了?” 时舒盯着他的小腿来回上下地检查,“我没看到啊……疼吗?” 他态度实在认真,梁径都有罪恶感了。 可是逗自己老婆怎么能算罪恶呢。 梁径低头注视时舒干燥的头发、被热气熏得有些红的耳朵,还有从上往下清晰可见的一扇乌黑睫毛。他从小就机灵,可有时候,又不是那么机灵,天真又单纯的。 真正察觉不对劲,是偶然抬眼的时候,注意到那处翘得老高。 时舒顿时气得脸通红。 “梁径!” 只是他这幅蹲着仰头朝他发火、双颊泛红、眸子莹润晶亮的模样,落在梁径眼里,只能是翘得更兴奋了。 时舒眼睁睁瞧着那处一点点的变化。 站起来就要跑,被梁径一把拽住摁在墙上,嘴唇很快被攫住,浴室空气稀薄,时舒很快张开了嘴。 “跑什么啊老婆。”梁径吻着他说:“没想干嘛。” 那块蹭着他小腹,压得他都有点疼了,时舒气得又想踢他:“信你个鬼。” 浔州的冬天雨意泛滥。白日气温不低,入夜却有些发寒。半夜时分,时舒抱着被子睡觉,怎么都睡不着。明明身体已经很累了,脑子却像一盏电量时断时续的灯,一会精神一会困恹。 “睡不着?”察觉他气息的变化,梁径睁开眼,从后面抱住他。 这么多年同床共枕,他们熟悉彼此,睡觉时呼吸的频率更是谙熟于心。 好像生长在了对方的身体里,心跳脉搏呼吸都是共生的。 “汤喝多了……”过了会,时舒小声。 他慢慢摸索出原因,叹了口气。 梁径忍不住笑,但没说什么。他沿着他后颈一点点亲吻,时舒被他亲得闭上眼,许久也没说话。 过了会,时舒发出一声轻哼,他手肘往后推他,呼吸有些急促:“出去啊……” 梁径没动,也没立即说话,似乎在忍耐,喷洒在时舒后颈的呼吸一时间也变得有些热。 “舒服吗?”片刻,梁径轻声。 说实话,这种感觉好像泡温泉,周身温温热,四肢忍不住舒张,好像被层层叠叠的海浪轻轻拍打,是很舒服的。 时舒小声:“有点深……” 梁径稍微动了下,然后又去亲他后颈:“这样是不是好点?” 时舒:“嗯……” 不知道怎么睡过去,时舒只觉得自己被反复席卷的浪潮熨平整了,再次睁眼的时候,他动都不想动,浑身懒洋洋的。 窗外是一片浓郁的青葱色。 不知道还下不下雨。 意识渐渐回笼的时候,时舒感觉到一点不对劲。 他扭头去看梁径。 梁径没睁眼,嘴角却不是很明显地弯起。 时舒通红着脸往前挪了挪,下秒,拉起被子埋头整个缩了进去。 第167章 新闻中心的活动办完, 周天方安虞回了趟南棠的家。 大学毕业后,为了方便通勤,他在报社附近租了个一室一厅。 时舒来过几次, 给他送了好几盆玲珑小巧的多肉。只是后来他带小乖来了趟, 多肉被咬得很惨。坑坑洼洼的。于是,多肉去世的那年, 他给方安虞送了几盆仙人掌。方安虞和小乖都有点无语。不过这两年仙人掌长得越来越好。前一阵还开了两三朵小花。方安虞十分稀奇, 但没和时舒说,生怕小乖咬过来。 到家的时候,钥匙刚插进锁孔,时舒视频就打了来。 方安虞一边接视频,一边朝屋里叫妈,只是好一会没人应。 董芸这几年身体不好, 气管炎比较严重, 爬三层的楼都喘, 平常就待家里。这会估计是去迎尚找他爸了。 视频里,时舒站在好大一片菜园子里, 对方安虞说:“梁径妈妈让我给你带点菜回去。你有什么想吃的?都是家里种的。纯天然。无污染。” 五个人里, 开火比较频繁的, 只有方安虞。时舒和梁径公司吃得比较多。闻京几乎不开火,比较讲究的吃也是隔三差五约人下馆子。原曦就是太远,送不了。 方安虞放下单位工会前些日子发的几样粮油, 笑着说:“都可以。替我谢谢阿姨。” 视频后面,梁径蹲地上按照丁雪的吩咐收拾一摞菜。 几步外, 梁坤坐小马扎上有意思瞧着, 笑得挺乐呵。 “那明天带去你家吃。” “行啊。我来做。” 这边视频刚挂, 身后门一阵响动。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214节 开门见是自己儿子, 董芸笑道:“早上还想今天是不是要回来。” “昨天电视里看到你们单位办活动了,忙吧?” 方安虞接过董芸手里空着的保温盒,“还行。总算结束了。” “店里怎么样?” “老样子。”董芸站门边喘了口气,视线移到方安虞空空的脖子上,蹙眉道:“围巾呢?” “开车又没风。”方安虞往厨房走。 “还是要注意……” 保温盒里剩了些菜和骨头,十分简单的家常菜,方安虞看了眼,倒了,搁水池准备洗。 前些年他爸骨折,医院花了不少钱。出院后精力不济,加上董芸身体也不好,市里跑来跑去跑不动,市中心的迎尚就卖了。其间梁径和闻京都帮了忙,最后卖了好大一笔钱。不过这笔钱一直被董芸存着,想着等方安虞谈对象了,再买套房,好好装修。 “对了,前阵子托你丁雪阿姨介绍,说是有个女孩,跟你同行,要不要找时间你们——” 董芸絮叨的声音传来,语气里带着不是很明显的几声喘和咳嗽。 “妈。”方安虞关掉水龙头,低头看着手心的泡沫。 “我没空。” 说完,他打开水龙头,水一下将手心里的泡沫冲得干干净净。 “这阵不是忙完了吗?” 董芸走过来,脸色不是很好:“你也不小了。再过一年就三十了。” “闻京原曦都还没谈呢。”方安虞拿发小挡箭。 “他俩我管不着。” “不过你周阿姨跟我一样操心。” 董芸看着自己安安静静洗保温盒的儿子。 方安虞低着头,没什么神情,很寻常地做着手上的事。和小时候桌前写作业一样,按部就班的,十分乖巧。 她的儿子她是了解的。 安静温吞的性格。没有时舒那么活泼,也没有闻京叛逆,聪明比不上原曦,家里能给的,也没有梁径来得优越。 但是很懂事。 从小到大,做什么都会和家里商量。也听得进去。 只除了小时候放弃下棋这件事。 可这两年,董芸觉得,他的儿子正以一种拒绝沟通的方式在悄悄叛逆。 不同于闻京的大张旗鼓、就是要和他老子对着干,方安虞的抗拒是柔软的,有时候董芸都觉得无从下手。 洗好的保温盒搁架子上沥干。 方安虞抽了张厨房用纸擦手。 董芸一直站门边看他,这会忽然低声说:“知道你和时舒关系最好。你们从小一起长大……你……” 听出母亲话里的迟疑,方安虞朝她看去。 董芸担忧地瞧着他,说道:“你别受他影响……” 手里动作一顿。 方安虞愣住。 这个“影响”是什么意思。他几乎立刻就明白了。 “妈。” 方安虞听见自己说:“你在说什么啊。时舒和梁径你还不知道?这种话以后别说了。” “我知道我知道。” 董芸听出他话里的严肃,赶紧道:“我只是担心——” “我真不想谈。真的忙。妈,你别管了。求你了。”方安虞绕过她走出厨房。 “那你说说喜欢什么样的?妈先给你留意着?” 董芸跟在他后面,见自己儿子面色淡了许多,有点急,忙道:“你别生气。我刚才也不知怎么,就是担心……总之妈没那个意思,你也别和时舒他们说。” 说着,她又觉得自己不好再提,便又回到之前那句:“儿子,你和妈说说,喜欢什么样的。” 方安虞一屁股坐沙发上,耳朵都麻了,盯着面前关着的电视,无语道:“喜欢不说话的。” 董芸:“……” 气氛降下不少。 一时间母子俩都没说话。 屋外,树干光秃秃的。 这阵子江州倒是不接连下雪了,就是冷得厉害。风也刮得大。 方安虞有点烦躁,他拿来茶几上的遥控器,打开电视。 “……天元国手杯职业围棋争夺赛将于下月在日本东京举办……这次参赛的主将是陈若九段、叶承南九段和柳相九段。众所周知,这是陈若九段第六次参加——” “陈若这孩子是不是以前和你一起下过棋?” 董芸在方安虞身边坐下,岔开话题笑道:“你以前老输他。回来就哭。时舒跟在你后面骂人。小小年纪,骂起人来神气得要命。想起来就好玩。” 方安虞看着电视屏幕,陈若好像显云寺里供奉的神佛一样面无表情。 “……不过妈印象里,你好像赢过他一次。我们家安虞还是有天赋的——” “没赢过。” 方安虞关了电视。 在董芸错愕的视线里,他说道:“我贿赂他的。为了讨你和姥爷开心。” 说完,他手机突然响起来。 是社里一个小记者打来的,说是大主任请吃饭,昨天活动办得蛮好,今天晚上在隆园开了个宴厅,庆祝庆祝。 “方主编,晚上六点。早点来啊!大主任说要带好酒!” 方安虞看了看时间,“好。” “安虞……” 见他挂了电话,董芸叹了口气:“是不是还在怪妈妈……怪你姥爷……” 方安虞握着手机不作声,好一会,他轻声说:“没有。” “你们后来不也同意我不学了?” “就是觉得憋屈。” “想起来也不开心。” 他天真烂漫、友情万岁的童年,唯独这件事,自始至终都让他无比委屈。 晚上的聚会着实热闹。 社里年轻人多,玩的花样也多。 方安虞自觉也年轻,但是比起一群刚毕业的,还是玩不过。 等酒意实在上头,他只能跑去卫生间躲。 隆园设施高档,卫生间做成了一个个小型休息区。台架上摆着精巧的香氛和消毒湿巾。还有一个小小的放映屏幕。只不过在循环播放广告罢了。 他坐在马桶上,刷着五人组群里的消息,偶尔忍不住乐几声。 闻京今天下午送休假结束的原曦去机场,听说差点误点。 时舒:“怎么会这样啊?闻京接你迟到了?” 原曦:“中午吃太久了。” 闻京:“就你管得宽。和梁径什么时候回来?” 时舒:“管得着吗你。” 闻京:“……” 聊天记录一路往下,就这会,闻京在群里发了一张篮球馆的照片。 闻京:“@梁径,怎么样?” 梁径没立即回。 方安虞想起上次在梁家老宅“一起睡”,时舒和他说闻京打算组篮球俱乐部的事。 他看着闻京拍的江州体育中心的篮球场馆照片,心想,闻京果然是有主意的。办篮球馆的难度比起俱乐部,虽然小了点,但做大了,也是项不错的发展。 他的朋友,个个都有主意。 方安虞放下手机,捂住脸,闻到自己身上浓郁的酒气。 他们社里的大主任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上班就看看报纸,生平最好酒。方安虞有次去他家拿上面批复的签字文件,满满一墙珍藏的好酒,他都惊了。这种阔绰场面,从小到大,他还只在梁家见识过。 他靠着墙壁以为自己只坐了一小会,谁知眯眼再睁眼,意识迷糊的几秒,外面传来一阵急促敲门声。 “先生……” “我们这层要关了……您有没有订房间……” 之后又“咚咚”好几声。 吵得他脑仁疼。 “——先生!您没事吧!” 方安虞拿出手机,一看,晚上十一点半。 屏幕显示四五个未接电话。一直跟在身边的小记者发来信息,说找不到他人,大主任发的红包他先给他拿着,明天上班带去他办公室。 方安虞站起来。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215节 一瞬间,脑子里好像有个棒槌,槌得他头晕目眩。 门一打开,他整个就往前扑。 “哎——” “先生您没事吧?要不要送您去医院?” 方安虞心想,隆园不愧是江州顶尖,听说好多政要机关年底也都会选择在这里办餐会。就这服务,真没的说。 “没事……对不起啊,我喝多了……” 他扶墙站起来,朝水池走去,准备洗把脸。 服务员还十分敬业地扶着他手肘。 等冷水浸上脸,方安虞才有些醒神。 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眼睛却很红,表情特别丧气。 方安虞试着笑了笑,嘴角扯起,左边脸颊上那一点类似梨涡的痕迹显现,清秀又腼腆。 随即,他就不想笑了。 他伸出手指对着梨涡的地方戳了戳。 不知为什么,又有点生气。 出了卫生间,方安虞站在光线昏暗的走道里。 这层好几个包厢都静悄悄的。 他辨别了下方向,朝电梯方向走去,一边摸了摸口袋里的车钥匙,拿出手机准备叫代驾。 也不知道这个点是不是代驾特别忙还是都下班了,进了电梯,他盯着手机上显示的等待标识,发了好一会愣,完全忘记按下行一楼。 直到电梯十几秒后再打开。 突然,一种十分奇异的感觉袭上脑门。 奇异到方安虞低头看着手机,却没立即抬头。 身体仿佛比他还要敏锐。 直到对面传来一声:“你是……方安虞吧?” “方主编,晚上好。” 方安虞抬头。 他看到王清和……站在一旁面无表情注视他的陈若。 八年前王清复出的那篇澄清新闻稿出自方安虞手,所以王清一直记得他。前阵子书评方安虞也拜托了他。 “这么巧?” 王清笑着上前。 他是位十分儒雅的男士,和站他身旁始终冷漠、喜怒莫测的陈若比起来,简直令人如沐春风。 “你也住这层?” 他问方安虞,说着打量几眼,好笑道:“怎么不出来。” 方安虞有点尴尬。 出也不是,不出也不是。 他清了清嗓子,张嘴想解释,“不是……我——” “师兄,就送你到这里。” 陈若很快说道,转身离开,一秒都没耽搁。 王清:“……” 王清朝自己师弟离开方向皱眉瞧了一眼,“没良心的。刚还说请我吃夜宵……方主编,让您看笑话了。我这个师弟,平时不是这样没礼貌的。” 迫不得已,方安虞硬着头皮走出电梯,嘴里捧场一般“哈哈”笑了两声。 王清离开后,他抬头盯着电梯下行的数字,脑子里什么也没有。 直到电梯再次在面前打开。 他看着空荡荡的电梯间,没动。 这么些年,他好像和这个电梯一样,上上下下,按部就班,遵循着一个计算规则,没有出过一点错,数字记录着,精确,又精准。 每次空荡荡的时候,他都是像这样,原地等待。 其实也不知道在等什么。而自己心底里也清楚,那些充实的、无忧无虑的、爱憎分明的、一意孤行的时光,终究是不会回来的。 那他又在等什么。 为什么不赶紧进去,找个代驾,回家睡觉。 毕竟,明天还要上班。 转过身的时候,方安虞感觉脚好像不属于自己。他感觉自己走得越来越快,最后,几乎就是跑了起来。 直到跑到走道的尽头,他才发现自己愚蠢得可笑。 像个大傻子。 他压根不知道陈若住哪间。 尽头是一扇做工十分精致的窗户。 窗外,整个江州中心一览无余。 人世间的霓虹斑斓缤纷,他在窗前站了好一会,却好像回到了八年前的罗瓦涅米,一个人躺在雪地里,孤独又寂寞。 原来,那场雪,一直没停。 下了好久好久。 久到他都忘了自己做过的事。 方安虞捂着额头叹了口气。 算了,本就不应该这样的。 忽然—— “陈若先生是吗……” 前面传来一点交谈声。 门打开又关上。 陈若叫了客房服务,就是不知道他这么晚要了什么。 方安虞盯着那扇关闭的门。 好像面对一盘必须下到官子的棋局。 后面发生的事,他好像有印象,又好像没有。 就像酒精断片。 再次醒过来,他就知道自己今天上班迟到了。 阳光晒得晃眼。 他慢慢坐起来。 身后,被单整洁,身上,衣服干净。 房间里,更是空无一人。 明明...... 明明陈若一开门,他就吐了人家一身。 回忆的这幕无比清晰,方安虞捂脸哀嚎,甚至有点想哭。 怎么会这样啊…… 明明是想了结这些年的稀里糊涂。 明明是想把一切说清楚。就像昨天电话里时舒和他说的那样。 明明...... 方安虞狠狠砸了自己脑袋两下。 全完了。 陈若估计以为,自己真的,恶心死他了。 啊啊啊—— 方安虞往后躺倒,决定这辈子都不起来了。 三秒后。 他火速起床,着急忙慌地给办公室打电话请半天假。 钱,还是要挣的。 晚上—— 下班后—— 梁径时舒带着小乖和几大包丁雪菜园子里现摘的时令蔬菜来他家。 小乖对着仙人掌上新开的两朵小花龇牙咧嘴,团团转。 另一边,时舒在沙发上笑得差点撅过去。 梁径也隔一阵乐几声。 厨房里,方安虞有气无力炒着菜,觉得自己就跟这菜似的,塑料袋里闷了一天,蔫趴趴的。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216节 第168章 “你看。” 时舒把老骥伏枥、尚能冲“刺”的小乖拽回怀里摁住, 朝坐对面的方安虞说:“上周把人家车撞了。人家不计前嫌,还没要你赔。前天有人找茬,也是人家解的围。” “你倒好, 昨天跑去吐了人家一身——这叫什么?” 方安虞老实回道:“恩将仇报。” 时舒捏着小乖爪子朝桌沿拍了拍:“没错。” 梁径:“……” 一室一厅的格局, 屋子不大,但很适宜。 这房子方安虞大学毕业租到现在。原先租给方安虞的老奶奶前年去世了, 后来她孙女接手, 当年合同结束,房租立马涨了许多。方安虞想了想,还是没退,主要是住习惯了,加上地理位置实在好,索性继续住了下来。 一旁, 矮脚置物柜上摆着五个游戏手柄, 还有夏天他们玩剩下的三个泡泡机, 就是不知道泡泡液还能不能用了。闻京的两个篮球搁最边上,一新一旧, 猴年马月落在这的, 估计他自己都忘了。 时舒拿起泡泡机, 又从下面抽屉找出一袋泡泡液,准备试试。 小乖顿时起了兴致,昂首挺胸仰头注目着。 很快, 一大朵泡泡群朝半空炸开。 灯光下,簇拥上扬的泡泡弧度斑斓, 随着角度的变换, 好像空气都有了形状和颜色。 只是慢慢地, 一股不是特别好闻的水果气味散开。 泡泡液的效用不如夏天那会, 几下偃旗息鼓,最后只剩一点稀薄的白色泡沫。 时舒晃了晃泡泡机,似乎想仔细研究下。梁径看着他,没作声,只是在他准备拆泡泡机的时候,帮他使了点劲。 方安虞一直扭头瞧着兴奋至极的小乖上下扑腾,偶尔捏住它张开的嘴巴。 江州冬季漫长。 眼下十一月中旬,到处昼短夜长、冰天雪地,比起树荫繁茂、热烈缤纷的夏天,少了许多趣味。 不过他们几个待一起,从不感到厌倦。 泡泡机拆完,时舒拍拍屁股打道回府,被方安虞勒令必须带走泡泡机残骸。 不然扣押小乖。 方安虞捏着小乖后颈,朝它脖子来回比划。 时舒:“……” 他扭头去看梁径。 梁径:“……” 小乖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垂着四肢也不反抗,发觉自己过了大半辈子,到头来这群小子还没长大。 最后,梁径找来塑料袋,带走了泡泡机的所有零部件。 坐进车里,时舒才问梁径:“梁径,你说方安虞喜欢陈若吗?” 这句话他当着方安虞的面没问。估计眼下这个时候,方安虞自己也不清楚。 这不是八年前的赫尔辛基。 那会,他俩大概猜到方安虞和陈若之间发生了什么。只是那时两人关系已经破裂,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什么并不重要。 时至今日,却不一样了。 梁径打开空调,把车倒出停车位。 他对这个问题不是很在意。 “不知道。” 时舒随即:“我想你也不知道。” 梁径就无语了:“那你问我。” 时舒:“聊聊嘛。对吧,小乖。” 小乖睡他怀里,这会有些精力不济,它眯着眼假寐,没理这对小情侣。 梁径瞥见:“小乖都不想理你。” “胡说。小乖早就看穿了。” “看穿什么了?”梁径笑道。 车子汇入连绵车流。寒夜里,远近的霓虹分外显眼。 “你问它。我又不是小乖。”时舒轻轻戳了戳小乖脑袋,笑眯眯道。 小乖对他们这种毫无营养的小情侣对话压根不想搭理,它往时舒臂弯使劲埋了埋脑袋。 “哦——你不是小乖。”恍然大悟的语气,说完,梁径还十分慎重地点了两下头。 时舒转头瞧他:“你什么语气。” 梁径目视前方:“刚知道的语气。” 时舒:“……” 这么闹了有一阵,时舒也困了。 打了几个哈欠,他靠着车窗不说话。 期间车子停在红绿灯前,梁径转头注视他,过了会,伸手摸了摸时舒温热的脸颊。 “马上到家了。” “嗯。” 另一边,小情侣走后,方安虞找出柜子里所有的泡泡补充液,玩了半个多小时的泡泡机。 客厅里全是一股霉掉的水果甜味。 最后,他放下泡泡机,拿上车钥匙就开门出去了。 隆园的服务员还记得他,笑着向他问好。 电梯一路到达今早离开的楼层。 敲门的时候,方安虞心底还是空白的。 门打开,他看着陈若有些诧异的面容,似乎瞬间福至心灵,张嘴就说:“撞到你的车,对不起。谢谢你前天替我解围。昨天晚上我不是故意吐你身上的。” “我……我喝多了,对不起。” “还有。” 陈若的神情在他仿若小学生报告一样的话语里一点点恢复到往日那种冷静自持。 “还有八年前在赫尔辛基……也对不起。” 至此,陈若波澜不惊的面容才出现一丝松动。 他的长相不是那种轮廓深刻、棱角分明的英朗,也许是职业因素,也可能是一直以来巅峰跋涉的成长经历,十分张扬的情绪从未在这张脸上过分展露。这样的眉眼尤为清冽,凝神的时候会带着一丝锐气,凌厉逼人,压迫感十足。 他的脸上,看不到一丝一毫的俗世欲望,是一种类似俯视的旁观,如同他落下的每一颗棋子,无关无碍,干净利落。 也因此,此时的神情松动,就像松针落雪,万物复苏。 他看着突然冒出来的方安虞,神情思索。 说实话,方安虞会跑来道歉,他是有预料的。 在陈若小时候的设定里,方安虞最喜欢的,应该就是正确的解题思路。 就像围棋里的定式。 也像试题册背后的参考答案。 他会抱着一本定式大全和自己下棋,然后在自己出其不意后,对着一本书,从头翻到尾。 直到惹他生气。 然后再像这样,跑过来道歉,态度诚恳,没人会怀疑他的用心。 因为他就是这样的人:认真又小心。 “没事。”陈若说。 说完,他就想关门。 这样的道歉他接受,可心底深处也知道仅此而已。 什么都改变不了——早在八年前就已经显而易见的一件事。 “哎……” 方安虞伸手握住门框。 他看着陈若依旧情绪不显的面容,踌躇地问:“我昨天,是不是给你添了好大的麻烦?” 他问完,陈若罕见弯了下嘴角。 陈若说:“不算太大。” 方安虞:“……” “你吐完坐地上哭——” 眼见方安虞瞳孔紧缩,表情震惊,陈若好心补充:“声音不大。” 方安虞:“……” 他其实更介意“坐地上”。 “我带你换衣服,你哭了一路,一边哭一边和我道歉。” “所以,你昨天已经道过歉了。” “虽然不清醒,但态度比今天还要好。” 方安虞:“…………” 陈若没说的是,直到被他带上床,他都在哭。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217节 似乎受了天大的委屈。 后来,陈若没办法,问他为什么哭——他根本没有照顾人的经验,就连脱方安虞衣服都花了好半晌的功夫。全程,他沉默地处理着这个突如其来的“麻烦”,心情却格外平静,比下完一局棋还要平静。 方安虞坐在床上说,你就不能让我赢一局? 陈若微怔。 “你一直赢、一直赢、一直赢......” 他说了好多个“一直赢”,陈若听得无穷无尽,后面都觉得是不是喝多了,也就只能说到这里。 陈若束手无策。 他坐在床边沉默地想起显云寺敲木鱼的老师父。 慢慢地,他又想,这么多个“赢”,是不是就是方安虞从小到大在他身上获得的委屈。 真委屈啊。 方安虞躺着“念经”,他坐在一边走神。 本来晚上还要打谱备赛,因为这个人,全乱套了。 不过他从小遇上他就乱套。 一盘棋下得乱七八糟,说是棋逢对手,什么样的对手什么样的较量——他被带着,虽说能赢,那过程也是百转千回、奇形迭出。 十分令人头疼。 可有一件事,方安虞怎么从来不问他呢。 他为什么能一直和他下棋。 在老师都看不下去的时候,陈若还是只想和他下。 即使师兄提醒,这样没有章法的棋风,会影响他。 他还是想和他下。 每回坐到方安虞面前,看着对面呆住的表情,他心底都会产生一丝愉悦。 一种比赢棋还要隐秘的愉悦。 不过某种意义上,他真是把他欺负惨了。 陈若坐在床边这么想。 回头也想道歉的时候,方安虞已经睡得人事不知。 第169章 陈若说完, 方安虞也确实不知道再说什么。 他放下握住门边的手,低声:“给你添麻烦了。” 事情至此好像算是有了一个了结。 八年前的言语伤害,之后的追尾、救场、醉酒吐人一身——实质性发生过的都在这几声道歉里划上句号。 走道静悄悄。 出门出得急, 外套没穿, 这会站得久,胳膊感觉到些凉。 方安虞打算回去继续玩泡泡机。 就是不知道泡泡补充液还剩多少。 漫无目的地想着, 他却没有转身离开。 面前的陈若也没说话。 他看着方安虞, 发现这个人比印象里的长高了些许。 八年前在赫尔辛基,他追过去找他,两人距离特别特别近的时候,方安虞的下巴还没能搁上他的肩。 这会,陈若打量着方安虞,忽然说了句:“你长高了。” 方安虞抬头:“啊?” 陈若将他拉近, 垂眼注视他下巴正好搭在自己肩上, 然后将人松开, 伸出手指比了比距离。 “长了大概这么多。” 不应该这么清楚的。 无论是时间的维度——过去那么些年。 或者只是八年前那场不美好的触碰——其实一点都不值得再次回忆。 这些加在一起,都不应该让他记得如此清楚。 方安虞凝视着陈若, 鼻尖还能嗅到那一秒贴近的气息, 毛衣料子干净柔软, 朝他下巴蹭了蹭。 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就像句号突然被抹掉,换上了一串省略号。 方安虞朝他笑了下,语气蓦地轻松不少:“我妈也说我长高了……” 陈若盯着他脸上磕出来的梨涡印子。因为笑得不是很深, 眨眼就没了。 “你要不要请我进去坐坐。” 方安虞又笑了下。 因为陈若突如其来的举动,踟蹰纠结的道歉告一段落, 此刻气氛稍缓, 方安虞工作几年, 这点社交能力还是有的。 陈若侧身一让。 如同电影里的转场。 稍显沉闷的画面戛然而止, 这一秒屏幕亮起,故事迎来转折,朝着另一个方向发展。 “你什么时候去日本比赛?”方安虞问他。 “下个月十号。” “比几天?” “十五天。” “很多场吗?” “嗯,九场。” “回来都圣诞节了。” “嗯。” 方安虞在沙发坐下,环视整间套房。 这应该是隆园最顶尖的独立套房了。 高脚椅、迷你吧台连着开放式厨房,只不过那块一尘不染,好像样板间。客厅敞亮,落地窗格外宽阔,半封闭的阳台温暖静谧,能看到恒温泳池的蔚蓝一角。 两个人如同久别重逢的好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近况。 当然,是单方面的近况。 “……前阵子挺忙的,就是托你师兄写书评那会。好几百本书……” “活动办完就还好,还能提前下班。今天就提前下班了,给我发小做了顿饭。不知道你记不记得他俩……” “我现在不出去跑新闻了。每天坐办公室审审稿子。每周策划一下选题会,去两次出版社那边跟跟进度什么的……” 陈若坐棋桌前,手上捏着一颗黑子,就这么捏到方安虞说完七八九句话。 “……以后打算编译套儿童图书,就是没空……也不是没空,就是没有一段相对稳定的时间……去年联系了一家出版社,它们专门有这个渠道,做得很专业,我都想辞职去干——你不下吗?” 陈若视线从一片黑白上抬起。 方安虞指了指他捏着黑棋的手:“我看你拿好久了。” 他话没说完,黑子当即落下。 “嗒”的一声轻响。 陈若看着棋面,意识到自己下了一招昏棋。 昏到如果师兄在,铁定会瞪大眼睛,觉得他吃错药了。 也许是陈若盯着棋面的神情有些严肃,方安虞也意识到什么。 他站起来:“我是不是打扰你了……” 虽然全程都是他在说,陈若也很专心地看着棋面,但方安虞能感觉到他听得很认真。 陈若抬头,“没有。” 眸色平静,仿若无事发生,回他的语气也和落子的动作一样简单利落。 “哦。” 但是他已经站了起来,再坐下似乎有些不符合社交规律。 “那我先回去了,明天还要上班。”方安虞对他说。 陈若点点头:“嗯。” 友好温馨的闲聊气氛出现一丝空隙。 有什么细微的东西钻了进来,抓耳挠腮的。 方安虞摸了摸口袋,摸到车钥匙,转身往门边走。 路过冷清的厨房,他顿了顿脚步。 “对了——” “你最近——” 方安虞回过头。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218节 陈若还坐着,但转头瞧着他。 “你说什么?”方安虞问。 陈若手里捏了一颗白子。 因为一招昏棋,黑子占优的局势急转直下,白子有了可乘之机。 他听见自己说:“你最近……要是不忙的话,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 方安虞双眼顿时一亮。 “什么?” “我备赛的时候会自己和自己下,但是我需要一个人帮我记录棋谱。” 陈若第一次发现,睁眼说瞎话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说完他就知道自己这句话漏洞百出。 何止。 简直……胡说八道。 陈若九段,从登上巅峰的那刻起,下过的所有棋局都印刻在了脑子里,何来旁人帮忙记录一说。他至今还记得和师父下的第一局棋,那也是他人生第一次未到中盘就输得一塌糊涂。 当然,这些只有他自己知道。 几步外的那个人根本没察觉,忙不迭应下。 毕竟动动嘴皮子的道歉,还是太轻,心底总过意不去。方安虞绞尽脑汁想做些什么,这不就来了。 陈若看着他甚至是有些雀跃的面容,也忍不住弯了下嘴角。 “你刚才想说什么?”他问方安虞。 笑容还挂在脸上,方安虞扭头看着那些未有使用迹象的厨具,说道:“我请你吃顿饭吧。” “我做饭很好吃的,我发小都喜欢吃我做的饭。” 话音刚落—— “好。” 这边应的也很快。 开车回去的路上,方安虞想起八年前在赫尔辛基,时舒问他和陈若是什么关系。 眼前车流稀疏,荧荧路灯平行向前,又在视线的终点汇聚。 二十岁的时候,会很直接地说“没关系”。 因为他清楚地知道“不可能”的界限在哪里。就像一道题的答案,错误有很多种,正确的只有一个,所以,只要记住正确的就足够了。 现在他二十八岁,再次遇到这个人,却无法再坦然地说出没有关系。 虽然“不可能”依旧横亘在那里。 但就是没办法做到。 二十岁铁石心肠,年岁长了,反倒变得犹豫。 方安虞慢慢打着方向盘进入小区的停车场。 车子歇火的时候,他没立即下车。 忽然,手机上传来一声轻响。 是陈若问他有没有到家。 两人的聊天记录目前只有这一句。 再往上,是系统通知的对方已成为你的好友。 ——好友。 方安虞回他:“刚到。” 然后,发过去一个笑着的表情。 陈若很快回道:“嗯。” 方安虞低头看着手机,直到界面暗下。 与人打交道、和父母相处、和朋友交往,自己的位置总是无比清晰的。 唯独面对陈若,他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如果仅仅是一场追尾就还好。他是责任方。位置清晰又明确。但是后面接连发生的两件事,就像在告诉他,没那么简单。 没那么简单。 方安虞放下手机,往前靠上方向盘,闭上眼的时候却意外想起那个无比混乱的夜晚。 时间久远,那是他唯一一次性.体验。说不上多好,但也没多糟。 两个人都不知道怎么做,只凭本能。陈若几乎不说话。他也不知道说什么,手肘盖着红到几乎烧起来的脸,任凭陈若做他想做的。整个身体,除了他闭着眼,其余的都在陈若手里摆布。下棋的手,小心翼翼地给他扩张的时候,方安虞脑子就是空白的。近乎惊悚的空白。 想到这里,方安虞埋在方向盘上忍不住低低笑出声。 真是......太色了。 后来,他在车里做了一件事。 再后来,他把这件事告诉了陈若。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他笑着说,那天在隆园跟你道歉,到家的时候我在车里想着你自.慰了。陈若盯着他,依旧没什么表情的面容,只是一瞬间,眼神凶狠,好像要将他咬碎。 就在方安虞准备挑个时间好好问问陈若要他“帮忙”的那件事,第二天,他下班到家,看到家门口站着的人,原地愣了起码有五秒。 江州冬日虽然漫长,但太阳出得勤。 白日里寒风凛冽,那太阳就跟灯泡似的,明晃晃地刺眼。 租住的小区不算太新,楼道窜风,方安虞瞪着不知道等了多久的陈若,被一阵风激灵了下脑袋。 吃饭! 是吃饭! 他生平第一次觉得一顿饭会如此紧要。 但是是今天吗? 难道约了今天? 不可能啊...... 昨天临走的时候,明明说的是“有时间”。 兑奖都没这么快的。 回过神,方安虞有些尴尬地说:“我……我没想到你今天来,没买菜……” 陈若似乎没什么生活经验。 他问方安虞:“家里什么都没有吗?” 方安虞愣了下:“不是。就是没有特意买。” 陈若点点头。 他点头的时候,都好像在认真思考。 然后,他对方安虞说:“我不挑食。” 方安虞:“……” 比起豪华昂贵的酒店顶级套房,方安虞的一室一厅显得狭小了许多。 陈若站在屋子中央,一点点打量。 开花的仙人掌。好多游戏手柄。阳台晾着两件衣服,三只干净的袜子整齐地团在沙发一角。 “这是什么?” 方安虞蹲冰箱前考虑今天的晚餐,闻声抬头望去:“啊——泡泡机,你按一下就知道了。” 在面无表情按了十多分钟的泡泡机后,陈若注意到角落两只篮球。 方安虞给人的感觉是不大会喜欢这种激烈对抗类的竞技。 他和自己一样,喜欢下棋。陈若觉得。 “你喜欢打篮球?”陈若扭头问厨房忙着洗菜的方安虞。 哗哗的冲洗声盖过了陈若的声音。 方安虞扭头:“啊?” 陈若转回头:“没什么。” 半个多小时后,一锅热气腾腾的砂锅端上了桌。 冬天吃砂锅再惬意不过。 有些食材是之前买的,不算太精心,因为都是自己吃。不过好在昨天梁径时舒带来的时令蔬菜十分可口,方安虞就全做给陈若吃了。 “荤菜没来得及买。下次你来我做点荤的。这几个丸子是火锅丸子。火腿片也好吃,你尝尝看。” 陈若看着这一桌菜,抬头:“方安虞,你好厉害。” 他是真心实意这么觉得。 “洗干净切好放砂锅,淋几勺耗油什么的酱汁,直接开火煮就行了,没什么技术含量的。”方安虞笑着说。 陈若点点头,埋头吃起来。 砂锅热烫,吃饱了身体格外暖和。 平常一个人在家,方安虞是不会做的,因为吃不掉。今天摸不准陈若能吃多少,索性往多里做。结果,等他吃完,坐了会,又去阳台收了衣服叠好,陈若还在吃。 方安虞把衣服放进卧室,出来的时候,陈若刚刚吃完。 他其实有些看出来。 “吃不下就不要吃了。对胃不好。”方安虞过去收砂锅,想了想,低声说。 陈若不吭声,坐在椅子上没动,视线跟着他的动作转。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219节 方安虞感觉他吃得要吐了。 这么一想,就有点想笑。 “你笑什么?” 忽然,陈若问他。 “啊?”方安虞握着两双筷子抬头看他,有些莫名。 陈若注视他的脸颊,然后,伸手指了指他梨涡的位置,说:“这个,出来了。” 方安虞脸一下就红了。 他们早就不清白了。 陈若的这句话,方安虞只觉得暧昧。 心情却不知怎么有些上扬。 厨房洗着碗的时候,他发觉陈若真的很不会生活。或者说,他是没有“生活”的。他的世界万众瞩目,太高太远,生活对他来说,太尘世了。 洗好碗,方安虞又有些纠结。 不知道待会做什么。 总不能吃完一顿饭就让人家走吧…… 可是不走,那做什么呢? 成年人的世界里,暧昧的界限其实彼此都心知肚明。 最后,方安虞擦干手,仰头望天,心想,算了,请他吃个饭后水果吧。 不能再多了。 万一真吐了,还得收拾。 那是不是还要过夜啊。 方安虞又有点脸红。 可等他端着一盘切好的橙子出去,就看陈若已经坐在了沙发前的茶几上。 他面前,是一张棋盘。 旁边,准备了一张纸和一支笔。 他安置这些的时候,小心避开了方安虞搁在一旁的几本书、几沓杂志,还有一个泡泡机。 方安虞:“……” 是他肤浅了。 之后的一周,每天都是这样。 桌上的饭菜逐渐丰富。 角落里的篮球也在陈若隔三差五不经意的询问里找到了缘由。 最重要的是,那副棋盘和棋子,后来陈若没再带着来回。 就这么搁他家里了。 方安虞和时舒聊起这些的时候,时舒硬是忍着没把那句“你们不会是在谈恋爱吧”说出来。 他对方安虞说:“我还没吃过你做的砂锅呢!” 方安虞:“以后有的是机会。” “我明天就去吃。” 谁知,一向好脾气的方安虞立即拒绝了他:“明天不行。” 时舒:? “那后天。”时舒咬牙。 方安虞说:“下个月十号之前,都不行。” 时舒:??? 挂了电话,他转头问梁径:“他俩是在谈恋爱吧?” 梁径在准备出差的行李,头也不抬:“如果这都不是。” 时舒乐了。 最近一周他俩简直忙翻。 安溪机场竣工的新闻播出后,招商正式启动。 有一开始筹集资金时就已经谈好的合作商,也有现在一股脑加进来的。这还不是大的关节,过个三四次会议就能基本定下。麻烦的是后续一系列包括航站楼在内的所有现场部门的运营管理,还有后台各部门与各家专业公司的对接,尤其是酒店餐饮这块。 不过梁家在国外的资本大部分围绕酒店,所以操作起来也不是特别麻烦。 就是需要来回跑几趟。 “去多久啊?” 时舒翻了个身,脑袋后仰,看着衣柜前“倒过来”的梁径,“一周?两周?三周?不会要一个月吧!” 梁径被他弄得忍不住笑。 随手拿了几件衬衣,他转身去衣帽间挑领带:“最快一周。” 不一会,他手里握着几条领带出来,瞧见时舒依旧后仰着脑袋发愣,俯身笑着亲了亲他嘴唇:“老婆。” “干嘛。” 梁径在床边坐下,把时舒脑袋搁到自己大腿上,低头对他说:“在家好好吃饭。不要熬夜。我会检查的。” “好吧。” 说着,时舒爬起来准备继续去工作:“蔺嘉发给我的图还没看……” 只是不知道为何,也许是仰着脑袋太久,一下坐起来都有点头晕。 他靠着梁径肩,等着那阵眩晕过去。 梁径摸了摸他后脑,笑他:“让你不好好坐。” 这段时间忙着准备和莱维的碰面,phoenix全员几乎都在熬大夜。一边准备合同,一边忙着手头的项目。临近年底,一个接着一个的项目赶着收尾。不过今年上了三个反响不错的冒险闯关类游戏,效益方面还算可观。 靠着靠着,时舒又有点犯困,他靠着梁径肩打了个哈欠。 梁径捧起他的脸,往中间挤了挤脸颊,然后对准时舒嘟起来一点的嘴唇亲了两下。 亲完,他注视着时舒,目光打量,过了会说:“瘦了点。” 时舒是真的有点困了,没说话,伸手去抱梁径,还想再靠一会打个盹。 梁径就搂着他说:“睡吧。明天再看。” 小乖不知什么时候踱了进来。 动作敏捷地跳上床,朝时舒喵了一声。 “明天几点的飞机?”时舒问他,一边伸手抚摸小乖脑袋。 “十点。先送你去,来得及。” “嗯。” 这么眯了会,时舒还是起来去和蔺嘉商量图稿的修改。 之后的一周,异地的两个人都忙到出奇。 莱维是在梁径去欧洲的第三天到达江州的。 phoenix组了个小型的欢迎会,一下子闹到凌晨。 等把莱维送去酒店休息,时舒带着蔺嘉、童小羽和蒋毅川他们杀回工作室,熬夜又审了遍合同。 确定无误的时候,天刚亮。 除了几个刚毕业的年轻实习生,他们几个,个个眼底发青、双眼无神,瘫在座位上有气无力。 蒋毅川拎着咖啡和早餐上来,时舒困得一点胃口没有。 “想当年……” 他闭着眼嚎:“想当年我熬一周都没问题。” 蔺嘉喝着第三杯咖啡,苦笑:“二十岁能和三十岁比嘛。” 倒是手下一帮实习生,嘻嘻哈哈,精力无限,争着抢着去挑蒋毅川拎上来的一大袋早餐。 蔺嘉见时舒实在疲惫,趴着像是又要睡过去,便建议他去里面的休息室恢复下状态。 再过四个小时正式签合同,还要照相留念,状态怎么都得整理下。 时舒觉得蔺嘉说得也对,接过一块三明治,简单吃了几口就去了休息室。 签合同的过程还是很顺利的。 之前从莱维那边接手的几个项目,莱维看了现场进度汇报后,十分满意,对时舒说打算尽快推出wonderwing第二季。 “我原本以为你们这边还要再做些筹备。” 时舒笑着说:“你没来之前我们就在准备了。包括第一季的一些程序问题。这些后面都会改进。” 他们不是第一次合作了。大学时期就在一个项目组,最后还拿了奖。同窗之谊加上现在的志同道合,莱维比时舒还要激动。 晚上回到家,和梁径视频的时候,时舒还在说wonderwing第二季年底出预告的事。 梁径看着屏幕那头瘦了不少的脸,有点担心:“时间太紧了。” 时舒举着小乖躺在床上,一边给它做升降,一边对梁径说:“有点。但这次莱维带了人进来,还好。” “前几天真是忙死了。” 梁径坐在长椅上,冬日的阳光倾洒在他肩头,面容俊朗又温和。 时舒觉得背景有些眼熟。 他放下小乖,翻身趴床上凑过去看。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220节 “你在学校?” 小乖坐升降坐得有点无聊,这会踩上时舒背,也探头过去瞧手机屏幕。 梁径看着视频那边同时凑过来的一人一猫,忍不住笑。 “路过。” “这个草坪小乖肯定记得。” 时舒扭头问小乖:“认得吗?” 小乖又往前凑了凑,似乎有点认识,喵了一声。 但比起小情侣故地重游的劲,它是没多大兴趣,不一会就转了回去,蹲在时舒背上甩尾巴敲时舒脑袋玩。 视频上的两人相视一笑。 “什么时候回来?”时舒问他。 梁径站起来往车边走:“还有两家没谈。最快下周三。” 时舒算了算,这一趟都快十天了。 “好吧……”他歪头靠上手肘,不说话了,有点不高兴的样子。 梁径笑:“老婆。” 时舒闭上眼,觉得他一天天的只会叫老婆:“干嘛。” 梁径坐进车里,叮嘱他:“今天早点睡。” “知道了。”时舒张了张嘴巴。 “我这几天都睡不好。”忽然,梁径看着他说。 时舒依然闭着眼睛,语气凉凉:“我是没空睡,你有空睡还睡不好。” “身在福中不知福。” 梁径好笑:“哪里来的福?我老婆都不在身边。” 时舒忍不住笑。 他觑起一只眼打量梁径,黑白分明的眸子转了转,没说话。 等梁径那边入夜,时舒和他说了晚安后,过了十几秒,梁径忽然收到时舒发来的一张照片。 圆润粉嫩的臀瓣朝着镜子翘起来,雪白的兔子尾巴短绒绒的,两边勒着的缎带下露出一点红痕,又纯又色。 梁径弯起嘴角,轻轻笑了下。眸色却极深,甚至有些阴沉,他盯着照片,像是要吃人。 半晌回道:“会不会翘?” “回去老公教你怎么翘。” 第170章 “你什么情况……” 时舒仔细看着蔺嘉发来的wonderwing第二季主角翅膀小人的概念设计图, 头也不抬,朝坐沙发上翻他杂志的方安虞说道:“大周末跑过来陪我加班?” “想你了。”方安虞叹气。 时舒:“……” “想我了还空手来。”时舒一边划拉屏幕查看细节,一边好笑。 对面不作声, 他又问了句:“到底怎么了?” “家里有人……”方安虞支吾。 时舒弯起嘴角, 还是没抬头,闻言拉长语气悠悠道:“何方神圣呀?” 方安虞:“……” 不过就算家里有人, 那是他家、他租的房子, 也没有主人跑出来的道理。 手上杂志翻得哗哗响。 最新一期《world game》专门辟了个栏目,评论这个月独立游戏开发者论坛上的一些最新消息。 方安虞眼尖:“时舒,我看到pho了。” 他是说时舒现在的工作室phoenix。 时舒抬头瞅了眼杂志封面,得意:“厉害吧?” 方安虞点头,拿起来认真看完,便有些嘀咕:“就提了一句。” 时舒:“……” 十一月底, 江州倒是不怎么下雪了, 晴了好些天。 写字楼一格格的窗户望出去, 天空高远澄澈,碧蓝碧蓝的。 如果不是室外气温太低, 这会倒跟刚入秋似的。 午后阳光直直倾洒进办公室。 落了一地, 好像金纸剪碎了。 方安虞躺在鲨鱼嘴的小沙发里, 仰面打了个哈欠。 “闻京最近在干嘛?” 方安虞想起上回群里看到的篮球馆照片,问时舒:“他搞球馆,闻叔应该没意见吧?” 时舒打开之前几次和莱维开会的会议记录, 想再看看他们讨论的设计想法,笑着说:“闻叔还不知道呢。” “他这回聪明了。” “上次俱乐部的事没影就到处说, 结果被闻叔骂得狗血喷头。这回他和梁径说打算先斩后奏。” 想起什么, 时舒从屏幕上抬起头, 笑容神秘:“不过他最近可没什么心思搞球馆。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 方安虞一看他表情就知道, 顿时起劲,往前凑:“怎么了?” “这半个月,他已经跑了两趟英国了。” “梁径出差也在。三个人吃了顿饭。梁径回来和我说,里面猫腻大得小乖都看不下去——当然原话不是这么说的,反正就这个意思。” 方安虞:“……” 过了会,方安虞摸不准,问时舒:“你觉得能成吗?” “万一成不了,以后怎么处?见面我们仨隔空传话吗?” 时舒:“……” 这么一问,他还真得好好琢磨下。 “我觉得闻京这次和以前不一样。” “原曦……原曦状态不好,科研压力太大了,但她一直很有主意,知道自己要干嘛。” 方安虞点点头:“这倒是。” 半晌,想起什么,他笑着对时舒说:“你还记得初中那会,你俩吵架,闻京原曦一个帮一边,弄到后面两个人也不理对方,冷战了一个多月。” 时舒笑:“知道。后来闻京参加篮球体育生选拔,我们都没空去加油,就原曦有空。” “本来以为她肯定不会去的。” 方安虞拍着手里的杂志哈哈大笑:“结果!她抱着手臂冷着脸坐第一排,吓得闻京看都不敢看她,打得那叫一个专心致志。” 时舒也笑得不行。 “别说人家。” 时舒抬眼:“你和陈若——到底怎么回事?” “天天往你家跑。怎么,教你下棋呢。” “学费怎么算?” “陈若九段,很贵吧?” 时舒笑嘻嘻,说着把自己逗乐了,笑得不行。 方安虞:“……” 他把杂志盖上脸。 在时舒忍不住瞪他的时候,含糊道:“好困。” “眯一会,你加油干。” 时舒:“……” 虽然他吞吞吐吐、顾左右而言他,时舒隐约还是能猜到些。只是方安虞不想说,他便也不问。 ——也没什么需要问的。 从小到大,认识这么多年,彼此间总有那么几分心领神会。 只是他没想到,快到晚饭的点,方安虞还黏在他办公室,这里摸摸、那里翻翻。翻得差不多了,在时舒三次眼神警告他再吵就过来替他审图的时候,方安虞拔腿溜了出去——像极了上学那会早读凑过来开小差,时舒忘记背单词,急得不行,捂着耳朵说,再说一句话你来背。 一旁梁径:?好像有什么不对。 等到他饿得前胸贴后背、审图审得眼冒金星,出了办公室,就看方安虞和几个大学刚毕业的实习生凑一起玩跑跑卡丁车。 时舒:“……” 时间已经不早,两人索性就去隔壁商场吃顿简餐。 只是去的路上,方安虞忽然接到陈若的电话。 他还走开几步去接。 气得时舒原地握紧拳头。 等他接完回来,时舒瞧他一脸犹犹豫豫就知道,扭头根本不想搭理。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221节 “那个,我先回去……” 时舒面无表情,冷不丁抛出致命问题:“陈若重要还是我重要?” 方安虞:? 他是完全没想到他和时舒之间会有这个问题,急了,解释道:“不是的。时舒,陈若和他师兄下完棋了,我得回去给他做——” “快说。”时舒瞪他。 方安虞急中生智:“那你先说!” 时舒:? “梁径重要还是我重要?” 时舒:“…………” 好家伙,家里藏了人,这反映的敏捷度就是不一样。 最后,两人不能说很幼稚,但也是极其幼稚地“分道扬镳”。 只是回去的路上,方安虞后知后觉自己抛出的问题,顿时脸热。 他是想借那个问题堵时舒的嘴,朝着衡量友情的程度想的,纯属搞笑罢了。但那个下意识抛出的问题,却一下将陈若的位置虚虚实实摆了出来,估计时舒一听,就明白了。 时间已经不早。 方安虞回去的路上绕了趟超市,另外买了点肉和海鲜。 毕竟,家里今天来了客人。 陈若的师兄,王清。 王清是中午那会到的,说是去酒店没找到人,打电话给陈若的时候,陈若还有点犹豫,说“等下”,弄得他师兄以为他被绑架了。 虽然陈若的语气听上去十分寻常,但逃不过他师兄的耳朵——怎么听怎么为难,问个地址而已,跟要命似的。 “师兄要看看我备赛的进度。”陈若和坐一旁沙发上看书的方安虞说。 方安虞抬起头,想了想,说:“我现在送你去酒店?” 陈若却说:“可以让他过来吗?” 方安虞:“……” 他没再看陈若的眼神,视线回到面前的书页,点了点头。 不一会,王清就到了。 方安虞有些尴尬,打了声招呼,略略同王清寒暄几句,就去了厨房,准备洗点水果什么的。 事情就是在这几分钟里发生变化的。 然后,直接让方安虞在自己家一秒都待不下去。 客厅忽然传来王清震惊且有些发怒的声音。 方安虞感到奇怪,握着刚洗好的橙子凑到门边看,发现王清手里拿着的一叠纸,就是他这段日子给陈若做的“记录”。 “这是你下的?” 王清冷着语气,眉头紧皱。 陈若不吭声,坐在棋桌前,手里握着棋子,也没动。 他看上去跟个没事人似的,泰然自若的,只是指尖捏着子不动,时间长了,还是显出几分局促。 “一、二、三......” 王清在数纸。 方安虞搞不懂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突然,王清把那叠纸摔在面色如常的陈若面前。 “你——你这十几天,吃错药了?下成这副鬼样子?!” “下棋的时候脑子里在想什么?” “要是师父还在,打不死你!” “这个。” 王清气得拿起最上面一张纸,拎到陈若面前,难以置信的语气:“你下之前是吃撑了吗?该提子的地方不提,到处留着气,想什么呢?你这是想下还是不想下?不想下就别下!” 陈若稍稍坐直了些,语气缓慢:“师兄,我——” 他瞧着是想做点解释的样子,但面上一丝惭愧也无,好像十分清楚自己那会在干什么,或者说,脑子里在想什么。 “你什么你。” “还有——我刚才看到就想说了——” 那叠纸被王清翻得哗哗响。 “这个。开局大斜飞角。真行啊你!下之前受刺激了还是被人撞了脑袋——你以前从来不这样的。开局都很谨慎,怎么突然搞这么大一出?大斜这种类型的定式,骗招奇出,一招不慎就是满盘皆输!” “陈若九段,你是在下棋吗?!看风景的都比你认真!”王清气得都在客厅踱起了步。 厨房间里,方安虞握着橙子,脸通红。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亏他这段日子还觉得陈若真不愧是天才国手。 每回帮他记录,坐他身边,有时候都能感觉时间静止,只剩棋子一颗颗落下的轻响。弄得他也十分谨慎,一句话也不敢打扰,给他记录的时候,生怕弄错一个子,有时候棋盘复杂,他都是数着格子画的,小心得不能再小心。 这会被王清拆穿,方安虞才知道,陈若哪里是认真下棋,全在糊弄。瞧着一本正经、高高在上的一个人,糊弄起来也挺像回事。 就是欺负他看不懂。 方安虞忽然想到一个词,一个在此之前他是完全、完全、完全不会和陈若挂上钩的,但这会,他只觉得,陈若,有点,不要脸。 “师兄。” 一直捏着的棋子被陈若轻轻搁上棋盘。 陈若叹了口气,无奈:“你声音小点。” 方安虞:“……” 王清:“……” 毕竟是在别人家,再着急上火,王清也只能暂且忍耐。 他脱了外套,一下坐在陈若对面,拿来白子:“跟我下一盘。” 陈若笑,不紧不慢下着手里的:“师兄,我心里有数。” “有数?这些鬼下的?!”王清压低声音,指了指那叠“记录”。 然后,他又用手指了指陈若脑门:“我要被你吓死了。” “——不行。” 越想越不放心,王清态度坚决:“你今天必须给我下一盘。” 方安虞端着一盘切好的橙子出来的时候,师兄弟两人同时转头看他。 王清有些尴尬,他是着急上火,没顾得上考虑场合,对方安虞抱歉道:“方主编,真不好意思……麻烦你了。马上要比赛了,陈若真是不像样。” 陈若看着切好的一片片黄橙橙,笑了声:“又是橙子。” 他这语气,跟主人家似的,亲昵、又不是特别显眼的那种。 闻言,王清一脸莫名,他转过脸看着自己师弟观察橙子的表情,一头雾水。 方安虞没理陈若,脸微微红地对他俩说:“我……我有事,出去下。你们下。” “去哪里?”陈若准备去拿橙子的手顿住,抬眼看着方安虞。 对面,王清还等着他下,结果陈若不拿棋子去拿橙子,耳边听到自己师弟这么问,又是满脸问号。 人家是主人,去哪还要跟你汇报。 方安虞果然不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看陈若的时候,好像在瞪他。不过他很快转过身穿上外套,拿了车钥匙就跑出门去时舒那了。 这会,华灯初上。 方安虞拎着超市的购物袋,站在自己家门口,听着屋里静悄悄的,没动。 没什么必要地在自己家门口纠结了十几秒,方安虞硬着头皮开门进去。 没有他想象的王清和陈若同时都在的尴尬场面。 说实话,上午那一遭,他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再面对王清——有点愧疚、有点心虚,好像自己带坏了什么似的。 可这会人家没了影,他身为主人该有的礼节就又让他有些过意不去。 一室一厅的屋子,只听得到棋子落在棋盘的“磕哒”声。 “好晚。” 陈若的声音从客厅传来。 “你去哪了?” 方安虞拎着食材朝厨房走,不是很想理他。 见他不理自己,陈若起身跟过去。 厨房狭小,再进来一个人转身都没余地。 陈若看着他处理海鲜,想了想,转移话题:“今天吃什么?” “海鲜锅。”方安虞闷闷道。 见他拿了一丛草一样的东西,陈若又问:“这是什么?” 方安虞看他一眼:“迷迭香。” “你去哪了?”过了会,陈若问他。 方安虞:“……”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222节 “时舒那。” 陈若点点头,没再问,但也没出去。 他挨着方安虞,看他这里拿几样,那里拿几样。 这段时间,他是有点待自在了。虽然有时候还是摸不太准方安虞脾气,但方安虞愿意给他饭吃,还是好饭,就说明方安虞不是心狠的人。 这么想着,陈若渐渐放下心,转身准备去外面复盘刚才和师兄的那局棋。 “你师兄呢?”方安虞没忍住,问他。 陈若回身,堵在门口说:“回去了。” 方安虞有点烦他:“为什么不留人家吃饭。” 陈若莫名:“我不会做饭。以前出去比赛的时候做过一点,但没你做的好吃。” 方安虞:“……” 花言巧语。 “我可以回来做啊。”方安虞服了他了。 说完,他就背过身,不再看陈若。 橄榄油的香气很快弥漫。 陈若看着他背影,说:“做饭很辛苦的。就不要做给别人吃了。” 手上动作微顿,不知怎的,方安虞耳朵慢慢红了。 可能是被厨房热气熏的。 吃饭的时候,陈若才发现这顿属实丰盛,原来方安虞是真的打算好好招待客人。 体会到方安虞的心情,陈若就安慰他:“方安虞,你做饭真的好厉害。” 这段时间,方安虞早就喝饱了他饭桌上给他灌的迷魂汤,闻言头也没抬,轻轻“嗯”了一声,表示听见。 陈若:“……” “我可以全部吃掉。”陈若补充道。 方安虞气笑了,抬头:“别。吃不掉就别吃。对胃不好。” 陈若看着他左边脸颊若隐若现的梨涡,心情十分不错。 “做起来是不是很麻烦。” “还行。以前留学的时候一个西班牙同学教我的。不是特别难。”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了几句。 吃完照例就是“记录”。 往常,方安虞会很积极。毕竟这对他来说,某种程度属于“助人为乐”。 但经过中午那会,方安虞就觉得这件事一点不简单。 客厅中央的小茶几已经完全归陈若所有。 他坐在棋桌前,和往常一样“下棋”。 方安虞盘腿坐在一侧,靠着沙发,没动笔。 “怎么不画。”陈若问他,语气跟逗他似的。 方安虞:“……”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反正王清来之后,他就觉得陈若现在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话里有话。 “你到底有没有在认真下啊……” 方安虞低声:“中午你师兄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陈若偏头看他,没说话。 方安虞看了眼之前的“记录”,心虚:“下得那么差,比赛怎么办……” “你要是想减轻我的负罪感,可以让我做别的。” “做别的?”陈若问他。 方安虞推开纸和笔,叹气:“陈若,你真的没必要为了让我‘帮’什么,在下棋这件事上开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 “那你有在认真下吗?” 陈若顿住。 过了会,他说:“我确实集中不了注意力。” 方安虞:“……” 他的问题,到了陈若嘴里,好像被偷换概念了。 “那你明天别来了。”方安虞红着脸说。 陈若没说话。 方安虞起身,准备进房间。 只是他一站起来,手就被陈若拉住。 “如果我来呢?” 也许是一直暴露在空气里,陈若的手总是有点凉。 他握着方安虞温暖的手心,追问:“我要是来呢?你把我关外面?” 方安虞都不敢看他,手想要收回来,陈若不让。 动作大了些,他被陈若一把拽了下来。 所幸紧挨着的是柔软的沙发。 陈若靠近,就着一个问题问他:“你会把我关外面吗?” “我不知道……”方安虞转开脸,看向阳台,小声嗫嚅。 陈若还是很克制的,他没靠得太近。 方安虞已经能感受到他身上很淡的清冷气息,好像一种只适合雪地生长的植物,凌霜裹雪,不可触碰。 “你脸好红。”过了会,陈若说。 他说完,方安虞就感觉自己快熟了。 “你起来。” “你还没回答我问题。”陈若这会的固执就显得有些不讲道理。 “可是你来我这就不会认真下棋。” “你又不是我师兄,你管我有没有认真下。”陈若语气带上笑意,好像有些无奈,又好像十分愉悦。 方安虞瞪着他,不知怎么,忽然被说通了。 他不说话,脸还是很红。 陈若盯着他,一眨不眨,又说:“我想摸摸你的脸。” 方安虞眼睛瞪得更大。 脸颊被一只有些凉的手掌触碰的时候,方安虞已经能感受到陈若鼻尖略微急促的气息。 他们都不是二十出头那会了。只要一个蜻蜓点水的触碰,那些早就昭然若揭的,就会彻底泛滥。更何况,在此之前,所有的攻城略地都已在无声静默中完成。 而那些暗流涌动的瞬间,从始至终,只有两个人知道——也只能是两个人。如同围棋对局。不存在任何的旁观者清。 两个人在沙发上亲吻抚摸。很快,衣服就被脱去。只是客厅还是有点冷。但没人开口说去别的地方。两个人都没说话。无意中,棋盘被打翻,棋子噼里啪啦落了一地。 时间太久了,陈若还是不太会。不过方安虞也还是不敢看他。于是,他有好多时间去摸索、去试探。小而温馨的客厅不一会也变得闷热。沙发艰难承载两个人的重量,发出暧昧动静。 好像大雪崩塌。空气稀薄。从未有过的重量覆在身上,方安虞感觉到窒息。有那么一会,他觉得自己骨骼都错位。陈若一言不发,棋桌前一子定乾坤的人,这会变得举棋不定,莽撞又笨拙。 不过,到底是陈若九段,领悟力不是常人可比。他很快得心应手,甚至还能举一反三。 那双下棋的手抚过方安虞膝弯,让他张得更开。春水初融,四肢百骸淌过暖流。方安虞脸颊滚烫,他被抱起来,坐在陈若身上,低头埋进他的肩窝。 不知道过去多久,方安虞趴在沙发上喘气,陈若从背后抱住他,亲吻他的耳朵,说了第一句话:“方安虞,我明天不想来了。” “我今天可以不走吗。” 第171章 中途被方安虞放了鸽子, 时舒一个人吃着晚饭,想起来就觉得好笑。 这些年,方安虞总说没有喜欢的人、张口闭口忙。他忙是真的, 但“没有喜欢的人”到底是不是真的, 估计只有他自己清楚。 不过陈若前前后后的几次出现,时舒还是有些意外的。 毕竟, 他俩小时候确实处得很不好。一个少年天资, 一个少年勤奋,陈若在围棋上给予方安虞的打击,几乎可以说是童年阴影。按照故事的一般逻辑,他俩绝无可能。可现在,故事的走向堪称神奇。 个中种种,大概也只有他们彼此清楚。 和梁径电话说的时候, 服务员上了一盅酒蒸沙白。 清汤鲜美, 姜丝驱寒, 贝壳里的肉质尤其嫩。 这头话没说完,他又另起一头, 津津有味尝完, 对梁径说:“梁径, 这个汤好喝,你回来我们来吃。” 梁径正想听方安虞那个“问题”的后续,敷衍地“嗯”了声, 追着问:“你怎么回他的?” “我重要还是他重要?” 时舒:“……” 说实话,这个问题也曾横亘在幼年梁径的心中。 他俩从小形影不离。甚至还有点荣辱与共的意思。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223节 梁径现在还记得附小校庆那年, 各班要出一个节目上大舞台表演给所有的老师和家长看。轮到他们班选拔的时候, 时舒得到女明星“真传”、要一鸣惊人——演所有小朋友都想不到的。于是, 时舒表演了一段单口相声。他还跟女明星学了一整套的舞台礼仪, 上台鞠躬,下台再鞠躬——只是当他一个人在上面说得手舞足蹈、眉开眼笑、有声有色的时候,下面的人除了梁径拼命鼓掌,其余的,其实都没听懂。原曦甚至还和闻京对视一眼,表情疑惑。 跟在他后面上台的,是方安虞。时舒把自己的“一鸣惊人”慷慨相授,方安虞言听计从,也准备了一段单口相声。只是当他看了时舒表演的反响后,果断放弃。他慢吞吞地愁眉苦脸走到最前面,没敢看还时舒,犹豫着说,我……我给大家唱首歌吧。 话音刚落,时舒惊得眼睛瞪老大。 他是有点天使性格在身上的,但也可能是过于自信,或者说,过于相信妈妈。他下意识就觉得是方安虞不想和他竞争——啊!方安虞真好! 可临时起意唱的歌一点都没准备,走调不说,歌词也记得稀稀拉拉。方安虞局促地站在前面,满脸通红,瞧着就快哭了。 忽然——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众人扭头。 时舒高高举起双手,跟着方安虞的节拍摇手花。 他是全心全意地想要帮助自己的朋友,一个人在台下营造气氛,手花摇得不能说非常专业,那也是十分热情了。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方安虞热泪盈眶,自此,觉得这个世上,没有比时舒还要好的朋友了! ——这一幕深深印刻在了梁径幼小的心灵里。 他嫉妒方安虞嫉妒得要死。 有一段时间甚至萌生出了比较阴暗的想法。 以至于这么多年,梁径偶尔想起来,醋意也是随时都能掀起。 这会,二十八岁的梁径再次回忆起这幕。 时间久远,画面依稀。 醋意倒不是那么重了。 因为那个原地蹦蹦跳跳摇手花的小时舒,长大后成了他老婆。 英国冬日的午后,阳光难得灿烂。 梁径坐在办公室里,看着庄叔拿来的确认无误的与会名单。 虽然上面有几个他不是很想见到的人,但因为这通和时舒的电话,心情忽然舒畅许多。 “老婆。” “还是我比较重要对不对?”他笑着打趣。 时舒这边,周末的商场熙熙攘攘。 虽然距离圣诞节还有一个月,但中心区域的圣诞树布置得格外喜庆。快赶上过年了。 时舒朝周围看了看。 饭点早就过了,吃饭的人不多,但他还是有些不好意思,想了想,捂着嘴小声凑近:“对对对!” “梁径你最重要了!” 顿时,二十八岁的梁径心情极其愉悦。 毕竟,上学的时候老师就教过比较级和最高级的区别。 “——别告诉方安虞啊!” 梁径:“…………” 好气又好笑。 只能回去亲一顿再说了。 “妈说你最近回家都很晚。” 梁径嘴里的“妈”是舒茗。 吃得有点饱,主要之前太饿了,时舒往后靠了靠,“哦”了一声,懒洋洋的。 “就‘哦’?”梁径好笑。 时舒继续凑近小声:“老婆年底忙着赚钱呢。懂事点。” 说完,他又害羞,忍不住扭头瞧了瞧周围。 梁径:“……” “好的老婆。” 只知道他糊弄还撒娇,只是梁径从小吃这套,一张嘴甜言蜜语、嘚不嘚的,迷得人压根找不着北。 回到工作室,那帮周末过来打游戏的实习生已经回了学校。 就是桌子忘了收拾,已经满了的垃圾桶也没倒。 时舒简单收拾了下一桌的零食塑料袋,倒了几瓶没喝完的饮料。 垃圾袋刚换上,莱维就发来信息,说wonderwing第二季的二十章主线剧情、二十七章支线剧情的梗概已经发到工作邮箱,周一开会,到时候大家一起讨论讨论,争取把预告的故事梗概做出来。 过了会,他又单独找时舒问wonderwing的主角翅膀小人的概念图有没有正式定下。 “要再看看。最迟明天中午发给你。” “好。” 时舒看了眼时间,今晚似乎又要熬一熬。 其实翅膀小人的设计图已经修了十几版,只是莱维都不是很满意,时舒也觉得缺点什么。 第一季里,故事的核心围绕翅膀小人为什么会拥有翅膀,以及拥有翅膀能够带来什么。所以,第二季关于翅膀的设计,大部分按照第一季既定的一些想法进行设计。只不过第二季在剧情上有了很大突破。其中最揪心的一个剧情是翅膀小人在做任务的过程中不慎丢失翅膀,而危险又无时无刻不在迫近。 如果说第一季的主要作用在于通过翅膀小人解密自身逐步构建起wonderwing的世界,那么第二季将正式围绕翅膀小人的向外探险,一步步丰富这个世界。 所以,翅膀到底意味着什么。 是来历的证明,还是过关的帮手? 时舒来回划着图稿,撑着脑袋打哈欠,又去翻了翻早就翻过一遍的会议记录。 其实理念是很好赋予的。就像他们想赋予“朋友”、“亲人”、“爱人”的意向在翅膀上,但有些事就是这样——想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屏幕上的翅膀小人古灵精怪,动作轻盈又敏捷地往前跳跃,身后羽翅扑簌,带起远处山涛林海的震动。 背景设计还是很烧钱的,但目前看,效果称得上惊艳。 一年四季、朝朝暮暮。无论是精细到极致的树叶背后的清晰纹理,还是脚步声响起,鸟雀被惊动的啾鸣,都十分引人入胜。 这么对着电脑坐了一个多小时,脑子里千头万绪。一会一个点子,一会又觉得不大好,来来回回、反反复复,时舒感觉头都快炸了。 潦草列了几个比较可行的想法,时间就过了十二点。 最近睡眠严重不足,如果不是这边睡不习惯,他都懒得开车回去。 只是站起来的时候,一阵轻微晕眩好像小锤子,猛地袭上后脑,震得他脑壳嗡嗡。 这种状况之前出现过一两次,都在他过分疲累的时候,不是很频繁。 时舒低着头,双手撑在桌沿,闭了闭眼,想缓缓。 可是下秒,伴随头晕,一股强烈的恶心泛上喉咙口。 他赶紧朝里面的卫生间跑去。 结果,晚上吃的东西全吐了出来。 时舒撑着洗漱台,渐渐有点撑不住,感觉浑身累得厉害。 这个样子是肯定不能自己开车回家的。 漱了口,回到办公室沙发上躺了会,时舒拿出手机叫了代驾。 下楼的时候,感觉稍微好了那么一点。 头还是有些晕,但至少不恶心了。 回去的路上,时舒坐在车里,想了想,拿出手机打算搜搜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应该是疲劳过度……他想。 一分多钟后,时舒盯着手机界面上频繁出现的“孕”字,脑子再度晕眩。 离谱。 梁径也没那么厉害吧。 不过越想越好笑,到家那会,他还握着手机乐得不行。 “什么这么好笑?” 身后传来舒茗的笑声。 时舒转头:“妈。” 之前又是头晕又是呕吐,这会他脸色奇差。 舒茗一下就看出来了,盯着时舒担忧道:“才下班?”说着,手下意识伸去摸了摸时舒额头。 “怎么这么凉......” 舒茗又去摸时舒领口,想看看他里面衣服穿了几件。 “妈,我没事。就是最近没睡好。忙完这阵就好了——妈,你去哪了?” 时舒闻到一阵很淡的酒味。 舒茗一身超厚黑色羽绒,从头裹到脚,蓬松程度简直将她撑成了两个人。这会进来等电梯,领口解开,露出里面白皙修长的脖颈和一串十分耀眼的珍珠项链。 “出去喝了点酒。” 舒茗打了个哈欠,抬手挽了挽鬓边,“快过年了,你妈我闲得没事干。” 时舒笑,想起来什么:“前段时间闻京说周阿姨想请您拍封面,您还说没时间。” “我那是借口。我和她审美不一样。不如不拍——再说了,她现在手下不缺名气、也不缺模特,我凑个什么劲……” 母子俩说着话进了电梯。 舒茗按下楼层,笑着睨了眼自己儿子,又不是很情愿地按了上面一层:“儿子大了……去别人家了……”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224节 时舒笑:“妈。” “小时候天天往楼上跑。”舒茗也笑。 电梯到达的时候,舒茗扭头看了眼面色苍白的时舒,不知为何,心口忽地空落落的。 她有种很不好的预感,但又实在说不出来。 舒茗站在电梯外面,没立即转身回去,和电梯里的时舒笑着对视。 电梯门关闭的一瞬,她忽然张口喊道:“早点睡啊!小宝。” 时舒瞧着那头的舒茗,鼻子有点酸酸的。 也许是一天下来实在忙,时舒这一觉睡得很沉。 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昨晚那种头晕目眩的感觉已经没有了,就是胃口始终不好。 不过他今天也很忙。 莱维发来的wonderwing第二季四十多章剧情大纲没看,还要准备周一开会的讨论。 随便吃了点早餐,他就打开了电脑。中午舒茗上来喊他吃午饭,之后紧赶慢赶看了一下午,才算大致看完。 晚上母子俩一起出去看电影,回来他整理会议提纲,一下又弄到十一二点。 不过周一的会还是收获颇丰的。 翅膀小人的设计最终在莱维的拍板下定了稿。 没有过多的修改,只是将翅膀做得稍微大了些,顶风逆行的时候,侧面显出一种庇护的视觉效应。 莱维说:“其实这个翅膀,有很多种意象。我想在第二季丰富它的内涵,而不仅仅是第一季的工具性作用。” 只是会议结束,时舒刚想从座位上站起来,后脑就传来一阵钝痛,痛得他眼前发黑,猛地一下又跌坐回去。 蔺嘉离他最近,被他站起又往后摔的动作吓了一跳。 “时总?” 时舒闭着眼,感觉眼前天旋地转。 见他脸色差到一丝血色也无,蔺嘉着急道:“时总?没事吧?” “没事……” 缓了片刻,时舒笑着睁眼:“最近太累了,我下午请个假。” 蔺嘉不是很放心:“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时舒:“不用。” “昨天也这样。睡一觉就好了。我回去休息休息。” 到家的时候是下午三点多。 江州冬日阳光灿烂,就是没温度。 窗外光秃秃的,好久没下雪了,一眼望去,没什么生气的样子。 时舒躲进他和梁径的被子里。 过了会,又把梁径的枕头抱进怀里。 只是他没想到,这一觉,睡了整整二十四个小时。 醒来还是被一阵低低的笑声吵醒的。 见他迷迷糊糊睁眼,梁径俯身亲吻他嘴唇:“醒了?” 时舒还以为做梦,盯着他瞧了好久。 呆呆的。 梁径伸手捏他脸颊:“想什么呢?” “不是说周三回来吗?怎么周一……” 梁径笑道:“今天周二,宝贝。” 话音刚落,他就意识到一个问题:“什么时候睡的?”脸色也变得严肃许多,捏时舒脸颊的手,掌心跟着往上贴在时舒额头,“嗯?” 时舒拿下他的手枕在脸边,困恹恹地说:“昨天下午……累死了。好不容睡个长觉,你还来吵我。” “从没睡过这么爽的觉。”时舒嘿嘿笑了声。 “那也睡得太长了,老婆。” 梁径还是有些不放心:“要不要去医院看看?先起来吃点东西。” “再眯一会。”时舒闭上眼。 身体的疲惫很明显已经退去。 只是不知为何,时舒还是觉得脑袋有点晕。 “别睡了。” 梁径捏他鼻子:“吃点东西。宝宝。” “就一会……求你了。”时舒闭着眼握住他手腕。 “一会什么一会。” 心底总是不放心,毕竟睡得确实太长了,梁径语气顿沉:“时舒。” 时舒翻身不理他。 忽然,耳边传来几下金属叩击的清脆声音。 那方面的危机意识,他和小乖一样敏锐。时舒一下睁眼,唰地扭头就看梁径站他面前解皮带。 “干嘛!”时舒瞪他:“不许脱!” “起不起?”梁径很快把裤子脱了下来,只留了个内裤,那里已经能看出点嚣张的轮廓了。 “不起就做别的——忘记你给我发什么了?”梁径垂眼盯着他冷笑。 时舒赶紧手脚并用往一旁爬,边爬边求饶:“我起!我起!” 他一边哼哼唧唧,一边低头找拖鞋,找来找去找不到,半晌意识到拖鞋在梁径那边后,又裹着被子瞪着梁径一点点挪过去。 “那你给我穿好——你老婆可见不得这些!” 梁径:“……” 第172章 趴桌上回了蔺嘉的消息, 那边电话就打了来。 “时总,没事吧?”蔺嘉语气担忧。 时舒刚想说什么,脚边传来一声猫叫。 小乖不知什么时候踱了过来, 竖着尾巴, 正仰头盯着他瞧。蓝色猫眼似乎还有些严肃,好像刚才的梁径附体。 时舒弯腰把小乖捞进怀里, 摸了摸它脑袋, 笑着对蔺嘉说:“没事。睡得久了点。” “小羽说上午给你的邮件一直没回,可把我们担心坏了……”蔺嘉语气稍微放松:“想着再没消息,就给梁总打电话。” 厨房里正在煮面的人听见,十分满意,握着筷子转身朝时舒笑。 只是蔺嘉话没说完,童小羽的声音也传了出来。 “——时总, 嘉姐说你昨天从椅子上摔下来, 真的没事吗?” “昨天?我怎么不知道……”蒋毅川估计就在旁边, 能听到转椅“咻”地一下转过来的声音。 “会结束的时候。嘉姐说时总‘噗通’一声倒在地上……” 时舒:? 还“‘噗通’一声”。 “这么严重?时总没摔坏吧?” “估计摔得不轻……” 时舒:“……” 他俩对着电话你一句我一句,绘声绘色, 说相声似的。 隔着电话, 家里气氛迅速冷场。 “没摔地上。你们再问问蔺嘉。就是头晕, 没睡好而已——” 头顶一道目光审视,时舒搂着忽然警觉竖起脑袋的小乖,朝手机干笑:“你们不忙吗?” 老板发话, 蔺嘉略解释了几句,便笑着挂了电话。 这边吵闹一结束, 那边厨房煮东西的声音就格外清晰。 梁径这个人是有点变脸功夫在身上的。 前一秒因为蔺嘉的话笑容温和, 这秒, 堪称阎王, 面色冷凝。 他转头盯着埋头不吭声的时舒,冷声开口:“时舒。” 时舒不敢抬头,认真薅起了小乖脑壳,顺便检查了下小乖的牙齿。 小乖龇牙咧嘴,有点不耐烦,刚想挣脱,就听头顶传来噩耗—— “——咦……这个牙……我看看我看看……不行,得刷个牙去。” 他一张嘴自说自话,抬腿就要溜。 “动一下就给我进房间。” 梁径关火,一筷接着一筷盛面,没回头,语气不是很重,但十分决断。 他话里的意思其实很直接。 直接到,时舒根本不会想起什么过分旖旎的缱绻画面,相反,那年英国街头莽撞追相机的后果,会顷刻浮现在脑海。甚至,他还会想起烈日炎炎下的安溪老宅,那个令人窒息的三楼。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225节 时舒紧紧抱着比他还想跑的小乖,一人一猫缩椅子里,到底没敢动。 一碗热气腾腾的火腿香菇面摆在面前,还卧了两个蛋。 “先吃。”梁径拉开对面椅子,坐下。 饿是真饿了。 时舒搂着小乖大口吃面。 小乖不停挤着脑袋,后腿时刻蓄力,生怕时舒吃完就带它去刷牙。 于是,场面就变得比较滑稽。 尤其对面还有个盯着人的梁径。 他左手搁桌面,拇指和往常一样,下意识摩挲戒指内侧,不知道在想什么。五指修长,微微弯曲,突起的指关节就显得凌厉许多。 吃得差不多,梁径倾身从他怀里拎走小乖。 小乖长舒口气,只是梁径还没松手,它提腿就蹬了梁径一脚,踩着梁径肩膀飞跃而下,朝窝里奔。 那身手,简直就是老猫聊发少年狂。 时舒“噗嗤”笑出声。 梁径也没管,随手拍了两下肩,开口道:“吃完我们去医院。” 时舒愣住:“啊?” 他是真没觉得自己有什么。 因为最近确实很忙——疲劳过度、睡眠不足,自然就头晕乏力,肠胃方面估计也是免疫力下降导致。毕竟,这么些年,他的胃早就被养得十分好了。 “没事的……昨天真的就是开会开太久了,久坐一下子站起来就是会晕的嘛。而且我前几天一直加班,事情多,睡不好,这个你也知道啊。” “别听他们瞎说,没那么严重。” “而且我没摔地上。我就是——” 说着,时舒站起来,装模作样晃了晃脑袋,然后一屁股坐回去。 “喏,就这样。” 梁径被他闹得好笑。 时舒也笑,捧起碗继续喝汤。脑子里早一步解除警报。 从小到大,对付梁径,他说不上有什么奇门妙招,但只要他想糊弄,那梁径多半也是会昏头的。 除非他自己犟。 “这周好好休息。”过了会,梁径叮嘱。 时舒点点头,站起来要去洗碗。 梁径伸手接过。 时舒跟他后面,贴上去搂住梁径腰亦步亦趋。 “梁径你真好。” “梁径你最好了。” “梁径你怎么这么好。” “没有人比你更好了。老公。” 糊弄结束,迷魂汤自然还是要灌的。 只是这会剂量明显下多了——“老公”都叫出来了。鬼迷心窍的梁径放下碗就把他抱台上坐好。时舒困在梁径双臂之间,被亲得眼泪花花。 接下来一周,也许是梁径在身边看着,时舒头晕的症状减轻不少。 不过主要还是wonderwing第二季需要拍板定方案的流程走得差不多,他自己也不是那么焦虑了。 忙还是忙的。毕竟年底了。 闻京约他俩打球的时候,时舒正带梁径吃上回那家日料。 酒蒸沙白的味道一如既往,汤汁鲜美,肉质鲜嫩。 梁径吃不惯,尝了几口就搁一边不碰了。 如果不仔细观察,或者像这样两人对坐,其实是看不出他对什么不满意的。梁径在很多习惯上都保持着从小的教养,言行举止,从容体面,还有那么一些不易察觉的矜贵。 他比时舒沉稳,但某种程度上,其实也是一种傲慢。 闻京约的场地隔壁是一家壁球馆。 回国后他们很少玩了,网球也是。这家明显是江州最新开的,时舒就兴致勃勃办了张卡跑去打壁球。 他在很多事情上都十分热情且好奇。 如果没有梁径在旁注视,说不定还能有一番更大的人生际遇。 可时舒觉得,梁径就是他人生最意想不到的完美际遇。 闻京想过时舒去打壁球,梁径说不定一会也会跟去。 只是他没想到,刚投了几个篮,梁径就说去隔壁看看。 闻京:“……” 如果换成十八九岁,闻京还能理解梁径对时舒的这种时时刻刻,但这都二十八九了,两个人还这么贴。 如果方安虞在就好了。闻京抱着球想。 可方安虞居然不声不响跑去了日本。 果然,他发小都是闷声做大事的——闻京很快说服了自己。 进入十二月,圣诞的氛围就更浓厚了。 新建的壁球馆外,光圣诞树就有一大一小两棵。也许是新店开业,为着招揽顾客,圣诞树的装扮格外吸睛。五光十色的小彩灯挂满了不说,闪烁的星星和洁白的雪片远远瞧着,也是梦幻一般。 夜空晴朗,湛蓝如海,十分迷人。 路过的人大都停下来拍照,要不就是走近仔细看。 梁径走着走着,就见闻京抱着球也拿出手机对准了圣诞树。 梁径:“……” 他有点了然,笑着走过去:“发给谁?” 闻京没理他,选了几个角度,拍了好几张。 梁径:“……” “待会带时舒来看。”过了会,他有点嘚瑟地说。 语气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梁总气质,莫名中二且幼稚。 好像回到少年时代,只和最好的朋友表露自己最珍爱的,有点炫耀的意思。 只是—— 闻京翻了老老大一个白眼,转身就走——脑子有病不是。 梁径被很不给面子地撂下,回过神也觉得不自然。 他鲜少有这样“不谦虚”的时刻。不过每回都是和时舒有关。 站在原地左右看了看,局促地清了清嗓子,梁径才慢慢跟上去。 场馆灯火通明。 梁径和闻京推门进去的时候,时舒抱着球拍坐地上看手机。 闻京无语:“打了吗你?” 说着,他拿过一旁的球拍,试着玩了几下。 梁径走过去蹲时舒面前,看着他好笑道:“好玩吗?” 见他额头都是汗,梁径伸手给他擦了擦,顺便把垂眼睫上的几根细发丝轻轻撩开。 汗出得多,脸颊都泛红,鼻尖也微红,十分可爱。露出的肩颈纤白,弧度柔韧,肌肤透出运动后健康的潮红,衬得白皙的底子愈加细腻,生机勃勃的。 梁径伸出左手去捏他肩,戒指的凉意都被时舒身上的热度覆盖。 时舒气喘吁吁,点头回他:“好玩。” 壁球积分规则和网球差不多,他玩网球就很在行。 “我回个邮件。你们谁要打?” 闻京不是很喜欢壁球,但要是有人一起,有了比赛的性质,那也是可以的。梁径就拿了时舒的球拍,和他打了个比赛。 时舒回了邮件,站起来看他们打球。 闻京职业出身,体能和技巧都比他们好。梁径业余,不过他手段干净利落,对墙击球尤为凶悍,一趟比下来,两个人满身是汗。 场馆里的灯雪白耀眼。 梁径垂头甩了甩汗湿的额发,抬眼朝时舒一笑。 漆黑深邃的眉眼,笑起来十分张扬,能看到高中打球时的影子,挺拔俊朗,一身磊落。 三个人坐在角落喝水闲聊。 “方安虞去日本了?” 时舒赶紧拿起手机,“他都没和我说!” 闻京不是很在意,耸肩:“我也是刚知道。约他出来说人在日本。” 方安虞那边回得也很快。 时舒瞪着手机上简短的两行,还有其间出现两次的陈姓人士,气道:“又是陈若!” 梁径接过他手机,看完笑了下,仰头灌水,没说话。 闻京不是十分清楚方安虞陈若之间的纠纠缠缠,不过陈若名字出现得多了,他也有几分心领神会,不需要再多问什么。 想了想,闻京思索:“他俩真的假的?”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226节 时舒没好气:“假的也成真的了。”他拿起矿泉水瓶和梁径碰了碰,然后也学着梁径的样子仰头灌。 梁径一瞬不瞬盯着他。 细长浓密的眼睫微微覆下,乌黑的眸子好像浸润在清潭里,透出一弧曜石般明亮的光泽。瞧着是蛮安静的,但梁径知道,这家伙要多狡黠就有多狡黠。往下,唇红齿白、象牙一样雪白温润的颈。不知道是先前的汗水还是眼前的矿泉水,水珠蜿蜒,一点点淌进颈窝,往更深的地方漫延。和他本人一样,一点都不规矩,灵动又跳脱。 梁径喉结滚动,视线再次落回时舒嘴唇上。 一旁,闻京琢磨道:“方安虞又不是十八岁……嗐——管他呢。” 这话就很像他说的。毕竟他十八岁的时候,就已经这么对自己老子和娘了。 时舒放下矿泉水瓶,手背随意擦了擦嘴,叹了口气。 不过比起远在日本的那对,眼前的这个还是可以多八卦一下的。 他眯眼笑着凑近闻京,胳膊肘捅过去:“每周去英国的航班背下来了吧?和我说说呗。” 梁径笑出声。 闻京往后一躺,枕着自己手臂:“自己查去。” 时舒:“……” “原曦最近还好吗?”时舒换了个问法。 一旁,梁径忽然接到一通电话。 他看了眼屏幕,起身朝外走去。 时舒望着他背影,扭头又问闻京:“快说!原曦最近怎么样。” “之前压力太大了,现在就跟着带她的老师做毕业项目,还蛮顺利的。” 他说的都是他们一个群里多多少少知道的。 时舒看着闻京,还想问点,但隐隐觉得他俩铁定比方安虞陈若还要曲折,便不问了,换了个话题。 “篮球馆的事你爸知道了吗?” 闻京摇头。 时舒以为是不知道的意思,谁知闻京开口说:“和他没关系。” “没花他一分钱,还要上赶着讨他一顿骂?”这一来一回,算得还蛮清楚。 时舒莫名觉得有道理,不由点了点头。 梁径电话打了好长时间。 透过玻璃门,只见他面沉如水。 时舒盯着梁径冷峻的侧脸,低声:“怎么了……” “还能怎么。” 闻京大概知道什么事,喝了口水,拧好盖子,站起来准备再玩一轮,“不就他家那点事。” 时舒抬头看他:“梁培?” 闻京点头:“判决要下来了。之前听我爸说的。梁培作死,谁都救不了。” 回去路上,梁径一直在听电话。 那边似乎是一个女人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在哭诉。 有几句来来回回反反复复,时舒听得都觉得耳朵起茧——什么“小梁你小时候……”什么“小梁你还记得吗……”什么“小梁你还没懂事那会……” 梁径从始至终一言不发。 他开着车,偶尔还能在红灯的时候摸摸老婆手。 只不过在第三次被时舒好气又好笑地避开后,梁径偏头笑着看他一眼,没说话,但眼神告诉时舒,回家没完。 到家例行先去和小乖汇报。 得到小乖两记甩尾后,时舒还没站起来,就被梁径拦腰腾空抱进卧室。 两个人在房间里闹。 梁径把他抱在身上亲,后来又压到床上亲。时舒笑得不行,两条腿扑棱,跟梁径较着劲。他笑得大声,惊动门外的小乖,小乖踱到门口礼貌喵,房间里就会安静那么一会。不过也只是一会。 “躲什么。”梁径也笑,两边摁着时舒手,俯身亲他嘴唇,“老婆。” 时舒佯板脸:“老实点。” 梁径觉得他老婆挺会顺杆爬的,气笑了:“这个家里就你最不老实。小乖都比你老实。” 这话说得其实挺对,但不能当着人面说。 这下,两条腿扑棱得更起劲。有一阵梁径差点没压住,忍着笑把人剥光了,扛起来狠狠打了记屁股,直接扛进浴室。 水温偏高,时舒捧着脸坐浴缸里打哈欠。 他泡得脸颊通红,头发湿漉漉的,盯着一个地方发愣,瞧着又乖又呆,很能迷惑人。不知道走神想什么,估计是在想他的翅膀小人,可没一会,又目光炯炯地注视站镜子前的梁径抹剃须膏。 这么盯了一段时间,他忽然觉得梁径满嘴白色泡沫的样子特别像壁球馆门口布置的圣诞老人,顿时笑出声。 梁径余光和他对视,见他脸红红,十分惹人,便一边冲洗剃须刀,一边笑着问:“怎么了?”说着,他稍稍仰起脖子,刀片光洁锋利,泡沫被带走,露出一段棱角鲜明的下颌线,和异常凸起的喉结。 时舒不说话,目光移到他的喉结。一副仔细认真的专注模样,黑白分明的眸子透出梁径从小到大熟悉的那股天真劲。 这下,他的反应就十分直接了。 “能不能穿条裤子……”时舒简直没眼看,捧着脸的双手改捂着脸。耳朵更加红,衬得耳朵旁的肌肤都泛起浅粉色。 梁径从镜子里看他,忍不住笑:“现在?刚才坐这里的时候怎么不说。”语气无辜,又万分坦诚,好像真的是时舒的错,没有及时提醒他,只顾着张腿了。 时舒:“……”他又想说,梁径你去死吧。 水池里的声音停下。梁径拿来毛巾擦手,笑着去看不吭声捂着脸不想理他的时舒。耳朵尖通红,发梢滴着水,露出来的肩膀比在壁球馆那会还要粉。 他走到时舒面前。 时舒抬头和他对视,连眼底都是潮湿羞涩的。过了会,戴着戒指的左手伸手握住,那张花瓣一样甜蜜的嘴唇朝他张开。梁径抚了抚他细致漂亮的眉眼。 渐渐的,他觉得这是自讨苦吃,时舒这样咬他,反倒没有太多愉悦,反而疼得厉害。嘴唇太柔软,不够深,更重要的是,他不能抱着他。 察觉脑袋,尤其是后脑部分有些晕眩的时候,时舒趴在枕头上,闭着眼说不出话。梁径俯身亲吻他后颈,见他蹙眉蹙得厉害,便哑声问:“怎么了?” 下秒,时舒感觉到一阵窒息。这种感觉很奇怪,不是从肺部发出的,好像只是某个大脑的应激反应。 几乎是立刻,他的脸血色全褪。 与此同时,眼睁睁看着的梁径感觉脑子里凌空棒喝,霎时空白,他赶紧抽身出来,把人抱到怀里,“时舒?” 比起头略微朝下趴着,这么竖起来似乎感觉好了些。 时舒闭着眼靠在梁径肩头喘息,慢慢地,他发现梁径抚摸他后背的手心冰凉。 “没事,可能澡泡太久了……缺氧……” 梁径没说话。 “梁径。”时舒蹭了蹭梁径肩窝,那里还有热乎乎的汗。 梁径心跳很快,时舒感受到,想了想,他小声说:“梁径,我想喝水。” 这下有反应了。 他用被子裹紧时舒,起身下床的时候动作迟疑,然后,他又回来沉默地连带被子抱起时舒,一路把他抱到宽敞明亮的客厅。 小乖蹲客厅沙发扶手上悠闲抹脸,瞧见他俩,喵了一声,算是打了招呼。 很快,梁径给他端了杯温水。 时舒觉得他被自己吓到了。这会脸色正常许多,就是话出奇少,心事重重的。 “梁径……” 时舒一边喝水一边叫他。 梁径坐在他身边,不知道在想什么。 客厅温度比起房间低了些,但也不冷。 时舒把水杯放一边。见状,小乖习惯性凑过去继续喝。 他拽着身上的被子往梁径腿上坐,坐好后去亲梁径抿得有点严肃的薄薄的嘴唇。 “我没事,真的。缺氧有点头晕。下次我不泡澡了。”时舒对着他嘴唇说。 梁径注视他,良久,伸手描了描时舒嘴唇,柔软,温暖。时舒也不说话,张嘴含住梁径指尖。潮湿的触感,鲜活又旖旎。下秒,后颈被人很重地握住,接着,嘴唇也被很重地吻住。 两个人旁若无猫地接了好一会吻,吻得太深,彼此都有些气息不顺。梁径手掌从始至终抚在时舒后背,一下一下,帮他顺气。 过了会,感受到裤子拉链被一只手十分灵活地摸索,梁径立即瞪他:“干什么。” 他语气特别凶,好像时舒是什么流氓一样。动手动脚的。 时舒格外仔细地摸了摸,笑嘻嘻:“看看你有没有事。”顿了顿,他又笑着说:“还不错。” 梁径:“……” 第173章 这小子十八岁就会扒他裤子, 还跟他说有苹果的甜味。一副天真无邪、纯属好奇的样子,简直恼人恨。 只是那个时候梁径脸皮比时舒薄,恼羞成怒, 却拿他没办法——真的是一点办法没有。夜深人静的夏夜, 身旁的人睡得横七竖八,梁径翻来覆去, 渐渐便有些委屈:时舒怎么这样!都不经过他同意!气死了! 不过这种源于少年自尊的气愤与委屈, 在时舒翻身贴上来的时候,顿时烟消云散。 十八岁的梁径心头柔软,抿着嘴不情不愿伸手搭上时舒腰间,心底却十分心甘情愿地想,算了,时舒又不要紧。 这会, 此时此刻, 十年河东十年河西——梁径盯着嬉皮笑脸的时舒, 面无表情。 他神情里早就没有年少时的局促与慌乱。相反,他在时舒手里, 欲望表现得更加直接。注视时舒的眸色阒黑幽深, 眼下, 又因为时舒不知轻重的嬉笑,眼底也有些喜怒不明的阴沉。 时舒被他盯得头皮发麻。换其他人,早害怕了。但他自知被偏爱, 有恃无恐,手上动作也只慢了些, 无端倒显出几分依依不舍。 梁径:“......” 不过说到底, 这一手的偏爱都是自己养出来的, 从小到大、经年累月, 早就习惯成自然。或许就连时舒自己也不清楚梁径偏爱的底线在哪里。大概是没有的。而他不清楚、就随意试探,有时候是心血来潮,有时候——就比如现在,纯属捉弄人。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227节 梁径打算收拾他的下秒,时舒敏锐察觉,手上快速又珍惜地摸了两下,立即缩了回去。梁径瞪着他,不知道说什么。末了,时舒还十分贴心地帮人裤子拉链拉好,然后,愈加有恃无恐地靠上梁径胸膛,偏头望着客厅一角,一副无事发生的无辜样子。 这些年,脾气见长、糊弄人的本事也见长。 梁径都气笑了。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闭了闭眼,准备缓缓。 从上.床开始,他就没好好弄出来过,这会火上浇油,属实不好熬。见状,时舒往前坐了坐,挨着蹭了下,笑得天真又狡黠:“辛苦梁总了。” 话音刚落,他就被梁径摁倒在沙发上,翻过身,屁股老老实实挨了好几下。时舒懵住,又麻又疼的感觉十分明显,刚想骂梁径,后面又一凉,裤子被拽到脚腕。 “唔——梁径!” 一旁悠闲喝水的小乖见怪不怪。它背过身,尾巴不耐烦地甩了空气两下。半晌,感觉身后动静实在大,水都轻轻晃起来,小乖就伸出前爪小心把杯子往前推了推,确保杯子和自己都在平稳的位置后,继续低头喝水。 “宝宝”,过了会,梁径哑声:“再并紧点。” 沙发一塌糊涂,所幸被子还能用。梁径浑身是汗,他起身抽了张纸,稍微收拾了下自己,然后把时舒挪到另一边干净的被子上。 小乖喝饱了水,垂着雪白毛绒的尾巴,卧在沙发背顶打哈欠。时间已经不早,时舒和梁径还没回房间睡,动静一阵一阵的,简直扰猫。 时舒和它一样的姿势,也打了个哈欠。 梁径又端了杯水来。时舒就着梁径手喝了几口。只是刚放下杯子,小乖又朝它窜去。 时舒猛地揪住,“回来!” 一肚子水,小乖差点呕出一口,当即怒了,大“喵”一声,四肢恨不得都朝时舒脸上来一下。但它到底是宠时舒的,也就后腿用力蹬了一记。时舒战术躲避,脑袋后仰,差点倒栽葱,幸好被一旁收拾的梁径眼疾手快捞住。 梁径:“……” 梁径怀疑他俩有多动症。 他把人重新裹进被子抱起来,转身往房间走。 小乖余光瞄见,十分满意,朝第二杯水探头。 时舒搂着梁径肩膀,见状,笑着说:“小心尿床!” 小乖甩着尾巴挥了挥空气。 梁径在床边坐下,摸了摸时舒血色恢复、柔软温暖的面颊。 他的神情虽然没有之前那么严肃,但变得有些担忧。这段时间因为工作睡眠不足,导致疲劳,又因为洗澡时间过长导致缺氧——如果这些可以解释,那最好不过。 可他还是很担心。慢慢地,心底也有点害怕。 过了会,梁径说:“我们明天去省人医看看。” 时舒握住梁径的手,看出他神情里的忧虑,叹了口气,“好吧。”不是不愿意,其实如果能让梁径安心,他是很愿意的。 反正他觉得自己没事。主要最近真的忙。明天去检查下,自己也能安心继续忙工作室的事了。 半夜,手机震动的“嗡嗡”声响传进时舒梦里。 身侧很快有人坐起。 时舒贴上去,伸手搂住梁径腰,抬头眯眼瞧他,“梁径……” 手机屏幕上,荧荧的小块微光有几分刺眼。 梁径掌心捂住他眼睛,轻声:“没事。” 他握着手机,看到那条再简短不过的信息,眉宇紧皱,面容顷刻变得冷酷。 很快,第二通电话就进来了。 梁径想下床去外面接。 时舒没松手。 他贴着梁径温热的腰腹,挨得太近,呼吸触碰梁径的体温,一种熟稔到近乎宁神的感受瞬间包裹住他。在这个寒冷的十二月冬夜,好像身处雪林深处暖意融融的小木屋,分外令人安心。 “嗯。”梁径声音极低,全程也没说几个字。 只是电话那头语气急促,隔一阵就发出很重的金属声响。听得出来,那边场面混乱。 时舒迷迷糊糊,隐约听到“法院”、“医院”、还有“抢救”这几个频繁出现的字眼。 还有不间断的“小梁”。似乎是梁径的一个长辈在哭诉。 片刻,不知那头说了什么,梁径开口冷而轻:“死了再说。” 时舒愣了下,舒适至极、好像在云端飘浮的慵懒神志稍稍冷静,他悄悄抬起眼。 没什么光线的室内,看不清梁径全部的面容,只能看到他不见喜怒的冷硬唇角和压抑着怒气、清晰利落的下颌线。 时舒想起晚上壁球馆里闻京提及的一件事。 还有回来路上,梁径一路接的那通声泪俱下的电话。 难不成梁培以死要挟? 这么想着,时舒脑子里冒出梁培的样子。 梁径这个叔伯,尖酸又刻薄,诡计多端又心狠手辣,心眼多得跟马蜂窝似的,就看当初他兄弟俩被梁老爷子训成什么样,可转头,还是落井下石,背地里搞小动作,抢了小沽河的项目——这样阴险狡诈,真不像是想不通就寻死觅活的人…… “我不会过去。”梁径很快说道。 大半神色隐没在暗处,先前那句漠然至极的话还在耳边,锋刃一般冷峭。只是比起前一刻被激怒、被要挟的冷漠语气,这会他的语气异常平静,似乎已经懒得再说什么。 随即,梁径就挂了电话。 只是他没有立即放下手机。 房间安静至极,梁径沉默的几分钟里,空气都变得压迫。 只是时舒困意上头,脑子里八卦来八卦去,没几秒,就在梁径怀里沉沉入睡。 可感觉没睡几秒,身旁又有动静。 等动静稍大,时舒睁开眼,就见梁径穿戴整齐,手里拿着一条领带,从衣帽间轻手轻脚出来。 时舒揉了揉眼睛,“你干嘛……” 时间看上去还早。 冬季昼短夜长,窗外乌漆嘛黑。 梁径转身笑:“没事。你睡。” 见时舒一双眼只盯着他瞧,也不知道醒没醒,梁径语气愈加柔和,他走近几步,说:“我让庄叔约了省人医宋主任的检查,下午他直接去工作室接你。” “你干嘛?”时舒没管,重复问。他一副随时都要去见周公的迷瞪模样,哈欠一个接一个,嘴巴都闭不上。 梁径:“……” 梁径俯身亲了亲时舒湿润的嘴唇,手伸进被窝摸他大腿内侧,“疼吗?”之前看的时候好像破了点皮,但这会摸着,还是很软很光滑。 时舒摇头,并拢腿:“你手好冷。” 梁径笑,不肯把手拿出来,“那帮我捂捂。” 时舒:“……”臭不要脸。 顿了顿,他朝窗外看去,“几点了?” “六点不到。” 时舒有点清醒了:“去哪啊?” 梁径注视他,说:“梁培畏罪自杀,在抢救。” 这个时舒有点印象,“不是说不去吗?” “梁圹不知道通过什么办法又找了爸妈。爸说他们连夜赶过来。我要去看看。” 时舒猛地坐起:“我也去。” “你睡。”梁径把他摁住,“没事。” 如果没事,梁径肯定会和他一起去省人医,而不是另外安排庄叔。说明这件事还是很大的,需要很多时间处理。 “不行,万一起冲突怎么办。爸爸妈妈身体都不好,到时候你和他们吵,我带爸爸妈妈去吃早饭。” 这个思路行云流水般合情合理,说实话,梁径真的一下愣住。 他瞧着时舒,半晌好笑:“嗯。带你去。” 只是起得实在早,也没睡多久,时舒刷牙都在犯困。坐进车里才清醒不少,一方面是冻的,另一方面,是江州又下雪了。 时隔半月,江州又下起雪。 没有先头第一、第二、第三场雪那么隆重,铺天盖地、万物萧肃。十二月初的这场雪,温温柔柔,无声无息,雪花都轻飘飘的。 车上歪着脑袋眯了一觉,下车时舒感觉脖子发酸。 梁径一路给他揉着,一路带他上二楼。 这栋楼是省人医以前的老楼。中间一左一右两道阶梯,十分宽阔,扶手都是刷了绿漆的铁制,两侧墙壁的颜色也是有点发灰的深绿色。前几年改建,装了电梯。又在左右阶梯的最边上,安了两道狭长的自动扶梯。只是一人站着都有些逼仄。属实鸡肋。 天边渐渐显出一抹青黛色的渐染。 再过一刻钟,天就要亮了。 两人刚上二楼拐角,喧哗声忽然大了些。 “……什么时候到?” “梁圹说马上,十分钟。” “要我说,早就该梁圹去接——梁径这小子,目无尊长!说不来就不来,无法无天了!” 时舒忍不住笑,朝梁径对着口型说:目无尊长、无法无天。 梁径也笑,伸手将他两片嘴唇捏住。 两个人在拐角这里小闹。 “过去吗?”时舒轻声。 梁径想了想,那边的人虽然都姓梁,但到底有过节。万一起了冲突,时舒在这里,他不放心。 刚想说什么,就听走道传来几句压得有些低的话。 “真没事?”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228节 “没事!吞几颗问清楚了的,洗了胃就好。”说话的人明显得意,好像终于想到“有用”的办法,事情必然也会如他们期望的那样迎来“转机”。 “还是你家梁培精!”这句恭维让时舒无语至极。 “……能把梁坤诓来也好。老子还管不了儿子?再说了,现在集团里,他还是个梁董,肯定能说几句。” “等人来了,你们也多说说。到底是同宗兄弟,早年一起出国留学,感情在。老爷子是指望不上了,整天装聋作哑……” 时舒靠在梁径怀里,抬头看他。 梁径面沉如水。但没有丝毫意外。 这帮人早就坏到骨子里。没救了。 “先下去。”梁径握住时舒手,准备离开。 只是刚下到楼梯口,前面就传来梁圹的声音:“小梁说不来……” “我是没办法了。哥,您帮帮忙,想想办法吧……总不能真让我哥坐牢吧……那还不如让我哥去死……他那么大年纪,遭不住啊……” 梁坤的声音听上去也有些焦急:“怎么这么想不开?” “吞什么安眠药!不要命了!” 还有紧跟着的高跟鞋声响。只是丁雪没作声。 “小梁?!” 三人一抬眼,梁圹看上去受了不小的惊吓,“你怎么——” 时舒叫了声“爸爸妈妈”。 丁雪没睡好,鬓发微乱,脸色疲惫,这会笑着对梁径说:“怎么把小舒也带来了?” 时舒抢答:“是我要来的。” 梁径好笑,没说话。 话音刚落,上头忽然传来护士的惊叫:“……谁是直系亲属?病人出现器官衰竭,需要抢救,谁来签字?” 梁圹大惊失色:“怎么可能!” 他一个箭步朝楼上冲,也顾不得梁坤皱眉的表情。 丁雪一眼明白,阴阳自己丈夫:“你们姓梁的,作死都是第一。” 梁坤:“……” “来的路上跟要死了似的。真要死了,还有时间大老远跑过来接我们?” “我就觉得不对劲。” “敢情拿我们两个老的给你儿子示威——就你脑子不清楚。” 时舒和梁径对视,忍不住笑。 梁坤讪讪:“哎……这不就抢救了吗……我们过去看看。” 他这些年康复身体,很多事便有心无力。这会明白过来,虽然对梁培的事感到气愤,但也觉得自己妻子说得对,真是脑子不清楚了,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我不去。”丁雪越想越膈应,转身就要走。 窗外,晨光熹微。 寒冷空气里,还有一点热乎乎的早点香气。 “一晚上没睡,头晕。”丁雪转头问时舒:“饿不饿?我们去吃早点。” 时舒笑着点头:“嗯嗯。”说着,顺手拉上梁径。 丁雪:“小舒,我们不叫姓梁的。他们要等人抢救呢。” 梁径:“……” “妈,我饿了。” “老婆,我也是。”梁坤得到自己亲儿子的眼神,这会反应倒是很快。 一家子围着四边桌角,在省人医门口的早餐店喝豆浆。 雪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太阳露出来,一片洁白的雪色里,亮得晃眼。 食物的香气和清冷的落雪气息混在一起,格外温馨。 梁径看了会时舒面色,除了睡眠不足有些黑眼圈,他整个人还是十分有精神的。 放下筷子,梁径对时舒说:“和蔺嘉说一声,回去补个觉,下午我让庄叔去家里接你过来。” “时舒怎么了?”听出梁径话里的意思,丁雪转头问时舒。 时舒赶紧:“没事。就是起太早,没睡好。”又对梁径说:“我还是去工作室吧。要是累了,也有地方休息,不回去了。” 梁径不是很赞同,但没说什么。他知道时舒这段时间最忙。 丁雪却还是有些不放心,来回看了看时舒和梁径,准备再问问,就听梁坤拦下她说:“人家两口子互相关心,问那么多做什么。” 丁雪:“……” 时舒脸顿时有点红。 丁雪发现,瞪了眼梁坤,低声:“会不会说话。” 梁坤无语:“我一个五十多岁的人,不会说话?” 丁雪:“说什么‘两口子’……” 梁坤瞧了眼笑而不语、给时舒剥鸡蛋的梁径:“你儿子可是乐在其中。” 丁雪:“……” “那是你儿子。”丁雪气道。 梁坤得意:“可不是。” 丁雪:“……” 时舒看着丁雪和梁坤一来一回,有点想笑,又有点不大敢笑。梁径把剥好的鸡蛋递他嘴边:“啊。” 时舒脸又是一红,想要自己拿来吃,梁径就是不让,气得时舒桌子底下踢他好几脚。 丁雪:“……” 梁坤只当没看见,不过他也觉得自己儿子真是不要脸皮。 吃得差不多,四人折道返回,看看抢救得怎么说。要是没事,丁雪和梁坤商量着待会去看看梁老爷子。 “你去吧。我找闻康喝茶。好久没见了。” 梁坤背手走在最后头,语气里竟然透出些许小学生春游的兴奋。 丁雪其实也不大想去。只不过她是儿媳,到底亲疏隔着一层,人到了还是应该去看看,不然心里过意不去。 梁坤看出妻子的犹豫,笑着说:“只要小梁小舒不说,老爷子不会知道的。怎么样,我们一起去?周爱玲不还总打电话让你回来找她?” “好吧。”丁雪勉为其难。 走在前面的时舒和梁径对视,都忍不住笑。 “笑什么。”梁坤不满,“听到没。” “听到了。”两人异口同声。 闻言,丁雪和梁坤又是一笑。 时舒和梁径走在前面。梁径牵着时舒左手,时舒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就被他捏着转来转去。 梁坤看见,又提起之前偶然说的那件事,他对丁雪说:“要不给他俩办个婚礼。让闻康嫉妒嫉妒。我看他马上退休了,日子好清闲。” 丁雪:“……” 时舒:“……” 梁径好笑,忍不住回头:“爸。你以前不这样的。” 只是到了医院,刚上二楼,他们就发现气氛不对。 之前和梁培梁圹两兄弟关系好的几家人,全不见了人影。走廊空荡荡,不知为何,过分安静的空间里,好像还回荡着几声撕心裂肺的哭喊。 梁坤隐约琢磨出什么,面色严肃不少。 他和梁径对视一眼,想下楼问问,就见一名护士推着手术推车从一侧电梯出来。 “请问刚才这里抢救的——” “没有抢救回来。你们是亲属吗?”护士指了指最里面的一间,“找人的话,在那里。”说完,护士就推着手术推车,一路叮叮当当朝那间屋子走去。 四人心底俱是一沉。 时舒有些慌:“梁径。” 这件事的走向太出乎意料了。 那帮人原本凭借的“筹码”,结果弄巧成拙,弄出了人命……待会梁家人出来,肯定会找梁径和梁坤的麻烦。 这不是之前的虚与委蛇,这是狗急跳墙。 “先回去。”梁径拿出车钥匙递给时舒,低声:“去工作室。一会我让庄叔带人过去看着。这边结束了,我亲自接你,任何人找你都不要——” “梁径!” 突然,满脸是泪的梁圹朝他们冲来! 梁径站在原地,没动,面色冷凝。 身后,梁坤时舒护着丁雪往楼下走。 只是谁都没想到,梁圹冲上来就是一脚,直接把梁径踹到了正对楼梯的墙上! 梁坤闻声扭头,见状大怒:“梁圹!你干什么?你疯了?!” 时舒看着坐在地上的梁径,急得不行:“梁径!” 丁雪觉得今天这件事肯定不会简单了结,以防万一,她直接拿出手机报警。 “我干什么?你问我干什么?” 梁圹用力揪住梁径领口,将人提起来重重摁在墙上,阴鸷扭头,他双目赤红,盯着梁坤:“看看你教出来的好儿——”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229节 只是他话还没说完,脸上就狠狠挨了一拳! 梁径握了握手掌,直身站起,盯着面前恨不得吃了他的梁圹,语气极冷:“你是我长辈,这一下,我不跟你计较。” “但要是再这样,别怪我不客气。” 说完,他脱下脏掉的大衣,扔到一旁椅子上。 时舒赶紧跑过去,摸了摸他身上:“没事吧?疼不——啊!” 嘴角流血的梁圹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把手术刀,他几步上前,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直接把它架在了时舒脖子上! 瞬间,梁径瞳孔紧缩。 身后,丁雪尖叫:“时舒!” 梁坤也慌了:“梁圹!你别乱来。”说完他就去看自己儿子。 梁径盯着紧贴时舒脖颈的刀刃,嗓音冒着寒气:“把刀放下。” 时间好像在这一秒暂停。他死死握住掌心,却控制不了手腕剧烈的颤抖。 “你想要什么。” 梁径抬眼,注视疯了的梁圹,漆黑眼底幽深得近乎恐怖,好像梁圹已经死在了他面前。 梁圹冷笑,他带着时舒一步步往后退,退到楼梯口,像是听了个笑话,语气诡异:“你问我想要什么?” “哈!你现在问我想要什么?!”梁圹大吼。 “之前我求你、上赶着求你!求你爸!求你们一家!” “——你他妈当我什么?!” “还长辈!梁径,你可真够狠的。” 梁圹双目圆睁,他握着刀,挟持着时舒,好像完全不管不顾了,脸上呈现一种近乎癫狂的神态。 “我什么都不要!” “今天赔上这条命,我也要这小子跟我哥俩一起下去!” 脖子上凉凉的,时舒脑子一片空白。他看着一步步走来、面色绝望的梁径,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一点声音都发不出。 “不要……”丁雪跑上楼,哭道:“我求你,我求你,梁圹,这孩子不能——你换我行不行?” “啊——” 刚才进房间的护士不知什么时候出来了,她吓得尖叫,扔下手术推车,朝屋子里跑去。 众人扭头。 就在这时,梁径迅速伸手,想要从梁圹手里抢回时舒。 但梁圹似乎料到了,他大喊:“别动!” 下秒,时舒就感觉冰凉的东西往他皮肤里切了那么一点,似乎有血慢慢淌下。 “好——” 梁径立即举起手,“我不动。我不动……” 他语气颤抖,目光牢牢定格在时舒流血的脖颈,深红色一点点淌过他白皙的颈项,好像蛇信,触目惊心。之前暂停的时间忽然又飞速运转起来,耳边传来呼吸的轰鸣声,有几秒,梁径什么都听不到,他看着时舒脖子上流淌的鲜红,心口仿佛裂开。 蓦地,窗外传来警鸣声。 梁圹呵呵笑出声:“你们一家……你们一家……” 他一连笑了好几声,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疯。 梁培意料之外的死亡更像是个笑话。一个在所有人看来,完完全全坐实了的笑话。梁圹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他感到荒诞、感到可笑,更感到梁径令人胆寒的冷血与残忍。 “去!” 突然,梁圹指了指那架被落下的手术推车,阴狠至极:“警察来之前,拿一把刀捅自己十下。” “不要!” 时舒尖叫,眼泪唰地淌下来,“不要……呜呜……梁径……不要——” “不然,警察来之前,我一定割破他的喉咙。” 梁圹捏紧手术刀,朝梁径咧嘴一笑。之前那一拳的鲜血染红了他的牙齿,这一笑,惊悚至极。 梁坤难以置信:“梁圹……” 他得身体本就还在康复中,这会咳嗽起来,咳得面色惨白。 丁雪一下跪倒在地,泣不成声。 梁径没有丝毫犹豫,他转身走向手术推车。 这个样子的梁径没有人见过。因为眼泪,时舒看不清几步外的梁径。他整个人好像一条极细的钢丝上,露出来的颈侧青筋暴起,却步伐飞快,紧接着—— 手起刀落! 第一道鲜血很快从他的腹部滋溅出来! “梁径!” 时舒吓疯了。 梁圹似乎也被梁径手段的利落震惊到。 感受到脖子上一秒的僵硬,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时舒猛地推开梁圹的手,朝不远处的梁径奔去! “梁径——” 梁径扭头,惊恐至极地注视梁圹从身后一把抓住时舒! 两个人一起消失在了楼梯口。 第174章 “……是不是醒了?” “我看他眼皮动了……好像睁开了一点点……” “方安虞你干嘛?扒他眼皮干嘛!” “没扒。就碰碰——你干嘛那么大声。不知道他脑子不好受不了刺激?” “医生说这种情况会持续一段时间……可以听, 有力气的话是能睁眼的,但什么时候彻底清醒不好说……” “要多久啊……这都快半个月了。再这么躺下去还能起来吗?” “……” “……” “能的吧……梁叔几年都起来了。” “……” “……方安虞,闻京那个问题可以不回答的。” “哦。好的原曦。” “……” 一道极其刺眼的白光。 随即, 极重的呼吸声充斥在耳边。 时舒也不知道自己的呼吸为什么这么重。好像每一下都要花费全身的力气。 有三个人围着自己, 是谁就不用说了。 但不知为何,那一晃而过的视线里, 每个人的面容始终看不太清, 只有熟悉的轮廓。 也许是好久没有接触自然光线,睁开的那瞬间,眼珠子疼得格外厉害,生理性泪水很快从眼角渗出。 “流眼泪了……” 方安虞凑近,伸出手指很轻很轻地碰了碰时舒眼角,抬头对原曦和闻京说:“你们看。时舒哭了。” 他还没说完, 原曦和闻京一左一右凑过来。 很快, 时舒感觉眼角被戳了下。 闻京盯着自己手指头:“确实。” 原曦:“……” 三个人都没继续说什么。 时舒感觉昏昏沉沉, 身上一点力气没有,十分的困倦, 又十分的疲惫。 直觉有一件极其紧要的事需要他关心, 可就是回忆不起来。意识仿佛陷在一片泥沙里, 混乱不清,思绪也好像被一片漆黑笼罩,跟着泥沙不断地下沉。 忽然, 耳边传来一声抽泣,将他即将沉睡的神志唤醒些许。 紧跟着, 椅脚被人拖动, 因为动作太大, 不小心磕上病床边的金属围杆, 发出一点碰撞的动静。 时舒身体也跟着动了下,下意识就要睁眼,可眼皮好像千钧重,怎么都睁不开。 闻京语气慌乱:“原曦,你别哭。时舒肯定没事的。” “之前那么多次都抢救回来了……说明老天爷不要他。肯定会没事的。” “对。原曦,别哭了……医生不是说情况会有转机吗……刚刚我都看见他睁眼了……真的……” 只是方安虞安慰着,语气也变得哽咽。 抢救? 时舒抓到这个词。 他想起来了,是梁培在抢救,但是没救回来。 后来呢? 后脑传来一阵剧痛。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230节 “……梁圹还没下落吗?” 过了会,方安虞问闻京。 “嗯。但我爸问了人,说是肯定没出江州,抓得到……” “到时候怎么判?”原曦问。 “倒推的话……一、袭警。二、故意伤害,再算上……挟持人质?三、小沽河的项目。虽然他哥死了,但是那么大笔工程款,他也得好好交代,跑不了……数罪并罚,死牢里起码……” 时舒想起来了。 他被梁圹拽下楼梯。 他们一起滚下楼梯。 最后一眼,时舒看到梁圹慌慌张张站起来,冲了出去,袭击了一个刚进楼的警察。 再次睁开眼,就是刚才方安虞碰他眼皮,观察他有没有醒。 闻京原曦和方安虞坐在一旁,还在说梁培梁圹两兄弟的事。 “……法院判决快要下来的时候,我爸就说梁培肯定会有动作……谁知道他搞这一出……” “他们家里人都好疯啊……”方安虞小声嘀咕:“做人还是应该冷静一点。” 原曦抽了张纸巾,说:“你们那晚不是还一起打壁球吗?怎么会这么突然……” “当时梁培家里人打了好几通电话想让梁径出手帮忙。行不通。他们就想用苦肉计,吃安眠药,骗梁径过去,想让他心软——怎么可能啊,梁径又不是三岁小孩。” “——你的意思是,梁叔是三岁小孩?” 闻京:“……方主编,思维不要太发散。” 原曦终于笑了一声。 闻京又说:“只是谁都没想到,苦肉计没演成,反搭了条人命。” “加上梁圹之前一直求嘛……这个怨气就……就这么……” 原曦恨声:“自己犯的事,怨什么别人?早知今日……” 他们的声音断断续续,时舒还想听,可是他的脑子不允许。 渐渐地,黑暗和寂静再次淹没了他。 不知道过去多久。 有人拿着手电筒真的在扒拉他眼皮。 时舒很想抗议,因为他的眼睛真的好疼。 手电筒的光就像凶器,几乎要刺瞎他。 可比眼前的刺痛还要明显的,是身体里一阵接一阵的寒冷。 有几秒,他觉得自己快要冻死了。 突然—— “……他才二十八岁,医生……我儿子才二十八岁……” 舒茗的声音悲伤至极,她好像哭了很久很久,嗓音低微、嘶哑。 “他小的时候也差点不行……磕磕绊绊的……但这些年一直很健康——医生,我儿子一直很健康……” “舒茗……”时其峰叫了她一声,语气哽咽。 “他不会就这么走的……医生,我是他妈妈,我知道他。他不会走的。他不愿意。” “你再救救他……出事前一晚他还在打球呢。医生,他身体一直很好……” “求求你……求求你……” 时舒从没听舒茗这样说过话。 即使在最悲情的剧里,舒茗也没这么演过。她的嗓音近乎破碎,每一声都含着泪、含着歇斯底里的绝望。 只是这种绝望在一片没有回声的死寂里越来越平静。 舒茗好像被迫需要接受一个事实。她喃喃地说了好多“求”,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之间那么多次都熬过来了……这次肯定也可以……”时其峰的声音变得像个孩子。话都说不清楚。 突然,丁雪决断又冷静的声音传到时舒耳边。 “医生,可不可以直接手术?” 也许是经历过梁坤生死一线的事故,这些年,无论是性格还是身体,丁雪都和以前不大一样了。 闻言,医生叹了口气,说道:“和你们说过。如果没有摔下楼梯,后脑触地,那么情况会好很多,各项指标正常,按部就班接受手术就行。可现在……他脑子里长的东西不仅压迫到视觉神经,还有大面积淤血……” “之前的几次抢救你们也在场……能不能做手术都是次要的,照目前这个情况,开颅就等于送命……” “看看今晚吧。” “要是能熬过今晚……淤血慢慢散开……” 所有人的声音忽远忽近。 有时候时舒听得十分清楚,有时候就只剩一片模糊话音。 好像在海底。 那些人在海面。 海水深不可测,海面波涛汹涌,他仰头望着,非常努力地听着,感到越来越吃力。 “妈让我跟你说说话。” 突然,一个声音十分清晰地传到耳边。 时舒心底万分惊喜:梁径! 只是过了好久,久到时舒渐渐怀疑那一声是自己的幻觉,梁径始终没再说第二句。 慢慢地,时舒感到困。 这种困和之前所有的困不一样。 似乎整个地心的引力都悬在了他的四肢上。 只等着他彻底落下。 “这些天,我就坐在那里。”梁径的声音再次响起。 说完,他还和躺床上的时舒指了指对面窗下的沙发。 “你不知道吧。那天的雪下了半天就停了。后来再也没下过。” “他们抢救你的时候,我就想,是不是因为没下雪。要是下雪,你肯定起来。” 一口气说完,梁径很深地呼吸,然后,抬起双手重重抹了下脸。 但之后又是好久,他没再说一句话。 病房里只听得到医疗器械有规律的声响。 隆冬的深夜,寒风呼啸。 “我……” 再次开口,刚发了一个音,梁径还是停顿了很长时间。 “时舒。”十分缓慢地,他说。 “我很后悔。” “后悔那天……带你过来。” “这几天做梦都是这个。” “一直梦。” “一直梦。” “做完接着下一个。” “同一个梦。” “在我脑子里转啊转啊……” 相比之前连贯的叙述,这会,梁径的声音变得断断续续。似乎每一个字、每一次停顿,都要花费他毕生的力气。 “醒过来都觉得是在做梦。” “不知道哪个是真的。” “有时候觉得梦里的更真。” 病房里只剩他的呓语。 时间久了,梁径不是很喜欢这种痛苦至极的感受。 他慢慢站起来,往前走了走。 走近了,梁径开始认真注视苍白毫无生机的时舒,注视他脖子上已经快要痊愈的伤痕。 好半晌,他伸手,指尖触碰时舒冰冷的脸颊。 “你说……”他的声音很轻,仿佛鬼魅。 窗外风声愈大,树影干枯。 “你以后是不是一直就这样了。” “一动不动。冷冰冰的。” 还没说完,似乎莫名觉得好笑,梁径语气里带上些许笑意。 但之后,他又是很久没说话。 他的指尖一点点描过时舒冰冷漂亮的眉眼、亲吻过无数次的嘴唇、还有光滑柔和的下巴。 “他们在给你选墓地。” “墓地。时舒。”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231节 “就是你游戏里那种黑漆漆、爬满虫子的地方。” 说完这句,他的指尖停留在时舒嘴唇上。 “但是我知道你肯定害怕。” “你小时候胆子就不大……一个人不敢睡站在走廊里叫我名字。” “记得吗?” 梁径脸上的笑容渐渐变得温和。 “所以你放心。” “不会让你去那个地方的。” 风声敲打窗户。 好像催促。 “你真的好冷。”忽然,梁径说。 他收回手,不再触碰。过了会,又往后退了两步,就这么隔着一段距离看着时舒。 不知为何,时舒好像能感受到他的视线。 那种带着无尽恨意的视线。穿透空气、直抵他的心脏。 好像恨极了他。 恨不得将他敲骨吸髓。吃他血肉。 这么想着,身体有了本能反应,时舒吓得抖了下。 只是梁径没发现,他似乎陷入了一种疯狂却自洽的计划中。 “那带你回家好不好。” “保存起来。” “可你已经这么冷了,再冷点……是不是就生气了?” “不要生气。” “小乖会陪着你的。” “我让它每天守着你好不好?” 梁径的声音越来越轻,几乎就要被冷酷的风声淹没,但时舒却听得越来越清楚。 清楚到满头问号。 梁径真的脑子有病。 神经病。 被吓到的本能反应还在,但不是要逃离,是想骂人。 这么一想,想骂人的冲动愈加猛烈。 于是,梁径发现,时舒的气息不知怎么,突然急促了些许。 只是这种情况之前出现过许多次,梁径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胸口微弱地起伏,站在原地,没有动。 直到—— 时舒的声音真的发了出来。 只是一点模糊的气音。 瞬间,梁径以为自己做梦了。 他面露疑惑,盯着插着输氧管、面色苍白的时舒,还是没动。 接着,气音变得十分急促。 换做平时,这铁定就是时舒骂人时的正常呼吸。 只是这会,骂得有点气喘。 做梦似的,脚下悬浮,梁径走近,俯身—— 他听见时舒骂他: “……变……态……” “大……变……态……” “你是……大变态……” 第175章 再次醒来, 是第二天的清晨。 最先反应的还是听觉。 有些闹,但每个人说话声都刻意压了些许。 过了会,有几个人的步伐跟着往外走, 其间夹杂一两声抽泣。 周遭慢慢安静下来。 眼皮没有之前那么重, 时舒想睁眼看看。 身体的坠落感也不是那么强了,虽然手脚还是很吃力。指腹触摸床单, 布料的纹理和触感变得清晰。这么感知了片刻, 点滴里药物的苦味混合注射器械的冰冷气息一点点进入鼻腔。 那天发生的事不再像拼图一样支离破碎。 所有的记忆顷刻如同潮水,连贯地、迎面向他袭来。 清醒的刹那,时舒最先想起的,是狠狠刺入梁径身体的刀尖——指关节跟着一颤。 他猛地睁开眼。 “……听妈的,回去睡一觉、洗个澡,你看头发都——” 丁雪的嗓音就在耳边, 再也不是之前那种隔着一片海的模糊声调。 只是话还没说完, 丁雪忽然哽咽。 这声将所有言语阻隔在喉咙里的忍痛, 时舒听得十分清楚。 丁雪没再说什么。 衣料摩擦的声音传来。 余光里,时舒看到丁雪抱住坐在一旁、低着头不知想什么的梁径。 梁径看上去憔悴许多。 只是他垂着眼, 侧容异常冷峻, 神情也看不太清。 但时舒明显感觉梁径和以前不大一样了。 至于哪里不一样, 他现在的脑子也不允许他多想。 眼睛睁了几秒还是不舒服。不知道是不是感光刺激的,眼泪水很快冒出来。 时舒闭上眼。 再次醒来,估计也没过去多久。大概十几分钟的样子。 病房里什么人都没有。 原本梁径坐的地方, 此刻也没人。 他转了转脑袋,张嘴叫梁径。 时舒听见自己的声音。 是好久好久没说话, 又哑又涩的音调。 “咳……” 时舒慢慢清了清嗓子。 突然, “哐当”一声巨响。 里间盥洗室传来的。 时舒咽了咽喉咙, 歪头打量对面, 有些困惑。 梁径在干嘛…… ——梁径洗了把脸。 只是他不在状态,手上东西都拿不稳。 可能是昨晚听到时舒骂他——当然,骂是其次,骂什么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时舒醒过来了。 不过这段时间他总浑浑噩噩。 梁径撑着洗漱台,呼吸声难以控制地有些重。 半晌,他闭上眼,试图驱赶脑子里冒出来的许多糟糕到极点的想象。 这些天的煎熬,已经从里到外将他击得粉碎。而那些因为心软、因为疏忽,导致的悔恨与痛苦,如同世上最坚硬的块垒,横亘在他心间,反反复复。 梁径抬眼注视镜子里狼狈不堪的自己。 布满血丝的眼球、下颌的胡茬,还有沾湿后垂落的额发。 他忽然明白了丁雪的沉默。 因为他看到了一根白头发。 梁径面无表情地盯着这样的自己,过了会,将那根白发挑出来、拔掉。 他又用冷水洗了遍脸。 摸到下巴的时候,梁径随手拿了架子上瞧着像是一次性用具的剃须刀。 这里配备的洗漱用品还不是很齐全——连日来兵荒马乱,警方调查、梁圹失踪、频繁的病危通知……所有的日常都被打乱了。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232节 梁径没有过多停顿,很快收拾好了自己。 最后,下颌边缘留下几道血痕。 只是他的眼神从始至终十分平静,举止也不见丝毫的在意——时舒察觉的变化不是没来由。 推门出去的时候,梁径还垂着眼,一副有些麻木的冷淡模样,没注意醒来后歪头瞪他、瞪了好久的时舒。 见他终于出来,时舒张了张嘴:“你在里面干嘛啊……” 话音落下,梁径猛地顿在原地。 他抬起眼,有些震惊地看着床上朝他方向歪脑袋的时舒。 脸整个小了一圈,乌黑灵动的眼珠子就显得十分孤零零。面颊苍白,加上体温低,看上去更加虚弱,好像沉闷又脆弱的瓷器摆件,摆得久了,白里透出些许灰败。平日里那股被人养得温软机敏的活泼劲,枯萎了不少。 嘴唇张了张又闭起来,说话声也不大——事实上,梁径根本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不过他们在一起太久,即使没听清,梁径也知道时舒说的是什么。 梁径朝他走过去。 和昨天夜里绝望至极的时候突然听到时舒声音不同,这会他脚下坚实许多,步伐也有些快。 时舒看着他,注意到他下巴上的血痕,想都没想,问:“小乖来啦?” 他一直很有脑子,但可能因为撞了下,脑子是正常的,就是偏了点。 梁径不作声,垂眼盯着他,盯着他有些干的发白嘴唇、湿漉漉的眼睛、还有疤痕浅淡的脖颈。 “小乖呢?”时舒很轻地继续问。 他以为就是这样,问完便转开眼,向一旁找去。 梁径还是没说话。 在时舒无知无觉、好像如梦初醒一样的时候,他的目光将他死死裹住,如同蛛网,时舒一丝一毫的动弹都必须在他能够监视、能够触及的范围之内。 几秒没找到,时舒眼睛转回来,下秒想起什么,脸色忽地紧张,视线移到梁径腹部,开口急促:“梁径……” 梁径在一旁坐下,伸手去摸他老是在动的嘴唇。 “没事了。”他语速很快地回道。 指腹有些重地按在时舒嘴唇上,这张嘴说话的时候,带着温度的湿润被他一点点感知。 时舒还想说什么,但是嘴唇被摸得有点痛,“你干嘛啊……”他含糊道。 梁径不理他。 这个时候,他脸上甚至没什么特殊的表情。描摹时舒嘴唇的指腹带着很重的力道,好像全身力气都用在了触摸时舒身上这一点的鲜活气息。 渐渐地,时舒发现了梁径的异常。 只是没等他说些什么,问些什么,初次清醒后的困乏很快将他带进近乎昏迷的沉睡状态。 再次清醒,是晚上。 房间里好像没人。 说“好像”,是因为时舒没看到。 但时舒能感觉到。 于是,他小声:“梁径……” 很快,传来一个人站起、走动的声响。 梁径走到他身边,垂眼注视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时舒其实想问爸爸妈妈呢,还想问前几天听到的方安虞闻京和原曦去哪了。但梁径一直这么看他,眼神和昨晚说要“保存”他的时候一模一样,甚至莫名还有些阴沉。 这么对视了会,时舒闭上眼睛,抿嘴:“别那么看我,我害怕。” 话是这么说,但他说话的语气、自顾自用力闭紧双眼的动作,不像是害怕的样子,倒像在发脾气。 梁径没说话。 过了会,他在一旁坐下,视线落在时舒输液的苍白手背。 梁径似乎一直在确认一件事:时舒醒过来了。 只是这件事总是被时舒时不时的昏迷打断,所以他下意识的神经反馈,就显得格外警惕。 也许是梁径太沉默,也可能是他身上有着一股比时舒还要死气沉沉的气息,没一会,时舒不由自主睁开眼,朝他看去。 “梁径。”他叫他,和以前一样。 梁径抬眼,朝时舒看去。 一瞬间,幽深到近乎可怖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无措和惊慌。 他甚至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对待他。 这十来天,那些彻骨绝望的瞬间早就将他的情绪耗竭,痛苦抽丝剥茧,心脏被啃噬,变得麻木。 慢慢地,他好像只需要确认时舒在眼前就好。 其他的,都可以。 时舒感觉到了。 眼泪一下涌进眼眶。 他们总是心意相通。 此时此刻,梁径遭受到的所有担忧、惧怕,甚至是恨意,他都能感觉到。 时舒哭得越来越凶。 说不出一句话,喉咙口仿佛被巨大的悲伤堵住,眼泪持续不断地从眼角淌下,浸湿枕头。 梁径看着他,隔了好一会,才伸出手给他擦眼泪。 泪水温凉,好像浇在他的心头。 时舒望着他呜呜地哭着。 忽然,像是被梁径身上的痛苦压到窒息,时舒大声哭叫:“梁径!” 梁径猛地收回手。 视线重重落下,他的眼眶随即跟着红了。 过了会,梁径双手掩面,发出一声压抑至极的哭喘。 第176章 许久没这样熟睡了。 以至于睁开眼看到异常灿烂的阳光, 梁径都有些恍惚。 明媚斑驳的光影带着一点热度照在手背。窗外暖风袭人,高高的玉兰已经开了一波,雪白丰润。栀子花的香气却还似有若无。 下秒, 梁径就知道自己在做梦。 他正趴在桌上。眼前是一张没写完的生物卷子。 耳边传来有些熟悉的嘈杂、桌椅磕碰的动静, 还有肩膀不断被人推搡。 “梁径……梁径……梁径!” “再睡就变成猪了!下不下去啊?方安虞他们都下去了……梁径!” 是时舒。 梁径猛地坐起来。 时舒被他吓了一跳:“醒了不起来!快点!今天要测跳远!” 明明自己也是一副刚睡醒的模样。头发乱糟糟,眼角还挂着打哈欠的眼泪水。但瞧着十分机灵, 冲人说话的时候, 眉眼朝气蓬勃的。 梦境之所以是梦境,是因为当这个人出现后,此前所有的背景都变成了空白的一片。 只剩眼前这个人。 梁径一瞬不瞬地注视他。 好像第一次见,又好像见了无数次。 时舒摸不着头脑,可上课也实在来不及了。他一把拽起梁径,“走!” 脚下倏地变成附中的楼梯。 他们一级级往下奔。 两侧的墙壁, 跟随他们的步伐, 不断朝前伸缩、波动跳跃, 明亮光线里,呈现出一种光怪陆离的绮丽和梦幻。 他们很快来到操场。 但这里空无一人。 时舒环顾四周, 疑惑道:“记错时间了?可铃都打了……” 他站在跑道上自言自语。身旁, 梁径还是非常专注地看着他。 梁径心底很清楚这里为什么一个人没有。 因为这是他的梦。 在他的梦里, 只有时舒。 时舒扭头对他说话:“梁径,怎么办?” 梁径不作声,还是看着他, 似乎要看到地老天荒。 “干嘛不说话。” 相比找不到同学和老师,时舒觉得始终沉默的梁径更可疑。 绿茵场上青草芬芳, 刚浇过水的土壤散发出一阵又一阵的湿润气息。 “不说算了……”时舒的好奇心在他的梦里减弱不少。嘟囔着说完, 时舒移开眼, 继续在操场上寻找。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233节 忽然, 注意到什么,梁径上前,握住时舒左手。 时舒不解:“干嘛?” 随即,梁径就笑了。笑容俊朗。 他举起时舒左手。不知何时,无名指上,戒指微光闪烁。 时舒困惑:“咦,这是什么——” 嘴唇被吻住。 画面变得柔和。像是下着雨的黄昏,暮色旖旎。 在他的梦境里,时舒没有抗拒他的亲吻。他们在附中的操场上亲了许久,久到日落月升,田径场上的灯都亮起。 只是等再次睁开眼,他还趴在桌上,面前还是那张没写完的生物卷子,背后推他肩膀的人却不见踪影。 张开手心,一枚戒指很安静地躺着。 梁径一点点握紧戒指,扭头埋进自己臂弯。 很快,肩膀轻轻颤动。 他的记忆里存有无数个关于时舒的瞬间,永远阳光灿烂,永远芬芳恣意,但此后,也会有这样的短暂时刻:恩爱绵长,悲伤也绵长。 “梁径……” “梁径……” 有人在叫他。 耳朵好像被人咬了下。 还挺重。 疼得他皱眉。 睁开眼,教室与阳光通通消失不见,病房里十分昏暗。 一双眼在黑漆漆的夜里瞧着他,神色担忧,眼含泪光。 “梁径……” 时舒慢慢靠近,抬起头亲了亲梁径额角:“别哭。” “我没事了。” 他小声说:“不会离开你的。发誓。” 顿了顿,时舒又往他耳边凑,哄他:“骗你是小狗。” 和小时候一样。 梁径不说话,伸手轻轻抱住他。 两个人抱了会,时舒却在他怀里呜咽起来。 “你刚刚坐在这里哭,我好难受……” 梁径很小心地摸了摸他后脑勺,没说话。 “后来你睡着了,我睡不着,我就看着你,你又哭了……” “流了好多眼泪……我给你擦,你一直哭一直哭一直哭……” “你怎么睡着了都在哭啊……” 眼泪浸湿梁径的肩膀,时舒被他抱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想起小时候的梁径,想起小时候因为丁雪病情难受得也在梦里哭泣的梁径,顿时心头大恸。 “梁径……” 他们两个轮番哭。 梁径哭完时舒哭,时舒哭完梁径哭。已经说不清哪个更可怜了。 总之都很可怜。是天生一对的可怜。 等时舒这边哭累了睡着,后半夜,医生过来例行检查。 情况朝着乐观的方向发展。 颅内淤血不像之前那样凶险万分,时刻压迫脑神经,而是有了消散的迹象。 “等血块面积缩小、散开,手术也得尽快。” 梁径:“好。” “梁先生,您不必太过忧虑。” 省人医的宋主任朝他宽慰一笑:“后续我们会安排非常细致的全面检查。”说着,他看了看病床上泪痕未干的时舒,笑着建议:“最好还是不要让病人情绪波动太大……照这个哭法,指不定又要晕过去。” 梁径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天色将明的时候,时舒醒了过来。 这一晚哭来哭去,眼睛肿得不成样子。 舒茗昨天半夜得到消息,说醒了,今早就带了一罐核桃要给他吃。 “妈,哪有人早上吃核桃的。”时舒捧着罐子,拿了一块放嘴里一点点嚼,都没什么味道。 舒茗也瘦了好多,脸色憔悴,抹着眼泪对时舒说:“早上就应该吃核桃,提神补脑。”这些天心力交瘁,她做事都有些六神无主。一想起过去的事就要哭,母子俩眼睛肿得差不多。 这会,舒茗看着时舒,还感觉有些不真实。 时其峰坐一边也跟着掉眼泪。 接到消息的时候,病危通知已经下了一轮,他握着手机直接在机场跌了一跤,吓得秘书脸都白了,以为他们大老板中年丧子,白发就要送黑发。 这对父母,和时舒一样,也算死里逃生。 丁雪带着清粥早点进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这一幕,便有些好笑。 “时舒这些天都没吃什么,光打针了,这东西过一阵吃吧。胃受不了。” 那罐核桃这才从时舒手里拿下。 丁雪看了眼坐一旁不吭声只盯着时舒的梁径,走过去低声:“警察那边有了点线索,待会和你爸过去看看。” 闻言,梁径垂眼,转了转左手戒指,“好”。 今年的圣诞节对时舒来说比较特殊。 他在省人医过了一个颇有仪式感的圣诞节。 一大早就接待了自己工作室的一帮同事。莱维和蔺嘉带着童小羽蒋毅川他们来看望。wonderwing第二季的预告做得差不多。翅膀小人在屏幕上披荆斩棘,勇往直前。画面里,山涧溪水波光粼粼,青苔岩石层层叠叠——看得出来,他不在的这些日子,大家都很用心。 工作的事时舒还是想跟进些,但梁径没允许,他脑子里还有颗定时炸弹,这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放心的。 不过时舒也不是说不通。他知道梁径心底的忧虑,虽然着急工作,但表示一个月的时间也是能忍忍的。 跨完年,检查一做,他就要正式准备开颅手术了。 “是不是得剃光啊?”闻京啃着苹果,扭头问一旁翻看公司文件的梁径。 梁径没抬头,“嗯”了声。 “圆梦了啊。”闻京乐了。 时舒无语:“什么圆梦?”他正捧着舒茗给的第二罐核桃吃。 方安虞笑,他在给时舒吃的苹果削皮,开口说了个关键词:“显云寺的木鱼。” 话音刚落,梁径难得笑了一声。 时舒想起来了。 在方安虞和陈若对阵万分艰难的时刻,他偷偷拿了寺里小师父念经的木鱼,想要在比赛的时候靠念经帮方安虞取胜。当然没成功——木鱼刚摸到就被逮住。小师父教训了他好久。画面十分好玩。因为小师父和时舒一样大。也因为这样,时舒憋屈死了,被和自己一样大的小人训半天,气得晚上踹被子。第二天还跑去理论。结果大师父出来主持公道,说你不是小和尚,不能碰木鱼。时舒扭头就走,火冒三丈的样子,下了山嚷嚷要去剃光头,把一路勤勤恳恳跟他后头的梁径吓得不行。 他小时候很能来事,永远雄赳赳的,梁径有时候真是拿他没办法。后来时其峰和舒茗离婚,他才稍微收敛点,有恃无恐的劲头歇了不少,主要还是心里难受,觉得没人疼了。不过后来上了初中,气焰倒是更加嚣张——这边刚跟梁径大吵过,扭头还能去闯个小祸。 “原曦呢?”时舒问闻京。 “回去了啊。”闻京:“你都没事了,不回去干嘛。人家学业很重的好吧。” 时舒:“……所以回来是因为我快不行——” “不行”两个字还没说完,梁径就抬头看了他一眼。 这段时间,梁径话少得几乎没有,有时候只有一个眼神。他越来越沉默寡言,和不怒自威的梁老爷子也越来越像。 时舒很知趣,轻轻“呸”了一声,往嘴里塞了块核桃闭紧使劲嚼。 方安虞苹果削完,时舒接过来吃,朝他眯眼一笑道谢。 他最近是体会到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莫大好处。 就说时其峰,时舒不在phoenix的这段日子,都是时其峰在帮他筹备资金,各方调节,准备wonderwing第二季预告的全平台上线。 还有舒茗,恨不得喂他吃饭。有时候快睡觉了,还会给他拧毛巾擦脸、擦手、擦脚。时舒被擦得满脸通红、手脚通红,众目睽睽之下,像个宝宝似的被摁进被子躺好。 有两次被前来探望的闻京瞧见,闻京简直啧啧称叹。 时舒被子盖到下巴,一张脸抹了舒茗的明星贵妇润肤乳,要多白嫩有多白嫩,瞪着闻京:“不行啊。” 闻京无语:“我说什么了吗?” 时舒:“你出去。” 闻京耸肩“切”了声,“稀罕”,说完拍拍屁股走人。 等人都走了,时舒不好意思起来,骚扰一旁工作的梁径:“梁径……” 梁径抬眼。 时舒拍拍床边:“过来。” 梁径走过去坐在床边。 时舒:“你躺下来,我有话和你说。” 梁径就在他身边躺下。 “下次别让我妈来了。”时舒小声:“太夸张了。” 梁径弯起嘴角。离得近了,他能闻到时舒脸上馥郁的玫瑰精华香气。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234节 梁径不说话。 “听到没啊。”时舒凑近问他。 梁径盯着他掀动的嘴唇,刷完牙的口齿也十分令人迷醉。 “梁径。”时舒又张嘴叫他。 “不来谁给你擦香。”梁径逗他,说完,他屈指碰了碰时舒格外柔软的面颊。 时舒脸一下红了:“你好烦。”接着,很不好意思地小声:“你擦不行啊。” 他脸红起来,愈加的唇红齿白,先前那股子恹恹病气消退不少。 梁径没说话,干渴至极地吻上时舒嘴唇。 这个吻没太久,但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重,时舒被他亲的嘴唇微肿、水光泛滥,短短的时间呼吸就有些喘。 亲完两个人眼对眼。 时间太久了,时舒还想要,他凑近贴着梁径嘴唇:“再亲一下。” 谁知梁径火速起身,头也不回,冷淡道:“明天再说。” 时舒砸吧嘴:? 第177章 “所以梁圹还没下落?” 闻京啃完了苹果, 低着头四处找垃圾桶。 方安虞削果皮的时候把垃圾桶拿到了脚边。这会闻京朝他“嘿”了声。方安虞以为他要垃圾桶,就把桶朝他挪了挪。谁知闻京“嘿”完下秒,果核“咻”地一下朝原方位精准投递。 这功夫, 一看就是职业的。 于是, 时舒和方安虞眼睁睁看着果核与挪出去的垃圾桶擦肩而过。 一旁的梁径:“……” 闻京真是服了。 就这个默契度,出去说是认识快三十年的发小, 谁信啊。路过的蚂蚁都要笑两声。一声给他们, 一声给天上掉的“馅饼”。 他走过来捡了丢桶里,转身去卫生间洗手,又问梁径:“还没下落?上回不是说有线索了吗……” 梁径没有立即回。 他看着手头上这些天送到医院的公司文件,翻了两页才淡淡道:“没有。” 听语气,好像这件事与他毫无关系。只是说话时候,眉眼透出锋利的冷意, 梁圹是死是活似乎已被他知晓。 闻言, 方安虞不是很放心, 他看着时舒:“会不会回来报复啊……” “不会。”梁径头也不抬。 时舒嚼着苹果说话:“刚还说没有线索。” 梁径抬眼看他,皱眉:“东西吃下去再说话。” 时舒:“……” 闻京乐了, 视线在时舒和梁径身上转了圈, 回头对方安虞说:“谈恋爱可不能找这样的。” “知道吗小方?” 方安虞:“…………” 方安虞无语至极:“梁径也是为时舒好。” 闻京:“你爸也是为你好啊。” 时舒用力拍了下床单, 大怒:“闻京!” 闻京耸肩,拿起椅背上的外套:“干嘛?” “我说你声音小点、动作也小点,不知道脑子——” “闻京。”梁径看他一眼。 “行吧。走了。手术啥时候?” “不告诉你。”时舒咬牙。 “原曦让我问的。”闻京现在是有免死金牌了, 这话说得要多显摆有多显摆。 时舒噎住,半晌忍气吞声:“下月月初。” “几号嘛。”闻京笑眯眯。 时舒开始深呼吸。 见状, 方安虞赶紧伸手抚他胸口。 闻京:“……” 梁径:“还没定。要看检查结果。” 闻京两指并着从额前划过, “剃头叫我, 给你录视频啊。”说完跑了出去。 时舒气得仰面撅倒, 手里握着吃一半的苹果。 方安虞催他吃完:“圣诞节吃苹果,平平安安。快吃。” “哦。”时舒就爬起来继续吃。 吃着吃着,他心思又开始活络,盯着方安虞一个劲瞧。 虽然人在医院,前些日子也格外凶险,但到底身上没什么毛病,脑子里长的东西只需要他好好静养,然后按时跟着医生护士去做检查,看看积压的血块散到什么程度了。 所以,无聊是真无聊。玩游戏的时间被梁径严格控制在两小时。玩的还是那种心平气和消除类游戏、要不就是小饭馆小农场之类的经营游戏——等时舒坐拥全国连锁餐厅、农场胡萝卜远销月球的时候,梁径也没让他碰个冒险竞技类的。甚至思维动脑的益智游戏,梁径都觉得危险,万一刺激哪根活泼神经,不全完蛋。 不过时舒也没说什么,他有点随遇而安——手上不情不愿交了,脸上还是很甘愿的,嘴里也会说好听的话哄梁径。好像在他心里,梁径才需要被细心照顾。毕竟,梁径是个睡着了还会默默淌眼泪的悲伤男孩。这个时候,时舒总会想起小时候的梁径,于是很容易就心软地想,听他的好了,又不会少块肉。 “日本好玩吗?” 在方安虞被瞧得一头雾水的时候,时舒笑眯眯开口问他。 方安虞默默后悔,早知道和闻京一起走了。 “还行。” “就‘还行’?没出去玩啊?”时舒一眼看穿。但他还是装出副有点惊讶的样子。 方安虞:“……” “去看比赛了。”顿了顿,方安虞老实道。 “哦。”时舒咬了口苹果,张嘴想说什么,但碍于梁径刚才说的话,还是很快嚼了咽下去——万一真噎死了,梁径怎么办。再说了,他可不允许梁径老婆这么蠢。 “赢了吗?” 方安虞点点头,笑了下:“这种比赛对他而言没什么难度。都参加好几次了。” 时舒:“……” “你小时候的自己知道长大后的自己会说这种话吗——叛徒。”说完,时舒重重咬下一口,嘎嘣清脆,像极了法官敲的锤。 方安虞:“…………” 梁径抬头看他们。 方安虞不满:“还说我——你小时候做的叛徒事还少?” “说和我玩大富翁,梁径一晃,你人就跟过去了——还口口声声最好的朋友……你倒是从来不当着梁径面说。” 时舒张了张嘴:“……” 心想,真是不得了,方安虞以前反应没这么敏捷的。和高智商的人待久了就会有这种变化吗……真有意思。 “我没当梁径面说过吗?”他倒是知趣,闭嘴不提大富翁。 “真应该给你个镜子。从小到大,一心虚就这个表情。” “……” 他俩你一句我一句,梁径瞧着不由想笑。 方安虞回去后,时舒睡了一觉。 醒来天已经全黑了。 时舒感觉自己睡了很久,因为睁开眼头还有些昏沉。 窗外远远望出去,隐约能看到大片红绿的霓虹光影。 听方安虞说,开车过来的时候,原本市里“迎尚”那片,种了棵好大的圣诞树,一旁商业大厦的楼顶,还专门弄了个圣诞老人爬烟囱的巨大投影。下面围了好多小学生——这是方安虞原话。时舒也不能去求证到底是不是小学生。因为他觉得,要是他,他也会围过去看的。 窗户旁站着一溏淉篜里个人。 时舒还没注意,等他打了一个哈欠,那人才从阴影里转头朝他看来。 “醒了?”梁径和往常一样问他。 时舒点点头,又打了个哈欠:“睡多久了?” “六个小时。”梁径语气平静。 下意识,时舒脑子里那块专门处理“和梁径有关的所有事”的核心区域开始亮黄灯。 “下午说太多话了……”时舒解释,想了想,十分明显地公报私仇:“都怪闻京!” 梁径:“下次别和他吵了。” “嗯嗯。” 病房里的气氛变得有些沉默。 梁径不知道在窗边站了多久。也许只有一会,也许,在他睡了超过时间后,他就一直这么站着等他醒来。 他坐立难安。从时舒出事开始,忧惧就在心底布下了最深刻的阴影。 “梁径。”时舒下床走过去,从后面抱住梁径。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235节 “妈妈帮我问医生了,说可以回家待几天。检查的时候再来。我们今天回去吧,我想小乖了。” 梁径看着窗外,没说话。 “梁径。”时舒叫他,从背后抱的动作慢慢转到梁径身前。 梁径低头,神情看不出什么,他问时舒:“什么时候问的。” “好久了。一直想回去……” 也许心底里知道梁径不会同意,所以问也下意识瞒着梁径问。等拿到确定回复,才敢出来和他理论。 其实不算昏迷抢救的日子,他在医院也待了有段时间。如果平时没有方安虞闻京过来玩,照时舒从小到大的性格,这么多天已经算极限。更何况,今天还是圣诞节。 去年圣诞节,他和梁径虽然忙工作,但下班一起看了午夜场电影。随便挑的一部,以为会有很多人,最后发现整场就他俩。真是意外之喜。后来才知道,是电影太烂。难怪没人。不过还是很开心。因为梁径在电影院快把光影闪烁下时舒分外莹润的嘴唇亲破皮了。爆米花吃出了情趣,两个人闹得比电影精彩百倍。 这会,时舒盯着梁径嘴唇,薄薄的,看上去十分不近人情。 他贴唇靠近,亲吻梁径微凉的嘴唇:“今天可以多亲一次吗?” 梁径没动。 时舒舔了会,不满:“能不能张张嘴啊。” 梁径把人抱到床上,对时舒说:“待会吃点东西。我让宋医生再给你看看。” 时舒:“……” 心里告诉自己,算了,又不会掉块肉…… 但是—— “我不。我今天就要回去。你不让我回去,我让我爸来接。”时舒对他说。 梁径注视着他,听他说完,居然很罕见地弯了下嘴角:“怎么来接?” 时舒莫名其妙:“打电话——” 梁径笑容温和。 他越是想要做什么的时候,情绪就越平和。旁人根本看不出分毫,总以为他温文尔雅,平易近人。实则手段狠厉、不由分说。 “梁径!” “手机给我!” 梁径置若罔闻,接着之前的话问:“饿了吗?” 时舒气得瞪他。 他掀起被子把自己裹进去,几秒又探头,十分严肃的语气冲梁径道:“你去问宋医生。我可以回去的。妈妈也可以作证——你妈和我妈。” 梁径:“……” “我回去又不蹦极。我回去撸猫——猫都不行吗?” 梁径没理他。 “你小心点。” 过了会,时舒开始放狠话。 “不然我好了,让你知道后悔两个字怎么写。” 闻言,梁径轻笑出声。 他扭头看着凶巴巴的时舒:“嗯。就等你告诉我后悔两个字怎么写。” 平常,这样的撒娇,早被梁径一口亲晕。只是这个时候情况特殊,梁径碰他都得拿出十分的克制。 时舒不知道是自己脑子有问题,还是梁径脑子有问题。大概都有问题——时舒想,他是病理问题,梁径是变态问题。 晚上宋医生例行检查。 “回去只要静养就好。梁先生也不必过于忧虑。” 时舒冷哼,阴阳怪气:“梁先生可不这么认为。” 宋医生:“……” 只是梁径始终没有松口。 于是时舒决定冷战。 一般而言,情侣之间的冷战十分伤感情。但他俩不一样。从小到大,分手两个字就说过好多次。往年两次吵架,气头上放狠话,时舒甚至订了机票要和他飞去挪威离婚。梁径也不是任他捏扁的性格。一边说着别后悔,一边真跟他上飞机。只是两个人在飞机上还共享一个耳机。等落地挪威,玩得那叫一个开心。就是晚上比较惨,离婚都说出来了,那不得好好教育。于是,一趟离婚之旅,不知道的还以为度蜜月。 好像从没有什么原则性的问题横在他们之间。就连父母那关,也因为一场意外的车祸和之后梁径的独断,朝向了圆满的方向。这些年的恩爱,似乎也没因为多一枚戒指而发生格外的变化。就像有人白首如新,有人倾盖如故,从此岁岁暮暮。 不过第二次说离婚,吵得还是很厉害的。但要说具体什么事,估计现在两个人早没了印象。指不定还跟小乖有关。时舒气得又去订机票。梁径冷眼旁观,狠话放得薄情又寡义,说这两周没空,要去得下个月。时舒听了,差点扔了手机跑上去咬他。小乖在一旁助威,尾巴晃得跟狗似的,瞧得那叫一个津津有味。 晚上睡觉,两个人气得都睡不着。一个背身躺着,一个抱臂坐着。赌到后半夜,时舒睡着了,四肢摊开,一张脸和少年时一样,天真又无邪。好像天底下再大的错都和他没关系,都是别人活该遭的罪。梁径也算稳重了,他从小就稳重,可再稳重,这个人面前受的委屈也是他梁径独一份的。 把人闹起来做得浑身是汗,最后还直接弄了进去,气得时舒咬他手臂。后来借着清理之由,又被压在浴室墙上做到腿软站不住。但梁径气还没消。那会天都快亮了。时舒被他抱上床捧着脸亲,两条腿朝他直踹,踹出了青印子。最后也不知道怎么睡过去的。只是当明亮的太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的时候,梁径闭着眼都知道给怀里的人遮光。于是,时舒勉强不去计较还在他身体里的。 这样的时光,好像除了生死,其余的,都不是那么重要。所有的困难都会解决。就像星河流转、四季变换,万物复苏又凋零,地心引力却一如既往。 冷战了一晚上,两个人都没接吻。早上醒来,梁径去公司,时舒跑外面借护士手机分别给舒茗和丁雪打电话。于是,梁径中午就回了家。舒茗和丁雪在,时舒抱着小乖默不作声窝沙发里,瞧着竟然还有些做错事的内疚之情。小乖许久不见时舒,十分想念,在他手心拱着脑袋要去舔他。 梁径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而时舒快憋死也是事实。手心手背都是肉。两位母亲对视一眼,选择先说时舒几句。 毕竟,他之后要做的不是一般的手术,而是要打开脑袋的手术。 时舒很安静地听着,应下所有注意事项。只是等舒茗丁雪离开,梁径还是没有理他的迹象。 他坐在桌边,翻看带回来的几样药和医嘱,眉宇冷肃,十分得不好说话。 “别生气了,我都被说了。”时舒朝梁径看了眼。 梁径冷声:“那是说你吗。” 确实。妈妈的心思还是很好猜的。 “那你想干嘛?”时舒软了一秒,很快硬气:“把我送回去?” 梁径没说话。 他不是不知道自己的紧张,也清楚时舒能在医院待那么久已经很给面子了。 晚上阿姨过来做饭,做完下楼和两位母亲说,梁先生几乎不说话,气氛有点吓人。 丁雪笑:“时舒吃得好吗?” 阿姨说:“吃得蛮多的。还抱着猫吃。” 丁雪就对舒茗说:“那没事了。” 晚上也没一起睡。梁径还有一些工作要处理。 可是时舒半夜被头顶小乖打呼声吵醒,身旁还是没人——之前医院的环境太安静,回来了,这点噪音就格外突出。 他挠了记小乖脑袋,下床找梁径。 出了卧房,客厅里也没看见人。 气温却低了不少。 阳台漏出一点缝隙。 时舒慢慢走过去。 梁径不知道在这里坐了多久,久到他指间的一点猩红快要熄灭。 隆冬寒夜,他孤身一人仰面对着这片无边无际。 月光好像银白的沙,落在梁径身上、脚边。远处,夜色如同漆黑的潮水,起起落落,不知何时会掀起巨浪。 时舒站着看了会,转身回房间拿了条厚毯子。 推开移门的时候,梁径被惊动,他很快将手里的烟摁灭在一旁。 时舒没说话,自己裹着毯子坐到梁径怀里,和他一起仰头看着夜空。 不知道是梁径身上残留的,还是刚熄灭的烟留下的,干燥微苦的气味一直萦绕在鼻尖。 “你最近都不怎么说话。” 梁径低头亲了亲时舒发顶。 不过时舒说完这句,也没继续说下去。 两个人依偎着。 过了会,脚边传来一声猫叫。 小乖不知什么时候逛了出来,朝他俩打了声招呼。 时舒往梁径颈窝埋了埋,注视端坐在地上不停抹脸的小乖,轻笑:“还是家里好。” 说完,他仰头看着正低头瞧他的梁径,“今天也没亲我。” “还欠我昨天的两次。” 梁径笑。 他伸手摸了摸时舒脸庞,朝时舒嘴唇亲了三下。 时舒不是很高兴,看了眼抹完脸开始打哈欠的小乖,他凑到梁径耳边,说了句话。 也许是夜色太广袤,月光太孤独,梁径注视时舒,语气温柔:“不行。你受不了。” “可是我想要。”时舒亲了亲梁径嘴唇,“求你了。梁径。”说着伸手去摸他拉链。梁径一下起身,抱着人往屋里走。小乖兴致勃勃跟后面,但是被拦在了卧房门外。 许久没做,时舒交代得还是很快的。只是梁径刚想去里间漱口,顺便给自己解决,时舒就爬到了他身上。他对准梁径嘴唇叭叭亲了好几口,眉眼湿润又漂亮,朝他笑着,一切都是梁径深切又无比渴望的。 时舒往下亲的时候,梁径到底没守住。这些天,他以为自己意志力足够,但好像并不是这样。也许是今天回家了,医院里那种苍白、冰冷的氛围被随处可见的猫毛取代,可爱又温馨。不过时舒低估了梁径这段时间的禁.欲,最后,梁径自己去了卫生间,收拾好出来,时舒早睡熟了。 临睡,梁径还是把小乖放了进来,后半夜又吵得把这只猫拎了出去。时舒好像醒了,又好像没有,只是在梁径回到床上的时候,从背后抱住梁径,笑了好一会。 第178章 在家的日子比起医院生动许多。 时间仿佛被人妥善保存, 又好像拉长的棉花糖,一分一秒都是慵懒恬静的。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236节 吃饱了睡、睡饱了吃,搂着小乖躺沙发, 一躺就是半天, 醒来第一件事找梁径——小乖被带着和时舒一起扭头,眯眼寻人。 日落昏黄, 大块大块地映在墙壁, 双层雪糕一样。暮色光影里,人和猫都好像融为一体了。 阿姨只负责午餐,做完饭就走。其他的清洁打扫,梁径不会特意安排人。 于是,两三日下来,时舒忽然发现梁径与家务的适配度很高。 比如清理桌面, 所有挪开的东西都会原地归位。没什么格外的安置与摆放。严谨得一丝不苟。再比如清理尘盒, 梁径会计算扫地机器人的使用频率, 然后定时清理。此外,这个时间也配合了家里更换垃圾袋的时间。 工作时间和家务时间, 被梁径切割得好像钟表盘。到了某一段, 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互不妨碍。即使有交叉,也不会显得急迫,甚至还有些游刃有余。 相比之下, 时舒就像个游离在“梁径时刻”外的小行星,一会兴致勃勃, 凑上去黏黏糊糊, 弄得梁径的时针硬得动都动不了, 一会意兴阑珊, 睡得昏天暗地,偶尔引力失控,飞出去老远。 也不会“飞”太远——心情不佳的时候,时舒会抱着小乖一起观察这个家。 他从小就善于观察。幼儿园一桌子小朋友吃完了饭,就他还慢吞吞咬着碗沿往嘴里塞,一边塞一边不慌不忙地,挨个瞧瞧其他小朋友碗里剩下什么——原曦不喜欢吃菜头、方安虞讨厌肥肉、闻京什么都吃,梁径……梁径怎么老是盯着自己……吃饭小队长第一个吃完了不起哦。 不过梁径早就不是监督吃饭的小队长了,他会给心情不好的时舒安排一些事做。比如清理衣柜里的猫毛。小乖行踪成谜,时舒会研究好一会:这只猫到底是怎么钻进衣柜的——或者,是谁打开柜门让它进去的。 两个人在家,一个动手,一个动脑。和小时候一样。梁径负责睡前收拾玩具、绘本、卡片……时舒负责托腮坐一边,偶尔提醒漏了角落一块积木,或者问梁径无数遍“好了嘛”——发出令梁径心情分外愉悦的嗓音。 十二月底,一年到头的最后几日,江州总算又下了场年终雪。 时舒察觉的时候,刚从上午回笼的觉里醒来。 这几日在家,工作多数都只是听蔺嘉他们汇报。有时候药物作用,精力都会跟不上。所幸当时选择和莱维合作,不然照现在这个情况,很难说phoenix会怎么样。 小乖不知什么时候端坐在了沙发顶,昂首挺胸,冰蓝色的瞳孔十分精神地注视阳台。垂下来的尾巴左一扫右一撇,看上去有点傲娇。 照理说年纪大了,应该看淡一些猫事。可见眼前这件,还是蛮让它得意的。 时舒叫了声“梁径”,扭头找人。 梁径戴着耳机,正蹲阳台往消毒风干后的猫砂盆里倒猫砂。 注意到身后动静,梁径回头看了眼沙发上朝他探头、睡得发懵的时舒,忍不住弯起嘴角。 时舒起身,走过去蹲他旁边,凑得近了,能听到梁径耳机里传来的几位高管的严肃语调。 时舒转头愣着瞧梁径:“……” 估计之前就在收拾猫砂盆,清洗好、等着风干的功夫,梁径就去开了个会。 耳机里吵得越来越厉害。 梁径不作声,面色如常,似乎这些争吵对他而言早就习以为常。手上动作慢条斯理,衬衣袖口折到小臂,露出坚实的腕骨和宽阔的手背。 片刻,小乖十分矜持地踱了过来。 时舒伸出食指轻轻戳了两下小乖脑壳,低声:“你看爸爸又要挣钱又要给你铲屎。说,谢谢爸爸,爸爸辛苦了。” 梁径:“……” 时舒冲他眯眼笑,两手抱着膝盖。 一旁,小乖肚皮下揣着两手,看样子是听进去了。 年终的雪下得慢慢悠悠。 好像力气都花在了前几场。雪花落下来,都要在半空喘口气的样子。 因为下雪,天色阴了不少。 时舒和小乖一起瞧着,没和往常一样说要出去看看。 下午要去省人医检查,说实话,心情还是有些受影响的。 之前待医院,这样不安的情绪不会很突出。因为每个人都不安、每个人都忧虑,突显的大都是偶尔的轻松时刻。 这会,在家待了两三日,氛围的转换就不一样了。莫名有点像开学前的那几天。 舒茗一直是最焦虑的。一大早发来信息问下午几点到,说她和时其峰一起等着。 这些日子,对夫妻俩而言,仿佛是过往岁月的某种弥补。他们跟着时舒走了趟鬼门关,心力交瘁,生怕最后关节再出什么错。 时舒被她影响,一上午心不在焉。 舒茗打来电话的时候,时舒刚坐上车。 雪下得不是很大。 梁径上车拍了拍时舒帽子里的雪粒,就听电话里传来舒茗迭声的询问。 “小宝,东西带好了吗?午觉睡得好吗?多穿点,下雪,记得戴帽子知道吗……” 时舒轻轻回着,不知怎么,心情忽然闷了许多。 等时舒挂了电话,坐着发愣,梁径瞧他一眼,倾身过去帮他把安全带系好,语气轻柔:“怎么了?” 这样的检查之前在医院做过几次。时舒检查前还会安慰动都不动就掉眼泪的舒茗。 时舒叹气,低头看着衣服上几粒融化的雪,一个字一个字地嘀咕:“不想去医院。” 梁径摸了摸他头发,没说什么。 可是到了医院,见到面色担忧的舒茗,时舒还是表现得很轻松。 明明来的路上,都有点害怕了。一边呜呜咽咽,对着梁径深刻反思在家的日子果然消磨人“钢铁一般的意志”,一边欲哭无泪,搂住梁径抱了好一会。就像小时候去医院拔牙,到了门口不停倒吸冷气,神神叨叨的,还说嘴里怎么有血味。一旁跟着的梁径更是心惊胆战。 这会,梁径心疼是真的,哭笑不得也是真的。 前一秒被他嘴里的“钢铁意志”弄得有些无语,后一秒摸着时舒冰凉的手陡然觉得心口全是寒气。 不过他早就彻底明白了。这家伙,从小就是来磨自己的。 梁坤和丁雪到的时候,一帮人正襟危坐等着医生。 虽说是例行的流程,但气氛总是凝重。 时舒在之前的病房里吃香蕉。他抽了点血,脸色白了许多,加上身上消瘦的劲没全养回来,眼下瞧着就格外虚弱。 梁径进来的时候,他头还有点晕,趴床上有气无力。 “怎么样?什么时候手术?” 梁径没立即说话,走到床边摸了摸时舒脸颊。 时舒盯着他,慢慢坐起来,有点紧张:“是不是不好啊……” 梁径注视他的眼睛说:“没什么大问题。就是位置不好,医生在商量更稳妥的手术方案。” 他语气平静,说的也客观,遣词造句的方式好像时舒只是得了一般的小毛小病,而不是需要开颅的大手术。 时舒低下头不说话。 这个他是知道的。 那会刚醒来,医生就提过脑子里长的东西影响到了视觉神经——其实回想起来,开始有症状的时候,他就有过眼前一黑的眩晕与疼痛。 相比梁径冷静至极的反应,舒茗和时其峰的反应,某种程度而言,正常许多。 舒茗推门进来的时候都在哭。 这段时间时舒看了她太多的哭,每一次都和荧幕上不一样。但要说具体哪里不一样,又说不出来。总之是很能让人共情的。 时其峰跟在后面,小学生似的抹眼泪。 也是奇了怪了,时其峰这段时间都不咋呼了,嗓门堪称历年最低。 夫妻俩一左一右,一个摸摸时舒头发,一个盯着时舒眼睛瞧。 时舒安慰完这个,又安慰那个。他嘴上是很乐观的。笑得也很令人放心。 只有梁径知道——虽然这个人从小到大总是外向,不开心了也是一副声势浩大的样子。但有两次,不开心必须偷偷摸摸、藏着掖着。一次是舒茗和时其峰离婚之后,一次就是现在。 丁雪则忧心忡忡地看着自己儿子。 梁径还是坐在之前的位置。那十几天的痛苦与煎熬,他就像现在这样,坐在那里,注视着时舒,眼底幽深,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梁径表现得越平静,她就越担心。 她不知道自己儿子会做出什么事。这么多年,她甚至越来越觉得,可能自己一点都不了解自己儿子。 回去路上,和梁坤说了心底的担忧后,梁坤反倒让她放心。 “退一万步,就算手术失败,时舒眼睛真出问题,两个人也不会怎么样。” “我不是担心他们的感情……” 丁雪语气迟疑:“以后呢?时间长了……要是吵架,时舒看不见——” “吵不起来的。”梁坤摆手,语气里甚至觉得丁雪的假设十分离谱。 “你怎么知道。”丁雪好气又好笑。 梁坤笑而不语。 不过确实如梁坤所说,吵不起来。 但两人到家还是单方面吵了一吵。 医院那会就逐渐积累起的害怕,在到家那一刻到达顶峰。 心里好像有股气,但因为这股气瞄不准任何人,所以时舒憋到万分的委屈。他失魂落魄地回家,坐沙发上发了好一阵的呆,脑子里甚至开始乱七八糟地想,要是手术失败、看不见了,以后做什么工作。 反正是不能再有翅膀小人了。 他这辈子都玩不了游戏了。 真的是越想越伤心,越想越害怕,等伤心欲绝、悲从中来,路过的小乖好奇心爆棚,刚停留一秒,就被他一把薅住,蒙住脸、直掉眼泪。 远远的,梁径站桌边,一边倒水一边看着他崩溃。 等水倒好,他没递过去,而是拿了一包纸巾。 最后,小乖背上毛都湿哒哒的。只是时舒松手的当口,它还是很怜爱时舒,轻轻“喵”了一声。 梁径回来后就没说话,这会动作十分轻柔地给他擦眼泪、擦沾上脸的猫毛,然后把人抱身上坐好,轻轻给时舒拍拍背。 和小时候一样,时舒默默淌眼泪,梁径默默擦眼泪。 这种一蹶不振的意味到了晚上愈演愈烈。 晚饭就没吃。真的是一点胃口没有。时舒平躺在沙发上,好像已经看破。 梁径也比往常更加沉默。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237节 他一个人收拾好没动的碗筷,清理好厨房,一边挽下袖口,一边走到沙发前,低头注视仿佛万念俱灰的时舒。 还是很瘦。下颌尖尖的。脸小了,乌黑弯翘的睫毛显眼许多,眼角湿润,黑白分明的眸子又清又亮。原先那种包裹在细腻肌肤下的精致骨相,这会愈加逼人,昳丽又易碎。 洗澡的时候就更明显了。小腹薄得不成样子。圆润的触感被一掌就能握住的瘦削替代。手腕脚腕都是。皮肤显出羸弱的白皙。只是这会,嘴唇还是很红,看得出,气血翻涌,真的是十分的憋屈。 两个人一站一躺。 过了会,时舒默默翻过身,背朝梁径,抬起手肘抹了下眼睛,语气哽咽:“要是失败了怎么办……” 梁径叹息:“不会的。已经在找最保险的方案了。” “那要是有后遗症怎么办?” 时舒转头往上瞧梁径,眼圈通红:“我脑子里那么多沟沟绕绕,万一他们手上不准,磕到碰到戳到……我就完了。真的。” “这是我的脑子。梁径。” 说实话,梁径知道他是真的难过,一字一句说的也是最真实不过的可能。 但梁径还是被他逗笑。 半晌,他瞧着时舒,竟然垂眸轻笑出声。只觉心底无比柔软,恨不得将时舒揉进掌心。 时舒难以置信,瞪着他,动作缓慢地翻身坐起。 虽然知道眼下无论怎么想一切也都是未知,但他真的很害怕。 可梁径怎么能笑得出来——尤其还是这个时候! 好像终于有了发泄的渠道,时舒崩溃:“要是我看不见了,我就找我爸妈。谁知道你会不会欺负我。” 负气的话对谁都不可以说,但是对梁径,好像就可以。 梁径一瞬不瞬地凝视他,眼底依旧有笑意,语气轻柔地哄他:“老婆,我不会欺负你。” “要是真看不见了,我天天把你带身边。去公司也带着你。喂你吃饭,天天给你洗澡,睡觉前给你读故事,好不好,你想听什么我就读什么。” 时舒:“……” 很难说不诡异。 好像他的想法还停留在手术万一失败的这一步,而梁径却已经万无一失地考虑好了他真的看不见之后的种种,以至于从他嘴里说出来的一瞬,堪称周密。 见他还在反应,梁径俯身,伸出手掌轻轻摩挲时舒有些凉的侧脸。 “找你爸妈做什么。老婆,我们都结婚了。你不要瞎跑。” “你要是瞎跑,我就把你关起来。” 语气又低又轻,甚至带着一点玩笑的轻佻意味,生怕吓到他似的。眼眸却漆黑如同深潭。梁径注视着他,眼底是不动声色的阴郁,和兴奋。 “反正你也看不见。到时候随便骗骗你。” “你也只能相信我,是不是?” 这么一字一字说出口的时候,梁径拇指很重地描了好几下时舒嘴唇,粉润的嘴唇在他的按压下出现殷红的色泽,梁径盯着,喉结十分克制地上下滚动。 时舒张了张嘴,愣是一个字没说出来。 明明前一刻已经憋屈得要哭,这个时候,反倒被他刺激得一点点心平气和起来。 小乖甩着尾巴路过,见梁径俯身对着时舒,一副要亲不亲的样子——真是稀奇,便忍不住凑前围观。 梁径注意到,又是一副玩笑的语气:“小乖也会一直陪着你的。” 时舒吸了吸鼻子,回过神来,对上梁径盯着他嘴唇的幽暗眼神,恨道:“是不是早就偷着乐了?” “在医院的时候。”时舒咬牙。 梁径看上去有些诧异,他好笑着否认:“也不至于。” 时舒:“……” 这个否认的措辞还不如不否认。 梁径叹气,语气莫名委屈:“老婆,我还是有良心的。” 时舒:“……” 见他还想说什么,柔软湿润的唇瓣刚张开,舌尖刚露出牙齿,梁径就已经迫不及待地吻上。 出事这么久,梁径就没怎么好好碰过他。但是亲吻是必须的。好像克制到极点,必须止点渴。不然他会渴死。 这几次的亲吻时舒都有种窒息的感觉,又重又疼,舌尖都被吮麻了。没一会,时舒直接被他吻得带出哭腔,梁径却忽然想,时舒应该庆幸他们自小相识,感情积累深厚。不然换成半路遇见,真不知会怎么样。 总之不会是好事。梁径确信。 第179章 这样的情绪等肚子叫的时候才稍稍好转。 时舒被梁径抱在怀里不停亲, 脸也慢慢亲红。最后,他坐在梁径身上,脑袋靠着梁径肩膀, 面朝一直盯着他俩看的小乖的方向, 轻声说:“梁径我好饿。” 梁径偏头亲了亲他耳朵,把人托抱起来, 一直抱到厨房的台面上。 时舒就这么坐在一边看梁径给他煮面。瞧着有点出神。好像随着热水咕咚咕咚, 鼻端闻到食物独有的温暖气息,那些未知的恐惧也跟着慢慢踏实。 过了会,小乖也跃上来,圈着尾巴,和时舒一起看梁径。 等热气腾腾的鲜汤面下肚,从医院带回家的抑郁和崩溃, 好像也被一点点吃进肚子了。 梁径和小乖坐对面看着他吃。 屋子里很安静。有那么几秒, 只剩时舒认真吃面的动静。 不过吃完面还要吃几粒药, 时舒看上去又不大好的样子。 但他心底也明白,这样的事情其实多想无益, 还不如等船到桥头——这不是小时候, 为了吃糖就可以耍赖哭闹、死活不去拔牙。 因为手术方案调整, 前期的治疗医生选择了保守的药物干预。等情况好转,再进行手术。 表面上看,吃药比起给脑袋开个洞, 似乎可以接受得多。 但实际上,这就像长痛——不如短痛来得干脆。 时舒吃的药一下从几粒变成几十粒。 梁径从医院拿药回来, 坐在桌边挨个给它们按照一周七天的量放入分装盒。那个时候, 他是最沉默的。手里的动作很谨慎, 他会来回看医嘱和药物说明, 反复确认。 有些药的副作用甚至是连环的。前一粒吃完,导致胃不舒服,后一粒就会缓解,但是又会造成一定程度的嗜睡。再后面的一粒,刚缓解了嗜睡,眩晕和恶心就跟着来了。 梁径就这么动作细致又缓慢地一粒粒装药。不知道他这个时候在想什么。神情里有种严肃,可能因为谨慎带来的,但做完这些后好久,他都不会笑的。 时舒仿佛看见多年前的那个夏天,梁坤也是这样坐在桌边给缠绵病榻的丁雪分药。 吃药总是不舒服的,但又没有办法。 慢慢地,时舒也变得不爱说话。吃完药抱着小乖倒头就睡。 似乎在手术来临之前,他只想保持这种稀里糊涂的状态。什么也不用想,毕竟也想不了。 可要是醒来没看到梁径,心情会格外差。 也不是说发脾气,只是情绪低落。有两次醒来天都黑了,乌漆嘛黑的房间里,小乖也不见踪影。他一个人慢慢坐起来,头晕目眩,大脑空白的几秒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或者应该去做什么。好像身处浓雾之中,茫然无措,接着便是恐惧和不安。 病痛带来的最大影响,大概是心理层面的脆弱和无助。 这个时候,可以独自承受就重新躺下去,幸运的话会再次睡过去,要是睡不着,时舒会蒙着眼睛哭,哭累了也会睡着。不是真的想哭,就是不由自主。压抑、孤独、害怕、焦虑、烦闷,哪一样在药物的加持下都能轻易将他捆绑,于是眼泪就赶着来了。 后来有一次,时舒醒来梁径也不在身边。 小乖倒是很安静地坐在飘窗观赏江州雪景,注意到身后动静,转过头温柔地冲他“喵”了一声。时舒两手捂着额头,感觉很不舒服。有点想吐,又有些胸闷。推开房门出去找梁径的时候,小乖乖巧地跟在他身边,轻手轻脚的样子,频频仰头望他,似乎感受到了时舒心底强烈的不安。 只是时舒忘记了梁径去公司前和他说的话。起来也压根没注意枕边的字条。家里怎么都找不到人,准备打电话的时候,又想不起手机在哪里。 这段时间一直有梁径陪着,和方安虞闻京和原曦的联系,也是通过梁径。而除了极其偶尔的和工作室的一些沟通,手机他是一点用不着。久而久之,一旦想起来,梁径都要花些功夫给他仔细找找。 好一会,时舒就这么茫然地站在客厅中央。 记忆被药物涂抹,整个人都有点恍惚。仿佛站在裂开的地表,满目疮痍,死气沉沉。 窗外天都黑了。冬季昼短夜长,手机不在身边,也不知道几点了。但印象里,时舒感觉自己好像是吃过晚饭的……是今天吃的吗? 记忆错乱的感觉太恐怖了。 时舒手脚冰凉,跑回房间,随手拿了件羽绒外套,准备去梁径公司找他。 肯定是去公司了。他记得前几次也是这样,公司有事提前和他说了。只是没等他醒来,梁径就回来了。可是这次为什么一点印象没有……难道没说?没说的话,梁径又去哪了?不可能不和他说的…… 越想越混乱。 时舒甚至怀疑自己在做梦。可是周遭的一切太逼真了,逼真到令人窒息。 为了不让自己这么原地打转、六神无主,时舒打断思路,抱上小乖就奔出了家门。 他甚至慌到没有下楼去找舒茗和丁雪。脑子里的记忆线东一条、西一条,穿插交错,彼此间相似度又极高,等时舒心神不宁地走到冰天雪地的街上,一下又被冻得后知后觉:钥匙没带、手机没带、现金也没带。 所幸,他还记得路。 小乖被他抱怀里,一声不响。似乎知道时舒内心濒临崩溃。它十分乖巧地待在时舒怀里,不吵也不闹,偶尔探头用温暖的脑袋蹭蹭时舒冰冷的脖颈。 走到一半,时舒又莫名想回去。但没两步,又慢慢想起自己忘带钥匙。 就这样稀里糊涂的、乱七八糟的,他朝梁径公司慢慢走去。 刚跨完年,还有一个月就过农历新年了。 江州年终那场雪一直下到了新的一年。这会积雪还没化,昏暗路灯下,露出坚硬又浑浊的冰冷质地。 时舒不知道的是,他离家之后一个小时,梁径就到家了。 除了人和猫不在,其他都在。 房间空荡荡,枕边的字条没有动过的迹象。应该醒来就慌里慌张决定做什么了。 确实有出门的痕迹,但钥匙还在家里。 处处不合理,但是对药物作用下刚睡醒的时舒来说,又显而易见的合理。 几分钟的死寂里,梁径站在之前时舒站的同样的位置,一度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那天省人医的楼梯口。 时舒躺在下面。无知无觉。他就这么往下看着,浑身血液都凝固。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238节 在问了舒茗和丁雪后,梁径直接去物业调取了监控。 半个多小时后,刚准备联系庄叔继续调取沿途路段的监控时,庄叔电话先一步打了来,说人到公司了,带着猫一起到的。 梁径转身就走。 他这个样子,脸色阴沉得近乎恐怖。 丁雪有些担心,拉了一把,说,到了好好说,不要吓时舒。 一旁的舒茗尽管担忧,但终究没说什么。某种程度,她理解此刻的梁径。 梁径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一路开车回到公司的。 这一路在眼前飞驰而过。心底冒出很多想法。带着怒意的、恶劣至极的、甚至是有些恨的。 这两个月,他在这个人身上尝到了太多极端的情绪。梁径觉得自己没疯一定是老天知道,后面还有数不清的、更让他发疯的事等着他。 只是当他推开办公室门,看到一手搂着小乖、一手捏着叉子吃蜂蜜蛋糕、面色红润的时舒,都有些怔愣。 时舒被他推门动静吓了一跳,抬起头也愣愣朝他瞧。 小乖有些讨厌,窝时舒怀里刚打的盹“轰”地烟消云散,这会瞧梁径的眼睛都斜的。 时舒知道自己应该解释一下。 他很快地说:“我睡太久了。醒过来有点害怕,就来找你。我没事。走过来的。出了好多汗,现在没有不舒服了。” 说的确实是实话。 这一路走到后半段,刚醒来那会强烈的药物副作用,随着满头的大汗一点点挥发。 天寒地冻里,时舒愈加觉得头脑清醒、精神都好了不少。 他继续说着:“本来以为会走好久,但走起来一点都不觉得……” 梁径站门边没动,目光牢牢锁着他,喜怒都不是那么明显了,神情上甚至有些无动于衷的漠然。 时舒声音低下去。 “下次能不能和医生说下,减一点药。真的很难受,我都记忆错乱了……梁径——” “咔哒”一声轻响。 梁径反手锁住身后的门。 然后脱了身上的又重又沉的黑色大衣外套扔到一旁的椅背上。 他一边挽起两边袖口,一边朝时舒走去。 时舒看着他,没动,眉眼低垂,也不说话。 他知道梁径现在应该听不进任何。估计是气疯了。 又是“嗒”的一记抛掷。 梁径解下腕表随手扔在沙发,然后一把狠力抽了领带,一圈圈缠在手里,抬眼对时舒开口:“进去。” 他是让时舒进里面的休息室。 时舒手里还握着沾着蛋糕的叉子,有点紧张的时候,忽然莫名其妙地想,叉子插不死人的吧…… “我不。” 时舒放下叉子,抱紧小乖。 小乖接收到信号,扭头就冲梁径龇牙。 之后两人爆发了有史以来最厉害的一次争吵。 只是庄叔守在门口,模糊听了两句就背手走开了。在他看来,这一点不像吵架,倒像是单方面的耍流氓——走着走着,庄叔又有点乐,心想这大概是梁家血脉里的继承。他想起自己家那位梁家大小姐,真的是…… 时舒直接被气哭,也被梁径的无耻震惊。从小到大第一次觉得这个人是真的不要脸。 最后,他还是被梁径连脱带扛地进了里间休息室。 小乖早在两人刚吵没两句的时候,就躲进了沙发缝里,十分得没骨气。 梁径到底不敢真的和他做什么。毕竟时舒脑子里还有颗定时炸弹。 不过时舒还是被弄得两条腿抬都抬不起来。梁径不许他哭,也不许他叫。领带覆在眼睛上,抽下来的皮带也被用来绑住嘴,最后都湿得一塌糊涂。 好像打架。但时舒身上没有任何痕迹。汗水细细密密淋了一身,苍白的肤色被浸染,显出几分水光氤氲的生动。 梁径头发倒是被时舒抓下来好多。他也不觉得疼,只觉得心口发慌,一阵一阵的,最后抱着时舒亲,尝到他嘴里蜂蜜的甜味,心口那阵慌还是没下去。 这件事的影响就是,以后无论梁径去哪里,时舒都能第一时间找到他。他甚至在高层会议的时候不再把手机交由庄叔,而是时刻放在身边。偶尔也接过几次,就是场面不大好看。后来弄得梁坤都知道了。丁雪自然也知道了。最后传到时舒耳朵里,又是单方面的吵架。只是那个时候,梁径已经将如何克制地和时舒做.爱发挥到极致。他骨子里似乎就有这方面的天赋。只是尤其磨人。时舒很难从他手上不掉一滴眼泪就逃过。 还有一个十分隐秘的影响。时舒很久都没发现。直到偶然的那么几次,他发现似乎有人跟踪自己。到家和梁径说起,寻思要不要报警的时候,梁径十分委婉且毫不心虚地说,还是不要了。 于是,两人又大吵了一架。但那个时候时舒的手术已经十分成功地做完了。于是梁径和他吵起来,显得有底气许多。 第180章 原曦和闻京进门的时候, 舒茗朝外看了眼,扭头笑着问丁雪:“这俩怎么说啊?” 客厅很快传来五个人说话的声音。 厨房里,肉桂粉混合苹果丁的香气甜腻扑鼻。一旁, 醒好的面团光洁柔韧、白嘟嘟的, 十分可爱。 丁雪悄悄关上厨房门。 门外,和原曦闻京打了招呼后四处溜达的小乖瞧见, 走过去用脑袋顶了顶门——这个家里不能有它不知道的秘密。 “说是在处了……谁都不知道。还是周爱玲先瞧出苗头, 高兴疯了,连夜去找慧枝,给她儿子说好话。” “慧枝笑死了——你说好不好笑?” “当妈的不知道,婆婆先知道。” 舒茗笑得弯腰。丁雪也跟着笑。 幸亏门关了,要是被那五只瞧见,指不定怎么凑过来。 这趟原曦请了假回来, 虽然是因为快过年了, 但主要原因还是时舒下周做手术。 窗外, 小区物业已经准备好过年的装饰。 前一阵的圣诞树没了踪影。这会到处都是大红灯笼,树干上也像模像样贴了喜庆春联。 “之前梁坤老念叨要弄场婚礼。后来时舒不是同意了?他得意得不行, 又跑去刺激闻康, 结果……” 面团平顺擀开, 丁雪捏了把肉桂粉,均匀地往上撒。 “闻康和他讲电话的嗓门都大了。说好哇,等等一起办呗。” “是不是很有意思?”丁雪笑得咳嗽。 舒茗越听越乐, 眼泪差点笑出来。 一块块裹着蔓越莓碎的面团发酵了差不多一小时,舒茗挨个给上面刷了层蛋液。 放进烤箱正式烘烤的时候, 香味浓郁得门都关不住。 蹲门口的小乖津津有味听了一个多小时八卦, 这会差点被迷晕, 撒腿就朝客厅奔。 见它冲过来, 时舒赶紧伸手搂住,顺便揉了把它毛绒绒的小脑壳。 闻京瞧着,疑惑不已:“这猫怎么跟狗似的。” 原曦:“……” 时舒:“……” 方安虞忍不住替小乖出气,张口:“你怎么骂人。” 时舒:? 闻京无语:“没骂‘人’啊。” 梁径:“……” 很快,肉桂卷的香味弥漫到客厅。 舒茗开门叫他们过来尝尝。 下午四点多,照理是个完美的下午茶时间。 但原曦两点才从闻京家吃完午饭过来,走在路上感觉自己快撑死。周爱玲和闻康把她当大熊猫,又说英国哪有好吃的、这脸都没小时候圆,于是接力似的往她碗里夹菜。闻京则比较奇怪,自己家吃饭,居然认真扶碗了。简直从小到大头一回。一顿饭吃得那叫一个安安静静、乖乖巧巧。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那个被原曦领回家的。 方安虞有些饿了。虽然是周末,但一大早还是去了趟单位加班,一直忙到中午,吃的还是单位订的盒饭,送来都凉了。 时舒是有点馋。他把小乖送梁径怀里,站起来就和方安虞一起过去吃。 肉桂卷刚出炉,还冒着热气,酥软香脆,十分扎实。苹果丁的新鲜口感夹在里面,甜丝丝的,清爽又好吃,一点也不腻。 方安虞是真的饿了,一口气连吃三块。 时舒觉得他再吃下去晚饭不要吃了,就问他:“还这么忙?都快过年了。” “过年才忙呢。我们搞新闻的,过年最忙,还得提前准备放假的素材。忙死了。”说话的功夫,他倒是吃得慢了点。 想起什么,方安虞朝客厅看:“你知道梁圹有下落了吗?” 许久没出现的名字,时舒一时都有些怔愣。 “不知道啊。” “想你就不知道。”方安虞好笑:“不过也是上周的事。估计你没看新闻。” 这段时间他就没怎么关注“外面的事”。手术前期药物的干预还是挺伤身体的。那么多药下去,精力不济,一天里睡觉的时间比清醒的时候还多。有时候半夜醒来,跟倒时差似的,怎么都睡不着。翻来覆去。但他会尽量不去闹梁径。 梁径却好像有感觉,梦里都能知道他醒了,下秒宽阔温热的掌心贴上他的皮肤,指尖流连。然后吻就从后颈上来,直吻到时舒呼吸微促。有时候实在受不了,梁径也会进来,但动作极其克制,只是这样温存又这样克制,结果就是他会嵌入一整晚。 “抓到了?”时舒问。闻言,方安虞脸色变得有些奇怪,停顿一会说:“算是吧。” 时舒表情疑惑。“算”是什么回答。距离那件事过去快两个多月。有些细节甚至已经记不大清。不过时舒隐约想起,前段时间是说警方有了线索,只是之后就没下文了。 “因为他死了。”方安虞拿出手机递给时舒,“你看新闻。” 新闻说的很简单,底下配了张废弃工厂的外观照片,说是发现一具无名男尸。 “警方带回去鉴定,就是梁圹。听说家属后来也去认领了。我们社里记者过去报导,差点没吐出来。尸体腐烂得不成样子,骨头都露出来了。” 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239节 方安虞拿回手机,找了找同事的聊天记录,一边说:“法医鉴定好像还是饿死的……” 时舒难以置信:“饿死?” “对。” 方安虞翻到聊天记录,递给他看,“说是一直躲那里。那边废弃好几年了,监控都是坏的。所以他跑到这里,跟着后面的线索就断了。” 时舒看着方安虞同事拍的法医鉴定报告,愣了好一会。 想来还是毛骨悚然。 这个人,到底怕到什么程度,居然把自己活活饿死。 “不过也是奇怪,宁愿饿死都不出去……出去找点东西吃吃也行吧?” 说完,方安虞转念又想:“外面找他这么厉害,肯定也不敢出去……” “所以人还是不要做亏心事……” 时舒不说话。他转头朝客厅看去。 梁径抱着小乖在和闻京原曦说话,脸上笑容温和。小乖在他怀里动来动去,最后被他捏着爪子乖乖坐好。 暮色很快四合。 这几日都是十分晴朗的天气。只是太阳越大,气温就越低。江州冬季又格外干燥,有时候刮起风,比下雪的时候还冻人。 这会,窗外风声呜呜。日落却分外绚丽。落地窗前铺了好大一块。时舒过来的时候,小乖从梁径手里挣脱,对准那片夕阳余晖左右挪腾。 睡前想了想,时舒还是问了梁径知不知道梁圹的事。 梁径坐在桌边给他数临睡要吃的药,闻言头也不抬,语气如常:“听说了。” 然后,他把数好的药递时舒手心,握着水杯,忽然说:“后天不用吃了吧?” 时舒点点头,就着水一口一口吞下。 下周手术,药物干预的周期到后天为止。剩下的,就看手术结果了。 梁径伸出拇指抹了抹他湿润的嘴角,注视片刻,忍不住凑上去亲时舒嘴唇。 时舒好笑,后仰避开:“干嘛啊……嘴里还有药……” 梁径不让他躲,握住时舒后颈亲得更重,“老婆,我不怕苦。” 时舒:“……我怕你被我毒死。” 梁径笑,格外真心实意的语气:“老婆你真好。” 时舒默默:神经病。没救了。 其实之前药物作用下,情绪上头的时候,时舒是很担心手术能不能成功的。而且那个时候他还稀里糊涂答应了长辈手术成功就办婚礼的事。所以那一阵,沮丧到极点的时候,离婚的想法都冒了泡。 不过当手术真的来到眼前,时舒发现这件事并不像想象中那么可怕。 尤其梁径还告诉他,wonderwing第二季的正式预告,全平台上线时间就是他手术醒来的那天。 时舒简直开心死了。 巴不得赶紧手术。 舒茗和时其峰前一天去了庙里,手术当天要给他戴开过光的玉佩。不过被唯物主义的医生拒绝了,说玉佩经手太多,以防细菌感染。丁雪和梁坤哭笑不得,最后商量下来,说,玉佩给梁径也是一样的。 于是,梁径就握着玉佩,和方安虞闻京原曦他们,在手术室外面等了整整一晚上。 说实话,时舒只记得打上点滴后五秒之内的事。五秒后,他直接晕了过去,人事不知。再睁开眼,就是梁径低着头、很近很近地看自己,而时舒只来得及说一声“梁径……预告——”就又睡了过去。 一旁,方安虞闻京和原曦:“…………” 闻京叹为观止,停顿半晌,忍不住问:“这家伙脑子被摇匀了?” 原曦:“……” 方安虞:“……” 真的不能怪他。 毕竟,在时舒的概念里,这就是五秒的事。而五秒前,最令他兴奋的,就是wonderwing第二季正式预告的全平台上线。 时舒感觉周身暖融融的。 好像留学那会碰上十分好的晴天,他抱着小乖躺在教学楼前的大草坪上等梁径的讲座课结束。 不过也有点像在安溪过的那个暑假。他们一起骑车经过广袤的原野,暖风熏熏,眼前炙热又明亮。 当然,更像在特罗姆瑟的那个风雪之夜。他在梁径怀里昏昏欲睡,梁径忽然给他戴上戒指。不远处,教堂的尖顶上闪过瑰丽又炫目的极光。 忽地睁开眼,时舒发现自己趴在桌上。 眼前是一张没写完的生物卷子。 他拿起来看了看,心底有个声音告诉他,快点写,时间马上到了。 于是,他匆匆拿起笔,一行行往下写。知识点一个接着一个从脑子里蹦出。写起来畅快极了。 忽然,时舒写错了一个字。他赶紧四处找橡皮。 橡皮呢?去哪了?要来不及了…… 这么一想,他脱口而出:“梁径,橡皮还我。” 话音刚落,时舒就看见自己左手的无名指上戴着一枚戒指。 耳旁混乱又嘈杂。 “时舒……” “是不是说什么了?” “叫梁径了……” “橡皮?是橡皮吗?” “他现在说什么我都不稀奇了。” “别说了,我看梁径要哭了……” “……” “……” “……” 渐渐地,不知道过去多久,话语声又归于安静。 时舒慢慢睁开眼。 梁径还是距离很近地凝视他,眼眶确实有点红。 “梁径……” 听到时舒细微的声音,梁径凑得更近,嘴唇碰了碰时舒额头,声线有些不稳:“嗯。” “我刚刚是不是说话了?” 梁径笑起来:“嗯。” “说什么了?”时舒也有点好奇。他声音低低的,一双眼却分外有神。 梁径笑。 ——“梁径,橡皮还我。” 梁径伸手很快捂了下眼睛。 等拿开手,他红着眼眶笑着对时舒说:“你说爱我。很爱我。特别爱我。” 时舒不疑有他,也笑起来。 过了会,他十分开心地轻声说:“好浪漫啊……” 梁径:“嗯。”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