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占深情》 16 16 两人间的对视很短暂,可棠宁却像经历了一个世纪那么长。 曾经在京城念大学时,她幻想过自己跟程怀恕重逢的场景。 然而从来没有一个场景能复制当下的时刻。 五年。 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只是成长会催着人往前走。 谁都不可能永远活在过去。 棠宁也是一样,她有时候会想起程怀恕,甚至联想到某个时刻他是不是正在出任务、会不会很危险,但有一点,那就是她从来没放弃过在自己的路上前行。 十六七岁时,她的梦想是成为一个追逐荣光的人。 现在,如果不再追逐荣光,而是自己也能独当一面成为荣光,似乎也不错。 演出团报幕的小董催促完她后,一见到程怀恕的面孔,立刻规规矩矩地敬了个军礼。 小董客套道:“程少校,您怎么有空到我们后台来了?” 程怀恕着了一身空军秋季常服里的冷蓝色军衬和西裤。 衬衫挺括,下摆全扎进去,整个人瞧着清冷凛冽。 加之男人肩线流畅,往那儿在一站就有不怒自威的气场。 程怀恕话音淡淡的:“随便看看。” 回这话时,他五官棱角分明,表情并没有因为小董的套近乎柔软几分。 前面一组表演独唱军歌的已经把话筒架子撤了,舞台空空荡荡,留了足够的场地给后面的独舞。 棠宁听见了报幕,用手探了下额头,还是滚烫的。 没办法,表演顺序已经到她了,就算是赶鸭子上架,倒也是要倒在舞台上的。 她从后台右侧的楼梯走上去,只留了个纤弱易折的背影给台下。 看到棠宁上台,程怀恕眼眸微眯,漫不经心地问了句:“她什么时候过来军分区演出团的?” 小董还一头雾水:“谁?” “棠宁。” 这两个字从舌尖滚过,陌生又熟悉的感觉泛上心头。 程怀恕在眼睛恢复后,看过那一张两人在别墅的合照。 那时候的小姑娘水灵灵的,脸颊还带着稚气未脱的婴儿肥,现在出落的愈发清瘦。 尤其是穿上那一身薄纱舞裙后,蝴蝶骨都隐约可见。 小董恍然,介绍说:“她啊刚来演出团不久,从京城舞蹈学院毕业的,舞跳的没的说……” 又想起程怀恕难得主动问起演出团的人,小董擦了擦额角的汗:“她也是个新人,如果哪儿做的得罪了程少校,别计较就行。” “她没得罪我。” 程怀恕撩起眼皮,弧度寡淡,接着就从后台离开了。 小董在程怀恕回到观众席才一拍脑袋明白了,棠宁既然没得罪程怀恕,那就肯定是程怀恕托人照顾的对象啊。 没想到小姑娘年纪轻轻,看着单纯无害的,背景还挺深。 程怀恕回到给他预留的位置上,这个视角能清晰地看见舞台上的全景。 台上,古典乐如流水淙淙,音符倾泻而出。 棠宁的这一身水袖舞蹈服纯净不染,随着舞蹈的动作,她腰肢纤软,薄纱朦胧,在舞台上的掌握简直可以说是游刃有余 随着音乐的节奏变急,她逐渐从背对着转向面对台下。 台下男兵们的眼睛全盯着她的表演一动不动的,一直到她转过身,起哄声愈发震耳欲聋。 灯光晕染在她四周,让棠宁起舞的动作瞬间多了几分仙气飘渺的感觉。 坐在程怀恕旁边的是几个新兵,没控制住小声议论起来。 “跳的是真的软,心都给跳化了……” “那腰估计一只手就可以揽的过来——” “长得也很漂亮啊,比文工团的还好看。” “……” 这群新兵蛋子一激动起来就什么夸赞的词儿都往蹦,一字不落地全落在他耳朵里。 程怀恕全程一言不发,眼神澄澈如湖面,看上去清心寡欲的不行。 中途有新兵按捺不住,想找程怀恕调侃几句,结果被旁边的人拉住了,使了个眼色让人别往枪口上碰。 总而言之,他现在气场低,看着就不好惹。 《洛神》的最后全是几个高难度的动作,台上的小姑娘一点儿不打怵,素色裙摆纷飞,忍着高烧的难受硬撑了下来。 程怀恕用舌尖定了下上颚,玩味地笑了笑。 没想到,记忆里还是只会软乎乎喊他“小叔叔老坏蛋”的小姑娘,五年未见,身上的灵动鲜活劲儿还在。 一曲终了,棠宁定格在侧转身的动作,仰着细白的脖颈,真真是白的晃眼。 这支舞一点儿没出错,是自排练以来棠宁跳得最满意的一次。 就是一跳完,胃里的灼热感就更明显了。 棠宁忙不迭转过身去下台,还发着烧,她脸色潮红,额角也汗涔涔的。 从供应的地方拿了瓶矿泉水,她咕咚咕咚小灌了两口,口干的感觉终于有所缓解。 之后棠宁便待在后台休息,也不用紧张接下来会不会有什么变动的紧急情况,所以压根儿就没把临时被换节目位置这事儿放在心里。 夏桃递给了她两张纸巾,撇了撇嘴道:“宁宁,你刚上台的时候,我才知道是秦潇潇把你跟她的上场位置给临时调换了。” 棠宁接过纸巾道谢,仔细擦拭着脸颊上汨汨的汗珠。 秦潇潇是她高中舞蹈老师秦玉真的女儿,秦玉真对学生标准苛刻,培养出来继承自己衣钵的女儿却很娇气。 据说刚进演出团,她就搞过多次特殊待遇,夏桃很是看不惯秦潇潇的作风。 棠宁轻咳了几声,看着后台人来人往人多口杂,就把人拉出去讲话:“小夏……秦潇潇她为什么要临时换位置?” “还能因为什么?” 夏桃没好气地说,“压轴舞台图表现呗,台下那么多未婚、没女朋友的,她总得钓上一个啊。” “哦对,据说来之前,她好像就有目标了。” 夏桃回忆着:“好像就是这里空军军分区里的程少校吧,他就在台下,两杠一星的那个。” 棠宁眼皮一跳,想想还真是冤家路窄,怎么今晚所有的话题都逃不过“程怀恕”这三个字。 …… 继棠宁的独舞节目后,下一个合唱节目则显得乏善可陈。 一直到最后一个秦潇潇的舞蹈表演,台下的氛围才稍微活跃了些。 程怀恕旁边两个新兵又做起了男人眼中对古典舞的点评。 “漂亮是漂亮,就是没上一个舞蹈节目有韵味。” “看过这一个可能就忘了,上一个我估计今晚做梦还能梦见呢……” “你这是思春了吧——” 随着秦潇潇的表演落幕,整个演出团的慰问演出宣告圆满结束。 程怀恕从座位上起身,昂了下下巴,说了今晚演出以来的第一句话:“你们两晚上跑圈,孟亚松给你们计数。” 两个新兵虽然疑惑,但也咬着腮帮子回答说明白。 毕竟,在部队里只有服从,没有为什么。 等到程怀恕走远,两人才面面相觑,得出来了一个结论—— 他们的程队长今晚心情不太好。 所以只能拿他们两开涮了,除了自认倒霉没什么好说的。 今晚的慰问演出结束,演出团的人还在后台收拾着东西。 秦潇潇没换下舞蹈服,往身上套了件呢子大衣就着急地拦下面前的男人。 她面容娇俏,欲言又止的,自认就没有想追追不上的人。 程怀恕略一挑眉,等着她开口,看到底能有什么事儿。 秦潇潇来之前就摸透了程怀恕的底。 现任空降兵突击队队长,二十八岁就位至少校,曾在国外的比武比赛里成功拿下为数不都的荣耀勋章,是当年唯一获得这类勋章的中国军人。 “听说程少校还是单身,不知道近期有没有谈恋爱或结婚的打算?” 秦潇潇露出一个探究的笑容,不自在地往耳后挽着头发。 “不好意思。” 程怀恕的眼神冷如刀刃,一瞥过去,简直令人心颤。 他冷淡道:“没兴趣。” 说完,他没什么留恋地离开了,臂弯还搭着蓝色的军装外套。 程怀恕的那句“没兴趣”很耐人寻味。 不知道是指对谈恋爱结婚这事儿,还是指的对她没兴趣? 抑或是两者皆有? 秦潇潇呆愣在原地,又气愤又委屈,脸上的表情更是五味杂陈。 从后台出来的夏桃目睹了一切,跑回去跟棠宁讲述着她看到的场景,语气里充斥的尽是幸灾乐祸。 她居然也能看到秦潇潇吃瘪的一天。 夏桃不吝夸赞道:“看来这位程少校是妥妥的钢铁直男、鉴婊专家啊,不知道之后什么样的女孩子才能入的了他的眼……” 听到这里,棠宁有些许出神,又吐纳着呼吸努力振作精神。 也是,程怀恕找谁谈恋爱、结婚,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 演出团的人往后台里探了探脑袋,喊了声:“棠宁,有人找。” 夏桃拿手臂捅了捅她的腰际,笑眯眯地说:“抓紧机会哟,我就先走啦。” 棠宁心头涌上不好的预感,张了张唇,到底没说出挽留夏桃跟她一起走的话。 此时,慰问演出的场子已经散了,三三两两的新兵相约去篮球场放松,既青春也热血。 她已经换下跳舞穿的水袖舞裙了,风衣长至膝盖,可是还是不抗冻。 从演出厅一出来,千丝万缕的寒意就在小腿间游走。 棠宁牙齿打了个颤,又扣着背包上的链子来缓解身体的不适。 “棠宁。” 身后的人声音,跟记忆中的逐渐重叠在一起。 她心绪全乱了,想到的当即居然是逃避。 于是在接下来的路段中,棠宁直接装作没听见,弯弯绕绕埋头向前走。 但营部里她一点儿都不熟,一不留神就走到了一条没人的通道。 程怀恕长腿微迈,明明有机会绕到她面前堵路,却偏偏极有耐心,亦步亦趋地跟着她。 他当然看出来了,小姑娘不可能没听到自己喊她的声音,而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在躲他。 棠宁感觉到自己迷路了,脚步滞留在原地。 身后,程怀恕单手抄兜,很痞地轻笑了声。 男人一把把住了着她的手腕,没有拖泥带水地就给摁到了墙上。 这样的姿势有点儿难为情。 程怀恕比她高上不少,阴影全倾覆下来,挡住了眼前唯一的光亮。 而她的双手正被他反剪着置于脑袋上方,男女间力量悬殊太大,他只用一只手便可让她动弹不得。 棠宁慌了神,大气都不敢出,更没勇气跟程怀恕对视。 她低眉敛眸,宛若一只受到惊吓的小鹿。 不知怎么,程怀恕突然想起了看演出时身边那两个新兵蛋子的评价,什么“心都给跳化了”、“腰一只手都能揽的过来”…… 他顿时变得心浮气躁起来。 见她要挣脱,程怀恕连给她机会的余地都没有。 他胸腔微震,喉结滚动着:“长大了,不听叔叔的话了?” 男人的眼神像是黑曜石,只看一眼,就能让人跌落进深渊,就此沦陷。 棠宁只得用缓兵之计,小声抗议道:“你捏疼我了……” 果然,程怀恕一听见她喊疼,没有犹豫地就松了手。 终于能活动双手,棠宁忽然松了一口气,往旁边撤了几步。 她垂着眼皮撒谎道:“对不起,我刚才没听见。” 程怀恕饶有兴趣地问:“小朋友,见到长辈不喊人?” 他背脊笔挺,尾音轻扬,两个极端组合起来意外地勾人。 放在她高中的时候,程怀恕就总是用“长辈”这种身份来压她一头。 四年后,她还是得屈从于这样的身份。 棠宁刻意去笑时,眼尾不弯,但唇角是上扬的,嗓音也甜软:“小叔叔好。” 程怀恕克制内敛地提醒说:“部队里不能乱走,下次不知道路记得问人。” “知道了程叔叔。” 棠宁始终顺着他的意思来,实则内心早已不平静到什么都听不进去。 就像程怀恕刚刚又叫了她小朋友,明明都二十岁了,还要被时时刻刻提醒自己比他差一个辈分的事实,棠宁就更郁闷了。 “今晚上舞跳的不错。” 他语气淡淡,夸人时也没多大起伏。 棠宁对他突如其来的夸奖有些丈二摸不着头脑,可耳根子率先红了。 “谢谢程叔叔夸奖。” 她维持着客套与疏离,“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程怀恕没拦她,远远地望着小姑娘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 行至营部出口时,门口的士兵例行要查她的包。 新兵翻的很细致,摸到一包颗粒状的东西,还专门掏出来。 大晚上黑灯瞎火的,新兵疑惑了下:“这是——” 棠宁补充道:“感冒冲剂。” 站岗的士兵还在继续查看她的包内物品时,一辆军用吉普车缓缓驶过,车灯亮了几下。 士兵见到来者是谁后,动作迅速地敬礼:“程少校好。” 程怀恕不咸不淡地打了个招呼:“不用搜了,我带她出去。” 士兵:“明白。” 程怀恕摇下两边的车窗,胳膊压着窗沿。 男人一头短寸利落干净,眉峰平展,一双眼睛像是盯着黑夜中的猎物,锋利入骨。 “上车。” 他的口吻不容置疑。 棠宁没动步子,正绞尽脑汁想找个理由躲过去。 却在回神的刹那看见程怀恕轻笑了下。 他语气随意地问:“怕我吃了你? 棠宁怔怔:“……” 最后,她只得硬着头皮坐上军用吉普的副驾驶,系上安全带。 男人冷蓝色的军衬松了一颗领扣,露出一截精瘦的锁骨,再往下就被衬衣挡的严严实实。 程怀恕开车时并不是规规矩矩地十指搭在上边,而是时而会配合以半个手掌和盘面摩擦来打方向盘。 动作简洁又有点儿炫酷。 驶出军营,程怀恕想到她包里备着感冒冲剂的事儿,关切道:“生病了么?” “应该快好了。” 棠宁攥紧了手指,指尖微微泛着淡白。 说这话时,她的嗓音已经达到沙哑的程度,听起来瓮声瓮气的。 程怀恕比起说,更喜欢用行动直接呈现,连目的地都改了,面色变冷:“我送你去医院看看。” “不用,太晚了,明天还要到演出团报到。” 棠宁感觉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妥协折中道:“程叔叔,麻烦你送我到路边的药店就行。” 黑色吉普车停在了街道旁边的药店门口。 还没等反应过来,他缓沉的呼吸就微乎可闻。 距离实在太近,棠宁都忘了反应,一阵心悸,眼睫直颤。 程怀恕用手背贴上去,能感觉到明显的温差,小姑娘的额头很烫,肯定是高烧没得跑。 他温和地叮嘱说:“先乖乖等着,我去给你买退烧药。” 棠宁因为今晚的演出穿的单薄,手腕纤细,双臂纤莹。 被他捏过的地方还残存着一点儿红印。 真是皮肉细腻,稍微力气大点儿就留印儿。 程怀恕把车上那件军装外套披在她身上,动作轻柔至极。 夜色凉薄如水,棠宁感受到了他军装外套的温度,暖暖地包裹着的身体。 她脑子也晕乎乎的了,不知道是发烧的缘故,又或是今晚这场完全不在她预料内的重逢。 很快,不到五分钟,程怀恕从药店出来了,上车了携了一身的寒气。 他交给她的是一个白色塑料袋,里面装着各类退烧感冒药物,应有尽有。 “不清楚你平常喝的是哪一种,我就都买了,备着就行。” 棠宁一愣:“我也没那么多讲究,随便哪一样就行了。” 其实,今晚的经历再在脑海里过一遍也是梦幻的。 少女时期,棠宁认为暗恋是一个人的事,也从没奢求过一定要得到结果,知道没有结局所以提前选择退出。 然而时隔四年,他失明的双眼恢复,而且秦潇潇放话说要追他,只能证明程怀恕现在还是单身。 程怀恕接下来的话声打破了她的思绪:“你现在住哪儿? 我送你过去。” 棠宁:“御江苑。” 其实苏茴跟她说了很多次,还让她住别墅,生活上方方面面都有个照应。 不过棠宁自己心里也有打算,她毕竟不是程家的亲闺女,毕业后再住在家里总感觉不像那么回事。 所以从京城舞蹈学院毕业后,她并没有选择继续留在京城,而是回到江城,时不时也能陪伴在苏茴身侧。 大学毕业前签约演出团时,她就想到了要搬家这一茬。 进演出团后,正巧夏桃也有找房子的需求,两人就在御江苑暂住。 他将车停在小区门口,车窗外灯火煌煌,风声猎猎吹响。 棠宁下车前就把程怀恕的军装外套整齐叠好,又道谢了好几次。 弄得程怀恕嗓音一低,故意逗她:“什么时候你跟叔叔这么客气了?” 她一噎,不服气道:“叔叔又老了四岁,客气是应该的。” 直到棠宁走进去小区,程怀恕才收回视线,拢着火慢腾腾地点烟,唇边笑意不减。 烟雾缥缈,逐渐隐匿在夜色里。 回到御江苑的房子里,夏桃已经卸妆完毕,还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正敷着面膜翘着腿看剧。 听到关门的声音,夏桃仰着脖子看了眼:“宁宁,你这么快就回来啦?” “嗯,回来了。” 棠宁去厨房烧了一壶热水,稍微放凉了会儿才倒入杯中,就着退烧的药丸喝下去。 夏桃喜不自胜道:“宁宁,团长刚才在群里点名表扬你了。” “说是刚进团就能有这样的表现,之后用不了多久就能转正。” 棠宁叹息着说:“还好没在关键时刻掉链子。” “对了,你今晚有没有收获? 说不定就要脱单喽?” 夏桃挑着眉毛,意有所指。 棠宁禁不住揶揄,打着哈哈:“哪儿有收获啊? 说不定是重蹈覆辙。” 夏桃一脸的八卦兮兮:“怎么,追你的军官长得很丑?” 棠宁想起程怀恕今晚清冷禁欲的形象,即使放在一堆长的好看的人里面,也肯定是出挑的。 随即,她噗嗤一声笑出来:“没有,是我自己的问题。” “无论是不是你喜欢的那款,反正三观合适,相处得来也可以先交往一下嘛,做朋友也不错啊。” 夏桃的恋爱观就是这样,不会为谁停留太久,大不了拜拜就拜拜,下一个更乖。 “小夏。” 棠宁意味深长道,“有的人从一开始就注定做不了朋友。” 因为会不甘心以朋友的身份屈居在下。 喜欢,本身就是带有独占欲色彩很浓重的一个词。 棠宁回到自己的房间,摁灭台灯就打算入睡了。 由于生病了喝了退烧药,她眼皮子格外沉,就是睡得迷迷糊糊的,梦到了四年前和程怀恕相处在一起的每一遭。 还有那个盛夏的暴雨夜,冰凉刺骨的雨水不断渗透、淹没…… 明明都是支离破碎的回忆,可拼凑起来,仍然完整且有迹可循。 翌日,棠宁收拾着东西准备出发去演出团,结果怎么找都没找到跟团演出的证件。 昨晚上,她好像直接把证件拿在手上,接过程怀恕递过来的一袋子感冒药时,可能不小心落在他车上某个地方了。 打开手机一看,果不其然。 程怀恕的电话号码一直没变,她的也是。 [东西落我车上了,有时间来找我拿。 ] 就这么一句简短的话,还是昨晚上十点多发的。 只不过她睡得太早,没看到这条消息。 棠宁平静着心情发过去:[程叔叔,你什么时候有时间? ] 一整个白天,棠宁都没收到他的回话。 中途,秦潇潇还来以借口来找她的麻烦。 昨晚的慰问演出中,她跟秦潇潇的独舞风格是最接近的,但团长只表扬了棠宁,秦潇潇向来争强好胜,也没咽下这口气,非要嘴上刻薄一番才行。 夏桃没忍住,明里暗里损了秦潇潇好几句。 这场闹剧最后在排练中结束,整个过程棠宁根本就没有要理秦潇潇的打算,看着她像个跳梁小丑上下蹦跶也挺有趣。 傍晚,演出团的训练结束。 天空中晚霞万里,夕阳的金光照耀在脸庞上,让棠宁有瞬间睁不开眼睛的冲动。 手机这时候终于来了条短信。 [周六晚六点,军分区门口等你。 ] —— 周六早上五点。 江城的天气逐渐转凉,但是军区的哨声一响,全体战士动作迅速地换好装备,整理着装,集合归队。 今天的任务是要进行常规的上飞机跳伞演练。 运——20轰轰隆隆起飞,到了一定高度后停留在蓝天之中。 程怀恕穿着空军作战服,正跟投放员一起给大家加油鼓劲儿。 所有人都热血沸腾,除了姜小满。 名字听起来有点像女孩子的一个新兵。 他只能感觉到耳边的轰鸣声很强烈,无论怎么调节,心跳都无法恢复到地面状态时的平静。 投放员做完准备工作,就向后喊道:“大家做好准备——” 所有人严阵以待,精神高度集中。 “准备好——” “跳!” 投放员轻轻借力,推下去第一个伞兵,后面就要接二连三地跟上。 当伞兵就是跳下去的那一刻就别无选择,开伞成功拥抱蓝天,万一失败,几乎没有生存的几率。 狂风吹拂,天地苍茫。 程怀恕按照自己的节奏飞跃而下,伞花顿时在空中绽放。 而他眼中的世界,阳光穿透云层,目之所及幅员辽阔,山河无恙,空中领域同样神圣不可侵犯。 每一次的跳伞,都宛若一次重生。 第一批次跳完后,身为空降兵突击队的队长,程怀恕就在地面观察第二批次的跳伞情况。 然而意外发生了。 很明显,在漫天的白色伞花中,有一个人的伞没开,因为他的降速比周围所有人都要快。 这种情况着实让所有地面上的人都捏了一把汗。 程怀恕戴着无线耳麦,不断强调道:“启动备用伞,启动备用伞——” 按这个降落速度来说,只有几秒钟的调整时间。 在离最后跳伞底线只剩下很近的距离时,姜小满终于成功启用备用伞,安全着陆。 即使人是平安的,而且还惊魂未定,队里都知道他免不了程怀恕一顿批评。 队里都知道程怀恕的性子,平日里开开玩笑,他不怎么在乎,但真正到了训练场,绝对是一等一的严格,谁都不敢不服他。 姜小满愧疚道:“对不起程队。” 孟亚松怕程怀恕给人说出心理阴影了,赶紧过来打个圆场:“你他妈别怪队长说你,命只有一条,你们队长是从维和战场上捡了一条命的人,所以有些劝导也是为你好。” “你下次要是跳伞前出现身体不适的情况,别一昧地紧张,平时教给你们的调节方法都忘光了? 关键时刻总得用得上。” 空降兵突击队里两人就一直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配合的倒还算客气。 姜小满充满感激地看着孟亚松,脑袋还垂的低低的。 程怀恕也没继续多说:“行了,回去好好反思下。” 训练到下午终于结束了,程怀恕迎来了半天假期。 他看了眼时间,快到六点,就开着那辆黑色吉普车准备跟孟亚松出去一趟。 还没出营区,孟亚松就看见了不远处站着的小姑娘,身材比例和仪态都是一等一的好。 就这么站着,想不瞩目都难。 孟亚松是个爱开玩笑的,也就没怎么顾及言辞:“这小姑娘长的挺好看,不知道谁家属啊……” 程怀恕没吭声,目光灼灼地看着那一抹俏丽的身影。 “啧——” “不是家属的话,有点儿想泡。” 孟亚松将头靠在车座上,笑得挺吊儿郎当。 程怀恕眉峰微动,一字一顿地说:“别的人都可以。” “就她不行。” 17 17 孟亚松悟了下:“没想到啊,程队喜欢这种款——” 他又一派大义凛然地笑道:“行,你喜欢的,兄弟不跟你抢。” 本来孟亚松也就口嗨一下,一看程怀恕那态度,还以为他这回是动真格的。 整个过程中,程怀恕对孟亚松提出的设想不置可否,只是眼神始终牢牢锁定前方的那一抹身影。 棠宁认得那辆车,黑色吉普驶出营区后停靠在路边。 程怀恕已经换上了常服,车窗降下,男人眉眼凌厉,气场闲散又沉敛。 她又想起来程怀恕上次的“长辈论”,这回学乖了,滴水不漏地喊着:“小叔叔。” 孟亚松一脸懵逼地看着两人,内心的疑惑明明白白写在脸上。 难道程怀恕刚才那番话,就是因为两人的这层关系? ! 程怀恕瞥过她今天的装扮,都秋天了,她还有一截白皙的脚踝露在外面,也真是不怕冻。 “冷不冷?” 口吻听起来有点儿像关切的老父亲一样的感觉。 棠宁没所谓道:“不冷。” 她在这儿也没等多久,掌心都是热乎的。 他真拿出对待跟小孩儿讲话的语气,似笑非笑道:“感冒好了?” “好得差不多了。” 棠宁无意识地搓着指节,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紧张什么。 两人就这么维持一问一答的模式几个来回,孟亚松还是没弄清楚状况,小小的眼睛里充斥着大大的疑惑。 下一秒,程怀恕终于侧了下头,没什么波澜地对孟亚松说:“得麻烦你先坐后边儿了。” 孟亚松:? 他一脸的不可置信,但又碍于女孩儿在场,只能硬着头皮下车,拉开后门坐进去。 这么一来,副驾驶的位置就空缺出来。 程怀恕修长的指节还搭在方向盘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语气稀松平常:“没吃晚饭的话,先上车。” 棠宁还以为他开车出去是要和战友一起办什么事,没想到居然能邀请她一起吃晚饭。 她略感惊讶,又想起今天过来的主要目的,拒绝道:“不用了程叔叔,我过来拿证件就可以。” 程怀恕的眼眸里闪过几丝玩味,戏谑着问:“怎么,心疼叔叔的钱,不舍得花?” 棠宁:“……” 棠宁自认在这方面过招完全不是程怀恕的对手,就是她的狐狸尾巴一翘,程怀恕就知道她动的什么心思。 前几天她生病,还是程怀恕买药、送她回家的,做的几乎是事无巨细。 四年没见,她又欠了份程怀恕的人情,怎么说这段饭都应该是她来请才对。 而且由于她不小心把证件落到了程怀恕的车上,还要麻烦他专程给自己送一趟。 于情于理,棠宁都没有逃脱的理由,要不然就真跟“白眼儿狼”没区别了。 棠宁若有所思,撩起眼皮,很是认真地说:“程叔叔,这顿饭还是我来请吧。” 本来以为程怀恕还会跟她客套一下,没想到他直接:“行,我们宁宁长大了,知道心疼叔叔了。” 她打开车门,坐上副驾驶,莫名地因为程怀恕这句话脸颊微热。 这么久没见,棠宁也在试着放下过去的情愫。 少女时期总有非某个人不可的心愿。 可从她下定决心写下“我不要再喜欢他了”开始,就过了懵懂冲动的年纪。 能再在一起好好吃个饭,对现在的棠宁来说,似乎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 “证件在这儿。” 程怀恕递过去,棠宁道谢着接过,然后在包里放好。 他瞳色偏深,一向看不出什么情绪,边开车问道:“晚饭想吃什么?” “都可以。” 棠宁并不是不挑食,而是这顿饭她来请的话,应该是她征求程怀恕吃什么才对。 现在好像有些主客倒置了。 坐在后座被遗忘的孟亚松嚎了声:“程队,我想吃海鲜拉面——” 程怀恕哦了声,耸了下肩:“孟亚松,我没问你。” 孟亚松在心里憋屈着,“重色轻友”这四个字都卡在喉咙里呼之欲出了。 这种情况程怀恕还能沉得住气,只能说明他深藏不漏了。 说实话,孟亚松之前都不知道他有个这么大的侄女,所以现在还挺怀疑两人关系的。 正好不用棠宁费心力去想了,她眼眸里亮晶晶的,唇边盈出两个梨涡:“那就吃海鲜拉面好了。” 孟亚松不吝赞美地说:“妹妹,你真是善解人意。” 程怀恕差点儿忘了介绍,不过也没打算多说,一句话带过去:“这是孟亚松,我的队友。” 棠宁礼貌疏离地回应着孟亚松的夸赞:“孟哥哥不客气。” 孟亚松觉得程怀恕这所谓的侄女还挺有意思,喊他喊哥哥,而不是叔叔。 “妹妹你挺有眼力见儿啊。” 反正那点儿重色轻友的过往,在辈分年轻这事儿上孟亚松又轻轻松松地扳回来了一成。 程怀恕眉骨深邃,打着方向盘,说出来的话漫不经心里夹杂着一丝凛冽:“孟亚松,坐好。” 三人到的是市中心的一家拉面店,店里的装潢很简单,不过可能胜在味道好吃,排队的和店内坐着的人都不少。 棠宁其实对海鲜比较无感,今晚过来纯当还人情的,所以想让程怀恕和孟亚松先点。 看出来她的犹豫,程怀恕绷着的下颌线微松,挪动着唇问:“不喜欢吃海鲜?” 她想了下措辞:“还好,也能吃一点儿。” 这家店主打的就是海鲜,想不吃都不行。 正是饭点,空的桌子不多,前一桌刚走,空出了几个显眼的位置。 程怀恕跟孟亚松坐一边,棠宁坐在他们对面。 人刚一坐下去,她就看见了迎面走来的秦潇潇。 这就是冤家路窄吧。 在京城时,棠宁费心尽力想要一场重逢偶遇,可是四年来都没等到,兜兜转转,程怀恕还是回到了江城分军区。 可偏偏,她跟秦潇潇认识没多久,两人就又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再次相逢。 秦潇潇当然也看见了她,还有她对面的程怀恕,她脸上的笑意逐渐僵持,最后眉梢一扬,不屑地冷哼了一声。 她今晚穿了身火红的裙子,衬得身材匀称苗条,大波浪卷垂在肩头,一看就是刚做完头发出来逛个商场吃个饭。 秦潇潇跟身边朋友说了几句后就拎着手提包过来了,笑容晏晏道:“这么巧啊,程少校。” 她后面的笑意变淡,话语中的针锋相对逐渐显现:“棠宁,你也真是的,有了男朋友还这么滴水不漏啊。” 棠宁本来就对面前的这碗海鲜拉面提不起什么兴趣,闻言更是觉得胃里腻的恶心。 她垂了下眼皮,红唇微启:“不是男朋友。” 店内的灯光很强烈,照耀下来,棠宁挽了下耳后的发丝,露出小巧莹白的耳朵。 对比秦潇潇的咄咄逼人,她平静得过分。 听见她的说辞后,秦潇潇脸上的表情更为得意了,感觉到自己可能还有机会:“程少校,棠宁是我们演出团的人,没想到在这儿碰上了,要不然大家就一起吃吧,也热闹点。” 程怀恕是个油盐不进的,他对秦潇潇那些场面话一点兴趣都没有。 只是看见了棠宁微微泛红的耳根后,他的眼神才暗了暗。 可惜孟亚松还毫不知情,根本看不出来秦潇潇的目的性,热情道:“没问题啊。” 没想到程怀恕直接一盆冷水浇人头上了,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我们一起的,你过来说起话不太方便。” 秦潇潇一阵失语,要不是当着这么多的人,她真的想直接翻白眼。 按捺住不甘后,她又挤出一抹虚伪的笑容:“那棠宁我们回见喽。” 棠宁搁下筷子,彻底没食欲了。 孟亚松回想着刚才三个人无形的诡异气氛,还想多说什么,直接被程怀恕一个眼神杀过来。 他难得温和着声线,听起来却怪渗人的:“吃面吧,不够再来一碗?” 孟亚松拿筷子的手微微颤抖,扯着嘴角道:“程队,真不用了。” 由于孟亚松还没吃完,棠宁跟程怀恕就只能坐在原处等。 期间,她还收到了一条程旭的语音消息。 挺长的,都有二十秒了。 棠宁本来想直接转文本,手一抖,直接外放出来了。 开头就是:“宁宁,哥哥这周从国外回来,一起吃个饭——” 她足足静默了几秒,慌乱无措地放下手机,眼神里荡漾着浅浅的波纹。 程怀恕听见后也不意外,沉着沉嗓音,问的很直接:“程旭找你?” 棠宁乖巧地应着:“嗯,他应该是忙完国外的事情了。” “四年没见,他都忙活到国外去了。” 程怀恕漫不经心地抻着腿,膝盖不经意间与她的裙摆擦过。 棠宁莫名其妙地感觉到了他有一丝不快,但又说不上来具体在哪儿,只能闷不做声,给那头回了个“好”。 他眼睫如点漆,眸色晦暗不明:“我也很久没见程旭了,要不然你们两吃饭,也让叔叔过去?” 棠宁摸不定他的主意,只是觉得老男人的心,海底的针。 她巴掌大的脸上眉峰紧蹙了下,随后很快舒展开来:“程叔叔你在部队里,应该没时间吧?” 恰巧,孟亚松喊过来服务生,理由是这桌上的醋没有了。 他礼貌道:“麻烦多加点醋,谢谢。” 孟亚松确实是无意识的,但加完醋之后才发现他这声居然还有点应景。 某人身上的醋酸味,应该不亚于他这碗海鲜面里的。 程怀恕不动声色道:“时间到时候调整。” 等孟亚松吃完后,棠宁就到前台准备结账,谁知却被服务员告知,这桌的单被程怀恕给买了。 敢情她这是请吃饭请了个寂寞? 她眨着眼睫,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小叔叔,你把单买了?” 程怀恕知道她打的什么算盘,迂回道:“你回去再转给我也是一样,不行吗?” 棠宁弱弱地没什么底气:“行。” 她扒拉出手机,知道账单后对着他的微信转过去一笔账,丝毫没有拖着欠着的想法。 胃里还是不太舒服,棠宁只能先去洗手间缓一缓。 然而吐倒是没吐出来,她只能从隔间出来,来到洗手池鞠了一捧水洗手。 秦潇潇也在洗手池这儿,不过是在补妆。 她抿了抿口红,拖长了尾音,不怀好意道:“棠宁,你跟程怀恕到底什么关系啊?” 棠宁是真的不想再回答这个问题了,被刨根问底的莫名烦躁。 两人一块儿往外走,秦潇潇站定在她身前,眼尾上挑着,“你不敢回答吗?” 棠宁想快点摆脱烦人精,没怎么思虑就开了口:“不太熟。” 这种回答,秦潇潇总满意了吧? 说完,棠宁就撞过秦潇潇的肩膀离开了,秦潇潇还踩着高跟鞋,被她撞的一个趔趄。 刚走到一个转角,棠宁就看到了微弱的火光,火星子在她来的那一刻灭了。 也不知道程怀恕在这儿等了她多久,她跟秦潇潇的对话,他是不是都听到了? 棠宁现在又开始心虚了,眼神下瞟着,像是能在地上找出个洞。 程怀恕也无声地看着她,略微低眸,喉结翻滚。 几年不见,少女出落的更为干净纯粹,唇色红润,明眸皓齿。 确实不再是小朋友了。 跟他想象中一直停留的认知有很大差距。 之前,程怀恕只是觉得这小孩儿挺摸不透的,一面怕他、试探他,又一面会在他面前撒娇、求情,暴露出很多小孩儿身上的特质。 现在看来,当初的感觉也未必准确。 “跟叔叔不熟?” 程怀恕轻嗤了声,嗓音淡淡,“小没良心的。” 18 18 棠宁搜刮着脑内的说辞,讪讪一笑:“我随口说的。” 她一向心思玲珑,为了掩饰掉自己的慌乱,装不在意道:小叔叔你不会生气了吧?” 毕竟,那句“小没良心”说的还挺真情实感。 但既然她已经先发制人了,程怀恕应该不会小气到那种程度吧? 没想到程怀恕气定神闲的,还真就跟她耗上了:“嗯,是还有点儿生气。” 棠宁眼皮一跳,不知所措地望着他,灵动的眼眸里像是盛满了清凌的月光。 舌尖顶了下上颚,他得寸进尺,轻哼道:“要不然哄哄叔叔?” 程怀恕略一弯腰,视线与她齐平,拖曳的尾音携着几分不正经。 棠宁愣怔地问:“怎么……哄?” 内心涌上奇异的感觉,怦怦直跳。 程怀恕直起腰,微睨着她:“不躲着叔叔就行。” 这几年间,他节假日的时候回过程家,还给小姑娘预留了红包和礼物,然而一次都没碰到过棠宁。 只是从苏茴那里知晓过她的近况。 慢慢地拼凑出她长大后的样子。 前些时候的意外相逢,让程怀恕更加确定,这小孩儿在躲他。 他有那么可怕么? 连过来说句话都不肯。 棠宁确实在刻意躲着程怀恕。 因为她清楚地知道,人是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心的。 要是内心的天平再次偏向他,程怀恕还是把她当作家里的小孩儿,她就又要面临重蹈覆辙的结局。 满盘皆输后,这一次,她连赌的勇气都没有了。 棠宁陷入到纠结的境地中,又觉得这样的自己怪别扭的。 她还是什么都不要想最好,没有期待,也就不会失望。 棠宁尽量呈现出落落大方的姿态,回话道:“知道了程叔叔。” 之后,程怀恕开车送她回了御江苑。 孟亚松见人下车,终于按捺不住八卦之心,央求道:“程队,老实交代吧,小姑娘真是你侄女啊?” 程怀恕面不改色道:“寄养在我们家的小孩儿,辈分上喊叔叔。” 孟亚松想到了那张人畜无害的清纯面孔,轻哂着说:“看着跟个未成年似的。” “二十了,也不小了。” 他这句话随着夜风飘散,也不知道说给谁听的。 棠宁拿钥匙开门时,满脑子都是程怀恕近在咫尺的呼吸和那句充满蛊惑意味的“哄哄叔叔”。 他眼睫很长,薄唇如削,噙着的笑意总像是逗小孩儿般的戏谑。 十六岁时,她跟程怀恕之间辈分和年龄的差距就摆在那儿,成为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那现在呢? 棠宁不敢确定,换完鞋后长呼了一口气,打算把这些疑虑先抛向九霄云外。 客厅里,夏桃闲得无聊,正练着基本功,身段轻盈又柔软。 “宁宁,我买了桃子,你吃吗?” 由于那碗海鲜拉面,棠宁晚上没怎么吃饱,肚子确实饿了。 道完谢,棠宁坐在沙发上,咬了口满是汁水的桃子。 夏桃凑过去,勾着眼尾:“看你红光满面的,晚上约会去啦?” “哪儿有什么红光满面啊。” 棠宁含糊不清地说,“就随便吃了顿饭。” 夏桃一副我懂但不说的表情,一切尽在不言中。 “对了,团长让你接个活儿。” 棠宁洗完手,凉意让所谓的红光满意消下去不少,她顺势问了句:“什么活儿?” “听说团长什么亲戚孩子的小学要办演出,所以要给她排一段单独的舞蹈。” 夏桃示意说,“你刚来舞团,要是能在这事儿上帮上团长,不仅有酬劳,离转正应该也不远了。” 棠宁正着神色同意道:“行。” 过两天,棠宁就见到了自己需要帮忙排舞的对象。 小女孩儿约莫七八岁,扎着两个羊角辫,穿着柔软的蓬蓬裙,一口一个姐姐地喊人,怪讨人喜欢的。 “姐姐,我叫安安。” “安安,你好,那接下来姐姐就给你排一段舞,你来学好不好?” 棠宁半蹲着跟她讲话,连语气都放得很轻。 安安点着头,软乎乎的小脸上满是喜悦。 棠宁其实在教学上没多大信心,只是知道这个事情后去网上查了几段适合这个年龄段表演的古典舞,还把动作稍微改简单了些,做到快速易学。 好在安安很配合也很听话,一个下午就能将基础的舞蹈动作消化的差不多。 舞蹈排练结束,安安从包里拿出一盒牛奶递给她:“姐姐喝奶。” 棠宁一愣,好笑地接过道:“姐姐谢谢安安。” 安安自己也有一盒,拿出来后还要跟她干杯才行。 咬着吸管,她稍微咽下去几口,想着团长的叮嘱,安安的家长马上就要来接她了。 夜色浓重,几颗星子点缀在当空偶有光亮。 等了几分钟,一辆黑色吉普稳稳当当停下。 程怀恕的作战服还没换下,帽檐压下,投下一层阴影,正好遮住眼底的情绪。 棠宁扯了下唇角,这是安安的什么家长? ! 程怀恕见到是她也不意外,毕竟是他拜托团长的这事儿,中间还顺水推舟提到了棠宁。 见她杏眼睁大,满脸都写着不可思议,就是唇边还残留着奶渍,程怀恕笑得肩膀微抖:“还没断奶呢?” 在她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时,指腹间的热度贴上,那一抹奶渍被抹掉。 棠宁僵在原地,脸颊发烫,刚才被他触碰到的地方更像是燃起了火星子。 可是被说还没断奶,她又有点气。 不就是比她大八岁吗!老男人! 刚好,安安背着书包哒哒跑过来:“姐姐,这是程叔叔。” 棠宁当然知道对面的是程怀恕,而且她还得跟这个年龄段的小女孩儿一样喊他叔叔。 程怀恕扫过去一眼:“上车吧,我先送她回家。” 安安也央求道:“姐姐,一起走吧。” 安安一撒娇,棠宁就心软了,她根本没办法拒绝。 她跟安安一起坐在后座,这个年纪的小女孩儿特别爱幻想,问东问西的,棠宁很耐心地跟她讲着童话故事。 她讲故事时语调很软,尾音上扬,听得人心里酥酥麻麻。 程怀恕从后视镜里瞥过白皙的脸颊,无声地笑了下。 终于,也许是下午练舞练累了,安安逐渐睡了过去。 程怀恕开口解释说:“安安的爸爸是我战友,前几年牺牲了,这舞蹈排练是她妈妈拜托的事情,我就求助于你们团长了。” 难怪。 棠宁的思绪暂且清明了,看着安安睡熟的模样,替她挽着耳后的发丝。 八岁时,她也经历过父母离自己而去的滋味,难免多了一份心疼。 到了地方,两人都没吵醒熟睡中的安安。 一位短发女人给他们开的门,看上去有些憔悴:“怀恕,进来坐会儿吧。” 程怀恕礼貌道:“不用了,安安睡着了,抱她上去睡觉吧。” 女人这才注意到跟他一同的棠宁,笑着问道:“这是女朋友吧? 这么漂亮。” 棠宁感觉到局促,却听见程怀恕跟她回话:“暂时还不是。” 还不是就算了,为什么是暂时还不是? ! 棠宁面红耳赤,来不及深思他到底什么意思。 “怀恕,这么几年了,你入伍来身边就一直没个能照顾的人,年纪不小,也该考虑个人方面的事情了。” 程怀恕应声道:“是,会抓点紧的。” “那嫂子,我们就不打扰你和安安休息了。” 他看着母女两进屋,而后轻轻地把门带上。 那一刻,棠宁听见程怀恕少有地叹了口气。 和平来之不易,每一寸山河都承载着牺牲的鲜血换来的无恙。 他见过维和场上最穷凶极恶的份子,却在看见战友的遗孀后还是会不忍面对。 战友生前还跟他讲过,再过十几天就能回去抱女儿了。 可最后,他永远地倒在了异国他乡,那一年,安安才三岁。 棠宁怕他继续待在这儿难过,垂下眼睫说:“小叔叔,我们走吧。” 刚下楼,她就感觉到自己踩到了什么软软滑滑的东西,甚至还在蠕动。 直到小腿处传来一阵冰凉的感受,棠宁才彻底慌了。 这里是郊外,程怀恕开车都需要开点时间,她居然在黑灯瞎火中踩到了一条蛇。 她声音都颤了,咽着口水求助道:“小叔叔,有蛇,在我脚下。” 这种情况一旦轻举妄动,很有可能甩不掉,还会被不知道有没有毒的蛇给咬上一口。 她脑子一片空白,根本不敢往下看。 “我来处理。” 程怀恕稳定着她的情绪,动作迅速地蹲下身察看状况。 部队训练野外徒步的时候,他曾见过这个品种的蛇,没有毒,但被缠上也很麻烦。 程怀恕利落拿出身上携带的瑞士军刀,在七寸的地方扎了下去,接着让蛇卷着刀,一把再丢远到草丛中,估计也爬不过来了。 全程利落至极,根本没有让棠宁有受伤的可能性。 棠宁想看情况又害怕,只能咬牙问道:“程叔叔,好了吗?” 程怀恕蒙住她的眼睛,感觉到她鸦羽般的睫毛小刷子似的挠过掌心。 月光朦胧,小姑娘脸颊上细小的绒毛都细微可见。 她虽然颤抖着,但在努力克制着自己的害怕。 他脑子里突然闪过刚才棠宁给安安讲故事的侧脸。 还有在楼上时,想安慰他又心疼的欲言又止。 程怀恕也觉得自己魔怔了。 对着寄养在自家的小孩儿,确实生出了一种不想继续当她叔叔的罪恶感。 他闷声说:“好了。” 棠宁松了一口气,往后撤步子时,嘴唇无意中贴上他的掌心。 两人的心同时空了一拍,气氛隐秘又暧昧。 19 19 这样的触碰虽然极其短暂,棠宁还是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男人的掌心温暖干燥,衬得她刚才的靠近很像一个烙印在手上的吻。 棠宁往后撤了一步,跟程怀恕拉开不远不近的距离。 他也将手心攥紧,单手抄兜道:“没事了,我们回去吧。” 棠宁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看着月光倾洒在他肩头,男人的背影笔挺,黑衬长裤,地面的影子也拉的很长。 那条蛇缠绕上小腿的后怕还在,她深呼吸了好几次,脚步虚浮地走到车门边上。 上了车,她鼻尖冒汗,黑瞳里像汲着水分似的,清润纯粹。 用夏桃吹捧她的话来说,那就是只消一眼,就能看得人骨头发软。 正好,程怀恕打量过来一眼,问:“腿有没有哪儿不舒服?” 郊区没什么灯光,程怀恕处理那条蛇的时候几乎是速战速决,但也怕细小的伤口不容易发现,错过最佳治疗的时期就麻烦了。 棠宁没觉得腿上有什么异样,摇头说:“没有。” “我看下。” 车内的灯光明亮,他下颌线紧收,略微往她所在的方向低头。 这个方向,能看见男人凸起的喉结,还有松开领扣下平直的锁骨。 色令智昏,是真的会让人莫名的口干舌燥。 男人宽大的手掌一把握住她小巧的脚踝,温热的指腹贴在细腻的皮肤上,薄薄的一层茧有点膈。 程怀恕终于有点明白什么叫做自讨苦吃。 他每多握一秒,就像拿着个烫手山芋,放下也不是、这么规规矩矩握着也不是。 况且,他是这小孩儿名义上的叔叔。 哪个叔叔会对寄养在自己家的侄女产生非分之想的? 确实有点太不做人了。 “叔叔……好了吗?” 棠宁屈着腿,压平裙摆,整条腿的重量都几乎压在他的大腿上。 “没什么问题。” 他嗓音含混着喑哑,在狭小的车内空间听起来格外有磁性。 她声线清甜道:“哦好。” 接着棠宁就缩回腿,产生了一丝奇怪的羞耻感。 不过有可能,程怀恕只把今晚的这一切当做长辈对她的关心吧。 她默默在心底叹了口气,扭头去看窗外的圆月。 黑色吉普一路驱车,就停在小区楼下。 程怀恕给她解开安全带,关切道:“叔叔送你上楼。” 棠宁没多想,默许了他的话。 毕竟她答应过程怀恕,以后不躲着他,那就当做正常长辈来相处好了。 程怀恕跟她一起上的电梯。 他撩起眼皮问她:“住在哪一楼?” 棠宁启唇:“二十三。” 在电梯按钮合上的前几秒,一个推着婴儿车的女人跑过来,喊道:“等一下。” 两人同时想去按电梯的按钮,程怀恕越过她的肩侧,呼吸喷洒在颈侧,酥酥麻麻一片。 最终还是程怀恕眼疾手快地按了开的按钮,女人才推着婴儿车进到电梯里,说了声谢谢。 婴儿车占了不小的面积,棠宁被挤到后面,稍微往后一靠,就是男人硬邦邦的胸膛。 咚咚咚—— 能感知到他平稳有力的心跳声。 公寓门口,夏桃正在小包里翻腾着钥匙,听见电梯门开的声音,扭头一看,惊喜道:“宁宁,你回来啦。” 她的笑容僵在嘴角,似是有些不可置信,“程……少校?” 程怀恕对她的反应没做什么表示,仍然维持着沉稳有风度的自我介绍:“你好,我是程怀恕。” “你好你好。” 夏桃的眼睛都亮了,“久仰程少校大名。” “对了,我是棠宁的合租室友,也是演出团的。” 夏桃的眼神飘忽在两人中间,似是在探究两人到底发展到哪一阶段了。 真是的,棠宁居然瞒了她那么久。 程怀恕昂了下下巴,跟棠宁说:“那我就送到这里。” 棠宁唇瓣微动,挥了下手:“小叔叔再见。” 夏桃略一思忖,两人的氛围暧昧,可又不像在恋爱的状态。 “宁宁,你跟程怀恕……”夏桃摇摇头,“不对不对,你又喊他叔叔啊,难不成这么刺激的吗? !” 不知道夏桃想到哪一茬上面去了,棠宁略感无语:“你别多想,就是名义上的意思。” 夏桃不依不饶地追问:“真的?” 棠宁推着她的肩膀进了门,安抚说:“真的。” 没想到下一秒夏桃笑的更放肆了:“我估计秦潇潇知道你跟程怀恕是这层关系,会在家抓狂你信不信?” 棠宁不以为意道:“前几天就碰到秦潇潇了。” 并且也确实在打探她跟程怀恕的关系,就是打探出个所以然。 夏桃一听到这名字就甩了个白眼,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喝了口水继续开始今天的盘问。 “程少校今天怎么送你回来了?” 棠宁就把今晚发生的事情粗略地分享了一遍,又刻意抹掉了那些在脑子里留下太深印象的脸红心跳的情节。 其实也只是几个身体的触碰,可一回忆,那些粉红泡泡就要炸开了。 夏桃啧了几声,判断说:“我觉得你跟程怀恕有戏。” “不会吧?” 棠宁撇了撇嘴,眼尾微微泛着红,嘟囔说,“他一直都把我当小孩儿的。” 就像当年他跟陈禾在机场的那一幕,每每想到就如鲠在喉。 暗恋的苦楚全由一个人来承担,她的世界里惊涛骇浪,可对于程怀恕来说,也不过是平常而又普通的四年。 夏桃郑重地说:“反正要是程怀恕动心了,你就让他多追会儿。 想想让不苟言笑的程少校吃瘪,场景还挺有意思的……” 谈及到后面,夏桃愈发口无遮拦了:“到时候喜糖给我留一份。” 棠宁都不知道夏桃的玩笑能开的这么大,嗔怪了几句后也没当回事儿。 临睡前,夏桃敲了下她房间的门,轻声说:“宁宁,我明天要去一个聚会,晚上不回来吃。” 棠宁不放心地问了句:“安全吗?” “我一个师姐告诉我的,就是说去陪着那些人喝喝酒就行,他们就想要会跳舞的。” 夏桃的神色黯然,沉重地说,“我妈动手术不是要很多钱吗,家里经济压力大,演出团的演出费肯定不够的。” 夏桃知道有些规定不允许,但在棠宁面前,她还是选择了信任和坦诚:“我就想着去挣点外快,能补贴点是一点吧。” 棠宁听后保持了沉默。 她们所在的演出团都是签了约的,除非是团长那边报备过能接的私活儿,其余的一律不允许。 更何况,夏桃口中所谓的聚会听起来很不正规,她免不了担忧。 不过成年人都有自己的苦楚,谁也不能帮谁做选择。 棠宁只能叮嘱说:“那你一个人在外面小心点。” 第二天晚上,棠宁回到家里,夏桃果然还没回来。 她换上拖鞋,去厨房烧了壶开水。 等待的过程中,居然收到了夏桃的一条消息。 夏桃:[宁宁,你还在家吗? ] 棠宁立刻回复了过去:[在,怎么了? ] [我这边有点麻烦。 ] 夏桃给她发了个地址:[cbd银座,你能过来吗? ] 棠宁没有立刻回复,而是隐隐感知到危险。 夏桃现在肯定是抽不开身,所以连电话都不能给她打,恐怕这短信还是靠着残存的意识发过来的。 已是深秋,窗外薄暮冥冥,长夜将至。 她现在一个人去银座说不定也会碰上危险,说不定真的会有不好的遭遇。 那些新闻上的片段在脑海里过了很多次,一时间,棠宁想到最能求助的对象,呼之欲出的只有一个名字。 [程叔叔,半小时后你打电话我没接到的话,请来银座酒吧找我,顺便报警。 ] 一气呵成发完了,棠宁收拾好就拦了辆出租车出发。 酒吧内,舞曲音乐震耳欲聋,干冰四处喷洒,男男女女在舞池里随着节奏狂欢。 棠宁拨开人群,脂粉味和酒精充斥在鼻息间,难闻的令她频频皱眉。 尽管棠宁的神色很慌乱,但胜在那张脸着实夺目。 在这种意乱情迷的场合,她的闯入真真是天然自带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 所以不一会儿,就有人过来拦住去路,找各种理由为之搭讪。 棠宁火急火燎地想去找夏桃,根本没空理那些蹿出来的人,无一例外都是冷着脸说着千篇一律的拒绝言辞。 好不容易找到夏桃说的包厢位置,棠宁才发现夏桃已经喝趴了。 包厢内,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各自抱着怀中的女人,桌上、地上散落的全是酒瓶,空气里散着怪异的气息。 可能是棠宁的擅自闯入打破了为首的兴致,男人推开依偎在自己怀里的女人,饶有兴趣地将她从头到脚扫视了个遍。 “哟,这是哪位请来的美女啊? 姗姗来迟,得罚一杯。” 男人酒气熏天,那种恶心的醉态就差没扑过来了。 棠宁不想让他以为自己是谁请来陪酒的,冷着神色,义正辞严道:“我来接我朋友。” 男人打了个酒嗝,眯起的眼睛闪烁着促狭的光,“你朋友是哪一个啊? 让我们瞧瞧大美女的朋友是不是也一样漂亮?” 包厢里的男人女人笑作一团,纷纷想围观这场意外怎么收场。 棠宁蹲在沙发上已经东倒西歪的夏桃旁,过去晃醒她:“夏桃——” 夏桃眼神朦胧,双颊酡红,话音含糊不清:“宁宁。” 这般模样不像是喝醉了酒,倒更像是中了那些的套,被人下药了。 她帮夏桃整理好衣物,柔声说:“我们走。” 不知道是不是棠宁的举动激怒了他,男人大着嗓门吼道:“门关上——今晚谁敢让她们走? 老子他妈就废了谁!” 棠宁顿时心急如焚,架起夏桃的胳膊,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想把人先扛出去。 男人轻易而举拦住她的去路,想搭上她肩膀的手被棠宁给躲开了。 “小妹妹,先别走啊,你和你朋友一人再配我们喝一杯,给你们五千,怎么样?” 她根本不想继续纠缠下去,强调道,“我们要走了。” 男人自以为慷慨,大手一挥:“那就你一个人来喝吧,一个人五千,就这一杯。” 很明显,那是一杯伏特加,酒是烈酒就算了,还指不定被这些人在里面加药动手脚。 棠宁当然不可能信这种糊弄小孩儿的鬼话,警惕地一把打翻了那杯酒。 “靠——” 男人彻底怒了,咬牙切齿地看着她:“你他妈的敬酒不吃吃罚酒吧。” 言罢,他就拽着棠宁的手腕,试图直接扔到沙发上空出来的位置。 那些陪酒的女人害怕的不敢看,可一个人都不想站出来,本来就是来赚金主钱的,惹是生非就不好了。 男人的力气很大,棠宁明显感知到被他拽着的地方疼痛难耐,意识也像是坠入海底逐渐窒息到模糊。 突然间,包厢的门被踹开了。 动静太大,外面的光倾泄了些进来,男人站在包厢门口,表情阴沉的像是风雨欲来。 下一秒,还在惊恐中的棠宁就被男人护在身后,他耐心地哄道:“别怕,叔叔来了。” 那么一刻,程怀恕的到来像是黑暗的世界里陡然降临的光明,她几乎能听见自己狂奔的心跳声。 程怀恕的动作干净利落,将人一脚踹倒在地后,眼底更是如嗜血般猩红。 那男人毫无还手之力,趴在地上痛苦地蜷缩着。 如果不是因为现役的原因,程怀恕绝不会手下留情。 免得给人打出个好歹,在部队里的规矩是要关禁闭的。 之前他刚从军校毕业,刚来空降兵新兵连的时候,由于晋升的速度快了,就有传闻说他靠关系,背后说闲话的不少。 那时候意气风发的青年直接跟散播谣言的打了一架,揍的人鼻青脸肿,他也光荣挂了彩。 当然,事后关禁闭的惩罚少不了。 后来政委跟他谈话,告诫他说能用拳头解决的,那都不叫问题。 靠自己的本事站稳脚跟才是硬道理。 程怀恕提了下裤腿后蹲下来,长裤上形成几道不深不浅的褶皱。 他微微眯眸,光是寒冷如刃的眼神就能令人不寒而栗。 那人的衣领子被程怀恕一把拽起,从地上拖起来后又摔倒包厢的墙上,发出“咚”地一声响。 其他人都不知道这位是什么来路,纷纷噤若寒蝉,装没看见,怕得要命地垂丧着脑袋。 程怀恕的力道很大,但也会控制住自己下手的气力,不会真伤及到这人的性命。 男人吓的脸色煞白,不停吞咽着口水。 程怀恕活动了下指骨,语气阴恻恻地问:“你哪只手碰的她?” 男人痛苦地嘶吼道:“我不知道——” 程怀恕有的是耐心跟他耗,冷不丁地勾唇笑了下:“再给你一次机会。” 男人毫不犹豫地应声道:“右边右边。” 程怀恕挑了下眉峰,一丝都不客气地扭过他的手腕。 静默的包厢内只能骨头发出一声脆响,接着就是男人在地上痛到打滚的闹腾声。 收拾好一切,程怀恕瞥了眼包厢内的其他人,“警察马上会过来,这次你们走不走运就不好说了。” 棠宁托起跌坐在地上晕乎乎的夏桃,又好不容易把她扶到沙发上坐好。 她的心神还没缓过来,太阳穴突突直跳。 程怀恕捻了把桌上的白色粉末,轻轻嗅了下后,眼神一暗,脸色明显不对。 这些人胆子够大,居然直接在包厢内用这种下三滥的药。 谁知刚才还匍匐着的男人又从地上扑过来,顺手拿了把果盘旁边的水果刀,刀尖笔直地对向背对着他的程怀恕。 “小叔叔小心——” 棠宁来不及思考,直接拿起果盘就往那人拿刀的手上砸。 咣当一下,不过没把那把刀砸落,她顿时一阵背脊发凉。 好在程怀恕耗了他不少体力,现在他拿刀的手正好是左手。 一场搏斗后,男人彻底瘫软在地上,疼的龇牙咧嘴。 程怀恕连眼神都懒得给一个,冷哼道:“非要把你两只手都废了才满意?” 很快,由于程怀恕在包厢内直接报了警,警察闻讯赶来,将包厢里所有人带走。 棠宁配合完做笔录,又将夏桃保释出来。 从警局出来时,夜色深沉,秋风裹挟着浓浓的凉意,今晚的这场闹剧终于收尾,她的心情也跟过山车一样起起伏伏。 夏桃对于这么危险的情况还把棠宁卷入进来了感到很愧疚,红着眼眶说:“宁宁,对不起。” 被下药后,她胃里泛着恶心,去洗手间吐了很多次,现在脸色还是煞白的。 棠宁拍了拍她的背:“再怎么缺钱,都应该走正道不是?” “我也不知道我师姐居然是那种人。” 夏桃掩面哭泣起来,“我真是被钱蒙了心,真以为能走上什么挣钱的捷径,也是因为我妈的病情实在没办法了……” 棠宁本来还想多说几句,看夏桃情绪波动太大,只能把原先的话憋回去,淡声安抚:“行了,下次不要这样了。” 今晚这种情形,夏桃还要去趟医院等待母亲手术的结果。 夏桃搭上车后,警局门口就剩下她跟程怀恕两个人。 程怀恕一直等她跟夏桃把话说完,接着漫不经心地喊道:“到叔叔身边来。” 棠宁慢吞吞走到他身侧,始终低着眉眼。 凉飕飕的夜风吹起男人长裤的裤管,她视线里的那一双腿线条流畅,结实有力。 长腿一迈,他的气息更近了。 程怀恕凛冽的眼神掠过她的脸颊,低声问:“有没有受伤?” 棠宁抬眸去看他,路灯将他的身影拉长,她乖乖答道:“没有。” 经过一场搏斗,男人的衬衫微皱,领扣、袖扣都松了几颗,多了几分混不吝的气质。 他不放心叮嘱说:“以后你的朋友要是有什么危险的情况,就算给我发消息了,你也不要一个人过去。” 今晚这种局面太危险也太不可控的,甚至比棠宁来之前所设想的还要糟糕。 也幸亏是程怀恕在这儿,否则后果不敢设想。 棠宁长呼一口气说知道了。 又听见程怀恕继续道:“万一我没收到你的消息呢? 这种可能性确实客观存在。” 执行任务期间,没收手机是常有的事。 对他们而言,训练吃苦惯了,有没有手机都是一回事。 在部分地区没信号,也是为了完成保密行动的工作。 程怀恕之前的很多战友都只用手机打电话和发短信,听起来有点儿跟现在的社会脱轨,但事实确实如此 程怀恕说完这番话,棠宁才意识到一个问题。 她在潜意识里确实很依赖程怀恕。 人在最危险境地里想到的第一个人,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嗯,以后不会这样了。” 棠宁喃喃着说。 程怀恕喉头轻滚,溢出一声轻笑:“不过……叔叔还是头一次被一个小姑娘保护。” 体验很新奇,但他永远不会让这种情况再次发生,毕竟这等同于将自己跟棠宁都置于命悬一线的境地。 棠宁仔细回想了下,确实会后怕,却不后悔自己冲到程怀恕面前的选择。 她不能永远都长不大,不能永远都让程怀恕保护她。 程怀恕的车就停在不远处,他转过身去取车的时候,棠宁看见他衬衣后面划开了一道口子,猩红的血液侵染了一小部分衬衣的布料。 她惊讶地说:“小叔叔,你的背后……” 棠宁想,应该是跟包厢里的男人打斗时被刀划伤的伤口。 从那会儿到现在,程怀恕一直在陪伴、安抚她,这道不大不小的口子,他一句话都没提及过,仿佛这伤没伤在自己身上一样。 她的脸色唰的一下变白,焦急道:“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程怀恕轻描淡写道:“这么点小伤,不碍事,我回去包扎一下就行了。” 入伍这么多年,他身上的伤疤不在少数,甚至每一样都能说出点故事。 像今晚这种划伤,对参加过国际特种兵训练的程怀恕来说,可以说是不值一提。 棠宁忍不住提醒,囫囵道:“可是一个人的话……背后的伤没法儿包扎。” “那你帮叔叔包扎,嗯?” 他勾着尾音,却丝毫不显轻浮浪荡。 她耳根子一热,知道自己方才那句话就是一个陈述句,说明客观事实而已。 不知怎么,在程怀恕那儿,她直接引火上身了。 她真是进退两难。 今晚算是程怀恕帮了她跟夏桃的,又是因为保护她受的伤,于情于理,棠宁都不可能拒绝他的话。 偏偏他一激将,她只能答应道:“好。” 程怀恕住在部队分配的两居室,两年前装修好,现在的陈设都还很新。 棠宁还是第一次来程怀恕军队家属楼的房子,她稍微打量,很符合他的外在形象,客厅简洁干净,哪儿都是一尘不染的。 刚收回视线,就见程怀恕背过身去,开始一颗一颗挑开冷蓝色的军衬扣子。 灯光明亮刺目,随着军衬逐渐敞开,男人肌理分明的身躯完整地展现在眼前。 棠宁都还没做好准备,直接被眼前的场面冲击的面红耳赤。 程怀恕把军衬叠的整齐,侧过身时能看见他的两个腰窝,和码的整整齐齐的腹肌,完全符合背脊宽阔,手臂肌肉线条分明的身材规格。 典型的“脱衣有肉,穿衣显瘦”。 棠宁只见过他穿军衬时的笔挺,从来没想到脱下后也能这么刺激。 她后悔了。 就不应该跟到程怀恕家里来。 现在程怀恕眼睛恢复了,到时候脸红被抓包,她连借口都没法儿编。 她慌慌张张地开始翻起了程怀恕给她的医药箱,里面有棉签、碘酒,和包扎用的纱布,一应俱全。 来到程怀恕背后,棠宁深吸了几口气,心跳扑通扑通,每一下都卡在嗓子眼里。 在明晃晃的灯光下,她终于得以看清他精瘦有力的躯体上残存的那些疤痕。 有枪伤、还有缝针的痕迹,如同一个个勋章刻在在他的背后、肩侧。 这么多年出生入死,是专属于中国军人的荣耀,也是她所不知道的程怀恕的过往。 棠宁感觉到自己的心脏仿佛被无形的手揉捏着,她呼吸微窒,瞳孔泛着湿润,是实打实地心疼了。 她说过的,无论年少时的暗恋有没有结局,都希望他岁岁平安,百岁无忧。 都是血肉之躯,怎么可能真的像程怀恕说的那样不痛不痒呢? …… 迟迟没感觉身后的动作,程怀恕侧过头,眉梢眼角都带着温情。 他气息有点儿沉,故意道:“再看下去,叔叔可要按小时收费了。” 20 20 棠宁鼻头通红,面如芙蓉色,本来几近落泪,又因为程怀恕这一句话羞愤的要命。 什么叫做“按小时收费”? ! 她还没到冲昏头的地步吧。 老男人。 在心底暗自吐槽完一番,棠宁的心思终于能专注到去处理那道新的划伤。 “马上就好了。” 她磕磕绊绊说完,好不容易才忍下自己的情绪。 程怀恕全程就坐在椅子上,不动如山,随她怎么处理。 棠宁拿起棉签蘸着碘伏,颤着手涂在伤口上,动作很轻,生怕弄疼了他似的。 窗外月色静谧,树梢间的风声呼呼作响。 棠宁做着这些亲昵的事情时,脑海里一点旖旎心思都没有。 由于今晚的遭遇,她想,或许还是永远把程怀恕当小叔叔比较好。 要是当初的暗恋心思没藏匿好,被他察觉到,以后说不定都要躲着她了。 年少时的暗恋是刻骨铭心,但也总有宣判结束的那一刻。 说不定等程怀恕真的把婶婶带回家,对着一大家子人介绍他要结婚了,她也会笑着送上祝福。 把纱布贴好后,棠宁将拿出来的东西都收到医药箱里。 她也是头一次处理别人的伤口,并不娴熟,包扎的甚至有点歪歪扭扭。 不过程怀恕也没说什么,确认她弄完后就抬手捞过衬衫,慢条斯理地扣上扣子。 “小叔叔,今晚多谢您。” 棠宁的口吻真诚且疏离,她也尽量把程怀恕当做普通长辈相处,思索了一番后,脱口而出道:“您好好养伤。” “小姑娘,帮完之后就翻脸不认人了?” 程怀恕眼眸微眯,笑得肆意。 棠宁:? 她寻思着自己已经做的很恭敬了,程怀恕是还有哪一点不满意吗? 她在脑子里天人交战,程怀恕仍然是那一副令她捉摸不透的模样。 最终,棠宁蹲下来,仰着张莹然的脸,嫣红的唇一张一合道:“程叔叔,您还需要什么吗?” 程怀恕:“……” 她象征性地去给他倒了杯水,“程叔叔,您喝。” 程怀恕眉峰一扬,彻底搞不懂这小姑娘脑子里在想什么了。 他真是要被气笑了,拖曳着嗓音道:“对叔叔不用喊您。” 棠宁哦了声,继续硬生生道:“小叔叔,我先走了,回家了会给你报平安的。” 程怀恕拿了车钥匙起身:“我送你回家。” “不用了。” 棠宁知道程怀恕背后还有伤,今晚的事儿都已经够麻烦他的了。 她跑到玄关处,换下他的拖鞋。 程怀恕这才注意到,小姑娘穿着他的男士拖鞋,那双脚就显得更小了。 他眼神晦暗不明,半晌才开口:“真不用我送?” 小姑娘眨巴着眼睛,吭声说:“现在这个点还有地铁,我直接回家就行了,到家会给你报平安的。” 说完,棠宁就利落地带上了门,一溜烟乘上电梯下楼。 江城这个时节天气已经转了凉,棠宁呼出口白气,心里沉静了不少。 学会控制不心动,可能是成长过程的一步吧。 地铁已经到了最后一班,她乘坐的这号线没什么人,像晃晃悠悠的时光隧道。 回去洗漱完,她躺在被褥上,在黑暗中摁亮手机,敲下一段话。 【小叔叔,我到家了,晚安。 】 本来以为他这种作息会严格遵循,现在可能已经睡下了。 没想到程怀恕很快回复过来一句不相关的话题:【程旭什么时候回来? 】 难得,程怀恕还惦记着这事儿。 棠宁一本正经地回复了:【小叔叔,你要是想见程旭哥,我可以把他的联系方式给你,你们两约时间见面。 】 程怀恕怀疑她今晚的脑回路跟他完全不在一个频道。 【我是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去见程旭。 】 棠宁交待:【应该是过两天。 】 程怀恕:【我到时候送你过去。 】 打完最后一段话,他就把手机关了。 夜色凝重,他陷落在沙发一侧,有点儿心烦意乱地抽出根烟,凑近打火机点火。 烟草过肺,似乎也没能消解没来由的烦闷。 棠宁对他的态度很是不对劲。 可是具体在哪儿也说不出来。 但能感知到她在自己面前的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刚抽完一根烟,电话就来了。 他还以为是小姑娘打来的,结果居然是李思明。 满腔柔情瞬间击碎。 也就造成了程怀恕接电话时,下意识话音有点冷。 李思明毫不在意,笑得爽朗,正兴奋地分享着自己的喜悦:“老程——我儿子出生了,是个大胖小子,六斤六两。” 可能是太兴奋,他这句话都有语病了,都说过儿子出生,还得补一个“大胖小子”。 程怀恕垂着眼眸,也跟着他轻笑,不紧不慢地说:“恭喜了,老李头。” 李思明正看着儿子酣睡的模样,小小的一团,怎么都看不够似的。 听见程怀恕喊他“老李头”,李思明的倔强就上来了:“什么老李头? !我现在也是当爸爸的人了,你连单身问题都还没解决呢。” 李思明继续不留情面地戳着他痛处:“这个点了,你还没睡呢,不会真的寂寞难耐吧? 但凡你有个老婆——” 程怀恕撩起眼皮,摁灭了烟头,嗓音沉若寒冰:“再见。” 李思明喊住他:“别啊,别挂啊。” “讲道理,这么几年,你真没遇到喜欢的?” 程怀恕保持了一瞬间的沉默,脑海里居然下意识浮现出小姑娘那张白皙的脸,还有跳舞时柔软无骨的腰肢…… 他觉得今晚的烟白抽了。 “真有情况啊?” 李思明隐约嗅到八卦的气息,试探道:“难不成是爱而不得?” “哪儿都挺好的。” 程怀恕淡声说,“就是年龄比我小。” “比你小不很正常? 你又不是御姐控。” 李思明不以为意,在听到这句话之前,他还以为是什么天大的原因呢。 程怀恕咔哒把玩着打火机:“比我小八岁。” “二十啊,你做个人吧,别人小姑娘撒娇要抱抱的时候,你还在执行任务呢。” 李思明还不忘神补刀一句。 见程怀恕没搭腔,李思明知道他这回是来真的了,赶紧补救说:“不过二十都能领证结婚了,对你来说,也不小,关键看别人小姑娘怎么想。” 他还真不知道棠宁怎么想的,说不定知道后会觉得他是个变态。 甚至会眼眶通红地控诉他是“老坏蛋”。 刚这么想着,电话那头就传来李思明一副幸灾乐祸的腔调:“人小姑娘说不定还嫌弃你老呢。” 程怀恕眼皮一跳,给李思明转过去一个大红包就没继续聊。 他强迫自己合上眼,忘掉那些不做人的想法。 —— 昨天晚上,棠宁发完消息就去睡觉了。 夏桃这几天都请假了,人还在医院陪护。 她就自己先到了训练室,开始了热身和基本功训练。 演出团今天的气氛很热闹。 原因是秦潇潇给舞团所有人买早餐。 唯独,没有棠宁的那一份。 不过棠宁也习惯了,上回那件事肯定让秦潇潇彻底记恨了自己。 她能来送早餐,那才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训练室里叽叽喳喳一片。 “潇潇,这次随团演出的名额肯定是你的。” “对啊对啊,你自身有实力,我们也会给你投票的。” “……” 秦潇潇穿的艳丽张扬,笑颜如花道:“哎呀,也不一定啊,听说临城经济不发达,地理位置也很偏僻,去了之后还指不定怎么样呢。” “……” 原来是演出团需要推选几个名额到临城演出,酬劳丰富不说,在个人经历上是很加分的。 不知道谁不合时宜地问了句:“诶,棠宁,你吃早餐了没有?” 秦潇潇也转过身,毫不避讳地与她对视。 棠宁的反应很冷淡:“吃过了。” 要是夏桃在这儿,肯定又要吐槽秦潇潇拉拢小团体的事儿了。 秦潇潇摊了下手:“别人都吃过了,那就不管喽。” 倒打一耙倒算是她的强项。 不过几顿早餐就能收买人心,秦潇潇的段位也高不到哪儿去。 棠宁拿出舞鞋,自顾自开始了基本功训练。 秦潇潇又惊又气,提高了音调阴阳怪气道:“棠宁,这训练室是我用的,你不会不知道吧?” 棠宁垂着眼睫,反问道:“写你名字了?” 秦潇潇连可怜都不想装了,理直气壮地说:“可这训练室一直都是我在用。” “你不是要去临城了?” 棠宁扬起一抹讥讽的笑,“难不成还想继续留在这儿——” “你……”秦潇潇气到哑口无言。 有人劝道:“潇潇,算了,我们去别的训练室。” 况且本来就是秦潇潇先针对棠宁的,训练室从来都是谁先到谁用,还真没有固定为谁的训练室这种规矩。 秦潇潇好不容易争取到去临城的名额,关键时刻不能闹事儿掉链子,甩了脸色就趾高气扬地去了另一间训练室。 等到晚上,程旭已经下了飞机,跟她约在一家茶餐厅见面。 她跟程旭提了句程怀恕也要来,程旭虽然惊讶,但到底碍于程怀恕是两人的长辈,没多说什么。 手机里又来了条程怀恕的消息。 简洁的只有两个字。 【出来。 】 彼时,棠宁已经换下训练的舞蹈服。 她穿了件秋冬款的羊绒小裙,搭的是一双宝蓝色长筒靴,长至膝盖上方的位置,衬得那双腿笔直纤细,露出一小块白皙的肌肤。 为了搭配今天这身衣服,棠宁还专门化了较为秾丽的妆容,乌发红唇,眼神流转生辉。 出口处,程怀恕咬着一根烟,见她款款走来,眼神愈发危险。 棠宁乖软地喊着:“小叔叔。” 烟圈上升缥缈,显得程怀恕的脸色更加阴晴不定,他沉如墨的眼眸盯着那一块儿漏出来的肌肤,煞是不悦地说:“裙子太短了,去换。” 棠宁从来没有因为见他这么打扮,难不成见到程旭就这么令她开心? 程怀恕冷嗤一声。 棠宁差点怀疑自己听错了。 都二零二零年了,还有人会觉得裙子太短不能穿出门吗? ! 程怀恕怕她心里没数,还用指节捻了下裙摆:“你看,怎么扯,最多到膝盖上面……” 他补充说:“叔叔怕你冷。” 棠宁实在没忍住,把那套恭恭敬敬全抛在脑后去了,低声道:“老坏蛋。” 她质问道:“那我之后也不能这么穿么?” 程怀恕勾着唇角,一字一顿地说:“可以,但只能在我面前这么穿。” “凭什么?” 棠宁真是被他气昏了头。 “凭我是你的……”程怀恕薄唇轻启,慢悠悠说,“长辈。” 21 21 都说“官大一级压死人”,棠宁现在算是切身感受到什么叫做辈分高一级,她都能毫无还击之力。 “可是程旭是我哥哥。” 棠宁的脑子飞速运转着,有理有据地说,“他都不会管我这些……” 她这话里隐含的意思就是能管她的,又不止程怀恕一个。 程怀恕也不着急,耐着性子跟她掰扯:“那……程旭要喊我什么?” “叔叔。” 她嗓音甜软又坚定,说出来才发现有什么不对劲。 “嗯,要不然再叫一声?” 程怀恕居高临下站在她面前,低眸睨着,眼神里满是戏谑。 棠宁这才知道自己被套路了。 老男人的段位太高。 她有点儿招架不住。 “这样吧,我们折中一下。” 他说完,幽深的眼眸里荡漾着十足的笑意。 棠宁:? 她一警觉,就像一只炸毛的兔子。 就是那点儿“小心机”放在程怀恕眼里完全不够用。 已是深秋,他穿了件冲锋衣的挡风外套,枪灰色很衬他。 再往下瞥一眼,男人的双腿线条修长紧实,皮带勾勒着他精瘦的腰线。 拉下拉链,瑟瑟秋风穿膛而过,那件外套暂时搭在他臂弯。 还没等棠宁反应过来,程怀恕已经半蹲下来,抖了抖外套,用两条袖子的布料利落地系在她腰间。 而外套垂下来的位置刚好严严实实遮住了她露出来的娇嫩肌肤。 原本还能感觉到凉意的,现在棠宁切实地被他外套裹挟的暖意包围着。 程怀恕咬着烟,轻掸烟灰,“去看看,还行吗?” 旁边的车窗就能当镜子。 别说,还真的挺像那么回事。 并不是像她想象中的直男审美。 就是这件外套一看就是男款,穿上去总有那么点儿被宣示主权的味道。 棠宁没来得及多想,无意识地攥紧了掌心,又听见他闲散地说:“不丑就先这么穿。” 她拉开车门,又怕把他的外套坐皱了,双腿并拢,略带一丝局促。 他侧过半个身子,拉过安全带给她扣上。 木调香再次侵袭而来。 她徐徐垂眸,能窥见那头短寸贴着头皮,男人的眼皮很薄,细微通透的血管都隐约可见。 可只要一抬眸,那种眼神就如迅捷的豹,锐利分明。 棠宁想,四年间,不知道他会不会回忆起那段暂时失明的日子。 又或许,如果没有演出团在军区的重逢,两人的人生可能会永远按照既定的轨迹发展。 现在这样,就把他当叔叔的感觉似乎还不错。 —— 程怀恕开了导航,目的地的那家茶餐厅就在商圈附近。 程旭预订了位置,直接从机场过来,来的还比他们早。 曾经吊儿郎当的青年现在变得沉稳了些许,黑衬西裤,坐姿稍显散漫。 棠宁也有将近一两年没见到程旭,他公司事务忙,重心逐渐转移到国外,不过每回程旭回来,都会跟她见上一面。 苏茴也总是有意无意地说起程旭的状况,说程旭身边的莺莺燕燕虽然多,但他都没正眼瞧过别人。 比起从前喜欢流连在“销金窟”,现在的程旭确实收敛不少。 程旭从座位上站起,他身高比程怀恕差不了多少,可就是能感受到对面莫名的压倒性气场。 程怀恕单手抄兜,眉间凛冽,眼神扫过去时,程旭明显一怔,面儿上仍维持着晚辈的礼节,主动开口道,“程叔,好久不见。” “嗯,确实很久了。” 他不动声色地拉开面前的一张凳子,让棠宁坐下后自己才落座在旁边。 程旭感觉到气氛有些诡异。 他之前听棠宁说起程怀恕要一起过来,还觉得不可思议。 可真当人出现到面前了,程旭只能将之理解为程怀恕关爱晚辈的一种方式,但愿他的猜测没错。 棠宁见到程旭就没什么心理负担了,笑得梨涡盈盈:“哥哥,这餐你请客。” 程旭笑着回话说:“行啊,回头你请。” 一来一去的,听起来倒是亲昵。 程怀恕:“……” 一片融洽的气氛中,他指节轻敲桌面,不容置疑道:“我来请。” 棠宁:? 从之前她提起自己要见程旭开始,她就怀疑程怀恕很针对程旭。 为什么呢? 难道就因为他跟程柏城的关系,所以对程旭也要针锋相对吗? 言罢,她又冲程旭眨眨眼:“那就让小叔叔来请吧。” 程怀恕不置可否,语气沉静地问向程旭:“刚从国外回来?” “嗯,刚忙活完一笔单子。” 程旭双手交握,应对的中规中矩,但在顷刻间明了男人间的敌意。 程旭瞥了眼腕表,把菜单推到棠宁面前:“宁宁,看看你想吃什么?” 她点了几样自己爱吃的,又让程怀恕继续挑。 等点的餐上齐,程旭还用公筷给她夹了咖喱鱼蛋:“这个你尝尝,好吃。” “谢谢哥哥。” 她细声细气的,听起来总有几分撒娇的意味。 程怀恕面色不虞,接下来在餐桌上一句话都没讲过。 他又想到了李思明说的那句话,说不定小姑娘嫌他老,程旭跟她倒是差不了几岁。 不过棠宁吃的就很开心,时不时还能听程旭聊一聊国外的见闻。 终于,漫长的一餐饭吃完,程怀恕去埋单时,程旭瞥见小姑娘腰间系的那件外套,看起来很像程怀恕的穿衣风格。 他推了下金框眼镜,眸色晦暗不明。 从茶餐厅出来,商场里正好有个射击气球赢礼品的活动。 老板拉了个横幅,吸引了不少路人的注意,有人闲着没事也会上前试一把。 棠宁看着那个挂在上面的奖品娃娃,想到安安的书包好像就是这个样式的。 程怀恕见她看着娃娃脚步停滞,真就喜欢的路都走不动了? 他心底明了,跟老板示意说,“玩儿一把。” 棠宁想阻止:“小叔叔,我……” 但程怀恕连钱都给了,她怎么澄清都没用。 没想到程怀恕误解了她的口味,真以为她还喜欢小孩儿那种幼稚款的玩偶。 射击气球的位置正好分两边,程旭不甘落后,撸起袖子也加入幼稚的游戏中:“我也来。” 棠宁完全不擅长这项游戏,就站在旁边围观。 由于两个男人都是人高腿长,长相清隽款,不一会儿就吸引了很多逛街小女生前来围观。 老板提醒说:“能一直连续打中十个气球,娃娃随便挑哦。” 程怀恕到底是在部队练过的,这种商场中的打气球活动对他来说就像小儿科。 他手臂展平,半闭着一只眼,倒数了几秒后,毫不犹豫地开始射击。 一下比一下快,气球的爆破声不绝于耳。 不到十几秒,程怀恕已经打到十个气球了。 不过程怀恕并没有停下来,他调整好距离,继续瞄准。 最后,一整面墙的气球都没了。 也就是说,他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全中。 而程旭那边勉勉强强击中几个气球,最后也都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参与奖。 两厢对比太惨烈,老板一脸惊讶地问着程怀恕:“你是军人出身吧?” 程怀恕没有正面回答这种问题,嗓音很低地说:“麻烦了,要那个玩偶。” “抱着。” 他对于轻而易举赢来玩偶的结果不甚在意,只要小姑娘喜欢就行。 棠宁抱着个程怀恕给她的赢来的奖品,玩偶还软乎乎的。 当回小孩儿的感觉的确还不赖。 那些围观的年轻女孩子还想着主动出击要个联系方式,结果看到他把玩偶送给一旁清纯出挑的小姑娘后,心思就灭了。 事后,程旭确实觉得自己脑子一热,跟程怀恕比这种项目就是自惭形秽,只能尽力挽救,建议道:“宁宁,我还定了4d影院的票,一起去吗?” 棠宁原本已经有点儿累了,可是听程旭说已经订了票,不去又显得浪费,她就同意了。 这还是棠宁第一次看4d电影。 她坐在了三个位置中间,左边是程怀恕,右边是程旭。 左右为难,大概就是这么个感觉吧。 电影是个古代悬疑片,由于是4d模式,所有的体验效果都很逼真。 暴雨过程中,座椅会向后倒,剑飞过去,背后甚至会感觉骨骼被戳中。 干冰与冷气齐飞,吹得她发丝胡乱飞舞。 棠宁的体验算不得好,她注意力完全没法儿集中在电影上,总感觉下一秒又要遭到真切的受罪服务。 她偷偷去看程怀恕时,居然发现老男人仍沉稳矜贵,像是八风不动一般,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棠宁暗自咂舌,想着程怀恕这忍耐力也是绝了。 其实程怀恕也不理解为什么要花钱买罪受,不过棠宁还坐在位置上,他又不能直接走掉。 电影结束,头顶灯刹那间亮起来,晕染在四周。 棠宁从座位上起身,腰酸腿软,庆幸折磨总算是结束了。 等到从电影院出来,她几缕碎发散落,有几根黏在了嫣红艳丽的唇上。 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程怀恕脚步顿下,眼神一暗。 棠宁正欲启唇,就因为程怀恕的动作愣在原地。 男人粗厉的指腹掠过她唇角,一丝一缕地把散落的发丝往后拨好。 温柔到心颤。 棠宁快溺毙了,迷迷糊糊地垂着眼睫,跟他拉远了几步距离:“谢谢小叔叔。” 收拾好后,她就看向程旭,刻意转移着话题:“程旭哥,我腰都坐酸了。” 程旭笑着关切了她几句,又问道:“宁宁,你渴不渴?” 棠宁点头:“有点儿吧。” 毕竟在电影院被折磨了这么久,想不渴都不行。 “喝热可可可以吗?” “好。” 现在外面天气冷,喝点热的最治愈了。 程怀恕当然也听见她喊腰疼,哑声问:“哪儿疼?” “这儿。” 棠宁指着自己的后腰,嗔怪着说,“小叔叔……你没感觉吗?” 她一直以为程怀恕肯定也难受,不过碍于面子不说而已。 程怀恕用眼神掠过她盈盈一握的腰肢,喉结轻滚,用只有彼此能听见的声音说:“叔叔腰好。” 22 22 程怀恕说得脸不红心不跳,“腰好”这种辗转在他的唇齿间,显得明晃晃又坦荡。 棠宁揉着自己的后腰的手僵住,不自觉抬手捻着泛红的耳垂。 效果自然相反,越搓越热。 她思想上真的需要一包去污粉了,可能程怀恕的意思就是自己看了场折磨人的4d电影,身体上没受多少摧残吧。 一定是这样的。 要不然这老男人怎么可能突然冒出这种惊世骇俗的词儿? ! 做足了心理建设,她终于从愣怔中缓神。 程旭已经买好了三杯热饮过来,把其中的一杯热可可递给棠宁。 棠宁咬着吸管,小咽了一口,感受到温热的液体沿着喉管淌下。 安静的瞬间,耳边两道男声同时响起。 “我送你。” “宁宁,你坐我的车回家吧。” 棠宁:“……” 两个男人同时开口,不仅是棠宁没想到,程旭和程怀恕的表情也沉下来。 说实话,这种奇怪的修罗场氛围让她喝热可可差点呛到,咳嗽了几声后杏眼湿漉漉的,看向程怀恕的瞳仁清润,勾人不自知。 棠宁只想逃离窘迫的境地,轻声咕哝:“要不我还是坐地铁吧。” “这样,你还要叫车过来接人,我车就在商圈附近,一起送了就行。” 程怀恕权衡后做出选择,也确实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了。 她晕乎乎跟在后面下电梯,手里还捧着那杯热可可。 有点儿想不通,不就回个家么,怎么又变成了三人行了? ! 棠宁看4d电影消耗了太多体力精力,眼皮沉的像要黏上了。 回家路上,她没坐副驾驶,径直跑到后座躺着休息。 小姑娘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呼吸声清浅柔软的长发遮住小半张脸。 为了睡得舒服点,她就松开了宝蓝色长筒靴的拉链,露出一截柔软的腿肚,颜色白皙,如同牛奶色泽。 直到车停在了楼下,棠宁才感觉意识清醒了许多,揉了下惺忪的睡眼,她认真地把程怀恕的冲锋衣叠好。 拉开车门,她走到前面的车窗旁,红唇张合:“小叔叔、哥哥,你们都不用送了,我马上上楼。” 与其说是上楼,不如说是一场落荒而逃,按电梯时,她的脸颊上还浮着一抹绯色。 直到窈窕纤细的背影隐匿在夜色里,程旭才淡淡开口:“程叔对宁宁还挺特别的。” “是么?” 程怀恕点燃一根烟,缥缈的烟雾朦胧了他硬朗的轮廓。 他不承认也不否认,但行动是最好的说明。 程旭勾起几分散漫的笑意,也顺势点了根烟:“不过之后有什么事,宁宁会记起我这个哥哥的,就不劳程叔费心了。” “让棠宁自己选吧。” 程怀恕指间夹着烟,目光深邃悠远。 毕竟,突然间追的太紧也会让小兔子害怕不是? 就像今晚,她明显为难了。 这并不是程怀恕愿意看到的场面。 翌日,程怀恕接到通知,沈参谋长已经在会议室等他过去。 他穿着空军作训服,军靴长至脚踝,身姿笔挺地站在门口,敬礼道:“沈参谋长。” 沈传鸿:“坐吧。” “空降一旅最近要去西南军区集训,你应该清楚。” 沈传鸿的指节摁在那一沓报告上,一脸严肃,“你的体检报告我看了。” 摆在旁边的是程怀恕之前的病历本。 上面清楚地记录着—— 患者眼睛第一次手术恢复,左眼视力模糊。 后续右眼视力浮动,有重影产生。 在漫长的治疗周期里,近两年视力趋于稳定,还需要不定期复查。 其中最严重的要数心理问题。 密密麻麻写了一排,全是陈禾清秀的字迹。 5月,听到爆破、枪声会耳鸣。 6月,会对高空产生抵抗效应。 10月,梦魇,甚至出现置身战场幻觉。 …… 四年前的盛夏,陈禾就是要跟他一起从江城出发去京城,接陈政委的指令,专程负责他的心理康复问题。 那一场维和爆破事故,程怀恕丧失的绝不是短时间的光明和作为军人的荣耀。 而是在黑暗的世界里,他如同紧绷过度的琴弦,看着强大,下一秒很可能会因战后ptsd的症状分崩离析,落得一身傲骨粉碎的后果。 这么几年,他像是从断壁残垣里重构起的血肉之躯,以一己之力再去面对风风雨雨。 “这次集训中带任务,其中的危险我就不多赘述。” 沈传鸿沉重叹了口气,凌厉的目光柔和下来,带着怜惜的意味说:“你的情况我们都清楚,不希望你再次冒险,所以这次任务让小孟带队,能接受吗?” 程怀恕眼神微动,口吻稀松平常:“沈参谋长,我真没事儿,昨天还去打气球了,听见爆破声不会再有过激反应了。” “废话,气球爆破跟实弹能一样么?” 沈传鸿气的吹胡子瞪眼的,拍板说,“总之军中无戏言。” 程怀恕立刻敛起神色,单臂夹着军帽,义正辞严道:“我给您签个军令状,这次任务我担得起。” 沈传鸿也是为了他的身体和心理状况着想,培养一个出色的空军不容易,尤其是像程怀恕这样的,但凡遭遇任何危险,都是军中的损失。 可是他也了解程怀恕的性子。 不让他去,他这辈子都可能忘不掉那次事故的阴影了。 沈传鸿一派为难,后来没顶住程怀恕信誓旦旦的说辞,大手一挥,啧了声:“行了,你小子就别在我这儿软磨硬泡了,保证书现在就给我写上,必须完好无损地回来。” “是。” 程怀恕眼神坚定,“保证不辱使命,完成任务。” 当天,空降一旅去西南军区集训的命令下达,作为突击队队长,程怀恕协助此次任务完成。 他三下两下收拾好行李包裹,手心还攥着一枚破碎的平安符。 之前孟亚松看见过这枚平安符还调侃了一句,说不知道是哪个女菩萨送的,让他这么宝贝。 不知道是不是质量问题,有一次训练转移期间,平安符的红绳断了一次,平安符直接摔了下去,碎成两半,后来还是程怀恕专程用胶拼凑起来的。 老人常言,保平安的物件出事,人还好好的,就是平安符帮自己挡了一次灾祸。 这四年,自从回到部队后,他思绪飘远的时候很少。 有一年在边境执行任务,战士们一起吃饺子,吃着吃着就有人哭了。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在满天风雪里,想象中的除夕夜此刻会是万家灯火,人的思乡、思亲之情就会喷薄而出。 程怀恕跟老爷子关系很淡,他自幼离经叛道,母亲患病去世后更甚。 亲情方面,他似乎一直都很淡薄。 而那一天,不知怎么,程怀恕突然想起了少女甜软的嗓音,一口一个小叔叔。 曾经,他暗无天日的世界里,什么也没有,除了棠宁。 可在他的记忆里,她还始终是个小孩儿啊。 程怀恕兀自笑笑,摒弃掉奇奇怪怪的悸动。 吃完饺子后,有新兵问:“程队,你为什么来当兵啊?” 他没说话,内心已然有了答案。 男儿保山河,洒热血,理应冲锋陷阵,万死不辞。 军机已经在机场就绪,程怀恕在关机前发完最后一条消息,耳边尽数是机翼的轰鸣声。 —— 棠宁是当晚看到的消息。 程怀恕只留了句简洁的话:【去执行任务,手机关机,等我回来。 】 由于任务的保密性,他连地点都不能留。 棠宁将这条消息反反复复看了几遍,明明两人还没在一起,可他的口吻就像在给女朋友交待行踪。 她摇摇头,觉得自己脑补的太多了。 将近一个月,棠宁没收到程怀恕的任何消息。 她心里空落落的,又想起了四年前的盛夏时他的不辞而别。 难不成又要错过一个四年吗? 算了,执念放下,也不能强求。 棠宁再次学着习惯生活里没有程怀恕的日子,有时间她也会跟程澈、程旭聚一聚,不过也仅仅把他们当做家人。 一直到十二月中旬,演出团接到通知需要排练元旦节目。 元旦的表演很盛大,节目数量也一直在砍。 最后在秦潇潇和棠宁的独舞中,上级领导在看完两人的排练后,敲定了棠宁的这支舞。 意味着,秦潇潇去临城前十拿九稳的节目被临时拿下。 秦潇潇自然不乐意,接到通知那天还跑到团长那儿去哭了好久。 不过团长也没办法,这是上级领导的决策,他能做到只有服从安排。 最后,秦潇潇气急败坏,直接来棠宁的训练室对线。 棠宁刚换下舞蹈训练服,就看到了来势汹汹的秦潇潇。 比起秦潇潇的虚张声势,棠宁则是沉静地垂下眼皮,划动了几下手机。 秦潇潇嗓音尖锐道:“棠宁,你个贱人,用什么手段抢走属于我的节目了?” 她越骂越难听:“你用了什么路子了? 是不是陪程少校睡了,还是攀上了什么高枝? !” 这样的猜测不仅是恶意满满,甚至可以说是歹毒了。 等秦潇潇骂够了,她眼眶通红,结果发现棠宁连脸色都没变一下,白皙莹然的脸上一点儿都没有生气或难堪的表情。 棠宁摁下录音暂停键,长吁一口气,根本不想理会秦潇潇的狗急跳墙:“骂完了?” 秦潇潇脸色煞白,当即明白棠宁想做什么。 “棠宁你给我站住——你要是敢……” “敢怎么样?” 棠宁不惧她的威胁,笑容明丽,“这些话不是你说的么?” 她对秦潇潇已经算是一忍再忍,这次的人身攻击和侮辱甚至涉及到程怀恕,她不会再手软。 录音事件发酵后,演出团风言风语不断,团长也火速找到秦潇潇,眉头紧锁:“组织上觉得你的思想很有问题,决定是上级领导下的,没弄清楚青红皂白就胡乱指责演出团的其他人,你这是在打领导的脸啊。” “现在我希望你回去好好反思,接受批评教育。” 团长别的话也不想再多说,冷声道,“这次去临城下基层慰问的名额,上面商议决定改为棠宁、夏桃。” 棠宁的本意倒不是争取去临城的名额,就是单纯不想让秦潇潇这种人春风得意,也不可能平白无故忍受别人的侮辱。 在演出团,只要靠的是实力站稳脚跟,来挑事的她也不怕。 临城在西南,环山抱水,气候宜人,就是由于地理位置原因,交通一直很闭塞,经济也只能满足当地的自给自足和部分旅游业。 演出团此行的就是下基层,要为一线官兵演出,还要进行相应的文艺辅导。 下飞机后,临城的天说变就变。 雷声阵阵,乌云翻涌,雨水连绵成雨帘,冬日的风凛冽刺骨,确实寒透到了骨子里。 好在有专门的人员派商务车来接待他们。 棠宁收了伞,坐在商务车后排,用纸巾擦拭着脸颊上的雨珠,本就清纯的长相显得更为出尘。 年纪稍大的接待组组长坐在副驾跟她寒暄:“小棠还没男朋友吧?” 棠宁礼貌回道:“还没有。” 组长认同地笑了笑:“我们演出团要到的就是西南这边的空军军区,你这么漂亮,要是觉得有合适的,可以先相处。” 夏桃也加入起哄的阵营:“对啊,给我们演出团带回去一个兵哥哥呗。” 满车人又是揶揄地笑着。 棠宁被闹得不行,抿着唇没说话。 真是很奇怪,一想到空军军区,她脑子里冒出来的就是一身冷蓝色军衬的程怀恕。 她又拿出手机,目光垂下,又从短信的界面挪向滂沱大雨的车窗外。 临城环山,接下来车子要走的山路特别崎岖,没一会儿就晃的人眼冒金星。 夏桃撑着座椅,都快晕车了。 棠宁拍着她的背,只希望能赶紧到住宿的地方休息调整。 奈何天公不作美,当棠宁抬眸去看以为到地方时,车子熄火了,一眼望去,直接停在了荒郊野岭。 雨幕不歇,狂风拍窗,暴风雨的加持让车子抛锚的情况更添一重阻力。 接待组组长暗叹了句:“唉,今天有点倒霉——” 他让其余人暂且留在车里,下车前跟大家交待说:“我让军区的人来接。” 夏桃强忍着晕车吐的冲动,开窗吹了会儿风,细密的雨打湿了她的衣领。 不过好歹冲淡了她头晕脑胀的难受。 棠宁让她枕在自己的腿稍微眯会儿,一起等着军区的人来接。 很快,泥泞不平的山路上出现了一辆行驶的稳稳当当的军用吉普。 他们车子的前面就是个大水坑,吉普车就停在水坑前,免得车轮陷进去就难办了。 接待组的组长语气激动,兴奋地冒着雨过来,喊道:“军区派的人过来了,大家快下车——” 棠宁搀着夏桃一起下来,往前走了好几步,鞋子被几乎被泥水泡了个遍,冰凉入骨的寒意刺激着神经。 接待组的组长对吉普车里的人说:“先让女同志转移吧。” 车门打开。 男人一身熨帖的军装,风纪扣规整,双腿锋利似剪刀,军靴踩过泥泞不平的地面。 他撑着一把宽大的黑伞,雨水从伞沿滚落,像形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 伞面遮住了他的神情,只能看到微微凸起滚动的喉结,禁欲又清冷。 程怀恕让姜小满先把夏桃转移到吉普车上,而后直接淌过水坑,三步两步走到车辆抛锚的地方。 棠宁半蹲着,把着的那把伞像随时都要被狂风吹跨。 小姑娘像一只可怜的小兽,在风雨中找不到去处。 泥点溅到了一些在裤腿上,不过棠宁也不甚在意,只是再一抬眸,她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双军靴,接着是男人高大笔挺的身影。 棠宁的心跳疯狂加速,有惊喜,更多的是不可置信。 她嘟囔着喊:“小叔叔。” 尾音甜软,真真像极了撒娇。 程怀恕走到她面前,像拎小鸡崽一样单手把人圈过来。 没让她淌过水坑,他穿过小姑娘的腿弯,轻而易举把人抱起。 而后叮嘱说:“抱紧。” 23 23 大雨噼里啪啦敲落,伞面轰然作响。 而在宽大的伞面之下,棠宁的心跳声亦然。 她的一双手不知道怎么放合适,只能虚浮地勾着他脖颈,嫣红的唇在颠簸的路况下,一不小心就会蹭到他的军衬上。 屏着呼吸,轻咬下唇,怀里的小姑娘格外安分,一双水濛濛的杏眼像荡漾着水波,看人时温顺又无害。 程怀恕每一步都走的很稳,即使要淌过的是那么脏的泥水,他都好像不在乎。 身为军人,只要是在部队里的命令,再苦再累就没有叫苦的规矩。 她跟程怀恕自江城一别后,已有一个多月没见。 穿着常服军装的男人轮廓仍旧清隽锋利,扣子永远都是一丝不苟地系至最顶端。 就是短寸稍微长了些,薄薄地覆在他坚毅的眉骨。 终于到了吉普车旁。 程怀恕将那把伞抵住车门,后背直接暴露在斜风暴雨下,军装的颜色直接深了一个度。 棠宁被抱到后座坐好,在他的庇护下一点儿都没淋到雨。 本来这次来接困在山路上演出团的任务,是要由年轻的军官来承担的。 西南军区这边就让姜小满去了。 不过考虑到路况和天气,程怀恕还是坚持跟姜小满一起过来,也算保驾护航的安心些。 就是没想到,出现在他面前的会是棠宁。 小姑娘在大雨里一个可怜兮兮的眼神、娇娇软软的一声“小叔叔”就能让他压抑了数月的自制力全数丧失。 脑海里翻江倒海了一万种可能性,却还是下意识对她敞开了怀抱。 接待组组长最后过来车上,也坐在后排。 相比于棠宁和夏桃的有人护送和转移,他就狼狈得多。 抛锚的车辆还要等到晚上军区的过来拖走,所以一行人直接回演出团住宿的地方就行。 栗组长拿着棠宁递过来的纸巾擦着脸上的水渍,感激道:“今天多亏程少校和我们这位年轻的小战士,不然还真不知道这种突发情况该怎么办。” 程怀恕疏朗地轻笑,淡淡开口:“应该的。” “哦对……还不知道这位年轻的小战士叫什么?” 姜小满比较内向,在部队里也属于话少的队伍,莫名被热情相待还不太适应,局促地回道:“您喊我小姜、小满都行。” “看着才二十出头吧?” 栗组长语气温和,直接开始了寒暄模式。 姜小满:“二十二。” 栗组长眼睛一亮,满腔欣喜地说:“诶,那就是跟小棠年纪差不多,就大了一两岁。” “你们年轻人之间可以多交流多沟通,有共同话题嘛。” 栗组长也不知道是上了年纪还是怎么,特别喜欢给年轻的俊男靓女牵线搭桥,也不管对不对,总之要乱点一通鸳鸯谱。 此话一出,车厢里安静的像充斥着有毒的水银,都窘迫的没吱声。 特别是程怀恕,下颌线紧绷着,眉眼凌厉。 他只觉得“年轻人”这三个字格外刺耳。 姜小满一下子感知到了气氛的凝滞,暗示说:“其实我们队长也是单身……” 夏桃憋不住笑,觉得这小战士求生欲未免太强了点。 栗组长了然一笑,也就打个哈哈过去了这茬。 程怀恕将吉普车停在了宿舍楼下,彼时大雨稍歇,就是地面还湿润着,全是飘落的树枝树叶。 远处云雾环山,天色渐晚。 演出团住的旅店就在军区附近,这种距离,每天早晚应该都能听见他们的号声和飞机训练的轰鸣。 下车后,栗组长跟程怀恕握了个手:“辛苦了,程少校。” 程怀恕掀起眼皮,看似熟络道:“有什么困难,可以来找我。” 棠宁收拾行李时,对于能在临城碰见程怀恕这事儿还觉得云里雾里的。 并且他最后说有事儿可以去找他时,瞥过来的眼神令她心颤。 夏桃晕车晕到难受,也顾不得干不干净了,靠在陈旧的椅子上休息,接了杯热水就咕咚咕咚喝下去。 演出团住的旅店算是临城为数不多能落脚的地方,就是条件仍然简陋。 自然比不得江城的住所。 四面徒壁,就一张木制床、晃晃悠悠的桌椅,衣柜里全是樟脑丸的气息,幸好浴室空间不算小,楼层走廊的尽头还有水房和几台洗衣机。 夏桃唉声叹气的:“早知道下基层受这种苦,我就应该把秦潇潇换过来。” 想象到那种场景,夏桃讥讽着说:“她来参加,那是妥妥的变形计啊,不知道大小姐又会怎么作妖。” 要是秦潇潇过来,那也就没棠宁的事儿了,所以说还真是阴差阳错。 夏桃终于回过神,捧着热水暖手,好奇地问:“宁宁,你想来临城是因为程怀恕?” “不是我想来。” 棠宁也不知道怎么解释,挽了下耳后的发丝,“就机缘巧合吧。” “那你可得把握机缘巧合啊。” 夏桃有意揶揄,“我都看见程少校特男人,直接给你抱起来了。” 棠宁没想到夏桃晕着车还能这么眼尖,耸耸肩无所谓道:“反正他也就把我当小孩儿照顾吧,不会有别的心思那种。” 夏桃转着眼珠,似是在思索她这句话的真实性。 …… 夜凉如水。 程怀恕跟孟亚松从作战室出来,眼见着队里的两个新兵还在前面插科打诨。 今晚上,两个新兵刚结束负重跑越野五公里,气喘吁吁的,汗液还弥在额角,看着年轻朝气又有活力。 “明天去打球?” “你就是想看漂亮小姑娘吧?” “……” 孟亚松过去拍着他们的肩:“你们两小子聊什么呢?” 孟亚松脾气和气,两人也就没顾忌:“就……演出团来的人。” 队里已经传开了,说下基层的演出团里来了几个漂亮的小姑娘,个个腰细腿长,气质不俗。 其中还有个最好看的,肤色雪白,清纯明丽,说的跟天仙下凡一样。 孟亚松也侧过头,满脸写着探究:“程队,你不是去接的人吗? 到底漂不漂亮啊?” 两个新兵同时一哽,说实话,也挺想知道他们平日里不苟言笑的队长会怎么评价。 程怀恕话音微顿,声线沉稳有磁性,轻吐出两个字:“漂亮。” “我靠——”孟亚松震惊道,“你能说漂亮的人,我觉得应该跟棠宁妹妹长的差不离。” 程怀恕:“……” 他要怎么说,告诉孟亚松你这嘴开过光,还真就是棠宁么? 两个新兵看起来更兴奋了。 程怀恕眉间一蹙,留了个笔挺的背影给他们:“明天加练。” 得,两人直接呆愣在原地,孟亚松更是爽朗地笑了几声,觉得他们又可怜又好笑,直接撞枪口上了。 不过冷静下来,孟亚松才感知到不对劲。 平时程怀恕对这种都是睁一眼眼闭一只眼,怎么今天就脾气这么大了? 身后,两个新兵你看我、我看你,再度议论起来。 “你看你,惹程队生气了吧。” “你到底去不去?” “没看见队长脸色都青了吗?” “气都生了,人没见着,多亏啊——” …… 行李收拾好,稍晚些,演出团一行人在附近学校的食堂用餐。 毕竟听说这旅店提供的饭菜都是清汤寡水,可能会难以下咽。 食堂腾出来个专门的窗口给他们排队打菜,待遇还算不赖。 棠宁选了几样荤素搭配的菜,就安静地坐着吃饭。 夏桃胃口不佳,但碍于转机、坐车一天的疲惫奔波,还是撑着把饭吃完了。 他们这次下基层演出,时间紧、任务重,修整一晚,明天就要去空军基地参观,之后就是节目汇演、文艺指导交流。 洗完澡后,棠宁坐在床沿,给团长报了个平安。 窗外,黑夜浓稠,云层绵密,也只有在临城,才能看见那么多明亮的星星闪烁在夜空。 要是不来随团演出,单独过来切换生活模式,似乎也不错。 夏桃穿完睡衣才感觉到不对劲,身上痒的不行,像是过敏了一样,露出来的肌肤全是红疹子。 “宁宁,我是不是吃了什么过敏了?” 她带着哭腔,觉得这次到临城像是触了霉头,身体状况接二连三的。 棠宁仔细看了下她身上的红疹,结合夏桃今天的症状,她判断说:“小夏,你是到了临城水土不服。” “那怎么办啊?” 夏桃都快自暴自弃了。 棠宁只能跟组长打电话,急切地问:“栗组长,这里哪边是医院啊?” 栗组长关切道:“怎么,小棠,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 “不是的,是夏桃。” 棠宁来之前在行李里带了感冒药,但过敏的没觉得常用就没携带。 现在看到夏桃这么难受,不停地去挠红疹子,她也跟着于心不忍。 栗组长想起来程怀恕的交待:“你还是去找程少校吧,他对这一块熟。” 棠宁应了声,最后还是握着手机,神情犹豫。 这么晚去找程怀恕,他会不会觉得麻烦或者不方便? 她只能先把情况报告给此次下基层的团长,团长沉吟片刻:“你在这边军区有没有认识的人? 带人去军医处看看吧,我会交待清楚的。” 棠宁心口一窒,一字一顿地说:“程怀恕,程少校,是这边空降旅突击队的队长。” 到底还是麻烦了他。 他们这次随团演出有上头批的文件,是可以在特定情况下进到军区的,程怀恕就让站岗的战士放了行。 程怀恕单手抄兜,帽檐下的一双眼毫不避讳地与她对视。 夏桃是真的感动又愧疚,戳着棠宁的手肘讪讪一笑:“对不起,最后还要请动你家程少校……” 棠宁耳根子一热,什么叫她家程怀恕? !夏桃这口无遮拦的毛病还真是一点儿没改。 程怀恕走在两人前面,影子拖曳的很长。 她走的不快,后来还要跟夏桃一起赶着才能追上程怀恕大步流星的步子。 应该是感知到了棠宁的吃力,程怀恕还特意在原地等了她一会儿。 经军医诊断,夏桃的症状确实是水土不服,开了外敷药后,说是还要再打一瓶点滴。 棠宁就坐在旁边病床的陪护上,细幼的双腿晃荡着。 她眼睫垂下,头顶的白炽灯落了层清淡的阴影,在无声的静谧中几近昏昏欲睡。 “睡着了?” 程怀恕进来病房,用漫不经心的眼神睨过去,嘴角微微勾起。 她着实吓了一跳。 脑袋一歪,棠宁彻底清醒了。 近在咫尺的,是男人棱角分明的侧脸,还有他淡淡的气息。 “小叔叔。” 棠宁揉着睡眼,眼神朦胧,“确实有点儿困。” 程怀恕拿了双干净的拖鞋过来,让棠宁换上。 “饿不饿?” 他漆黑的双眸里似笑非笑的。 还没答话,肚子先咕咕叫起来了。 棠宁尴尬的想暂先原地消失。 程怀恕从口袋里拿出来一个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小块物件:“吃吗?” “好。” 她确实饿了,答的也干脆。 程怀恕解释说:“这是我们空勤的压缩饼干,在外面出任务可以随身携带的。” 棠宁咬了口,没什么味道,不过能饱腹就行。 后来,她打算在陪护的位置上小睡片刻,等着夏桃的点滴打完。 程怀恕压低着帽檐,气定神闲地站着。 小姑娘睡着的模样很乖,睫毛浓密卷翘。 耳朵绯红,让人很想捏上去试一试手感。 骨架小,应该一只手就能圈到怀里。 安静的病房内落针可闻,夏桃已经侧过去睡下了。 他莫名感觉到了热意升腾,军装衣领子下的后颈全是汗。 男人深邃的眼眸里念头横生,最终只是略微弯腰,视线与她眼眸齐平。 他将手掌放在她不安的眼睫前,替棠宁挡落刺目的灯光,在手背落下克制的一吻。 24 24 棠宁就小眯了一会儿,中途一直因为白炽灯太刺眼的原因,一直处在半梦半醒的状态。 似乎是在梦境里,刺目的光被遮挡,她甚至沉溺在了熟悉的木调香味里。 再度醒来,夏桃的点滴打的差不多了。 她身上还盖着程怀恕的军装,上面残留着他身上的温度。 难怪会闻到属于程怀恕的味道。 棠宁扶了下额头,从困顿中清醒过来。 军医见点滴打完就把针拔了,又跟夏桃叮嘱了几句,让她接下来几天尽可能好好休息。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他们本来就是随团过来的,一切行动也不能擅自做主。 棠宁换好鞋,又把那一双干净的拖鞋规整地放在病房里。 夏桃睡的手都麻了,起来活动了几下后还是困兮兮的。 再拧开病房门把手出去时,走廊清浅的灯光下,男人半倚在墙壁上,站姿规矩,肩颈线流畅,一点儿也不显得闲散。 程怀恕一直等在病房外,见她来了,才把手里一个白色袋子交到她手上。 里面满满当当地装着很多药盒。 “我让医生开的药,身体不舒服就别硬撑。” 他这叮嘱的口吻真的挺像老父亲的。 她接过袋子说:“谢谢小叔叔。” 说实话,棠宁这会儿由衷地感觉到了温暖,能在穷乡僻壤得到照顾真的是件特别容易让人心生暖意的事儿。 程怀恕在外面消解了许久,内心的躁动才消散,所以此刻态度听着有点儿冷,不咸不淡地说:“早点休息。” 对着男人离去的背影,她喃喃道:“晚安。” —— 经过一晚的休息调整,棠宁在陌生的床上醒来时,果然是被部队的号声闹醒的,这比订十个闹钟都有用。 “宁宁,我浑身像散架了一样……”夏桃眼睛没睁开,就已经哈欠连天了。 棠宁去察看她身上的过敏症状,好在身上的红疹消退了些,等缓解几天,水土不服的症状也许就能有所好转了。 也是受罪,夏桃起床后连妆都不想仔细化,整个人病态很重。 棠宁扣好呢子大衣,就看见手机上栗组长发消息过来,说是已经在旅店下面等着了。 她跟夏桃一起下楼,临城的早上寒凉,风声瑟瑟,似是延续着昨天暴雨后的凉意。 棠宁把呢子大衣裹紧了些,眼尾冻的泛着红。 栗组长四五十岁,嗓门挺洪亮:“小夏,你身体怎么样了?” “谢谢栗组长关心,好多了。” 夏桃说这话时还是病恹恹的。 “我们今天先去参观歼击机的飞行。” 栗组长一兴奋嗓门就更大了,简直像个移动的大喇叭。 车内,他一路滔滔不绝地介绍道:“西南空军军区这边的历史可长着呢,当时打量优秀的歼击机飞行员就是从这儿成长起来的,只不过很多都以身殉国,埋没在浩瀚的历史里了……” 现在空军队伍的建设也是靠着一代又一代的人传承着这么发展起来的。 棠宁还是第一次在山头看歼击机飞行,几架飞机如利箭疾驰,穿梭在缭绕的云层里。 随着不同的操作,机身方向不断变化,俯冲、向上……像是在很自由地拥抱蓝天,留下属于它们的专属印记。 夏桃也看的热血沸腾,被水土不服折磨的病症全没有,双眸放光地盯着那一通流畅的操作。 直到歼击机完成最后的收尾动作,从山头的位置返航,最后稳稳当当地落了地。 山色空濛,耳边轰鸣声不再,却让两人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诶——你们看——”栗组长遥手一指,吸引了棠宁的目光。 不远处,一朵朵洁白的伞花开合,从飞机上顺势而下。 应该是低空跳伞项目,距离只有几百米,意味是开伞的时间只有很短,跳伞人员需要极快的反应和对身体的协调控制能力。 栗组长看着飞机下波光粼粼的水面,知道他们这是在训练高难度项目,空中跳伞再到水下埋伏,也是作战方式的一种。 程怀恕从水里起身,黑发湿漉漉的,他随意甩干了一下,瞳仁黑的纯粹。 他站在岸边,一声令下:“一队,收队。” 所有人集中收队,站的笔直,目不斜视。 程怀恕穿着作训服,衣摆还在往下淌水,他嗓音低沉有力,交待道:“今天上午的练习内容到这里,之后这个项目将计入你们的考核内容。” 孟亚松拧干了衣摆的水,长吁出一口气。 这项目是真累人,比越野跑累多了。 每次的空降旅集训,都能让人再脱一层皮,这说法一点儿不为过。 孟亚松累成这样,还惦记着一事儿,眉峰扬着:“对了,程队,今儿中午要不要让演出团的小姑娘们过来食堂吃饭?” “德行。” 程怀恕呛了他一句,神色冷淡。 孟亚松莫名其妙控诉了句:“不是你说别人漂亮的吗?” 他觉得自己的好心被糟践了,装出委屈的模样:“程怀恕,我可是好心来着,你再这样,老婆本就没了——” 程怀恕睨过去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弧度淡漠的眼皮下压抑着浓重的情绪。 昨晚他确实有点儿失控了。 回去后,还烦闷地洗了个冷水澡,火气总算消了下去。 可偏偏孟亚松是个煽风点火的,一说起来,他就能想起昨晚小姑娘身上清甜的气息。 他如同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一时半会儿不舍得触碰。 直到中午的时候,棠宁跟着栗组长还有个新兵来到西南军区里面。 新兵特别腼腆,干笑两声:“这儿就是我们的空勤食堂,吃几号灶去拿菜就成。” 空勤食堂的伙食都有标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进来吃。 部队里规矩严格,正值饭点,棠宁也没听见什么交谈声。 夏桃也被这场面震撼到了,周围全是穿着军装的男人,吃饭的动作很麻利,弄得她大气不敢出一声。 不远处,孟亚松漫不经心地朝这个方向瞥了一眼。 突然,他皱了下眉:“程队,我今儿是不是没睡醒?” 程怀恕嗓音淡淡,不置可否:“怎么?” “我要是清醒着,那要不然怎么看见棠宁妹妹了?” 孟亚松的疑惑几近呼之欲出。 奇了怪了,棠宁不应该在江城么? ! “就是棠宁。” 程怀恕肯定着他的话,击碎了孟亚松往下一步的猜测。 孟亚松彻底无语:“靠,亏你昨晚见到人了还在那儿装……” “再装下去,你信不信你老婆就没了?” 25 25 什么老婆就没了,孟亚松这话怎么听都像是“乌鸦嘴”。 程怀恕眸色一沉,像是一潭深渊,翻涌着不明的情绪。 不过孟亚松没察觉到程怀恕的不对劲,不以为意地走过去,热情招呼道:“棠宁妹妹,没想到在这儿又见到了。” 棠宁知道程怀恕既然在这儿,见到孟亚松也不例外了。 她眼神清澈,如山间的一泓清泉,软糯地喊:“孟哥哥好。” 几步之外,程怀恕拿了餐盘过来,他换了身作战服,领口微微敞开,黑发因为来不及擦干还湿润着,显得分外疏朗。 栗组长环顾一圈,乐呵呵地说:“这么碰巧,那就一起吃吧。” 就这样,五个人坐在同一个桌前,气氛不尴不尬的。 棠宁知道空勤食堂规矩严苛,也就没主动开口说话,一直小口扒着饭。 直到孟亚松吃完把筷子一搁,格外自如道:“我们下午得训练,过几天休假半天,带你们去周围的县城逛一逛。” 他们来西南军区集训了一个月,周边差不多摸索完了。 夏桃听到能去周边逛才来了精神,藕节样的手臂架在胸前,满腔期待地问:“周边县城都有什么逛的啊?” 孟亚松是个有求必应的,熟稔地笑着介绍:“这边的民风特淳朴,有当地的民族服饰,还有庙会,就是有几个县城处于地震带,还得多加注意……” 一餐饭基本就是孟亚松跟夏桃的交流会,栗组长还时不时会用洪亮的嗓门插一句嘴。 军队里的吃饭速度都有严格的时间控制,等棠宁再抬眸,程怀恕已经把饭一扫零光,黑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那点儿压迫感直接涌上心头。 就像面对一位严格的长辈,棠宁又不动声色地将吃饭的速度放快了些。 “吃那么快做什么?” 程怀恕看着她腮帮子塞的鼓鼓的,咀嚼的费劲儿。 他语气慵懒,提醒的漫不经心。 孟亚松洞若观火,冷不丁说:“程队,确定不是你吓着你家小孩儿了?” 棠宁咀嚼的动作一停,把饭吞下去才连忙说:“没有的。” 当然不是程怀恕吓着她了,而是她不想跟空勤食堂里的感觉格格不入。 “棠宁妹妹,你也太护着你小叔叔了。” 孟亚松摊手,唇角微弯,腔调里满是揶揄。 昨晚上被罚加练的两个新兵正好路过这一桌,昂首挺胸地过来打招呼:“程队——” 两人当然也注意到了坐在程怀恕对面的棠宁,小姑娘眼眸水润,五官明丽,自带一种未施粉黛的清纯。 支支吾吾了一番,新兵脸都憋红了:“这是……” 其中有个自作聪明的,直接开口:“嫂子好。” 嫂子吗? ! 棠宁捏着筷子的手一僵,心头像触了礁,只能听见浪声不停。 程怀恕也没否认,痞气地笑了下:“你们两是不是嫌加练不够,下午想继续?” 两人都知道程怀恕的话有时候可不是开玩笑,尤其现在瞧着明朗,可眼神又阴恻恻的。 他们惹不起,咋咋呼呼把这事儿翻篇,还不忘回过头多看几眼脸色绯红的棠宁。 确实担得起那些说她漂亮的传闻。 本来只是个小插曲,可考虑到程怀恕的心情,从空勤食堂出去前,棠宁还专程问了句:“小叔叔……刚才的事儿你没介意吧?” 不是平时心思挺玲珑,怎么这会儿就这么迟钝呢? 程怀恕唇角绷直,气息略沉,反问道:“你说呢?” “啊?” 棠宁揣测不明白老男人的心思,郑重地说,“我一直都把小叔叔当作尊敬的长辈的。” 其实这话也含了谎言的成分,那些不为人知的暗恋与少女情动,只在她的世界里掀起过一场风暴。 于程怀恕而言,应该只是把她当作照顾的对象。 所以那就干脆埋在心底,成为一个永久的秘密好了。 秘密之所以叫秘密,就是因为不能宣之于口。 他额角一抽,眼底沉沉,真想知道这小孩儿脑回路怎么回事。 都说他是尊敬的长辈了,难道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么? 程怀恕有点儿头疼,觉得这比指挥新兵练习低空跳伞还要难上一个系数。 孟亚松过来,跟他勾肩搭背的,打破了两人间僵持的情形。 “程队,还在这儿卿卿我我呢。” 他拖曳着嗓音,故意道:“下午的训练不是还得想方案么?” 棠宁怕再呆在程怀恕眼皮子底下,她的伪装就要露馅了,慌不择路地说:“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小叔叔、孟哥哥再见。” 程怀恕都快气笑了:“……” 孟亚松半开玩笑半认真道:“看看,吓着别人小姑娘了吧。” “制定方案去。” 他懒得理会孟亚松的打趣,收敛了神情,迈开步子准备去往作战室。 孟亚松也耸肩,故意说:“德行。” 栗组长把她们从部队里送出来,棠宁站在军区门口,回过头望去。 不远处就是云雾环绕的群山,蓝天如洗,阳光萦绕。 而最显眼的莫过于目之所及的旗帜,红旗迎风飘扬,鲜艳傲然,标志着什么不言而喻。 也就是这时候,她的胸腔里像是被什么震撼到了,心跳如雷狂奔。 由于这次下基层演出的体验,专程来了一趟西南军区,她才知道守护在这方土地上的是一群怎样可敬可亲、坚定勇敢的人,也明白程怀恕一直以来肩负的是怎样光荣而神圣的任务。 这和平盛世,总有人在负重前行。 —— 下午的时候临城又开始降雨。 不过不同于前两天的暴雨,这一回细雨如丝,轻盈的雨点像羽毛落在地面,簌簌作响。 因为没什么安排,棠宁跟夏桃就暂先待在旅馆里。 果然是山区,手机没什么信号,发个消息还要转几圈,弄得人一点儿玩手机的心思都没有了。 夏桃对这地方的新鲜劲儿过去,也没趴在窗边望,捧了本带过来的佛经在那儿翻,说是上次她妈妈做手术,她就靠这个安神。 直到晚上,栗组长过来通知她们,说是等会儿有个接风宴,下基层演出团的团长和这儿军区的政委都要到,让两人准备下。 这个准备指的就是打扮一番,总不能素面朝天、蓬头垢面地见人。 棠宁穿了身收腰款的呢绒风衣,里面是件高领毛衣,下搭一双长筒靴,腰细腿长的身材一览无遗。 临行前,夏桃还给她戴了顶贝雷帽。 夏桃给她选的这顶贝雷帽很挑人,但棠宁一戴,整个人还多了几分飒然的气质。 “宁宁,你戴这个真的很适合。” 夏桃目光流转,对自己挑的是饰品很是满意。 棠宁笑着说:“好啦,我们走吧。” 挽着夏桃的胳膊,棠宁也就跟她一起从旅店下来楼下。 接风宴在当地的一家餐厅,应该是部队的人时而光顾,老板都认得,和和气气地跟他们打招呼。 来到包厢里,棠宁落落大方地坐下,眼神扫过穿着军装的一圈人,嘴角漾着得体的笑容。 程怀恕落座其中,他指间还夹着根烟,烟雾升腾,面容疏离又清冷。 有人大大咧咧地问起来:“程少校,你们下午训练的数据怎么样?” 他一本正经地说:“比想象中好,还得更进一步。” 毕竟训练中的所有都要做到万无一失,这样才能确保一切突发情况有对策。 直到夜幕降临,政委终于赶过来。 他一来,席间的人就都依照规矩站起来了。 政委是个有点黑的中年男人,体型偏胖,也不怎么摆架子,一一握过手让大家坐下。 接风宴上的菜还算丰富,一看也是费了心思来接待他们的。 稍微聊了几句,桌上的氛围逐渐打开。 政委突然关切地问:“你们几位同志刚到临城,歇脚了一两天,还吃得惯吧?” 棠宁点头,客气地说:“吃得惯。” “过几天你们就演出了,可以先去周边转转,跟我们的同志多交流。” 政委的口吻虔诚,说的也是大实话。 下基层的目的就是来慰问官兵,促进文艺交流的。 演出团的团长跟他敬酒,了然道:“这也是我们此行的目的啊。” 政委将酒一饮而尽,又笑着拒绝说:“程少校他们就不能喝了,还得训练,不能耽搁。” 团长赞叹说:“应该的,努力训练也是保家卫国。” 政委像是想到什么,话锋一阵:“你们演出团的演员都还这么年轻,有没有考虑个人问题的?” 团长接过话茬:“都还是单身呢。” 政委一拍脑门,尊重道:“应该这么问,两位小姑娘喜欢什么样的?” 夏桃倒也不说场面话,活络道:“年轻的。” 当然,她指的是年轻身体好的小奶狗。 政委哟了声,忙不迭补充说:“既然都喜欢年轻的,那我们队伍里还是有不少符合条件的啊——” 其实棠宁还没说话,但好像已经被夏桃代表了。 她又不能出声去拂政委的好意,只能默默接受这一场在个人问题上的关心。 接风宴基本都是政委和团长在对接下来的事宜交流,她就只用应答几句话,默默吃饭就好。 中途,棠宁在无意中对视上那一双黑丝绒般的眼眸。 男人大喇喇地坐着,像是看了她很久,又不声不响地移开了目光。 等到时间不早,政委就让她们坐军用吉普回旅店好好休息,为之后的演出做准备。 夏桃跟栗组长坐了孟亚松的车,棠宁则落了单跟程怀恕一起。 一路上,程怀恕气压都莫名很低。 他穿着军靴,细长的皮带束在腰间,军衬下摆严谨地扎着。 斑驳的光线下,男人的侧脸轮廓硬朗又锋利。 棠宁看着车窗外移动的景色,似乎还能看见夜空闪耀的星光。 空气里泛着若有若无的凉意,她又把手揣进口袋里。 直到车停在旅店门口,棠宁还没来得及解开安全带,一道阴影就倾覆过来。 尚未反应过来,她的手腕就被不小的力道牵制着,牢牢地扣在车窗上。 棠宁的眸子闪过一丝讶异,侧过脖颈,看向程怀恕充满侵略性的眼底。 她吞咽着口水,呼吸都微微停滞,心中疯狂悸动。 朦胧的灯光下,小姑娘的眼睫像刷了一层金粉,忽闪忽闪的,薄唇如果冻,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然而在之后的时刻里,棠宁感觉到他抬起手,只是将她头顶的帽子调整好。 连发丝都没给她弄乱一下。 程怀恕的目光如同麦芽糖,炙热浓稠,吊儿郎当地质问着:“喜欢年轻的? 嗯?” 棠宁垂下眼睫,心跳更快了。 安静的车内,他刻意压低的嗓音像是低声在哄:“要不然开个例外?” 26 26 贝雷帽压下,头顶的温度尚且温热。 而在帽檐下,小姑娘一双水润靡丽的杏眼一眨不眨地看过来,似是在很认真地思考他这句话的用意。 半个音节卡在嗓子眼里,棠宁模样温吞,张合着唇:“啊?” 带着点儿迟钝的似懂非懂。 程怀恕松开握住她小巧手腕的指节,又俯身过去,“咔哒”一声解开横在她肩侧的安全带。 束缚不在,可好像又有藤蔓一圈一圈缠绕上心脏。 他很轻地扯了下唇角,语气沉静又认真:“能不能?” 棠宁被这句轻飘飘的话弄得汗意涔涔,心跳怦然。 “能的……”她晕乎乎地应下,瞧着懵懂又纯情。 程怀恕面色不改,依旧风轻云淡的,听见小姑娘的回应后,嘴角才上扬了几分。 孟亚松的车比他们的先到,也就停在一个车身位前。 相比于车内的谨小慎微,孟亚松跟夏桃的交流就显得就没什么禁忌。 过了会儿,夏桃过来车窗一侧,目光在两人身上打转:“宁宁,还不走吗?” 她顺势应下:“小叔叔我先走了,再见。” 棠宁推开车门,像是找到了救星,跟着夏桃上楼去了。 程怀恕看着她走远,动了下刚才握住她手腕的手,微微阖眼,陷入混乱的思绪中。 回到房间,她摘下贝雷帽,又给自己倒了杯水,来缓解一时间的口干舌燥。 夏桃笑着问:“宁宁,你脸怎么这么红,车里跟你家程少校说什么了?” “没什么……”棠宁拿出睡裙,准备去洗个热水澡。 夏桃敏锐地闻到了八卦气息,并不打算这么快绕过这个话题,胡乱猜测道:“难不成他跟你表白了?” 棠宁指尖一抖,睡裙差点儿掉落到地板上。 表白什么的,应该不是吧。 她感觉脸颊烧的厉害,嗔怪道:“小夏,你别拿我开玩笑了。” “好啦,你去洗澡吧。” 夏桃哼笑着,一副看透了的表情。 镜子里,棠宁用冷水拍了下自己的脸。 程怀恕以为她喜欢年轻的小奶狗,所以说希望她破例,难道是要她考虑下老男人吗? 比如……他那样的? 棠宁仰躺在硬的硌腰的床上,翻来覆去没睡着。 夏桃已经酣眠了一阵,半夜起来去洗手间看她还睁着眼,哈欠连天地问了句:“宁宁,你怎么还没睡啊?” 这个点儿更深露重,棠宁将被子裹的严严实实的,闷声说:“就快了。” …… 早晨五点半,临城天色蒙亮亮,远处的山头苍郁,云雾环绕。 正是冷气料峭,寒意很重的时刻。 按照集训的内容,无论刮风下雨,都得进行照例五公里负重越野跑。 程怀恕踏着军靴,站在队伍前列,神情严肃地扫视一圈:“跑完后进行模拟营救人质行动,是否明白?” 淅淅沥沥的小雨淋湿了他的帽檐,还有的顺着下颚线没入衣领。 队伍里的士兵个个气势如虹,嗓音洪亮地答道:“明白——” 一声令下,所有人严阵以待,背着负重相应斤数的包裹,边喊口号边从军区出发。 滂沱的雨中,视线都起了雾,但没有人的步伐因此变慢,始终铁骨铮铮,一个人都不曾掉队。 山头蜿蜒着整齐划一的队伍,不知道跑了多少圈,负重跑越野五公里终于结束。 孟亚松浑身被雨淋的透湿,随手抹了把脸上的水渍,跟程怀恕汇报说:“空降旅突击一队越野跑结束,可以开始下一步行动。” 模拟解救人质一直以来都是空降旅格外重视的训练内容,专门考验他们的随机应变、团队协作能力,也是防患于未然的根本。 这次行动放置的模拟人质位于楼层顶楼,要想成功解救,需要在最短的时间内不触发雷区警报,避开所有耳目成功抵达目的地。 但队伍里也有不少头一年参加集训的,对这次模拟解救人质的经验并不充足。 程怀恕思虑再三,还是让姜小满一行人打了头阵,权当是一次锻炼。 破门观察到上二楼,他们一路都很顺利,然而就在姜小满人贴着墙壁想冲上顶楼时,军靴无意间触及到了一旁的饵雷。 饵雷一诱发,霎时间楼层里全是白色的烟雾,呛的人咳嗽不止。 模拟行动被迫中止,暂时宣告失败。 再次集结到军区,姜小满紧张的满头大汗,向前迈进一步,眼神坚定道:“报告,我愿意承担此次行动失败的所有责任。” 要么体罚写检讨,要么关禁闭,两个总有跑不了的一茬。 程怀恕也没摆脸色,抬眸问:“你说说,错哪儿了?” 姜小满咽了咽口水,坦诚地说:“行动太冒失,越过警戒线,所以触及到了雷。” “回去写检讨,今晚交给我。” 程怀恕的眸色深沉,尤其是眉峰微蹙的时候,队伍里就没有不怕他的。 那时候他升至空降旅突击队队长,就有传闲话说他靠关系升任速度快的。 后来哪个不都是对程怀恕佩服的妥妥帖帖的? 姜小满身体僵直,又忽地松了口气:“是。” 宣布解散后,孟亚松专程过来找他聊。 孟亚松见姜小满眉眼耷拉着,拍了拍他的肩,口吻轻松地问:“小满,你现在为什么想留在部队?” 姜小满一开始支吾着,后来双眸里光芒坚定,一鼓作气道:“我想当中国最勇敢的空降兵,就像程队那样儿的。” 说完,他还有点儿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 孟亚松也是被他这个回答震撼到了,投过去鼓励的眼神,笑得爽朗:“有理想,好好干。” 等所有人解散后,孟亚松才松懈下来,耸了下肩膀:“程队,人帮你安抚好了,没想到你人格魅力这么大,姜小满都是你迷弟了。” 程怀恕含着根烟,喉头轻滚:“总要给他们成长的机会。” 新兵都是历练出来的,没犯过几次错、不挨批评哪儿能越挫越勇呢? 两人就在作战室门口讲话,闲散地望着阴沉的天色。 静默稍许,孟亚松挑眉,幽幽地看过去:“你真不知道棠宁怎么想的? 万一人小姑娘是为了你过来临城的呢?” “不是。” 程怀恕掐灭烟头,眼眸深邃,“她就把我当叔叔。” “你什么时候认识这小孩儿的?” 孟亚松横斜他一眼,等着程怀恕的老实交待。 程怀恕垂眸,声线很淡:“她十六岁的时候吧,我住过去养伤。” “你禽兽吧。” 孟亚松摆手,冷嗤了一声,“人小孩儿那么小,你下得去手?” 程怀恕无言以对:“……” 良久,他抬起黑睫,嗓音里透露着意外的坚定:“二十了,也不小了。” 都是能领证结婚的年纪了。 他应该还没那么禽兽。 讲实话,棠宁十六岁的时候,程怀恕也不会有多余的心思在上面。 只是享受着黑暗的世界里因她的到来而冒出的一线光明。 即使很微渺,却在心底根种了这么几年。 孟亚松故意打趣完,昂了下下巴,夹着军帽说:“那我可就等着改口叫嫂子了啊。” —— 傍晚,演出团正式开始了来到临城后的第一场演出。 因为条件有限,所有的演出都要在室外的台子上进行。 但最近几天都是要下雨的兆头,台子是临时搭建的,也没有遮雨的装置。 棠宁刚换上舞裙,就听见团长叮嘱说:“到时候可能要下雨,你们量力而行。” 意思是要是到时候雨下的大了,可以临时删掉一些舞蹈动作,免得自己遭罪。 舞蹈组的表演都比较靠后,所以上场前棠宁还裹着件呢绒大衣,搓着冰凉如铁的双手试图让身体暖一暖。 夏桃冻的牙关打颤,过来找棠宁取暖,哑声说:“只求等会儿的舞台上别下雨。” 看的出来,除了寒冷,夏桃还很紧张。 棠宁疏散着她的情绪,俏皮道:“那你要不然念一段佛经求一下?” 夏桃跟她闹了一阵,眼见着自己的出场顺序快到了,深呼吸好几次,做足了心理准备。 好在天色寒冷,但台下对他们表演的反应很热烈。 就像冬日里的焰火,燃烧的旺盛,足以点燃任何人的激情。 到了压轴节目,棠宁脱下外罩的呢绒大衣,身姿袅娜地走上台。 孟亚松带头鼓着掌,还挺兴奋:“棠宁妹妹来了,排场必须得给啊——” 程怀恕撑着手肘,漆黑的眸里像是落了火星子。 她这次的舞台妆容很不一样,不同于以前古典舞舞台的素雅清淡。 为了配合舞蹈意境,眼线勾勒得妖媚,眼尾处还点了颗淡色的小痣。 只要一抬眸,那双清凌凌的眼就显得含情脉脉,愈发勾人。 棠宁敛着裙摆,似火烧云的舞裙裁剪合度,掐着一抹盈盈细腰。 《寒依疏影》这首曲子前奏偏激荡,描述的是极其恢弘的画面。 在波澜起伏的乐符里,棠宁已经在台上完成了好几个高难度动作,花样层出不穷,又能保持毫不出错,使得台下的目光始终追随。 曲子中途有个很短的停顿,所有人屏气凝神,下一秒,只见棠宁火红的裙摆纷飞,而整首曲子的氛围也随之推向最高潮。 她略一咬唇,原本柔媚的气质更甚,像一朵任人采撷的玫瑰。 这是程怀恕第二次这么近距离看她跳舞,只觉得她的每一步都踏在了心尖儿上,足以震荡起经久不息的涟漪。 不知不觉间,他气息略沉,双手交握着,内心可不像表面上看上去那么风平浪静。 临近收尾,原本凝滞的空气突然寒气翻涌,冰如刀刃的暴雨轰然降下,悉数砸落在舞台上。 按照团长的叮嘱,棠宁原本是可以直接做最后的收尾动作,然后下台的。 但是最后的动作不做完,整支舞就缺乏点睛之笔。 棠宁没管耳边的嘈杂,在大雨中坚持跳完了所有的舞蹈动作。 就像一支玫瑰被赋予了生命力,迎着风雨,盛开的更加无畏。 退场前,对着还在场上的观众,棠宁郑重地鞠了一躬。 台下掌声如雷,尽数是对于她完美的舞蹈动作和认真态度的肯定。 彼时,孟亚松也眼前一亮,啧啧做声:“程队,你信不信……棠宁妹妹的这支舞跳完,你的情敌又要新加无数个了?” 程怀恕没搭腔,从观众席起身,脸色堪比阴沉的天色。 他可没忘,棠宁是冒着大雨跳完的,那么薄的裙子,冰凉的冬雨估计让小姑娘冻坏了。 孟亚松格外上道,扯着嗓子开玩笑道:“去找嫂子啦?” 后半段,棠宁完全是靠着一己之力撑下来的,一下台,双腿都快冻的没知觉了。 夏桃过来问她有没有事,她都是强颜欢笑,有气无力地摇摇头。 团长还在跟政委谈话,所以演出团还要过一会儿再走。 棠宁到了军区里暂时可以避雨的地方,小小地蜷缩成一团,看起来可怜又乖顺。 小姑娘黑发柔顺如海藻丝,丝丝缕缕地贴在脸颊。 由于舞台上的那场暴雨,她精心化好的妆容也掉的差不多,最后直接给卸了,未施粉黛的脸如出水芙蓉,莹然又白皙。 程怀恕开着军用吉普,稳稳当当停在她身侧。 随后他拉开车门,快步走过来,嗓音温沉:“上车,送你回去。” 他身形颀长,穿了身黑衣黑裤,领扣微松,锁骨平直。 因为跟她讲话的缘故,男人还特意弯下腰,深邃的眼眸沉敛,像是自带着吸引力,令人心跳怦然。 棠宁现在这模样挺狼狈的,湿透了的舞裙黏腻地贴身,只靠一件呢绒大衣保暖。 程怀恕见她起身,眼神无意中瞥见了呢绒大衣下遮不住的景色。 他气血翻涌,眉头拧着,嗓音含着不轻不重的欲念:“你们舞裙都这么点儿布料?” “啊?” 棠宁的话声带着鼻音,懵懵懂懂解释说,“是定制的裙子来着。” 这件舞裙都是团长亲自选来的,说是跟她的表演最搭配。 棠宁对服饰也特别满意,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程怀恕没继续说话,干脆利落地把怀里的外套裹在她身上,彻底将小姑娘遮的严丝合缝。 她心头微动,慢吞吞坐上副驾驶的位置。 程怀恕车上还有条没用过的毛巾,他递过去,搭在棠宁的头顶,动作轻柔的不像话。 棠宁也来不及多想,用毛巾稍微擦着往下滴水的发丝,轻声喃喃道:“谢谢小叔叔。” 程怀恕跟门口站岗的小战士交待了声,就开着吉普驶出军区。 到旅店的路途不远,一路上棠宁强忍着刺骨的寒意,意识仍然游离在外。 下车时,棠宁想着要把外套脱下来还给程怀恕。 随着外套的剥离,那件呢绒大衣也随之敞开。 轻薄的舞裙一点儿没干,湿哒哒的,呼吸起伏下,毫无保留地勾勒着小姑娘的曲线,几乎能想象到蝴蝶骨震颤欲飞的曼妙。 棠宁没察觉到男人沉沉的目光,仰着张人畜无害的脸,不确定地问:“小叔叔,我今天的表演还算成功吗?” 因为天气的原因,算是打破了她原本的计划。 尽管忤逆了团长的意思,棠宁总觉得做事得有始有终才好,这么久才来下一趟基层,怕吃苦怕累也不是那么回事。 有那么一瞬间,程怀恕觉得喉头很干,他微微眯起眼眸,气息凛冽又危险:“很成功。” 成功地激起了他的独占欲。 听见程怀恕的肯定,棠宁就想着淋了场雨也值了,起码她的表演,大家是有认真在看的。 程怀恕胸腔震颤着,嗓子略低沉,意味不明道:“下次有时间只跳给叔叔一个人看,好不好?” 27 27 棠宁的心脏重重一跳。 程怀恕说,希望自己能给他单独跳一曲舞。 其实这也是她十六岁时的心愿,祈祷他眼睛恢复的那天,能看见她在舞台上闪闪发光的模样。 时隔四年,这一句话一出,居然让她产生了一种不真实的错觉。 好像所有的不期而遇和久别重逢都是值得的。 棠宁心里一酸,同意说:“好。” 程怀恕意味深长地瞥过去一眼,压抑着奔涌的情绪:“上楼吧,好好休息。” 他还不想暂时贸然吓着小姑娘。 既然认定了,那就是迟早的。 棠宁裹紧了呢绒大衣下车,在进到旅馆门口时,她回头望了一眼。 只消一眼,那天的场景便牢牢烙印在脑子里。 雨后的雾气氤氲,笼罩在这方山河上。 男人站在细雨纷飞下,黑衣黑裤,身影清隽修长,鸦羽般的长睫垂下,像是在凝望什么,无形地与身后的山河融成一张画卷。 棠宁不禁想,心动这事儿真是只有一次和一万次。 怕舞裙黏腻得太久会感冒,她回到房间后,就去浴室冲了个热水澡。 热水淋下,寒气尽数散尽。 就是可惜了那件舞裙,已经被雨淋得皱皱巴巴的了。 随后,夏桃跟着演出团团长他们一起回来,还给她带了份晚餐。 棠宁吃了几口粥,胃里暖意渐起。 这地方也没什么娱乐,白天能看见附近的居民在池塘旁边钓鱼,留在家里的女人会选择刺绣来打发时间,绣成花纹繁复的十字绣,还能送到镇上卖钱。 夏桃对刺绣一丁点儿兴趣都没有,蔫蔫儿地躺在床上,刷了半天快没信号的手机,总算能刷出一条消息。 是江城演出团的人发过来的问候。 那语气简直了,一看就是故意过来巴结的。 夏桃表情玩味,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起身:“宁宁,你猜我们到了临城之后,秦潇潇的下场怎么样?” 棠宁盖好粥的盖子,敛着眼眸,也说不上多感兴趣:“她怎么样了?” “被孤立了啊。” 夏桃一脸的忿忿不平,又想到秦潇潇的现状,不禁浑身通畅,“她当初怎么煽动演出团的人孤立你,现在就被他们那些人怎么对待喽。” 这种结局也在棠宁的意料之内。 既然能选择用低级手段笼络人心,就要接受墙倒众人推所带来的后果。 也没什么值得可怜的。 临睡前,夏桃恹恹的口吻总算打起点儿精神:“对了宁宁,孟亚松之前说带我们到镇上玩儿,估计就这几天的事。” 她在床上打了个滚,期待地说:“我终于能从荒郊野岭出去看一看外面的世界了。” 对夏桃来说,这算是重获自由都不为过。 棠宁一愣,后知后觉道:“他们要休假了?” “对啊,就半天。” 夏桃眼眸闪烁着,“我们对这地方人生地不熟的,不过还好有孟亚松他们当免费导游,保驾护航,想着就美滋滋。” “你现在可是三句不离孟亚松啊——”棠宁好不容易能揶揄夏桃一句,笑意盈盈的眼眸里透着狡黠的光。 “那你呢?” 夏桃反将一军,“表面上不提程少校,刚才想的肯定是他的名字吧。” 她没法儿反驳。 因为事实就是如此。 会不经意地,想到程怀恕这三个字,百转千回后,这个名字仍然滞留在心间。 忘掉一个人没什么难的,难的是假装忘掉一个人。 在京城舞蹈学院上大学的那四年,棠宁以为自己放下了。 就算这辈子跟程怀恕错过,她也没法儿强求,权当是南柯一梦、荒唐一场。 可是在校园里,见到跟他穿军装背影很像的教官,棠宁还是会迈开脚步,不经意间追出去一段距离。 事后她也会懊悔,不停地告诫自己该死心了。 她与他的关系,起于长辈,可能也止于长辈。 棠宁盯着黑梭梭的天花板,将脑袋埋进被子里,闷声闷气的:“我总感觉他对我,跟以前有点儿不一样。” 夏桃来了兴致:“哪里不一样?” “不像……一个长辈。” 她一字一顿地认真说完,缓缓吐纳着气息。 长辈对她说的话不会透露着那么浓重的独占欲,关照也不会到无微不至的程度。 “废话。” 夏桃默默翻了个白眼,提醒着在这方面略感迟钝的小姑娘,“你们两又没有真正的叔侄关系,他动心了,也很正常啊。” 棠宁胸腔微滞,那些交错复杂的猜测顿时如同拨云见雾,清晰明了,不断冲刷着心头。 不是没察觉到不对劲,而是下意识归类于自己的错觉。 怕是自作多情,更害怕迎接失望。 棠宁闭眸养神,秀气的眉微拧,唉声叹气道:“我也分不清楚了,太久没见,就相处这么一段时间,我也没办法确定要不要坚定自己的想法。” 夏桃怂恿着:“反正敌不动我不动,你等等看程怀恕到底怎么想的。” 知道她没有相关经验,夏桃还不忘补充:“总之不能太快答应老男人,让他追一下也不错。” 棠宁思考着夏桃这话的可行性,似乎都想象不到程怀恕追人是什么场景。 完蛋……她今晚又要因为因程怀恕激荡起的澎湃情绪失眠了。 后面几天,棠宁跟着团长去见了当地的文艺工作者,当然,由于她那一支舞惊艳四座,许多人已经认识她了。 大家年龄比她大,都一口一个“妹妹”喊着,格外亲近,还有不少人过来送殷勤。 棠宁始终保持不冷不热的态度,对所有人都是彬彬有礼、滴水不漏的。 就是连走了几天山路,她腿都是酸的,沉重的跟灌了铅似的,晚上还得揉着腿肚来缓解。 终于熬到了空降旅突击队休假的日子。 当天中午,突击队完成了速降训练后在原地解散。 年轻的新兵按捺不住激动,三三两两并排走着,满心洋溢着休假的喜悦。 到了更衣室冲澡,还能听见一行人酸不溜秋地开着玩笑。 “这么急着跟老婆打电话啊?” “你单身,当然不懂这种已婚人士的快乐” “……” “孩子生日都没回去,说实话,好想回去抱抱她,看看长高了没有。” 程怀恕听了几耳朵,冲完澡出来,随手往身上套了件熨帖得体的衬衫,抬手系纽扣。 不同于穿军装时的严谨,扣子扣上最顶上两颗他就没继续,露出的一小片胸膛结实,锁骨下还有道淡淡的疤痕。 他手机也不常用,开机后除了那些条垃圾消息,入眼的就是棠宁发给他的那条叮嘱。 缱绻的柔情漫上心头,他无声地笑了下。 孟亚松正好路过,还以为程怀恕魔怔了,哼笑道:“程队,我差点儿以为你网恋了……” 网恋? ! 程怀恕眉间蹙着,他可不会时间花在这种无聊的事儿上面,也没人忍受的了“网恋对象”一个月回一次消息。 孟亚松拿起车钥匙,一阵眉飞色舞。 “走吧,之前说好下午带棠宁妹妹她们去周边县城好好逛一逛。” 由于是孟亚松带头介绍,就由他来开车,夏桃很自然地坐上了副驾驶。 棠宁稍一愣神,就跟程怀恕一起坐上了后座。 男人一身常服,利落清爽。 应该是刚洗过澡,身上弥漫着淡淡的薄荷气息,在后座一隅不断放大。 棠宁将膝盖并拢,很小心地不去蹭到他裤腿。 山间的风凛冽柔和,打了几个转吹拂在面颊。 天空还阴沉着,所以靠着睡着也不会被刺眼的阳光晒醒。 前面两个人像是有聊不完的话题,从他们的日常训练谈到夏桃在演出团的经历,中间还夹杂着夏桃对秦潇潇这种人的科普。 棠宁一开始意识还算清明,可打开手机发现不断提醒网络连接不上,她就有些犯困。 她耷拉下眼皮,慢吞吞靠在座椅上。 怕自己睡相不好,会东倒西歪的,棠宁还特意把脑袋微微往车窗那边倾斜。 半梦半醒间,棠宁觉得自己像是踩上了云端,快跌落的下一秒,有个屏障将她托起来,一如既往的,可靠有力。 程怀恕侧眸,看着肩膀上近在咫尺的那张脸,呼吸声浅,像羽毛一样从耳蜗刮过。 肩膀上多了颗沉甸甸的脑袋,他就一直保持坐得笔直的姿势没动。 看她这么辛苦,他还特意放低了那侧的肩头,让小姑娘的脖颈能好受些。 棠宁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境。 梦境断断续续的,但有几个片段一直萦绕在心头。 一个是她舞蹈比赛发挥失误,高考失利。 还有一个是她送程怀恕的平安符碎了,听到了一些关于他的噩耗。 梦境可能是相反的,可她还是像溺水挣扎,沉溺在无垠的痛苦中。 再次睁眼,棠宁发觉眼前的景色不再是苍郁钟翠的山头。 快过年,镇上的氛围很是热闹,人群一拨一拨地在两侧走,还有小贩在吆喝着叫卖。 而她的梦境里托着自己的屏障正是程怀恕的肩膀。 顿时,她不自在地揉了下后颈。 程怀恕给她调整好,眉眼舒展着:“你最近都没睡好?” 棠宁不可能说晚上因为一些事失眠造成的,只能勉强道:“白天走路有点累。” 程怀恕往她小腿瞥过去一眼,一派了然于心的模样。 孟亚松把车停在了街道一侧,松散下来,正俯身正夏桃说着些什么。 见棠宁脚步停滞,眼神涣散,程怀恕还以为她没睡醒,撩起眼皮,似笑非笑地问:“睡醒了吗小朋友?” 棠宁反应过来,面色像是煮熟的虾米,应了声:“好了。” 明沂镇历史悠远,还有很多古建筑没拆,跟江城鳞次栉比的高楼完全是南辕北辙的景色。 青石板路平直,居民楼错落有致,来来往往的人穿梭在巷子里。 在热闹喧嚣的街上,不少店还在卖着刺绣和这儿的风景图印的明信片。 夏桃挽着她胳膊,一路上叽叽喳喳个不停,给两人买了不少银制的饰品。 这地方专门卖女性用的饰品,程怀恕跟孟亚松就一直站在外面闲聊,有一搭没一搭地抽烟。 即使没穿着军衬,两个男人身形笔挺,眉目硬朗,跟个移动的招牌似的,很容易吸引到一些小姑娘的瞩目。 在敲落烟灰的下一秒,一个长卷发的女人勾着明艳的红唇走到两人的面前。 程怀恕的气质更内敛,沉下来时,没一丁点儿吊儿郎当的气质,禁欲的让人觉得腿软。 可偏偏是这样,就格外招一些喜欢挑战的女人的喜欢。 女人扭着水蛇腰,也从唇齿间吐一个烟圈,很淡的女士香烟的味道。 她直白明媚,目光赤裸:“这位先生,要试试吗?” 不知怎么,程怀恕的心头轰然一声。 回忆像是逐渐拉扯到了四年前一个盛夏的傍晚。 也是有女人找他搭讪。 气氛含着夏日的躁动,小姑娘的嗓音急切中带着点儿颤:“叔叔,婶婶还在家等我们呢。” 几乎能想象到她腮帮子鼓着,杏眼儿里印着夕阳的光的模样。 程怀恕掸着烟灰,眼底忽地一沉,嘴角扯出一个弧度:“看见里面的小姑娘了吗?” 女人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看到了正被店主帮着辫头发的小姑娘,低眉敛目,乖软清纯。 程怀恕眉尾稍扬,漆黑的眼里透露着不需要多想的坚定:“我未来的妻子。” 女人败兴而归,连未来的妻子都说出口了,她再怎么争取都是无用功。 孟亚松被烟呛了几口,那张脸写满了对程怀恕那句话的震惊:“靠,你什么时候下手的? 我怎么不知道? !” 程怀恕面色一点波澜起伏都没有,嗓音淡淡的,却又包裹着浓烈的情绪:“早晚——” 孟亚松就没见过他这么不要脸的时候,双颊凹陷着,吸了口烟,故意激他:“老畜生,不做人的时候别吓着人小孩儿。” 28 28 热情的店主帮棠宁编好了鱼骨辫,拿来银制的饰品别在一侧,笑意晏晏:“小姑娘,你让你男朋友过来,看好不好看。” 程怀恕听见店主那声询问,径直走过来,在嘈杂的闹市里,他的嗓音分外清晰:“好看。” 被别人误解了他跟棠宁的关系,程怀恕也没反驳。 店主不吝夸赞说:“你男朋友有眼光哦。” 棠宁全程都像是急湍水流里的落叶,被推着向前走,默默接受着一波又一波暧昧的浪潮。 再对视过去,只能看见他黑睫下一双眼也像是晃着河畔粼粼微光,不再是既往的清心寡欲。 她今天有可能是被程怀恕下蛊了,一路上心情雀跃的就像是要飞起来。 快到晚饭的时间点,不少商铺到了生意正红火的时候,随意走两步,就能闻到空气里若有似无的食物香气。 夏桃默默咽了咽口水,建议道:“我们要不然停下来吃个饭吧?” 孟亚松肯定地点头:“想吃什么?” 夏桃看着前面的招牌馋的不行,眼神格外笃定:“火锅吧。” 言罢,夏桃询问道:“宁宁、程少校,你们呢?” 出门在外,棠宁不怎么挑,懒懒地说:“可以啊。” 空勤食堂对饮食标准有严格要求,必须是荤素搭配的营养餐。 临城的冬季寒意刺骨,能吃点儿暖一暖身子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这家火锅店在镇上存在有些年头了,挂的是老字号的招牌。 天色还残余着最后一丝光亮,排队的人就蜿蜒到了门口,可见人气爆棚的程度。 不过在门口没等多久,拿到号牌后,四个人就在服务员的指引下落座。 夏桃点了小酥肉、肥牛卷和一些自己爱吃的蔬菜,又把单子推给棠宁选。 勾勾画画完,棠宁顺带问了下孟亚松跟程怀恕的忌口,单点完,锅底已经咕咚咕咚冒着泡,随着白气升腾,四溢的香味勾的人食欲大开。 程怀恕基本按照她的口味来,养成了习惯般,等待的过程中也不怎么看手机。 棠宁喝着热的玉米汁,发现手机终于能联上网了。 苏茴几个小时前的消息映入眼帘:【宁宁,在临城还待的习惯吗? 】 经过这么一提醒,棠宁才发觉自己确实有很久没回过别墅陪苏茴了。 听说棠宁要去下基层演出,苏茴自然是骄傲又心疼的。 现在几个孩子都长大了,各奔东西,确实不能再留在身边。 可对棠宁,就这么个养大的女儿,在这个世界上无亲无故的,苏茴还是始终希望两人的关系能够亲近些。 棠宁垂下眼睫,不想让苏茴担心,就笼统地回了句:【还行,就是手机容易没信号,回消息会慢一点。 】 苏茴的消息转为日常的问候:【吃饭了吗? 】 孟亚松跟夏桃去调蘸料了,所以现在只有程怀恕还坐在对面的座位上。 棠宁默默打开相机,原本对着火锅的镜头抬高了些,程怀恕直接入镜了。 她呼吸微窒,原相机里,男人的容貌仍旧极为出众,举手投足带着克制与风度。 不经意的,脑海里冒出了一个大胆的念头。 这么几年,她跟程怀恕的合照就只有在别墅过年拍的那张,还是专门截的两个人。 说实话,确实有点儿寒酸。 更要命的是,就那么一张小小的合照,放在钱包里还不见了。 大概是大二那年,暑假的时候,在一众撺掇下,棠宁跟着其他的室友在外旅游,结果钱包在路上被偷了。 好在所有的证件都在背包里,钱包里只有零钱和那张她跟程怀恕的合照。 得知钱包找不回来后,棠宁当即泫然欲泣,豆大的泪珠热热地盈在眼眶里。 她越是忍,那些泪珠越是不听话。 断了线一般,不停滚落,烫在手背上。 尽管她再怎么掩饰自己,可到底是难过的。 就像是包裹着玻璃的一层糖纸,细细碎碎地扎在心脏上,只能感受到剩下的抽疼。 连老天爷都在用这种慢慢剥离她最后一丝念想。 在她蹲下身抽泣时,几个室友都专程过来安慰她,以为她是因为出游不顺利,所以心情不太好。 没有人知道,这一段小插曲击碎的是她暗恋的最后承载。 棠宁愣怔着,摁下拍照键的那一刻,眼前闪烁过一道白光。 这回是真的尴尬到窒息了,闪光灯没关,那么亮的光,程怀恕根本不可能忽视。 “拍什么呢,需要开闪光灯?” 程怀恕好整以暇地看她,眼尾扬着,笑得有点儿漫不经心。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他周身晕染着火锅店里的暖光,眼神像是自带锋芒,稍微睨过来一眼,凌厉又具有侵略性。 “没……没什么。” 棠宁紧张的避开他的视线,温吞地舔了下唇,装作镇定地说,“我拍火锅来着。” “是这样啊——” 程怀恕拖长着尾音,眉峰轻挑:“我怎么感觉……你刚才在偷拍叔叔呢?” 棠宁心跳快到爆炸。 “没有。” 她攥着手机,把东西往身后放,兀自挤出个甜腻的笑容,“可能是小叔叔你的错觉吧。” 程怀恕表情玩味,指节搭在桌面边缘,故意表现出相信的模样,没让小姑娘感到难堪。 好险。 她搭上了自己跳的极快的脉搏,紧张之余,又有点儿庆幸。 尽管差点被发现了,不过好在拍的那张照片构图、光景都不错,都可以直接上传当网图了。 这张偷拍下来的照片,就像是所有的遗憾兜兜转转,都在慢慢弥补一样。 棠宁抿抿唇,假装去看窗外的风景。 一看才发觉,临城下雪了。 这是临城今年的初雪,起先只是几片如絮的雪花纷飞,接着缓缓降落,润物细无声。 等天地之间安静下来,雪势转大,浩浩汤汤,悉数覆盖在这座小城上。 思及至此,她才发觉江城已经许久没曾下过雪了。 江城并不是每年都下雪,而在她记忆里的雪景,还是四年前的除夕夜。 男人风尘仆仆地赶回来,一身军装挺括,专程给她送了个红包。 那一天守岁,伴随着吵闹的爆竹和电视声,棠宁支棱着脑袋,一直克制着自己的困意,等待零点的到来。 那时候张龄月告诉过她一个说法,说是这种新年交替的时候,你的身边是谁,就会跟那个人有一辈子的牵扯。 她一头栽进去,宁可信其有,稚嫩又执着地问道:“小叔叔,以后的新年我们都一起过好不好?” 后来在偌大的京城,有一年棠宁没有回去过年,还得等着后续的舞蹈比赛。 耳畔是春晚节目的喧闹,棠宁在酒店抱着一碗泡面,汤渍油腻腻的,激不起半分食欲。 忽而间,她就想起了那句稚嫩的问话,还有程怀恕轻松却坚定的口吻。 他说,好啊。 懒得理会群聊里的抢红包活动,她关掉酒店的电视,撇了撇嘴,悄无声息地控诉道:“骗子。” …… 棠宁聚精会神地看了会儿窗外的雪景,脸色瓷白的都快跟外头的雪色一样了。 程怀恕当然也发觉了,又偏过头,目光落在小姑娘身上, “吃丸子吗?” 见她盘子空了,他捞起几个煮好的肉丸,用公筷夹到了棠宁的盘子里。 棠宁道过谢,吃了几个肉丸,不仅是胃,心脏空落落的地方好像也在被逐渐填满。 孟亚松像吃了柠檬似的,扮出弱不禁风的模样,娇滴滴道:“程队,我也想吃肉丸……” 夏桃笑得乐不可支:“你们空降特种兵私下都是这样的吗? !” “你今天是不是哪根筋不对劲?” 程怀恕咬字很重,表达出直男式无语。 孟亚松一听来劲了,哼了声:“你才是不对劲,好不好?” 咀嚼完嘴里的食物,孟亚松绞尽脑汁想出了一句形容:“就跟铁树开花似的。” 程怀恕并没有恼意,面无表情地说:“行,我是铁树开花,你是枯木逢春。” 孟亚松懒得跟程怀恕继续贫嘴,热情地给她喝完了玉米汁的杯子里倒上酒液:“棠宁妹妹,你要不然尝一尝这儿老板自己酿的酒?” 此话一出,孟亚松立刻感觉到某人的目光似利箭,拉弦欲发。 棠宁觉得自己都二十了,也跟室友一起喝过一些果酒,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就直接将那一杯酒下肚。 不料这老板自酿的酒味道辛辣,划过喉头,她还差点呛到。 程怀恕默不作声将那瓶酒拿远了些,低沉的嗓音里含着警告:“不能喝就别喝了。” 孟亚松不以为意,还拍了两下手鼓掌:“棠宁妹妹豪爽,比你小叔叔好多了。” “孟亚松,你尾巴翘上天了是吧。” 程怀恕那表情,简直就是风雨欲来的前兆。 棠宁一开始没说话,是在缓解那酒的后劲儿。 逐渐地,她浑身冒汗,热得她扯了下毛衣衣领。 脸色酡红不说,连拿筷子夹菜的动作都跟树懒有的一比了。 夏桃拿手在她眼前晃了下:“宁宁,你醉了吗?” “没有啊……”她倔着张脸,像是为了证明自己没醉,还想拿手扒过来那瓶酒继续。 酒足饭饱,孟亚松拿出车钥匙,说是让人过来接,到时候直接跟程怀恕打电话。 程怀恕脸色铁青,咬着后槽牙说:“孟亚松,之后再找你算账。” 这酒度数不低,孟亚松也喝的微醺,摇摇晃晃道:“兄弟,我真的是你的好兄弟!嫂子已经醉了,接下来就看你发挥了——” 出来时,大雪初停,铺就的雪绒松松软软,凛冽的寒风像刀子刮在脸庞。 镇上的不少商铺已然打烊,下雪的夜晚没什么月光,路灯的灯光尚且微弱,由于电力不稳还忽明忽灭的,白天还蜂拥着人群的巷道现在格外孤寂。 棠宁歪歪倒倒走了一段路,看到这么冷的天还有个老奶奶在卖糖葫芦。 棠宁很久没吃过糖葫芦了,也想让老奶奶早日收摊,买完为数不多的两根糖葫芦后,剥离掉外面的那层塑料膜。 程怀恕对她现在状态不太放心,眉心轻拧,低不可闻道:“还能走吗?” 在一片昏暗的光线下,男人轮廓分明,游走在她脸颊的目光悠远深邃。 像是暗夜里唯一的一缕光。 破晓般,触及她的心神,掀起一片涟漪。 “能。” 棠宁仰着醉态横生的脸,冲他眨眼。 小姑娘皮肤白皙细腻,可醉酒后,唇色愈发秾丽,双颊粉扑扑的,像是涂了一层天然的胭脂。 点头的下一刻,她就因为身体重心不稳向前栽了下。 程怀恕就知道没那么省心。 他还记得,小姑娘说前几天走山路累了,腿还是酸软的。 还没等棠宁反应过来,程怀恕就驻足停在她面前。 男人背脊宽阔,肩膀微微下沉,无意间勾勒着衬衫下紧实的线条。 他回望了一眼,语气里满是不容拒绝的坚定:“来,叔叔背你回去。” 见他膝盖半蹲着,棠宁确实没什么力气,两条嫩白的胳膊被风一吹,还打着颤似的,如同纤细易折的苇草。 棠宁环绕上他的脖颈,手里还紧紧攥着糖葫芦的签子,生怕不小心松手把东西弄掉了。 尝了口,糖葫芦的味道酸酸甜甜的,绽放在唇齿间,外面裹的一层糖还是晶莹剔透的。 程怀恕将人背起,步伐稳健,对于空降兵长期负重越野跑的训练来说,这么点重量根本不会让他踉跄。 醉酒后,棠宁的意识如同漂浮在一艘飘摇的小舟上,颠簸的看不到尽头,连睁眼去看路时,感觉镇上微弱的光都是晕开的。 她枕在他宽阔的肩侧,呼吸喷洒,不满地嘟囔道:“叔叔……你是不是醉了,要不然怎么走路这么晃?” 程怀恕都快气笑了,被醉酒的人还能堂而皇之地指责了他喝醉了。 之前在突击队,他的酒量算是能喝趴一排人。 不过现在他也不想去反驳,故意接下这口黑锅:“嗯,可能是有点儿。” 糖葫芦吃多了就容易发腻,吃完了一串,另一串棠宁彻底吃不下了。 她把糖葫芦往男人眼前晃了下,嗓音也跟糖葫芦似的甜腻:“叔叔,你吃糖葫芦吗?” 程怀恕笑声不甚明朗:“那不都是小孩儿吃的?” 从胸腔里传出的声音震颤得她耳朵发麻,棠宁压抑着情绪,认真又平静地说:“我不是小孩儿了。” 为了证明这一点,她还一鼓作气道:“我有个很喜欢、很喜欢的人。” 背她走的这一段正是铺满了青石板的路,脚下是薄薄的一层雪,程怀恕放慢了步子,踩过一滩滩水渍。 他肩胛骨微微耸动,眸色沉暗,声线低哑地问她:“现在还喜欢吗?” 她眼神迷迷蒙蒙的,思绪一片混乱,只能说:“不知道……” 棠宁的话音逐渐含糊不清:“曾经很喜欢,我想告诉他,我有在好好长大。” 有在好好长大,是因为想等到再次出现你面前时,不再是单薄且稚嫩的形象。 程怀恕慢腾腾地走着,敛着眼睫,勾起的尾音像在蛊惑人:“能告诉叔叔他是谁吗?” 小姑娘一提及这话题就展现出自动防御的姿态,斩钉截铁道:“不能。” 他轻咬着牙关,觉着好笑:“为什么?” 谁知醉酒后,小姑娘也是很有原则的:“这是秘密呀。” 那是一摞草稿纸里藏着的一个名字,是从她心动开始就埋藏在心底的秘密。 所以,谁也不能说的。 说完后,小姑娘鼻头泛红,又起起伏伏地抽噎道:“可他是个坏蛋……” 棠宁已经分不清楚时间线了,还以为现在是高中毕业那一年。 眼前都是被暴雨冲刷的那一个夜晚,还有他转身离去的背影。 那时候,棠宁难过的不是少女时期的暗恋没有得到回馈,不是种子没能破土而出就干涸在了土地里。 而是站在他身边的是陈政委的女儿,天之骄女,成熟热情,跟她完全是两种类型。 再怎么努力,好像都没办法让他喜欢上自己的。 她好像一直都不是一个特别幸运的人,买饮料从来就没抽中过“再来一瓶”。 小时候,棠宁的愿望只是能和爸爸妈妈一起生活。 可是意外永远能打破人所有的幻想。 那之后她差点不能跳舞,住在舅舅耿岩的家里,整天就是被锁在屋子里,听着无休止的打骂声,还要被骂成是拖油瓶。 住进程家后,她也像是水面的浮萍,扎不下根,也从没敢于去奢望同等炽热的爱。 程怀恕侧过身,低低去哄:“别哭了。” 果然,棠宁止住了抽泣,可又没忍住打了个哭嗝。 小姑娘双眼通红地看着他,如同一只淋了雨的小兔子。 模样可怜又好笑。 程怀恕吻过滑落到她下颚的泪珠,眼神弥着缱绻柔情,承诺说:“叔叔永远护着你。” 29 29 孟亚松的电话打过来时,程怀恕正照看着醉得晕乎乎的小姑娘。 棠宁呼吸平缓,干涸的泪痕凝固在白里透红的脸颊。 长发如绸,柔顺地垂在耳侧。 她睡着的时候,也会呈现出防御性姿态,像一只蜷缩着刺猬。 也得亏他的肩膀一直在旁边,否则小姑娘还不知道要东倒西歪多少回。 最后,程怀恕还是把多余的那串糖葫芦吃了。 他不喜欢吃甜食。 可一想到小姑娘眼巴巴地望着自己,问他要不要吃时,他又不舍得扔掉了。 酸酸甜甜的口感弥漫在喉头,程怀恕又没忍住,灌了两口冷水。 确实不是他喜欢的口味。 要不然怎么说是小孩儿喜欢吃的东西? 孟亚松已经被前面一辆车送到军区了,他趁着还能有精神说话,炫耀般给程怀恕打了个电话,不知道是醉太狠了还是怎么,连说话都磕磕巴巴的:“程队……我够义气吧,春宵一刻,兄弟就不打扰你了——” 程怀恕一脸黑线地听完。 看来喝醉了酒品不好的不止肩头上靠着的小孩儿,连孟亚松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 新兵稳当地开着吉普车,穿梭在山路间,贼兮兮地问:“程队,我们是不是很快能有嫂子了?” “快了。” 程怀恕哑声说完,黑瞳里沉淀着温柔与坚定。 深夜,雪落无声。 明沂镇被这场大雨覆盖着,低矮的房屋上像铺了层厚厚的棉被,一眼望去,白雪皑皑,构成银装素裹的世界。 棠宁的意识到后面已经很模糊了,她只记得自己被人背到了旅馆的床上。 旅馆的床还是硬邦邦的,硌腰硌的她翻来覆去好几次。 迷迷糊糊间,不知道谁帮她盖上的被子,还扶着她起来喝了口水。 甜甜的蜂蜜水很快消解了烈酒带来的烧灼感,喉头与胸腔都好受了许多。 再次醒来时,大雪终于停下。 明沂镇也由于这场大雪迎来了一次大规模的停电,虽然只持续了几个小时,但也造成了不少商铺关门,繁华的镇上一夜间变得像无人居住般沉寂。 早晨,有人出行时还看到了不少鸟儿迁徙的场景,大片大片地飞走,黑沉沉的看着压抑。 不过并没有多少人在意空中的异样,权当只是天气凉了,候鸟又开始新一波的南徙。 棠宁是被门口的交谈声吵醒的。 尽管夏桃很努力的压低了嗓音,但耐不住栗组长是个大嗓门,说起话来恨不得方圆几里都听得见。 夏桃细细品了下,总结道:“栗组长,您的意思是我们今天需要去明沂镇上的小学,然后给他们排新年晚会的舞蹈,是吗?” 栗组长摸了下下巴,眉头舒展着:“明沂镇的师资力量有限,听说你们来了,就希望你们能帮忙大家完成好这一次新年晚会。” 夏桃还记得他们第一天晚上来临城,就是在这个地方的小学食堂吃的饭。 不过那时候路途辛苦,也没来得及好好看看校园。 “你们有时间就今天白天过去,给他们排舞对你们来说应该不是难事。” 栗组长憨厚地笑着,示意说,“小夏,你也记得把这事儿跟小棠传达一下。” 夏桃回到房间,就看见棠宁从床上坐起来了。 “宁宁,你醒了呀。” 夏桃摸了下她的额头,“头疼不疼?” 由于前几天她生病了,棠宁对她的照顾无微不至,夏桃现在对她回馈的关照就更多了。 棠宁摇摇头,咕哝道:“不疼。” “昨晚上是程少校背你回来的哦,还给你盖被子来着,你就没有别的要问的?” 夏桃找了把椅子坐下,啃了口刚洗的苹果。 棠宁的心头涌上一丝不妙的预感,挣扎了一番,她认命般反问了句:“我不会吐了吧?” 夏桃想了想,说:“没有吧,我看他身上还是那身衬衫,挺干净清爽的。” “那就好……”棠宁没来由地心虚了一阵。 她只记得自己醉酒后整个人都在晃,胃里更是灼热颠簸的想吐。 要是一个没忍住,吐到程怀恕身上,那才可能是没脸面对他了。 棠宁的眼睫动了动,一脸纠结:“我不会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吧?” “那我就不知道了。” 夏桃吃着苹果,囫囵地说,“你要不然问问程怀恕?” “还是算了吧。” 她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 问起来,总感觉这么大人了喝醉了还要背回来,也挺……丢脸的。 棠宁想到了刚才门外的对话,确认道:“栗组长找你说什么了?” “就去小学教晚会舞蹈的事儿。” 夏桃接着把缘由讲了一遍。 棠宁抬眼,基本明白了这是下基层附带的小任务。 她们下基层不仅是要来表演,更重要的是做实事儿,文艺交流也算其中的一部分。 夏桃诚恳地建议说:“你之前教过安安少儿舞蹈,要不然去看看怎么给他们排。” “好啊。” 棠宁点头同意,几乎没怎么思忖。 既然是到了明沂镇这边的小学,能去接触这些小朋友也挺好的。 更何况,她也教过这个年纪的小孩子,想必不是件很困难的任务。 明沂镇不大,所以附近的小学只有一两所,她们去的这一所距离近点儿,也是近几年新建的小学,校园的基础设施都是崭新的。 棠宁跟夏桃一到,就有专门的老师在门口接待,女老师修着齐肩短发,口吻客气的不行:“你们好,我是四年级二班的班主任,姓叶,你们喊我叶老师就可以了。” 叶老师走在她们前面,又回过头笑着说:“你们看看能排点什么简单易学,整个班级都能练的。” 夏桃大大咧咧地接过话:“叶老师您放心,我们一定尽全力。” 叶老师进去跟他们交待后,棠宁跟夏桃就在门外去看里面学生的反应。 学生们一个个都穿着天蓝色的校服,正襟危坐的,捧着课本在那儿放声朗读,看起来还挺乖的。 叶老师叮嘱完相关事宜,又冲门口喊了句:“两位老师,你们进来吧。” 等她们站到讲台上,底下的学生训练有素,纷纷热情道:“棠棠老师、小夏老师好。” 这阵仗弄得棠宁还有点儿紧张,只能不断展露着亲切的笑容。 由于学校的礼堂还没修缮好,他们最后在学校的空闲教室进行舞蹈排练。 不过临城的冬天寒意浓重,又是刚下过雪,能把手拿出来做动作已经实属不易。 不少小孩儿在看见班主任走了就开始不老实,淘气的淘气,难带的程度简直超乎了棠宁的想象。 一片混乱中,她注意了两个男孩儿闹腾的声响。 “你信不信我让我爸爸打你?” “我不用你爸爸,我没爸爸,也可以打你。” “……” 棠宁蹙着眉心,半蹲下身,对滚了一身泥的小男孩口吻柔和道:“怎么不过来一起排练?” 角落里小男孩倔着张脸,眼眸漆黑里透着坚定:“我不想学这种舞。” “那你想做什么?” 棠宁哑然失笑。 “我想开飞机,战斗机,你知道吗?” 小男孩谈及到战斗机,眼神才像重新有了光,嘴角轻轻扯出个笑容。 棠宁附和道:“知道啊,很炫酷的。” 之前都是在电视上看到的场景,这回到了西南军区这边,她才目睹到了战斗机盘旋升空的流畅操作,确实过目难忘。 小男孩暗自握了握拳:“我爸爸之前就是开飞机的,我也想像他那样。” 她突然想起来,这小学附近就是军区,军属的孩子在这儿上学也很正常。 “姐姐觉得你以后肯定能成为像你爸爸那样的英雄。” 棠宁没顾忌小男孩身上的泥土,拍了拍他的肩膀认真道,“但是英雄也不是孤军奋战的啊,他们需要有信任的队友,开战斗机也是需要长机和僚机配合的。 所以加入到团体活动,也是成为英雄的一步,对不对?” 阳光熹微,她眼眸里亦然浮动着信任的光芒。 给小男孩擦干净他身上的泥渍后,他也像是明白了棠宁话里的意思,之后就主动加入到了舞蹈排练里。 除了一开始的不听话,后面棠宁就开始跟他们讲故事玩游戏,以此来吸引他们的注意力,大概用了两节课排舞蹈,成效比棠宁预想的要好。 到了正午,天边灿烂的光线破云而出,照耀在快要消融的雪堆上。 窗外,程怀恕解了颗袖口的扣子,衣袖翻卷着,露出的一截小臂劲瘦,线条感十足。 里面的小孩儿已经解散了,雀跃着跑去吃午饭,夏桃也跟着其中几个去了食堂。 棠宁留下来把教室的东西复原好,转过身才发现眉目沉敛的男人就在身后,也不知道等了多久。 她惊讶的神情当即浮现在脸上。 程怀恕半倚在教室的门边,弯了弯唇,不咸不淡解释说:“听说你们在这儿排节目,顺道过来接人。” 棠宁一见到程怀恕,眼皮就跳了下,她还是对自己醉酒那事儿耿耿于怀,不自觉地揉了下后颈:“小叔叔,昨晚上麻烦你了……” 程怀恕瞥她一眼,气息沉着:“不记得昨晚上说什么了?” 棠宁愣在原地,耳朵有点发烫,有意咳了两声,装作镇定道:“我说了什么很奇怪的话吗?” “也没什么。” 程怀恕的视线直白不加掩饰,语气闲散,“就是告诉叔叔,你有个很喜欢、很喜欢的人。” “然后呢?” 她眉心一跳,又不断安抚着自己。 如果她说漏嘴的话,程怀恕也不会是这个态度才是。 “还告诉叔叔他还是个坏蛋,是不是你当时早恋的?” 他气息很近,每一下就像羽毛挠过心头,随着最后的问话,唇角的弧度才渐渐收敛。 早恋什么的当然不可能。 棠宁没忘,她当时还写了保证书来着说不能早恋。 否则可能被打断腿。 “不是的,他有点儿老。” 棠宁也不知道怎么表述,想方设法找借口也不行,敷衍说,“小叔叔,总之我没有早恋。” “既然都是坏蛋了,那肯定惹我们宁宁伤心了。” 程怀恕微昂着下颚,单手抄兜,声音放轻了问道:“宁宁讨厌他吗?” 讨厌吗? 算不上的。 这种问题简直让她招架不住,根本回答不上来。 棠宁捂着自己跳得很快的心脏,面不改色地撒谎说:“还行。” 程怀恕眉骨硬朗,淡挑着眉峰也不显得轻挑,他稍稍弯腰,凑到她耳边,很是无赖地说:“如果讨厌的话,叔叔以后见他一次打他一次,就当是……给我们宁宁报仇了。” 30 30 棠宁眼眸闪了闪,瓮声说:“倒也不用。” 她也不清楚那话是程怀恕的试探之词,还是他真的那么真心实意觉得。 心里正打着鼓,他突然凝视过来,眼里泛着笑意,轻飘飘说:“走吧。” 本来棠宁打算在小学食堂随意解决午饭,不过看程怀恕好像是要带她去什么地方,她也就亦步亦趋地跟上了。 走出明临沂镇的小学时,天气已然转为晴朗,光线浮动,照耀在身上暖融融的。 一片暖意中,棠宁觉得心口也在发烫。 校门口就停了一辆军用吉普,长卷发的女人拉开车门下来,冲他们这个方向热情地招手。 女人一身孕妇装,穿着平底鞋,肚子月份看着不小了。 走近些,棠宁略微愣怔,杏眼里满是不可思议。 陈禾笑吟吟地跟她打招呼,大大方方问道:“不认识我了?” 女人一如四年前的光彩夺目,还带着已为人妇的成熟气质。 不知道为什么,她眼眶下意识发酸,装作无所谓地点点头:“记得的。” “我们好像几年前在机场见过吧。” 陈禾回忆着,好像那时候的棠宁还是个要升高三的小姑娘,现在都大学毕业到演出团了。 不说还好,一说起来,就那次的一面之缘,始终像是一朵乌云,停滞在那年盛夏的空中。 陈禾见她紧抿着唇,还以为是棠宁认生,红唇扬起,随意道:“不用拘束,我比你大,你喊我陈禾姐就行。” “陈禾姐好。” 小姑娘模样乖乖软软的,着实让人容易心生怜爱。 听了会儿两人的寒暄,程怀恕的眼神漫不经心扫过来,半个身子靠在吉普车旁,掀着眼皮问:“中午想吃什么?” 棠宁向来耳根子软,可今天在见到陈禾后,心底的任性似是山洪海啸般涌来。 没有别的原因,她就是想逃离这样折磨她心绪的场景。 再留在这儿,恐怕会自取其辱,更加难过的吧。 “陈禾姐在这儿,我不方便打扰,还是回学校吃食堂好了。” 说完,她不带一丝留恋地转头就走。 刚走没两步,手腕就被一股强有力的力量往回带。 棠宁一个踉跄,差点还以为自己要往后栽倒。 然而意料之中的疼痛没来,反倒是脑袋抵在了他下颚的位置,能感受到男人炙热的气息喷洒在头顶。 程怀恕喉结轻滚,眉梢眼角有些不正经:“这么着急跑什么?” 棠宁可怜巴巴地回头望了眼,眼里像是冒着湿润的雾气,一派欲言又止:“……” 陈禾看着两人一来一回的推拉,唇角含着笑,主动开解道:“我老公也在的呀,就在前面等我们,不介意的话,我们一起吃个饭。” 心口的火苗噼里啪啦燃烧着,直抵大脑。 棠宁才发现自己一时间昏了头。 陈禾的孕肚特别显怀,刚刚还说自己结了婚,看这状态也不像是跟程怀恕有过什么瓜葛。 她到底又是在介意什么呢? 棠宁不经意间松了口气,身后男人的胸腔还是铜墙铁壁,硬邦邦的贴在她蝴蝶骨的位置。 怎么看,她都像是在闹性子,还要程怀恕把人圈到怀里去哄。 气氛平添了几分暧昧。 她悄悄挪了下步子,与程怀恕拉远了点儿距离。 听完程怀恕说起的状况后,陈禾对她还挺自来熟的,摸着孕肚,很慢地向前挪动步子,笑眯眯地问:“下基层演出很辛苦吧?” 心底的阴霾散去,棠宁回答得很自然:“除了走山路辛苦点儿,这里的军人和小朋友都很友善。” “老公。” 陈禾看见了前面戴着金边眼镜的男人,嘴角的梨涡盈盈。 男人已经找了家镇上的餐厅,预定好了位置,应该是怕陈禾走累了,跑过来几步路还小心翼翼扶着她走。 两人俨然一副婚姻幸福的模样。 镇上多的就是小菜馆,因着陈禾是孕妇,就点了几道她在孕期爱吃的菜,棠宁接过菜单也就选了像玉米炒虾仁这样的一两道家常菜。 等菜全部上齐,程怀恕还跟陈禾的老公交谈了几句。 对方也是军区的人,稍微了解完情况,就乐呵呵地说改天碰到再好好吃一次饭。 他模样闲散,气质疏离矜贵,光是这么靠在椅背,整个人的气场绝不比站着的时候逊色。 中途,有道菜夹不到,陈禾还撒娇道:“老公,我想吃糖醋排骨。” 男人对她也煞是体贴,夹完排骨又往陈禾碗里夹了很多青菜。 棠宁差不多吃饱了,搁下筷子放空。 程怀恕眼神黢黑,侧头笑笑:“吃饱了?” “嗯。” “不会再跑到食堂吃一餐吧?” 他语气揶揄,满眼却温柔,很明显是故意这么问的的。 棠宁从恍惚中回神,撞上那双漆黑的眼眸,耳根一下子红了。 程怀恕想,真是别扭的小朋友。 陈禾喝了口温水,柔和地问:“你最近的情况还好吧?” 他如实交待:“跟沈政委立了军令状过来西南这边的。” 程怀恕这趟出来也就是临时的,突击队下午跟晚上都有训练,对他们这种王牌突击队来说,集训强度绝对是一等一的,要不然也不会有“尖刀中的尖刀”这一说法。 程怀恕披上了军装外套,饱含深意地看了小姑娘一眼后,就转身上了军用吉普。 他步履匆匆,棠宁本来还想问什么,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 陈禾的老公去结账了,于是整桌上只剩下她跟陈禾面对面地坐着。 棠宁没忍住,感觉所有的困惑就快要找到一个出口,克制地问道:“陈禾姐……你怎么会过来西南这边的军区?” 陈禾也不避讳:“我老公家人在临城这边,我就跟他一起回来一趟,顺便来军区看看几个跟我爸爸认识的伯伯。” 走亲戚是一遭,另外她是陈政委的女儿,临城军区有认识的长辈过来看看也是理所当然的。 陈禾像是感知到了什么,坦诚说:“我当初呢,确实喜欢过程少校。” 她撑着手肘,缓缓勾起唇角,语气里满是坦然:“我爸爸给我介绍的,他当时的条件,应该没有哪个女孩子不动心吧。” “但是我的喜欢也是有分寸的。” 陈禾垂眸,握着手中的热饮杯壁暖手,“那天见到你,我就是作为他的心理医生,要跟他一起去北京接受心理治疗。” 须臾,陈禾沉重地叹了口气:“他身上背负的太多了。” 不仅仅是个人的选择,还有背后的这山河。 棠宁不可置信般抬睫,心脏猛然一沉:“心理治疗?” 她只知道程怀恕当年的眼睛复明花了很长时间,却不知道那件事带来的远不是身体上的伤害。 “他有很严重的战后ptsd,最严重的时候,连进食都会有困难,甚至多次从噩梦中惊醒。” 陈禾身为他的心理医生,在程怀恕生病期间,自然不可能做违背职业道德事情。 所以她一直想等程怀恕恢复后,看还有没有机会留在他身边。 但也只有陈禾在给他治疗到过程中最清楚,是什么信念让程怀恕坚持回到部队。 他骨子里一直是个骄傲不屈的人,也从未为自己救人反倒陷落到圈套而后悔。 从黑暗中蛰伏的这四年,他无数次粉碎自己的傲骨再重构,努力克服听到爆破声后的应激反应。 就像从泥潭里摸爬滚打,但从没放弃过对这片土地的热爱与守护,只留下一个踽踽独行的孤独背影。 棠宁听着陈禾的讲述,难受的像是被抽干了力气,如同一个溺水者还在濒死挣扎,嗓音轻颤着说:“陈禾姐,他从没有告诉我这些……” 那些过去、伤疤,根本不是他表现出来的那样风轻云淡。 越是这么想,她的心里就更像针扎着,细细密密地抽疼。 她以为程怀恕这四年与自己毫不相关,一定是在属于他的领域继续带着荣光前进。 但从未想过,他过得一点儿都不好。 简直可以说是痛苦。 现在想来,这几年谁又比谁好过呢? 重逢后,程怀恕对那些遭遇只字未提。 但他一直都是强大而骄傲的,不曾惧怕过任何,一腔热血和赤子心从未改变。 这就够了。 陈禾搭上她的手腕,艰难又释然地说:“棠宁,我已经放下了,希望你的喜欢能有个圆满的结局。” …… 空降旅突击队晚上的训练是泥潭匍匐,一场训练过后,所有人身上都是脏兮兮的泥巴,还有不少黏在脸上。 不过没有队长的命令,没有人会轻举妄动,就这么顶着浑身的泥巴站直在原地。 程怀恕穿着作训服,干脆利落地宣布道:“解散,空降旅突击队集训到此结束——” 集训总算是结束了,每次来一场边境集训,都是精神和体力的高度集中,很多人还会旧伤又添新伤。 临城的夜空月明星朗,孟亚松洗完澡就到外面吹风,山间的清风带着湿润的青草气息,清新又自然。 程怀恕套了件军衬也跟着出来,跟孟亚松一块儿找了个山头坐着。 他屈着腿,看着远方山头轮廓憧憧,凛冽的风拂过树梢,有相当长一段时间静默着没说话。 孟亚松穿着迷彩裤,眯了眯眼,忽然想起了什么,会心一笑:“其实看见了现在的姜小满,我就想到了我刚进部队的时候。” “觉得这地方也没自己想的那么好,更没想过去承载什么荣耀。” 这倒是实话,当初他们进来部队都是冲着保家卫国来的,但日复一日枯燥艰苦的训练磨平了很多人的棱角,还有很多人会怀疑这一切到底值不值得。 孟亚松再谈及过去的经历,目光坚定,口吻却平淡:“我第一次跳伞,腿都是软的,下来后被伞拖行了十几米,膝盖全磨破皮了。” 程怀恕了然,扬了下唇角问:“被骂了么?” “就我这样的,肯定被指挥员骂了啊。” 孟亚松继续说,“后来出任务,跑到大漠戈壁,我头一回看见一望无垠,全是黄沙滚滚的世界,眼睛都睁不开了。” “有一天早上,轮到我值班,到了站岗的位置上,突然间就看到了在这样的领土上红旗飘扬,那一刻觉得一切都值了。” 那场景至今还萦绕在孟亚松的心头,黄沙松软,蓝天一洗如明镜,抬头望去,偌大的区域望不到几个人,然而就在这样的土地上,红旗焕发着最显眼的颜色。 他那之后再没后悔过。 他们的背后是深爱着这山河和这片土地上的人民。 每一天的训练就是得保证旌旗升起,所向披靡。 就跟《沧海雄军》里说的一样——“任其风云千般改,总须英雄戍沧海。” 孟亚松话锋一转,笑着说:“你当年那事儿现在还是个传奇来着。” “哪件?” 程怀恕一愣,眼皮子都没掀,还在那儿把玩着打火机。 “贵人多忘事啊。” 孟亚松谈及起来还是热血沸腾的,“当时别国侦察机飞到我国领空,下达了好几次驱逐令,最后是你主动请缨去的。” 程怀恕幽幽开口,不以为意道:“后来那飞机开走了。” “没人愿意拿命去赌。” 孟亚松克制着胸腔的情绪,眉眼耷拉着问,“你有没有想过,你现在要是拿命赌,棠宁妹妹怎么办?” 程怀恕眼神灼灼,语意不明地说:“她昨晚上喝醉了,跟我说有个很喜欢的人来着。” “什么人啊? 她同学?” 孟亚松听到这个来了精神,直接睁开阖着的眼眸去看程怀恕的身影。 “不是。” 程怀恕凑过去衔了根烟,拿打火机点火,嗓音含糊,“说是有点儿老,还是个混蛋,看样子伤害过小姑娘。” 孟亚松用手臂枕着后脑勺,哼笑两声:“你确定小姑娘说的人不是你?” 他还一本正经地跟程怀恕分析:“又老又混蛋,而且吧,你想想小姑娘每次见你的状态,总感觉不像是把你当长辈那么简单。” 程怀恕思索片刻,挠了下眉梢:“也不是没这个可能。” “那你还等什么啊,这不是两情相悦么?” 孟亚松光顾着着急,直接从草地上坐起来了,催促道,“赶紧的程队,有情人终成眷属吧。” 程怀恕站起来,随手整理了军衬下摆,裤子一丝褶皱都没有,身形高大又笔挺。 孟亚松诶了声,奇怪道:“你干什么去啊?” “追人。” 程怀恕拖长了强调,似笑非笑地说,“要不然我们家小姑娘还以为我不喜欢她。” 31 31 翌日,棠宁继续在明沂镇小学给四年级二班的学生排舞蹈。 经过一天的相处,小朋友们已经认识她跟夏桃了,态度也亲近了许多。 昨天滚了一身泥脏兮兮的小男生今天穿了身天蓝色的校服,对她展露出笑容:“棠棠老师早上好。” 来之前,棠宁已经找叶老师了解过他的情况了。 说是小男孩的父亲之前开战斗机牺牲了,所以他一直孤僻,不太合群。 班上有小孩带头孤立他,双方还打过几次架。 不声不响的,她昨晚专门去镇上买了一些学习用品和这个年纪的男生喜欢的玩具,想着到时候可以跟叶老师一起去小男孩家里家访。 叶老师和善道:“我找了军区这边比较了解他家里情况的军官,我们可以一起过去。” 棠宁当然不会有异议:“好啊。” 谁料,叶老师口中的军官就是程怀恕。 男人目光定定,对于她的出现一点儿也不意外,像是事先就得知一样。 他极淡一笑,招呼说:“这边。” 棠宁也就跟着叶老师稀里糊涂上了车。 转念一想,程怀恕所在空军突击队算是特种部队,当兵这么多年,他的战友应该不少。 叶老师坐在后座,当老师的本能让她主动分享起来学生的状况:“其实这小孩儿学习也算用功,就是不喜欢跟人交谈,对别的小朋友攻击性也很强。” “我听说他父亲去世后,母亲也没有再嫁,就是病的很重,一直在家卧床休养,我听说后也没有去上门拜访,你们来了,我去的这趟家访才不像是一场突兀的打扰。” 棠宁顿了顿,她突然想起来了安安和她的母亲。 都是类似的家庭,最后靠着坚强的女性极力保护着孩子的成长。 心酸又无法改变什么。 男孩的母亲对他们的态度很客气,热情地倒水沏茶后,脸色苍白地坐起来跟他们交谈。 一番交谈后,棠宁悄悄把带的看望礼物放在了男孩家里的柜台上。 临走前,男孩追了出来,眼神执拗而坚定,气喘吁吁道:“程叔叔,我之后能到你们突击队当空军吗?” 程怀恕揉了下他的脑袋,口吻张扬:“等你长大点儿,来参军。” 男孩很无力地弯了下背脊,很小声地说:“可是我妈妈不愿意我去当兵……” 经历过丈夫的离去,没有哪个愿意自己的儿子重蹈覆辙。 棠宁慢慢蹲下,把目光放到跟他齐平的高度,“无论你将来参不参军,都要成长为一个小男子汉,保护好妈妈,好不好?” 言罢,她眼眸里亮晶晶的,伸出小拇指,是要跟他拉钩的意思。 男孩收敛了浑身的攻击性,满脸洋溢着朝气,答应道:“好。” 光线悉数照耀下来,小姑娘发丝浓密,眼睫卷曲,膝盖因蹲着弯曲,像一只蜷缩着的乖顺小动物。 这一刻,美好的让人忍不住去破坏。 其实,拉钩的一瞬间,棠宁想到的是几年前在江城归元寺她为程怀恕祈福的那一刻。 香火缭绕,佛祖在上。 惟愿他平安健康,百岁无忧。 这个愿望背后承载的意义太过沉重,却一直贯穿着她近年来每年的生日愿望。 小男孩母亲病情比较重,尽管挽留了数次让一行人一起吃完晚饭再走,他们到底也没多做打扰。 叶老师跟他们说完再见,就回去了学校的教职工宿舍。 长街弯弯曲曲的,穿过一条搭起的桥,两人才正式到了镇上最繁华的中心地带。 快过年了,明沂镇上花灯数盏,灯火煌煌,暖融融地映在每一张陌生的面庞上。 夜空像是深蓝色的丝绒,一轮圆月悬在其中。 空气里还弥留着湿润的水汽,吸进肺里,清新里泛着凉意。 他们走的这条道沿着河畔,抬眼就能望见沿河几里的低矮房屋。 小孩子们在这一刻疯闹中,拿着烟花棒肆意挥舞,却在奔跑的过程中直直冲她这个方向过来。 程怀恕眼疾手快,拽过她的手腕就把人圈到怀里。 小孩子们也没发觉这个方向的异常,嬉笑逐闹着跑远了。 棠宁着实吓了一跳,心跳声怦怦然。 得亏程怀恕拉她过来旁边,否则她真的会跟那一群小孩子撞上。 程怀恕目光沉静,叮嘱说:“小心点儿。” 男人修长的指节泛着凉意,扣在她的手腕上。 除了刚开始下意识的反应力道大一些,后面几乎是虚拢着她。 小姑娘明眸似水,不动声色回握了下自己的手腕,唇角扬起浅浅的弧度:“谢谢小叔叔。” 天气寒凉,棠宁想着今天要出门到学校,就围了条浅咖色的围巾。 围巾裹了几层,毛茸茸地贴着脖颈,着实保暖了不少。 也许是刚才的动作让围巾松散了,让一张埋在围巾下白皙干净的脸完全露出来。 她妆容偏淡,明眸细眉,唇色嫣红,耳侧跑出来了几缕调皮的发丝,看着跟十六七岁的时候没差。 程怀恕帮着把围巾系好,顺带着捋过小姑娘耳后的碎发,捏了下她的脸颊:“还冷不冷?” “不冷了。” 她呼出一口白气,视线也是雾蒙蒙的,像是氤氲着浅浅的碧波。 缓了几秒钟,棠宁才想起来方才的触感。 他微凉的指节触及她滚烫的脸庞,还不轻不重地捏了下。 带着点儿好奇的意思,如同对待一只粉团子。 棠宁暗自咽了咽口水,也不想自己显得被程怀恕那一个动作震慑住,干脆迎上他的视线,反驳说:“叔叔你干嘛突然捏我的脸? 我又不是小孩儿了……” 她以为程怀恕肯定又要拿长辈的身份说事儿,甚至故意压她一头。 不曾想,他笑得肩膀轻颤,毫不避讳地抬睫说:“宁宁,我也不是用叔叔这个身份来捏你的脸的。” 棠宁一时无言:“……” 她以为是自己幻听了,要不然怎么能听到内心里烟火噼里啪啦炸响的声音。 随着周遭的嘈杂吵闹声愈发热烈,她也转过身去看。 原来明沂镇今晚上真的放烟花了。 五颜六色的烟火升腾在头顶,伴随轰鸣声,烟火燃放得煞是绚烂。 上升又下坠,虽然转瞬即逝,但也让棠宁驻足在原地,愣怔地欣赏着眼前盛大恢弘的场景。 也只有在明沂镇,没有那么多燃放限制,众人才能感受到这般热闹的氛围。 棠宁忽然间就想起夏桃说的一些话,在新年即将到来的时刻,对着盛放的最极致的烟花许愿很灵。 小姑娘双手合十,模样虔诚,郑重地许完愿。 还是几年前的那个愿望,希望这一回老天爷能对她好一点。 烟花燃放结束,镇上的喧闹没停,尤其是小孩子,穿梭在街头巷尾,一片欢声笑语。 程怀恕跟她拉近了点距离,语气吊儿郎当地问:“你上回说的喜欢过的老坏蛋,现在还有联系吗?” “没有了。” 棠宁觉得自己要尽可能把接下来的话说得真实可信,免得程怀恕还会起疑心。 她补充说:“好像也没什么好联系的。” 倘若查无此人,那就是死无对证了。 但棠宁也不知道为什么,程怀恕会在这种时候问起来这个问题。 难不成他对这件事还存疑吗? 棠宁感觉到心头像是潮水奔涌,某种隐秘而若有若无的猜测就快要浮出水面。 程怀恕觉着好笑,也没着急去证明,吊着尾音轻声道:“是吧?” 棠宁压下心底的慌乱,无意识地搓了下双手,将冰冷如铁的手指重新放进口袋里。 她低头去看,发现两人的影子无声地交叠在一起,很是亲密。 兴许是赶上年节,街头推销的东西的不少,好几个人都过来拦住他们的去路问东问西的。 打发走一拨人,棠宁也不大认识路,走到很前面,才觉察到两人行至人烟稀少的另一侧河畔。 月光洒下浅薄的光辉,程怀恕盯着她的侧影看了会儿,温声问:“你觉得叔叔跟那个老坏蛋,哪个好一点儿?” 她一撒谎就想躲开他的视线,闷声闷气道:“我说不出来……” “该不会是程旭吧?” 他故意展开了激将法。 “不是。” 棠宁否认完,咬字很重地说,“程旭哥又不老……” 这个时候也不忘记明里暗里拉踩一句说他老。 也真是便宜了程旭这小子,还让小姑娘一口一个“程旭哥”的喊着。 之前听起来没觉得有什么,现在倒是刺耳的很。 面对她的刻意撒谎,程怀恕真是好气又好笑,还得装作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来配合。 “宁宁。” 他声线清晰,含着不轻不重的笑意。 棠宁心跳漏了一拍,像是感受到了这时候气氛的不同寻常。 心口像是有两颗小珠子在碰来碰去,叮叮当当作响。 程怀恕站定在她面前,脊背笔直,身高比她高上不少。 偏偏说话时,他微微弯下腰,目光暧昧又直白:“过去的老坏蛋不如忘记,现在考虑下叔叔? 嗯?” 他这句话像是心头游荡多回,而后一口气在她面前说出来。 说完,程怀恕的神情居然也染上一丝紧张,默默等待着小姑娘的反应。 “什么意思……?” 棠宁的嗓音柔里带着颤,像是不可置信般,直直对视上他漆黑深沉的眼底。 程怀恕单手抄兜,抬起下颚,暗示说:“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他清清嗓子,在猎猎夜风中,一字一顿地问:“棠宁,能让我追你了么? 32 32 夜风在耳畔呼啸,吹皱了映照着粼粼微光的河面,散作零零星星的碎浪。 可能是紧张,她甚至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每一下都在胸腔震颤着。 四年前,棠宁真的以为错过就是错过,干脆不动声色地藏匿着这段暗恋。 反正也没人知道。 像是荒芜的草原,春风吹又生,除了她,无人再去问津这段少女心事。 可她从来没想过两人会以这种方式重逢,而且还是率先听到程怀恕的摊牌。 男人剑眉星目,唇边噙着一抹释怀的笑意,盯着她看的眼神,温柔的像是能使冰雪融化成一滩春水。 今晚的景色和气氛搭配起来如梦似幻,似乎是老天爷终于听到了她的心愿。 命运兜兜转转,最后还是让她得偿所愿。 棠宁拉了下围巾,鼻头通红,拼命锁住眼眶里的泪滴,带着哭腔问道:“你说认真的吗?” 她小心翼翼地确认着,不敢奢望的模样着实让程怀恕的心脏抽疼了一下。 他的小姑娘,从来用不着这么卑微。 因为啊,她真的值得世间所有的美好为之驻留。 程怀恕望着小姑娘红红的眼眶,不自觉放柔了声线,低声笑了下:“叔叔会骗人吗?” 她撇撇瞥,俏皮地淡哼道:“老坏蛋什么做不出来。” 程怀恕把玩着她围巾的穗子,揣摩着接下来话里的每一个字:“嗯,所以能告诉老坏蛋答案了吗?” 明明临城还是寒冬腊月,空气都快要凝结成冰,可两人间的眼神就像是翻滚着岩浆般的沸腾。 棠宁破涕为笑,唇瓣动了动,脸颊似是被潮水般的绯红侵染:“应该可以吧……” 应该可以。 那就是可以了。 程怀恕气定神闲的,内心暖意升腾,脑海里冒出些很旖旎的想法,如果可以,他真是恨不得现在就把小姑娘捞过来抱会儿。 棠宁踢着脚下的小石子,一直避着他的视线,害羞的去看古镇上的万千明灯。 程怀恕故意戏谑着问:“怎么不敢看叔叔了?” 她脸上的热度还没消下去,眼眸湿漉漉的,大胆地摒弃掉莫须有的念头,嘟囔着反驳说:“谁不敢了。” 还真是个没断奶的小朋友,稍微激将一下就上钩。 程怀恕的笑意直达眼底,接下来的问话跟真的在和她一本正经商量事儿一样,挺不要脸地问了句:“你觉得叔叔能追上吗?” “那我就不知道了。” 小姑娘傲娇起来格外难缠,乌黑的眼珠闪烁着狡黠的光。 “看你表现。” 程怀恕笑而不语,知道自己现在算是个有名有份的“追求者”了。 走回旅店的路上,两人都各怀心事。 说实话,程怀恕从来没想过小姑娘那么早的暗恋的对象是自己。 那一段时间,他被浑身的身体、心理病痛折磨,明显感觉到整个人快要被喘不过气的痛苦拖垮,却还要残存对这人世间的最后一丝留恋。 一片黑暗的世界里,他只能靠着机械的语音播报来得知每一天的天气,出行的路线…… 之前毫不费力能拿到的东西,失明了却要付出百倍千倍的辛苦。 更不用说,对于空军来说,眼睛的重要性。 再也见不到蓝天,这比任何打击都严重。 当时为程怀恕治疗眼睛的医生说的是,他那时的状况有一定概率恢复,但几率不到百分之五十,一旦失败,余生他就要面对望不到尽头的黑暗,让他自己想清楚再来承担手术的风险。 那时候住在程家养伤,并非他本意。 眼睛暂时失明后,程怀恕更没想过跟程柏城和他家里人有什么紧密的联系。 同父异母的关系,再加上老爷子一碗水端不平,就注定了这条……般的隔阂会一直存在。 也许正是因为那段时间的迟钝,他从未注意到小姑娘在自己面前每一次的欲言又止,也无从观察到她真实的情绪。 这么算来,他确实欠了小姑娘几年间的喜欢太多太多,说是“老混蛋”也不为过。 到了旅馆楼下,街边就残留了几盏惨白的路灯。 棠宁停下来步子,问:“你们集训结束了吗?” “结束了。” 程怀恕头一次觉得心有了归属感,神色严肃地说,“但有个棘手的任务,等解决后就会回来江城。” “平安回来。” 小姑娘郑重地说完,湿润的眼眸里饱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那种眼神看得人程怀恕心颤。 他回味了很久,才发觉那种感觉应该是心里有了牵挂。 “陈禾姐跟我说了你四年前的事儿。” 棠宁还是没忍住提及,憋的一口气终于长舒出来。 程怀恕知道她想问什么,抬手揉着小姑娘的发顶,眼尾挑起安抚的意思:“都过去了。” “宁宁,你看我现在,每一天都在坚定勇敢地活着。” 棠宁突然间鼻子发酸。 是啊,他一直都是坚定勇敢的程怀恕。 没有一刻不是这样。 她想起来下基层演出团的团长今天发过来的消息,也交待说:“叔叔,我后天下午回江城。” 程怀恕知道她们演出团向来留的时间不长,这一趟过来,春节前就要返程,口吻暧昧地说:“行啊,我到时候送你。” 棠宁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她记性不差,程怀恕现在还是“追求者”的角色来着,怎么做,她又没权利要求。 于是小姑娘扬起一丝不在意的笑容,别扭地说:“随便你,我又没说非要你来送不可。” 楼上,夏桃注视了好久,也不自觉露出姨母笑。 实在控制不住围观群众的心态,她也笑意盈盈地打了个招呼,打趣说:“棠宁同学,再不回来,你的爱心小旅馆就要关门喽。” 棠宁窘迫至极,总有种偷情被抓的错觉。 夏桃知道她脸皮薄,还挺仗义地拍拍胸脯:“不回来也可以,门我给你留着了啊。” 棠宁真是恨不得上楼堵住夏桃的嘴。 慌里慌张的,她就想上楼了。 临走前,程怀恕兀自笑笑,喊住她说:“等会儿,说个事儿。” 小姑娘懵懂地转过头,一派洗耳恭听的模样:“啊?” 程怀恕的指节仍旧冰凉,抬起时,扫过她的眉梢眼角,最终力道稍重地在她眼皮上磨蹭了下。 棠宁后颈发麻,愣在原地,却发现自己像是被定住了,什么都做不了。 而且刚才程怀恕很认真的样子,等了半天也没了下文。 男人垂眸,不动声色地与她呼吸交织:“以后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棠宁不解,莫名感觉到了手脚发软,不自然地问道:“怎么了?” 程怀恕放下指节,语气像是警醒,更像是某种暗示,喉结轻滚:“要不然叔叔会想亲你。” 棠宁:“……” 33 33 她呼吸微屏,眼睫颤着,从口袋里拿出来的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看着小姑娘一派脸红到不自然,程怀恕自顾自笑了笑,不想操之过急,语气轻松道:“行了,上楼吧。” 棠宁头晕脑胀的,再看向男人眼底时,发觉他一向清冷的眼底,现在居然染上了几分炙热的欲念。 落荒而逃般,她径直到走到旅馆门口然后一气呵成上楼,心神一直像是漂浮在云端荡漾着。 洗完澡后,棠宁趴在床上,不自觉回忆起今晚的一些片段。 什么叔叔会忍不住想亲你? ! 他明明还是个“追求者”,凭什么……这么像个老流氓。 夏桃早就按捺不住激动的八卦之心了,催促道:“快快快,跟我分享下,你跟程少校进展到哪一步了?” “他今晚上跟我摊牌了,说想追我。” 棠宁扯着被子盖上,缩在棉被里,只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眸。 夏桃迫不及待道:“你同意了?” 棠宁轻声说:“嗯,我也不知道他对我是一时兴起,还是……” 从程怀恕摊牌开始,她在欣喜之余仍然保持着清醒。 之前有过预感,但幻梦成真的感觉仍让人觉得不真实。 夏桃出谋划策道:“那就让老男人追着,看他表现再决定转不转正。” 月光洒下朦胧的光辉,室内也像是蒙上了一层轻纱。 一片静谧中,她缓缓阖上眼眸,唇角莫名疯狂上扬。 那就先让他追一会儿吧。 四年她都熬过来了,也不急在这一时。 棠宁跟夏桃都是后天下午的航班,今天算是待在临城的最后一天。 演出团没什么任务,傍晚时分,棠宁找了家当地的茶楼坐着休息。 她妆容干净,肤色奶白,光是坐在那儿,就吸引了不少人的侧目。 老板娘相当热情地款待道:“小姑娘,这是我们临城的特色茶,醇香浓厚,保管你喝一次忘不掉。” 棠宁端起来尝了口,入口后果然茶香四溢。 夏桃给她拨过来一个电话:“喂,宁宁,你在哪儿啊?” “我在茶楼呢,需要我出来找你吗?” 她托着下巴,眼眸弯弯。 夏桃顺带问道:“好啊,我们明天就要走,我正在这边的市场选土特产呢,你要不也带点儿?” 不说这事儿棠宁差点忘了,这回来临城,苏茴跟程柏城都很担心她的状况。 棠宁想着能给两人带回去礼物也是个不错的选择,便赶紧应着:“好。” 一出茶楼,就看见了夏桃在跟自己招手。 她裹好围巾,也冲着对面挥了挥手。 蓦地,棠宁感觉到一阵不对劲,不是身体在晃动,而是脚下的地面,乃至眼前高高低低的楼层全部都在摇摇欲坠。 地震了! 她脑子当即冒出一个不可能可又是最终答案的念头。 她在空旷处,手里还捻着刚挂断电话的通话界面。 回眸望去,墙壁的裂缝越来越大,接着传来建筑物钢筋泥土与地面的闷声碰撞声。 速度太快,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有人高喊道:“快跑,地震了——” “……” 短短数十秒,众人慌乱成一片,为了能活下来,纷纷躲避着掉落下的砖瓦,只知道跟着前面的人往其他方向跑。 棠宁也被拥挤的人潮挤的一身狼狈,踉跄了好几步,才勉强站稳。 一转眼,夏桃的人影就没了,她在逃命的人群嘶哑地艰难发声:“夏桃,夏桃——” 然而没有人回应她。 来来往往的人群撞过她的肩膀,像一股不可逆的浪潮,足以淹没掉此时此刻所有的情绪。 被推着向前挤的时候,棠宁注意到在前面走的小女孩摔了一跤,手掌磨破皮了,还在哭喊着:“妈妈,妈妈——” 小女孩儿摔倒的位置正好是位于一家餐厅的下面,眼见着悬着的灯盏下一秒就要落地,棠宁想都没想,扑身过去,把小女孩圈在怀里,往旁边翻滚了一圈。 地上不知道哪儿来的钉子,在她的小腿处划出一条血印子,渗出来的血染红了部分衣物。 除了疼,棠宁觉得耳边嘈杂一片,心跳超负荷地咚咚作响,喉头也满是凉意。 小女孩哭着抱住她:“姐姐姐姐,你没事吧?” 棠宁坐在地面缓了会儿,摇了摇头说没事。 她咬着牙关,垂眸去看出血的位置。 幸好钉子划的位置不深,只是划破皮,汨汨血珠不断溢出。 因为扑身过去的动作,她的手机碎了,开机键失灵。 灾区没信号,本来她还看看能不能在备忘录留下只字片语,现在看来这个心愿也难以达成了。 再回头去望身后的景象,着实让人回不过神。 早上还充斥络绎不绝人群的明沂镇如今繁华不再,短暂的生离死别中,早就成了一座又一座的废墟。 她没顾得上腿上的疼痛,抱着小女孩儿转移到安全的空旷地带。 天气阴沉,乌云云层笼罩在上方,电闪雷鸣后,云层被划开,大雨骤降。 这样的条件下,当地及时的民众率先展开自救,挖着瓦石砖块,先将埋的浅的给予施救。 还有人在劫后余生后交谈着。 “前两天都看见一群鸟大片大片的飞走,家里养的金鱼也都跳出来了,没想到今天就地震了” “都是过年的节骨眼,家家户户都有小娃娃在,不知道有多少能活下来。” “听说那茶楼,几乎顷刻间都塌了,所有人都埋下面去了……” 雨水敲落,寒意涌动,噼里啪啦的声响扰得人心更加不安。 周围人暂时找到一个安全的避雨点,祈祷着今晚不要再发生余震。 棠宁清瘦地佝偻在一侧,怀里的小女孩梦呓着,流泪满面地呢喃:“妈妈——” 她顺着小女孩的发丝,努力克制住此刻五味杂陈的情绪,一下一下地安抚说:“妈妈很快就来了。” 其实,生离死别面前谁不怕呢? 在最危急的关头,没什么比保命更重要。 然而一片哀鸿遍野里,棠宁却固执地相信着一个信念。 再等一会儿,就一会儿,程怀恕一定会过来参与救援的。 他是坚定勇敢的程怀恕,也是所向披靡的中国军人。 她相信他。 所以要努力撑到程怀恕过来的时候要告诉他,自己还活着,不让他出任务的时候分心。 随着天色越来越黑,周围人的情绪出现了很大波动。 “我们就要等死了吗?” “再不来救援,今晚要是发生了余震怎么办?” 男人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和汗水,直接过来跪下:“不能等死,不能死,我老婆还埋在下面呢,有没有人、有没有人过来搭把手帮忙挖人——” …… 与此同时,所有电视台关于临城明沂镇发生地震的新闻不断滚动,灾区的情况实时更进中。 “北京时间……临城发生地震,可以看到受灾最为严重的是明沂镇,由于下雨天气造成的山体滑坡封路,救援物资运输不进去,进一步措施有待商榷,毫无疑问,灾区的情况牵挂着全国人民的心……” 微博上祈福声一片,不少人自发性提出援助请求,似乎注定了今晚是个人心波动的难眠之夜。 —— 西南军区。 参谋长神情威严,交待完救援部署后,一声令下:“突击队一队,听令——” “目前灾区路况复杂,难以传递物资,施展救援,你们的任务就是不顾一切打开路况,为灾区救援争取最宝贵的时间。” 他扫过面前时刻准备着的战士们,眼神里饱满着信任与沉重的期许:“是否明白?” 突击一队声音铿锵有力地回答道:“明白,时刻准备着——” 程怀恕走出作战室,戴好头盔,站在队列前面。 男人长身玉立,军装飒爽。 他黢黑的眼眸看过突击队每一个的人脸庞,用拳头比了下自己的心口,语气深沉郑重:“突击一队,全部平安回来,一个都不能少。” 队里还有不少新兵,也是头一次参与这种救援,知道程怀恕话里和刚才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大家心头都沉甸甸的,谁也不想一去不返。 但在人民群众最需要的救援的时候,中国军人就没有退缩的余地。 他们必须冲锋在前,才能让那些需要救援的人有活下来的可能性。 不是不怕牺牲,而是他们要好好活着,才能救助更多需要救援的生命。 运——20已经停在专用的军机机场,转移到目的地后,飞机的轰鸣声就在耳侧。 程怀恕登上飞机,脚步沉重,坐上位置后微微阖了阖眼。 出生入死,他从来没有一次像这次的心情这般难以言喻。 因为有个牵挂的人,就等于多了一道软肋。 所有的可能性,但凡有个万一,他都不敢想。 孟亚松上来后,敞开心胸跟他碰拳:“老程,是兄弟就说好了,都平平安安的,谁没活着回来谁是孙子。” 程怀恕抬起眼眸,嘴唇微动,坚定道:“行。” 又过了一段时间,明沂镇雨势转小,丝丝缕缕地裹挟着冷气往人衣领子里钻。 有人拿身上的打火机烧着几捆稻草取暖,火光融融,映照在大家灰仆仆的脸颊。 小姑娘蜷缩在角落里,咬牙忍着被钉子划过的伤口痛处,那一双眼眸始终清澈,跃动着点点微光。 距离地震发生已经过去了几个小时,众人又累又饿,但一想到身边还有这么多幸存者,又多了份安慰自己的理由。 人群里点火取暖的大叔站了出来,拍了几下手,鼓动道:“我相信现在外面肯定很关注镇上的情况,大家要相信我们的国家,相信中国军人一定会来,现在路况复杂,肯定需要些时间,但我们一定要撑到那时候,每个人都要好好活着,大家都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人。” 有人提议说:“我们现在在这儿等,不如一起唱国歌吧,彼此鼓劲儿——” 提议一出,所有人又提起精神,围成一圈,慷慨激昂地边拍手边唱国歌。 歌声激荡,加入进来的人也越来越多。 心头的乱乱的思绪不在,所有人就像拧成了一股麻绳,共同支撑着彼此。 不知道谁率先注意到空中轰隆隆的动静,遥手一指:“你们看,飞机来了——” 伴随着巨大的轰鸣声,机翼旋转,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抬头仰望头顶的。 人群中稚嫩的嗓音喊道:“飞机来了,真的来了,上面还挂着国旗!” 所有人的疲惫和沉重的情绪在这一瞬间得到了奔涌的释放,不少人望着国旗热泪盈眶,交互说道:“是人民子弟兵来救我们了。” 精神的疲惫在这一刻全然松懈下来。 棠宁感觉到强忍着的泪水一路蜿蜒,滴落到满是灰尘的掌心。 运载机降落到合适的高度后,飞机就要开始进行定点跳伞。 平日里训练的那么多次,就是为了关键时刻的及时冲锋。 姜小满也从没有哪一刻比现在还激动,对于跳伞的恐惧全然摒弃在脑后,就算是千里高空,现在都可以毫无顾忌地纵身一跃。 指导员在飞机上清点完人数,争分夺秒地报着数:“零零一、零零二——跳——” 伞花洁白无瑕,却如同最惊喜的馈赠,如同干涸沙漠里的一泓清泉滋润着每个人的心头。 小女孩停下哭泣,也像是被眼前的场景震慑到了。 她扯了下棠宁的袖子,眼巴巴地问:“姐姐,他们是超人吗? 居然还会飞……” “对啊,他们不仅仅是超人。” 棠宁眼睁睁看着所有伞花平安落地,集结成队伍。 而在队伍最中间的男人,轮廓逐渐清晰。 一如从前,军装笔挺,身形伟岸高大,那一双眼眸深邃而凛冽。 棠宁的情绪再也绷不住,抽噎着说道:“更是血肉之躯的英雄。” 程怀恕走到众人面前,敬了个军礼,声线清晰有力:“空降旅突击一队队长程怀恕,奉命组织灾区救援。” 34 34 听到熟悉的声音后,她终于多了几分安心的感觉。 滚烫的泪珠一滴一滴划到手背,像溅起的几朵浪花。 “姐姐,你怎么哭了?” 小女孩儿从棠宁怀里起身,用稚嫩的手擦拭着她的面颊。 她奶声奶气地问:“是不是伤口太疼了? 妈妈告诉我,伤口太疼,吹一吹就好了。” “不疼的。” 棠宁缓过神来,揉着小女孩的脑袋,解释说,“姐姐只是太激动了。” 不少人在这一晚哭了太多次,更为中国军人过来救援而欢呼。 也幸亏这一批在不明生死情况下冲锋陷阵的空降兵,灾区的路得以从里面打开,救援物资由此源源不断地从外面运输进来。 在地理位置上,明沂镇本就偏闭塞,又是历史古城,不少建筑物毁于一旦。 大量建筑物倒塌后,整个镇上就是一派满目疮痍的景象。 娱乐新闻暂停播出,无数关注灾区动态的网友在各大网站版面上看到了明沂镇的现况,随着记者放出越来越多灾区的照片,大家肉眼看到灾区的现状后更是深感悲痛。 甚至还有看到消息从外地专门赶赴到明沂镇做志愿者的,隐姓埋名,默默做着力所能及的救援事宜。 在四面八方的帮助下,灾区的帐篷快速搭建完成,在灾区附近,有一个医院不能再用,另外一座医院旁边暂时开辟为临时医疗点。 临城当地的医生是最早赶赴现场的一批医疗队,来的都是精锐医生,专门负责收治情况危急的重症病人。 现场救援工作忙碌而有序,只能看见穿着军装和白大褂的人像陀螺一样在转,搜救、治疗一刻都没停过。 棠宁帮小女孩跟她妈妈会合后,对方又哭又笑,嘴里一直念叨着谢谢她。 她没说什么,只是没来由地松了一口气。 在受地震影响最大的灾区,能看见这样家人团聚的景象本身就是一种幸运。 之后,她也像普通的志愿者一样,继续留在灾区加快救援进度。 一直到快深夜的时候,淅淅沥沥的小雨终于停下。 地面还湿润着,清凌凌的月光洒下,像凝结了一层薄霜。 棠宁没顾得上打伞,全身被雨水淋了个透湿,几缕发丝柔软地贴在耳侧。 她手上还有灰尘,随意拍了拍后,就想着去各个帐篷里找夏桃,希望到时候两人都能平平安安地见面。 腿上的伤口时不时地抽疼,一直走到中途的帐篷口,棠宁才猛然想起自己被钉子划伤的伤口还没去就医。 路过的医生抬着担架往临时医疗点走,看见她这么晚还没回到帐篷去,就顺带关怀道:“小姑娘,快回去帐篷休息吧,被子、食物都去补给点自行取用。” 她礼貌道:“谢谢您。” 抬完担架过来,为首的医生眼尖地发现了她腿上的殷红,蹙眉问道:“你这伤口怎么弄的?” 棠宁有气无力地张了张唇,说:“被钉子划伤的。” 医生一听,表情愈发严肃,拉过她的手就去到临时医疗点:“还没超过二十四小时,必须马上打破伤风。” 临时医疗点这个点还是灯火通明的,轮班的医生有的在小睡,更多的是顶着眼眶的红血丝在开药打针。 偌大的医疗点里,安静的落针可闻。 医生让她进去病患暂时住的帐篷,随后就为她打着破伤风的针。 伤口用棉签蘸着碘伏消完毒还火辣辣的疼,直到医生用纱布包扎好,腿间的阵痛才有所缓解。 对于跳舞的来说,没有什么比那一双腿更重要。 这么条划伤的疤痕,倘若一直留下来就显得不美观了。 可是对当时的棠宁来说,她知道自己一定没有选择。 停在她面前的,是一个活生生的小女孩,她没办法见死不救。 医生叹了口气,眼神里责怪与心疼并重:“被钉子划伤可不是简单的伤口,下回可不要强撑着,一旦超过规定时间,危及性命都不为过。” “知道了,谢谢您。” 她终于展露出今晚的第一抹笑容,盈然在两侧梨涡,看起来清纯乖巧的让人下意识想怜惜。 突然间,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撩开帐篷的帘子,似乎是有人驻足在了门口。 棠宁仍维持着笑容扭头去看,却在看见来者的第一眼就心头一沉。 偌大的帐篷里,她的眼里只能看见穿着作训服的男人风尘仆仆,皮带牢牢扣好在腰间。 光影勾勒着他的线条,几番轮转下,他眼底的情绪晦暗不明。 医生开给了她之后涂抹的药,从座位上站起来,讶异道:“程少校,您受伤了吗?” 程怀恕往回走了几步,从外面背着队里的一个新兵到椅子上坐下,瞥过一眼后,沉重地说:“不是,是我队友。” 医生点点头,认真道:“好,我刚给这个小姑娘打完破伤风。” 帐篷内,两人四目交汇,明明只是隔了一天不见,却像跨越了一个光年那么长。 谁也不知道,短短的一天内,他们会以这样的场景见面。 经历了生离死别后,棠宁以为自己的心足够坚强,绝不会简简单单潸然泪下。 但是看见程怀恕平安地站在自己面前时,她就知道自己错了。 在刚发生地震的那一刻,无数人只顾得上逃命。 可在那一瞬间,她脑子里的想法是,倘若真的遇到什么危险,还不如留下一条信息。 里面的内容只有三个字。 [我爱你。 ] 收件人是程怀恕。 医生提起药箱,不忘叮嘱:“记得伤口不要碰水,每天都要上药,要想不留疤,还得开别的恢复的膏药。” 她坐在床沿,静静听着医生的交待,很轻地点了下头。 医生刚来到新兵旁边,一个女人就在帐篷外哭喊道:“医生,求你救救我家孩子——” 原来是女人抱着一个尚且年幼的孩子过来,说是孩子夜里突发抽搐,现在怎么都叫不醒。 见到了医生为难的神色,程怀恕不动声色道:“您先去那边看看吧,这边我等别的医生有空也行。” 他们空降旅突击队是到现场最早,持续搜救时间最长的队伍。 不少人都体力耗尽了,程怀恕就挑了几个还有精力的新兵跟着自己一起去民房里实施救援。 实施救援的民房并未完全坍塌,楼的外观看着完好无损,然而这样的楼层非常危险,一行人只能顶着二次坍塌的风险进去民房内救出一位压在重物下的老人。 没想到刚进去,楼层就发生了二次坍塌。 突击队里打头阵的新兵被掉下来的石块砸伤了手臂,正咬着牙坐在椅子上,额角直冒冷汗。 程怀恕递给他一块帕子,喉头发涩,交待道:“疼的话,要么咬着,要么叫出来。” 新兵接过帕子,不停喘着气,眼睛里全是红血丝。 部队里流血流汗不流泪,虽然他入伍时间不长,但也明白作为军人就是得熬常人不能熬的苦。 很快,医疗队来了其他医生,急匆匆来到他面前:“程少校,我来吧。” 新来的医生察看完情况后,说新兵的情况比较严重,需要马上进行手术。 “行,拜托了。” 他拍拍新兵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人走后,程怀恕去水池边洗了个手,不甚在意地揉了下酸疼的后颈,接着就再次走进帐篷内。 偌大的帐篷里,又只剩下她跟程怀恕两个人。 棠宁灌了两口矿泉水,又吃着医生给她的压缩饼干来饱腹。 将近大半天了,她几乎滴水未进,现在食物入口,连压缩饼干都是美味的。 程怀恕快步走过来,拉过她手腕,很轻地往自己怀里带。 棠宁毫无防备栽了进去,闭了闭眸,她感受的到,还是熟悉的木调香味,不过男人呼吸发沉,看起来在压抑着翻涌的情绪。 他一只手抵着小姑娘的后颈,并不打算松手,而是持续着这个漫长的拥抱。 棠宁坐在病床上,脸庞在灯光的灯光下像淋了牛奶,唇色也携带了几分水意,明丽不自知。 程怀恕单手撑着床沿,另一只手勾起她的下颚,与她鼻尖相碰。 她眼睫直颤,没忍住哭腔,也回抱住眼前的男人,喃喃道:“幸好,我们都平安。” 两人间像是一触即燃的星火,逐渐呈现燎原之势。 程怀恕像是抱住了失而复得的宝物,咬着牙关,扫过后槽牙,淡淡道:“今天我们突击队救了很多人,埋在废墟里的母亲,用身体护着自己的小孩,自己被承重墙压倒,年近八十的老人步履蹒跚地走过来我们面前,说着救命恩人,给我们下跪……” 他勾起唇,笑意不甚明朗:“棠宁,我救了那么多人,里面没有一个是你。” 挖了那么多废墟,抬过那么多担架,程怀恕一边救人,一边搜寻着她的身影,内心期待她能平安地活着。 可是看不见人,就意味着生死不明。 “我在,程怀恕。” 棠宁的鼻音很重,很是骄傲地说,“我看见你们从天而降的时候了,特别帅。” 男人环抱她的力道更重,把她拥到肩头。 偏过头,他的吻瞬间炙热地落下。 起先是在耳垂,缓缓含住那一块软肉后便开始慢慢地吮。 棠宁的耳朵是敏感点。 她稍微瑟缩了下,心跳像急切的雨点,根本缓不下来。 被他吻过的地方,像是自带着热度,烧灼到脸颊,小姑娘的脸色瞬间如煮熟的螃蟹。 他眼神深邃,捏着她下颚,并没有什么攻击性地用唇碰了下。 像是只在她唇缘温柔地啄了几口。 棠宁以为这样就结束,话声还没落,他慢慢垂下眼睫,眼神仍然直勾勾的,看向她清澈的眼底,以吻封缄。 他这一回的吻根本不同于方才的风格。 疯狂、长驱直入,而非简单的浅尝辄止。 她肺里的空气都快被抽干了,呜咽挣扎着,发出小声的嘤咛。 只让她松了一个气口,她越是躲着,程怀恕越是不放过她,大刀阔斧地撬开她唇齿间,不断摄取着小姑娘甘甜的气息。 棠宁感觉到腿都在发软,背后抵上硬邦邦的墙壁,她依附着他的身体,牢牢揪住男人的军装衣领,再也无处遁形。 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只是在全身都在散发着缺氧的信号后,他才终于收敛了几分。 离开了小姑娘的唇缘,程怀恕拿手碰了下他吻过的柔软,嘴角噙着落拓不羁的轻笑。 他抬手整理好军装的衣领子,看上去一派清冷禁欲。 根本看不出来刚才发生过什么。 小姑娘气鼓鼓的,瞪了他几眼,却一点儿攻击力都没有,反倒多了几分娇嗔的意味:“小叔叔,你现在不是还在追人吗?” 程怀恕的心底蔓上几分缱绻的温情,吊儿郎当地跟她商量:“刚刚这个吻算提前预支的行不行?” 35 35 男人的那双眼,幽邃、故意牢牢锁住她的视线。 随即,程怀恕的呼吸喷洒在她颈间,均匀地吐纳着。 每一下都像羽毛挠过,配合刚才那句话,简直是令人脸红心跳的存在。 她肩线薄而瘦削,轻轻一啃咬,恐怕就会在娇嫩的肌肤上留下印子。 棠宁慢腾腾靠着墙沿坐起来,刚想说什么,染上水意的唇就扫过他脖子。 即使她未经人事,也大概明白男人那里是怎样不可触碰的位置。 果然,程怀恕的身形僵了下,似是在竭力克制蠢蠢欲动的冲动。 棠宁像做错事的小朋友,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又去拿旁边的矿泉水小喝了两口。 喉头清润,消解了不少伴随那一吻升腾起来的躁意。 望着她水光盈盈的眼眸,程怀恕沉声笑了下,弥漫着低哑的暧昧:“叔叔也被你亲了。” 他扯了下军装衣领,风轻云淡道:“那就扯平了。” 棠宁:“……” 才燃起来的那点儿旖旎心思顿时悉数全无。 什么叫做他也被亲了? ! 她是无心的啊,更何况连他的嘴唇都没碰到。 老男人是怎么做到说这种“流氓话”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的? 小姑娘忿忿不平地咕哝说:“我又没亲到。 接着,她补充道:“还有,程少校,你的预支次数用完了……” “那要不然你亲回来?” 程怀恕真诚地给着她建议,戏谑着往前靠近了几分。 他也没真打算再弄一回。 一来,那一吻确实是他鲁莽了,只是看到她平安无事还可怜兮兮地望过来,心头一直维系着的某种坚硬瞬间软化下来。 再者,这里是临时医疗点旁边的帐篷,由于深夜,往来的人才少了许多,但也不排除附近还有岗位上工作的救援者,怎么说在随时有人进来的环境下搂搂抱抱都有些不合时宜。 棠宁抵着他的胸膛,小声喃喃:“我不会。” 其实,棠宁在这方面完全没经验。 她连换气都不会,像是沉溺在浩瀚的汪洋里,只能被浪潮的节奏带着前行,缺氧的时候就如同快要溺毙。 程怀恕眼神灼灼,忍俊不禁道:“其实我也不会。” “怎么会?” 她杏眼睁圆了,如葱削的手指不自在地绞在一起。 明明这老男人那么熟练,还……伸了舌头来着。 他若有所思,散漫地解释说:“那就是无师自通了。” 这事儿上程怀恕还真没撒谎骗她。 他十八岁进军校,周围一水的糙汉,之后在空降旅任职,尽管有什么部队联谊,他也很少放在心上。 江城军区的沈政委都催了他好多回个人问题了,说是像他这个不急不躁的态度,等到三十五岁都当不了爸爸。 那时候程怀恕就没个正形地痞笑着,说还有七年呢,也没必要未雨绸缪。 现在看来,恐怕要打破沈政委的预言了。 等地震结束,他争取把小姑娘追到手,然后带到政委面前,让他当个证婚人也行。 棠宁当然不会想到男人都计划到结婚的那一步了,只是心头在他说完那一句后,由信任而积累起的暖意逐渐充盈。 倏然间看到她鞋带松了,程怀恕果断蹲下来,无视掉她鞋上的尘与土,动作很轻地系了个蝴蝶结。 棠宁垂下眼眸,视野里只有男人利落的下颚线跟稍微长了点的短寸。 灾区奔波了一天,他眼底有淡淡的青色,被阴影笼罩着。 可整个人仍然硬撑着,脊背笔直,不想显得疲惫。 这也算是他作为中国军人的倔强。 只要灾区的人民群众还有需要,他就不能率先倒下。 由于蹲下给她系鞋带,程怀恕才敏锐地注意到了她腿上的纱布,包裹的长长一条,看起来伤口面积不小。 他想起来医生的叮嘱,说是刚给她打完破伤风,伤口一般不能沾水。 程怀恕呼吸一窒,明显感知到心脏略有抽疼。 顶着这么长的伤口,她居然这么晚才来就医。 大掌抚上伤口,他眼底满溢着急切:“还疼不疼?” 他可是还记得这姑娘娇气。 之前腿受过一次伤,还在他面前哭了。 她跳舞这么好,要是因为腿受伤不能跳,谁都会觉得遗憾的。 棠宁看着他系的鞋带跟她有点儿不一样,摇摇头说:“不疼了。” 她也成长了,能成为和他并肩作战的人,而不是十六七岁时娇滴滴哭着找安慰的小姑娘。 他郑重交待道:“照顾好自己,毕竟叔叔不能时时刻刻都能在你身边。” 帐篷外,姜小满急促地跑了进来,汇报道:“程队,东南方位的救援物资又到了一批。” 棠宁心尖微颤,无声拉远了跟他相对的距离。 姜小满自然是看到了帐篷内两人单独相处的情形,下意识想撒腿就跑,黝黑的脸上全是汗渍,不自在地说:“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 棠宁摸了下耳垂,怎么这话感觉越听越让人误会了? ! “叔叔,你过去吧。” 棠宁拽了下自己的衣摆,拎得清现在灾区的情况更需要他,便乖乖地放行了。 程怀恕面色恢复到严肃的状态,伸手拿军帽戴上,压低了帽檐后回过头说:“好,我去找人一起运物资,你也早点休息。” 棠宁浑身还湿哒哒地黏着,雨水的潮意在夜间持续发酵。 她去水池旁接了壶水等水开了后,利用现在的物资简单地把身上擦洗了一遍,很小心地避开了那一块伤口。 军用棉被盖在身上暖和了不少,她蜷缩在床上,经历一天的惊险后,人的神经也绷紧到了极致,一放松就睡着了。 程怀恕跟着姜小满过去了东南那边拿物资,指挥有序下,物资很快就分配安排好了。 对于灾区目前的情况,他还得去大本营找参谋长汇报。 夜色浓重,参谋长也没休息,还在跟各部门了解消息。 程怀恕打了个报告:“参谋长。” “进来吧。” 参谋长找他询问完情况后,神情凝重道,“你们是来的最早的一批队伍,看地震救援情况,等周围的百姓全部安全有序地撤离后,组织到时候会先后安排官兵先后撤离。” “是。” 参谋长揉捻着眉心:“行,谁都不是铁做的,你也先去休息。” 程怀恕回到帐篷后,孟亚松还没睡。 孟亚松用后脑勺枕着手臂,半阖着眼眸说:“我刚救援到夏桃她们了,你呢,见到棠宁妹妹了吗?” “见到了。” 程怀恕解了几颗纽扣,也跟着平躺下来,“她腿上有伤,我先让她休息了。” 孟亚松微微叹息说:“预计救援还得持续几天,就快到过年了。” 在举国团圆前的节骨眼上发生这样令人悲恸的事情,是谁也不愿意见到的。 但是天灾面前,他们必须得振作坚强起来,共渡难关,相信人定胜天。 累了一天,孟亚松都少有的话少起来:“明天还要继续战斗在一线,睡了。” 夜幕低垂,只能看见临时医疗点仍灯火通明,人员进进出出地抬着担架,搬着医疗物资。 各大网站的版面已经换成了黑白底色,以此悼念在地震中去世的逝者。 同时,还有不少媒体报道了救援初期,空降旅突击一队的战士们冒着生死不明的情况跳伞的新闻,称他们极大地开辟了救援道路,是理应铭记的英雄。 翌日,棠宁迷迷糊糊睡到早晨六点多。 她睡的很不踏实,梦里都是地震发生时候的惊险一幕。 简单洗漱完,棠宁扎了个低马尾,在脸颊未施粉黛的情况下,皮肤仍白皙通透。 终于,伤口没有昨晚那么疼了。 救助站还有不少人在排队,等到喝了碗白粥,她才感觉到身上顿时有了暖和气儿。 刚回到帐篷,棠宁陡然感受到周围再次晃荡的厉害。 糟糕! 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是余震来了! 余震大概持续了十几秒,没有上次地震那么强的损害力,但也给原本艰难的救援工作雪上加霜。 棠宁从帐篷里跑出来,看着许多人跟她一样,眼里充斥着茫然还有恐惧。 灾难面前,人心都太过脆弱,也再经历不起任何一次分别。 过了一会儿,她听见周围有人在喊:“快!那边好像有军人埋进去了!” 棠宁大气没出一声,心脏重重一跳。 旁边的民众站在刚倒塌的废墟上,求助道:“有军人埋在下面,谁来搭把手——” 她急匆匆跑过去,也顾不得医生让她休息的叮嘱了。 有人议论道:“这建筑是典型的二次坍塌。 能想象到,那一时刻,他们原本是在营救被困人员,但是余震直接波及到了这栋摇摇欲坠的楼,救援的军人就被埋进去了。” 棠宁完全乱了心神,脑子里冒出来各类猜测。 万一……万一是程怀恕。 不,不可能是他!也千万不要是他! 在一片慌乱中,她倏然看见那一堆废墟旁边有一枚平安符,早已破碎不堪,就靠着红绳串着。 由于余震让瓦石滚落,那一枚平安符更是落满了灰尘。 尽管这样,棠宁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她送给程怀恕的平安符。 让她意料不到的是,这四年,程怀恕居然一直把这枚平安符戴在身上,即使破了坏了,也从未扔掉。 可一想到埋在废墟下生死未卜的人可能是程怀恕,她的呼吸就像是被扼制住了。 不等其他人反应,棠宁飞快迈动着步子,仓皇地往废墟上跑去。 低马尾飞扬,腿上的纱布格外显眼。 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她噙着眼泪,浑身在颤抖,近乎疯狂地用手去挖那些废墟上的石块。 周围帮忙的男人劝说道:“姑娘,别挖了,这里马上会有军人来完成后续救援工作。” 但她好像已经听不见那些劝说了。 眼前像是放电影一样,短暂而快速地过完了他昨晚说的每一句话。 白皙的手指直接接触到砖块后,只能看见迅速染了殷红,很快又被灰尘掩盖。 滚烫的泪从眼眶滚落,划过面颊,一滴一滴落入废墟中。 她跪在石块上,膝盖生疼,仅存的理智却让人忘记伤痛,心里只有千万个祈祷他能平安无事。 在参谋长的指令下,空降旅另外一队军人赶赴现场,负责移开碎石,救援被困人员。 周围的民众也纷纷加入进来,一起搬出来了一条能看见里面情况的洞口。 为首的军官冲里面喊道:“程少校,你们没事吧?” 棠宁也汗泪俱下,心里的酸涩苦楚达到了最高峰,怔怔地咬着牙,用哭腔喊着:“程怀恕——你听得见吗——” 静止的几秒内,所有人屏息以待,期待能听见下面的回应。 “我还在。” 程怀恕的嗓音低哑却有力,“我没受伤,但队里有人被承重墙压倒,请求增援。” 被压倒在承重墙下的是姜小满。 幸好余震来临的时刻,他往前跑了几步,上半身在外面,双腿被承重墙死死压住,拖的时间越长,这双腿能保住的概率越低。 听见他声音的那一刻,棠宁整个人直接瘫软下来,被碎石扎破的手指还在控制不住地发抖。 增援的队伍拿救生绳甩了下去,问:“能抓住绳子上来吗?” 程怀恕目测了下高度和暂存的体力,回应道:“没问题。” 随着事情的发酵,现场已经备好了担架,负责急救的医生随时待命。 在大家的不懈努力下,突击队一行人被绳子拉了上来,民房的承重墙也被机器吊起,这意味着姜小满总算能被送去救援。 被救出后,姜小满腿上血迹斑斑,染红了一片作训服的裤子。 他整个人几近虚弱,在见到了外面的光线后,眼睛闭了好几次,欲言又止。 程怀恕动作麻利地帮着医生抬担架,声音压着绝望的吼声:“姜小满,别睡过去,别睡——” 因为一旦睡过去,就不知道能不能再次醒来了。 送进手术室前,孟亚松用伤痕累累的手握住姜小满的手腕,这是他来部队后头一回没控制情绪,崩溃大哭道:“小子,你说过的,要成为像程队那样勇敢的空降兵,你做到了,所以得给我从手术室里活着出来。” 姜小满用仅存的体力,带着气声说:“保证完成任务。” 他唇边携着一丝笑意,眼里泛起泪光:“亚松哥,要是我有什么不测,帮我跟我的父母说一声,我还是他们的好儿子,对的起身上的这身军装,对的起祖国……” 孟亚松难受的快要喘不过气来,说:“好,我答应你。” 在手术室外等候的时间,程怀恕都没去处理身上被碎石砸到的伤口,他穿着那身布满灰尘的军装,一直笔直硬挺的背脊,那个时刻却像是被一堵无形的承重墙压弯了,弯折成一把极致的弓。 棠宁被医生包扎好手指后来到走廊,看见的就是了无生气的程怀恕。 他垂丧着头,唇色偏白,总是深邃深沉的眼眸像是成了空落落的角落,照耀不进去一丝光芒。 直到身前的光线被遮挡,程怀恕感知到后,敏锐地抬起头,目光起先是迟缓,后来充斥着晦暗不明的情绪。 棠宁主动抱着他的身体,整个人埋在他怀里,感受到了那瞬间他的紧绷。 随后,她一字不发地陪着程怀恕一起在手术室外等结果。 人命攸关的时候,再多言语的安慰都显得苍白无力。 她只是想替程怀恕分担一下,哪怕是一点,他的担忧与痛苦。 不知道过了多久,医生从手术室里出来,摘下口罩跟他说:“程少校,病人已经摆脱了生命危险,现在转为观察期,暂先不要去探望,后续情况我会随时通知的。” 程怀恕喉头微动,心头如释重负,最终也只是从薄唇吐出两个字,颔首说:“谢谢。” 入伍了这么些年,他失去了太多。 也见证过并肩作战的战友跟自己天各一方。 每一回都像是生剐的疼痛。 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懂。 而姜小满,还那么年轻,程怀恕不能眼睁睁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在自己手底下牺牲,那样的话,他会永远无法原谅自己,也不会有勇气去看望姜小满的父母。 在医生的再三建议下,他被碎石砸伤的伤口也做了消毒包扎处理。 医生给他开了药,忙的跟陀螺似的,凝眉说:“记得,这几天不能抬重物,救援任务只能做点别的力所能及的事情,别勉强自己。” 两人一起从医疗点出来,程怀恕的情绪才缓和了许多,抑制不住地抬起手,攥住了她不堪一握的手腕。 月色洒下,薄薄的一层黑发下,男人眉骨如刻,薄唇也像是刀工斧凿。 棠宁心头一动。 她踮起脚尖,擦拭过他沾染了灰尘的军装衣领,替他整理好衣物。 程怀恕注意到她手指的绷带,干涸的唇轻启:“手怎么破了?” “没事。” 棠宁看着绷带缠绕的地方,眼神蔓上温情,“你平安就好。” 想起来什么,她转念又问:“我给你的平安符,你一直戴着?” 现在,这一枚平安符被她冲洗干净后,也携带在了身上。 程怀恕没回答她,明显看到了她受伤的脚走路不太方便。 他的小姑娘,坚强又炽热,从前是他黑暗世界唯一的光,现在也一样。 下一秒,程怀恕直接俯下身,打横将人抱了起来,手掌扣着她绵软的腰际。 棠宁吓了一跳,推搡道:“医生说,你受伤了,不能抱人。” 程怀恕的眼眸里猩红一片,他落了唇,很轻地啄了下她濡湿的眼帘:“叔叔这点体力还有。” 36 36 棠宁被倏然抱起,整个人没有着力点,只能环绕住他脖颈。 在朦胧的月色下,小姑娘杏眼儿瞳仁漆黑,被吻过的眼帘像两把小刷,挠得人心痒。 这一块儿路黑人少,越往前走,越靠近帐篷驻扎的位置,灯光明晃晃的,看着有点儿刺眼。 她垂下眼眸,难为情地劝阻说:“小叔叔,你放我下来吧,帐篷离这里不远的。” 程怀恕眸光湛湛,灯光和供暖的火光映在他眼底,像跃动的两蹙小火苗。 他扶好小姑娘的腰际,又往前走了两步,说:“好。” 棠宁稳当落地,受伤的那只脚没太敢用力接触地面。 她知道程怀恕一直在一线救援,便关切地打听道:“夏桃还平安吗?” 程怀恕点头说:“孟亚松救到她们了,放心,都平安。” 他眸色清黑深沉,郑重其事地说道:“灾区人民的撤离日程很快就会安排上,到时候你们先走。” 棠宁不放心,清澈的眼眸里满是紧张和担忧:“那你呢?” 如果她先走,她也不知道像今天这么危险的状况,程怀恕还要面临多少次。 程怀恕知道她在犹豫什么,关于机密任务不方便多加透露,只能嗓音沉沉道:“我们还需要完成个任务。” 棠宁了然:“救援之后的?” “算是军区那边一开始交待的。” 他心头一软,从来没有那么一刻,会在出任务前感受到这么强的羁绊。 程怀恕这回过来西南军区,一方面是参与空降兵的常规集训,更重要的是解决沈政委犹豫的问题。 以他目前的状况,要去联合缉毒大队那边共同打击一桩跨境毒品交易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沈政委知道他当年在南苏丹留下来的身体和ptsd的心理问题,这一回抓获跨境犯罪,也是冒着实打实的危险,双方交战必不可少。 倘若程怀恕有什么不适,很有可能对自身和行动的成败不利。 进帐篷前,小姑娘回望了一眼,目光沉甸甸的:“小叔叔……姜小满会好的,别担心。” 程怀恕微微怔忪,最终唇角扬起一抹放松的笑容。 仿佛内心的褶皱就在这一刻被抚平。 两人分别后,棠宁拿了物品出来洗漱,又在支起的火堆上烤火暖了暖身子。 更深露重的夜里,救援任务还在持续。 等她再次醒来时,天空泛起鱼肚白,光线破晓而出,一扫往日的阴霾。 截止目前,救援时间已经持续了三天,再往后走,过了黄金救援期,能在这场地震中的生存人数恐怕会越来越少。 这一点是不争的事实,谁都心里有数。 但无论是搜救的军人队伍,还是医治的人员,都没有一个人消极放弃。 灾区里的人来来往往,每一个人的面色都相当凝重,都默默无声地抓紧最后的黄金救援期。 棠宁坐在床沿,解下手指间缠绕成一圈一圈的绷带。 绷带下的手指伤痕累累,被石块划破的位置仍然一碰就疼。 擦完医生给的外敷药后,她又把绷带缠绕上,期盼着灾难结束,伤口也能早日治愈。 等到中午,帐篷里来了一批今天刚被救援出来的伤员。 在她旁边的是个穿着黑衣黑裤的少年,眉眼携着几分稚气,看上去好像也才十六七岁。 他脸色苍白,腼腆地冲她笑了下,喊道:“姐姐。” 棠宁铺平床铺,闲散地问了句:“你是临城人吗?” 少年摇摇头,眼眸沉静:“不是,我过来跟着家人做生意。” 他还刻意加重了后面“做生意”三个字。 “那你好好养伤,等伤好了,就可以跟家人会合了。” 她细心地安抚着,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少年还在打着点滴,抬眸乜了她一眼:“你认识这里救援的军人吗?” 经历了一些事情后,棠宁防御心理很重,没着急回答:“怎么了? “ “没什么,想当面表示一下感谢,尤其是救我的那位,我听见别人喊他,好像是姓程。” 他眯起眼眸,不动声色地攥紧了手指。 刚想脱口而出的话最终还是默默咽了回去。 棠宁知道灾区目前收治的人鱼龙混杂,程怀恕肩负的任务又几乎是绝密,她的一句认识,可能会给他招致麻烦都说不定。 她巧妙地回避说:“他们要救人,应该都很忙吧。” 少年盯着她秾丽的脸庞,眼神里闪过一丝狠戾。 等到棠宁不经意间靠近过来,少年展现出极强的攻击姿态,其实,在棉被后就是一把他用来防身用的枪。 然而她只是拿出来一袋子药,展露出善意的笑容,叮嘱道:“这是医生开给我的药,你有外伤也可以用。” 少年面色僵着,挑了下眉梢道:“谢谢。” 在头一回不知道说什么的情况下,他只能重新靠回床头,把枪放回去。 不过一想到她居然把药给了一个想杀自己的人,少年就展露出一丝嘲弄的笑容,觉得这可真是个愚蠢的女人。 一下午的时间过的特别快,棠宁在帐篷里小睡了会儿,听见外面的氛围很是热闹,就穿上鞋去看。 马上就到除夕夜了,师傅给大家煮了物资里运进来的速冻饺子。 锅灶都是临时搭的,不少人围在白气升腾的锅炉旁,真实地感受到了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感。 饺子的需求量特别大,只能看见一锅又一锅地下着,不少人热泪盈眶,端着盘饺子边吃边哭。 夜色凉薄如水,篝火旁,每个人在此时此刻都展露出地震发生后的欣喜。 暖融的火光映在一圈人的脸庞,照耀在眼底。 他们在没有通讯信号的灾区,却并不害怕。 背后的祖国和为救援奔波的军人就是所有人能活下来的底气。 能想象的到现在外界的情况,肯定是家里人阖家团圆,其乐融融地看着春晚,外面会放着五颜六色的烟花。 棠宁抱着膝盖,也很想很想回到江城。 想跟程怀恕一起平安地回家,看冰雪消融后江城的春天,田野里会盛开油菜花,大街小巷会充斥这座城市独有江湖烟火气。 她暗自落泪,又抬手擦拭掉泪珠,跟着周围人沉浸在和谐美满的氛围里。 不一会儿,就有民众提议说:“大家也为辛苦救援的军人、医生和志愿者们唱首歌吧。” 大家唱的是《团结就是力量》,随后一首又一首的军歌红歌接力传唱,将气氛推向最高潮。 这一晚,棠宁也终于见到了夏桃。 原来夏桃就在南边的帐篷,地震发生的那一刻,她差点被滚落的石块砸到,顺着人群跑后,不小心被埋在建筑物下。 在她濒临痛苦的那一刻,是孟亚松率队去救的人,把建筑物下埋的人员都解救了出来。 那也是夏桃感觉到原来绝境逢生,是真的会有瞬间的心动。 两人吃着碗里的饺子,促膝长叹了好一会儿。 夏桃搁下碗筷,抬头去看斗转星移的夜空:“我们还有几天就能回去了,不知道程怀恕孟亚松他们怎么样……” 棠宁苦笑了下:“他们还要执行完在临城的任务。” 夏桃用手盖住眼睫,沉重地说:“宁宁,之前我没觉得,现在想想,能成为军人身后的人也是很值得敬佩,很需要勇气的。” 毕竟,每一回出任务都是生死不明的情况,动辄几天联系不上。 真的不是一般人能接受的。 棠宁正欲张口说什么的时候,眼前的光亮就被高大的身影笼罩。 程怀恕停了停,明显看到了她眼睫上挂着的泪珠,怀着逗弄的心思问:“说什么呢,这么不开心。” “没什么。” 她收了小马扎,站起来,昂着头看向他利落的下颚线。 程怀恕跟她静静地对视了一眼,随后压低了军帽帽檐,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眼,说:“走,带你去周围转转。” 夏桃黯然退场,催促着棠宁说:“快去吧,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夜幕低垂,绵密的云层遮住了似弯钩的月亮。 他们驻队的帐篷旁边就是一片树林,现在这个点,没什么灯光,只能看见憧憧的树影,回荡着不知名的虫子的鸣叫。 深冬里,地上全是枯枝落叶,踩上去有破碎的声音。 棠宁揣着冰凉的手,一双清澈的眼看向他,问道:“我们去哪儿?” 程怀恕在前面的山头停下来,从军装口袋里拿出来几根包装完整的棍状物:“来试试么?” 她惊喜道:“烟花哪儿来的?” “阿婆给的,说是本来准备过节卖的,结果地震之后,家里就剩这个了。” 程怀恕分了她几根烟花棒,眼神里荡漾着满溢出来的温柔。 能在劫后余生后再度过一次春节,确实是意义非凡了。 她拿着一根烟花棒,凑过去他手上的打火机。 随即,烟花蹿地一下子点亮了。 在暗夜寂静里,这么小的星火迸发出明亮的光,像碎片一样的星星,悉数倒映在小姑娘眼底。 棠宁挥舞着手上的烟花棒,笑容绽放,嗓音清甜地问:“小叔叔,新年快乐,你有没有什么愿望?” 程怀恕单手抄兜,闷声笑着:“你先说。” 她倒不用怎么多想,闭气眼眸,淡声道:“我希望再没有灾祸,大家都平平安安的。” 他附和道:“我也是这个。” 棠宁扭头去看他时,程怀恕心头一动,温声喃喃:“但还要附加一个。” 她好奇地睁圆了杏眼:“啊?” 耳边夜风呼啸,只剩下烟花棒燃放的滋滋声。 程怀恕唇边的笑意更浓,嗓音喑哑:“希望某个小朋友能答应做我女朋友。” 37 37 烟花棒的火光燃尽最后一缕。 四周又恢复了黑暗与寂静,然而随之挑起的暧昧氛围仍然萦绕在两人间。 程怀恕轻轻靠近她耳侧,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诚恳道:“宁宁,你可以先考虑,但要给我个期限。” 棠宁感受的到耳边热气一阵一阵的,让她的心难耐地陷落柔软。 她倔着脖颈,眼神清澈无比:“考虑也要期限吗?” “给我答案的期限。” 程怀恕补充说完,好整以暇地收起打火机,眼里的笑意轻松淡然。 “等你执行完任务回江城吧。” 月色轻盈,像洒下的一层薄纱,无声地笼罩住彼此。 棠宁踮起脚尖,去看他两杠一星的肩章,内心的自豪与骄傲油然而生。 同时,她不可抑制地想起了夏桃说的那些话,能站在这样的人的背后也是需要勇气的。 她真诚地希冀并祈祷道:“程怀恕,我等你平安回来。” 他也看向她眼底,嗓音低哑:“保证不辱使命。” 考虑到小姑娘腿受伤了的情况,程怀恕都没带她走太远。 放完烟花后,两人一路返回驻扎营地。 中途,棠宁觉得程怀恕都能附加愿望,自己不多说一个,好像很亏的样子。 “还有……我也要附加一个愿望,希望能洗上一个热水澡。” 她眼神清凌凌的,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 程怀恕在心里记下了什么,脚步微顿。 不过,棠宁想,这个愿望可能得等到登上回江城的飞机后才能实现。 毕竟在灾区,物资紧缺,每天只能简单地擦洗身体就已经不错了。 等棠宁回到帐篷,四下安静无声。 偌大的帐篷内,少年还是病态地靠在床头,翻阅着他的病历报告。 外面的民众在热闹地聚在一起过除夕,棠宁心下不忍,礼貌道:“外面有饺子,你要吃吗?” “不用了,我晚上吃了这里的面包。” 他搁下手中的几页纸,漆黑的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 既然如此,她就没多说什么。 整理床铺的时候,棠宁才谨慎地问了句:“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两人在同一个帐篷下相处了这么久,好像都没有怎么好好说过话。 少年直起背脊,微挑眉峰:“我没有名字,身边人都叫我比恩。” 棠宁用玩笑的口吻说:“比恩? 听起来有点儿像个代号。” 然而少年的脸色在她说完这句话后不太好,手指紧攥着被单,似是在忍耐什么。 她心下一惊,赶忙摆摆手,不以为意道:“我开玩笑的。” 比恩的年龄在她接触的同龄人中也应该是高中生才对。 可不知道为什么,棠宁看着面前苍白羸弱的少年,莫名地觉得很不对劲。 他虽然竭力伪装成人畜无害的形象,但有时候看向她的眼神,饱含着戾气和……杀机。 “你多大了?” 棠宁试图平静地跟他对话,了解更多的信息后再下判断。 比恩放松下来,扭过头说:“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多大了,但别人告诉我,我今年十六岁。” 听起来有点儿像个孤儿的陈述。 她松下一口气,不再追问什么,冲比恩扬起一抹安抚的笑容:“那你好好养伤,有什么需要,可以跟我说。” “姐姐,你人真好。” 比恩这话不知有几分真几分假。 棠宁想,可能是她的错觉吧。 要不然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卷入到程怀恕要执行的秘密任务中,听起来还挺惊悚的。 拿起洗漱用品,她到水池边鞠了捧清水洗脸。 小姑娘未施粉黛,脸颊白净,刚甩干手上的水渍,就看见程怀恕朝自己这个方向走过来。 男人发丝短黑湿润,跟刚洗过澡一样,身上还有刚才淡淡的烟花棒的气息。 程怀恕脱了军装外套,里面就一件笔挺的军衬,顶端松了两颗扣子,看起来多了几分随性不羁。 他示意说:“走吧。” 棠宁发懵,以为程怀恕又要带自己去玩儿烟花棒了,沉下一口气,问:“小叔叔,我们去哪儿?” 程怀恕淡淡勾着唇,不疾不徐地反问道:“你不是说很久没洗过热水澡了吗?” “嗯,这倒是。” 她脑子没转过来,咬着下唇问,“啊? 你要带我去洗热水澡吗?” 但这地方荒郊野岭的,也提供不了这样的条件吧。 程怀恕没多做解释,只让棠宁先跟着自己,到地方再说。 程怀恕停在了军队驻扎的帐篷一侧,撩起帐篷门帘进去。 中间放着个圆圆矮矮的木桶,已经倒了不少热水在里面,所以不断蒸腾起白汽,氤氲在眼前,跟在浴室一样。 棠宁确实心动了。 这几天身上的尘土都很重,晚上睡觉的时候,能明显感觉到身上的黏腻感, 但在劫后余生的条件后,没有人会那么娇气,只能想着等到灾区的百姓开始转移,应该就好了。 明明只是她随口一说的心愿,程怀恕还真想办法做到了。 棠宁环顾四周,局促道:“可这不是你们的帐篷吗? 会不会不方便?” “放心,他们都吃饭去了,我在门外把关,你先洗。” 程怀恕妥帖地安排好一切,根本不给她拒绝的权利。 “对了,这木桶……” 刚问出来,棠宁的心里就有了答案。 这桶不出意外,也是从灾区现有状况下收集到的物品,想必是他洗干净才拿过来用的。 她心里也像是注入了一道暖流,笑着说:“没什么了。” 程怀恕言行一致地迈着步子出去了,真就心甘情愿地在帐篷外帮她驻守着。 心里的天平早就一股脑偏过去了。 勉强维持着理智,她看着那道背影,无声地弯起唇角。 帐篷里很静,棠宁怕耽误战士们回来的休息时间,不敢多加耽搁。 三下五除二脱下贴身毛衣,她用手试了下水温,确认不烫不冷后,整个人才坐进去。 水温正好,温柔的水流包裹着蜷缩着的身体。 棠宁舒服地喟叹了一声。 能洗个热水澡真是这种条件下最大的享受了。 鞠了捧热水浇下,她顺带用发下来的毛巾简单擦拭着身体,不一会儿,浑身便暖融融的。 这一回,棠宁真的是用了平生最快的速度洗澡。 从木桶里站起来,用毛巾擦干身体,她又动作迅速地套上了毛衣和外套。 帐篷隔音条件不太好。 在外面,程怀恕听见里面的水流声,内心的火苗一触即燃。 他咬着根烟点火,不太敢继续想。 四年前,程怀恕曾无意间触及少女细腻的肌肤,手感有点儿像杏仁豆腐,一碰就稀碎。 重逢前,他一直把她当作记忆里的小朋友,狡黠、娇气,可又善良勇敢,像一株生命力旺盛的向日葵。 但是现在,程怀恕心里清楚,他不再把她当作小朋友了,而是纯粹热烈地喜欢。 这么几年,在政委的催促下,他也见过一些对他有好感的女人,无一例外,走不进心里去。 正如孟亚松说的,他们这职业肩负着最沉重的荣誉,每一回出任务都是在刀尖行走,也是怕别人耽误不起。 遇见认定的人后,程怀恕倏然间明白。 他从十八岁开始想守护的除了脚下这片土地,还多了个位置。 就像浑身宁折不屈的骨头,会多出一个软肋。 也只有在棠宁面前,他内心更深层次的占有欲才会被激发出来。 想看她双眸猩红,泣不成声地喊他名字,想看她换上舞裙,只跳舞给自己看…… 对于这方面,青少年的男生们启蒙的都挺早。 那时候在军校里面,寝室里都是血气方刚的青年,平时聊天偶尔没个正形。 程怀恕顶多听几耳朵,不太参与他们的讨论。 他好像一直都不太重欲,却在离开江城,到西南军区的某一晚午夜梦回,梦里全是她破碎的呼吸,柔弱无骨的纤腰…… 最后,他只好又冲了几遍冷水澡堪堪入眠。 一切就绪后,帐篷里传来她清甜的嗓音:“小叔叔。” 程怀恕没贸然进来,他敲落烟灰,碾灭烟头:“怎么了,水不够吗?” “没有,我洗完了。” 棠宁直接撩起门帘,从帐篷里走出来。 小姑娘长发湿漉漉的,柔软垂在肩侧。 洗完澡,身上的热气散尽,夜风携着刺骨的凉意拂面而来,激得人牙关打颤。 她鼻头发红,眸里水色很重,下意识环抱着清瘦的胳膊。 没什么犹豫,程怀恕用脱下来的军装裹着她。 由于这个动作,他闻到了,近在咫尺的、专属于女孩儿身上的香味。 尤其是现在这般情况,棠宁眼神清澈不染,无意间看得让人骨头发软。 程怀恕薄唇微动,无奈道:“衣服穿好,免得着凉。” 棠宁点点头,跟他回到帐篷里,又抬眸问:“叔叔,你不洗吗?” 今晚在程怀恕的帮助下,她好不容易洗上一个热水澡。 但如果他不洗,棠宁总觉得心里不舒服。 其实,他们在部队里真是冷水澡洗习惯了,就给棠宁这样的洗澡温度,对程怀恕而言,跟蒸桑拿差不多。 所以烧开的这份水本来就是给她准备的。 他跟突击队里的人一起冲个冷水澡就行了。 偏偏,程怀恕动了几分戏谑的心思。 他直接挑开军衬,扣子一颗一颗地剥离下,军衬敞开开来,露出一片紧实的胸膛。 再往下,是半遮半掩的码的整整齐齐的腹肌。 男人肩宽腰窄,线条分明,看一眼,就能让人目不转睛地看愣了。 棠宁愣在原地,都忘了反应,眼神跟过去,大脑好似短路了,烧得她面红耳赤。 她在心底暗淬了一口,这人脱个衣服也没预告的啊? ! 顾不上多想,棠宁落荒而逃道:“小叔叔,你先洗吧……我也出去帮你守着。” 程怀恕努力憋住笑意,修长的手指搭在皮带扣上,却没做到把皮带扣摁响的那一步。 他嗓音醇厚,如同下蛊般唤了她的名字一声:“棠宁。” 果不其然,小姑娘下意识回过头,被刚才那场景烧的晕头转向道:“嗯?” 程怀恕像是抓住了她的什么把柄,笑意渐浓,挺不正经地反问着:“怎么还偷看叔叔脱衣服啊?” 38 38 棠宁默默咽了咽口水,脑子跟放老电影差不多,一帧一帧循环播放着程怀恕抬手解军衬的动作。 明明就很坦然的一个动作,他一做,就意外的色气,像是举手投足都带着欲。 当然,平白无故被扣了一口黑锅,棠宁也不能不做声,没什么底气道:“我……我才没有。” 越往后说,她嗓音越低,在老男人那种流氓话面前,完全败下阵来。 棠宁算是彻头彻尾地明白了。 这人真是越老越不正经。 她抱着程怀恕的军装外套,给他放回原处,慢吞吞说:“那我先回去了。” 程怀恕没再戏谑小姑娘,慢条斯理地扣好扣子,神情恢复成一派清冷:“路太黑,我送你回去。” 两人各自住下的帐篷相离还是有段距离的,又是在荒郊野外,所有的灯都是应急临时加上的,不排除经过的个别地方黑灯瞎火。 更何况,在灾区救援这种紧张时刻,也不能保证谁的人身安全是能完全得到保证的。 月色惨淡,散落下来的微光拖曳着两人的身影,随着行走的动作,影子无声地交叠了一起。 棠宁跟他并肩走在一起,踩着地面的影子,煞是认真地问:“对了,姜小满的恢复情况怎么样了?” 程怀恕跟她走在一起,就会下意识放慢步伐,他撩起眼皮说:“医生告诉我他的生命体征已经转为平稳了,所幸救助的及时,双腿都保住了。” 对于普通人来说,这无疑是最好的结果。 但棠宁知晓他们身份的特殊性,哑声问道:“那他还能回到部队吗?” 姜小满跟程怀恕的遭遇很相似,都是经历过一遭生死关,在身体和心理都处于不稳定的情况,谁也不能保证今后的路会怎么样。 程怀恕目光坚定,字字有力:“放心,我相信他。” 无论他们经历过什么挫折,从怎么样的苦难里活下来,他们里面都没人忘记自己中国军人的身份。 棠宁不自觉眼眶发酸,眼睫颤动道:“小叔叔,你在维和场上应该看过、经历过不少这样的瞬间吧。 “ 程怀恕因她这番话勾起了几年前的回忆,喉头微哽:“我刚到南苏丹那一年,从恐怖分子手里救下来一个男孩,然后下一秒他就拿刀捅过来,我没有办法……” 说完后面,他眼眸紧阖,肩胛骨耸动,似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棠宁不用他多说,能猜测到后面的结果。 这当然是谁都不愿意看到的局面。 可是他们心底都明白,这些被当地恐怖分子俘虏走培养长大的小孩儿,早就不是正常儿童的心智,他们被恐怖分子驯化利用成同类,成为没有感情的杀戮机器。 待在南苏丹的那段时间,程怀恕见过交战区惨无人道的行径,看过战地医院被丧心病狂的人毁于一旦,无数平民流落街头,吃不饱饭,甚至下一秒就会遭遇袭击,家破人亡。 那种时刻,除了为自己背后和平安定的祖国感到自豪,他从来不是无动于衷,而是深切地为之悲悯。 程怀恕还记得自己刚入军校时,一位大校到学校讲话。 他说,我们从来呼吁的就不是靠战争解决问题,可也从来不惧怕战争。 只有守护好这一方国土,才能让骨子里的血脉流传下来,不会像一些被侵略的国家被篡改文明,成为任一国家的附庸。 这样的信念在他服役的期间一直淬进骨子里,内心的火焰从来就没有一刻熄灭。 棠宁瞳仁漆黑,内心像是荡涤过一阵春风,为之焕发出很强烈的冲动。 程怀恕不想让她为自己过往的那些事担心,风轻云淡道:“好了,不说了。” 他一如既往地叮嘱道:“你早点休息,这两天灾区就会安排撤离的任务了。” 棠宁点点头,与他目光交织。 她想,四年前,自己的喜欢到底不是付诸东流。 即使两人没能重逢,她也从来不后悔喜欢上这样的程怀恕。 …… 回到帐篷里,比恩正脱下染了血的白衬衫,换上一件干净的病号服。 可能是程怀恕那些话太触动埋藏在心底的情绪,她都快忘了帐篷里还有其他人跟自己目前是朝夕相处的。 棠宁放下门帘,退后一步,窘迫道:“对不起比恩,你先换衣服吧。” 不知道是不是她看错了,少年白净的脊背有一处很像枪伤的痕迹。 上一回她见过程怀恕的背后有这样的伤痕,于心不忍的同时,才听见他解释说这些伤痕承载着什么。 所以棠宁很警觉地知道枪伤不同于其他伤痕,即使处于恢复期,也非常明显。 如果她没看错,比恩的身份应该不会像他说的那么简单。 正在脑海里思忖盘算时,比恩撩起门帘,站定在她面前,眼神平静无澜:“你进来吧。” 棠宁粗略地翻了下那袋子药物,试探道:“你身上的伤口好像很严重,这些外敷药真的不用吗?” “快好了。” 比恩的口吻稀松平常,“应该用不上。” 既然如此,棠宁也没什么好说的,默默擦完药后,她扯过被子盖上。 心脏在胸腔真跳,她呼吸很静,在黑夜里观察着比恩的动静。 少年保持着一个姿势蜷缩在床上,半天都没有翻身,看上去已然处于熟睡状态。 纠结了一番,棠宁想,但愿她的感觉有误。 再次睁开眼,另一张床上早就没有比恩的痕迹,被子倒是叠的整整齐齐。 棠宁心下一慌,想起程怀恕跟她说的维和战场那些被培养成杀手的孩童。 她顾不得别的,趿上鞋子,想往程怀恕驻扎的帐篷前进,能说明情况就更好了。 然而人刚走出帐篷,少年迈着步子回来,倏然间看向她眼底。 那种眼神冰冷、嗜血,不带丝毫感情。 棠宁竭力控制着紧张的心跳,从声带里挤出几丝声音:“早上好。” 比恩勾起唇,漫不经心道:“姐姐,你这么着急去哪里?” 棠宁灵机一动,随意扯了个借口:“没有,我去洗漱。” 洗漱完,她身上全是薄荷的清新气息。 “我们明天就能从灾区撤离了,你也可以安心地找你的家人。” 棠宁不声不响地转移着话题,想试图找出他的真实目的。 “是啊。” 比恩仰躺在床上,用手臂枕着后脑勺,“真是想想就兴奋呢。” 比恩遥手指着桌子上的包装盒,问:“姐姐,你吃早餐吗?” 棠宁起了警惕心,只能想法设法周旋道:“不用了,我自己去排队等就可以了。” 少年薄薄的一层黑发覆在额前,比恩像是很失望地耷拉着眉眼:“我看你这两天都喝的粥,专门早起为你带的饺子。” 难道这就是他早起的目的么? ! “辛苦你了。” 棠宁缓解着几分紧张的心情,咧着嘴角,避开与他交汇的视线,“不过我想我还是喝粥比较好。” 比恩嘲讽地笑了声,步步紧逼地质问道:“你怕我在里面下毒吗?” 说实话,这种来自当事人的还真是贴近了她的内心想法。 是敌是友,对方身份不明的情况下,棠宁真没办法做到对谁完全信任。 见她不语,比恩直接拿起勾子,大口地喝着碗里的汤,又舀了个饺子慢慢咀嚼着。 他微微耸肩,伪装成清澈无害的模样,冲她扬起轻松的笑容:“姐姐你看,没毒吧?” 棠宁沉默了一阵子,继续推脱道:“我现在不太饿,这碗你继续吃吧。” 比恩没说话,手背的青筋蜿蜒,握紧的拳头复而放松。 他眯着眼眸,也不恼地说:“那我就不客气了。” 白天一天,棠宁都没有看见程怀恕,想必他肯定在四处救援,根本顾不得医生让他不要搬重物的医嘱。 程怀恕昨晚告诉她这两天会安排撤离,果不其然,临近晚上的时候,她接到通知,演出团会被一起送到临城机场,再直飞到江城。 棠宁回到帐篷,想收拾好东西就离开。 人刚进去,空气里就散发着奇异的香气,她眼前幻影一片,伸手想抓住什么,然而根本于事无补。 下一秒,她栽倒在地,暂时失去了意识。 在漫长的沉睡过程中,棠宁只感觉手脚发软,脑子也是昏昏沉沉的。 好不容易挣脱梦魇,她的心跳快的不行。 由于呼吸困难,棠宁抬起眼睫,用朦胧的视线打量着四周的环境。 像是一个工厂,周围全是油桶,密不透风地构建成一个天然的防御基地。 而且从墙壁的痕迹上看,这地方肯定有些年头了。 她努力回忆着昏倒前的异样,很快有了推测的结论。 过了一刻钟,比恩推开门,老化的门发出吱呀一声。 他迈着轻松的步子,俯下身蹲在她面前,仿佛绑架她的人不是自己。 少年哼着不成调的曲子,拿下塞住她嘴的毛巾,眉眼弯着,愉悦道:“姐姐,你醒了?” 棠宁的双手被布条绑在了身后,双脚也被绳子捆着,根本动弹不得。 挣扎无果,她嗓音嘶哑地问道:“比恩,这不是明沂镇,我们在哪里?” 没想到比恩还会愿意回答她的话,他淡声笑着,舔过后槽牙说:“这里不在中国,我们到了边境。” 言罢,少年露出阴戾的表情,拿了把刀抵在她脆弱的喉头:“姐姐,你猜会不会有人来救你?” 他喃喃自语:“真软啊,再靠近一点,就能见血了吧。” 棠宁大气不敢出一声,试图冷静下来理清头绪:“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 比恩好似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容,“因为你符合猎物的标准。” 比恩一字一顿道:“好控制,还有多余的善良。” 与此同时,灾区这边接到指令,要撤走百分之八十的驻地百姓。 在明沂镇上生活的一批将会分散安置在临城的各大酒店。 其余的外来人员将会分批送到机场,保证所有人安全返航。 参谋长为此专门把程怀恕叫进来帐篷。 说完撤离的要求后,参谋长眼睛在他身上扫过一圈,压低声音说:“坐。” 参谋长神色郑重道:“这次的任务,江城军区的参谋长应该跟你们交待过。” 程怀恕喉头滚动:“是。” 参谋长点头说:“那我也不赘述,只给你们一个要求,突击队全员活着回来。” 程怀恕背脊笔挺,敬了个军礼:“保证完成任务。” 安排好撤离批次后,他脱下军衬,拧了把能挤出水的衣服。 突然,孟亚松撩起门帘,急匆匆跑过来,欲言又止。 程怀恕镇定道:“怎么了,你说。” 孟亚松叹了口气,表情并不乐观:“前方收到消息,我们需要提前执行任务,进行收网。” 这回的收网行动踩点多次,基本摸清了他们一行人的踪迹和毒品窝点,只是没想到地震的陡然发生,被迫延后了这场行动。 目前,到了火烧眉头的时候,无论他们救援后有多累,都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来顺利执行本次任务。 傍晚,天空中霞光万丈,云层也被晕染成绯色。 空降旅突击一队挑选了一支精锐人员,由程怀恕率队,配合缉毒队伍,争取一举完成收网。 一行人到了踩点好的烂尾楼楼顶,孟亚松拿瞄准镜观察前方情况。 一开始只有风吹的草丛摇动,过了几分钟,似是楼层里的人也有所感应,推着什么出来了。 瞄准镜内,孟亚松只能看见两个人影不断前行,不禁低声骂了句:“靠,他手里有人质——” 程怀恕也用瞄准镜去察看了下,然而紧接着就是心头发麻的窒息感蔓延到全身。 —— 别的人可能会稍感迟钝,但是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次行动会有多艰难。 直视野越来越清晰,那是比恩在一点一点往前推进,把小姑娘当做人肉盾牌,为的就是躲避他们强悍的火力。 棠宁身上被缠绕了很多胶带,嘴上、手脚都被紧紧箍住,她脸色苍白,眼眶里噙着点点泪珠,怔怔地看向他们所在的方向,然后拼命摇头。 小姑娘长发披散,背脊弯折,脆弱的像一株即将枯萎的玫瑰。 比恩如同疯了,躲在她身后大喊道:“不准动——除非你们想看着她死在你面前——” 程怀恕咬紧了牙关,不忍再去看她哭着摇头的画面。 内心如同针扎,密密麻麻的。 突击队所有人屏息以待,没有得到程怀恕的指令,谁也不敢贸然行动。 看起来羸弱的少年,紧箍的手臂在这一刻迸发出极大的力量。 棠宁像一个溺水者,脚尖离地,拼命掰着他的手臂,向求生的希望挣扎。 比恩死死地盯着前方,狡黠道:“你们过来一个人,我们谈判,谈的好,她就不用死了。” 孟亚松犹豫道:“程队……” 程怀恕拿好枪,眼神沉静,毫不迟疑道:“我过去。” 39 39 孟亚松表情严峻:“程队,你考虑清楚。” 程怀恕是空降旅突击队的队长,要是孤身过去出了什么意外,队里的兄弟都得内疚一辈子。 他整理好装备,拍了下孟亚松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正因为被劫持当人质的对象是棠宁,他才没有回旋的余地。 孟亚松明白程怀恕是已然下定决心了,眼神饱含深意道:“有什么事儿,背后还有我们在。” 其余人也纷纷敬礼道:“程队,我们待命着。” 程怀恕点点头,扫视着他身后可敬可亲的战友们,无一不是面孔坚毅,眼神坚定。 空降兵解救人质算是常规训练。 但没有一回训练比这次的实战让程怀恕心里这么不是滋味。 他没有退路可言。 必须成功完成这次收网行动,保她性命无虞。 很快,他从楼上速降下去,在短短的时间内平安落地。 程怀恕蹬着军靴,作训服熨帖,靠近过来时,面上的表情不见丝毫波动。 内眼可见的,小姑娘泪痕蜿蜒,眼睫如蝴蝶震颤,脆弱到让人不敢用力触碰。 比恩露出一抹得逞的笑容,在她耳边轻声笑道:“姐姐你看,你不用死了……” 不难感觉到,比恩已经走入无法挽回的地步,跟程怀恕之前在维和战场上说的那些孩童杀手无异。 棠宁不想让程怀恕过来孤身冒险。 可当穿着一身笔挺军装真切地站在自己面前时,所有的言语都显得苍白了。 他的爱是风雨数载下的巍然不动,比她想的还要沉重。 在看见程怀恕过来后,比恩箍住她脖颈的力道才松开些许。 那一瞬间,她像是溺水者上岸,咳嗽到嗓音几近沙哑,视线也变得泪眼朦胧。 透过泛着泪光的双眸,棠宁终于看清了他现在的动作。 程怀恕保持着自己跟比恩的距离,手臂平直,举起子弹上膛的枪,方向对准了她跟比恩所在的方位。 棠宁在刹那间闭起眼眸,心跳出乎意料的平静。 她没有理由不相信程怀恕。 即使他现在举着枪对准自己。 比恩明显慌神了,但为了跟程怀恕谈判,他继续威胁道:“你要开枪的话,猜猜先死的是我还是她……” 说完,他向后移动着,整个过程依旧维持着把棠宁当人肉盾牌的姿势。 程怀恕跟随着比恩的步调,脸色骤变后,仍不慌不忙地维持着举枪的动作,目光牢牢盯住比恩暴露出来的那一条手。 那只手就紧箍在棠宁的脖颈前。 如果他选择开枪,子弹就会贯穿比恩的手臂,紧接着因为惯性进入到她的喉管。 这无疑是一个两难的选择。 他额间汗涔涔一片,呼吸略微发沉,薄薄的一层短发发茬下,那双眼如鹰隼锐利,漆黑不见底。 进到烂尾楼里,几人的视野彻底与外界隔绝。 比恩长吁一口气,对他指挥道:“放下枪——” 程怀恕慢慢单膝下蹲,没有再握枪,而是双手腾出来,手心正对着前面。 他再明白不过,现在的配合会让对方放松警惕。 但棠宁知道比恩的枪就抵在他腰后,只要比恩想,他随时不按承诺的来,给予看起来毫无防备的程怀恕重重一击。 她的呼吸也像是随着他的动作被扼住。 心头急促的雨点儿轰然作响,弄得眼底也潮湿一片。 她知道程怀恕在赌。 这场赌局,他只能赢。 比恩还没反应过来,电光火石间,程怀恕做了个假动作,飞速地拿起枪,扣动扳机。 下一秒,比恩暴露出来的一条手臂被子弹打穿。 位置距离她的喉头只有极近的距离。 假如再偏移那么一丁点儿距离,不仅她会性命垂危,程怀恕也将背负着莫大的痛苦度过余生。 可他没有犹豫和分神的时间。 比恩痛苦地中弹倒地,手臂出现了一个豁大的口子,猩红的血液源源从里面不断流出来。 他双腿跪在地上,面部表情狰狞,试图用另外一只手拿起枪做最后的斗争。 比恩受伤的时候,反射似的放开了紧箍着她脖颈的手,棠宁以为自己在身体无法平衡的情况,肯定会重重栽倒到地面。 不曾想,她毫发无损地落到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眼皮被温暖宽厚的掌心盖住,视线一片黑暗。 程怀恕声音在颤抖,却竭力保持着稳定,他从来没有像现在的一刻,轻声哽咽道:“别看。” 砰砰几声枪响,空气里满溢着血腥气。 比恩倒在血泊里,瞪着漆黑的眼珠,像是惊弓之鸟,不带有对这个人世的一丝眷恋。 他吐出一口鲜血,笑容苍凉又狂妄:“你以为你就安全了么,你开枪了,这是我们的信号……程,你在劫难逃了。” 在整场行动中,比恩不过是个诱饵,为的就是请君入瓮。 以枪声为令,接下来会有整个贩毒团伙出现,包抄整栋楼。 说完,比恩都眼睛都没闭上,空洞瞪着这个世界,直到身体没动弹,再没有一丝气息。 棠宁全程被他蒙住双眼,一点儿血腥的场景都没见到。 可她感受到了男人胸腔的震颤。 她知道,程怀恕同样为此悲悯。 为了保全她的性命,他向一个少年开枪了。 明明比恩还那么年轻,如果不做贩毒团伙的诱饵,应该会跟同龄人一样坐在窗明几净的教室里。 但作为中国军人,程怀恕肩负着的使命就是不惜一切代价保证她的生命安全,完成上级组织交待的任务。 不难想象,善恶本就有界限,这条看似荣耀的路有多少人为之殉道。 棠宁汗湿的掌心握住了程怀恕的手臂,用湿漉漉的眼神看向他,里面充斥着太多的情绪。 最终她吐纳着气息,最简单的最抚慰人心,柔声说:“程怀恕,我没事了。” 程怀恕把棠宁抱到烂尾楼里的其他房间,动作麻利地卸下自己身上的装备。 他将自己的防弹衣穿到小姑娘身上,结实的头盔扣在她头顶,扣上带子:“戴好,会有人接你。” 棠宁面色惨白,身子发颤。 比恩说的话还萦绕在耳侧,接下来的情形程怀恕已经很明显地做出了他的选择。 他要让她逃生,自己一个人带着一把枪,来面对整栋楼的包抄。 她肩膀轻抖,克制住喉头的呜咽,心脏更是一抽一抽地疼。 程怀恕揽住她的腰,顺势将她带入怀里。 棠宁听见了他心脏的跳动声,每一下都格外有力。 不经意间,肩膀处传来一阵湿润,男人的呼吸均匀沉静。 她愣在原地,只知道抬手搂住他被他浸透的后背衣衫,在他怀里拼命摇头。 程怀恕舒展着眉头,张合着唇,千言万语只化为一句温柔的嘱托:“对不起,我爱你。” 随后,程怀恕冲对讲机喊道:“行动。” 另外一边,孟亚松听着耳麦的指令,挥了下开始行动的手势。 突击队全员迅速完成速降,朝目标地点集合。 那队团伙会从楼梯上来,为了让小姑娘安全地离开这栋楼,眼下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她直接从楼上降落到地面。 程怀恕利用现有条件完成了简易的降落设置,用自己身体的重量平衡着放绳子的速度。 对于空降兵来说,速降是最常见不过的训练项目。 可对于棠宁,生死攸关的时刻,他谨慎得不能再谨慎,主要是保证她降落过程中的平安。 棠宁刚被放下去,就看见他身后涌来了四面八方包围的人。 个个高大彪悍,手里拿着枪,一窝蜂地往屋子里涌进来。 然而程怀恕毫不顾忌身后的动静,他放着绳索,直到她平安落地。 棠宁真实地触及到地面,双腿还在发软。 她呼吸微窒,但没忘记程怀恕的指令,会有人来接应她。 眼前的画面像是在放走马灯,全是他开枪的瞬间,拥抱她的眷恋,还有那句“对不起,我爱你”。 屋内,程怀恕被赶上楼的贩毒团伙层层包围。 为首的男人镶着颗金牙,笑容阴戾,嗓音嘶哑地跟他打着招呼:“程,又见面了,我的老朋友。” 程怀恕跟他们一行人在几年前打过交道。 也是一次军警联合的跨境行动,却没能捉住幕后的黑手,堪堪击毙了几个主要的头目。 据闻,其中就有代号为k的最大滇缅毒品跨境交易的领导者。 k正是比恩的哥哥。 那一场行动,比恩在其余人的保护中,在逃亡的路上活了下来,却亲眼目睹了哥哥的死亡。 后来,为了复仇,比恩只能无条件顺从金牙的意思,一直帮着他们从事毒品交易的生意。 金牙把玩着手里的枪,抵在程怀恕的额前:“可真是感人,你宁愿自己做人质,也不想让那女孩儿做人质。” 程怀恕的眼底不见慌乱,他淡声说:“不要伤及无辜。” “无辜?” 金牙仰头大笑起来,早在毒素的摧残下丧失了理智,咬着牙关道,“你也开枪杀死了比恩啊,我这是一命换一命。” 金牙面目扭曲,舔了舔唇:“真是可惜了,如果刚才你没有来救她,我们应该会把她带回去让大家好好享用一番。” 很显然,金牙是在刻意激怒他。 程怀恕是身经百战的中国特种兵,当然不会上金牙的套,跟他们在这种时刻殊死搏斗。 但也深切地明白,如果自己刚才没让棠宁走,现在自己的眼前会发生什么惨无人道的行径。 金牙现在不杀他,说明是来谈条件的。 程怀恕镇定下来,跟金牙谈判,嗓音凛冽道:“你想要什么?” 金牙明白现在形势对他们不利,外面有一批军队已经环绕了整栋楼,说不定很快双方就会交战。 但论火力,他的一行人肯定抵不过火力充足的军警联合队伍。 金牙只能借希望于程怀恕,只要这一枚棋子还在他手里。 军警联合的队伍就不会贸然开枪行动。 现在,程怀恕就是最适合的那个人质,比他亲手送走的女孩儿还要有价值的多。 金牙注意着四周的环境,迫不及待道:“你让我们安全离开。” 程怀恕清楚自己现在就得顺着金牙的意思走,他必须得完成任务,活着回去。 他闭了下眼睛,佯装顺从:“可以。” 金牙推着程怀恕从烂尾楼出来,冰凉的枪抵在他的太阳穴上。 孟亚松率领了几个精锐伏击在楼顶上,为的就是声东击西,不让金牙注意到其余方位的动静。 他看着瞄准镜,厉声道:“准备瞄准——” 三、二、一—— 队伍所有成员都在屏息以待。 孟亚松指挥道:“开枪。” 刹那间,激烈的枪声从四面八方响起,金牙被一枪爆头,当场倒地。 一片混乱中,程怀恕捡起金牙手里的枪,奔赴藏匿着团伙窝点的烂尾楼。 他双眸猩红,动作敏捷如豹,握着枪的那只手全是灰尘与血迹,骨节依旧明晰修长。 直升机紧随其后,轰鸣着,盘旋在头顶。 另一支空降精锐也降落到地面,攻破烂尾楼,目的是直接将剩余的团伙成员击毙或者活抓。 棠宁被剩余的队员救助到山上,心跳如雷。 她看不见里面发生的一切,只能紧咬着下唇,祈祷着所有人都能平安归队。 烂尾楼里,枪声不断,交战状况异常激烈。 还不等这边所有人反应,眼前的场景让所有人都为之震惊。 有一整栋楼突然间发生了大范围的爆炸。 棠宁嗓音哑的说不出来话,目光灼灼,眼角无声地滑落下两行清泪。 爆炸发生的太过措手不及,只能看见火光冲天后,那栋烂尾楼像是被火球吞噬,熊熊烈火燃烧着钢筋水泥。 …… 棠宁像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境里,她在一个寒冷的深山老林里行走着,遍地的荆棘划破了她的裙子,小腿上也留下了血色的痕迹,血液蜿蜒而下。 她看不见前方,只能听见身边有着沉稳的呼吸。 往前一扑,果然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直到眼前的世界逐渐明亮,意识从混沌中开辟出来。 夏桃支棱着手臂小睡了会儿,听见了床沿的动静,迷糊地揉了下眼睛:“宁宁,你终于醒了。” 棠宁大口喘着气,似是无法从梦境里抽离。 她握着夏桃的手腕,湿漉漉的眼眸里写满了牵挂与担忧:“程怀恕怎么样了?” “这个我也不清楚。” 夏桃将来来龙去脉解释了一遍,语气沉沉:“只知道你被军机送回来了,接着就有人发来通知,说你人在医院,我着急地打车过来,照看了好久。” 说完,夏桃犹豫地问:“程怀恕……没跟你一起回来吗?” 棠宁蜷缩着,抱着膝盖说:“他救了我,但我不知道他的情况如何了。” 脑海里最后残存的场景就是那场爆炸。 整栋烂尾楼在瞬间灰飞烟灭,如果有人在里面,定然必死无疑。 夏桃削了个苹果递给她,安抚说:“你这么久没吃东西,还是先好好照顾自己吧,程怀恕肯定不会有事的。” “你要相信他,也相信中国军人。” 夏桃尽自己所能,找各种理由让棠宁暂先不要那么紧张。 毕竟棠宁的身体在受了惊吓的状况下还没恢复,刚才才打完一瓶葡萄糖。 医生说,还要等她醒来之后再观察一段时间,做相应的检查后再出院。 她垂着眼睫,盯着洁白的床单发呆了一会儿。 倏然间,棠宁想起来手机也在地震里摔碎了,都没来得及买新的。 即使程怀恕手机开机,应该也很难联系的上她。 棠宁靠在床头,毫无血色的唇微动,脸上的神情倔强:“我想等程怀恕回来,等他回江城。” “好。” 夏桃目光定定,恳切道,“我也在这儿陪你。” 病房的电视是打开的状态,只不过被调成了静音。 短短的一两天时间里,上面的新闻正滚动播放着灾区救援接近尾声,要感谢为这场地震付出过的所有人。 数字是冰冷的,只有亲身经历过,才能明白这场救援的背后凝结了多少人的力量。 电视台直播的画面中,棠宁看见了先前去明沂镇小学遇见过的小男孩。 记者正在采访他,问题是这场地震过后最想做什么。 棠宁记得,他跟程怀恕说过想当兵。 小男孩儿在记者和这么多镜头面前也不怯场,勇敢且坚定地说:“我一直想当兵,今后的目标是成为一名光荣的中国空降兵。” —— 夜色如墨,春节刚过几天,街道上维持着张灯结彩的新年氛围,只不过寒风扫过,凉意料峭,整座城市也只有在这时候才不似往日的繁盛喧闹,陷入到空城的安静氛围里。 江城军区内。 政委见他敲开办公室的门还觉得稀奇,笑着问:“任务完成的这么成功,不是让你们批了你们突击队的假么?” 他揶揄道:“怎么,还闲在部队里待的不够啊?” 程怀恕单手抄兜,笑意散漫:“政委,还是您最了解我。” 政委就此打住:“行了,别贫,有什么事儿直说。” 听程怀恕说明完来意后,政委推了下架在鼻梁上的眼镜,“你解救的那名人质现在被安排在第九人民医院。” 程怀恕直言不讳道:“我想见她。” 政委也乐了,从来没见过程怀恕对哪家姑娘这么上心过,便开着玩笑问:“小姑娘是你什么人?” “政委,之后会跟你打结婚报告的。” 程怀恕摆了摆手,神秘兮兮地不再多说。 政委啧啧两声:“你小子可以啊,早点儿把媳妇儿领过来我看看啊。” 程怀恕淡笑了声,坦荡地说:“行,没问题。” 刚过傍晚,医院内灯火通明,棠宁洗漱完,脸色白的几近透明。 她对着镜子去看,眼前只能冒出来最后火光蔓延的画面,烧得人头痛欲裂。 回到病房,前台的护士说有人找她。 棠宁知道她目前的情况肯定会让程家担忧,所以用夏桃的手机报了个平安。 所以……还会有谁特意给她打电话? 接过电话,棠宁觉得自己恍惚了,心脏骤缩,屏住呼吸听见熟悉的嗓音在耳廓响起:“棠宁?” 她捂着嘴,发出小兽一般的呜咽。 棠宁心乱如麻,浑身上下因为他喊她名字的瞬间而沸腾,颤抖着唇问道:“你在哪儿?” 程怀恕没回答她的问题,而是不咸不淡地交待道:“下楼。” 那简直是她有史以来下楼速度最快的一次,摁电梯的时候手都在发抖。 顾不上身体还在恢复期,棠宁飞奔下楼,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不远处,程怀恕真的完好无损地出现在了她面前。 所有的担忧全然放下,就像心口移开了一块巨大的磐石,瞬间让人如释重负。 路灯惨淡的光线下,男人眉眼深邃,下颚线硬朗锋利,身影落拓挺拔。 由于他直接从军区过来医院这边,身上的军装没来得及换,看起来威严又神气。 偏偏,程怀恕凝视着她的眼神明亮深沉。 他闲闲地招了下手,嗓音清冽:“小女朋友,这边。” 棠宁觉得自己此刻的表情肯定很难看,又像哭又像笑的。 她拿手背遮住唇,闷声闷气道:“谁是你小女朋友了?” “不能啊?” 他语气充斥着遗憾,薄薄的一层眼皮扬起一抹褶皱。 程怀恕拖曳着腔调,就这么在她面前慢条斯理地提醒说:“不是喜欢叔叔这个老坏蛋好几年,嗯?” 40 40 埋藏在她心底几年的秘密,程怀恕居然堂而皇之地说出来了。 棠宁先是震惊,后来则是窘迫得不敢看他。 所谓的底气,就像是戳破了的气球,瞬间化为乌有。 果然是她上次喝醉说漏嘴,让他感觉到什么了吧。 主要被程怀恕这么一挑明,棠宁反倒说不出来话了。 但是,暗恋也终于不再是一个人的事情了。 小姑娘脸烧得通红,努力转移着话题:“那……你有没有哪里受伤?” 程怀恕挑着她下巴,毫不顾忌地用军衬袖口擦拭着巴掌大脸上的泪痕,嗓音低沉压抑:“没有。” 他目光如炬,异常认真地与她对视:“毕竟还没追上你,叔叔不能死。” 冲上烂尾楼的时候,他脑海里就保持着这个信念。 后来突击队全员上了另一座烂尾楼,密集的火力让对面的那栋楼与安放的油桶发生爆炸,团伙藏身的那一栋楼瞬间被火势吞没。 后来顺利归队才得知小姑娘已经被护送到江城了。 棠宁感觉到脸颊的湿润不再,浑身因他这句话跟过电似的,心尖都在发颤。 男人动作温柔,跟哄幼儿园小朋友一样,都亲自用袖子给她擦眼泪了。 越是这样,棠宁心底的那些情绪越是一发不可收拾,如潮水涌来,恨不得淹没掉她的整个世界。 她眉头拧着,眼波盈盈:“你不要这么说……” “乖,不哭了。” 程怀恕没忍住,轻笑出声,炙热的气息喷洒在她耳侧,“还真是没长大的小哭包。” 她才不是小哭包! 棠宁想反驳,但知道自己一张口,酸涩感就会忍不住,只能站在原地“无能狂怒”,想慢慢平复情绪。 好不容易恢复到理智的状态,她倏然在路灯明亮的光线下,看见他袖口濡湿的那一片。 “对不起,叔叔。” 棠宁稍感抱歉,“眼泪沾到你的衣服上了。” 程怀恕自然不会介怀。 他瞥过去一眼,剑眉微扬:“衣服倒无所谓,主要是怕你哭得累。” 这段时间说来也是有点儿丢脸。 她那么大的人了,却因接二连三的事情牵动着心弦,都不知道在程怀恕面前哭多少回了。 想想都要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程怀恕看出来了她的心思,毕竟小姑娘的耳根子都红的几近滴血。 他慢慢哄道:“先回医院。” 现在还处于新年期间,江城的冬天未竟,甚至还有天气预报说下周会有雨雪天气。 在外面待了会儿,棠宁的手脚冻得冰凉,不自觉揣在口袋里。 两人一起坐着电梯上楼,医院的光线惨淡,在他眼底投下一层很淡的阴影。 程怀恕见她瑟缩着,问:“很冷?” 话还没说完,电梯停下,又挤进来一群人,塞满了整个电梯。 程怀恕怕她被挤到,直接把人揽过来。 果然,他的指尖触碰到一缕冰凉。 他的指节修长有力,热度直抵她掌心,还不忘补充一句:“叔叔给你暖手。” 程怀恕做得一脸坦荡,棠宁倒是先不好意思起来了。 不管两人有没有在一起,棠宁始终没有忘记程怀恕的身份,他穿上军装的时候就注定是有一半属于国家的。 永远是国家在前,其余事情排在后面。 在公众场合,程怀恕会这么做,是她从来都没有想过的。 再上几层楼,电梯“叮”地一声响了。 棠宁的掌心暖和了不少,甚至因为程怀恕的动作身体发烫。 哎……原来大冬天的脸红心跳一下就能保暖啊。 两人一前一后从电梯出去,值班的几个护士本来闲下来,在说临城地震救援的事儿,一见程怀恕,眼睛都转不动了。 几个小护士年纪都不大,都盯着他,议论纷纷的,不外乎谈论他的长相和身份。 棠宁心想,这老男人还真是够讨小姑娘喜欢的。 病房内整齐干净,只有她的几件衣物叠放的好好的,桌上是夏桃给她带过来的水果篮。 夏桃本来在等棠宁回来,结果一扭头,神情一愣,惊喜道:“程少校,你过来了。” 程怀恕点点头,后来又落落大方地跟夏桃打了个招呼。 夏桃是由衷地为棠宁高兴,幸而程怀恕是有惊无险,否则棠宁不知道该伤心成什么样儿了。 观察着两人间暗流涌动的氛围,夏桃清清嗓子:“宁宁,没什么事,我就先撤了。” 她是个门清儿的,知道要赶紧让两人在一起创造条件嘛…… 夏桃风风火火地走后,偌大的病房就剩下她跟程怀恕两个人。 棠宁已然洗漱完毕,就直接掀开被子,坐在病床上。 程怀恕刚才牵过她的手,现在则是一派正经地抄在裤兜里,他喉头滑动,问道:“你手机是不是不见了?” 小姑娘闷闷不乐地说:“地震的时候摔坏了。” 他了然,交待道:“行,我先出去打个电话。” 程怀恕记得她之前手机用的牌子,就直接转账,托熟人从手机店买了个同款,说是明天过去拿。 病房内,正好有护士过来查房,女人的长相是清秀的那一挂,笑意盈盈地打听道:“可以问一下,这位军官是你男朋友吗?” 声音不大不小,就是不管她承不承认都显得她跟程怀恕之间怪暧昧的。 不等棠宁暂时否认,男人拧着门把手,微微颔首说:“辛苦你们对我女朋友的照顾了。” 棠宁:“……” 他这时候为了跟追求者划清,真是什么话都能往外蹦。 小护士面露失望之色,还是接过话茬:“应该的,我们的分内职责。” 病床上,棠宁瘪了瘪唇角。 程怀恕走过来,找了个凳子过来,坐姿仪态都是一等一的出挑,:“吃醋了?” 她连忙否认:“才没有。” 程怀恕不紧不慢地说:“是吧,那就是叔叔不小心闻到醋味了。” 棠宁暗自腹诽,老坏蛋…… 听夏桃说她刚醒来不久,怕小姑娘没休息好,程怀恕只是过来看望下,并不打算久留。 他俯身过来,手掌力道很轻地揉了揉她脑袋:“时间不早了,你早点休息,什么时候出院?” 诶,他怎么又把揉她脑袋这件事做的这么自然的? ! 棠宁眨着眼睫,眼眸水润润的,讷讷地说:“医生说,明天就可以了。” 程怀恕笑着道;“好,我到时候过来接你。” 翌日一早,夏桃闲着没事,给她带过来一份早餐。 江城的早餐都是偏油腻的,热干面、面窝这些夏桃担心她身体吃不消,就买了份养胃的粥过来。 掀开盖子,粥香四溢的同时还冒着热气。 吃完早餐,两人相对坐着闲聊了会儿。 夏桃告诉她说演出团那边已经放春节的假了,团长考虑到她们的情况,还打了好几个电话来问候。 夏桃定定地看过来,挑眉问:“怎么样,你昨晚跟程少校有没有那什么……” “什么都没有。” 棠宁打破她小脑袋瓜里的绮念,“他过来看望我了一会儿,叫我早点休息,然后就走了。” 夏桃一脸的忿忿不平:“程少校怎么能这样? !” 她神色激动,恨不得提高几个音调:“他还是不是男人? 这么能忍,不会是忍者神龟吧……” 棠宁被夏桃奇怪的形容词弄得哭笑不得。 要是被程怀恕知道她们两在背后这么说,会不会罚她写一份检讨什么的? 她可没忘记,十六岁时还在他那儿写了份保证书。 想想还挺羞耻的。 夕阳西下,程怀恕从手机店里拿了给小姑娘新买的手机,又上好了卡,准备等会儿送过去。 上车后,孟亚松没着急开车,看了会儿来电显示,示意道:“老徐电话。” 电话里,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看得出来孟亚松心情挺不错。 通话结束,孟亚松放松道:“老徐说,到新年了,让兄弟们过去聚一聚。” 徐知望是孟亚松之前的战友,后来退伍了,就转业干起来了老本行,在江城郊区办了个跳伞基地。 跳伞基地专业性要求很高,江城的这块领域都算是空白。 好在徐知望人脉广,后来基地就越办越大,收入还算可观。 眼睛恢复后,程怀跟孟亚松在休假的时候也会到基地那儿跟徐知望小聚几回。 孟亚松想起这一趟就是要过去接人,提议道:“让棠宁妹妹也去。” 程怀恕淡笑了声:“行,那我让她带上夏桃。” 孟亚松意味深长地看过去一眼,默契道:“谢了,程队。” 棠宁收拾好行李从医院门口出来,正好看见了男人清隽的侧脸轮廓。 他一只手撑在车窗玻璃上,正跟孟亚松交谈着,眉目硬朗,唇边弯起些许弧度。 察觉到什么,男人的目光瞬间移过来。 棠宁又一次被抓包偷看他,干脆正大光明地看回去。 程怀恕双眸微眯,也被她这反应逗乐了。 他帮着小姑娘把她的行李放到后备箱,接着拉开车门让她先坐进去。 棠宁知道孟亚松还在驾驶位上,小声叮咛说:“孟哥哥,送我到小区门口就可以了。” 孟亚松打着反向盘,真诚道:“棠宁妹妹,你有没有兴趣来跳伞基地玩玩儿?” “跳伞基地?” 棠宁面露为难之色,“可是我不会跳伞啊……去了会不会扫你们的兴致?” 孟亚松都快因为她这话急死了,热情地招揽说:“不会不会,都说是跳伞基地了么,去的也不都是专业人士,挺多想尝试的人也会过来挑战下自己。” 他打着包票:“另外,这基地是我跟程队一共同朋友开的,所以安全问题肯定有保障。” 孟亚松不动声色地补充说:“没什么事儿的话,你让小夏跟着一起也行。” 棠宁略一思忖,也不太好意思拒绝孟亚松这样热情的邀请,同意说:“哦好。” 程怀恕转过身,从袋子里拿出来一个包装盒,不容拒绝道:“手机,先拿着。” 棠宁愣着没接:“你什么时候买的,我还是把钱转过去吧……” “没个联系的工具也挺麻烦的。” 程怀恕眉目松散着,拖着腔,“至于钱么,追人我花钱,应该的。” 按照他这逻辑来说,棠宁算是彻底没法儿反驳了。 跳伞基地的位置靠近机场,从这里开车过去也需要挺久的时间。 棠宁系好安全带,慢吞吞闭上眼眸。 昨晚在医院她没太睡好,跟到临城第一天差不多,有点儿认床。 现在车速均匀,晃得人困意直涌。 程怀恕透过后视镜,能清晰地小姑娘睡姿安然,睫毛卷曲,真是乖的不行。 他心底一软,不自觉眉梢眼角都染上几分柔情。 孟亚松怕吵醒棠宁,压低了嗓音提醒说:“程队,您现在这表情真是柔情似水,我要是个女的,也会被看得腿软。” 程怀恕干笑着,睨过去一眼:“你还是算了。” …… 到了基地,棠宁揉了下惺忪的睡眼,好奇地四处张望着。 基地占地面积广阔,一下车就能看到跳伞区域的标识。 跟着程怀恕进到客厅,棠宁克制着想打量的心情,表现的略微局促。 众人事先收到了消息,一个劲儿地喊着“弟妹好”“嫂子好”,阵仗给的挺大。 棠宁被叫得不自在,又很快加入到这种热闹的氛围里。 徐知望过来拍了下程怀恕的肩膀:“好久不见程少校,你连女朋友都找好了,看来这次你跟小孟的酒是逃不过喽。” 孟亚松笑着,欠嗖嗖地说:“行,望哥你想喝几杯喝几杯,我陪你一醉方休,行不行?” “德行。” 徐望知嗤笑着说,“你小子哪次不是被我喝趴的……” 徐知望在里面岁数最大,也是最有发言权的。 他招待说:“今天太晚了,大家先吃个饭,明天早上可以去基地里面参观下。” 于是,这顿晚饭丰盛的都能当年夜饭了。 吃饱喝足,徐知望的妻子满脸洋溢着温柔说:“弟妹,我到你带房间去看看。” 棠宁礼貌道:“谢谢嫂子。” 女人噙着笑意道:“我们之后不用这么客气,他们战友之间,无论退不退役情分总是在的。” 这话说的挺真心实意。 棠宁点点头,笑着说好。 她今晚睡的房间是间客房,被褥整齐干净,很明显是为了招待她刚换上的。 洗完澡,棠宁拿着程怀恕送的手机,跟夏桃发了条邀请她过来跳伞基地的消息。 她还补了句,这话是孟亚松让她为之转达的。 仰躺在大床上,棠宁眯着眼睛去看头顶刺目的水晶吊灯,又不自觉地去想,程怀恕现在在门外做什么呢…… 程怀恕还没睡下,跟徐知望在客厅看着球赛。 他刚洗过澡,黑发半干,衣衫休闲,身上还有股很淡的薄荷香气。 良久,他指间拿着根烟,凑过去点火。 徐知望点破了说:“这么多年,就没见你领女孩儿过来。” 他语重心长道:“这回是奔着结婚去的吧?” 程怀恕:“是。” “我们这行,能得到女同志的理解不容易,那姑娘年纪看着挺小的,你现在又是现役,到时候肯定没那么多时间陪在她身边。” 徐知望作为过来人是有一定发言权的:“谈恋爱么,就是个相互包容、理解的过程,两人能跨过这个坎儿,后面的婚姻才能说有戏。” 程怀恕敲落着烟灰,眉目间充斥着十足的温柔:“这倒是。” 徐知望难得笑了下,看向他,问道:“怀恕,小姑娘对你而言是什么?” 这问题还是他当初结婚时政委问的。 程怀恕看着指间的烟即将燃烧殆尽,碾灭后,眼神悠远,神色在一怔后恢复到稀松平常。 他薄唇倾吐出几个字,每个字的份量都很重:“她是我的心脏。” 在棠宁被比恩劫持出现在他面前的那一刻,他就已然有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凌晨,棠宁从梦境中醒来,见客厅灯还亮着,就走过去瞄了眼。 小姑娘穿着裹得严严实实的睡衣,就露出来清瘦的脚踝,应该一只手就能圈住。 程怀恕坐在沙发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睡不着?” 棠宁见他衣衫熨帖,不难想象其下的码得整整齐齐的腹肌。 光是想想,就够脸红心跳的了。 她摒弃掉奇怪的念头,反问道:“你怎么还没睡?” 程怀恕脸不红心不跳地说:“我没睡的地方……” 棠宁揉着后颈说:“啊? 要不然你来睡我的房间吧?” 棠宁的本意是让程怀恕跟自己换一下,他去房间休息就行。 可在脱口而出后,她才发现这话可能蕴藏着另一种含义。 不等她解释补充,程怀恕笑得肩膀直颤:“这样啊。” 他眼神饱含深意,声音是她从未听过的喑哑:“床也要分叔叔一半吗?” 41 41 棠宁就知道这老男人是在故意曲解她的意思。 她气成小河豚,对他的“坏透了”却毫无章法,根本没有招架的能力。 程怀恕见她慌了神,眯了迷眼眸,眸色发暗,解释说:“开玩笑的,我今晚睡沙发。” 免不得太操之过急会吓到小姑娘。 一阵心颤后,棠宁不自在地捻了下耳垂,瓮声瓮气道:“哦好。” 他长腿微屈,气定神闲地占据着沙发一角。 客厅的水晶吊灯关了,只剩下一小盏朦胧的壁灯投下浅浅的光晕。 程怀恕手里还拿着个飞行模型,是个红蓝白相间的款式,上面还写有“中国空军”的红色字样,格外小巧精致。 看起来还很炫酷。 棠宁的目光一下子就被吸引了。 程怀恕抬睫,轻哂道:“想玩儿?” 她诚恳地说:“想。” “这是歼——10的模型,你拿回去也行。” 他将飞行模型递过去,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 棠宁回到房间,对着冰凉的飞机模型左看看右看看。 她先是思绪放空地盯着天花板,后来阖着眼皮,不知怎么的,直接抱着模型睡着了。 早上起床的时候,棠宁才发觉她就抱着这么个小物件睡了一夜。 盯着上面“中国空军”四个字,她唇角弯起,满心满意都洋溢着欢喜。 天空泛出鱼肚白,及至日出时刻,给天地万物都镀了层金色的光芒。 程怀恕从沙发上起身,站在栏杆前,遥望着远处青山如黛,迤逦巍峨。 天空更是呈现出纯粹的瓦蓝色,云层绵密,丝毫不见冬日的阴霾。 孟亚松拉了下帽檐,招呼说:“走,吃早餐去。” 他又探身往里面的房间瞄了眼:“棠宁妹妹醒了吗?” 棠宁正好从房间出来,她裹着围巾,手上还捧了杯热水。 孟亚松笑嘻嘻的,不拘小节道:“走啊,一起吃早餐。” 她悄悄把飞机模型塞到他掌心,嘟囔说:“昨晚上睡着了,忘记还给你……” 程怀恕缄默了几秒,撞上她视线,面不改色道:“本来就是送人的,你不还都行。” 孟亚松转过头,一派抓奸的模样,啧啧两声:“你们两说什么悄悄话呢……” 程怀恕单手抄兜,懒懒地说:“德行。” 一看就知道是他没见到夏桃,在这儿化身酸柠檬了。 徐嫂做的早餐口味偏清淡,但在三寒凛冬里,称得上是养胃标配了。 部队里出来的男人吃饭速度都快,一行人吃完早餐后直接上了楼,说是要换飞行服。 棠宁喝完最后一口汤,下楼去看时,眉目略有怔忪。 程怀恕已然换上了一身笔挺的飞行服,一侧的胸口印着鲜艳的国旗,两肩都有肩章,瞧着干练又清爽。 他站在飞机旁,发茬薄短,笑容恣意。 光是在飞机旁站着,男人整体的气质都能让人油然生畏。 小姑娘被寒风吹得直抖,长发肆意飞扬,还有几缕黏在了嫣红的唇上。 程怀恕剑眉微挑,冲她招手:“要不要过来看看?” 棠宁拨开唇上的发丝,哒哒跑回去:“好。” 孟亚松抱着个黑色头盔,跟程怀恕继续着之前的话题:“战斗机里面我还是最喜欢歼——10,要是能开上歼——20也算是没什么遗憾了。” 程怀恕哼笑一声:“得,敢情喜欢歼——8的都是种情怀。” 歼——8作为我国第二代战斗机,已经逐步退役,更多的是被歼——10取代。 但程怀恕小时候迷上飞机的时候,就是受这一代战斗机的影响。 棠宁对这些不太明白,但记得程怀恕昨晚给她看的模型。 她顿住,思索后确认道:“小叔叔,你昨晚给我看的模型是歼——10对吧?” 程怀恕扬起眉,玩味地问:“喜欢?” 抱着这个小物件睡了一夜这样的事实棠宁开不了口。 她大大方方承认说:“挺喜欢的。” 是因为程怀恕,她才会对这些感兴趣,乃至于真正的喜欢上。 一行人等候的时候,夏桃也来到基地,她直接被气派恢弘的基地构造震慑到了。 棠宁说明完今天的安排后,夏桃更是犹豫道:“不会吧? !真要跳啊?” 她的表情恨不得比哭都难看:“宁宁,我恐高。” 棠宁拍拍夏桃的肩膀,鼓励道:“姑奶奶,你来都来了,尝试一下不为过。” 她补充说:“更何况,应该是孟亚松带着你跳,没问题的。” 就这么,两人赶鸭子上架一般准备尝试人生中的首次跳伞。 不一会儿,直升机轰鸣,在头顶掀起一股强大的气流。 她额前的碎发散落,暂时遮住了前方的视野。 心脏砰砰直跳,说不紧张是假的。 工作人员给她戴上专业设备,扣好降落伞,又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直升机盘旋上升,身体偶有失重感,但很快,那股焦虑害怕全数化为对眼前景色的憧憬。 她还从来没有在这个高度去看这座生活了这么久的城市,胸腔浪涛拍岸一样,不停震颤着。 她身边是坚定的程怀恕,是勇敢的中国空军。 就算是千米高空,也无所畏惧。 只管相信他就好了。 为了安全起见,程怀恕这一回算是带着她跳伞。 没受过专业训练的人士独自做这样的极限运动,危险系数还是很高的。 程怀恕打开机舱的门,回眸问道:“准备好没有?” 那一瞬间,棠宁从他眼里看出了对这片天空的向往,还有对这河山的热忱。 换做平时,棠宁站在这位置都会双腿发软,可现在被他轻轻拥抱着,她只觉得这世界广阔盛大。 值得投身奔赴,一往无前。 程怀恕意气风发道:“看到了吗?” 机舱打开,气流强有力地吹拂着,让她一时间睁不开眼睛,手心都紧张的出汗了。 不等她回答,程怀恕拥着怀里的人一跃而下。 完全就是电光火石的一瞬间。 荡气回肠又肆意快活。 虽说没做足心理准备,但这一刻,她已不需要顾忌更多。 空气飕飕地在耳旁呼啸,心脏也像是随着降落的高度下沉着。 天地苍茫,漂浮的时刻里,整个世界像是只有她跟程怀恕两个人走向地老天荒的尽头。 拉开伞翼,他的嗓音在耳边清晰有力,发自肺腑地说:“跳伞不可怕,你就把这当做是在拥抱蓝天。” 从第一次跳伞开始,程怀恕就谨记,往后每一次跳伞都要想是敞开怀抱接纳着这世界。 棠宁张开双臂,感受着大自然的馈赠。 脑海里的思绪也像是被荡涤着,清理的一干二净。 回到基地,棠宁还久久不能回神。 徐嫂做了一锅面条作为晚餐,两个人还在厨房里交谈了下白天跳伞的经历。 棠宁悄悄挑走了香菜和里面的肥肉,又帮着徐嫂把碗洗了。 徐嫂调侃道:“等你下次跟怀恕再过来基地这边,说不定都结婚了,我等着去喝喜酒……” 她话音磕磕绊绊,一时半会儿想不出来说辞,只能打着哈哈:“徐嫂,还没到那一步呢。” 徐嫂喜上眉梢,满面笑容:“看你们这状态,肯定迟早的。” 棠宁更加无语凝噎了。 不知道是不是吹了会儿冷风,加上昨晚上迷迷糊糊睡着,被子没盖好的原因,她吃完晚饭就觉得喉头发疼。 棠宁从徐嫂那里找了感冒药喝下,想着等会儿就去早点儿休息好了。 转角处,程怀恕跟她碰了个正着。 他瞥过她手里的药盒,眉头微蹙:“生病了?” 她轻描淡写道:“喉咙有点儿不舒服。” 接着,棠宁就径直走到公共浴室,打了捧洗面奶洗脸。 隔壁房间突然想起来一阵交谈声。 夏桃声线委屈道:“你专程要我过来的?” 孟亚松低低去哄:“看你理解,顺道、专程都行。” 夏桃不乐意了,娇嗔道:“你不想我?” 墙壁上发出咚地一声,紧接着就是一阵推搡。 女人的嗓音娇滴滴的,恨不得让人的心软化成一滩水:“你别亲我,先说清楚……” 程怀恕换了身常服,慢悠悠倚在门外,眼神里写着探究,吊儿郎当道:“还听什么?” 棠宁吓了一跳。 她也不是有意听墙角的,但被除了当事人以外的人抓包还要让人尴尬。 一不留神,洗面奶的泡沫就擦进了眼睛了。 她连忙鞠了捧清水洗脸,疼痛感总算消弥了许多。 程怀恕带着茧的指腹擦拭过小姑娘泛红的眼尾:“怎么哭了?” 她眨着眼睫,眼眶还泛红:“不是。” 视线刚恢复清明。 他突然俯身下来,将人圈到自己跟洗漱台间。 逼仄的空间内,棠宁根本动弹不得。 程怀恕的目光从她的额角扫过她的杏眼儿、鼻尖直到那一张粉嫩的唇上…… 他捏着她下巴,指尖扫过她唇缘。 棠宁脊背僵硬,大气没出一声。 那一只大掌抵住小姑娘后脑勺,掌心的温度炙热地传过来,直抵心尖。 男人的气息滚烫,眼神深邃。 如果她没记错,上回在灾区,他吻她之前,就是这样的眼神。 棠宁只觉得脑子乱成了一桶浆糊,话声还带着鼻音:“怎么了?” 程怀恕并不越矩,煞是认真地问道:“能不能给叔叔加快点儿进度条?” 小姑娘哑声问:“什么进度条?” 程怀恕与她呼吸交织,意味深长道:“追人的。” 这个时候,他也不忘比较,语音有点儿介怀:“连孟亚松都亲上了,我们家小姑娘还挺难追。” 棠宁发觉他的胸膛跟铜墙铁壁似的,推搡不动,顺带找了个借口说:“我感冒了,不能……” 后面那个“亲”字没说完,她倏然感觉到一阵晕头转向。 程怀恕直接落了唇,撬开她唇齿,含混不清道:“传染给叔叔,你感冒不就好了?” 42 42 传染给他,她的感冒就能好吗? 这是什么歪理论? ! 棠宁的腰后就是冰凉的盥洗台。 身前的男人身形高大,胸膛硬邦邦的, 一凉一热之间,她只觉得身处冰火两重天。 程怀恕摄取她唇舌的同时,还有空腾出手来关掉小姑娘没来得及关掉的水龙头。 水声没了后,两人的呼吸交织声再没有任何掩盖。 棠宁可还记得,刚才自己不小心偷听到了夏桃和孟亚松的墙角。 于是只能极力压抑着呼吸。 偏偏,老男人不遂人的愿,故意描摹着她唇缘,每一下都像是羽毛扫过,引得她足尖儿紧绷,完全没心思顾及其他。 程怀恕似是察觉到了她的额外担心,拉开了几分距离后,眼神定定地看着她。 棠宁的心尖都在发颤,这种感觉真是……比跳伞还刺激。 从程怀恕吻过来开始,她一直都是紧闭着眼睛的状态。 察觉到他唇舌的离开,小姑娘才堪堪睁开泛着水意的眼眸,正好看到男人连眉梢眼角都带着笑意。 她以为这样就算结束了。 没想到,猝不及防的,程怀恕轻啄了下她的脖颈。 当即那一下传来痛意,但浑身也因他这一个吻像过电一般,酥麻一片。 兴许刚吻过,他的嗓音低哑性感:“去睡觉吧。” 回到房间,棠宁趴在被子上,心想道,居然又一次让老坏蛋得逞了。 她抬手,软绵绵地锤了下被子。 翻过身来,又不经意地去想与他接吻的感觉。 不仅不抗拒,而且她必须承认,自己是喜欢的。 喜欢跟程怀恕待在一起的感觉,内心甚至有想跟他亲密一点的渴望。 果然是被蛊惑了吗? 棠宁喉头发痒,入睡前,唇角都是弯着的。 起来一个大早,她来到栏杆前,俯瞰着云雾缭绕山头,顺带伸了个懒腰。 徐嫂已经做好了早餐,馒头、鸡蛋,还有一锅清淡的小粥。 夏桃迷迷糊糊爬起来,眼神惺忪,瞥了好几眼才确认自己没看花眼。 她放下勺子,奇怪道:“宁宁,你睡的房间有蚊子吗?” 棠宁不明所以地问了句:“啊? 什么蚊子?” 夏桃盯着那一块痕迹看了半天,直接指着说:“你脖子那儿,有点红了。” 她不禁开始怀疑自己的常识:“不过江城大冬天的,居然还有蚊子吗?” 棠宁:“……” 再清淡的粥也压不下她心头现在窘迫的火。 这痕迹肯定是程怀恕昨晚放她走之前留下的“草莓印”。 怪就怪她喝下感冒药后浑身无力,起来的时候也没留神脖颈的痕迹。 现在没戴围巾,怪不得“草莓印”这么明显。 棠宁眨着眼睫,不声不响地撒谎道:“我没注意,不过应该不是蚊子。” “毕竟这边基地绿化好,不知道什么虫子咬的吧。” 她讪讪一笑,捧着碗将粥喝完。 夏桃见她还算镇定,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眼神里还藏匿着怀疑:“这样啊……” 当然,棠宁也只字没提昨晚她跟孟亚松的事儿,两人你瞒我瞒的,各怀着不能言说的小心思。 结束完在跳伞基地的项目,他们计划是今天返程。 徐嫂拉过棠宁的手,满面慈祥道:“好久没找到跟我聊得这么投机的小姑娘了,下回来玩儿可要待的久一点。” 棠宁也笑着答:“行的。” 回去的路上还是孟亚松开车,不过这回是夏桃坐副驾了。 放了首慢节奏的车载音乐,气氛都变得舒缓起来。 夏桃凝视着孟亚松的侧脸轮廓,关切道:“你们休假什么时候结束?” 其实他们这回的休假也没个准信儿,说是半个月,万一有什么突发情况被叫回去执行任务也是有可能的。 不想让对方失望的情况下,孟亚松只能答:“这回估计时间长点儿。” 夏桃攥着指节:“那过两天你有时间的话……” 还没等孟亚松回复,程怀恕的手机来电铃声响了,在他裤子口袋里震动。 孟亚松背脊一僵,还挺关注他手机的来电,怕就怕一个来电,这回的休假就泡汤了。 程怀恕比了个嘘的手势,示意道:“老爷子的电话。” 孟亚松松了口气,又压低了嗓音,跟夏桃在那儿你侬我侬的。 老爷子的嗓音在电话那头听起来有几分沉重:“过年了,该回来一趟了吧?” 程怀恕眉间舒展着,并不抗拒:“您说个时间,我过来。” “你方便就今天。” 老爷子料想着说,“你们救援任务结束,肯定也批假了。” 老爷子沉吟片刻,又诶了声:“宁宁这丫头我还没给她打电话。” 他开了免提,所以通话内容棠宁也听得一清二楚。 程怀恕撩起眼皮,飞快瞥过小姑娘一眼,又漫不经心道:“我转达就行,今天跟她一起回老宅。” 电话没聊几句后挂断,棠宁微微拧眉,支支吾吾道:“其实,本来我是准备过两天回老宅的。” “老爷子都打电话催来的,就今天吧。” 程怀恕淡笑着,人朝车座后倚了倚。 棠宁摸了下鼻尖,觉得什么时候回去好像也没多大区别,小声说:“好。” 孟亚松直接开车送两人到了程家老宅。 别墅还是一如既往的气派,后院的葡萄藤还在,只不过不是长葡萄的季节,只看得一片荒芜。 苏茴在门口等着,看见她,眼眶都红了:“宁宁,好多天联系不上你,家里人都急坏了。” 棠宁哭笑不得,宽慰道:“妈,我现在不是好端端站在你面前么?” “怀恕,你们也辛苦了。” 苏茴感激地说,“我在电视上看了你们救援情况的直播,幸亏灾区有你们在。” 程怀恕始终保持着谦卑的姿态,不咸不淡道:“应该的。” 苏茴牵过棠宁的手,嘀咕说:“还好是有惊无险,你都不知道妈妈那几天都怎么好好睡觉·····” 棠宁能理解苏茴的感受,就满脸无奈地默默听着。 直到刘姨过啦提醒说:“夫人,菜做好了。” 见苏茴还想絮叨什么,棠宁连忙劝道:“妈,先吃饭吧。” 菜放满了一桌子,鲫鱼豆腐汤,糖醋排骨、炒蛤蜊……荤素都有,看着就让人胃口大开。 苏茴给她舀了一小碗鱼汤,说是得好好补身体。 棠宁尝了口,发觉这汤确实是鲜甜开胃。 苏茴眼神扫过一圈人,最后目光停留下:“怀恕,你的个人问题也得考虑下了,再拖个几年都三十了,老爷子还指望着抱孙子孙女呢。” 提起这个,老爷子就心中一阵郁结:“我说了好多回,也没见他听过。” 程怀恕慢条斯理地搁下筷子,又顺手将一盘棠宁爱吃的菜换到她跟前,懒洋洋道:“嫂子,这事儿的决定权不在我。” 老爷子坐在主位,一听这话感觉是有情况,也投来探究的眼神。 “什么意思?” 苏茴乐呵呵地问,“你在追哪家小姑娘?” 程怀恕靠在椅背上,坐姿笔挺,气场闲散又疏离。 主要这种时候了,他还特意卖了个关子:“还没追上,就先不说了。” 苏茴满脸洋溢着笑容,打趣说:“行,等你追上了,领回来看看。” 棠宁手一抖,勺子跟盛着鱼汤的碗发出一声脆响。 得亏苏茴不知情,只有两人彼此清楚他那话意味着什么。 什么“决定权不在他”,这样的话落在耳朵里就让人脸红心跳。 苏茴还碰巧说了句领回来看看。 听起来有点儿像一唱一和。 嘴里还咀嚼着一块鲜嫩的鱼肉,结果因为苏茴的那句话,棠宁差点被刺卡住。 她囫囵朝纸上吐着鱼刺,忐忑的都不敢去看苏茴的视线。 那感觉,跟地下恋被抓包差不多。 见着饭吃的差不多,棠宁恨不得落荒而逃:“妈,我先上楼了。” 菜是挺好吃的,就是在这么坐着,总感觉有股无形的压力在肩头,怎么都不自在。 苏茴眉头皱着,劝说道:“你看你从临城回来瘦的,不好好吃饭怎么行?” “我真的吃饱了。” 棠宁好言相劝,“再说我们跳舞的,得对身材严格管控才行的呀,晚饭不能吃太多。” 一听她跳舞有要求,苏茴不再说什么:“好吧好吧,你们年轻人减肥,也别伤着身体。” 棠宁率先上了楼,心跳终于平缓下来。 隔了许久,她再回老宅,发觉自己房间的布置一概没变。 还像是那个藏匿着她少女梦想的地方。 从抽屉里拿充电器给手机充电时,她才发觉里面压着的一摞草稿纸。 全是数学题的演算步骤,在密密麻麻的字迹里,她居然一眼就看到了藏在角落里“程怀恕”三个字。 看得人眼眶发酸。 一晃眼,都过去四年多了。 棠宁都几乎快忘记当时落笔的心理状态,只记得青涩且懵懂。 是喜欢吗? 可当时又觉得那样的喜欢虚无缥缈,不像是所谓的甜蜜感。 后来,棠宁知道那词儿叫做“暗恋”。 跟青桔一样,味道又酸又甜。 收起少女心事的证明,棠宁换上舞蹈服,在房间里练了会儿基本功。 这些天的遭遇让她分神太多,几乎没什么时间练舞,但基本功又是不练不行的存在。 从临城回来后,腿上的那道伤似乎也消弥了许多,用不了多久就不用留疤了。 练功很耗体力,快到十一点,肚子真的饿得不行,果然被苏茴说中了。 她找借口,说的什么减肥纯属瞎掰。 在心底默叹了一口气,棠宁决定下楼行动,只要绕开刘姨,去厨房的袋子里拿两个苹果不是什么难事。 她步子很轻,一切都按照原计划进行。 结果,上楼的时候,好巧不巧,棠宁的眼帘映入一道英挺清隽的身影。 程怀恕一身常服,裤子里扎着的衬衫被扯出来,他抱着一件浴袍,应该是要往浴室走。 他瞥过小姑娘手里的两个苹果,揶揄道:“晚上没吃饱? 不是说减肥么?” 棠宁瘪着唇角,干巴巴解释说:“我就吃个苹果。” 言下之意是别让他到苏茴那儿去告状。 要不然她又被念叨好几天了。 见她转身要回房间,程怀恕微微顿下步子,故意逗他,“等会儿,封口费还没给。” 棠宁回过头:? 她咽咽口水,水润的眸里闪过一丝不确定:“你要什么封口费?” 他环抱着双臂,眉峰一扬,戏谑道:“你说呢?” 棠宁看着好不容易捞来的两个苹果,咬咬牙,递过去其中一个:“叔叔,我忍痛割爱了……” 程怀恕真是要被气笑了。 他接过那个苹果,刚洗过,直接咬了一口,在她面前炫耀道:“还挺甜。” 棠宁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就知道是被老坏蛋逗弄了。 可在老宅里,程怀恕就是她的长辈,她还真就只能任人宰割。 好久不练舞,这一练,她居然直接睡到日上三竿。 快到中午,苏茴敲开她房间的门,棠宁才换好衣服。 苏茴关怀道:“宁宁,这房间空了好久,昨天才让刘姨重新又打扫了一遍,有没有睡得不舒服的地方?” 她意识还有点懵,揉了下朦胧的双眼,摇头说:“没有,都挺好的。” 苏茴沉下气息,坐在房间的椅子上:“那就先在这里睡下,等年后你们演出团开始演出再回去也不迟。” “不用了,妈。” 棠宁好久没回来住,早就习惯跟夏桃合租的日子。 说完,她怕苏茴不乐意,又补充说:“我不是租了房子吗? 东西都在那边。” 苏茴没再说什么,就是出去时满面愁容。 她表情一怔,突然有了个大胆的猜测。 宁宁该不会是……谈恋爱了吧? 所以才这么着急去见她那位“男朋友”? 这么说来。 似乎也解释的通。 要不然提到程怀恕个人问题的时候,她家小姑娘也不会表现得支支吾吾,欲言又止。 想到了程怀恕跟棠宁在西南一块儿待了一段时间,会不会是她去西南交到的什么男朋友? 说不定程怀恕还是知情人。 吃完午饭,苏茴把程怀恕拉过来,眉目间充斥着严肃:“怀恕,宁宁这孩子你帮忙看着点儿,别让她被那些不三不四的人骗了。” 程怀恕眉眼耷拉着,闻言更是神色一愣。 他压抑着胸腔翻涌的情绪,默默听着。 “我毕竟不能总在她身边,现在小姑娘长大,有的话不方便直接问。” 苏茴的语调有点儿沉重,像是自家的白菜被猪拱了。 程怀恕轻哂一声,表情散淡,闻言还附和道:“放心嫂子,我会看好她的。” 43 43 棠宁本来是打算吃过午饭就离开的。 下楼梯的时候,正看着苏茴在和程怀恕交待着什么,表情还挺严肃。 她心尖一颤,不自在地摸了下后颈。 不禁怀疑着,难道她跟程怀恕之间的暗流涌动被发现了吗? 棠宁走过去,唇角勾起一抹笑容:“妈,你跟小叔叔说什么呢?” 苏茴意味深长道:“你这个年纪谈恋爱是正常的,觉得合适也可以带回来给妈妈见一见。” 棠宁算是彻头彻尾地明白了。 敢情是苏茴误会她有男朋友才不愿意在老宅住下,估计还让程怀恕说了什么要看好她之类的话。 棠宁无奈地笑着说:“妈,我知道了,但真不是你想的那样。” 虽然她解释了,但苏茴还是一脸不相信的样子。 棠宁彻底没辙了,只能让苏茴暂时误会着。 临走前,程怀恕在沙发上等她过来,淡淡地问道:“军营里过几天办婚礼,想不想过来玩一玩?” 他从沙发上站起,长身玉立,剑眉星目,薄款冲锋衣勾勒出挺拔的身形。 棠宁眨着眼睫,好奇道:“谁的?” 程怀恕交待说:“我突击队里的人。” 身为突击队的队长,他必定会过去参加队员的婚礼。 她一开始没吭声,复而抬睫问:“家属都可以进去吗?” 程怀恕直接替她扫除了没必要的担心,低声说:“嗯,可以。” 棠宁想了想,自己这段时间也是休假状态,去参加个婚礼应该没什么问题,眉眼弯弯道:“哦好。” 等到婚礼正式举办的那一天,棠宁在家里对着现有的衣物挑挑拣拣,又给自己化了个偏明媚的妆容。 她当时想的是,去这种场合穿得正式些会比较好,于是直接蹬了双过膝长筒靴,外罩一件米色风衣。 她本就纤细窈窕,这一身装扮很衬气质。 在路口打了辆车,棠宁按照说好的时间出发去军区。 街景迅速飞驰而过,将她的心跳也激得愈发快了。 到了江城军区,棠宁在门口流连了一会儿。 看到许多人都跟站岗的士兵说明了来意,并予以放行后,她的紧张感才有所缓解。 棠宁也照例说道:“我来参加婚礼的。” 站岗的士兵抬眼看她,不苟言笑地问:“家属是哪位?” 她声线清甜,说这话时眸里的光芒愈盛:“程怀恕少校。” 凑巧,程怀恕刚好走到门口过来领人,他嗓音澄澈清冽:“进来吧。” 男人一身军装常服,修长清隽,轮廓周正,气质如松如竹。 棠宁明显感知到,他朝自己走过来时,仿佛每一下脚步都踏在她的心尖上。 周围有不少前来参加婚礼的家属,可程怀恕的眼神只看向她一人。 果然,她还是最喜欢他穿军装的模样。 棠宁脖颈僵硬,脸上浮起初开的红晕:“我来晚了么?” 程怀恕居高临下地站在她面前,喉头滚动:“婚礼还没开始,先去我宿舍坐会儿?” 她又偷偷去瞄那些一同过来的军人家属,似乎都穿得比较朴素。 棠宁亦步亦趋跟着他,声音细纳如蚊:“我是不是穿得太夸张了……” 其实,她的本意是好的,就是怕在等会儿的仪式里不太合群。 “没有。” 程怀恕的目光重新打量着小姑娘,语气肯定道:“很好看。” 她心里一阵雀跃,又觉得这人夸人真是都不带拐弯抹角的。 棠宁到了楼下,想着这是他们住的宿舍,都不敢左顾右盼。 程怀恕这个级别的,平时封闭管理会待在部队的宿舍,有时候能回分配的公寓住。 挪着步子进来里面,棠宁发觉宿舍很空,物件都被收拾的井井有条,军被自然叠成豆腐块,可以说干净到一尘不染的地步。 他拿了把椅子让小姑娘坐。 棠宁靠在椅背上,垂着脑袋,模样乖巧又令人心动。 程怀恕的唇微微张合,问:“渴不渴?” 她舔了舔干涸的唇,说:“有点儿。” 程怀恕给她拿了个干净杯子接水。 宿舍里光线轮转,给面阳的那一块地方投下一层阴影。 他沐浴着光线过来,眼眸沉静如海。 宿舍现在没有人,安静得让人心慌。 棠宁小口喝着水,水温还是不冷不烫的,不一会儿杯子里见了底。 渐渐的,男人的眼眸不再是平静无澜时的海。 她没忘,大海掀起惊涛骇浪时,也是足以打翻一艘小船的。 不知怎么,棠宁就习惯性联想到他吻她时的专注。 他习惯性扣住她的后颈,用怀抱桎梏住她。 虽然就接过两次吻,但两次的吻都是拉锯战,他的气息席卷,会在一时间占据她的全世界。 新兵跑过来通知:“程少校,婚礼要开始了——” 见两个人相对坐着,新兵脸都红了,一副生怕是打扰到什么的模样。 程怀恕的眸色由暗转明,丝毫不顾忌地说:“我们走吧。” 婚礼在部队会场办得相当盛大。 原来今天办婚礼的不至一对新人,偌大的户外会场,茵茵草坪上早已搭建起一个台子。 新郎官一水儿的军装,胸口别着胸花,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音乐响起,新娘全部穿着洁白的婚纱,手捧鲜花,从不远处走来。 司仪站在台子上,主持着接下来的流程:“下面来到我们需要比赛的一个环节,由新郎抱起自己的新娘,进行折返跑,最后到达终点的人要接受所有人的轮流敬酒。” 部队里出来的男人这点体力都有,没怎么犹豫,纷纷公主抱起来自己的新娘。 满座宾朋又响起一阵起哄声。 棠宁被安排在跟几位军人家属一桌,目不转睛地看着比赛。 一声令下,新郎们个个反应得很快,就是速度各异。 最后一个新郎到达终点的时候,掌声如雷,起哄声也到达…… 不少人喊道:“喝酒,喝酒——” 不知道谁开的头,笑道:“是程队的人,程队要不然跟带的家属过来一起喝?” 程怀恕气定神闲,从桌前站起,端过酒杯,意有所指:“小姑娘不能喝酒。” 队里的人啧啧围观:“程少校,这么护着女朋友啊……” “别瞎起哄。” 他一说话,压下起哄声,未曾犹豫地将那杯酒一饮下肚,“我来喝就行。” 棠宁的心脏重重一跳,又不自在地喝下杯中的橙汁。 旁边的孟亚松早就喝得东倒西歪了,还不忘给他比个大拇指:“程队真男人——” 一杯又一杯的酒下肚,饶是程怀恕,也被这群人灌得有了些醉态。 交换完戒指,就到了说结婚誓言的环节了。 突击队里的那个新兵不是个善于言辞的,支吾了半天,最后声音洪亮道:“老婆,我会用一辈子对你好。” 大家不免打趣:“亲一个,亲一个——” 欢声笑语里,气氛好不和谐。 抬眸去看,天高远阔,冬日的阳光和煦,洒下暖融的祝福光芒。 晚宴在部队的食堂进行,原先是吃饭的长桌,为了这次的集体婚礼,这回全部改成宴会的圆桌,足足容纳下很多人。 圆桌上不停上着菜,糯米丸子、梅菜扣肉……琳琅满目,还都是她爱吃的菜。 在桌上的时候,棠宁听说不少他们队里的事儿,没忍住好奇,还多问几句。 她手里拿着别人送的棉花糖,蓬蓬软软一团,都没来得及下口。 正当她撑着手肘,双眸放光地听着小道消息时,程怀恕已然结束完一轮喝酒,视线越过众人,落在那抹俏丽的身影上。 程怀恕突然俯身靠近,听了半天,忍不住提醒说:“我们队的事儿,你问我不就行了?” 他眼眸漆黑,背后就是金光闪闪的灯盏,脸庞的线条像是工笔描摹,流畅硬朗。 棠宁捂着心口,吓了一跳。 程怀恕见她呆呆愣愣的,单手抄兜,弯下脊背,咬了口她手里的棉花糖。 棠宁彻底没脾气了,眼眸里泛着水光:“你……” 这个老坏蛋! 程怀恕吃了一小口,不忘点评:“很甜。” 他是不喜欢吃甜食的。 刚才那个举动只不过为了“惩罚”偷偷听小道消息的小姑娘。 棠宁盯着那一团棉花糖,直接交付到他手上,意思是谁吃了一口,谁就得吃完。 程怀恕轻笑一声,真就大口地吃完了他不爱吃的这玩意。 她自暴自弃道:“以后想知道的,都问你,行了吧?” 他也没皮没脸地接过话:“行。” 婚宴快到尾声,肉眼可见的,无论是今天婚宴的主角还是来的宾朋,都喝趴了一排。 孟亚松脚步虚浮地走过来,眼神朦胧,军装领子也皱了。 他笑眯眯道:“棠宁妹妹,程队醉了,你给他叫个代驾好了。” 棠宁点点头,深以为然。 拿着今天被送的伴手礼,她跟着程怀恕一起出了军区。 叫了个代驾,棠宁让司机把车停在公寓楼下。 司机等着她付款的同时,转头去看后座穿军装的程怀恕,满脸祥和:“刚结婚吧,军婚不容易啊,你们都是值得敬佩的人。” 棠宁本想解释,后来没拂去陌生人的善意,只说:“知道了,谢谢您。” 程怀恕揉揉眉心,倒没醉得完全,下车后,稍微模糊的意识又被寒风吹得清明了些。 楼道里的灯光忽明忽暗的。 光线斑驳,影影绰绰,空气里的氛围平添几分暧昧。 棠宁看他靠在泛白的墙壁上,出声问:“你钥匙在哪儿?” 程怀恕半阖着眼,懒懒地掀起眼皮,手上并没有动作,瓮声瓮气道:“左边的裤子口袋。” 棠宁以为他醉着没力气,扫过他军裤的口袋,伸手去拿。 她动作很快,可还是不小心碰到了他腿间的肌肉。 他笑得肩膀直抖,嗓音低哑靡靡:“摸哪儿呢?” 棠宁默默吞咽着口水,心跳砰砰着说:“我拿钥匙。” 她仰着巴掌大的脸,装出很有底气的模样。 随后,她借着昏暗的灯光,哆嗦着手对准门孔。 程怀恕从后拥上,脑袋埋在她颈窝,呼吸发沉,近在咫尺的就是让人想要汲取的女儿香。 他现在是微醺的状态,唇色在酒液的沾染下,润泽发红,声线偏磁沉,提醒她说:“快开门……” 身后就是男人有力的心跳,在胸腔内咚咚作响。 棠宁不免腹诽,这种情况下她还怎么正常地开个门啊? ! 她心间的火苗蹿地燃起,额间汗涔一片,好不容易才打开门。 压下狂窜的心跳,棠宁看着程怀恕进门后直接脱下军装外套,双腿大喇喇地敞着,一只手搭在沙发上。 她倚在门板上,手里攥着钥匙,含糊问道:“小叔叔,你不洗澡吗?” 棠宁深觉醉酒的男人不好惹。 想等着程怀恕去洗澡,她送他到家的任务也就告知大吉了。 话音刚落,她的手机就响了。 响了好几声,程怀恕自然听见了,但都没见棠宁有要接的反应。 程怀恕眉眼沉沉,唇角流转着玩味:“电话不接吗?” 她看着来电人,紧张得耳根子泛红,佯装镇定说:“不着急。” 不等棠宁反应,程怀恕直愣愣捞过手机瞥了眼,了然道:“程旭的。” 棠宁真是错误估计后男人醉酒后的下限。 他又把手机塞到她手上,看似大度道:“接吧。” 在左右为难下,她深呼吸了几次,迎着程怀恕晦暗不明的眼神把电话接起。 棠宁屏着呼吸:“程旭哥,有什么事吗?” 程旭的嗓音听起来很温和,他试探道:“我今天回老宅,听说你昨天跟小叔一起回来了。” 她回答得坦诚:“嗯对,我们待了一两天。” 程旭保持着循序渐进,干脆问道:“你们演出团放假了吧,过几天有时间么?” 棠宁本想拒绝,可又没想好措辞,下意识喊了声:“哥哥。” 那头静默了几秒,程旭的呼吸顿了顿:“宁宁,希望你明白,我不是单单把你当做妹妹的……” 完蛋。 空气里充斥着死一般的寂静。 那声不大不小的“表白之词”全然落在了程怀恕耳朵里。 他还没醉到不能行动的地步。 棠宁尴尬得不敢去看面前男人眼底的锋利,咬了咬唇,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程怀恕走过来玄关处,先是将小姑娘抱在鞋柜上坐着,继而将她的手机甩到沙发上。 手机弹了几下后,就这么安静地沙发一角。 程怀恕将人圈到怀里,不允许她再有多余的分心。 他嘴唇翕动,气息炙热地问:“要我还是要他?” 暗黑里,客厅就一盏朦胧壁灯,男人的喉结滚动着,活生生多了几分蛊惑人心的力量。 程旭的话音还在那头喋喋不休:“宁宁,你在听吗……” 棠宁坐在低矮的鞋柜上,终于勉强与他视线齐平。 脚底是悬空的,小姑娘不安分的小腿偶尔交叠摩挲。 脑海里突然涌入了一帧一帧的场景,仿佛那些发生过的事情就近在昨天。 在地震时期,能用冒着生死救人的程怀恕,可又细心到记得她要洗个热水澡的愿望。 营救关头,能不管不顾,执意送她到安全地方的程怀恕,自己要面临的是一行人的围堵。 还有带着她送的平安符四年的程怀恕…… 明明熄灭掉的暗恋火苗,在遇见他之后又重新燃起。 有时候棠宁也会想,她喜欢程怀恕什么呢? 喜欢坚定勇敢的他。 喜欢肩负着无上光荣的他。 喜欢拥抱蓝天,一往无前的他。 棠宁伸出手,抱住男人劲瘦的腰身,眼底发热。 程怀恕身形一僵,似是没料到小姑娘这时候的主动。 她的嗓音发颤,发自肺腑道:“要你。” 44 44 沙发上的手机在挂断一次,又响了一次铃声后,总算恢复了安静。 玄关处没开灯,只有客厅壁灯影影绰绰的微光,在她身后的墙壁上投下两人交叠在一起的影子。 两人亲密到像是再近点儿就能接个吻的距离。 小姑娘的眼底湿漉漉一片,吸了吸鼻子,两条藕节般的腿晃啊晃的。 程怀恕的双手撑在低矮的鞋柜,微微俯下身,嗤笑了声:“小朋友,你知道这话什么意思?” 携着点儿醉态,他的嗓音在震颤中尾音微扬。 那眼神好像要把她拆穿入腹。 说实话,要他还是要程旭,这显然是个二选一的题。 但听到小姑娘的回答后,程怀恕心底隐忍的心思彻底被勾起来了。 饶是棠宁再迟钝,也察觉出来那话包含的另一层含义。 她心下一沉,背脊僵直,缓缓吐纳着呼吸。 程怀恕疏懒地看着她,眼皮半阖,气息间混杂些许清冽的酒气。 并不难闻。 他即使感觉到自己稍微有点醉,但基本的自制力还在。 扬了扬眉梢,男人又无声地拉远了跟她之间的距离。 压迫感瞬间清零。 棠宁不禁松了口气。 程怀恕从有钥匙的那个裤兜里又拿出来烟盒跟一支打火机,他的唇含着烟,许久却没点,含糊不清道:“太晚了,今晚先在这里睡下,嗯?” 此话一出,她又如同惊弓之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她小声喃喃:“我打车回去也可以的……” 程怀恕打消掉她的顾虑,虚拢着火点烟:“放心,我睡客房。” 他吐着烟圈,并不打算趁人之危。 看得出来,小姑娘没准备好,他也不是等不起。 程怀恕闲散地交待说:“我先去洗澡。” 她心口的一块大石块瞬间移开,眼神轻柔道:“好。” 棠宁从鞋柜上下来,脚底触及地面时,双腿都是软的。 她在这方面,真的完全不是程怀恕的对手。 更何况,程怀恕今晚是微醺的状态,在他醒酒前发生点儿什么干柴烈火的事,也并非她本意。 程怀恕的脚步停在浴室门口,回过头说:“你今晚睡主卧,我最近都没怎么回来睡,被套床单都是干净的。” 他旋即又叮嘱道:“主卧里有洗手间,你直接洗澡就行。” 棠宁点点头,走进主卧。 这房间跟他在军营宿舍的作风很像,干净又整洁。 床单是深蓝色的,中间放着个枕头,她试了下手感,还挺软。 拉开衣柜,里面只有他的衬衫、常服和军装,整个衣柜都没装满。 哪儿都是空荡荡的,根本不像有个家的样子。 又转念一想,像他们这种职业,只要遇到上级交待任务,都是背起行军的背包随时走。 不过棠宁今天参加完草坪婚礼,被阳光晒得浑身黏腻,真没办法和衣而睡。 脱下风衣外套,走到里面浴室时,她才想起来什么。 棠宁想去客卧找他问问,还有没有别的她能穿的衣服。 结果客卧里并没有人,他好像在另一间洗浴间里。 她走到另一间浴室门口,眼见着磨砂玻璃下勾勒着男人挺拔的身形,水声更是听得人脸热。 等到程怀恕出来,棠宁正在客厅的沙发等着她,模样乖巧。 他刚洗过澡,酒气消解,浑身上下都包裹着薄荷的清冽。 程怀恕随手用毛巾擦拭着半干的头发,黑眸沉如湖底,开口问道:“怎么了?” 棠宁坐在沙发一角,有点儿难为情地揉揉后颈:“我没带睡衣……” 程怀恕倒也没说什么,稍微一愣怔,柔声跟她商量:“暂时穿我的衣服,行吗?” 他家里自然不可能有女人的衣服,所以能有换洗的衣物当睡衣就够了。 “可以的。” 棠宁应声完,就去到主卧,拿了件衣架挂着的丝质的黑色衬衫,不忘征求着他的意见,“这件可以吗?” “行,随便你。” 反正都是穿一晚上的衣服,程怀恕自然没那么多规矩。 他又给小姑娘拿了双买了一直没穿过的拖鞋,让她换上。 走到主卧的洗浴间,里面确实跟棠宁想的相差不大,洗面奶和基本护肤品都是不存在的。 所以洗完澡后,棠宁很快从浴室出来,顺带帮忙把动过的物品还原,将浴室也收拾得一干二净。 江城冬日的寒意是凛冽入骨的,室内的空气恨不得凝结成冰,比室外还冷。 考虑到这一点,程怀恕从浴室出来就打开了基本没怎么开过的空调。 制热的空调将室内烘得暖融融的。 棠宁将头发全盘上去了,光洁的脖颈和平直的锁骨一览无余。 她穿着他oversize的衬衫,模样有点儿滑稽。 但仔细看,又具有别具一格的诱惑。 衬衫的下摆长至小姑娘的……他的长裤被她挽了几道,露出骨感的脚踝。 棠宁带上浴室的门,眼神还氤氲着残留的雾气。 偌大的房子只有那间主卧跟客厅的灯是亮着的。 程怀恕一身枪灰色的睡衣,单腿屈着,舒坦地靠在沙发上。 他眉眼低垂,正聚精会神地翻动着书页。 睡衣的袖口被他捋至小臂,那双捧着书的手更显得修长、骨节明晰。 程怀恕伸手拿过来玻璃杯,里面装的是蜂蜜加水,能缓解轻微醉酒后的头疼。 他唇落在杯子沿口,漆黑的眼眸直勾勾看向他。 棠宁不想多打扰他,随口一问:“小叔叔,还不睡么?” 他眼底掠过那道纤细窈窕的身影。 光晕浅浅晕开,男人眼底的情绪晦暗不明,就这么似笑非笑的。 程怀恕搁下杯子,只答说:“马上了。” 棠宁瞥见了他杯子旁边的相册,好奇道:“我能看看这个么?” “看吧。” 他把相册递过去,好整以暇地合上书页。 棠宁想象过他小时候跟少年时的模样,但眼见为实时,又是另一种感受。 仿佛那些飞速流转的时光都是可以在长河中寻觅到到的。 相册里面有几张程怀恕婴儿时的照片,圆嘟嘟的小脸跟他现在的气质挺不搭。 棠宁尽力隐忍着,没忍住,又笑得肩膀直颤。 程怀恕略一挑眉,反问道:“这么好笑?” “也没有。” 棠宁一本正经解释说,“就觉得叔叔小时候有种反差萌。” 程怀恕指着那张相片儿,眉眼温柔:“这应该是我满周岁时照的。” 怪不得身后的背景是摆着抓阄物件的桌上。 棠宁继续往下翻。 看到了一张相片里带红领巾的小男孩,光看表情就不好惹,往后就直接到了他高中和军校时候的,无论是穿校服还是军装,他永远在里面是最出挑的。 十八岁的程怀恕,眉眼冷淡,身形挺拔。 那是一张他刚进部队时的照片。 剪着很短的寸头,完全把那种又痞又正经的气质驾驭得死死的。 棠宁扬眉,唇角微弯,温声说:“小叔叔,你那时候就不爱笑诶。” 她正在看得一张是程怀恕跟战友的一张合照,似乎是去维和时拍的。 背景不像在国内,只能看见一片荒芜和低矮的民房。 能想象到,在那样充满着战乱的国家,能维持着现有的和平是多么难能可贵的一件事儿。 相片里总共六个人,其余五个人都搂着彼此的肩膀,意气风发地笑着。 唯有程怀恕,唇线平直,脸上神情寡淡,有种兵头的既视感。 棠宁的指尖移动到他身边的一个人,看着不是中国人,就想问:“这个是……” 程怀恕神色略松,淡然道:“他是俄罗斯的维和军人,后来南苏丹的保卫战胜利了,我们就没怎么见过。” 棠宁看着那张眉眼深邃的脸,点评说:“还挺好看的。” 程怀恕合上书,眼眸微眯,哼笑一声,“你这样,叔叔可就要找他评评理了。” 棠宁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撇了撇嘴问道:“怎么了?” 他垂着眼帘,眼底澄澈一片,表情却吃味:“怎么专门勾我们家小姑娘的魂呢?” 棠宁:“……” 她真的错了,就不该一不小心说漏嘴。 棠宁捏着那张照片,低眸刚好就看到了背面落款的日期和字迹。 一排俄文,一排对应的翻译的中文。 写的是—— 程,生日快乐,永远的兄弟。 想必是他旁边那个俄罗斯维和士兵给他写的生日祝福。 棠宁在脑子里想了想日期,像是噼里啪啦燃起的烟火。 今天不就是……他的生日么? 棠宁震惊着,双眼睁得很圆:“小叔叔,你今天生日吗?” 他生日,他都能这么只字不吭的。 程怀恕撑着手指,搭腔道:“算是。” 他继而笑吟吟的,故意反问:“怎么,想给叔叔过生日啊?” 程怀恕往年的生日都在部队跟队友一块过,有时候碰巧出任务,连碗长寿面都吃不到算是常态。 后来他就对这种日子不怎么放在心上, 可棠宁猛然一提起,仿佛将他心口空缺的那一块碎片给拼凑齐了。 棠宁赶紧查看了眼手机时间,还没过十二点。 还能有时间给他过生日的。 程怀恕看着暖光下的小姑娘,心底无声蔓上几分温情。 她想把相册归位,递过去时,长长的衬衫衣摆上翻,腰后露出一截雪白的肌肤。 白的刺目。 程怀恕只瞥过去一眼,呼吸微窒。 他拿起那杯蜂蜜水又灌了口,压制中心口的燥热。 可能是空调温度开的高,他额间都隐隐出汗。 棠宁还趿着他给的那双拖鞋,鞋码太大,她的一双脚就看起来格外小。 小姑娘脚趾圆润,指甲是她之前跳舞时涂的大红色,经历了地震各种事件后,褪得七零八落,看上去居然有种凌乱的美感。 程怀恕不知道她脑回路里又在想什么心思,只是怕她麻烦,不以为意道:“太晚了,过不过生日都无所谓。” 棠宁一脸认真道:“叔叔,你都是要奔三的人了,再往后,每过一年,就要老一岁了……” 她的本意是,今年的生日不能那么简单地过。 再不济,她去冰箱里找找有没有面条给他做一碗长寿面也行啊。 这话落在程怀恕耳朵里,已然变了味。 心想着,这小姑娘还不忘来一句年龄补刀的。 程怀恕盯着那张俏丽的脸,白皙莹然,粉嫩玉琢。 脑子里不断充斥着无意间看到的那一抹腴白。 他眼底笑意不甚明朗,喉结滚动,嗓音发沉:“要不然给叔叔一个吻,也算勉勉强强的生日礼物了。” 棠宁脸色赤红,转移着话题说:“我还是去给你做碗面好了。” 程怀恕倒也不是认真的,戏谑道:“我今天是寿星,所以应该有许愿的环节。” 棠宁点点头,表示理解,很上钩地问了句:“所以……愿望是?” 程怀恕将人圈在怀里,挺容易擦枪走火的姿势。 灯光下,瞳仁温柔,理直气壮道:“愿望是小姑娘给我一个吻。” 45 45 棠宁张了张唇,黑瞳像是汲取着足足的水分,分外水润。 弄得像是谁欺负了她似的。 程怀恕失笑。 他那句生日愿望本来就带有戏谑的意味,也没指望棠宁会当真。 没想到,下一秒,她凑过去。 与程怀恕呼吸相交。 他定在原地,喉头发干,身形愣怔在原地。 程怀恕单手抄兜,松开了对棠宁的桎梏。 离开了他的怀抱后,小姑娘像是下了莫大的勇气。 棠宁觉得,如果他只有这一个生日愿望,她也不是不能满足的。 本来就是她先喜欢的他。 现在靠近无数步后,她又缩进自己的壳里。 但她清楚,自己还喜欢他。 没有人能排斥靠近光明和美好的本身。 本能驱动着她仰着头,微微踮脚,摒弃掉一些害羞的念头。 颇有一去不返的架势。 客厅的光线比玄关敞亮,他都看得清楚她薄薄眼皮上的细微血管,还有颤如蝶翼的眼睫,在眼底投下扇子般的阴影。 程怀恕还没反应过来,甚至都没配合小姑娘弯下腰。 结果小姑娘还挺迫不及待。 棠宁毫无章法,闭起眼睫,直接往男人清隽的脸庞上凑。 由于身高不高,垫脚有点儿累,坚持了一会儿后,棠宁飞速地用嫣红的唇贴过来。 本想在他唇上落下蜻蜓点水的一吻,谁知她的牙齿直接磕到程怀恕的下颚。 所有的暧昧氛围在这一声磕碰中化为乌有。 棠宁发起的首次主动的吻,由失败告终。 她浑身瘫软,冒出拼命跑完,还是看不到终点的心累。 程怀恕实在没忍住,扶住她的腰际,笑得肩膀直抖。 他下巴还残留了小姑娘磕上来的牙印,不太深,就是细看挺滑稽。 棠宁窘迫的想要找个地洞钻进去。 她捻着耳垂,细声细气地找着借口,解释方才的失误:“对不起叔叔……我不太会。” 嗓音青涩又诱人不自知。 程怀恕今晚暂且不想动她,揉揉她垂着的脑袋,满是宠溺:“等以后叔叔教你。” “哦……”棠宁迟钝地察觉出那话的深意,又害羞得不敢抬头看他,清清嗓子急于掩饰什么,“总之,祝小叔叔生日快乐。” 程怀恕俯身,微微弯腰,与她视线齐平。 因为这一个简单的动作,他领口微敞,露出平直的锁骨,再往上就是嶙峋的喉结。 看着他喉结轻滚的模样,棠宁又不自觉地开始脑补。 看起来尖尖的喉结,摸起来会是什么手感…… 程怀恕看着客厅的时钟指针,知道再闹下去,绕是在军营里训练出来再强的自制力,也会在软玉温香下磨灭。 于是他只得柔声劝道:“小朋友,快去睡觉吧。” “好。” 小姑娘相当听话,踩着他大了很多码的拖鞋,哒哒跑回到主卧。 主卧还剩一盏壁灯没关,房间里很暖和,完全没有冬日该有的凛冽入骨。 躺在程怀恕的大床上,棠宁一时半会儿还有些没睡着。 深蓝色的被单上,oversize的衬衫下摆在翻滚中无意间掀起。 小姑娘身形玲珑,该瘦的地方瘦,该丰腴的地方丰腴,肤色在深蓝色被单的映衬下显得异常奶白。 被单、枕头都散发着淡淡的香气,跟他平日里清冽的松香气息很贴合。 这么说来,像是在跟他同床共枕。 棠宁拉起被子一角盖好,内心像是烘焙着的蛋糕,膨胀升腾,最后心底全是甜滋滋的味道。 闭眼睡去,一夜好梦。 早上迷迷糊糊蹬了下被子,棠宁探出手臂,查看了下手机的时间。 确实还挺早。 虽然她极力有赖床的思想,但耳尖地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她的困意顿时全无。 在房间换下他的衬衫长裤后,棠宁穿上昨天的风衣和内衬,又去浴室洗漱好。 再出来,看见的就是眼前的景象。 男人逆光站在厨房的灶台前,背影宽阔。 他疏懒地往后看了眼,正用干净的铁筷在锅里捞着面条。 “饿不饿?” 兴许是刚起不久,他嗓音还带着喑哑的磁沉,勾得人心痒痒。 棠宁赞同地点头说:“饿了。” 很家常也算简单的一道早餐,西红柿鸡蛋面。 棠宁早就饿极,闻着香气四溢的一碗面条,不吝夸赞道:“叔叔,这碗面闻起来好香。” 程怀恕指挥说:“尝尝看。” 她吹了下冒着热气儿的面条,小口尝了下,顿时眉眼弯弯。 等到咽下去,棠宁直言道:“确实很好吃。” 程怀恕也坐下来,跟她一同吃早餐。 不知怎么,看着小姑娘的腮帮子被面条塞的鼓鼓的,他就想起来了啃食的松鼠。 他这样,挺像在投喂一只毛茸茸的小动物。 小朋友就是小朋友啊…… 他这“厨房煮夫”跟带孩子的节奏快差不多了。 两人一同下楼时,正好碰到准备上楼敲门的孟亚松。 孟亚松也没想到两人一起下来的,连忙啧啧几声。 那模样,都快和上学时候抓早恋的教导主任差不多了。 孟亚松不禁揶揄道:“程少校进度够快啊……” 程怀恕一阵无语,警醒他说道:“想什么呢,别当着我们家小姑娘这样儿。” 还挺护妻。 孟亚松无语凝噎,暗搓搓谴责了一句这种“重色轻友”的行为。 孟亚松戴着皮手套,他差点儿忘了来时的目的,见缝插针地问道:“程队,去不去打球?” 原本,程怀恕是要送棠宁回家的。 程怀恕轻笑了声,征求着小姑娘的意见:“想看吗?” 棠宁答得毫不犹豫:“想。” 高中的时候,张龄月就老撺掇她去篮球场看男生打球,那时候的少年无所顾忌,都想在自己喜欢的女孩儿面前表现出最好的一面。 所以就一直流传着,谁要进球了,第一眼朝谁望过去,就是对谁有意思…… 棠宁去看过一次,后来发觉其他班上的一个男生一直朝她望过来,后来还支支吾吾地跟她表白。 自那之后,她就没再去过篮球场。 而看程怀恕打球的经历,更是不存在。 这一趟,似乎能弥补内心的很多缺憾。 今天本来就是军营的开放日,军区里篮球场上洋溢着不安定的荷尔蒙。 球场上的竞争相当激烈,鞋子与地面的摩擦声不绝于耳。 阳光暖融,将小姑娘的发丝染成糖色。 程怀恕换了身球服出来,外罩着黑色卫衣,比例格外优越,很有青春气息。 这还是棠宁第一次看见他这幅装扮。 不同于军装的威严。 他浑身的气质都多了几分柔和。 旁边的球场也有不少人在打球,看到他们过来纷纷打着招呼。 孟亚松戴好护腕,抬起下巴跟程怀恕示意:“来打对抗赛。” “行啊。” 程怀恕习惯性跟孟亚松一队当队友。 但孟亚松今天不知道犯什么浑,执意跟他打对坑。 既然如此,程怀恕肯定会满足他提的要求。 棠宁坐在台阶上,扭开矿泉水瓶喝了两口。 眼前的情形像是回到了她想象中,程怀恕进入军校的那时候。 想到了昨晚上看到的那些相册,里面就有他十几岁的模样。 少年轻狂,张扬不自知。 她勾起唇角,心想着,这样的人上学的时候该是什么样儿的人物啊。 估计也是让人女孩儿趋之若鹜的主。 对抗赛很快开始。 孟亚松还惦记着早上吃的那口狗粮呢,放话说:“谁输了谁请客吃饭。” 程怀恕当仁不让:“没问题。” 球赛宣布开始后,棠宁也目不转睛地看着球场的情况。 程怀恕拍了拍球,剑眉星目,意气风发。 看得出来,球场的竞争激烈。 他动作敏捷,体力根本不输那些新兵蛋子。 投球的命中率更是很高,每投进一个,都有一队人为他欢呼。 棠宁抱着膝盖,一开始双手揣在兜里,后来则是兴高采烈地跟着他们一块儿鼓掌。 她的心忍不住雀跃起来。 程怀恕打球的模样,比她印象中同学在球场的样子要潇洒多了。 是嘛,大帅哥打起蓝球,也是比普通人吸睛的。 最后一个三分球落下,比赛宣告结束。 程怀恕一队的全在欢呼,围在孟亚松在哪儿起哄。 “请客——请客——” 孟亚松耳朵都快被吵聋了,叹了口气,觉得算是栽倒自己的提议上了。 他愿赌服输道:“请客就请客,走着。” 程怀恕用球衣随手抹了把汗渍,呼吸在高强度运动后还有点儿发沉。 棠宁贴心地跑过来,手里还拿着自己那瓶矿泉水:“叔叔你渴不渴?” “给叔叔送水啊。” 程怀恕别有深意地戏谑着,眼神一暗,故意道,“你手里的这瓶就行。” 她脸色涨红,还没来得及解释这瓶水是她喝过的。 程怀恕捏着瓶身,将剩余的水一灌而尽。 他唇上染上水意,喉头震颤着:“谢谢宁宁的水。” 棠宁石化在原地,半天吐不出一个字。 他那样……很像在跟自己间接接吻。 这样的念头一出,心底更是轰然一声。 不过程怀恕一脸的不以为意,她要是说出来倒还怪难为情的。 孟亚松催促道:“程队、棠宁妹妹,还不走吗?” 程怀恕将矿泉水瓶扔进垃圾桶,接话道:“来了。” 一行人去的是部队旁边的一家餐厅。 一开始吃着热气腾腾火锅,氛围还挺好。 后来其余人还有训练就先走了。 桌上就留了孟亚松跟他们两人。 孟亚松都程怀恕都还是休假期间,所以没什么顾忌。 孟亚松谨记上次教训,这回都没叫酒上来喝。 一餐饭吃完,孟亚松冲着程怀恕一番挤眉弄眼:“程队,我就不打扰你们过二人世界了。” 孟亚松这用词也真是的……什么二人世界啊? ! 棠宁不好意思地咬了下筷子,又咕咚喝下去几口橙汁。 从餐厅出来,两人往停车的位置走去。 在路上,棠宁咬了咬唇,没忍住心里的小九九,好奇道:“小叔叔,你上学的时候很多人喜欢吗?” 她可还记得他不让自己早恋那事儿。 程怀恕顿了下脚步,坚定地望向她眼底:“叔叔只喜欢过你,也只喜欢你。” 棠宁耳根子都要麻了。 这是……一言不合就表白吗? ! 她没搭话,唇角却微微上扬,心头跟注了蜜一样。 这餐饭吃完,程怀恕打算直接用车送她回家。 棠宁提议说去逛超市,这么久没回来,家里很多东西都没了。 程怀恕自然随她,挺配合地将车停在了她家附近的一家大型超市里。 棠宁去拿了个推车过来,仔仔细细拿着便签上记录的需要买的东西。 程怀恕一直跟在她身后,身形高大,仪态也很好。 连在超市里,他这种大帅哥都吸引了不少侧目。 棠宁心里吃味,嘴上却不说,眨巴着眼睛问他:“叔叔,你有什么想买的吗?” 程怀恕喉头轻滚,扫视过一圈货架,只淡声说:“有。” 她挑选完东西,程怀恕正好从零食区过来。 结账的时候,他给一袋子零食结了账,都是些话梅、巧克力、qq糖和薯片类的东西。 程怀恕拎着袋子,跟着她从超市出来。 棠宁奇怪地问道:“叔叔,你买这么多零食吃吗?” “叔叔可不吃这些。” 程怀恕拖曳着嗓音,挑明说,“是买给某位小朋友吃的。” 她内心又是一阵咆哮,恨不得发出“他真的好会”的呐喊! 已经到了日薄西山的时刻,棠宁抱着自己买的东西往家里走。 程怀恕和她一起进的小区。 到了楼下,棠宁诚恳道:“叔叔,你能上来一趟吗?” 换做别人,这话可能就带暗示了。 但对象是棠宁,程怀恕心无芥蒂地同意了。 程怀恕进来电梯,摁下她的楼层按钮,笑着说:“走吧,送你上楼。” 也是他头一回来到小姑娘的家里。 夏桃不在,整个温馨的小家收拾得井井有条,就是在布置上是随处可见的少女心。 程怀恕帮她把零食放在桌子,抬眸规矩地打量了下她在外面租的房间。 他随口问:“买的东西够吗?” 棠宁忙不迭说:“够的。” 接着,她谨慎地开口说:“叔叔,你先坐下来。” 程怀恕从善如流地靠在椅背上,倒要看看小姑娘准备了什么花样,还这么神秘兮兮的。 棠宁换好鞋,把盖在生日蛋糕的盒子解开。 她双手合十,虔诚道:“叔叔,生日快乐。” 程怀恕一愣,似是没料到还有这一出。 棠宁催促道:“现在可以正式许愿了。” 程怀恕凑过去,发现她买的蛋糕是个比较迷你的尺寸,上面点缀着草莓和苹果,切开来看,里面还有桃肉。 他还是第一次用这种方式过生日。 别致,又符合小姑娘能想到的方法。 程怀恕眼眸深邃,印照着点点烛光。 他站起身来,一口气吹灭了蜡烛。 棠宁不放心,问了句:“叔叔,许愿了吗?” 程怀恕配合着她的流程,眼眸里笑意明显:“许了。” 她又店家送的剩余的蜡烛点燃。 棠宁跟他商量道:“我要关个灯。” 程怀恕略一挑眉,好整以暇地等着小姑娘下一步动作。 他用舌尖扫过后槽牙,玩味道:“什么事儿神神秘秘的,还得关个灯? 嗯?” 棠宁眼咽口水,心跳不可抑制地加快:“叔叔……你等会儿就知道了。” 灯光灭了后,客厅只靠着蜡烛的微弱光芒,朦胧的像是幻境。 程怀恕的目光的落在她脸上,带着深意地打量着。 棠宁跑回房间换了套衣服,他全程就在外面的客厅默默等待着之后的惊喜。 她终于从房间出来。 不一会儿,小姑娘当着他的面解开风衣的扣子,纤细白嫩的手指像是自带吸引力,完全让人的目光聚焦于上面。 用来御寒的风衣剥离,她里面的装扮一览无余。 是件裁剪得体的舞裙,勾勒着小姑娘窈窕的身形。 细腰纤纤,像是一手能控住。 那双腿笔直纤细,隐匿在舞裙之下。 小姑娘蓬软的发丝被挽成发髻,脖颈、锁骨线条流畅、还有能窥见的微微泄露的春光腴白。 烛光下,程怀恕的笑意更浓了。 棠宁看着他扬起的眉峰和微弯的唇角,又情不自禁扭捏起来。 她请求着,话音里带着不自知的撒娇意味:“哎呀……我还没准备好,小叔叔,你别笑我。” 她简直想跑过去捂住他那双深如潭水的眼睛。 程怀恕收敛着笑意,肯定道:“舞裙很好看。” 棠宁捂着心口,一字一顿道:“那我要开始了。” 虽说不是头一次在程怀恕面前跳舞,但这回不同往日。 是在密闭的空间里,为他一个人跳的舞。 紧张感甚至大于任何一次她在舞台上的时候。 下面没有评委,没有观众,只有她心爱的人。 从十六岁开始,就心心念念的对象。 棠宁镇定下思绪,打开手机下载的一首音乐曲子。 音乐是偏柔的古典舞曲, 随着舞曲开始,她舞裙纷飞,大红色的舞裙像是盛放的玫瑰,明艳鲜活。 节拍转快,棠宁很快进入到演出的状态里。 蜡烛燃烧,细细密密地投影下来。 她的每一个舞蹈动作像的剪影,不停在他脑海里过着。 前面的表演一直很好,直到某一时刻,棠宁与他四目相对。 小姑娘的眼眸波光粼粼流转,媚眼如丝。 他扯了下领口,多了几分不羁的味道。 程怀恕隐隐约约感受到燥热,觉得在这样的空间里,内心的占有欲进一步被激发出来。 一曲舞毕。 棠宁不忘做了个谢幕的姿势。 她嗓音清软,认真道:“我记得小叔叔说过,想看我单独给你跳一支舞的,就当是我送的生日礼物。” 程怀恕收起搭在椅背的手,直接站起身,三步两步朝她走过来。 说实话,这是他收到过的最好的生日礼物。 棠宁被他圈在怀里,吸了吸鼻子,心跳如雷奔。 她只想告诉他,他们之间是双向奔赴的。 她也可以,满足他的心愿。 真的好喜欢他啊。 程怀恕撩起眼皮,修长的手指往下捻着。 他本来想给她扯着翻飞上去的裙边尾摆。 然而小姑娘似乎会错了男人的意思。 “别撕……”棠宁眼角泛红,嗓音轻颤,“会坏。” 46 46 这件舞裙布料又薄又少,本就是绸质,随意一扯,可能就坏了。 棠宁双手攥着,紧紧拽着裙摆,呈现出微薄的防御姿态。 男人低眉敛目,滚着喉尖。 良久,程怀恕不免失效,戳破道:“小朋友,你想什么呢?” 他低沉的嗓音里还混着些许笑意。 棠宁算是彻底明白了。 是她一时脑补,误会了程怀恕的意思。 她肩头微耸,收住防御姿态,略施粉黛的脸颊在烛光的映衬下像是浸泡过溪水的红玫瑰。 “我没想什么……”说完,棠宁还清清嗓子,欲盖弥彰。 他拖着腔调,淡笑道:“没想到……我们宁宁还挺迫不及待。” 她真的不是那样的人啊! 棠宁解释不清楚,只能干瞪着眼,一脸无辜地看向他。 她不知道,越是这样,越能让人理智尽失。 程怀恕当然有过冲动。 穿上军装,他是保卫祖国无谓牺牲的中国军人,每时每刻都威严庄重。 可卸下那层皮,他也只是个拥有正常七情六欲的凡夫俗子。 更何况,棠宁刚才的那支舞确实曼妙的让人惊叹。 她身姿柔软,眼神澄澈。 冲着他盈盈一笑时,弯弯的眉眼更像是春风剪开的柳叶。 他确实很想要她。 在遇见棠宁之前,程怀恕在军校、部队里都算不得重欲。 是因为根本没时间去思考那档子事。 可跟棠宁待久了,程怀恕明显察觉到自己的自制力在下降。 一遇见小姑娘,所有的旖旎心思如同火柴划过暗夜长空,一发不可收拾。 程怀恕接着给棠宁捻好裙摆,又跟照顾小朋友似的把风衣外套披在她肩上。 男人漆黑的眼眸里满溢着温柔:“蛋糕还吃吗?” 棠宁知道他不喜欢甜食,也就只是买蛋糕来庆祝,闻言确切地点点头道:“吃的。” 程怀恕用塑料刀子盛了块蛋糕放在小盘子里,给她递过去。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小姑娘过生日呢。 棠宁先把蛋糕上面的水果吃完了,后来再吃里面奶油就觉得腻。 他伸手拧开塑料袋里的一瓶矿泉水,温柔耐心地递到小姑娘手里。 棠宁咕咚咕咚往口里直灌,也不知道是在缓解奶油的腻味,还是方才那句话撩起来的残留的火星子。 但好在程怀恕没说什么,她心底还是松了口气的。 他俯身在她耳侧,嗓音平静地提醒可说:“喝慢点,小花猫。” 诶……棠宁后知后觉,她吃个蛋糕的时候,有几点奶油沾到下巴上了。 程怀恕注意到了后,就扯过纸巾帮她擦干净。 棠宁放下叉子,仰着张人畜无害的脸问:“叔叔,还有奶油吗?” 他目光沉沉,说:“没有了,都擦干净了。” 棠宁嗯了声。 程怀恕突然叫住她:“等一会儿。” 她眨巴着眼睛:“嗯?” 不是都擦干净了吗? ! 程怀恕揽过她的腰贴过去,气息凛冽,携着清新的薄荷还有松香气息。 又用唇在她下颚的位置落下蜻蜓点水的一吻。 甚至没碰到她嘴唇,比她跟他之间的初吻还纯情。 舌尖扫过那一块儿地方,微微泛着酥麻。 棠宁整个尾椎骨也像是过了电,心脏一阵狂跳。 她咽了咽口水,问道:“奶油……没擦干净吗?” “这是叔叔伺候小朋友索要的回报。” 程怀恕一字一顿地解释着,还假装跟她打商量,“不过分吧?” 这种先入为主的反问口气实在太强烈,棠宁思及方才程怀恕的照顾,真就差点被他绕到圈子里去了。 程怀恕收敛完逗弄小姑娘的心思,开口说:“谢谢宁宁为我过的生日,叔叔很喜欢。” 他温柔起来的时候,棠宁简直忍不住想抱他。 甚至能想象到,他穿着军装,她抱起来的时候,脸蹭到肩章会有点儿硌…… 程怀恕又交待说:“那我先走了。” 还没正式确定关系,说什么,他觉得在小姑娘这里留下来都不是个符合逻辑的选择。 棠宁脸颊烧着,只管应声回话:“小叔叔再见,晚安。” 人走后,她连忙搓了下自己的脸颊,秀气的眉毛拧着又舒展开。 刚才因为太窘迫,她好像忘记跟程怀恕说什么了…… 看了眼手机时间,棠宁叹了口气,想着来日方长,下次再说也不迟。 收拾完桌面,棠宁将客厅的灯打开。 明晃晃的灯光直照人心。 回忆起来,在烛光下起舞这种事儿还真挺暧昧又朦胧。 洗完澡后,她用毛巾擦拭着尚未沥干的长发。 夏桃拿钥匙开门进来,一眼就看到了桌:“宁宁,你买这么多零食回来吃啊。” 棠宁坐在椅子上,拆了包薯片递给夏桃:“程叔叔买的。” 夏桃完全明白了,恍然大悟道:“我是说你让我中午的时候帮忙带蛋糕是要干嘛,今天是他生日?” “准确的说是昨天。” 棠宁解释说,“但我今天帮他过。” “行啊。” 夏桃抱着双臂,逡巡过一圈客厅的现状,跟个小领导似的,还点评说,“你们太纯情了吧,过个生日就这样啊,你早通知我,我今晚就不回来住啊。” 棠宁扑哧乐了,警醒着她想开车的思想:“还没到那一步呢。” 夏桃笑得前仰后合:“程少校真男人,行了吧?” 她懒得再接受盘问,面红耳赤地跑到房间里。 临睡前,棠宁才看到许久没动静的高中班群群聊都九十九条以上。 张龄月怕她没看,又私发了条消息过来:【宁宁,我们有个高中同学聚会,你来吗? 】 棠宁犹豫了几秒,回过去问:【什么时候啊? 】 张龄月兴奋地回过去:【就这两天,都不知道你现在有没有男朋友,有的话,可以带上家属哟。 】 家属……有倒是有。 名义上带过去也没什么大碍。 不过就是不知道程怀恕有没有时间。 张玲月给她发过去同学聚会的地址和时间,顺带发了个好玩儿的表情包:【要是来的话,按时到场就可以啦!】 棠宁收藏了这条消息,继续抱着手机看了会儿。 她敲完一排字又删掉,重复了好几遍才挑选出一条满意的:【叔叔,过几天能陪我去参加个同学聚会吗? 】 没想到程怀恕回消息的速度挺快:【没任务的话,我就过来。 】 程怀恕本身不怎么用这种通讯软件。 只是想到她会用来联系自己,所以开了消息的提示音。 棠宁打了一大段,想到那些话当面比较好,删完后简短地回复着:【知道啦小叔叔。 】 程怀恕看着小姑娘发过来的小猫咪图片,无声地笑了下。 终于到了同学聚会那天。 傍晚的时候,程怀恕就接到通知,说是参谋长要求开个例会。 程怀恕穿着军装到了参谋长办公室,随后他掐点着时间,跟棠宁交待了句,让她先过去,自己随后就来。 聚会的地点定在江城的凯越酒店。 天色微暗,江城的冬日没完全过去,路灯稀疏亮起几盏,夜空中嵌着几颗发亮的星子。 棠宁从出租车上下来,关上车门,打算在门口等一会儿程怀恕。 念头刚起,身后传来熟悉的招呼声。 程旭戴着金边眼镜,他今天过来凯越应该是谈业务,所以衣着很正式,西装长裤,身形修长,压下去骨子里的不羁,多了几分温文尔雅的气场。 程旭熟稔地跟她打招呼:“宁宁,怎么过来这边了?” 棠宁记性不差,知道上回程旭的电话打过来,她后面都没怎么回话。 而且程怀恕问她,要他还是程旭的时候,漆黑的眼眸里刻着浓浓的情与欲。 但程旭毕竟是她名义上的哥哥,两人认识数十年,亲情上是不可分割的。 棠宁尽量保持淡定,目不斜视道:“我来参加同学聚会。” “有人陪吗?” 程旭见缝插针道,“哥哥跟你一起去,不介意吧?” 棠宁扯了扯唇角,刚想拒绝:“我……” 远远的,她瞥见了正往这个方向的男人。 程怀恕在人群里实在太过显眼。 他黑衣黑裤,领口松动一颗,臂弯里搭着件外套,禁欲又清冷。 跟程旭完全是两种气场。 完了完了。 棠宁心里直打鼓,明明没做什么坏事儿,可就有种被抓包的既视感。 她垂着眼尾,一脸的欲哭无泪。 程怀恕扫过去小姑娘一身的打扮,色彩搭配极好的条纹大衣,长发蓬松内卷,散落的几缕倾斜在耳侧。 清纯又明艳动人。 确实很容易遭人觊觎。 程怀恕走过来,闲散地给她整理好帽檐,话音缱绻,弥漫着独有的温情:“公主殿下,我来晚了。” 她耳根子悄悄爬上一抹绯红。 少女心顷刻间爆棚。 被程怀恕这种荷尔蒙爆棚的存在喊“公主殿下”,她一方面是觉得不可思议,晃过神后,又想着自己再这样下去,可就真的要被他宠得无法无天了。 程旭推了推眼镜,很快反应过来什么,不过表面上仍做着淡定的那套功夫。 “宁宁,你是要跟程叔一起去同学聚会吗?” 程旭声线不稳地说,“如果他算你的长辈的话,我也可以一起。” 他这样,几乎相当于逼自己听到最不想听到的答案。 程怀恕礼貌地笑笑,薄薄黑发下的那双眼相当凌厉:“陪我女朋友这种事,就不多麻烦别人了。” 程旭内心轰得一声,满满的不可置信。 如果没猜错,上回他跟棠宁打电话的时候,她就跟程怀恕在一起了吧。 程旭眼眸闪过促狭的光,不可置信道:“宁宁,你们……” 棠宁不想把事情闹得太尴尬,逃之夭夭道:“程旭哥,我先走了。” 程旭留在原地,气息都沉重了几分。 棠宁跟程怀恕两人一前一后进了电梯。 完全密闭的空间内加重了人的紧张感。 感受着电梯一路上升,棠宁抠着手心,温吞地解释说:“小叔叔,我跟程旭哥是偶然碰到的,他跟我打招呼来着。” 程怀恕定定地看着小姑娘粉嫩如啄的脸颊,判断说:“他想追你。” 这人怎么一言不合又提这种事啊? ! 他眉梢微动,话语凿凿:“不过,就算我把人让出去,程旭有那个胆子跟我抢么?” 口吻相当霸道。 她似是被他这话问到了,怔怔地看着他,胸腔里满溢着奇妙的欢喜。 到了相应的楼层后,棠宁跟他一同想出来抵达包厢。 包厢内早就热闹成一片,不少人敞开心扉交谈着,吵闹又富有烟火气。 不知道谁先开的头,说棠宁来了,大伙儿纷纷侧目,回过去头去看站在包厢门口的人。 许多男同学之前在聊着,说班上那时候最漂亮的当属棠宁,就是小姑娘挺高冷,估计特难追。 不少说这话时,还抱着摩拳擦掌的期待。 可看到她身边身形颀长、清隽挺拔的男人时,所有的幻想就破灭了。 张龄月站起身来,让棠宁跟程怀恕坐在自己旁边的位置上来。 几年不见,棠宁觉得张龄月倒没怎么变,人也是一如既往的大大咧咧。 张龄月撺掇道:“宁宁,不给我们介绍下你旁边的这位啊?” 棠宁想着措辞,大大方方道:“我……家属。” 叔叔、男朋友都可以算家属来着。 桌上又是一阵起哄声。 很快,服务员鱼贯而行地往各个包厢传菜,桌上被鳕鱼子蒸蛋、水煮肉片等各类美食摆满。 这一桌都是棠宁的同学,程怀恕这趟过来,纯粹是为了陪小姑娘。 再加上他周身气场太强,眼神寡淡,都弄得那些爱起哄的人没了底。 最后还是张龄月无所顾忌地问起来:“宁宁,你家属是做什么工作的啊。” 棠宁介绍说:“他姓程,现在是军人。” 张龄月了然:“军人啊……怪不得腰板那么直。” 众人又笑。 席间的男人鼓动说:“听说军人酒量都可厉害了,红的白的一起灌。” 程怀恕捞过桌上的一罐啤酒,直接碰杯过去。 男人称赞道:“够带劲——好久没喝得这么尽兴了。” 酒过三巡,张龄月打了个酒嗝,眼神迷糊地说:“宁宁那时候可多男生追了呢,可惜她都看不上眼。” “现在终于找到自己的幸福了,我是真心为她高兴。” 棠宁心下一惊,觉得张龄月这嘴可是什么都能往外说。 程怀恕闲散地咬着根烟,吐出烟圈,尾音略微加重:“很多人追,是吧?” 张龄月醉得意识不清明,嘴上还叭叭叭的:“对啊,还跟我问过,老男人喜欢什么样儿的,我说老男人不行,大她太多是吃嫩草……” 她彻底无语了。 棠宁脸上的表情比哭还难看,觉得再这么下去家底儿都要被张龄月抖出来了。 她只能埋头吃饭,后来发现肚子都快吃撑了。 饭局结束,有人提议去ktv继续下一局,棠宁考虑到他的身份和今晚的遭遇就没同意去,只说还有事儿就先走了。 两人从酒店出来,晚风打了个转,绕过发梢,吹散了不少热意。 棠宁明明没喝酒,但脚步已经在言语的狂轰滥炸下变得虚浮。 程怀恕觉察到小姑娘还别扭着,在路口拦了辆出租,打算直接送她回去。 车厢内,一路都很静默。 程怀恕照例送她上楼,刚走到门口,小姑娘倏然一头栽进他怀里。 得亏他反应快,也没趔趄。 扶着小姑娘的腰际,程怀恕笑得胸腔震颤,不太正经地威胁说:“小朋友,你再不放手,叔叔可就要吃个嫩草了。” 吃个嫩草,这话配合张龄月那句一起听可真就别有深意了。 棠宁听得见他的心跳,沉稳有力。 整个人也像是被松香气息包裹着,如坠云端。 在一来一回的动作中,程怀恕敏锐地察觉到小姑娘的肩带蹭掉了,露出的莹润皮肤分外奶白,鼻尖近端就是一股奶香味儿。 程怀恕轻滚喉头,吊儿郎当地问:“确定不放手?” 她闭着眼眸,像是视死如归的架势:“不放,死也不放。” 程怀恕彻底拿她没辙了。 棠宁的情绪一股脑上来了,怕他误会,只能着急去解释。 “程旭哥不管怎么样,他都只是我的哥哥。” “我确实欠程家的,但不希望用感情这种事情来还账。” 她一直很感激程家,苏茴抚养她长大并不容易,但她确实不可能用其他方式偿还。 棠宁藕节样的手臂缠绕在他腰上,嗓音在颤抖中格外坚定:“程怀恕,我从十六岁的时候就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 那一刻像是埋藏多年的秘密终于迎来了重见光日。 她喜欢到钱包里丢了他的相片可以嚎啕大哭,喜欢到看到以为是他的背影会去追逐,喜欢到可以在二十岁生日那天许愿非他不嫁…… 程怀恕被她这话说得心潮澎湃。 他微微俯身,抬手擦拭过小姑娘的眼睑,哑声说:“叔叔也是正常男人。” 棠宁眨着眼睫,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程怀恕眼眸黢黑,说后面的话时浑身上下欲的不行:“尤其是面对喜欢的人的时候,做不到坐怀不乱,知道吗?” 47 47 又不是三岁小孩儿,在程怀恕挑明后,棠宁当然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程怀恕看她脑袋埋得低低的,跟只小鸵鸟似的。 棠宁松开环住他腰线的手,一不小心还触及到了他的腹肌。 像是触及到了什么烫手山芋,她很快将手背到身后。 小姑娘的语气带着点儿不确定和希冀:“叔叔,我们现在……算是在一起了吗?” 说实话,棠宁现在还觉得有点儿不真实。 她默默咽了下口水,完全没有方才一股脑抱住他不撒手的勇气。 在感情这事儿上,她真的很难做到勇敢。 高中的时候,张玲月就说过,她明明就是大美女的长相,偏偏在性格上没什么攻击性,这样会很容易让人拿乔。 但只有棠宁自己最清楚她为什么会选择暗恋。 是因为那时候觉得程怀恕不会喜欢一个小孩儿,可心里又控制不住青涩的心动。 只能渴求命运对自己好点儿,她再勇敢一些。 好在这场暗恋没有无疾而终。 命运让她童年经历过漂浮如浮萍的生活后,到底用了另一种方式回馈。 程怀恕的衬衫领口微微开合,露出好看的锁骨,再往下就是长期锻炼下所形成的自律身材。 他淡淡弯唇,居高临下地对视上她的视线,肯定道:“嗯,小女朋友。” 虽然这词儿不是第一次听他说,但棠宁满心满意都充斥着悸动。 那种感觉更像是,爱他几近落泪。 程怀恕握过她的手腕,光明正大地拥有了牵手的权利,他还不忘补一句:“这回的权利不是提前预支的了。” 说起来,他追人的方式真是挺霸道的。 棠宁呶呶唇,唇边梨涡盈盈。 走廊的灯忽明忽暗,跟心跳差不多,一下一下的地跃动着。 程怀恕撩起眼皮,瞥了眼她门口的告示:“这边好像停水了。” 棠宁真没注意。 她凑近了去看,结果发现还真是这样。 由于是租的房子,为了租金划算,她跟夏桃合租的地方不算一个新小区。 就是没想到打了个车回来,迎来了停水这种消息。 “那我……”棠宁本来打算先去附近的酒店住一晚的。 毕竟停了水,还得等到第二天下午才恢复,各种生活起居都不方便。 程怀恕微抬下颚,看似慷慨道:“怎么样,叔叔收留你一晚?” 他笑起来,眼眸翻涌着晦暗不明的情绪,简直像只老狐狸。 棠宁怕是要栽到他手里,及时拉回理智的思绪,不含旖旎心思地回话说:“好。” 住一晚,在成年男女间听起来很暧昧的词,她的心不可能不乱,只是竭力保持着淡定而已,免得被老男人带节奏带得晕头转向的。 两人又一同从小区出来。 程怀恕去了旁边的那家大型超市,他记得她上回过来家里,什么都没有确实挺不方便的。 所以他直接在超市又买了套洗漱用品、毛巾跟女士睡衣。 棠宁看着他挑选的睡衣,左看看右看看,要不是尺码算合适,看款式,差点儿以为他买的是童装。 她隐忍地笑着,还是被程怀恕抓包了。 程怀恕眉峰一挑,坦言问道:“不喜欢么?” 看着他满脸认真的神情,小姑娘骄矜地昂着下巴,没说他的直男审美,转而避开他的视线道:“挺喜欢的。” “撒谎了啊小朋友。” 程怀恕用指尖别过她的脸,点漆的眼睫投下细密的阴影,沉声说,“你一撒谎,就会不敢看我的眼睛。” 中国军人的洞察力可不是盖的,尤其是程怀恕这种特种兵。 棠宁突然觉得内心那点儿小九九全部化无乌有了。 说罢,程怀恕真的跟看哪支枪更精密一样,逡巡过货架,细心地征询着她的意见:“要不要换一件?” 棠宁没那么娇气,直言不讳道:“凑合穿就行了。” 程怀恕拎着购物袋出来,身影被路灯的光线拖曳着。 她正好跟在他后面,眼前全是男人高大的背影。 很奇怪地,这个背影勾起了她久远的思绪。 怔怔站在原地,棠宁看着他往前走了一步,像是十六岁那年在机场经历的离别。 他的每一步都极其郑重,背影宽阔,那一次是头也没回。 然而这一回,察觉到小姑娘没跟上来后,程怀恕直接冲她招手,“小女朋友,愣着做什么?” 棠宁连忙跑过来几步,终于到了跟他并肩而立的位置,喉头发酸地说:“来了。” 路上,孟亚松打了个电话过来,问他今晚参谋长叫他过去什么事儿。 程怀恕大意交待完,说是有两国正交战,那边的边境还在统计中国公民的滞留情况。 一旦有万一,他们就会随时待命。 孟亚松了然,心情沉重了几分,又打趣道:“程队,你现在干嘛呢? 是不是见不到棠宁妹妹,空虚寂寞冷啊?” 车内后座的灯光偏暗,迤逦过的霓虹闪烁过他的脸庞。 程怀恕的那双眼锋芒更甚,他故意道:“跟小女朋友约个会。” 这时候,棠宁在旁边也不忘补刀:“孟哥哥好。” 孟亚松算是知道两人现在在一块儿了,恨不得无语地呵呵两声:“挂了,再见。” 记仇如孟亚松,真就把电话挂了。 “你以后叫他孟叔叔。” 程怀恕以牙还牙地淡笑了两声。 棠宁转着眼珠,不明所以地问:“怎么了?” 程怀恕语气闲散,唇边携着几抹混不吝的笑意:“要不然他这家伙老拿年龄说事儿。” 棠宁:“……” 夏桃之前跟她说的有道理,在某方面男人都是有幼稚的一面的。 程怀恕也不例外。 到了公寓里,棠宁换上他买的女士拖鞋,比上回趿着的拖鞋合脚多了,她行走起来也方便。 时间尚早,她先去主卧浴室洗了个澡,后来坐在客厅里,打开电视,随便挑了个台,放着聒噪的综艺。 综艺的游戏挺无聊的,没一会儿就看得人昏昏欲睡。 她盘腿坐着,睡衣将姣好的身材遮得严严实实的。 程怀恕从客卧出来,他换了身深黑的睡衣,眼眸也跟睡衣的颜色一样,饱含着高浓度的黑,五官凌厉,在暖色光线的照耀下才显得柔和几分。 少有的,他这家里因为小姑娘的到来多了几分人气儿。 之前,程怀恕回到这家里也只是把这儿当作暂住地。 可是现在看见她的毛巾挂在横架上,玄关处多了双拖鞋时,暖意正真实地包裹着心脏。 棠宁洗完澡,头发尚未吹干,全顺在肩膀一侧,滴落的水滴在睡衣上晕染成朵朵小花。 程怀恕从浴室的柜子里拿出来吹风机,又把人喊过来坐在椅子上。 棠宁眼皮都睁不开了,听见他温沉的嗓音,视线仍旧朦胧一片。 还是冬天,不吹完头发睡觉可是会着凉的。 程怀恕深谙于此,根本不给她商量的余地。 回想起来,这可不是他第一回伺候小姑娘吹头发。 她的长发柔顺如丝绸,散发着芬芳馥郁的气息。 就是脑袋一直点着,像是随时都能睡过去。 四年前说的那句放到现在也应景,当她叔叔比当她爸爸还累。 程怀恕觉着自己这算是孟亚松口中的“爹系男友”了。 头发吹完,棠宁有了一瞬间短暂意识的清醒。 她感觉的到,耳边暖意烘烘,长发不再是半干不湿的状态。 程怀恕见她无聊,将遥控器递过去:“有什么想看的吗?” 棠宁拿遥控器挑了部恐怖片儿。 这电影据说是真实架构在某个恐怖的医院,一开头,就是各种探险队发出此起彼伏的尖叫。 也不知道是天生免疫还是怎么,前面的氛围明明很恐怖,尤其是诡异的音乐,听得人心里发毛。 可棠宁淡定地看着电影,完全跟这些恐怖的画面脱节。 程怀恕不信鬼神那一套,全程目光斜视,对一惊一乍的剧情毫不感冒。 再回过神,他的肩膀上倏然多了颗沉甸甸的脑袋。 棠宁呼吸清浅,仰着张清纯的脸,红唇湿润。 没想到还有个比他看恐怖片还无知无畏的。 这种片儿对她来说就是催眠必备。 程怀恕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确定小姑娘是真的困得不行了,才扯着唇角笑了声,胸腔震颤着。 他关掉客厅放着恐怖音乐的电视,轻手轻脚地拦腰抱起小姑娘。 棠宁的体重对于常年接受训练的程怀恕来说,简直没什么挑战。 他一只手抄着她的腿窝,另一只手摁在她细腻奶白的脖颈上。 踢开主卧的门,程怀恕动作轻柔地将人放在大床上。 随后,他扯过被子想给小姑娘盖上,免得晚上着凉。 知道小姑娘娇气,程怀恕握住她一只手能圈过的脚踝塞到被子里,盖个被子的过程跟裹粽子似的。 谁知棠宁直接踹了被子,圆润的脚趾蹭过他半屈着腿的裤沿。 像一片羽毛瞬间挠过心尖。 小姑娘唇色泛着水意,微微张合着,像是最极致的诱惑。 程怀恕心头微动。 只是想浅尝辄止地落下一吻。 他用唇贴合过去,连牙关都没撬开,自始至终都只是流连在唇缘。 吻到一半,棠宁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想着不是刚在看电影么,怎么就躺在床上来了。 她睁开眼眸的时刻,程怀恕突如其来地放肆起来,眼底的侵略性异常显著。 棠宁的困意在瞬间减退,她懵懂地眨着眼睫,眼神荡漾着细碎的波纹。 他这一吻相当缱绻柔情,恨不得让人的骨头都软了,眼底也弥漫着笑意。 好不容易得了个喘气的机会,她质问道:“叔叔,你笑什么?” 棠宁无意识地抬起膝盖,下一秒,两人同时僵住。 她头一回感知到不寻常的地方,有点儿硌。 饶是那几秒钟,也能感知到那是一种肆意生长,炙热膨胀。 “别动。” 他嗓音喑哑,带着浓郁的情绪。 明明想克制的吻,却继续开疆拓土,落唇到她白皙的脖颈间。 睡衣是宽松款,一不小心就呈现出肩膀半露的姿态。 程怀恕停留在那一片从未涉足的领域,呼吸发沉。 棠宁看着他短短的发茬,眼含春水似的,嗓音轻颤:“小叔叔……” 顿时,心底轰然一声,理智尽数忐忑。 睡衣衣摆乱了,他埋首下去,故意逗她:“一股奶香味儿。” 棠宁简直羞的不行,没什么用地反抗道:“别说了……” 主卧没开灯,借着照耀进室内的月光,眼前的光景简直比他想象中更曼妙。 是比明月更皎洁的存在,某一方面来说又像糯团。 男人的眼底像是雨水冲刷过,不再是过往的清心寡欲,弥留在眼底的某种渴望晃动着粼粼微光。 他的身影笼罩下来,一声一声地哄:“宁宁,该改口了……” “那我喊你什么?” 棠宁喃喃道,“哥哥吗?” 小姑娘是故意的。 只想说他是老男人而已。 毕竟哥哥这个词儿一般都用来喊程澈或者程旭。 果然,程怀恕的眼底猩红一片,不再收敛,眼神扫过近在咫尺的软糯。 她携着哭腔道:“小叔叔,疼……” 程怀恕到底心疼,放轻了力道,手掌蹭过她的面颊,含糊不清地问:“哪儿疼?” 棠宁心想,他明明就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偏偏恶劣地让她说出来。 小姑娘侧过脖颈,眼角红彤彤的,羞于接话。 程怀恕喉头裹着沙哑的笑意,吊儿郎当道:“你不说,叔叔怎么轻点儿。” 现在,棠宁完全是一副任人宰割、欲哭无泪的模样。 紧随其后的,他扯下她的衣摆,帮着整理好,交待说:“还有小朋友——” “这是叔叔在让你舒服。” 48 48 深蓝色的床上,她的长发像是柔软的波浪,与触及不到的夜雾融为一体。 棠宁微阖着眼,感知的到平日里男人拿过枪、留过枪伤跟茧子的手正帮她扣好睡衣扣子。 每个动作都如同电影的一帧一帧的镜头,她微微吐纳着气息,心尖儿还酥麻着。 程怀恕按下壁灯开关,昏黄的光线霎时间盈满一小隅空间里。 即使小姑娘睡衣衣摆被他整理好,但露出来的些许腴白像是光洁的陶瓷。 可还不够。 毕竟肌肤的触感要比陶瓷温热。 他脑子里重叠着方才如春笋般的景象,肆意生长。 某种渴望在血液里横冲直撞,直教人心绪大乱。 棠宁觉得自己明明只喝了果酒,现在的状态更像是稀里糊涂下的微醺。 程怀恕单手撑在床沿,眼底的笑意明晃晃的:“不困了?” 她摇着小脑袋,声线乖软:“不困。” 他撑着手臂起身,神情恢复成一如既往的寡淡,温声交待道:“我再去洗个澡。” 是了,这一趟肯定还是个冷水澡。 棠宁的意识被他撩拨得清醒了许多,立刻会过意来,不再说话。 光影轮转,她抱着膝盖靠在立着的枕头上,眼神却无意间瞥见了有一刻不小心用膝盖蹭过的地方。 这才发现,眼前的男人根本不是她想象中的自制力超群,可以做到收放自如。 正如困顿之兽,薄薄的衣料勾勒着形状,看得人头皮发麻。 程怀恕转过身,将所有不堪忍受的、渴望已久的情绪隐匿在黑暗里。 她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再去招惹他,微不可闻地问:“小叔叔……你不难受吗?” 程怀恕浑身一僵。 居然被小姑娘这话问的哑口无言,怎么答都不对。 此刻的棠宁跟她的舞蹈风格一样,温柔如弯刀,杀人却不见血。 有些诱惑不是媚态到极致才叫勾引,比如现在,媚而不自知比什么都更能激起人的占有欲。 他喉结极其细微地滑动着,随后弯了弯唇。 程怀恕在床沿顿住脚步,抬手用指尖描摹过她清澈的眉眼,嗓音低沉中带着戏谑的警告:“小朋友,叔叔怕你会哭。” 温柔又狠戾,符合他一贯的行事作风。 他想着,棠宁才二十岁,真要起来,小姑娘又娇气,估计真到那时候他的心早就软的一塌糊涂了。 听闻后,棠宁脸色赧然。 她就知道程怀恕是会错了自己的意思! 她真的没有急不可耐啊! 跟这种老流氓斗智斗勇,自己就会完全占据下风。 棠宁暗自咬牙,心里思忖着。 那就让老男人冲冷水澡去,难受也不关她的事儿啊! 她拧眉敛目,眼睫根根分明,真就赌起气来。 程怀恕一颗一颗解着衬衫的纽扣,尽管是背对着棠宁,可他的仪态太过从容不迫,不像是他当着自己的面解扣子,更似是她闯入了他的专属领域。 她惊慌失措,眼角泛红,像一只擅自进来禁地的兔子。 偏偏猎人是狡猾的,永远不动声色,等待将猎物一网打尽。 程怀恕将睡衣叠好,永远笔挺的背脊微微弯下。 朦胧的光线下,只能窥见他流畅的肌肉线条。 他毫不隐瞒,所有动作做得一气呵成。 棠宁倏然间才想起片刻前的场景,她被他的吻弄得痕迹遍布、连连失守。 可程怀恕自始至终都是居高临下的,还让她故意说哪儿疼。 未经人事,那些词儿她自然是说不出口的。 这么想,越来越觉得老男人的做法很恶劣。 那时候他连睡衣扣子都扣到最顶端,黑发薄薄一层,眉梢眼角里都像是春风熏染,让人看一眼就晕头转向的。 凭什么? 明明共同奔赴沉沦,但他就能主导节奏,随时抽身。 棠宁想,这样未免有点儿不公平。 她偏偏要看他甘愿沉沦,将那些受了一遭、如同被蚁啃食的沉溺之痛悉数还回去。 小姑娘都拖鞋都没趿上,只晓得依据身体的本能,想去急急燥燥地抱住他劲瘦的腰。 脸颊枕上他凸出的骨骼,棠宁的心跳跟打鼓一样,为了隐瞒自己那点儿小心机,还非得装作大义凛然地质问他:“小叔叔,你怎么随便脱衣服啊?” 程怀恕闷笑两声,肩胛骨微颤:“行,叔叔下回记得,脱个衣服也得先跟小女朋友汇报一声。” 也是,明明是他家,她那话说得已经摆足主人的姿态了。 所以程怀恕才不免觉着她欲盖弥彰。 接下来就是一阵晕头转向。 他动作算不得轻柔地将人扔到床上,真的就是扔,丝毫不拖泥带水的那种。 可能是小姑娘不算重,在绵软的大床弹了几下后,乌发散落,眼眸里缀着星星点点的碎芒。 程怀恕眼神灼灼,完全将她笼罩在自己的身影。 两人实在贴在太近了。 棠宁暗道不妙,她这哪里是报复,分明是羊入虎口,再难逃脱。 程怀恕带着她娇嫩的手一路往下,停在腰腹的位置。 危险地带。 棠宁的手略有瑟缩,她不是不懂,而是真要第一次接触,抵触和害怕是大于好奇的。 程怀恕拨动着她脸颊旁的发丝,故意逗她:“我们宁宁还挺口是心非。” 棠宁不知道怎么回,只是看着男人近在咫尺的腰腹处,用手用力拧了把。 结果哪里拧的动,全是手感分明的腹肌。 而且她自以为重的力道,对程怀恕来说就是一拳打到棉花上,毫无攻击力。 他眼尾一挑,语气比平日的威严正经多了几分轻挑,耍无赖道:“小朋友,想摸叔叔腹肌就直说,大大方方来都没问题。” 棠宁彻底目瞪口呆,这都是什么是什么啊? ! 她压下隐忍着的笑意,倔强地反驳说:“老男人的身体有什么好摸的?” 程怀恕将下颌埋进她肩颈,气息喷薄着,好气又好笑。 小姑娘现在能牙尖嘴利,挺好。 与此同时,她的这番话似乎激将到了程怀恕。 棠宁的双手手腕被他牢牢桎梏在头顶,她像一条涸泽之鱼,在深蓝色的被单上游动着。 程怀恕眉眼凛冽,吊儿郎当道:“反正之后总是要摸的。” 棠宁一时失语:“……” 最终,程怀恕到底舍不得用这双白嫩的手来纾解。 将小姑娘嫩豆腐般的手腕被放下,他闷声吐着一口气。 棠宁眼眸水润,双足蹬在他裤沿上,似是在诉诸着什么不满。 他轻而易举束过小姑娘的脚腕,感知到她肌肤微凉,力道握得更紧了些。 棠宁尚且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只当是程怀恕是在故意“报复”她。 直至脚尖触及到一片滚烫,棠宁才呼吸一窒,身体往前瑟缩了下。 她眼睫如蝴蝶震翅,隔着衣物都能感知到肆意的温度侵袭。 程怀恕甚至连裤带都没动,他俯下身,一只手蒙住小姑娘的眼睛。 世界彻底黑暗起来。 不再有充盈着的光线。 而像是蜘蛛网结成的另一番世界。 棠宁抖如筛糠,明明知道他怜惜到强忍着也不想动她,可身体偏偏率先做了迎合。 程怀恕咬着牙关,汗珠从额间滚落到被单上。 整个过程中,棠宁都像是行走在阳光照耀的沙滩上,脚下砂砾的感觉温热滚烫,又痒痛交加,并不比程怀恕好受多少。 随着海浪每一次的拍岸,足下的领土同样会被沾染、侵蚀。 到头来,这样的纾解方式只能说隔靴搔痒。 她咬着下唇,拼命扼住喉头溢出的细碎声音。 男人额前的黑发濡湿,眼神深不见底。 随后,程怀恕闷哼一声,松开圈着她的怀抱,及时将一切拉回正轨。 他清楚,再这么下去,可就不是隔靴搔痒那么简单了。 棠宁的额间也汗涔涔的,眼睫黏腻着,大口喘着气。 感受到头顶洒下的光线,她努力抬睫去看他的背影。 空气里甚至还氤氲着若有若无的暧昧气息。 她抱着膝盖,视线重新变得清明,力气却尽失。 由于刚才眼睛被程怀恕蒙住,她什么都没看见,可其他感官如同放大数倍,深深烙印下脑海里。 困意再度如潮水涌上。 没想到没喝啤酒,单是跟张龄月偷偷尝了几杯果酒,就能让她意识混沌成这个样子。 棠宁阖着眼皮,不一会儿就沉沉入梦。 程怀恕好不容易平息掉一些燥热,望着小姑娘的姣好的睡颜,觉得他之前说她“小没良心的”也不是白叫的。 撩起火来,还得他自己去消火。 他无奈地嗤笑一声,拿起崭新的一套睡衣,又去浴室淋了个冷水澡。 …… 翌日,那些痕迹如同雁过无痕,只有她脖颈间的吻痕还昭示着“罪证”。 棠宁醒来时,昨晚发生的一切还萦绕在脑海里,就是不太真实,像是无边无垠的梦境,拖着她下坠。 她将脸埋在被子,觉得老男人流氓起来真的是什么事儿都做的出来! 不过光是想想那种触感,她就知道自己的招惹是多么大错特错…… 低着脑袋出主卧出来时,棠宁本来不想发出多大动静的,但一抬眼,就跟程怀恕四目相对。 程怀恕正点了根烟,视线朦胧又深邃。 他斜斜地咬着烟卷,深吸了一口,烟草过肺后,奶白的烟雾随之喷薄而出。 想着家里还有小姑娘在,程怀恕特意去开了窗,他卷了下深蓝色军衬的袖子,露出一截结实有力的小臂。 棠宁想指责他不做人的话囫囵在肚子里。 毕竟程怀恕今天穿的是军装,这说明他要去部队一趟。 常规训练就算了,就是看他一早上就抽了根烟的架势,估计跟一些危急任务脱不了干系。 棠宁心下一沉,犹豫了一会儿才问:“叔叔,你要去执行任务了吗?” 她很想问他这回要去哪里,多久能回来,任务会不会很危险…… 但程怀恕中国特种兵的身份已然决定了一切。 棠宁也知道这都属于保密工作,基本什么都问不出来。 除了接受与等待,她什么都做不了。 在国家跟她之间,他总有一侧的肩膀担子是更重一些的。 一大早,程怀恕就接到参谋长的电话,说是那边敲定了,两国现在战争局势严峻,要中国空军过去一队人,务必冒着战火进行撤侨行动。 军人的天职是服从命令。 这无可厚非,难的是有个牵挂。 放在以前,万一他没能活着回来,也只是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 但现在啊,小姑娘娇气,要是知道消息以后哭了,都没人帮她擦眼泪了。 他没回答是或者不是,只是碾灭指尖的烟,像是一切都在不言中。 程怀恕瞥见她如新雪铺陈的双足踩在地板上,兴许是起来的太急,又不好好穿拖鞋。 男人眉宇间蹙着,抱着她坐在沙发上,又把房间的女式拖鞋拿来让她穿上。 棠宁屏气凝神,小心翼翼观察着他的神色。 她伸出指尖,替他整理好军衬的领子,眼眸润如春水。 程怀恕嗓音沉沉,语气郑重道:“以后我不在家里,天气冷,记得不能这样踩在地板上。” 他又将抽屉的备用钥匙拿出来,递到棠宁手里:“钥匙你拿着,要是想我了,可以过来这边的家里,飞机模型随便你玩儿。” 棠宁点点头,眼眶发酸,拼命挤出一丝笑容,结果表情比哭还难看:“好。” “还有这枚平安符,你先保管着。” 他从脖颈下卸下她送给自己的那枚破碎的平安符,眼神异常坚定。 棠宁将温热的平安符紧紧攥在掌心,抬起右手对程怀恕敬了个军礼:“平安归来。” 小姑娘嗓音含着哭腔,却一脸倔强道:“这是命令。” 因为是命令,所以军人必须服从。 程怀恕伸出手,将小姑娘揽入怀中,俯在她耳边说:“等叔叔回来娶你。” 49 49 棠宁又哭又笑的,连忙伸手抹掉眼泪。 哪儿有刚在一起的情侣,就立刻说及谈婚论嫁的啊? 但事实是,她听见那句话后,心底轰然一声。 她想,眼前的这个男人是真的在用生命爱着自己的。 此生一诺,他永远是践行诺言的程怀恕。 棠宁擦完眼泪,模糊的视线才清明起来,随之她给予热烈的回应道:“好,我等你。” 等你为我掀起婚纱头纱的时刻,所以你一定要活着回来。 临别前,两人的对话直白又简练。 不是无话可说,而是情绪太复杂,背负的担子又重。 千言万语只能化作“平安归来”和“我等你”,每个字在程怀恕的心头同样重若千钧。 程怀恕集结回部队那一天,棠宁赶了个大早,专程去机场送他。 一路上,她只是简单地叮嘱了几句。 他静静听着,时不时作乱去挠她掌心。 小姑娘忍不可忍,嘟囔道:“程少校,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啊?” 也就只有在棠宁面前,他那身隐隐约约的痞气才会有所展现。 程怀恕眼见着她炸毛,愈发觉得这样害羞又生气的小姑娘也挺可爱的。 他跟着乐了,不正经道:“叔叔不聋,听到了。” 随后,在她掌心做乱的那一双大掌一路蜿蜒,捏了下她软乎乎的脸。 被捏脸这一茬,棠宁完全始料未及。 只感觉又像被当做小朋友对待了。 她脸颊立刻泛起绯色,气鼓鼓地锤了下他硬邦邦的胸膛,没有半点儿攻击力。 程怀恕还沉溺在刚才的手感里,笑意直抵眼底,唇角微弯,像是发现了什么值得商讨的事情一样,尤为认真道:“你怎么浑身上下都软绵绵的?” 棠宁:“……” 说她脸软就算了,还全身上下都软绵绵的! 她暗啐了一口,老流氓! 棠宁正准备从军用吉普上下车,程怀恕突然将人揽入怀中,指腹上的一层薄茧清晰地抵住她后颈。 开车的小战士很识趣下车,留给足够的两人空间。 她被迫靠在车窗上,呼吸刹那间一窒。 程怀恕习惯性扣住她后脑勺,薄唇落下后,立刻就撬开了牙关,尤为纯粹热烈。 这一吻太猝不及防,可又来得意料之中。 棠宁稍稍掌握了点儿技巧,也学着去勾他。 但并没有起到反客为主的效果。 程怀恕一向强势且温柔,连吻的风格发展到后面也成了细水长流式,有一下没一下啄着她的唇缘。 棠宁感觉到车内温度急剧上升,几乎快要让人软成一摊春水。 她揪着他军衬袖口的手微松,终于抬起眼睫,明晃晃看到了男人薄唇上的水意。 程怀恕整理好作战服,脸上神情似笑非笑的,慢条斯理地说:“怕你太想我,所以你先让你尝尝甜头。” 她觉得自己又被反将一军了,淡声控诉说:“我才没有。” 他当然不会真这么想。 只是为了缓和紧张的氛围,让一路上念叨着的小朋友放宽心。 两人先后从一侧车门下来,眼前就是江城军用机场,空降旅突击队全员已经集齐了,有序地排列在军机两侧。 程怀恕不慌不忙地走过来,气场凛冽。 队里的战士们同样看见了队长后面的并不怯场的小姑娘。 棠宁看着他归队,眼神沉静,并未落泪。 她想,当着这么多人面前哭,得多难看啊。 队里人员集结完毕,随后依次登上军机。 程怀恕始终没有回头,毅然决然地向前走。 他知道,只要自己回望一眼,一定就能看见心心念念的那道身影。 怕产生留念的情绪,干脆不如不看。 棠宁目睹着军机轰鸣着驶向蓝天尽头,她抬手敬了个军礼,过了一会儿,头顶只剩下瓦蓝的天空。 从机场离开后,她打车去到趟这附近江城的郊外。 棠宁当时专程记下了门牌后,让司机停在楼下了,她上楼去敲门。 门先没开,她听见安安奶声奶气地问道:“谁啊?” 接着又有一道女声传来:“安安,过来。” 程怀恕上回带她过来,就是帮忙之余顺道探望战友的遗孀的。 过年的时候没机会过来,现在没什么事儿,过来看看安安也不失为一种选择。 棠宁不疾不徐地解释说:“嫂子,我是教过安安舞蹈的棠宁。” 短发女人拉开门,见到真是她,眼底闪过一瞬的惊喜,热情招呼道:“进来坐吧。” 吴卉琴围着个围裙,手里还有面粉,见她来了,连忙去厨房洗了个手,“棠宁,真是好久不见了。” 安安从椅子上跳起来,一把抱住她蹭着:“棠棠老师。” 这小姑娘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欢撒娇跟黏人。 棠宁揉着她脑袋:“安安真乖。” 吴卉琴没什么架子,自来熟地邀请说:“我正在包饺子呢,要不要一起来?” 棠宁待在自在,也就没什么顾忌,去洗了个手坐下来:“好,不过我包的不太好看。” 安安雀跃道:“耶,棠棠老师跟我们一起包饺子喽。” 包饺子的间隙,吴卉琴温声问:“你跟怀恕在一起了吧,准备什么时候去领证啊?” 棠宁捏好饺子的形状,提及这种事还是会涨红了脸,唇角上扬着说:“他执行任务回来之后再说吧。” 吴卉琴赞同地点点头:“对我们来说,他们平平安安的就是最大的心愿了。” 安安拿起一个饺子,像是要炫耀:“妈妈,我包的饺子怎么样?” 吴卉琴用食指刮了下安安的鼻子,笑着说:“一看就是不会亏待自己的。” 安安包饺子的时候塞了太多馅儿,弄得饺子皮都要涨破了。 三人齐哄哄地笑了起来。 吴卉琴触景生情道:“我丈夫在世的时候,怀恕跟亚松他们也经常来我们家帮着包饺子,现在他们执行任务去了,你来了,也好。” 看到现在吴卉琴现在一个人带着安安,那么坚强又慈爱,棠宁心下一软。 家里还有之前一家三口的合照,看起来很是温馨。 那一刻,她只是觉得安安的父亲要是在天有灵,也会为女儿的成长感到欣慰的吧。 包完饺子,吴卉琴麻利地将饺子下锅,又调了辣椒和醋的酱料,执意让她留下来多吃点儿。 棠宁吃完一碗饺子,又陪着安安玩了会儿。 从单元楼出来时,她倏然间感觉到鼻尖微凉。 抬头去看,细细密密的雪绒花居然在快开春的时节纷纷扬扬地降临。 程怀恕离开后,连天空都飘起来了小雪。 她起先将手揣在口袋,慢慢悠悠地向前走。 后来等到雪大了,干脆去捏成了雪团,手心都冻得通红了。 棠宁顺手拿起树枝,写下三个字母——“chs”,是他名字的字母缩写。 同一时间,军机抵达另外集结的战区。 程怀恕站在队列前,昂着下颌,扫视一圈,郑重道:“撤侨行动务必保证所有中国公民及时登机,是否明白?” 队列里的战士们个个儿军姿笔挺,声音洪亮道:“明白——” 他眼眸深邃,薄唇微启,交待得还是每次任务前的那句话:“都注意安全。” 负责撤侨的全体士兵再度集结,收到批示过的文件后将再度踏上战机,前往异国他乡。 前面的战士们率先登机,程怀恕走在队伍后面,突然间脚步停滞下来。 他摊开掌心,一枚雪花缓缓降落在掌心。 抬头去看,雪势愈发纷纷扬扬,飘飘洒洒间,似是要淹没整个天地。 程怀恕攥着掌心,眉眼格外温柔,似是想到了很多场景。 比如几年前的雪夜送给小姑娘的红包,再如,明沂镇的那场初雪,她趴在他背上含糊不清地控诉他是老坏蛋…… 孟亚松以为出什么事儿了,闷声闷气地奇怪道:“程队,怎么了?” 程怀恕立刻回神,语气散淡:“没事,走吧。” 身后,雪花飞舞,不一会儿就压满枝头,铺天盖地地将身后的陌生城市装点成银装素裹的颜色。 程怀恕离开后,舞团在年后也恢复了训练。 团长特意叫了棠宁过去,说是可以准备下之后很重要的一场古典舞比赛。 棠宁欣然应允,回去就在忙着选曲、练舞。 埋头在舞蹈练习里,还是会觉得时间过得特别慢。 中间有一段时间,她特别想他,就拿了钥匙去到程怀恕住的公寓。 打开门,棠宁环视着周围,内心感慨万千。 自从他执行任务后,公寓的布置都没变过。 她打开窗通风,又将买的那盆盆栽放在床台上,把种子埋进去。 等到这种子开始冒芽,程怀恕应该就能回来了吧。 晚上,去浴室泡了个澡后,棠宁穿着上回程怀恕给自己买的睡衣,躺在深蓝色的床单上。 主卧没开灯,她眨着眼睫,望着头顶的天花板。 不一会儿觉得无聊,又跑到他书房去,拿了几个飞机模型玩儿。 反正她可以动这些小玩意,也是程怀恕临行前批准的。 飞机模型就放在床头,上面全部都有“中国空军”的字样。 神圣且不可侵犯。 棠宁闭着眼眸,忍不住心上泛起一阵酸楚。 还真是……好想他啊。 程怀恕抵达a国时,正是薄暮冥冥的时刻。 机场上聚集了大量各国滞留公民,全部翘首以盼自己国家的飞机会来接人。 盼望中,第一辆抵达机场的军机上写着“中国空军”的字样,不少人中国公民看到国旗都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甚至有的激动到落泪。 在异国他乡,这种爱国的情绪更是发酵到极致。 机舱内,经过数小时的飞行,全队人员仍保持高度警惕的状态。 程怀恕扣着头盔,眼神锋利,口吻却很淡:“都不紧张吧?” 孟亚松啧啧几声:“还是那句话,谁没活着回来谁是孙子!” 新兵们闻言就是笑,其中一个年纪最小率先开了口:“回家的这段时间还没来得及带爸妈出去玩儿,这回执行完撤侨任务就带他们到处逛逛。” 刚结过婚的那个皮肤偏黑,大家都叫他“黑子”,黑子支吾道:“希望回去能带老婆多度会儿蜜月。” 这风向不知怎么就引到他身上,只剩下程怀恕没说了。 有人不怕死地问了句:“程队,你呢?” 程怀恕一穿作战服,整个人英挺又清隽,闻声一愣后,喉头微动,嗓音低沉地说:“把小姑娘娶回家。” 机舱内这回没人起哄,均是眼神深沉地看着这位在他们面前不苟言笑的队长。 铁骨柔情,想来就是如此了。 军机停至合适高度,一声令下后,程怀恕领队跳伞,身后的战士们一个接一个地跟着上。 整个世界狂风呼啸,眼前的场景是完全陌生的国度。 落地后,不少中国公民手持护照登上军机,眼含热泪道:“感谢你们,感谢我们背后强大的祖国!” 不少别国公民想临时登上中国撤侨的军机,但因为位置有限,只能继续停留在机场等候。 等滞留的中国公民在登战机的过程中,机场突然发生大规模的暴乱。 可能是掺和进两国交战的恐怖分子,围着头巾拿着枪对准了那些无辜的滞留公民。 孟亚松暗骂了一声,让其余人负责护送剩下的中国公民登机。 突击队里的精锐力量留下来制衡这些蒙着头巾的不明人物。 他们早都是亡命之徒,只是为了从机场滞留的公民这些截取钱财,没想到遇到了半途而来的中国军人。 程怀恕赤手空拳制伏了想要掏枪的几个,身姿尤其矫健。 他观察着局势,又赶紧用耳麦沉声指挥道:“东南方位一百一十度,瞄准——” 队里的狙击手就位,瞄准射击,一气呵成。 这些当地的不明分子战斗力不足为惧,在空降旅突击队的精锐力量面前很快溃不成兵。 一轮枪林弹雨后,那些来劫持的人早就不见踪影。 剩余的中国公民也全部完成了登机,所有人全部被安排在相应的位置上。 军机上的座位和基本起居条件都是临时加固的,基本能满足撤侨所需条件。 机舱舱门很快就要关闭。 指挥中心那边,参谋长语气严肃道:“程怀恕,你们速度快些,马上登机。” 程怀恕对身后还在善后的兄弟们招了下手,咬着牙关道:“走,撤退——” 军令如山。 孟亚松领着队里剩余的人往飞机上赶。 此时,距离机舱门关闭只剩最后三十秒。 程怀恕将枪别到腰后,同样准备撤退。 没想到旁边的一个蒙着头巾的男人突然从地上挣扎起来,想从背后朝他开枪。 幸好有人替他制伏了那个男人,喘着气道:“程,又见面了。” 程怀恕也是一愣,发现眼前穿着作战服的居然是之前在南苏丹维和时有过交集的那个俄罗斯士兵。 那段维和的日子他忘不了。 他们语言不通,但维和和平的心愿是共通的。 这位俄罗斯士兵还给他们的相片后面,给他写下过生日祝福。 自然让人怎么样都忘不掉。 程怀恕以为他也是到这里来撤离本国公民,用俄语说了声兄弟。 要不是时间来不及,两人肯定能聊上几句。 机舱舱门即刻就要关闭。 见时间来不及,程怀恕也只是冲他打了个谢谢的手势。 露台上的狙击手冲那个俄罗斯士兵发送信号,意思是可以行动。 飞机尚未起飞,不少人都关注着舱门外的情况。 知道程怀恕没进舱门,所有人都提着一口气,气氛格外紧张。 狙击手扣动扳机的一刹那,程怀恕被身后的一股力量猛地推向前,背后完全暴露在射程范围内。 程怀恕不知道的是,他以为能并肩信任的维和队友,在经过几年不见后,早就成了别国的雇佣兵。 放弃了一开始的初衷,也背叛了所谓的战场友谊。 随后,子弹穿过身体,只能看见永远站姿笔挺的男人刹那间倒在血泊中。 50 50 眼前的场景来得太猝不及防,只在一瞬间,机舱门彻底关闭。 在其他人都没反应过来时,孟亚松眼睛都红了,嘶吼道:“程队——” 孟亚松不知道程怀恕听见了没有,只是胸腔起伏着,脸色大变。 机舱内的乘客叽叽喳喳的,无一不感到震惊。 整个机场的秩序再次变得闹哄哄的。 程怀恕只是感觉到子弹穿过肩胛骨,他被一股强有力的力量推倒,摔倒在地上时,眼前人影交错,警报轰鸣声响彻耳侧。 但他还不能死。 还没活着回去。 还没娶到小姑娘呢。 怎么能埋身异国他乡,甚至身上连国旗都没盖? 下一秒,他缓缓阖上双眼,连最后朦胧的烟雾都看不到了,只剩下了无边无际的黑暗。 心脏还在跳动着,死一般的寂静中,连胸腔都在震颤。 与此同时,孟亚松的心跳卡在了嗓音眼,不管不顾地指挥着,要求机舱舱门必须再次打开,否则程怀恕会孤身于此,彻底暴露在危险当中。 指挥中心也静默了片刻,参谋长的声音在耳麦里格外急切:“程怀恕是怎么回事?” 孟亚松来不及汇报了,只是绝望地吼道:“开舱门——” 指挥中心的要求是关舱门后即刻起飞撤退,现在没接到指挥中心的指示,军令如山,飞行员也不敢贸然行动。 乘客们像是被孟亚松的感染到了,纷纷加入进来,一起喊道:“开舱门吧——” 是这群最可爱的人用血肉之躯保护了他们,他们不能把任何一个人丢下。 飞行员当然心如焚烧,顶住压力,立刻开启舱门,先斩后奏地跟指挥中心进行联系。 孟亚松拿好枪从机舱下来才发现,周围全是烟雾。 短短几分钟内,程怀恕被那群不明分子劫持转移走了,只剩下地下那摊血迹,真实地昭示着刚才发生过什么。 队里所有人从没见过孟亚松嚎啕大哭什么样儿。 但那一天形式危急,首要任务是保证送中国公民返航。 而在那种情况下,程怀恕下落不明,又是在战火激烈的国度,只能暂且搁置,等到合适的时机再返回寻找。 孟亚松一上机舱,腿都是软的,恨不得双膝跪地。 他掩面痛哭,自责的心绪细细密密包裹着心脏,如同针扎,让人喘不过气。 队里的兄弟们同样忍不住了,纷纷过来拍着孟亚松的肩膀,说着安慰的话语。 那一天,军机顺利返航。 乘客们下飞机时,不少记者严阵以待,记录下这令人暖心的一幕。 电视台上的新闻当晚就播出了撤侨行动顺利完成的消息。 撤侨行动的新闻占据所有版面,但关于程怀恕消息仍旧全然封锁。 棠宁在网络看到了撤侨行动的视频,他一眼看到了模糊背影的孟亚松。 目光再搜寻下去,并没有程怀恕的影子。 那一刻,她心里跟打鼓似的,砰砰直跳,只能不断安慰自己,可能是记者采访的时候,程怀恕没有入镜。 既然撤侨行动圆满完成,他肯定会活着回来的。 再过了会儿,棠宁听见手机铃声响了,她以为是程怀恕打电话过来报平安,结果来电人显示的是孟亚松。 她软糯地喊着:“亚松哥。” 孟亚松那边沉默着,一时半会儿没开口回话。 棠宁眉头微蹙,口吻关切道:“亚松哥,小叔叔他怎么不直接跟我打电话?” “对不起——”孟亚松闭着眼睛,喉头滚动,艰难地吐出这三个字。 她脸上的表情一僵,似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缓缓吐出一口气后,连忙问道:“亚松哥,你在说什么啊?” 然而孟亚松什么都没说,只是单调地重复着这个词儿。 棠宁背脊僵着,捏着手机的指尖都在颤。 泪水逐渐盈满眼眶,她忍着泛红的眼眶,视线全然模糊,话音在哽咽中断断续续的:“亚松哥,你别吓我……” 孟亚松竭力让嗓音镇定下来,一股脑交待说:“程队他……被当地的不明份子劫持了,至今生死未卜。” 事实说出来后,孟亚松又后悔了。 他不该这样的,说出来会让程怀恕心心念念的小姑娘不知道难过成什么样儿。 棠宁垂下眼睫,声音破碎,一字一顿地说:“那还是有生还机会的。” 她用手背抹去脸颊的泪痕,话音格外坚定:“亚松哥,我会等他回来的。” 小姑娘的脖颈上还挂着条红绳,上面的平安符温润,昭示着等待的人共同的心愿。 棠宁想,他永远是信守承诺、所向披靡的程怀恕。 不论在什么样的境遇下,一定知道她在等他,等他平平安安回来,等他践行自己的诺言。 一定。 这一等,就是半个月。 江城的春天乍暖还寒,经历了一周的淅淅沥沥的小雨后,终于迎来了开晴的时日。 满城柳絮飞舞,飘摇在暖融的阳光下。 从舞团出来后,行走在人行道上,棠宁还打了好几个喷嚏。 她应该是对柳絮过敏。 按照既定的路线来到他的公寓后,棠宁照例给那盆盆栽浇水。 阳光盈盈,照耀在盆栽的嫩苗上,像是跟这春日一样,焕发着勃勃生机。 她亦然沐浴在这春日的暖阳下,浑身如同镀了一层金光,眼睫齐刷刷的,跟金色的小扇似的。 棠宁弯了弯唇,流露出一抹苦笑。 她想,凛冬已过,连盆栽都发芽了,程怀恕也快回来了吧。 坐在公寓的沙发上,棠宁又把那本相册拿出来翻,回顾这他从小到大的点点滴滴。 翻到最后一页,棠宁才发觉这张照片正是她跟程怀恕在程家别墅除夕夜合照的那一张。 上一回她都没有翻完,只是在知道是那天是程怀恕生日后,就急不可耐地想给他过生日。 曾经她以为丢掉的幻想,原来是换了种方式被他妥善安放。 棠宁咽了咽口水,合上相册,微微阖眼,如同咽下去一口包着玻璃渣的糖。 以至于听到门铃声响,她还以为是自己的幻听。 是程怀恕回来了吗? 她手脚无措,趿着拖鞋就去打开大门,神色里充斥着满满的希冀和期盼。 然而希望在开门的一瞬间落空。 空降旅里的新兵过来给她送来了一封信。 棠宁双手接过,目光瞥到上面的标题时,才知道自己收到一封程怀恕写的遗书。 作为中国特种兵,他们每一次的任务都是在刀尖上嗜血。 空降旅突击队里全员都写过一封绝密遗书。 新兵为难地开口道:“临走前,程少校说如果他半个月还没回来,就让我把这封信交到你手里。” “我不看……”棠宁目光呆滞了一瞬,擦拭着掉下来的几滴泪珠。 她泪光泛泛,却动作利索地将所谓的遗书折叠起来,随后将之揣在口袋里。 程怀恕还没回来,又不是确定牺牲了。 这封遗书看了也没有任何意义。 棠宁整理好思绪,满脸倔强,冲着新兵示意说:“我相信,程怀恕一定还活着。” 她没有理由不去相信无所不能的程怀恕。 新兵脱帽致以歉意,口吻平静下暗藏着悲恸的汹涌:“对不起……目前没收到任何有关于程少校的消息。” 军机回国后,参谋长立刻派遣一支精锐部队前往a国搜寻程怀恕的下落。 但是在数天的寻找,并未得知任何有关程怀恕的线索。 两国边境现在又是交战状态,情况复杂,要想在人生地不熟的位置找到本国军人成为一件不切实际的事情。 棠宁跟没听见新兵交待的那句话一样,重复喃喃道:“他会活着的……” 这话被风声吹散,最后不知道是说给对面的新兵听,还是说给自己的。 现在的棠宁如同站在涨潮的岸边,绝望像海水铺天盖地席卷过来。 再往前一步,她就会站在礁石上,被滔天的浪卷入海底。 可只要没找到尸骨,棠宁觉得自己就没有放弃心中信念的可能。 还没等到程怀恕回来,她不能脆弱到自己先倒下。 当然,棠宁不知道的是,在战争国地带,很多下落不明的人是连尸骨都找不到的。 等新兵走后,她手指颤抖着拨过去一个电话,抱歉地说:“团长吗? 对不起,明天的比赛我可能去不了……” 随后,她抱着膝盖,埋头痛苦起来。 积累了太久的情绪在收到他遗书的片刻全然释放出来。 窗外,暮色迟迟,夕阳如残血。 直到最后,棠宁哭得没了力气,瘫软在床上,根本不想睁眼去应付这个世界。 意识迷迷糊糊间,她似乎是听到自己的手机铃声响了。 拿过来一看,还是个陌生的电话号码。 棠宁张合着唇,嗓音嘶哑地勉强说:“喂,你好。” 电话那头问道:“请问,是棠宁小姐吗?” 她没说话,静静等待着后文。 护士解释说:“我们医院收治了一个病人,他口袋里写了您的名字和联系方式,您是他的家属吗?” 片刻间,她心潮澎湃,心头如同撞钟般,重重一响。 绝望的黑夜里,黎明的光线破晓而出。 像是上天赐予的最珍贵的礼物。 是程怀恕吗? 是他回来了吗? 千万般疑惑聚集在心头。 棠宁顾不得更多,急匆匆下床穿上鞋子,另一边的手拿着电话,气喘吁吁地说:“我马上过来。” 过于激动,她下楼的时候才想起自己没问地址,补充道:“请问你们医院的地址在哪儿?” 在路口拦了辆出租车,棠宁的声线拖曳着哭腔:“师傅,去第九人民医院。” 下车后,她几乎是飞奔到的前台,脚步虚浮,可一刻都不想停留。 棠宁跟前台的护士确认道:“这边病房的病人是叫程怀恕吗?” 护士点点头,对她扬起一抹礼貌的笑容:“是的,您是他的家属吗?” 她忙不迭肯定说:“是。” 拧下病房门把手,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心情分外忐忑。 窗外明月当空,正是圆月时刻,跟玉盘似的,晕染着皎洁的光辉。 病房内,灯光明亮得刺目。 程怀恕坐在床沿,病号服松松垮垮穿在他身后,扣子一丝不苟地系好,气质是一如既往的清冷。 光影轮转下,人影的轮廓逐渐明晰。 他眉眼清隽,手压着后颈,视线垂下。 是真的。 程怀恕真的活着回来了。 棠宁的心情溢于言表,悲喜交加之余,又愣在原地仔仔细细打量着眼前的男人。 他瘦了。 除了一身的风尘仆仆,还不知道这半个月里程怀恕又经历了怎样常人不能受的苦楚。 是了,没人知道,那半个月他遭遇了什么。 被劫持到他们的窝点后,那群人试图让他留下来做雇佣兵。 当地的武装分子给他取出肩胛骨里的子弹,但同时又将他关在地下室,派人严加看管。 靠着仅存的信念,听着完全不熟悉的语言,那半个月,程怀恕就是随时暴露在这样的环境下,但一直坚守着中国军人的铮铮铁骨。 在双方交战时,他冒着战火,趁看管的人不备及时逃脱,随后联系上当地的大使馆。 这才有了回国后有专机护送他直接转到江城第九医院。 棠宁靠在病房的门后,一点一点平复着心情。 程怀恕目光深邃,像是穿越过漫长的时间看向她眼底,声线温沉如水:“过来。” 她看着他的身影被光线笼罩着,脸上的神情风轻云淡的。 可谁都知道,这半个月,找不到任何下落的情况下,他从来不像表面上展现的那么轻松。 小姑娘的两行清泪夺眶而出,像是断线的珠子,急骤地敲落在他心头。 棠宁挪着步子,终于来到程怀恕跟前站定。 病号服下,依稀可见的是程怀恕的右侧肩膀包裹着纱布,那里曾是中弹的位置。 程怀恕掐着她的腰际,一把把人圈到怀里,掂量了份量,微微叹息道:“瘦了,又没好好吃饭。” 这半个月,她哪儿能吃得下饭? 棠宁小心翼翼勾住他脖颈,在不触及他伤口的情况下,同样给予了他一个温暖热烈的回抱。 真好,他还能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能跟她这样面对面拥抱着。 这一刻,心头空掉的一块才彻底被填满。 心脏也像是注入了暖流。 她低眉敛目,结果泪水全蹭到他病号服上了。 “疼不疼?” 小姑娘小声抽泣着,嗓音软的不行。 程怀恕揉着她脑袋,早就心疼得厉害,吻着她泪珠说:“别哭了,叔叔不疼。” 棠宁一股脑倾泄着情绪,想说的话全部化作一句坚定的“我好想你”。 程怀恕拍着小姑娘瘦削的背安抚着,黢黑的眼眸里闪烁着点点微光,郑重道:“我也是。” “坏蛋。” 她呜咽着,控诉道,“老坏蛋……” “遗书都送到我手上来了,我真的很怕……” “不会再死了。” 程怀恕闭着眼眸,承诺说,“不会了。” 51 51 听着他言之凿凿的誓言,小姑娘的情绪终于被安抚下来。 棠宁看到他病号服的肩颈濡湿了一块儿,不由得难堪起来,于是只能拿帕子擦干净。 由于刚才太激动,她脸颊还红扑扑的,杏眼儿里闪烁润泽的光芒。 程怀恕好整以暇地靠在床沿,替她整理好皱巴巴的裙摆,眼底投下淡淡的青色阴影。 看起来疲倦极了。 不用问,棠宁都想象得到,他是在什么样的情况还记得在纸上写下她的名字和电话。 怕他回了国,而自己第一时间联系不上会继续担惊受怕。 即使嘴上不说,但她感觉的到他缄默不语下沉重的爱。 棠宁于心不忍,劝道:“叔叔,你先休息吧。” 程怀恕点点头,身体侧躺着,一下子占据了病床的大半位置。 看他唇色偏淡,棠宁本来想出去接杯热水照顾人的。 没想到再回到病房,她的脚步停滞在病床前。 程怀恕眼眸阖着,呼吸均匀,看起来是熟睡状态。 她将那杯热水搁在床头,坐在椅子上陪护于他左右。 棠宁这才发现,程怀恕睡着的时候气场不再凛冽,像是冬日里暖融的日光,整个人温润如玉,跟素日里在部队的威严相差甚大。 尤其是在受伤的状况下,更让人多了几分怜惜感。 程怀恕规规矩矩地睡着,眉头却紧拧,不知梦境里出现了什么令他痛苦的遭遇。 棠宁心头轰得一声。 其实,她一直以为勇敢骄傲、无所不能的程怀恕也只是血肉之躯。 那些所有的英雄只是为了自己的信念选择了一个勇敢者的事业。 见他眉头终于舒展开,棠宁才微微勾唇。 半个月不见,男人额前的薄薄一茬短发已然长了不少,甚至到了超过眉毛的长度,细密地搭在他深深褶皱的眼皮上。 胡子也是的,到了该刮的程度了。 她轻轻将那些碎发捋至一旁,托腮凝望。 小姑娘的动作极轻,生怕吵醒他似的。 但程怀恕闻到她身上细细缕缕的香气,便敏捷地醒来了。 他惺忪抬眸,眼神里还透露出几丝慵懒。 “对不起叔叔……”棠宁痴痴地僵在椅子上,解释说,“我看你头发太长了。” “没事,不是你吵醒的。” 程怀恕早就习惯这样的日子,也只有在小姑娘面前会放心警戒心。 他嗓音低沉中透露着靡靡的沙哑,很勾人:“头发也确实是该剪了。” 棠宁绞着手指,张了张唇,只说道:“那你继续休息吧。” 话音一落,病房外就传来脚步声。 小护士是刚来九院的,只知道在军区医院会经常碰到各种军衔的军人,听别人说看肩章,要是那些看起来就资历老的,一律叫首长就成。 她磕磕绊绊地喊:“首长好。” 参谋长颔首示意,拧开病房门把手。 第一时间得知程怀恕已无大碍,参谋长还是执意专门过来九院看望。 人一来,程怀恕立刻板正着面孔,敬了个军礼:“参谋长好。” 无论在哪儿,纪律和规矩是现役军人的底线。 参谋长见他完完整整地在自己面前,心底的一块石头才随之落地。 跟在参谋长身后的有一个年轻的新兵,最后进来的是孟亚松。 棠宁头一次见到他的上级,也跟着怯生生地喊:“参谋长好。” 参谋长了然般笑笑,神情放松道:“有家属陪着你,我放心多了。” 程怀恕耷拉着眼皮,似笑非笑道:“还要参谋长专程跑一趟。” 参谋长语意沉沉交待说:“这次撤侨行动你有功,组织上让你好好休养身体。” 程怀恕:“是。” 参谋长摆了摆手,言简意赅道:“行了,我不打扰你们,都早些休息。” “亚松,你把东西放着吧。” 参谋长离开后,孟亚松放下提着的水果和礼盒,嘴上不饶人道:“程队,差点儿以为你要当孙子了。” 毕竟,执行任务前两人约定过谁没活着回来谁是孙子。 队里的新兵在一旁揭露说:“程队,孟副队看你被那帮人劫持走了,当时整个人脸色惨白,上飞机的时候人都快跪下来了,还……” 后面那个“哭”字卡在嗓子眼里,就被孟亚松给打断了。 孟亚松蹙着眉,低声咳嗽了两声:“德行。” 程怀恕半搭着胳膊,接过孟亚松递过来的烟没抽。 小姑娘还在,他怕呛到她。 孟亚松正经下来,关心地问了句:“中弹的位置不要紧吧?” 程怀恕眉眼敛着,淡声回话:“栽下去的时候,狙击手没打准,偏到肩膀了,不打紧。” 话里的语气听起来太过无关紧要,仿佛之前嵌入肩膀的根本不是一颗子弹。 孟亚松忍不住板正了脸色,爆了句粗口:“都他妈快打到心脏了,还不要紧。” 程怀恕一派风轻云淡的,反问道:“我这不是活生生地在你面前么?” 孟亚松叹了口气,感慨说:“老程,幸好你活着回来了。” 幸好程怀恕活着回来了,要不然这种事儿发生在谁身上,都会背负一辈子的愧疚感。 两人相顾无言了一会儿。 孟亚松本就是不拘小节的性子,平日里就是个嘴上没把门的,但重感情没得说。 程怀恕当时失去意识的前几秒,似是听到了孟亚松的嘶吼声。 并肩作战这么几年,也算是从生死关一起走回来一趟的兄弟了。 程怀恕在孟亚松面前也不弯弯绕绕的,不想把气氛搞僵了,活络说:“别搞那套煽情的,我可不会哄小姑娘一样哄你。” 孟亚松摊了摊手,不置可否。 认识这么多年了,无论嘴上怎么损,战友情早就是根深蒂固的事儿。 棠宁洗好了两个苹果,乖巧地递过去。 孟亚松真就接过来,没个正形地笑着:“谢谢棠宁妹妹。” 程怀恕睥睨过去一眼,光是一个充满杀气的眼神,就能让人立刻噤声。 孟亚松又补充问道:“什么时候能出院?” “这半个月,肩膀上的伤口都快愈合了,复查后要是没大碍,这两天就能出院。” 程怀恕拿苹果的时候,无意间碰到她指尖,又直接用大掌包裹住她,牵着人到床沿坐下。 棠宁没料到有这一出,顺势看向他意味深长的眼底。 这男人的占有欲……还真是妥妥的。 孟亚松边啃苹果边说:“多陪陪棠宁妹妹,她不容易。” 那一段时间,她是真正日夜担惊受怕,倔强地等待着看似石沉大海的讯息。 但孟亚松这回才算真正了解点棠宁。 这小姑娘看起来娇滴滴的,关键时刻坚强勇敢的模样,真跟程怀恕如出一辙。 …… 终于,程怀恕的复查结果出来了。 身体指标一切正常。 部队那边批了他休养的假,程怀恕收拾好衣物就能先行出院。 棠宁陪着他一起从医院出来。 拦了辆出租,到公寓楼下的时候,她顺带去了趟附近的大型超市买东西。 也就是一些日用品,这么长时间程怀恕没回去公寓,添置些总归是有备无患。 结账的时候,售货员冲她提议道:“我们商场有满减活动,要不要凑个单?” 棠宁不以为意地说:“好。” 售货员直接从旁边的货架上拿了个小盒子丢进袋子里,对她说了总共的钱数。 快得连棠宁都没反应过来。 那个小盒子她来超市总归是看见过多回的。 但就这样扔在她的购物袋里,等会儿还要跟程怀恕一起回家。 身后排了一长条的队伍,棠宁来不及多想,只觉得拎了个烫手山芋。 超市外,程怀恕正抽烟等她。 烟雾缭绕,男人的轮廓不甚明朗。 但身形比例优越,光是往哪儿一站,就足够吸睛。 程怀恕见她过来,直接把烟摁灭,想帮她拎购物袋。 没想到小姑娘态度很坚决,非要自己提。 他置之一笑,也就没强求说什么。 两人到了公寓门口,程怀恕拿钥匙开门,脱了外套,将之整齐叠放在沙发上。 他随手叠的衣服,都跟豆腐块儿一样。 棠宁把手里的袋子放下,还在想怎么把里面的小盒子藏起来。 万一被程怀恕看到,定然是要误解她意思的。 程怀恕淡淡扫视过公寓内,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神一下子就发现了不一样的地方。 窗台上多了盆盆栽,只是在嫩芽初开的状态,还不知道是什么花草。 他眉眼极尽温柔,懒懒地靠在窗台边,抬眸问:“养的什么?” 小姑娘也跟他卖关子:“猜猜看。” 程怀恕对这些倒很少有研究,薄唇轻吐出一个字:“花。” 棠宁暂且没告诉他。 等那盆花开了的时候,他应该就知道是什么了。 而且,再过一段时日,等到这盆栽里的花长出来,春意应该会愈发浓厚。 程怀恕接着便一颗一颗解着衬衫扣子,看样子是要去洗澡。 棠宁犹豫了会儿,提醒他说:“叔叔……你肩膀受伤的地方不是不方便沾水么?” “是啊。” 程怀恕挑眉,眼神晦暗不明道,“我自己不方便洗。” 好像在蛊惑她帮他洗一样。 棠宁被这个想法弄得面红耳赤,清清嗓子,柔声说:“那你还是注意点儿,别让伤口沾水发炎了。” 程怀恕无奈地勾唇轻笑。 还真是小朋友,一点儿都不经逗。 他转过身,收拾了睡衣进去浴室。 棠宁将袋子里的东西归类整理好,呆呆愣愣地看着那一个小盒子。 简直不知如何是好。 万一藏在他不常用的柜子里,被发现了也是件容易误解的麻烦事儿。 刚想揣进口袋里,程怀恕就推开浴室的门走出来。 男人刚洗过澡,稍稍靠近时,能闻到轻盈的薄荷香。 程怀恕穿了身黑衣黑裤,眉眼上的黑发略微湿润,往下淌着点点滴滴的水珠。 平添一份蛊惑性。 棠宁不知所措地将小盒子塞进上衣口袋里,视线里被男人修长挺拔的那双腿给占据。 小姑娘不知道在他去洗澡的这段时间里干了什么坏事儿,眼神闪避,耳垂通红。 程怀恕凑到她耳边,肩膀一沉,打量完后,慢悠悠开了口:“耳朵怎么这么红?” 棠宁只觉得他那双深邃的眼看得人心热。 她一撒谎就会这样。 小姑娘眼睫轻眨,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殊不知这般会让人更加想逗弄。 程怀恕没用多大力气,轻而易举把人抱到腿上,接着张口衔着她柔软的耳垂,慢慢在那处打转,描摹着小巧的轮廓。 她完全无力抵抗,只觉得心尖酥麻一片。 藕节般的胳膊抵在他硬邦邦的胸膛前,再往下一寸,就是男人有力跳动着的心脏。 光吻着这处还不够。 他视线落了火星子,掌控着所有的节奏,含着她下唇,辗转去吻。 衣摆下方传来一阵凉意,棠宁拽着他睡衣领子的手指抖了抖。 程怀恕掠夺着她甘甜的气息,似是怎么都要不够。 “你不是受伤了吗?” 棠宁在这一吻的间隙里支支吾吾道:“医生说了,不能剧烈运动……” 剧烈运动么? 接个吻应该都不用费力气才对。 程怀恕提着她的细腰,又往自己的腿间嵌了一分。 直到确认彻底贴紧了,毫无保留。 他轻轻啄着小姑娘的脸颊,眼神里含着一股子风流劲儿:“肩膀上的伤,也不影响别的地方。” 棠宁真是觉得他这人伤一好,就化身老坏蛋。 位置再次被调转。 沙发面料柔软,绸缎似的长发铺陈开来。 程怀恕看着身下的景色,有一瞬间的血脉偾张。 小姑娘黑发薄唇,肌肤似雪,在灯光的照耀下,如同陷落在一副画卷中,颜色搭配得极为和谐。 程怀恕挑开她领口的一颗扣子,俯下身,低低埋首在颈窝里。 果然残留着他心心念念的香甜味儿。 还真是喝牛奶长大的小孩儿。 令人恨不得沉溺在这温柔乡中。 棠宁全然没了推拒的力道,目光微垂,就能看见他剪短的发茬还有弯着的背脊。 她只敢掀起一点儿眼帘,噙着星星点点的微光去看他直白的动作。 程怀恕不再越线,只是感觉到腹部硌着个什么东西。 他果断伸手去捞,触及到了她衣服口袋的位置。 像是什么盒子。 程怀恕的手游走下去,一气呵成拿出来。 棠宁都没反应过来,而且就算反应过来了,也来不及从他手里把东西抢过来。 直到看见拿出来的东西是什么,程怀恕眼神里的戏谑意味更浓了。 棠宁的脸红的要滴血,她眼睫抖着,根本不敢抬睫跟他对视。 程怀恕唇边的笑意更浓了,他声线沉稳,循循善诱道:“专程买的?” 那话完全像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没有……”棠宁羞于解释,急赤白脸道,“是店员放里面满减用的,我当时没反应过来。” “这样啊。” 他钳制着她下颌,带着薄茧的指腹慢慢蹭过,带着亲昵的暧昧。 程怀恕慢慢去哄:“睁眼。” 她委屈巴巴地嘟囔:“不要。” 别说睁眼了,这种事情发生在她身上,咬断舌头似乎也是解释不清的。 知道小姑娘害羞,程怀恕也没动真格,光停留在言语威胁上:“再不睁眼,叔叔就要亲你了·····” 棠宁一鼓作气,睁眼去看,才发现他把小盒子拿近了些。 上面清清楚楚写着几个字,分别是“轻薄”还有“超小号”。 轻薄她能理解,关键吧,她都不知道这东西的型号居然还有超小号…… 程怀恕笑得肩膀直颤,眼底的侵略性很重:“是不是对叔叔有什么误解?” 52 52 程怀恕修长的指节捻着小盒子,脸上的神情一派坦荡自如。 与她揣在口袋里的像烫手山芋的感觉全然不同。 他呼吸发沉,携着清淡的薄荷味,怀抱温暖又踏实。 见程怀恕又要侧过头亲下来,棠宁才警醒地意识到,他那用淡淡的口吻说出来的威胁话语不是在跟她开玩笑。 言行一致,他真是一点儿都不含糊。 小姑娘算是彻底放弃抵抗了,摇摇脑袋,磕磕绊绊解释说:“没有、没有误解……” 反应过来时,棠宁羞赧地拿抱枕挡脸,只露出一双水润的杏眼,恰好瞧见程怀恕眼底的戏谑劲儿。 程怀恕故意将那抱枕从她怀里夺走,又给扔到沙发另一头。 棠宁打心底里升腾起一种奇异的酥麻感,没了抱枕的阻隔,尽管穿着春季的连衣裙,她也像是一条光溜溜的鱼搁浅在岸边。 男人的动作干脆利落,握着小姑娘白嫩的手腕直接带到他裤沿处。 洗完澡,程怀恕着的是一身简单的睡衣睡裤,裤沿处不像是常日军用皮带的冰凉,只有布料的绵软感。 小姑娘的手腕又白又细,捏在手上跟杏仁豆腐似的,他都没敢用多大力道。 棠宁挣扎着缩了下掌心,指尖儿就在他裤沿处打转。 总觉得自己在这场无声的拉锯中有种羊入虎口的既视感。 程怀恕单膝跪在沙发上,居高临下地看过来,眉眼间尽数充斥着不具名的欲:“要不然感受下? 免得之后不知道。” 棠宁快羞死了。 这还是人前清冷禁欲的程少校吗? ! 不行……一想到他穿着军装的威严模样,她就更加腿软了。 反驳的话说不出来就算了,还差点咬到舌头。 棠宁眼圈泛红,舌尖也有点儿疼。 这般可怜兮兮的样子落在程怀恕眼里,他心头一颤,还以为是把小姑娘欺负狠了。 毕竟上回做这种事情的时候,他特意把眼睛给她蒙上了。 现在光线敞亮,她刚才也挣扎了下,看样子是没准备好。 最后,程怀恕弯了下唇角,俯身下来,阴影笼罩的时刻,只是深情地啄了下她的眼皮。 如同对待什么珍宝。 殊不知,棠宁早就在他的每一个吻中软化了心理防线。 内心一片澎湃。 要是继续下去,肯定就只能被他带着节奏走了。 程怀恕无意继续这个话题,把小盒子丢进抽屉里,没再给眼神。 他整理好衣服上的皱褶,好整以暇地问:“饿不饿?” 本来想强撑着说不饿的,奈何肚子直接咕咕响了起来。 棠宁:“……” 这两天,她有时间就过来医院这边陪护,觉得饭不太好吃,就都没怎么动筷子。 没想到程怀恕观察得这么仔细,所有的细节都默记在了心头。 棠宁硬着头皮从沙发上起身:“我去煮点儿饺子吃。” 今晚,她买的一袋子东西里面就有一些速食食品,面条、饺子,现成煮出来都很快。 程怀恕拎过袋子,不容置疑道:“我来。” 随后,他轻而易举将包装袋撕开。 男人身形颀长,眉目沉敛,煮个饺子也认真的不像话。 棠宁这才明白夏桃说的家里有一个会做饭的就行是什么感受。 不过总不能让程怀恕在负伤休养的情况还这么辛苦。 棠宁愈发觉得自己的厨艺之路还需要进阶苦练。 她还是默默跟到了厨房,望着程怀恕挺拔的背影,眉眼弯弯。 等到锅里的水差不多了,就能把饺子丢下锅。 程怀恕站在流理台前,侧过头来,闲散地问她:“想吃几个?” 棠宁比了个数,大概是她一般能吃的个数。 程怀恕眉间一蹙,目光扫过她的身段,隐约感慨说:“你太瘦了……” 而且他离开的这半个月,小姑娘又没好好吃饭,刚刚拎起来坐在腿上的时候就发现了,根本没几两肉。 “不瘦的。” 棠宁自认这半个月体重虽然掉了几斤,但对于跳舞的女生来说,还在正常阈值内。 偏偏程怀恕这么一说,弄得她像是快瘦成皮包骨那样。 说完,小姑娘趿着拖鞋,张开双臂,从背后贴了过来。 棠宁很喜欢抱程怀恕。 喜欢抱着他,闻着他衣服上的松香气息。 喜欢感受的到他切实的温度,而不是仅靠思念拼凑成的留念拼图。 程怀恕刚把饺子放入锅里,就感知到软腴的贴合。 她不堪一握的手臂环绕着,牢牢抱着他精瘦的腰。 小姑娘的脸颊蹭着他的背脊,呼吸喷洒着,每一个动作都像是致命的诱惑。 锅里的水沸腾着,咕咚咕咚冒着泡。 当被程怀恕抱到干净的流理台上时,棠宁感觉好像自己此刻的心情跟锅里烧开的水差不多了。 由于她坐在流理台上,视线终于得以与他齐平。 程怀恕微微昂着下巴,凑过去寻她的呼吸,手掌控着怀中人的纤腰。 他拂去小姑娘耳边的碎发,气息温热,轻声喃喃:“以后叔叔会把你养胖的。” 眼见形势不妙,再这么下去,可就不是能不能吃上晚餐的问题了。 棠宁耳垂通红,嗓音温温软软的,提醒他说:“饺子煮好了。” 程怀恕本来就没打算做什么,往锅里瞥了一眼,发现饺子基本都煮好了,就把人抱下来停了火。 厨房又恢复了一片静谧。 棠宁端着盘子,将蘸着辣椒和醋的碟子一并拿出来。 不知道是太饿了,她今晚的胃口算是半个月以来最好的一次。 把盘子里的饺子一扫零光后,棠宁从餐桌前起身。 她想让程怀恕多休息会儿,所以进去厨房后自觉把东西收拾好,接着把碗刷干净。 挽着耳后的发丝,棠宁站在流理台前,听着水流声,总有种平淡的幸福感。 不用生离死别,她只希望这样的日子能贯穿一辈子。 希望程怀恕平安喜乐,能在每次出任务后携带着中国军人的荣耀凯旋。 这就够了。 出来的时候,棠宁沥干手上的水渍,扫过一圈,发现程怀恕不在客厅。 彼时,春日的晚风吹拂,放在客厅窗台上的那一抹绿显得愈发生机盎然。 书房的灯亮着,光线暖融,像是织成的细网,细密地包裹着座椅上的男人。 程怀恕抽出相册里的那张合照,目光停留许久。 那一年,他也不过是军校毕业一年的青年。 决定去维和战场,本来就是先斩后奏,瞒着老爷子的决定。 可真正踏上异国他乡的国土,见证过战争下的阴霾,才会让人切实地感受到一种悲悯。 照片上的人除了他,那些被他称作兄弟的人无一例外冲着镜头笑得开怀又意气风发。 回国接受治疗时,程怀恕曾以为这张照片上的人再也聚不齐了。 毕竟他们来自不同的国度,只是为了维护和平这一个信仰奋斗着,往事如烟,当做美好的回忆也算不错。 但没想到他们还有机会在异国再度重逢。 只不过这一次,两人是站在了对立面。 那枚子弹看似是没打准,只打在了他的肩胛骨上。 只要取出来就不会危及性命。 可来自背叛的子弹是实打实地打进心脏里,嵌入到四肢百骸,没办法不让人心生感慨。 程怀恕从抽屉里摸出个打火机,想将那张照片点燃。 棠宁站在书房门口,不明所以道:“叔叔……你怎么把照片烧了?” 那张照片在打火机点燃的瞬间卷入火势下,化为灰烬,像是根本没有存在过。 棠宁看得目瞪口呆,但内心隐约有了猜测。 程怀恕一向重感情,跟她介绍照片上的战友时,口吻也是惬意又骄傲的。 他这么做,肯定是跟这次的经历有关。 考虑到他的伤势和保密级别的工作,棠宁便一直没问他这一回是怎么受的伤, 程怀恕没想到她过来了,眉目间有一瞬间的愣怔,随意道:“没什么。” 这种不愉快的经历,他只选择了缄默其口。 棠宁往前了几步,郑重道:“程少校,身为女朋友,我应该有知情的权利吧。” 她仰着巴掌大的脸,清澈的双眸写满了倔强。 其实,很早之前,棠宁就发现程怀恕很多事情确实不喜欢宣之于口。 比如四年前,眼睛暂时失明时,他从来没在她面前提过他的战后ptsd问题。 还是在西南军区时,陈禾主动提及交待的。 否则她真的恐怕会被瞒一辈子。 怕她担心,所以大多数时候,程怀恕总是先一步去承担风雨。 小姑娘不管不顾地抱上来,她不用进一步动作,就是这么简单地抱着,都像在撒娇。 程怀恕垂着眼睫,漆黑的眼眸在笑意的漾开中多了几分温柔。 他向来沉得住气,规规矩矩地问:“做什么?” 棠宁不语,只是一颗一颗解着他的睡衣纽扣。 程怀恕任由她动作,喉头轻滚着。 纽扣解开后,睡衣微敞,男人线条流畅的身材一览无余。 她吸了吸鼻子,看到纱布包扎下的那一块,嘟囔说:“很疼吧。” 程怀恕揉着她后颈,唇角微松。 身为军人,他铁骨铮铮没得说,执行任务受伤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可他就是舍不得看小姑娘为自己受伤而难过。 程怀恕心下一软,不咸不淡地交待道:“在接中国公民回国的机场发生了点意外,碰到你说得长得好看的那个俄罗斯军人了,他的雇佣兵同伙朝我开的枪。” 棠宁一愣,反应过来事情的原委居然她想的还要揪心。 她安静地聆听着,心疼得不行。 见小姑娘眼底雾气氤氲,程怀恕懊恼地叹道:“我是不是跟你说太多了?” 说得多了,那些沉重的事情也会同样影响到她。 程怀恕本意不是如此。 他希望小姑娘永远明媚鲜活,不为沉重所累。 棠宁摇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坚定道:“没有……以后有什么事,只要能说的,我都想听。” 随即,她闭着眼眸凑过去,在纱布处落了唇。 棠宁眼神认真,也学着安慰他说:“吻一下就不疼了。” 她小心翼翼地吻着伤口,很像小动物关切地舔舐着彼此。 鏖战了一整晚的意志瞬间因为这主动的献吻瓦解得四分五裂。 程怀恕睡衣开合着,没等棠宁反应,直接抄起腿弯,将人抱起来搁置到冰凉的书桌上。 他的书桌风格也相当简练。 就摆了一个地球仪和几本军事理论相关书,书本上搁着一支纯黑的钢笔。 程怀恕的额角隐忍出了一些汗珠,他眼神沉得如墨色,声线稳中含着喑哑:“想要叔叔吗?” 53 53 书房的桌子温度太过冰凉。 本来她连衣裙外罩了件小开衫的,可因为洗碗不方便就暂时扔在外面的沙发上。 冰凉的温度直抵背脊,让小姑娘下意识想寻找热源。 细幼的胳膊张开来,搂在他的肩颈处。 程怀恕也没料到她的主动,浑身一僵后,气血全往一处涌。 他就这么眼含笑意地看着她,肩胛骨微怂,背脊如隆起的青峰,给两人形成了一道天然屏障。 “嗯?” 好半晌,程怀恕没等到答案,真就忍着没碰她。 棠宁一股脑钻进他怀里,细声喃喃:“要的……” 她几乎不想去思索这话背后的含义,只要是程怀恕,她就心甘情愿地奉送。 思忖间,小姑娘已然主动凑过来,唇齿与他相连。 她太过生涩,吻得磕磕绊绊。 程怀恕由着她来了会儿,很快钳制着她下颚,反客为主。 这一吻比以前任何一次都要来得猛烈。 扫荡间,棠宁只觉得两人像是浇糖画用的糖汁儿,氛围粘稠得扯不开。 他拿起书本上的一支钢笔,黑色鎏金款,一点一点剥离掉她的理智。 一想到这钢笔是他捏在手上写什么文件时用的,如今却流连在肌肤上作恶,小姑娘就颤抖得愈发厉害。 程怀恕不许她躲,浑身气场强势凛冽:“抖什么?” 棠宁抿唇不答,小心翼翼靠在他怀里,尽量不触碰他包裹着纱布的伤口。 程怀恕干脆把衬衫敞开来,握着她白嫩的指间在胸膛上游移。 棠宁没想到还有这一茬。 指尖的肌肤是硬邦邦里透着温凉的,心尖儿是酥麻的,她闭着眼眸,绯色从脸颊一路染上耳根子…… 他完全掌控了节奏,势在必得。 直到一双手被带到裤沿,一道铃声打破了空气里的静默。 棠宁懵了会儿,温声道:“小叔叔……你接电话。” 她的电话一般不是什么要紧事儿,但程怀恕的不一样,她不能让他耽溺其中忘了正事。 程怀恕不急不忙地将她从桌前抱下来,抬手整理好她乱糟糟的连衣裙,自己半颓的睡衣衬衫也没扣,就这么敞着去捞了手机接过来。 李思明开门见山道:“伤口恢复得怎么样?” 程怀恕的气息镇定下来,靠在书房的椅背上,额间渗着隐约的汗珠:“还成。” 李思明全然不知自己打破了自己兄弟的好事儿,还在一股脑地讲着:“我听说你的事儿了,但那时候在外地医院交流,一时半会儿赶不回来九院。” 程怀恕沉声,口吻轻松道:“我现在出院了,在家休养。” “你一个人在家休养,也没个人照顾什么的,要不要我把我们队里漂亮的军医介绍一个给你?” 李思明那揶揄的心思简直昭然若揭。 知道是李思明打过来的电话,他的电话声就开的是免提,一点儿不忌讳。 棠宁正拿纸巾帮他擦拭着额间的汗珠,听见这话,不知怎么,眸色一暗,像是气成小河豚。 “你注意点儿言辞。” 程怀恕当然发现了棠宁的反应,好整以暇地提醒道,“我们家小姑娘会吃醋的。” “哈?” 李思明如遭雷击,话里的疑惑呼之欲出,“你什么时候有女朋友的? 居然都没请客吃饭,不厚道啊!” 程怀恕眉峰一扬,视线胶着,故意道:“她害羞,改天带过来跟你见面。” 在书房在一隅空间里,听着两人打电话的交谈声,还有程怀恕暧昧的暗示,棠宁的心也飞扬着,如坠云端。 又心想道,原来真有一个男人,是用眼神看过来一眼,就能让人骨头发软的。 李思明大大咧咧道:“别改天了,过几天我去扫墓,你过来一起呗。” 程怀恕没拒绝:“行。” 李思明招呼说:“你女朋友有时间也过来,让我看看什么样儿的女人能让我们程少校拜倒在裙下。” 闻言,程怀恕都乐了。 棠宁绞着手指,心想自己哪有那本事,说得神乎其神的。 一通电话结束,情潮消褪了不少。 本来程怀恕想让小姑娘今晚就在这里睡下的,可棠宁像是瞥见了什么,眉间蹙着,神情严肃。 程怀恕不以为意道:“怎么了?” “你别动。” 小姑娘规劝着,直接凑过来,将半遮半掩的睡衣衬衫扯开。 果然,不是她眼花或者看错。 纱布下的那一处伤口还没好完全,可能是今晚他的动作猛了点儿,牵扯到了伤口,纱布上渗透了些许血迹,染了一片殷红。 棠宁急得不行,含着水的那双眸漾着波纹:“都出血了……” 程怀恕坐姿松散,似乎没把这当回事儿,转手想把小姑娘抱进怀里继续做没做完的事儿。 哪知小姑娘也是个倔的角色,扒拉开他的手,还往上拍了下,嘟囔道:“老流氓……” 程怀恕不动了,被这么一劝阻,意兴阑珊,无奈地勾唇笑了下。 棠宁在这事上原则特别强,一切以程怀恕的身体为先,总不能让两人你侬我侬一遭,结果程怀恕又要进医院吧。 在棠宁查看他伤口恢复情况时,程怀恕还不忘挽着她耳后的发丝,一派温柔:“今晚先在这里睡。” 棠宁帮着把伤口上的血迹处理干净,消毒完后,又拿公寓的医用纱布给他缠绕上。 看的出来她手法很生疏,但动作很轻很柔,生怕弄疼了他似的。 程怀恕觉着这简直像娇娇软软的一蛊毒药,她的那双手再这么触碰下去,恐怕自己又要心猿意马了。 在部队里,铁血纪律,他一等一的自制力没的说,放眼放下,反正一遇到棠宁,基本毁得差不多了。 爱她,念着她,想要她……这样的念头渗进骨血里,真就抽离不出来了。 做完一切工作,小姑娘直起背脊,随口答道:“好啊,不过你得把主卧的钥匙给我。” 程怀恕胸口一堵,看似郁闷道:“对叔叔这么不信任啊?” 棠宁瞥过去一眼,眉梢眼角都携着明媚:“我怕我自己忍不住,行了吧?” 程怀恕没了话回。 正想抽根烟消解某处的躁动,但连打火机都没摸到,刚含上唇的一根烟就被青葱的手指拿了去。 棠宁斩获那根烟,一气呵成地说:“伤口没好,烟也没收了。” 程怀恕还是笑:“……” 看起来被小姑娘管着还挺享受。 棠宁见他一脸坦荡,逆来顺受的,心里又泛起恻隐的心思:“实在忍不住抽两根也行,不过要少抽……” 她疑惑地看着指尖的那根烟,撇了撇嘴,想着这东西真那么让人上瘾吗? 他随即虔诚道:“是,公主殿下。” 程怀恕耷拉着眼皮,笑得肩膀直颤,觉得她这模样怪可爱的。 明明凶不起来,还搁在那儿装凶。 像一只炸毛的小兔子。 程怀恕的洞察力何等敏锐,见她多看了几眼指间的那根烟,又逗弄道:“别自己偷偷尝,否则打断腿。” 又来…… 棠宁心情复杂,收敛了好奇的心思,眼神流转,背过身,侧头道:“小叔叔,晚安。” 洗完澡,棠宁拿过主卧的钥匙,也没真用上,毕竟她连门都没反锁,只是虚虚实实地掩着门。 再起床,棠宁发觉程怀恕早就起来了,他作息规律,每天无论如何都坚持晨练,生活方式极其健康。 清晨,江城外面的温度还有点儿低。 程怀恕着了件黑色冲锋衣,上楼的时候,浑身还裹挟着些微的寒意。 看着小姑娘养的那盆盆栽放在窗台上,程怀恕还特意给嫩苗上面浇了水。 棠宁揉着惺忪的睡眼出来,就听见程怀恕幽幽地说:“你体质太差,以后要多锻炼。” 完了。 两人现在互相管制着,真有种冤冤相报何时了的错觉。 棠宁洗漱完,大快朵颐地享用着程怀恕带回来的早餐。 喝完粥,又吃了几口包子,她才把心思放在了那盆盆栽上。 看着那一抹青葱,小姑娘回眸一笑,心情甚好地问:“我是不是没跟你说过这花是什么?” 程怀恕靠过去,目光灼灼:“是什么?” “是玛格丽特。” 那时,程怀恕去执行任务后,她特意跑去买的一盆花。 程怀恕对这方面研究不多,打开搜索引擎查了下,才知道玛格丽特的花语是暗恋。 等到暗恋的种子都开出花来,那时一定是满城飞絮,年华尚好的春日。 过了几天,春雨绵绵,整座城市都陷在料峭的寒意里。 程怀恕下车后,撑着把宽大的黑伞,来到江城郊外的一处陵园。 雨点砸落在伞面,顺着蜿蜒的弧度落下,如同一道雨帘,在细雨斜飞下巍然不动的男人神情坚毅,眉眼沉静。 李思明走过来跟他碰头,一开口就是八卦的气息:“程队,你女朋友呢? 是不是你上回跟我说想追人家的?” 程怀恕点点头,淡声说:“算是。” 身后,棠宁抱着一捧花,也从车上下来,司机就在原地等他们去一趟后回来。 李思明一愣,打趣说:“你看,那姑娘长得怎么那么像你们家那小孩儿啊。” 程怀恕怕棠宁被雨淋到,把伞侧了侧,握住她微凉的手腕,一本正经地介绍说:“我的小女朋友。” “靠。” 李思明免不了一阵瞳孔地震。 “你也太不做人了。” 李思明啧啧两声,“看着人小孩儿长大的,都下得去手。” “是,我不做人。” 程怀恕大大方方接过李思明的打趣,认输说,“可我爱她。” 李思明彻底无语。 总感觉现在的程怀恕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恋爱的酸腐气息…… 细雨中,程怀恕对她介绍道:“李思明,还记得吧?” 李思明打趣完,又想着这小姑娘跟程怀恕其实不沾亲不带故,之前认识,也算熟悉。 确实是个让兄弟见了都会艳羡的人选。 李思明热情地寒暄着:“小鬼,几年不见,不记得我了吧?” 棠宁乖巧地轻笑:“记得的,李叔叔。” 牙尖嘴利倒还是一样的。 李思明耸耸肩,望着两人站在一起的身影,还真是越看越配对。 之前自己的那点儿顾虑根本是杞人忧天。 程怀恕目光定了定,沉着嗓音道:“走吧。” 三人来到了陵园里,目之所及全是立着的墓碑,不免让人多了几分悲悯的情怀。 每往上走一层,程怀恕都会敬一个军礼。 棠宁知道,他的军礼是献给九泉之下的烈士们的。 他们尚在人世时,穿着军装就是属于国家的。 可长眠于此,最后也不过是谁的儿子、谁的丈夫、谁的父亲…… 这么美的人世,却有人再也看不见了。 所谓的和平盛世,也不过是在你不知道的角落有人以身殉国,挡掉了那些黑暗阴霾。 棠宁将手捧的一簇白菊献给程怀恕最终站定的墓碑前。 他没撑伞,一只手牵着她,另一只手抬起,背脊笔直地敬着礼。 这种场景让她下意识眼眶发酸。 他背负得太多,可心境永远敞亮,满腔热血与悲悯铸就了某种情怀,像是一股子劲儿,让她心心念念这么几年。 出来时,细雨未歇。 李思明跟他们挥别,扬言等着结婚的时候当伴郎。 这话听的棠宁面红耳赤的,程怀恕还真就乐呵地应下来。 棠宁跟程怀恕回的是她那边租的公寓。 夏桃没回来,不大不小的空间里居然有一丝逼仄感。 棠宁看他浑身被雨淋得透湿,心疼得不行,就赶紧让人洗澡换身衣服,免得伤口感染发炎。 上回去超市时,她刚好备了套男士的睡衣。 洗完澡,程怀恕黑发半干,穿着她买的真丝款睡衣,模样清隽,勾人得厉害。 棠宁瞥过去一眼,喉头发紧。 怎么他洗完澡看上去更欲了几分…… 不行,一定是她最近被蛊惑多了,脑子里被程怀恕带得都没点儿正经思想了。 他坐在床沿,随意用毛巾擦了下头发。 程怀恕难免失笑,发觉小姑娘睡得床都是软乎乎的。 跟他在部队里的习惯算是天差地别。 门外有人敲门,声音特别熟悉。 苏茴喊了声:“宁宁。” 棠宁一个激灵,从客厅走到玄关,慢吞吞拉开门,扯着唇角问:“妈,你怎么突然过来了?” 苏茴走进玄关,打量着她的住所,眼神一瞥:“没事儿我就不能来看看你啊?” 棠宁支支吾吾的,竭力不漏出破绽:“可以的,妈,您坐,我先去房间拿个东西。” 不等苏茴反应,她直接进来房间,悄悄把门带上。 程怀恕似笑非笑地望着她,一点儿没有所谓的紧张感。 倒是小姑娘这幅模样,很容易让人误解,像是在偷情。 棠宁深呼了一口气,眼神澄澈道:“小叔叔,我妈来了,你先在房间待一会儿。” 程怀恕嗓音喑哑,故意将人压在门板上:“确定让我躲里面?” 她哽了哽:“委屈你了……” 刚想张唇再说什么,男人的气息霎时间席卷过来。 他的吻霸道有力,托着她的后脑勺,完全不给人躲的机会。 棠宁的意识全然崩塌。 被他吻得浑身发软,气息全乱了。 但对于程怀恕来说,也不过是浅尝辄止。 棠宁手背一抹,果然,口红都被亲掉了…… 绝对是故意的。 她暂时不知道怎么跟苏茴说,所以程怀恕等待的同时还不忘用这种方式来“惩罚”。 她忿忿不平地瞪了眼,动作麻利地收拾好,又带上房间的门出去。 苏茴坐在沙发上,见她出来,神色仍然狐疑着。 棠宁从房间出来,连忙倒了杯热水递过去。 苏茴抿了口热水,叹息道:“你总是说忙,妈妈就想过来看看你……” “对了,你程旭哥说你交男朋友了? 真的假的?” 苏茴目光闪烁着,清清嗓子,趁热打铁地说,“真的话,改天带回来让妈妈见一见,就当是把关了。” 棠宁心道,其实这人苏茴早就见过了。 不过,看苏茴的反应,程旭没告诉她,自己现在跟程怀恕在一起的事儿。 还没想好怎么说,棠宁只能紧张得捻着耳垂:“妈,八字还没一撇呢,等有时间了,我再带他见您。” 苏茴也不想给她太多压力,见棠宁暂时性回避,她只能往别的方向找突破口。 聊了会儿家常,苏茴终于不再纠结在她男朋友这个问题上。 棠宁心里松了口气。 等到苏茴还有事儿要先行离开,她又给人送到了电梯口。 回到房间时,程怀恕真就坐在床沿等她。 男人眉目收敛着,身处她满是少女心思布置的房间还有几分违和。 程怀恕把人圈到怀里,交待道:“改天我再亲自登门拜访,迟早要说的。” 她心不在焉地点头:“嗯好。” 实则,棠宁现在心里打着鼓,不知道她跟苏茴的对话,程怀恕听去了多少。 里面有些话她都是没想好,为了敷衍说出来的,但愿程怀恕不要当真才好。 他的气息太过炙热,喷洒在脖颈间酥麻一片。 棠宁环顾四周,不自在地躲避着刚才窘迫的情形,找借口说:“叔叔,我去洗澡。” 程怀恕放了行,也没急于一时。 毕竟,要让苏茴接受可能需要点时间,他理解小姑娘的顾虑,也不想让她在中间左右为难。 从浴室出来,棠宁换了件白色的吊带睡裙。 对着镜子拍了拍脸颊,某些旖旎心思总算能消散下去。 白色睡裙长至脚踝,由于是吊带宽松款,小姑娘匀称的肩颈线一览无余。 再往下,是盈盈一握的细腰。 程怀恕喉头轻滚,拍了拍床沿,蛊惑道:“过来。” 棠宁哒哒走过去,抵着他温热的胸膛,献上一个安抚性质的抱抱。 小姑娘浑身软绵绵的,洗完澡后的馨香就萦绕在鼻尖。 程怀恕起了欺负的心思,并不打算抱一抱就完事儿。 棠宁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男人握住脚踝压下。 程怀恕定住小姑娘的膝盖,不留回旋的余地。 她心下一颤,挣脱不得,咬着下唇,闷声闷气地问:“小叔叔……你要做什么?” 他的指尖像是一团火,每途径一处,就消融掉皑皑白雪,引得她难耐地长叹。 程怀恕啄了下她的耳垂,薄唇轻吐出几个字:“交给我,嗯?” 棠宁没了回话的力气。 睡裙翻飞,吊带垂在两侧,小姑娘肌肤胜雪,双颊像是两团粉云,在情潮的渲染下显得愈发娇嫩可人。 一尘不染的裙子下,小姑娘双腿似是藕节,柔软易折。 望着她水润的眼眸,程怀恕只是轻哂了一声,指节像是蛛丝,包裹着无人涉足的禁区。 棠宁无力蹬着双腿,心头如一团乱麻,想说出来的话全化作了悠远的气息。 她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体验。 像是沉溺在海中,却抓不到一块浮木,耳边的气泡咕噜噜地响着,仿佛下一秒就会溺毙。 “叔叔、程少校……” “老坏蛋……” 恨不得能喊的都喊了个遍。 程怀恕同样不好受,喉头干涸,眸色深沉中含着猩红。 直到最后,程怀恕轻而易举带她坠入网中,作茧自缚。 “宁宁,别怕。” 话音一落,小姑娘簌簌颤抖,浑身蒙上胭脂色。 那是程怀恕见过的最美的颜色。 濒临爆发的前一刻,他含住小姑娘的唇,只是在唇缘处流连,像含着块儿果冻,神态极尽温柔。 棠宁闭着眼眸,整个人像是雨打的浮萍,背脊弓着,双肩一缩,心头轰然一声。 缓了许久,她像是搁浅在岸边的一条鱼,心跳快如雷奔,怎么都平静不下来。 程怀恕敛着手指,嗓音温沉,眉眼间尽数是风流劲儿:“宁宁,舒服吗?” 这话她羞得回答不出来。 程怀恕料到她平时也不太自己解决,要不然也不会敏感成刚才那个样子。 他诱哄道:“不说话是要让叔叔再来一次吗?” 棠宁不知道摇头还是点头,含糊道:“感觉……很奇怪。” 身体是奇怪的。 要不然怎么会他修长的指节一覆上来就能让她消融? 像是春天来临,冬日的薄冰化成春水。 更奇怪的是,她控制地不住自己的声音。 落在程怀恕耳朵里,像是小猫在叫,勾的人心痒。 当程怀恕手指上的“证据”昭然若揭时,她的羞耻心愈发爆棚。 拿被子捂了会儿眼睛,棠宁不愿面对现实,呜咽道:“老坏蛋。” 程怀恕跟解粽子似的,将人从被子里捞出来,打横抱起:“乖,去洗手。” 走到浴室,程怀恕将人放下。 棠宁站在洗手台前,把家里的洗手液挤出一团,听着水流声淙淙作响。 程怀恕帮自己洗的同时,又将她圈到怀里,抓住手腕,细细密密地将小姑娘的每根手指都洗干净。 气氛中弥漫着无声的温情。 洗手液洗干净后,她的心情总算能安定一会儿。 哪知程怀恕这时候故意贴过来,从后圈住她,双手撑在洗手台上:“不是奇怪。” 他偏过头亲她耳根,声线低靡,酝酿着十足的笑意:“是叔叔让你舒服了。” 54 54 窗外的雨滴淅淅沥沥,春雨来得甚急、甚躁,可还是滋润着万物,细润无声。 一时间天地间平添凉意。 棠宁被桎梏在他怀里,心底仿佛有一道电流经过,耳根子都是软的。 都说男人在床上没下限是真的。 要不然穿着军装的程怀恕清冷正经,怎么这会儿就什么荤话都能外蹦。 棠宁嗔怪他一句:“程少校,你是不是……太没下限了?” 小姑娘眼波流转,关了水龙头,抽了几张纸把指节擦干净。 盥洗台前的镜子里,她这般模样倒有些娇嗔的意味。 程怀恕的双手还撑在洗手台上,笼罩着她娇小的身躯,近在咫尺的就是一股子奶香味儿。 他故意作恶,西裤下包裹着的长腿如剪刀般锐利,往前贴合一步,两人间的距离彻底没了缝隙。 棠宁当然感受到了什么。 他不止一次的暗示,还有迷糊间试探到的尺寸,都在提醒着一个事实—— 这个时候的程怀恕很危险。 像是伺机出动的猎豹,就等着把小兔子叼回家。 程怀恕难免哂笑,在她耳边反问说:“这就没下限了? 那等到之后盖戳了怎么办,嗯?” 他宽大的手掌掌控着身前人的细腰,似乎是要把小姑娘揉进骨髓里。 顿时,棠宁福至心灵。 程怀恕指的盖戳就是结婚。 老男人就是老男人,想得还挺远。 棠宁机械地将纸团扔进垃圾桶,又喃喃地叮嘱道:“叔叔,你自己解决下……” 说完,她还给浴室门关上了,完全留给了他独处的空间。 程怀恕稍愣了下。 小姑娘的思路特别跳脱,意思是如果忍不住,他就靠自己手动解决。 真是拿她没办法。 自己待在浴室里,用一个词儿来形容,就是索然无味。 等完全消了火,他拧开门把手,随之走了出去。 棠宁觉着这身衣服没法儿穿了,只能又换了套贴身衣物和睡裙。 出来时,她将长发扎成丸子头,正划着手机屏幕。 眼睫垂下,神情专注。 程怀恕神色淡淡地靠过来,下颚搁在她小巧的肩头,附带问道:“看什么? 这么认真。” 棠宁不急不缓道:“不是还没吃晚饭吗? 我点个外卖。” 他直接捞过手机,阻止了小姑娘接下来的操作,跟个老父亲似的交待说:“少点外卖,对身体不好。” 爹系男友,关心起来无微不至是真的,限制也确实多。 手机在他手里黑屏了,再摁亮,程怀恕发现要输密码。 他理直气壮地问:“手机密码是什么?” 棠宁不置可否,坦诚道:“1553。” 程怀恕琢磨了下,眉峰一扬:“为什么是这个数?” 不像是生日,也不是任何的纪念日。 “是从你离开那天到我们重逢,中间隔的天数。” 棠宁一字一顿地说完,侧过头,笑吟吟地迎上他视线。 后面的话她没说完。 平心而论,从重逢的第一眼开始,她就知道分开后的四年里,自己没有一天忘掉过程怀恕。 程怀恕摸了下眉梢,温情脉脉,他将人拥入怀中,口吻笃定:“接下来用一辈子来偿还。” 如果久别是遗憾,那么重逢后的余生就作为全部的馈赠。 既然不让小姑娘点外卖,剩下的出路就是自己做晚餐。 程怀恕单手抄兜:“家里还有菜吗?” 棠宁拉开冰箱门,发现空空如也,窘迫地说:“好像没了。” 话音一落,门口传来一阵钥匙拧门的声音。 棠宁眼皮一跳,嘟囔说:“应该是夏桃回来了。” 程怀恕大喇喇地坐在沙发上,一点儿不避讳:“这回我可不躲了。” 反正夏桃知道两人关系,成年男女发生点儿什么再正常不过。 说时迟那时快,夏桃拎了条袋装的新鲜鲫鱼进来,刚想说的话在看见程怀恕后噎了回去。 夏桃眼睛睁得圆溜溜的,小心翼翼试探道:“我打扰到你们了?” 看着两人都穿得睡衣,而且格外平整时,不待棠宁解释,夏桃已经脑补完了是怎么一回事。 她了然,淡哼了声:“看来是完事儿了。” 棠宁:“……” 夏桃口无遮拦的毛病,弄得人真是想凑上去捂住她的嘴。 程怀恕笑着从沙发上站起,颔首跟夏桃简单地打了个招呼,随即建议说:“你们都没吃饭的话,那这餐饭就我来掌勺,不介意吧?” 夏桃求之不得:“程少校亲自来做晚餐,我们的口福。” 他睡衣纽扣微敞,踱步至厨房,浑身多了几分居家的气质。 见程怀恕在厨房忙活着,夏桃连忙朝棠宁勾勾手,“你们今晚全垒打了? 别忘记做措施……” 这回棠宁是真上手捂住了夏桃滔滔不绝的嘴。 小姑娘眸光闪烁,双颊颜色异常的红,无奈道:“桃子,你怎么满脑子都是这事儿?” 夏桃瘪了瘪嘴:“敢情你们家程少校跟你待在一起时,脑子没想过这事儿?” 棠宁无语凝噎。 但也摸清了夏桃的本质,就是个嘴嗨王者,实际上也没体验过。 亏得两个小白能在这方面聊起来,说得还挺像那么回事。 厨房内,程怀恕关了火,鲫鱼豆腐汤、家常土豆还有道清炒白菜全部装盘好,几道菜大功告成。 棠宁过来帮忙端菜,看着菜的成色就食欲大开。 夏桃坐在餐桌前,礼貌性弯着唇角:“感谢程少校的款待。” 他侧过头,半开玩笑地问:“这不是你们的房子么?” 夏桃打着圆场,开怀地笑道:“还要客人来款待主人,那我就算是沾宁宁的光了。” 这话棠宁没办法反驳,只能扒了一筷子饭,神色乖软。 程怀恕挽着袖口,又给小姑娘舀了小半碗鲫鱼豆腐汤。 他说过要给她养胖点,就肯定会身体力行地实现。 棠宁用勺子小口尝了下味道,果然是鲜美味浓,忙不迭夸赞说:“好喝的。” 所以说程怀恕在厨艺方面对她简直是碾压式打击。 程怀恕撑着手肘,跟哄小孩儿一样照拂道:“那就多喝点儿。” 晚餐吃完,他洗了一次的衣服烘干的差不多。 毕竟这是两人合住的地方,时间一晚,程怀恕肯定不方便再待下去。 临走前,程怀恕捏着她软乎乎的脸颊,停在了离她的唇一厘的位置,声线柔软:“晚安,早点睡。” 等到门关上,夏桃揉着吃撑的肚皮,感慨说:“宁宁,看来我们合住不了多少天了。” 棠宁把碗筷收拾到厨房,不解地问:“怎么了?” 夏桃一副胸有成竹地模样:“你看程怀恕那老男人的劲儿,肯定拼命要把你往窝儿里叼呢。” 老狐狸和小白兔一下子栩栩如生了起来。 棠宁觉得这画面挺形象,乐不可支地笑了会儿。 下了楼,春雨稍歇。 地面湿漉漉的,全是积水,泛着粼粼微光。 路灯下,男人浑身像镀了层光。 程怀恕驻足在水洼前,笼着掌心,点了根烟。 火光跳跃,印在男人清隽的眉目间。 不多时,他接到了程旭的电话。 程旭率先开口邀约道:“小叔,有时间见个面?” 两人的交集其实并不多。 不用多想,肯定是为了棠宁的事儿。 程怀恕掸了掸烟灰,没什么顾虑般果断应下:“行啊。” 他眼皮微抬,吐出口烟圈,夹在指间的那根烟无声地燃烧着。 从他跟棠宁在一起时,就知道迟早有这么一遭。 都是男人,彼此的心思肯定最为了解。 既然程旭不甘心,那就来会一会。 程旭跟他约在了一个台球厅见面。 像这种地儿程旭谈应酬多,也算常来,打台球的技术就此磨炼出来。 台球厅光线敞亮,装修偏奢华,一看就是富家公子惯来的“销金窟”。 程旭今晚直接把这地方包了场,在程怀恕来之前,只能看见西装革履的男人攒足了劲儿自顾自地打着台球。 一杆接着一杆,像是蕴藏着暴风雨,发泄着心中的什么不满。 不过一见面,两人就跟普通的叔侄一样,和和气气地打着招呼,落在外人眼里没半点儿不妥。 殊不知其下的暗流涌动。 程怀恕选了根顶好的台球杆,枫木材质的,很衬他沉敛的气质。 一明一暗间,两个男人分出完全不同的气场,一个野性下包裹着沉稳,一个斯文内掩盖着不羁。 “不是说玩儿台球么? 那直接来吧。” 程怀恕来到台球桌前,活动着手腕。 程旭眉间一沉,维持着表面的平和:“小叔常年在部队,对台球应该不算太熟悉吧? 不用听一下规则介绍?” “入伍也玩儿过,就是多年没碰,难免手生。” 他掂量了下台球杆的份量,背脊微弯。 弯腰、瞄准,再到最后的推杆动作,一套下来动作到位,可以说是行云流水。 说的再多,不如直接战场见。 这就是程怀恕的准则。 台球厅内安静到落针可闻,程怀恕靠在台球桌旁,神色分明倦淡,但眉目深邃,稍微多对视一会儿,就能感受到油然而生的凛冽感。 “小叔是长辈。” 程旭扯着唇角,摆出谦卑的派头,“那就先来吧。” 很明显代表着这一局由程怀恕来开球。 程怀恕试了会儿台球杆的手感,敏捷地轻盈出击,开球顺利完成。 程旭扶着金框眼镜,观察了下各个球的位置,评价说:“小叔自谦了。” 起码程怀恕的技术不是玩儿过的程度,看那架势,也像是练过一阵子。 别的不说,程旭在台球方面还是有自信与程怀恕一较高下的。 程旭气息一定,随即将瞄准的号码球一杆入洞。 一来一往之间,球桌的局势愈发胶着。 桌上能打的球剩的寥寥无几,程旭倏然间开口问:“宁宁最近还好吧?” 还真是沉不住气先问了。 程怀恕边击球边回话说:“小姑娘挺好的,今晚我还过去给她做晚餐了。” 场上,双方各剩一个号码球和最后要将之击落的八号球。 现在轮到程旭击球。 他摁着球杆,心思却已然游离:“你们两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到西南去的那一趟?” 球杆一偏颇,球的行进轨迹全然改变,停在了桌沿一角。 闻言,程怀恕不语,专注于局势,将己方最后一个白球击中。 台球蜿蜒,一路滚入袋中。 程旭的身形一僵,缓缓吐出口气,脸色不大好看:“小叔还真是会见缝插针。” 这话不知是评价他方才的球技,还是别的。 程怀恕昂着下颚,擦拭了下球杆。 这个时候,他才有心思回程旭的话,只不过眼底笑意不甚明朗,话里软中带刺:“差不多吧,比你想的要早一点。” 程旭不动声色地刺探:“所以……你们进展到哪一步了?” 不待回答,程怀恕直接将最后的八号球击落。 胜负已分。 程怀恕的面上看不出来一点儿赢了的喜悦,气定神闲地警醒说:“虽然还没到那一步,但我可以事先提个醒。” 他将球杆归位,眼底投下淡淡的阴影,丝毫不客气地反将一军:“程旭,你知道破坏军婚是什么罪名吧?” 程旭早已满盘皆输,无话可说:“……” 过了几日,天气总算放了晴。 棠宁依照规定去舞团训练。 上次的舞蹈比赛她临时变卦没去,现在团里排好的主位人选是秦潇潇。 团长神情复杂,跟她商量说:“棠宁,你只能暂时做替补了。” 棠宁不以为意,认定说:“没关系,替补也可以的。” 无论在哪个位置,主位也好、替补也罢,做足自己份内的事才是主要。 抱着这样的信念,即使秦潇潇冲她翻了数个白眼,趾高气昂地从她面前经过,棠宁都懒得理睬。 练完基本功,她又穿着舞蹈服把走位的定点复盘了一遍。 直到暮色已至,棠宁收拾完东西从演出团室内出来。 程怀恕靠在车门边,神色疏懒,冲她招手。 小姑娘跑过去,惊喜道:“你怎么过来了?” 程怀恕解释说:“队里说要聚一聚,我来接你过去。” 她转过身,他正好从身后抱过去。 男人身高腿长,背脊一弯,下巴蹭着小姑娘的颈窝。 太黏人了。 没想到老男人谈起恋爱来也这么黏人。 棠宁挪了挪唇,拖着强调问他:“干嘛呢? 光天化日之下的。” 程怀恕不撒手,慢条斯理地反问:“我自己女朋友,不给抱了?” 见演出团的人一前一后地出来,小姑娘害羞地挣扎了下,忍不住规劝:“回家抱。” 程怀恕装作伤口在抽疼,捂了下之前包扎的位置,语气也配合得像模像样的:“有点疼。” 男人眉间微拧,似乎很痛苦的样子。 果然,棠宁心软了。 她眼眸一眨不眨的,任由他抱着,嗓音低软:“还疼吗?” 说实话,小姑娘现在这般,很像小时候抱着喜欢的玩具熊。 这时候的程怀恕毫无下限,又思及程旭前几天的挑衅行为,讨债般释放占有欲:“抱一下就不疼了。” 正欲拍开他作乱的手,秦潇潇像个不速之客闯入两人的世界。 她在棠宁面前的张扬不复存在,娇娇软软地喊道:“程少校,你怎么在这里?” 程怀恕将怀中人的细腰揽紧了一分,格外疏离地瞥过去一眼:“我来接我女朋友。” 秦潇潇气急败坏又无可奈何,只能看着那辆车绝尘而去。 队里的聚餐选的是军区旁边的一家老字号招牌。 老板跟他们都是熟识,打着招呼说:“好久没见喽。” 众人早就等候多时,见程怀恕把小姑娘接过来,纷纷打趣说:“程队才是真正的妻奴啊……” 棠宁跟这么多大老爷们儿同桌吃饭也放不太开,局促道:“我来晚了。” 孟亚松招呼说:“不晚不晚,等棠宁妹妹过来再开饭是应该的。” 这餐饭本来就是专程给程怀恕办的。 好不容易执行完任务休假一趟,程怀恕下落不明,队里没有一个人不为之牵肠挂肚。 现在伤口好了,队里的兄弟们聚在一起早就是过命的交情。 孟亚松点了不少下酒菜,据闻,他们之前过年过节在队里还有个拼酒量的项目。 谁喝到不喝了就要接受惩罚。 都是当兵出身的男人,身上没点儿豪迈气息说不过去。 酒过三巡,气氛祥和一片。 棠宁看程怀恕在里面被灌的最厉害,众人一杯接一杯地给他倒酒,生怕他喝不完似的。 虽然是图个乐呵的聚餐,但她还是有一定的恻隐之心。 棠宁抓着他的手腕,撞上他隐晦沉沉的眼眸,心疼道:“你得少喝点儿。” 小姑娘吐字缓慢,字字清晰,眸里的水光很容易让人沦陷其中。 下一刻,程怀恕放下酒杯,直接宣告:“抱歉,不喝了。” 队里的人还没过瘾,交谈声喧哗,像是被这句话激到了。 “那怎么行啊?” “只能让程队直接接受惩罚吧?” “正好嫂子在,你们不如当众亲一个呗? !” 由此,队里的人起哄道:“亲一个——亲一个——” 棠宁哪里见过这阵仗,上回去草坪婚礼也是作为旁观者,正轮到自己身上,多少放不开。 她眼睫颤着,贝齿轻咬下唇,沉默不语。 程怀恕站起身,粗粝的指腹握着小姑娘细嫩的手腕,转而对众人扬眉,命令说:“我家小姑娘害羞,还要麻烦大家闭个眼……” 孟亚松双手抱臂,啧啧两声:“程队,你这就没意思了。” 但队里没人敢不听程怀恕的话,一阵噤声后,真都闭上了眼。 程怀恕捧着她的脸,滚烫的气息落下。 棠宁始料未及,撞入他怀中,仰头与他唇齿交战。 呼吸被掠夺,她完全沉溺其中,只能感受到酒味辛辣地翻涌着。 他搂着小姑娘不堪一握的腰际,在她唇间辗转厮磨,刻意加深了这个吻。 含糊间,程怀恕顺着她骨感的背脊,连喘息声都性感的不行:“完全不想让别人看到我小女朋友害羞的样子。” 55 55 程怀恕的声线压得极低,暧昧到只有两个人能听见。 他的独占欲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风雨飘摇中,棠宁像一支风雨飘摇的玫瑰,唇色水润秾丽。 好半晌,一吻终了。 他摩挲着小姑娘的手腕,示意两人可以回到位置上了。 众人又是笑,揶揄声不断。 棠宁像是被欺负狠了,敛着眼睫,局促地不语。 而程怀恕坐在她对面的位置,一身作战服,轮廓明朗锋利。 谈笑风生中,总是一派淡然松散,一点儿架子都没有。 表面上风轻云淡的,可只有棠宁知道他那双腿靠过来时,眼神里的戏谑劲儿。 其实这餐饭吃得差不多了,就是酒没喝完。 按照老规矩,没喝趴一个是不准放行。 但今天情况特殊,桌上还有程队的小女朋友在,大伙儿也没真喝得多尽兴。 程怀恕倏然间靠过来,揉着她的脑袋问:“吃饱了?” 棠宁喝着果汁,含糊道:“嗯。” 孟亚松耳尖地听到了两人的对话,清清嗓子,对队里的人大张旗鼓地宣传说:“你们别耽误别人程少校办正事儿啊。” 他还以为程怀恕把小兔子叼进窝儿里速度能有多快。 今天一问,居然到现在还是纯情处男。 身为兄弟,他可不得帮衬着点儿么? ! 队里的人会过意来,有的嘴甜的直接兴奋道:“那我们等队长结婚那天再好好喝酒。” 程怀恕对他们这群跟孟亚松起哄的早已司空见惯,挺上道的回了句:“行,你们到时候怎么灌我都行。” 棠宁打完招呼,眼眸亮晶晶地说:“谢谢大家款待。” 可能队里哪个嗓门大的,两人还没从餐厅出去,棠宁就敏锐地听到了一些议论。 “我算是见识到队长栽了!没想到队长喜欢娇滴滴的小美人款。” “得了吧,之前联谊活动不知道多少女人对队长芳心暗许来着,结果呢,程队都没给别人一个眼神。” “可能小姑娘一哭,我们队长就得去哄,我脑子里有画面了……” 她背脊挺直,也没回头,就这么跟着程怀恕一路走出餐厅。 程怀恕抬手,揉了下后颈,随意道:“部队里,他们浑惯了,别计较。” “没计较。” 小姑娘嗓音温温和和的,开始跟他讲道理,“他们都是你的队友,你的兄弟,你能带我过来见他们,我挺开心的,就是有点儿紧张。” 跟满桌荷尔蒙躁动又血气方刚的男人一块儿吃饭,她不知道说什么,所以一直都是安静乖巧地听着他们说话,放不太开。 程怀恕眉梢一扬,好笑道:“可我总觉得我们宁宁生气了。” “没有。” 她只是看着他穿着作训服,心里提心吊胆的,缓了缓,抬眸问他:“你今天去部队了?” 路上,程怀恕拦了辆车,打算直接回公寓。 程怀恕坐上车,把玩着打火机,耐心地交待说:“参谋长找我。” 棠宁做好心理准备,张了张唇:“又要执行任务了吗?” 小姑娘莫名垂着脑袋,看上去有点儿落寞。 她理解他的工作性质,每次都是在刀尖走过一遭。 只是经历过一遭看似漫长且毫无尽头的等待,要是再来一次,真的不知道迎来的会是什么样儿的结果。 对她而言,程怀恕温柔而强大,同时浑身上下都携着神秘的气息。 中国特种兵的身份注定了他会有很多事情没有办法启齿。 可能会一出任务就失联数天,或许很多需要他的时候都没办法陪在她身边,还有……能不能等到他活着回来都是个问题。 但棠宁还是毅然决然地奔赴向这束光。 他选择守护山河万里,她就永远等着他荣耀凯旋。 程怀恕也不避讳:“这回是公开行程,去俄罗斯参加国际军事竞赛,几天就能回来。” 他挑起她的下颚,迫使两人视线交织:“而且是下个月的事儿,我现在不是还处于休假中么?” 及至男人一字一顿说完,她那颗悬着的心才彻底放下。 见她眉目舒展开,程怀恕趁机捏了下她的脸,觉着手感是真的好。 下车后,棠宁说要去趟超市买东西,程怀恕跟个尾巴似的跟上去。 她忍着腹部的抽疼,眉间蹙着,有点儿不好意思,但还是坦诚说:“我生理期,要去买小翅膀。” 即使程怀恕的公寓什么都有,这东西他是绝不可能备着的。 怪不得,小姑娘的脸色从饭局时就不太好。 程怀恕抓过她手腕,语气认真道:“我去买就行。” 他真是头一回买这东西。 在专门的商品区逛了一圈,程怀恕搞不明白那么多,反正看着分夜用日用,就都拿了几包。 结账的时候,他神色淡然地又拿了盒套, 这回尺寸不会错。 就是不知道要丢在家里积灰多久才能有重见天日的那天。 结账完,程怀恕又出去跟棠宁确认了下,小姑娘说能用,他才浮现出放心的神态。 回到公寓,棠宁换好拖鞋,倦淡地坐在沙发上。 程怀恕去厨房烧了壶开水,又根据从孟亚松那儿听到的一些理论,给小姑娘冲了杯红糖水。 室内暖和许多,棠宁就把外套脱了。 外套口袋浅,一不留神,就露出一个褐色的一角。 程怀恕把那杯红糖水递过去,棠宁吹了吹,尝到不烫了才小口喝着。 他眼神黢黑,兴致盎然地捏在口袋露出来的褐色一角,侧头问她:“这什么? 这么宝贝? 还一直揣在口袋里。” 直到全部抽出来,程怀恕的话音一噎,薄唇紧抿。 这是他去a国执行任务时写的遗书。 小姑娘唇红齿白的,相较于他身上的酒气,靠近时只闻得到红糖化开后的甜腻气息。 “这封信……”程怀恕神色复杂,眼皮微阖,“你看过了吗?” 棠宁喝了口红糖水,咕哝道:“说实话,没有。” “一直没收到你的消息,半个月后,就有人上门找我送过来这封信。” 她说这话时,口吻相当平静。 但不难想象到,收到他遗书时难过的心情。 他最不想的,就是在这方面亏欠小姑娘。 程怀恕滚着喉头,扯起唇角问:“现在要打开看看吗?” 棠宁慢吞吞点头:“好。” 曾经,怀揣着只要不看,他就还活着的心情,棠宁愣着把这封绝密遗书保存到他回来那天。 后来,还给程怀恕也不是,她就只能揣在口袋里。 只见信封的开头写着几个锋利入纸的字。 棠宁亲启: 每次执行危险的任务前,特种部队都会要求写一封遗书。 过去这么几年,叔叔就没在乎,甚至没怎么认真地写过。 但今时不同往日,现在是心中有了个牵挂。 如果这封信最终交到了你手里,我想说,对不起,程怀恕食言了。 没能实现完成任务的愿望,没能一直陪着你,没能做到活着回来娶你的誓言。 还有下辈子的话,叔叔不想让你喜欢得那么辛苦。 让我多追你几年都行。 我记得,我在军校入伍那天,说过一段宣誓词。 有一段是,在任何情况下,绝不背叛祖国,绝不叛离军队。 最后,有一句是想加上去,对你说的。 对爱人,将绝对臣服,绝对忠诚。 她看完,眼眶发酸,维持捏着信封的姿势许久,一声没吭。 直到装着红糖水的碗里落下来几滴水花,程怀恕才察觉她隐没的情绪。 棠宁想起来他队友的那句评价,小姑娘哭起来的话,还得让他哄。 她忍着哭腔,不自觉打了个哭嗝,看起来可怜又好笑。 明明她不是小哭包的,但一遇到程怀恕的问题上,就会变得每一次心潮都跟他的一举一动有关。 她捂着脸颊,自己把泪水擦拭干净,仰着张白皙莹然的脸,黑眸沉沉如汲水,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强调说“我没哭。” 程怀恕琢磨了下,顺着她的话意,温柔地哄:“行,没哭。” 他挽着小姑娘的发丝,眼里的笑意十足,轻描淡写地说:“况且,我要是死了,多亏啊。” 在她面前,他就没个正形,越说越离谱了:“叔叔还等着你养老送终呢。” 棠宁眼眶通红,气鼓鼓地凑过去他怀里,煞是认真地摁着他的唇角:“不准说这种话。” 程怀恕抱着怀里娇软的小姑娘,头枕在她颈窝处。 默了须臾,棠宁咬了咬唇,撞上他黑沉的眼底:“你考虑过脱下这层军装吗?” 毕竟,军人只有在退伍后才不是半个属于国家的。 程怀恕捻着她耳垂,整个人满溢着柔情:“后悔跟叔叔在一起吗?” 简直让人拒绝不了。 棠宁摇摇头,果断道:“不后悔。” 这是她除了坚持学舞蹈,做过的最不后悔的决定。 她弯着唇角,眼睫上挂着湿润的泪珠,言之凿凿的:“程怀恕,你要做中国空军里最勇敢的空降兵。” 因为是你,所以我相信你就是,也做得到。 程怀恕站起身,单手抄兜,拖曳着尾音道:“脱倒是能脱——” 他舌尖扫过后槽牙,暗示性十足:“但只在你面前脱。” 这老男人……又开始没下限了。 棠宁想起来什么,顺带提醒说:“你不是要洗澡吗?” 她淡声道:“那你等会儿,就在这里……” 程怀恕略感惊讶地挑眉,真的顺着她意思,把作训服的外套和短袖脱了,赤着上身,腰腹处全是鼓囊囊的肌肉。 直到他那双手滑落到皮带沿,看样子要解金属皮带扣了。 棠宁反应过来,制止说:“剩下的……就不用了。” 她凑过去,查看了下他伤口的恢复情况,确实快好了,要不然又是喝酒又是这么闹腾的,铁人也撑不下来。 程怀恕稍感好笑了一瞬。 闹了半天,就是过来看他伤口恢复得怎么样。 小姑娘如葱削的指节还贴在他肩胛骨上,听他笑了声,茫然地抬睫:“怎么,哪里不舒服吗?” 程怀恕轻吐出几个字:“你说呢?” 棠宁:“……” 她收回手,装作淡定地问:“你就不能控制下?” 程怀恕的神色是无奈的,可眼神里分明透着一股子欲。 他哑声:“这玩意儿吧,我确实控制不了。” 两人就站在浴室门口,见程怀恕要拧开门把手,棠宁转身就回避。 结果,下一秒,就被男人带进怀里,他揽着她腰际,灼热的气息喷洒在耳后:“跑什么? 澡不是还没开始洗?” 浴室门内的空间安静又隐秘。 小兔子这回真的像是被叼进了狼窝。 他捉住小姑娘的手,一路往下带,直到停在了冰凉的金属扣前。 棠宁的指节抖如筛糠,呼吸不稳,明明知道他的暗示,可还是不由自主地心里打鼓。 偏偏程怀恕存了戏谑她的心思,大大方方打破她旖旎的想象,敞开来,把毛巾递过去:“来,洗个澡。” 棠宁拧干了毛巾,真的是心无旁骛帮他擦拭着。 从肩胛骨到腰腹,动作轻柔又仔细。 她垂着眼睫,忍着狂奔的心跳,将面前的这具身体全当是个假人模特。 程怀恕身上的伤口她之前就见过,许多都愈合了,有一些留疤了,摸上去甚至能感受到弥留时的疼痛。 擦拭完上半身,小姑娘又匆匆把毛巾交到他手上,声音细纳如蚊:“下面的……你自己冲一冲。” 他低声感慨了句:“小白眼狼。” 棠宁脚步一顿,回头去看,脸色愈发赤红。 程怀恕眉峰轻挑,握过她的手腕:“叔叔还难受着。” 棠宁磕磕绊绊地说:“可我不会……” 他模样闲散,说的话却是单刀直入:“叔叔教你,嗯?” 56 56 “咔哒”一声,预示着什么不言而喻。 棠宁的反应慢了半拍,只听见身后的门落了锁。 而她沾染了水渍的指节正被程怀恕的牵过去,紧紧攥在掌心。 小姑娘耳根子爬上几抹绯红,眼睫忽闪着,羞于面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 镜子里,依稀能看见男人周正地站着,腹肌平坦,再往下是作训服的裤沿。 不难想象,作训服下包裹着的是一双修长笔直的腿。 程怀恕稍一用力,她就踉跄着栽进他的怀抱。 可能动作太突然,靠过去时,棠宁无意触及到了淋浴的开关。 虽然只维持了几秒钟,程怀恕就眼疾手快地关了开头。 水流哗哗冲刷下来,所幸没打湿衣物,只是溅起来的水花将镜面晕染得水雾朦胧。 镜子里只看得清相拥的人影了。 他的气息声隐忍又克制,黑沉的眼眸像是落了火的黑丝绒,灼得她脸颊滚烫。 在这方面,棠宁毫无技巧,可以说是生涩懵懂。 程怀恕说过要教她,真的就像一个引路人,一步一步诱她深陷。 坠落到这片网中,从此理智全焚,只剩下本能驱使着所有的动作。 一开始被他的大掌带着,棠宁只用跟得上节奏就好。 她靠在盥洗台上,敛着眉眼,指间严丝合缝地贴着。 浴室在一阵热水的冲刷后,满是潮汽。 氧气越来越稀薄,小姑娘的眼眸也沾染了点点滴滴的水意。 看起来泫然欲泣。 程怀恕到底心疼她,几度开口想制止,再启唇,声音都染上了几分低靡的喑哑:“难受的话,就算了……” “不要。” 棠宁撇撇唇,口吻坚定道,“我可以。” 小姑娘仿佛非要证明她是个聪明的学生,能非常迅速地上道。 弄得程怀恕干脆放了手,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动作。 他自制力强,弄了半天,只是喉头干涸了几分,唇角弧度渐深。 到底是没出师,她脸色涨红,圈着的指节的力气特别小,根本不够让人止渴的份儿。 似是不满足于此,程怀恕居高临下地望了眼,指间挽起她垂下来的发丝,还故意催促了两声:“快一点儿,嗯?” 棠宁实在累得慌,她抽了抽鼻子,尾音轻扬:“怎么还没好?” 话音都是娇嗔的意味。 程怀恕的眉眼都携上了几分春风消解的笑意,他捏紧了小姑娘的手腕,安抚说:“就快了。” 然而老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手都要麻了,气息不稳地低声斥责说:“叔叔,不是快了吗?” 下一秒,棠宁的腿发软,直接半跌在浴室的瓷砖地上,看起来委屈坏了。 程怀恕本来想把人捞起来,可大掌刚扶上她不堪一握的肩胛骨时,小姑娘倏然凑过来,秾丽的唇贴上他的喉结。 他喉结上下翻滚着,似是也没料到她另辟蹊径的招数。 原来把控得极好的理智,在这一刻全线崩溃。 男人的发丝深黑湿润,眉峰一拧,喉头溢出几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之后,空气里满是令人脸红心跳的味道。 棠宁愣怔在原处,眼眸清润,想也不想地转过身去。 她刚才的行为倒也不是有意,只是脑子怎么想的就怎么做了。 没想到程怀恕会有那么大的反应。 程怀恕很自然地又把人圈回来,将身上冲洗干净后,又无微不至地搓着小姑娘的每一根指节。 那双小手柔弱无骨,确实是杀人不用刀。 心跳咚咚撞着胸膛,棠宁免不了想着她这手算是怎么冲都不干净了。 浴室里,程怀恕没什么顾忌地换上了简练的睡衣,神情松散,眼眸微眯地叮嘱了句:“好了,去洗澡睡觉。” 棠宁去主卧浴室洗澡的时间,程怀恕则是去阳台上抽烟。 他摁下打火机,火苗蹿起跃动。 程怀恕靠在阳台的栏杆上,微微低头,将含着的烟点燃。 睡衣的领口半敞,在青白色的烟雾下,男人这副模样就像是来摄人心魄的男妖。 实际上,程怀恕的烟瘾不算特别大,只不过常年驻扎部队,消遣的时候用来打发时间倒是个选择。 凡事都需要克制,这个道理他很早就懂。 可在浴室弄的那一回,根本纾解不了什么。 只有经历过才知道食髓知味是什么滋味。 他指尖掐着烟,缓缓吐出口烟圈,嘴角勾起若有似无的淡淡嘲意。 等棠宁换好睡裙从浴室出来,整个人像是一株新鲜绽放的百合。 她用的是上回去超市时买的沐浴露,两个人现在身上的味道都一模一样。 程怀恕摁灭指尖的烟,又将窗户都打开,怕烟味呛到她。 他走过来,视线落到她身上,柔声问了句:“肚子还难受吗?” 棠宁实话实话:“有点儿疼。” 他对这方面就是妥妥的直男,闻言眉头一皱:“每次来都疼?” “体质原因吧,我每次生理期头两天会有点儿不舒服。” 棠宁掀开被子,整个人蜷缩进去。 男人的瞳仁是纯粹的黑,这么直截了当地看过来时,她心头微微悸动,又把被子裹的紧了些。 程怀恕坐在床沿,发觉她手脚冰凉,又给她暖了会儿,还附赠了揉肚子的贴心服务。 活生生的像在挠一只小奶猫。 想象着画面,程怀恕轻哂了声,侧颜的棱角都柔和下来。 棠宁轻声唤道:“叔叔……” 程怀恕:“嗯?” “你要不就在这儿睡吧。” 棠宁舔舔唇,解释说,“本来这就是你的房间。” 说完,她还腾了个位置,将主卧的大床腾出大半的空间,自己只占据了床沿一侧。 暗夜里,程怀恕的眸色愈发黝黑。 都是成年人,这话背后的邀请性和暗示性太足。 可这话从棠宁口中说出来的,可能小姑娘就没多想,单纯想跟他同床共枕,相拥而眠。 况且棠宁现在还是生理期,他要是真想做什么,那才是不做人。 心思一派明朗后,程怀恕掀开被子,跟着躺下。 棠宁背对着他,只感觉的到身旁腾出的空处被重量压陷。 小姑娘有点儿困倦了,见他真躺下来,细幼的胳膊很轻地环抱住男人精瘦的腰身,往怀里蹭了下,瓮声瓮气道:“困了……” 程怀恕揉着她后颈,没让小姑娘在怀里继续蹭。 万一再撩起火来,她又不负责灭火。 困顿中,棠宁阖着眼皮,唇角弯着,像是睡觉时都是带着幸福入梦的。 程怀恕在她光洁的额间落了唇,大掌轻拍了下朝着自己的背脊,跟抱小孩儿一样哄道:“睡吧。” 他睡觉很规矩,而且睡眠很浅。 所以半梦半醒间,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 原因是小姑娘把被子都卷走了。 睡在一张床上之前,他是真没想过小姑娘睡个觉都不老实。 想着棠宁怕冷,程怀恕好笑地任由她把被子卷过去,自己又抱了床被子躺下。 翌日,在部队里习惯的生物钟让程怀恕很早就睁了眼。 他动作很轻地起床洗漱,一点儿都没打扰到酣眠中的棠宁。 等到棠宁揉着惺忪的睡眼起床时,程怀恕早就晨练回来了。 要不是她现在生理期,棠宁想象的到,自己肯定也是要被提溜起来运动的。 那盆玛格丽特在今天早晨终于开了花。 虽然没有完全盛放,但粉色团成几簇,在风中摇曳着,看起来秾丽又鲜活。 棠宁心情大好地给盆栽浇了水,又侧过头交待说:“今天要去舞团训练。” 离演出的日子越来越近,身为替补,她也不能持有任何懈怠的心。 秦潇潇当主舞其实也就是捡了个漏,但现在主舞位在她身上,暂时屈居人下,对棠宁来说也不影响什么。 认真对待每一个表演的舞台,是她一直以来的夙愿。 要是因为秦潇潇就对舞台失去了投入的热情,那才是得不偿失。 另一边,程怀恕换上军衬,扣好皮带,也跟她一起出了门。 他伤势恢复的差不多,很快就要收假,投入到为国际军事竞赛的准备训练当中。 参谋长这回组调的都是年轻身体素质强的新兵,头一回参加这种国际赛事,新兵蛋子都兴奋得不行。 但参与的毕竟是国际赛事,代表的是祖国至高无上的荣誉。 在一众精兵强将里,程怀恕被参谋长点名任命为队长。 他在里面是少校军衔,也有过参与国际军事竞赛的经验,当队长是众望所归。 针对空降排比赛中跳伞后急行军、定向越野、班越障接力几个项目,训练计划也就这么制定下来。 训练强度是一等一的大,一进军营,他几乎没多少闲着的时间。 晚上回到宿舍,程怀恕往往都是冲个战斗澡,洗去白天训练的汗,然后例行询问小姑娘的日常。 他的口吻往往松散简洁,打字过来就是“好好吃饭”“早点睡”诸如此类的话。 爹系男友名不虚传。 虽然见不到人,但棠宁抱着个手机,也能乐不可支的。 夏桃看见了,只会啧啧几声,感慨说:“我怀疑程怀恕上辈子是个男狐狸精,才多久没见,就把我们宁宁的魂给勾走了。” 棠宁摸了摸发烫的脸颊,后知后觉地嘟囔了声:“也没有你说的那么夸张吧。” 不过热恋期就是这样,隔了一天不见,就能很想他。 更何况男朋友还是半个属于国家的。 但国际军事竞赛前,棠宁忍痛割爱,只有先将男朋友上交给国家。 等满载荣誉而归,她再完完整整地抱抱他也不迟。 临行前,出战国际军事竞赛的战士们有一次誓师大会。 场面相当威严,政委发表完讲话,所有的战士都在下面热血沸腾地呐喊道:“时刻准备着——” 蓝天之下,军区的风声猎猎作响,红旗飘扬。 阳光倾泻万里,新兵满怀憧憬,在誓师大会解散后说笑着远去。 军区里还有不少人在操场跑步,程怀恕也加入进去,橄榄绿的作训服被汗渍浸湿,后背全是沁出来的水渍。 政委在不远处看了会儿,跟参谋长边走边聊:“这比赛举办也有几年了,当年程怀恕去的时候,还是以新兵的身份参加的,现在都是队长了。” 参谋长提起这事儿还挺自豪,毕竟程怀恕是他一手栽培起来,他老人家也乐得接话:“现在的年轻人接受速度快,思想觉悟高,像程怀恕这样的苗子,就算他当年想退伍,我也是舍不得放走的。” 身后,孟亚松也跟着他一块儿跑圈,压低了帽檐后追了上来,跑在他身侧,揶揄道:“这回程队领着去比赛,有得砸场子了。” 程怀恕不咸不淡地分析说:“俄罗斯一直都是国际军事竞赛的东道主,能跟我们在空降排竞赛里竞争的,也只有他们。” 他对局势分析得很透彻,有决心也有信心拿回来冠军的奖杯。 跑完几圈后,孟亚松停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昂了下下巴,信誓旦旦的:“有程队在,自然是战无不胜。” 两人并肩作战这么些年,早就有了默契。 程怀恕拿拳头跟他碰了下,算是回应。 两人一块儿上了看台,程怀恕坐在台阶上,拧了瓶水休息。 孟亚松随意提着衣领子擦汗,打趣说:“马上要启程了,不跟小姑娘交待下?” 程怀恕眼尾微扬,懒懒道:“一会儿就说。” 棠宁接过电话时,早就有了心里准备,心平气和地问:“要去多久?” 他算了下日子,语意一本正经的:“差不多十天。” “嗯好,等你回来。” 小姑娘声音温温和和的,在电话这头听着像电流经过心脏。 也就十天,不算太久。 棠宁心里升腾起的那点儿惆怅转而消散,等着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时候。 程怀恕默了一瞬,不忘叮嘱:“待在家好好吃饭,我回来的时候,不能比你现在瘦。” 棠宁觉得自己才是被限制的死死的那一个,又不服气地回话道:“那你也要努力拿个第一回来。” 他当即敛了眉目,一字一顿地答:“保证不辱使命。” 晚上,棠宁从演出团出来时,头顶恰好飞过去一辆军机。 她的爱人啊,征途永远都是蓝天万里。 到了俄罗斯之后,稍作调整,他们就要投入到比赛中。 有一天,程怀恕去了住宿地外面放风,顺带打了个视频电话过去。 棠宁接过电话时,刚洗完澡,未施粉黛,脸颊粉扑扑的,看着就像一颗已然成熟的小樱桃。 只待人采撷。 在俄罗斯,这个时候的不过晚上六七点。 程怀恕把镜头翻转过去,嗓音沉沉:“给你看看这里的星空。” 棠宁的视野里全然是一望无际的夜空,在如墨色的空中,点缀着的星子隐约可见。 下一秒,程怀恕出声询问道:“漂亮吗?” 她乖乖点头:“好看。” 镜头对准了他自己,棠宁看见视频通话里的男人一身迷彩作训服,踏着军靴,短寸利落,面容清冷,可能是比赛完不久,浑身上下都携着几分落拓不羁。 但穿着这一身军装,就代表着责任和使命。 棠宁趴在床上,掀起眼皮软声问:“你们比赛怎么样了?” 程怀恕漫不经心道:“到第二阶段了,还有两个阶段结束。” 棠宁心里热乎乎,像是在岩浆上滚过。 他穿军装的样子,简直是令人魂牵梦萦的存在。 电话的最后,她照例说道:“好,那你注意安全。” 在程怀恕面前,她这句话是说得最多的,也是最让人受用的。 打完电话,棠宁又抱着电脑去官网上搜最新消息,果然看到了里面更新出来的照片。 那是一张合照,但程怀恕在里面最为出挑。 男人军装笔挺,五官硬朗,抬手敬着军礼,背后的国旗火红鲜艳。 他唇角边携着几分笑意,坚定又淡然。 看上去是比赛赢了,心情不错。 棠宁将照片保存下来,又将程怀恕的图像截下来,单独设置为屏保。 时间眨眼间飞逝。 等到棠宁反应过来时,社交媒体率先发了一段图文和视频。 大意是国际军事竞赛中,中国空降排在所有项目中勇夺第一,荣耀凯旋。 而在一众新闻里,拥有最火热浏览量的莫过于流传出来的一条视频。 好巧不巧,是一个国外记者在中国空降排所有项目摘得第一后,专程采访这次领队的视频。 里面领队的就是程怀恕。 程怀恕站在镜头前,仔细听着俄罗斯记者的提问。 俄罗斯记者问的问题是——“这回赢了比赛,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须臾后,程怀恕勾唇轻笑了下,军帽帽檐下眼神格外坚定,淡淡回道:“这是属于出战这次比赛中国空降排的荣誉,我们肩负荣誉,不辱使命。 另外来之前,我答应了我的女朋友,要拿个第一回去,这一次算是为她加冕。” 这就是程怀恕的行事风格, 他说过会,就一定会做到。 这条视频在社交媒体的转发下迅速走红。 下面的视频更是一浪更比一浪高。 【我酸了,什么时候国家给我分配一个男朋友呜呜呜……】 【希望这位帅气的兵哥哥和他女朋友长长久久!】 【致敬!中国军人就是最帅的!】 【……】 那一晚,棠宁浏览完了相关视频就抱着手机睡去。 江城下了一整晚的小雨,在淅淅沥沥的天然白噪音中,她睡得格外踏实。 早晨,迷迷糊糊接过电话时,棠宁还愣怔着,只听见熟悉的嗓音里携着几分笑意:“开门。” 棠宁心下一惊,趿着拖鞋起床。 她穿了件简单的一字裙,领口松松垮垮的,露出的锁骨平直,皮肤软腴嫩白。 整理好头发,棠宁才拉开门。 程怀恕单手抄兜,像是从部队洗过澡赶回来,整个人清爽干净,身上还有淡淡的薄荷香气。 看得见,男人眼里的笑意澄澈、淡然。 棠宁惊喜道:“怎么突然就回来了?” 她还以为得再等一会儿,况且也没收到他什么时候回来的提前说明。 突然上门,真是杀了个猝不及防。 “一回国我洗了个澡,就过来了。” 程怀恕揉着她头发,眼神直盯着她,似是在打量她瘦了没,“怕某只兔子太想我。” 棠宁撇了撇唇,眼睫压下,无辜地说:“程少校,我现在是被柠檬精包围的女人了。” 程怀恕平时不大冲浪,那些外界的溢美之词,对他来说都是虚谈。 他不太明白这话里的意思,满脸疑问地等着小姑娘解释。 棠宁莫名感觉好笑了一瞬,跟他解释了那段采访在社交媒体上的走红。 “所以——”程怀恕了然,尾音像带着勾子,“我的女朋友吃醋了?” 棠宁咕哝道:“我才没有。” 程怀恕勾起她下巴,气息灼热。 这么久没见,两人的身体率先给了彼此难舍难分的信号。 她觉得心里想是装了个气球,随着程怀恕的唇贴过来,气球越来越鼓涨,快要到濒临爆炸的边缘。 程怀恕含住她下唇,低哑着红:“我尝尝就知道吃醋了没有……” 唇舌压过来,他摄取得格外热烈。 棠宁在这一攻势下早就软成一摊春水,背脊发麻,只能揪着他深蓝色的军衬,当做可以抓住的浮木和依靠。 直到一吻吻毕,他还不忘点评一句:“嗯,小醋精。” 棠宁快羞死了,跟个小鹌鹑似的埋在他胸膛前,抬不起头。 霎时间,程怀恕把小姑娘的腿弯抄起来,结结实实抱着她往里走。 棠宁没缓过来,喃喃问他:“干什么?” 程怀恕眼里满心满里全装载着面前的小姑娘。 急行军的时候,整支队伍刚跳伞完,不待缓冲的时间,就要跑十公里。 身为队长,他有着不可推卸的引领责任。 跑到终点处时,程怀恕倏然间想起小姑娘那句“拿个第一回来”。 一言既出,他就务必完成。 程怀恕的身体绷紧了几分,啄着她眼皮的瞬间含糊不清地回话:“你。” 57 57 小姑娘细幼的胳膊圈在他肩颈处,本来就没多少份量,被程怀恕这么轻而易举地抱起来,心跳也升腾起来。 直到程怀恕将怀中的人平稳地放在了床沿,她才有回旋的余地。 程怀恕半跪在床沿,手指还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在她肩头。 一字裙本来就是露肩款,他偏偏作恶般要在上面留下专属的印记。 牙齿细密地啃咬着,不太疼,反倒勾起了从尾椎骨往脚尖儿冒的酥麻。 棠宁乌发散落着,那点儿早晨惺忪的睡意在他的攻城掠地下全然抛在脑后。 后来,小姑娘似是在控诉他的没下限,颤着嗓音提醒道:“小叔叔……这还是白天。” 深蓝色的军衬很有版型,穿在他身上明明是禁欲系的。 但程怀恕很快抬手解了袖扣,将袖子挽了几截,瞧着多了几分慵懒。 他帮小姑娘理好裙子,老狐狸的心思半点儿藏匿不住:“嗯,那晚上再来……” 有些逃得过初一、逃不过十五的意味。 两人一早上闹腾了半天,像是要把刻骨的思念揉进彼此的骨髓。 也真的太久没见了。 这段时间程怀恕一直领队为国际军事竞赛做准备,军营里纪律森严,出来见个面并不容易。 棠宁只有在演出团训练后才有时间跟他煲一会儿的电话粥。 但没有什么比近在咫尺的触碰更让人热血沸腾的了。 程怀恕眼底也湿漉漉的,像是弥留的朝露,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微光。 棠宁的额角全是汨出来的汗,那汗里有她自己的,也有程怀恕刚滴下来的。 见小姑娘的脸颊泛滥着一浪一浪的红潮,程怀恕捻着她的耳垂,嗓音温柔缱绻:“要不要再去洗个澡?” 他还好意思问。 明明是一个清爽的早晨,却弄得彼此精疲力尽。 棠宁坐起来,见他眼底还有淡淡的青色阴影,柔声交待:“叔叔,你先休息会儿,这回回来有休假吗?” “有,三天。” 程怀恕撑着手肘,闲散地靠在床头。 好不容易迎来了休假,一回国,他都没来得及休息就过来公寓了。 本来就是想来看看她,谁知道小姑娘吃起醋来格外惹人恋爱,让他忍不住存了几分戏谑的心思。 话及至此,棠宁于心不忍,连忙劝他先好好休息。 她心里清楚,他们比赛是很残酷的。 特种兵平时的训练强度就远超常人程度,更不用说为了这场国际军事竞赛,他们忙碌奔波了多久。 在小姑娘不大的床上,程怀恕闻着被子的馨香,稍稍浅眠了会儿。 棠宁又去洗了个澡,接着穿好衣服出门。 照例询问了句夏桃中午回不回来,等到了否定的回答后,棠宁逛了一圈,买了两个人中午够吃的菜。 她在厨艺上完全是小白,只求第一次独自做一餐饭的经历能顺利点儿。 半梦半醒间,程怀恕似是听到了很轻微的脚步声,还有乒乒乓乓的厨具挪动声。 他一向睡得浅,掀起眼皮,觉得精力稍微恢复了些,就利落起了身,半点儿没有赖床的意思。 厨房里,棠宁把手机放在流理台上,一面看着教程,手上继续着打火的动作。 想着程怀恕比赛辛苦,她想煲一个排骨莲藕汤慰劳一下。 这道菜算是江城的特色菜。 难是难了点儿,但教程上写得很详细,她只需要按步骤来,控制着火候就好。 程怀恕靠近时,脚步都是无声的。 从后拥抱时,棠宁吓了一跳,回过头时,唇缘正好扫过他的喉结。 其实,程怀恕在身后观察她做饭好一会儿了,只不过一直没出声打扰。 看着小姑娘一个劲儿的忙活,系着可爱的粉色围裙时,整个都沐浴在暖融的阳光里。 鲜活又明亮。 程怀恕挽着她耳后的发丝,笑吟吟地问:“不累?” 阳光盈满室内,男人的五官轮廓立体清隽。 他垂着鸦羽般的眼睫,那双平日里总是携带着锋芒的眼眸,在此刻柔和且深邃。 棠宁不忘忙活着翻炒着锅里的菜,思忖后回道:“累是累,但我们马上就要在剧院演出了,也没什么时间休息。” 靠得太近,他胸腔震颤着问:“什么时候演出?” 棠宁说:“大概在下下周。” 程怀恕这么抱着,小姑娘也不方便往菜里加调料。 所以轻轻搂了会儿后,他松了手,单手抄兜站在厨房内,眼神直勾勾地看着她单薄的背影。 突然,棠宁回过神,睁圆了杏眼,讷讷道:“完了。” 程怀恕不置可否地挑了下眉:“怎么了?” 棠宁一脸的欲哭无泪:“刚跟你说话,我好像多加了一次盐。” 程怀恕笑得愈发肆意。 “叔叔,你还笑? !” 她真是要气成小河豚,腮帮子都鼓起来了,“这菜本来是做给你吃的,结果现在成黑暗料理了……” 越往后说,她的嗓音越小,活脱脱像一个做错事儿的小孩。 程怀恕当然不想因此打消小姑娘做饭的积极性,打着圆场道:“我来尝尝味道。” 不出所料,这道菜做得很咸。 棠宁注意到另一边煮好的汤似乎好了,看成色还不错,就是不知道费心费力熬的这锅汤会不会同样味道不太好。 她扯了下唇角,不太确定地问了句:“要不然你先尝一下?” 程怀恕拿勺子舀了小一口,等不烫后没什么心理负担喝了下去,点评说:“还可以,挺好喝的。” 直到棠宁自己拿勺子去尝时,才知道程怀恕有多捧场。 这汤同样是难以下咽的程度。 亏得他喝下去后面不改色,还能佯装真诚地说着违心话。 棠宁窘迫地跟他商量道:“叔叔,我们晚上还是出去吃吧。” 程怀恕没什么异议:“行,听你的。” 霎时间,她松了口气。 要是晚上她再来证明自己的厨艺一次,两个人可能会饿一天肚子。 晚上出门前,棠宁特意将自己的头绳箍在他手腕上。 程怀恕盯着手腕的物件看了会儿,饶有兴趣地问:“小朋友,这又有什么含义?” 身为老男人,他还挺不耻下问。 棠宁扬了扬唇,说得话充斥着满满的独占欲:“代表你是我的人。” 那条采访视频在网上走火后,她的忧患意识就接踵而至。 况且现在小姑娘都喜欢给男朋友手上系个发绳,这样外面的女孩子想搭讪也会知难而退。 听完解释后,程怀恕就这么爱不释手地戴上了,视线压低,眼底噙着克制的笑意:“嗯,你也是我的……” 这话从他嘴里就说出来就莫名带了几分欲。 跟她天真的宣誓不太一样。 那是一个男人势在必得时,才会流露出的眼神和神态。 棠宁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忙不迭催促他:“叔叔,我们走吧。” 程怀恕的车就停在楼下,沿着主干道兜了一圈风后,趁着还没到晚高峰,他开车去了江城附近的商圈。 棠宁坐在副驾驶,看着他轻松地打着方向盘。 这样一双手,无论是拿枪,还是打反向盘,都指节修长,清瘦有力,握上去也很温暖。 将车停好后,程怀恕打开车门,旋即牵过她的手,两人并肩走在繁华的广场上。 这儿正好在办个美食节的活动,一条街上全是熙熙攘攘的人群,热闹地围在商铺前。 薄暮冥冥,晚风游走在发丝间,食物的香气也随之扑鼻而来。 她对普通的街头小吃不太感冒,最后只买了鸡蛋仔还有柠檬糖。 鸡蛋仔的味道还算不错,可能很久没吃了,棠宁觉得跟记忆里高中门口买的味道又有点儿不太一样。 等到她拆那一袋子糖的时候,程怀恕顿了顿步子,意有所指:“也给叔叔尝尝。” 还不等她把那颗糖递到他手心,程怀恕倏然间低下头来,捧着她的脸颊加深了这个吻。 他撬开她齿关,吻得又急又重。 那颗还含着的柠檬糖全然被他掠夺了过去,气息里都翻涌着不可忽视的甜腻气息。 虽说两人现在走到了没什么人的位置,但棠宁还是羞得不行,愣怔着与他呼吸交织。 难舍难分之际,脑内警铃大作。 她推搡了下,程怀恕很快拉远了距离,眼神全然是宠溺的意味。 大庭广众之下,程怀恕都能吻得这么直白。 棠宁觉得自己的底线再一次被突破了。 男人的唇色在糖汁的沾染后润泽发红。 程怀恕正巧站在一隅明亮的光线下,他单手插兜,不紧不慢地尝着那颗夺来的糖的味道。 男人的眉梢眼角都携着温情,直到把那颗糖嚼碎,意犹未尽道:“还挺甜。” 棠宁清了清嗓子,欲盖弥彰地问:“要不要去看电影?” 程怀恕自然随她,好不容易有休假,棠宁想去哪儿,他都乐意之至。 电影院最近没有什么热播的,不过推荐位上写的那部电影名她倒是很熟悉。 棠宁盯着那张海报,眉间微蹙,喃喃道:“我四年前来看过这个电影,现在是又翻拍了一版。” 那时候,她是跟张龄月一起来看电影院看的。 正值高考前一个月,考完最后一次月考,张龄月说是要解压,起哄般带着班上近小半的男男女女给电影院来了个包场。 黑灯瞎火的,据说还有大胆的女孩子直接向暗恋已久的男生表白。 张龄月见状,双眸也像是燃起了青涩的小火苗,好奇地问她:“宁宁,暗恋到底是什么感觉啊?” 那时候,棠宁不假思索地回了句:“可能像是柠檬糖,初尝是甜的,咬下去是酸的,含在嘴里怕化了,只希望所有的一切久一点,不要糖一吃完,暗恋就无疾而终了。” 现在,她坐在电影院里,看着熟悉的电影,那些剧情她已经烂熟于心。 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人的暗恋都会得到回应。 恰相反,更多的是阴差阳错,就此别过。 她是幸运的,也是被命运偏爱的那一个。 光这么想着,棠宁就感觉到心潮澎湃了。 程怀恕一言未发,跟着她一块儿安静地看完了整场电影。 这个点看这场电影的人不多,两个人坐在中间就有种包场的架势。 直到片尾开始滚动字幕,程怀恕挠挠她掌心:“看完了?” 棠宁起身,和他一起往影厅外面走:“嗯。” 程怀恕侧过头,气息喷洒在她耳廓,嗓音略沉:“电影好看吗?” 棠宁支吾了下,诚恳道:“其实刚才那场我没怎么认真看,不过四年前看过,大致的剧情我还记得。” “好巧。” 程怀恕撩起眼皮,唇边的笑意愈发明显,“我也没怎么看剧情。” 没想到,两个人头一遭一起看电影的经历就这么不谋而合。 棠宁眨着眼睫,想着整场电影,程怀恕要是没看剧情还能这么有定力地坐在位置上两小时也挺厉害的。 小姑娘软糯地出声问道:“那你在……” 程怀恕轻笑了下,话音斩钉截铁的:“我在想,四年前的小姑娘是什么样儿的。” 听着棠宁聊起那段过往,他只是觉得眼睛失明的那段时间,他似乎错过了太多。 那时候的少女瞒着所有人偷偷地喜欢着一个遥不可及的存在。 从来未曾奢望过能得到回馈,但不想让他把自己当小孩儿,所以拼命想长大。 即使现在看来,也像是个没长大的小孩儿。 可不知不觉间,小姑娘早就成为了他心头不可取代的存在。 从四年前窥探进他世界里裂缝中的阳光,逐渐成为了一整片白昼。 听程怀恕好整以暇地说起过往,棠宁稍感意外。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整座城市都按照既定的轨迹发展,每个人的人生也是。 什么都在变。 可她的喜欢还在。 也终于实现了与他并肩的愿望。 看完电影,程怀恕直接驱车回了公寓。 怕小姑娘折腾一天太累,程怀恕就让她先去洗漱。 舒舒服服泡了个澡后,困意确实席卷而来。 但棠宁躺在主卧的床上,一闭眼就是一大早程怀恕回来时的场景,以及他那句“晚上再来”。 脑海里天人交战了一番,不知道过了多久,棠宁趿着拖鞋,想去外面倒杯水解渴。 灯光偏暖色,照耀在屋内,只能看见投影下清隽的人影。 见程怀恕揉着眉心没睡,棠宁关切地喊了声:“小叔叔。” 程怀恕稍稍抬头,吊儿郎当地问道:“嗯? 没睡着?” 她昧着良心回答说:“不太困。” 棠宁走到客厅的茶几前,给自己倒了杯水。 喉头的干涸在瞬间得到了缓解。 可陡然间,他的唇落在了后颈窝。 程怀恕从后颈窝啄到她耳垂,每落一吻,都像是在讨要四年来的思念。 她浑身上下酥麻一片,四肢百骸全因他的每一吻像是闪过电流,直抵心头。 有什么注定会发生的事,像是要在今晚拉开序幕。 本来程怀恕不打算这么急,再怎么没下限,只要小姑娘不松口,他也不会做到最后一步。 即使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但他仍旧还是克制着,嗓音温柔得不像话:“喝完水就早点休息。” 他刚洗过澡,发丝都没擦干,再从沙发上起身,发梢的水滴滴落在了她的睡裙上,晕染开几朵水花。 又凉又热。 棠宁憋红了脸,欲言又止道:“睡不着。” “真不困?” 程怀恕恶劣地用指腹摩挲着她的后颈,把小姑娘抱在腿间坐好。 棠宁吸了下鼻子,眼底全然是粼粼的水意。 她嗓音轻颤,里面似乎带着委屈和无尽的期待,一股脑地托盘而出:“在等你。” 心头轰得一声,像是建立的高墙土崩瓦解,只剩断壁残垣。 万万没想到,棠宁的主动杀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半明半昧间,男人五官锐利,一举一动都带着十足的侵略性。 程怀恕攥着她手腕,无声地调动了位置,在浪潮跌宕的吻中含糊不清地问她:“小朋友,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棠宁不需要多余的思考时间,仅仅是凭借本能去寻找光热,一字一顿地从唇齿间吐出两个字:“要你。” 不仅是想拥抱。 是想全身心地拥有。 想把所有的一切交付给用生命爱着自己的男人,交付给四年前从未设想过的少女暗恋成真。 这话像是激到了程怀恕的某个点。 饶是拥有再强大定力的男人,也会因此节节败退。 与她坦诚话意相对的是,小姑娘的睡裙穿的是一丝不苟的类型,墨绿色衬得她肤白如雪,四肢像荡涤在春风中的枝条。 尤其是定定地看着他时,如同坠落在人间的小修女。 这睡裙漂亮是漂亮,就是排扣太多,一看就不太容易解。 感受的到,程怀恕耐心告急。 下一秒,米粒般的纽扣随之蹦落。 眼前的风景像是奶油般的颜色,软糯腴白,蛋糕上点缀了两颗红软的浆果。 想必尝一口,同样是一股甜腻的味道。 窗外雨声簌簌,纯与欲的结合黑夜里的挥发得淋漓尽致。 他的指节与她的双手交握在一起。 而后,热源压迫下来。 棠宁的心跳快得要跳到嗓子眼,只是悄悄地抬起眼帘,任人宰割般难耐地翻卷起千层海浪。 实在受不住攻势,她才吐纳着气息,呜咽道:“去卧室,关灯……” 程怀恕抄起她腿弯,三步两步走到主卧门口,顺从着她的意思摁灭了主卧的灯光。 即使灯关了,室内也没陷落到黑暗之中。 恰相反,窗帘不是遮光款,月光无声蔓延,在墙壁上晕染出两根藤蔓肆意纠缠的场景。 程怀恕只觉得眼前的颜色白的晃眼,像是珍珠熠熠。 可掠过每一寸时,又像是杏仁豆腐。 足够可口。 小姑娘的脑袋靠在他肩上,眼睫细密地扫过,喷洒出来的甘甜气息格外令人着迷。 她的眼眸也像是被月光侵占,荡漾着细碎的光芒。 棠宁想出声,但一张唇,尾音就发颤,想忍下汹涌的悸动,只能靠咬唇缓解。 程怀恕用指节挡住她咬着下唇的动作,嗓音早已喑哑,沉如墨的眼眸昭示着什么不言而喻,只是劝阻道:“别咬。” 整个世界的感官被悉数占据。 片刻,她听见了包装撕开的声音。 眼前的世界不复清明。 既然要沉浮,那就让她跟他一起坠入网中。 一滴汗从他的额头滑下,落到了她的肌肤上。 像盛开的小花。 程怀恕滚着喉头,眸底猩红一片,安抚说:“别怕。” 她眼尾亦然泛起潮红,随着那一声安抚,身体逐渐放松下来。 只感觉灵魂被撞碎了。 可精神迎来了契合的欢愉。 几次三番,小姑娘的背脊弯成一道弓,颤抖着,绷紧到极限。 可到底力气有限,经历了痛楚,再往后,只感觉的到烟花噼里啪啦在脑中绽放。 一整晚,耳边雨声未歇。 春雨淅淅沥沥砸落下来,冲刷得叶面愈发翠绿。 她亦然泡在这春雨中,接受着洗礼。 跟翠绿的叶面似的,时而卷曲,时而舒展,最终在料峭的春雨中颤抖着飘落,随流水激荡远去。 他起先还克制着,后来则收敛不住。 本来想把小姑娘抱到浴室洗澡的,不知怎么,浴室也直接成为了遭殃的战场。 她被迫背过身去,双手撑在冰凉的瓷砖上面,蝴蝶骨震颤欲飞。 淋浴的水流蜿蜒而下,打着转而似的途径高峰溪谷…… 今晚,棠宁算是明白了禁欲系的老男人招惹不得。 一旦食髓知味,则是一发不可收拾的境地。 偏偏,这个时候的程怀恕目光薄暮似水,掐着她盈盈一握的腰际,一声一声地低哄着:“别哭了。” 最后,棠宁实在没了抬手的力气。 全程都是程怀恕收拾着主卧和浴室的狼藉,又跟伺候公主一样把小姑娘圈在怀里给她套上睡衣。 棠宁跟个提现娃娃一样,穿上睡裙倒头就想睡。 可程怀恕还得把她扶起来吹头发。 主卧只开了一盏壁灯,昏暗的光线下,程怀恕静默了须臾。 男人眸色发沉,拽着她衣摆,查看完了后,喃喃自语了句:“好像肿了……” 棠宁根本不想抬眼皮,只是感受到腰腹处的凉意,嗔怪道:“叔叔,不要了……” 程怀恕眉间微蹙,煞是认真地交待道:“可能要上药。” 困意涌来,浑身还酸疼着,小姑娘拍开他做乱的手想消停会儿,可怜巴巴地低声指控道:“老坏蛋,不做人。” 程怀恕被她这句给逗乐了。 他俯下身,很轻地拥抱住娇娇软软的小姑娘,说的是道歉的话,可语意里分明没有半点儿愧疚:“对不起,叔叔不做人。” 58 58 半梦半醒间,棠宁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只知道身上的睡裙是程怀恕帮忙穿上的,被子暖烘烘的,在精疲力尽后很容易令人陷入睡梦中。 再睁眼时,她听见身后有略沉的呼吸,腰间搭着男人清瘦结实的小臂,烙铁一般禁锢不动。 棠宁小心翼翼侧过身,有了昨晚最亲密的接触,相拥而眠时,脑海居然也不自觉冒出来一些回放的片段。 她试图忘却掉,然而刚无意识地抬腿动一下,男人好像是被她的小动作弄醒了。 窗帘没拉严实,露出来的缝隙透出些许的光芒,正好落在他的额间,在往下,就是男人清隽的眉眼。 程怀恕没抬眼皮,下意识用大掌扣住她的指间,十指交握后,嗓音慵懒道:“不再多睡会儿?” 他一向作息规律,今天倒是难得陪她一块儿赖床。 怀中人的馨香近在咫尺,很容易在清晨撩拨起隐忍克制着的情动。 其实程怀恕昨晚很克制,只要了两次,就是看小姑娘可怜兮兮地求饶,才草草结束,堪堪作罢。 而且他昨晚察看过,确实要得狠了,有点儿肿。 贴的太近,所有的反应都被放大数倍。 棠宁感觉他抵着自己了,略微往前抬腰,眼睫动了动:“睡不着了……” 这么一动,她才发觉不止是腰身,而是浑身酸疼。 被子外露出来的细嫩手腕握出了红痕,更不用说遮挡得严严实实的睡裙下,还有多少隐秘的痕迹。 好巧不巧,程怀恕意有所指地问:“还疼吗?” 安静片刻。 小姑娘这种无异于赌气,似是无声地控诉他要得重了。 程怀恕再次拥上来,眉眼间带了几分玩味,又耐着性子,跟哄小朋友似的,好声好气道:“疼不疼,嗯?” “有点儿。” 棠宁没好气地推搡开他的手臂,忧虑道,“我这段时间还要穿舞裙彩排。” 程怀恕敛了目光,撑着手肘,感慨了句:“不愧是我们宁宁。” 棠宁一头雾水,不明所以地去探他的眼神:“怎么了?” “睡完不认人。” 说完这话,程怀恕从床沿起身,捞过一件干净的衬衫,慢条斯理地扣着。 在他背过身去的时候,棠宁同样注意到他背后有不太明显的几道红痕,像是被指甲刮过。 小姑娘耳根子红透,声音喃喃发颤:“你背后……” 程怀恕扣好衬衫最顶端的纽扣,又是一派清冷正经的模样。 而他眼里含笑,只是漫不经心地吭声道:“某只猫挠的。” 棠宁恨不得拿被子蒙头了。 谁知下一秒,程怀恕把人从被子里抱出来,规规矩矩道:“坐好。” 接着,睡裙下摆就传来一阵清凉。 棠宁心神一愣,眼睫直眨,以为他又要不做人。 然而脚背刚踩上男人的肩胛骨,程怀恕轻而易举握过她的脚踝,警惕地说了声:“别动。” 他半蹲在她面前,仰着下巴,指腹摩挲在小姑娘微凉的肌肤上,赎罪般认命地哄:“要不然叔叔怎么给你擦药?” 棠宁憋了半天,半个字没说出来。 只能感觉的到留了痕迹的地方都被他仔细地涂抹了药膏,就连腿间的酸痛他都不放过。 太煎熬了。 与其说是上药,不如说是对双方意志力的考验。 棠宁觉得经历了昨晚,自己变得更容易被程怀恕诱惑了。 他一言不发,眼神专注地帮她涂抹的侧颜,都自带一种吸引力。 结果,程怀恕说是休假三天,棠宁觉得自己有一半的时间都躺在了床上。 叫苦连天的同时,也渐渐尝得了一些滋味。 更过分的是,程怀恕会故意使坏,磨她的同时,故意让人说一些好听的。 小姑娘眼神涟涟,初尝这事,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只能噎着哭腔断断续续地说那些令人脸红心跳的话。 终于熬到程怀恕收假的那天,棠宁泪眼朦胧的,庆幸自己终于能过一段禁欲的生活了。 再这么继续下去,家里买的小盒子都要空了。 收假那天,程怀恕穿好军衬,利落回了军区。 孟亚松递过去一根烟,程怀恕却拂手没接。 孟亚松稍感意外,眉梢一挑,没所顾忌地开着他玩笑:“怎么,要做爸爸了? 还戒烟?” 阳光下,程怀恕神态松散,口吻很淡:“虽然还没到做爸爸那一步吧……但我现在是有家室的人了。” 他思及什么,连眉目都柔和几分,补充道:“小姑娘让我少抽。” 孟亚松呸了声,暗淬这人也逃不过重色亲友的真香定律。 这段时间,棠宁也忙得分身乏术, 上回她跟程怀恕说过,下下周就要在剧院表演了,演出团对她们抓得特别紧。 她几乎是一有时间就待在训练室里练动作,走定位。 等训练室到了关门的时间,就跑到外面的走廊去练。 高中时,秦玉真对棠宁这样的古典舞者说过一句话。 从业这么多年,不怕肯吃苦的,就怕有天分还练的比谁都认真的。 对秦玉真来说,棠宁就是天生该走这条路的苗子。 这回表演的选曲是《雨霖铃》,偏柔和的曲子,情感也是偏内敛哀愁的。 练动作之余,棠宁有空就对着镜面不断调整面部表情,以适配整支舞来表达的意境。 直到日常排练到来,秦潇潇表演完,棠宁作为替补也要上场展示练习进度。 团长本来以为秦潇潇这回态度认真,表演上稳了是无需多言的。 然而两厢对比太惨烈,有好几个动作,明显都是棠宁表现得更流畅更到位。 即使是私下的排练,棠宁一上台,把每一次的排练都当作正式上台,曲子一响,整个人完全融入到《雨霖铃》这支舞需要表达的情感中。 做完收尾动作,棠宁定格几秒,额间全是汨汨的汗珠。 演出团其余的人也看了两人的表演,在棠宁表演完后,纷纷情不自禁鼓起掌来。 团长当众宣布道:“棠宁跳得更好,可以做《雨霖铃》主位。” 棠宁又惊又喜的,还没缓过神来,气息不稳地说:“谢谢团长。” 她原本以为自己上回因为程怀恕的事情没去比赛,放了团长鸽子,团长肯定还得晾她一段时间。 没想到梦寐以求的机会在努力争取后,仍兜兜转转馈赠给了自己。 秦潇潇的眉头当即拧了起来,又碍于团长和演出团其他人都在看着,心里有百般不甘心,都不好发作。 结果这股子怨气到了第二天一早还没消散。 秦潇潇到了演出团后,径直朝门外交谈的同事问了句:“棠宁来了吗?” 同事懵了几秒:“她在练舞。” 秦潇潇推开训练室的门,一眼就看见棠宁正对着镜子练习。 棠宁感受到了来者不善,也停下动作,睨了眼怒气冲冲的秦潇潇。 本打算置之不理,不料秦潇潇快步上前,稍一扬手,那巴掌就要落下。 只不过这时候,身后传来一道呵斥声:“潇潇,你在做什么?” 秦玉真这趟来本来就是临时赴约,连秦潇潇都不知情。 “妈,我……”秦潇潇支吾着,攥紧了停滞在空中的指节,仍恭敬地问:“您怎么过来了?” 秦玉真为人严苛,对学生、孩子都是一视同仁。 她早年离异,一个人拉扯秦潇潇长大,也培育出不少古典舞领域有名的学生。 秦潇潇即使再嚣张跋扈,在秦玉真面前也是有几分犯怵的。 “我是你的母亲,也是棠宁的老师。” 秦玉真提醒完,脸上的神情不大好看,不怒自威道,“你们团长邀请我来看你们的排练,结果就让我看到你在这儿大打出手? 你这脾性,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没个收敛。” 秦潇潇焦急地哭诉:“我练了那么久,团长说换下我就换,棠宁本来就是替补,结果在正式演出前获得了这次机会,这就公平吗?” 动静闹大了,又引起了一众演出团内部的人围观。 耳边全是闲杂的窃窃私语,秦玉真觉得面子挂不住,想暂且息事宁人:“好了,不是你觉得怎么样就是公平的,大家都靠实力说话。” 团长闻讯赶来,在旁边帮着打圆场:“都散了吧,马上要演出了,大家都好好练习,不要分心。” 秦潇潇垂着头,抿唇没说话。 在秦玉真介入后,秦潇潇看似消停了些。 然而等到傍晚,棠宁排练完毕,走到放舞裙的服饰间,才发现有什么不对劲。 夏桃跟她一起过来的,见状也愣在原地,不可置信道:“宁宁,你舞裙怎么回事?” 《雨霖铃》的舞裙做了两件,均是提前定制的款式,做工尤为精细,要想短时间内再加工出一件,几乎是不可能。 更致命的是,两件舞裙上都染上了很难褪掉的颜料。 泼颜料的人,不可谓不用心思。 毕竟两件舞裙穿的人不一样,定做的尺寸就不同。 如果只让棠宁的那件舞裙染了颜料,那么秦潇潇身为替补,她的舞裙还有补救作用,可以拿去改尺寸。 但现下两件舞裙都被颜料弄脏了,说明这人是铁了心不让棠宁有登台表演的机会。 棠宁捻着舞裙的面料,把泼了颜料的地方仔细察看完,神色凝重。 夏桃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肯定是秦潇潇干的,我去找她过来对峙。” 棠宁却拽过夏桃的手腕,安抚说:“先别声张,” 夏桃无奈地叹了口气,眉目间全然是着急之色:“舞裙还有机会补救吗? 过几天就要演出了,就算有心怕也是来不及……” “先跟团长汇报,问问有没有补救的方法。” 火烧眉毛的时刻,棠宁仍保持了镇定与清醒。 她清楚,当务之急不是去找秦潇潇算账,而是要处理好被颜料弄脏了的舞裙,否则这次登台机会算是彻底失之交臂了。 团长听完她们的汇报,也觉得能干得出这事儿的人荒唐至极,提议道:“我先把裙子送去干洗店,再问问行业内懂这方面的朋友,看能不能临时借用颜料把裙子的颜色直接改掉。” 棠宁鞠了一躬:“那就拜托您了。” 团长拍拍她肩膀,安慰说:“棠宁,不要因为这次意外受影响,我肯定竭尽全力让你上台前穿上合适的舞裙,你安心表演就是。” 忽然间,团长叫住她,沉声说:“还有,泼颜料这种行为很恶劣,倘若查到证据,我会追查到底,给你一个交待的。” 棠宁眸间一动:“团长,我有一个办法能知道谁是往舞裙上泼的颜料。” 团长听完她的想法,郑重地点点头,觉得这办法可行。 距离正式演出还有两天的时候,棠宁放出消息,说是舞裙被颜料弄脏了。 最好让消息迅速扩散,演出团里越多人知道越好。 这事儿当然也传到了秦潇潇的耳中。 当其他人都用怀疑的目光看过来时,秦潇潇则是趾高气昂地笑道:“都看我做什么? 你们不会怀疑是我做的吧? 凡事都讲证据,你们谁看见是我泼的颜料了?” 没有证据,就不能妄自定论扣帽子。 演出团其他看热闹的人顿时噤声了。 棠宁适时站出来,佯装胸有成竹道:“没关系,我知道一个方法,能去掉这种面料上的颜料,舞裙应该能变干净。” 秦潇潇抿了抿唇,眼神晦暗不明。 她似是也没料到,棠宁居然知道什么去颜料的办法,慌张之下,衍生了更多破坏的心思。 最后,团长也出来发话:“好了,大家散场吧,这件事我跟棠宁一起想办法。” 秦潇潇一直逗留在最后,见走廊上的人都散了,才鬼鬼祟祟地想再进一次服饰间。 服饰间里摆着所有后台登台要用的服装,她一一掠过,就是没找到棠宁要穿的那件舞裙。 心下疑虑之际,身后传来一行人的脚步声。 夏桃拧开门,看好戏一般,不屑地嗤了声:“秦潇潇,果然是你干的——” 秦潇潇把拿着的剪刀背到身后,彻底慌了,见门后除了棠宁、夏桃,还有团长,整个人彻底呆住,张了张唇,连狡辩的话都说不出来:“我……” 这个世界就是如此,只要你优秀,无论处于什么领域,都会成为嫉妒者的众矢之的。 对棠宁来说,这样的纷争中伤早就经历过几遭。 除非她不跳舞了,一切就安生了。 团长沉默片刻,面容凝重道:“秦潇潇,你要知道你这么做,不仅让棠宁失去了上台机会,损害的还是整个演出团的声誉。” 当场被抓包,秦潇潇的心理防线全然崩溃,眼眶全红了:“对,我就是不甘心,凭什么我练了那么久,棠宁轻轻松松就得到了主位的机会? 上回也是这样,说好我去临城下基层演出,机会又变成了棠宁的,我也没那么差劲吧——” 面对秦潇潇歇斯底里地吐露,棠宁只是觉得她可悲。 秦潇潇口中的轻轻松松,是她日复一日坚持练习的结果,然而在嫉妒者的眼中,这只是属于挡道的行为。 棠宁不想多言,只是目光冷冷道:“暗地里使手段,只会让别人更加看不起你。” 团长略微思忖,继而宣布了决定:“秦潇潇,既然你有这么多不满,也不用在演出团待下去了。” “正好舞团缺首席,我之前还在犹豫是选你还是选棠宁,现在觉得无须犹豫,棠宁在哪一方面都是最合适的人选。” 秦潇潇泪痕干涸,跌坐在地,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很快到了要正式表演的那天。 棠宁醒来后,简单热了下身。 准备了太多次,只求临场发挥能达到平常练习的水准。 傍晚,她正坐在镜子前上妆。 化妆老师一边给她化,一边赞叹她皮肤底子好。 搁在台子上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下。 棠宁抬手去拿,发现是程怀恕打过来的电话。 她给他的备注是“老混蛋”。 小姑娘克制着惊喜的情绪,声音软软的:“怎么突然打电话过来了?” 程怀恕在电话那头轻笑了声,带点儿混不吝的感觉,却隐秘地撩动她的心弦。 他也不避讳,极为直白地说:“想你了,就打电话过来问问。” “怎么样,舞蹈排练还顺利吗?” 说起这事儿,棠宁就不免想到前段时间的遭遇,但好在都过去了,不想让程怀恕担心,她轻描淡写道:“之前出了点意外,不过现在都解决了。” 程怀恕静默地听着,喉头微动,接着问:“今晚正式上台,现在紧不紧张?” 棠宁觉得他跟主持人似的,还得问这些流程式的问题,老实回答说:“不太紧张。” 做好万全准备的人,对舞台的憧憬是远大于紧张的。 “那就好。” 程怀恕煞是认真地承诺说,“我会在台下看你表演的。” 棠宁稍感讶异:“你怎么有时间过来? 难道是领导批假了?” 程怀恕吊儿郎当道:“跟政委说一声又不难,他老人家还指望我赶紧娶个媳妇儿,这点儿忙总会帮的。” 这都是什么呀,听得棠宁在电话这头臊得慌。 实际上,程怀恕那句也就逗弄一下小姑娘,他今晚出来是特意来看望他军校时候的老师。 一回想,就是老人家在病床上跟他互敬军礼的模样。 冯教授几近一生都投入到了战机的研究当中,我国第五代战机最重要的就是隐形和超音速巡航能力,目前符合标准的也就美国的f——22和我国服役不久的歼——20。 冯教授见他来了,才有点儿精气神,硬是撑着从病床上坐起来,一字一句地跟他讲。 他的病已步入晚期,瞧着憔悴,说话也极其艰难。 但那些话程怀恕觉得一辈子都难以忘怀。 “一穷二白的时候,我们造导弹造飞机,也没怕过谁。” “我要走了,这世界还是你们的。” “怀恕,带着我的那一份儿,继续为中国空军的事业奋斗吧。” …… 程怀恕赶到剧院时,正好到了报幕的时刻。 他找到票上写的排数坐下,身上还穿着没来得及换下的深蓝色军衬。 舞台上,灯光一暗,所有人屏息以待。 随着曲子响起,镁光灯明亮的光线倾泻。 程怀恕抬睫看向舞台,神色一愣。 台上,棠宁的妆容有种别样的古风韵味,长发如瀑,耳边别了一支羽毛般的饰品,额间点缀着一朵花钿。 而原本被颜料沾染的舞裙在一轮改造下变成了通透的宝蓝色,薄纱轻拢,如梦似幻。 小姑娘舞裙露出的肌肤像是象牙白,往前走了几步,身段轻盈,动作柔美。 曲子唱到最凄凉的一段时,她眉间轻蹙,行云流水地控制着每一拍的动作。 随后,探海翻身等各类技巧信手拈来。 用一句话来形容这场表演,就是漂亮不可方物。 台下的大多数观众都沉浸在的表演里,还有人压低了声音感叹说:“看了这段古典舞,我算是知道仙女是什么样儿了……” 曲音结束,棠宁做完收尾动作,唇角露出满足的笑容。 而后在一片掌声涌动中,她朝底下的观众鞠躬谢幕。 在一众人头拥簇中,棠宁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心之所向。 所有的热爱之情在这一刻得到无限期的延续。 心头的小火苗熊熊燃烧着,而后呈现出燎原之势。 那一刻,程怀恕也看向她眼底,眼神深情缱绻,似乎要弥补回两人中间所有空缺的时光。 卸完妆、换下舞裙后,在演出团一众人的夸赞中,棠宁急不可耐地从后台出来,一眼看到身姿颀长,正单手抄兜等候着她的男人。 没有犹豫,她一把扑向他怀里。 胸膛前贴着软乎乎的小姑娘,程怀恕亦然张开双臂,稳稳当当地与她相拥。 想念之情溢于言表。 棠宁眼神澄澈,带着几分忐忑的心情问:“我跳的还好吗?” 程怀恕不假思索,宠溺地低头说:“特别好。” 他的小姑娘光芒万丈,天生就应该站在舞台上发光发热。 让她这段时间牵肠挂肚的剧场表演终于圆满落幕。 棠宁心头的一块大石头已开,心情飞扬般跟着程怀恕回了公寓。 然而刚换上拖鞋,她就被一股强有力的力道抱着抵在门板上。 程怀恕看似委屈巴巴,不禁诉诸道:“最近我好像被冷落了……” 是了,小姑娘筹备起表演来,跟闭关似的,恨不得靠漂流瓶联系了。 棠宁凑过去,在他唇上亲了下:“那我怎么补偿你?” 他笑吟吟的,眼眸微眯,炽热的目光从上到下打量着,就差把那两个字说出口了。 小姑娘气急,小手没什么力气地推搡了下,嘟囔道:“老坏蛋。” “不愿意啊?” 他的身体纹丝不动,腾出一只手来,接着挑开军衬的纽扣,蛊惑着问,“那叔叔让你享用,行吗?” 59 59 暮色西沉,春意正浓。 在一轮又一轮的翻天覆地中,世界在模糊和清晰中不断轮转。 棠宁抹去他额间涔涔的汗珠,浑身发颤,唤他名字:“程怀恕……” 程怀恕当然听见了,闻言,低笑了声,垂下眼睑,啄了下她的眼皮。 “想说什么?” 他眉梢一扬,动作愈发恶劣了,“我是来讨债的,求饶也没用,知道吗?” 小姑娘抽抽搭搭的,乌发红唇,泪眼朦胧。 只激得人的破坏欲人强了。 没了回话的力气后,只能由着他来了。 一整晚,所有的思念填满心脏,真实地在胸腔中不断膨胀。 直到最后,脑海里全是火树银花的场景。 缓了会儿,程怀恕抱着小姑娘去洗澡。 在浴室被伺候得舒舒服服的,穿睡裙的时候,棠宁连胳膊都不想抬,就这么依偎在他怀里,程怀恕的下颚抵在她脑后。 倏然间,棠宁眉心微动,犹豫地喃喃问了句:“程少校,我会不会有一天被你宠坏了?” “不是挺好?” 程怀恕慢条斯理地给她整理好睡裙,刮了下她的鼻梁道,“我家小姑娘我宠的,我乐意。” 棠宁弯着唇,心情如浮云端。 余生那么长,但只要身旁陪着自己走下去的人是程怀恕,她一定会为之千千万万次心动。 一定。 一块儿躺下来时,壁灯的光轻薄如纱地笼罩着。 程怀恕的手臂枕在脑后,在心间思量了会儿,接着语气郑重地说:“我今天去医院看了我军校时的老师。” 想起他当时的借口,棠宁顿时没好气道:“那你还骗我说政委撮合……” 程怀恕摒弃掉那点儿隐秘的难过,转而轻笑了声,揶揄道:“叔叔说什么你都信啊?” 谁知小姑娘眼眸亮晶晶的,倔着张白皙的小脸,尤为地强调道:“信的。” 他心头一动。 男人的眉目温和平静,拢着很复杂的情绪,最终又化为难以言说的深情。 程怀恕颔首,还伸出了右手的小拇指:“行,咱们拉钩,我永远是信守承诺的程怀恕。” 棠宁反应过来后,不可置信道:“老男人谈起恋爱也这么幼稚吗?” 嘴上这么说,可她还是乖乖跟他拉了钩。 听出来了小姑娘话里的打趣,程怀恕的心思被撩拨起来,佯装生气,双臂撑在她身前,眼尾都泛着些许潮红:“那咱们做点儿成年人间不幼稚的事?” 棠宁是真怕了,忙不迭收回思绪,转移着话题道:“刚刚不是要说正事儿吗?” 得,他本来就是吓唬吓唬,哪知小姑娘还当真了。 程怀恕靠着床头坐起,征询着她的意见:“军校毕业生的授衔仪式,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棠宁对这种授衔仪式没太多概念,又确认一遍:“我可以一起?” 他点点头,薄暮似水的目光很坚定。 棠宁不甘于自己被程怀恕拿捏得死死的,也假装发出胜利的欢呼:“好,我要去军校看更帅的年轻哥哥!” 果不其然。 下一刻,程怀恕的脸色就黑得不行。 他掐着棠宁腰际的软肉,没用多大力道,只觉得酥麻得厉害。 耳旁随之响起了恶狠狠的警告:“今晚不想睡了?” 棠宁的弱点被他全然掌控着,只得连连求饶,好声好气地喊:“怀恕哥? 哥哥……行了吗?” 男人作乱般的手终于停下来。 “快睡。” 程怀恕微眯了下眼眸,故意逗弄说,“不然我可不敢保证我半夜醒来会醋意大发。” 小姑娘扯过被子盖上,立刻乖乖闭上眼睫了。 他有点儿哭笑不得,而后关掉了那小盏壁灯。 盛夏六月。 江城正值暑热,气温近些天不断攀升,阳光毒辣,耳边蝉鸣声不断。 似乎记忆里的每一个夏天都格外漫长,在收获和成长中喜泪交加。 两人一同启程去星城的那天,江城才迎来了梅雨季。 雨势瓢泼,淋得被炽热的光线晒得蔫蔫的万物终于焕发出生机。 抵达星城时,天气终于放了晴。 授衔仪式那天,阳光正好,微风不燥。 程怀恕在星城念了几年军校,只不过太久没回来,对眼前的景色感到熟悉又陌生。 到了军校门口,哨兵例行检查。 程怀恕一身空军的深蓝色制服,整个人英挺又神气。 他拿出自己的军官证,给哨兵检查,又牵着棠宁的手说是家属。 哨兵冲他敬了个军礼,又朝身后的来者恭恭敬敬地喊道:“吴大校好。” 吴大校快步走到程怀恕身旁,边聊跟他一起往军校里走:“我记得你,是空军江城军区的小程同志吧。” 吴大校就是从星城军校毕业的,之后又毕业留校执教,在此后的任务中跟程怀恕有过几次接触,两人算是几面之缘的关系。 真正让吴大校记住程怀恕的还是他当年驱逐其他国家战机进入我国领空的事儿。 他当时就说,这小子之后能成大器。 现在看军衔就知道了,这么年轻已经位至少校了。 程怀恕礼貌性伸出手,口吻始终保持后辈的谦卑:“承蒙大校记得。” 大校年近半百,为人豪迈,了然后说道:“是应冯教授的邀约来参加这回授衔仪式的吧。” 提起冯教授,程怀恕神情敬重地说:“是。” “未来是你们这一代人的。” 吴大校看着意气风发的年轻人,似乎是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感慨说,“中国空军的事业发展至今,经历过卓绝的艰苦,一个国家没有制空权是很困难的事儿,先辈抛头颅洒热血,为之做过的辛苦努力千万不能忘记。” 程怀恕敛着神色,认真听完大校的赠言后,无比自信地回了话:“吾辈当自强。” 吴大校流露出欣赏的眼神,又朝他紧紧牵着的小姑娘望了眼,爽朗道:“是女朋友还是老婆?” 程怀恕眉目疏朗,坦诚地说:“目前是女朋友。” “抓点紧啊。” 吴大校笑吟吟的,半点儿没有首长的架子。 棠宁跟程怀恕相视一笑,一看就是正处于热恋期的甜蜜,那眼神浓稠得蜜糖似的。 授衔仪式即将开始时,现场乌泱泱一大片新毕业的军校生就站在台下。 没有命令,他们就维持着笔挺的站姿,目光坚毅,手指紧紧贴着军裤的中线。 打开军校的大门后,他们首先要明白的就是军人纪律如山。 穿上军装,就意味着舍弃安逸,要熬常人不能熬之苦。 尽管他们还年轻还稚嫩,但不用过多久,就会成为国土的捍卫者,成为人民群众的坚实后盾。 正是这样一群又一群的可敬可爱的人投入到国防事业中,这盛世才能如今天所现。 看着台下一张张年轻又陌生的面孔,程怀恕的思绪不自觉飘回到他当年从军校毕业,接受授衔的场景。 同样的盛夏,感同身受的紧张。 那时候,他对着迎风飘扬的五星红旗郑重宣誓,慷慨激昂的想法一遍一遍在脑海中萦绕。 随着吴大校一声令下,授衔仪式正式开始。 毕业的军校生们被喊到名字就要向前一步,接受佩服中尉肩章。 因为意义非凡,一杠二星的肩章戴在肩头是沉甸甸的。 准备就绪后,棠宁给了他一个上台前的拥抱,梨涡盈盈:“去吧,我会在这里等你的。” 程怀恕闻得到小姑娘身上清浅的香味,与之缓缓相拥后,抬手揉了揉她脑袋。 棠宁目送着男人伟岸的背影渐行渐远,一直融入到那一片军装的海洋当中。 她看得眼眶发热,心情更是随着即将到来的流程而热血澎湃。 程怀恕眉目凛冽,上台后转过身朝着吴大校和其他军官上级敬军礼。 在那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到台上,无一不在这种庄重威严的场合屏息以待。 比起他们的憧憬与紧张,棠宁更多的是感到由衷地骄傲感动。 她爱的一直都是这样坚定勇敢的程怀恕啊。 程怀恕眉眼凛冽,雷厉风行地抬手:“我是中国人民解放军,我宣誓—— 他嗓音坚定,声线铿锵有力。 台下的军校生们同样怀揣着敬畏之心,整齐划一地举起右拳:“我是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人,我宣誓——” 声音嘹亮到几乎要划破长空。 “服从……严守纪律,英勇战斗,不怕牺牲,努力工作,苦练杀敌本领,坚决完成任务,在任何情况下,绝不背叛祖国,绝不叛离军队。” 鲜艳地国旗冉冉升起,引领着在场的人用目光去追逐那一面旗帜。 最终,他们抬头去看,这世界一直未曾改变过的,是头顶蔚蓝的天空。 中国军人,身后是和平,身前是战争。 永远肩负着使命,承载着荣誉。 而其中绵亘千古的精神也是在一代又一代人的传承中得以延续。 授衔仪式结束好久,她都没从那声势浩大的阵仗中缓过来。 晚上,他们打算在星城酒店住一晚再回去。 去浴室前,棠宁拿好了睡衣,又听见自己的手机铃响,只得托付程怀恕:“我电话来了,叔叔你帮我接一下。” 程怀恕看了眼上面的备注,写的是苏女士,还以为是她演出团里的人。 棠宁之前在网上看见过,手机的备注上对于亲近的人不要直接写父母之类的字眼,所以就给苏茴命名成了苏女士。 程怀恕没什么戒备地接过:“您好。” 哪知电话那头静默数秒,苏茴的话里全然是不明白状况的疑惑:“怀恕,你怎么接的宁宁的电话?” 就是再迟钝的人,也在此刻察觉到了不对劲。 苏茴敏锐地察觉到什么,联想到了之前棠宁说有男朋友,但迟迟不告诉她对方身份的异样。 来龙去脉弄清楚后,苏茴直言不讳道:“怀恕,你跟宁宁在一起了?” 程怀恕心里震颤了下,但很快恢复到一派镇定,摁这眉心说:“是,我们回江城后,会到老宅来一趟的。” 既然要当面开诚布公地谈一谈,苏茴就不打算再在电话里多说。 棠宁从浴室出来,听闻程怀恕说起刚刚的这一消息,内心也跟打鼓似的忐忑不安。 本来还想循序渐进的,结果计划有变,两人的地下恋终于纸不包住火,还是迎来了曝光的一天。 直到两人找了都有空的一天,事不宜迟,便商量好共同回到老宅宣布关系。 一路上,看得出来小姑娘的紧张,程怀恕宽慰道:“别怕,这不是还有我吗?” 棠宁抬起眼睫,心里确实因为他这句话安稳了很多。 到了别墅楼下,刘姨就忙不迭招待着,喜出望外地倒了一杯茶,知道棠宁喜欢喝牛奶,又给热了一碗牛奶递过去。 苏茴一直保持坐在沙发上的姿势没动,看不出来对她跟程怀恕在一起的事儿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棠宁喝了口温柔的扭动,唇瓣翕动道:“妈。” 一开始,苏茴像无事发生一般跟程怀恕唠了几句家常。 随着话音一落,苏茴将思绪拉回,招手道:“宁宁,你过来,妈妈有话跟你说。” 棠宁坐到苏茴旁边,规规矩矩地把手搭在膝盖上,一脸等待审判的探究。 苏茴看得出棠宁的不自然,拍了拍她的肩,总算露出今天的第一个笑容:“搞得那么紧张做什么? 真的考虑清楚了?” 棠宁缓缓吐出一口气,携着满腔勇气道:“我爱他,爱的人是程怀恕,而不是跟我没有血缘关系的小叔叔。” 这话说得很明确,就是希望苏茴不要怀疑两人在一起的动机。 苏茴看着小姑娘好看的眉眼,不由得感叹了声:“我还记得,第一回见到你的时候,你还是个瘦瘦小小的小孩儿,也不过七八岁,一晃眼,这么快都到了能嫁人的年纪……” 苏茴喉头微哽,掌心拢在小姑娘的手背上,郑重其事地说:“得知你跟程怀恕在一起时,说不意外是假的,但又转念一想,只要你喜欢、认定了,我也就放心了,算是能给你的父母一个交代。” …… 另一边,苏茴那番话一出,程怀恕就知道自己要规避。 而后,他鬼使神差地走到了棠宁之前的房间。 这是他视力恢复后,头一回看见小姑娘的闺房。 其实,房间的布置半点儿没改,仍旧维持了她少女时代的原本模样。 桌上有收拾好的几个纸箱,装着的都是一些课本、陈旧的文具用品。 纸箱上面没封口,在最顶端,程怀恕看见了一张草稿纸,在一堆数字公式中,居然隐约夹杂着他的名字。 说实话,程怀恕的心跳当即漏了一拍。 对于她那时候的暗恋,一切只是重逢后的猜测,像一块块拼图,只能拼凑出他没能用眼睛看到过的小姑娘。 他从未窥探到真实的冰山一角。 而那张草稿纸像一个潘多拉的魔盒,引着他去发掘去更多的秘密。 程怀恕背脊一僵,目光停滞在一堆草稿纸上。 上面的笔迹尚且稚嫩,却字字力透纸背。 甚至有一张的草稿纸的背面全是他的名字,有潦草的、规整的,尽然彰显着少女隐晦的暗恋。 而在一摞草稿纸下,压着一个牛皮纸的信封。 上面只有一行简单的字——我将来的目标。 信纸展开,程怀恕的喉头像被塞子堵住。 【我将来想成为一个能追逐荣光的人。 】 按时间推算,是她高三时候写的。 对那时候少女怀着怎样的心情写下这样的信件,程怀恕不得而知。 而在这样一行,下面赫着一行字。 【今天,我不要再喜欢他了。 】 落款日期是六月份,那似乎他乘机离开江城的那天。 小姑娘还专程跟他挥手,交待说要岁岁平安、百岁无忧。 【看见了一个跟他背影很像的人啊,可到底不是他,果然还是要放弃吗? 】 那些文字如同洪水猛兽,冲击得他脑内一片空白。 从房间出去前,程怀恕帮忙收拾好那些草稿纸与书信。 物归原主,看似无人触及。 可心里的涟漪仍久久不能平息。 他喉间发涩,眼底爬上些许潮意。 苏茴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开着玩笑问:“怎么,要来护着你的女朋友啦?” 程怀恕眉峰平展,神色极为郑重认真,不假思索道:“是,我打算护她一辈子。” 棠宁愕然,随之心潮涌动,久久不能平静。 他牵着她的手,与之十指交握,诚恳道:“我虽然年龄上比小姑娘大点儿,但保证爱国家爱人民,也爱宁宁。” 苏茴见状,乐呵呵地笑了:“我可不打算做恶人,棒打鸳鸯不是我的本意。” 棠宁喜形于色,雀跃道:“妈,您同意啦?” “别急。” 苏茴睨过去一眼,清清嗓子,“怀恕,宁宁算是我看着长大的,要是受了欺负,你可要把小姑娘还回来。” 程怀恕颈了个军礼,唇角勾起几分混不吝的笑意:“行,您尽管监督。” 苏茴叹了口气,忍住落泪的冲动:“行了,正好过年的时候不用多个牵挂,都回家来,我也就高兴了。” 棠宁闭起眼眸,倏然间抱向坐在沙发上的苏茴,在耳旁轻声说:“妈,谢谢你。” 苏茴真是要被煽情到了,催促说:“你不是要去楼上整理东西,去吧。” 两人一同往上走,像是并肩走向亮丽堂皇的白昼,奔赴可期的未来。 走到楼梯拐角处,程怀恕突然伸手揽过她,将小姑娘紧紧抱在怀里。 他身上有淡淡的薄荷与烟草气息,萦绕在鼻息间,是安心的味道。 棠宁亦然拥抱住身形微僵的程怀恕,喃喃问道:“叔叔,怎么了吗?” 他竭力控制着胸腔翻涌的情绪,喉头上下翻滚,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对不起,来晚了。” 这么想来,程怀恕似乎跟她说过很多句对不起。 “对不起,我爱你。” “对不起,再也不会死了。” “对不起,我来晚了。” …… 想到他是从楼上下来的,棠宁也反应过来了是怎么一回事。 “不用说对不起。” 小姑娘怔怔的,柔声讲起道理,“你那时候喜欢上我才是奇怪吧。” 无论过程怎么跌宕,好在命运从来不亏待他们。 重逢到彼此身边,经历过地震、人质救援,收到过他的遗书。 可舞台上光芒万丈时,她第一眼看向的是程怀恕。 拿到中国空降排第一时,他举起奖杯,说是为她加冕…… 如今,海底月不再是天上月,但眼前人就是心上人。 彼此间的深情像是藤蔓肆意生长,纠缠着,扶摇直上,冲上云霄。 而且看反应,她知道程怀恕已经看过那封信了。 棠宁眸间微动,跃动着希冀的光:“其实,还有一封信,你要不要看?” 程怀恕沉声说好。 过了很久很久,程怀恕都记得那封信的内容—— 程怀恕: 展信佳。 今天是没收到你音讯的第十五天,小战士给我送来了你的遗书。 我一直没敢打开看,所以临时决定给你写一封信好了。 我想说—— 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由衷地希望我们都能坚定勇敢地活着。 你拥抱蓝天的时刻,我会永远等着拥抱你。 直到浪漫至死,热血永存。 =正文完结= 60 60 江城今年的初雪来的格外早。 夜幕低垂,深蓝色的夜空雪花簌簌而下,铺天盖地地坠落着,却极力温柔地没有吵醒每一个睡梦中酣眠的人。 快晚上十二点了,棠宁去拉公寓的窗帘时,才注意到外面浩浩汤汤的雪势。 临睡前,她又掰着手指算起来,程怀恕已经出任务半个月了。 思念之情深藏在心底,成为这段日子里她最浓墨重彩的那一部分。 毕竟热恋期的分别,总是让人觉得一日如隔三秋的。 连夏桃都打趣起来,当军嫂就是要做好一个人也能生活得很好的觉悟。 演出团最近终于迎来了不忙的时候,自从她升任舞团首席,训练、巡演的强度比以前还要大。 不过辛苦点儿,一切都是值得的。 起码她离自己的梦想越来越近,眼见着从小埋藏在心底的那颗种子已然长成了参天大树。 洗过澡后,棠宁躺在浅色的床单上,抱着个程怀恕执行任务前送给自己的玩偶,戳了戳玩偶圆乎乎的脑袋,又含糊地哼了声:“老男人。” 话语里满是娇嗔的意味。 想起来今天是初雪,她弯着唇角,对着玩偶悄悄许个愿。 都说初雪时许愿是最灵的。 那就希望一觉醒来,程怀恕能平安归来。 不知道具体是几点钟,迷迷糊糊间,她似是感受到了耳旁温热的呼吸。 一开始只是羽毛一样刮过耳廓,酥酥麻麻的。 后来,温热的触感一路从唇角滑落到锁骨…… 已然是隆冬腊月,她穿的睡裙是丝绒款的,只感觉到裙摆像海浪翻滚,空气里微凉的温度让她忍不住瑟缩一下。 棠宁随即反应过来这不是梦。 她心头重重一跳。 吓了一跳的同时又闻到熟悉的木调香味。 她松了口气后,转而伸手抱着男人劲瘦的腰,两只不安分的爪子还掐了下。 肌肉干净利落,手感还特别好。 是真的。 程怀恕回个家,还搞的跟突袭一样,既不提前通知,还把她从睡梦中亲醒了。 思及至此,棠宁睁开惺忪的睡眼,眉眼弯弯,看向他的眼眸一派清澈不染。 程怀恕的目光从她额角一路扫视向下。 睡裙弄乱了,小姑娘露出在外的一截小腿纤细笔直,颜色堪比初雪的颜色。 兴许是他的眼眸饱含的情绪太浓重,她当即凑过去,掌心故意蒙住了他打量着的双眼。 程怀恕捻着她下巴,笑意盎然,混不吝地说:“半个月不见,不认识你男朋友了?” 她小声反驳:“没有……” 只是睁开眼,发现许的愿望实现了。 多多少少有点儿如梦似幻。 小姑娘搂着他脖颈,跟一只糯团子似的往他身上蹭,乖软得不行:“太想你了,我差点以为是我的错觉。” 棠宁毫不避讳地抒发着自己的想念之情。 毕竟江城的初雪和她爱的人都在今晚到来,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让人幸月。 程怀恕黑发黑瞳,头发比半个月前长了点,薄薄的一层,覆在额前,那双眼漾着很淡的笑意。 他深蓝的军衬还没来得及换下,蹬着双作战靴,却半点儿没有风尘仆仆的意味。 听见小姑娘这么说,他心底也震颤了下。 不待人反应,棠宁就一把被程怀恕从被子里捞出来抱着。 她调整了下坐姿,尽量不去压皱他的制服。 程怀恕啄了下她的耳垂,嗓音低哑而充满蛊惑:“小朋友,要不然让你感受下,看是不是错觉?” 男人眼底的侵略性太强。 棠宁下意识想要扭捏着挣脱开,脸颊像是如同晚霞般的绯色。 尽管两人在一起后早就熟悉了彼此的身体,可她害羞的性子一时半会儿算是改不掉的。 “别动……”程怀恕觉得她这一扭,整火烧浇油差不多,半点儿没有起到平息的意味。 可惜小姑娘还不知情,睁大着杏眼儿看他,背脊僵直,一动不动的,看起来又纯又欲。 程怀恕用这个姿势抱着小姑娘,腿间很容易感知到她现在的份量,似乎跟他执行任务前相比,还要再轻一点。 他眉头一拧,把控着怀中人的细腰,耐心地询问道:“最近是不是又没好好吃饭?” 这段时间她练舞行程赶,各地巡演更是舟车劳顿,说起来还真没什么时间好好休息。 棠宁近来没称体重,对程怀恕这话心里没底,只是怕他担心,吻上他的喉结,讨好般说:“吃了的。” “是吧? 小朋友撒谎可不是好习惯……”程怀恕眉峰一挑,眼神闪烁着。 看得人心里犯怵。 也亏得她有这个勇气在洞察力敏锐的中国空军面前撒谎。 不过她口中说等于空谈,真上了体重秤,程怀恕在就旁边看着。 看到上面显示的数字果然比之前还少了,就知道她又瘦了几斤,他的猜测一点儿没错,脸色都变得不太好看。 棠宁只得硬着头皮,一股脑老实交待完。 程怀恕到底心疼她辛苦,当晚都没折腾,两人只是无声地相拥而眠,胜似所有的想念。 与之相应的,男人某方面没餍足的后果就是她一大早果然被提溜起来晨练了。 美名其曰加强体力。 她的体力完全不能跟程怀恕相提并论,大多数时候,到了一两回就双腿发软,只能哭着求饶说不要。 弄得程怀恕后面的一两次不得不草草了事。 由此,才让他更加坚定了要让小姑娘跟自己一起晨练的计划。 棠宁换上保暖的运动服,跟程怀恕一起下楼后,目之所及都是银装素裹的世界。 围着楼下跑了一两圈,稍稍热身了下,身体顿时暖和了很多。 她玩心重,趁着程怀恕没注意,就跑去堆雪人。 一会儿的功夫,一个小雪人就初见雏形。 程怀恕半蹲下来,给她裹上围巾,真跟哄小孩儿一样:“小朋友,再玩儿下去,就要感冒了。” 说起来,她一开始不喜欢程怀恕喊自己小朋友。 总有种自己没长大的错觉。 谁知程怀恕一本正经地跟她解释,说是等到她七八十岁,他还要这么喊。 在他面前,她可以永远肆意妄为,当个无忧无虑的小朋友。 她那点儿倔强顿时就没了。 棠宁将下巴埋在围巾里,呼出的全是白气,她眼睫上还飘落了几点雪花,眼神雾气氤氲,多了几分楚楚可怜的意味。 眼见着雪势渐大,棠宁只能收敛起堆雪人的心思,准备打道回府。 他又把她因为堆雪人冻得通红的手揣在口袋里捂热。 往回走的路上,小姑娘踩在松软的雪上,轻声喃喃:“我还记得去年明沂镇的时候,也下了很大的雪。” 她默默叹了口气,语气略感遗憾:“说起来……也不知道经历了那场地震之后,镇上现在怎么样了。” 即使她待在明沂镇的时间不算久,可她在那里给当地的小学排过舞,遇见过那么多可爱质朴的人,回江城后也偶尔会想念山清水秀充满人情味儿的环境,即使经历了一次地震,棠宁也希望明沂镇能是生生不息的。 程怀恕握住她指节,心头蓦地软了一角,提议说:“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棠宁不可置信地眨眨眼:“真的?” “只要你想。” 程怀恕喉头轻滚,承诺道,“收假的时候,我随时待命。” 那句话就像她是公主殿下,只要发号施令,就能得尝所愿。 一路上她都在想去明沂镇的事儿,以至于一回去的时候,棠宁连被雪浸润的衣服都没来得及换下,就抱着手机在那儿看日历。 这两天下雪,出行不太方便……下下周则是春节,两人肯定是要回老宅一趟一起过,中间唯一空出来的几天被她做了重点标记,只求那时候程怀恕没有临时接受派遣的任务。 程怀恕见她眼神专注,唇角轻勾,抬手解了她挡风衣的扣子,怕雪浸润久了,小姑娘会着凉。 棠宁反应过来,抬睫去看,淡声问:“叔叔,你衣服也湿了,怎么不脱?” 程怀恕指间一顿,眉峰稍扬,真抬手开始解纽扣,看似邀请说:“叔叔现在脱,那你可看好了。” 好好的关心之语,怎么就耍起流氓来? ! 棠宁脸不红心不跳地制止了他的动作,学着程怀恕平时对自己的模样,一本正经道:“我来帮你。” 程怀恕真就让她直接上手。 外套脱下来,室内的暖气也终于热起来,仿佛跟外面天寒地冻的不是一个世界。 等到棠宁的手不小心触及到他的心口时,程怀恕的那点儿自制力早被她消磨光了。 他俯身,将人抵在沙发沿,唇瓣翕动:“小流氓。” 话音一落,唇齿被撬开。 他这回的吻格外狠戾,好几次故意咬上她的唇,似是为了故意让她记痛。 棠宁不可避免地想起来了夏桃奇怪的建议。 说是怕两人中间间隔太久没见,她可以主动点,去勾引程怀恕。 所以她才会有了刚才的提议。 现在想来,这个建议是直接把自己送到火坑里了。 一吻吻毕,趁着还有周旋的余地,棠宁没什么底气地发出抗议:“叔叔,我才不是小流氓……” 程怀恕则是看似顺遂,实则是戏谑道:“行,那咱们换个称呼。” 棠宁转了转眼珠,怂恿他说:“我要成熟点儿的。” 要不然总是小朋友、公主殿下地喊着,她都觉得分分钟要被惯出公主病了。 程怀恕蹭了下她的鼻尖,声线慵懒,眼眸里满是柔情:“再长大点儿,就当程太太,好不好?” 61 61 那声“程太太”让棠宁晕乎乎了好几天。 直到到了日历上圈起来的日子,棠宁结束演出团的训练,抬眸看向被夕阳晕染的天空。 她给程怀恕打了个电话,开门见山道:“上回不是说什么时候去都行吗,那就现在吧。” 程怀恕正汇报完工作,从军区出来,答应说:“好。” 这回程怀恕结束任务后有十天的休假,去一趟临城,再回来陪她一起过年绰绰有余。 再次来到明沂镇,那些地震后的创伤依稀可见。 不过时隔快一年,灾区重建已经完成,镇上的居民又恢复到了正常的生活中。 眼见的景色青山迤逦,湖光山色,静谧秀美,煞是宜人。 到宾馆时,已是深夜。 两人住了间套房,户型小巧,家具偏居家风。 棠宁整理好行李,奔波忙碌了一天,只想赶紧冲完澡睡一觉。 从浴室出来后,她看见程怀恕站在窗户前,指间夹着根烟,上身赤着,肌肉纹理清晰。 等到她坐到床沿,他就把烟掐灭了,接着开窗通风。 山色空濛,偶尔还能听见外面的鸟鸣声。 程怀恕凑过来,在她耳边喃喃:“晚安程太太。” 棠宁笑眯眯搂住他脖颈,如羽毛般在唇边轻盈落下一吻:“给你的晚安吻。” 程怀恕揉揉小姑娘的头发,抬手关掉壁灯。 室内陷落到黑暗中,窗帘遮住了山间皎洁的月光。 清晨温度低,迷迷糊糊醒来时,她才发现身边的位置是空着的。 程怀恕正抬手扣纽扣,见她醒了,柔声问:“要不要再睡会儿?” 修整了一晚上,棠宁浑身的疲惫消减了不少,摇摇头后也跟着坐起来换衣服。 正洗漱时,程怀恕十分自如走进来,伸手帮她擦掉嘴角的牙膏沫子。 不得不说,跟程怀恕在一起后,他还是有千万种方法令她心动。 比如此时,他一身黑衬黑裤,平添桀骜,顶端扣子系得一丝不苟。 偏偏皮带还没扣上。 男人眼神睥睨着,居高临下的意味十分明显。 他拽过她的手腕,暗示意味明显:“帮我。” 两人身高本就有差距,棠宁现在是稍稍俯身状态,只要程怀恕一垂眼,就能瞥见她温柔的眉眼,柔嫩的唇瓣,脸颊细小的绒毛…… 小姑娘的一双手如何柔弱无骨他是见识过的。 棠宁是第一次帮人扣皮带,手法并不熟练,将皮带接过后,好一会儿才上道。 皮带刚穿梭至腰间,程怀恕就喉头微滚,把控住了她细嫩的手腕。 修长的指节顿住,而后皮带应声扣上。 她撩起眼皮,迷迷蒙蒙里带着困惑。 “再系下去,我怕我们今天都出不了门。” 程怀恕解释得倒是理直气壮。 “……” 白天的时候,棠宁跟着程怀恕一起重返了明沂镇上的小学,走过之前去过的饰品店,幸而古镇得以保存下来那些珍贵的古香古色。 说实话,看见眼见熟悉又陌生的景色时,她内心感慨万千。 一切都跟上次来差不离,熟悉的街景,可经历了一次天灾后,又仿佛物是人非了。 及至傍晚,夕阳的光照耀下来,整座山头都披了层霞光。 棠宁心头一动,随口一提想去爬山走一走。 程怀恕自然愿意陪同。 一开始她还步伐轻快,后来则感觉到力不从心。 但又不好意思直说,只要程怀恕在家,棠宁就会被他提溜起来晨练,结果爬个山体力还是那么差。 棠宁拖着步子走在后面,直到后面越走越慢,跟个小乌龟似的,落后程怀恕好长一段距离。 程怀恕很合时宜地停下,回过头,了然道:“累了?” 她咬了咬唇,沉默不语。 “上来,叔叔背你。” 他行动力一流,脊背一弯,作势要背人。 棠宁反应迟钝了几秒,之后就被程怀恕一把搂起。 小姑娘本身就轻,趴在他背上也没什么重量,跟平时的负重训练没差。 她白皙的手臂圈在脖颈,呼吸喷洒间,心头更像是注入了蜜糖般的甜腻。 棠宁记得,上回到明沂镇,自己还特别没出息地喝醉了,整个人晕乎乎的。 那天下了雪,程怀恕穿过风雪,背着她,步伐坚定地朝前走。 两人间的许多对话在宿醉后她都不记得了,可眼下的场景逐渐与那天脑海中的重合在一起。 那时候她以为自己的暗恋无疾而终,卸下防备,微醺地靠在他肩头,却忍不住用哭腔诉诸那些委屈。 “程怀恕……”棠宁没忍住开口,刚喊出他的名字,喉头就涌上一股酸涩。 “嗯?” 他眼尾上翘,始终背对着小姑娘,可心底的情绪也像是被唤起了,如同金丝线密密麻麻缠绕着心脏。 “没什么。” 她闭着双眸,唇角不自觉微弯,“好喜欢你啊。” 正处于冬季的尾巴,出门前,程怀恕套了件冲锋衣外套,柔和清俊,毫无棱角。 棠宁同样沉溺在这一方温柔里,心口像不断灌入水的面团,拉扯成绵软的一团。 太阳已然沉到山头,如同鸭蛋黄,弥留的最后一抹光辉印在两人的脸庞。 山影憧憧,再往下准备下山时,天空却倏然间飘下雨点来。 斜雨纷飞,从小雨滴落瞬间切换成骤雨急降。 出门前,两人都也没想过山间天气变化会这么迅速,没拿伞不说,行至的又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儿。 别的不提,在空降兵集训时,甭管刮风下雨,负重跑都是他们不可或缺的项目。 程怀恕不疾不徐地交待了句:“搂紧。” 小姑娘听话地凑近,两鬓的脸颊因雨丝黏腻在脸颊,那双眼始终清澈透亮。 好在在狂风暴雨降临前,程怀恕就背着她到了山腰中间的亭子避雨。 亭子修筑在山间,石柱斑驳,看上去年代久远,空间并不大,但也能勉强当做容身之所。 亭内仿佛一道天然的屏障,与外头的雨帘隔绝,自然地形成两个世界。 抬眼望去,只能看见山脚下一片郁郁葱葱,碧波荡漾。 雨丝凉得彻骨,棠宁裹着外套,浑身湿透,不自觉打了个哆嗦。 亏得刚才还觉得到山头看日落很美,现在一身狼狈,所有的幻想全然磨灭。 其实程怀恕也没比她好上多少,发梢稍潮,眉眼间也像是蕴了湿意,轮廓更显清隽。 风将程怀恕的冲锋衣外套吹得鼓起来,一时间凉气游走在周身。 背着小姑娘跑了这么长的路,他愣是体力好到一点儿都没气喘吁吁,仍旧神色冷峻,不为所动。 他先是让棠宁把湿掉的外套脱下,接着把半干的冲锋衣给人裹上。 一披一搂,动作间充斥着十足的踏实感。 棠宁贪恋地汲取着那点儿温暖,鼻头冻得通红。 也因为披冲锋衣的动作,那些小巧圆润的水珠顺着领口一路向下,直到没入拥簇的雪峰中。 程怀恕眸色渐深,似笑非笑地凑过来,目光下移。 亭子的檐下能清楚地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然而被他炽热的眼神打量着,棠宁不自觉吞咽着口水,心跳如雷奔。 由于她打底选了件白色,雨水一淌下来,跟透明的布料差不多,熨帖在雪艳的肌肤上。 棠宁呼吸一窒,不太好意思地拿手去挡,试图遮住透露出的些许春光。 小姑娘的眼神缥缈不定,氤氲在眼里的雾气更多了几分让人怜惜的意味。 身上裹着的外套还残存着淡淡的木调香,在一隅空间中,空气都像是变得湿热黏稠。 她往后退了几步,试图跟程怀恕拉远点儿距离。 程怀恕反倒得存进尺,完全掌控住节奏般压过来,气质禁欲又寡淡:“宁宁,遮什么?” “你浑身上下哪一处我没看过?” 他的手在小姑娘细软的腰间有意摩挲,尾音故意上挑。 老男人!老流氓! 棠宁心里暗淬着,表面上早就毫无招架之力,脚后跟抵着石柱,再无退却之地。 “这衣服不怎么样,回江城多买几件好看的。” 程怀恕扫过那巴掌大的布料,口吻略带点评的意味。 就是太透了,所以他才会故意这么说。 不曾想,他顺势而下,微凉的指节撩开下摆。 棠宁全身绷紧,在这种荒郊野外,她那点儿心思全飘在云端上去了,紧张得不行,拽着他的小臂:“不行·····不能在这儿。” “不能在这儿干嘛?” 他嗓音低靡,看上去心情大好,神色间的笑意甚是明朗,“你不说,叔叔怎么知道? 嗯?” 程怀恕戏谑她的功力不减。 不待回答,棠宁直起脊背,差点儿撞上脑袋后的石柱。 得亏程怀恕反应迅速,抬手用掌心垫在了她的后脑勺,顺带比了个“嘘”的手势。 不赶巧,脚步声混杂着交谈声,像潮水般急匆匆地朝这个方向涌来。 应该是一行人大雨后也行至亭子这儿避雨。 程怀恕松开桎梏,好整以暇地看着两个人跑过来。 为首的是一个中年男子,见亭下有人愣怔了几秒,却顾不得更多,直接拧了把湿透的衣服下摆,随口一问:“你们也来这儿旅游啊? 就是可惜最近天气不怎么好。” “算是。” 他不冷不热地回着话,全身上下都翻涌着凛然的气质。 看起来是到这儿旅游的一对中年夫妇,面相上格外慈善。 中年妇人手里还攥着块儿玉,看着这一对郎才女貌的,就拉着他们多聊了几句。 “这附近有个挺有名的寺庙,就在山腰附近,你们去过吗?” 棠宁都不知道这寺庙的存在,摇摇头说:“还没。” “听说求事很灵的,你们是来度蜜月的吧,求姻缘也很好的。” 中年妇女应该是信佛,所以极力向他们推荐这儿的寺庙。 棠宁略一思忖,礼貌道:“好,谢谢您。” 中年男子冲她笑着说:“看样子,你老公是军人或者当过兵吧,给人感觉蛮不一样的。” 军人出身确实出挑,即便放在人群中,气宇轩昂的不凡气度也很容易让你注意到。 只不过说是她老公……这称呼对现阶段来说挺超前的,弄得棠宁一阵面红耳赤,巧妙道:“您眼光很准。” 男人爽朗地说:“你们看起来就特别合适,一定能白头偕老,长长久久的。” 程怀恕接过话茬,平淡谦和道:“承蒙您吉言。” 终于等到雨势转下,那一对中年夫妇跟他们挥手告别。 程怀恕给她拉上冲锋衣的外套,不着痕迹地遮住小姑娘。 虽说山里夜间湿冷入骨,但听了刚才那番介绍,棠宁只觉得不来白不来,更何况都淋了一遭雨了,从寺庙返程再一趟似乎也无所谓。 她在江城的时候去过归元寺,那时候人头攒动,香火连绵不断。 可在明沂镇,地形原因,行过数层台阶才看到眼前的景象,不得不说,尤为壮观。 佛寺矗立,铜瓦鎏金,与背后的山水景象不断交融,活生生像一副墨染的水墨画。 红纸香灰纷飞,像是承载许多美好的愿景。 两人一前一后往里走,程怀恕单手抄兜,一抬眸,驻足在了气派的佛殿门前。 碍于身份,他就不进去了。 程怀恕昂着下巴,漫不经心的:“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殿内光线偏暗,只能看得见长明灯幽微明亮,灯芯燃烧着,正释放最后一缕光明,偶有僧侣经过,随后闭目,默然不语。 烛火摇曳,梵音低吟。 棠宁进到佛殿内,内心也像是被荡涤了一遭。 耳边只剩下不绝于耳的佛音,她跪坐在蒲团上,双手合十,对着庙里的佛像虔诚磕头许愿。 只愿佛祖在上,保佑程怀恕永远平安,长命百岁。 这个愿望,跟四年前的似乎并无差别。 也是怀揣着同样的希冀,只不过不同于少女心思的小心翼翼,如今暗恋成真,无需隐藏。 如果贪心点儿,再加一个愿望,那就希望能跟程怀恕并肩终老,白首不相离。 程怀恕背脊笔挺,目光灼灼,停留在那一抹瘦削倔强的背影上。 他没穿军装,但看得出来一身正气,如山似塔。 身为中国军人,程怀恕的信仰一直是崇高的。 当初参军的时候,他就考虑清楚了,为国守疆土,万死不辞。 从握起拳头起誓那天开始,他便明白中国军人背后承载的是何等沉重的意义。 所以在军校时,他在班里训练是最用功的一个,争分夺秒的任务前,完成的总比别人要快上一些。 年少轻狂时,或许还会有人不服,觉得程怀恕为人太过清冷,不近人情,后来真跟程怀恕打上交道,才知道恰恰相反。 后来去了维和前线,见证过千疮百孔的战争地,经历过战友溘然牺牲,从此忠骨埋于异国他乡,跟冯教授这样的前辈有过走心的交流,才更加明白他们肩上的重任。 正因如此,他使命犹在,热血难凉。 此时此刻,他的信仰定格在棠宁合十的瞬间。 目之所及是威严不可冒犯的佛像,佛光泛泛,菩萨低眉。 金刚经有云:“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世间万物,到头不过一个“空”字。 而这一生,不知不觉间,他早已是她的信徒。 …… 抵达住所时,夜色已深。 棠宁收拾了衣服去洗澡,毕竟浑身黏腻的难受,身上还浮着一股香火气息。 刚打开花洒,身后的门应声开合。 浴室空间很大,他懒散地靠在盥洗台旁,吊儿郎当地看过来。 程怀恕拿着罐啤酒,眼尾曳着欲念,他不紧不慢地喝了两口酒,晃了晃罐中剩余的,耐心询问道:“要不要尝尝?” 棠宁继续脱也不是,不脱也不是,半遮半漏间,最是魅惑。 她心跳不自觉地在加速,理智全然焚烧。 可小姑娘没忘记一喝醉自己不胜酒力的事实,更何况,还不知道程怀恕在下什么蛊。 棠宁犹豫半晌,扯了下唇角,规避掉男人黢黑的眼神:“不喝。” “那叔叔喂你……”他笑得轻佻,不多时便撬开她牙关,将冰冰凉凉的酒水渡过去。 浴缸里的水起起伏伏,仿佛大海上的一艘小船,飘摇不定。 她被温水环伺,蹬着浴缸上的金色把手,脸色不知是因醉态还是其他,呈现一派酡红。 直到最后一刻,程怀恕在她耳边呢喃:“在庙里许的什么愿望?” 她抵着男人的胸膛,嗓音发颤,娇嗔道:“说出来就不灵了……” 程怀恕执起她手背,落下虔诚一吻,饱含无限深情,率先开了口:“我的愿望是,某个小朋友今年能嫁给我。” 62 62 回到江城那天,天气晴朗,阳光正好。 快到春节,大街小巷都充斥着十足的年味儿。 望着张灯结彩的街景,棠宁蓦然想起来什么,笑眯眯道:“我们过几天一起回去一趟,有时间吗?” 临近年关,回去过年也是应了苏茴的要求。 “好。” 程怀恕打着方向盘,停在红灯前,眼神温柔地与她相视。 到了小年那天,程怀恕去军区出来,打算直接带棠宁一块儿回去。 刚打开公寓的门,他站立在玄关处,好整以暇地看着眼前的场景。 小姑娘半蹲在地上,像只小蘑菇。 过了会儿,程怀恕就瞧见她忙忙碌碌地从主卧跑到客厅,正低眉敛目收拾行李。 棠宁终于站起身来,居家服宽松,露出来的锁骨平直,小腿纤细。 他口袋里还有一根去军区时孟亚松发来的烟。 程怀恕将烟点燃,算是等待过程中的消遣。 怕呛着她,他又专程走到了阳台上,一只胳膊闲散地搭在栏杆上。 男人作训服齐整,帽檐下一双深邃的眼始终注视着一个方向。 随后,程怀恕碾灭了指间的烟,在旁边打量了好半天。 直到她仰躺在沙发上,一副累坏了的样子,他难免觉着好笑。 其实他来之前就提议过,要不要帮着一起收拾,奈何小姑娘是个独立自主的,习惯了一个人整理行李,还偏偏说要把他那一份儿也给整理了。 程怀恕由着她去,只不过此时此刻多少看不过去她累着。 他从阳台上走进来,跟拎兔耳朵似的,捻着小姑娘的耳垂,不疾不徐地开口问:“收拾好了?” 棠宁一脸为难的神色:“其实也没带几件衣服,但就是怕我妈觉得我跟你在一起之后,也不回去住几天,起码得拿个行李箱装点衣服象征一下吧。” 程怀恕被小姑娘的脑回路逗乐了。 下一秒,他的视线落在她一张一合的唇上,颜色嫣红,触感柔软。 他起先只是用指间摩挲着唇缘,后来则是跟含着块儿果冻似的,慢慢地吮。 衣服散落在沙发上,棠宁气息渐乱,保持了清醒提醒说:“家里人还等着呢。” “换个衣服,我们就走。” 他脱下军帽,换上一身灰色的风衣,整个人顿时有了种凛冽的冷感。 棠宁凑过去,神秘兮兮地附在他耳边说:“还是最喜欢你穿军装的时候。” 实际上,无论什么时候,程怀恕都是她最爱的模样。 只不过当他穿上军装,心如钢铁,又有万般柔情。 很难不让人心动。 “行,我以后多你在面前穿军装。” 程怀恕收敛了心思,揉揉她脑袋,推着行李箱往外走。 开车到别墅时,夜色已深,漆黑的夜幕里飘了点儿雨丝下来。 刘姨得了两人快到别墅的消息,忙不迭撑着把伞在外头等着,目光不停张望。 吉普稳稳当当停在了后院。 刘姨就知道两人没拿伞,从车窗递过去一把,笑意晏晏的。 程怀恕先行下车,而后撑着伞,在原地等着小姑娘。 棠宁一头栽进他怀里,被他搂着腰,鼻息间全是雨意的湿润。 刘姨走在两人身前,回过头说:“今天是小年,还怕你们有事儿回不来,现在都回来了,我也就放心了,咱们团团圆圆吃一餐小年夜饭。” 棠宁跟刘姨相处时间久,论亲密度,不必跟苏茴之间差。 她乖巧道:“刘姨辛苦了。” 刘姨乐呵呵接过她的行李箱,说着不辛苦:“宁宁我来,给行李箱放到你房间去。” 程怀恕撑着伞,全程庇护着她前行。 他向来照顾人惯了,还真不乐意事事让人伺候。 别墅内灯火通明,客厅的电视开着,多了几分嘈杂的人声。 程怀恕牵着她的人往里走,两人并肩前行,看起来要多甜蜜有多甜蜜。 苏茴正帮着包饺子,见人都过来了,手上沾着面粉也不合适,就去厨房洗了个手。 棠宁扑过来,撒娇似的汇报说:“妈,我们回来了。” 见两人一起回来过小年,苏茴心里踏实了许多,口吻亲和又平静:“房间给你们整理出来了,住你之前的那间或者别的房间都行。” 她往苏茴的肩颈处蹭了蹭,模样跟幼稚的小朋友拿过糖果无异:“妈,你真好。” 苏茴啧啧两声,语意里却满是宠溺:“你这丫头,就会甜言蜜语来讨好我。” 程怀恕见客厅就苏茴一个人,眼尾略有上挑,淡声问:“大哥他·····” “柏城在书房呢,处理完事情就下来一起吃饭。” 程怀恕跟着寒暄了几句,又冷不丁地提起:“程旭、程澈他们都没回来?” 苏茴微有叹息:“程澈今年应该不打算回国,程旭这孩子吧……也不知道他闹什么别扭,反正事情已成定局,孩子大了,我也管不了什么。” 这事儿不用多说,当事人心里都澄澈得跟明镜一样。 程旭要是回来了,三人相见,又在同一屋檐下,多多少少是尴尬的。 除非是他真正放下了,才能毫无芥蒂地接受棠宁和程怀恕在一起的事实。 苏茴对此不愿多谈,又拉着程怀恕聊家常:“你们部队过年过节也是要聚一聚的吧,没什么事儿,在家里住几天就去部队跟战友们多相处。” 棠宁一噎,又觉得自己拿回来表诚意的一箱子衣服算是白装了。 程怀恕笑着点点头,一问一答间,处理得进退自如。 见刘姨正往锅里下着饺子,棠宁就想上前帮忙:“刘姨,我来吧。” 刘姨拂手道:“不用,你跟怀恕上去休息会儿。” 苏茴也规劝说:“你们两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去房间里整理下行李,要吃饭了,我再上来喊你们。” 棠宁彻底没了帮忙的机会,就拉着程怀恕去了她之前睡的房间。 他捞过小姑娘书架上的一本书,随手翻了几页,上面还有她稚嫩的字迹。 棠宁下意识想阻止,生怕自己中学时代的什么黑历史被程怀恕瞧了去。 本来程怀恕也就是无心随手一翻,见她像是兔子急了要咬人,干脆使坏,扬起胳膊,把书放到了她难以企及的高度。 小姑娘蹦了下,发现还真够不着,气急败坏之下,双眼红通通地低斥他:“老坏蛋——” 程怀恕呼吸炙热,到底舍不得惹她不开心,直接服了软,把书放回去,将人抱到腿间慢慢地哄。 棠宁双手抱臂于胸前,冷嗤了声,看似并不买账。 “别生气了,媳妇儿……嗯?” 他嗓音偏沉,落在耳廓里,尽数是酥麻一片。 她的心也跟着跃动,扑通扑通地在胸腔中加速。 其实这场景有些让人难以想象。 一向不苟言笑的程少校,能放下身段,一点严厉劲儿都没有,甘愿臣服般去哄一个小姑娘。 棠宁被那声“媳妇儿”喊得晕头涨脑的,好奇地问道:“程怀恕,你们队里的人知道你私下是这样的吗?” 程怀恕勾起唇角,慢条斯理地说:“他们不需要知道。” “我只对你一个人这样儿。” 他撇嘴,哼笑了声,话音比前面还要磁沉缓和,还夹杂着些许无奈,“他们那群大老爷们儿就算了,不太配。” 在队里,大家都直来直去惯了,一群混不吝的聚在一起,只会变得越来越糙。 就说掉眼泪这事儿吧,队里就没人见过程怀恕哭。 光是想想,也挺不寒而栗的。 男儿有泪不轻弹,部队里的规矩更是流血流汗不流泪。 可他仅有的脆弱的一面也是展露在小姑娘面前的。 也只有棠宁知道,他不是无坚不摧的程怀恕,却切实的是铁骨铮铮的中国军人。 棠宁着实乐了,又没办法替他队里的人抱不平。 小姑娘得了便宜还卖乖,嗓音软软细细的:“队长,你偏心啊——” 程怀恕抵着她额间,心念一动:“这辈子,就偏心你一个了。” 身为军人,他有他的骄傲和要守护的世界。 起先,程怀恕认定自己要捍卫的是脚下的疆土,头顶蔚蓝的天空以及深切热爱着这片土地的人民。 后来,他的世界多了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那是他的光。 也是无论他身在何方的心有所属。 男人一手捧着她的脸,另一手五指穿梭进发间,眼底的猩红无言地昭示着什么。 棠宁看得心头发颤,手臂跟着滑落,触及他精瘦的腰际。 脑海里警铃作响,她即使脑袋混沌,但没忘记苏茴的话,啄了下程怀恕的唇,倒算是适可而止:“马上要吃饭了。” 程怀恕喉头滑动着,忽而低头笑了下:“嗯,那吃完饭再来。” 棠宁无语凝噎:“……” 她就知道老男人玩儿心思是一套一套的! 下楼的时候,餐桌的菜基本上齐了,有荤有素有饺子,还有一道汤一道煮着的火锅,看起来煞是丰盛。 看得就让人胃口大开。 等苏茴和程柏城动了筷子,棠宁才夹了几筷子爱吃的菜。 刘姨又给每人都盛了一盘饺子,受不住棠宁的好言相劝,才跟着坐下来一起用餐。 程柏城坐在主位,开了一瓶白酒一瓶红酒,拿来酒杯跟程怀恕小酌了两杯。 自从知道棠宁跟程怀恕在一起后,程柏城也像是想通了一些事。 互相敬酒的过程中,两人倒是能化解掉过往的芥蒂,跟一家人一样好好坐下来吃一顿饭。 她吃得挺愉快,可总能猝不及防碰上程怀恕的视线。 一想起他那句故意的挑衅之语,棠宁就如坐针毡。 偏偏程怀恕故意捕捉着她目光,慢条斯理跟程柏城敬酒的过程中,还用膝盖故意撞着她腿间。 弄得棠宁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只觉得吃个饭都不安生。 倒是吃出来了偷情的意味。 她拼命甩掉脑子的想法,安安分分地坐好,用筷子扒着碗里的饭。 程柏城许是喝到上头了,醉醺醺地看着眼前的两人,笑吟吟地问:“你们两什么时候结婚啊?” 棠宁扒着饭,差点儿被呛到。 程怀恕回答得自如,沉稳地迎上程柏城的目光:“就快了。” 程柏城搁了酒杯,双手撑在膝盖上,语重心长道:“可得计划着啊,早点儿有个孩子也是好的。” “怀恕,这杯敬你,也敬给你一直在守护的世界。” 语毕,程柏城又自顾自倒了杯酒,而后一饮而尽,看的出来这话走心了。 程怀恕沉默着,同样回敬了酒。 苏茴怕两人都喝醉了,连忙劝着:“得了,柏城,高兴归高兴,别喝太多……” 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小年夜聚餐结束,苏茴扶着满脸醉态的程柏城往楼上走,又嗔怪了句:“这么多年,就没看过你爸什么时候喝得这么醉。” 良久,苏茴下楼倒了杯醒酒的蜂蜜水,转身跟棠宁:“应该是看你跟怀恕在一起了,他心里也有种嫁女儿的心情吧。” 这话可能是触及到她哪根神经了,只觉得鼻子一酸,眼眶发热。 这么多年,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经历了父母离世后,苏茴跟程柏城早就把她当作亲人看待了。 回到房间,棠宁才发现程怀恕已经在洗漱了。 男人撑在盥洗台前,鞠了捧冷水洗脸,水珠顺着他硬朗的轮廓滑下。 他把人捞过来怀里,耐心地问道:“要不要先洗澡?” 棠宁憋住想哭的情绪,喃喃说:“好。” 洗完头洗完澡后,她拧开门把手出来。 发丝没吹干,还在往下淌水。 程怀恕闲散地坐在床沿,瞧见了就拿了条干净的毛巾,温柔地搭在小姑娘头顶:“擦干。” “还有……不是要继续做没做完的?” 他继续恶劣地用目光逡巡着,舌尖滑过后槽牙。 毛巾干燥清爽,携着很淡的薄荷香气。 “爸妈他们还在楼上呢……”棠宁默默咽了下口水,机械性地抬手用毛巾擦干发丝上的水珠。 壁灯如同豆大的火苗,在房间中飘摇着。 程怀恕明白她的顾虑,商量着问:“程柏城都被我给灌倒了,再说,你实在担心的话,那就别发声,嗯?” 棠宁是真怕了,呜咽两声,委屈巴巴的:“我怕我忍不住。” 他揉着她脖颈,挑眉看向她湿润的眼底:“忍不住就咬我。” 看程怀恕诚心蛊惑的模样,棠宁就知道自己今晚是逃不过这一遭了。 她都做好被这只老狐狸叼进窝里的准备了。 谁知,下一刻,程怀恕实在没忍住,翻过身,躺倒在床沿,笑得格外肆意。 对程怀恕来说,他最不缺的就是分寸感。 既然在程家别墅,楼上还住着苏茴和程柏城,能不越矩就不越矩。 他自制力还没差到一晚上都忍不住的程度。 就是威胁的话一说,程怀恕明显感知到,在餐桌上小姑娘都在刻意避开他视线。 更别提刚才他把话挑明,棠宁先是脑袋昏沉地推拒,后来又是一副壮士赴死的决绝。 说不可爱那是假的。 棠宁愣怔一瞬,这才知道自己被程怀恕给骗了。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再者而言,她也不甘于自己总是被戏谑。 小姑娘立刻转换成一副清纯无辜的神情。 别的不提,光是靠那张脸,白皙秀气,确实漂亮不可方物。 棠宁切换了下两人的位置,她将程怀恕推到床沿坐下,随后俯下身,一双小手触及皮带扣,认真又虔诚地说:“你坐着,我帮你。” 程怀恕不为所动,他向来自诩冷静自持,除非是自己刻意逗弄,否则还真不会这么草率地交待了。 棠宁见他一派冷峻,只能使出杀手锏,语调轻盈柔软:“老公,真的不要吗?” 随着这话,那双手也不安分地捏了下他的腹肌。 内心的那团火很快被撩拨起来。 在小姑娘面前,他真是一败涂地、毫无章法。 程怀恕危险地眯着眼,一字一顿地问:“长本事了?” 他曾经不止暗示过,小姑娘可以改口了。 但棠宁就倔强地喊着他叔叔,要不然就是程少校、队长等一些恭维之词。 今儿晚上,她还是第一次蹦出来“老公”这种新鲜词儿。 征服欲一旦勾起,就如同烈马奔驰,再无回头之路。 小姑娘背脊笔挺,跪坐在地毯上,仰望着面前的男人,嗫喏道:“拜程少校所赐。” 程怀恕的视线居高临下地落下来,内心喷涌的情绪无处安放。 棠宁原本只想一报还一报,哪知还没报复成功,整个人就头晕目眩了一刻。 程怀恕将人单手抱起来,轻而易举扛在肩头,一套动作下来,a到男友力爆棚。 棠宁连反驳的话都没说出来,唇舌就被堵住,一丁点反抗之力都没有,随着他的攻势彻底沦陷。 甚至顾不得苏茴和程柏城都在楼上,她气息不稳,慢慢唤着他的名字。 只要程怀恕想,她脸皮都能磨炼得再厚一点儿。 脚踝被握住,棠宁动弹不得,抬手去擦拭掉他脸颊汨汨的汗珠。 程怀恕不紧不慢地解着扣子,趁她分神之际,沉了沉身。 整个过程用四个字来概括,就是没完没了。 到最后,小姑娘的一双杏眼儿里全是积蓄着的泪水,哽咽道:“疼……” 棠宁自认在程怀恕面前,自己是娇气包,不再忍耐,一口咬上他的肩头。 程怀恕胸膛硬实,半分不退,只慢慢地碾,故意屏着呼吸:“小声点儿,万一他们听见了怎么办?” 她眉间一蹙,紧张得一缩,四肢百骸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力量,疯狂绞紧。 程怀恕咬着牙关,拨开小姑娘黏腻的发丝,与她视线交织。 终于迎来解脱的时刻。 但是这个澡又白洗了…… 棠宁卷着被子盖上,脸色全红了,额间的汗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程怀恕的。 眼见着腿间一凉,她是半点儿脾气都没了。 “好歹节制点儿——”棠宁义正言辞地坐起来,裹着小被子,防御姿态很强。 程怀恕还真被打算做别的,不过帽子已经扣上了,他就顺势接过那茬:“我都节制这么多年了,要点儿本回来不过分吧?” “过分过分。” 她挥舞起小拳头,巴掌脸皱着,气鼓鼓地问,“程怀恕,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 “什么?” 他胳膊搭在床头,赤着上身,做足了洗耳恭听的姿态。 “二八佳人体似酥,腰悬利剑斩愚夫……” 这话听起来文绉绉的,但光看字面意思,就听得出来指的是哪方面。 程怀恕捏了下她软乎乎的脸蛋,满脸的哭笑不得:“小朋友,你这都哪儿学的?” 棠宁不自在地咳嗽了两声,一股脑全交待了:“夏桃说的啊。” 得,还挺理直气壮。 他垂下眼帘,眼眸里荡漾着清浅的笑意,实诚道:“要你要不够……” 63 63 在程家住了几晚,启程要回军区那天,正好是大年三十儿。 听闻部队里的传统是要在那天办个联欢晚会,程怀恕问她想不想去看看。 棠宁欣然同意了。 她待在演出团已经有了个把年头,跟团演出早就是日常。 每回去军区演出,演出团都如临大敌,每一个节目都排的很认真。 因为他们的观众是最可爱的人,下的功夫就势必要更多一些。 但部队里自办的联欢晚会她没见过,光是想想,也挺有趣的。 提前一天,因为有汇报工作的任务,程怀恕就先回了趟军区。 翌日,正午时分,棠宁来到军区门口,报了程怀恕的番号后,跟哨兵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她沐浴在阳光下,仗着强烈的光线,微微眯起眼,肆无忌惮地去看程怀恕。 男人正朝这个方向走过来。 日光灼灼,烧的人心头炽热。 程怀恕蹬着双作战靴,一身军装,身影高大笔挺,连发茬都像是逆着光一般。 军装领子规整地熨帖在颈侧,他喉结凸起,唇角携着几分散漫的笑意。 哨兵见他来了,立刻抬手敬了个军礼。 程怀恕牵过她的手,说是要先带她去吃饭。 棠宁兴冲冲的,双眸放着光:“我们去哪儿吃?” “到了你就知道了。” 程怀恕今天有些反常,像是刻意在卖关子。 实际上,他还从来没有一刻像今天这样紧张。 喉头不自觉翻滚着,恨不得点上一支烟来缓解片刻。 直到越来越往军区里走,棠宁才反应过来,两人今天不是去外面用餐,而是要去空勤食堂。 领着她到餐厅的空桌旁坐下,棠宁还稍感不自在。 她上回来这里用餐,还是因为部队里的草坪婚礼。 那一回桌子都拼起来了,宴请宾客的地方显得很宽阔。 现在又恢复成常态,只能看见来来往往穿着军装的人有序地穿梭在打饭的窗口,然后落座,一点儿都不喧闹。 直到孟亚松过来,棠宁才卸下了防备,几个人聊着天的气氛其乐融融的。 孟亚松旁边坐着的也是队里的人,正是上回草坪婚礼的主角新郎,人送外号“黑子”的那位。 黑子冲两人打了个招呼:“程队、孟副队好。” 孟亚松听说他老婆已经怀孕了,打趣着问:“孩子几个月了?” 黑子一听还有点儿不好意思,满脸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六个月。” “可以啊。” 孟亚松一副吃瓜群众的样子,开玩笑地催促说,“你得让程队赶紧的啊,说不定你们两就能定娃娃亲了。” 棠宁的脸上腾得晕染上一抹绯色。 两人都没领证呢,都扯到娃娃亲上面了,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程怀恕不遑多让,跟着瞎胡诌:“行,孩子出来,你当干爹。” 孟亚松禁不住胸腔发颤,欣喜道:“还有这种好事。” 棠宁也忍不住地笑起来。 跟这群人待久了,她那点儿不自在可以说是一扫零光。 都是程怀恕并肩作战的战友,她钦佩他们,也真心希望能跟他们相处得好。 等到傍晚,联欢会在大厅召开。 棠宁跟着程怀恕一起进去时,目之所及全是深蓝色的军装,像一片汪洋。 她心头一颤,是被震撼到了。 联欢会历来规模不大,但一届一届地举办着,已然成为一个传统。 为的就是让那些过年也回不了家的战士们感受到部队里的温暖。 联欢会的节目不算多,都是一些官兵毛遂自荐地上去表演,大家跟着鼓掌,在下面打节拍,不像往常般严肃,欢声笑语一片。 台上主持的是个新兵,大胆地问:“大家还想看谁表演节目?” 突击队的一群战友知道程怀恕今儿把家属带过来了,纷纷起哄道:“程队——程队——” 台下,光影不甚清明,影影绰绰间,男人撑着手肘,轮廓清晰,气场庄重清冷。 帽檐下,程怀恕的神色也像是略有动容。 起哄声越来越强烈,如果不上台,说实话,还真是有点儿怂。 棠宁冲他笑了下,柔声鼓励说:“去唱吧。” 人声鼎沸里,程怀恕直奔台上而去。 他捏着话筒,在台上一点儿不显得局促,根本没有捏捏扭扭的劲儿。 望着众人希冀的眼神,程怀恕无奈地笑笑,低沉的嗓音顺着话筒流露出来;“那就唱一首《当你的秀发拂过我的钢枪》。” 台下响起如潮水一般的掌声。 除了刚入伍的时候,队里组织唱军歌,程怀恕还真就没怎么在众人面前表演过唱歌。 他不太擅长唱歌,也毫无技巧,非要说唱功就是中规中矩的水平。 程怀恕扫过台下熟悉的战友的脸庞,最终又停留在小姑娘青春洋溢的脸庞上。 心头的那根弦被拨动着,在耳边化作《当你的秀发拂过我的钢枪》的背景音乐。 他凑近话筒,清清嗓子,歌声随之萦绕在厅内。 “这世界虽有战火也有花香 我的明天也会浪漫的和你一样 当你的纤手离开我的肩膀 我不会低下头泪流两行” “如果有一天脱下这身军装 不怨你没多等我些时光 虽然那时你我天各一方 你会看到我的爱在旗帜上飞扬 ……” 程怀恕的嗓音偏磁沉,配合着这首基调大气浑厚又有千万柔情的歌曲,所有的情感诉诸得恰到好处。 台下不少新兵听这歌像是想到了心底的那个人。 实际上,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不到伤心处。 这首歌触及到了不少人内心的柔软之处,纷纷跟着节奏唱了起来,场面恢宏又壮观。 棠宁跟着他们一起唱,眼神澄澈,透着实打实的骄傲。 程怀恕站在台上的那束灯光下,双眸微闭,看上去缱绻深情。 勾的她心头一动。 眼前浮现出两人初见的场景。 他也是站在了光线明亮处,浑身镀了层光芒。 仿佛自带命定的吸引力,即使眼下是两人初见,她也一定会为之一见钟情。 一首歌唱完,掌声在耳旁经久不息,那捧场程度都堪比她在剧院表演的舞蹈了。 程怀恕紧了紧手中的话筒,目光定定,嗓音凛冽:“全体立正——” 掌声登时停下,台下的所有士兵全部站起。 棠宁被这阵仗吓了一跳,内心不平静的同时,又像是冥冥之中感应到了什么,既期待又紧张。 全体士兵集结到台上,拉开背景墙后的装饰,全是鲜花和气球。 程怀恕压制着翻涌的情绪,眼眶微微泛红,一字一顿地坚定道:“棠宁,我爱你。” 他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般无措中,又带着毫不后悔的坚定勇敢。 那一刻,棠宁的心情同样如庙里的撞钟,一声一声回荡在耳旁,足以荡涤着灵魂。 最后,灵魂中弥留下来的只有十足的忠诚。 台上的士兵恰到好处地助威,恨不得赶紧看两人原地结婚。 “嫁给他——” “程队真男人……” 她眼眶湿润,在不知不觉中,迎来了人生中的重要时刻。 小姑娘哽咽着,哭得泪眼朦胧,像是沉溺在一场梦境之中。 直到程怀恕单膝下跪,那点儿真切感才从心头蔓延到四肢百骸。 “再次自我介绍一下,程怀恕,现任空降兵特种部队少校军衔,参与过维和任务,获得过猎人勋章,所以——” “要不要考虑嫁给我?” 单膝下跪的同时,程怀恕还从口袋里拿出来一个盒子。 棠宁走上台前,站定在他身前,哭得梨花带雨,只能慢吞吞平复着心绪,竭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 身为中国军人,他的背脊永远都是笔挺的。 程怀恕这一生,遇见再多危难,即使被威胁,被利诱,也从来没给谁跪过。 冯教授也说过,是中国人,膝盖骨得硬,就是跪不下去。 更何况,他的身份还承载着至高无上的荣耀。 但是此时此刻,他穿着军裤,膝盖碰地,面对心爱的小姑娘,完全是臣服的姿态。 小盒子打开,里面装载着一颗通体闪耀的钻戒,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她不可置信地拿手背遮了下唇,瞳孔里闪烁着感动的光芒。 这么一段时间,棠宁居然都不知道程怀恕是什么时候买好了钻戒,而且还是很昂贵的定制款,上面刻着“c&t”,是两人名字开头的字母缩写。 棠宁记得,在明沂镇的那一晚,他的心愿就是希望她能在今年嫁给他。 是了,像程怀恕这样骄傲又勇敢的人,天生就该是得尝所愿的。 身后的战士们纷纷垫着脚,探着脑袋等待她的回应。 棠宁扬起唇角,面上的喜色毋庸置疑。 她擦拭掉脸庞晶莹剔透的泪水,点头如捣蒜,虔诚道:“好。” 明明那么轻飘飘的一个字,在眼下成为了重若千钧的承诺。 队里的小伙子们疯狂吹着口哨,共同庆祝着这场盛大的求婚,为之祝福着。 程怀恕将钻戒推向她无名指的指根,那么小的一个圆环,套牢后,从此命运相系,余生不离。 接着,他从口袋里拿出来珍藏着一枚徽章,那是他代表中国军人获得的荣誉证明。 现在,程怀恕亲手别到小姑娘的衣襟上,让这荣耀为她加冕。 众目睽睽下,棠宁主动向前一步,紧紧与他相拥,贪恋地汲取着他的温度。 程怀恕亦然拥抱住怀里的小姑娘,在她眉目间落下一吻。 外面正是新年的喧嚣时刻,烟花绽放,灯火万里。 夜空万顷,暖融的月光也像是在播撒无尽的祝福。 棠宁顿了顿,眼神温柔且有光,启唇道:“程怀恕,我爱你,就像你爱我一样。” 他这一生风雨走来,铁骨柔肠,也只偏爱她一人而已。 两人不会再天各一方,飘扬的旗帜会永远见证这一份承载着荣光的爱意。 64 64 搬家的那天,棠宁足足从早忙到了晚上。 及至傍晚,程怀恕从军区出来,一气呵成坐电梯上楼。 听见外面有人敲门,夏桃拉开门,唤了声“程少校”,又冲房间里喊道:“宁宁,你老公来接你了。” 夏桃是个大大咧咧的,这么揶揄时一点儿都没觉得不自在。 虽然两人还没领证,但棠宁同意了程怀恕的求婚,那天之后,那枚鸽子蛋大的钻戒一直戴着无名指上。 对夏桃来说,她是看在眼里,甜在心里,天天默默吃着两人的狗粮。 小姑娘哒哒从房间跑出来,扎着个丸子头,目光熠熠的。 程怀恕摘下军帽,闲庭信步往里走了几步:“收拾好了?” “行李都在里面了。” 她气喘吁吁,汗珠汨汨,看起来累坏了。 程怀恕顺手接过她沉甸甸的行李,特别有男友力地直接送到电梯口。 她就跟个小跟班似的在后面,夕阳的光线映照在脸庞,连脸颊的绒毛都细微可见。 夏桃双手抱臂,笑眯眯地看着两人:“宁宁,要是之后想回来住几天,房间随时给你留着。” “好,你来我们家做客也行。” 棠宁同样热情地回应着。 他给小姑娘扣上军帽,揽过纤腰:“没问题,女主人。” 口吻温和又霸道。 夏桃招招手,目送着两人一块儿下电梯。 抵达新公寓时,夜间已然转了凉。 棠宁走在楼道里,感觉晚风稍凉,然而手心却被一只温暖的手牵着。 两人踏实从容地向前走,即将抵达他们的新家。 程怀恕拿了钥匙开门,摁开玄关灯的开关。 他转过身,眼眸里笑意清浅:“女主人,要不要先参观下我们的新家?” 灯光在男人的脸颊打下细碎的剪影,无意间柔和了那一双凛冽的眉眼。 考虑到结婚后的生活,这个房子算是程怀恕从两人确定关系后就开始筹备的准备。 空间比他之前自己的公寓更大,旁边就有能满足小孩入学的学校,无论从哪一点来说,都无可挑剔。 小姑娘莫名有点眼热,眨巴着眼睫问:“程怀恕,你什么时候计划好的?” 那感觉太像他是个摇着尾巴的大灰狼,等着兔子落入巢中。 可事实上,即使是栽在他手上,她也是心甘情愿的。 程怀恕将人抱在怀里,顺顺毛,嗓音发沉:“我说跟你在一起那天,信不信?” 她今天穿的是平底鞋,距离他身高还有段距离,干脆踮起脚,把脸颊埋在他肩颈,蹭着笔挺的军装料子,闷声说:“你说的,我就信。” 在路上时,棠宁才临时得知她今晚是得跟着程怀恕去新家。 她稍感惊愕了一瞬,又被程怀恕安抚说,只是去新家看看。 未曾想,短短的一年时间内,这房子已经精装过,家具整整齐齐摆放着,俨然是可以随时拎包入住了。 房间除了主卧和客卧,还有专门两间房,一间是衣帽间,另外一间有点儿像宝宝房,铺了很多软垫,上面还有乐高玩具。 程怀恕在今晚跟变魔术一样,一次一次给着令人眼花缭乱的惊喜。 而且不得不说吧,他连宝宝房这种存在都提前考虑了。 棠宁吸了吸鼻子,故意给他抛难题:“队长,八字还没一撇呢,你就等着宝宝降临了?” “不愿意给老子生儿子啊?” 他摸摸眉梢,少有的在小姑娘这么混不吝。 她愣怔着,清清嗓子极力撇清:“倒也不是……” “那要是个女儿呢?” 棠宁眼珠子一转,笑容明俏。 “是个女儿不更好?” 程怀恕撑在门框上,笑得肆意,“我就喜欢女儿。” 没看出来,这人还是个重女轻男的。 其实棠宁也就随口胡诌一下,没想到程怀恕这么认真地给了她回答。 “男孩儿女孩儿都好,你生的,都好。” 程怀恕眼底沉静,若有所思道,“如果是个儿子,我肯定得更苛刻才行,就是怕你心疼。” 程怀恕自幼跟着外公生活过一段时间,老人家立过不少功勋,最常跟他讲的一句话就是—— “立言立行,敢于担当,保家卫国,男儿本色。” 后来他去参军的那一年,老人家去世。 去到墓碑前,他一身空军制服,先是磕了头,又一字一顿地说:“您看,我没辜负您的期望。” 对棠宁来说,这就是程怀恕。 永远大气凛然,拥有一身热血的同时,亦会怀揣满腔柔情。 她进去衣帽间,拉开衣柜门,扫视过空空如也的几层:“这一格给你放军装和常服……” “这一格可以用来放我的舞裙,多余的舞鞋可以放在最底层。” 小姑娘越说越起劲儿,喋喋不休的,让原本空空荡荡的家里一下子充满了生气。 程怀恕往前走了几步,握过她双肩,郑重地说:“我老婆放的我都喜欢。” “你别贫。” 棠宁天天被程怀恕这么夸,都怀疑自己随便做点什么,都要被说成像仙女了。 这她可吃不消。 哪知程怀恕淡笑一声,不疾不徐道:“真心实意。” 弄得她的脸颊更热了。 “想去阳台上看看吗?” 既然是程怀恕的建议,棠宁自然欣然应允。 阳台的空间很宽阔,除了晾衣服的地方,其余的位置摆了很多盆花。 棠宁知道,程怀恕对这方面不太懂。 真是为难他了,还亲自跑了趟,买了这么盆花,只是为了她曾经买过的那一盆玛格丽特。 她蹙了蹙眉,格外正经地说:“这些花儿有点儿难养……” “没你难养。” 程怀恕睨着眼,胸腔震颤了下。 棠宁心里倒是乐滋滋的,就是表面上不服输地拧了下他精瘦的腰间。 程怀恕低下头,与她耳鬓厮磨:“我们家暂时有你一个小朋友养着就行了。” 棠宁的脸腾得一下,像打火机燃起的火焰,又被男人撩拨到了。 参观完所有区域,她就开始着手收拾东西,归置物品。 程怀恕在部队待惯了,对任何物品的摆放都井井有条的。 也就造成了她收拾着,就要问问程怀恕把东西摆到哪里了。 而他一直都不厌其烦地配合回答。 终于完了工,棠宁火速去洗了个澡,洗去一天的疲惫。 出来时,程怀恕就站在阳台上吹风,他有过太过这种一个人孤寂的时刻。 部队里繁复枯燥的训练日复一日,除了跟那些大老爷们儿插卡打诨,他很多时候出任务时,就会一个人什么也不做,眺望着远方,静静待着。 他指间夹着根烟,火星子明亮,像擦亮了无边的暗夜。 棠宁轻手轻脚走过去,趁其不备,夺过了程怀恕含着的那根烟。 其实她也不是严格意义上的趁其不备,毕竟身为中国军人,程怀恕在哪方便都是一等一的戒备,能让她得手,除了防水,没有别的可能性。 只是他没想到,下一秒,小姑娘就张开红唇,含过湿漉漉的烟头。 她眼眸清亮,刚洗过澡,整个人未施粉黛,却分外明丽。 只淡淡尝了口,棠宁就被呛得不行。 她吐出烟雾,呛得眼圈全红了。 明明难受的要命,还得强着张脸跟他对视,装作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 程怀恕眯了迷眼眸,气息危险,将她指尖的那根烟直接捻灭了。 棠宁真是知错了,明知道她这行为算挑衅,还是不知死活地往上撞。 她霎时间明白了不作死就不会死那句话的真谛,弱弱地求饶说:“队长,我错了……” 程怀恕解开皮带扣,圈过她手腕,俯下身,轻而易举捉住小姑娘的脚踝:“晚了。” 他声线低靡,听的人耳廓发痒。 棠宁恨不得束手投降,可惜的是,她的手也被皮带绑了起来。 搞得像在玩儿什么捆绑y。 程怀恕也打算动真格,做那几个动作时,力道都没舍得下狠的,皮带圈系的也特别松。 毕竟小姑娘皮肤娇嫩,稍微握紧了都能留印子。 他可舍不得把人勒疼了。 “还闹不闹?” 棠宁假装泪眼朦胧地看过去,演的比演员都要逼真。 程怀恕心头一动,不再居高临下地看着,而是低低地哄:“别尝这玩意,嗯?” 他这一下就给了兔子反攻的机会。 棠宁一口咬上他肩胛骨,力道不重,却留了一圈牙印。 程怀恕顿时间哭笑不得。 他这也是有朝一日,马失前蹄。 棠宁神采奕奕的,眼眸里闪烁着得逞后的笑意:“给你盖个章。” 程怀恕解了皮带扣,执起她手腕,在手背上落了吻,格外清晰地问道:“我过几天就去申请,好不好?” 话音掷地有声。 “什么申请?” 她睁大了水濛濛的杏眼儿,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样。 “结婚申请。” 程怀恕认定般,轻抚上她的脸颊,“宁宁,跟我结婚吧。” “好。” 棠宁幸福得晕了头,抱着他背脊,殊不知自己的嗓音都在发颤。 她以为那一晚程怀恕都那么正经地说了要结婚,没料到,该做的事儿他是完全不肯少。 美名曰庆祝搬进新家。 实际上就是对小姑娘故意挑衅的行为给予惩罚。 棠宁快溺毙在他的满腔温柔里,后来回忆起来,一整晚最难以忘怀的,就是他那句“宁宁,跟我结婚吧”。 过了几天,程怀恕就去找了政委开结婚深情,那速度叫一个雷厉风行。 政委打电话叫他过来时,他直接开车回了军区,推开办公室的门,敬了个军礼。 政委正跟着指导员说话,见程怀恕来了,两人的脸颊同时漾起揶揄的笑容。 政委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嘴角上扬着问:“怀恕,你结婚申请这么着急拿啊?” “小姑娘年纪小,能等。” 程怀恕言之凿凿的,冲两个领导一笑,“政委,我可都快三十了。” 意思是老男人等不起。 “得,你小子抓点紧。” 政委把文件递过去,逗他说,“我等着去喝喜酒了。” 指导员在一旁还不忘煽风点火:“前几年,你政委给你介绍姑娘,也没见你这么着急啊。” 程怀恕眼尾一挑,语调轻松:“遇见我现在的媳妇儿,我才知道什么叫一刻都不愿意多等。” 满屋又是一阵笑声。 出去时,连哨兵都知道他要结婚了,一听果然是政委跟人说话时,被人听了去。 程怀恕笑得不羁,舌尖抵过后槽牙:“得,你好好站岗吧,婚礼到时候想来就来。” 他性子硬朗里又有随性的一面,也难怪突击队里的人都对他们这位队长服服帖帖的。 去民政局那天,程怀恕起了个大早,率先取了号,在大厅候着。 棠宁因为舞团的演出,滞后了行程,今早才返程到江城。 赶到民政局门口时,她走得挺急,架势倒是十足,惹得一众人等侧目。 大厅还有几对新人等着领证,只有一个身影形只影单的。 正值初夏,程怀恕穿了件白衬衫,额头覆下浅浅一层薄发,背脊笔挺,看上去硬朗又神气。 棠宁弯了弯唇,停滞了脚步后,在原地看着他站起身,朝自己走过来。 要不是她找别人算准了今天是适合领证的黄道吉日,也不会一大早慌慌张张赶过来,一副措手不及的模样。 事实上,两人都期盼了这一天太久,彼此的心情都是希冀中透露着紧张的。 程怀恕单手抄兜,表情是十足的宠溺:“小朋友,你再不过来,我都以为我被逃婚了。” 小姑娘抱住他腰间,讨好般撒娇:“老公,我来晚了。” “再叫一声?” 程怀恕乐不可支的,享受着此时此刻的温情。 大庭广众之下,她脸皮薄,只肯在他耳边用气声低低唤了声“老公”。 程怀恕没为难她,牵着她的手,准备先去照结婚用的证件照。 两人今天都穿的是白衬衫,看起来就特别登对。 摄影师调整着镜头:“好,再往中间靠一点。” “女生可以笑得开心一点。” 程怀恕挠挠她掌心,帮她放松着:“别紧张。” 棠宁深呼吸了几次,冲着镜头笑了。 镜头在此定格,连摄影师都不吝夸赞说:“这张照的好。” 棠宁对着证件照看了好一会儿,心里跟流心蜜糖一样。 从十六岁时幻想过的事儿,居然也有成真的一天。 后来的流程都特别顺利。 工作人员看完档案,给两人的红本本上盖上戳,祝福说:“祝你们余生幸福。” 两个红本本,在一起的名字,一切都昭示着,往后余生,两人成为了彼此生命中不可分割的存在。 走出民政局时,棠宁看着程怀恕跟拿着什么宝贝似的,将结婚证揣进口袋里。 光是想想未来跟着身边的人白头到老,棠宁只觉得心绪奔涌,浪潮悸动。 而程怀恕,毋庸置疑,他的爱意至死方休,他的深情只被小姑娘独占。 两人走在回家的林荫小道上,彼时,鲜花环绕,来日方长。 一直走到路的转角处,程怀恕侧过脸,笑意直抵眼底:“新婚快乐,程太太。” 65 65 等程怀恕说完新婚快乐,棠宁也正好看向他眼底,语意满含欣喜:“程怀恕,我终于嫁给你了。” 刚才的盖戳速度太快,总给人一种如梦似幻的不真实感。 少女时期,她也曾想过未来会跟什么样的人共度余生。 如今,棠宁可以说,程怀恕就是她的这辈子认定的良人。 “我也终于娶到我们家小朋友了。” 程怀恕的嗓音很低,像清风拂弦,荡涤人心。 树荫正浓,枝桠疯长,烈阳高照万里,夏日的风百转千回,穿膛而过,周围弥漫着不知道什么花朵的馥郁芬芳。 踩着细碎的光影,棠宁的脑海里倏然间冒出来一个想法。 这一年的夏天,一定会是很好很长的夏天。 怀揣着这本结婚证,程怀恕直接回了军营。 得知他今天领了证,孟亚松是真心实意感到高兴,那架势比领证的本人还要兴奋,像是迫不及待要去当伴郎了。 结果看到程怀恕从口袋摸出来个红本本时,孟亚松算是彻底无话可说了。 静默数秒,孟亚松额角一抽:“程队,你连个结婚证都得时时刻刻带着,说吧,还有什么狗粮,一起撒了呗。” “行。” 程怀恕特别善解人意地满足了他的要求,摸摸眉梢道,“这可是你说的啊。” 那一天,从来不发朋友圈的男人,发了开通以来的头一条。 图上他牵着小姑娘的手,十指相扣,背景正是红彤彤的结婚证,看起来甜蜜又温馨,简直羡煞旁人。 下面的评论除了震惊他居然开始冲浪的,就被祝福之词给淹没了。 这几个月,棠宁成了舞团首席后,巡演明显增加,名声也越来越响亮。 也不知道是哪一天,程怀恕专程来剧院门口等她。 男人身着作训服,帽檐拉下,懒散地靠在出口一侧。 棠宁还没换下舞裙,淡蓝色的薄纱舞裙笼罩住,长长的水袖垂下,配上清冷的妆容,更显得素雅别致。 小姑娘一见到程怀恕来了,笑眼弯弯,直接扑到他怀里。 跟只小奶猫一样,特别黏人。 她弯了弯唇,惊喜道:“怎么突然过来了?” 程怀恕张开双臂,稳稳当当搂住她腰际:“想你了就来接你回家……” 结果,这一幕被照相机定格。 可能是出来的观众拍下了这张照片,并且上传到网上去了。 没想到,这张图居然小火了一把。 那张照片并没有暴露程怀恕的正面,仅仅能看见帽檐下利落的下颚线条,还有他抱着怀里女孩儿的温情脉脉。 而棠宁,成为演出团首席后,也算是古典舞界小有名气的存在。 没有人会不喜欢漂亮妹妹。 于是,随之而来的就是再次沦陷的评论区。 【我酸了,今天又是羡慕别人甜甜恋爱的一天!】 【不知道有没有姐妹注意到,漂亮妹妹的无名指戴了戒指诶,看起来是结婚啦,祝福哦。 】 【这位军官好像是之前登过热搜拿下国际军事竞赛空降排第一的那位,两人太配了吧!钥匙我吞了!】 【脑补了十万字小说……】 与此同时,程怀恕的婚假批下来了,总共有十天,具体日期还有待商榷。 队里得知了这一消息,纷纷嚷着要一起去参加婚礼。 都口号这群小子都想好了,什么史上“最强伴郎团”。 一群人叽叽喳喳的,被他们描述出来的婚礼现场,不像是伴郎陪着新郎去娶亲,倒像是去抢亲的了。 程怀恕让他们起哄了一会儿,又清清嗓子:“得了啊,等到时候来劲儿也不迟。” 孟亚松附和道:“可以,安排上!” 男人们混不吝地开着玩笑,却无一不是真情实感地祝福。 那一刻,程怀恕仰头去看头顶的蓝天,唇边笑意明显。 有这么一群忠实可靠的队友,他无疑是幸运的。 接下来就到了婚礼的筹备事项。 拜托了婚庆公司进行筹备后,棠宁觉得自己全程当了甩手掌柜。 而婚礼当天的流程环节都是程怀恕在拿主意,大部分时间都是他与婚庆公司的人事无巨细地商量。 所以接到婚庆公司打给她的电话,棠宁还稍感意外。 她不是爱操心的性子,但也希望一生一次的婚礼能办得尽善尽美。 对场地的布置提了几点建议后,棠宁打算再给程怀恕打个电话,问问他的想法。 然而刚放下手机,门就被拉开了。 程怀恕走到玄关处,自如地换了鞋。 小姑娘就围了件浴巾,裸露出来的肌肤像是珍珠白,没来得及擦干的部分簌簌滴着水。 他手里拎着买好的小龙虾,一走到门口,香气很快四溢开来。 “饿不饿? 要不要吃点宵夜?” 棠宁往上提了下浴巾,嗔怪说:“程怀恕,我真的要被你喂胖了。” “你最近巡演多。” 程怀恕非常有爹系男友的自觉,交叠着双腿,靠在沙发上,乜过去一眼,“饿坏了怎么办?” “可是吃太胖,就跳不动舞了。” 她垂着脑袋,嘟囔了几句。 棠宁真不敢想象,自己把肚子吃的圆滚滚的,原来的舞蹈服尺码还穿不上会是怎样滑稽的模样。 小姑娘没去先打开餐桌上的那盒小龙虾,反倒先搂住程怀恕的腰,一股脑地往怀里蹭。 “手怎么这么冷?” 程怀恕攥着她指节,再往下,才发现她浑身都冰冰凉凉的。 棠宁离开了他的衣襟,抬起手,敬了个军礼:“报告首长,浴室的淋浴头出了点问题,只出冷水,没热水。” 她的汇报挺言简意赅,嗓音也是,一点儿都不是平常说话般的软糯。 看起来跟着他待久了,都有些被部队的规矩给同化了。 程怀恕眉间一簇,但又很快风轻云淡地散开。 听她喊首长,诡异是诡异。 不过小姑娘好学,现在敬起军礼来也有模有样的。 “你这儿喊首长都哪儿学的?” 程怀恕换了个姿势,让棠宁能在自己腿间坐的更舒服。 她转了转黢黑的眼珠:“在医院的时候啊,那些护士都说不清楚军衔的话,看你们的肩章就行,一律喊首长就可以了。” 程怀恕顿时乐呵了。 他也懒得去纠正,任由她在自己面前肆意妄为。 程怀恕瞥了眼她身上的薄薄的浴巾,喉头滚动:“冷的话,我去拿睡衣给你穿上。” 那件浴巾根本遮不住呼之欲出的春色。 棠宁还挺不自知自己的诱惑力,屁颠屁颠地跟着他往主卧里走。 拉开衣柜门,程怀恕挑了件相对保守的睡裙给她换上。 全程被伺候着,她只管伸手抬腿。 最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比起一开始的害羞,棠宁在他面前也放开了不少。 出去时,程怀恕才发现茶几上一摞物件,眉梢微挑,惊讶道:“在写请帖?” “对啊,不过这东西很难写,确认了名单后,发现要邀请的人还不少。” 棠宁随着他步子往前走,又随手翻了下自己刚才写的几封请帖。 两人这场婚礼并不打算大办特办,只邀请亲近的亲朋好友来参加。 其中除了程家必要的亲戚,剩下的就是两人的同学朋友还有同事等。 这也是程怀恕询问她意见后的结果。 他愿意给她一个一辈子回想起来都不会后悔的婚礼。 程怀恕怕她累着,贴心建议说:“这些请帖……要不然我帮你写?” “不用,我自己来。” 说罢,棠宁就一溜烟拿着请帖去书房了。 婚礼相关的事让他操劳那么多,棠宁已经很过意不去了,所以在请帖上面能帮上一点儿忙再好不过。 对着那抹溜的比兔子还快的身影,程怀恕无奈地勾唇轻笑了声。 在这事儿上小姑娘态度坚决,他自然不会干涉。 想到刚才棠宁新家的淋浴头不出热水,程怀恕卷了卷衬衫的袖口,直接去了浴室。 察看了淋浴设备的问题,程怀恕眉心微拧,对着相关的零件稍稍调整了一通。 直到终于能正常出热水了,他才松了一口气。 对程怀恕来说,自己在部队里洗冷水澡洗习惯了。 可他有过多次跟棠宁共处浴室的经验,知道她喜欢洗温度很高的热水澡。 所以听到淋浴头出不了热水,他的第一反应就是不能委屈了小姑娘。 书房内,棠宁坐在檀木椅子上,身后就是一个高大的书架,上面摆着很多程怀恕的军事理论书籍。 写到一半,她的眼皮子就开始打架。 毕竟总是重复同一个动作,特别容易让人犯困。 等到程怀恕从浴室出来时,台灯照耀下澄黄的光,柔和了她的五官和脸颊线条。 小姑娘应该是睡着了,呼吸声一声比一声绵长。 压在那截嫩藕般手臂下,就是一封没写完的请帖。 轻手轻脚进来书房后,程怀恕翻看了会儿一整摞请帖。 她字迹清秀,很好辨认,看的出来,每一封请帖都写的很用心。 还没写完的,只差几封了,发现差的不多,程怀恕就不忍心再把棠宁叫起来写。 他握过桌上的黑色钢笔,垂着眉眼,煞是认真地动起笔来。 与棠宁的字迹不同,男人的字偏锋利,字字透着力道。 在最后多出来的几封请帖上,程怀恕的指节微顿,而后虔诚地写下一行字。 “吾爱:棠宁。” 过了几天,棠宁终于迎来了演出团暂时的休假。 休假头一天的下午,她接到了夏桃的电话,说是让她跟程怀恕一起来商场看婚纱。 每一对结婚的新人,最关注的肯定就是婚服。 棠宁也不例外,听到夏桃信誓旦旦地打着包票,她很快心动了。 跟程怀恕说明了相关事宜后,两人一路直奔商场所在地。 程怀恕原本的计划是找人定制相应的婚纱款式,不过看小姑娘一脸兴奋,他自然随了她的意愿。 到了商场,正是周末,人潮拥簇,周遭热闹又繁华。 店门口,夏桃正跟孟亚松说着什么,虽然两人之间维持了一段距离,但暧昧的火花还是挺明显的。 “宁宁,程少校,这边。” 夏桃招了招手,一缕发丝调皮地垂在肩侧。 棠宁意外道:“你们两一起过来的啊?” “新郎伴郎可以一起挑他们的衣服嘛。” 夏桃亲昵地挽过她胳膊,一本正经地介绍说,“我们今天是去看bride的婚纱。” bride的婚纱是设计圈出了名的顶尖存在。 因其大胆独特的设计,符合不少新娘喜欢的梦幻风格而闻名海内外。 在bride,他们的流程是先选主题,再定制相应的婚服款式。 由于是定制,不仅定金贵的人肉疼,而且工期不短,难免需要等待一段时间。 进来店里后,店员对两人同时鞠了一躬,笑意晏晏地服务道:“欢迎光临。” 夏桃眼光毒辣,一眼相中一款象牙白镶蕾丝花边的婚纱。 光是看裁剪的尺寸,就知道这件婚纱很挑人。 身材要是不好,恐怕还穿不起来这一件。 不过棠宁去穿,肯定是绰绰有余的。 夏桃拿下衣架,对着棠宁比划了下:“宁宁,要不要试试这一件?” 店员适时跟着话题说道:“小姐姐,你很有眼光哦,这一件是我们店的热卖品,你们两谁穿都肯定漂亮的。” 棠宁也是真喜欢这件婚纱的款式,欣然接受后,转身就去了试衣间。 而此刻,程怀恕与孟亚松一起从对面的手工西装店走出来。 部队里出身的男人穿搭没那么多讲究,挑了几件后便认定了其中的两款。 关键还是两人身材比例好,什么西装都穿的起来。 孟亚松对着镜子看了会儿自己这身搭配,对自己的伴郎服还算满意。 程怀恕则是一身黑色西装,领带周正,袖扣闪耀,气质浑然天成般,醇厚又禁欲。 内搭的是一件白色衬衫,袖口边镶了金边,看得出来,连小设计都是花了心思的。 从程怀恕进来bride店内后,所有的店员就悄悄地偷看他,目光热切,很难不让人注意到。 等待棠宁换婚纱的过程中,她们顺道开始了新一轮的议论。 还有个看起来年纪尚小,专程为他送来茶水的店员。 女孩儿嗓音甜软道:“先生,有什么能帮到您的吗?” 程怀恕看了她一眼,眼皮弧度淡漠,只是慢条斯理地回答说:“我在等我老婆试婚纱。” 女孩儿点点头,听见了意料之中的答案后叹了口气,还是真诚地扬起一抹笑容:“祝你们幸福。” 这个回答则是让其余的店员则是纷纷心碎了。 本来还能期望下,男人会不会刚刚两个小姑娘的什么亲戚,身份一摆明,典型的就没戏了。 就在这时,试衣间的帘子拉开。 犹豫了一瞬,棠宁掖着裙摆款款走了出来。 她穿过不少舞蹈服,但这一件婚纱不同于此前的任何一件。 做工精细,材质上乘,穿在身上并没有多少厚重感。 眼前的景色实实在在让程怀恕的心跳当即漏了一拍。 棠宁拎着裙摆,步子很慢。 而在这一身婚纱的相衬下,小姑娘眉目如画,肤似凝脂。 她昂着下巴,脖颈线条修长,由于婚纱是抹胸款,锁骨一览无遗,腰间只用蕾丝点缀着,笼罩了要露不露的一块儿肌肤。 说是“新月清辉、花树堆雪”也不为过。 偏偏,棠宁捕捉到他视线,笑意盈盈地侧了下头。 程怀恕看向她的视线愈发炙热。 真正看到小姑娘穿上婚纱,成为他的女人时,悸动的心潮不会骗人。 终于,棠宁停到了程怀恕一步之遥的距离前。 见程怀恕滚了滚喉结,小姑娘踮起脚,与他呼吸交织。 近到能闻到她身上很淡的花果清香。 棠宁扬起红唇,用软糯的嗓音提醒他说:“队长,你领带歪了。” 小姑娘真的太会如何抓牢他的心。 程怀恕单手抄兜,瞥了眼被她扯正的领带。 那一刻,他眼底的侵略性太过于强烈。 棠宁在他面前转了个圈,跟个小孩儿一样,像在炫耀着自己新买来的糖果。 她眼里满是憧憬,不确定地问道:“队长,还行吗?” 最近,为了改掉喊程怀恕“叔叔”的习惯,棠宁也真的是下了苦功夫。 除了日常喊他“老公”,很多时候都带着一股子劲儿,和在部队里的规矩一样,嗓音清甜地叫着“首长”、“队长”、“程少校”…… 调皮得不行。 实话实说,她这身装扮,何止是还行? ! 对程怀恕来说,她的美比她自以为的还要多很多倍。 他嗓音淡淡地嗯了声。 而后,男人的大掌扶住她的腰际,替她挡去其余进店陪同妻子挑婚纱的男人的目光。 占有欲简直是妥妥的。 “全世界最漂亮的新娘就在我面前。” 程怀恕的眼尾曳着一抹红,眼神定定地说,“除了臣服,没有别的想法了。” 况且,臣服于她,他同样是甘之如饴的。 棠宁耳根子一热,只感觉到刹那间被巨大的幸福感包围。 终于到了婚礼当天。 一清早,没等闹钟响铃,棠宁就被苏茴叫醒。 苏茴催促道:“宁宁,就快到结婚的吉时了,快起来梳洗换婚纱。” 她这当母亲的,比子女还操心。 昨晚上,棠宁睡得并不好。 一来是太久没回别墅睡这张床,感觉不怎么习惯,二来就是纯粹的紧张。 为这场婚礼,她跟程怀恕都等待了太久。 像是一个隆重且虔诚的仪式,谁都不愿去怠慢。 想了很多,最终棠宁平复下心情,想着不管别的会发生什么状况,只要新郎是程怀恕就够了。 迷迷糊糊起了床,棠宁伸了个懒腰,而后动作迅速地去洗漱。 窗外,天色蒙蒙亮,铅灰的云层不断下降,直到蓬勃的日出给云边镀了层金光。 等化妆师抵达别墅时,棠宁只得困乏地挺着背脊,任由化妆师给自己上妆。 不过过程中,她也得以小睡一会儿。 化妆师还没见过这么心大的新娘,但上妆的过程中,她不得不承认,小姑娘的底子是真的好。 上了妆,更是能牢牢吸引人视线的那种美。 “睁开眼看看,还行吗?” 化妆师晃了晃她的肩膀。 这么一晃,棠宁是彻底清醒了。 她睁开眼睫,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妆容并不厚重。 恰相反,清淡又出挑。 她冲着化妆师回眸一笑,露出唇边很小的一个梨涡:“我很喜欢。” 别墅上上下下还闹腾着,有前来捧场的亲戚和陪同的伴娘,还有负责记录婚礼全程的摄影师…… 刚整理好婚纱,不知是谁喊了声:“诶,迎亲的车来了——” 棠宁趴在阳台的栏杆边,从楼上去望。 果不其然,接亲的新郎和伴郎团被拦在别墅外。 一行人统一的黑色西装,个个身姿颀长,脊背挺直,气场凛然。 向前走的过程中,步伐整齐,可脸上的神情一丁点儿都不严肃。 毕竟大好的日子,该高兴才对。 队里的伴郎团彼此看了几眼后,都互相默契地笑着。 张扬又肆意。 而最中间的捧着一束满天星的,正是程怀恕。 男人眉骨深邃,是其中长相气质全方位最出挑的。 随意拍下来一帧,都可以当壁纸用的那种。 迎着金灿灿的光线,程怀恕拿着捧花,眼底一片明朗。 似乎连阳光都格外偏爱他。 棠宁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看好戏般想看会怎么面对伴娘团的刁难。 伴娘团早就在楼下就位,为首的是里面最能来事儿的夏桃。 程怀恕很懂规矩,拿出来红包,口吻看似是商量,实则带着不容置疑地坚定:“能让我们进去了吗?” “接下来是要找水晶鞋。” 夏桃双手抱臂,下巴扬起一个傲然的弧度,骄傲道,“但我们宁宁是公主,水晶鞋可不是那么好找的……” 今天配合婚纱穿的那双高跟鞋早被她藏在了别墅里不知名的角落。 就算程怀恕再熟悉,找到那双鞋也需要费点儿时间。 夏桃眼波流转,颇有深意地说:“没找到的话,要做俯卧撑哦。” 其实这句话就是用来刺激他们的胜负心的。 没料到,孟亚松不二不说,直接趴在地上了,双手撑在两侧,抬眸对视上夏桃惊愕的眼神,痞里痞气道:“得,我们直接做俯卧撑,行吗?” 看起来一点儿胜负心都没被激起来。 夏桃只感觉自己跟孟亚松真是冤家路窄,应了那句“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的老古话。 “军人做俯卧撑应该很轻松吧。” 夏桃扯了扯唇角,不置可否。 真是没想到,还有这种绕过流程,不找“水晶鞋”,直接认罚的。 哪知程怀恕说一不二地跟着俯下身,摆出俯卧撑预备的标准姿势:“做多少,你们说——” 见队长和副队都预备了,剩下的伴郎团你看我我看你,纷纷跟着做起了俯卧撑。 夏桃思索了一下,随意报了个数:“那就一百个吧。” 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听到要做一百个俯卧撑,全员一点儿苦都没说,整齐划一地做了起来。 有一个演出团里棠宁关系还不错的小姑娘今天也是伴娘,不经意间感慨了句:“兵哥哥真的好帅啊,我可以从伴郎团里捞一个当男朋友吗?” 夏桃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儿里:“……” 还没站成一条战线上,伴娘团就开始了内部的土崩瓦解。 这点儿俯卧撑对程怀恕来说不算什么,作为空军特种兵,他们常年进行体能训练,俯卧撑就是军营里的“家常便饭”。 一口气做一百个,坚持下来不说,动作也是实打实的标准,体力真不是说说玩儿的。 程怀恕的那双眼睛又黑又沉,直接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夏桃咳嗽了几声,提醒道:“程少校,俯卧撑做了,别忘了找水晶鞋,宁宁等着呢……” 说到棠宁,他才眉心微动,火急火燎地进了别墅,开始搜寻婚礼用的高跟鞋。 孟亚松没跟着找,反倒是悠哉悠哉地在夏桃面前晃。 夏桃表面上看起来风轻云淡,咬了咬唇,实在没忍住问了句:“你怎么不跟着一起找?” 孟亚松自带一种混不吝的气质,尤其是现在,他半倚在墙壁上,眼神直勾勾的,情绪并不分明。 “我等着你告诉我答案啊,小桃子……”他将手撑在夏桃身旁的墙上,将人圈在无可逃脱的空间里。 孟亚松同样身量高挑,站在她面前,呈现的是无形的压迫感。 而那声“小桃子”含着几分戏谑,精准无误地勾起了两人过往的记忆。 温热的呼吸扫过她额间,夏桃咽了咽口水,背过手去,都不敢跟他对视。 她再怎么装的自在,在孟亚松的试探面前,还是率先败下阵来。 更何况,孟亚松说的“答案”两字是一语双关。 夏桃脸颊滚烫,呼吸携着几分急促。 两人处在众人的视觉死角里,在最隐秘的角落,暧昧的氛围扩展到最大化。 孟亚松见她耷拉着脑袋,淡哼了声:“伴郎跟伴娘凑一对,似乎也不错……” “你别说了。” 她感知的到,自己的心跳声一浪高过一浪,震颤着耳膜。 最后,趁着孟亚松分神的片刻,夏桃落荒而逃前,留下一句:“宁宁的鞋在二楼的杂物间。” 孟亚松望着她姣好的背影,耸了耸肩,眼神里却带着势在必行的笑意。 有了这一份关键情报,程怀恕连找都不用找。 在这句话的指引下,他格外轻松地找到了一双银色的高跟鞋,正blingbling地闪着光。 光是看着这双鞋,程怀恕都能想象的到棠宁穿上它,来到自己面前是什么模样。 一定很漂亮。 他拎着这双所谓的水晶鞋,一路上到二楼。 二楼被拍摄的摄影师和亲朋好友围了个水泄不通,苏茴就守在门外,见程怀恕来了,脸上的神情可以说是喜出望外:“怀恕,宁宁就在房间里面。” 然而当程怀恕走进去房间才发现,这也是一道关卡。 房间里坐了一排“新娘”,都盖着红色的盖头,完完全全遮住了脸。 而这些用来假冒的新娘都是演出团的人,练舞出身,一个个身材纤细,即使看背影,也很难分辨。 孟亚松看热闹一样,摸了摸鼻子,笑道:“程队,你这可真的好好选啊,别选到别人老婆了,那就有意思了……” 队里的新兵揶揄道:“选错了,老大今晚会不会跪搓衣板?” 旁边的人赞同道:“我也想看老大跪搓衣板。” “……” “错不了。” 程怀恕鸦羽般的眼睫垂下,眼神里充斥着十足的笃定与自信。 他三步两步向前,半跪在右手边第二个的新娘前,接着便掀开头帕。 小姑娘像是被他迅速的动作震惊到了,睁圆了杏眼,一眨不眨地望过去。 看到头帕下真的是棠宁,屋内爆发出一声喝彩。 棠宁本就眉眼柔软,在妆容的衬托下更显得眼尾弯弯,笑起来是目光像是泉水洗过般清澈。 程怀恕维持着半跪的姿势,原本凌厉淡漠的眉宇此刻像是春水化冰,暖意融融。 更别提看见眼前是心心念念的小姑娘时,他的笑容亲昵又宠溺。 恨不得让人沉醉在这方温柔乡里。 孟亚松不可置信地清清嗓子,当场询问道:“老程,你怎么看出来的? 你真有火眼金睛啊?” 满屋又笑。 讲实话,孟亚松看了许久,对其中身形特别相似的两个都有点儿拿不定主意。 谁知程怀恕都没看几眼,直接掀了头帕,宣告游戏结束。 对程怀恕来说,他似乎不用过多地去考虑。 只消一眼,就能通过一种朝夕相处的感觉来判断哪一个是小姑娘。 最独一无二的。 最能令他牵肠挂肚的。 所以不需要多余的思考,仅凭第一感觉就能做出抉择。 瞧着其余人又要开始设置什么障碍,棠宁扯了下程怀恕的西装下摆,脸红的跟西瓜瓤一样,还不忘叮嘱一句:“别欺负他。” 小姑娘声音细细软软的,真真是我见犹怜。 新娘子都放话了,大家打趣般笑完,是真心实意吃饱了“狗粮”。 “宁宁,你这都护上了啊……”夏桃上楼来,瞧着的就是这般景象。 当然,说这话时,她又悄无声息避开了孟亚松深不见底的眼神。 两人在外人面前像较着劲儿一般,谁也不愿意先低个头。 棠宁私下喊他老男人,然而别人要是说程怀恕大了她八岁,小姑娘会急于解释道:“他一点儿都不老的……八岁也没有大我很多。” 程怀恕也不过是比她多经历了八年的风雨。 至于那些欢呼声,她一点儿都不关心。 在这身西装下,男人身上维持着超a的清冷感,鼻梁高挺,唇边笔直。 完全是行走的衣架子。 摄影师抓紧机会拍下这张照片。 两人在一起时,简直像是从画中走出来,格外登对。 程怀恕半屈膝,拿起那双高跟鞋,郑重其事地帮她穿上。 棠宁穿着洁白的婚纱,再配上那一双银色高跟鞋,虔诚的像是坠入人间的天使。 他低下头,牵过她的手,与之十指相扣。 手背笼罩着干燥的温度,她的心跳在同时间轰然作响。 她所有的紧张感,在见到程怀恕后,尽数消失。 踏实感与情深的缱绻片刻间蔓延上心头。 眼前的一幕一幕跟过电影一样,倒映在瞳孔里,清晰得帧数可见。 程怀恕昂着下颚,喉结尖尖的,随着话声上下滑动:“来娶你了,宁宁——” 他将嗓音压的很低,尽管如此,满屋的人仍然听见了这句誓言。 言罢,他在小姑娘雪艳的脚背上落下一吻。 66 66 温热的触感落在足背上。 麻意从尾椎骨一路向上攀升,甚至令人头晕目眩。 周围起哄声更大了。 “刚才那一幕,我拿手机拍了啊。” 孟亚松的话看似威胁,实则调侃意味很足,“以后新兵蛋子要是对程队怵得慌,我就拿照片去炫耀一通,让这些人好好看看,在他们面前威严神气的程队,对老婆是怎么服服帖帖的……” 夏桃暗自嘟囔了声:“幼稚。” 平日在部队里,他们面对命令说一不二,在最紧急的关头,可以做到挺身而出。 可这样一群人说到底也不过是二十多岁的男人,骨子里残存着尚未褪去的幼稚劲儿。 孟亚松便是其中的典型例子。 程怀恕懒得跟他打嘴仗,睨过去一个警告的眼神后,丝毫不在意地正过头,看向方才被他吻过的位置。 他考虑得事无巨细,跟她商量道:“鞋子还合适吗? 会不会磨脚?” 他看过他的小姑娘穿着漂亮的舞鞋翩然起舞,柔韧性好到让人惊叹的程度。 现在穿上偏成熟风的高跟鞋,又是另一番风情。 “有一点儿。” 棠宁知道自己脸颊在发烫,当着众人的面,不得不收敛起习惯在他撒娇的性子,“不过也就一段路,不打紧。” 程怀恕俯下身,动作轻柔地替她揉了会儿脚后跟。 孟亚松啧啧两声,极力发挥最佳损友的作用:“再这么下去,就没眼看了啊——” 要不是顾忌着这么多人在场,孟亚松觉得程怀恕能直接将小姑娘打横抱起,一路抱下楼。 别说,程怀恕还真是这么想的。 不过棠宁觉得苏茴和程柏城都在场,让大家这么看着,自己未免太娇气了。 两人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的心思。 众人欢呼不断,可他只看向她眼底。 婚礼选在了露天草坪进行,旁边就是一个大型的庄园酒店。 棠宁坐在婚车上,一路的景色倒带般从眼前经过。 而随着仪式开始的时间越来越近,她手心都冒汗了。 就连大型演出时,棠宁都觉得自己没这么紧张。 深呼吸了好几次,在夏桃的陪同下,两人一起从婚车上下来。 婚礼的台子早已搭建完毕,场地很大,用星星灯包围了半圈,宾客席的每个桌上都摆放了一个花瓶,里面装的是保加利亚空运过来的新鲜玫瑰,色彩尤为瑰丽。 而且,这个婚礼仪式的设计一看就是按照符合棠宁喜欢的风格来的,简约又不失大气。 夏桃瞥了眼时间,眼尾弯弯:“吉时到了,宁宁你去吧,我会在台下面看着的。” 棠宁站在台子的另一端,在钢琴曲的奏乐中,迈动了步子。 所有人宾朋好友已然落座,陶醉在乐声中的同时,又望向棠宁所处的那一端,眼神里满含着真诚的祝福。 阳光正浓,恰在此时,小姑娘拖曳着婚纱,款款走来。 而在台子的对面,程怀恕早就换上了准备好的空军军装礼服,金色绶带和徽章熠熠生辉。 比他平日里穿的军常服还要清隽庄重。 在他身后,“最强伴郎团”个个严阵以待,背脊笔挺,笑容肆意。 众人共同见证着这一场“绝美爱情”。 沐浴着秋日的暖光,程怀恕的脚步不慌不忙的,像踏在乐曲上的符号,一下一下,格外精准。 眼前的这一段路,像是一条长而安逸的通道。 或许是机场临别前,那条他与她之前不可逾越的鸿沟。 或许是两人再次重逢时,他跟着她的影子,故意拦下小姑娘的消防通道。 …… 那种感觉很难描述清楚。 天地苍茫,万物不过一瞬。 对棠宁而言,就像是十六岁的自己做了场盛大的梦境,得以向他奔赴。 而朝自己走来的程怀恕,浑身都在发着光。 穿过了光阴,越过经年,不管山水迢迢,他终于来到她面前,实现小姑娘埋藏在心底一直以来的愿望。 深蓝色的空军礼服款式被他穿的笔挺,随着抬手敬礼的动作,金色绶带更是无声地晃荡着,荡漾着人的心波。 敬完军礼,程怀恕将手指紧紧贴在裤缝中间,转过身后,视线居高临下地看过来。 他从来不曾忘记。 穿上军装,就意味着一切以国家与人民为先。 但此时此刻,程怀恕清醒地认知到,小姑娘在自己心里的意义不输前面的两样。 甚至可以说是并重。 程怀恕刚才的军礼就是一个无声的约定,接到指令后,伴郎团牵着头纱,整整齐齐踢着正步走来。 孟亚松定在棠宁身后的一个点,挥了下手后,全体伴郎团将头纱轻柔地放下。 动作快而准确,如同落了一层乳白的雾。 蒙上新娘头纱的棠宁垂着眼睫,无疑成为了正常焦点聚集的主角。 下面还有演出团的伴娘团议论着。 “我第一次见这种结婚仪式,庄严又漂亮。” “宁宁蒙着头纱的样子也太美了,我要是个男的,我也想娶回家呜呜呜……” “算是见识到了,部队出身的男人,连惊喜都跟别人玩儿的不一样啊。” “……” 夏桃听着这些议论,眉头松动了一瞬,又不自觉望向同样穿着空军礼服的孟亚松。 男人神情坚毅,浑身的气质是少有的正经。 既触手可碰,又像是遥不可及的存在。 待到双方发表致辞的环节,司仪很会玩儿地假装把话筒递给程怀恕,晃了一神后,又笑意晏晏地让棠宁先发表想说的话。 棠宁拿过话筒,嗓音温软,张了张唇,眼眶不自觉泛起湿意:“我爱的人是真正的英雄。” 这句话份量很重。 年少时,她只是想象过程怀恕翱翔于蓝天之上,从降落伞飞驰千米很炫酷。 可当真正地体验过灾区险情,空降旅突击队率先开路,那一刻,程怀恕真的像是从天而降的英雄。 更不用说,他参与过维和任务、撤侨行动、国际军事竞赛…… 无论是哪一件,拎出来说可以称作是英雄的典范。 但像程怀恕一样的,还有千千万万的中国军人,说是英雄,到底不过是血肉之躯的凡人。 只不过是为了那份信念成长得无坚不摧、无所不能。 棠宁也曾想过,如果程怀恕不做军人,可能会去做什么职业。 他高考成绩优异,否则也不可能考入数一数二的军校。 按照这种推论,他很可能会专注学术,成为某个领域的教授……依照程家的家底,即使他去创业,也有足够的资金支持…… 哪一条路似乎都比成为军人要走得顺畅容易。 后来她才发现,到头来,穿上军装的程怀恕才是毋庸置疑到连灵魂都是忠诚的存在。 是经历过黑暗,仍携了一身光明的那一类人。 他骨子里有大义,有热血,天性使然,也绝对没有改变的余地。 就是这样的程怀恕,足以让她一生迷恋。 台下的掌声经久热烈,配合上那首《当你的秀发拂过我的钢枪》,构建成一场宏伟的祝愿。 有人不懂为什么要在婚礼上放这首歌,经过夏桃的科普才知道,原来当时程怀恕求婚就是唱的这首歌。 于是,台下的众人会唱的,也跟着这首歌一起哼了起来。 隔着那层头纱,棠宁看不清他眼底翻涌的情绪,心跳砰砰震颤的同时,一股脑倾泄着所有想说的话。 千言万语化为最有代表性的告白之词。 “程怀恕,我觉得未来有你在我身边,我再也不会害怕了。” 因为程怀恕,她亦然变得坚定勇敢,在自己的领域里闪闪发光。 “也谢谢你。” 棠宁语意哽咽,昂头去看瓦蓝的天际,一滴泪随之滑落,“让我看到了最美的那一片蓝天。” 夏桃同样受到现场氛围的感染,差点哭得妆都花了,冲着台上喊了声:“宁宁不哭,你就是今天最幸福的公主——” 台上,明明氛围很伤感,众人听闻夏桃的哭腔喊声后,纷纷笑了起来,连棠宁都破涕为笑了。 不得不说,夏桃真的是化解氛围的一把好手。 司仪继续着流程:“下面有请新郎发表讲话。” 程怀恕顿了顿,而后轻轻将她拥入怀中。 他的誓言振振,划破长空。 “往后余生,白首相依,我必定一生呵护,风雨不弃,致吾爱棠宁。” 泪如决堤而下。 棠宁再也抑制不住胸腔奔涌的情绪。 司仪将话筒递到她唇边,郑重地问:“请问棠宁女士,你愿意吗?” 棠宁平复着心情,回答得毫不犹豫:“我愿意。” 千千万万次,她也愿意。 程怀恕弯下笔挺发背脊,伸出手,做出了个邀请的姿势。 小姑娘的手与他相扣,从此,两人步入婚姻的殿堂,共赴余生预约。 最后,棠宁要将手中的捧花扔到台下,传递这一份美好的祝愿。 伴娘团这边特别激烈,都是未婚的小姑娘们,似是特别期待自己也能很快遇上自己的真命天子。 然而程怀恕回头目测了下,只是冲她柔声叮嘱了句:“往左下方扔……” “好。” 两人的交谈声很小,有种在台上说悄悄话的即视感。 风撩起薄纱,小姑娘背过身去,看起来如一支脆弱易折的白玫瑰。 在众人一浪一浪的欢呼声,她扬起唇角,将手中的捧花向后扔去。 好巧不巧,捧花历经了几道哄抢,最终还是轮到了夏桃的手里。 夏涛的脸颊上泪痕未干,看到手里的捧花,气息不稳,神情震惊中带着欣喜。 愣怔片刻,她才扬起捧花,“宁宁,你的祝福我收到啦——” 片刻之后,程怀恕掀开头纱,钳制着她下颚,落了唇。 吻着小姑娘的眼睛,即使尝到了满唇咸涩,他亦然不愿松手。 这二十多年里的人生里,程怀恕自觉失去了很多东西。 为了完成上级交待的任务,他舍弃了安逸的生活,在炮火与弹雨中守护一方和平。 可他最不能割舍的就是这一份不带有任何瑕疵的爱意。 这样的情感酸涩又舔蜜,足以满溢到整个胸膛,如海浪波涛,汹涌不停。 这人间荒芜热烈。 往后的漫长岁月里,我最爱你。 …… 因着是新婚之夜,部队来的那群人绝不会手下留情,毫不客气把程怀恕留在了饭桌上。 这样的环节,定然少不了灌酒。 一杯接一杯,饶是铁人,也不可能千杯不醉。 喝到最后,队里所有人都被程怀恕喝趴了。 孟亚松抱着酒瓶子,一句一句梦呓着什么。 旁边的新兵凑过去听了半天,也就听出来了“桃子”两个字。 新兵稍感奇怪,打了个酒嗝儿,晃着孟亚松的胳膊:“孟副队,你是想吃桃子吗?” 孟亚松的酒量是真的不行。 新兵这么晃,也没把他从酒劲儿里晃醒。 过程中,他只抬睫看了眼不甚清明的世界,而后像是继续沉溺在梦境里。 对比一群人的惨烈现状,程怀恕也只是稍微有点儿上脸,脚步虚浮地拿着房卡,交待说:“我要回去找我媳妇儿了……” 棠宁洗漱完,躺在酒店的大床上,翻来覆去,仍没等到程怀恕回来。 大抵是白天婚礼的流程太累了,她现在脑子晕乎乎的,就靠着一丝清明的意识撑着,努力克服困意,想等到他回到房间,自己再安心睡去。 听到开门的动静,棠宁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哒哒跑到程怀恕面前。 这件睡裙布料很少,还是当时夏桃以礼物的名义赠送的“好东西”。 在小姑娘不自知的动作中,单薄的两条肩带垂下,露出的肌肤莹润。 雪峰拥簇,如同最幻丽的景色。 棠宁闻得到他身上强烈的酒气,眉间微拧,温声软语地问:“喝这么多,要不要去洗个澡?” 她怕程怀恕醉得不成样子,都考虑到等会儿去接一盆水,帮他简单擦拭下好了。 话音落了好半晌,程怀恕还是没说话,他模样坦然,眼尾上翘着。 男人眼底似是一潭深不见底的池水。 可眼尾分明曳着醉意的酡红。 棠宁屏住呼吸,心动得不得了。 理智天崩地裂般,只剩下心底叫嚣着的那个念头。 想拥有他。 想要他。 男人牵引过她的指节,稳稳落在自己的衣领处。 一身的空军礼服,神圣不可侵犯。 可开弓没有回头箭般,程怀恕继续着手上的动作。 原本系的一丝不苟的纽扣一颗一颗松动。 再往下,是一条冰凉的军用皮带。 男人领口微敞,喉结、锁骨,哪一处的形状都很漂亮,极其容易引人“犯罪”。 明明她今晚滴酒未沾,可当程怀恕含着她的唇缘时,棠宁腰腿发软,跟个树袋熊一样挂在他身上,也像是变成了醉醺醺的小酒鬼。 他并不着急攻城掠地。 唇瓣像是甜蜜的棉花糖,混合着浓烈的酒味,侵占唇齿间。 ……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抱到浴室的,棠宁这才反应过来,程怀恕哪儿有那么容易醉? ! 他分明神智清醒到能自己脱衣服洗澡。 正欲拉开浴室的门,身后的男人已然用修长的腿抵住门沿,他的指节修长明晰,跟拎小兔子一样,虎口抵住她后颈:“跑什么?” 他的嗓音被某些念头灼得喑哑。 落到棠宁的耳廓里,只化作四个字,在劫难逃。 “那……我帮你。” 既然都豁出去了,棠宁觉得自己还能做得更过分一些。 小姑娘是鼓足了勇气说这番话的,所以闭着眼睛,眼睫颤动着,颇有壮士断腕的决心。 程怀恕觉得好笑了一瞬。 靠在他胸膛前的,是一个毛绒绒的发顶。 她害羞得不行,脸颊温度持续飙升。 但还得在他面前装作豁的出去的模样。 “真的吗?” 他瞳孔里尽数是浴室内细碎的光影。 棠宁的耳后全是绯色,她的心跳都快卡在嗓子眼了,还得不撞南墙不回头般,“咔哒”一声解开他皮带。 她不自觉吞咽着口水。 空气里都荡漾着蛋糕膨胀的甜腻感。 拧开淋浴喷头,程怀恕冲完了一个战斗澡,随手穿了件浴袍。 棠宁的眼底全是氤氲的雾气,下唇都被她咬出牙印了。 抱着小姑娘从浴室出去时,他仍旧不放心地叮嘱说:“不舒服就停,嗯?” 回到卧室时,江城轰然下起了一场秋雨。 一场秋雨一场寒。 大雨冲刷下,耳边只剩下气息的交织。 他揉着小姑娘的后颈,控制着力道,生怕伤到她。 她在这方面生涩且毫无技巧,可偏偏有一万个理由让他为之疯狂。 牙关很酸涩,嗓子也有点疼。 棠宁眼波涟涟,眼圈都红了,还是不肯停下。 程怀恕平时自控力很好,然而被柔软覆盖,还是没忍住淡哼了声。 像是经过砂纸打磨过的嗓音。 与之前极致冷感的嗓音相去甚远。 一回过后,便是无尽无休的开始。 最后关头,程怀恕准备去撕开包装。 不曾想,棠宁直接阻止了他的动作,言辞间尽然是恳切:“队长,我们要个孩子吧……” 小姑娘额间全是汗珠,唇色嫣红,但有一点两人都清楚,她这话是在十足清醒的状态说出来的。 她是真的想拥有一个完整的家。 所谓的家,是风雨漂泊数载,也能回到的一个避风港。 而有个孩子,就是两人间最好的结晶。 听闻她这句话,他再也忍不住把控自己的关卡。 雨水冲刷在玻璃窗上,弥留下水雾。 程怀恕一直以为她年纪还小,现在又正是舞蹈事业的上升期,肯定还不着急想生孩子。 于他而言,他年近三十,想当爸爸的渴望当然很强烈。 但余生那么长,不急于一时也是对的。 他会尊重小姑娘的所有决定。 只要是她认真考虑后的抉择,他没有理由不去思量并提上日程。 于是,从这一天开始,两人就展开了认认真真的备孕生活。 然而这话说起来轻松,背后全是辛苦挥洒汗水的结果。 程怀恕配合得太过积极,甚至有点儿过了头。 每一回还会刻意延长时间。 然而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棠宁是有苦难言。 尤其是程怀恕动不动就要出任务,她有时候又要去外地巡演。 原本以为备孕会很顺利,但日子总凑不到一起,明显影响了计划的执行。 于是,几个月过去了,转眼江城进入凛冬天,她的肚子还是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某天,程怀恕执行任务后回来。 他携了一身的寒意,在门口就脱了大衣,里面是一件版型很正的衬衣。 男人身姿颀长,兴许是任务圆满成功,他看上去神采奕奕。 与程怀恕的状态不同,见到他回来后,小姑娘仍旧神色寡淡,皱着张白到近似透明的小脸。 吃完饭后,电视上正放着母婴频道。 棠宁攥着指节,懊恼地问道:“队长,会不会是我之前跳舞,对怀孕有影响啊?” 她嗓音沉闷,垂着脑袋,看起来真是沮丧极了。 让人忍不住想去抱一抱。 程怀恕忍不住松了口气。 他正准备问问她是为什么不开心,还打算稍微哄一哄的。 “不着急。” 程怀恕抚着她的长发,一字一顿地强调说,“孩子是上天赐予我们的礼物,小家伙要是想来呢,就会在合适的时机把这份礼物送给我们。” 有了程怀恕的安慰,棠宁的心情舒畅了不少。 既然要顺其自然,她只能让自己转移注意力。 最近在夏桃的怂恿下,她也去抱了个烘焙课,主要就是学做饼干、蛋糕之类的。 一来可以提升厨艺,再者也可以找个兴趣爱好打发巡演之余的时间。 好不容易,程怀恕在她烘焙课的下午得了空,专程开车来接她。 男人贴心地给她系上安全带,而后开车汇入路上的车水马龙。 他指节搭在方向盘上,侧过头问,“今晚想吃什么?” 棠宁手里拎了个包装精美的盒子,对这个小物件爱不释手的,眉眼弯弯,软糯地回答说:“我自己今天做了个蛋糕,想回去尝一小块……” 见小姑娘是真的喜欢做蛋糕,程怀恕的眼神清亮,里面刻着十足的宠溺。 然而回到家,刚打开蛋糕盒子,一闻到这种烘焙出来的甜腻气息,她就感受到明显的不适。 棠宁扶住桌沿,忍住反胃的冲动,一路跑到洗手池旁干呕。 缓了许久,她还是觉得胃里不太舒服。 程怀恕眉头紧锁,连忙拿来纯净水让她漱口。 棠宁回忆了下自己上个月生理期来的日子,截止到目前,这个月的并没有来。 她心脏猛然一沉,而后咚咚敲着胸腔。 棠宁眨巴着眼睫,眼神人畜无害的,犹豫道:“老公,我可能是怀孕了。” 她也不太确定,毕竟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心情除了希冀,便是十足的忐忑。 程怀恕迅速下楼,买了支验孕棒上来。 但很可惜,结果只显示了一条杠。 “我……闹了个乌龙。” 棠宁脸色涨红,对着眼前的结果,默默收拾着心情。 既然不是怀孕,那就肯定是身体哪里不舒服。 程怀恕并不觉得她的身体能大过怀不怀孕这事儿,关切道:“还有没有不舒服?” “没有了……”由喜转悲的情绪太过强烈,棠宁整个人如坠谷底。 程怀恕心尖蓦然一软,劝说道:“还是去医院检查一下,嗯?” 棠宁点点头,同意了。 然而医生说只是说她着凉了,有轻微的肠胃炎症状,开了口服药后,还专门诊断说棠宁没有妊娠迹象。 棠宁失望而归,甚至在网上搜了不少关于怀孕后的注意事项,算是提前做些准备。 冬天越来越冷,小姑娘裹得严严实实的,仍然坚持每场舞台都倾尽所有地完成。 跨年夜那天,两人共同来到江滩,等候午夜十二点的敲钟仪式。 这也是江城跨年的象征性仪式。 人群拥簇,即使寒风凛冽,众人也怀揣着极高的热情,想跟身边的人一起迎接新一年的到来。 倒计时跃然到大屏幕上,江滩旁的所有人跟着倒计时:“五、四、三、二、一——” 几乎是同一时刻,焰火升腾,划破夜空。 整座城市在焰火的照耀下亮如白昼,绚丽的烟花绽放在深蓝色的夜幕中。 耳边的声音闹哄哄的,充斥着各类嘈杂的烟火气。 在她回过头的那一刻,程怀恕很有默契地对视过来。 命中注定般,两人眼底都藏着数不尽的笑意。 程怀恕替她裹好围巾,虔诚地说:“小朋友,新年快乐。” 棠宁不服输地昂着下颚,眼底倒映着璀璨的焰火:“新年快乐,我的队长。” “我爱你。” 他的话语随着冬日的风飘散,却像是温暖了一整个冬天。 回家后,棠宁先去洗了澡。 但走到门口时,胃里再次泛起不适感。 生怕这次又是乌龙,棠宁很谨慎地拿出上回拿回来多余的验孕棒。 屏气凝神了几秒,结果浮现在眼前。 真的是两条杠。 她紧张的心颤,语言都没组织好,程怀恕就闲散地走过来了,见她捂着小腹,眉宇间稍显沉重“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棠宁本来想忍一忍的,但奈何心情早飘上云端了,乐呵呵笑了出来:“报告首长,我们有宝宝了。” 程怀恕彻底愣在原地,根本没反应过来。 “程怀恕,你当爸爸了。” 这句话更是杀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消息顿时炸了锅。 【老大,你这进度条可以啊。 】 孟亚松那语气还是欠嗖嗖的:【我终于能当干爹了!不容易!】 【改天出来喝酒庆祝。 】 程怀恕一一回复过去:【行,我现在先陪我媳妇儿。 】 棠宁洗完澡出来,简单挽了个发髻。 小腹明明还平坦着,不可思议的是,里面真的孕育着一个小小的生命。 很神奇。 也很让人期待。 从浴室到主卧,程怀恕照看得仔细,生怕人磕着绊着。 棠宁觉得自己怀个孕,最担惊受怕的反倒成了程怀恕。 他贴着小姑娘尚且平坦的小腹,眼尾蔓上温情:“你要乖点,这十个月不准折腾你妈妈,听到了吗?” 刚开口,程怀恕的眼眶就热了。 看他神情温柔,口吻却严肃,棠宁莫名好笑了一瞬。 她娇嗔道:“宝宝现在都没成形,哪儿能听懂你说话啊?” 程怀恕不管不顾的,尤为认真地说:“从胎教做起。” 67 67 夜色正浓,月色静谧流淌着。 棠宁靠在程怀恕怀里,听着有力的心脏跳动,回眸去看他:“你感觉宝宝是个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如果是女孩儿,那以后家里就是两位公主。” “是男孩儿的话,希望他成为一个小小男子汉,跟我一起保护妈妈。” 程怀恕的黑眸满溢着柔情,说的话简直像是甜言蜜语的典范。 棠宁看着睡衣下略微平坦的小腹,嗔怪道:“队长,不要油嘴滑舌。” “当然,最爱的还是我家小姑娘。” 此刻,他半搂着棠宁,力道都没敢用多大。 她的心跳像两颗碰撞的小珠子,叮叮当当作响。 这老男人太会了,弄得人没办法控制怦然间的心动。 窗外,一轮又一轮的烟花燃放在夜空,照亮了整座火树银花的城市,眼前的景象美轮美奂。 跨年夜结束,新的一年到来之际,她也孕育了新的生命。 兜兜转转,就像程怀恕说的,孩子选择在最合适的时机降临,成为了两人的头一份“礼物”。 翌日,阳光满盈,空气里飘散着细小的浮尘粉末。 棠宁转了醒,撑着床沿坐起。 都不知道什么时候,程怀恕已然起了床。 他怕睡觉挤到她肚子里的宝宝,从昨晚开始就分了两床棉被。 现在床的另一边就放着一床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一看就是军被的叠法。 跟豆腐块儿一样。 而她身上的那床,也许是她睡相不好,到处乱滚,程怀恕给她捻好了被角,辗得严严实实的。 棠宁有点儿哭笑不得。 但不得不承认的就是,程怀恕细心体贴到无微不至。 是个好丈夫,日后也肯定是个好爸爸。 到时候等孩子出生,再长大一点,他去开家长会,说不定还能评上一个“幼儿园最帅爸爸”的称号。 光是这么想想,她唇边的笑意就抑制不住了。 卧室房门一直是紧闭着的,直到听到了拧把手的声音,棠宁才恍若初醒,心头一动的同时,又重新躺下来,开始了装睡的计划。 程怀恕看着小姑娘还睡着,原本严严实实的被子有松动的迹象,还以为她睡觉又不老实了。 空气里漂浮着早餐的香味,闻着就让人胃口大开。 她好想掀开眼皮缝去悄悄看一眼,可到底按捺住了好奇心。 他将碗筷搁置在床头,接着动作轻柔地靠近。 唇上传来温热的触感。 这一吻并不深入,仅仅是浅尝辄止的早安吻。 但棠宁的意识很清醒,闻得到他身上淡淡的薄荷气息,更感知得出来,接吻时像含着块儿棉花糖。 甜甜腻腻,让人舍不得分开。 随着她眼睫眨得越来越快,程怀恕没忍住,胸腔震了下,一派笑意明显。 他捏了下小姑娘软乎乎的脸颊,清晨的嗓音喑哑不明:“醒了还装睡,嗯?” 棠宁的脸颊腾得一下像煮熟的虾。 她一骨碌爬起来,假意揉揉睡眼,好奇道:“队长,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正值窗帘被拉开,阳光下,小姑娘的眼睫浓密细长,瞳孔染上了琥珀的颜色,巴掌大的脸上,细微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程怀恕还记得捏那一下的手感,像是奶黄包,更应景的是,棠宁身上一直有股很淡的奶香味儿。 他敛了敛神色,笑容弧度很淡:“走到床边的时候。” 就她那拙劣的伪装技术,哪儿能逃得过中国空军那双锐利的眼? ! 棠宁吐了下舌头,身上明显保留了少女时期的调皮气质。 “快起床吃早餐。” 他从床沿处站起,扯了下唇角。 “准备得这么丰盛。” 棠宁看到了桌上摆放的早餐,有程怀恕亲手做的肉丝面,还有他买回来的汤包等。 洗漱完毕后,她就规规矩矩坐到餐桌上,打算先尝尝那一碗卖相很好的肉丝面。 然而下一秒,胃里像排山倒海般,难受得翻滚着。 趴在洗手池边,缓了许久,棠宁才感觉到耳边的嗡鸣声不再。 即使程怀恕也是头一回当爸爸,但经历过上一回的乌龙事件,他很清楚这是孕吐症状。 眼见着小姑娘哭得泪眼朦胧,他的心脏蓦然一软。 像一根琴弦绷紧到极限,生怕她痛着累着。 而且,现在时日尚早,怀孕十月,没有哪一个母亲是不伟大的。 程怀恕慢慢拍着她单薄的背脊,语气荡漾着十足的温柔:“休息会儿我们再去医院。” 棠宁很倔强,相当坚持地坐在了餐桌上,尽可能要吃点东西垫一垫。 毕竟她现在怀了孕,要是不吃饭,很可能婴儿吸收的营养不够。 就算没食欲,也要为肚子里的宝宝考虑。 两人去医院先是挂了号,接着便在座位上等候。 迎来走往很多人,还有不少看起来月份很大的孕妇,表情各异。 终于轮到她的号,医生例行检查完,道了恭喜后,见两人是新婚夫妻,还专程叮嘱了孕期的注意事项。 舒了一口气的同时,程怀恕深感这段时间的责任重大。 刚想查询相关事项时,手机就显示了参谋长来电。 他表情犹豫了一瞬,咬了咬后槽牙,最终还是摁下接听键:“喂,参谋长。” 参谋长交待了此次作战任务后,他毅然决然答道:“是,收到。” 棠宁坐在后座,全程听着这一通电话。 程怀恕看着电话那头挂了,表情复杂不定,“宁宁,我接下来可能没办法陪着你了。” 小姑娘眼底湿漉漉的,这番话里却给予了他足够的信任与支持:“没事,你去忙你的,我跟宝宝都会等你平安回来。” “别怕。” 他将人揽进怀里,下颌搁在她肩胛骨上,闭着眼眸,虔诚道,“辛苦你了。” 棠宁一直都明白,在程怀恕心里,她与祖国并重。 更因如此,结婚的那一刻,她就做好了当军嫂的觉悟。 程怀恕亦然知晓,就像孟亚松评价的,小姑娘性子软,但骨子里有着跟他一样的坚定与勇气。 认定了一件事,这辈子都会倾尽于此,不遗余力。 在春节来临之际,棠宁察觉到自己的小腹有微微隆起的迹象。 对着镜子,她惊讶于这么快的变化,既觉得神奇,也抱有期待。 由于她在正巅峰时期怀了孕,孕期不能跳舞,所以舞团首席一职暂且空缺下来。 但待在家养胎,闲着没事时,棠宁也会去演出团后台看一看大家的状态。 夏桃排练完,从舞台上下来,一眼望见了人群中打扮低调却吸引了一众目光的棠宁。 棠宁穿着身宽松的衬衫,oversize款,遮住了隆起的小腹,四肢仍旧莹然纤细。 夏桃露出艳羡的目光:“宁宁,我都看不出来你怀孕了,还是好瘦啊。” “我还担心产后会胖呢。” 她为难地叹了口气,“演出团首席不能总空缺着,估计我一坐完月子就得回来复工,身为舞蹈演员,身材可是头一关。” 在事业和家庭之间,孰轻孰重得拿捏好,毕竟每个阶段都面临着不同的选择。 “放心吧。” 夏桃相信她的自律性,笑得眉眼弯弯,“孩子出来后,我妥妥的干妈啊。” 她转了转眼珠,打包票般拍着胸脯:“我还专门在网上学了怎么织婴儿的小衣服,想亲手做点儿什么送给宝宝,也算是身为干妈的一份心意吧。” 挺难想象,夏桃这样咋咋呼呼的性格居然能沉得住气专程绣衣服。 感动之余,棠宁眨眨眼睫,调侃道:“那我就先替肚子里的小家伙谢谢你了。” “不过……”她欲言又止,迎着夏桃探究的视线说,“孟亚松也跟怀恕说,他要当干爹来着。” 夏桃的表情明显一变。 “你们是商量好了的?” 棠宁难免打趣两句。 不止这件事,上回挑选婚纱时,两人也是一起等候着她跟程怀恕过来。 明明那晚在飞行基地,棠宁无意间听了个墙角,知道夏桃跟孟亚松的关系可远远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可一到公开场合,夏桃对孟亚松的态度就倒是捉摸不透了。 夏桃明显回避了眼神,一副撇清关系的架势:“那倒没有,我干嘛要跟他商量好啊? 我们两又不是情侣关系。” 棠宁挽着她的胳膊,看透不说破地淡哼了声:“桃子,你可别嘴硬啊。” 她跟程怀还没确定关系时,夏桃一直在顺水推舟。 真到自己身上了,毫不意外地印证了那句“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夏桃耸耸肩,没说话了。 …… 春节前夕,程怀恕终于归队。 他头发又剪短了,理了个寸头,利落干净。 距离两人上次相见已有一个多月,说不想念是不可能的。 程怀恕从来没感觉到时间过得如此之慢,仿佛骨子里的思念之情随着时间的推移一路疯长。 有时候做梦也会梦见她,大多数梦醒后,只会觉得浑身的疲惫更甚。 为了防止执行任务时分心,就用负重跑来让自己心定。 如今任务完成,他不负众望,心底的那份牵挂更是刹那间浮现。 压抑许久,再也忽视不得。 程怀恕拿出关机已久的手机,拨号过去,沉吟许久才开口道:“宁宁,我回来了。” 没什么比这句嘱托更让人安心。 棠宁眺望向远方的目光柔和,口吻直率道:“我很想你。” “肚子里的宝宝也是。” 她忍住喉头的哽咽,到底是破涕为笑了。 一如既往的,两人要回一趟程家。 先前苏茴听说了棠宁怀孕的消息,开心的不得了。 这次看到她穿着冬款的孕妇装,小腹隆起明显,苏茴从入门时就笑得合不拢嘴:“太好了,今年就能见到小家伙出生。” “我就指望着你们能把这事儿提上日程,又觉着你们年轻人心里有数,就一直没催。” 苏茴感叹了一番,还专程让刘姨熬了对孕妇很滋补的汤。 从怀孕以来,棠宁的口味也变了不少,尤为爱吃酸的。 不仅爱吃橘子、番茄,之前吃饺子只蘸辣椒,现在倒很爱往碟子里添醋。 苏茴看在眼里,心里也有了数:“估计是个小霸王呢。” 怀孕早期就弄得棠宁又是孕吐又是睡不好,很容易让人觉得是个调皮的男孩儿在闹腾。 殊不知程怀恕捏筷子的手僵了一瞬,脸色阴晴不定。 吃完晚饭,棠宁又开始嗜睡起来。 刘姨自然不愿意让她操劳着收拾碗筷,又给送上去一箱易消化的小面包。 棠宁拿了块儿小面包吃,莫名觉得自己养胎的日子跟咸鱼差不多,吃完就睡,睡完就吃。 即使有娱乐活动,也只是过过眼瘾。 她默默垂下眼,看着手里的飞机模型,“队长,肚子里要是个小王子,你会不开心吗?” “当然不是。” 程怀恕愣怔一瞬,都没明白她这小脑袋瓜里都在想些什么。 男孩女孩,只要是她生的孩子,他都会很喜欢,不存在偏心哪一个。 “那你刚才怎么看着……”棠宁嘟囔的声音越来越小,眼巴巴的模样,看着软糯又可怜兮兮的。 察觉到她的想法后,顿时间,程怀恕哑然失笑。 他慢条斯理解释说:“这一个多月,你一个人这么辛苦,对不起老婆,没能陪在你身边。” 但凡程怀恕换种身份,都不会有这样的无奈。 原来是程怀恕心疼她了。 棠宁听着那声老婆,扬起唇角,有模有样地说:“不要紧的,你去守护你的和平,我来守护我们的家。” “宝宝肯定能理解你的。” 末了,她还不忘代表肚子里的小胚胎。 得,亏小姑娘上回还说宝宝不懂事,他的胎教来得太早。 这一回活学活用得倒很快。 昏黄的灯光下,他眉梢眼角都是暖意,哪里像是众人面前的冰山队长? ! 不过情动再甚,考虑到现实情况,都不宜进行下一步运动。 当晚,程怀恕抱了床被子去睡别的房间。 怀孕初期都得注意点儿,新婚夫妻就尤为小心了。 所以即使是许久未见,相思之苦未解,程怀恕也只是去冲了个冷水澡。 大冬天的,他淋了一遭冷水,短寸清爽,瞳仁黑白分明。 春节休假期间,程家来了很多后辈。 趁着下雪天,小家伙们纷纷按捺不住,跑到在院子里比赛堆雪人。 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每个人的雪人创意都不大相同。 棠宁对堆雪人有种情怀,冲着程怀恕撒娇了好久,这位“爹系老公”才勉强松口。 但前提就是他要陪伴在她旁边,帮着一起堆。 刚行至院内,大雪从天而降,不知不觉,又是一年冬。 棠宁把手拿出来没一会儿,就冻得通红。 她往手心哈着气,眼神分外灵动。 小姑娘穿着米色的羽绒服,帽子毛绒绒的,里面更是在程怀恕的要求下,裹了两件毛衣,脖颈间还围了条红色的围巾。 那一抹红色,成为冰天雪地唯一的亮色。 想着肚子里的宝宝,小姑娘在雪地里挪动的步子很慢,捡树枝和雪团都是就近捡的。 程怀恕全程就着她的意思,说怎么堆就怎么行动,配合得格外默契。 相较于她的厚实装扮,男人简直就跟不怕冻的一样,黑色冲锋衣的拉链拉到顶端,神情淡然又肃穆。 棠宁欣赏了片刻,哪儿能想到大帅哥堆个雪人也能这么引人注目。 终于,两人一起完工了一个漂亮的小雪人。 “觉得怎么样?” 他扫过小姑娘眼睫上的雪粒,呼吸清浅。 “好看的。” 她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看着真和那些小朋友没什么区别了。 程家的小朋友纷纷围过来凑热闹,一个小女孩眨着圆眼,好奇道:“叔叔婶婶要亲亲了吗?” 棠宁一噎:“……” 现在的小朋友还真是早熟啊。 程怀恕揉着她脑袋,在手背上落下一吻,随即回答说:“对啊,奖励她雪人堆的好。” 她恨不得捂脸遁地了。 虽然程怀恕不做人是真的,但在小朋友面前,他还能一本正经地坦荡无畏也是一绝。 小女孩欢呼了一声,眼眸里亮晶晶的:“叔叔我雪人堆得怎么样? 有没有奖励?” “奖励你许一个愿望吧。” 他睨过来一眼,鼓动道:“宁宁,你也许一个吧。” 在程怀恕心里,她居然跟小朋友的奖励差不多。 棠宁从善如流地闭了眼,双手合十。 从前这个愿望是针对他一个人的,现在则扩大了范围。 她一字一顿地虔诚道:“希望我们一家三口,岁岁平安。” 一直到孕中期,棠宁的孕吐和嗜睡症状才稍有缓解。 不知道跟前期睡太多有没有关系,从程怀恕到临城参与集训后,她的睡眠状况每况愈下。 七月的天,夜雨淅淅沥沥的,跟错乱的珠子般敲落在心头。 思绪乱了一阵,棠宁又拿出来程怀恕的照片看了会儿。 果然还是挺想他的。 事不宜迟,她已然做出了决定。 下了决心后,苏茴那边有过担心,但也理解棠宁的心情,除了让她注意安全,就是让她过去后好好跟程怀恕聚一聚。 挑了个晴朗的日子,棠宁坐上飞机,一路抵达临城机场。 来接机的不是程怀恕,而是一个穿着军装的年轻小战士。 小战士笑得腼腆,一口一个“嫂子好”。 怕她有多余的担心,小战士还特意解释了句:“程队他们特训忙,没能亲自来接您,他也挺无奈的,您别怪他。” “哪里的话?” 她昂昂下巴,语意坚定,“我有觉悟支持他的所有工作和决定。” 小战士比了个大拇指,毫不吝惜自己的夸赞:“嫂子真是漂亮又英明。” 棠宁是头一回到部队的家属楼小住,在外打量了一圈,发现这家属楼楼层不高,跟招待所规模差不多。 家属院内,小战士冲她介绍说:“这儿啊就是家属探亲楼,里面也住了一些跟嫂子你年纪差不多的,待在这儿的这段时间,您要是无聊,就跟她们聊聊天。” 一眼望去,阿姨正戴着老花镜,坐在门口翻报纸。 见两人交谈着,阿姨才合上纸张,笑容和蔼慈祥:“小林,这是哪一位的家属啊?” 被唤作小林的小战士恭恭敬敬地说:“程怀恕,程队的。” 阿姨反应了几秒,恍然般大悟:“怀恕啊,我知道他,是你们队长吧?” “是。” 阿姨也是个颜控党,对着棠宁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觉得小姑娘水灵灵的,越看越喜欢,招呼都热情起来:“两人真是般配啊。” 棠宁驻足在原地,水凌的杏眼里满是关切:“队长他在这里生活得怎么样?” 这问题问得让阿姨有点儿为难。 她顶多看着他们训练,时不时跟这群小伙子和他们的家属聊上几句。 与程怀恕之间的聊天她还算有印象,看的出来,他性子很淡,唯独在提起爱人这方面会有所动容。 但更多的生活方面,她就不得而知了。 都说关心则乱,这话半分不假。 阿姨蓦然叹了口气:“当军嫂就是得受得了这相思苦啊,见了面,你们再好好处。” 随即,小战士撸起作战服的袖子,帮她把行李搬到二楼。 棠宁跟着上楼,发现楼内每一层都有很多房间,里面的设备家具应有尽有,被子干净整齐地叠好了,待遇相当不错。 “嫂子我先回队里了,岗哨会跟程队通报的,他有时间了就马上过来。” 小战士急匆匆交待完,一溜烟跑没影了。 为了收拾行李方便,她这一趟行程带的物件不多。 刚把东西收拾完,就有人来敲门, 女人披着一头大波浪卷,探头进来,诚心诚意问道:“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赶集?” 棠宁拉开虚掩的门,稍稍显怀的身形遮掩不住:“不好意思,我怀孕了,不太方便。” “怀孕了?” 她一派了然,叮嘱了一句:“那你等一会儿。” 棠宁还没反应过来,隔壁房的女人就哒哒跑过来,给她送了一堆吃的喝的,里面有不少孕期能吃的保健品。 “这些我怀孕时也吃过的,对孩子好。” 她笑意盈盈,大大咧咧的,彰显着十足的温暖,“咱们都是军嫂,一家人,你就收下吧。” 言至于此,棠宁推脱不了,脸上浮现出感激的神色:“太谢谢了。” 不一会儿,岗哨看到突击队全员坐在草丛上休息,悄悄过来汇报道:“程队,家属楼有人找。” 程怀恕漠然的神色瞬间转为不可置信。 他心脏猛然一抽,接着便砰砰作响。 太久没有过这样的悸动了。 刚训练完,艳阳天下,孟亚松汗如雨下,见程怀恕表情不对经,他懒懒散散地问:“队长,怎么了?” 话都没回答,程怀恕火速扣上帽檐,离开训练场。 孟亚松诶了声,拧着眉自顾自感慨着:“没见过这么猴急的呢……” 光线正浓,夏季的蝉鸣不绝于耳。 他礼貌打着招呼:“阿姨好。” 阿姨早就等候多时,内心也真真是为两小口好不容易的团圆开心着:“我给她打个电话,让小姑娘现在下楼来见你。” 绿荫正浓,程怀恕闲散地靠在一颗古树下。 仍旧是一身笔挺的军常服,领口微敞,帽檐覆下,遮去了小半张脸。 唯一看起来与之不符的,就是他手里拿了根狗尾巴草,等候的时间就在那儿逗狗。 这是只小黄狗,不知道是附近哪户人家养的。 自从程怀恕扔了根香肠给它吃,小家伙每回见了他,必定要往裤腿上蹭。 棠宁下楼时,步子稍有停滞。 眼见的景象太像一幅画,他漫不经心的,逗狗时自在又随性。 程怀恕掐了下点,将狗尾巴草扔到一旁,小黄狗就跑到一边自己玩儿去了。 他单手抄兜,眉峰凛冽,转过身时,冲她张开了双臂。 岁月静好,夏日情长,何尝不是如玉亦如歌的每一日? 那一刻,什么都值了。 程怀恕吻上她眼尾的同时,在他怀里的小姑娘环上他腰身,话音乖软道:“队长,我来找你了。” 68 68 “怎么自己跑来了?” 说实话,幸好她现在平安无虞,否则就这一趟行程,够他担心的。 她迎上程怀恕深沉的目光,含着股明白直率的劲儿:“太想你了。” 棠宁松开双臂,在他面前转了个圈:“我长胖了没有?” 孕期营养太富足,每天都吃着刘姨做的营养餐,夏桃还会给她空投补品,说没长胖肯定是假的。 程怀恕敛睫,轻哂了下。 小姑娘就脸上圆了点,胳膊和双腿纤细细幼,根本没她表现得那么夸张。 他轻柔把控着她腰际,嗤笑着说:“还没有二两肉呢……”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棠宁没太信他的评价,转而控诉说:“你胡茬都没刮干净——” 在临城集训中,毕竟身边都是一群大老爷们,混迹于一起,轻而易举就会被传染得不修边幅。 这胡茬刚冒头,衬得他下颚处有隐约的青色。 从前待在小姑娘身边时,程怀恕怕亲她时扎到,清理得就特勤快。 没了督促,自然怠惰下来。 棠宁往他下颚处啄了口,跟盖章似的,一脸骄傲:“但还挺有男人味儿的。” “胡茬回去就刮。” 他眉梢轻扬,一本正经地滚了滚喉头,“我待会儿还有训练,晚上过来看你。” “嗯好。” 拉开稍许距离,棠宁很懂得孰轻孰重的抉择。 目送程怀恕走远,她心里又跟塞棉花一样,充实了不少。 训练结束,当晚,程怀恕如约而至。 她肚子月份大了,奔波了一天,稍感疲惫,所以在他来之前就简单冲了个澡。 他推开房门,发觉房间亮了一盏台灯,旁边摆了几根蜡烛。 估计是阿姨交待的,这地方供电不稳定,要是晚上停电了得点蜡烛。 棠宁从浴室出来,穿着宽松的孕妇睡裙,发丝滴落着晶莹剔透的水珠。 程怀恕用吹风机给她吹头发的时间,棠宁则开始自顾自擦身体乳。 她用的是植物性的身体乳,不会对肚子里的宝宝产生什么影响。 清新的山茶气息扩散开来,很是好闻。 台灯离的远,近在咫尺的几根蜡烛在,飘摇着星星点点的光。 烛光映衬在两人脸上,隐晦不明的光线让气氛平添几分静谧。 发丝半干不湿后,小姑娘的一双雪艳的手臂环绕在他脖颈,主动送上了一吻。 原以为是临睡前的晚安吻。 不曾想,他眼底凌厉劲儿倏然间冒起来。 棠宁忘不了,每回程怀恕不知餍足时,就会是现在这样的眼神。 男人一手沿着她睡衣衣摆上移,目光骤深。 她唇边散落着黏腻的长发,再往前,磕到了一块儿金属。 是他的婚戒。 平时为了训练方便,程怀恕都会取下来,完好地保存着。 今晚,他是特意戴上婚戒来见她的。 细碎的光影下,她看得见上面“camp;t”的英文字母。 他凑上她鼻尖,与之呼吸交织:“宁宁,你还记不记得医生的医嘱?” 这话简直是赤裸裸的引诱。 “什么?” 她还沉溺在婚戒闪烁的光辉中,脑子没太反应过来。 程怀恕垂下眼皮,遮去眼底占有欲泛上的猩红,如狼捕食,还不忘摆足了正人君子的架势:“孕中期可以进行适量的……” 霎时间,棠宁就领悟了。 跟程怀恕待久了,她在这方面的暗示都快掌握得差不多了。 就是程怀恕一茬接着一茬,花样真是层出不穷。 小姑娘捂住他的唇,愣是没让那两个字蹦出来。 程怀恕遂了她的意,手掌却已然握过她的脚踝。 这一晚,两人都不敢放肆,进行得尤为小心。 但凡尝试过到达顶峰的滋味,就很难退而求其次。 床板吱呀作响,逐渐升高的气温恨不得让人消融在夏夜的晚风中。 直到最后,他咬着后槽牙,让小姑娘并拢了双腿,以此纾解。 天际蒙蒙亮,军营就响起了号声。 程怀恕整理好军衬,侧脸轮廓清隽,出门前特意跟她交待:“我们要去负重跑了。” 家属楼这边能望见他们训练的情形,部队里的男人个个中气十足,负重越野不再话下不说,喊着“一二三四”口号时也荷尔蒙爆棚。 要是按照往常的习惯,棠宁现在肯定得借着这栏杆压腿。 她练古典舞多年,身体的柔韧性根本不在话下。 但怀个孕,她就被掣肘了所有。 棠宁洗漱完,耳边垂下几缕碎发。 她喝了碗绿豆汤后,百无聊赖地趴在栏杆上,远处就是山清水秀的美景,青山如黛,云雾环抱。 而在近处,就是一声高过一声的呐喊。 正值夏季,跑操出汗后,小伙子们更是无所谓地脱了衬衣,露出形状姣好的肌肉来。 别说,还挺能一饱眼福。 而在这么大规模的跑操中,她还是能一眼认出来程怀恕。 人群中剪了短寸,后脑勺也最好看的那一个。 一连住了几天,在临城气温即将攀升到近来的最高温时,棠宁定好了返程的机票。 程怀恕抬手扶上她的脸颊,黑眸像化不开的一团浓墨:“等我结束训练,就回来看你和宝宝。” 饱含的情绪尽在这一句简单的话里了。 临走前,还是小战士来送的她,一路欢声笑语不断:“嫂子,等结束训练了,程队肯定第一时间奔回来,您也别太挂念,记得好好照顾肚子里的孩子。” 她点点头,也回了个军礼。 预计产期前几天,棠宁在家就更小心了。 由于程怀恕要到十月份才结束集训,苏茴和夏桃有时候会来公寓轮番照顾她,待产的生活过得倒还算顺畅滋润。 快到初秋,夜间气候转凉。 棠宁刚看了会儿嘈杂的综艺节目,肚子就开始传来难耐的胀痛。 看来是宝宝迫不及待要跟他们见面了。 她竭力稳定下心绪,第一时间给苏茴打了电话:“妈,我快生了……” 接到电话后,苏茴就马不停蹄地赶到楼下,程柏城一路开车护送两人到医院。 棠宁唇色发白,意识也在模糊和清醒中来回切换。 临盆前,她的心跳飙升得很快。 苏茴连忙给程怀恕发了个消息:【宁宁可能要生了。 】 这个时间,也不知道程怀恕能不能赶回来,第一时间共享这份喜悦。 躺在病床上,棠宁闭了闭眸,只感觉头顶全是刺目的灯光,令人头晕目眩。 她努力吞咽着口水,听着旁边的医生说:“羊水破了,准备接生。” …… 程怀恕刚从军机上下来就收到了苏茴发来的消息。 他周身携的寒意顿时化为乌有,血液都在此刻沸腾起来。 拦了个出租车,程怀恕坐上副驾驶,直奔苏茴发过来的医院地点。 可以说用了最快的速度,他连气都没来得及喘几口,就赶到了病房外等候。 苏茴跟程柏城亦然坐在座椅上,焦急不安地等着产房里的消息。 短短的几个小时,成为了程怀恕一生中最难熬的时光。 灯火通明的手术室外,他双手交握,心跳如擂,半悬不落地卡在嗓子眼里。 再艰苦的训练,都没让他这么魂不守舍过。 眼前的场景一帧一帧回放着,有娇嗔着叫他“队长”的小姑娘,有怀着宝宝难受得吐了好几次,却一脸慈爱的新手妈妈,还有下雪天许愿说一家三口岁岁平安的她…… 哪一帧都弥足珍贵。 恍若梦境般,程怀恕难以想象,真的马上就要迎来两人爱情的结晶了。 有那么一瞬间,程怀恕很想去明沂镇山间的那座寺庙,祈祷她跟孩子平安顺遂。 这一份信仰与忠于祖国、忠于人民有着同等份量。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手术室门上的指示灯从红跳转至绿色,负责接生的医生松了口气,眉开眼笑地走了出来。 她摘下口罩,朝四周逡巡一眼:“哪一位是家属?” “我。” 程怀恕条件反射性地举了手,威严的军装下,眉梢柔和,眼底晕染着疲惫的淡青色。 不清楚为什么,他屏住了呼吸,等待着下文。 “恭喜恭喜,是个小王子,重六斤六两,母子平安。” 苏茴和程柏城同时舒了口气,尤其是苏茴,虽然保养得宜,但没能抵住岁月的侵蚀,白发纵生,听见医生那句“母子平安”后更是喜极而泣。 手术室内传来几声嘹亮的婴儿啼哭声,如同划破长夜,是黎明到来的号角。 就在今晚,他蜕变成了一个真正的父亲。 两个人的家,又迎来了新的小生命。 如同嵌入命运的纽扣,让他们一生相系,不再分离。 许久,棠宁躺在病床上,被推出手术室。 她额发全湿了,唇色偏淡,刚生产完后的身体尚且虚弱。 程怀舒三步两步向前,握过她的手腕,十指紧扣。 他无言来表达此时的心情,鸦羽般的眼睫下,一双黑眸满盈着前所未有的柔情:“谢谢你,宁宁。” 谢谢你给了我一个完整的家。 一个面对的诸多苦难都不曾皱眉过的中国军人,在这一刻也红了眼眶。 况且,眼见着棠宁生产完一切都好,他心里比什么都要踏实。 他弯着唇角,仍旧沉稳内敛,眼底翻涌着难以名状的情绪:“还有,我来晚了。” 再晚一点结束训练,他肯定是没办法第一时间见到孩子出生这种重要的场景。 一旦错过,就会成为遗憾。 棠宁挪了挪唇,眼眸里亮晶晶的:“不晚的。” 程怀恕能在她生产这天赶回来,已然算是意料之外的惊喜。 另一边,护士清理完,把孩子给他们抱过来,乐呵呵道:“要不要来看看你们的宝宝?” 苏茴率先伸手见过,迫不及待地打量着这只糯团子。 她已经从医生那里得知宝宝是个男孩儿,还不忘自己查证,笑吟吟道:“是个带把儿的小子。” 糯团子是真的很小一只,通体白中泛红,哭声特嘹亮,一看就是个健康的宝宝。 苏茴及时让初为人父的程怀恕体验了一把。 程怀恕接过婴儿的动作尚且笨拙,他学着苏茴的姿势去抱儿子,结果惹得糯团子哭闹声更大了,好半天才有所消停。 片刻间,他垂下眼,一寸一寸打量着这个新生的小生命。 手也小,脚也小,奶呼呼一团,说是糯团子还真不为过。 也不知道这小子长大后会是什么样儿。 棠宁缓了缓,盯着头顶的天花板回神,轻声细语地问道:“老公,我们的宝宝好看吗?” 程怀恕看着那皱巴巴的一张小脸,心情甚好道:“挺好看的,就是要等再长大点儿。” 她得了些力气,凑近了一段距离,看着婴儿床内的糯团子。 亏的程怀恕堂而皇之说得出来“好看”这个词儿。 棠宁哭笑不得,实诚地问:“队长,你给咱们的儿子是不是加了十倍滤镜?” 不过话是这么说,但新生儿大多数都这样,可能真要等五官张开了,才能辨别好不好看。 苏茴连忙跳出来找补:“你跟怀恕基因都不差,孩子漂亮着呢。” 棠宁目光温和,对着糯团子还有点儿想赶紧抱抱他的期望。 “突然想起来一个事儿。” 程怀恕心下一沉,扯了扯唇角,漫不经心地耸肩道,“我买了很多女宝宝穿的婴儿服……” 回江城前,他特意趁空闲时间去商场逛了逛,由于潜意识里的这么想的,加上时间又急,他全买的是粉粉嫩嫩的衣服。 让儿子穿肯定有点儿勉强。 棠宁吭声提醒:“小心儿子又被你气哭了。” 果不其然,似乎爹地的这波操作让糯团子倍感受伤,刚安生下去的幼崽,哭声愈发闹腾了。 等把宝宝哄去睡觉,程怀恕才给群里发了喜讯。 【我老婆生了,是个臭小子,六斤六两,一切平安。 】 不用多想,如果生的是个女儿,他的口吻肯定是“生了个小公主”,两厢对比下,他简直是妥妥的“女儿奴”。 下面的评论一条接一条,乐上了天,都是祝福的话,统一整齐的【恭喜程队喜得贵子。 】 孟亚松当然看到了程怀恕在群里公布的消息。 不过他是里面最不走队形的,发的内容在悄无声息中变成了【恭喜程队老来得子。 】 孟亚松的“损”,还真是一如既往。 光说这个就算了,他还不忘附加一句:【也恭喜我自己喜当干爹!】 程怀恕无语地看着“老来得子”四个大字,冲着襁褓中的幼崽默念了句:“儿子,爸爸对不起你,给你选了这么个干爹,凑合着吧。” 果然,男人不管到了几岁,幼稚的劲儿从来就没消褪过。 静静地,程怀恕守在床沿看着她的眉眼,心底油然而生一股幸福感。 灯光下,两人的婚戒光芒熠熠,刹那定格成永恒。 69 69 出生后一天,宝宝的名字终于定了下来。 小名叫屹崽,大名程知屹。 “知屹”同“知义理,明是非”,屹字是取自“屹立浮屠可摘星”这句诗。 名字定下来后,苏茴都赞不绝口,乐呵呵地笑道:“这名字取得好。” 婴儿床内,糯团子蜷成一团,呼吸很浅,双颊绯红,一看就是睡熟了。 棠宁守在旁边,喃喃了一声:“屹崽……” 这是她和程怀恕的爱情结晶。 也是一个家庭里崭新的小生命。 值得一提的是,名字是程怀恕亲自取的。 她理解他的良苦用心。 中国军人,即无所不能、屹立不倒。 棠宁相信,这个小不点很快就会长大的。 随着时间的流逝,屹崽的变化一点一滴地落在人眼里。 那是一种无与伦比的欣喜感。 直到屹崽小脸蛋儿不再是诞生时的皱巴巴,棠宁才相信了苏茴说“基因不差,生的孩子肯定漂亮”这句话是具有适用性的。 他们的崽崽轮廓逐渐明晰,五官甚至能看得出来哪一处像程怀恕,哪里又像棠宁。 眼珠乌溜溜的,睫毛浓密又卷,皮肤奶白,一逗就笑。 长相几乎继承了她跟程怀恕的所有优点。 凡是抱过屹崽的,都对之爱不释手。 甚至程怀恕还起过把买回来的粉粉嫩嫩婴儿套装给儿子穿上的想法。 对此,棠宁当然是持反对票的。 毕竟屹崽生得很漂亮,要是穿着粉色的衣服,似乎很容易被人当成女孩儿。 她的理由也相当有说服力:“队长,总要让崽崽从小有点儿男子汉气概吧。” 至此,程怀恕终于把他买回来的一堆女婴穿的小衣服压箱底了。 屹崽过满月酒时,孟亚松好不容易抱了一回小家伙。 孟亚松当初在群里叫得最欢,说要当孩子干爹。 这回满月酒,他也是大手笔一挥,送了不少男孩子喜欢玩儿的乐高模型、积木、各种游戏机,应有尽有。 别说,考虑得还挺超前。 屹崽还没睡醒,孟亚松就比了个嘘,任由小家伙静静躺在他的臂弯里。 下一秒,他浑身一僵,一反应过来就去察看了纸尿布的情况。 果不其然,这小子真不拿他当外人。 弄得整屋人哄堂大笑。 孟亚松勤勤恳恳干起了换尿布的活儿,汗颜的同时,笑得混不吝的:“小子,你这是给你干爹送了第一份儿大礼啊。” 也就被这么个小不点骑在头上肆意妄为,他才会一点儿气都生不出来,反倒是好笑。 屹崽不明白大家为什么会突然发笑,一瞬间又嚎了起来。 人类幼崽,真的是情绪最难捉摸的一类人了。 最后还是程怀恕拿着拨浪鼓去转移小家伙的注意力。 屹崽张着嘴,还没长牙,只能嘟着嘴,伸手去够爸爸手里的拨浪鼓。 乌黑的眼瞳亮晶晶的,真的很像盛满了小星星。 “想玩儿吗? 嗯?” 他半蹲在婴儿床旁,嗓音温柔,手里拿着与之气质非常不符合的幼稚玩具。 棠宁心里一暖。 那些说带不好孩子的男人,很大多数只是没用心而已。 而且,看起来程怀恕一出马,小家伙就能被拿捏的死死的。 生完孩子后,棠宁就开始执行恢复身材的硬性任务。 她自觉在孕期进补了太多,所以除了坐月子的时候还在荤素不忌,一出月子,饮食就自动拨回了一个舞者对自我的标准。 程怀恕没理由拦住她。 他清楚小姑娘心里有数,知道自己在每个阶段在做什么。 两人无言地达成了一种默契。 有事没事,棠宁就在家里压腿、做瑜伽,顺带回顾古典舞里的基本功。 最近,演出团正准备排一个全新的剧目,她想争取的肯定其中最亮眼的甄宓一角。 不出月余,棠宁卸完货后,出落得愈发清瘦。 四肢纤细,莹然如雪,脖颈修长,反倒比生孩子前更多了几分韵味。 连夏桃看了她的身材都羡慕地感叹说:“宁宁,你看吧,我就说你不会长胖的。” 夏桃继续嘴上没个把门地吹捧道:“生个孩子,比之前还要漂亮。” 棠宁不得已叫了停,害羞得耳根子全红了。 她这人就这种性子,一害羞就会表现得特明显。 夏桃双手抱臂,正在客厅慢腾腾转悠着。 倏然间,她眼眸一亮,拿起一个长方形的盒子,仔细看着上面的使用说明:“这玩具不错啊,等屹崽再长大点儿,肯定就能玩儿得很开心。” 静默间,棠宁补了句:“孟亚松送来的。” 夏桃扯了扯嘴角,不甘示弱般,从带来的一大箱中拿出亲手织的小围巾、小手套…… 她清清嗓子,对着小不点强调说:“屹崽,记得是干妈给你织的哦。” 一个干爸,一个干妈,真真像是较上劲儿了。 谁看了两人那种不捅破窗户纸的状态都着急。 棠宁了解夏桃的感情观念,就一直没插手。 不过任由这么发展下去,两人“相爱相杀”就快刻进骨子里了。 夏桃对她生完孩子后,家庭事务的分担工作很好奇,便眼巴巴地问:“宁宁,你们家谁带孩子的时间多一点啊?” 毕竟从外表上看,程怀恕清冷威严,在部队里是说一不二的存在。 要是说在家带孩子,那画面……还真是想象不出来。 她认真思索了下,发现日常生活中,反倒是程怀恕照顾宝宝们更多一点。 “不要怀疑,真的是程怀恕。” 棠宁撑着手肘,一脸认真。 刚生产半年左右,她就重新投入到了演出团的排练和巡演中,没让演出团的首席职位告急太久。 有时候巡演结束,坐车半夜回到家,棠宁看完了屹崽才会休息。 某一天晚上,她刚疲倦地阖着眼,就感知到程怀恕掀被子的动静。 虽然家里请了月嫂,但时间太晚,程怀恕往往习惯亲力亲为照顾屹崽。 此刻,客厅亮堂如白昼,灯光朦胧,洒下清浅的光辉。 屹崽可能是饿醒了,正哭得厉害。 程怀恕把儿子从婴儿床里抱出来,动作轻柔地靠在肩上哄。 他一边搂着儿子,一边去拿奶瓶冲泡奶粉。 半梦半醒之间,棠宁迷迷糊糊坐起来。 旁边的位置已然空了,只能听见客厅压低的人声,但听不清说什么。 她彻底清醒过来,心头又跟着重重一跳。 刚趿上拖鞋到客厅,看见的就是程怀恕一副“新任奶爸”上岗的模样。 还特别有模有样,奶粉和水的比例都很对。 男人着了身枪灰色的睡衣睡裤,背脊笔挺,薄发很利落。 而趴在他怀里的屹崽正抱着奶瓶喝奶。 奶呼呼一团,喝着奶的幼稚更是尤为可爱。 他扶住奶瓶的底部,眼神闪烁着:“小子,记住了,我是你爸爸。” 兴许是这一句口吻算是严肃,后面的话他一字一句充斥着满满的和缓。 “快睡吧好不好? 不要吵到你妈妈休息,她很辛苦的。” 棠宁:“……” 她也是不懂,程怀恕哪儿来的信心小家伙能听懂这么复杂的句子。 但看得出来,对着儿子,他说出口的爱很少,蕴含的情感往往沉重如青山。 父子两人共处时,他从眼底流露出的关切与她对屹崽的爱处于同等份量。 棠宁揉揉酸涩的眼眶,心里却像泡了蜜糖般。 嫁给爱情,比什么都重要。 那之后,屹崽的作息愈发日夜颠倒了。 小小年纪,就开始了昼伏夜出的生活,可以说天生就是来折腾人的。 幸而两人都有个共识,那就是都很注重对孩子的陪伴。 无论多忙,任务多重,回到家的空余时间可以说有大半都投入到了知屹身上。 尤其是程怀恕,他对儿子的耐心好得不行。 屹崽还不会说话,只能咿咿呀呀地叫着。 但一见到程怀恕,依赖感跟见到妈妈差不多。 某一天,屹崽黢黑的眼眸正盯着家里的时钟转来转去。 他也不懂为什么时针会一圈一圈地转,小小的脑袋瓜仿佛充满了十万个为什么。 而程怀恕执行完任务,一回到家,就到了日常陪伴儿子的环节。 他还没去洗澡,所以军常服仍然熨帖地穿着,领带周正,纽扣系得一丝不苟。 屹崽的注意力终于从时钟转移到了爸爸身上。 他一伸手,一爪子拍在了俯低了身体的程怀恕的肩上。 屹崽一手抓着他的军衔,没多大力气,却完全不肯撒手。 “想要这个啊?” 程怀恕乐了,垂下寡淡的眼皮,与儿子的乌瞳认真对视,语重心长地说,“爸爸的这份荣誉,是自己争取来的,你也要靠自己。” 对程怀恕来说,他从来不是希望儿子非得走某条路的父亲。 只要是屹崽自己喜欢的,那就是披荆斩棘,也得靠着他以后自个儿去在那条路去走一遭。 身后,棠宁边擦头发边弯唇轻笑。 没想到父子两的相处都到这么有深度的阶段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程怀恕没有想让知屹生活在军事化管理下的计划。 至于长大后会不会进行就不好说了。 孩子长到八个月大时,棠宁的心情就随着希冀不断腾跃着。 都说这个时候很多孩子就会开口说话了,即使是说了简单的叠词,也代表了迈出了重大的一步。 初为人母,她自然早早做好了记录这一重大时刻的准备。 为此,棠宁还专程给程怀恕打了个电话,语气兴奋得像个即将得到最爱的糖果的小姑娘。 “你猜他先开口喊什么?” 程怀恕理解她激动的心情,顺水推舟道:“可能是妈妈吧。” 小姑娘皱了皱眉,控诉说:“我可看见你教了好多次屹崽喊爸爸。” 得,小姑娘的胜负欲都用在了奇奇怪怪的地方, 可屹崽满周岁时,不仅没开口说话,还不会走路。 抓周时,小家伙穿着夏桃亲手织得小衣服,爬在桌上去够物品。 满堂的目光都集中在小知屹的选择上。 都说从小看到老,能见证屹崽抓周抓什么,也算是一件“幸事”。 正中间摆放着的就是他的周岁蛋糕,上面点缀了很多水果,有水果、橘子,果味儿浓密,且色泽鲜艳。 一般来说,小朋友都逃不过水果蛋糕的诱惑。 然而屹崽偏偏反其道而行,他甚至连蛋糕都没看一眼,一把抓起了在桌子一角的一枚勋章。 那是程怀恕身为中国军人,在国际上获得的“猎人勋章”,必须得经历残酷的训练与淘汰制才可能问鼎,勋章的稀有程度可想而知。 背后承载的不仅是他个人的出众,更是一个国家在特种兵培养上的无上荣耀。 屹崽仍跪在高高的桌子上,眉开眼笑地一把举起了那枚勋章。 圆圆的一枚勋章,四周由橄榄枝组成,通体金光闪耀。 伴随着屹崽举起勋章的手,身后的宾客更是爆发出一轮又一轮的欢呼。 孟亚松流露出欣赏又艳羡的目光,给小崽子比了个大拇指:“行,虎父无犬子,之后就看你小子的造化了。” 屹崽会拿“猎人勋章”也是令棠宁和程怀恕没想到的。 不过棠宁只开心了一瞬,脸上仍是心事重重的神情。 周岁后,屹崽不会说话和走路的情形还是没有改善。 说实话,棠宁稍感慌乱。 她还专程拉着程怀恕讨论过孩子说话、走路晚正不正常。 两人在苏茴的建议去了趟儿童医院。 医生观察了下屹崽的情况,跟打定心针一样安抚说:“不同的孩子发育的不一样,你们啊都是第一次当爸爸妈妈,难免操之过急,回去吧,可以多花点时间教孩子说话、走路,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那之后,教走路的任务落到了程怀恕肩上,棠宁则负责让屹崽开口说话。 程怀恕的教学进程并不顺利。 他卸下一身威严,几乎是每一步都牵引着屹崽向前走。 奈何屹崽走得歪歪倒倒,步伐跟踩在棉花上差不多了。 而程怀恕的神情不太好看,总感觉下一秒就要像训“新兵蛋子”般风云骤变。 事实上,他肩上扛着孩子第一任老师的身份,威严并重,又不失耐心。 棠宁说起这事儿时,脸上的揶揄之色半分未消。 他望着小姑娘眼眸里的盈盈水波,相顾一笑:“我老婆说得有道理。” 棠宁没反应过来之际,他就埋首在了她的脖颈间,理直气壮地说,“保家卫国要从娃娃抓起。” 霎时间,她思绪迟缓了一会儿,觉得程怀恕这副模样不像在开玩笑。 程怀恕用实践证明,自己在教儿子走路这事儿上动了真格。 从此,每天家里都会回荡着那句口号:“稍息立正预备走——” 在没有退路的事情上,他无疑是个严父。 屹崽走着走着会摔,顶多是摔个屁股墩儿,不会很严重。 在程怀恕的保护下,小知屹都是走在铺了好几层的软垫上的,所以磕着碰着的情况基本不存在。 但在屹崽跌倒后,他绝对不会主动帮助,而是看着小家伙扶着旁边的家具,自己站起来。 父母不能帮孩子走人生的路,顶多充当舵手的身份。 程怀恕深以为然。 跌倒也好、挫折也罢,他会拍掉孩子身上狼狈的尘土,但会选择放手,让孩子不要回头,自己前行。 事情发生转机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新年下午。 正值深冬,经历了一晚上的鹅毛大雪的覆盖后,中午的江城总算出了太阳,暖融融的光线照耀着,逐渐地,外面的积雪慢慢消融。 又是一年的春节,演完《甄宓》的各地巡演后,棠宁终于迎来了短暂的休息。 同样的,程怀恕得了部队的休假,终于能陪伴在她和孩子身边,一家人如此这般,便是最好的团圆。 她坐在沙发上翻阅着杂志,程怀恕则帮着煮茶。 茶香四溢,很能清心静神。 小知屹早就在婴儿床睡熟了,现在是两人心照不宣的“二人时间”。 在棠宁闭眸养神的过程中,听见了隔壁房间的动静。 她起先不以为意,只当是崽崽醒了在闹腾。 刚吃了一块儿饼干,就见屹崽从婴儿床上自己下来,格外顺畅走到两人面前,拖曳着小奶音,喊道:“哒哒麻麻……” 他发音并不准确,但程怀恕听得很真切,并且也确信这小子喊得就是“爸爸妈妈”。 棠宁又惊又喜,似是有些不可置信。 他们的屹崽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敢情小家伙直接连走路带说话全套学会了? ! “程队长。” 她口里的饼干都没来得及吞咽下去,睁圆了杏眼,难掩激动道,“你鹅子会说话了。” 由于含着块儿饼干,她说的“儿子”特别像“鹅子”。 下一秒,屹崽扑向程怀恕的怀里,蹭着他的军衬,奶声奶气地乞求着:“要爸爸抱……” 就这么个简单的小动作,真是要让人的心都化了。 关键吧,小家伙扑向他怀里的撒娇动作跟棠宁如出一辙,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耳濡目染学会的。 程怀恕轻轻松松把怀里的屹崽举高高,视线与他齐平,鼓励说:“要不要再喊一遍?” 屹崽转了转眼珠,重复了遍刚才说的:“哒哒……” 他把屹崽放在摇篮椅上,眉目轮廓温和,示范道:“不对,是爸爸。” 小家伙似懂非懂地,眼睫眨啊眨:“趴趴……” 程怀恕捏了捏他的小脸蛋儿,不厌其烦地说:“再来一遍,嗯?” “爸爸。” 训练了几次,小知屹终于说对了。 程怀恕揉着屹崽的脑袋,目光柔和:“宝贝儿子真聪明。” 今天的意外惊喜,也让她心里的一块大石头彻底放下。 经历了说话的启蒙阶段,此后,小知屹疯狂开始了“鹦鹉学舌”的模式。 这段时间,他最大的爱好就是模仿爸爸妈妈说出来的话。 里面有些话恨不得让棠宁都面红耳赤。 比如屹崽有时候没睡着,听着她跟程怀恕彼此间怎么喊,就模仿上了。 “队长,要抱。” “老婆,亲亲。” “……” 小孩子尚且不懂这些话里的含义,只是觉得好玩儿,小奶音软软的,一脸的人畜无害。 落在棠宁的耳朵里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这不是带坏自家儿子吗? ! 俗话说,冤有头债有主,棠宁自然不可能追究儿子的责任。 她转移了攻击目标,嗔怪道:“程怀恕,你看看你干的好事?” 程怀恕不明所以地耸耸肩,轻松接过话茬:“对不起老婆,我以后注意。” 他喉结滚动,轻笑时,肆意又沉敛。 两种矛盾的气质在他身上结合得极好。 就是天然带着种能把没底气的事儿说得黑白相向的气质。 棠宁不语,眉梢眼角的冷意看起来像是还没消气。 程怀恕故意逗她,挑起她下巴,在唇缘流转:“让我肉偿也不是不行?” 言罢,他俯身吻了下来。 棠宁:? 事情好像朝着奇怪的方向发着了。 …… 在小小屹崽的记忆里,爸爸总是教育他要成为一个真正的男子汉,流血流汗不流泪, 不能动不动就哭,再长大点儿要学会自己的事情自己干。 他很喜欢爸爸,同时也怕着爸爸。 那种怕,不仅有犯怵,还有来自骨子里对父亲的敬重和佩服。 在尚且年幼的屹崽的意识里,爸爸是无所不能的超人,坏了的玩具只要经他的手,就能修复完好,一些人见了爸爸,都要朝他敬礼…… 可总有一天他也会明白,父母都会老去,世界上没有超人,只有一个又一个为了心中理想信念而活的普通人。 程怀恕就是其中那一类,历经苦难黑暗,仍旧携了浑身的光明。 与程怀恕育儿方式不同,棠宁可以说是慈爱型的家长,只要孩子不触犯到底线,在别的小事上,她都可以尽可能满足,甚至可以说纵容着。 在饭桌上,她习惯了程家老爷子在时“食不言寝不语”的家风规矩,程怀恕在部队多年,自然更倾向于安静用餐。 身为家庭的一份子,小知屹从小就学着爸爸妈妈,也继承了这一点。 阿姨把饭做好后,他就很自觉地拿了勺子,乖巧坐在儿童椅上吃饭。 棠宁给屹崽系上了食兜,毕竟小孩儿自己吃饭还不娴熟,怕弄脏到衣服上了。 知屹的份量是盛多少吃多少,绝不浪费。 这也跟两人对孩子从小的教导有关系。 小知屹用勺子舀着粥,慢条斯理往嘴里送。 他脸上肉嘟嘟的,肌肤又格外奶白,看久了跟小包子无异。 吃完了,知屹就安静地从儿童椅上下来,自己给阿姨递过去收拾好的碗筷。 棠宁眼见着小不点唇角沾了饭粒,提醒地拿手指了下。 没想到屹崽直接跑到她跟前了。 “麻麻,擦嘴嘴。” 他屁颠屁颠的,昂着张白净的小脸,肆无忌惮撒着娇。 反正面对漂亮小孩儿的攻势,没人受得住。 棠宁给屹崽拿纸巾擦完嘴,叮嘱说:“好了。” 看的出来,屹崽在慢慢成长,他不像昼伏夜出那段时期,会下意识地嚎哭。 从学会走路和说话后,他的性子渐渐沉稳下来,大多数时候,并不像这个年龄段的男孩子那么吵闹。 吃完饭,阿姨留下来收拾餐桌洗碗。 棠宁就陪着他玩儿积木,据说这游戏对小孩儿有益智的作用。 等她把积木的构造搭好后,两人就安静地相对坐着。 知屹托着腮,还真有点儿“小大人”的架势。 他一低头,模样就更像缩小版的程怀恕了。 积木游戏的规则很简单,抽走一块,得保证搭建积木不倒。 要是谁抽的那块让积木塌了,就输了。 一局的时间不长,棠宁没有刻意让着屹崽,只是在思索的过程有些分神,下手时就抽错了一步。 结果显而易见,知屹赢了积木比赛。 屹崽弯着唇,拍了拍手,为自己鼓掌。 几局之后,棠宁就收拾着积木游戏的残局,想着得先让崽崽去洗个澡。 就在这时,屹崽突然站起来,迈着小短腿往房间里跑。 他起先是背着手,后来摊开掌心,里面有一颗大白兔奶糖。 “给,妈妈——”屹崽把奶糖递给她,眼神里澄澈不染。 棠宁稍感惊讶,蹲下身,将崽崽搂进怀里,吸了吸鼻子问道:“为什么突然要给妈妈吃糖?” 知屹垂下眼睫,一字一顿地说:“妈妈输了比赛,但妈妈不要难过。” 她憋着笑意,反问了句:“吃糖就能不难过了吗?” “爸爸说,小朋友吃糖就会不难过了。” 知屹拍拍胸脯,一派自豪,“还说要把妈妈当公主。” 70 70 这话确实像是程怀恕说得出来的。 棠宁抱起儿子,掂量着份量,确实重了不少。 他们的小知屹真的是一天一天在长大。 这种变化让人措手不及,也令棠宁由衷地感叹时间不等人。 门外,程怀恕悄无声息地听了会儿娘俩的对话。 他单手抄兜,无声地笑了笑。 晚上,黏人的屹崽非要跟妈妈一块儿睡。 他洗香香后,就一路小跑过来。 小不点弓在被窝里,呼吸均匀,身上还残存着一股子奶味儿。 程怀恕洗完澡,就进了主卧。 他还赤着上身,肩颈线流畅,锁骨凸出精致,随便捋了把半干的发茬,水珠顺着清晰的下颌线一路下淌。 棠宁用食指贴着唇,眨了眨眼,意思是让他别吵醒熟睡中的儿子。 男人眉心一动,毫不客气地抱着那只糯团子往隔壁的房间走去。 一点儿不带商量的余地。 他把儿子放在了定制的儿童床上,盖上厚实的毯子,让小家伙能睡好。 由于睡得太熟,屹崽根本没有醒来的兆头。 由此,程怀恕在床沿边上守了会儿,心安理得地回了主卧。 棠宁的眼眸圆澄澄的,压低了嗓音问:“屹崽睡着了吗?” 她这话总带着种做贼心虚的后怕感。 程怀恕哄娃的业务已然日趋熟练,他漫不经心地淡声说:“睡着了,放心吧。” “万一没睡着,我怕他醒了要找过来……”她小声说着自己的顾虑,却没料到旁边的气压越来越低。 程怀恕轻嗤一声,舌尖顶着上颚:“臭小子抢了我老婆,还得要老子哄着。” 那话语里的吃味都快溢出天际了。 棠宁侧过身,捕捉到他深邃的目光,伸出指尖戳了戳他的腹肌:“程队长,你在孩子面前还要争宠啊。” 男人么,真是幼稚极了。 她埋在被子里,只剩一张雪艳的脸露在外头,眉眼清淡,眼尾却跟钩子似的,看一眼就引人悸动。 没有崽崽的破坏打扰,他的占有欲升腾得更为迅速了。 有了儿子后,棠宁就一心扑在事业和屹崽上。 他不吃醋才怪。 不待挣扎,棠宁的双手就被反剪着推至头顶,呈现出完全无可反抗的一个姿势。 她眼睫直颤,像只无力扭动的鱼,搁浅在沙滩边上。 程怀恕气息炙热,黑瞳清亮:“给我吗?” 他嗓音哑而磁沉,含着直白坦荡的意味。 这问题她真的没法儿回答。 只能顶着张素净的脸,埋在他肩颈处,轻轻地咬了一下。 沉溺的过程,像是被热水浸泡的茶叶,随之舒展、弯曲…… 棠宁顾虑到睡熟的崽崽,只能将全部的音量吞没在贝齿之内。 实在忍不住时,程怀恕还故意用指节撬开她的唇,执拗又疯狂。 太久没有酣畅淋漓的到过一次,两人都比以往激动。 她又恢复到从前那般生涩,眼睫上挂着水蒙蒙的泪珠,惹得人破坏欲更强了。 月光清凌凌的,但不可否认的是,小姑娘比月色更为动人。 程怀恕感知到了她的紧张,偏偏顿了顿,附在她耳边问:“你还记得之前是怎么喊我的吗? 嗯?” 那点儿羞耻心在今晚彻底撕得粉碎。 棠宁为了尽快结束漫长无休止的鏖战,只得配合道:“叔叔……” “那不然喊声哥哥吧?” 他骨子里还是有恶劣的一面的。 不过那一面仅仅对她展现。 棠宁望着他幽深的瞳仁,只觉得眼前的景象化作了泡沫,不断晕染出层层叠影。 濒临爆发的前一刻,她到面带潮色,到底顺遂了他的意愿,含糊地喊了声“哥哥”。 一切结束,程怀恕抱着她去洗了澡。 棠宁趴在浴缸边上,脸色被蒸汽晕染得酡红,宛若喝醉了酒。 她浸泡在温水中,双膝缩着,尤为认真道:“队长,你说实话,你有没有后悔让我生了屹崽?” “当然不会。” 程怀恕斩钉截铁地补充说,“这身军装我迟早会脱下的,到时候什么荣耀也都是过往,可唯独父亲这个角色是到死都存在的。” 他眉峰一沉,看不见阴郁,反倒是豁达,口吻轻松道:“更何况,我们都会老的。” 身为父母,他们总会老的。 孩子还小,也终究会迎来长大的一天。 “你老了,也是最帅的老头儿。” 棠宁眼眶湿润,搂着他脖颈说,“你老了再穿军装,也肯定是军装笔挺的样子,人群里后脑勺最好看的那一颗。” 程怀恕不明所以,好笑地问了句:“后脑勺最好看的那一颗?” 棠宁摸了摸鼻子,嗫喏着交待完心理过程:“我当时怀孕去看你们在临城的训练,你们都穿着一样的作训服,不戴帽子,我看背影,就靠着后脑勺来辨人了。” 程怀恕的笑容爽朗,是被小姑娘的思路给折服了。 她擦干净水渍,披上浴袍,开始了跟程怀恕促膝长谈的时间:“那你有希望屹崽成为什么样的人吗?” 其实这个问题,棠宁望着崽崽睡颜的时候就有想过。 她的想法是,他们的孩子只需要在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自在地过完一生,回过头不觉得后悔就够了。 程怀恕撩起眼皮,沉吟片刻后说:“还是我外公送我的那句话,立言立行,敢于担当。” 棠宁听完后,那点儿顾虑就烟消云散了。 知屹过美酒轻裘的一生也好,热血不息的一生也罢,最重要的是以最热爱的方式去生活,永远朝气蓬勃,永远有自己坚守的信仰。 …… 时间像是掌心逝去的流沙,在四季的轮转中前行。 很快到了国庆节。 一家三口一早上就相约好出行,去绿荫大道上走了走。 一路上,天际瓦蓝,秋叶尽染。 街边的店铺和牌子上挂了很多国旗,鲜艳的旗帜迎风飘荡。 江城的初秋,天朗气清,碰上欢度节假日的氛围,祥和又欢乐。 知屹走在路上,捡起一块不小心飘下来的国旗,小心翼翼擦拭好,“爸爸妈妈,这个交给谁?” 他保护国旗,热爱身后的国家,也是源于两人的谆谆教诲。 但一时半会儿找不到旗帜从哪儿掉下来的,棠宁只得牵过他的手,“屹崽,你自己先拿着吧。” 知屹小心翼翼保存好那面小旗帜,眼神里亦然有光。 回到家时,就到了阅兵仪式的进行时。 知屹站在电视机前,有模有样学着踢正步。 他年龄太小,动作尚不完善,但气势上还真是不输。 程怀恕就站在旁边看着儿子的一举一动,满心欣慰。 画面切到了中国空军出场的画面,小家伙鼓掌鼓得更热烈了。 两人看着电视中的画面,同样从心底油然而生的骄傲与自豪。 看着电视的同时,棠宁抛出来一个问题:“爸爸是什么啊?” “中国空军。” 小知屹了然,顺带还敬了个军礼。 这是他学会走路后学的第二个动作。 看着眼前的开幕式,屹崽的音调都提高了好几个度,兴奋地喊了声:“飞机好酷啊——” 在这一点,屹崽完全继承了程怀恕。 他对飞机模型有种天然的热爱,目光里的憧憬不加掩饰,热爱是根植在灵魂中的。 窗外,阳光正浓,蓝天如洗。 而在不知不觉中,埋在心里的种子生根发芽了,那种一种期待。 无论身在何处,永远期待着长空万里,河山与共。 在屹崽上幼儿园那天,为了方便,两人搬到了政委安排的军区大院,这么一来,生活可就热闹起来了。 生活在大院里,左邻右舍都有家属和小孩儿。 对知屹来说,就不缺的就是玩伴。 孟亚松还来过大院一次,指点着说:“你信不信? 我觉得屹崽有当孩子王的潜质。” 程怀恕冷睨了一眼,警醒道:“我可不希望我儿子成为打架王。” 生长在部队大院,从小就得根正苗红,这一点毋庸置疑。 知屹小朋友的日常变成了听军歌、口号、跟小伙伴们一起玩飞机模型。 当然,还有看围观别的孩子打架。 成效也非常显著。 屹崽跑到她面前唱的第一首歌就是《当那一天来临》。 他的腔调很正,唱起来歌也很自如。 “和平年代也有激荡的风云 准备好了吗 士兵兄弟吗 当那一天真的来临” “放心吧祖国 放心吧亲人 为了胜利我要勇敢前进” “……” 棠宁向来是鼓励型,一顿夸赞后,总结成四个字——“唱得不错。” 屹崽开心坏了,那之后每天军歌不离口,一路哼着去上幼儿园。 上幼儿园的第一天,别的小朋友离开了爸爸妈妈都哭得昏天黑地。 唯独知屹小朋友眉头都没皱一下。 班主任把他单独叫过来,问他为什么没哭。 知屹小朋友已经非常有自觉性了,果断答道:“流血流汗不流泪。” 棠宁听了这事儿,觉得知屹学习到了程怀恕交待他那些事情的精髓。 又无奈又好笑。 回家的路上,屹崽分享着幼儿园的见闻:“大壮爸爸今天打他了。” 棠宁帮着整理好他的书包带子,轻声细语地问:“为什么啊?” 知屹挠挠头,蹦出来一句:“因为他打架输了。” 顿时,棠宁哭笑不得。 不是因为打架,而是因为打架输了。 棠宁看他书包略沉,就想自己接过来:“妈妈帮你拿书包好不好?” “不行。” 他仰着张倔强的白净小脸,眉头都透露着认真,“爸爸说小朋友的书包得自己拿。” 别说,还真是程怀恕的小迷弟啊。 棠宁勾着唇角,耐下性子问:“这又是什么道理?” 知屹舔舔唇,眼神坚毅:“军人的生命是枪,所以他们努力保卫它。 小朋友的生命是书包,所以也不能让别人帮自己保卫。” 71 71 棠宁认同地点点头,给他比了个大拇指。 小孩儿性格犟,说一不二,她就干脆让小知屹自己背书包,守在身后几步的位置,时不时悄悄拎着他的书包带子帮着减负。 晚上,熄灯号一响,知屹小朋友已经非常自觉地洗澡睡觉了。 窗外,风声掠过而过,树影重重,拂过林梢,军区大院里更显得静谧了。 睡前,棠宁专程去房间看了眼,见儿子睡着了,唇边的笑意就没消下去过。 她轻声带上门把手,冲着程怀恕挑了下眉梢:“不愧是你儿子。” 房间里就开着一盏小台灯,映照在他利落的下颚上。 程怀恕稍一昂头,合上手里的书,眯了眯眼,纠正说:“是我们的儿子。” 相处这么些年,但凡棠宁哼一声,他就知道存的是什么心思。 两人成年人还得为儿子更偏向谁争风吃醋,那真是大可不必。 他挽起袖口,撑在木制地板上,做了几个标准的俯卧撑。 棠宁刚脱了鞋,就瞥见程怀恕回望过来,邀请道:“要不要试着坐上来?” “真的假的?” 她神色犹豫,嘟囔了声,“我可不轻,把你压坏了怎么办?” 中国军人的身体首要就是属于国家的。 那罪名太大了,她可担不起。 程怀恕哂笑一声,眼眸里浮现出一丝戏谑,负重训练对他们来说不过是家常便饭。 再说,她都没有多少斤,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底气说这话。 “来。” 他做好了准备,昂着下巴,话语间略带挑衅,“试试看,会不会把你老公压坏?” 棠宁脸颊一热。 她觉得自己的思想真是被带入沟里了。 怎么程怀恕说一句,那点儿意味不明的意思就盘旋在脑海里呢? ! 她哒哒跑过去,调整好坐下,双手撑在他宽阔的脊背上。 一开始,棠宁还有点儿担惊受怕。 后来程怀恕每一个俯卧撑都做得稳稳当当,给人无形的安全感后,她就随着他去了。 几滴汗珠顺着他额角额淌下。 程怀恕的动作顿了顿,声音稍沉,“你是不是吃醋了,觉得小家伙更听我的话,嗯?” 她撇了撇嘴,眉眼温柔又乖巧:“没有,屹崽听谁的话都一样。” 这话是真心实意的。 两人的教育方式不一样,但只要屹崽平安健康地成长就好。 他眼神深邃,起身洗完手,解释说:“没有知屹偏向我的道理。” “只有我们父子两偏向你的道理。” 程怀恕执起她的指节,将人一把牵到怀里。 棠宁当即呼吸一窒,心里跟打鼓似的,又往他怀里蹭了蹭。 她被很淡的雪松气息包裹着,心里尤为澄澈。 程怀恕的观察力很强,细心又推己及人,顾虑她感受的同时,又能征询两人共同的育儿想法。 正踮脚吻上男人的喉结时,程怀恕曳着眼尾,透着几分漫不经心,但话语里的一本正经毋庸置疑,“程太太,你是全家人最偏心的存在了。” 也是他将爱一辈子的存在。 她经不住程怀恕那般温柔的眼神,催促说:“你快去洗澡。” 程怀恕将人打横抱起,不容置疑道:“一起。” 浴缸里的水起起伏伏的,水温偏热,不一会儿,她象牙白般的肌肤就蒸腾得冒着淡淡的粉。 他给棠宁裹上浴巾,露出来的一片胸膛肌理分明,上面有着几道不甚明显的疤痕。 程怀恕拿手顺着她湿润的长发,漫不经心地提了一句:“警卫连的老李今儿生了个闺女。” 都是一个大院里,彼此间亲如一家,谁家有喜事,定会顿时间满院尽知。 棠宁点头,抬眸问他:“什么时候办喜酒?” 他闲散地笑着,回答说:“就这几天,大家开玩笑说,还想给知屹结个娃娃亲。” 都是大院里长大的孩子,根正苗红,能有玩伴自然是最好。 至于什么娃娃亲,则是调侃之言了。 那就希望小知屹慢点长大吧。 …… 虽然年纪还小,但从搬进大院的第一天开始,知屹就是公认的长得最好看的小孩儿。 五官周正,唇红齿白,眼睫如鸦羽浓密,从长相上来说,绝对是人见人爱的存在。 小身板儿永远挺得笔直,有事没事会学着院里的军人叔叔走正步,大家都夸他练得不错,是个可塑之才。 甚至还有大院的人说,这要是是个女孩儿,肯定也很漂亮。 一传十,十传百,版本流传到知屹这里,就变成了他爸爸当年连女孩儿的衣服都准备好了,结果一看,生出来的是个男孩儿。 为此,小朋友还愁了好几天。 他怀疑自己是被医院错抱的小朋友。 最后,知屹哭丧着一张脸跑到棠宁面前,奶声奶气地问:“妈妈,我是大院最好看的小孩儿吗?” 棠宁掂量了下儿子的重量,确实又沉了。 她眉眼弯弯,口吻肯定道:“当然是了。” 程怀恕和她的小孩儿哪儿有不好看的道理? 不曾料到,小知屹愁眉苦脸的莫名其妙来了句,“我要不是爸爸妈妈的小孩儿,你们还会爱我吗?” 棠宁捏捏他的小脸蛋儿,无奈地叹了口气:“屹崽,你在说什么傻话呢?” 她不禁陷入沉思,这个年纪的小孩儿是不是都特别爱胡思乱想? “可别人告诉我,爸爸妈妈一开始可能生的是个女孩儿……”屹崽皱着眉,那表情别提多委屈了。 棠宁心口一沉,一脸严肃道:“谁说的? 知屹当然是我们亲生的了。” 知屹:“壮壮他们都这么说。” 他挠挠脑袋,白净的脸上仍残存着委屈的神色。 棠宁勾着唇畔,宽慰说:“他们都是乱说的,你不要相信这些话。” 小知屹恍然大悟点点头,看上去好像没有那么伤心了。 棠宁顿时间如释重负,看来有时候小孩儿太过瞩目也不一定是个好事儿。 还有她得回去教育一下,免得小孩儿这么容易相信别人的话,被别人骗走了怎么办。 第二天,棠宁在演出团后台,收到的就是幼儿园老师的电话。 听到老师的陈述,她先是震惊,又态度良好地说会马上过来幼儿园处理。 棠宁火急火燎赶到现场,看到的就是知屹和一个胖胖的小孩儿分别站在老师两侧。 壮壮人如其名,长得也胖胖的,说知屹不是亲生的流言就是从他口中传出来的。 棠宁先是看了看知屹身上的伤口,又找班主任了解了具体情况。 原来是壮壮今天又来找知屹挑衅,推了知屹一把。 知屹是在军区大院里长大的小朋友,从小就没受过什么欺负,很快予以了回击。 现在两败俱伤,都挂彩了。 班主任在中间调解道:“壮壮,知屹,你们两都知道错了吗?” 两人异口同声的:“知道了。” 班主任和蔼地笑了笑:“那就互相道歉吧,以后不要再犯了。” 棠宁把知屹牵过来,礼貌道:“老师,给您添麻烦了。” 班主任站起来,拍了拍知屹的后背:“虽然都还是小朋友,但做家长的也要好好教育,没什么事儿的话就先带孩子回家擦药吧。” 幸而伤势不重,知屹是手臂上青了小一块儿。 只不过回家的路上,小朋友一直闷闷不乐的,一直到回了房间,他才用执拗而认真的口吻:“妈妈,对不起。” 棠宁眉眼沉静,蹲下身,视线与小知屹齐平。 她今天接到班主任电话时,先是不可置信。 毕竟在她跟程怀恕眼里,他们的儿子一直都很乖的,不参与大院里任何孩子打架的纷争。 没想到一打架,反倒能打赢比他体型壮那么多的小朋友。 她秉着做错事先教育的方式,拿了碘酒先给小知屹受伤的位置擦了碘酒,又问:“知屹为什么要跟妈妈道歉?” 小知屹一直是在程怀恕“男子汉有担当”的教育下长大的,他思考了一阵,诚恳道:“因为我今天跟别人打架,还要让妈妈过来处理。” 棠宁看向那片青了的皮肤,到底是身体之发受之父母,她当然心疼了。 “以后不要这样了,但被欺负了,也不能只是忍气吞声,知道吗?” 她抚上自家崽崽的脸颊,话语平和又严厉,但绝对是教育多过责怪的。 毕竟谁小时候都会犯错,有些错误可以从中成长起来,既然如此,知错能改,她没有理由为之大动干戈。 知屹神情柔和,又扑向她怀里撒娇:“谢谢妈妈。” 棠宁把儿子抱起来,“还疼吗?” 他转了转眼珠,往伤口上吹吹气:“有一点儿,不过爸爸说,受伤了吹吹就不疼了。” 哎……这小孩儿算是满嘴离不开程怀恕那一套理念了。 后面几天,两家人又分别到对方家里登门拜访,壮壮的父母也是很明事理的人,这事儿就算是翻篇了。 不过程怀恕儿子把人家打了一顿的“光荣事迹。” 顺利传到了孟亚松的耳朵里。 孟亚松的手肘撑在沙发上,无名指上还有一颗亮眼的钻戒。 他就是在调去别的军区前过来吃个饭,居然还能听到干儿子的趣事儿,也算是赚到了。 棠宁热情招呼完,奇怪道:“桃子没跟你一起过来啊?” “她孕期不想出门,我就让她休息了。” 孟亚松提起这事儿,心情都尤为明朗。 一看他唇角挂着的笑容,就是新婚燕尔的甜蜜模样。 今天是周末,知屹没去幼儿园,好不容易睡醒了,见孟亚松过来,他困顿的小步子一下子停下来,打足了十二分精神,对着他敬了个标准的军礼:“孟叔叔好。” 孟亚松是看着小知屹长大的,对这孩子的宠溺半分不掺假。 他跟着回敬了一个军礼,又将小知屹抱到腿上坐着,点评了句:“小子,你可以啊。” 程怀恕提起来这事儿,还觉得好笑。 他滚滚喉头,淡嗤一声:“怎么,打架你也夸啊?” 孟亚松特自豪地拍拍胸脯:“老子的干儿子,不会打架可不行啊。” 难怪军区大院的日常总是鸡飞狗跳的。 这教育理念可能贯彻了整个大院吧。 说来也巧,这一仗直接奠定了程知屹孩子王的地位。 真是让孟亚松一语成谶了。 在不明真相的人眼里,程知屹这个名字等于大魔王,爸爸是空军中校,所以他打起来架来也很狠。 实际上,小孩儿的性子有点像棠宁,大部分时候都安安静静的,喜欢跟大院里的德牧一起玩儿,给它喂食、做游戏,玩得不亦乐乎的。 只不过,有一点不能否认。 那就是知屹年龄尚小,可骨子里的血性很像程怀恕。 用孟亚松的话来说——“这爹跟儿子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大院旁边就是的战斗机练习跑道,天气晴朗的白天,能听到战斗机训练的声响。 战斗机盘旋在头顶,操作流畅又炫酷。 每一个机身的轨迹都像是划破长空的漂亮印记。 知屹除了跟着小伙伴和那只德牧一起玩儿,最喜欢做的就是站在院子楼房的顶层大阳台上。 在那个位置,他可以清晰地看见对面的飞机跑道,还有那些飞行员的训练日常。 他真的好羡慕啊。 好想快点儿长大,自己也能去飞机上一展身手。 某一天,夏昼浓长,天气热得发闷,热浪一潮一潮扑过来。 知屹收了在平台上的小马扎,从这个视角正好看到下面整齐划一的部队。 一水儿的迷彩服,一动不动地立着。 他们站在食堂门口,看起来很热,脸色通红,汗流不止。 小知屹招招手,体贴地喊道:“叔叔,你们吃饭了吗?” 队里的新兵们都吓坏了。 他们不知道这是哪位军官家里的小男孩儿,居然敢直接公然叫板。 完了完了,这回队长肯定要更生气了。 他们训练的时长一加,就不知道得到什么时候才能吃到午饭了。 这队里的长官正是程怀恕突击队里的队员,他是认得小知屹的。 当时知屹过周岁,程怀恕邀请了队里所有人过去庆祝,场面特别热闹。 于是,众目睽睽下,上一秒还对他们令行禁止的严肃长官一秒展现出笑容:“还没有。” 知屹睁圆了眼睛,郑重其事地说着道理:“人是铁,饭是钢,叔叔你们要快点去吃饭哦。” 阳光热烈,他沐浴在炙热的光线下,有几个瞬间特别像缩小版的程怀恕。 男人笑得开怀,大手一挥:“那你下来跟我们一起吃吧。” 小知屹摇了摇头,很坚定地维持着自己的立场:“不行的。” 他答应了妈妈中午要回去一趟,一吃饭肯定就耽误了。 蝉鸣聒噪,绿树环绕。 知屹走在阴凉的树荫下,见院子里的李婶笑意晏晏的:“知屹,要不要来吃块儿西瓜?” 他实在有点儿渴,但禁不住李婶的好意,啃了一大口。 李婶怀里抱着个婴儿,哭得特别厉害。 她只能晃悠着襁褓,慢慢地去哄。 知屹静默着,很好奇地凑近去看,小婴儿的口水流的到处都是,还张着嘴巴大声嚎哭。 他清清嗓子,俯身问:“婶婶,小不点会说话吗?” 李婶一脸的慈爱,回话说:“她还不会,现在啊就会哭着闹腾。” “再等她长大了会说话会走,你们就可以一起玩儿了。” 李婶说完,又语重心长道,“不过啊,除了家人,很难有陪伴的一辈子的朋友,小知屹,你要不然让你爸妈再要一个妹妹吧。” 知屹后知后觉地反问道:“妹妹?” 李婶沿着话题继续说:“对啊,有个妹妹,你们兄妹两就是世界上最亲的人了。” 回到家,知屹很认真地想了会儿,然后小跑到棠宁身边,顾不得脸上没擦干净的西瓜汁,吸了吸鼻子说:“妈妈,我想要个妹妹。” 棠宁没忍住,搞不懂小朋友的思路怎么这么跳脱。 她拿纸巾擦拭掉“小花猫”唇边的汁水,失笑道:“怎么这么突然?” “就是突然想到的。” 知屹眼神里流露出向往的光,拽着她袖子不肯撒手了。 棠宁跟他商量:“爸爸妈妈只有你一个宝宝不好吗? “ 知屹摇摇头,撇着嘴。 他觉得那样一点儿都不好。 知屹拖曳着嗓音,奶呼呼的脸上一副小大人的神色:“妈妈,你就答应我嘛……我想要个妹妹,以后我们一起对她好。” 棠宁愈发没办法了。 她灵机一动,决定让程怀恕处理这小鬼的棘手事儿:“这个……也不是妈妈一个人说了算。” 小知屹一拍脑袋,明白了。 等程怀恕一回来,小家伙就抱着他的腿不让他走。 知屹呜呜直哭,祈求道:“爸爸,我想要个妹妹——” 他倒是一点眼泪没挤出来,就是表现得挺悲惨。 程怀恕把小知屹一把揪起来,糯团子无奈地挣扎了几下,干脆搂着爸爸了。 崽崽敛了敛可怜兮兮的神情,一字一顿的:“报告首长,请一定批准。” 他军衬笔挺,双手扶住儿子,眉眼淬着的锋利一瞬间柔和下来,“好啊,但这事儿爸爸说了不算,要哄妈妈。” 小撒娇精从他怀里跳下来,屁颠屁颠跑到棠宁面前,伸出小拇指:“妈妈,要拉钩。” 没人能抵挡的住小王子的撒娇。 棠宁应声伸出手,同他拉钩。 小知屹挥舞着拳头,开心极了,八字没一撇呢,他已经开始欢呼庆祝:“耶,我要有妹妹喽!” 程怀恕单手抄兜,笑得肩膀轻颤。 棠宁眸色潋滟,刁难道:“万一是个弟弟怎么办?” 程怀恕也挺期待儿子的答案的,他环抱住小姑娘,下颚抵在她清瘦的脊背上。 小孩儿根本不懂这些,只觉得自己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 知屹不管不顾的,他嗷呜一声:“不行嘛,我就要妹妹!” 72 72 夏天一过,演出团收官站巡演在江城启动。 作为规模最大的巡演之一,棠宁很看重这次机会。 在业内,她早已名声鹊起,不满三十岁,已然是演出团的首席舞者,其实力和天赋都不容小觑。 许多舞者在伤病和家庭事业的平衡中,往往在这条路上走不长。 幸而热爱还在,倒也无所谓辛苦。 这还是知屹第一次在剧院看妈妈的演出。 镁光灯聚焦,先是全场暗了一瞬,接着所有的灯依次亮起,最瞩目的位置留给了中间的舞台。 小朋友坐在观赏视角最好的区域,一见棠宁出场,就兴奋地鼓起掌来。 棠宁今天的舞蹈表演有水袖的部分,袅娜的裙摆长至脚踝,水袖款款,更衬得人腰肢纤细,动作灵动纤柔。 群袂如飞,水袖甩出去时更是干脆利落。 在舞蹈设计上,她的创意很别出心裁。 是在淡粉色到白色的渐变裙摆下,往细幼的脚踝处系了个铃铛。 在舞曲的跌宕起伏中,铃铛会随着舞蹈动作叮铃作响。 反倒给乐曲增添了几分清脆感。 而且看似是个表演的“小心机”,实则对舞者的要求甚高。 如果动作出了错,铃铛声乱,更容易让表演者自乱阵脚。 台下的观众看得目不转睛,时不时爆发出热烈的喝彩声。 小知屹就更自豪了。 他眸子里亮晶晶的,唇角一直上扬着,就差没拍着胸脯告诉众人—— “看,在台上表演的舞者是我妈妈!” 表演结束后,棠宁来到台前谢幕,她额间点了朵淡淡的桃花,红唇明丽,眸色潋滟。 程怀恕一直觉得棠宁的模样定格在脑海里,没怎么变过。 这么几年,即使结了婚、生了孩子之后,也只是更多了几分风情。 “谢谢大家能来看我们的演出,也希望我的先生和孩子今晚能观赏愉快。” 她鞠躬完,目光看向了他们这一排。 程怀恕同样是家属票,压低了嗓音问:“妈妈漂亮吗?” “漂酿。” 知屹斩钉截铁地说,“妈妈是仙女——” 当晚,程怀恕自然不肯放过她。 他还有更“恶趣味”的地方。 卸妆洗澡完,他没让小姑娘卸下脚踝上的铃铛。 主卧的房间隔音还不错,那铃铛就这么叮叮当当响了半夜。 直到棠宁失了力气,汗涔涔趴在床沿,懒懒地掀开眼皮去看他。 程怀恕的灰色衬衫挽至小臂,青筋凸显,在昏黄的光线下荷尔蒙爆棚。 他将人扶着坐起来,修长的手指握着杯壁,一口一口地喂着温水,半开着玩笑说:“希望今晚能满足小家伙的心愿。” 棠宁大脑缺氧,喝下好几口温水才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 心底又热了。 哪儿那么容易啊,一次就能像他说的中标了? ! 之后,棠宁又受派去外地学习,耗时一个月的交流结束,她从外地返回江城,终于能闲下来。 她还想着能回去多陪一陪小知屹,结果就收到了夏桃告诉自己的噩耗。 秦玉真因疾病的原因,在医院抢救无效,于今早溘然长逝。 两人师徒多年,这一份恩情棠宁不可能遗忘。 秦玉真葬礼那天,棠宁眼眶都红了。 秦潇潇在现场,看着消瘦了不少。 只不过放下嫌隙很难,两人全程无交谈。 纷飞的雨丝里,棠宁撑着把大黑伞,随着前来吊唁的人们一同默哀。 回来后,棠宁的状态并不好。 不知道是不是这场风雨后她受了寒,只觉得浑身都提不起力气,懒洋洋的。 知屹背着小书包回到家,见妈妈闭目坐在沙发上,他动作迅速地放下书包,跑到厨房里。 他体贴地端了杯水过来,乌溜溜的眼珠透着真切的关心:”妈妈,你不舒服吗? 喝点水吧。” 棠宁心里像一块儿暖化了的糖,她抿了口热水:“谢谢屹崽。” 小孩儿人小鬼大的,与人和善、细心的优点明显继承得很好。 身后,知屹还没注意到,那只德牧跟也着他进了家门。 他跟这只德牧向来玩儿得好,虽说是警卫连那边的军犬,但这只犬也到了该退休的年纪。 小知屹会给它顺毛喂食,它也很听他的话,俨然是把小朋友当小主人看待了。 知屹没想到它跟着自己回家了,直接当着棠宁的面控诉说:“妈妈,今天乐乐还扯了别的小女孩儿的裙子。” 话音一落,乐乐就控制不住地冲向棠宁。 知屹吓了一跳,赶紧命令道:“乐乐,坐下。” 然而乐乐只是温柔地蹭了蹭她的腿肚。 小知屹平复下心情,又猜测说:“乐乐应该是喜欢妈妈吧……” 他知道这只德牧喜欢咬裙角,而且今天妈妈今天穿的就是件白色长裙,但乐乐并没有释放天性,而是很黏棠宁。 棠宁揉了揉乐乐的脑袋,乐乐就蹭得更欢快了。 临睡前,她本来没觉得这件事有什么,直到刷到了条咨询,说是狗狗是能率先感知人类怀孕的。 棠宁拿着手机,顿了顿。 如果按照知屹所说,乐乐喜欢咬裙角不假,偏偏它扑过来时,对她完全没有伤害性的动作,处处透着小心翼翼。 军区大院里基础设施很齐全。 翌日,棠宁就独自去了趟医院,做了一系列的基础常规检查。 医生看完检查结果,露出欣喜的笑容道:“恭喜您,怀孕了。” 看着上面的妊娠周数,棠宁不可思议地眨眨眼。 刚好是妊娠四周。 按时间来推算,就是她去外地交流前,那晚戴着铃铛中标的。 棠宁真的怀疑程怀恕这嘴是开过光,真就说什么来什么。 拿完单子,她云里雾里地回了家,路上大院里的人跟她打招呼,棠宁都觉得恍惚。 程怀恕知道她去外地交流辛苦了,跟政委打了声招呼,提前到了家。 他厨艺很好,只不过婚后得到施展的机会不多,一般都是小姑娘抢着要练手。 买了一堆菜后,程怀恕穿着军衬,妥妥的当起了“家庭煮夫”。 荤素搭配,不一会儿就菜香四溢。 小知屹懂事地帮着摆放碗筷,听着关门声,探了个脑袋,笑嘻嘻提醒说:“妈妈,洗手吃饭了。” 棠宁沥干手上的水渍,想抱一抱知屹,却发现小孩儿又长沉了,她抱起来还有点吃力。 “知屹,你现在还想要个妹妹吗?” 她侧眸,不太有底气。 “想。” 知屹将小手握成拳头,表情很坚定。 知屹浑身上下有股奶味儿,他趴在她肩头,委屈巴巴地问:“妈妈,我什么时候能有妹妹啊?” 程怀恕刚做完晚餐,整个人陷落在烟火气里,他对着儿子说一不二道:“妈妈很累了,知屹你先自己盛饭。” “哦。” 知屹小朋友屁颠屁颠跑去厨房盛饭,客厅里就剩她跟程怀恕两个人。 眼见于此,棠宁不打算隐瞒,将验孕单递给他眼前,不带犹豫道:“老公,我想要这个孩子。” “宁宁,你考虑清楚了?” 程怀恕的表情一秒变严肃。 他觉得要几个孩子,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都不是首要。 而是上回棠宁怀屹崽实在是太辛苦,他还没能陪在身边,说不愧疚不可能。 倘若要让小姑娘再遭一次罪,他定然是于心不忍的。 棠宁叹了口气,思前顾后下还是做了决定:“舞团接下来的日程都不是很忙,更何况……我不想宝宝没见过这世界就离开了。” 这是一条宝贵的生命。 而且屹崽那么想要妹妹,要是怀的是个女孩儿,他指不定乐坏了。 “你呢? 怎么想的? 要客观分析……”棠宁亦然等候着程怀恕的答案。 他还能怎么想? 不知不觉间,程怀恕早就无条件偏向她的一切选择。 “在你的事情上,我没办法做到客观。” 他拧着的眉头舒展开来,“只能主观爱你,也爱屹崽和肚子里的宝宝。” 知屹坐在桌边敲碗,估计是等的不耐烦了,撇嘴说:“爸爸妈妈,菜都凉了,别说悄悄话了……” 两人忍俊不禁,总算落座吃饭。 吃完饭,程怀恕给小知屹擦嘴,酝酿着情绪说:“爸爸妈妈刚才在说,我们知屹要有弟弟或者妹妹了。” “真的?” 知屹满脸写着惊喜,脑袋里像有一万个问号,非要缠着爸爸问清楚。 “那ta什么时候能来跟我们见面啊?” “应该是妹妹吧? 如果是弟弟,能把他塞回去吗?” “妈妈一开始还不告诉我,哼……” 月明星稀,把兴奋的知屹哄去睡觉,两人迎来了难得的“二人世界”。 不过棠宁刚怀孕,程怀恕只是挽着她耳后的发丝,跟抱小孩儿一样哄她入睡。 但好半天,她还是没能睡着。 程怀恕彻底拿小姑娘没办法了:“想什么呢?” “我在想……万一是个男孩儿,长大后会不会跟知屹打架?” 棠宁胡思乱想了会儿,怎么想的就怎么说了。 他摁灭了床头的小台灯,闲散地开了口,“知屹也就现在这么说,到时候真正相处起来,他肯定能当一个好哥哥。” 程怀恕是看着儿子长大的,他清楚小家伙的秉性。 棠宁眼皮子打起架来,咕哝一句:“但愿如此。” 怀这一胎时,有了头一胎的经验,棠宁在孕期倒还算清闲。 闲下来就在院子里浇浇花,沿着林荫散散步。 在遵从医嘱的情况下,也没落下练舞蹈基本功,只不过为了肚子里的宝宝,时长和动作都很有限。 不知怎么,她这一胎怀得相当轻松,没有怀屹崽时的孕吐和睡眠不好的状况。 去医院检查后,医生眉头蹙了下,交待说:“宝宝一直没有胎动。” 棠宁心跳一阵加速,她指尖泛白:“那怎么办?” 医生建议说:“来,你起身走一走,再回来检查。” 她汗流浃背地回来了,再检查,宝宝终于肯翻身动一动。 棠宁紧张兮兮的:“没什么问题吧?” 医生宽慰说:“放心,是个乖乖宝,不肯让妈妈辛苦呢,以后肯定是你们的小棉袄。” 她似乎从医生的旁敲侧击中得到了一些小道消息。 估计是个小公主没得跑。 棠宁垂下眸,将手放在隆起的小腹上,为之悸动着。 这段时间,程怀恕陪伴她的时间明显增加,忙完手头的事就风风火火到医院楼下接人,郑重地问了句:“怎么样,宝宝的状况还好吗?” “嗯,哪儿都挺好的。” 棠宁勾着唇角,轻笑一声,“但可能是个小懒虫……” 不过对于程怀恕这种“女儿奴”而言,这丫头是个懒虫,程怀恕也能捧在手心里撒野。 …… 春去冬来,身为家里的老幺,妹妹出生时的哭声很宏亮,颇有“女高音家”的潜质。 她来得比预产期迟,出生那天年关将至,窗外风雪飘摇,婴儿啼哭不止。 上回是程怀恕起的名字,这回公平起见,他就把这事儿全权交给棠宁了。 其实怀孕时,知道是个女孩儿后,棠宁就考虑了很多,甚至当时还翻了诗经取名字。 最后,想着可能是天意,棠宁给女儿定了个“年”字,寓意是岁岁年年,平平安安。 简单也好记。 年年真的很乖,很少闹腾,更可能是懒得闹腾。 这种懒在学说话和走路上更是展现得淋漓尽致。 有了头一回教屹崽走路和说话的经验,这回两人打起十二分精神,希望年年不要再步屹崽的后辙。 程怀恕对女儿倒没有用“军训式”教学那套,他的原则只有一条—— 宠,往死里宠! 每晚睡前,他就抱着本故事书,不厌其烦地坐在婴儿床旁,给年年念故事听。 年年当然听不懂了,可她还是很喜欢爸爸的,就是亲爸爸时,会流一嘴的口水。 同样的,家里有了妹妹后,知屹就很少跟着大院的孩子一起玩儿“枪战”游戏了。 其实也就拿水枪互相飙,玩儿多了他觉得幼稚。 望着摇篮椅里的小宝宝,知屹拿着个奶瓶,看妹妹吃得很香。 妹妹同样遗传了父母的优点,长相漂亮,看久了,跟知屹的五官相似之处不少,只不过更英气了几分。 这一点是大院公认的。 知屹长得更像棠宁,知年则更像程怀恕。 年年的一张脸没有半点儿瑕疵,肤如凝脂,眼睛像是两颗大葡萄,凝聚着十足的水分,安静睡着时,呼吸很浅。 而知屹简直成了个“幼崽行为观察员”,明明自己还是崽崽呢,就迫不及待行使哥哥的权利了。 他的身高窜了一小截,轮廓出落得愈发明朗,晃悠着棠宁的胳膊,请求说:“妈妈,我要教妹妹说话。” 于是,程怀恕还真就撒手让知屹去做了。 棠宁围观了下教学情况,一直在憋笑。 真的是一个敢教,一个敢学。 毫不意外,在知屹小朋友的教导下,年年学会的第一个词是“哥哥”。 这样的效应在此后表现得愈发明显。 时间如白驹过隙,知年跟所有小朋友成长轨迹一样,会走了、会说话了,还特别爱问为什么。 棠宁被问得身心俱疲,觉得年年的脑子里大概装了十万个为什么吧,还是不一定有答案的那种。 除了被爸爸妈妈呵护着,年年还喜欢当哥哥的“小尾巴”。 “哥哥,帮我拿那个。” “哥哥,次冰激凌……” 总而言之,哥哥就是她的哆啦a梦,做不到的事情找哥哥就好了。 等到知年到了上幼儿园的年纪,家里就安静多了。 毕竟两个孩子都要去上学。 去上幼儿园头一天,知年被打扮得跟小公主一样,学着知屹挺直了身板站在爸爸身前。 棠宁正检查着两人书包里的东西带齐了,程怀恕就开始了“老父亲”的念叨。 他对自己的宝贝女儿不太放心,叮嘱了一大堆,总而言之就是要好好学习,听老师的话,交小伙伴的同时保护好自己。 轮到知屹这里,程怀恕对他还是很放心的,于是揉着小家伙的脑袋,言简意赅道:“照顾好妹妹。” 其实当父母的最怕的是两个孩子之间一碗水端不平。 一开始,棠宁还吐槽他“双标”,但心知肚明的是程怀恕对知屹、知年的爱意都是同等份量,只是对儿子、女儿的培养方式,他做了区分。 这一份苦心,孩子长大后就能明白了。 后面一年,院里又搬过来一个比知屹小一点的小男孩。 小男孩总是给知年送吃的,年年过生日那天,他还送了自己亲手编的手绳。 结果被小知屹当场抓包。 知屹俨然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一本正经地说:“我对妹夫的要求可是很严格的。” 小男孩儿皱了皱眉头:“那你要什么样儿的?” 知屹打量了下他的小身板,估计跟自己打架,大概率会输得很惨,直接否决倒:“你这样的肯定不行。” 知年拿着根棒棒糖,眉目间浮现出一抹纯真的疑惑:“哥哥,妹夫是什么? 好吃吗?” 知屹:“……” 73 73 知屹刚树立起来的那点哥哥的尊严荡然无存了。 知年眨着长长的眼睫,心满意足地吃完了棒棒糖。 糖渍沾染上了唇角,……她伸出舌尖舔干净了,并没有发觉哥哥愈发黑沉的脸色。 要不是亲眼看着妈妈怀胎十月,生了下妹妹,他可能会觉得妹妹是从垃圾桶里捡回来的。 要不然两个人是同一个爸妈生的,性格怎么会是天差地别呢? 对这位青梅抓马投了个警惕的眼神,知屹转身冲年年招招手:“走,我们回家了。” 正因为有知屹的存在,大院里的那些孩子都将这一对兄妹视为小魔王,谁都不敢主动招惹,倒也省了很多事儿。 年年屁颠屁颠地跟上,奶声奶气地撒娇说:“哥哥,我脚疼……” 她一张小脸皱巴巴的,杏眼含水,模样确实很可怜。 知屹听说他们幼儿园今天出去踏青了,走了这么多路,难怪妹妹会娇气地说腿疼。 他心下一软,无言地弯下了背脊:“哥哥背你回家。” 知年乐了,幸好哥哥没有不理她。 小女孩儿搂住他的脖子,好奇得不行,急于寻求答案:“哥哥,妹夫到底是什么呀?” “你长大就知道了。” 知屹思考了会儿,决定还是不要让妹妹过早地知晓这些事情。 知年鼓着腮帮子,拖着嗓音恳求道:“不行嘛……我现在就要知道。” 既然不是吃的,那就一定什么能让哥哥不开心的存在。 她一定要弄明白才是。 知屹的神色冷了下来,他眉目已然初具轮廓,清清嗓子说:“再闹的话,我就回家告诉爸妈,你今天偷吃了一根棒棒糖……” 棠宁对小姑娘吃糖有严格把控,就是怕这个年纪吃多了会蛀牙。 今天这根糖就是那青梅竹马送的。 知屹觉得自己再来晚一点,自家妹妹就要被别的“野男孩”拐跑了。 知年一噎,懊恼地垂下脑袋,在哥哥稳当的步伐中闭着眼睛小睡。 回到家,她就又像迎来了动力的补充源泉,跟爸爸妈妈兴冲冲地讲了一遍去踏青的经历。 好不容易让两个小家伙都入睡了,棠宁轻松下来,站在阳台边上压腿。 身后拥上来一个热源。 程怀恕非常有暗示性地哑了嗓音:“孩子们都睡了,程太太,你也该睡了。” 棠宁抵着他胸膛,声如蚊讷:“我先去洗澡。” 这个澡洗了快半小时,等她从浴室出来,程怀恕居然还靠在床头等她。 “我还得擦身体乳,你要是困了,就先睡……”棠宁避着他视线,自如地掀开浴巾一角。 程怀恕懒洋洋地眯着眼眸,上下打量一番后说:“我不急。” 他在这事儿上向来有耐心,每一回都得拉锯战线,像是在证明自己不仅耐心好,耐性也很好。 话音半落,隔壁知年的房间就传来一阵闹腾的声音。 棠宁想停下手上的动作,却被程怀恕给摁住了。 “我去看看。” 程怀恕一出马,那就是“女儿奴”的标准收尾了。 果然,是年年做噩梦了,在梦里哭得伤心,梦呓不断。 把小姑娘晃醒后,年年懵懂地喊着:“爸爸……” “还睡得着吗?” 年年摇摇头,白嫩嫩的小手擦掉脸颊的泪痕:“要听故四——” 故事才讲到一半,小丫头就进入了香甜的梦乡。 他合上故事书,转身轻轻带上房门。 就算女儿中途破坏了某些事,也不代表某人没有兴致继续。 一晚上折腾的结果下来,早上时棠宁根本不想起床。 知年醒得早,程怀恕就给她扎了辫子。 双马尾扎在脑后,虽然歪歪扭扭,好歹看得过去。 知年揉揉惺忪的睡眼,懂事地问道:“爸爸,哥哥和妈妈还没起来呢,要我去喊吗?” 程怀恕把她的皮筋戴在手腕上,口吻淡淡提醒说:“不用,让妈妈多睡会儿。” 知年点点头,脸上浮现出一抹似懂非懂的神色。 一般都是妈妈起来送她和哥哥去校车,所以她才想不明白为什么今天是爸爸来。 知屹的独立性很强,起床后把被子叠好,跟部队里的豆腐块儿有的一比。 三人一起吃完了早餐,程怀恕又给两个孩子的小水壶装了热水。 知年的肚皮吃得圆滚滚的,她趴在桌子上,出于小孩儿的担心问了句:“妈妈还没起床吗?” 知屹接过话茬,不吝夸赞道:“妈妈今天是睡美人。” 睡美人这个故事正好就是昨天爸爸给她讲的,所以知年记得。 她知道需要有人去亲吻没醒过来的公主,就自告奋勇地举起手:“那要我去亲醒妈妈吗?” 知屹冷不丁提醒说:“要吻也是爸爸吻。” 程怀恕笑得肩膀直颤。 有时候小朋友并不是什么都不懂。 而且,小孩儿间的对话由于没顾忌,总是语出惊人的。 …… 同年秋天,程怀恕受邀参加一场在江城举办的航空航天展。 得知消息后,知屹开心坏了,他在家里兴奋了好几天。 从小到大,他最喜欢的就是跟飞机模型打交道。 又加上军区大院里耳濡目染的影响,程知屹小朋友在上小学一年级时,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说出自己的理想。 他想成为战斗机飞行员,成为一名光荣的中国空军。 后面,知屹还补了句,爸爸是英雄毋庸置疑,但他想成为比爸爸还厉害的人。 终于到了航空航天展开幕的那天,知屹背好小书包,戴了遮阳的小帽子,小小少年,已经出落得身姿挺拔,俊朗十分。 知年跟在哥哥身后,想喝水,结果半天拧不开瓶盖,自己还摔了一跤。 知屹瞧见了,想帮妹妹一把,给人扶起来。 但平时最宠女儿的程怀恕并没有当即去扶,他鼓励说:“年年,自己站起来。” 在成长的关键过程中,父母的作用就像暗夜里的灯盏,及时给孩子们指明方向。 而“挫折教育”是人生的必修课之一。 父母不能时时刻刻予以孩子保护,当独自面临挫折时,更要学着自己站起来。 知年喜欢撒娇,但并不是娇气的女孩子,她表情坚定地摇摇头:“哥哥,我寄几(自己)来。” 见此场景,棠宁心领神会地笑了。 年年把矿泉水瓶放在一旁,撑着地面爬起来,认真地拍了拍膝盖和衣服上的灰尘泥土,顺带用手背抹了抹嘴。 知屹皱了皱眉,关切地询问道:“痛不痛?” 身为哥哥,爸爸跟他说过很多次,要照顾好妹妹。 但在刚才那瞬间,知屹才明白了爸爸的用心之处。 “哥哥,我不痛的……”她软乎乎地回话,瞬间恢复到朝气蓬勃的模样。 知年果真一滴泪都没流,她活蹦乱跳的,除了膝盖蹭破了点皮,其他位置确实没太伤着。 看着妹妹确实没有大碍,知屹才松了口气,又将自己的帽子脱下来,贴心地盖在她头顶上。 刚才那一顶由于她跌倒后摔在地面上,肯定是脏了不能戴的。 光线热烈,秋日的暖阳让人心底也滋生出阵阵暖意。 迎着光线,知屹把手递过去,让妹妹牵着自己一起走。 小姑娘早就不觉得痛了,笑嘻嘻的,那架势像跟着哥哥去秋游。 兄妹两沿着林荫小道笔直前行,程怀恕和棠宁走在他们两后面,望着两个小不点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的。 这一生,直到做了父母,才能体会到那样异样的心情。 既希望孩子们奔赴更辽阔的天地,又期盼能在目之所及看到他们的背影。 知年的步子不快,知屹就配合她走得很慢,欣赏着沿途的风景。 小姑娘睁圆了眼睛,似乎是想要用瞬间的记忆将眼前的美景牢牢刻在脑海里。 秋叶染红,天际瓦蓝,所有的色彩都像跃动着,比课本里的插画好看多了。 毕竟最美的风景总是用肉眼去见证的。 心灵震撼的同时,她也第一次萌生出了想要用画笔记录下一切的想法。 …… 这次航天航空展规模很大,展览规模空前,按照类型区分了不同的参观场馆,无论哪一个馆内都是人潮涌动,热情不减。 知屹的目光完全被琳琅满目的成果所吸引,连连发出惊叹。 之前在大院,他只是近距离观看过飞行员的训练,但不知道在飞行的背后,还有这么多各式各样的产品。 知屹简直像是进入了梦寐以求的国度,心之所向,一股脑地全扑在上面了。 棠宁见他目不转睛的,蹲下身问道:“知屹,喜欢这里吗?” 知屹的目光仍旧锁定在那些展览的物品上,答得毫不犹豫:“喜欢的。” “我也喜欢这里。” 知年扯着他衣角,眉眼弯弯。 小丫头比哥哥矮上不少,还得昂着头跟他说话。 她抿着唇角,认真地打量了会儿,却一个字都不认识。 知年只能向在她眼里无所不能的哥哥求助:“哥哥,这是什么飞机啊?” 知屹曾经就这些飞机类型问过程怀恕,爸爸当时把他抱在怀里,一个一个地解释过去,教他记住。 这么一来,知屹就记得更加牢靠了。 他扫过一眼,跟妹妹普及说:“是歼——10。” 知年哦了声,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十万个为什么:“那这个呢?” “……” 全程,知屹都很耐心地跟知年解惑,活脱脱像个小老师。 参观完场馆后,一行人来到山顶观看这次的好几个国家的飞行表演。 站在山顶,他们的位置正好能鸟瞰所有的航空馆,还能清晰地看见空中表演的细节。 轮到中国队出场时,知屹和知年都聚精会神地看着天空,两个孩子的胸腔中亦然有激动。 那是一种传承下的热爱。 知年兴高采烈地挥舞着手中的鲜艳小国旗,想蹦跶着,看得更高一点。 程怀恕直接搂住女儿,让小姑娘坐在自己肩头。 起先知年还不敢睁开眼睛,因为爸爸真的很高,她总感觉没有依靠,脚底轻飘飘的。 可听到了轰鸣声,知年还是控制不住地看向前方。 真的是很不一样的风景。 听到了知年赞叹的叫声,程怀恕极淡地笑了笑,继续用手护住她的双腿,以防小朋友不小心跌落下来。 天色恰好,湛蓝的天际点缀着朵朵白云,程怀恕一身白衬黑裤,被劲风吹得鼓起,身形挺拔出挑,宽阔的肩膀上还坐着一只可爱的糯团子。 棠宁打开照相机,心满意足地记录在这一幕。 她选择用这种方式来记录下孩子成长的点点滴滴,也是希望他们长大后,回头看能有个美好的念想。 云层绵密,飞机穿梭其中,破开云雾,在蓝天中徜徉,直抵云霄尽头。 战机灵活地变换着阵型,拖曳着七彩一样的喷气。 中国飞行队队员个个英姿飒爽,表演的“空中芭蕾”赢得了阵阵喝彩。 知屹保持着屏气凝神的状态,在刹那间体会到了荡气回肠的感受。 他的心情澎湃着,仿佛自己也坐上了梦寐以求的战机。 他知道爸爸是空降兵,却很少想到他跳伞时会不会害怕或者有所顾虑。 现在,知屹似乎有些明白了。 万里长空,江山辽阔,即使投身进去,也一定是义无反顾的。 …… 当天正好是小知屹的生日,参观展览也是给小朋友庆祝生日的一部分。 晚上回到家,棠宁拿出冰箱里的蛋糕,端上桌面后点燃上面的蜡烛。 知年忙不迭给哥哥戴上过生日的“小皇冠”,拍手叫好道:“哥哥是小王子——” 知屹小朋友在惊喜中呆愣了一瞬间,后面才被知年提醒说要吹蜡烛许愿。 他双手合十,在心底许完心愿后,一口气吹灭了蜡烛。 “哥哥生日快乐!” 年年也不知道从哪儿来的撒花,哗啦啦撒了一地,看上去比生日的主角还要开心。 不过她撒完,当然又乖乖捡起来了,要不然就要徒增打扫的工作量了。 程怀恕当然也有礼物送给他,是一架知屹梦寐以求了许久的模型。 小知屹不仅喜欢观赏模型,还喜欢动手去拆,一来二去,收不了场的,都得让爸爸来解决才行。 但程怀恕对他自己动手的能力很肯定。 像知屹这个年纪,正是皮的不行的时候,奇想妙想最为活跃。 只要是有利的方面,身为父亲他都会予以支持。 知屹开心归开心,说出来的话已经多了几分成熟稳重的意味:“谢谢爸爸妈妈还有妹妹,这个生日我很开心,也很难忘。” 棠宁双手抱臂,难免失笑。 这小鬼才多大,看上去就这么少年老成的,要说不是跟程怀恕学的,她绝对不信。 “要不要再来试试这个?” 程怀恕拿出来的是一件飞行制服,专门为知屹定制的一件儿童款。 “哇,好帅呀。” 年年发出感叹,又掀起眼皮,鬼马精灵地催促道,“哥哥,你穿穿看嘛。” 知屹没想到还有一份礼物,激动之余,耳根子都泛了红。 终于,他换好飞行服,尺码刚刚合适,衬得小小少年身材板儿笔挺,又飒又利落。 就是帽檐太过宽大,知屹调整了半天,还是会遮住视线。 但他已然很满足了。 看着那群飞行员穿这套衣服时,知屹就在想,自己什么时候也能快点长大,迎来这么一天。 现在,爸爸妈妈共同成为了他的“造梦场”。 知年晃荡着他胳膊,不知道在跟哥哥说什么悄悄话。 知屹则是爱不释手地摸着胸前的徽章,眼神里的光熠熠生辉。 不知不觉间,棠宁的眼眶稍稍湿润。 “怎么哭了?” 程怀恕的指腹贴上去,温情地擦拭着。 棠宁嘟囔一声:“没什么。” 她将脑袋埋在程怀恕怀里,不愿意让孩子看到自己现在落泪的样子。 “谢谢你,老公。” 棠宁瓮声瓮气说完,眼尾通红。 谢谢你,给了知屹一个圆满的生日。 谢谢你,让我被家庭的温馨和幸福包围环绕,填补了童年缺失的那部分爱意。 …… 分完蛋糕,知年边吃边用食兜擦嘴,尽管如此,还是吃成了“小花猫”。 棠宁为了保持练舞的身材,不太吃这些高热量食物,在一旁围观:“有时候,我觉得孩子们就这样不长大也挺好的。” 程怀恕轻轻拧眉,义正言辞地拒绝说:“那可不行。” 她不解,追问道:“为什么?” 他眼神炙热,戏谑地哼了声:“他们不长大,我们怎么享受二人世界的清闲?” 这老男人……总是有千万种方式让她羞于接话。 幸而孩子小,还不懂事,要不然不知道要怎么控诉他这个爸爸。 蛋糕分完,还剩了一半,放进冰箱后,棠宁提议说:“来,一起拍张照片儿吧。” 知年举起手,响应得很及时:“好。” 知屹则是机灵地请了大院隔壁的邻居过来帮忙照相。 一家四口整整齐齐坐在一起,那只德牧还跟着知屹过来凑热闹,趴在他脚边乖乖地不走了。 照片拍下的瞬间,时间就此定格。 看完航空展的第二天,知年第一次拿起画笔。 她对昨天的经历印象深刻,打算先记录下天空、枫叶还有表演中的飞机。 知年撸起袖子,用颜料开始了作画。 她的想法很简单也很单纯,怎么想的就怎么画。 本来只是一次尝试,可棠宁看了年年的作品后,深感女儿在绘画上确实有天赋。 天空和枫叶的颜色被她用颜料晕染得很漂亮,一家人的全家福是用卡通的形式表现出来。 知年没来得及洗掉手上的颜料,对着卡通画介绍说:“这是爸爸,这是妈妈。” 旁边穿着飞行服的一看就是知屹。 她将视线移过去,继续道:“这是哥哥。” 突然间,知年卡壳了。 棠宁很有耐心地问:“宝贝,怎么啦?” 小姑娘挠挠脑袋,愁眉苦脸的:“哎呀,我忘记画我寄几了……” 一阵哭笑不得后,棠宁又认真地把女儿的画作给珍藏起来。 第二年的清明节,亦然是在春雨连绵来临。 程怀恕拉上黑色冲锋衣,眉目沉重。 知屹和知年也跟在他身后,哒哒迈动着步子。 台阶很高,望不到尽头似的,而在台阶两旁,全是一座座矗立于此的墓碑。 知年穿着白色的雨衣,杏眼里闪烁着懵懂的水光:“爸爸妈妈,他们都不在了吗?” 在她这个年纪,对生离死别并没有概念。 知屹撑着伞,回应道:“对,他们去世了。” “去世是什么?” 知年正处于什么都迫切地想要一个答案的年纪。 棠宁不想说得太沉重,就用通俗易懂的方式说:“就是飞到天上去了。” 倘若能让知年相信一会儿童话,也是一件好事。 知年攥着指节,瞳孔乌溜溜的:“那……我们能找到他们吗?” “可以啊。” 程怀恕揉着女儿的脑袋,抚上去的大掌倾尽了十足的温柔。 他喉头微动,指着头顶阴霾的空中说:“晚上的时候,他们啊就化作天上的星星了。” 每一个深爱着国家和人民的英雄都变成了天上的星星,照亮着前方的路。 和我们一样,共同见证着历史洪流。 如今—— 青山屹立,国泰民安。 盛世所愿,岁岁年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