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亡路上捡到了一只疯批》 逃亡路 四处是连绵的山脉,明月高悬,入目是无边的墨色。 藏在林中的人微微侧耳,伴随着轻微的银铃声,黑发似绸缎一般倾泻而下,只露出一双清泠泠的眼睛似小动物一样探出打量着外界。 脚步声、刀剑声顺着风传来,厚重的叶片中依稀可见一点火光。 有人追来了。 无泱握紧了手,细白腕上的链子在黑暗中微微发着光。 很快,声音已经由远及近,火光在黑瞳中映出一点光亮, 领头的是个白发的中年人,他指挥一波人去另外一个方向,而他自己则带着剩下的人留在了原地。 “你们,去那边!” 他们像是在找什么人,无数刀柄拨开草堆树丛,无泱见状,小心拎着裙摆往丛林深处躲藏,那里地势高低错落,更为隐蔽。 她拨开繁复叶片,侧身将将躲过追查的人四处乱砍的兵刃,身形躲闪间,银铃微响,少数银尘从少女袖间悄无声息地落下, 散着微光的尘粉附着在微风中被人群吸入,趁着他们晃神的功夫,无泱提着裙摆就往山下跑, 夜风瑟瑟,吹的眼睛酸涩,总是如此也无法停下,无泱心中泛上些许怨气, “该死,是谁引来了这么多人。” 激烈的跑动使得气管都泛上血腥味,无泱刚停下来歇口气,便有树枝被踩短的清脆声响从耳边传来,无泱身形一僵,转而后退几步小心翼翼地将单薄的身体藏在巨树后, 这么快就失效了吗? 不应该这么快才是。 耳边的银铃零碎响个不停,无泱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素白的指尖捏紧了裙衫,而腕上的珠链又发出莹莹光芒, 风好像越来越大了,呼啸的利刃刮过脸颊,有些疼, 无泱抬手,做好准备好对付闯入的兵刃。 但比追兵更突然的,是忽然被拨开的草丛, 无声无息地,露出一张苍白的面孔。 那张脸在笑,眼型细长,眼尾上挑,活脱脱的一张狐狸面。 殷红的唇咧开,露出白灿灿的几颗牙,颇有些瘆人, 尤其是在这样的野外,更像极了话本里的狐狸书生,周身都充满诡异又惊悚的氛围。 无泱有些被吓到,一双黑瞳微微放大,愣愣地盯住草丛被扒开的方向——那人骨节分明却伤痕累累的手拨开枝叶,高大的身形踏入这一小块地方,本就不宽裕的地盘更加拥挤,带来隐秘的压抑感。 “呀,看我发现了什么!” 他看上去很兴奋,走近了些后,无泱才发现他身上的惨状——一身灰白色的道袍被血染头透了,紧紧的贴在身上,腰腹处的衣裳被撕烂,露出一道蜿蜒狰狞的刀伤。 无泱绷紧的神经微微松缓了一点,至少是人。 身上如此情状,他却还在笑。 高大的身形挡在无泱身前,投下一道阴影将她笼罩住。 她的视线从脸上渐渐往下,渐渐在他垂下的手上停住,肤色苍白,手背上青色的经络清晰可见,然而——一把精致小巧的匕首正在指尖灵活的打着旋,锋利的刀尖在月光下折射出锐利的光。 “一个小娘子!” 他弯下身,声音很轻,低沉的扑在耳后,却感觉不到一点温度。 或许是无泱警惕的模样让他觉着有趣,狐狸眼都笑弯了,胸前的伤口分明还在汩汩地往外流血,他却像感受不到一般,指节抵住无泱的下巴,缓慢地抬起她的脸, 动作松缓,却绝算不上温柔。 说出的话也令人毛骨悚然, “这么漂亮的小娘子。就这么死了多可惜啊。”他贴着无泱的耳侧这样说道,低沉的笑声萦绕在耳边,像是死神下达的冰冷命令。 “我现在是被胁迫了吗?” 无泱不确定地想道,她的迟疑犹豫落在眼前人眼里成了害怕, 修长的指尖点在少女犹如蝶翼般颤抖的眼睫, “哈,别担心,我可不会杀了小娘子的。” 语落,追查的人已经踏入这片草丛附近,杂乱的声音惊动了草丛内的二人, 郢停的感知力比她要好上不少,一听到动静就神色一变,不耐烦的情绪漫上心头,他“啧”了一声,声音都冷了许多,带着些嘲弄在无泱耳边响起。 “还真是锲而不舍啊。” 无泱屏住呼吸,歪歪脑袋,只探出一只眼睛小心地观察着外面的情况, 看来是这家伙把人引来的。 这下麻烦了。 没办法全身而退的话,让那些人闻到她的气息就完了。 于是她做了个最坏的决定, “我不能被发现。” 无泱抬头望向眼前人,话语直白,也能听得出些许祈求的意味。 虽然还不知道是敌是友,但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这家伙能躲过这么多人的追杀,一定是有些东西在身上的。 郢停垂眸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少女——清丽的小脸仰着,一双亮晶晶的眸子像是浸了秋水,透亮的跟宝石似的。 他觉得有些好笑, 这是哪家的大小姐啊 求人都不会,还这样理直气壮? 他提起些精力来逗弄眼前这个长相颇和他心意的少女, “唔,现在我们是被绑在一条船上了吗?” 这人无所谓地挑眉,全然不见紧张,还凑在无泱的耳后吐气,两人贴在一处,就连心跳声都能听见。 他的指尖顿在无泱纤弱的后背,就在蝴蝶骨边上,隔着一层单薄的衣衫, 那里,心脏跳的很快。 一下又一下,鲜活又有力。 嗯…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喜欢的长相呢。 要不要帮帮她呢? 关乎选择的牵手 “很紧张吗?” 他喃喃道,眸色沉沉,懒散中又藏着锐利,瞧着让人心凉。 “该死,郢停那混蛋到底跑哪去了。” “快找!宗主说了,今天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咒骂声就在耳边响起,无泱就要控制不住自己的呼吸,可身后那个祸害却俨然一幅事不关己的闲散模样,脸上还挂着那慵慵懒的笑意, 就在这时,两人藏身的地方就突然被巡查的人踏入,他们用尖利的大刀划开草木,刀面上将将映出无泱的面容,还不待她回过神来,一道银芒闪过,那闯入的两名追兵瞪大了眼,他们还没来得及大声呼唤同伴,脖子上就出现了一道血线正在不断往外渗血——已经是两个死人了。 而那家伙——郢停却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好整以暇地把玩着手上匕首,那刀尖上,甚至没留下血迹。 他的眸色一点波澜都没有,好像那本来就是两个死人一样,反而是在往身后看的时候微微皱了皱眉,露出一点厌烦的暴戾情绪, “得闯出去了啊。” 说完,他的狐狸眼又落在了无泱身上,笑眯眯的,与刚才的不耐好似不是一个人,分明在笑却让人背后发凉, “小娘子也不想落在他们手里吧。” 他还煞有其事地“啧啧”两声,目光游离在少女娇弱的身躯上,是赤裸裸的打量。 也是明码标价。 “你死了我都不能死。” 她这么艰难地闯出来,不能就死在这。 她的声线和她的眼睛一样,清泠泠的,有点初雪消融的冷,又脆生生的,透着倔强。 有意思。 真是有意思呢。 郢停的眼睛里流露出玩味,却在下一秒,就带着无泱在山林间穿梭了起来, “好吧,那就走吧。” 既然这样,他就陪她玩一玩这私奔的闹剧。 如果无泱知道这家伙是个疯子,她应该就不会这样轻易地牵上他的手。 虽然他的手很大,让人莫名有安全感。 这座山面积很大,山路崎岖,追兵分布在四周寻人,如果有人发现了尸体,就会知道他们的方向,所以他们得速度快一点, “往南边,那里是唯一的出路。” 郢停的声音夹杂着风声钻进耳膜,在剧烈的奔跑中,一切声音都听的有些不真切。 无泱的体力不行,跟着郢停就更显勉强,血腥味漫上喉咙,就连头脑都不太清醒了。郢停感受到她明显放慢的速度,也跟着她停下来,只是挑挑眉,虽没说话,但意思却很明显, 就这样也敢放狠话吗? 无泱没理他,只是掀起眼斜了他一眼,但是身后已经有脚步声,郢停往后看了一眼,人数不少,应该都过来了。 好像被发现这件事让他更兴奋了,鲜红的舌尖抵在唇角, “哈,被发现了呢。” 无泱已经没力气去对他的疯进行评判了,当务之急是离开。 好在郢停还没那么疯,还估计着边上地无泱,就在她喘息间,一弯腰就把身形单薄的少女扛上了肩头, 无泱一口气还没喘上来,眼前就一阵天旋地转。 郢停速度颇快,就算加上一个无泱,身形飞掠之间,那个出口便已在眼前。 但是最为麻烦的是,那里堵着着不少的追兵,而身后的脚步声也是越来越近,他们被夹在其中, 这局势,实在是算不上好。 二人只能借助茂密的参天巨树暂时甩开后面紧跟的追兵,将身形藏入阴影中,但这样总不是办法, 无泱皱眉,腕上珠链光芒阵阵。郢停是个不要命的,看他身上的惨状就知道,但是她不能这么冒险, 下一刻,郢停便感受到自己的袖口被拉扯了一下,顺着传来的力道看去,袍角处分明有一只素白的小手, 他弯起眼,状似惋惜地说道, “哎呀呀,这可怎么办呢,这下我们要在这殉情了呢,小娘子······” 他惯是个不着调的,无泱也不管,直直打断他的话,目光却谨慎的停留在把关出口的人上, “前面有八个人。我帮你。” 闻言,郢停有些讶异地挑眉, “小娘子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这些人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他压低了声线,阴影盖住他大半个脸,眸中色彩诡谲多变。他垂眸,指节贴着无泱的侧颜,柔嫩的肌肤就在手下,像是微微一用力就会碎掉。 无泱没心思管他阴晴不定的心思,一把挥开他在她脸上胡作非为的手,却是率先踏了出去,她寻了一块合适的石头,指尖在石块上轻敲几下,在看不见的地方就有细小的丝线顺着她的指尖流出将石块团团裹住, 突然,无泱将石块用力地掷出,守门的人立马就注意到了飞来的石块,其中一人一刀斩碎了石块, “是谁!” 话落,爆开的石块化成尘粉,那八人就发现自己失去了动作的能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从暗处飞来的身影落在自己身前, 不待无泱说话,郢停就飞掠而至,这是无泱第二次见他杀人,匕首轻巧,在空中划过一道银光,无泱只见他袍角翻飞,残影闪过,那八人脖上就显出一道血线往外不停渗着鲜血,他们瞪大着眼愣愣地盯着郢停,下一刻,便是倒在了原地。 无泱走出来,在她身前,郢停向她递出手, 还是笑眼眯眯,看上去就像打着什么坏主意的样子。 但是无泱也来不及管这么多了,追兵已经到了, 她将手放上去, 这是第二次,她选择抓住他的手, 或许她本没有选择。 以身相许 下一刻,二人就消失在了出口之处,听到动静紧跟而至的追兵赶到时只发现了出口处死去的人,领头的白发人怒喝道, “追!务必要把那小杂种追到!” 夜幕沉沉,他们在越野间奔跑,袍角缠绕群衫,双手紧握,十指相扣,实在亲密无间。离开山脉,便可望见盘踞在山下的村庄,村落稀疏坐落在河海边,隔着风声也隐隐能听到传来的犬吠声,让人多上几分心安。 郢停在野间穿梭的轻车熟路,并没用多久就甩开了身后的追兵,他在林木间寻了一处山洞,拦住径直往里走的无泱,他又不知道从哪摸出一只火折子,待燃烧后丢进了洞中,明亮的焰火在黑暗中划过一道抛物线, 无泱有些不明所以,郢停只探了探头看里面,火焰逐渐熄灭,他这才拉着无泱钻了进去, 火焰又重新亮起,郢停捡来枯叶树枝点起火堆,又捡了几片稍大的叶子挡住洞口, 无泱看着他忙活,直到他结束动作坐在火堆边上,才缓缓说出两个字, “谢谢。” 虽然郢停看上去不是什么好人,但是没有他,她绝不会这么容易地离开。 他这下安静许多,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随意模样,挑着一双眼,手上拿着一根树枝在戳火堆。 “别急着谢。” “我帮了你,小娘子想要怎么还我呢?” 狐狸眼掀起,含着不明所以的笑意看向无泱,坐在火边的少女抿了抿唇,垂下的眼睫在火光的照耀下在眼下投下一块小小的阴影,看上去十分动人, 郢停的目光逐渐晦暗,伤痕累累的手扔下那根树枝,转而捏住少女尖细的下巴, “以身相许吗?” 他们靠的很近,郢停的呼吸轻佻地扑在无泱的脸侧,在狭小的空间内萦绕起暧昧的气息, 出乎意料的是,无泱忽地笑了, 就着被挑起下巴的姿势,清泠泠的视线扫过郢停的面容,粉唇轻启,吐出的话却是不含一丝感情, “你要死了吧。” 闻言,郢停不见慌张,只是有些玩味地挑眉,指尖划上少女柔嫩的脸侧,在那里轻轻摩挲着, “小娘子好聪明呢。” 无泱实在有些看不惯他这模样,一把抓住他在她脸上为非作歹的手,嫩白腕上的珠链亮起微光,令人震惊的是,郢停身上那些不停血流不止的伤口逐渐有了愈合的痕迹, 对此,郢停感触最深,他能清晰感受到,身上的痛感正在飞速减少,虚弱感也逐渐消失。一身道袍的青年伸出殷红的舌舔了舔唇角,像是野兽看到食物一样,目光灼灼地盯着身前的无泱。 无泱收回手,视线扫过青年身上的伤痕,语气冰冷, “我替你治伤,也算是报答了你救我了。” 见郢停还要说些什么,素白的指尖率先点在了他的腰际,那里的伤痕尤为严重,红肉翻出来,露出里面的森森白骨, 无泱转而覆上自己的手掌,掌下的肌肤苍白紧实,灼热的温度与她截然不同,这是她第一次这样近地接触一名男子。无泱努力忽略这明显的差异,专心地用在治疗上, 可郢停偏不,他喘着气,长而挑的眼一直盯着身前的少女,一刻也不移开,红唇微张,还会发出一些令人脸红心跳的声音, “哈···嗯···轻一点。” 低沉的嗓音揉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欲望,直白地冲击着无泱的耳膜。 无泱被他喘的脸红,干脆放弃了手中的动作,目光直直地盯着他,颇有一点羞愤的意味。 “你能不能不要喘了!” 郢停的眼尾都晕上红晕,好像真做了一番什么不可告人的事一样,他凑过去,舌尖抵在牙尖上,面上有种莫名的餍足,他这样,还真像是一只男狐狸精, 不然怎么会言语动作都充斥着勾引的意味。 他暗哑着嗓子,就连眸色都是低沉的。 “我改变主意了,为了感谢小娘子给我治伤,还是我以身相许吧。” 狐狸和妹妹 无泱不理郢停了。 这死狐狸一天到晚没个正形,嘴里更是什么吓死人不偿命的东西都说得出来,她还是离远些好。 他三句话不离以身相许,吓得无泱一晚上都不敢睡,抱着自己缩在墙边,直到天明才抵抗不过困意沉沉睡去,等她再醒来时,身上已然多了一件灰色道袍。 破破烂烂的,还沾满血迹。 “小娘子醒啦。” 郢停从外头钻进来,透着洞外的天光,无泱才发现天色已经大亮。视线移回眼前人身上,他梳洗过,长发拿根绳子绑了个高马尾,发尾垂在身后一甩一甩的,虽衣衫不整的,但也比昨日满身血腥好上不少,这样看他,也生的一副好颜色,还真是男狐狸精了。 他身上只穿了件中衣,弯腰看她的时候,衣领散开,透出一些肌肤,紧实的胸肌和笔直的锁骨都若隐若现。 死狐狸又四处勾引人。 无泱没好气地把身上的道袍扔给他,语气倒是缓和几分, “你把衣服给我干什么。” 郢停笑嘻嘻地接过道袍穿上,手上动作不停,人却是已经贴了过来, “小娘子晚上不停喊冷,我若不舍一件衣服,怕是献身的就是我了。” 他语气暧昧,无泱气的不轻,瞪圆了眼看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事, “你胡说八道什么!” “小娘子莫生气,我倒不是不愿意,主要这种事得讲究个天时地利,你情我愿,虽说是你占我便宜,但也得选个···诶诶诶,小娘子别走啊!” 他张口就来,无泱不想理他,当下冷着脸就往外走,郢停话没说完就语音一转,尾音上挑,怎么听都奇怪。 如果有选择,无泱实在不愿意和郢停同行,这人嘴碎的很,絮絮叨叨的没个清净,实在讨人嫌,可她又不太识路,郢停野外生存的能力比她强上太多,又非要跟着她,无泱也没办法。 他们走了一天,才好不容易找到一处落脚的地方——城外的一户人家,当家的是名四五十岁的大娘,见他们二人狼狈,而天色已晚,就好心留他们歇息一晚。 用过晚饭,大娘拿着两件换洗衣服敲响了房门,郢停去开门,他是逢人就笑的,大娘说这是她儿子的旧衣衫,让他把身上这件破道袍换下来, “这件是给你妹妹的。” 屋内的无泱听见“妹妹”二字一愣,当即脸色有些不自然, 这都怪郢停,什么东西都张嘴就来,大娘问他们这是怎么了,他非要说他们是兄妹,在路上遭土匪打劫,引得大娘对他们遭遇唏嘘不已。 也不知道她和这死狐狸是哪里像了。 关上门来,无泱一把撑在门上,柳眉倒束, “谁跟你是兄妹了!” 郢停笑着悠悠一挑眉,眼尾斜飞出挪揄意味, “那小娘子想是什么?夫妻?还是私奔的情哥哥啊。” 说到此,他似是对这个故事很感兴趣,还煞有其事般点点头, “欸,这个不错,大家闺秀和江湖上的野道士私奔,啧啧,一看就有意思,茶余饭后能谈个好几天的。” 无泱被他气的说不出话来,她也没见过多少人,郢停这样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还油嘴滑舌的人也算是她见到的第一个。 见她生气,他还一副解语花模样,懒散着神色,手却不规矩地摸上无泱撑着门的手,来回摩挲, “小娘子别生气啊。我都要心疼了,你想想我们这副模样,若不编出个良家身份,谁会收留我们呢。露宿街头?我可不舍得小娘子受这样的苦。” 说着,殷红的唇就要贴上她的指尖,见状,无泱一把收回手,冷冷“哼”了一声,他一口一个不舍得,好似真的多怜香惜玉一样,怕是说惯了,神色和语气一样漫不经心,生怕别人瞧不出是在胡说一样。 无泱一把转过身,率先向屋内走去,似是不看那张讨人厌的脸就能清净一样, 可郢停哪是那样闲的住的性格,挑着眼就开始叫喊, “妹妹,你睡哪呀?” “滚。” 甍庄 月上中梢,四处寂静,蝉鸣阵阵。 无泱在床榻上辗转,双眸紧闭,眉心蹙起,耳后的银铃也在响个不停,她像是被魇住,无法醒来又无法逃脱。 郢停躺在床下,双手交迭枕在脑后,直至边上的呼吸声变得紊乱,他才微微皱起眉,身子撑起,视线望向床幔内的少女。 见她并没醒来的迹象,反而像是醒不过来。 床下的青年挑眉,将自己也凑进帷幔中,细细打量着紧闭着双眸的无泱, 啧,这是···被梦魇住了么。 “小娘子。“ 他拍拍无泱的脸,似是觉得手感不错,又转而揉捏,少女娇嫩的脸颊在他手里仿佛是绝佳的玩具,即便她醒不过来也不着急, 郢停伏在床边,指尖挑起帷幔,手肘撑在床沿上托着下巴,借着月光好整以暇地打量着无泱。 比例很好,五官也很漂亮,四肢修长,腰肢柔软。 哎呀呀,是他喜欢的长相呢。 郢停的指尖顺着下颚滑至脖颈处,青色的血线透过皮肤,流动着鲜血,微微按压下,还能感受到跳动的震感。 “不要!” 指尖下的少女没有一点征兆地睁开眼,声音因为惊恐而变得尖细,如同尖利的刀刃划破黑夜平静的表象, 无泱瞪大了眼,悬在她上方的郢停毫无防备地对上她的视线,她不说话,他只悄悄地收回自己在她身上胡作非为的手,讪笑着道, “呀,小娘子你醒了。” 无泱看起来还没大清醒,粉唇张了张,才说出两个字, “郢停?” 她的声音很小,像是脱水后用尽了全部力气才说出来的,郢停愣了一瞬,只“嗯”了一声作为回应,却也不像他平日里舌灿莲花的模样。 得到了回应,无泱一把抱住了郢停,或许也不能叫抱,她只是圈住了他的脖子,死命地把他往自己这边带,郢停一时没准备,撑在床沿上的手滑开,整个人就铺在了无泱身上。 只隔着一层被子,两个人的身体紧紧地贴在一处,传递着热量。 无泱的反应太过反常,或许是还没太从梦境中走来,郢停就顺从地被她抱着,感受到身下的少女在微微颤抖,他才叹了口气,抬起自己的手在少女的肩上轻轻地拍打着。 良久,无泱忽地推开了身上的郢停,他又被猝不及防地推开,郢停仰着躺在床上,嘴角又挑起他那一贯的笑, “小娘子醒了啊。” 听不出是叹息还是遗憾。 无泱现在也没心思和他掰扯,她撑起身子,声音有些哽咽的嘶哑,视线转向床上的青年, “快走,我们得赶紧离开。” 郢停的动作很快,在堂前留了一封书信后又压了一块碎银,无泱在离开前先是拿了一块指甲盖大的固状尘粉给郢停, “你把这个绕着房子撒一圈。” 郢停只是挑了挑眉,也没多问什么,只在一边的大树上借力一踩,身形便如同翱翔的大雁一样腾空,他碾碎了手中的尘粉,身体旋转间,手中的银尘被他用力挥开,再融合在了空气中,落在房屋四处。 离开村庄,他们只能辗转到城外的破庙里,郢停一直没有说话,只是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无泱,无泱被看的受不了,只能妥协, “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就说吧。” 没成想,郢停却摇了摇头,笑的不怀好意, “秘密是需要交换的,小娘子若是不想说,我就不问。” 无泱觉得好笑,分明就是想知道,却装出这样一副不勉强的模样, “没什么不能说的,我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也和你一样正在被人追,不过我是逃出来的。那些人拿着我的血样喂了蛊,无论我走到哪,只要沾染了我的气味都会被发现,我并不想连累其他人,所以让你撒了可以掩盖气息的东西,这也是为什么,当初我和你说我不能被发现。” 她说的简单,也却是并未全盘托出,郢停顿了顿,若有所思地道, “用血养蛊···这样的法子倒是少见呢。” “但我听说,除了苗疆擅养蛊,还有一些少数种族也以蛊术为传承,他们坐落在不为人知的深山之中,并不与外界互通。而其中一个便叫做···甍庄。” 郢停的视线就直勾勾地盯着无泱,但他吐出最后两个字的时候,无泱的眼睫微微一动,神色忽地变得肃冷,他才缓缓笑了, “看来我猜对了呢。小娘子倒是···来头不小啊。” 秘密交换 甍庄和其他处跟不相同,向来特立独行,偏居一隅,不仅少有人见过他们,他们也从不离开甍庄。因此,对甍庄的记录,只在少数门派的古籍中略有记载。 “不是说,蛊术传女不传男,而甍庄女子又尤为少见,想来小娘子在族中地位已然不低,这般又是何故呢?” 青年手上拿着根稻草在地面上划来划去,姿态悠闲,似乎拿到了他人的痛楚更让他觉得开心。 无泱冷冷地掀起眼,道, “那你可知我又是什么身份?你只知我是甍庄中人便觉拿住了我的错处,是觉得这样我就有求于你了吗?你想的太简单了。” 月光下的少女将黑发揽到耳后,露出耳后的银铃,她站起身在郢停面前俯下腰,清泠泠的目光对上他的眼,嘴角掀起略有些残忍的弧度,轻轻吐出这样一句话, “甍庄里不是女子少,而是已然没有女子了。” 见她这样,郢停微微蹙起眉,指尖无意识地相互摩擦着,问道, “这是什么意思。” 无泱的衣袖在她抬手时滑下,露出了细白腕上的珠链,隔的这样近,郢停才发现这些珠子里都有一条血线,是这些血线串成的珠子,而珠链发光也是这些血线的缘故。 “甍庄百年前还是有女子的,只不过人数较少,而蛊术只传女,因此女子身份大都高于男子,甍庄从不与外界相通,为了血脉流传,一名女子常常会有多名夫郎。甍庄是信奉太阳和巫术的种族,会由大祭司在每一代的女子中选出继承了巫女能力的人,并进行加冕和血脉激活,而这个人就是新一代的巫女。” “然而,百年前,大祭司与巫女喜欢上同一个男子,为此大打出手,巫女受自然之力庇护,虽略胜一筹,却被大祭司所诅咒,祭司用自己的生命和天授之力以太阳起誓,当场便没了气息。” “于是在大祭司死后的一个月里,甍庄里所有的女子都相继离奇死去了,并且全是心脏麻痹而死,一时之下,只剩下了巫女一人,然而从那时开始,巫女便常常无法视物,她被太阳之神所抛弃,只能在夜晚窥见光明。除此之外,每逢月圆之夜,巫女都会遭遇蚀骨之痛,就算巫术也无法阻止。” 无泱说到这里,面上露出了诡异的笑,她凑近郢停问道, “但你知道最恶毒的是什么吗?” 郢停盯着少女黝黑的瞳孔,一时无言,但是她好像也没期待回复,只是自顾自地又开始讲道, “因为整个甍庄里没有女人了,血脉之力的延续就只能依靠巫女一人,她就像一头牲畜一样,每日躺在房内,她看不见,房内却无时无刻不在进出男人,她成为了囚犯,成为了血脉之力延续的工具。 巫女受到诅咒,能力早已不如从前,她没办法抗拒,只能在煎熬和忍耐中生下下一代巫女血脉。而她爱的男人,也因为无法接受这样的事,自杀了。” 无泱像是一樽即将破碎的娃娃,她讲出这些陈年秘史,却只觉更难过了,她从出生开始就被形形色色的肮脏视线所打量,直至有了意识,才渐渐明白巫女这个身份带来的是什么。 “为了服侍年幼的巫女,他们会将意外走进甍庄的外来人从地牢里放出来,直至巫女成年,到了接受血脉觉醒的年龄,再把她们杀掉。因为甍庄的秘密不能流传出去,而巫女也不行。” “这就是为什么,只有甍庄一直不为外界所知的原因,而如你所见,我同时继承了祭司和巫女的血脉,若不是在血脉激活前巫女必须为完璧之身,我未必能在虎视眈眈中活到现在。在血脉激活的当天,我将巫女力量运用到极致,拼的重伤逃出了甍庄,但不成熟的巫女没办法抵抗所有人,我四处东躲西藏,直到遇见了你。” 郢停长久没有说话,他眼睫稍拢,不知在想些什么,在无泱说完之后,他缓缓掀起眼,笑道, “果然是私奔呢。” 无泱没太清楚他的意思,疑惑地“嗯”了一声,郢停并未解释,只是又说道, “那小娘子是想如何呢?躲一辈子吗?” “没那么久,巫女受到了诅咒,最多活到三十岁,左右不过十几年了,更何况我可能甚至抗不过月圆之夜。” 说完,无泱或是觉得自己有些自暴自弃,又笑道, “你身上沾了我的气息,他们倒时也有可能会找上你,不过你好像本来就活不太长了。” 她最后一句说的很小声,继承了祭司能力的她与生俱来的便有预知力,也一眼看出郢停身体里存了蛊毒,也没多长日子可以活了。 郢停不怒反笑,他挑起狐狸眼,语气散漫, “不是说了秘密是要交换的吗?既然如此,我也跟你说一个故事吧。” “差不多二十年前吧,中原大旱,不少百姓流离失所,一时之间民不聊生,这时有一个江湖宗派,名叫回原宗,面上是名门正派,实际上却四处诱拐儿童,无论是刚出生的婴儿还是三四岁的幼童,都惨遭毒手。 回原宗拐走这些孩童藏在密室中做实验,回原宗的宗主想要长生不老术,就拿孩子下手,他们长期被泡在药草之中,在不见天日的密室中受尽折磨,但孩子的身体还是过于脆弱,那么多的孩子只有一人活了下来,他成了百毒不侵之身,也成了不人不鬼的怪物。 他逃出了回原宗,四处流浪,回原宗无法大声宣扬地追查此事,这么多年过去了也没找到踪迹。” “而我,很幸运地,就是那个唯一活下来的孩子。” 无泱觉得很神奇,大抵是已看过世间百态,也是从刀山火海中走出来的人,所以郢停才能将这些说成幸运。 他将过往当作可以宣之于口的秘密,以疼痛报以疼痛,无泱竟意外地觉得好受了一些。 “那,小娘子,我们都互相交换秘密了,是否意味着决定厮守终生啦!” “滚。” 月圆之夜 无泱不知道对郢停讲述这些陈年秘辛意味着什么,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讲。 当时不过觉得随口便说出来了,也没深思熟虑。 或许是和当初她选择握上他的手一样的原因,但也或许是她一路逃亡以来,郢停是唯一一个对她释放过善意的人。 纵使这善意真真假假难以分辨,但总归是善意,就像人贩子拐卖小孩子前也会喂出的糖果一样,无泱在这样的善意中难免感觉到了片刻的安心。 至少此刻孤军奋战的不再是她一人。 无泱看着檐外月色,她忽地笑了,离开甍庄后的一切都是不同的,纵然风险万分,她也想尝尝这自由的味道。 “今晚月色真美。” 次日一早,二人简单收拾了后,就去往了城镇,城门上大大的“临安”二字映入眼帘,无泱没见过这么多新奇的东西,到哪都好奇,郢停也背着手四处陪她乱晃,眼睛眯眯笑起,无泱看见蜜饯想要,看见漂亮的绣品也喜欢,左右还是个少女,孩子心性。 直到最后两手都提不下了,她才砸吧砸吧嘴,意犹未尽。 郢停手上抱着的东西都要将他淹没,也不好再纵她逛下去,两只手都腾不出来,只好嘴上劝道, “哎!小娘子!来日方长,这些东西又跑不了。今天还是先找个落脚的地方吧。” 闻言,无泱才有些不舍地看了看眼前的发簪,继而转身离开。 郢停在客栈订好房间,小厮带着他们上楼,关上门之后无泱才后知后觉瞪大了眼, “你为什么和我一间房?!” 青年挑着一双狐狸眼背手笑道, “小娘子好不讲道理,这东西都是我付的钱,怎么还要把我赶出去不成。” “你可以再订······” “哎,本来我是可以再订一间房的,可惜银子都拿来给小娘子买东西了。” 他装的一派无辜,无泱也无话可说,她想再辩驳,但好像事实也确实是这样的。 她就算再无知也知道,买东西是需要支付银钱的。 只可惜她从未接触这些,更对外界一无所知。 现下被一只一肚子坏水的笑眼狐狸虎视眈眈,也只能闷闷说道, “好吧。” 晚上,无泱胡乱扒拉着糕点,看着堆了满桌子的玩物吃食,忽地问道, “这些东西很贵吗?” 她总是要还给郢停的。 郢停坐在对面笑着看她,听她这样问,只是摇了摇头,将话题转向另一个方面, “小娘子说我身上会沾染你的气息,所以会招惹危险,那你如今四处跑,难道不会被发现吗?” 无泱往嘴里送桂花糕的手一顿,她看了他一样, “我好歹也是巫女,这点东西还是很简单的。” 似是吃饱了,她拍拍手,心情甚好地给郢停解释道, “蛊虫也是分高低贵贱的,像他们并没有习得蛊术,也只能通过习性来驱使一些低级的蛊虫。蛊虫只能通过我留下的气味寻人,但是一旦时间过长气味消散或者用外物掩盖,就没办法了。何况城镇里人数众多,气味混杂,本就不易寻人。” 郢停若有所思地点头,取来一边巾帕为她擦拭手指,无泱顺从地任他拉过自己的手,其实在无泱的认识中,对于男女大防并没有什么深刻的印象, 甍庄巫女,生来便有天授之力,注定了是三夫四侍的一生。 纵使无泱再抗拒,也难免会被影响。 因此她并不觉得她和郢停这样有什么不好,也并不会因为和一名陌生男子同住一屋会怎么样, 对比这些,反而是郢停时时刻刻都可以制造的暧昧让她更为不适。 而郢停呢,似是了解似是不了解,却总这样做出堪称登徒子的行径,难免让人思虑他是否是因为无泱不通人情世故而刻意占她便宜, 然而他又实在不是能以常理来评判的人。纵使如今和无泱这样亲近,也常常以轻浮之色对着无泱这儿摸摸那儿捏捏,却并未做出什么更为过分的事情, 他眸中深藏沉沉欲色,却又混着冷淡之色,教人不知这欲念是否是因少女的貌美皮囊。 或许是因为一开始郢停就对她动手动脚,无泱倒习惯了他这样的行径。 甩开搭在她腕上揉捏并且有继续向上之势的手,无泱起身向床榻走去,没想到,刚一起身,四肢内蔓延的剧痛传来,身体一僵,她震惊地看向窗外,一轮圆月正悬挂在高空之上。 “月···圆之夜。” 她喃喃道。 榨干了 终于是来了。 对于这传说中将巫女折磨致死的蚀骨之痛,甍庄众人都对此有一个更为贴切的称呼——天罚。 无泱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从真正成为巫女的那一刻起。 骨骼的每一刻都无不在叫嚣着痛楚,从体内蔓延出的疼痛让人有种恨不得杀了自己的无力, 几乎是一瞬间,无泱就脱了力,身体轻飘飘的朝着地板倒下, 无泱的脸色苍白,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汗珠打湿鬓发,拳头握的死死的,指尖在掌心刺出五个月牙似的血印。 可这都没有用,痛感排山倒海地涌向大脑,无泱反应都迟钝了许多,过了许久才意识到自己并没倒在地上, 她迷蒙睁开眼,身体被一条臂膀圈住,而她整个人都倒在这人的怀里,她掀开眼,入目可见的是郢停的下颚,她努力地想往上看,想看到他的眼, 终于,终于看到了——那双狭长的狐狸眼,眼睛垂下的时候眼睫都搭在眼尾,看上去没什么情绪,但是好像又在犹豫些什么。 在犹豫什么呢? 分明此刻脑袋已成了一团浆糊,无泱却觉得自己从未这样清醒过,她只死死揪住身下人的道袍,身体无意识地小幅度蹭动,就连溢出唇角的呻吟都听出痛楚和不耐。 在无泱僵住倒下的瞬间,郢停就有了动作,他速度极快,不过一眨眼,长臂一揽,就将无力倒下的少女揽入了自己怀中。 她看上去很痛。 像极了没有安全感的幼崽,一个劲地往他怀里钻,展示着如同敞着肚皮任他摸一样的依赖和信任。 郢停垂眸看她,眸中颜色浅淡,看不出有什么情绪,更像是在权衡些什么。 他很清楚疼痛的感觉,像有上万只虫子啃噬着骨头,痛到后面,神志不清,就连心脏都绞痛,令人无法呼吸。 在这样的痛楚之中,人是无法活下来的,就算活下来了,也要精神失常了。 郢停是这样走来的,那时每日都有尸骨堆成一座座小山,呻吟和嚎哭的声音不绝于耳,如魔音一样在狭小的暗室内回荡,可真正痛的很了,是没有力气嚎叫的, 就像此刻的无泱一样,声音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这样漂亮的小娘子,疯了多可怜啊。 郢停面无表情地俯下身,发丝混着无泱的,看上去亲密无间。 苍白的骨节触上少女柔软的脸侧,一如往常地在那里摩挲着,动作像是透着无限眷恋,若无泱清醒着,必会一把挥开他的手,皮肉碰撞发出沉闷响声, 倒是有些怀念了。 这样漂亮的身体若是冰冷冷的好像也没什么意思。 “啧。” 青年不耐地叹气,再抬手时,两指并拢,迅速在少女身上几处穴位点下,他迅速抱起怀中人,平放置床榻之上,指尖快速拉开少女衣裳的系带,露出其内洁白无暇的酮体。 若日平日,郢停定是要一副轻浮模样调侃上两句的,可如今情况紧急,他也只好做了一回柳下惠。 运起内力,掌心停在无泱丹田处,她已经痛的没了意识,身体总在不自觉地动,郢停要给她输内力,这样动哪行,他只好先按住她,掌心内力涌现,顺着一条条经络流入无泱体内,帮她梳理着体内绞痛的经脉。 像是有一股暖流涌来,缓缓洗净体内的寒意,纵使无泱已经神志不清,却也能感受到疼痛的逐渐退却, 直到四周变得寂静,无泱紧皱的眉才缓缓松开,指尖还是拽着郢停的袍角,但面上疼痛之色已经不见,呼吸平稳,见状是睡着了。 反而郢停不太好,他面色本就苍白,此刻更是不见什么血色,指尖都在颤抖,费力地一翻身躺在床上,听着耳边传来的呼吸声,苦笑道, “真是给你榨干了。” 无泱像是陷入了什么梦中,往他怀里顺势钻了钻,意识不清地嘤咛一声, “郢停。” 床上的青年一愣,苍白的手背落在少女后颈上,过了会,他才缓缓笑了笑, “还算是有良心哦。” 不枉他废了这么大劲帮她,不过这样下去,下一次毒发就又要加快了啊。 他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么高尚了,居然现在玩起了舍己为人这一套。 叹息声轻飘飘地落在夜风中,只余下一声, “晚安。” 发情了 或许是这一晚两人都被折腾的够呛,再加上一路奔波,心神不宁,也没怎么休息,这一觉,竟是到了第二日傍晚时分, 窗外华灯初上,商贩都亮了灯笼,雕花的檐角坠着的八角宫灯轻轻地打着旋,街上人影拢动,热闹非凡。 似是与世隔绝了的淡色窗幔内,交错的身影缓缓有了动静, 先醒的是无泱,她揉了揉睡的迷糊的脑袋,回过神来后,才发觉自己腰上的重量,下一刻眼睛猛地睁开,入目所见的就是青年如玉似的胸膛,他衣衫微乱,胸前衣物稍稍敞开,肌理分明的胸膛裸露在外,再往下块垒分明的腹肌也隐隐可见。 而她腰上正搭着他的手臂,缠住腰身,两人紧紧靠在一处,就连枕上青丝都紧紧缠绕铺在床榻之上,当真是亲密无间。 不知是她的视线过于灼热,还是郢停睡眠极浅,总之当无泱震惊地抬头时,刚刚好对上了他的视线——调侃的、暧昧的。 “这是怎么回事?!” 无泱一掌拍在身前人的胸膛上,可距离不仅是没拉开,他们挨的反而更近了些,郢停的手臂像藤蔓一样缠在她腰间,推也推不开。 这人还挑着一双狐狸眼,笑问她, “小娘子可还满意?” 无泱瞬间觉得自己掌下的那块皮肤烫手,连忙收回自己的手,她刚刚一时受了惊吓,下的手着实没顾着力道,现在再看,他玉白的胸前,已然多了一个纤细的指印,红彤彤地印在上面。 她心下有些愧疚,好像打的有些太重了。 可郢停看上去却丝毫不在乎,反而视线意味深长地从她脸上一直往下,最后顿在了她敞开的衣襟处——她的衣服昨晚被郢停拉开,现在身上只余一件心衣安稳穿在身上,而经过了一晚上的蹭动,系带早有些松动,那一小块布料只堪堪盖住了胸口,而嫩白的乳肉和拢起的沟壑全然暴露在外。 透过单薄的布料似乎隐隐约约还能看到其下的绮丽风光。 一时之间,这窄小的地方,温度骤然升高,就连氛围都变得氤氲暧昧了许多。 无泱的脸一下子就红到了脖子,她慌慌张张地一只手去捂住郢停的眼睛,一只手不慎灵活地将自己的衣裳拉好, 她年岁太轻,纵使是经历过生死,却也少见这些男女之事,这下羞得话也说不清楚, “你占···占我便宜,你不要脸!” 她分明看不见郢停的眼睛,心脏却不知为何跳的更快了一些。 他淡色的唇角挑起,长长的眼睫刮在她的掌心,带来令人退缩的痒意,她想要抽回手,却被郢停精准地一把抓住, 细白的指尖被拉到他唇畔,若即若离,眸色沉沉,似有什么东西在往外勾着人, “昨晚小娘子疼的厉害,我出手相救,这才冒昧解了小娘子衣裳。然而小娘子昨夜闹腾的厉害,我真真是被榨干了,这才没精力将衣裳复原,还望小娘子,莫怪。” 他一顿,又笑道, “不过我果然没看错,小娘子果然,无论是哪,都生的极好。” 他最后几个字压低了音量,更显得暧昧不清, 无泱哪敌得过他这千年的狐狸道行,一下子气的脸红透了,话也没说清楚,支支吾吾连一句登徒子也没说出来, 只又一把捂住这人的嘴,生怕他又说出什么吓死人不偿命且毁人清白的话来。 可郢停说不了话,一双眼睛却还睁着。二人视线相对,他一双眼比那些轻佻的话语还让人不安,无泱自觉脸上发热,心下也不想和这发春的死狐狸再纠缠,抽回自己的手就要翻身下床, 不过刚要离开,她又转身看向床上那个周身都散发着轻浮之意的流氓,抿着唇,在他挑眉注视下,素白的指尖落在了他的胸膛上, 不过眨眼之间,那个刺眼的红痕就已消失不见。 床前的少女用着生硬又拧巴的音调,居高临下地故作冷漠道, “昨天晚上谢谢你了。” 装作不在意,可她分明满脸红晕,清泠泠的眼水波荡漾,看的人心尖都软了,她似是也觉得不好意思,而床上那人视线深邃,好像要把她生吃了一样,看的人心跳加快。 无泱再也是待不下去,转身夺门而出,口中还念念有词地嘟囔道, “这发情的死狐狸。” 眼瞧着少女的窈窕身姿在门口消失不见,郢停才懒懒收回视线,双手枕在脑后,就任由衣裳这样大敞着,目光停在胸前,缓缓挑起嘴角, “小娘子不好意思了呢。” 不过,她说发情的死狐狸······ 郢停掀起眼睫,视线停留在身下——他此刻平躺着,那里鼓起一个可观的弧度,十分明显,若不是他有意遮挡,无泱也定会发现。 青年冷漠地收回视线,面上反而有些不耐之色。 “啧。还真发情了啊。” 这可怎么是好呢。 巫女诅咒 郢停整理好自己后却发现无泱还没回来,心下有些无奈,小娘子第一次出远门,也没点防备之心,正摇头晃脑地准备出门寻她,门就忽地被打了开来,只开门的一瞬,无泱就闪了进来,正好和门口的郢停撞了个满怀, 郢停的手臂自然环上她的腰际,无泱还有些惊魂未定,也没顾得上腰上那个不安分的手,只仰着头望向郢停,眸中满是惊恐之色, 郢停还未曾见过她这样神色,不由得挑眉,轻佻之色稍敛,道, “这是发生什么了,小娘子这样惊慌?” “刚,刚才我下楼,有人趁着人多的时候摸了我。我本是要反抗的,可巫术还没使出来,却突然看不见了,然后我就跑回来了。” 再回想起来,无泱还是觉得后怕,那一瞬间的黑暗,真真是让人心慌。 说话的时候,少女素白的指尖无意识地抓着眼前青年的衣衫,这样下意识的动作,或许有时无泱自己都没意识到,她对郢停的依赖。 可郢停闻言,眸色一凝,搭在少女腰间的手轻轻敲击着指尖,无泱此时没抬头,没顾及的上郢停的神色,她若是看到,也必定会有些害怕——郢停向来笑盈盈,端的是脾气好的模样,可一朝拢了笑意,眸色沉沉,面上冰冷冷的,倒真叫人看了心颤。 摸了她? “告诉我,那人摸你哪了?” 声音沉沉落在耳边,无泱抿唇,长睫落下,挡住清泠泠的眸,心绪繁杂,也不愿再提, “不告诉你。” 语罢,她一把拍开青年的手,径直走向桌前。 先是取了一个水杯,往里注满水之后,食指指尖沾湿,在桌面上划下几道水痕,随着她指尖的移动形状渐渐圆满。 占卜之术涉及颇为广泛,祭司一脉的血脉开启会顺着年龄的增长逐渐完善,关于祭司的能力记载也只能在记忆中得到传承,无泱如今还太年轻,血脉觉醒也不过数月,只偶尔在梦境中窥见一些未来之事。 上次她临时和郢停离开,便是由于看到了一些未来的片段——甍庄众人寻到了那大娘家,虽大娘极力否认,但他们还是对她痛下杀手。 而大娘又何其无辜呢? 那些人简直不能称为人。 不过她巫女的身份的确不能泄露出去,她未曾出来之时,也便常听长老们谈及外面之事,他们对其自私自利、见利忘义模样十分痛恨,常言,若是巫女被外人所知,必会引来杀身之祸。 思绪万千,而桌上水痕似是在无风波动,指尖点在水痕中央,再不过一眨眼的时间,桌面上便变得干干净净。 无泱收回手,脸色实在说不上好。 果然···巫女的诅咒已经开始了。 但是为什么她会忽然失明呢,难道和她体内血脉有关吗。 巫女和祭司血脉一体,这在整个甍庄内也是极为少见的,也少有前车之鉴。 无泱想,短暂时日内,她不能再使用巫术了。 她思虑完毕,抬眼之时恰恰对上郢停目光,他伫立在门边,刚刚一直没个声响,现下见无泱抬头,神色也稍稍好缓,才换上一贯的轻佻模样, “小娘子可是有答案了?” 无泱只“嗯”了一声,神色却还是蔫蔫的,郢停凑过去,手极不安分地捏了一下少女的脸颊, ”小娘子这样忧虑,可真是叫我心疼呢。” 无泱本是烦着,可谁叫她碰上郢停这样一个混不吝的,就连心烦都不能安静。 “不准摸我。” 她打下他的手,说话的时候脸颊鼓鼓,眼睛也亮晶晶的,煞是可爱。 郢停这样俯身看她,笑的眼睛眯起,大概是觉得这小娘子可爱,不顾反抗,又揉了揉她的头,懒散说道, “小娘子一个人在外,要自爱,少和不清不楚的人接触,免得被人占了便宜都不知道。” 闻言,无泱斜斜看他一眼,似是觉得他这样一本正经的说教可笑,嗤笑一声, “不清不楚的人,你说的是你自己吗?” “小娘子说笑,我与小娘子那可是一起经历过生死的,哪能是什么不清不楚的人呢。” 郢停舔着脸摸上少女搭在桌面上的手,握着手细细摩挲的模样当真是看上去馋极了。 无泱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一把抽回手,接着往外走,边走边说道, “你既然收拾好了,那就走吧,我们出去看看。” 正当她推开门时,身后神色懒散的青年却糊地敛了笑意,掀起眼帘,眸中一片冰凉,透着些诡谲之色, “下次再碰到这些人,手就给他废了吧。” 手要是碰了不该碰的地方,就不用留了。 闻言,无泱开门的动作一顿,他好像有些不对,可转身再看——青年脸上还是挂着那副佯装无害的笑,神色懒散。 好像没什么不对。 病态 “我从前只想着逃离,却还未曾想过外面竟也是这样的繁华绚丽。” 晚上的街道更是热闹,小摊上的风铃轻轻地晃着,摇铃声声伴着清脆,花灯挂在檐下最是绚烂,千树梨花,人影攒动。 是一派和平盛世。 郢停东奔西走这些年,早是见惯不惯,只是散漫笑着纵容无泱四处漫无目的地游走。 小姑娘在外面全然不似关起门来的模样,倒显得拘谨许多,那副清矜的执着劲少了些,看着反而更有寻常少女的娇憨之色。 只不过去哪都死死地抓着郢停的袍袖,只剩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四处张望,他就是想双手环胸,手也被硬生生地扯了下来。 偏她还喜欢这看看那摸摸,郢停最后几乎是被拽着跟在了身后。 他一个身量高大的男子这样被一个娇小姑娘拽着,怎么看都有些奇怪。 郢停倒不觉尴尬,只空出一只手摸了摸鼻尖,侧过身与她说道, “小娘子,你这样容易叫人误会。” 他视线刻意看向无泱落在他袖袍上的手,再加上他刻意暧昧的话语神色,傻子都能知道误会什么。 无泱瞥了他一样,面对来来往往的人群,反而离郢停更近了一些,面色不变道, “我们不是兄妹吗,有什么好误会的。” 语罢,见着前面的一处摊贩围了一圈人,又兴致冲冲地拉着身后青年挤了进去,郢停被她的话噎了一下,只“啧”了一声,心想着,小娘子越发不好骗了,但手上却还是老实护着少女和其余人流分开距离。 最后二人又是拎了一手的东西回客栈,小二帮忙把东西送上楼,而郢停就带着无泱在楼下吃饭,他常常给无泱夹菜, “小娘子吃点这个,还有这个,这个好,补身体。” 不过一会,碗里就堆成了一座小山,无泱蹙眉抬眼看他,那笑眼眯眯的青年却十分期待地看着她,好似比起吃饭,看她吃饭更让他愉悦。 见他刚想说话,无泱眼疾手快地夹了一筷子菜塞他嘴里, “吃饭还堵不上你的嘴······” 话音未落,只见无泱看着对面的一个中年男子微微蹙起了眉,那男子一身锦缎华服,手上端着茶杯,眼睛却一直盯着这边的无泱,神情不怀好意,有些叫人觉得不适的恶心, 无泱眸色变得冰冷,腕上珠链开始闪烁微光,指尖刚有一动,就被郢停盖住了,无泱一愣,回眸看他,青年却还是笑着的模样,好像什么都没看出来,还假模假式地夹了一筷子菜喂给她,好似真的沉醉于投喂。 “来,小娘子张嘴,啊····” 被强行堵上嘴的无泱:······ 午夜,无泱梳洗完毕之后过了许久才发觉郢停回来,他看起来心情不错,双手背在身后慢悠悠地踱步回来, 见状,无泱好奇问他, “发生什么了?你看起来心情不错哦。” 青年只摇头晃脑地把她塞进被子里,还佯装神秘地摇摇手, “天机不可泄露哦~” 直到第二天,无泱才从下面的住客中的谈论中听得消息——客栈里有一男子因贩卖少女手被砍了,现在人已经在衙门了。 手被砍了? 无泱不知为何忽地想起郢停对她说的那句话, 他说,要是再遇见这些人,手就废了吧。 如此巧合的时间里,无泱忽地大胆猜测,不会就是昨天那个人吧。 不会···就是他做的吧。 无泱眨了眨眼,忽地觉得杯中茶水有些滚烫,在眼前运出一片氤氲。 于是郢停下楼的时候,就见一身青衣的少女就直勾勾地盯着他,她换了新衣,脆生生的青绿色,更是衬得人清丽漂亮,看的郢停一阵手痒, “小娘子今日可真是漂亮,看的我心都化了·····欸?” 可惜作乱的手还没伸出去,就被少女一把拉住。 无泱少有这样主动的时候,郢停微微挑眉,笑道, ”小娘子这样主动,我倒是有些不习惯了。” 无泱将他左右打量了一番,又甩开他的手,端起自己的茶杯,面色如常道, “我听说昨天有人手被砍了,就想起你了。” 她话说的直白,也没存着什么试探心思,反而是郢停,垂眸笑着摸上她的手,音色也低沉,没承认也没否认, “小娘子觉得不好吗?” 苍白的手指骨节分明,分明可以将她的手整个包裹在内,他却偏偏喜欢一根根描摹,细细摸索过去,有种无形的侵略感。 而无泱如今才意识到,郢停虽也喜欢对她做出一些逾越之举,但却与常人有些不同,说是不同,倒不如说是郢停非常人。 他有欲望好像又没有,不似那人,落在她身上的目光粘稠,还泛着精光,视线流利在身上时只让人觉得恶心和待价而沽。而郢停···好奇怪,他常常对她表示亲密之意,以至她对于他的靠近已经习惯, 然而习惯本身就是最为可怕的存在。它让人耽于情爱,也让人将习性错认为喜欢。 可这都不能解释郢停的异常,纵然他常常笑言以身相许,她却并未从他身上感受到喜欢。 很奇怪呢。 于是少女捧着茶杯,水雾氤氲了她的眉眼,她忽地笑了一下,说道, “倒不是不好,我只是好奇,你分明平日不会如何与人生气,这又是为何呢?” 郢停掀起眼,视线对上少女投来的视线,他还是慵慵懒地笑着,却让人觉得有哪里不一样了, 那一瞬间,无泱好像懂了些什么,他其实不在乎的,无论是砍下一只手,还是取人性命,对他来说其实都是一样的,这让她想到初次见面时,郢停杀人的情形,他眼下凉薄现在还历历在目。 透过那张懒散笑着的脸,无泱好似看到了他病态的另一面。 凉薄又冷漠。 百年大典 这场对话最终还是不了了之,无泱也没再逼问, 她大概能知道,其实郢停这样做或许没什么原因,不过是随心所欲久了。 想做什么就做了, 至于为什么要这样做, 无泱也说不上来,她猜想,郢停只是在给她提供了一个解决事情的方式。 而郢停问她是不是觉得不好, 无泱想,或许不是不好,而是不对。 像甍庄将巫女囚禁一样,这无关好与不好,或许一生衣食无忧、地位高崇,可无泱觉得不对,她该去外面看看,该有自己的一生,也该由自己选择的方式死去,不应只是留在甍庄,只是为了血脉延续活下去。 所以她奋力挣扎,即使赌上自己的生命。 很多事不该用好与不好来评判,很多人也一样,就像郢停,无泱见他的第一面就知道,他也不是什么好人, 哪家好人第一次见面对人家上下其手还威胁说这样漂亮的小娘子死了多可惜, 虽然在郢停眼里这并非威胁,他只是阐述事实。 而如今郢停在将他的理念方式灌输在无泱身上,在她逐渐了解和认识这个辽阔的世界之前,在她形成了一套完整的行为法则之前。 也在无泱真正离不开郢停之前。 人与人的关系像是一棵树的枝干,于郢停而言,他早已见过山川河海,人心险恶,自然已是一棵长成的大树,而对无泱而言呢,她初初见到这个世界,像一株还未延展开的小树苗,没有朋友,没有亲人,只有郢停。 虽然也说不上他们是什么关系,但这种关系,既深刻又脆弱。 他是她对这世界的第一印象。 沉默并未一直延续, 大堂内四周热闹,人流来来往往 ,他们凝固的氛围只会引来别人的注释。 郢停几乎是瞬间就恢复了他一派的散漫神情,好像刚才的阴沉并不存在,他笑嘻嘻地说要带着无泱出去游玩,就算无泱想再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这样也好,她想。 他们出门,无泱看着四周流动的人群,疑惑道, “这城里的人好像多了许多。看着装束也不像城中百姓。” 闻言,郢停挑起眼笑道, “小娘子真是聪慧,我听说啊,明日是那上凌派的百年大典,届时会有不少武林人士来参加,正巧,上凌派就在临安城外的一座山上,小娘子还没见过这些武林门派吧,这可一次性能见着许多呢。” 郢停笑着抬手扶了扶少女发髻上的珠花,他叙事生动,到底是孩子心性,一下就夺走了无泱的注意,她睁着一双清泠泠的眼,好奇问道, “上凌派?这是什么门派?厉害吗?” 她还未见过这些江湖门派呢。 “上凌派的创始人是南海的一名侠客,醉心于剑术,后来来了中原,创立了上凌派。上凌派便以剑术发家,百年下来,也算是一门大宗了,在武林内也算颇有声望。” 但比起这些口口相传的,郢停显然知道更多的秘闻,他压低声线与无泱耳语道, “但是我听说啊,这上凌派的现任宗主已年迈,且一心向往修道,平日并不怎么管理门派事务,如今甚至还未决出下任宗主,而他们的二把手和宗主的亲传弟子都对这位置虎视眈眈,所以啊,这次大典有的看了。” 他向来是个爱看热闹的性子,现下又多了个对什么都好奇的无泱,二人可以说是一拍即合就踏上了出城的道路, 郢停带着无泱不紧不慢地这走走那停停,沿途竟也看到许多和他们同路之人,无泱心道,这上凌派看来确实名声在外,来参加大典之人如此之多。想他们当时进城的时候,路上可不见有这样多人。 他们姿态闲散地好似游玩,甚至还在山脚上歇息了一晚,次日早再上山的时候,这上凌派的门口倒显得空荡不少,前来祝贺的宾客都已经在里坐好了。 甚至清晨的时候,郢停还在悠闲地给无泱选搭配的发簪,珠花拿起又放下,来回几次就连好不容易梳好的头发都弄乱了,无泱实在不堪其扰,怒目而视道, “我们不是来参加典礼的吗?你现在在干什么?!” 郢停终于挑定了一个心仪的,将珠花簪在少女发髻上调整完毕后,方才满意点头道, “小娘子急什么,这现在人多着呢,我们是来看热闹的,何必劳累了自己,等人散了再进去也不妨。” 无泱语塞。 虽然是这个道理,但是感觉他说出来这么奇怪是为什么呢。 内乱 上凌派建于一山之巅,伴海而立,大殿门口便是一座巨大的石阵,石柱之上,上凌派三个大字十分显目。 无泱跨过台阶,一路走一路观察,沿路建筑皆高大,透出几分古朴,四处都有巡视的弟子,穿着统一的服饰,看上去秩序井然。 “我虽未曾见过其他武林门派,但今日一见,也觉这上凌派的宗门十分有气势,建于山海之间,可见天地苍穹之辽阔。” 无泱惊叹出声,身边的郢停听见后笑了笑,说道, “个人喜好罢了,有的门派喜欢隐秘避世,自也有门派喜欢大隐隐于市。小娘子日后见得多了便不觉惊奇了。” 话语间,他们便已到了大殿广场,上凌派在此大摆筵席,里面已是坐满了人,他们姗姗来迟,吸引了不少目光。 二人过分年轻的样貌更是引来不少讨论,但江湖之上,多的便是年轻侠侣,不过多看了两眼之后也便收回了视线。 “二位,这边请。” 身穿白衣佩戴红色祥云剑穗的弟子引他们入席,郢停带着无泱坐下,他见多识广,早是认出座上的许多人,这下两个脑袋凑在一块,不停地嘀咕些什么。 “我们对面那个,那是江湖有名的侠客张墨,刀法一绝。他的刀是玄铁所制,常人根本无法举起,而他却能使得虎虎生威,可见臂力非常。” “再看坐在最前面那个,不是,是另外一个····” 郢停拽回无泱乱指的手,下巴冲着另一个方向挑了挑,那里端坐着一名白衣青年,看模样不过二十五六,样貌俊朗,气质出尘, “这个,宋之迅,年纪轻轻,一手剑术堪称出神入化。他手上的就是名剑青霜,此剑剑光清凛若霜雪。人称一声剑仙,整个江湖,剑法怕是无人能出其右。” 无泱闻言,多看了两眼,似是想到了什么,凑近了些与他耳语道, “他们练剑的,都喜欢穿一身白吗?” 郢停端杯的动作一顿,难得也被呛了一下,竟也思索了片刻后才笑道, “剑法潇洒,一身白衣更是显得身姿挺拔,形色出尘罢了。” 他鲜少这样正经回答问题,但无泱眨眨眼,砸吧砸吧嘴,面色倒是恳切, “我觉得,这个看脸吧,和穿什么没关系。” 说到这个,郢停倒是来了劲,他将脸凑到无泱面前,二人本就同席,坐的极近,这样更是呼吸都在咫尺之间, “那小娘子看看我,可还满意呢?” 无泱:······ 死狐狸,到哪都不收敛。 她推开青年凑到面前的脸,十分嫌弃地撇过脸,听着台上人讲话。 “唉,真是伤心呢,我可是对小娘子一片真心,小娘子居然还这样嫌弃我。” 装腔作势的声音在耳后响起,无泱只当作听不到,注意力只放在台上——上凌派的长老正在发言, “十分感谢各位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参加我上凌派的百年大典······” “他就是我说的那个二把手,林宽行。” 与此同时,郢停懒散的声音从耳后传来。 无泱也觉得奇怪,这种场合上台说话的居然是长老,宗主明明还在任,就如此招摇,简直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台下许多来宾也因此议论纷纷。 郢停最是喜欢看这些家长里短,权力争夺之类的故事,当下正往后倚着椅背,姿态散漫地听着台上讲话,身边站着的许多门派弟子也听到下面议论,神色都有些古怪, 他这下乐了,看来上凌派真出乱子了呢。 就是不知道,这次宗主之位是鹿死谁手。 正准备看热闹,却忽地心口一痛,随意搭在扶手上的指尖无力攥紧,苍白手背上浮现出道道青筋, 郢停皱起眉,视线投向身前背对着他的无泱,少女还一无所知,正专心听着台上致辞,青丝长至腰际,整齐披散在背后,看上去十分乖巧, 上次帮小娘子度过月圆之夜,耗费大量内力,如今这样,看来是蛊毒要提前发作了呢。 就是不知道这次还熬不熬的过去。 他漫不经心地想道。 三百六十问 这些致辞没什么好听的,左右不过是一些冠冕堂皇的话,无泱听了几句就开始发呆,环顾周边形色各异的人,思绪忽地飞的很远。 从逃出来开始,外面的一切都是新奇的,都是前所未闻的,这样的生活让她感觉十分自由、也十分痛快。 有时候她偶尔会想,如果她没逃出来,那会是怎样。 无泱突然有些多愁善感,无意间暼到垂在胸前的辫子——郢停分明不擅长做这些,今晨却偏偏把她摁在梳妆台前,给她编头发。 她突然很想知道,如果年幼的郢停没有从回元宗逃出来,那又会怎么样。 她没逃出来左右不过是回去安安分分地当她的巫女,甍庄的人不敢对她怎么样,横竖不过是被关个十几年,和不喜欢的人生孩子,然后老死在病榻上罢了。 可郢停呢······他大概率会和那些被拐走的孩子一样,在暗无天日的地方死去,连尸骨都无法保全。 他说他很幸运,可这样的幸运,未免有些残忍。 想到这,无泱忽地觉得很悲哀。 他该经历了多少呢, 这些年来,在暗无天光的日子里,他又是如何过来的呢。 似是感受到身前少女低落的情绪,郢停笑嘻嘻地凑过来,没个正形地挑起她的下巴, “小娘子这是怎么了?听得好好的,怎么一副要哭了的模样?” 无泱不说话,只睁着一双清凌凌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他,眼里雾气横生, “诶诶诶,我可没说什么,哭什么呢,我可是会心疼的。” 他抬手似是要去接那摇摇欲坠的眼泪,无泱只拍开他的手,自己拿衣袖随便擦了一下,声音哽咽, “谁信你。” 她背过身不理人,可身后人却不消停,说话的时候尾音都拉长, “唉,小姑娘就是容易多愁善感。” 无泱横了他一眼,周身懒散的青年却像变戏法一样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块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她回头的一瞬间塞进了她嘴里, “甜吧。” 他凑过去,唇角挑起的模样说不出的得意, 无泱一愣,麦芽化开的香甜气息在口中蔓延,她看着眼前人,忽地伸手把他眼睛捂住了,郢停也不反抗,只是唇角的弧度越发明显。 “这里会有回元宗的人吗?” 无泱忽地问道,她没回头,微弱的声音却钻进了身后人的耳朵, 郢停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黑眸一顿,似是意识到了她在想些什么,再掀起的眼里多了点笑意, “应该有的。不过我逃离时不过是个孩童,距今也有十数年了,就算撞见了,他们也认不出来的。而且回元宗内知道此事的人不过数人,所以,小娘子不必担心。” 也不要难过。 ”我才没担心。“ 少女闷闷的声音传来,郢停勾唇一笑,手肘支在扶手上懒散撑着下巴。 嘴硬心软的小娘子啊。 用完席,便有人请宾客移至练武场,那里摆了擂台,这下场面才是真正热闹了起来,无泱没见过这场面,当下便好奇地与郢停耳语, ”为什么要来练武场啊?“ 郢停双手环胸,下巴冲着场中的擂台抬了抬, ”看到那个擂台了吗?上凌派的弟子会在上面比武,展示一下武学功底,台下的人也可以上去发出挑战,直到无人再挑战他,就和擂台赛差不多。“ ”哦。“ 无泱有些兴致缺缺,她不会武功,也看不出什么套路,她的能力并不靠修炼而来,巫女得天独厚之处就在于受到了自然的偏爱,拥有常人没有的异能,而一个成熟的巫女绝不会比一个武林高手弱到哪。 因此,在一众兴奋叫好的人群中,她和郢停倒显得异类, 二人懒散坐在台下,四周倒是议论纷纷, ”我看上凌派这一届弟子实力都很不错啊,尤其是他们首席弟子尹朔,听说上凌派的下一任宗主就是他。“ ”是啊,此人不过二十来岁,便已修成剑意,若再给他几年,想必倒真能和宋之迅争争这剑仙的名号。“ ”哈哈哈,就是不知道这次青云榜上又有谁要被换下来咯,有好戏看了。“ ”可不是吗,我听说,这次灵山派也来人了呢。“ ······ 听到这,无泱忽地来了精神,她摇摇身边人衣袖, “他们说的青云榜是什么啊?” 郢停正看着台上战况,忽地被一拉,小姑娘求知若渴,睁着双大眼睛装无辜,他看的牙根发痒,硬是将少女柔软的脸颊捏了一捏,见少女皱起小脸,满脸不快后才满意说道, “武林上每日会发生许多比试,一个叫逍遥楼的江湖情报组织将这些比试记录成册,而根据这些汇成青云榜,未有败绩之人便登榜首。青云榜排名便是实力划分,你若打败了谁,你就可以将他的排名取而代之。” 无泱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问道, “那这青云榜登顶之人是不是就是武林第一人?” 青年沉吟片刻后道, “差不多吧。” 忽而她又问道, “那你可榜上有名?” 郢停只笑着端起一边的茶杯,慢悠悠地饮了一口,道, “我不喜欢打打杀杀。” 作者的话: 泱泱:三百六十问 郢停:百度 看热闹 y ushu wuvip.co m 石台之上战斗一场接着一场进行,场中气氛火爆异常,叫好声无数, 而台上刀光剑影,人影闪掠,就是无泱这样不通武学的人,也能看出台上之人武艺高超、实力不凡。 见着新上台的是名高挑女子,场中躁动许多,无泱“咦”了一声,好奇坐起身来,眼睛盯着台上,身体却靠向了郢停, “诶?居然是个姑娘欸!” 扎着高马尾的女子身形削瘦高挑,身着红黑劲装,腰间缠着一圈黑色皮鞭,正向着对面的蓝衣男子遥遥拱手, 这女子显然小有名气,台下不少人都一口道出她的名字,一时惊叹声四起,鮜續zнàńɡ擳噈至リ:woo 14.co m “叶停霜?她居然也来了!“ “我可听说她闭关了整整两年,想来这下实力大有长进,就是不知道如今她和红衣谁胜谁负了!” 青年接住少女在他身上乱拍的手,慢悠悠说道, “叶停霜,青云榜排行十二,南海人士。红衣,青云榜排行第十,灵山派宗主的闭门弟子。二人向来不对付,不过叶停霜闭关了两年,已经许久没在江湖上出现了,不知为何今日却突然来了上凌派的百年大典。” 说着,郢停的指尖无意识地敲打着红木桌面,哒哒的声响淹没在嘈杂的环境中, 青年微微地眯起眼,敏锐地嗅到一些不寻常的味道, 像是……阴谋。 而无泱的注意力全然放在台上,她看上去挺喜欢叶停霜,腰背挺的笔直,探着头往台上看,眼睛亮晶晶的, 然而郢停的视线瞥过去的时候,眸色却暗了一暗——少女背脊挺直,脖颈修长,肩背薄瘦,腰间收出窈窕弧度,柔软布料在臀下摆出水波般的动人弧度。 她像一株摇曳生姿的花苞,正在阳光下缓缓绽放。 郢停视线停在少女腰肢处,纤细柔软,似春日的柳条盈盈一握,垂下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他不自觉想道, 这么细,好似两只手就能抓住。 他沉溺于自己的想象,就连无泱的叫唤都没听见,直至衣袖被摇动,他才回过神来, “哎,你看!叶停霜的鞭子!” 少女看的入神,这下直接激动地站了起来,郢停不察,竟也被她拉的身形一歪,无奈之下也和她一样站了起来,这才看清台上状况, 战斗已接近白热化,叶停霜抽出了自己腰间长鞭,黑色的皮质长鞭,在空中划出蜿蜒弧度, 直到此刻,众人才真正看清,她手上长鞭并非用简单皮质编制,黑色皮面上有许许多多细小突起鳞片,鳞角尖锐,泛着黑金色光芒,随着长鞭甩动,像是一条游龙在空中游动。 “她的鞭法好漂亮啊,真真是宛若游龙了。” 无泱感叹道,倒是郢停神色如常,还注意着前后人群,扶了她一下,笑道, “她手上的长鞭名寂灭,有破青云之势,以金蟾制成,而鳞片由黑曜石雕刻而成,质地坚硬,刀刃锐利。想打造这样一条长鞭,可造价不菲呢。” 叶停霜每一次挥鞭,身形都会借力或靠近或远离,动作迅捷,攻势勇猛,台下人纷纷暗道, “石完撑不了多久了。” “没想到叶停霜进步如此之大,这下红衣倒要有危机感咯!” “哪止红衣,我倒觉得那何必轩这下也得给叶停霜让位!“”何必轩?!那可是青云榜第八!“ ······ 台上局势依然分明,正如众人所说,那石完并没能撑太久,二人实力悬殊,他落败已成定局,面对叶停霜的攻势,他步步落退,最后只在石台边缘停住,当即苦笑一拱手后便跃下了石台。 众人唏嘘不已,若再说场上还能战胜叶停霜的,大概也就是宋之讯了。不过面对众人投来的视线,他却没有动身的意思,只是端着茶杯,神色淡然,好像并不打算挑战叶停霜。 一时之间场上气氛由火爆渐渐转向寂静,无泱悄悄拉了拉郢停的袖子,耳语道, “怎么感觉突然这么尴尬。” 郢停只是笑着看向台上,那里叶停霜背手而立,长鞭早已重新缠在腰间,她眉目清朗,不似寻常女子柔弱,但也多上一分英气。 而她似乎有意无意地视线在台下扫掠,像是在找人。 郢停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周围,眉头挑了挑, 在找谁呢? 正当场中气氛焦灼之际,一道尖叫声忽而从远处响起,瞬间吸引了所有人注意力, 很快就有弟子过来报告, “不好了师兄!大长老他、他死了!” 瞬间,场中哗然。 郢停缓缓勾起唇角, 热闹来了。 目的 没人想到方才还在场中致辞的大长老此刻便已没了呼吸, 而宗中没了掌事的人,弟子纷纷来请示尹硕的意见,如今大长老已死,宗主是谁已经毋庸置疑。 其实上凌派明争暗斗之事知道的人不少,现任宗主早已退隐不管宗中之事,大有传位于尹硕之意,只不过林宽行总仗着自己大长老之位多加干预,并联合其余长老向尹硕施压。若是到最后二人要决个胜负,有一人会死倒也是必然,就是此事时间有些过于巧合,恰恰就在百年大典,来人众多,鱼龙混杂,确实也是最好的下手机会, 台下人眼神交错,心照不宣——林宽行的死和尹硕脱不了关系。 尹硕此刻面色铁青,他多少能知道一些台下人在想些什么,但也不方便再解释什么,一是家丑不可外扬,二则是就算解释了也实在没有什么信服力,毕竟他和林宽行不和这是不争的事实。 不过尹硕倒态度沉着,大有一宗之主的沉稳,迅速宣布下去封闭所有通道,禁止任何人进出,并对在场所有人拱手道, “各位实在抱歉,但今日出了这样的事,上凌派必要彻查,直至找出凶手,看看是谁对我上凌派心怀不满,竟在百年大典这样的日子对我派大长老行凶,先烦请各位在山上暂留两日,这段时间内上凌派会好生招待各位,在这,尹硕代上凌派先和各位道个不是了。” 对此,场中人稍有微词,但大数都比较明事理,毕竟上凌派也是一个大门派了,若是连大长老被杀这种事都能轻易放过,此后在武林之中哪还有威信可言, 再者,这也是尹硕在宗内立威的最好时机,他要找出凶手自证清白,也要向宗中弟子证明自己的能力,借此机会收拢人心,也好使宗中弟子安心。 这样一举两得之事,他想得到,别人也能想到,所以大家也大都愿意卖这位未来宗主一个面子。 毕竟尹硕并不是能力泛泛之人,年纪轻轻便有与剑仙相比之势,可见未来之光明,上凌派在他的带领下必会更上一个台阶。 见场中并无人出言反驳,尹硕的面色稍稍好转,笑着向众人拱手,又道, “稍后就会有弟子为各位安排住宿。今日大家也是劳累了,晚上好好休息,有任何要求,我们都会尽量满足,谢谢各位配合。” 很快就有身着白衣的弟子来引路,众人被分到不同院落,无泱和郢停也顺着人群离开,不过走时,郢停多向他看了一眼,眼中闪过玩味之色, 有意思。 直至到了院落,引路的弟子离开后,二人关起门来,无泱才目光灼灼地盯着已经坐下的郢停, 这人永远都是一副不嫌事大的样子,此刻慢悠悠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倒是知道享受,待雾气散开,慢慢抿了一口,才露出满意神色,还给她倒了一杯, “来,小娘子尝尝,上好的雨后龙井,好不容易弄来的。” 谁知道他为什么还带了茶叶,想来是早知道有热闹,做好了准备就等着瞧呢。 但无泱和他相处这些时日,也倒将他一些性子学了来,此刻也不急着说话,同他一般悠悠坐下,只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他, 被人这样盯着,就是郢停这样厚脸皮也有些受不住,砸吧砸吧嘴,看了看手中茶杯,就是这样清香也觉的有些索然无味,摇摇头,自觉可惜了这样的好茶,打趣笑道, “小娘子可是发现我生的好看,对我芳心暗许?” 无泱也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笑道, “倒也不是,我只是在想,你是不是早知道今日有这样一出,居然连茶叶都带好了。” 茶香氤氲,郢停慢慢掀起眼,身上那股狐狸的狡猾劲又上来了,眼尾斜飞,笑道, “这如何说,我可没有这未卜先知的能力,小娘子倒是折煞我了。” 他又给自己倒了杯茶,说道, “但我确实知道会有热闹,不然也不会带小娘子来了,不是吗?” “小娘子对这些事不清楚,因此没觉得。但是小娘子不觉得今日来的人太多了吗?” 郢停也没想着无泱能回答他,只是接着道, “不过一个百年大典,却同时出现了宋之讯和叶停霜两个鲜少露面的人,实在令人生疑。 小娘子有所不知,他们二人是江湖上有名的独行侠,从不归属任何门派,而上凌派向来行事低调,也鲜少有过多接触。 两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同时出现,怎么看,都充满了目的性。” 无泱只挑了挑眉,对他的话不置可否, “太牵强了吧,要这样说那你还不是一样来了,你也有目的吗?” 闻言,郢停开心地弯起了眼,道, “谁让我鼻子灵呢,这不是闻到了阴谋的味道,来看戏了嘛。” 无泱一阵无语, 哦对,他的目的就是看热闹。 尸检 简单打理了一下住所之后,郢停就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居然开始拉着无泱下棋, 无泱说她不会,郢停非要手把手教她,他这样说着,下一刻,无泱就精准地拍开了他伸过来的手,提起裙摆转身离开, “走开啦,谁要和你手把手。” 晚饭是由厨房的小厮直接送到他们居住的院落,安排院落的弟子多少有些看碟下菜,见二人眼生,又这样年轻,于是将他们的院落安排的格外偏远,四下甚至见不到其余人, 无泱不通人情世故,郢停又一贯是个漫不经心的性子,这地方虽偏僻,但也胜在安静,二人倒也就这样接受了。 用过饭后,郢停拉着无泱往外走,说是出去转转,但见他挤眉弄眼的,不知道又是听到了什么风声,准备去哪找热闹。 可当二人一踏出院落,就碰上了朝这边走来的尹硕,他身后还带着两个上凌派弟子,见到二人,尹硕率先笑着拱了拱手,态度客气又不失礼节, “二位可用过晚膳?” 郢停只是懒散笑着,并没有与他客套的打算,而无泱为了避免尴尬,也学着尹硕行了个礼,面色疏离但语气和缓, “多谢关心,已是用过了。” 尹硕也没太计较,他本就不是来客套的,将人强留在这,人家有些意见也实属正常,于是依旧笑着开始提出正话, “二位今日下午都去了哪些地方,可曾见过什么异样的事吗?” 一见他是来调查林宽行的死因的,郢停终于是开了口,漫不经心说道, “我们和大部人一样,都在练武场看比武。” 闻言,尹硕微微皱眉,显然这个说辞并不能说服他,于是语气也难免强硬许多, “我需要更有说服力的证据。” “如果阁下想说我们是凶手,是否也需要拿出证据呢。“ 郢停不紧不慢地说道, 无泱站在他身边,更是清楚地看见,当郢停话音一落,尹硕的面色忽地变得难看了许多, ”但如果阁下想通过问话的方式找出林宽行的死因,那我想,阁下只能得到和我一样的答案。” “此话怎讲?” 郢停的话实在说不上客气,尹硕纵然脾气好,但面对郢停这样不温不火的态度,难免气也上来了,二人言语交锋,空气中似有无形的火星在他们之间迸发,气氛忽地变得紧绷起来, 二人对峙,身后跟着的弟子更是大气不敢出一个,寂静之中,忽而听见郢停嗤笑了一声,他懒散掀起眼,分明神色话语都看不出攻击性,却叫人听出一些令人不快的怠慢, “我以为阁下会先从尸体上下手,毕竟只有死人不会说谎,不是吗?” 没想,尹硕绷紧的下颌牵出一抹苦涩弧度, “不巧,宗中擅长医术的长老正出门云游,若非一时也找不到仵作进行尸检,我也不会这样一个个地询问了。” 话音刚落,无泱就发觉一只手从边上揽住了自己,她顺着方向看过去,果然是郢停这厮,他唇角掀起一抹弧度,眼尾斜飞,看着就一肚子坏水,果然,下一刻他就说道, “既然这样说了,这个忙我们愿意帮了。” 无泱:···?!谁跟你我们?! 尹硕一愣,下一刻便欣喜问道, “二位可是会医术?” 郢停摆摆手,说道, “只是略知一二,算不上精通。” 尹硕只当他谦虚,此刻也顾不上先前郢停的怠慢态度,就急忙带着他们往白日里练武场的方向走去。 若是平日里,尹硕还是要思虑上几分这人是否有什么目的,毕竟哪有这样掉馅饼的好事就正正好落在他头上, 但如今事发突然,正如郢停所说,他问了几人,言辞大多都是一样的,一圈下来真真是一点有用的消息都没得到,可他总不能因为找不到凶手就把这些宾客强留在山上。 一来二去,他也实在有些头疼。 而更关键的是,若是凶手真正在这些宾客之中,迫于形势,他无法让宾客久留,但总不能叫他眼睁睁放人离开,这与放虎归山有何异,所以此刻时间实在紧迫,他也顾不上太多。 于是就算心生怀疑,他也决定先信郢停一次。 一路上,无泱和郢停凑的极近,二人几乎是贴在一处咬耳朵, “我什么时候说我要去尸检了?!” “小娘子莫生气,看热闹的最好方式不就是回到现场嘛。” “你还说什么散步,我看你就是看好了,就冲着尸检去的!” “小娘子和我果然心有灵犀,这都知道了。” 无泱冷冷“哼”了一声,而他们聊的热络,全然忘了边上还有个带路的尹硕,现下见他们暂时分开,才干笑着将话题引出, “还未曾请教二位名姓?” “郢停。” 无泱只依旧面色疏离地向他点了点头, “无泱。” “无泱姑娘和兄长关系倒是很好啊。” 尹硕这样感叹了一句,二人没说话,无泱面色古怪地偏开头,而郢停还是散漫模样,只是夜幕中依稀可看出他眼中兴味之色,似乎对尹硕的话很感兴趣。 兄长? 哥哥? 听上去不错,好像比野道士听上去更有意思呢。 作者的话: 野道士是郢停前面调戏泱泱的话。 大家闺秀和野道士私奔~ 两个凶手 “二位这边请。“ 尹硕推开一处暗室,几人一踏进去,就发觉此处温度骤降,冷气在室内弥漫,而暗室内正中央的石台之上,正有一具尸体被摆放在上面。 无泱远远看了一眼,那人正是今早在台上致辞的林宽行。 “今日宾客都聚集在练武场,他是被中途离开的弟子在留月阁发现的,而为了更好地保存尸体,我们就把他转移到了这里。” 尹硕点亮蜡烛,室内亮起来后,无泱才发现林宽行的死状实在残忍——他身上有数道刀伤,衣袍被鲜血浸透,经过一段时间后已经微微发黑。 “我验尸的时候,不习惯有别人在场。” 郢停俯身翻看着尸体,头也不抬,然而在场的人都意识到他说的是谁, 闻言,尹硕也只得尴尬地笑了笑,识趣地带着剩余的弟子离开了暗室,离开时,还不忘关上门。 “人都走了。“ 无泱走过去,一把将还在研究尸体的青年拽起来,暗室并不大,他们你进我退,很快郢停就被抵在了墙上, 暖色的光线在角落显得昏暗,照的青年眸色神色半明不暗,他神色疏懒,只嘴角挑起些弧度,漫不经心的,又透着些蛊惑意味。 垂下的手缓缓搭上少女的腰背,他低头,淡粉的薄唇凑近少女粉白的柔软脸颊,若近若离的, ”对啊,人都走了。“ 嗓音低低沉沉的,揉着些散发情色气息的欲望,连同呼吸一起扑在耳后, “所以···小娘子想对我做什么吗?” 青年的手掌在少女柔软的腰际来回摩挲,动作幅度很小,像是在宣告某种暗示。 又是这样。 无泱微微蹙眉,又上前一步,二人之间距离更加逼仄,她仰头,清泠泠的眸直视着郢停垂下的眼, “你大晚上不睡觉来做这么恶心的事,到底想干什么?” 她抬手,将青年不安分的手连着人一同压在墙上,郢停比她高出许多,纵使无泱没用什么力气,但他也没挣脱,只就着这样的姿势,神色依旧散漫,嬉皮笑脸的, “非也非也,深入现场才能知道真相嘛。” 无泱定住看了他片刻后,冷冷“哼”了一声,就收回手拉开了二人的距离,她回到尸体边上,视线在林宽行身上扫了扫, “你在他身上就能找到真相?” “真相或许找不到,但总好过胡编乱造。” 郢停这样说着,指尖挑开尸体衣衫,露出内里苍白的皮肉,上面血肉模糊,刀伤的地方血肉都翻开,隐隐可见森森白骨。 其中有一刀格外深,直接断了所有生机, “啧,下手还挺狠。” 他只左右翻看了一下尸体,就收回了手,视线投向站在一边冷眼看着的无泱,笑问, “小娘子怎么看?” 无泱抬眼,视线触上他的,片刻后又不着痕迹地移开眼,指尖随意拨弄着垂在胸前的辫子,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会医术。” “非也,小娘子可在他身上闻到什么味道?” 闻言,无泱走过来,半信半疑地凑近闻了闻,尸体保存完好,还未开始散发尸臭,这样更显身上香味明显,先前许是被浓重的血腥味所掩盖,众人才未曾发觉。 无泱又闻了闻,总觉这味道有些熟悉,似是想起了什么,伸手去掀林宽行的衣裳,只不过还不待她碰到尸体,手就被人捉住, 青年在她手上缠上一块绢帕,笑意盈盈,只说了一个字, “脏。” 无泱不置可否地耸耸肩,上手的动作直接又粗暴,她一把扯开林宽行颈部的衣裳,那里有一个很明显的小小坑洞, “他中毒了。” 郢停挑眉,上下打量了一下尸体,闻道, “怎么说?” 无泱指着他后颈处的坑洞,微微蹙眉,说道, “蝶花蛊,将上百种不同的毒花的花蜜喂养给蝴蝶,这样所养出的蝴蝶就拥有剧毒,而但蝴蝶攻击人类的同时,毒素会最先侵蚀掉脑髓,而生成的蛊虫就会顺着钻出体外,形成这样一个坑洞,而尸体含香,久久不散。” “但是我不懂,看他身上模样,凶手分明有能力杀了他,为什么还要下蝶花蛊这样的蛊毒,不会太麻烦了吗?” 她思索着说道,清泠泠的眸里全是困惑之色, “蝶花蛊少有人使用的原因就是因为太过麻烦,需要先引出毒蝴蝶,再以花蜜吸引,使其主动攻击人类。但是这样的毒蝴蝶本身并不存在威胁,甚至十分脆弱,一不小心,就会死亡。” “过犹不及,手段越是麻烦便越能看出对方谨慎。” 郢停这样评价道,闻言,无泱也点了点头, “凶手下蛊,就说明了他们二人实力悬殊过大。尤其凶手又选择了蝶花蛊这样不算引人注目的方式,我以为,凶手应该是个女子。” 她说完,又微微皱眉,道, “但也不对吧,若她没有击杀林宽行的实力,那他身上这些刀伤又怎么解释呢?” 郢停但笑不语,片刻后,他又说道, “截然不同的两种方式,那就是有两个凶手咯。” “林宽行还挺招人恨。” 怜惜 二人离开暗室后只让人向尹硕带话,说是待明日查看现场后再给他答案。 可无泱左右觉得不对,先是命案,再是验尸, 她总觉得郢停是知道了些什么,不然若只是看热闹,何必把自己也卷进去。 “你是不是知道点什么?” 在回去的路上,无泱忽地这样问道, “小娘子何出此言?” 郢停顿住步伐,他垂眸看向眼前少女,眉眼含笑,音色压低三分,在夜晚透出些蛊惑意味, 无泱顿了顿,抬手指尖触上他的眼尾, “你不对劲。” 有着一双含笑狐狸眼的青年动作缱绻地摸上少女纤细手腕,唇角贴着青紫色的血管,温热的唇展开笑意, “怎么不对劲?” “死狐狸你是不是又发情了!” 无泱被蹭的脸红,颇有些羞恼意味地卡住他的脖子,虎口抵在喉结处,她没用劲,可致命的弱点被人拿住,郢停非但不见半分紧张,反而笑意更甚,眼尾甚至浮上微微的红, 这样的艳色在郢停身上,当真是令人呼吸都要一滞。 月色皎洁,似绸缎一样流转的皓银平铺在二人身上,倒也像是一对眷侣。 可下一秒,青年面色忽而一白,眉心皱起,唇色也苍白的不见血色,垂下的手紧紧攥住,手背上浮现道道青筋, 无泱一愣,不明白他怎么了,若不是手中脉搏还在跳动,她当真以为郢停出什么事了。 青年像是脱了力一样,颀长的身体弯下,他松松搂住无泱,埋在少女颈部,额头抵住锁骨, 这是一个极其依赖的姿势。 无泱有些无措地抱住他,她无法判断出他是不是真的出了什么事,也不敢随意推开他,只觉扑在自己颈部的呼吸很热,喘息声也很重, “郢停···你····没事吧?” 少女的声音带着些迟疑, 青年似乎是笑了,呼出的气息都延长许多, “哈。” 青年高大的身体倚靠在略显娇小的少女身上,胸前的共鸣起伏传递到无泱,连着身体的颤抖一起, 他····心跳好快啊。 无泱抿了抿唇,犹豫了片刻,指尖抬起,掌心贴住青年后背,掌下就是跳动的心脏, 突然,腕上珠链在夜幕中发出莹莹光芒, 暖流抚慰疼痛,而与此同时,少女如初雪消融的音色在这一方天地响起, “你···好点了吗?” 无泱似鸦羽一般的眼睫微微垂下,她这样问道, 剧痛稍稍褪去,留下的只是肌肉的酸痛,但比起来还是微不足道,然而身体却似残存记忆般还在微微颤抖, 但是对于郢停来说,疼痛反而让他兴奋。 他能记住那股剧痛传来时,连灵魂都在颤抖的感觉,那种痛感,令人后怕。 他站直了身,再度抬头时,眼尾都泛着红,盯住无泱时,眼底的猩红,叫她觉得自己仿佛是被野兽盯住了,下一秒就会被吞吃入腹,连骨头都不剩。 郢停笑了,他微微垂眸,俯身在少女眼尾处停留,淡色的唇离她的眼尾不过咫尺, 少女有些被吓到,眼睫停不住地颤抖,她好像紧张,惊愕,但也没阻止他。 无泱感觉他似乎是笑了,呼吸扑在脸颊眼尾,让人想要退缩,可不待她后退,郢停的唇就落了下来,温热的留在娇嫩的皮肤上,短暂的,如蜻蜓点水, 可无泱却感觉那温度十分灼热,她慌忙退后一步,抬手捂住眼尾,指尖触到那个看不见的吻痕,仿佛被电了一下。 她确实是有些被吓到,郢停虽平日举止暧昧,但也不曾做出如此出格之事。 她瞪着眼前青年,清泠泠的眸子晕起雾气,看着惹人怜惜, 可郢停这浪荡子,实在不像话,再次将少女抱在怀中,弯腰的姿态却似臣服。 他低头,声音落在无泱耳侧,低沉的,微哑的, “谢小娘子怜惜我。” 香味 旭日初升,晨早凝成的朝露将将落在地上,还未汇聚成流,就被来人踩碎, “尹公子,早。” 无泱刚一推开门,便见在门外徘徊的尹硕,她一愣,走出来向他行了个礼, 熹微时刻,少女步履翩跹,裙摆柔软似流水荡漾,蒙着金色阳光缓缓走出,像是水墨丹青中的灵动仕女从画里走出, 尹硕愣住,呼吸都暂停了几瞬,直到少女清泠泠的眸子看过来,他才忽地回过神来,见着面色冷淡的少女,突然意识到什么,面上浮上赫然之色,就连耳根都红了许多, 这才结结巴巴地道, “啊,早,无泱姑娘早。” 后走出来的郢停恰好目睹这一幕,他缓缓挑起唇角,笑起来的时候眉目舒展开,但笑意却不达眼底,一副若有所思的疏懒模样。 见到郢停出来,尹硕才稍显自在,他笑着朝檐下的青年拱手, “郢兄早。” “是来的挺早。” 郢停懒懒地打了个哈切,语气听不出喜怒,只不知道什么时候手上又端了杯茶,神色怠懒, 闻言,尹硕尴尬地笑了笑,他一晚上也没点找出点有用的线索,一夜未眠,这才一早迫不及待来拜访他们二人,却也是刚刚到了之后发觉时辰尚早,在外面站了片刻之后就沾的一身露水湿气, “抱歉,我平日习惯了辰时练剑,未曾想到打扰了二位。” 郢停不过是浑然天成的嘲意,见他面上居然真有抱歉之色,通过对比,无泱才更是发觉某人的恶劣,直直夺过青年手里的茶盏,不冷不热地瞥了他一眼, “说正事。” 郢停正往唇边送的茶盏就不翼而飞,但他总归是不生气的,只是笑眯眯地看了一眼少女手中的青花茶盏,颇有些可惜意味地咂咂嘴,而当视线转回到院子里的白衣男子时,眸中情绪却是淡了许多, “我们昨日简单检查了一下尸体,大长老应该是死于昨日午时,致命伤是胸前的刀伤,凶手手法精准,一刀刺中心脏,断了所有生机。” 他指尖敲击着手背,随即语气一顿,片刻后接着说道, “还有一些我们需要看过现场之后再给你答案。” 尹硕听说有线索,当即也很痛快地安排人带他们去留月阁, “二位先用早膳,过会就会有人带你们去留月阁,我就先去调查一下,昨日有哪些人午时在留月阁附近,告辞。” 他一拱手,便是转身匆匆离开。 见着白色身影离开院子,无泱直接把手中茶盏塞回青年怀里,转身往厅内走去, “你为什么不告诉他蝶花蛊的存在,就算他没被刺伤,不出一刻钟他也会死的。” 面对无泱的询问,郢停只是笑着摇了摇头,一副神秘莫测的模样,无泱见着他这样便觉得心烦,撕开手中的面点就往他身上丢去, 还是小孩脾性。 郢停只是垂眸笑着拿着巾帕给她细致擦拭流到手上的糖浆, “小娘子别急,精彩的,还在后头呢。” 无泱的视线在他身上顿了一下,之后便收回了目光,就任由着他在自己手上胡作非为,心下一阵叹息, 算了,反正这死狐狸心思深,说不定现下他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 留月阁是林宽行一人独居的院落,负责打理这一块的小厮说,林宽行虽然没有娶妻,但最近却时常有一名女子来此处找他, “可看到长相了?” “没···” 小厮摇摇头,回想着说道, “她也没来几次,只最近来的稍微勤些,她脸上带着面纱,穿着正常弟子服饰,我也没注意。但是她身上很香,我打扫庭院的时候还闻到了,那香味在院子里久久不散。” 闻言,无泱面色一变,随机从衣袖中拿出一块布料递给小厮, “是这个味道吗?” 那小厮接过,放在鼻下嗅了嗅,片刻后颇有些激动地点点头, “对对对,就是这个香味。” 蛊人 遣离小厮后,院子里便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院中血痕遍布,喷射的鲜血一直流到花坛中,经过一段时间,血迹变得暗红, 但很明显,这里就是林宽行的遇害现场, 虽场面血腥,郢停却依旧一派闲散模样,他只随意看了几眼,随后找了处石台,担了担灰尘就坐下了,眯起眼晒太阳的模样好不自在, 无泱坐在庭中的石凳上,单手拖着下巴看他,半晌后忽地笑了, “你是不是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 青年往后撑着手,头也仰起,下颌和脖颈拉出修长弧度,喉结凸起的明显, 他闭上眼,长长的眼睫在眼下打出一片阴影,惟嘴角在挑着笑意, “怎么说?” 无泱拎起裙摆走过去,在他身前停住,却突然伸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少女单手松松卡住青年的喉结,俯身的时候,长发也跟着倾泻而下,像是揽了一身绸缎, “我有时真是讨厌你这样子,分明已经什么都知道了,却什么都不说,偏叫旁人去猜,想拿着他人错处,叫人来求你。” 少女的音色清泠泠的,透着些就是暖阳也温不热的冷意, 闻言,席地而坐的青年忽地笑了,他缓缓睁开眼,落了满身阳光的少女就这么猝不及防地闯入视线,透着光,连空中最渺小的尘埃也在跳动, 他张张嘴,无声地呢喃些什么, “小娘子···” 下一刻,他近乎是贪婪地摸上少女衔住他脖颈的手, 郢停是很喜欢无泱的,从很多方面来说,无论是她漂亮又精致的身形样貌,还有她本身透着与这腐朽世界格格不入的生命力, 她像初生小鹿一样没有丝毫准备地就闯入这个未知的世界,像是一个异类, 而他也是这世界中的一个异类。 这双手他摸过很多次,每次都是这样,青年骨节分明的手带着毫不掩饰的欲望,近乎贪婪地描摹过每一处皮肤, 从指尖到掌心,无泱的手生的是极好看的,骨节匀称,指节修长,肤感细腻,就连指甲也似水葱般剔透, 他的抚摸总是揉着些色情意味,比起情欲,好像更多的是占有欲,叫人觉着到些许越界的冒犯。 而无泱好像已经在习惯中不知不觉地慢慢接受了这样的亲密接触, 即使在如今,阳光热烈,青年的眉眼又染上那种蛊惑的色彩,低声唤她, “小娘子。” 无泱一愣,却下一秒就顺着手上传来的力道毫无防备地落入了眼前人的怀抱。 青年身形修长,轻松就把她揽了个满怀, 他晒过太阳,身上衣袍都是柔软温暖的气息, 无泱想起身,却被身下人揽住了腰, 就同那日的傍晚,床帏内,他们凑的很近,发尾交缠,而此刻,头顶是蓝天白云,他们以这样的方式纠缠在一块,眼前人的一举一动都毫无保留地落入眼中。 她能清楚看到,青年长而密的睫毛下,一双眼睛瞳色深邃,在光线照耀下,瞳仁像是琥珀。 面对郢停那双含笑的眼睛,无泱有些无措,羞意不自觉漫上脸颊, “这样子···小娘子可也讨厌吗?” 郢停沉着嗓子问道, 无泱强忍着想把自己缩起来的冲动,一巴掌拍在眼前人的脸上,挣扎着站起身来,坠在耳后的银铃响个不停,一同她此刻繁杂的心绪, “走开啊。” 又到处勾引人! 青年还是一副散漫模样坐在地上,正仰视着她,笑眯眯的样子让人看着就觉得他不怀好意, 似是觉得再逗下去,少女就要恼羞成怒,郢停才稍稍正色,单手撑起身子,随意拍了拍衣袍,笑着走过来, “关于凶手,我确实有一点想法。” 他话音刚落,无泱就像是想起什么,眉心蹙起, “等等,你还记得那个小厮说的话吗,他说,来找林宽行的那个女人身上很香。” 她从袖中抽出那块布料,递给郢停, “我猜,那个女人是蛊人。” 再说下去就要涉及到些许南疆秘闻,所以无泱凑近了些,与他耳语道, “只有南疆一派的蛊师才会这样做。将人体作为养蛊的容器,条件苛刻,也极其残忍,而那个女人应该就是从小被当作蝶花蛊养大的,所以身上就会带着毒蝶的香气,从某种情况上来说,她就是毒蝴蝶。” 这些秘闻确实是外人所不得知的,即使是郢停也没听说过,他挑起眉,指尖捻着那块布料, “蛊人···那她怎么下蛊?” 闻言,无泱眨巴眨巴眼睛,指尖不自觉地缠着垂下的发丝, “那···不就双修之法呗。” 她到底是年纪还小,说起这样的事面上还有稍许不自在, 郢停却笑了,姿态暧昧地垂眸在无泱耳边吹着气, “那···不如小娘子给我下个蛊。” 混蛋! 又占她便宜。 无泱磨了磨牙,像是被逼急了,嘴角也挑起些许冷漠弧度,她拽住郢停衣领,把他往身前拽, “我下蛊可用不着这方法。你想试试吗?” 郢停低低笑出声来,就着这个姿势说道, “小娘子贵为巫女,自然不能和蛊人相提并论。” 见他有示软之意,无泱才冷冷收回了手,接着说道, “虽说是蛊人,但也只算得上是低级的蛊术,法子却极其狠毒,将喂养给毒物的毒喂养给人,受尽折磨。 而蝶花蛊养出的蛊人都是天生媚骨,身带异香,有催情之效,所以这类蛊人一般都会被高价卖出并调教成···妓女。” 说到最后,无泱面上有几分不忍之色,蛊人的炼制实在有违人道,就是南疆也少有人这样做, 郢停闻言,只是挑了挑眉,好像并不是很惊讶, “你好像一点都不意外。” “嗯···更多的是情理之中,这老家伙向来品行不端,就算强取豪夺之事也做得不少,阴沟里翻船算不上什么离奇。” 他似乎对林宽行的作派很是了解,但好像不止林宽行,不止上凌派, 无泱总是对郢停感到神奇,他好像对这江湖上的所有事所有人都了如指掌,包括甍庄这样隐秘之事,他也略知一二, “那女人向林宽行下蛊,但还是慢了半刻,所以凶手还是另有他人,那凶手又是谁呢?” 少女拖着下巴,扫了一圈满地狼藉,叹了口气,问道, “那小娘子不妨猜猜,我发现了什么。” 郢停学着无泱一样,拖着下巴,说话的时候尾音都延长,果不其然,他这样说完,无泱立马便白了他一眼, “说。” “啧,年纪轻轻,一点耐心都没有。” 他这样说着,一边开始宽衣解带,他动作快,无泱不过一愣神,他就衣衫大敞, “你,你干什么?!” 这死狐狸真像极了男狐狸精,衣领从锁骨开到腰际,肌肉块垒分明,倒是不缺不少,他肤色白,看上去更是少了几分攻击性, 无泱面上晕上一抹红晕,背过身不往他身上看,郢停只是笑了一声,伸手把她拽过来, “害什么羞,哪里没见过。” 他倒是大大方方,甚至把少女的手就直直往他腰上摸去, “这里。” 无泱碰上这样的无赖,也是一顿无奈,直到手上摸到了一处粗糙,她才稍稍敛了面上红晕,回眸看去,而青年劲瘦的腰间却有一道呈星芒状的放射性疤痕, 她顿下心神,指尖摸索着那块皮肉,却被一只手忽地抓住, 无泱抬头望去,衣衫不整的青年微微垂眸,只说了一个字, “痒。” “咳。” 干咳了一声,无泱略有些不自在地收回手,待他重新穿好衣服后,才重新转回身来, “这个伤口,林宽行的身上也有一个。” 郢停点点头,他笑着的时候,眼底有些许薄凉, “我这个,是被回原宗所伤。” “那···林宽行···” 无泱没接着说,但她忽然意识到,一段时隔十数年的仇恨,即将在尘封的记忆中重现天日,她…有些担心郢停的安全。 但青年只是冷笑了一声, “他们的手真是伸的越来越长了。” 雷引 “回原宗的宗主手下有一人名叫薛余,最善暗器,他手上有一种暗器名叫雷引,外形状似铁球,当用力掷出时,则会露出内里利刃,似抓痕一样刺入皮肉之中,而留下的伤痕则呈星芒状。” 郢停一边说着,一边似散步一样在周边转了转,那周边全是血迹,郢停看了一圈,在一堆碎石之中捡起了一块弧度圆润的铁壳,他捡起来掂量了两下,吹去上面灰烬,笑道, “暗器在掷出过程中会褪开外壳,就像蝴蝶蜕壳。” 无泱正准备从他手中接过那个碎壳,可指尖还没碰到,郢停就把手心一闭,笑着背过手,道 “有毒。” 闻言,无泱指尖一顿,她从袖中抽出块丝绢,再拉过郢停背在身后的手,一根根掰开手指,将手中碎壳包了起来, 她动作时,眼睛挑起,不冷不热地瞥了郢停一眼, “既然有毒,就注意点。” 闻言,青年一愣,随后便换上那副笑嘻嘻的模样,见着少女往外走,也寸步不离地跟上,舔着脸牵上少女垂在身侧的手, “我又不怕。” 典型得了便宜还卖乖。 无泱一把挥开青年伸过来的手,只白了他一眼,没说话。 外面有留月阁看守的弟子,尹硕提前交代过他们,于是当下他们一见无泱二人出来,便向着他们行礼,其中一名样貌颇为清秀的弟子问道, “二位可是看完了?” 无泱阖首,将里面的情况简单阐述了一下, “麻烦你们通知尹公子,我们在里面找到了一些关于凶手的线索,需要及时告诉他。” 交代完毕,二人便回到了自己院落,直到傍晚,才见匆匆赶来的尹硕。 “二位可是有线索了?” 他面容疲倦,眼下青黑,看上去这两天都没休息好,一身白衣也不复洁净, 看来为了林宽行这事劳累的不轻, 对比屋内的二人,一个喝茶一个下棋,倒是悠悠闲闲的不亦乐乎, 见匆匆忙赶来的人,郢停只掀起眼帘往他那看了一眼,手上又倒了杯茶, “坐。” 这架势,倒有些分不清谁是主,谁是客了。 尹硕苦笑,掀起衣摆跟着坐下, “我这两天也真是被这事弄的焦头烂额的。” 郢停只笑了一声, “林宽行生前和你处处不对付,他死了最费心的倒是你。” 尹硕似是也习惯了郢停说话的嘲意,当下喝了口茶后才苦笑道, “若只是他,我倒真想甩手不管,可事关上凌派,我自然要上心的。” 这茶没喝上两口,他又开始焦急, “郢兄,你这会就别卖关子了。” 他是实在穷途末路了,眉头都皱成川字,而见郢停还在老神在在地喝茶,无泱看不下去了,抬手就丢了一颗黑子过去,棋子划出一道圆满的抛物线, 扑通一声, 正中郢停手中茶杯,水花四溅, 郢停沉默了片刻,注视着黑子逐渐沉入杯底,他放下茶杯,无奈地拿衣袖擦了擦溅到面上的茶水, “啧,真浪费。” 尹硕也没想到无泱会来这一下,愣了愣,但心下也知道无泱是在帮他,苦笑着向她拱了拱手, 郢停拿出无泱包裹着的碎片,放置于尹硕面前的桌面上, “林宽行虽死于刀伤,但是先中了暗器之毒。” 说着,他的指尖在桌面上敲击两下, “这个,就是暗器的残片。” 尹硕闻言,就要用手去拿,与此同时,郢停又倒起了一杯新茶,水声哗哗,与青年散漫的声音同时响起, “有毒。” 悬在空中的手一顿,尹硕讪笑着收回手, “那就有道理了,林宽行的武功,就算是不敌对方,也不能说是毫无还手之力。” 语罢,像是想起了什么,他拿出记载的纸张,上面是关于问话的记录, “我排查了一下,剩下的这些人就是昨日场中无人可佐证不在场证明的,于是再遣人去查问了一次。郢兄可看看,有什么想法?” 郢停没去管那桌上的一摞纸,眼睛都没抬,只说了个毫不相关的问题, “明日就该放人走了吧。” 提起这,尹硕面色就一阵焦虑,他叹气道, “是啊,接下来就是再查不出也要放人走了。” 却没想到,郢停却是笑了,他拍拍手,站起身来, “那就明日再说。” 设局 yu w angkongjian.co m 郢停和尹硕设了一盘局, 当日夜里,只这处院落灯火通明, 有青年低语声传来, “凶手要杀害林宽行,还特地选在了百年大典这天,必定是知道大典当日来人众多鱼龙混杂,就连巡守弟子也全全参加比武,此时下手,是最好的时机。” 经郢停点明,尹硕忽而豁然开朗,他猛地抬头道, “所以···凶手早已谋划已久!就等着百年大典这天···” 而他似是有些不解,沉吟片刻后问道, “那他为何一定要杀林宽行呢?” “这是我最不理解的地方,林宽行作为我派的大长老,虽平日为人处事算不上八面玲珑,但大多数人看在上凌派的面子上,并不会与他过不去。而这凶徒,却堂而皇之地在我上凌派的地盘上,当着众多武林人士的面,对林宽行下了死手。” 闻言,青年手中瓷器与桌面碰撞出清脆响声,他道, “这是第一个问题。”鮜續zнàńɡ擳噈至リ:i5 2 yzw. c om 尹硕皱眉,面色透露出疑惑之色,他平日只一心钻研剑道修行,对探案寻迹却是一窍不通,如今真觉如雾里看花,丝毫头绪都找不到, “郢兄这是什么意思?” “除却凶手的意图,林宽行不也很奇怪吗。” 郢停笑着说道,笑意舒长,让人觉得他已胜券在握, “林宽行与你向来不对付,更是越俎代庖,居然在迎宾礼上代宗主致辞。众人纷纷道他狼子野心,若是按他意图,必定会全程在场主持大局,坐实他未来宗主的气势,可致辞之后,他就不见了踪迹,这就是我的第二个问题,林宽行消失后去做了什么,或者说是,去见了什么人?” “按已知的情形来说,当林宽行被发现时,他已死在了留月阁,而根据尸检,他是午时便死了,就是说,从离开到气息全无,中间不过半个时辰,然而从大殿到留月阁就要花去一刻钟,偏偏留月阁又是林宽行自己独居的住所,外人根本不得而知,若是只求他性命,当然随意选一个无人之际便可,这就说明凶手的主要目的并不是杀了林宽行,第三个问题,为什么偏偏是在留月阁?” 青年的言语懒散中又不乏锐利之色,生生剥开这层现象,一句句道出其中真相, “如果说凶手和林宽行关系匪浅,那这绝不是一起单纯的仇杀。” 尹硕皱眉道, 可没想郢停只是嗤笑了一声, “林宽行的为人,杀他也不用找理由吧。” 尹硕尴尬地笑了笑,林宽行仗势欺人并不算什么秘事,这老家伙向来无德,就连他却常常被林宽行以长老身份制衡,做事颇有不便,郢停话虽直接,但也是事实。 “凶手精准地找到留月阁的方向,那必然是来过,而同样的时间里,我们都从大殿去往了练武场,偏他们二人同时去往了留月阁,绝非巧合。也可以看出,林宽行防备之心其实并不重,他连武器都没带,可最后却死在了留月阁。” 语罢,郢停状似遗憾地叹了叹气,唇角却挑起诡谲弧度,无泱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这人又幸灾乐祸了, “啧,反目成仇的把戏是见多了,就是不知阁下是否和我一样,在这场闹剧里闻到了些许阴谋的味道。” 或许是和郢停打交道多了,尹硕此时忽地心领神会, “林宽行死后,我第一时间派人保护了现场,并查验过留月阁,屋内有明显被翻找的痕迹,步痕凌乱,一直蔓延到院落外。如此而言,郢兄的意思是···林宽行和这凶手做了交易,而林宽行却临时反悔,因此凶手反杀了他。” 见他终于说到正点上,郢停才又端起茶,茶韵芬芳,水雾氤氲了他的眉眼,只听见青年笑道, “而且,我猜他没找到他想要的东西。” 一语罢,郢停忽地站起身,来到无泱边上,青年微微俯身,身形罩住少女端坐的身体,只从边上棋盒中取了一颗黑棋,单手执棋,落于棋盘右下角, 残局已解, 他对上少女清泠泠的眸,笑道, “那不妨来一场请君入瓮。” 此事终了,尹硕松懈下来,才真正有心思来品上这杯茶,他笑道, “如今才觉,郢兄这茶,真是佳品。” 剖白 月上中梢,蝉鸣阵阵, 屋内的烛台已燃到了一半, 桌前的青年一手执棋,而坐于他对面的少女,一只手撑着下巴,清泠泠的眸直视着眼前人,眸色不明, 郢停感受到停在自己脸上的视线,一子落,忽而笑了, “小娘子今晚这样安静,是在想些什么?” 无泱看了他一眼,便悠悠收回了视线, “在想你。” 青年一顿,手上动作没停,眼角又挑起他一贯的蛊惑笑意, “小娘子这是···” 话音未落,却被少女冷淡的话语打断, “我在想,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无泱学着他以往对她做的一样,伸出手去挑起青年的下巴,常人只会觉这样轻佻的动作充满侮辱意味, 而郢停却敛下了眼,眼尾眉梢都是春情, 无泱真是觉得奇怪,他这个人也奇怪,他做的事也奇怪, “你只让人知道你想让人知道的部分,无论是我还是尹硕,你从未全盘托出,而我们也不过是你手上的一颗棋子。你总是这样,作壁上观,置身事外,等着别人走投无路来求你。” 若说郢停言语犀利,那无泱又何尝不是,要谈及咄咄逼人的气势,或许郢停还不及她,毕竟他又何时这样对人逼问呢,这人总是漫不经心,好似下一刻王朝更迭,天地崩塌他也乐见其成。 他总这样,唯恐天下不乱,他好独善其身。 无泱很难说出她此刻是种什么样的心情,说愤愤也好,说失望也罢,或许更多的而是不理解, “可是为什么呢,你明明都要死了。” 少女清泠泠的目光中透出些疑惑,她从不避讳死去这件事,而她知道,郢停也不在乎。 无泱是个很通透的人,她知道自己会死,因为这世界万物都会死,她熬不过三十岁,而郢停最终也会死于蛊毒。 “内力消耗会伴随着毒发加快,你熬不过的,再用不了多久,你就会死。” 为何,不在死前安度最后的时光呢? 良久,郢停忽而笑了,他掀起眼,眸色深邃的叫人心凉,可片刻后他却敛起了面上的笑意。 这样的他,看上去有些陌生。 郢停向来是面上挂着三分笑的,笑意戏谑,既不真挚,也不诚恳, 而如今,撕开他表面这层笑面狐狸的假面,才真真切切瞧见内里薄凉, 他道, “小娘子看来是不明白,为什么我马上就要死了,却还在看热闹,是吗?” 看,这人骨子里就是个坏种,居然能笑着将人的生死称之为“热闹”。 无泱缓缓蹙起眉,青年却一下子又笑了开来,他笑的很用力,直到眼尾都泛上绯色,才将将停下, “哈···哈哈哈···小娘子啊,只有感受过幸福的人,才有资格在余生中体会到那份美好的。” “这世间千万种面貌,可只有疼痛的脸是一样的,我是个爱热闹的人,我见过世人苦难,才觉得这人世热闹鼎沸,只有这样,我才能感觉到我是活着的。” 他透过苦难去窥探世人的灵魂,只有撕开那层虚伪的面纱,才实实在在看到了人性。 郢停活的很艰难,他几乎无时无刻不在疼痛中煎熬,但逐渐,他便不觉这是煎熬了,因为他在疼痛中清醒,这是他活着的证据。 “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吗,我见过很多有着漂亮外表的人,可他们自私又虚伪,这是人性,小娘子,可你不一样,和他们不一样,和我也不一样。” 郢停说着,似是想到了什么,弯起眼笑道, “但如今看来,你果然很合我的心意。” 无泱一直都是知道的,她能感受到,郢停对她,就像是在对待一只喜欢的宠物,他的喜欢,仅仅是因为宠物的漂亮外貌,以及在他的逗弄下给出的可爱反应。 就连他当下的这句话,也只是在阐明他简单的喜欢。 是无足轻重又轻飘飘的喜欢。 初初进入这世间的少女忽而觉得有些无措,一直以来她并没有与这外界交往的能力,而郢停是她和外界唯一的联系,他带她离开,带她见到世界的更多面, 可无泱却觉得悲伤,她是走出来了,可带她走出来的这个人却被困在了过往的腐朽记忆里。 郢停的病态是隐形的,外人只能瞧见他整日面上三分笑意,瞧着不太正常,但若有人能剖开他那坏损的皮囊,便能瞧见内里凉薄——已经坏掉了啊。 而人总是想占据自己所没有的东西,郢停对无泱想来也是如此,借她的朝气和生机,来抚慰这无聊的生活。 顺便看看,这漂亮的小娘子最终会变成什么模样。 是沦为世俗,还是和他一样,不为世俗所容的异类。 “小娘子,这千万种面貌中,你会看到许多不同的人生。有的人家庭和顺,健康美满,有的人颠沛流离,穷困潦倒。不公平是人生的常态,你只有见惯了苦难,才能平静地对待自己的困难。” 他或许不是在苦难中寻找快感,而是在苦难中求得共鸣。 昏暗的烛光下,这是无泱听见青年说的最后一句话,他眸色微亮,眉眼依旧是散漫的笑意,而瞳孔中却映出了一个小小的她。 游戏开始 夜幕沉沉,在无尽头的墨色中忽地出现钻出一抹光亮,那是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生生撕裂这片黑暗,迎来黎明。 熹微时分,练武场上训练的弟子已然是井然有序,挥剑时划过的风声融成一股气流,将地上的落叶卷起,再归入河海。 昨晚算是不欢而散,因而,无泱推开门的时候还有些犹豫,她没做好准备,也无法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安然无恙地面对郢停。 可当她推开雕花木门时,映入眼帘的就是青年那双含笑的狐狸眼, “早。” 无泱一愣, 门外的青年拢着一身的阳光,自然地牵过少女垂下的手,领着她往外走去, “尹硕来过了,他都布置好了,叫我们都往大厅去。” 无泱慢半拍地“嗯”了一声,思绪却还在神游天外,直到正殿大厅的喧嚣声,才将她从游离之境唤回来。 “将我们大清早叫过来,结果自己不来?尹硕这还没当上宗主呢,架子可不小啊。” 场中不乏抱怨之声,看来尹硕将众人强留在这的这两日,他们过的也不太舒心。 不过想来也是,江湖中人,习惯了居无定所的自由生活,要人拘在一处小小厢房院落,确实是强人所难了。 话音刚落,门外便传来尹硕的笑声, “各位说笑了,刚才是有要事紧急处理,这才耽搁了,还望各位见谅。” 尹硕从正殿大门走入,殿中众人纷纷看过去——他今日是特地收拾过的,不比前两日的狼狈之色,白衣一尘不染,面上也满是笑意,看着就知他心情不错。 刚抱怨那人现在也是有些尴尬,背后非议人还被正主听个正着,当下是一言不发就重新坐回了位置上。 尹硕走至台前,他冲着台下众人一拱手,朗声道, “今日请各位前来,就是为了宣布杀人凶手已经找到。这两日劳烦各位配合我派调查,我代表上凌派,向各位表示感谢,若是不嫌弃,不如用过早膳后再离开。” 瞬间,台下像是炸开了锅一样一片轰然,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只无泱和郢停二人,他们坐在角落,也隐在暗中,不动声色地将全场人的反应收入眼中, 青年的指尖在桌面上敲打,而视线却不留痕迹地在人群中游离, 直至场中有人按耐不住好奇,出声问道, “那凶手是谁?” 尹硕面色如常地笑道, “是院里的一个小厮,本是山下的一个混混,是云游的长老见到,心觉不忍才带他回了宗中做了杂役,在此之前已偷窃了不少财物。不知如何窥探到大长老手中有一宝物,当即鬼迷心窍,居然给大长老下了毒,这才酿成了悲剧。不过我已经将人擒住,人赃并获,千真万确。而大长老并未娶妻,所以宗里一致决定,将那宝物和大长老的遗体一同放入棺材,在今日下葬。” “居然是一个小厮啊!” “是啊!林宽行好歹是个大长老,居然就这么死了。” ······ 哗然声一片,众人唏嘘不已,尹硕的视线在场中转了一圈,也趁热打铁,他朗声道, “如果不急着离开,各位也不妨留下来送送大长老最后一程。” 暗中的青年懒散靠在椅上,目光却忽地在人群中的一处地方停住,只一刻后便端起了案几上的茶杯,将其递至唇边,嘴角划出一道戏谑的弧度, 抓到你了。 无泱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那里坐着一个黑衣男子,样貌普通,就是放在人群中也是实在不出众的,但他却在尹硕说出宝物二字时,神色微微一动。 她悄声问道, “那人就是薛余吗?” 青年悠悠放下手中茶盏, “样貌有些出入,但应该出不了错。” 无泱了然地点点头,下一刻,耳后的银铃却没有任何征兆地发出清脆响声,细白腕上的珠链也在微微发光, 这是···附近有蛊物? 少女垂眸,安抚过躁动不安的珠链,再抬眼时眉心深深蹙起,她低声道, “就是他。” “我能感受到,他身上有着和你一样的蛊。” 游戏结束 郢停以为,能让人信服的谎言一定是真假参半的, 但在这场局里,他才是先手。 他断定薛余会再去调查这个小厮,以他的谨慎作风,自然是越详细越好, 但有些时候,过分全面的消息反而会蒙蔽了双眼。 练武场内,换上弟子服饰的薛余正笑着和晨练结束的弟子套近乎,弟子所属的长老划分不同,彼此之间陌生也很正常,不过大都是还没出过江湖的少年人,防备心也不重,只是几句话的时间态度就活络了起来, “啊,你说大长老院子里的那个小厮啊!” 少年弯下身洗了把脸,边上的弟子你一嘴我一嘴地笑道, “那个小厮叫三丘,他本来是清秋阁的五长老带回来的,但是后来清秋阁里东西常常丢失,五长老出门云游,便由七长老给打发到了大长老那里去。” “是啊,我记得还是因为大长老院里的那名老仆年纪大了,告老还乡,院里缺人,不就把三丘派过去了嘛,谁知道出了这种事。” “就是啊,我当时见过他,看上去挺老实的,不像是会杀人的样子,没想到啊,果然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 话题很快就被转了向,混在其中的薛余神色一暗,再抬头时,却又成了普通弟子的模样,他笑道, “我想起我还有些事,各位,我就先走了。” 见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忽地有一名弟子喃喃道, “话说,凌云峰有叫薛余的弟子吗?师父什么时候又收了新徒弟吗?” 身旁的少年见他还驻足在原地,一拍他的肩膀, “许霆!愣着干什么,走啊!” 被唤作许霆的少年挠了挠头,心觉疑惑,但还是转身跟上了同伴, “来了!” 漆黑的暗室透不进一丝光亮,空旷的室内只中央停放着一顶红木棺材, 石门忽地被打开一条缝隙,在一束光亮中迅速闪进了一道黑色人影,随后,石门就紧紧关上,好似无人进出一样, 黑色身影蒙着面,悄悄从怀中拿出火折子点亮,在微弱的光亮中,他推开红木棺材的棺盖,借着火光能依稀可见里面躺着一道人影,而身体边上就放着一个盒子,他大喜,直直伸手去拿,可正当他碰到盒子的一瞬,身体一僵, 有毒? 他也是玩毒的行家,几乎是瞬间就有了动作,指尖点住几处穴位,准备逼毒, 可下一刻 ,他因为是尸体的人却忽而伸手给了他一掌,精准拍在心脏处,猝不及防间,黑衣人被打退,单膝跪地,吐出一口鲜血, 棺盖借力而开,那人从棺中腾空而起,衣衫无风自动,一身洁净白衣,俨然就是尹硕, 就在这时,暗室忽然被点亮,两人都看向光源的地方,那里走出了两个人,一男一女,正是郢停与无泱。 青年吹灭手中火折子,眉眼处笑意分明, “好久不见,薛余。” 见青年一口道出他的姓名,跪在地上的黑衣人震惊地看向他,声音沙哑, “你是谁?” 郢停却是不管他的质问,只笑着看向尹硕,他已拔剑指向地上的薛余, “现在,游戏才真正结束了。” 薛余又咳出一口血,他死死盯着郢停,这人给他很熟悉的感觉, “真正的林宽行的尸体在哪?他不可能还活着!” 看来,他对自己的技术还是挺自信的。 青年嗤笑一声, “死确实是死透了。不过在哪你也不用知道了,反正也快要去见他了。” 他说完,尹硕就将他的剑又抬高了一寸,直直抵着薛余的颈部, “说,为什么杀他?” 可没想到,薛余只是诡异一笑,隐在暗处的手一动,一个球状的东西就直射尹硕面部,还好他早有准备,长剑一扫,那暗器就被打落。 当他再往地上看去时,薛余已口吐鲜血,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 尹硕从忙上前探他的鼻息,可郢停只懒散看了一眼,道, “不用探了,死了。” 尹硕站起身来,他现在还一头雾水的呢, “郢兄,你这都给我弄糊涂了,你知道这人是谁?” 青年但笑不语,蹲下身,指尖撤下地上黑衣人的面纱,手指微曲,骨节在他脸上几处穴位上敲了几下, 可他们发现,片刻后,薛余的五官发生了些许变化, “薛余,早些年也在江湖上兴风作浪过一阵的,擅长暗器,精通易容之术。后因被一门派倾全宗之力追杀,才逐渐销声匿迹。” 尹硕微微蹙眉, “这样的人居然和林宽行搭上了。留月阁我再三查看过,没有遗失什么珍贵物件,也不知道他是为了什么。” 可片刻后他便苦笑着向二人拱手, “这事谢过二位了,不管林宽行是和薛余做了什么交易,好在没有成功,待我彻底接手上凌派后再对此事进行彻查,薛余的尸体我会派人进行处理。” 林宽行对外的死因还是正如尹硕在大殿上宣布的一样,毕竟与外人交易这事说出去也不好听,尹硕就决定隐瞒下来,待真正有了个结果之后再公之于众。 热闹是看完了,郢停和无泱也要下山了,临走前,尹硕来送他们,他拱手笑道, “这次正是多亏了你们,感激不尽。日后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上凌派的大门始终为二位敞开。” 将将转身,尹硕却叫住了无泱, “无泱姑娘。” 无泱一愣,她转过身,只见尹硕递给她一张巾帕——是那日包裹了暗器碎片的那张。后来被尹硕带走拿去做暗器对比。 少女面色如常,正要伸手去接,尹硕却忽地红了脸,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姑娘若是日后得闲了,也不妨多来上凌派坐坐。” 似是觉得直接,他又结结巴巴地补上一句, “和,和兄长一起。” 无泱没听出话外之意,只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伸手去拿巾帕, 却有一只手忽然从她身后伸出,横在二人间,快她一步将巾帕收入囊中, 果然就是郢停这混不吝的,无泱只瞥了他一样,就转身离开, 青年挑着一双狐狸眼,嘴角划出一道意味不明的弧度,他看了一眼少女的背影,压低声音,只说了一句话, “谁说,我们是兄妹了。” 话落,青年便笑着转身跟上了那青衣少女,柔软的裙裾卷上青年衣摆,远远瞧去,二人倒是颇为般配。 看着少女肩头上的那只手,尹硕如遭雷击,愣愣地顿在原地, 这个未来的剑仙苗子,第一次尝到了什么叫失恋的味道。 “你和他说什么了?” 路上,无泱忽地仰起头冲着身边人问道, “没说什么,就是一些客套话。” 笑眼狐狸这样说道, 可无泱只是白了他一眼,她才不信,他什么时候和人客套过。看这笑的一肚子坏水的模样,就知道没说什么好话。 漂亮的老板娘 上凌派的选址是不错的,这一派都是山清水秀的地界,从高处往下看,山脉连绵,溪流潺潺, 无泱拎着裙摆,站在阶梯上探着身往外看,山路崎岖,郢停只瞟了一眼她悬在外面的上身,走过去拦住了她的腰, “小娘子好像对什么都好奇,从前在甍庄没见过吗?” 青年低沉带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无泱此刻心情正好,清风迎面,她只觉得畅快,呼出一口气,笑道, “甍庄啊,那可不在中原。” 更多的她没再多提,只是转身往下走, 行走间,隐约有说话声从不远处传来, “我···你居然也来了。” 声音在风声中有些模糊,但能听出是一男一女,二人接着往下走,声音就越发清晰, “我本是碰碰运气,看看天崇会不会在这。” “那老家伙又不见了?” “别说我,你怎么来了?” “说来话长了。” 男子轻笑一声,又道, “要是红衣知道你出关了,怕是不管她师父的禁足也要来找你的。” 林叶间,无泱看见一晃而过的红衣,她心觉眼熟,还未思索出在哪见过,郢停却是已经率先拂过支出的林叶,踏了出去, “我本没打算瞒的······” 说话的二人听见有动静,话音未落,便一同朝着身后投去了视线, 茂密林叶掩着的青石中走出一青年,青年身量颀长,容色俊美,挑着一双狐狸眼,只一身素色布衫,而他身后走出的少女清丽灵动,身上透着些清矜,一双眸子似浸了秋水,清透极了。 少女拎着裙摆踏上青石台阶,一抬眼便是对上了他们的目光, 无泱一愣,这二人居然是宋之讯和叶停霜。 她这才想起来,这两日众人都住在上凌派内,这二人也不例外,只是没想到,他们居然相识。 郢停也看见了那二人,倒是没管他们在看,只是笑着伸手去扶身后的少女。无泱推开青年伸过来的手,眼睛却依然停在那二人身上——青石边上延伸出一处石台,他们便是在那谈话,红白相映,自是显眼极了。 石台上的二人见他们只是路过,便收回了视线,只是无泱,往下走的时候却还频频回头,郢停看着她,只觉好笑,只能摆正了她的脑袋,让她回过神来, “小娘子,山间露气重,道路湿滑,你这样,怕是要摔的。” 无泱砸吧砸吧嘴,一边走着一边摇头, “看看那两位,才知道什么是侠士风范。” 语罢,她又看了一眼身边的郢停,只一眼,就收回了视线,但莫名,郢停从那一眼中看出了嫌弃二字, 无泱学着他“啧”了一声,随后颇有些可惜意味地叹了叹气, 郢停挑起眉,快步跟上前面明显加快步伐的少女, “怎么,小娘子这是对我不满意了?” 他也不知道哪里学来的怨妇一唱三叹的语气, “哎~我对小娘子一片痴心,可没想到小娘子见了外面风光,居然喜新厌旧的如此之快,倒真真是叫我伤心呢。” 信你个鬼。 无泱都不必去看他上扬的笑眼,就知道他又在胡说八道,只暗暗翻了个白眼,步伐加快。 “哎,小娘子等等我。” …… 到了山下,郢停却偏说时候不早了,要在此处再休息一晚再离开,无泱看了一眼顶上硕大的烈日,很是好奇他是怎么能够这样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的。 这太阳怎么就没闪瞎他的眼呢。 无泱没好气地想道,片刻后还是跟着他进了客栈。 她现在对这死狐狸的行事作风也算了解,知道他定然是发现了什么。 进店后,无泱跟着坐下,闻到店里飘散的熏香味道,微微蹙眉, “这不是我们上山前住的那家客栈啊。” 郢停只是笑着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没说话。 又装神秘。 无泱没好气地别过脸,也不和他说话。 店里没什么人,好一会之后才有人来接待,来人是一名女子,身着淡紫绸衫,身形窈窕,看上去三十岁上下,有种丰韵柔和的美。 她笑道, “二位客官久等了,二位是吃饭,还是住店啊?” “住店。” 郢停终是说话了,抬眼的时候,正好对上了无泱震惊的视线。 直到上了楼,房门关上,无泱又是一把将郢停按在了房门上, 青年挑眉,看向少女抵着房门的手, 这个场景,好像有点眼熟啊。 他笑着将视线移到身前少女脸上,她一脸严肃,粉唇抿直,脸颊边上微微鼓起,看上去活灵活现的,可爱极了。 郢停又觉手痒,又要去捏,却被无泱一把抓住,抵在他胸前, “说,什么时候知道的?” 青年微微挑眉,装作无辜道, “小娘子这可冤枉我了,我可什么都没做。” 无泱冷冷“哼”了一声,刚才那老板娘身上极重的熏香味,却依旧压不住身上的异香,她都闻到了,她不信郢停这狗鼻子能闻不到。 “还装?你鼻子果然灵啊,在山上都能闻到这老板娘身上的香味。” 郢停缓缓笑了,他揉捏着少女柔嫩的肌肤,不急不缓地说道, “我们上山前我就注意到了,由于上凌派大典,这边上的客栈都纷纷开门做生意,唯这一家却是紧闭着门,我这个人呢好奇心比较重,就向着这边的小厮打听了一下。” 他掀起眼,眸中神色意味不明, “他说,这家店的掌柜的是个女人,长得漂亮,但是信佛,店里每天都熏着很重的檀香,隔着很远都能闻到,所以这家的生意很不好。” “后来,小娘子与我说,那蛊人便身带异香,我便有了联想。林宽行院里的小厮说那女子最近常去留月阁,而她无法在上凌派久留,说明就住在这附近。我刚进来,发现店内并未供任何佛像,可见她并不信佛,却熏着这样浓重的檀香,就说明她是为了遮住身上的异香。店里没别的人手,可以看出这家客栈并不是用来营业的,而真实目的应该是为了遮掩身份。” 最后一句是由无泱补上的,她目光灼灼,盯着眼前青年,道, “因为大典来人众多,又都是江湖人士,她怕被识破身份,就独独那一日关门。” 语罢,无泱忽地笑了,她抽出手,看着郢停“啧啧”两声, 这果然是千年的狐狸,心思就是重。 芸娘 “那你想怎么办呢?我们也总不能就强行压着她回去吧。” 无泱撑着下巴,眼睛眨巴眨巴说道, “而且我觉着她也不像坏人,蛊人都很惨的。” 青年懒散歪在椅上,手肘撑着扶手,没个正形, 他笑道, “小娘子还是心软。” 当夜晚, 掌柜刚关上客栈的外门,店内灯已经熄了,只剩她手上的一盏油灯亮着,灯焰在黑暗中扩出一圈暖黄色的光芒 一转身,却发觉身后却突然多了两个人, “呀!” 任谁大半夜身后突然出现两个人,都会被吓到,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美眸微睁,一手按住胸口,一手的手肘抵住身后的木门, 半晌后,掌柜才认出眼前一高一矮的两道身影是今日入住的客人,她才微微站直了身子,不好意思地笑道, “这么晚了,二位客官还没歇息呢?是有什么需要吗?” 极细瞧去,她的反应也十分符合一个正常人受到惊吓后的模样。 青年只嗤笑了一声, “装的还挺像。” 闻言,掌柜微微皱眉,眸中透出些许冷意, “客官还请慎言。” 他喜欢和聪明人讲话,这样兜圈子就没意思了。 她又哪是被吓到了呢,想必一开始就知道后面有人,从转身到惊吓都是装出来的。 而自始至终,她手上油灯都端的稳稳的。 似是觉得这样周旋有些累,郢停抽开边上的一把椅子坐下,无泱瞪他,也没点反应。 总归靠他是靠不住的。 无泱收回自己的视线,稍微和缓了些语气, “掌柜的怎么称呼?” “芸娘。” 她有些戒备地看了无泱一眼,迟疑了片刻后说道, 只可惜无泱向来做事直接,她没郢停那样弯弯绕绕的心思,取下自己耳后的银铃,就上前几步, 在无泱走到第三步时,银铃就开始剧烈地摇晃,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有些刺耳,此时她与芸娘之间只一臂之遥,火光的照耀下,芸娘慌乱的神情映入少女清透的眼眸, 无泱将银铃重新坠回耳后,冷淡的声音像是雪夜里的月亮,透着叫人无法触碰的距离, “你感受到了吧?” 她这话说的不明不白,但她确信芸娘能懂, 果然,那周身无不柔美的女子瞪大了眼,厉声问道, “你到底是谁?” 这一刻,她才开始仔细观察起面前的少女,自从她一靠近,她就感受到,自己身上的蛊忽地开始苏醒,那样子,好像是遇见了什么恐怖的存在。 她···到底是什么人。 少女言语透着些锐利,正如她清亮的目光,好似任何事在她眼下都无从遁形。 “林宽行死了,你知道吧。”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提出林宽行这个名字的时候,无泱在芸娘的眼里看到了恨意。 但片刻后,她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因为芸娘笑了。 柔美的女子就算是生气也是动人的,她缓缓地笑了,眼里的恨意叫人心寒,可她身上却无端多了一股悲戚之色。 “好···死了···他终于死了!” 感受到她情绪的波澜,无泱无措地回头看了一眼郢停,他还是好整以暇地坐在椅上,直到接收到少女求助的视线,他才懒散笑着站起身。 “这么恨林宽行啊,那让我猜猜,他是杀了你的谁。” 他沉吟片刻,又道, “嗯···你是蛊人,那是父母的可能性也不大。既然如此···应该是你的···情郎?” 果不其然,芸娘身体一震,其实在他说出蛊人的时候,她就僵住了。 郢停这个人是没有什么同理心的,他的言语向来是直接又讽刺,更不会在乎一个陌生女人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羞耻心。 不堪的过往被人毫不留情地撕开,芸娘面色都白了,身体摇摇欲坠,好似最后那一层遮羞布也被公之于众, 但好似也知道自己早已退无可退,芸娘难堪地抿了抿唇,神色有些狼狈, “他叫邢侩,是这间客栈的主人,也是我的···救命恩人。邢郎他是个很好的人,为人善良,街坊邻居都很尊敬他。” 她说到这的时候,几乎要哭出来,美眸含泪,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林宽行他简直不是人!” “他仗着自己是上凌派的大长老就横行霸道,光天化日之下闯入客栈,邢郎文弱,不是他的对手,可林宽行居然为了上凌派的宗主之位就对他下了杀手!这叫我如何能忍,好在林宽行并未见到我,他见色起意,我假意委身于他,这才叫我有了报仇的机会。” 芸娘几乎是绝望地笑了, “随你们要杀要剐,反正我大仇已报。我这条命,早在十年前就该没了的,邢郎走了,我也没有活下去的意义了。” 郢停挑眉,唇角勾起弧度有些玩味之色, 他喃喃道, “原来薛余要的东西在你情郎身上啊。” 销毁 四下寂静,只余一片蝉鸣, 郢停挽起衣摆,又点了一盏灯。 似是觉得无聊,他懒懒打了个哈切, “天色不早了,速战速决吧。” 无泱抽了抽嘴角, 又是这句话。 “林宽行死了,凶手也找到了,没人要你的命。” 闻言,正泪眼婆娑的芸娘一顿, “这什么意思。” 无泱瞧了一眼郢停,他正笑着看她,摆明了没有解释的打算, 她叹气,道, “前日上凌派百年大典,来客众多,林宽行被人刺杀,惨死在留月阁,经调查,已经找到了凶手。这事巧合,虽不过半个钟,蝶花蛊就会要了他的性命,但在此之前,他死在了别人的刀下。所以,这件事跟你没有关系。” “说有关系也有。我猜,薛余要的那东西应该就在你情郎身上。” 郢停拨弄着灯芯,摇晃的烛光忽明忽暗地照在他面上,越发显得青年深邃的眸色诡谲莫测, 当下,芸娘身形便是一僵,只不过郢停视线并未看向这边,只是接着说道, “薛余和林宽行做的交易,他帮林宽行夺得宗主之位,而林宽行帮他得到他要的东西。我猜,这东西应该是上凌派的某个不传之宝,只在各代宗主之间流传。林宽行找到了这东西在邢侩身上,所以你的情郎为了守护这东西,英勇献身。” 他语气散漫,视线忽而转向了一边的芸娘, “而且,这东西现在应该···在你手上吧。” 芸娘见瞒不过去,一咬银牙,面上柔弱之色消去, “你就算杀了我,也拿不到那东西。” 青年终是放下了那盏灯,他垂眸,居高临下地审视着眼前的女子, 半晌后,郢停嗤笑一声, “你就是要给我,也得见我想不想要。” 无泱微微蹙眉,她拉了拉青年的袍袖,迫使他低头, “你不是说那东西只在宗主之间流传吗?那为何会在邢侩手里?” 郢停像是找到了机会,笑着眼宛若无人一般牵上少女的纤手, “小娘子不知,现任宗主天崇老人一心修道,行踪不定,就连尹硕都找不到他。这甩手掌柜他一当就是二十年,天崇早已表明他不会参与上凌派宗主之争,可依旧有源源不断的人在外寻他,小娘子不妨猜猜,这是为何?” “快说。” 无泱瞥了他一眼,作势要抽出自己的手,却被青年舔着脸捉住,他垂眸低笑, “少有人知,上凌派内有一宝物,传自南海,每一任宗主的任务,就是守护这宝物不流入外人之手。但随着时间过去,纸包不住火,自有心怀不轨之人对其虎视眈眈,天崇将东西交给邢侩,也算转移了视线。没人想得到,他会将传宗的宝贝随便丢给一个客栈掌柜,只不过天崇估计也没想到,最后是林宽行出了岔子,他要查,自有无数蛛丝马迹,这不就查到这来了。” “他也不是个没脑子的,知道这东西肯定十分珍贵,就是贪心了一点,宗主之位想要,而这传宗宝贝也不想给,那薛余不就杀了他嘛。但实际上,就算这买卖成了,薛余还是会杀人灭口,所以结果也没差。” 听他说完,无泱才抬眸瞥了他一眼,冷笑道, “你果然知道啊。” 青年只装聋作哑,挠挠头便移开了视线,瞥到一盘神情怔怔的芸娘,嗤笑了一声, “这东西就是个烫手山芋,谁拿着谁倒霉。” 这人惯是会落井下石的。 无泱没好气地抽回手,她扶着芸娘坐下,女子瘫软在椅上,她抬眼,怔怔地看了一眼无泱,片刻后忽地掩面痛哭道, “邢郎···竟是被他们当成了棋子。” 见她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无泱瞪了一眼郢停, 都是你! 青年无奈地摆摆手,神色俨然在说:跟我有什么关系? 他们二人神色交锋,边上芸娘哭的又是情深意切,在这夜色中,两边气氛截然不同,显得极为诡异。 可片刻后,芸娘忽而停下痛哭,她从身后抽出一块被手帕细细包裹住的物品递给身前二人,抽泣道, “还请二位···将此物销毁。” 岁岁欢愉 “这东西怎么办?就这么丢掉吗?” 无泱趴在桌上,指尖拨弄着眼前物品上的手帕,手帕上绣着鸳鸯,样式极为精巧,想来是芸娘送给邢侩的,光是看着就知道花了不少心思。 她忽而叹气,芸娘将此物给他们时,模样极为决绝, 她说,是这东西害了邢郎,害了这么多人,她实在无法再看着这东西为邢郎守住他的客栈了,她没办法不恨。 但郢停说的也是实话,这东西就是一个烫手的山芋,在谁手里都会招来祸患。 郢停当时神色淡漠的很,看他模样并没有打算收下的,可不知为何,过了许久,就连芸娘都要打消了心思准备收手时,青年忽地说话了, “好。” 无泱不知道他怎么想的,他总归是有自己的打算的。少女只是忽而觉得有些惆怅,为芸娘,也为邢侩,她都能想象到芸娘含情脉脉地将手帕送给邢侩的模样, 这手帕上面绣的鸳鸯,寄托了一个女子对爱情的向往,一个蛊人逃出来后还能不顾异样目光被人以真心相待,这本就是最苦难的。 芸娘应该很想和邢侩相守至白头吧。 他们本是相爱的,只可惜如今落了个天人永隔的结局。 “小娘子在想什么,怎的还叹上气了?” 郢停从浴室踏出来,头发还是湿的,打湿了胸前的一片衣襟,朦胧的雾气中,青年挑着一双含笑的狐狸眼,苍白的肤色被热气蒸的微微泛红,整个人都透着诱惑二字, 无泱只歪头向他那边看了一眼,便匆匆收回了视线,有些恼怒意味地抓起一边迭放整齐的浴巾就丢到他脸上, “我在想,芸娘这辈子过的真是艰难。” 青年笑着擦拭长发,走过来时,指节微曲就在趴在桌面上的少女头上敲了一下, “小娘子同情心还挺泛滥。” 无泱捂着额头不满地抬头瞪他,他其实没用力,但他这说的是什么话! 青年居高临下看她,发梢还在滴水,美人出浴真是让人恍惚,可就算是这样,无泱还是生气, “什么叫同情心泛滥!” 向来好脾气的青年只是笑眼弯弯,俯下身来点了点少女光洁的额头,动作缱绻地将她垂在脸颊边的发丝捋到耳后, “活在这世间总归要经历苦难的,无论是你我,还是芸娘。若是要一个个怜悯过去,小娘子这颗心就是装满也不够。” 他说着,压低了声线,修长的指暧昧地顺着少女修长的颈部滑动,最后隔着衣衫虚虚点在少女胸前,指尖停在空中,却叫人觉得皮肉也传来不安的灼热感。 “小娘子要知道,善良在无力面前并不是美德,只会成为累赘。” 无泱静静地看着他,只停顿了片刻后就移开了目光,她发觉郢停如今在她面前也不怎么装作生性纯良了,他将他性子里的阴暗与悲观一同暴露在她面前,也就从那日不欢而散之后。 若如他所说,那一开始他选择救下她,并不是因为匮乏的善意,而是一时兴起。 无泱敛下繁杂的心绪,只生硬地移开话题, “那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也说了,这东西就是个麻烦。” 青年闻言,唇角再度勾出那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在别人那是麻烦,在我这,是筹码。” 无泱忽地愣住了,因为郢停说了一句话, 他说, “我这人怕寂寞,就是死也要带些人一起。” 再看,他唇角弧度何其血腥冰冷, “这样,就算是到了地狱也热闹啊。” 次日清晨,二人准备离开客栈,临走前,芸娘向他们道谢,她面色苍白,好似一夜间老了不少, “我代邢郎谢过二位了,若不是你们,我就是如今也不会知道真相的。” 无泱上前扶起她,随后便往她手里塞了一颗东西,是颗玉石似的珠子,在阳光下显得剔透, “你把这个带在身上,可以隐蔽身上的香味。忘了所有,以后,就好好活着吧。” 少女清泠泠的眸子映出芸娘的面容,泪水从她眼眶中涌出,芸娘激动地捂住了嘴,泣不成声,好一会后,才抽泣着道, “谢···谢谢姑娘。” 等这一刻,她等了太久了。 无泱只是笑了笑,便转身与郢停一道离开,当他们走出客栈院落时,身后忽而传来芸娘的呼喊声,还带着哭腔, “姑娘,愿你顺遂安康,岁岁欢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