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后》 夺后 第1节 ?《夺后》作者: 谢晚棠 文案 萧直以为自己不喜欢谢期, 封她为贵妃也不过是碍于她父亲滔天权势, 立场天然敌对导致他并不相信谢期,处处防备, 哪怕他对她心中曾有过一些微末的悸动, 不论是扳倒她父亲,打压谢家,萧直都不曾有过任何心软。 谢父倒台,他以为可以毫无顾忌的跟这个女人重新开始, 大概宠爱过,了了心中执念,她也会如别的妃嫔,被他可以随意丢开,那点执念也就能消失。 然而执念却越来越深,他丢不开放不下,想要弥补从前的过错,谢期却难产而死,疼痛深入躯体,成为附骨之疽, 失去后,他才恍然发觉,自己是如此深爱着她,一切的开始,都是源于他的强求。 谢期出身名门,乃是当朝定国大元帅之女,这样的人生本该平安顺遂幸福无比, 可因为父亲的野心,她不得已入宫,嫁给被父亲扶持上位的皇帝萧直。 萧直是为了安抚谢大将军,不得已才娶了她,萧直不爱她,这是谢期无比清楚的事实。 临死前,她回顾自己这一生,只觉得可悲可笑, 那个她以为一生都不会对她有什么感情的君王, 却拉着她的手,诉说着他的爱,他的后悔,真是可笑,磋磨她的半生,却在这里口口声声说着爱她。 重来一世,她绝对不要这样的命运。 谢期掐住萧直的脖子:“萧直,我想要你死!” 萧直的目光那么深情却又那么病态:“我可以死,但你必须是我的。” 排雷:自男主前世不会表达爱,第二世追妻火葬场的故事,男主性格非常恶劣,前世不洁有很多妃嫔,没有所谓的真爱,真爱一直是女主,人死后才发现爱女主的狗男人,不换男主,狗血、虐文,前世虐女主,重生虐男主,男主非常狗强取豪夺,追妻火葬场,死的很惨,但不换男主。 内容标签: 虐文 破镜重圆 正剧 搜索关键字:主角:预收文:《福运小厨娘》《抛弃明星男友后我成了大导演》 ┃ 配角:预收文:《福运小厨娘》《抛弃明星男友后我成了大导演》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正文完 立意:在封建社会中寻找真爱,抓住自己的幸福 第1章 大雪 冬日,鹅毛般的大雪纷纷落下,将皇宫内巍峨的宫殿裹上一层素色的银装。 谢期伸出手,这些晶莹的如同柳絮一般的飞雪,落在手中,冰晶瞬间便融化成了雪水。 二月有这样大的一场雪,想来来年一定会有好收成。 “娘娘,咱们回去吧,您的身子是受不住寒的。” 她身边的丫鬟给她打伞挡雪,声音已经带了哭腔。 谢期却摇摇头,纵然膝盖处冰冷刺骨的疼,让她已经没了知觉,身上厚实的狐裘,也抵挡不住膝下青砖的冷。 冷,从膝盖开始蔓延的冷,到了全身,她开始不自觉的打着哆嗦。 然而她却不肯起来。 只有疼痛,她才感觉到是活着,而不是一具没有知觉的行尸走肉。 簌簌的脚步声,是踩着雪的声音,谢期抬头看,从台阶上下来的并不是掌握她生死的那个男人,而是个内侍官。 “黄大伴……” 谢期的眼中燃起希望。 黄大伴叹息一声:“贵妃娘娘,您别在这等着了,陛下他不会见您的。” “黄大伴,求求您通传一声,帮我求求情,我真的有要紧的事,求见陛下。” 丫鬟从袖口中掏出一个荷包,想要塞给内侍官。 他却不肯收:“娘娘,不是奴婢不给您通传,陛下他早就算到了您会为您叔叔求情,特意交代今日不见您,这是陛下的意思,奴婢们也不能违逆。” “下着这样大的雪,您身子弱,在这里这样跪着,寒气入体,伤了身子,到时候奴婢们都不好跟陛下交代。” “奴婢是诚心劝您,别跟陛下犟着了,您是后宫嫔妃,前朝的事跟您无关,快回宫去吧。” 谢期眼圈都红了:“可我若不求陛下,叔叔他,明日就要问斩,我怎么能,我怎么能……” 心安理得的过日子,该怎么样就怎么样,没心没肺的继续吃吃喝喝? 黄大伴再次叹息,决定还是劝劝,虽然陛下对这位贵妃总是若即若离,可也不肯让她受伤的,若是贵妃病了,陛下又要发火,大家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正欲说话,此时旁边传来一声嘲讽。 “哟哟哟,这是谁啊,跪在这里纠缠,知不知道这是乾元殿,是陛下的寝宫。” 打着伞的宫装女人,毫不客气的在嘲讽谢期。 谢期只是看了她一眼,充耳不闻。 谢期的丫鬟气的脸红,眼眶酸涩无比,几乎要流下眼泪来,却说不出一句话反驳。 黄大伴心中叹气,贵妃娘娘出身大族,早年也曾是个张扬明丽的姑娘,这些年在宫里被磋磨的,收敛了性子,着实可怜可叹。 她那早年跟着入宫的大丫鬟死了之后,这些新服侍的小丫头们,性格未免太和软了些。 眼看谢期充耳不闻,就这么听着周昭容的嘲讽,打算默默咽下,黄大伴到底有些忍不住:“昭容娘娘慎言,贵妃娘娘代掌宫闱,乃是后宫之主,您该对贵妃娘娘尊重些。” 黄大伴是陛下微时就跟在陛下身边,是陛下最为信任的人之一,在陛下面前的情分,可不是一般宠妃能比的上的。 这后宫里,谁不给黄大伴几分薄面呢。 谁知周昭容冷哼一声:“黄有财,你一个内侍官也敢教训本宫,本宫可是堂堂九嫔,陛下亲封的昭容娘娘,速去通传,本宫给陛下炖了好汤,若是耽误了陛下见本宫,你这奴才可担的了责任?” 黄大伴的笑容淡了许多。 他的本名,在陛下登基后,早就被陛下改了叫做存礼,而周昭容却故意叫他原来的名字,不是明晃晃的羞辱又是什么。 “周昭容就在这等着吧。” 而面对谢期,他的声音柔和了许多。 “贵妃娘娘,您还是回去吧,小心冻坏了身子,陛下也会心疼的。” 萧直会心疼她?谢期惨笑,这些年,她的性子被萧直规矩了不少,变得如今这副卑微又战战兢兢的模样,不是他所期望的。 萧直只会漠视她,纵然别的女人羞辱她,如何会为她找回公道? 她摇摇头,坚持跪在那里。 黄大伴也不好再劝,只能去通传。 周昭容觉得自己胜利了,黄有财一个狗奴才,不过是靠着在陛下身边侍奉,才有了如今的地位,又神气什么呢。 她自以为占据了上风,此时居高临下的俯视谢期,还想故作大度的说几句怜悯的话。 然而在看到她那张被冻的瑟瑟发抖,却仍旧楚楚动人,美的仿佛一朵开在夜晚的昙花时,周昭容就像是鱼刺卡在嗓子里,如鲠在喉一样的难受。 周家的女儿再怎么被陛下重视,容貌上也根本与谢期无法媲美。 她明艳的时候,就像是一朵娇艳无比,热烈熹丽的玫瑰花,现在落魄了,性格不再张扬,却丝毫无损她那长脸,反而因为纤瘦越发显得楚楚可怜,叫人怜爱。 也许就是因为这张脸,陛下才一直不肯处置她。 明明谢大元帅都被处斩,谢家不剩几个人。 这个女人就应该被打入冷宫,凄惨的凋谢在皇宫的一角,一辈子也不必被陛下想起。 嫉妒让周昭容那张平庸的脸,越发显得狰狞可怕。 可她再美丽又如何,陛下还是更重视她们周家。 “谢贵妃,你不会以为,在这里跪一跪,流几滴眼泪,就能让陛下回心转意吧。” 周昭容笑的越发得意。 “在陛下心里,最重要的永远都是我姐姐,我姐姐在陛下微末之时就帮着陛下,就算现在去了,陛下也为了我姐姐空置后位,你是贵妃又如何,就算是后宫之首,也不过是个妾,在我姐姐面前,永远都是半个奴才。” “故剑情深的故事,可是传遍了整个大梁,天下百姓谁不知,陛下最爱我姐姐。” “谢家做了那么多的恶事,陛下重感情,才没把你打入冷宫,夺了你的位份,我若是你,若还要脸,便自请求去,免得在陛下面前,招人嫌!” 谢期只是垂头默默听着并不说话,心中却绝糟糕的很,周氏也配与宣帝许后相较? 周昭容见她这副逆来顺受的模样,更加觉得恶心,还想嘲讽几句。 黄大伴从宫内出来:“昭容娘娘,陛下宣您进去。” 她立刻转变脸色,朝着谢期啐了一口:“真是晦气。” 便趾高气昂的消失在谢期的视线里。 乾元宫内的地笼烧的很旺,若是穿着大氅,还会热出汗来。 梁国的皇帝,这个疆域跨越渤海和沙漠,远至百越的主人,现在的年岁,不过而立。 他生的非常俊美,有一张刀削斧砍,雕塑出来的完美脸蛋,剑眉星目,挺直的鼻梁,十分英气。 虽然不符合实下男子面好若女的评判标准,但也有本事叫女子一见便红了脸。 只是他的唇有些薄,就难免显得薄情了些。 在自己的宫中,只是穿着一身月白绣龙纹的皇帝常服,头发没有梳成发髻,只是松散的披着,英俊中带着一丝落拓不羁的魅力。 夺后 第2节 周昭容羞红了脸。 “陛下,妾身亲自炖了人参鸡汤,这冬天正是进补的好时候呢,您尝尝?” 萧直瞥了一眼黄大伴,他便接过许昭容的食盒,将那鸡汤拿出来先验毒,再放到桌案旁。 鸡汤很香,热气腾腾的,萧直却只是看了一眼,并没有喝。 “你要见朕,就是为了送汤,汤也送到了,你回去吧。” 萧直的态度并不算冷漠,至少现在说话的语气还是很温和的。 周昭容不甘心,从前就算她犯了一些小错,看在姐姐的份上,陛下也只是小惩大诫,并不会罚她。 她生了许多妄念。 “陛下,姐夫,您好几天没来看妾身了,妾身想您想的紧,您批奏折也累了,不如妾给您捏捏肩?” 她自顾自的就想凑到跟前去。 萧直淡淡的瞥了她一眼,那一眼中的漠然和压迫感,叫周昭容僵硬的站在原地,不敢再动弹。 帝王的气势,久居上位者的冷意,可不是周昭容能抗的起的。 “朕刚才听见了,你在外面对贵妃说了许多不敬之语。” 周昭容咬咬嘴唇,她是个憨的,虽然察觉到萧直的不悦,却也并未往心里去,毕竟陛下可是对姐姐一往情深,她这个妹妹进宫便是婕妤,没过一月直接被封九嫔的昭容。 要知道现在的九嫔之首郑昭仪,可是潜邸时就跟在陛下身边的良媛,这么多年了,也只是昭仪。 她却因为皇后的情分,升位份的速度这么快。 “姐夫,妾就算说了不敬之语,哪里是冤枉她了,贵妃本就在我姐姐之下,是个妾妃,他们谢家给姐夫填了多少麻烦,姐夫没处置她已经是宽大恩典了,贵妃却不知好歹,还给姐夫添麻烦,妾哪一句说错了啊。” 萧直定定看着她,却并不是什么欣赏,更不是起了旖旎心思,这个妻妹进宫,是看在周侯爷当初鼎力支持的份上,至于皇后的面子…… 萧直冷笑。 直到现在,他都没临幸过这个女人。 周昭容娇羞的低下头,还以为萧直对她有了什么心思。 萧直语气淡淡:“纵然贵妃有什么不周到之处,朕将凤印赐给了她,代掌宫闱,便是后宫的女主人,你只是昭容,却对贵妃不敬,理应该罚。” “你跪下吧,就在乾元殿,跪满两个时辰。” “陛下!”周昭容没想到,姐夫对她竟不怜惜,居然因为贵妃而罚了她,然而对上那冰冷的眼神,又不敢不从,委委屈屈的跪在地上。 她没脱大氅,乾元殿里又热,不一会儿她就全身冒汗,有些支撑不住了。 一个小黄门从外面跑进来,在黄存礼身边耳语几句,他脸色难看,对萧直禀告。 “陛下,贵妃娘娘昏倒了。” 第2章 承宠 昭阳殿中的地龙烧的很旺,谢期感觉到身体很暖和,额头和脖子在出汗,但膝盖却冷得刺骨,疼得受不住。 有人在她被子脚下放了个汤婆子,让她感觉好受了一些。 这种冷热交替的感觉,很是折磨人。 她睡得并不安稳,很快就醒了过来。 因为燥热,觉得口渴的很,帘子外影影绰绰,她只能嘶哑着嗓子有气无力的喊了一声:“月儿,给我倒杯水来。” 大手伸进重重幔帐,扶着她起来,被子抵在唇边,水喂的急,有些都撒在了衣领和被子上。 但谢期并没有急吼吼的怪罪,就算是她年轻时性格最张扬的时候,也不曾苛责下人,更何况是月儿这么个小丫头。 喝完了谁,那双大手又抚摸着她的胸口,给她顺着气。 她感觉有些不对劲,抬头一看,落入一双漆黑的毫无光亮的眼眸之中。 眼前的人根本就不是月儿,是萧直! 陡然吓得一激灵,谢期想要下来跪下请罪,可全身都没力气,膝盖针扎一样的疼。 “陛下……” 她一个趔趄,就要从床榻上栽倒到地上,然后就落入一个崖柏香气的怀抱中。 很熟悉,却让谢期感觉到一阵的发寒。 萧直的体温明明很高,因阳气很重,终年都像个温热的火炉,然而谢期却只感觉到冷,冷得她不自觉的打了一个哆嗦,身子也下意识往后躲。 “妾身失仪,请陛下恕罪。” 她被他揽着,不能下跪,只能低着头以示恭敬,萧直居高临下,就看到她后颈露出一截白皙的不行的肌肤。 眸色变得更加幽深了些,萧直现在是万人之上的皇帝,再也无人可以辖制他,对他造成威胁,自然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他伸出手,去摸那截肌肤。 谢期更加瑟瑟,只差没有当场发抖。 “爱妃怕什么,你我夫妻多年,又不是没有同床共枕过,难不成还像那些新入宫的稚女,人事不知,什么都不懂吗?” 她怎么可能不怕他,她全家十八口全都被他定罪下狱,只有未满五岁的小侄子和嫂嫂平安无事。 她爹畏罪自尽于狱中,这个曾经与她也恩爱不已的夫君,却是个说翻脸就翻脸,丝毫不顾忌他们多年情分的男人。 他是掌握生杀大权的君王,不是她的丈夫。 她怎么可能不害怕。 而且因为有求于他,谢期就更加谨慎小心。 “陛下……陛下折煞妾身了,妾身只是贵妃,又如何能跟陛下夫妻相称。” 萧直揉着她脖颈那块肌肤,听了这话,忽然一顿,狠狠的捏了一下,谢期轻轻嘶了一声,立刻便忍住。 “这么多年,你父亲虽然做了诸多错事,但是你并无错处,与朕也有情谊,说是夫妻,也并无不可。” “……” “那陛下可否念在妾身兢兢业业服侍这么多年,饶妾身叔叔一命。” 萧直挑眉,手上稍微用劲儿,就让她吃痛,受不了一样的抬起下颌。 “昨日晾了爱妃一天,爱妃竟丝毫没有静思己过,还执拗的对朕求情?” 因为疼,谢期眼眶不受控的流下泪珠来。 萧直见过她年少无知时,穿着红衣纵马骑射的模样,真是好不潇洒,而现在她这样柔弱的引颈受戮的样子,也十分惹人堪怜。 他后宫有各式各样的美人儿,贞静贤淑的,活泼单纯的,爱娇任性的,然而就样貌上,却没一个能比得上眼前这个旧人。 谢期不敢看他的表情,哪怕被捏着后颈抬起头,也依然低垂的眼睫。 这副乖顺的样子,也是假象。 萧直很明白,若她真正变得乖乖的,就根本不会提饶恕她叔叔这件事。 “宫里的女人,都学会怎么顺从朕,看来爱妃入宫多年却一直没有学会。” 谢期的脸上忽然露出乞求的神色,眼中的蒙蒙雾气,叫他心神一动。 “你可知道你叔叔贪了多少钱,若不杀了他,朕如何给天下人一个交代?这么冷的天,你跪着求朕,熬坏了自己的身子,想要要挟朕同意?” 谢期深吸一口气:“妾,知道叔叔犯了滔天大罪,按照朝廷律法,该罚便罚,可是……可是妾已经没了父亲……” 她的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珍珠,萧直的拇指还在掐着她的脸颊,就这么直接滴落到拇指上,那么的滚烫。 萧直脸上,那游刃有余的笑容消失了。 他嘴角微微朝下撇了撇:“爱妃说的倒是轻巧,只是饶恕你叔叔,朕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叔叔家,家赀万贯,抄了家后,能弥补国库些不足,妾身只求陛下开恩,饶恕他们一家老小的性命。” 萧直打量着她,昭阳殿内,安静的连一只蚊子的声音都能清晰的听到。 忽然,他嗤笑一声,捏着她的下巴更加用力,留下两个清晰的指印。 “你知道,朕要的不是这个。” 谢期有些迷茫。 萧直冷笑一声,将她打横抱起,扔进床榻之中。 他们并不是没有过亲密的行为,这么多年,她也早已习惯萧直时不时的所谓的‘宠幸’,也正是因为这‘宠幸’,在谢家落败后,她在宫里尚不算难熬。 可她宁愿没有这种‘宠幸’。 这一次,萧直比以前更加狂躁,完全没有温柔可言,每一次都很深,还恶意的去按她小腹,让她难受,不得不主动去抱他,哀求他。 后宫妃子们有时会偷偷在背后说私密话,认为陛下虽生的英俊,说话温和,对于这种事却不大热衷。 萧直登基近十年,唯有潜邸时一位宋孺人生下了皇长子,那位宋孺人福薄,没等萧直登基,便去了,因顾念着皇长子,这些年才追封那位宋氏为贤妃。 这些年也就是郑昭仪,为萧直生下了一个女儿。 萧直子嗣实在不茂,谢期也觉奇怪,他既然与周皇后那样恩爱,恩爱的全天下都知道他们故剑情深的故事,两人之间却没有孩子。 后宫女人说他冷淡,不爱临幸后妃。 可谢期却根本不信,萧直对她,不算特别宠爱,也不算全然冷待,每月都有五六天来‘临幸’她。 他对后妃一向如此,只要排的上号的,家世好的有资历的,每月总能见到他几面,赏赐东西也是按照位份,绝不会有偏爱,出现谁多谁少,或者特别偏爱的那一个。 可就是这每个月的五六天,他对她,却很重欲,几乎总要将她弄得下不来床。 而今天,尤其如此。 谢期苦透了,哀求着他轻一些,再轻一些,萧直却根本不听,不仅如此,还故意将那些留在她的身体中,不准流出来。 直到她再也受不了,沉沉的睡过去,已经是第二日的晌午了。 “娘娘……” 月儿照顾她起床,烧了热水帮她洗漱,那全身上下青青紫紫的掐痕、吻痕,让月儿流下泪来。 她家小姐,明明是谢氏贵女,生的又国色天香,为何命这么的苦呢。 月儿强忍着泪水,用香胰子给她擦洗着身体。 夺后 第3节 “嘶!” 谢期倒吸一口凉气,月儿急忙问:“娘娘,奴婢弄疼您了?” “我没事的,不怎么疼。” 她说谎,分明是疼的,全身都酸软无力,而后腰处,居然还有一个渗着血的鲜红牙印,那是萧直在她身上留的印记。 “人人都说陛下性格和软,怎么对娘娘,就没有半点怜惜。” 谢期苦笑:“他在泄愤。” 萧直当了多久的傀儡皇帝,被她爹掌控了多久,他就有多恨谢家,后来他联合裴境和温家,夺了她父亲的权。 那些被压制的恨,就在她身上宣泄了出来。 “他看似性格温和,实则傲气又目下无尘,一朝得上高位,我父亲曾经扶持他上位,挟制他,便都成了曾经的耻辱。” 她当初入宫为妃,是她父亲的野心,何尝不是萧直的手段,留在宫里,作为人质呢。 “娘娘……” “好啦,别哭了,给我擦干净梳妆上吧。” 洗漱完,清儿给她擦拭着头发,萧直身边的内侍官便来了。 来的是黄存礼,他是来送药的。 “昨夜陛下临幸,娘娘着实累着了,陛下亲自嘱咐,叫熬了补身子的药给您。” 谢期面无表情,对黄存礼道谢,接过那药,一饮而尽,苦涩顺着喉咙咽下去,从心口泛至全身。 好苦,好苦啊。 但她依然微笑:“麻烦黄大伴亲自跑这一趟,月儿,封些银子,请黄大伴吃茶。” “不敢不敢。” 黄存礼面带犹豫,还是说多了两句:“娘娘吃了这补身药,还要多多注意身子,陛下是看重您的,如今这后位空悬,您为贵妃,若是不保重身体,被那起子有坏心的人算计了,岂不是叫小人得了利。” 谢期脸上的笑容,几乎成了一张假面具。 送走黄存礼,月儿再也忍不住,扑到谢期脚边嚎啕大哭了起来。 “我的娘娘,这是受的什么罪啊,凉药吃了这么多,这些年一碗一碗的灌下去,您将来可怎么办呢!” 谢期脸色木然。 是,这就是为什么她认为后宫别的女人都能有孕,她却不能。 每次一侍寝,这凉药就打着补身子的名义送来,年复一年,身子的根基早就坏了。 萧直怎么可能让她有孕呢。 第3章 处境 月儿哭泣她这可怜的十年,哭泣她的悲惨命运。 萧直宠幸她,却不让她怀孕生子,早年的时候她以为是补药,欢欢喜喜的喝下,喝了五年多知道这是避子的汤药,的确如山崩地裂。 她那时还有些娘胎里就带出来的任性,甚至想过当面质问萧直,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然而在她父亲畏罪自杀,全家下狱,她的心气,早就被萧直,被这个皇宫磨平了。 “别难过了,没孩子也好,我是个不受宠不争气的娘,生下来的孩子又如何能得到重视,让它像我一样过这么失败的一辈子吗?” 她现在一切都看开。 萧直是皇帝,掌握着别人的生杀大权,谢家已经没了,她就这么活着,庇护她剩下的亲人。 喝不喝凉药,是不是对身子有碍,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这样尴尬的身份,若是早早去了,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娘娘,您说什么呢?” 月儿迷茫的抬起头,谢期笑了笑,拍拍她的肩膀:“没说什么,自言自语罢了。” 她的声音非常轻,轻的就像是一阵不着痕迹的微风。 谢大元帅畏罪自杀已经两年多,原本谢家还有个吏部尚书支撑着,现在因为贪腐,这位吏部尚书也被下了大狱。 就不说前朝有多少人惦记着这个肥缺,想要安排自己人上位。 就说后宫,那些嫔妃们就等着看谢贵妃的笑话,谁知谢尚书的事一出,陛下也没冷着贵妃几天,仍旧入场去她宫里。 今日陛下上朝还颁布了旨意,只是让谢尚书告老还乡,虽然抄了家,可到底保住性命,家中女眷也不必为人奴仆,或没入教坊。 朝臣没想到,后宫嫔妃也没想到。 以陛下对谢家的恨意,居然没有大杀特杀,前朝众臣直称萧直乃是仁慈君王,而后宫想要看谢期笑话的嫔妃,则又得老老实实的来请安。 谁叫现在谢贵妃拿着凤印,在新后未出现时,就是后宫之主呢。 谢期不愿意见这些嫔妃,每次见了,都是勾心斗角一场大戏。 她从小就没有接触过这些,也不喜欢这些,她爹爹虽然喜好弄权,野心勃勃,却对她娘一心一意,从不多看别的女人一眼。 他们家里,只有一位谢夫人,他们兄妹弟三人,都是谢夫人一人所生,感情甚笃。 而进了宫,她不仅要跟别的女人分享一个丈夫,还要应对这些明枪暗箭,都让她觉得身心俱疲。 索性,她不爱萧直,倒也少了吃醋和妒意。 因为昨夜的床事,她很累,却生怕被后宫说她恃宠而骄,还是强撑着起来陪后宫众姐妹叙话。 现在的她,早就没了任性的资本。 事实上,除了谢期觉得萧直纵欲,别的妃嫔都觉得这位刚过而立的皇帝,是个情爱淡漠的男人。 他的后宫并不多,去了的周皇后尚且不说,四妃的位子上,她是贵妃,从前有个孙德妃,因为谋害周皇后被废。 说来孙德妃也是出自武将之家,父亲曾掌管驻守百越边境的烈风营,但那些也都是过去的事了,孙家落败,举族杀头的杀头,流放的流放。 萧直倒没要了孙德妃的性命,只是废了位子,终生在冷宫内不得出。 妃位上便是一个小许贤妃,乃是皇长子生母许氏的堂姐,许氏本就被追封为贤妃,这位小许氏,因为萧直让她养了皇长子,所以也封了贤妃,看在皇长子的面子上,特意封了高位,却也只是四妃之末。 而潜邸便是良媛的郑家女,生育了皇长女,现在乃是九嫔之首的昭仪,除了郑昭仪这位老人,九嫔之上还有一位刘充容,乃是萧直刚登基时,跟谢期孙德妃同一批进宫的,家世中等,出身晋地名门,虽没有生养,这些年熬着资历,也成了九嫔。 九嫔中剩下两人,一人便是周昭容,乃是先皇后周氏的亲妹妹,而另一人裴修仪出身洛京裴氏,与现在萧直那位肱股之臣裴境,是堂兄妹。 因为这两个姑娘身份特殊,一人借着先皇后的面子,一人是权臣之妹,一入宫便都封了婕妤,而不过一年,便坐上九嫔的位子。 剩下的低等嫔妃,婕妤才人美人之类,零星几个也并不多。 如此来看,萧直确实不是个好色的帝王。 嫔妃们,按照位份分别坐在谢期的两边,第一个自然便是小许贤妃,虽然为了区分,前面加了一个小,实际上这位贤妃的岁数,比萧直还大上五六岁。 她的对面,便是郑昭仪,然后便是裴修仪。 这位出身大族的姑娘,也不知是得了堂兄裴境的嘱托还是自己通透,也是个恬淡不爱争宠的性子。 行了礼落了座,谢期才发现,周昭容没到。 她觉得有点尴尬,抿抿唇却还是问了:“周昭容今日没来,可是身子不适?若是身子不适,还是要请太医诊脉看看。” 吩咐身边的宫女去问一声,以表示关心。 谢期实际上并不愿意做这种事。 她不是皇后,却干着皇后的活儿,做的太周到便会被说觊觎皇后之位,可若是不管闲事又会被挑刺说不尽职。 没有周昭容,这后宫里的乐子能少一半。 一个年轻些的婕妤大着胆子说话,本意是想要凑趣。 “贵妃娘娘没听说吗,周昭容在乾元殿,被陛下罚跪,披着大氅足足跪了两个时辰,热的晕了过去,才回的清凉殿呢。” 谢期一愣,原来昨天她跪在殿外求情的时候,周昭容也没讨的了好吗。 “不知她怎么惹怒了陛下,因为没跪满两个时辰,陛下还说,让她接着跪,足足跪满两个时辰才行。” 这婕妤乐不可支,捂着嘴笑:“妾就说呢,陛下可是个正经的性子,她巴结到乾元殿,想要争宠,也不看看陛下受不受用。” 说了周昭容的坏话,就连稳重的郑昭仪,脸上都露出一点笑意。 她们这些出身名门的贵女,都瞧不上周昭容。 “李婕妤,你在背地里暗戳戳的说我什么坏话呢,就不怕本宫掌你的嘴?” 周昭容被宫女搀扶着进了昭阳殿。 李婕妤顿时就闭了嘴巴。 她连礼都不行,直接就想做到裴修仪的上首,裴修仪却装作没看见,看着袖口的绣花,不给她相让。 周昭容气急,就要当场发作。 谢期道:“给昭容加个座位。” 得了谢期命令的宫女,只能在裴修仪下首另加了个椅子。 她气咻咻的坐下了,嘴却不闲着:“贵妃娘娘瞧着,倒是面色红润了许多,就一夜,这膝盖的冻伤就好了?” 谢期不欲与她做口角之争,郑昭仪却嗤笑一声:“是啊,谁让昨夜陛下歇在贵妃娘娘宫里,有陛下陪伴,身上什么病都能好的快呢。” 周昭容面色一白,她笑了笑:“贵妃娘娘这恩宠还是十年如一日,可惜,这么陛下这么宠爱你,也没想立您为后呢。” “我可是听说了,现在前朝都在劝陛下立后,还要在这些世家中广选名门贵女,要选一位贤良淑德的贞静女子,从朱雀门迎进来,贵妃娘娘的算盘怕是要落空了。” 谢期面色不动:“立后之事兹事体大,皇后娘娘母仪天下,不论立谁,我等妃嫔需守好妾妃之德便是,这件事不是我们能讨论的。” “陛下登基数十年,膝下尤为空虚,这选秀的事,目前是最紧要的。” “本宫虽代掌宫闱,可新后入宫,这宫权和凤印是要交给皇后娘娘的,如今我身子不好,选秀的事等本宫禀告陛下后,就由贤妃和昭仪辅佐本宫吧。” 她着实不愿跟周昭容打嘴仗,只是简单说了几句,便让她们各回各宫。 本来她一个贵妃,叫别的嫔妃们对她晨昏定省,也是没这个道理的。 “周昭容若是身子不适,就叫太医给你看看,没事就不必来向本宫请安了。” 她的话叫周昭容吃了个软钉子,这人不情愿的回清凉殿,还不知要砸多少瓷器泄愤。 夺后 第4节 郑昭仪却留了下来。 “阿鸢……” 谢期与郑昭仪的情分,跟别的女人是不同的。 “我大哥送了信进宫,明家的四公子,回西京了……” 谢期一愣,垂下头:“是吗?他,他还好吗?” “他今年回来,是带着新妇的,他那个妻子出身江南柳氏,也是名门望族之后。” 谢期的鼻子有些酸。 “是吗,能寻到这么一位如花美眷,很好,他是有福气的。” 郑昭仪拉起她的手:“阿鸢,你现在也该想想考虑考虑你自己,周氏没了,你是贵妃,最高位份的后妃,虽然谢大元帅出了事,可你好歹是出身五姓豪族的贵女。” “当初那周氏,不过一个杀猪匠的女儿,走了好运成了皇后,压在我们这些正经贵女的头上。” 说起这事,郑昭仪就气的发抖。 “周皇后也就是因为陛下故意抬举,外面传什么故剑情深的典故,她也配与恭哀皇后相提并论?” “那些年她仗着陛下抬举,欺负了多少妃嫔,也配称得上贤良淑德?孙德妃鸩杀她,真是做了一件好事。” 第4章 贤惠 陛下为废太子之后,自小生长于民间乡野,因为无人重视没有爵位,到了年纪赐婚的时候,居然被他的祖父,当时的陛下赐婚了周家的女儿。 周家虽然有个县男的爵位,却被西京的权贵圈耻笑,因为周家祖上,乃是萧家家奴出身,因为战场上把重伤的高祖背了回来,这才赏了侯爵,然而传到现在,周家没有出色的孩子,爵位也世袭罔替变成了县男。 平帝因为废太子谋逆之事,对这位皇长孙也不甚重视。 周家出身不好也就罢了,周县男因为家贫,爵位领着的那么一点俸禄根本就不够养家的,这些有爵位的皇亲宗室,皇家都管不过来,怎么可能会在乎他这么一个小小县子。 周父也光棍,为了赚钱养家糊口,开了个猪肉铺子。 这也是为什么,有头有脸的人家说周皇后是杀猪匠的女儿的缘由。 后来,先帝身子不好,继位不到六年就因病不能临朝,谢大元帅力推萧直上位,先帝无奈只能先封萧直为亲王。 而当时萧直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帝王,以郑昭仪清流小家族出身,却也只能做个良媛,连良娣都没能捞上。 倒是周家这个杀猪匠的女儿,捡到一个大便宜。 谢大元帅推萧直上位,要让自己的女儿做皇后的,谁知萧直鸡贼的很,在朝上诉说自己与原配周氏感情深厚,深以不能让其做正妻而遗憾,惹得一些清流文官直赞陛下是有情有义之人。 周家的女儿这才做了皇后,而谢期这个出身豪门的姑娘,却只能屈居贵妃之位。 但郑昭仪等人瞧不起周皇后,却并非只是因为她出身,这位周皇后的脾性,实在很泼,并无国母之德,显然不能服众。 她是真心的在劝她,谢期都明白。 “元娘,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为了我好,可是……” 谢期说着,鼻子眼睛俱都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她吸吸鼻子,强忍住情绪,反而笑了:“说周皇后的坏话,以后你只在我这里说便算了,就算是你自己寝宫里,也要当心隔墙有耳。” 她叹气:“什么五姓贵族,千年豪门,皇权之下皆为蝼蚁。” “陛下愿意抬举周家,哪怕她不是杀猪匠的女儿,只仆婢、教坊司出身,陛下让我们敬她,跪她,我们也得这么做。” “皇后什么的,我不想。” “这个皇后爱谁做谁做,我就这么过,等到哪一天死在宫里,陛下能念着我的好处,给我一副棺材板收敛我,也就得了。” 郑昭仪面色忧伤:“好阿鸢,你怎的这样想,你可是……” 可是谢大元帅的女儿,当年西京最明媚张扬,笑容能融化坚冰的姑娘。 怎的就变成这样呢。 郑昭仪想哭,她恨周皇后,更恨萧直,恨这深宫大院,把好好的一个姑娘磋磨成这个样子。 “元娘,你跟我不同,你有赢婼,总要力争上游,为她考虑。” “我这辈子……” 谢期无所谓的笑笑:“就这样吧。” 郑昭仪想安慰她,谢家好歹是五姓大族,萧直不可能把谢家全族都杀光,而且周家最近做了许多事,陛下应该不是很满意。 谁说这辈子谢家都没有再起来的机会呢。 但现在没确切的消息,也不好就随口一说,让她心中有了希冀,她只能陪着谢期说了一会话,让她多去信安殿看看赢婼。 然而谢期却懒懒的,不大想动弹的样子。 郑昭仪心中一动,总觉得像抓住了些什么的尾巴,却一时想不起是什么,最后也只能叮嘱她保重身子。 昨夜萧直宿在昭阳殿,谢期还以为他今日不来了,毕竟每月他虽来‘幸’她五六天,却从来不连着来,第二日必定要去其他嫔妃那,要不就是在乾元宫独自睡。 小黄门通报陛下到了的时候,谢期还在愣神。 萧直进了内室,她很快就调整了情绪。 “身子如何?” 萧直也不跟她客气,在昭阳殿熟络的就像是在自己的乾元殿中。 谢期并不意外,这后宫不论是什么昭阳殿还是信安殿清凉殿,说是给后妃住的,实则还不是萧直的。 这天下都是他萧直的。 坐在她的软塌上,喝着她的茶,萧直抿了抿唇:“你怎么还在喝去年的茶,今年不是上了些新的明前茶吗?” 谢期沉默不语。 黄存礼面色有些尴尬,上前来在他耳边耳语:“陛下,今年西京还在冬天,江南府也遭了雪,这个时节的明前茶统共没几斤,前些日子皇后娘娘忌日,昭容娘娘做了一场法事,您赏了一斤给昭容娘娘。” 萧直一愣,神色有些尴尬。 “怎么什么好东西都有她的份?” 萧直并不喜欢周昭容,然而此刻在面对谢期时,总有几分尴尬,难得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子。 “前些日子皇后忌日,若不是周昭容提起,朕都忘了,她哭哭啼啼了一晚,实在厌烦的很,朕觉得不耐,才赏了些东西应付她。” 谢期不懂,萧直这是在跟她解释? 心中犯嘀咕,脸上却还是那副温和得体的后妃笑容:“周昭容年纪小,又是皇后娘娘的亲妹,陛下看在皇后娘娘的面子上,偏爱一些也没什么,妾身既是宫中老人,如何会吃妹妹们的醋呢。” 不知为何,萧直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些。 “黄存礼,去把朕宫里,剩下那些明前茶都拿来给贵妃。” 他顿了顿:“前些日子云州不是新贡上一盒龙眼珠,也拿来给贵妃。” 黄存礼应了一声,亲自回乾元殿去取。 手上一暖,谢期垂着的脸眉头一凝,手被他握住了,她有点不自在,对于这个男人,他的任何行为,都让她有点膈应。 而萧直并不只是握着她的手,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虎口。 这种行为太过于亲密了,并不像是他们这种普通的帝王与嫔妃,反而像是那种感情深厚恩爱的夫妻。 “在朕面前,你可以吃醋,不必这么拘谨。” 谢期笑了笑,没有说话。 萧直心里有些发堵,现在的行为就如同没话找话:“周昭容任性,虽然年纪小,可入了宫就得遵守宫规,如今掌握凤印,该罚便罚。” “她是皇后娘娘的妹妹,在陛下心里与别的嫔妃有所不同,妾身们忍让她些便是了,后宫和睦还是最重要的。” 萧直却并没有触动,反而有些烦躁,用力捏住她的手腕,轻轻一拽,就把她拽入自己怀中:“如今你倒是学的贤惠起来了,她说那种话,你都能忍让。” 她不贤惠又能怎么办? 左右她也不喜欢萧直,不过是凑合着过罢了。 “朕已经依着你的意思,饶你叔叔一命,你要如何报答朕?” 谢期的下巴被捏着抬起,她微不可见的蹙眉,抬起头时却满脸的纯良柔顺:“妾已经是陛下的女人,说以身相报,也早就是陛下的囊中之物,妾身身无长物,全为陛下所赐,实在不知该如何报答陛下。” 她察觉到,萧直灼灼的目光,正在毫不掩饰的在她脸上梭巡。 “你如何报答?好好听朕的话便是了。” 谢期称了一声是。 萧直看着她这副低眉顺眼的表情,却总觉有些碍眼。 “朕还是觉得,早年爱妃一身红衣,纵马射箭的样子,比现在可顺眼的多。” “那些年,妾身年纪小,不懂事,性子骄纵,如今妾身年岁渐长,知道的事情也多了,如何能像小时候那样呢。” 萧直的眸光更加幽深。 黄存礼将东西拿了来,奉上后,看到萧直抱着谢期,默默的退出去,还把昭阳殿内服侍的宫女太监都带走了,只留下内室中的帝妃。 萧直有些意动。 谢期却微微推开他的胸膛,公事公办的问:“陛下,选秀的事,尚宫局来问妾身,是个什么章程,若是陛下有内定的,妾也好先跟六位尚宫通个气。” 萧直的兴致一下子便熄了。 “你希望朕选秀?” 他的态度,好像并不像高兴的样子,谢期斟酌片刻便道:“这三年一选秀本就是祖制,虽然周妹妹和裴妹妹并非通过选秀入宫,然而后宫仍旧空虚,现下许多宫殿还空着,选些新人进来,为陛下绵延子嗣,也是应尽之份。” 萧直咬咬牙:“爱妃说选秀,可知养一个后妃要花费多少钱财吗?” 谢期一愣,没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不提皇后,四妃的年俸以贵妃最高,一年白银三千两,黄金一百两,贤妃最低,一年也要白银两千两,黄金五十两。而九嫔的俸禄相当,一年一千五百两,更别提每月的鸡鸭鱼肉,各种贡缎,赏赐的金银珠宝,各宫的宫女太监都是国库支付俸禄。” “如今江南遭雪灾,国库的银子要救济灾民,要各地建设,开支颇多,哪有钱养这些闲人。” 谢期没明白他的意思,这是在,跟她哭穷? “那,从妾身这里先行减俸?若是妾身带头减了,下面的姐妹们也就不好僵着。” 萧直咬了咬后槽牙,恨她愚钝如木。 “不必减你的俸,今年选秀就罢了吧,各地遭灾,朕没那个心思。” 夺后 第5节 谢期讷讷哦了一声。 萧直很不满,她从不直视他,这些年总是这副低眉顺眼,任他做什么都行的受气表情,原先他觉得谢期的性子太过张扬活泼,现在却又觉得过于内向,心中有种莫名的郁气。 “这几天,有大臣上书,叫朕立后,爱妃可有什么建议啊?” 第5章 恩宠 萧直是故意的吗?问她对立后有什么建议? 她能有什么建议,她连意见都不能有。 不确定他是不是在试探,谢期露出一个营业性的假笑:“立后是大事,不仅关乎后宫更关乎前朝,这种事,妾身参议怕是有涉政之嫌。” “无妨,你说说,是什么想法。” 萧直非要把她搂在怀中,还随意的摘下她的蝴蝶步摇,把玩着她垂落的发尾。 “这……”谢期咬唇,根本就不想议论这种事,怕说多错多。 萧直有些兴趣,想要看她的反应:“你可知道,这一回提立后,有人提议立次辅的孙女,兵部尚书的嫡女,满西京有头有脸的贵女提了一圈,竟无一人建议立爱妃。” “明明爱妃已是贵妃,后妃中位份最高者。” 谢期确定了,他就是想看她的笑话,面色更加木然。 “妾身身份不合适,蒙陛下看重酬以贵妃位,已是陛下格外开恩,不论陛下立谁为后,妾身定会规矩好后宫众姐妹,紧守妾妃之德。” 她的双眼已经没有光亮了,麻木的像个行将就木的老妇。 不知为何,萧直心里一紧,有些麻麻的痛。 可心底却有个声音,想要试一试她,就算不能恢复刚入宫时,她那种大方爽利,不高兴就会怼他的样子,至少也不是像现在这样。 叫人觉得无趣。 “你倒是守规矩。” 萧直却不肯放过她:“知不知道,这一回选秀,谢家也想塞人进来,听说是你的族妹,你叔叔虽然没了吏部尚书的职,谢家偏□□个老头子可是对朕表了好几回忠心,还引着朕去他的宅子偶遇你那族妹好几回。” “那老头言语之中尽是算计,就算谢氏女做不了皇后,做个妃嫔也想叫朕笑纳。” “你知道朕对他说了什么?” 谢期垂眸不语,唯有眼睫毛微微的抖动。 萧直觉得心口痒痒的,她睫毛纤长,抖动的时候像两把浓密的小扇子,一直在瘙着他的心。 “说话,别勾引朕。” 谢期纳闷至极,她哪里勾引了?萧直简直就是个神经病! 如果他不是皇帝,掌握着她的身家性命,她才不容忍他,一定要在这厮脸上啐几口。 “妾……如何会知道。” 萧直把玩着她发尾的手,转移到她的下巴处,脸上的滑腻感,叫他爱不释手。 “朕说,宫里已经有一位谢氏女了,那老头居然建议朕将你废了打入冷宫,让你那族妹,代替你的位置呢。” 萧直想要让她这张如同假面具的脸,露出一些意外的表情。 例如羞涩,例如哀求,伏在地上祈求他手下留情,祈求他的宠爱,一想到这些,他有种隐秘的兴奋感。 然而她脸上却什么都没有。 没有害怕,没有哀求,虽然在微笑着,却犹如假面,只有满脸的麻木和习惯性的逆来顺受。 “陛下喜欢她,纳进宫来就好,就算代替妾身的位子也好。” “这宫里,可只能有一位谢氏女,让她代替你,你就得被夺了位份,被打入冷宫,你也愿意?”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妾身不能有怨。” 她的双眸黑漆漆的,曾经灿烂的宛若天上的繁星,此刻却幽深的没有一丝光亮。 萧直的胸口,像是被不知名的大手狠狠的攥了一下,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真是很怪,女人于他分为可利用的和不可利用的,可以偶尔逗弄解闷的和不能亲近的,他从未有这种感觉过。 萧直唇角下抿,没有得到想要的回应,却也没罚她,让她难受,他只是捏了捏她的脸颊。 “可惜,朕拒绝了,你那族妹可没有爱妃生的这么美,朕还是选择了爱妃。” “妾身谢陛下恩德。” 哪怕是谢恩,他听得也极为不顺耳。 此时乃是二月,那些明前茶是头茬的嫩芽,然而今年江南府罕见的下了一场大雪,将生长着的茶树冻死不少,能有这么几斤,是极为珍贵的。 毕竟在二月就喝上明前茶,只有皇家才能这么奢侈。 “这些茶是上好的六安瓜片,味道还算不错,这一回朕可是把朕的都给你了。” “你瞧瞧这一盒珍珠,各个都有龙眼大小,是这十年云州那边供上来,千挑万选出来的,爱妃做个珍珠冠或者打一套珍珠链,很衬你。” 萧直可不是什么都不懂,不同情爱的皇帝,相反他愿意哄女人开心的时候,舍得东西,也很会。 谢期笑着谢恩,表现得就像是一个受宠爱的后妃一样。 萧直却怎么看她脸上的淡笑,怎么觉得难受。 “爱妃,你真的感谢朕对你的宠爱吗?” “陛下……缘何会这么问?” 萧直冷哼一声,捏着她的下巴抬起:“谢期,你还真是个不好取悦的女人!” 谢期更加纳闷,也认定萧直是个神经病,刚才还好好的说话,现在又开始发病。 这一回不等她回话,萧直嗤笑:“这也无妨,左右你是朕的女人,有的是时间跟你耗。” “诶……” 萧直一把将她抱起,往床榻屏风后的床榻走去。 谢期心脏提到嗓子眼,推搡他:“陛下,现在是白天!” “白天怎么了?” 内室无人,静悄悄的,谢期根本无法求助,只能祈求他放她一马。 “陛下是皇帝,为天下人之表率,怎可白日宣淫,若是叫御史知道了,定会参妾身一本,而且这宫里的规矩,妾身……” 萧直暴躁的将她双手按在头顶,只是略微施力,就压制住了她的挣扎。 “你别拿前朝后宫的规矩压我,在这里,朕就是规矩!” “朕是你的夫君,你的君主,你是朕的妻子,侍奉朕本就是理所应当,白天又如何,朕想要的时候,什么时辰都可以!” 谢期不再抵抗,抵抗有什么意义呢。 就算他想白日临幸她,折辱她,她也无法反抗。 侧脸埋到一边的枕头中,有泪水顺着脸颊落入其中,她掩饰住了自己的泪痕,若是叫萧直看她哭哭啼啼,定然又生事端。 这样顺着他就好,忍耐过去,总会结束的。 选秀之事,萧直以江南遭灾,国库空虚为由,今年的选秀就先搁置不办了,让许多想要把女儿送入宫内,一飞冲天的世家非常遗憾。 至于立后,前朝吵吵嚷嚷,萧直只是面带笑容的听他们争论,让各派呈上继后人选,可就是说考虑中,拿不定主意。 眼看萧直这番作为,连首辅都有点懵,毕竟他也叫下面的门生把孙女的名字呈了上去。 朝臣们拿不定主意,就有抖机灵的给裴境送礼,想要打探风声。 裴境倒没说别的,只说陛下暂时不想立后,引起前朝纷争,裴境是萧直现在最信任的肱股之臣,得到的消息是很确切的。 一时间朝堂之上,首辅次辅还有各豪门世家当官的,差点捶胸顿足,萧直只是抛出一个不怎么香的饵料,就让他们上了当。 连首辅都在觊觎皇后之位,想要推自己女儿入宫,萧直就已经知道他们这些人内心的额想法了。 怪不得说立后的时候,后宫里裴家那位修仪,靠着裴境也能争一争,可裴境却蔫着躲一句话都不说,就看他们在陛下面前蹦跶。 首辅气坏了,不敢骂萧直,只骂裴境是个小狐狸,这几日上朝都灰溜溜的十分老实。 萧直这手段一出,倒叫前朝安定了好一会儿,他很满意。 裴修仪闺名为玉瑶,也是一位丰润的如月季花一样的美人儿,且性格十分娴静端良,若是在豪门世家做主母,也应是十分得主君敬爱的。 可不知为何,萧直并不怎么宠幸裴修仪,哪怕去她宫里,也只是坐一坐说一小会话,不怎么留宿,去她宫里倒像是做给下面人看得,表示裴修仪没失宠。 谢期不知他们其中的官司,也不关心,萧直留宿了第二日后,第三日第四日居然一直都宿在昭阳殿。 她烦透了,根本就不想面对萧直那张脸,然而委婉的劝了劝,让他雨露均沾,萧直便会不悦。 说她还不是皇后呢,就开始装作贤良大度,哪有什么资格规劝皇帝。 谢期气的够呛,却只能掩住愤怒,该如何侍奉就如何侍奉。 第六日,萧直终于没来昭阳殿,打发人来说他政务繁忙,歇在乾元殿了。 谢期可算是松了一口气,萧直只要在昭阳殿,晚上必是折腾她,而一起生活这么多年,她依然无法适应他的身体,每每进的艰难。 他又不管不顾,那种狂野让人简直不敢相信,这是萧直。 她是听别的嫔妃议论过,郑元娘也与她说过一嘴,说陛下在床榻上是很温柔的,但也很冷淡,就像是对床底事没兴趣似的。 谢期实在想不出来,萧直为什么会这么对她,总是将她折腾的晕过去,满身都是痕迹。 只是这种话又不能对旁人说,只能埋在心底。 萧直不来昭阳殿,她可真是千恩万谢。 而这一日,宫外她大哥递了牌子进来,嫔妃的家人尤其是男眷入宫,牌子都得递到萧直那里,这一次,破天荒的,萧直居然同意了。 第6章 落水 算来,她与大哥,也有四五年不曾见过了,自谢家落败后,她便再也不能随意回娘家。 谢家大哥大名谢朝,字鹏举,今年不到三十,比萧直年纪还小一些,而现在看着却憔悴的像是快四十的男人。 父亲的死,谢家的担子都压在他身上,顶着罪人之子的名头,大哥这几年都要愁白了头发。 夺后 第6节 谢期眼眶酸涩,强忍着不要落泪。 他们兄妹姐弟之间的感情,是非常深厚的。 而她不能哭,若是哭了,大哥以为她在宫里过得不好,不知心里又有多么的焦灼。 这一回进宫,嫂子也带着小侄子进了宫,柏氏是谢期的表姐,自小跟他们一起长大,家道中落后来西京投奔姨娘姨夫家。 谢期的大哥跟柏氏青梅竹马,感情很好,加冠后也没有娶门当户对的名门贵女,而是与柏氏成了婚。 谢期的小侄子谢脩今年不过四岁多,因为保护的很好,家中的变故并没有让孩子察觉,孩子的脸上依然洋溢着天真的笑容。 看到小侄子,谢期心情好了许多,给他拿了昭阳宫的酥点,又拿了积木玩具和九连环给他玩,将孩子搂在怀里,喜欢的不行。 她很喜欢小孩子,也许可能因为这辈子都不能做母亲,所以对大哥家的孩子,格外的喜欢。 看谢朝欲言又止,谢期知道,他是有话跟她说。 叫月儿带着柏氏和小侄子去花园玩,特意交代绕开别的嫔妃,莫要起冲突,这才安心与大哥叙话。 “我打算去戍边,英娘和脩儿也同我一起去。” 谢期一愣:“这是……” 谢朝却一脸坦然:“如今朝内稳定,陛下欲平定漠南,正是用人之际,我已被任命为正四品典尉,不日就要启程。” 谢期急了:“大哥,这戍边岂是那么好戍的,蛮人可不会跟你讲究中原礼仪,如今边疆情况一日比一日危急,你去戍边岂是安全的。” 谢朝摇摇头:“正因如此我才要去,自父亲去后,陛下对咱们家讳莫如深,如今愿意用我,是给咱们家一个东山再起的机会。” 谢期还想说什么,谢朝已经在劝她:“陛下难得放下成见,愿意给咱们家机会,我要抓住才是,而且你大哥我,本就是个武人,保家卫国是理应之分,这一身的本事若不发挥到战场上,岂不埋没了。” “我有了军功,你在宫里也好过许多。” 谢期心里一滞,摇摇头:“大哥说什么呢,我在宫里,挺好的。” 谢朝轻轻一叹,没有对她到底在宫里过得好不好,再继续讨论下去。 “当初就不该让你入宫,明家虽然门第不高,可那小子也是个情谊深厚的,等了你许多年,而立之时才娶妻,若当初允你跟明家那小子,现在至少也子孙满堂,还能远离西京这是非之地。” 谢朝言语间满是后悔,可当初谢家还有谢父在,他说了不算,谢父爱女,满心觉得明家小子配不上女儿,只要自己还活着,就能把女儿拱上后位。 可谢期却并不幸福。 “大哥……” 谢期的眼眶酸酸的。 “大哥去戍边,嫂嫂跟侄儿为什么要跟你去,边城条件艰苦。” 谢朝顿了顿:“我若不在,英娘留在西京,怕是会被那些世家妇人欺负。” “你在宫中鞭长莫及,怕是来不及护着她们。” 见谢期要劝,谢朝只能说:“此事再议吧,阿朗一个人留在西京,我也不大放心。” 就在此时,星儿气喘吁吁的跑进来:“娘娘,不好了,小少爷被推下了水潭。” “推下水潭?什么意思?谁推的?” 谢期豁然站起身,往外跑去,谢朝比她的动作更快,他是习武之人,体力也是谢期这种深宫妇人所不能及的。 “夫人跟小少爷在御花园碰见了大殿下,大殿下想要小少爷手里的九连环,小少爷不愿意给,大殿下就把小少爷推下了水潭,还让随从按住了夫人,不让她跳下去救人。” 谢期的头猛地一下子,像是被锤子砸了,嗡嗡直响。 昭阳殿距离御花园很近,毕竟是历代宠妃居所,位置和奢华程度在众宫殿之中都是首屈一指。 她已经看到了大皇子指使身边的小黄门按住柏氏,谢朝已经跳入水中去救脩儿。 谢期怒不可遏,上去对着那两个小黄门一人一记耳光打上去:“给我放开。” 两个小黄门吓得急忙松开手,他们自然是不敢对贵妃如何,就算贵妃落难,也不是他们这种奴才能得罪的。 但大皇子就不一样了。 他如今有十二岁,已经初见少年模样,神色傲琚不说,见谢期打他的人,眉头都皱了起来。 谢朝已经把脩儿救了上来,正给他压着胸口吐出呛入肺里的水。 “快去叫太医来,还在这里愣着做什么?” 如今刚开春,天气还冷的很呢。 “大哥,把孩子抱到我宫里去,宫里有地龙会暖和很多。” 谢朝点点头,抱着孩子跟着月儿去了。 谢期的眼光冰冷,盯着大皇子,好似要从他身上剜下一块肉来。 “贵妃当着我的面就打我的人,也太不把我放在眼里。” 谢期深吸一口气:“大殿下推我侄儿下水,还叫人将我嫂嫂按住不让救人,你这是要谋杀朝廷命官的子嗣吗?” 大皇子却不以为然:“哼,本殿不过是给他一个小小的教训罢了。” 谢期皮笑肉不笑:“教训人要将人推入水中?我侄儿只有四岁不通水性,大殿下真是好本事。” 他挑眉,不仅不以为然,这种视人命如草芥的模样,叫谢期气的上气不接下气。 “把大殿下拿住进我宫里,叫人去请贤妃过来,我倒要看看贤妃怎么说!” “你们,你们敢,敢拿住本殿下,本殿下要了你们的命,治你们的罪!” 然而昭阳殿的太监宫女,只听谢期的,纵然大殿下是宫里唯一的皇子,现在他还只是皇子,还没登基呢,当即便钳制住大皇子,架着他进了昭阳殿。 “你们敢这么对我,我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你们这些狗奴才,不知死活的东西,父皇看见了一定治你们的罪!” 谢期头疼的很,虽然知道这位殿下被贤妃宠爱的不像样子,可没想到居然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昭阳殿内,太医已经到了。 “脩儿如何了?” 太医行了礼:“回贵妃娘娘,小公子还在昏迷,如今天气寒冷,落了水,寒气入体,虽然及时救了上来,可免不了是一场风寒,小公子年纪太小了,只能喝些发汗的要,就看能不能熬过来。” 谢期胸口好似被石头堵压着,让她喘不上气来。 他们谢家的男人都专情,大哥只有大嫂一个,并没有纳妾,而大嫂是娇小姐的身子骨,这些年子嗣艰难,好不容易生了一个脩儿。 谢期攥紧了拳头,强行压抑着怒气。 孩子小,一场风寒就会发高烧,而很多孩子,哪怕是富贵人家的,高烧一场人就没了,也比比皆是。 外面大皇子还在叫嚣。 “大殿下,你可知,我侄子年岁小,现在还没脱离危险,若是他有个万一,殿下便是杀人凶手,谋害一个孩子的性命,殿下都不知道羞愧吗?” 大皇子才不愿意被谢期教训,而她又让他跪着,萧直并不很是看重这个孩子,纵然这个孩子是他唯一的儿子,但不宠爱却不意味着就会忽视。 作为皇长子该有的待遇,都会给。 因为萧直一直只有这个一个儿子,便是再行事谨慎,这么多年,也飘了,贤妃又宠爱这个名义上的儿子,实际上的亲外甥,总会落在有心人的眼里,被吹捧挑唆几句,就长成这个样子。 “他便是死了又如何,罪臣之后,死了父皇也不会治我的罪!” 谢期的怒火冲上头顶,谢朝已经安顿好了儿子,自己的亲儿子遭罪,他这个做父亲的是最为心中焦灼的。 然而做了此事的是皇长子。 他们谢家在谢元帅权倾朝野的时候,也不能对陛下这唯一的儿子做什么,现在更是如此。 所以他们只能吞下苦果,忍耐,承受,没有别的法子。 然而他还是晚了一步,没能来得及阻拦谢期,一记耳光便重重的打在大皇子的脸上。 “你……你敢打我?你凭什么管我,不过区区一个贵妃,就算是皇后也不敢管我!” 备受宠爱的大殿下哪里受过这种委屈,当即就眼泪鼻涕一起出来,哭了。 “我怎的不敢?本宫不仅敢管,还敢打你!” “只是贵妃又如何,本宫掌管凤印,统领六宫,是你庶母,你行为有失体统,本宫就能管你!” 谢朝捂住了眼睛。 谢期气的牙痒痒:“贤妃就是这么教导你的?谢脩并非罪臣之后,她娘亲还有六品诰命呢,也是由得你随意处置,随意可要性命的?” “纵然没有诰命,就算有罪,有大理寺有刑部有锦衣卫,大殿下就这样私自给人定罪要人性命?便是你父皇也不会这么做!” “而罪臣之后,奴婢出身的人,那也是一条人命,不是什么小猫小狗,任由你打死摔死,你父皇为天下人的君父,视百姓如亲子,大殿下作为你父皇的孩子,便如此视人命如草芥吗?” 就在此时,贤妃与萧直一起进了昭阳殿,萧直听到了这些话,挑起了眉毛。 第7章 生动 “渐儿!” 宋贤妃一眼便看到大皇子脸上的巴掌痕,急忙奔跑过去,将按着大皇子的宫人推搡开,俨然一副极心疼孩子的慈母心肠。 “我的儿,谁打了你,还打的这么狠,好大一个巴掌印。” “在这宫里,谁敢打我的渐儿,母妃定然不饶了她,好孩子,别怕,母妃来了,有母妃在,没人能欺负你。” 她这一声声的,哀切至极,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大皇子被推落水被欺负了呢。 谢期冷哼一声:“贤妃不必问大殿下,这一记耳光是我打的,你要饶不了我,现在就来吧。” 谢朝想要先跪下请罪,然而萧直却完全没看他,此刻他的眼神,全部的注意力都在谢期身上,带着几许兴味,甚至是怀念,连一个眼神都没给许贤妃和大殿下。 贤妃没想到,谢期居然能这么猖狂,下意识看了一眼萧直,却发现这人神神在在,根本就没看她,顿时心里一沉。 “贵妃,就算你掌管六宫,手握凤印,可你还不是皇后呢,就算是皇后,也没有嫡母殴打皇子的做法,陛下就在这里,贵妃这样肆无忌惮,将陛下置于何地。” 谢期却丝毫不慌不忙,面对着萧直跪下行礼。 说话也是不卑不亢:“陛下,妾身的侄子被大殿下推入潭水之中,妾身的嫂子被大殿下的内侍官压制住,不让嫂嫂救我侄子,大殿下更是放出话来,说我谢家子乃是罪臣之后,死不足惜。” “不论妾身的父亲当初犯了多大的错,但陛下仁慈,仍旧留着我哥哥嫂嫂的爵位,谢家子并非罪臣之后,就算是罪臣之后,奴籍出身,也是大梁子民,大殿下如何残忍嗜杀,而身打了大殿下一巴掌,叫他明白道理,也问心无愧。” “今日不是我谢家子,若是别家大臣之子,勋贵之子,大殿下敢这么做?贤妃与其先告我的状,不如先自省己身,如何将大殿下教成这副草菅人命还不甚在意的模样!” 她说的话掷地有声,说完便直挺挺的跪着:“妾身已经说完,若陛下觉得妾身有罪当罚,妾身绝无怨言。” 萧直的眼睛亮的惊人,刚要说什么,大皇子便呜呜哭了出来。 夺后 第7节 “你侄子死了又如何,你们谢家就是罪臣之后,大家都这么说,本来父皇就应该废了你,不过区区一个贵妃,也敢管本殿。” “父皇就窝一个儿子,等我将来继承了皇位,把你们谢家都杀了,把你扔到冷宫去,也没人敢说本……” 萧直眯起了眼睛。 谢期冷笑,只觉得大皇子和贤妃实在蠢钝无比。 贤妃也吓得够呛,扑过去想要捂住大皇子的嘴,却已经太晚了。 萧直一个眼神,就把贤妃吓得呆立在地,他语气很柔和,柔和的像是根本就没生气一样。 “渐儿,你这么想是身边的人对你说的吗?他们还对你说了什么?” 萧渐也有些怕萧直这个父皇,因为父皇对他其实没有怎么破格的宠爱过,一开始贤妃和他也小心谨慎,贤妃还经常告诉他,要孝顺父皇不能张扬。 但萧直只有这一个儿子,时间已经太长了,自登基到现在十多年的时间,后宫中都只有一个萧渐。 贤妃松了警惕,宫人不敢不讨好这位皇子,就连当初盛气凌人至极的孙德妃,也对大皇子和颜悦色。 萧渐以为萧直根本就没生气,顿时放松了许多,居然开始撒娇抱怨起来。 “父皇,儿子只是教训一下罪臣之后,儿子没有做错,贵妃她居然打我,儿子长到这么大,没人敢打儿子呢。” 宋贤妃心惊肉跳,怕的身子开始瑟瑟发抖,不过转念一想,陛下就只有这么一个皇子,肯定高高举起轻轻揭过。 萧直只是轻笑一声,却不再看自己这个儿子,反而问:“谢家小公子,情况如何了?” “回陛下,脩儿只是受了寒……” “朕问太医,没问你,你的医术比太医更高明?”萧直瞥了一眼谢朝,谢朝顿时不说话了。 太医拱手:“谢家小公子是受了寒,而且肺里呛了水,现在天气寒凉,就算是成年人被这么一激,怕是也要大病一场,小公子年纪太小,又受惊吓,若是能耐过这一场风寒,以后慢慢调养着就没事了,若是……” 太医不敢再说,谢期的眼睛都酸了,眼泪一直在眼眶里打转。 谢朝心如刀绞,自己的亲子,自己哪能不疼,可为了一家子的性命,他们却只能忍耐,什么都不能做。 萧直也默然片刻,没想到情况居然这样严重。 看了一眼垂头跪着的谢期,萧直心中微叹,他早该想到,早年谢期虽然张扬,可嫉恶如仇行事颇有侠女风范,绝不会因为一点小事就故意发作到这个地步。 “朕知道了,黄存礼,把朕库房那支高丽进贡的百年老参拿来,江太医,你与太医院诸位太医全力救治谢家小公子,缺什么只管与黄存礼来要,不拘多少银钱药材,定要把谢小公子救回来。” 此话一出,谢朝叩拜谢恩,感激涕零。 谢期脸色却木木的,跟着行礼。 萧直如炬的目光扫向许贤妃。 “朕一直以为你性子是个老实谨慎的,当初才允你入宫,将皇长子交给你。” “看看他现在的模样,说出来的话,你就是这么教导你儿子的?” 贤妃瑟瑟发抖,急忙请罪。 大皇子不明白,不过就是推了谢脩一下,怎么就这么严重,父皇居然要罚他母妃! 亲眼看着大皇子哭求,言语中满是对臣子性命的不在乎和对谢期的埋怨,萧直皱着眉头:“朕知道你是如何想的,你自觉是朕唯一的儿子,等朕死了就能继承皇位,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无法无天,无人管教!” “萧渐,你真叫朕失望。” 他就没对这个儿子说过这种重话,大皇子都吓得呆了。 大皇子被禁足,每日需默写药师经五遍,身边服侍的宫女太监,都被换了一遍。 按照萧直的说法,这种鼓动主子肆意妄为不规劝的奴才,留着也没什么用。 而贤妃,因为教子无方,被降了位份,从四妃之末的贤妃变成九嫔之末的充媛,不仅被剥夺了大皇子的抚养权,也被禁足和光殿内,无诏不得出。 这件事,算是落下了帷幕。 后宫众妃还等着谢期这个贵妃吃瘪,敢对上大皇子,贵妃这回肯定要栽。 却没想到,谢期毫发无伤,栽的却是大皇子和贤妃,不,现在就不是贤妃了,应该叫宋充媛。 面对后宫的女人,谢期过了一段平静的日子,脩儿的病也稳定了下来,但这回落水让脩儿身子比以前弱了些,只能好生将养。 但让她最心烦意乱的,是萧直隔三差五就要来昭阳殿,面对他的所谓‘临幸’,谢期恶心透了,却还不得不摆出笑脸。 因为脩儿这件事,萧直罚了大皇子,外头朝堂上,都要把他夸成万年难得的明君,千古一帝了。 谢期却只觉得恶心。 “你对朕来昭阳殿,并不喜悦?” 萧直今日下了朝又跑来昭阳殿,谢期给他更衣,换上在内宫穿的闲服,闻言愕然:“陛下为何这么觉得,陛下能来昭阳殿,妾喜不自胜。” “喜不自胜?” 萧直嗤了一声,捏住她的下巴抬起,谢期眼中闪过一丝阴翳,这些天,他也太喜欢这种姿势了吧。 她被掐着下巴,觉得并不舒服。 “爱妃这副如行尸走肉的样子,真是不如那日生动,叫朕喜欢。” “你当日陈情之时,不是振振有词条理分明,连朕也被你说动了,为了你,渐儿也闭门思过,贤妃也处置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还用冷脸来对着朕?” 她哪里敢有冷脸,谢期很气,却还是得低眉顺眼的说话。 “陛下何出此言呢,是妾服侍不好吗?妾身愚钝,跟陛下喜爱的宠妃是没法比的,要陛下若是觉得妾服侍的不好,不若去其他妹妹那,周妹妹肖似先皇后,定能一解陛下对先皇后的相思之情,裴妹妹出身大族,温柔贤惠相貌丰润,也是一朵极贴心的解语花。” “你在吃醋吗?” 谢期脸上无语:“妾身怎么能吃醋呢,身处后宫,又为妾妃,便要守好妾妃之德,有容人之量。” 萧直冷哼,根本就不相信:“哼,你这副样子,只跟朕装像,分明不把朕看在眼里,整日将朕推给别的女人。” 也就维护自己家人的时候,她迸发出一丝人气,鲜活的像是第一次见面时遇到的她。 现在又拿那副逆来顺受的样子来敷衍他! “别跟朕装,朕已经为了你处置了朕唯一的皇子,也降了宋氏的位份,你还要怎样?” 她还要怎样,她还能怎样? 谢期豁然抬起头,眼中的怒火都要喷发出来:“陛下真能让妾身背锅,处置大皇子和贤妃,是为了妾身?你堂堂天子,说话这样好笑!” “处置大皇子难道不是他对你不敬,陛下还是鼎盛之年,他就觊觎您屁股底下的龙椅,这不是你的逆鳞,如何是为了我?” 第8章 取悦 “爱妃倒是很了解朕。”萧直的脸上,不见喜怒。 谢期话说出口就有些懊悔,毕竟就像萧直说的,夫妻多年,她很了解这个男人,看着从容大度,实则小心眼的要命。 若是让他不快了,当时可能不会怎么样,然而会一直记着,找到机会就会折磨你,如慢刀子割肉。 这么多年,她早就不是那个备受宠爱的天之娇女,说好听些是能屈能伸,难听些是被磋磨的没了精神气。 “陛下恕罪,妾身失言。” 见她又恢复到那股死气沉沉,低眉顺眼的模样,萧直很不快:“别给朕装出一副恭顺的模样,你心里怎么想的,朕可是知道的很清楚。” “妾身不懂陛下的意思。” “妾已经做到如此地步,陛下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她若是真的恭顺,就绝不会问出这种话,萧直心知肚明。 “你别跟朕装,你以为现在还是谢大元帅权倾朝野的时候吗?现在的朝堂,是朕的天下,朕说了算,你不过是个贵妃,朕要你生你就生,要你死你就得死。” “整日跟朕哭丧着脸,以为朕不知道你心里那些小算盘?” 是,他是皇帝,自然要谁生谁死都是他说了算。 谢期忽然笑了笑。 萧直心头一跳,她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笑了。 在刚入宫的时候,她很喜欢这样笑的,曾经多年前,哪怕他为了打压谢家的势力,效仿汉宣帝搞出故剑情深的典故,执意立周氏为皇后。 谢期这样一个天之娇女不得已成了妾妃,哪怕是四妃之首的贵妃,到底也只是个妾,不是妻。 是妾就要给皇后行大礼的,后宫这些出身名门的贵女,有哪个看得起周氏?他却硬要抬举她,立了这么个大靶子。 可谢期不甘愿过后,却仍是对周氏恭恭敬敬,从未有半点为难。 反而是周氏做过许多不耻之事,而他为了打压谢氏,纵容了许多。 “妾身能有什么小算盘,妾身既没有谋算皇后之位,也没有给家人谋利,更没有为了争宠不择手段,皇后去了,陛下让妾身代掌宫闱,妾身兢兢业业不敢有违也不敢逾矩,妾实在不知,在谋算什么?” 谢期的语气中隐隐有着哀求:“妾所求的,不过是想安稳度日罢了,若是这样都要被陛下说在谋算什么,这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呢?” 萧直的脸更加阴沉,他被说中了心事。 是,她现在变得如此麻木,如同一潭死水。 你不能说她没有精心侍奉,可那双曾经明媚的如同烈火,如同夏日盛开的玫瑰般的眼睛,却毫无波澜,什么都没有。 她的眼里没有他,心里更没有他。 不会揣摩他的心思,为了夺取更多的宠爱而手段尽出。 他宠幸她,她便如同一个正常的妃嫔侍奉他,他想不起她,冷着她,她就也无所谓。 因为想明白了这一点,萧直才更加生气。 他到底在跟谁置气?是跟谢期还是跟他自己? “看来是朕这阵子对你太好了。” 萧直却不愿意在这女人面前显露弱气,恶狠狠的撂下一句。 谢期身子抖了抖,深吸一口气:“陛下恕罪,妾身错了。” “你哪里错了?” 萧直,为什么就一直不肯放过他,谢期想一口啐在他脸上,却什么都不能做。 就像他说的,他是君,她和谢家是臣,君要臣死臣便不能不死。 可她想了半天也不知哪里错了,只能胡乱的认错。 “妾身……妾身不该对陛下不敬,以后妾身会更加谨言慎行,更加恭顺的服侍陛下,皇后娘娘在时,妾身已经吃了很多教训,妾不该……” 夺后 第8节 “够了!” 萧直就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毫不客气的截断了她的话。 谢期满脸茫然,却明白他此刻的恼怒,不论如何,她都要先请罪,于是她跪下了。 萧直却像是看到什么不能忍受似的,不忍的偏过头,咬牙切齿,却不知对谁发火。 “贵妃御前失仪,着禁足昭阳殿五日,静思己过,想清楚了,再来跟朕回话。” 他看到,谢期脸上没有半点的不甘,反而恭敬的磕头谢恩,萧直就像被火烫到了眼睛,匆匆忙忙离开昭阳殿,落荒而逃。 离开了昭阳殿,萧直走的很快,好似背后有猛兽在追他,不知走了多久,直到看到面前挡住宫墙的枝条,上头露出一点鲜嫩的红色花苞,才发觉,自己走到了御花园。 他伸出手拂了拂那花苞,低声问:“这宫里怎么还有梅花。” 是了,他想起一桩陈年旧事来。 黄存礼吓了一跳,忙到:“这个,可能是拾花宫人一时没察觉,是以前的种子落下发了芽,奴这就差人挖掘拔了这梅树。” 萧直摇了摇手,抚摸着这可怜细弱的梅枝上,仅存的一点艳色。 “朕想起来,当年周氏因为贵妃喜欢梅花,故意叫人将御花园的梅花都挖了,改种桃花和牡丹。” 黄存礼点头:“是,皇后娘娘说桃花乃是宜室宜家之花,牡丹又为花中之王,乃是正室皇后配得上之物,便叫奴才们将御花园的梅都挖掘殆尽,改种植了这些。” 萧直默然。 “朕当时一心忙着在前朝跟谢觞斗,忙着拉拢朝臣,培植自己的势力,周氏派人来说的时候,朕不以为意,便允了她。” 萧直沉默片刻,忽然改了话茬:“贵妃她,这些年也没做错什么,是不是?” 黄存礼不敢直接回答,只能硬着头皮:“这个,奴才只知道,这些年后宫除了皇后娘娘和昭容娘娘,别的嫔妃没有说过贵妃娘娘有什么不好。” “贵妃娘娘刚入宫那些年,行事虽然傲气,可对奴才们这些下人,也不曾有过为难。” “你倒是会给她说好话。” 萧直轻飘飘的一句话,若是换做旁人,定要吓得够呛,但黄存礼可是陪伴了他二十多年,怎么可能不理解萧直的性格。 他现在可没有在生气。 “不知为何,朕一看见贵妃那种伪装的低眉顺眼的样子,就觉得生气,她凭什么可以这样对朕?” 黄存礼也觉得有些无语:“这个奴才以为,贵妃娘娘也没对您不敬,服侍陛下也挺认真的。” “你不懂,她只是装成这样,眼里根本就没有朕这个人,面上乖巧罢了,实则心里不服不驯。” 萧直还在抱怨,黄存礼只能讪笑。 “那些年皇后娘娘在的时候,没少规矩贵妃娘娘,贵妃娘娘吃的亏挺多,这人到底都是会变的不是。” 萧直默然。 “那时朕不喜欢她太过潇洒,活的那么自由自在,就像,不是这皇宫里的人,周氏为难她,朕听过了也不很在意,反正她有谢光做靠山,也吃不了亏,如今看来,并非是这样。” “朕从前不喜欢她桀骜,可现在她变得恭顺起来,朕又觉得心里难过。” 黄存礼不敢说话,只是垂着头静静的听。 “朕对她确实不够好,过去让她受了不少委屈,是不是?” 黄存礼的头垂的更低了。 萧直的话很轻,却似有千斤重。 “叫宫人,把御花园那些桃花都挖了吧,种上梅花。” “这……陛下,这可要一大笔银子的。” “无妨,若没银子,从朕的私库里出。” 黄存礼只能点头,满心的想吐槽,选秀和立后的事,陛下说没银子,因为南方遭灾,就免了,现在修园子倒是有了钱。 “这御花园原本就有梅园,乃是皇宫内一盛景色,一半是桃一半是牡丹,倒显得不伦不类。” “陛下,贵妃娘娘喜欢梅,不若奴才打发人去跟贵妃娘娘说说,也让她高兴高兴。” 萧直脸一僵:“有什么好说的,朕又不是为了让她高兴。” 可分明,就是为了贵妃,才来这么一出。 黄存礼也不懂,陛下明明想要取悦贵妃,让她高兴,为什么却说的自己根本不在乎贵妃似的。 萧直摸摸鼻子,觉得尴尬无比,大步就往乾元殿走,拐了个弯,却不是很巧,遇见了周昭容。 这些日子萧直没临幸别人,不是在乾元殿独自休息,要不就是去了昭阳殿,偶尔去别的嫔妃宫中,也只是看看孩子,用个午膳。 她都好几天没看到萧直了。 “陛下也来赏花吗?现在园子里桃花有不少结了苞的都开花了,很是艳丽呢。” “陛下来赏花,是想念姐姐了吗?” 周昭容用帕子抹了抹眼角:“姐姐最喜欢桃花了,说桃虽妖娆灼灼,却是宜室宜家之花,宜嫁娶的,若不是姐姐,御花园也看不到这么美的景色呢。” 萧直嘴角微微下抿,周昭容实在有点蠢,比周氏还蠢。 当年的周氏尚勉强算是他的盟友,可周昭容是个什么东西,沾了周侯爷的余荫进宫来的蠢货,难道还以为她姿色甚美,他会喜欢她? 还是靠着死了的周氏,她能得到宠幸? 萧直胸中正有股火气没处发作,就来了个蠢货。 “大冷天的,你出来招摇什么?” 周昭容愕然:“妾……妾身只是赏花……” “上回让你跪了两个时辰,问你想清楚没有,也没来回朕,朕是太惯着你了,以为靠着你姐姐,就可以在宫里为所欲为?” “周昭容禁足清凉殿,每日抄女德一卷静静你的心,成日出来显摆,丢皇家的脸面!” 第9章 噩耗 这五日的禁足,萧直独自在乾元殿过的,虽然是对谢期的禁足,可每日萧直都要问暗卫,谢期今日做了什么,有没有痛哭流涕,想要求着见他。 得到的答案是没有。 每每此时,萧直的脸色就越发阴沉,胸中有股邪火,却无处发泄。 不仅是周昭容被牵连吃了瓜落,就连一直温温柔柔,也并不招人厌烦的裴修仪,也被萧直训斥了一顿。 到底是侯府小姐,哪里被这么不客气的说过,当即裴修仪便红了眼睛。 五日禁足,谢期其实过得挺好,不用面对后宫的是是非非,心力交瘁,更不用跟这些说话都打着机锋的后宫妃子相处,怡然自得的很。 如果可以,她希望一辈子都禁足,再也不想看萧直。 然而月儿十分担心她的精神状态,鼓动她去御花园逛一逛。 “娘娘,您好歹得出去走走,见见光,现在天气暖和了些,奴婢听说,御花园翻修了,把桃花都掘了改种梅花了,各种各样的,还有难得一见的珍品绿梅呢,可好看了。” 把园子里的桃花挖了改种梅? “周皇后最是爱桃花,这些拾花宫人怎么敢掘。” “肯定是陛下允的,娘娘最爱梅了,也许陛下是为了讨您的欢心呢。” 谢期冷笑,食指点着月儿的额头:“你是昏了头了,进宫这么多年吃的亏还不够吗,陛下会讨我欢心?” 月儿脸色一下了暗了下来,是,这些年萧直对她家娘娘什么样,她们一清二楚,她怎么说出这种话呢。 “如今我们的处境,是四面楚歌,我们在这宫里要谨言慎行,切不可因为陛下一时的示好,就失了本心。” 月儿点头记住了。 谢期觉得高兴,月儿比她的年纪还小几岁,就跟她的亲妹妹一样,她模棱了几下她的头,满脸慈爱。 “不过,娘娘,咱们真的不是走走吗?这几天奴婢瞧着您的精神忒倦怠,能躺着您必是不坐着的,这样下去可怎么是好。” 谢期被念得僵持不住:“好吧,好吧,就按你说的,咱们出去走走便是。” 谢期咳嗽了两声,月儿还是给她穿上了披风,拿了个手炉。 月儿手巧,还给她绾了个朝云髻,谢期倒是倦倦的,不想带这些首饰钗环,可月儿却振振有词,说她被禁足这几天,后宫嫔妃肯定想看她笑话,她们绝不能输阵。 看着月儿还想给她点花钿,谢期还是阻止了她。 “我们只是出去走走,又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别这么郑重其事。” 月儿努努嘴,放弃了点花钿,却给她戴上了一条珍珠额饰,剪下一只新鲜的芍药花簪在鬓边。 如今这节气,若不是有暖房,芍药还开不得这么好呢。 “娘娘真美……” 看着镜子里,自己一手装扮出来的谢期,月儿看得都痴了。 只是略微施些脂粉,掩盖住了她面色的苍白和虚弱,展露的艳光就如此璀璨。 “娘娘,这辈子本应该无忧无虑的,有如此容色,被夫君宠爱着过一辈子,却在宫中被蹉跎……” “好端端的,你怎么又要掉眼泪。”谢期无奈:“人各有命,咱们是争不过老天爷的,就安安心心听天由命吧。” 好不容易安抚好了丫鬟,谢期出了宫门逛一逛,阳光很好,却颇为刺眼,春天已经来了,暖风拂过面颊,温温的,带着梅花的香气。 饶是谢期最近总觉懒懒的,也不由得心情好了许多,心境都开阔起来。 这些梅花显然是新栽种的,但有不少都已经开放了,深红浅红一片煞是好看。 谢期爱梅,原本未入宫前家里也是有个小小的梅园的,而入宫后,她不过是赞了梅花开的好看,是有风骨之花,第二日周皇后就派人掘了那些梅花。 现在周皇后死了,她最爱的桃花也被挖了出来。 “真是人走茶凉。” 连盛宠如斯的周皇后,去了之后,也是如此,更何况她们这些普通妃嫔。 “娘娘……” 月儿没听清她在说什么,谢期摇摇头,听不到也好,不过是她的一些感慨罢了。 月儿看到有腊梅,想摘一些回去做香膏,谢期允了,这点主她还是能做的。 月儿说干就干,拿了竹篮开始摘起来,倒是挺高兴的,谢期也很高兴,她坐在石墩上,喝着热茶,看一看这满园的梅,没有萧直,就是很惬意。 夺后 第9节 “你是哪个宫里的宫女,不知道这是御花园?这里的花是皇帝表哥新移植栽种来的,你怎么就这么大喇喇的摘花?” 谢期听到了吵闹声,皱着眉头,起身过去。 月儿已经解释了自己是贵妃宫里的宫女,然而谢期还没穿过假山,就又听到那个声音。 “就算你是贵妃宫里的又如何,贵妃还能大过皇帝表哥?表哥新移植栽种的梅花,定然喜爱极了,好特意交代宫人,要精心养护,你这宫女犯了错,给贵妃脸上抹黑,贵妃那里跟皇帝表哥也不好交代吧。” 谢期从假山后出来,看到两个年轻女子,一个是未婚装束不曾束发,另一个则是已婚妇人的装扮。 “皇帝表哥?本宫来瞧瞧,你是陛下哪位表妹啊?” 萧直乃是废太子之子,他继位后才给自己倒霉的太子老爹封了个皇帝,而废太子除了他就没有别的孩子,作为祖父的平帝倒是有两个女儿,可没有一个嫁在西京,俱都与先帝,也就是萧直的小叔叔一样的体弱多病,年纪轻轻就病逝了,没能留下一儿半女。 萧直的直系亲属,除了大皇子萧渐,是一个都没有。 而那些宗室郡主姑姑们的女儿,也着实不配称呼萧直一声表哥。 振振有词的姑娘见到谢期,吓了一跳,咬了咬嘴唇,不甘愿的行礼:“臣女给贵妃娘娘请安。” “你是哪家郡主的女儿,陛下的表妹,本宫倒是见过几个,可惜没见过这位贵女。” 这姑娘撇撇嘴,动作并不大,却敏锐的被谢期捕捉到了。 看来又是个对她这个贵妃不服不忿的。 “臣女是袁太妃侄女,陛下尊敬太妃,姑母才让我叫陛下表哥。” 她想起来了,先帝,也就是萧直的那位小叔叔,活着的时候的确曾有过几个妃子,不过都没有生养。 萧直继位后,为彰显仁德,对这几个婶娘也算礼遇,而袁太妃原先乃是先帝的昭仪,不仅是先帝嫔妃中年岁最大的,也是位份最高的先帝嫔妃,也是先帝还活着的时候,就支持萧直上位,给他美言不少的先帝嫔妃。 萧直投桃报李,继位便封了这位太妃为淑太妃,平时也年节也时常问安,有时更叫她代行一部分太后的职责。 谢期笑了笑,心中了然,她一眼就明白了,这位袁姑娘有几分姿色,想来是选秀的路子走不通,便想通过太妃姑姑的路子入宫了。 袁太妃若是萧直那里求一求,没准萧直还真能答应给个位份,就算不像周氏裴氏那样,一入宫便是婕妤,想来美人的位子还是能给的。 这点心眼和算计,她用脚指头猜都猜的到。 不过,谁进宫都跟她无关,她也不愿得罪一个有些家世的未来帝王妃子。 “这些话,是本宫让她采的,整个天下都是陛下的,更何况是这么一个小小的御花园呢,但陛下宽仁大度,不会计较这些,本宫代掌宫闱,这点主还是能做得了的。” “袁姑娘行事倒是颇似太妃娘娘,见事不平,什么都要管一管。” 谢期的语气很轻,却像在她脸上打了几巴掌。 袁姑娘脸上一阵青一阵红。 有几个宫女捧着托盘路过,见谢期在此,急忙行礼。 谢期便多嘴问了一句,去做什么,这领头的回答说前几日裴修仪在陛下那被说了几句,陛下深感裴修仪受了委屈,便让他们送了今年贡上来的霞影纱给裴修仪。 谢期一愣,自嘲一笑:“说了几句,就感觉到了裴修仪的委屈?” 她只觉得可笑,人跟人真是不一样,裴修仪不过被萧直说几句,哭了就能得到安抚。 而她自进宫这么多年,受了多少委屈,萧直却从不曾看见。 他不是看不见,也不是不懂,只是他的温柔从来都是只给特定的人,而这些人中,不包括她谢期。 也不过是不平了一瞬间,她立刻就说服了自己,早就连萧直都不在乎了,怎么还会为他宠爱谁,对谁好而吃醋呢。 谢期温声说了几句,放过了这几个宫人。 她觉得有些倦,想要回昭阳殿,月儿采花也采完了,她也没了兴致。 “贵妃娘娘请留步。” 说话的是袁姑娘身边的那个姑娘,她虽一身妇人装扮,看着年纪却不大。 “这位夫人是……” “臣妇乃是新科状元郎明如槐之妻,臣妇姓柳。” 她看着她,双眼幽幽,报出的名号,让谢期心中一绞。 原来,眼前这姑娘,就是明郎的新妇,那位出身晋地柳氏的贵女。 “夫人有何指教?”谢期的语气很温和。 柳氏皱眉:“贵妃娘娘难不成不知道吗?最近满西京城里都在议论这件事,前吏部尚书携妻小告老还乡,回酉阳老家时,遭遇马匪截杀,无一生还。” “娘娘,娘娘,您怎么晕倒了!” “快叫太医,叫太医……” 谢期恍惚中,只看到月儿那张焦急的脸。 第10章 有孕 她好像做了一个梦,一个很可怕的梦,怎么也醒不过来。 她感觉到,粗粝的大手抹着她的脸,这个动作是在擦眼泪吗?但是下手又很重,一点也不轻柔,她下意识皱了皱眉,睁开眼。 “娘娘,您醒了?” 月儿就趴在她的床榻边,脸上还有泪痕。 谢期想起柳氏说的话:“我二叔,我二叔一家……” 她说着,眼睛里的泪珠就坠下来:“不是告老还乡,没找护卫吗?怎么会遇到山匪截杀?” 月儿慌了:“娘娘,您现在可不能哭啊,您有身孕了。” 谢期倒是止住了哭泣,双眼瞪圆,下意识捂住了小腹:“我怀孕了?” 月儿倒是满脸喜色:“是啊,娘娘,原本还以为娘娘您是不能……真是上天怜惜,娘娘也能有个自己的孩子。” 谢期脸上浮现的却不是喜,而是惊恐。 她知道每次萧直临幸完差人送来的补药,说是补身子的,其实就是避子汤,喝了这么多年,她怎么可能怀上,而且萧直是不愿意让她生子的。 她亲耳听到过他与周皇后所说,皇家血脉决不可掺杂谢氏之血,谢贵妃绝不能有孕。 而如果萧直知道了,会怎么对她?怎么对这个孩子? 她面色苍白,开始瑟瑟发抖起来,只一小会儿,身上就的亵衣就被冷汗浸透了。 “这是怎么了,吓成这样,还在想你二叔的事?” 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拿过月儿手中的帕子,给她擦拭起额头来。 恍恍惚惚的谢期忽然回过神,看着面前满脸温和的萧直,身子更加颤的厉害,下意识的往后退,躲开了他的手。 萧直眯了眯眼,眸中冷光幽深,一把钳制住她被子下的脚踝,微微用力,就让她不能动弹。 “陛……陛下……” 谢期怕的不行:“妾……妾也不知道怎么会怀孕,不是妾做的手脚,妾真的没有私自换了补药。” 她完全清楚萧直的逆鳞,究竟在何处,便是罚了大皇子,萧直也没有真正动怒。 但若是误会她使心机,私自有孕,她怎么样都无所谓,可谢家还有哥哥嫂嫂,还有她可爱的小侄子脩儿,她绝不能连累他们。 “你怕什么?朕子嗣不丰,爱妃怀孕了,朕很高兴。” 谢期完全看不出他脸上有高兴的意思,只觉得可怕。 被子下她的身体在抖,他的大手摸着她的脚踝,循着往上,慢慢将她拽往他的方向。 现在手放到了她的腿根处。 谢期的心都快从胸口飞出来,她提着一口气,等着这慢刀子割肉一样的折磨。 在床事上,萧直对她一向花样很多。 但这一回,他什么都没做,只是稍微停顿,就将大手覆在她的小腹。 谢期完全不能松一口气,只是没想到,萧直这样冷血的男人,手竟然也这么的热,像个大暖炉。 以往她完全没有注意过。 萧直就着这个姿势将她抱进怀里,轻轻摩挲她的肚子,眸色越发幽深。 “什么都不必像想,好好安胎。” 谢期嗯了一声,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我二叔,他们一家……” 萧直轻叹一口气,因为将她搂在胸前,她都能感觉到他胸腔的抖动。 “此事的确遗憾,朕说过派锦衣卫护送他们,你二叔却吓得不行,拒绝了朕的好意。朕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萧直顿了顿:“朕之所以瞒着没告诉你,也是怕你心伤难过。” 他还会怕她心伤难过?真是可笑。 “尤其你现在有孕了,养好身子最重要,若是因为此事伤了皇子,朕可要治你的罪。” 谢期咬着牙,强忍痛苦乖顺点头:“妾身……知晓了。” 她睫毛抖动,宛如一只受惊的蝴蝶扇动脆弱的翅膀,萧直满意的笑,他可真是矛盾,明明怀念她从前神气活现,生机勃勃的样子。 可现在她这样乖顺,引颈受戮将一切都交到他手中被他掌控,他有种诡异的满足。 “陛下……” 黄存礼在帘子外请示,声音压得很低,是怕影响谢期休息。 “什么事?” “袁太妃到了,说要亲自向您,向贵妃娘娘请罪。” 萧直扯扯嘴角:“是啊,朕都忘了,要不是柳氏多嘴,你也不会晕倒。” “叫她们进来吧。” 这袁姑娘是袁太妃的侄女,柳氏是她外甥女,因为明如槐是状元郎,今日乃是授职之日,萧直在御书房见了他们,而柳氏因为与袁太妃有着这一层关系,袁太妃请示了萧直,才能见一见这个外甥女。 袁太妃急吼吼的进来,身后还跟着满脸不甘却只能低着头的袁姑娘,而那位始作俑者柳氏却丝毫不见慌张。 “陛下,贵妃娘娘,我这侄女年纪小,冲突了娘娘,玫儿,还不跟娘娘请罪!” 夺后 第10节 袁姑娘也是被宠惯的,虽然跪下了却满脸的不服气。 “又不是我说的谢家的事,是我表姐说的,再说,谁知道贵妃娘娘有孕了啊……” “玫儿!” 袁太妃怒的掐了她一把,居然亲自跪下请罪。 而萧直居然也破天荒的没有叫她起来。 柳氏倒是从容不迫,跪倒在地行了大礼:“陛下,娘娘,是臣妇多嘴,跟娘娘说了这些话,臣妇女无知,求陛下和娘娘责罚,若是皇嗣有碍,臣妇万死难辞其咎。” 她虽请罪,却不卑不亢,又是外命妇,怎么知道内宫之中萧直下了这么一道旨意。 现在谢期无碍,皇嗣也无碍,若是处置柳氏,难免要被说这个皇帝不仁不慈。 谢期非常了解这种以退为进,先行把罪责揽在身上把戏。 她打了大皇子,不也是摸透了,大哥还是朝臣,脩儿又是独苗,萧直若不摆出处罚大皇子的态度,难免让朝臣心寒。 没想到,柳氏也深谙此道。 “罢了,此事与你无关,就处罚状元郎三个月俸银吧。” 这种刑罚跟没罚是一样的。 谢期的心思却不再这上,她满脑子想的,都是二叔一家怎么会遭遇山匪,哪怕刑部和大理寺查不出来,她也要知道。 总觉得此事处处透着蹊跷。 “贵妃?贵妃?” 萧直在喊她,被子下的手还不老实的捏了捏她的胸口,让谢期一下子回过神。 “你觉得此事这样处置如何?” 谢期满脸茫然,对上萧直不悦的神色,渐渐回归理智。 “太妃请起吧,您是长辈,这样跪着叫我于心何安。” 萧直想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并不打算追究责任,她不能违逆。 袁太妃这是知道,陛下没当回事,脸上也浮现一丝喜气,起来之后,却没回宫,反而坐在一边跟谢期说着各种育儿经。 谢期听得烦闷,身子不适,也困得要命,头都要耷拉到萧直的手臂上了。 “陛下,娘娘,你们别看我这侄女好像是被家里娇惯坏了,实则整治的一手好膳食,最擅长做江南菜和药膳呢,我嫂嫂产子,都是我这侄女忙里忙外,把她娘和弟弟照顾的妥帖。” “如今娘娘有孕,也需要人照顾,不若叫玫儿留在娘娘宫里,娘娘不必怜惜,就把她当成丫鬟宫人使唤就行,能为陛下和娘娘分忧,是玫儿的福分。” 谢期脑子昏昏沉沉的,她实在太困倦了,下意识就嗯了一声,腿上一痛,针扎似的痛感袭来。 “嘶……” 是萧直在掐她。 萧直看不出喜怒,脸上倒是一直带着温和的笑。 “太妃,袁姑娘乃是千金小姐,怎能让她入宫做宫女丫鬟呢,岂不折煞了。” 袁太妃一喜,刚要接话茬。 萧直就继续道:“袁姑娘也是名门淑女,自然要配英俊才子,你瞧上了谁家的青年才俊,朕为他们亲自赐婚,倒时候再出一份嫁妆,也算袁姑娘总是进宫服侍太妃,替朕尽了孝心。” 袁太妃僵着脸,却也只能谢恩,这是绝了袁家姑娘入宫的路了。 直到谢期打了个哈欠,萧直隐晦的下了逐客令,袁太妃仍旧不死心。 出了昭阳殿的大门,袁太妃的脸阴沉下来,痛骂她那侄女丢人现眼,不会抓住机会。 袁玫直接就哭了:“姑母也忒放低身段了,咱们袁家虽然比不上谢家乃是五姓大族,可谢期不过是罪臣之后,没有废了她都是皇帝表哥宽仁,姑母竟然让我给这样的人做宫女,不嫌丢人吗?” 袁太妃恨铁不成钢,直接给了她一巴掌,把她打懵了。 “姑……姑母……” “哥哥嫂嫂真是把你宠坏了,贵妃的爹再怎么做了错事,陛下既然没处置,就说明过去了,这些年贵妃在后宫的恩宠虽算不上独一份,却不断绝。” “我冷眼瞧着,有时候,咱们那位陛下对贵妃比对先皇后还要上心些,如今让我说中,她又有了身孕,地位更加难以撼动。” “贵妃有孕,既是她的机会,也是我们的机会,她身子总不方便伺候陛下,你若能留在昭阳殿,陛下来探望有孕的贵妃,你总有法子跟陛下……” 袁太妃捏了捏眉心:“此事再从长计议吧,左右你还没嫁出去,我们就有机会。” 袁太妃心里已经在想着,将这个侄女换了,只是因为这个侄女是嫡出,身份高一些,而若不中用了,叫那些庶女代替她也是一样。 袁玫惴惴不安,都不敢跟着袁太妃一起走。 此事本是柳氏说出谢期二叔的事,怎么她倒成了替罪羔羊,而姑母却不敢骂表姐,不就是她有个新科状元的夫君吗。 柳氏察觉到了袁玫的怨念和冷待,在临出宫的时候,偷偷同她说了些话。 “你说的当真?”袁玫眼睛一亮。 柳氏抿唇一笑:“此事若能,不仅能解你心头之恨,也能让陛下从此疏远贵妃,更严重,可能还会废了她,敢不敢做,就看你了。” 第11章 假象 “你不是想要见我,现在见到我了,却什么话都不说。” 谢期此时并没有在昭阳殿,而是悄悄来了冷宫,说是冷宫,其实就是早年荒废的宫殿,关着一些曾经的帝王宠幸过又犯过大错的女人,得以保留一命,却不人不鬼的活着。 说不上是死了更好还是活着更好。 自周皇后死后,她这个贵妃代掌后宫,便不允许宫人苛待这些冷宫的嫔妃,虽然不能锦衣玉食,至少会让她们吃饱穿暖,不至于在冬天冻死病死。 而昔日的孙德妃,就是因为她的宽和,才得以体面的坐在这。 这个小屋很逼仄,但是有床榻桌子椅子梳妆台,还有一张美人榻,孙德妃身上的衣服,虽然是麻布的,旧的都洗的发白了,然而没有破洞,干净整洁。 谢期见她不说话,就冷着脸想走。 孙德妃终于轻叹一声:“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种脾气,性子这么急,不等人说完话就要走。” 谢期不置可否,语气淡淡:“我比从前,可温和多了,若是刚认识你的时候,你这样晾着我,我转身就会走,连等都不会等,也不会跟你说话。” 孙德妃长叹一声:“是啊,你也终于变了呢,我曾以为我们这些人中,只有你不会变。” “没有人会永远不会变。” 孙德妃上下打量着谢期:“不过你倒是依然如从前那样貌美,看来萧直是待你不错的。” 谢期沉默。 孙德妃看着她,却是在回忆自己的过去:“我曾以为你这么高傲,备受宠爱的世家贵女,脾气也是我们之间最冲,最容易得罪人的,却没想到,你的心却最好。” “对我这么个手下败将,也没有落井下石。” 不仅没有落井下石,对如此处境的她伸出一点援手的,居然是曾经的这个老对头。 孙家被抄,她成了戴罪之身,原本长信殿她那些体己私房也全被侍卫们收了上去,进了冷宫,哪里有钱财打点那些贪婪的太监。 是谢期明里暗里的保护她,交代宫人不要苛待,她才能有今日的安稳日子过。 至少还有热水,虽然茶都是存放了多少年的陈茶,可如今在冷宫,还能有一盏热茶喝,她已经不奢求其他。 这一切都是因为谢期。 她孙芍再不识好歹,现在也知道谁是真正的好人,谁能做朋友。 她倒了一杯茶水,摆到谢期面前,谢期却摇摇头。 孙芍并不觉得羞辱,被废被囚禁冷宫这些年,早就把她的心高气傲磨没了。 吹开茶叶沫,她饮了一口,还发出砸吧一声,这种做派,与过去她那种大家小姐端庄的模样,完全截然相反。 “拖你的福,我现在还能喝上茶,也没人管着我,只要在我这间小屋子里,我便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还要多谢你。” 谢期抿唇,她苛责她做什么,纵然当初有什么龌龊不和,一切也都过去了。 “现在想想,当初你,我,还有王家的若君,是一起入宫的,若君病死,我被打入冷宫,只有你的结局是最好的了。” 孙德妃自嘲的笑了笑:“万万没想到,我是靠着你,才能在这冷宫,过一些体面的日子。” “孙芍,我来这里,可不是跟你回忆过去的。” 自从怀孕后,她疲倦的很,非常嗜睡而且胃口不好,这里虽然干净整洁,可到底太阴冷了,谢期受不住。 笼了笼身上的狐裘,谢期盯着破旧的桌子一角出神。 也许是年纪渐长,在她差人递话过来,说想要见她的时候,谢期竟然心软了。 孙芍虽然跟她过不去,却到底从前亦敌亦友,她不能真正对她下死手,又说是有事告诉她,谢期踌躇过后,还是决定来了。 却没想到,到了这里,她却在跟她回忆过去。 孙德妃默然片刻,眼里竟然闪出泪花来:“我早就该知道的,你是最无心争宠的那个,偏我当初猪油蒙了心,非要跟你对上,周皇后拉拢我,我就傻乎乎的上当。” 也就只有谢期,不喊她们的位份,从来都是记得她们的名字。 过去纵然有纷争,谢期也从不背后使手段,都是堂堂正正光明正大,不愧是五姓大族养出来的天之娇女。 孙芍是哭着的,却也笑了,抹了抹眼泪:“阿鸢,我是警告你,不要相信萧直,别被他骗了,他是个没有心的人,利用了我们,让谢家和王家与雍王相争,我们孙家则成了雍王的马前卒。” 她从来都没相信过萧直的真心,何谈被他骗。 她相信的只有萧直的手段,和他的可怖。 “陛下的真心,只给了先皇后一人,别的女人纵然美若天仙,在他眼中也没什么特别。” 谢期的语气很淡,没有任何酸涩,一点都不吃醋,她只是认清了这个事实罢了。 而孙芍却嘿嘿笑了出来,满脸都是讽刺:“你真的相信萧直真心爱周皇后的鬼话吗?当初他被平皇帝不喜,赐婚的时候赐了个杀猪匠的女儿,这对他是羞辱,周氏根本对他就不好,没什么真感情!” 谢期皱眉,摇摇头:“他若不是真爱周皇后,怎会排除万难,非要册她为后?” “当初你也不是不知道,只要涉及周皇后,不论是她的错还是我们的错,最后都会变成我们的错,他维护周皇后,是毫无底线毫无原则,那些年周氏在后宫下了多少打胎药,萧直明明心里清楚,就是不追究,王若君是怎么病的,元娘的那个皇子是怎么没的,全是周氏的手笔!” 当初谢期的确不明白,周氏无才无德,只是靠着陪萧直吃过苦的功劳,便能得到他这样的爱吗? 她想不通便也不想了,后来就觉得,大概这世上就存在这样的男女,沆瀣一气,他们本就是同样的人,臭鱼找烂虾看对了眼了。 萧直不爱周皇后?怎么可能呢,周皇后的死后哀荣,也荫泽了周家的人,至少周昭容这位姿色平平才学平平,家世也平平的人,不就是因此而成了皇妃,还是九嫔的第二人。 要知道,郑元娘可是潜邸时陪在他身边的良媛,流掉一个皇子,生了一个皇女,到现在也只是昭仪。 夺后 第11节 周慧芳何德何能,一入宫便是婕妤,无子无宠却成了昭容。 “你把萧直想的太单纯了,他若当真爱周慧荑,就不会让无权无势的她做这个皇后,当这个靶子!” “他将皇后之位作为饵,诱哄谢、王、孙三家互相争斗,把周慧荑树在那里,做出一副真爱模样,叫我们嫉恨,而周慧荑也是个傻的,还真以为萧直对她真心,为他充作马前卒,王若君是怎么死的?” “她根本不是病死,而是小产!萧直绝不会让王家孩子出声,杜绝权臣扶持他的皇子,自己则成了傀儡皇帝,他授意慧荑动的手,而且一点生路都没给王若君留下!” 孙德妃越说越激动:“你还记不记得,周慧荑暴毙而亡,侍卫在我宫里搜出的鸩毒?” “我是冤枉的,我没想杀她,她进谗言,趁着我孙家虚弱,想把我亲妹嫁给瘸腿世子,我下的是哑药,想让她闭上嘴巴吃个教训。” 她脸上涕泪横流。 “那时我爹已经被收了兵权,我没了依仗,怎么敢直接弄死皇后?” “因为周慧荑死,你我被禁足宫中,大肆搜宫,备受屈辱,可我没杀她,你也没有,你说说这宫里还有谁有这个能力,能鸩杀一国皇后,还嫁祸到我头上?” 谢期又不是傻子,想明白其中的关键,脸色越发苍白。 此时,她连说话都变得艰难。 “你……你的意思是……” 谢期很难说出那个名字,这是大罪,孙家上下因为孙芍毒杀皇后的事被牵连,男的流放女的没入教坊,可若孙芍根本不是杀人凶手呢。 “不可能,这不可能,他那么爱周皇后……” “他根本就不爱周慧荑,你跟我一样,被骗了,你可知萧直被封王之前,可是个什么都没有的穷小子,皇室的隐形人。” “周慧荑整日贬低他,说他还是龙子凤孙呢,连一两银子都挣不回来,光靠她的嫁妆补贴过日子,周慧荑瞧不起他,以萧直的气性,面对这么一个女人,怎么可能付出真情?” “周慧荑同我们一样,不过都是他的棋子!” “够了!”谢期慌忙站起身:“孙芍,你病了,疯了,别胡言乱语妄图抹黑陛下。” 她慌乱的看着门外,低声道:“若你还想要命,就永远把这件事烂在心里。” “你我,可都没有家族庇护了。” 孙芍却笑的越来越疯狂,甚至神色带了一点嘲讽:“阿鸢,你可知道,你父亲死的蹊跷,他一世英雄,统领百万雄兵,怎么会说在牢里自杀就死的这么干脆?” 她也压低了声音:“我有证据的,孙家还有一些受过我爹和我恩惠的人,他们查……” “贵妃娘娘,您在里面吗?这冷宫污秽,您可不能多待。” 是黄存礼! 谢期吓得顿时如同惊弓之鸟,豁然站起身,而下一刻,萧直便推门而入。 第12章 可怜 谢期的脸色已然苍白的如同纸一样,身子摇摇欲坠。 萧直本怒极了,可看到她的双手放在小腹,护着孩子的样子,还是让他微微一顿,冷意顿时缓和了一些。 就在萧直要发难时,孙芍忽然跪倒地上,去拽萧直的裤腿。 “陛下,陛下,你终于来了,妾身等你好久了。” “陛下,妾身是冤枉的,妾身没有杀皇后娘娘,您把妾身放出去吧,妾身还能服侍您,看在过去的情分上……” 萧直的气不能跟谢期一个孕妇撒,却也不是不能对着孙芍撒。 一个早就失去了利用价值的废妃,他根本就不必摆出对后宫其他女人那种温情脉脉的样子,不必虚与委蛇。 于是,他毫不犹豫将孙芍一脚踹开。 “疯婆子,害了周氏,还要害朕的贵妃?” 孙芍居然真的表现得像个疯婆子一样,缩在角落呜呜的流泪:“陛下,妾身没有害皇后娘娘,妾身是冤枉的。” “您曾夸赞妾身,生的比贵妃还美,说妾身的性子比贵妃要好的多,您跟贵妃都是虚与委蛇,只是碍着谢大元帅的权势才不得不宠幸她。” 孙芍像是说着疯话,实则每一句说的都是真的,是曾经萧直做出来的事,而她用疯狂的姿态提醒着谢期,揭露萧直的真面目。 “陛下,您说真正爱的是妾身啊,您不是承诺过妾身,只要跟着周皇后一起打压贵妃,将来就让妾身做贵妃吗?” 萧直的脸色越来越黑,看了一眼黄存礼,这自小跟在身边的内侍官顿时会意。 “还呆愣着做什么啊,还不堵住孙庶人的嘴,冲撞了贵妃娘娘,谁能担得起责任?” 黄存礼身后的侍卫们,才冲过去,七手八脚的把孙芍按住,随手拿了一块破抹布堵住了她的嘴。 此时的孙芍,鬓发散乱脸上黑一块灰一块,完全就是个疯婆子的模样了。 谢期很害怕,怕萧直刚才在门外听到了什么,但现在看到孙芍此时的样子,又觉得可怜。 她为什么故意做出这副疯狂的模样,完全是为了将谢期的嫌疑摘出去,谢期眼眶酸酸。 “陛下……” 萧直倒是表现得很关心她的模样:“爱妃身子如何,这贱妇可有冲撞了你?” 谢期心很凉,萧直就是如此薄情之人吗?当初他与孙德妃也不是没有恩爱过,同床共枕的女人,如今没了利用价值,就被弃若敝履。 那些话,让孙芍联合周皇后压制她谢期,并且给出虚假的承诺,私下里他还会称呼她为芍儿呢。 现在却一口一个贱妇。 “妾……妾身没事,陛下,孙芍已经这样了,一个疯了的女人,就别跟她计较,看在过去陛下跟她也有夫妻情分,就放过她吧。” 好好的一个姑娘,家里锦衣玉食的娇养长大,孙芍也曾是西京城少年们仰慕的出色女子。 可现在却状若疯妇,丝毫没有被怜惜,压在冰凉的地板上,脸被压得变了形状,身子还被侍卫们踩着。 谢期实在不忍。 若是她沦落至此,怕是一天活着的念头都没了,孙芍比她要坚强的多。 “她跟朕也算夫妻?她配吗?” 一句她配吗,便抹杀了过去所有的恩爱,孙芍纵然全是错,也未必跟他没有那么一瞬间曾经温情过。 谢期只觉得心寒。 “她跟你说了什么?” 萧直的眼睛黑漆漆的,没有一丝光亮。 谢期有点害怕,身子往后靠,偏过头想要躲开他摄人的目光,萧直却一把捏住她的手腕,攥的紧紧的。 谢期嘶了一声,萧直回过神来,毕竟她现在身子特殊,萧直终于略略松开了她的手腕。 “她跟妾身说的,也是诉说冤屈,说她不是害死周皇后的凶手,叫……叫妾为她求求情。” “就这些?” 谢期点头:“就这些。” 萧直忽然嗤笑一声,捏了捏她的下巴:“朕暂且就相信你的话,你自己知道骗朕是什么下场。” 谢期一颗心打个了突突,挤出笑容:“妾身怎么敢欺骗陛下。” 他看了一会,却发现谢期的表情一如往常的恭顺,然而他却不能放下心来。 “无论她说什么你都不要信。” 萧直直接拉着她走出冷宫:“她已经疯了。” 谢期吞吞吐吐:“只是……” “只是?” “妾身看孙芍似很委屈,也许当初的事的确另有隐情呢,若是孙芍真的没有杀害先皇后,不查清楚,岂不是叫真凶逍遥法外,如何对得起地下的皇后娘娘?” 她是在试探。 萧直冷哼一声:“当初此事人证物证俱在,就是她下的毒导致皇后身死,如今又想翻案?不过是拿捏着你好性罢了,当初她那么针对你,你却心软为她求情?莫不是她承诺了你什么?” 谢期眼皮一跳,当即道:“妾不过是觉得兔死狐悲,颇感悲哀罢了。” 萧直挑眉:“你有什么可兔死狐悲的。” “孙芍之父也是武人出身,家中有爵位,她也是父兄娇养长大,未曾入宫前,也是个明媚活泼的女子,可一家子被她毒害皇后之事所累,若此事非她所为,她岂不是背了天大的冤屈。” 萧直几乎是从鼻子里喷出的气息,不爽的很。 “她那样跟你针锋相对,嘲讽过你,害过你,你却还为她着想说好话,你这点心软的劲头,怎么不用在朕的身上?” 谢期不解:“陛下此话,妾身听不懂。” 下巴被捏着抬起来,谢期很不喜欢这种被人掌控的姿势,却不能表露不满。 “贵妃,此案乃是定了的,孙芍就是幕后主使,是毒杀皇后的大罪之人,朕留她一命已是格外开恩,莫要在朕面前提此事。” “把你对别人那些温情和心思,都用在朕身上,朕还会更宠你一些。” “……”谢期隐隐约约有有了个想法,却无法表露,只能低眉顺眼的称是。 萧直哪哪都觉得不爽,不爽极了:“你就对朕最心狠。” 谢期不再为孙芍求情,打算暗地里照顾着些冷宫那里,回到昭阳殿,她手心攥的出了许多汗,掏出袖口,有一张皱巴巴的枝条和一枚小小的玉连环。 这上头写着的,便是与孙芍那几个宫外的心腹联络的法子。 这些日子,她给大哥写过信,询问过二叔一家的事,然而大哥却告诉她,二叔一家确实是死于山匪手中,这件事到此为止,让她不要再查。 而越是这样,谢期就越觉得蹊跷。 现在有了孙芍的人,一定能查出些什么,而投桃报李,她一定要尽力保住孙芍的性命。 谢期现在有孕三个月,小腹依然平坦,分毫不显,但胃口不好吃什么都会吐,整个人都病恹恹的,精神状态非常不好。 萧直进昭阳殿的时候,她正趴在床榻边,就着痰盂一直呕吐。 余光瞥见萧直进来,她有气无力的挥挥着手,想让宫女把屏风遮挡上,别让陛下看见她现在不雅的样子。 这当然不是出于什么因为爱和在乎,才注意自己的形象,只是习惯了按照礼法对待萧直。 是嫔妃对待皇帝,而非妻子对待丈夫。 若当真亲密无间,根本不会这样疏远。 萧直摆摆手,拒绝宫女在他面前摆上屏风,他皱着眉头,看谢期几乎要把胆汁苦水吐出来的样子。 夺后 第12节 居然亲自倒了茶让她漱口。 “贵妃她,怎么吐的这样厉害,没请太医来看吗?” 月儿心疼坏了,给谢期拍着后背:“已经请太医看过了,太医说,女子有孕反应各有不同,我们娘娘是反应比较激烈的那种,给开了一些止吐的药,可药汁子也是微苦的,娘娘喝进去变回吐。” 萧直眉头越皱越深。 “药吃不进去也就算了,可娘娘现在连饭都没胃口,吃了也会吐,这么着下去,娘娘和肚子里的小主子,可怎生是好?” 谢期就着萧直的手漱了口,她就是有心拒绝,不想萧直做这种太过亲近的举动,可也没力气拒绝了。 身体的不舒服让她恍恍惚惚的,只能恹恹的躺在那里,一贯不愿在萧直面前失礼,唯恐被他拿捏了错处的周全,此时也也顾不上了。 萧直碰了碰她的脸蛋:“就这么几天就瘦了这么多。” 谢期是非常明艳妩媚的长相,现在这样,反而有种病西施的美,若是平日,若是旁人,萧直才不会顾忌身子,定要好好赏玩一番。 而现在,他顾不上欣赏她漂亮的病容,只觉得心疼。 “女子有孕,是这么遭罪的事吗?” 谢期差点气笑了:“陛下也是做父亲的人却不知女子有孕会很难过?陛下有一儿一女,先头的许贤妃和郑昭仪都生过孩子,妾身记得,皇后娘娘也曾有过身孕。” 他的确做过父亲,但他并不是很在乎那两个孩子,只是因为是长子长女才会略重视一些,比起是他的孩子,他更看重皇长子皇长女这个身份。 至于他们的母妃,有孕时是多么的难过,他从来都不在乎。 而皇后,他根本就没怎么碰过她几次,怎么可能怀孕,不过是障眼法罢了。 第13章 补偿 “叫御膳房做点好克化的东西来,清淡能入口的。” 见她这样难受,萧直居然给她掖了掖被角。 “陛下,现在御膳房送来的东西,倒是都按照娘娘喜欢的口味做的,只是娘娘胃口不好,有时候半夜饿了,还得临时吩咐人去御膳房,这一来一回的,饭送到了也凉了,娘娘也不想吃的,忒麻烦。” 月儿是壮着胆子跟萧直提了要求,她是怕这位陛下,可自家小姐这么难受,她也顾不得怕不怕了。 这个问题好解决,萧直甚至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御膳房做的不合口,送的饭菜不及时,他们当罚,你说的也好解决,昭阳殿没有小厨房吗?寻个贵妃喜欢的厨子,给她□□吃的不就行了。” 宫中有些分量的妃子都允许自己宫里有小厨房,比如有皇长女的郑昭仪和照顾皇长子的许充仪,再年轻些的就是裴修仪,因为她是洛京人,吃不惯西京菜,萧直才特意允了她置个小厨房。 萧直说的理所当然,月儿却不敢说话,偷偷拿眼看谢期。 这种眉眼官司,怎么可能瞒得过萧直这个人精。 “你有什么难处对朕说便是,你主子身子不舒服,事事都要她拿主意吗?” 月儿身子哆嗦的如同风中的柳絮,只敢跪着低头不说话。 谢期本来揉着额角,她吐了好几回,牵连着偏头痛,很是难受。 听到他的话,时冷笑:“陛下真是贵人多忘事,事情不过过去了三年就全然忘了?当初皇后娘娘还在的时候,非要在我这里尝一尝昭阳殿小厨房的杏仁豆腐,回了长宁殿就腹痛难忍,非说我给她下了毒。” “因为此事,我的一个丫鬟因此进了慎刑司,为保住我这个主子的清白,她以死明志,给皇后吃出了腹痛,陛下当时,不是叱责妾身,说妾身将家里娇生惯养大小姐的习气都带进了宫中,将妾禁足昭阳殿一个月,还日日抄经为皇后祈福,这昭阳殿的小厨房自此就被废弃了。” “……”月儿的头越发低垂,根本不敢想象这位一直对贵妃不怎么好的陛下会如何暴怒。 萧直却没有生气,面露尴尬。 谢期一直都很恭顺,说是紧守妾妃之德,其实就是跟他不贴心,恭顺的没什么人气。 今日说出这么逾越,放在之前,她根本就不会说。 谢期心中有个猜测,有孕至今,萧直一直都没有真的做什么,不论是对她,还是对腹中这个孩子。 若他是真心的想要留下她腹中的这个孩子,是不是代表,他对谢氏,对她,都能有了退让? 这退让的底线在哪里,她要默默清楚。 萧直挥退月儿,如今这内室之中,仅剩下他们二人,谢期喜欢沉水香的香气,萧直特别交代,贵妃有孕期间,不得用任何熏香。 郑昭仪流掉的那个皇子,就是有人在熏香里做了手脚添加了活血的红花麝香。 萧直记住了这一点,很厌恶后妃宫斗互相倾轧,原来周皇后做的那些脏事他都是知晓的,也是默许的,却没想到伤及无辜,导致郑元娘的孩子没了,他也十分懊悔。 他特意交代,昭阳殿若要熏屋子,就用些新鲜的水果。 若不是因为他发了话,谢期绝不敢做这么奢侈的事,她这个贵妃当得战战兢兢,多少人盯着她的错处,想把她拉下来,再给谢家定几个罪呢。 萧直虽然是傀儡上位,但其实温和多情只是假象,内里是个十分孤傲,不是谁都能配让他看得起的。 因为这种傲气,他其实没有对谁真的低三下四过,现在成了实权皇帝,身上积威更甚。 做皇帝的,只有他对不起别人,别人讨好他的。 “你在生朕的气。” 仅剩他们俩的时候,萧直脸上的神情很柔软,比起那张像假面具一样的温和笑容,真的都不像他了。 “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你还在记恨朕吗?” 他想抚摸谢期的侧脸,被她偏头躲开。 “妾身不能记恨吗,只是因为皇后娘娘子虚乌有的控告,妾身的丫鬟为证清白而死,逐云是自小跟着我长大,我待之如亲妹一样的丫鬟……” 她笑了,是嘲讽的、冷然的笑,纵然此时她虚弱的像一株蔫哒哒的植物,也依然有着蓬勃的生命力,比起那副恭顺的假象来说。 “皇后娘娘真的有事吗?还是只是装出病了的样子陷害我?我没有邀请她吃,是她自己非要尝一尝。” 萧直默然,这事不是他授意的,他的确在打压谢期,用宫中的规矩束缚她,但他若出手,一击必杀,绝不会像周慧荑,拖拖拉拉没搬倒别人自己惹得一身腥。 “那件事,是皇后自作主张,朕并不知情……朕只是……” 他只是习惯了打压谢期,听了周慧荑的一面之词就交给她处置,那时他要笼络朝臣,培植自己的势力,内宫中很多事的确忙的顾不上。 “陛下只是看了皇后娘娘哭哭啼啼,就全然相信了她,陛下对皇后娘娘的深情,真是旁人都不能及的,呵,妾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不过徒劳无功罢了。” 不是的,他没有完全相信周慧荑,后来听说谢期的丫鬟进了慎刑司,他就察觉到了事情不妥,那时他与谢大元帅已经暂时和解,对付雍王。 这个当口却出了这种事,当时他也很生气,可下旨让慎刑司将人放出来的时候,那丫鬟已经没气了。 因为此事,他痛斥周慧荑,对这女人生了厌恶,也就是后宫无人可用,他才会抬举这么个女人。 “你别跟朕置气,总要考虑考虑腹中的皇儿。” 谢期默默的靠在床头,眼里还有泪花闪烁,萧直无奈,拿起小炉上温着的汤。 “是朕这件事理亏,朕会好好补偿你好吗?” “吃不下饭,好歹喝一口汤,不过几日,你就瘦成这副模样,朕实在放心不下你。” 他亲自拿着勺子喂她,还把汤喂到她的嘴边。 谢期几乎都不认识眼前这个萧直了,她全身起了鸡皮疙瘩,简直都要怀疑,这个萧直是不是被鬼上身了。 他从未对她如此温情过。 谢期在衡量,萧直举着勺子的手也在微微发抖,暴露了他内心并非如谢期想的那么平淡自然。 谢期张嘴,将那汤喝了一口。 萧直似是微微松了一口气,喂她喂倒是越发顺手。 这一碗是松茸鸡汤,非常香醇,在萧直亲自喂的情况下,谢期也只是喝了小半碗就不想再喝。 食量如此之小,萧直很发愁,也有些不耐烦起来。 他都亲自来喂,她却如此不识好歹。 然而此刻看到她苍白柔弱的姿态,他若再生气,也显得十分没有心胸,不像个男人。 “可有什么想吃的?你总得尽量吃一些,不为了自己,为了肚子里的皇儿,也要努努力。” 萧直叫人奉上了饭食:“朕前些日子,吃了几道菜觉得不错,就交代御膳房做了,你尝尝适不适口?” 面前乃是四菜一汤,一道芙蓉蟹斗,一道荔枝肉,一道文思豆腐和醋溜的白菜心。另有炖煮的药膳好汤,这汤也是补气安胎的。 萧直曾经吃过苦,也不是好奢侈的皇帝,午饭便也只是四菜一汤的水准,只是菜品做的精细,食材都是最好,最新鲜的。 他好像喂她吃饭喂上了瘾,居然连午膳都想要喂她吃。 谢期实在不愿看他这副黏黏糊糊的样子,都不像他了,也让她恶心,只好支着身子用了一些。 萧直盯着她,看她一口一口吃的艰难,荔枝肉外皮酥脆是炸过的,他特意放在嘴里,嚼了几下,唇上还留着一点油花和糖醋汁。 好像很好吃的样子,谢期下意识咽了一口口水,也尝了一口荔枝肉,淡淡的酸味让她胸口的恶心感被压下了许多。 因为萧直吃的香甜,谢期居然也不知不觉吃了多半碗饭,用了不少菜,还喝了半碗药膳排骨汤。 萧直还算满意。 用完了午膳,萧直还没回乾元殿,谢期很疑惑,她困得不行,想要睡一会,这种态度几乎是直晃晃的赶他了。 萧直踌躇片刻,握住了她的手:“过去……朕对你不够好,有些事朕做的确实偏心别人。” 他说这话的时候,自己都有些心虚,他哪里是对她不够好,明明是非常不好。 “可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周氏已经去了,你我夫妻也已经做了十年,以后朕会对你好一些,把过去的一切都忘了吧,我们重新开始,你还是朕珍重的贵妃。” 一切都过去了?真是可笑! 谢期几欲作呕,他大权在握成了最后的胜利者,自然可以轻描淡写的将一切翻篇,可她呢?谢家呢? 过去对她所做的一切,都不作数了,让她忘记,重新开始? 谢期沉默,萧直有点尴尬,也有点恼羞成怒。 活这么大第一次对曾经打压的女人露出自己柔软的一面,虽说不上恳求,却是切实的示好。 若她不识好歹拒绝了,他帝王的面子往哪搁。 可再像以前那样,禁足她,磋磨她,让她抄经,让别的女人羞辱她,不等谢期如何,他就先受不了了。 “你现在已经有了孩子,思忧伤身,朕子嗣不丰,这个皇儿无论是对朕,对谢家,还是对你,都很重要。” “朕相信,你这么聪慧,知道孰轻孰重,朕也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对你。” 第14章 不配 夺后 第13节 就在谢期想要做些什么,至少把孙芍保住的时候,冷宫那边传来消息,孙芍畏罪自戕了。 后宫嫔妃自戕乃是大罪,即便是冷宫嫔妃也是如此,罪责要祸及家人的,然而孙家根本就没有什么人,就算牵连,又能牵连谁? 宫人来报的时候,谢期手里的杯子都没拿好,愣神间就掉到地毯上。 萧直也在,他这些日子只要下了朝就来昭阳殿,一定要陪她一起吃饭,晚上也要睡在这里,就像是发了什么病。 谢期左思右想,只觉得他可能真的因为子嗣不丰,没怎么陪过嫔妃生产,觉得新奇想要参与参与。 她却觉得烦,让他去别的嫔妃的宫里,萧直便会不悦,拿那双黑黢黢的冷然眼神看她。 谢期因为有孕确实精力不济,没法再作周全之态,不愿跟他周旋,便放任了,他愿意如何便如何吧。 萧直只是哦了一声,神色间极为嫌恶:“拖出去找个地方埋了吧。” 连一副棺材板都不给孙芍?这些宫人处理冷宫弃妃的尸身,又没银子可拿,绝不会自掏腰包找个地方埋,随意草席子一裹扔到哪个乱葬岗。 谢期不禁悲从中来:“孙芍怎么可能死,她怎么能自杀?” 那宫人吓了一跳,大抵谢期掌管宫务这一年多,也算有些积威。 “这个……这个……今日奴婢们进去送饭,发现孙庶人悬梁自尽了,娘娘也知道,冷宫这种地方,平日也没什么人来,孙庶人拆了被单悬梁,肯定是自尽的……” 萧直只是点点头:“朕和贵妃知道了,你下去吧。” 谢期满眼都是怒火和悲哀。 萧直却还在火上浇油:“你有身孕了,为这种事烦心什么,孙氏是自作孽不可活,死了倒也干净。” “孙芍她,她也曾是你的枕边人,也曾与你浓情蜜意过。” 萧直皱着眉头,显然是不明白她为何这么激动:“是,她的确曾是朕的嫔妃,可她不守宫规,不仅害死皇后,还把你叫到冷宫那种晦气地方,朕留她一命,已是仁至义尽。” “为了区区一个孙芍,你就要跟朕生气?” 萧直很不爽,大权在握至今,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容忍过一个人,可看着谢期消瘦苍白,一想到她还怀着身孕,萧直就努力压着自己的火气。 太医也说,怀孕的女人确实会变了性情。 他一开始还以为她会变得更加温柔体贴,却没想到变得这么古怪。 “区区一个孙芍?” 谢期攥了攥手,她早就该想到,萧直没就是个没有心的人。 “当初你没有喜欢过她吗?你夸赞她性子明媚却柔顺,更知大体,她擅骑射,不愧是孙家的将门虎女,孙芍为德妃时,你时常召幸她,还说,若不是因着我是谢家女,这贵妃之位定然是她孙芍的。” 他跟孙芍,也有过最亲密的关系,而曾经被翻红浪同床共枕过的女人,现在也只剩下一句贱妇,死的活该。 他的心,怎么能像石头一样硬。 萧直无奈,叹了一口气:“你在吃醋?” 如果可以,谢期简直想给他几巴掌让他清醒一点。 “朕倒是没想到,你竟然也会吃醋。” 他居然还想抱她,被谢期捂着嘴做出孕吐的样子躲了过去。 萧直无奈的帮她拍着后背:“如今会吃醋了,这很不错,可你这吃醋也得是对的人,孙芍一个冷宫弃妃,也值得你这样?” 她吃个狗屁的醋。 “孙芍她真的害了皇后娘娘吗?” “不是她还能有谁?” 萧直察觉到了她的意有所指:“朕已经说的都够烦了,就是孙芍,不会是旁人。” “那日见了孙芍,她虽落魄却没有到相死的地步,怎么她与妾身见了一面,还想要求洗清冤屈呢,这便认了命,自戕而亡?” 萧直的手顿住,眯起眼睛:“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的声音已经冷了下来。 “这后宫中,有谁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一个冷宫妃子,孙芍为什么要害皇后,陛下你偏心皇后,人尽皆知,就连民间也知道她是你的南园遗爱,情深旧剑,孙芍都知道皇后娘娘在陛下心中的地位,为何还要做出下毒的举动?” “不是说好不再纠结过去的事。” “谢期,你到底意有所指什么,难不成听了孙芍几句话,就开始针对朕?你怀疑是朕授意,杀了孙芍?” 萧直忍耐的怒气,像一只气球,被她言语刺了一下就彭的爆炸了。 “朕已经对你有诸多容忍,看在你身怀有孕,不追究你对朕不真不敬的过错,一心想跟你好好过日子,弥补过去。” “你就是这么报答朕的?” 在帝王的眼里,只要自己肯稍微做一做姿态,她就得高高兴兴的贴过来,感谢他的恩德。 “妾身只想知道真相,到底是谁害死了孙芍,到底是不是她杀的皇后?” “一切都已尘埃落定,你是个聪明的女人,莫要自毁前程。” 萧直怒不可遏,捏住她的下巴,叫她迫不得已起身,却在她手放到小腹处时,到底还是心软了几分。 “这些日子,朕对你好,你就开始蹬鼻子上脸,处处与朕作对,别以为你有了身孕,凭借着孩子就能要挟朕,朕可不吃这一套。” 然而谢期若是被这么几句话吓住,也便不是她了。 她唇边忽然露出一个清浅的笑,让萧直脸上一呆。 “当初皇后娘娘对王若君下手,给她灌下红花汤,让她下红不止最后病死,害了郑昭仪导致她流下一个皇子。” “皇后娘娘做了这么多的恶事,还能享受死后哀荣,妾不过是为孙芍说了几句话,陛下就迫不及待的要罚妾身,呵……” 萧直面色有些狼狈,张了张嘴,辩解的话还没说出口。 谢期就支撑着身子跪了下去:“是妾身错了,妾身是什么人,怎配跟皇后娘娘相比,皇后娘娘是天边的明月,妾身是脚下的烂泥,这个道理皇后娘娘活着的时候,她就已经教会了妾身了,难道皇后娘娘去了,妾身还心存什么妄想?” “区区萤火之光怎配与烈阳明月相提并论呢?” 谢期的以退为进,让萧直一口气堵在心里,怒气也发不出来。 她在阴阳怪气,在说反话。 周慧荑算什么,一个上不得什么台面的人,若不是看在周侯的面子上,他才不会立她为后,不论是容貌才学还是出身,跟谢期都没法比。 “你说这话,是故意气朕吗?” “难道不是,妾不知到底说错了什么,难道认错也有罪?” 萧直咬着牙齿,真是发火也不是,不发火也不是。 而听到她如此自贬,抬高周慧荑,萧直又觉得心里难受的够呛,想要说不是的,周慧荑比不上你,可又怕说出口被她问。 那些藏在心里的秘密,萧直是打算隐瞒一辈子的。 “你……你就是惯会气着朕,朕真是……真是……” 他心情很复杂,说不出来是气的,还是不敢面对谢期,落荒而逃一样离开了昭阳殿。 黄存礼带着乾元殿的太监侍卫守在外面,见萧直气冲冲的跑出来,二丈摸不到头脑。 “陛下……” 萧直却什么话都不说,大步走出昭阳殿,停到昭阳殿外的枫树旁踹了几脚。 “陛下,您别这样,踢坏了疼得还是您啊。”黄存礼生怕他拿自己的身子撒气。 这又是怎么了,前几天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又生气了? “陛下,这是跟娘娘……” 萧直脸色阴沉:“也不知孙芍跟她说了什么,她跟朕阴阳怪气,质疑朕不说,贬低自己,就是故意让朕心里难受。” 黄存礼无奈,这些日子跟贵妃娘娘置的气,加起来比从前那九年都要多。 萧直没有回乾元殿,找了个石桌坐了下来:“朕不明白,朕都说了要跟她重新开始,过去那些事就不提了,有些确实是朕做的不够好,可她有孕了,朕也承诺了,她还要怎的。” “这些日子,朕示好的还不够吗?听了孙芍的话就开始闹脾气。” “这个……老奴斗胆问问,贵妃娘娘她都跟您说了什么啊?” 萧直一顿,就将谢期的原话复述了出来。 “她如此自贬,就是故意气着朕,让朕不舒坦,她就舒坦了。” 皇帝自然是没错的,有错的都是旁人。 黄存礼也是觉得贵妃忒不知变通,那些年因为这倔强性子不知吃了多少亏,可现在却还是这样,看着恭顺了,乖巧了,实则骨子里的那股傲劲儿完全没变。 “这个,老奴倒是觉得,贵妃娘娘也许是这么多年习惯了,毕竟皇后娘娘活着的时候,没少给贵妃娘娘立规矩。” “你这话什么意思,周氏跟她对立,经常说她坏话跟她吵起来,朕是知道的。” “谢期的性子年轻时太过跳脱傲气,压一压是朕默许的。” 见黄存礼面露难色,萧直皱眉:“你知道什么朕不知道的事吗?除了她那个丫鬟,还有什么事朕对不起她过?反倒是她那个爹,一直针对周氏,周氏的确不是个合格的皇后,也难登大雅之堂,可她是朕的人,朕还用得上她,她爹公然朝堂发难,难道就很给朕面子?” 黄存礼轻叹一声,低声将过去的事娓娓道来。 第15章 受宠 “娘娘,您还好吗,别跪着了,快起来靠一会儿。” 谢期的脸苍白的不正常,月儿给她身后加了个软垫,好让她靠的舒服一些。 “娘娘,您以后别在惹陛下生气了。” 月儿的声音隐隐带了哭腔:“过去那些年,咱们不是没得到教训,陛下不是个宽仁的,尤其对咱们谢家……” “现在您又有了皇儿,便是为了小主子安然出生,您也得忍耐过去啊,以后小主子出息了,一定能给您出气的。” 谢期听着这天真的话,轻笑出声,摸摸她的头:“我已经忍耐了快十年了,在这深宫之中,变得越来越不像我,行尸走肉一样的活着,现在还要为了孩子忍耐。” “这个孩子即便生出来,真的有意义吗?” 谢氏对萧直来说是绊脚石,现在扳倒了谢家,朝堂不平衡了,又开始扶持谢家,装模作样的给她大哥一个出仕的机会,大哥为了一家子,不得不拿命去挣,全家还要谢谢萧直的恩典。 这就是萧直的手段,为了皇位,他什么都能做得出来,她的孩子,出生就带着谢家的血,这是永远也改变不了的。 等他上了年岁,孩子多了,焉知他不会为了平衡朝堂,平衡皇子之间的势力,将她的孩子当做棋子呢? 而生个公主也并不安全,梁国的嫡公主不必和亲,可庶出公主却是要远嫁的。 夺后 第14节 “萧直把谢家当做棋子,他恨我,岂能对我生的孩儿爱屋及乌?” 这孩子,与其生出来要跟她一般,看人眼色过日子,倒不如就这么…… 谢期恍然回过神,她在想什么,那一瞬间她居然,居然,想让这个孩子发挥最大的价值,什么时候她变得跟后宫里那些女人一样的了,满心都是算计,连自己的孩子都当做筹码。 她恨不得给自己几巴掌。 可未来要怎么办呢,若是出生于普通家庭,她只是个普通的母亲,她一定会如珠如宝的呵护它。 然而现在她连自己尚且护不住,要仰仗萧直那所谓的恩宠过活,孩子要怎么办,也要过这种生活? “娘娘……” “我没事,我歇一会儿,你去吧。” 她疲惫的闭上了眼睛。 而御花园中偏僻的一角,谁也没想到在这不起眼的石桌上,坐着这个强大帝国的主人。 “就是这样,皇后娘娘因为有陛下撑腰,动不动就责罚贵妃,不是罚她跪祖庙就是罚她一天抄十卷经,一开始贵妃是不服气的,也跟您告状过几次。” “可朕那时忙着前朝的事,根本无心理会后宫,她对朕告状,朕也没有注意,只叫皇后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萧直面色阴沉的很,自然的接过了话头。 “这贵妃性子,您也是知道的,刚入宫的时候比现在还执拗倔强,您不给她做主,自然就……” “自然就去跟他当元帅的爹诉说委屈,怪不得谢光总在前朝说起谢期的事,而他越说朕就越心烦,越不想管,皇后也就越猖獗。” 黄存礼说话很小心翼翼,然而他也不过是实话实说,并不存在添油加醋。 “贵妃娘娘性子实在太倔了,自谢大元帅逐渐失势,她连自己家人也不愿告诉,只是默默受着,皇后娘娘若是太过分,贵妃娘娘也不会完全忍耐,这时间长了,就成了这幅样子。” “奴才斗胆说一句,贵妃娘娘这几年变得温和柔顺了许多,也只是表面,实则内里仍是执拗的够呛,而且这些年陛下跟娘娘都没怎么交心,如今娘娘已经有孕,陛下只要好生跟娘娘说话,温柔一些,早晚娘娘会回心转意的,跟陛下好好地在一起的。” “奴才倒是觉得,贵妃娘娘这些年进宫,以身作则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是个合格的后妃。” “你倒是总帮她说好话。”萧直没什么表情,瞥了黄存礼一眼。 黄存礼讪笑:“这贵妃娘娘虽然为人有点傲,可对别人都不错,虽昔日奚落过她的孙庶人,也曾交代冷宫服侍的宫人,让他们不要欺负,这后宫里的嫔妃,有几个不说她人好呢。” 萧直面上露出一些悔意:“朕当初硬要扶持周氏上位,是不是做错了?” 黄存礼不敢说。 “我的确觉得谢期性子散漫傲气,怕她在宫里呆不住,想要规矩她,默许了周氏的一些作为。” “朕以为,她好歹也是谢觞养出来的女儿,当不会怎么吃亏。” 陛下不管,谢大元帅不得如内宫想要护着女儿也是鞭长莫及,更何况他都被斗倒了,怎么护着贵妃呢,黄存礼很想吐槽。 “朕也是无可奈何,当时在后宫,这些世家女朕信不过,又没有旁人可用,只能扶持周氏,她是不是做了许多错事?” 黄存礼哪敢编排皇后,低下头:“奴才只知道,皇后娘娘跟后宫的娘娘们关系都不怎么好。” 萧直抿唇:“她连郑氏的孩子都不能放过,这个皇后当的,有什么贤德可言。” “朕一直都知道,只是……” 只是后宫这些女人,没有值得他上心的,他不愿意管,而周氏作天作地,把世家女折腾死了,也不是他这个皇帝的过错,恶名骂名,都是周氏背负罢了。 他本就打着这个主意,根本也没想改。 “朕只是没想到,谢期也能如此吃亏被欺负……是朕错了。” 谢期觉得倦,不过每日总得晒晒太阳,出去散散步,若不这样,月儿就哭哭啼啼的。 她实在是怕了这丫头,只能随了她的意。 自发现有孕,也过去一个月,小腹只有微微的隆起,宽大的衣裳一挡根本就看不出来,不过消息早已传遍后宫前朝。 从前还追着谢家穷追猛打的那些清流,顿时傻了眼,没想要入宫将近十年,如今已快三十的贵妃,居然还能有孕,而谢觞虽然死了,谢朝又复起,虽然派往边境苦寒之地,可未尝没有建功立业,再起来的机会。 陛下居然能让厌恶至极的谢贵妃有孕,朝臣们都摸不着头脑。 唯有裴境看得清楚,萧直对那位贵妃,根本就不是厌恶至极,反而有种隐秘的喜欢和爱,却因为种种因素,让他不能靠近,只能表现出厌恶的样子。 这位陛下当初喜欢的就是谢家姑娘谢期,那些年的冷待一是因为顾忌谢觞,二是因为谢期曾经拒婚,让萧直颜面大失。 而现在谢觞已死,为了平衡朝堂势力,萧直又开始抬举谢家,过去一切的阻碍都已不存在,天下已定,大权在握,这位陛下自然便开始追逐爱情。 那个曾让他的心悸动,曾让他羡慕又嫉妒,最后成了他臣属妻妾的谢家姑娘。 磋磨过她,打压过她,现在一切尘埃落定,来宠爱她,在旁人看来一切都觉得不可思议的行为对于高高在上的皇帝来说,也不意外。 皇权之下,本就皆为蝼蚁,而雷霆雨露,则皆是君恩。 不过谢贵妃有孕的事倒是再次提醒了他。 一开始他的堂妹进宫,他便嘱咐过,裴家女子入宫不过是表个忠诚的态度,陛下可能会礼遇但不会很宠,让她放平心态,跟别的嫔妃也要和睦,不要生事端。 但三堂妹毕竟年纪还小,做事难免不周全,裴境思及此处,急忙写了一封亲笔信送入宫中,叫她切莫得罪贵妃,凡事拿不定主意的便来信问他。 刚用火漆封好,外头空青就敲响了书房的门。 “什么事,进来说。” 空青跟着他多年,现在也快而立之年,办事都很稳妥了,此时却一副为难神色:“公子,夫人打发人来,说准备了您最爱吃的菜,想请您晚上过去。” 裴境脸上的笑容立刻便淡了下来:“她怎么还不死心,搞这种手段有意思吗,都把她迁到东院去了……” 对外自然要给正室夫人脸面,可对内她自己是什么难道自己不清楚。 裴境深觉厌烦:“我不去,叫她不必准备了。” 空青却面露难色:“夫人差遣来的人还在跪着呢,说今日不请到公子就不回去。” “那就让他跪着吧,现在什么妖魔鬼怪都敢要挟我了,不必搭理。” 他似是想起来什么:“对了,去看看贞娘在做什么,今日有南边送来的新鲜金桔,给贞娘送些过去。” “那夫人那边……” “不必搭理。”裴境果然是萧直的心腹,这变脸的速度,也是够快的。 “对了,这封信,用我们宫里的内线交给三小姐,让她自己多保重,可差人问问,在宫里银子可够花用?” 裴境揉了揉额角:“不必问了,准备五百银子送进去吧,在宫里要想过得舒服,上下都得打点,哪里不用要钱呢。” 看在他的面子上,萧直绝不会不善待他们家玉瑶,但要说有多宠爱处处细致,可就没有了。 谢期有孕过四个月的时候,周昭容解了禁足,终于能出来透透气,也不是冤家不对头,居然就在御花园撞了个正着。 第16章 局 周昭容气的要命,百般不愿,然而位份在这摆着,她也得给谢期行礼。 “贵妃娘娘!” 神情怨毒的盯着谢期的肚子,周昭容脸都要扭曲了,陛下不仅没有废了贵妃,居然还让她有了身孕,这就是背叛。 他们周家才是真正支持陛下的,一直站在陛下身后,姐姐那么爱陛下,陛下也那么爱姐姐。 他怎么能让姐姐的死对头有身孕? 谢期其实不是很在乎肚子里这个孩子,她总觉得这孩子不会投胎,跟着她这么一个没出息的娘,将来也不会得到萧直的重视。 萧直现在表现得好似很看重,不过是因为子嗣不丰罢了。 然而她却感受到了周昭容那肉眼都能看见的怨气,下意识捂住了肚子。 出来散散步,就遇上这么人,也是够晦气的,月儿生怕周昭容气急败坏对谢期做什么,有意无意挡在她身前,不给她下手的机会。 谢期不想多生事端,点了点头就打算回昭阳殿。 “贵妃娘娘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胆小如鼠了?” 周昭容无缘无故被萧直训斥,还被禁足一个月,满心的怨气无处发泄,自然不肯轻易放过谢期。 “本宫身子不适,要会宫休息,怎么也得跟你一个小小昭容说一说吗?” “是,本宫确实没能想到,毕竟不论是去了的皇后还是你周昭容,可从没有怀过孩子,自然不知道这有孕的甜蜜和苦楚呢。” 用有孕这种事嘲讽周慧芳,谢期都很恶心自己。 当初未曾入宫前,她也是堂堂正正做人,纵出身大家,也不曾欺辱过旁人的好姑娘,她也有梦想,有自己喜欢的少年郎。 可现在,她的面目,也变得跟后宫的女人一样可憎起来。 用萧直的孩子去让别的女人嫉恨,哪怕周慧芳心里不舒服了,她也很难有赢的感觉。 给萧直生孩子?这种福气谁爱要谁要,她谢期不想要却由不得她不要。 萧直的确拿住了她的命门,因为她不是孤身一个人,她还有亲人,身边还有月儿这几个丫头要照拂,所以只能忍耐,再继续忍耐下去。 周昭容没想到一向不愿与人做口舌之争的谢期,居然还能拿这件事讽刺她。 不就是有孩子了,很了不起吗? 在萧直的后宫,就是了不起。 虽然很低级,但这就是现实,周昭容气的想哭,她入宫到现在,陛下都没宠幸过她几次呢,而谢期这个女人却有了身孕。 陛下他对得起死去的姐姐吗? “哈,贵妃以为有了身孕就有了免死金牌?便是你生出来了也非嫡非长,一个庶出子罢了,有什么好得意的?” “以后这后宫里还会进更多的女人,姐夫也会有更多的孩子,就算你有了身孕又如何,这皇后还是我姐姐,你永远只是个妾妃,你的孩子,还要叫我姐姐母后呢。” 周昭容越说越得意:“妾就是妾,生了孩子也别想爬到正妻头上,我姐姐母仪天下,当初宠冠后宫之时,贵妃又在哪里?” “贵妃还是小心些,莫要让龙胎受了什么惊吓,有个万一,你可不好给陛下交代。” 谢期怀孕很不好受,却还要跟别的女人打嘴仗,若是原先她一笑置之也就忍了,可现在因为这个孩子移了些脾性,连萧直也要顶撞几句,如何能忍得了。 “周昭容一口一个妾,说的真是麻利顺溜,只是说本宫是妾,难道昭容就不是妾?” “本宫还好歹是皇后之下第一人,四妃之首,你又是什么,仰仗着你的皇后姐姐的福荫,才只是九嫔,连个贵嫔都没熬上,本宫倒是忘了,这代掌后宫,有教导后妃之权。” “周昭容嘴巴不干不净,就掌嘴五下,以警后宫诸位姐妹吧。” “你……你敢?” 周昭容可不怕,她见过谢期狼狈时的模样,跪在她姐姐面前,早就没了微威信,如何会怕她,当即就像一只好斗的鸡,想要跟谢期打起来。 而谢期只是看了昭阳殿的宫女一眼,她们便领会了她的意思,七手八脚的上前,拉住周慧芳的宫女,将她按在了地上跪下。 夺后 第15节 “谢期,你想做什么,你打了我,姐夫不会放过你的。” 这些日子,谢期也想明白了一些,她那天那么挑衅萧直,他也只是气势汹汹的走了,也没处置她,若说重的惩罚,降位收回宫权不仅没有,连禁足抄经这种不痛不痒的惩罚也没。 萧直也许真的变了一些,至少在容忍她这件事上。 而若孙芍的推测是真的,萧直对周慧荑若没有多少爱,更不会将这种纵容延续到周慧芳身上。 她正好借着机会试一试,若萧直当真爱惨了周慧荑,怎么可能容忍她嫡出的亲妹被欺辱。 “本宫今日就教你一个乖,周氏,你既无陛下恩宠,位份又不如本宫,是谁教你,一直挑衅比你位份高的嫔妃?” “你不能打我,你不能打我!我姐姐是皇后,你们打我,姐夫会治你们的罪!” 周昭容入宫后,一直四处寻衅,不过别人也算让着她,只是对她惹嫌宫斗的事非常厌恶,不过最多也就是打打嘴仗。 这是头一回,周昭容挨打,还是挨谢期的打。 “好啊,那就等打完了你,你再去跟陛下告本宫的状吧,肃嬷嬷,掌嘴!” 谢期可不是带着大仇得报的小人得意样,反而微蹙着眉,哪怕整治了周慧芳,她也并不感觉如何高兴。 肃嬷嬷只听她的,可不会被周慧芳要跟萧直告状的事吓唬住。 五个耳光一掌接一掌,就这么结结实实的打在周慧芳脸上。 这姑娘就是个空架子,以为自己仗着周家,仗着皇后姐姐,就能作天作地谁也不敢得罪她。 谢期玩了真的,她就吓得哭出来,嘴里还想不干不净的继续咒骂谢期。 “你那张嘴若是还管不住,本宫就再赏你五记耳光。” 周慧芳打了个激灵,不甘不愿的闭了嘴,生生受了。 她心里可没服气,还想着要报复呢,事后定然会跟萧直添油加醋的说这事,谢期才不怕,她也想知道萧直是什么反应,好证实自己的猜测。 “贵妃娘娘。” 一个小黄门过了来,看到这架势吓了一跳,这小黄门是黄存礼的徒弟,叫什么黄信,萧直叫他小信子,而地位低一些的嫔妃都会尊称一声信公公。 “信公公来这里有事?” 谢期对下头服侍的宫人,倒是从来没什么看不起,她瞥了一眼又开始不老实的周慧芳:“陛下这是得了消息,派你来救周氏?” 小信子一愣,堆笑:“娘娘教导宫妃,奴才们可不敢随意插手您的事,是陛下打发奴才来,贵妃娘娘的兄长进了宫,他不日就要启程去顺宁府,陛下叫您过去见见。” 这事可比教训周慧芳要重要的多。 谢期当即就叫人放了周慧芳,不再理会她。 没想到萧直还算有良心,哥哥这一去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能让他们兄妹见一面,不论如何,她也得受这个情。 谢期自然是做辇,她如今有孕一路走着去乾元殿,身子也受不了。 可这一回却不是去乾元殿,小信子直接将他们带去了雪信殿,问为什么不在乾元殿时,小信子却道,陛下想要宴请谢朝,乾元殿乃是陛下居所不大方便,便直接接她来此处。 雪信殿本就是宫中有宴时,招待大臣和内外命妇们的地方,谢期也不疑有他。 到了芷汀阁,小信子拦住了月儿:“贵妃娘娘,虽然是家宴,但雪信殿的规矩,用膳一律不得带自己的宫女太监,您的这些人,就留在此处吧。” 这也是老规矩了,谢期点点头,迈步进去。 芷汀阁并不空旷,然而屏风外头那几个服侍的宫女,看着都是些生面孔,只有一个有些面熟,从哪见过来着。 谢期想了半天,忽然脑海中闪过,那宫女记得原来是在王若君的宫里伺候的,她死后好像就去了浣衣局了。 谢期忽然打了个激灵,转身就走,不再往前,门被从外头匣上,根本就推不开。 这是个局! 她意识到了这一点,一阵奇异的香味袭来,她感觉到头晕目眩,咬了一口舌尖,强迫自己清醒一些。 “你们……你们是谁派来……” 然而身子逐渐动不了,这是迷香,她们的目的是什么,是她的孩子吗? 谢期惊恐的捂住了肚子。 那个有些面熟的宫女蹲下身,拍拍谢期的脸:“贵妃娘娘,你的好日子要到头了,等你被陛下厌弃,就让你也感受我们娘娘所受的苦楚和折磨。” “你是为了王若君……” “奴婢可不会忘了,那碗汤,是你亲手递给我们家娘娘的,可怜的娘娘,那么信任你,却无辜的给你挡了风霜刀剑,最后惨死,贵妃娘娘,你猜我要做什么,你跑不了,你们谢家也连带着跑不了!” 谢期解释的话都说不出来,汤是她端过去的,可毒不是她下的,可现在她已经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迷香下的很足,但谢期还是提前醒了过来,她身上的香囊中有谢光为她寻来避毒的百蛤珠,而她也及时屏住了一些呼吸,没有吸入太多。 观察四周,这里已经不是芷汀阁,不知是何处幽静的宫室。 起身的时候,手脚还瘫软着,差点摔到一个人的身上,低头一看,谢期愣住。 她从没想过,会在这里看到这个人。 第17章 抓奸 眼前昏睡在一旁的男人,居然是多年未见的明如槐,如今的他也到了而立之年,比当初跟她相识的时候,多了几分成熟。 谢期顾不得缅怀过去,将百蛤珠放到他鼻子下让他嗅,还用力推他。 明如槐幽幽转醒,说他醒了好似又不是很清醒,他居然伸出手想要抚摸她的脸:“阿鸢,是你吗?我这是做梦了,居然还能再见到你……” 看来他脑子是真的不清醒了,谢期毫不客气,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 啪的一声,明如槐愣住。 谢期冷冷的看着他:“清醒了吗?” 明如槐的眼睛逐渐清明,环视四周,这静悄悄的宫室只有他跟谢期两人,他迅速意识到了什么,慌张下床,还差点绊了一跤。 “贵妃娘娘,外臣无状,惊扰了娘娘,求娘娘责罚。” 他跪了下来,眼睛看着地板,头低垂的有些卑微,却不敢抬头看谢期。 “不是我责罚你,本宫和你,都被算计了。” 谢期一拳打在下头的被褥上,愤恨不已,他们计划了多久,连黄存礼的徒弟黄信都被收买了。 真是糊涂,真是废物。 她因为怀孕,脑子成了一团浆糊,警惕性也降低了。 “私通外男,不仅本宫肚子里皇儿的血脉会被质疑,谢家和明家都跑不了,我记得,明大人今年刚高中状元,此事是有心人,想要一箭双雕。” “明大人,你最近可有得罪什么人吗?” 明如槐垂头思索,谢期叹气:“除了元娘,本宫在这宫里,处处都是敌人,今年陛下免了选秀又没有立后,而本宫又有了身孕。” “本宫可以明白的跟大人说,也许是因为这个孩子的到来,让某些人急了,迫切的想要将本宫拉下马,也许是误伤你也不一定,对不住,明大人。” 一朝天子一朝臣,萧直也是最恨谢家的,也最恨她爹爹。 可最想把谢家一网打尽再也不能翻身的,却不是萧直,因为要平衡,萧直不会赶尽杀绝,那些像是鬣狗一样撕咬谢家,蛆虫一样赶走谢家自己上位获得利益的的新家族,他们才是真正想要她谢期跌落凡尘的人。 而她有孕了,虽然很无奈,但事实就是若她生下皇子,谢家就有了翻身的筹码。 翻身的谢家,第一个要对付的人是谁? 绝对不会是萧直。 萧直明明知道这一切,却像养蛊一样,看底下的各个派系互相猜忌倾轧,这样前朝就能维持微妙的平衡,不会威胁皇权的地位,萧直则稳坐钓鱼台,看着这些闹剧。 明如槐心中忽然涌起一股酸涩,曾经她是叫他明哥哥的,而现在却叫他明大人。 那高高在上的冷漠和距离感,就算知道她已是皇妃,绝不是他能肖想的人,可心中真实的感受是不受控制的。 他起身看了一圈,试着推门,对谢期摇头。 “被锁住了……” 谢期料到了:“既然想陷害,怎么可能不做好完全的准备。” 室内陷入沉默,谢期靠在床榻上,她的头很疼,疼得几乎要裂开,揉着额角时,外面又传来那股似有若无的烟,很香,但不是迷烟。 谢期掩住口鼻,要提醒明如槐时,他已然有些迷蒙,双眸湿润。 谢期心头突的一跳,摘下头上的簪子,挡在胸前,面露凶悍之色,若是明如槐敢唐突她,她会毫不留情杀了他,保住清白,保住谢家! “贵妃娘娘……不,阿鸢,你知不知道,我好后悔,好后悔。” 明如槐跪在地上仰头望着她,泪水居然落了下来:“如果当年,我勇敢一些就好了,我们一起走,你爹爹会不会答应我们的事,可我太懦弱了,被家族束缚,被礼压制,我不敢,我不敢啊……” “要是我勇敢一些,就好了,也许我们早已成婚,孩子都已经七八岁,我这辈子只会有你一个,给你幸福,总好过你在这宫里,过的不开心。” “你别说了,都已经中了陷阱,你非要置你我于死地吗?别忘了,你也是有家室的人。” 谢期气的够呛,虽然知道他是因为中了药,脑子不清醒,因为此刻的她,也已经四肢瘫软根本就不能动弹,身下某处也开始有了湿意。 她不是未经人事的姑娘,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谢期拔下头上另一根尖锐的簪子丢过去:“扎自己,保持清醒,你若做出出格的事,我们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明如槐没有彻底失去神智,可压抑的太久,这个机会又太难得,这才说了那些话。 捡起簪子,在大腿上狠狠的扎了下去,血都涌了出来:“我不会拖你后腿的,阿鸢。” 从前就没能带走她,因为他的懦弱,现在又要伤害她吗? 明明她已经怀有龙胎,谢家大哥也起复,虽然官不大,却也是个好信号。 他明如槐又能为他的阿鸢做什么呢? “若一死能保全娘娘的清白,微臣愿立刻死在此处,只是……只是……” “我很后悔,这些年一直都在后悔,当初若是带你走该有多好,如今的我们也绝不会是这样的结局,阿鸢……” 明如槐苦笑,拿起簪子就往心口刺去。 门却忽然打开,寒光泠泠的袖箭打落了他手里的簪子,催情的药让他思考的很是缓慢,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锦衣卫的人按住了。 萧直的脸色非常阴寒,犹如暴风雨来临之前的黑云压城。 谢期从未见他如此暴怒过。 他即便生气,也是云淡风轻的,也是微笑着的,微笑已经成了萧直这个人的假面具,是他的第二张脸。 夺后 第16节 就算心里多么的恨谢光,不论前一天发生了什么龌龊,第二日上朝他都像没事人一样叫谢爱卿。 让谢期没想到的是,周慧芳居然也跟着进来了,是她陷害的她? 应该不是,此人虽然嚣张,但性子单蠢藏不住事,若是布了这么大的一个局,如何还会乖乖被她按着让人打耳光。 明如槐跪在地上,妄图自尽,谢期靠在塌上手里还攥着簪子,但因为中了药面色潮红,眸中水光波动,真是好一副美人图。 此种春情不仅叫明如槐看见,还叫这些锦衣卫瞧见了。 萧直眼神阴鸷,已经在琢磨着如何杀人。 “还不将窗户打开透气,叫太医来给贵妃诊脉。” 本来是告状却遇到这种事的周慧芳高兴极了,私会外男,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作为嫔妃死十次都不够谢罪的,谢期这回完了。 谁知陛下居然不是先处置了谢期,却先请太医? 周慧芳急了:“陛下,就这么放过谢贵妃,她在此处与外男幽会,违反宫规,这是大罪,若不处置如何跟后宫前朝交代,既然她如此不甘寂寞,保不准混淆了皇室血……” “闭嘴!” 萧直再也忍受不了这个女人:“蠢货,如槐都要以死明志,保全贵妃清白,你看不出他们是被陷害?” 周慧芳不服,既然他们是被陷害的,萧直为什么要这么生气,还在暴怒? 而且这么好的机会,不拿来攻讦谢期,实在太可惜了。 “可是,谢贵妃毕竟跟外男共处一室,还如此情态,已经失了清白,陛下不处罚,不正后宫纲纪,而且我们都听见了,明如槐对贵妃说的那些话,他们之间可不清白。” 萧直不怒反笑,添乱的蠢货,他怎么就一时鬼迷心窍,答应了周侯的请求,让这个女人进了宫。 她就是个裹乱的搅屎棍! “怎么,你非要逼着朕处置贵妃,到底是为宫规还是想要报私仇?” 萧直将难受的没有力气的谢期揽在怀中,让黄存礼拿了湿帕子,亲自给她擦脸。 周慧芳咬住嘴唇,如此亲密的模样,还亲自服侍谢期,就算,就算在姐姐身上,她也从未看到陛下与姐姐这样相处过。 嫉妒啃噬了她的心,让她失去理智,只顾攻讦谢期。 “那陛下不处置,是要包庇谢贵妃吗?陛下别忘了,当初罪人谢觞是如何压制您,控制您,想要您成为傀儡皇帝,他插手朝政,权势滔天,把大梁当做他谢家的私物,如此罪人的女儿,早就该诛了。” 周慧芳居然说了一痛逻辑看似很通顺的大道理,而且非常义正严词。 “陛下,姐夫,您最爱的难道不是我姐姐吗,我们周家那么支持您,在您还是微末之时就把女儿嫁给了您,若是没有我们周家……” 她开始胡说八道起来。 已经有些清醒的谢期闭上眼,不必再去看周慧芳的下场。 当初谢觞一手将萧直扶持上了皇位,有真正的从龙之功,她都不敢在萧直面前说这些,这是萧直的逆鳞。 果然,接下来一脚踹到周慧芳的胸口肚腹,她被踢出去一丈远,口吐鲜血,面色痛苦说不出话来。 萧直能容忍几年谢家,却不会容忍别人。 周慧芳鬓发散乱,头上簪子钗子落了一地,比被算计的谢期还要狼狈。 萧直直接拽着周慧芳的头发,将她薅起。 他的样子把周慧芳吓坏了,萧直长相虽然俊朗,却因为细长上挑的眉眼,总有几分阴寒,笑起来的时候,就是勾引的狐狸眼,叫小娘子们含羞带怯,心动不已。 而不笑的时候,便放大了面庞天然的阴郁,叫人望而生畏,现在生气,则如同一只噬人的野兽,更叫人瑟瑟发抖。 “周慧芳,不要拿着过去那点恩情要挟朕,你爹是个什么东西,一个卖猪肉的卑贱之人,也配做国丈?周家的爵位是朕封的,你弟弟的官职是朕施舍的,给你们周家的,一切都能收回来,只要朕愿意。” “凭你们,也挟恩图报,妄图指挥朕,真是愚不可及!” 第18章 缘由 周慧芳不仅被禁足,无诏不得出,还从昭容被降为婕妤。 对于根深蒂固盘踞多年的世家,萧直尚且虚与委蛇,有几分忍耐之心,而对周家这个靠着自己的恩德,一手扶持起来的家族,冒犯了他他是毫不留情的。 换句话说,世家有犯错的机会,而寒门,没有。 萧直的怒火对着周慧芳发了出去,却并不意味着他知道谢期是被冤枉的,就会和颜悦色。 “如何了?” 因为萧直的低气压,太医也战战兢兢的,给谢期把了脉,跪地回到:“禀陛下,娘娘有些动了胎气,待臣熬安胎药喝着,这些日子要卧床养胎,且千万不能再动气折腾。” “那迷药和春……药,对她身子还有腹中胎儿可有碍?” “这个倒没事,娘娘机警,没吸入太多,且娘娘随身携带的百蛤珠也有一定解毒作用,只是接下来可千万不能在挪动。” 萧直点点头,那边的太医也给明如槐裹了伤,锦衣卫扶着他出来,他便先跪下请罪。 萧直心里有气,可明如槐是新科状元,天子门生,也是他看好要收入麾下的势力,要重用的,却被如此暗算。 他很恼火,背后主使的人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你先坐下吧,此事你是受害者,不过因这事涉及到你,还需爱卿在这里先呆一会儿。” 萧直发了话,而且这件事没有交给慎刑司和禁宫的侍卫,反而让北镇抚司这些活阎王们彻查,就在谢期喝药这么一会儿,就抓到了作怪的人。 黄存礼的徒弟黄信,还有那几个宫女,一个都没跑得了。 黄存礼吓得都要昏过去了,没想到这件事,居然跟自己徒弟也有关系。 北镇抚司锦衣卫们的手段,哪是几个内宫服侍的宫人能受得住的,不过带下去审讯,就全都招了。 黄存礼的徒弟因为在外头赌博借了放印子的钱,不敢跟身为师父的黄存礼说,就被收买。 而为首的那个宫女,叫初杏的,原先是王淑妃的贴身大宫女,她是恨毒了谢期,说那碗掺杂着毒的落胎药,本该给谢期喝的,是她们娘娘给谢期挡了灾,谢期就该偿命。 黄存礼气坏了,狠狠的上去踢了跪着的黄信几脚。 “好你个狗奴才,你欠了债,就敢勾结外人陷害贵妃娘娘,谁收买的你,给了你多少银子?” 小太监吓得哭了出来:“奴才,奴才没看清是谁,不过那两个人带着帷帽,身上没露一丝痕迹,嗓子也变了音,可看姿势,应该是女子,他们,他们给了徒儿五千两银子,说只要徒儿把贵妃娘娘骗进去就行,事成之后会再给五千两。” “师父,徒儿错了,徒儿认罪,您救救我吧,救救我吧。” 黄存礼可不是拿捏不清的,不过就是为了养老的徒弟,再收便是了,为了保这么个狗东西将自己拖下水,实在不值得。 他当即就向萧直请罪,表示自己毫不知情,任由陛下处置。 谢期在屏风后,喝着苦的让人想吐的药汁子,面无表情听着外面这一场审判。 问清他们交头的地点,锦衣卫们就开始行动,而抓获的女人,实在叫人意外,居然是明如槐的夫人柳氏。 这就叫人搞不清了。 看到锦衣卫们压着柳氏进来的时候,明如槐满脸懵,还想阻止这些锦衣卫们粗鲁的举动,为自家夫人说几句话。 “新科状元,你就别掺乱求情了,咱们伪装好去交头地点时,就是你这夫人拿着银子等在那,你若是求情,可就有合谋的嫌疑,让你夫人自己跟陛下解释吧。” 说话的这位也是一位皇亲国戚,只是血缘跟萧直就远的很,自武烈帝与温皇后成为大梁的主人,因武烈帝曾是北镇抚司的镇抚使。 这个位置便只由姓萧的来担任,且是皇帝心腹。 现在这位镇抚使就是萧直一把提拔起来,皇家出了五服的堂侄子。 涉及内宫辛秘,镇抚使亲自出手,很快就侦破此案。 “霜娘,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是你指使的小信子,陷害贵妃和我,你到底想干什么啊。” 明如槐不懂,完完全全想不通,她跟贵妃有什么仇怨,陷害自己的夫君和贵妃,她图什么? 难道自己的夫君跟贵妃私通这种大罪,那是要祸连家人的,她这个做妻子的,能捞到什么好吗? 看着罪魁祸首,不仅明如柏不懂,萧直也不懂。 柳氏却不慌不忙,对萧直磕了个头:“民妇知道自己犯了大错,民妇认罪,不过民妇一个人可做不了这么大的一个局,袁氏玫蕊,袁太妃,还有首辅吴家都参与了此事,陛下派人一查便知。” 她这态度就更让人看不懂了。 萧直眉头深深皱起,就连他也看不透这个女人的目的。 “你为什么要陷害贵妃,还有你如槐,可是你的丈夫。” 柳氏忽然笑了笑,看向明如柏:“夫君,妾身是在帮你啊,难道你不感谢妾身?” 明如槐觉得耳边嗡嗡的,脑瓜子生疼,他一口气没喘上来,几乎要晕过去,只能艰难的问出一句:“为……什么?” “夫君不是一直在悔恨,当初没有带走贵妃,没能跟贵妃私奔成功,而贵妃入宫后,便跟夫君再无可能,妾身可是帮你再次见到你的心上人,难道夫君不该感谢我?” 这是帮忙?还要感谢? 明如槐几乎要不认识眼前这个女人。 萧直攥紧拳头,目光阴鸷。 “夫君不是一直不能忘怀贵妃,直到而立之年,才刚娶妻,夫君醉酒后,抱着妾身喊贵妃的名字,还不停的说后悔,诉说自己的思念之情,这些难道不是夫君做的事?” 柳氏笑的叫人发憷。 而萧直满脸冰冷,袖中的拳头已然攥的紧紧,指甲几乎要将手心抠出血来。 明如槐面色惊恐极了,他长吐一口气,脑海中最先闪现过的,居然是谢期怎么办,绝不能连累谢期。 唯有屏风后的当事人,依然神色如常。 明如槐跪了下来:“陛下,微臣年轻时,确实曾与贵妃娘娘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少年男女相处多时,产生感情也是情理之中,但娘娘入宫后,便与微臣不再来往。” “你夫人说的可是真的?”萧直的声音不辨怒意。 “她说的确实是真的。”明如槐坦然承认:“当初微臣因家中没落,寄居谢府几年,贵妃对微臣颇为照顾,纵然微臣与贵妃两小无猜产生了情,也是发乎情止乎礼,微臣对娘娘绝无半点唐突。” “这么多年,微臣确实悔恨当初的决定,但时过境迁,如今娘娘已是贵妃,与微臣云泥之别,微臣对陛下对大梁,唯有忠心,绝无半分僭越,微臣所做的这些,贵妃娘娘也毫不知情。” “求陛下明鉴,微臣愿以身恕罪,以死明志,可若牵连娘娘被陛下误解,微臣万死难辞其咎!” 萧直半眯凤眼,不知是笑是叹:“你不怕死,却怕朕误解贵妃。” 萧直胸中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就那么堵在那里,如鲠在喉。 “柳霜娘,我自认待你不薄,虽对你无男女之情,可你嫁给我后,正妻该有的待遇都给了你,你还有什么不满足,若有怨气,对着我来便是,为何要陷害贵妃?” 柳氏痴痴的望着他。 “夫君还真是,心里除了贵妃娘娘,谁都容不下呢。” 夺后 第17节 她轻轻一叹,那一声叹息,却叹尽了这一辈子所有的委屈与不甘。 “夫君可还记得,五年前在江南府,你曾误与一渔家女春风一度,事后却不想给她一个名分,只留下一些银钱的事?” 明如槐一愣,顿觉得不大自在。 “确有此事,我是遭人暗算,酒中有药,王家几个纨绔起了玩乐之心,将一良家女丢入我房中,我并不清醒,害她没了清白,此事是我之过。” 柳氏的眼泪流了下来:“夫君真是个痴情人啊,便是连个妾的名分都不愿给她。” 明如槐知道,五年前他仍旧悔恨,耿耿于怀,心里只有谢期放不下旁人:“不错,我对那姑娘言明此事,不能给她名分,给她留下五百两银子,想为她置一份家业,好歹有了嫁妆,她再寻夫婿,也不是难事。” 柳氏忽然嚎啕大哭起来:“对,你不知道,那姑娘是柳家家主外室女,外室死后主家不认,她独自一人打渔为生养活幼妹,你走后,柳家便派人来寻亲,得知她已不是清白之身,认为她辱没先祖,逼死了她。” “你给她钱有什么用,她死了啊!” “夫君看看我这张脸,当真认不出来吗?我便是白露的妹妹,被你遗弃的白露的亲妹妹。你为什么不带她走,哪怕只是让她做个丫鬟,她也是愿意的。” “夫君的十分痴情,为何不能有半分给我可怜的姐姐?是你跟柳家,害死我的姐姐,你们都是凶手,凶手!” 明如槐已经说不出话来,他万万没想到,这是妻子的报复,在她嫁给他并知道多年前他跟谢期青梅竹马的事,就在策划的复仇。 而原因,居然是来自他多年前的一桩风流案。 第19章 包庇 萧直完全明白了,这个柳氏就是不仅要报复自己的夫君,连自己的娘家也连带着想看她们倒霉。 他对明如槐的风流案不感兴趣,知道了缘由,就让人堵了她的嘴,扔到一边。 而明如槐整个人都颓废了一样,人蔫蔫的,眼神发直。 锦衣卫早就封了袁太妃的宫,将人都抓了起来,得了萧直的指令,将人带上来,袁太妃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还在那里咒骂锦衣卫们以下犯上。 直到被提审来,当头一棒,才知道自己的侄女与外甥女一起做下的这些事。 袁太妃人都傻了,人气的说不出话来:“你……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来,你这个不孝子。” 她去打袁玫,曾经有多么疼爱这个侄女,如今就有多么痛恨。 袁玫只能护着脸:“姑母不是也瞧不起贵妃得意的样子,想要给她吃个教训吗?她一个罪臣之女,还能比得上咱们家跟表哥的情分吗?” “姑母跟陛下求求情,陛下会饶了我们的。” 真是愚蠢,这世界上的蠢人怎么这么多,萧直在暴躁的边缘,眉头皱成一条沟壑。 袁太妃绝望极了,她能有什么功劳,不过是当初站了个队的恩情,都算不得从龙之功,萧直为了体现宽仁,才让她这个太妃代一些太后之职。 多年苦心经营,她就是为了袁家,若能再出一位皇妃,他们家的富贵就稳了,可现在,一切都完了。 “你这个祸头子,惹事精,我真是瞎了眼把你带进宫来,陛下,陛下,我不知道啊,我什么都不知道,都是这孩子自作主张的,我和袁家对陛下忠心耿耿,我们……” 萧直一个不耐烦的眼神,锦衣卫只是一掌打在后脖颈,就将袁太妃打晕。 袁枚何曾见过这种场景,陛下不是一直对他们袁家施恩,对姑母礼遇,对她这个根本没有血缘关系的太妃侄女,也温和的接受了表哥这个称呼。 为什么,不过是对谢期动了手,做了局,一切就都变了。 袁枚茫然抬头,哀怜的祈求的看着萧直,想要让他开恩,然而萧直都不看她,眼里根本就没有她这个人。 “拖下去吧关起来,择日处死,此事袁家都逃脱不了干系,把他们全家都抓捕吧。” “柳家也是,至于首辅,朕有别的安排,此时到此为止吧。” 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定了她的生死。 坐在上面的,哪里是对她亲切相貌英俊,性格温润的表哥,他是帝王,全天下人的主子,掌握生杀大权的神明。 后宫的女人,只有他同意处置谁,那个人便再也没有活路,而背地里搞事,冒犯皇权的人,只有死路一条。 袁枚意识到了,想要求情,说她错了,但高高在上的皇帝怎么可能像她的家人那么宽容她,宠爱她。 萧直不处置首辅,并不是要包庇他,这老货当初他与谢光争锋相对时,就作壁上观,缩头乌龟一样谁也不得罪,不是他的嫡系。 现在谢光没了,他就冒了出来,老虎不在山,猴子称起了霸王。 将柳氏、袁氏这些始作俑者下了诏狱,锦衣卫也开始拿抄家拿人,不过柳家在江南,诏令要发到江南府,让锦衣卫在那边的分卫捉拿。 明如槐自请同罪,被萧直拒绝了。 “明爱卿不必慌张,此事与你无关,回家写一封休书,再寻一门贤惠的妻子便是了,收拾好心情,你还要好好给朕办事。” 几句轻飘飘的话,就让明如槐感激涕零,他还想说些什么,为谢期求情,被强忍黑脸的萧直请了出去。 他好不容易选出的新科状元,天子门生,是要重用的,却被一个柳氏糟蹋,他与谢期还有过这么一段过去,让萧直难受的要命。 明如槐可不能颓废,也不能死。 怎么也得物尽其用,对大梁鞠躬尽瘁后,再死吧。 他紧急召裴境入宫,君臣商定了接下来该怎么做,首辅这个老狐狸,老乌龟,这么多年终于抓住了把柄,若不不将此事利益最大化,他就不姓萧了。 谢期在休息,到了后来她根本就没在屏风后面听,回了昭阳殿,她又累又困,便睡下了。 睡梦中也不是很安稳,眉头微微蹙起,似乎是做了噩梦。 昭阳殿内仍烧着地龙,虽然已是春天,但谢期却很怕冷,冬天这手脚冰凉的毛病,到了夏天依然没有好转。 往年因为周皇后的打压,昭阳殿是不能在开春另外烧炭的,只能用汤婆子放在被窝里暖着。 今年因为她有孕的缘故,周皇后也不在了,倒是允许她可以多用炭火。 萧直感觉到有些热,可躺在被子里的谢期却仍是满脸苍白。 他伸出手进被子,摸了摸她的脚踝,仍旧冰凉一片,将汤婆子往她脚下放了放,又盖好了被子。 萧直的眉头就没有展开过。 他有点恨自己,一而再再而三被她拒绝,不给好脸,今日又闹出这么一场,夫妻十年才知道她还有个旧日情郎。 而现在,他居然还在这里给她掖被角。 萧直心口堵的难受,却没有人能说,坐在这个位子上,逐渐成了孤家寡人,最后连一个真正交心的朋友,信得过的爱人,都没有。 谢期没睡多久,就醒了。 睁开眼就看到萧直幽幽的盯着她,让她吓了一跳,喝了一口热茶才镇定下来:“陛下来了。” 为什么她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为什么她还能这么坦然,是觉得过去那些事根本就没必要跟他坦白,还是觉得他这个人就不重要? 萧直心情不好:“你都不问问,朕如何处理这件事,如何对待明如槐?” 谢期察觉到他话语中的古怪,却只觉得他又犯病了。 “明大人是陛下的臣子,这件事妾身和明大人都是受害者,妾身相信,陛下会给明大人和妾身一个公平的判处。” 真是冠冕堂皇的话,她为什么总能装的什么都不在意,不在意皇后之位被抢走,不在意有没有宠爱,更不在意他! 她越是这样冠冕堂皇,他就越愤怒。 扯起嘴角嘲讽的笑着,萧直紧紧地盯着他:“怎么,你就不担心,你的旧情郎丢了性命。” 谢期一愣,不明所以的抬起头,直视他:“陛下何出此言,明大人已有妻子,如何会是妾身的……纵然是陛下,也不能污了妾身的清白。” 没有人比他知道,她是再清白不过的。 可他就是过不去,怒火燃烧着他的理智,让他无法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你不是听到了吗?柳氏说的,明如槐如何的爱你,这么多年都不曾忘记你,为了你,数十年都不曾娶妻,真是好大一个痴情种子。” 谢期着实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阴阳怪气。 “陛下在生气吗?妾身不懂,他如何做又不关妾身的事,自妾身进宫后就与明大人再无联络,难不成妾身还有分身术,能跟明大人发生什么?” 萧直牙根咬的很紧,他生气的却是理由不足,毕竟那都是多年前的事了。 可心底有个声音,就是在叫嚣着不甘心,明如槐虽出身也并非大族,可他也算洁身自好,若没有当初他横插一杠,也许这个女人已经跟明如槐成婚。 这些年,她在后宫过得不如意。 萧直听到黄存礼说了很多,从前他不知道,或者知道也不想去理会的事,然而就算如此,他也不觉得自己错了。 她本就是他的妻妾,无论他对她好还是不好,她总得受着,也得爱他。 可现在,却知晓她曾有个这样的青梅竹马,还为她守身十年不肯娶妻。 她是不是也有后悔,有没有想过,当初,要是跟明如槐成婚就好了,当初要是没有进宫就好了。 “你骗了朕,你从未跟朕说过,你跟明如槐的事。” 骗?真是好笑。 “妾与明大人两小无猜,的确有过情愫,可就像明大人说的,我们发乎情止乎礼,不曾越雷池一步。” “若说欺骗,难道不是陛下欺骗了我,欺骗了谢家?” “陛下当初承诺我父亲,说会册封我为皇后,父亲轻信了你的话,将我送入宫中,那时,我和孙芍王若君皆为贵嫔,陛下却忘了对我父亲的承诺,在朝堂之上说什么南园遗爱故剑情深,让我父亲进退不得,不得不同意您封周慧荑为后。” “陛下这难道不是欺骗?” 她梗着脖子,不服输的看着他,嘴唇抿的紧紧的。 萧直的脸色很难看,想要开口说,却不知如何解释。 这一回,她绝不是吃醋。 “陛下拿我与明大人曾有过青梅竹马的情给我定罪,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呢。” “谁没有从前,我清清白白一个女孩儿,清清白白的入宫来,可陛下却身边有多少位佳人陪伴?你的皇后在陛下之前也有过差点订婚的未婚夫,陛下不曾苛责周慧荑,却来苛责我?” “是,妾倒是忘了,陛下对周皇后最是爱重,陛下的宽容只给她一人,无论她做多少恶事,残害嫔妃的孩子,用皇后之权肆意欺压别人,陛下心里明明清楚,却放任她这么做。” “王若君是谁害死的,元娘的皇子是怎么流掉的,孙芍是谁杀的,陛下这样包庇周氏,难道是因为,这些事都是陛下授意的吗?” 第20章 妥协 “你是不是后悔入宫,后悔陪在朕身边,你是不是后悔没有跟明如槐私奔?” 他居然没有治她的罪,没有因为她知道的太多想要灭口,甚至问了这么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萧直的脑子坏了吗? 夺后 第18节 这可是作为傀儡上位,周旋在她爹爹和雍王还有清流等多方势力下,还能培植自己的亲信,扳倒权臣,亲自总览大权的皇帝。 而她算是揭开了他的真面目,这人居然牛头不对马嘴,完全不追究她的不敬,反而问这个? 心中那团迷雾逐渐散开,好像有了头绪。 萧直他,是不是有点不舍得她?或者换句话说,对她有些真心? 谢期嗤之以鼻,可不管这不舍得,是出于什么目的产生,只要对她,对保住谢家是有利的,她就要抓住机会。 “我为什么不能后悔?” 她抬起头,眼眸中已经满是泪花,大粒的眼泪从眼眶中缓缓坠下。 人在痛苦极了的哭泣时,嚎啕大哭都会鼻涕眼泪混杂不请,并没有什么美态可言。 然而此刻,谢期的流泪堪称梨花带雨,如晨露坠在芙蓉之上,实在惹人怜爱,哪怕是铁一样的心肠,此刻也会被心软吧。 更何况,是心里本来就复杂非常,却想要跟她重新开始的萧直。 他也许一直对她都有欲,只是从前压制住了,而现在谢光已死,宠幸她,也成了可以被他掌控在手中的事。 “我入宫后过了什么好日子吗?要谨慎的活着,皇后即便寻我的错处,以祖宗规矩教训我,动不动就要我罚跪,要我给她梳头簪花,时时刻刻要我谨守妾妃之德。” “陛下你又做了什么?你放纵她,不听不看不说。” “我若是嫁给明如槐,他不仅一生不会纳妾,也一定会待我如珠如宝,我们会恩爱一辈子,还会生好几个孩儿,纵然他只是臣子又如何,比不得陛下万人之上,但只要他疼我爱我,有情人比什么都要珍贵。” 萧直的额头青筋直跳,她在故意挑衅他,让他动怒。 他的确很生气,生气的不得了。 一想到她没有入宫为妃,而是成了别人的妻子,与别的男人恩爱一声,缠绵悱恻,他就有种无法言说,也止不住的暴虐。 想要杀人发泄。 这种暴虐对于帝王来说,是危险信号,萧直努力压制,想要摔点什么,将胸口郁气发泄出来。 然而在对上她那双波光粼粼的水眸时,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 除了心疼,心虚,还有吃醋和生气,他甚至还有几分隐隐的后悔,也许他就不该有宠幸她的想法,更不该想起她,甚至心软让她怀上孩子。 她果然是鸩酒,是毒药,一沾上她就会理智全无。 从前他要争夺权力,要稳固皇位,一直警醒自己不要沉溺于谢家女的美色之中,可现在,稍微降低警惕,就变成这样,一切都成了白搭。 她的质问却让萧直说不出话来,因为从前他对她,确实很不好。 “陛下从没有,从没有对我好过,我是一个人,不是个物件,难道……还不能后悔吗?” 谢期打算试探到底:“王若君到底是怎么死的,是谁授意周皇后杀的她?孙芍真的是自杀吗陛下容不下她们,就借着周皇后的手弄死了她们?” 她的眼泪滴落到他的手背,不知为何,那么滚烫,烫的让萧直不自觉的一抖。 “我好怕你,我害怕你……” 她哭的好不可怜,梨花带雨,然而全是假乖顺,看似事事遵从,实则执拗又头铁,完全不顾他是皇帝,不仅掌握着她的生杀大权,还掌握着他们谢家一家老小的性命。 可她就是这样,拧起来时候,能把人气的七窍升天。 原先是明着跟你对上,现在谢家不如从前,她性子看似收敛许多,其实一点也没变。 哪怕这么可怜的哭泣,言语上也没有半分示弱。 萧直却不装了,反而想看她怎么回答:“就算是朕安排的,你又能怎样,你以为这是朕的把柄吗?” 是啊,现在前朝后宫他一手遮天,哪怕她知道了,又能做什么,要挟他吗? 谢期有一瞬间的茫然,却更加觉得冷:“既然你受不了这些根深蒂固的世家女在后宫,更受不得她们孕育皇子,为什么,我却能怀孕?” 她不明白。 “那些年,那些补药,一碗接着一碗,分明是避子汤,你不想要我有孕,为什么现在又……我不懂。” 萧直的所有举动,她都不懂,分明忌惮她,痛恨她,让她避孕多年,现在却又改了主意。 萧直眸色幽深,捧住她的脸,拇指按住她的下唇,粗粝的触感让谢期想要往后躲。 她表现的全然就像她说的那样,害怕他,想要躲避他。 萧直却不容许她躲,垂下头,看着她的表情,不想错过一丝异样,如果发现她在欺骗他,他就,他就…… 脑子乱乱的,却想不出该怎么惩罚她自己才能心安理得。 他距离她很近,呼吸相闻。 萧直实在是个面容十分出色的男人,剑眉星目凤眼勾魂,俊朗的一塌糊涂,怪不得对后宫女人如此冷漠残忍却仍惹得女人倾心相待。 王若君死的那么惨,临死前他不去见她一面,这女人却依然情深不悔,念叨着对不起陛下。 孙芍如果不是全家都落得斩首流放的地步,也不会开始觉醒恨他。 他身上有一种很好闻的香,是雪中春信,混杂着梅的清冷香气,跟这个人狡猾阴险的本质,根本就不相符。 然而这能轻易让女人脸红心动,倾心相待的美貌,在谢期面前,却引不起她的丝毫波澜。 “你真的不知道,朕是什么意思吗?” 谢期睫毛低垂,颤动的不停。 从前他不愿亲近这只美丽的夜莺,怕被捏住把柄,怕被架空权利,任由这只漂亮的鸟被困在华丽的笼子中,直到羽毛失去光泽,失去从前的活力。 但还好,她还活着,而一切阻碍都已经不复存在了。 他大权在握,谢光已死,哪怕谢期有孕产子,也不可能扶持幼子上位,让他落得个傀儡皇帝的下场。 现在他可以展示自己的偏好,可以肆无忌惮的宠爱她。 “不……不知……” “朕也不知道为什么,朕可能有些喜欢你,不然为什么,朕会舍不得呢?” 现在知道了以前周慧荑曾经做的那些事,让她被欺负,他会后悔,会生气,然而却是自己放纵的,根本就找不到人去责备,去问罪。 “听到你与明如槐过去曾经有情,朕为什么那么生气,想杀了明如槐,明明对朕来说,中用的臣子比后宫的女人要重要的多,可那时朕却控制不住杀意,想叫你吃一个教训,还叫你明白,这辈子你都是属于朕的。” “所以朕想,给你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有了这个孩子,我们就可以不必再计较过去,一切重新开始。” 萧直的拇指摩挲着她的下唇,亲吻上去。 清冷的香气,灌入她的鼻尖,这曾是她最喜欢的香之一,却因为萧直用后,她迅速就失去了兴趣。 跟他接触的每一刻,都让她觉得万般难受。 “是朕失态了,朕确实不该迁怒于你。” 萧直是个杀伐果断的皇帝,却也是个前朝人人称赞的明君,知人善任对百姓仁爱。 前朝有个姓孟的御史性子很轴,将魏征作为偶像,立志做个谏臣,三番五次直言萧直的过错缺点,而对后妃如此凉薄的萧直,却从不动怒,反而屡次嘉奖那御史,且真有错会痛快认错,绝不因为顾忌帝王颜面就死不认账。 旁人问这位陛下,为何不处置那位以下犯上的御史,萧直却笑着说,国有诤臣不亡其国。 因为次,前朝和百姓,都要把萧直捧上神坛,说他是开明中兴之主。 谢期却只觉他惺惺作态,让人作呕。 而此时,他好似想通了一些,就痛快的承认了自己的错误。 “从前朕忙着前朝之事,忽略了你很多,现在朕能歇一歇也能多陪陪你。” “这已经是朕第二次说,以后朕不会再那么对待你,朕是天子,金口玉言,你还不相信朕吗?” 谢期就像灵魂被劈成两半,一半因不得不跟萧直虚与委蛇,而痛苦不已,而另一半则冷漠的看着自己做戏。 她依然默默地流泪,倔强的惹人心疼。 “你只是嘴上这样说,还不是责备我,分明,今日的事我也是受害者,若是周皇后,你一定不会这样生气。” 萧直气笑:“今日之事若是旁的嫔妃,朕定然不轻饶,废了位份家里也要受牵连,朕不过是吃醋,跟你抱怨这么几句,你就记恨朕。” “至于周氏,你不必跟她相比,她,已经是个死人了。” 然而谢期仍不开颜,萧直微微一叹,抱她入怀,蹭着她茸茸的发顶:“朕知道你在委屈什么,该给你的,朕都会给你,别在哭了,你一哭朕心里就乱糟糟的。从前就是因为看见你哭,朕就难受得很,所以索性就不来看你。” “你这么又倔又直的性子,怎么可能不吃亏呢,真是个傻的。” 第21章 皇贵妃 萧直自以为把人哄好了,心里再也没有了芥蒂,以后就能毫无负担的相处。 他是皇帝,她是他的贵妃。 可真的能够没有芥蒂吗? 不过三日,萧直就下了诏书,册封谢期为皇贵妃,皇贵妃这个位份,本朝一开始并没有这个后妃封号。 但成宗为王时,有一十分爱重的侧妃,陪他经历被贬就封,陪伴成宗登基,却因身份问题,前朝大臣一致反对封后。 因有传言,这位侧妃,乃是家伎舞女出身,实在上不得台面。成宗皇帝为人是真正的宽和仁慈,因封后之事差点被朝臣们气死,还是那侧妃十分懂事,求退一步,拟了个新的位份出来,便是皇后之下,众妃之上,位同副后的皇贵妃,如此朝臣们也就闭上了嘴巴。 这位梁国第一位皇贵妃顾氏便是明肃皇后,也是梁国第一个与皇帝同朝听政的圣后娘娘,垂帘听政五十余年,与元成皇后温氏乃是本朝两位最有名,也最受尊敬的皇后。 因为顾氏的缘故,皇贵妃这个位份便定下来,但册封的时候每代皇帝都很谨慎,并不是随随便便的嫔妃都能册封的。 前朝催着萧直立后,结果被这位油滑的帝王打哈哈糊弄了过去,不仅没有立后,反而封了谢贵妃为皇贵妃。 整个西京都在猜测,会不会等谢贵妃生下孩子就能再进一步成了皇后。 大家也没想到,谢家在谢光死后,居然还能再起来。 “终于,苦尽甘来了。” 郑昭仪眼里有泪花,她是真心的微谢期高兴。 谢期的小腹仍旧平坦,虽然是孕前期,因为孕吐的确很容易瘦,可她这也瘦的太过了,扶风弱柳不堪微风,面色苍白的不像话。 郑昭仪有些担心:“虽说有孕,却也不应瘦成这样,这些日子可有好生吃饭?” “没什么胃口。” 郑昭仪叹气:“这御膳房和你宫里小厨房的人,都是白领月钱吗,也不给你做点想吃的?” 谢期摇头:“不是不想吃,是吃了就吐,想吃什么,小厨房马上就做,可一吃进去就难受,全都吐出来。” “阿鸢,真是糟了罪了,我怀赢儿的时候,这孩子却乖得很,没怎么折腾我,那个孩子我还没察觉怀孕的时候,就没了。我也只有赢儿一个,好歹也能帮帮你,可你肚子里这个,怎的这么折腾。” 夺后 第19节 郑昭仪摸着谢期的肚子:“乖仔,我是你郑母妃,你可要乖一些听话一些,可别这么折腾你娘亲。” 谢期失笑,她有孕,元娘倒是比她更加上心:“你现在就觉得是皇子了,我倒是喜欢女儿,都说女儿是娘亲的小棉袄呢,女儿好,像赢儿那样可爱贴心,就好了。” “我倒是希望你能生个皇子。” 郑昭仪轻柔的摸了摸她的肚子,脸上满是落寞。 谢期默然:“你是不是想那个孩子了?” “一个没察觉存在就失去的孩子,我能有什么感情,我只是觉得,若你生下了皇子,将来就是真的有了依靠。如今不比从前,梁朝开国时公主还能领兵摄政,而现在的公主连自主婚嫁的权利也没有,都要在陛下的手里讨生活,嫁到了外头的世家大族,我这个做母妃的,却要终生老死深宫,也会担心她。” “若没什么恩典的公主,可不比王爷,能奉养生母在府中。你若生个皇儿,我也跟着你蹭个福气享受呢。” 她话是这么说,实则是真的为她考虑。 “我倒希望是个女儿,儿子的话出身谢氏,将来总要沾染麻烦事,况且也不知陛下愿不愿意。” 郑昭仪却笑了起来:“你呀,这是多虑了。要不说这么多年,你都不了解咱们这位陛下,他既然能让你有孕,那便是想好了所有的后果,就别担心了。” “如今你是苦尽甘来,还成了皇贵妃,可不能像以前那样,待陛下不上心,你爹的事咱们深宫中的女人,谁也没办法,就忘了吧,稀里糊涂的过总比清醒的过要开心的多。” “你现在有了孩子,总不能一直待陛下不上心,总得为孩子的将来考虑。” 谢期感觉心焦:“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可她爹死了啊,作为人女,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沉浸在这种被萧直施舍的,虚假幸福中。 “你现在都成了皇贵妃,那可是位同副后呢。” “皇贵妃?”谢期嗤笑,并不将这种位份上的晋升看做恩典:“后不是后,妃不是妃,名不正言不顺,一个顾皇后与前朝大臣博弈让步的产物,你还要我对萧直真心的千恩万谢吗?” 郑昭仪无奈:“你真是,这十年,也就外表温顺了些,性子怎么还是这样。” “咱们这位陛下在位份上的抠门你又不是不知,我还生了皇长女,也算有功的,现在连个贵嫔都没捞到。宽宽心吧,日子总得过下去,现在有了孩子,也有了牵挂,别再胡思乱想了。” 谢期勉强笑笑:“我知道了,你别为我担心。” “这是聊什么呢,你们俩在这里执手相看泪眼的。” 萧直简直像在乾元殿自己的住处一样,掀开珠帘进了来。 “陛下万福。” 郑昭仪行礼,被萧直摆摆手叫起。 见谢期脸色淡淡,萧直心中的那点喜悦也淡了下去:“这是怎么了,封了皇贵妃,不高兴?” “皇贵妃位同副后,也是要祭祖昭告天下的,只是你身子弱现在受不得劳累,等你生下皇儿,给你补上。” 真是好为她着想,给她恩宠的‘深情’帝王。 谢期只觉得说不出的讽刺。 她面上不乐,郑昭仪却忙着打圆场:“陛下,皇贵妃娘娘是因为有孕身子不适,这女子有孕都会遭受诸多苦楚,妾身怀赢儿的时候,也是这般,动不动就想哭,心情总是不好,娘娘这样也是为陛下孕育子嗣,还请陛下宽宥一些。” “朕说什么了吗,你这样着急给她解释?” 萧直似笑非笑:“好了,你下去吧,朕跟皇贵妃说说话。” “陛……” “恩?”萧直眸光少了些温和,多了许多不耐。 “妾身告退。” 郑昭仪很果断的离开,绝不跟萧直对着干。 这就是为何这么多年,她能生下孩子,还仗着旧日的情分混成了昭仪的原因,毕竟郑家只是占了个清流的名头,家中男丁也不大争气官职不高,对于萧直来说确实没什么利用价值。 她一走,萧直肉眼可见的温和下来。 去捉谢期的手:“怎么还这么不高兴,都封了皇贵妃了,也算是后宫之主了。” “皇贵妃?真是好大的恩典,妾身多谢陛下,可这皇贵妃比之周皇后如何,妾身祭拜周皇后是不是也得行妾妃之礼啊?” 本来是高兴的事,她就总是这样,叫人心里不痛快。 萧直抿着嘴唇。 “你不喜欢可以不用拜。” 见她还是不开颜,萧直又气又无奈,这要是别的女人,他转身就走了绝不惯着,可前几日刚说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对她,承诺了许多,今天就生气翻脸,他也太不像个男人了。 萧直有些无奈,他觉得这些天这辈子最大的耐心都用在这个女人身上。 “你别气了,周氏都已经死了,你还跟个死人计较什么呢,朕若废了她的皇后之位,难免会有人说朕刻薄寡恩。” 是啊,整个大梁,连民间百姓都知道萧直效仿汉朝宣帝之事,周皇后就是他的故剑情深,他的南园遗爱。 “如今朕不立皇后,也是为了保护你,皇后之位,前朝几个世家清流们争夺的厉害,如今把你捧上去,那不是将你当做了靶子,朕还要跟你好好过,怎么忍心让你做这种事。” 真是好假惺惺好冠冕堂皇的话,这皇后的位子,分明是他丢出去的饵,谢期不知他有什么计划,但绝不是因为不想让她成为靶子。 自己的私欲却往她的身上放,谢期只觉得恶心。 “你别再气了,安心生下皇儿,前朝的事都不用你操心,再说,皇贵妃不好吗?” “原来陛下这么做,是要保护妾身。” 谢期似笑非笑。 她许久没有露出如此笑容,虽然并非发自真心,但眼角的媚意略带着一尾红,实在是美的动人心魄,轻易就让萧直破防。 “朕真不知道,留着你,到底是福还是祸。” 他上前,把玩她的发梢。 谢期却主动将手放在他的胸口:“只是皇贵妃,妾身可不满足。” 萧直蹙眉,难道她的贪欲也变大了?因为他表现出了偏爱,她想要的更多? 接下来她会开口要什么,不会是给她家哥哥弟弟求官位爵位吧。 不过他现在在兴头上,给个不大不小不涉及自己局势安排的官职敷衍一下,倒也可以。 谢期的声音很轻,手心贴住他的心口,下面传来萧直砰砰的心跳声。 “我想要陛下的心,陛下会给我吗?” 萧直一愣,久久不能言语。 要他的心?只是要他爱她? 说喜欢很容易,说爱却很难,甚至萧直自己都不太能理解爱,到底是什么。 “你……” 谢期确定了一些想要的结果,暂时他不会将她怎么样,便懒得跟他虚与委蛇,就闭上了眼睛。 萧直很担心,摸摸她的额头:“现在已经有孕四月多,身子怎么还是这么虚。” 然而怀里传来轻微的鼾声,这就睡着了? 把人放在床榻上,萧直凝视着她的睡颜,久久不能释怀,她想要他的心,要他的爱,难道因为她爱他?所以才不能容忍他抬举周慧荑? 一切好像都解释的通了,萧直恍然大悟。 第22章 温柔 接下来,他们果然就如同寻常的帝王与宠妃那样相处,谢期不再浑身都是刺,要不就是装模作样假惺惺的乖顺,萧直好像更加温柔也更加跟她亲密贴近。 在谢期有意无意的引导下,萧直果然相信她是真的想开了。 当然她也并非全然就是乖巧的,柔顺的,在有孕不舒服的时候,甚至会对他使脾气,给他几个白眼。 然而萧直不仅不生气,反而高兴,觉得这是她真真正正的想开,对他展现了自我。 她从小娇宠着长大,纵然没有养成蛮横不讲理的性格,但总有几分娇矜。 若是像先前那样,完完全全的乖巧,说话也同别的后妃一样一板一眼,萧直却觉得假,觉得她装模作样,是在故意气他。 现在对他发小脾气,萧直才真的信了,她是真心的要跟他重新开始,好好过日子。 有时候因为有孕身子不舒服,她给几个白眼,或者没好气的闹点小脾气,萧直脸上的笑容都多了几分真心。 谢期只觉得萧直就是个神经病,贱皮子,恭顺的服侍他,他觉得她虚情假意,跟他闹脾气,他反而觉得她真心。 不过谢期心里一直有个尺,在试探衡量萧直的底线。 这么多年,萧直可能的确有些舍不得她,对她有几分情分和真心,但最重要的,无论她如何使性子,刺他,都不曾涉及他真正的底线。 孙芍留下的人,人手虽然很少,却也不是一无是处,他们谢家在谢光活着的时候,也有自己的情报网。 王若君到底是怎么死的,表面上是喝了毒酒,替谢期挡了灾,导致流产没有保住胎儿,一直患有下血之症,最后病死。 但谢期很清楚,那杯毒酒,是周慧荑安排的,萧直默许的。 彼时宫廷内已成为周慧荑,也就是萧直的地盘,不然她也不可能一直吃周慧荑的暗亏,外臣的手很难插到内宫中来。 她喝了多年的避子汤,伤心过后很快看清了局势,全然当做不知道,老老实实的喝着避孕。 但后宫中,她与王若君孙芍,都是萧直防备的对象,不可能那避子汤只给她喝,不给王若君和孙芍。 王若君应该察觉到了私自换了避孕的汤药,而她的有孕,是萧直猝不及防的,没有准备的。 周慧荑嫉妒之下,给王若君下了要命的毒酒,还想嫁祸到她身上。 王若君死了,萧直去施恩王家,不仅没有追究王家左右摇摆,妄图在他和雍王之间捞两头好处的过错,反而重用王氏,还接了王若君的妹妹入宫,以彰显恩德,可惜小王氏实在性子木讷不得宠,至今都只是个婕妤。 孙芍全家被灭,她有听大哥说过,是因为孙家眼见女儿在内宫不能诞下龙子,而这么多年孙芍也不能独宠后宫,反而因为脾气性格被冷落,孙家转而放弃幻想与雍王合作。 他们犯的是谋反的罪责,这完全触及到萧直的逆鳞,谋反之罪,罪无可恕。 谢期能安安稳稳在贵妃的位子上活到现在,作为权臣之女,作为他最恨的谢家之女,就是因为她没有做过真正触犯萧直底线的事。 而有孕,的确是她没想到的。 萧直居然真的能让皇儿带着谢家血脉。 让她有孕,加封皇贵妃,旁人觉得羡慕的恩德,郑元娘都觉得她熬出头了的宠爱。 都让谢期觉得恶心。 而最恶心的,是她还要跟他上演恩爱情深。 夺后 第20节 皇权至上,如果不是全家性命都捏在这个人手里,她绝不跟这个人如此做戏。 她有孕已经六个月多,小腹凸起,腰身也慢慢圆润了起来,倒是不吐了,食欲也好了些,半夜总是会觉得饿。 而她显怀后,肚子比普通孕妇要大一些,显得人格外笨重。 不过萧直倒是很高兴,越发爱捏她日渐圆润的脸蛋,爱摸她的肚子。 她现在很是贪睡,每日都要睡到日上三竿才醒,吃过午饭就还犯困。 而萧直说要跟她重新开始,居然也好像是真的,自来嫔妃有孕是不能侍寝的,皇帝表现看重也不过时常来看看,多问问脉象,给拨些珍贵的药材便已经算很是重视。 可萧直只要没有朝事,晚上也会宿在昭阳殿。 后宫中最不消停的小周氏已经被关了长期禁足,除了嘟嘟囔囔各种不满的原贤妃现充容宋氏,裴修仪不愿争宠,别的地位嫔妃又说不上话,郑元娘乐的不用伺候萧直。 而且萧直原本就是不重欲的帝王,一个月召幸嫔妃屈指可数,大家也都习惯了。 后宫如同一潭死水。 谢期瞧着镜子里,自己圆润的可见双下巴的脸叹气,现在动不动就觉得饿,食量上来后,整个人就像充气一样的胖起来。 萧直听到了她的叹气,原本赖在她的美人榻上看闲书,现在却凑过来:“这又是怎么了,长吁短叹的。” 见谢期闷闷不乐,手里还拿着描眉的毛笔,顿时他来了兴致,非要给她上妆。 自从有孕,她用的粉成了大米珍珠制成的天然粉,萧直一开始不允她上妆,怕胭脂螺子黛对孩子不好,但见她郁郁不乐,还是松了口,让尚宫局制了一批最天然的妆品来给她用。 堂堂皇帝在这种小事上下功夫,还颇为上心,外人看来,好像的确对她动了真心。 就连月儿都觉得,她谢期的好日子来了。 “朕今日读书,看到南朝寿阳公主做梅花妆,后宫女子便以眉心花钿为美,今日朕给你画个更好看的。” 他有兴致,谢期便也不跟他对着干,由着他去。 萧直却不用她妆台上的胭脂,从袖口中另取了一盒,打开来里面是白色膏体,透着盈盈细闪。 他用毛笔蘸了,专注的在她额头描绘了起来。 因为有孕,她的脸丰润不少,肌肤却更显细腻光泽,依稀他记得,大许氏和郑元娘有孕时,虽不狼狈,却也不美。 可谢期,却因胖了些,只显丰润,整个人从原先细弱的玫瑰花变成了鲜嫩多汁的桃子,从赵飞燕变成了杨贵妃。 虽不如从前弱不胜衣,弱柳扶风的风情。 萧直却更觉得此刻看着她胖一些,壮实一些,更让他安心。 他的喜好,实则更爱细腰纤弱的女子,出尘纯美的女子,谢期其实本身与这两点不大相符。 她的美是明艳瑰丽的,是先声夺人让人注目的。 这些年,她也有细腰,却能上马骑射,会舞刀弄枪,是个将门虎女。 她的性子,也不是他喜欢的那种真的柔顺的如同菟丝子,好掌控类型的女人。 但不知为何,心中就是不舍,让她也落得与王若君孙芍一样的下场。 可事做都做了,萧直也不会后悔。 萧直竟是将她的眉毛也画了,唇上的胭脂也涂了。 她的眉心,是一朵纯白的带着月光般皎洁的花钿,带着细细的闪片,很美。 谢期下意识就想去摸摸,萧直攥住了她的手:“别碰,要干一会才不会掉。” “这是尚宫局新制出来的面霜膏,不涂开的时候可以画白色花钿,涂开了可有润面,里面添加了珍珠云母,还有百越贡上来的夜光石。” 他挖了一坨,涂抹在她手上:“怎么样,香气是不是也挺好闻的,里面加了安胎息神的香,免得你晚上总是睡不好。” 谢期的内心毫无波澜,脸上却露出一个颇为感动的笑。 “多谢陛下挂心,这么好的东西,后宫其他姐妹可有?” “当然只有你有,夜光石可不是凡品,这样珍贵的珠宝碾碎了用来做面脂,朕也就对你才舍得了。” 谢期笑了笑,不继续问了。 萧直的兴致还没结束,又从袖口掏出一枚钗子,簪在她鬓发间。 钗子通体泛白还有些透明,是萧直喜欢的素净风格。 “这是夜光石的钗,晚上的时候你戴在头上,会像月亮一样泛出莹莹的光,好看,很配你。” 萧直从身后,将她拥在怀中。 “你还记得,朕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吗?” “是妾身刚进宫时?妾身记得……” 她刚入宫,萧直那时的确对她示好,对她很温柔,那时周慧荑还没成皇后,也是贵嫔。 宫里四个贵嫔,她,周慧荑,还有王若君和孙芍,萧直最喜欢她,他那时的温柔,也一度迷花了她的眼的。 但很快,萧直的偏爱就让她成了众矢之的,这种情况直到周慧荑成了皇后,也没能更改。 多年后,谢期才品味出来,萧直应该,是故意的。 故意捧杀她,让孙芍和王若君都站在她的对立面,给周慧荑呐喊助威。 这样的心机,用来欺负她一个弱女子,不论前朝如何为他歌功颂德,说他是中兴仁爱之君,在她这里,萧直都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小人。 “不是你第一次进宫的时候,还要更早。” “更早?” 谢期茫然,更早的时候,萧直基本远离西京权贵圈子,她如何能见到这么一位废太子的长子。 “那时在槐序大街,你穿着一身红衣,骑着马,那么的……” 意气风发,明媚动人。 灿烂的好似天上的太阳一样的姑娘,那时他便下定决心,要将这团烈日团入怀中,为他所有。 第23章 试探 “爱妃,爱妃……” “谢期!” 谢期感觉到身子被人摇晃,皱着眉头醒来,却看到萧直略显憔悴的面庞。 “陛下……妾,这是怎么了?” 萧直拿过帕子给她擦拭额头上的冷汗,她双手冰凉,冷汗不仅额头上有,连脖子胸口也沁出来,几乎湿透了白色寝衣。 “你魇着了,这是做了什么噩梦,梦里都在哭喊个不停。” 萧直很怜惜,他在昭阳殿晚上留宿,已经不是第一回看到她睡得不安稳,被噩梦吓醒的样子。 谢期乖觉的靠近他的怀中,神色还有些困倦,下意识蹭了蹭他的脖颈。 萧直半夜被吵醒,神色也颇为疲倦,他有几日没来昭阳殿,因为前朝的事,江南的大雪过去赈灾都进入了尾声,黄河又决了口,下游百姓损失惨重,流民要安置,春耕要安排,又查出首辅的惊天贪腐案。 他这几天一直在乾元殿,根本没睡一个整觉,五天连下来也不过睡了八个时辰。 可此刻,被谢期的亲近,顿时磨的没了脾气,那点不耐烦也消失不见,神色中只有温柔。 如果此时有面镜子,萧直一定不会相信,他居然也会有如此温柔的样子。 “梦到了什么,这么害怕?” 谢期的双眼红了,酸酸的,有水光在其中闪动。 “妾,梦见了父亲。” 萧直的身子陡然一僵。 谢期仿若不曾察觉,只是自顾自的说着:“妾知道,是父亲做错了事,辜负了陛下的信任,可天下人都能指责他,妾却不能……” “这个梦,好真实,父亲对妾说,他知道错了,自戕而死不能怪罪旁人,让妾不能怨怼陛下。” “他说了好多话,说了妾小时候的事。” “哪怕他不是个合格的臣子,对不起陛下和大梁,可到底对妾身那样宠爱,如果没有父亲遮风挡雨,妾也不能无忧无虑的活了十六年。” 她抬起头,落入萧直那双幽深的黑色眸子中:“陛下会责怪妾身吗?说起了让您不愉之人。” “对不起……” 她眼圈红红的,像一只小兔子,这么贴在他的胸口处,萧直便是有十分的怒火,也发不出来。 而且他也并不是生气,反而觉得心虚。 “无妨。” 萧直摸了摸她的头:“当着朕的面说自然可以,莫要当着外人说,你父亲……毕竟仍是戴罪之身,被旁人听去,又要拿你的错处。” 谢期点点头,毛茸茸的发顶蹭到他的下巴和鼻尖,有点痒。 这痒却不仅仅是鼻尖,而是一直痒到了心里。 他并不重欲,在别的嫔妃看来甚至清心寡欲的能去做道士和尚,如今前朝已经有大臣隐晦的提出萧直子嗣不茂的事,不过因为他是实权皇帝,没人敢干脆直接的提罢了。 可面对谢期,他却总有些不受控制的冲动。 从前谢光在,这种冲动被他视为威胁,而现在完全不同了。 算来,谢期有孕后,他也召幸过几次后妃,却总是兴致缺缺,就如同完成任务一样敷衍,也从不留宿嫔妃。 到现在谢期月份逐渐大了,他不喜欢,也没人逼他,索性就不召幸后妃。 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是男人拒绝不了,一生都能去追寻的目标。 不过萧直还是觉得,权利比美色更让他心动,而对女人,他一直也是可有可无,这么多年也只是对谢期这个女人,有些执念。 等她收了心不再跟他作对,慢慢的好好过日子,想来这点执念也会消失。 他会对她也淡下来,却不是现在。 谢期并没撩拨他,却愕然抬头,因为臀下已经感觉到某处硬邦邦,顶着她。 萧直的脸有些红,难得羞涩起来。 他清了清嗓子:“这些天,朕忙于宫务,也要陪着你,没有召幸嫔妃,就……” 夺后 第21节 谢期有点茫然,他不会是想在她孕中要她服侍吧,欺辱她这么多年都不够,还要这样糟践她? “要不,陛下回乾元殿,翻个牌子?” 后宫嫔妃的宫中,除了有名分的,也有没名分的,比如宫妃身边年轻貌美的丫鬟,就是主人身子不适时服侍萧直,用来笼络住这位后宫的主人,好固宠。 但昭阳殿,是没有的。 自她身边的流云被逼死,昭阳殿的宫女们哪一个不恨周慧荑,不惧怕纵容周慧荑的萧直。 而萧直,本就是个,没有利益可图,连一个温和笑意都不会施舍的男人。 “你希望朕翻牌子?” 萧直的表情晦涩难明,并不是开心的样子,可要说生气,也远远够不上。 萧直此刻的心情也非常复杂。 “你想让朕临幸别的女人?都不吃醋吗?” 他犹然记得,周慧荑曾对着他发疯的样子,她说过,没有哪个女人会愿意把自己的丈夫让给旁人。 如今的世道男人三妻四妾,却叫女人三从四德,要忍耐要遵从,不过是因为男人强而女人弱。 萧直并不认为,男人天生就配拥有很多女人,但他是皇帝,富有四海,拥有天下,他是强者中的强者,可以肆意的挑选女人。 有谁听说过,让皇帝为一个女人守贞呢。 所以当时他毫不犹豫的驳斥了周慧荑,还冷淡了这个女人近乎一年,他利用了她的嫉妒心,而她也心甘情愿做他手里的这把刀。 可周慧荑疯狂的嫉妒,只要他对任何一个女人多看一眼,就算是在做戏,她也会想去害那个女人,已经陷入了魔怔。 但萧直认为,周慧荑说的,是对的。 他与郑元娘,也曾有过一段算是恩爱的时光,不然也不会与她生下赢婼,还让她怀了第二个孩子,虽然那个皇子没有生下。 但他的确曾喜爱过郑元娘不爱多话,温柔小意的性子,也宠过一段时间,只是后来很快就丢开了手。 然而贤惠大度如郑元娘,在他宠幸别的女人时,到底也是会吃醋的,会截宠会伤心,会流泪到天明。 为什么谢期却能毫不犹豫的,说出让她临幸别的女人的话。 这些日子,她确实改变不少,能感觉到她是真心实意的跟他好好过日子,但是…… “不妒难道不是妾妃之德?” “这天下都是陛下的,陛下难道不是想宠幸谁就宠幸谁,妾身不妒,还做错了吗?” 谢期不解,他居然想要她管着他? 可他是皇帝啊,谁能管的住他,现在一时心血来潮,让她吃醋,让她管他,可帝王心思喜好那样难测,若有一日,他不愿意了,再以此嫉妒为罪名,说她不贤不德,她岂不是惨了。 萧直沉默。 “你没做错……” 就算是他,也不能无缘无故的对她生气,她什么都没做错。 已经不止一次对她承诺,不会欺负她,不会像从前那般,让她提心吊胆的过日子,如今只是因为她不嫉妒,就揣测她的心意,给她横加罪名。 也太不像个一诺千金的皇帝,更不像个男人。 “朕不愿见她们的怨妇脸。” 他捉住她的手亲了亲,这副情圣模样,倒把谢期恶心个够呛。 “现在,朕就喜欢陪着你。”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谢期翻了个白眼。 因为被噩梦惊醒,谢期一身的冷汗,衣裳都湿透了,她穿的不舒服,想要换一件新的。 可还没来得及叫月儿,萧直就阻止了她,非要亲手给她换衣裳。 他现在似乎沉浸在寻常的恩爱夫妻这个角色中,前些日子亲手给她画了额间花钿,现在又要服侍她穿衣。 谢期很无奈,也很难受,从前要尽一个妃子的义务跟他敦伦就已经让她难过极了,现在同床共枕还不够。 “陛下,妾有孕了,身子不好看,还是叫月儿给妾更衣。” 她才有孕六个月,肚子便大的惊人,太医诊了脉,是双胎,所以她怀的才格外艰难。方才的噩梦她并没有完全说真话,的确是梦见了她的父亲,但内容却完全跟她说的不同。 她是在借着那些话试探萧直罢了。 “都三更天了,何必扰她们休息,朕给你换吧。” 他何曾是个怜惜下人的皇帝,真是笑话。 谢期无奈,反正总是拗不过这个人,若是她的大肚子把他吓到,从此少些来昭阳殿烦扰她,也是好事。 顺从的被他褪下身上的衣裳,露出光裸的肩膀和被小衣锢的紧紧的胸口,再往下便是凸起的巨大肚腹。 她其实也不愿见自己的肚子,怀孕这种别的女人都期盼的事,她却总觉得身体变得畸形,像是有什么吸取她的营养,让她变得如此丑陋。 而一想到这肚子中的孩子,是萧直的血脉,她便更加恶心,生不出什么慈爱之心。 她的肚皮鼓鼓,虽仍旧雪白,临近腿部的下腹处却已经有些浅浅的红色纹路,这样高耸的腹部,其实是有些可怖的。 谢期自己都不太愿意瞧。 萧直却睁大双眼,像是看着什么新奇物件的看着。 腹部忽然一阵温热,谢期有点懵,他居然将手贴在她的肚皮上。 “朕以前觉得,妇人有孕,腰身不再细致纤弱,且身姿臃肿,是有些丑的。” “真奇怪,如今瞧见你的肚子,朕却觉得很可爱。” 他目光灼灼,有种冲动,居然想要亲一亲。 第24章 下毒 谢期的脸色很古怪,红的不像话,羞涩中透着尴尬,想要推拒却又不能拒绝。 萧直这个怪人,居然真的亲了她的肚皮! 萧直也觉得自己十分古怪,喜欢什么不好,居然喜欢女人的大肚子,目光上移,看到她羞愤似染上烟霞的双颊,将谢期的脸替换成别的女人的脸。 不论是郑元娘还是裴玉瑶,若是露着大肚皮在他面前,都很倒胃口,别说去亲,看都不想看。 萧直想到那副画面,直接皱紧了眉,好晦气。 “都夫妻这么多年,你身上哪处朕没见过,害羞什么。” 萧直其实心里也在忐忑,他并不嫌弃她有孕肚腹臃肿,反而隐隐觉得可爱,想要摸一摸亲一亲,又怕她觉得自己是个喜好古怪的人。 下意识想要摸摸鼻子,掩饰住尴尬,却因此刻手捧着她的肚子,若是再去变换姿势,就太欲盖弥彰了。 然而与尴尬同时而来的,是熟悉的□□。 对着这个女人,他总有有股冲动,明明也互相陪伴十年了,这股冲动却一直不曾消失。 谢期也察觉到了,比刚才抱着她时更加灼灼昂扬,招示着存在感。 “朕问过太医了,你现在的月份,龙胎稳固,是可以……” “朕轻一点,不会伤了你和皇儿。” 谢期的面色一下子变得惊恐起来,捂住了肚子。 萧直轻轻一叹:“好吧,朕不碰你,可你总得安抚安抚朕才是。” 谢期面有菜色,没别的原因,这么一折腾却直接到了五更天,她真怀疑,元娘她们说萧直不重欲,完全是在说假话。 她的手都要僵了,酸疼酸痛合不拢,还有一股石楠花的气味。 萧直虽然用帕子将她的手擦干净了,可那股气味若有若无的在鼻子尖萦绕,她受不了,在孕中期破天荒的又吐了出来。 萧直虽然皱眉不满,可到底怜惜她怀着孕,也不敢发脾气更不敢抱怨,不仅帮她洗了手,还涂了香膏。 本来萧直几乎一直往昭阳殿跑,两人也算是相安无事。 因为怀孕的缘故,她宫中特意布置了一些试毒的宫女,都是月儿找来比较可靠的人。 可她总觉得用人试毒太过残忍,便换成了小猫小狗。 可例行将饭夹出来一部分给狗吃的时候,居然口吐白沫倒在地上抽搐,月儿吓坏了,急急忙忙叫人去禀告萧直,又去审御膳房的人。 折腾下来,是昭阳殿的一个送饭小太监干的,还想提审这小太监时,第二日却发现他服毒自尽死在了诏狱里,线索在这里就断了。 萧直勃然大怒,他不仅担心谢期,更加恼怒,居然有人敢把手伸进内宫。 没有他的允许,就想毒死谢期,让控制欲如此强的他如何能够忍受。 北镇抚司那位指挥使,被萧直一手提拔上来,还是头一回被训斥了,他发了狠,发誓要找到幕后黑手。 然而却依然毫无头绪。 萧直因为担心谢期,居然破天荒下令,让她搬到乾元殿去住。 乾元殿历来乃是皇帝居所,内宫休息,外宫则直通前朝太极殿,除了皇后可以在乾元殿被召幸时留宿,其余妃嫔均没资格。 萧家皇帝出情种,这几乎成了朝臣和百姓的共识了,萧家皇帝的痴情故事都被编成了话本子。 然而萧直一手推动的他与周慧荑南园遗爱的故事中,他是个只爱糟糠之妻的好丈夫,却从未允许周慧荑踏入过乾元殿一步。 然而经过这一次下毒事件,萧直却下了旨意,让谢期搬入乾元殿住。 谢期犹犹豫豫,大梁痴情的皇帝也不是没有让皇后在乾元殿朝夕相伴的先例。 例如昭武皇帝与温皇后,在豫园建好之前,一直在乾元殿长相厮守,在这对帝后之前,纯烈皇帝的顾皇后,也是可以随意出入乾元殿,更能去乾元殿前殿,与朝臣商议政事。 但这些人,都是皇后,一国之母,名正言顺的正妻。 她却只是皇贵妃,若随意出入乾元殿,难免会被人冠以别的罪名。 现在谢家已经不再是众矢之的,首辅倒了,而贪腐案拔出萝卜带出泥,半个朝堂几乎都是首辅的门生。 从前人人喊打背叛的谢家,现在变成了首辅吴家,谢期隐隐察觉到,如今的局面,是萧直一手推动的。 当初那个明哲保身,左摇右摆的首辅,在谢家倒了后迅速投靠萧直的首辅,也没有得到萧直的信任,而是被秋后算账。 看着萧直现在宠信了谢家,对她好似三千宠爱在一身,然而她丝毫不敢放松。 但萧直不肯。 夺后 第22节 经过这一次不成功的下毒,他恨不得要将她当做自己的扇坠子,压襟玉佩一样随身携带着,才肯放心。 而萧直想做的事,就没有办不成的。 谢期磨磨蹭蹭,黄存礼却早就带着太监宫女们等在昭阳殿外。 “娘娘,奴才叫人给您收拾行李,陛下上了朝,若回来见不着您,怕是会责怪奴才们。” 谢期轻叹,到底还是叫他们拿了行李,搬去了乾元殿。 “爱妃怎么总是看着不太开心的模样?”萧直指尖触碰她眉心。 谢期轻颤,面露无奈之色,他竟是把前朝的那些折子,还有天子印都放到了后殿,她的卧榻之旁。 扳倒首辅,换上了自己的人,萧直颇有些意气风发。 明如槐也没有被牵连,虽然被外放到了林州府做了知府,但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这是重用,林州乃是萧家龙兴之地,历任知府都是在这里镀镀金,然后很快就被调回西京。 萧直对明如槐抱着很大的期望,想要让他接管户部,如今只是差资历。 虽然忌讳他与谢期曾有过一段情,更恨他们曾差点私奔,萧直容不下情敌,却能容得下自己看重的臣子。 在这方面,他的确是个心胸宽广是我明君。 “妾没有不开心,只是有孕身子难受。” 谢期是在担心大哥和小弟,谢朝去了边境,把弟弟阿隼也带了过去,从参将做起,本来他想把嫂嫂和侄子都带去,但萧直不同意。 驻扎边塞的将士,官职越高家属越要留在西京,也是一种变相为质的意思。 但嘴上她是不能说担心家人的,每次她说想家,思念亲人时,萧直虽然嘴上安慰她,可唇角抿着,不大高兴的样子。 但谢期也并不是在说谎,因为双胎,身子比寻常的孕妇更加臃肿,肚子很大,脸却清瘦,好像整个人都被孩子汲取了营养。 孩子在腹中,挤压着五脏六腑,又让她咽不下去食物,每每吃三两口胃就堵的难受。 “辛苦你了。” 萧直以前从没觉得,女子有孕是这么辛苦的事。 将手放在谢期的肚皮上,隔着衣裳轻轻抚摸:“你们这两个臭小子,可不要再折腾你们母妃,不然等出生了,父皇就要打你们屁股了。” 他最近非常喜欢摸她的肚子,跟她腹中的孩子说话。 “还没生出来呢,陛下就确定是皇子吗?妾倒是喜欢女儿,若是像赢婼那样乖巧可爱就好了。” 萧直眸色幽深,灼热的视线打在她的脸上,谢期恍若未觉,只是垂着头看着肚子,脸上慈爱的母性,中和了她过于明艳锋利的美。 “朕子嗣不丰,倒是希望你生两个皇子。” “不过女儿也很好,朕也会很疼爱,反正以后我们还会再有孩子,总会有皇子的。” “诶?” 萧直眉眼一挑,面露惊讶,大手不敢置信的搁在她的肚皮上:“刚才孩子踢了我一下,你感觉到了吗?” 谢期无奈:“现在已经七个月,是会有胎动的时候,陛下也不是第一次做父亲,贤妃和元娘有孕时,陛下没见到过胎动?” 当然没见到过,那时他整日想着稳固自己的地位,在前朝安插自己的人,待许氏和郑元娘也没有这种兴致。 萧直有点尴尬。 谢期笑了:“陛下虽看重妾身和孩子,妾身感激,可陛下也是大殿下和赢婼的父皇,对待孩子们哪能厚此薄彼。” 萧直嗤笑:“爱妃现在倒是越来越贤惠,不如这个皇后,你来做吧。” 谢期心头一突,连声说不敢。 因为周侯爷涕泪横流的求情,被禁足的周婕妤又被放了出来。 到底当初大家都不看好他,嫌弃他是废太子之子,躲避他不及的时候,周侯爷不怕被牵连,不仅同意这门婚事,还倒贴了许多嫁妆。 虽然不曾封王前,因为这件事,周慧荑总说他是吃软饭的,可周侯爷的恩情,萧直始终记得。 看在周侯的面子上,他也就不再计较周慧芳的事。 萧直对她说封后的事,是什么意思,又再试探她? 谢期惴惴不安,谨慎回答的一点错处都没有,萧直顿觉一哽。 “你不必跟朕这么小心翼翼……罢了。” “朕暂时不能封后,只能委屈你先做皇贵妃,以后朕多多补偿你,好不好。” 谢期哪能说不好,自然只有好。 “陛下,裴大人到了。” 萧直安抚的拍拍她的手:“朕去去就来,你等一会朕。” 萧直去了前殿,黄存礼依着他的吩咐,叫人端上了安胎补身的汤药,谢期没喝一口就觉得胃中反酸,弯着腰吐了个干净。 月儿扶着她去净房,黄存礼身边的小太监还想跟着,被拦住了。 哪有后宫嫔妃上净房,太监还要随身服侍的。 “陛下!”裴境还想行礼,被萧直阻止。 “你我之间不必多礼,赶快说正事要紧,谢朝仍旧下落不明吗?” 第25章 知晓 “是,谢朝按照兵部的指示,带兵突入河套,但那处部署了重兵,他如今仍未传回消息来,谢家兄弟已死的消息,微臣已经叫人散布出去。” “只是谢朝与谢朗,到底是皇贵妃的兄弟,如今微臣仍在派人寻找,斥候传来消息,寻到了谢朝的马匹和武器,大部队的脚印是往祁连山深处而去,漠北王庭的局势,若是我们再不动,怕是要……” 萧直摩挲着拇指上的扳指,陷入沉思之中。 “原本他们那支部队就是饵。” 顿了顿,萧直不再说话,抿着嘴唇,垂下的眼眸遮掩了眸中的冷光。 “是,谢朝并不知他们只是担当了饵的作用。” “但现在形势不同,皇贵妃有孕,毕竟也要顾忌娘娘的心情,一旦交战,就顾不得谢家兄弟,他们哪怕活着也会凶多吉少。” 萧直的脸上看不出喜怒:“皇贵妃,并不知道谢朝谢朗失踪的事。” 也不知道,他已经宣布谢家兄弟和那五千兵马死于漠北之手的事。 裴境略微愣了愣,居然瞒的这么好吗。不过也是,谢光一死皇贵妃的势力怕是只能局限于昭阳殿,后宫全是陛下的人,昭阳殿的宫女太监根本接触不到外界,而别宫的宫人被下了死令,不得对皇贵妃透露一个字,皇贵妃又怎么可能知道。 他不禁有点同情可怜的皇贵妃。 十年前,她还未入宫,那位谢家女,是个明艳张扬,如烈日,如带刺的红玫瑰一样的女子。 那一面之缘,裴境到现在印象都很深刻。 那姑娘笑起来的时候,就像夏日的风,吹散了所有的阴霾与昏暗,让人不自觉的,心情都好了起来。 纵然裴境并不偏好这种过分明丽,美的太过锋芒毕露的女子,也不得不承认,西京第一美人这些姑娘是当之无愧的。 哪怕裴境觉得自己的小夫人贞娘才更担当得起这第一美人的名号,公正的来说,皇贵妃和他的贞娘,就如冬梅春芍,各有擅场,分不清到底谁更美一些。 可近日他出入内宫,也曾见过这位皇贵妃一面。 昔日朝阳一般灼灼动人的少女,如今竟也沉静下来,那张芙蓉面仍旧娇媚,可那双眼却隐藏了太多阴霾,是经历了许多才会有的眼神,平和的外表之下隐藏着心事。 她安静的像一汪深潭,若是不开口,几乎都无法注意到她。 是什么让昔日那个无忧无虑的姑娘变成如今这副模样,自然是因为他们的陛下。 裴境完全清楚萧直是个什么人,也对皇贵妃的处境有所耳闻,只不过,他是萧直这边的人,才不会管皇贵妃如何,谢家如何。 现在他却可怜她。 谢氏一族因为谢觞自裁而死,虽没有与他们家分宗,却也疏远了很多,至少在审判谢光时,谢氏一族可没出什么力。 现在她虽封了皇贵妃,谢氏一族仍在观望,连立后之事,也不敢公开表示支持谢期。 如今更是孤立无援,父亲没了,家中两个兄弟,如今不知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活在陛下为她打造的金丝笼中,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何尝不是一种悲哀。 “不必再派人去找,谢朝谢朗以身殉国,身为国舅却死于漠北之手,此仇不报乃我大梁之国耻,消息已经传了出去,如今战事在弦上不得不发。” 裴境已经见惯了大风浪,可不是经不起事的毛头小子,然而饶是沉稳如他,也愣了神。 “这……不不再派人找找……” 陛下说谢朝谢朗已死,那他们就不能活,但是真的不找了,陛下如何对皇贵妃交代?裴境有些犹豫。 萧直沉着脸,丝毫看不出喜怒,也不觉得,就这么轻飘飘的让人去死,多么的可怕残忍。 “不必了,此时是进攻漠北的绝好机会,不能再拖延下去。” “昭武皇帝收服漠南,使大漠南北分裂,解了我大梁多年的北境之忧,然而不过平静不过五十年,这些年漠北频繁南下,劫掠粮食,动辄抢人,抢不走的便一把火烧城池,百姓不堪其扰。” “自先帝起,便筹谋一劳永逸解决漠北之忧,可惜先帝身子弱,但局已经布下,如今已经到了时候,但迫于禅城之盟,大梁不能主动攻打漠北,导致处处受制,现在国舅死于漠北探子之手,实在是个绝好的由头。” “朕能等得,百姓已经等不得了。” 萧直的语气很轻,却三言两语就决定了别人的生死。 他只是思索片刻:“两位国舅为国捐躯,至仁至忠,乃是为人臣子之表率,朕会封两位国舅为镇国公与卫国公,世袭罔替不降等,由谢朝之子继承爵位,以后他若有子,家中两个国公爵位,也足够他们一家世代衣食无忧了。” “皇贵妃这边,你无需操心,做好自己该做的事。” 话说到这份上,裴境也不再劝。 至于陛下要怎么面对皇贵妃,皇贵妃知晓了真相会不会恨他,就跟他这位臣子没关系了。 陛下的怜惜,只给了皇贵妃一人,甚至都不能波及谢家其他皇贵妃的亲眷,何其凉薄。 “微臣……” 一声非常轻微的衣袖摩擦声响,萧直皱了眉头,是从暖阁中传来的。 “谁在那?” “暗一!”萧直下意识叫了暗卫的名字,才想起来,暗卫已经被他调走去后殿看顾谢期。 差点中毒那件事,实在将他吓坏了,而没了暗卫,他还有殿前金吾卫,安全的事并不需要担心。 黄存礼皱着眉头,喊叫外面的金吾卫进来守着陛下,想要一脚踹开暖阁的门。 夺后 第23节 门却自动被打开了。 那门后,是谢期。 她的脸色苍白,身子摇摇欲坠,不得已扶着门框,才能让自己不跌倒在地。 裴境暗暗咂舌,后退了一步,黄存礼吓了一跳,挥退拿着刀剑冲进来的金吾卫,走过去想要娶扶谢期。 “娘娘,您怎么跑到前殿来了啊,这里是议政的地方,啊不,前殿寒凉您就穿这么单薄怎么行,您还怀着小皇子呢,老奴扶您回去吧。” 黄存礼絮絮叨叨,是想要缓和气氛,想要把她劝走。 “走开,你这个萧直的走狗!” 她一把将他推开,还甩了一记耳光,黄存礼有苦说不出,根本就不敢挡她的路,畏畏缩缩的滚到一边。 深吸两口气,谢期慢慢都过去,执拗的抬头看向高高在上,到现在丝毫没有表现出任何愧疚的萧直。 “我大哥和弟弟,到底在哪?为什么他们只是失踪,你就不想派人找他们,直接为他们定了生死,萧直,你想要把我谢家人,赶尽杀绝吗?” 她的声音那么委屈,凄厉的在这议政厅内引起一阵回音。 萧直凝眉,给裴境一个眼神,他便心神领会的退了下去。 此时,只剩下他,与谢期。 “你听朕说,朕……” “我大哥和阿弟,他们到底死没死?” 萧直一顿:“没有,下落不明,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朕也叫人寻了,一直没能找到。” “所以,你瞒了我一个月。” 谢期喃喃自语。 “为什么,不继续找?你想撕毁禅城之盟,攻打漠北,我大哥和弟弟就成了你的弃子?” 萧直并不否认:“不止是你大哥和弟弟,还有那五千多将士,寻找近一个月所耗费的人力物力已暂且不提,现在漠北王庭老单于正值重病,几位王子为争王位打的不可开交,是百年都不曾一遇的绝好机会。” 他顿了顿:“你大哥不是对我大梁一直忠心耿耿,现在就是体现他忠心的好时候。” “他们是为国而死,朕和大梁都不会忘了他们,两个国公之位,足够你那小侄子荣华富贵几代,只要他好好上进,朕,将来也会重用他,保你谢家东山再起。” “这样的补偿,难道还不够?” “所以你就理所当然把我大哥和弟弟当做弃子,他们还没死,他们还没死啊!” 谢期的眼泪流了下来,她双目赤红,只想撕烂这个伪君子的假面具。 “爱兵如子,用兵如泥,这是你父亲说过的话,谢期,我想你应当明白,为了大梁百姓,牺牲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是执子的棋手,却也更是这棋子中的一员,若大梁到了最为危急的时刻,哪怕是他,也可以作为棋子被抛弃。 只要是为了萧氏江山国祚绵长,为了大梁百姓不再受苦。 “你大哥与阿弟不过因为你的关系,身份贵重,朕以此为借口,正可撕毁对我大梁越来越不利的禅城之盟。” “朕并不白借你兄弟的由头,若他们幸运能活着回来,这国公的爵位朕也不会收回。” “你兄弟上战场,不仅是为了立下战功,封妻荫子,更是为大梁尽忠,如今朕许诺了国公之爵,你那侄子一生无忧,他们也算是死得其所。” 谢期越来越愤怒,她紧紧地攥着手心,看着萧直,眼中满是恨意:“你是为了百姓?真是笑话,你是为了你的野心。” 她的大哥和阿弟凭什么要为了萧直的江山,拼上性命? 为了他的功绩,为了他的皇位,父亲已经死了还不够吗? 萧直自登上帝位,无人敢直视帝王之威,而现在,他却狼狈的躲开了谢期的目光,不敢看她。 不,现在她还不能愤怒,谢期揉了揉额角,她感觉到下腹一阵坠胀的疼,疼的她几乎要站立不住。 然而她只是咬着牙坚持着:“大哥和阿弟的事,我现在不想听这些解释,孙太医呢,你让他赶快去谢府,脩儿发了急症……” “你们让我进去,我要见我们家娘娘!” 嘈杂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月儿跑了进来,脸上满是眼泪:“娘娘,不好了,石头哥递进来消息,说小公子,小公子去了。” 第26章 噩耗 “小公子去了,谢夫人说对不住大公子,没有护住他们的孩子,整个人都没了人气,石头哥派人往宫里递消息,回了小公子房里,就发现不对,冲进去后才发现,夫人悬梁自尽了。” 月儿嚎啕大哭。 谢期却还在愣神,她在说什么,脩儿怎么了?去了是什么意思? 还有嫂嫂,什么悬梁自尽,说的是她温柔却又坚强的嫂嫂? “石头哥说,自听到大公子率兵领护周城百姓撤离,自己以身殉国的事,夫人的状态就不对,整日哭泣,以泪洗面,只是因为小公子,勉强支撑着,现在小公子突发高热去了,夫人失了主心骨,说对不起谢家列祖列宗,对不起大公子。” “石头哥说,本来递进宫里消息,跟娘娘求个章程,却没想到,回了房,夫人就……就……” “不必再说了。” 谢期在愣神恍惚过后,反而冷静了下来,她心痛的无以复加。 大哥阿弟下落不明,萧直便放出消息说他们二人已死,脩儿病死,大嫂自尽,她血脉相连的亲人,已经一个不剩。 “萧直,我全家死的死,失踪的失踪,如今的谢家只剩下我了,你可满意了?” 她虽然是微笑着的,那双曾经明亮的如天上的繁星,惊艳过他整个少年岁月的双眼,如今不剩一丝光亮。 笑着笑着,她的眼泪就滚滚落下。 “你恨我爹,恨谢家,周侯对你有襄助之情,不过看重你安慰你,没有拒婚,叫自己女儿带着嫁妆嫁给你这个什么都没有的废太子之子。” “你记着他的恩情这么多年,可我爹呢,当初若不是我爹一力扶持你上位,如今你安能坐在那个龙椅上,拿我兄长阿弟的性命做筏子?” “可你,又是怎么对待我爹的?他已经没了权势,成了罪臣,你丝毫不念当初力保你登基的从龙之功,一杯毒酒逼死了他,还对外宣称是他畏罪自戕!” 萧直的脸黑了,却不敢看她的双眼,她的绝望与愤恨,让他难过。 是的,难过。 周慧荑曾经瞧不起他,说他吃她们周家的软饭,连一两银子都赚不来,他登基后又迅速变了态度,对他亲热起来。他利用周慧荑这把刀,在后宫铲除世家女,又在她没了利用价值时,放任孙芍给她下毒。 谢觞是扶持他上位,却也想控制他,把他当做傀儡,他怎么可能放过他? 作为皇帝,只能他对不起别人,从不允许别人对不起他。 而从来理直气壮做着这一切,却并不觉得哪里不妥的萧直,此刻却愧疚的低下了头。 他并非觉得自己有错,只是无法面对谢期。 连他自己也没想到,当她得知了一切时,他居然不是强行让她接受,而是觉得愧疚,觉得难过。 看到她绝望的泪水,他的心,会那么的疼。 “你……都知道了……” 萧直急切的从龙椅上走出来,想要解释,想要去抓她的手臂:“你听我解释。” 慌乱中,竟然连朕都不说了。 “我没有逼死你爹,是他自己主动赴死。” “是啊,你不过是暗示他,若他死了,就能放过谢家,放过我,可怜我爹将我送进宫来,原本想要将皇后之位送给我这个女儿,让我成为谢家的荣耀。” “我却成了你用来威胁父亲的人质,成了妾妃,被一个不仁不德,残害后妃的女人踩在脚下。” “你一定要逼死我们全家,才开心吗?那为什么放过我?” 谢期的情绪非常激动,她的月份已经非常大,控诉着他情绪越来越激动。 萧直不怕她指控他是罪魁祸首,他没什么不能认的,只要是他做的事,他只怕她动了胎气,伤了身子。 “你别生气好吗,我们好好说话,你先坐下来歇一歇,不论要如何恨我,都等你平静一些,阿鸢,你怀孕了,冷静下来。” 她的胸口剧烈的起伏,萧直怕的要命。 然而想要去扶她,却被谢期像碰到什么脏东西一样甩开。 “别碰我!” “我只是担心你的身子。” 萧直苦透了,从前不觉得,现在真的面对她的恨,她的绝望,他只有后悔。 自以为能够掌控一切的萧直,终于面对意料之外的情况,而这后悔中竟也夹杂着几分,若是没有遇见她,没有舍不得对她下手,没有想要回头跟她重新开始。 就好了。 现在也不必如此心痛。 可想到让面前这女人,落得跟孙芍一样的下场,更为剧烈的疼痛袭上心头,他不能想象,废了她,让她毫无尊严的在冷宫,寂静却凄惨的死去。 只是想一想,就要窒息了。 “你也会担心我的身子?”谢期每一声嘲笑,都让萧直觉得更加不堪,想要恼羞成怒,怒气却消散在她的泪水之中,只剩下愧疚。 “自我入宫,你羞辱我,纵然你的皇后羞辱我不说,给我喝了多少年的避子汤药,你当我不知道吗?” 萧直此时才发觉事情可能真的闹大了,急切的上前,然而他前进一步,谢期就会后退一步。 “那些打着补药名义的避子汤,一碗接着一碗,我喝了多少年,萧直?” “过去我爹活着,你忌讳我,忌讳谢家,所以不想让我生子,现在我爹死了,谢家倒了,你便又来对我施恩,想要我跟你安心的过日子。” 她是一朵带刺的玫瑰花,却在这深宫之中,被他一根一根拔掉了身上的刺,挫败了傲气,与深宫中其他女人也没什么区别。 她本该生在阳光之下,享受自然的雨露,却被强行嫁接到深宫之中,逐渐枯萎,衰败。 萧直很无力,面对指控,他无可辩解。 肩膀丧气的垂下,如今的萧直,哪里还有那个大权在握,意气风发野心勃勃的帝王模样。 “我知道从前对你不好,我也很自责,所以现在想要弥补,阿鸢,过去是我错了,但现在我对你,的确是真心的。” 萧直承认,自己或许是个小人,那些年想要握住权势,掌握自己的命运,对着这个女人避如蛇蝎,既想要拥有她,又怕她对自己造成太大的影响,若即若离。 蹉跎十年,才真的没有防备,没有戒心,平和的在一起。 他不会不承认,那些不舍,那些怜爱,都源于自己的动心。 谢期只觉得可笑,他说他有真心? 夺后 第24节 他磋磨她,逼死她的爹爹,利用她的家人,这个造成她这悲剧一生的男人,现在居然又要她的真心。 “纵容你的皇后欺辱我,给我立规矩,是你的真心?逼死我父亲,叫锦衣卫装成流寇马匪,杀了我二叔全家,是你的真心?” 萧直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你以为我傻乎乎的,什么都不知道吗?我求你,放弃一切尊严和骄傲,跪下来苦苦哀求你,哀求陛下,留我二叔一命。” “你表面上答应了,真是好大的恩德,叫我承你的情,可背地里却出尔反尔,不仅杀了我二叔,连我年幼的堂弟堂妹都不放过,二叔有错,你不能放过他,可孩子难道也有错?” 萧直咬着下唇,终于忍不住:“阿鸢,你也是谢觞的孩子,我能理解你心疼亲人,可你要明辨是非,你二叔贪墨了多少银钱,借着你爹的势徇私舞弊,贪污腐败,卖官鬻爵,整整八十万两白银,全是百姓的民脂民膏。” “你堂弟堂妹过得是什么优渥日子,难道他们就没有沾光,没有因为你二叔的贪腐而享福?你爹死后,朕已经警告过你二叔,只要他上缴财产急流勇退便可全家脱罪,可他非但不感恩,还策划转移财产逃跑去大漠,丝毫不顾忌你还在宫中为妃!你二叔犯的罪是要牵连五族,可我只诛杀了他们一家,甚至都没有因此迁怒谢朝谢朗!” “因为顾忌你的心情,我才做出马匪截杀,甚至都没斩首示众,朕最恨贪腐,怎么可能饶了他?” “是啊,你总有理由……我二叔一家是咎由自取……” 谢期神色越来越恍惚,下腹绞痛,仿佛有什么要从她身体中失去。 然而她却仍旧强行支撑着,在今日将话跟他说个分明。 “我知道二叔一家死的蹊跷,查到我爹和他们死去的真相,可大哥告诉我,不要说,当做不知道,没听见,为了谢家,也为了自己。” 她痛的撕心裂肺,不仅的肚子痛,胸口也好痛。 “我默认了,委曲求全同你做戏,只为了求你的怜惜能多分给我的家人一些,只要你能放过我的家人,能庇护他们,我愿意服侍你一辈子,为你生儿育女。” “可是,你的儿子推我的侄儿落水,不然他怎会落下病根,明明之前脩儿的身体那样康健,若不是萧渐,脩儿就不会有意外之灾,不会死!” “害死脩儿还不够,你还要害我大哥我弟弟……” “现在我所有的亲人都没有了,都没有了,而我谢期,居然跟杀父仇人有了孩子,真是可笑,可笑!” 萧直的面色变了,变得惊恐,他再也顾不得谢期的反抗,将她抱在怀中。 “太医!快传太医!” 谢家所有人,除了谢期,萧直谁都不在乎。 谢期觉得荒唐,这个冷情的皇帝,在王若君病死想要见他一面的时候,居然只说了一句,怕脏了自己的眼。 对自己朝夕相伴的枕边人,尚且如此凉薄,他真的会对谁动心,会害怕失去谁吗? 谢期想要嘲笑他,谴责他,唾在他脸上咒骂他,甚至是杀了他。 现在却眼前发黑,她再也站不住,下意识看向□□,不知何时,鲜血已经染红了她的裙摆。 第27章 难产 血水一盆接着一盆从产房内端出来, 产房内静悄悄的毫无声息,女子生产怎么会如此静悄悄的,有两个孩子, 却从未在女子产房外等过的萧直, 也知道, 这是不正常的。 他心中只有无比的焦灼还有悔恨。 是的, 悔恨。 他从不掩饰自己的野心和卑劣, 被拆穿了也会坦然承认,绝不纠结过去也从不认为自己做的不对。 这种陌生的情绪,却一直困扰着他。 明明知道她自导自演下毒, 可他还是担心她的身子,将她接来乾元殿, 那么多暗卫都没看住她,为什么他没有做的更好一些, 瞒的更周全一些,非要让她知道了这些事。 “陛下, 皇贵妃她……” 郑元娘焦急的跑进来,产婆都在产房内,她找不到别人问,只能问他。 萧直却没有答话,眸光黑沉。 “陛下, 娘娘情况很糟糕, 胎位不正小殿下的头下不来,娘娘又昏过去, 这没法自己用力, 生不下来,大人孩子都有危险。” 双手血淋淋的产婆哭丧着脸出来, 禀告的却不是好消息。 萧直咬紧了牙根:“孙怀义呢?这老货怎么还不来?” “还有你们,若是保不住娘娘和皇子,朕让你们全家陪葬!” 不理会瑟瑟发抖,吓得要哭出来的产婆,萧直豁然从椅子上起身,冲进产房。 “陛下,产房脏污,冲撞了您,您不能进去啊。” 这种时候也只有黄存礼能劝一劝萧直,然而他充耳不闻,眼中心中,只剩下躺在里面生死不知的那个女人。 谢期感觉自己像被卷入海中旋涡,巨大的水之力将她的身体卷挟着向海水的深处,击碎她的肌肤搅碎她的骨头。 像是要将她撕裂开来的疼痛,不止拉扯她的身体,还有她的灵魂。 她曾见到过大海,年少时父亲带她去过云州,她站在悬崖之上看到冲天而起的海浪,拍碎了坚硬的礁石。 父亲说过,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哪怕她是个女孩儿,也没有将她圈在深闺,让她只是学些女戒女德,学管家绣花。 他说,他谢光的女儿必然也是不输男儿的,她信了。 可为什么,要把她送入这牢笼一样的深宫,让她被磋磨半生,失去了锐气,还要受这种撕心裂肺的生育之苦。 她想问一问父亲,这是为什么。 她想起来了,她的父亲已经死了,她已经没有了可以质问的人。 父亲死了,嫂嫂死了,年纪那么小的脩儿也死了,二叔一家尸骨无存,现在大哥和阿弟失踪没了音讯。 一家子整整齐齐,为何要独留下她活在这个世上呢? 把她也带走吧。 “醒一醒,阿鸢,谢期,朕不允许你死,你不可以死!” 萧直已然有些疯狂,将脸色惨白仿佛已经没了气息的抱在怀中不肯放手。 “你若是死了,若是死了……朕就让你全家给你陪葬……” 然而说出这句话的萧直自己都沉默了,她哪里还有全家给他杀,哪里还有亲人可以用来威胁她活着。 她就那么躺在他怀中,面如金纸,惨白铁青的脸蛋,一点都不美,宛如僵尸。 如果不是离得近了才能发现鼻间仍有一点温热的气息,他几乎以为,谢期已经死去了。 绝望与悔恨,这种陌生的情绪,几乎让萧直崩溃。 “不要死……活下去,我会让人去找你大哥和弟弟,好吗,以后我再也不会对你家人做什么,我给他们加官进爵,让他们一辈子荣华富贵,平平安安的活着……” “不要死……” 萧直的声音几乎带了哽咽的声调。 黄存礼和郑元娘都看呆了,萧直算是草根出身,前十五年在西京讨生活,几乎没有人管他,可他从不曾看轻自己,也不曾露出如此脆弱祈求的样子。 还是对着他视为工具的女人,还是他打压过,磋磨过的女人。 太医院医术最精湛的孙太医连滚带爬的进来,看到萧直这副模样也是一愣,就赶紧把脉施针。 忙活了一通,才让谢期从昏迷中清醒过来。 虽然醒了,可生产的疼痛让她根本说不出话来,萧直却不肯放手:“阿鸢,阿鸢!” “你看看朕,看看我。” 她的目光根本没有焦距,瞧也不瞧他。 产婆伸手探了进去,却神色慌张:“陛下,这羊水都要流尽,小殿下再不出来,就真的一尸两命。” “娘娘根本就没力气生,宫缩也停了,此时要是剖腹,没准还能救小殿下,就是娘娘会没了性命。” 说这话的产婆带来的一个打下手的姑娘,木愣愣的瞧着也不怎么聪明,吓得产婆急忙去捂她的嘴,双腿一软就跪下请罪。 萧直双目赤红,狠厉的就像一个魔鬼。 “胡说,朕的皇贵妃福大命大,怎么可能因为生产的事而死,大人朕也要,孩子朕也要!” “保不住你们都得死!” 萧直发疯,谁也不敢劝,黄存礼只能给孙存义使眼色。 孙太医满头是汗,现在也顾不得那么多:“陛下,这女子生产本就是凶险之事,更何况娘娘怀的还是双胎,而且这不到月份,为什么会动了胎气,之前一直都好好地。” 萧直沉默不语,为什么会动胎气,只有他知道。 谢期出了净房,便接到外头传来的消息,说谢小公子得了急症,高烧不止,而宫里的孙太医医术最为精湛,但孙太医乃是萧直的御用太医,要调遣得禀明萧直。 她一边叫人去太医院请总给她瞧病把脉的江太医,一边去乾元殿前殿寻萧直。 因为她去了净房,暗卫们不可能一直跟着,居然叫她寻到机会跑去了萧直的书房,而前殿的金吾卫们又不敢拦她,巴结她还来不及。 阴差阳错,让她听到了全部。 “为今之计,微臣只有试一试针扎催生之法,再灌下催生汤剂,也只有微小的可能保住娘娘和小殿下们。” 萧直说要让他们殉葬也只是泄愤,他不是暴君。 赌一赌吗? 可是不赌,怀中的谢期已经越来越气若游丝。 “你且施计吧。” 她躺在那里,孙太医给她扎针,萧直就那么直愣愣的看着,浑身的精气好像都被抽走。 如此无力的感觉,真是久违了。 哪怕他是皇帝,也无法插手生死,只能像个废物一样,在这里干巴巴的看着,忍耐着,等待着。 他控制自己不要去想,如果谢期真的死了,会怎么办。 从没想过,也不敢去想。 过去那些年,纵然他有时故意冷落她,纵然周慧荑跟她针锋相对,可他不允许周慧荑对她下手。 他从没想过,要她的性命。 药汤灌下去,参片含在口中,针扎在穴位上,谢期终于完全醒过来,开始有了神思。 萧直忍不住,握住她的手。 夺后 第25节 “可算醒了,太好了,太好了。” 她却并不想看他,偏过头去,晶莹的眼泪从眼角坠下。 萧直已经顾不上因为她的态度问题而发脾气,治她的罪:“坚强一些,把孩子生下来,我帮你找你大哥和阿弟,好不好?” “我已经下令叫人去寻了,他们一定还活着。” “谢期,你听着,你要活下来,不然即便你大哥弟弟找到了,要是你有个什么好歹,我……我绝不会放过他们。” 他只能这么说,留住她,让她能有一丝生的希望。 “别留下朕一个人……阿鸢……” “朕错了,活下来,活下来,只要你能活下来,朕什么都答应你……” 谢期可没听到他后面的话,她只听见那句,帮她找大哥和弟弟,他们还活着。 “记住,你说的,找……他们,他们还……” “对,对!”萧直见她终于开始回应他,急忙点头,哪怕此时说的是假话,是在哄骗糊弄她,也顾不得了。 “他们还活着,不日就会回来。” 只要生下孩子,就能保住大哥和弟弟了吧。 她开始按照产婆的意思,用力,额头青筋暴起,不知过了多久,她已经精疲力尽。 有什么在她腿间滑了出去,血腥气,疼痛,好像还有孩子的哭声。 恍惚间,她好像看到萧直的眼泪。 他握着她的手,嘴唇在动,好像在说着什么,真是好笑,是幻觉吗,萧直这种人,也会哭,还为了她而哭? 她好累啊,这可笑的一生,父亲走了,嫂嫂和侄儿也走了,他们为什么不带她也走,她好累啊。 耳边传来一些嘈杂的声音,还说着孩子什么的,有温热而稚嫩的小手贴在她的身边,是两个。 萧直的孩子,真是可笑,哪怕是她生的,还能让她有什么留恋? 周围乱哄哄的,她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了。 郑元娘拉着她的手,涕泪横流说着什么,还用拳头去打萧直,萧直居然也没躲开,只是呆愣愣的。 他的怀抱,太紧了,紧的让她不能呼吸,真是讨厌的男人,直到临死都不能摆脱他吗? 她已经没有了家人,她想要跟家人一起走。 若有来世,只求一辈子都不要再遇见这个让她痛恨的男人,就这么结束吧,这可悲又可笑的一生。 第28章 生死 “娘娘, 您劝劝陛下吧,陛下三天三夜水米未进了,这样下去, 身子要拖垮了啊。” 黄存礼哭着哀求的, 是郑昭仪。 郑昭仪怀里抱着一个婴孩儿, 旁边的奶娘怀里还有一个, 这两兄弟, 都是谢期遗留下来的孩子。 谢期死了,难产而亡,留下两个皇子, 而萧直发了疯,抱着谢期的尸体不让入殓, 连这两个孩子都没看一眼。 乳母宫女早已备下,可因为萧直疯了一样将自己和谢期的身体关在一起不出门, 下面的人难免看人下菜碟,怠慢小皇子。 郑元娘生怕孩子受委屈, 将这些不上心的宫女敲打一遍,把孩子接到自己宫中暂时先养着。 “陛下的性子,看似温和实则执拗,他想做什么,旁人怎能拦得住, 随他去吧。” 郑元娘曾在意过他, 爱过他,毕竟这是自己的夫君, 可多年相处, 她早就看清,萧直就是一块捂不热的冰, 不是痴情一味的付出就能打动他。 她的心,早在周慧荑伤了自己的孩子而萧直却毫不在意,并没有为他讨回公道,就已经死了。 现在她恨他,阿鸢临去前,竟是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黄存礼没成想,一直对陛下体贴入微的昭仪娘娘,居然也有如此冷漠的时候。 “娘娘,老奴求求您,劝劝陛下吧。” “陛下若有个好歹,皇贵妃娘娘的两个孩子还这么小,上头可还有个大皇子呢,大皇子因着皇贵妃娘娘罚了他,对皇贵妃对谢家怀恨在心,怎么可能对两位小殿下好。” “娘娘即便不为陛下考虑,您和皇贵妃那样好,也得为两位小殿下考虑啊。” 郑元娘陷入沉思,她叹气:“本宫知道了,豆蔻、丁香,抱好两位小殿下,咱们现在就去乾元殿。” 黄存礼可算是松了一口气。 “娘娘,您不能进去,陛下说,谁也不见。” 金吾卫们也很为难,陛下这副癫狂模样,谁能不担心,可他们军人就是要服从。 郑元娘也不想跟侍卫们为难:“陛下三天三夜水米未进,若是身体有个好歹,你们能负的了这个责?” “本宫也不想同你们为难,本宫就在外面跟陛下说几句话。” 侍卫们面面相觑,到底还是被说服,虽然不肯打开宫门,却也没有赶走郑元娘。 隔着宫门,郑元娘脸色冰冷。 “陛下不愿见人,妾就在外面说几句话,妾知道,您在听着呢。” 她深吸一口气:“阿鸢死了,为陛下产子而死,她活着的时候,您没对她好过,您知道她不愿入宫为妃,却非要给谢光承诺,而得到了她,您却不珍惜,皇后之位给了旁人,纵容周慧荑欺负她,挤兑她,如今人死了,您做出这副深情的样子给谁看呢。” “您堂堂皇帝,如此虚情假意,不觉得无耻吗?” 黄存礼吓死了,惊恐的都不知道手脚该放哪,只能小声提醒:“昭仪娘娘,您是来劝陛下的,怎么……怎么能这么说呢,这……这可是……” 这可是大不敬,跟早年入宫的皇贵妃学的吗? 宫门打开了一个小缝,里头传来萧直疲惫到沙哑的声音:“让她进来骂。” 郑元娘丝毫不惧,抱着孩子进了宫内。 窗帘都遮掩着,宫里很昏暗,只有角落中摆着几只火烛,一进去便感觉到逼人的寒气。 她下意识给怀中的孩子裹紧了小杯子,还要抱他们出来的时候不仅给穿着小衣服还包了包被。 寒气的来源,是殿中的冰堆积成的床,说是床其实是棺,上面躺着的姑娘,宛如睡着,容颜依旧绝色动人。 她的身上居然被换上了皇后才能穿的大红衮服,头上的凤冠脚上的金丝凤凰绣鞋,全都是原配嫡后才能用的规制。 郑元娘却只觉得可笑。 这等殊荣,人活着的时候不给,人死了,他倒是成了情圣的样子。 不过三日,昔日风流倜傥英俊非常的萧直,居然憔悴成这副模样,头发披散着没有束起,面色惨白,下巴青黑胡茬都生到了脸颊两侧。 哪里还能看出这是那个刚到而立,雄心勃勃要做出一番事业的皇帝。 若不是身上那身五爪金龙的衣服,乍一看,还以为是哪里钻出来的流浪汉。 “是陛下叫妾身进来的,陛下想听,妾身就跟陛下讲。” “您作出这副样子,又是何必呢。” 黄存礼都要急哭了:“昭仪娘娘,您劝劝陛下,安慰安慰陛下,您别责备陛下了啊,陛下他,都为皇贵妃成了这副模样。” “让她说……” 萧直一直靠在谢期的床头,冰块散发的寒气,让他嘴唇发紫,全身都觉得冷,握住谢期的手甚至已经变得冰凉刺骨。 可这种疼,让他很安心,感觉到疼,才能让他觉得自己是活着的。 “这些话,你是不是早就想对朕说了?憋在心里这么多年,装出贤惠的模样伺候朕,你也厌倦了吧。” 郑元娘一改往日温柔体贴和善解人意,她脸上明晃晃的是怒火和痛恨,眼中流露出的1只有嘲讽。 “妾身说,您何必这么虚情假意,表现出这种深情爱阿鸢的模样,她也看不到了。” 郑元娘笑了笑:“您是表演给我们看吗?阿鸢又成了您表演自己是痴情皇帝的工具?就像周慧荑一样?” “不是的!朕爱她,是真心地……” 然而面对郑元娘的眼神,萧直的声音却越来越小,最后自己也没了底气。 他忽然捂住脸,喉头冒出一声哽咽。 曾经流落街头被世家公子嘲讽是要饭的狗,他不曾流泪,曾经被雍王的刺客暗杀,刀进了左胸,只与心脏差一线,命都要没了,他也没有哭。 现在他的眼泪却多的从指缝流出,坠到地上。 “朕是真的喜欢她,从没有想过要让她死。” 饶是恨他,为何会这么凉薄,对害死自己孩子的凶手根本不追究,恨他为何会纵容周慧荑欺辱阿鸢,更恨他不留余地,不给谢家人一条生路,害死了阿鸢也反噬了自己。 郑元娘到底也绷不住原本冷然的神色。 “既然喜欢她,为什么要欺负她,让她屈居贵妃之位,她不在乎,说只求能安稳的过日子便罢了,她说天下人谁不知道陛下是重情之人,不会抛弃糟糠之妻,有这样的陛下是天下人的福气,也是我们后宫嫔妃的福气。” “陛下,有您这样一位夫君,当真,是我们的福气,不是我们的孽?” “您说喜欢她,爱她,这就是您的爱吗?” “她苦苦哀求您能放她家人性命,您没能做到,她侄儿的死,难道不是跟您有关?” 郑元娘哈了一声:“阿鸢活的如此痛苦,如今早早去了,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她这十年已经过得这么不如意,死了,您也不让她安息吗?” 萧直的眼睛一直在谢期身上流连,他伸手抚摸着她的脸,人已死,身体是冰冷的,脸是僵硬的。 她的脸色依然维持着临去前,因大出血导致的惨白憔悴模样。 萧直的脸上却温情脉脉。 对着一个死人如此模样,郑元娘有些害怕,陛下莫不是,真的疯了? “朕……的确错了,错的离谱。” 他自以为能掌控一切,自以为成为皇帝就能左右所有人的命运,现在却连自己的心都无法控制。 他想跟她好好过,没有了谢觞这个阻碍,他再也没有忌讳,可以爱她,宠她,还能让她生下孩子。 他只是没想到,会害死她。 也没想到,谢期的离去,他竟然会痛不欲生,会觉得人生无望,权利比起来也没那么重要,让他觉得狂热。 好像一切都没有了意义。 夺后 第26节 为什么会这样? 一声婴孩儿的啼哭响起,郑元娘急忙接过丁香怀中的孩子,轻声哄起来。 可小孩子,一个哭另一个也从睡梦中惊醒,哇哇大哭起来,郑元娘到底有些手忙脚乱,安抚着怀里这个又去逗另外一个。 孩子的啼哭声,终于让只看着谢期的萧直,回过神来。 “这两个孩子……” 郑元娘急忙抱着孩子凑过去:“陛下,阿鸢已经去了,您既然爱她,就把您的怜惜放在这两个孩子身上,补偿这两个孩子吧。” “他们一出生就没了娘,两个舅舅生死不知下落不明,陛下子嗣不丰,他们也是您的儿子啊。” 郑元娘的性子比谢期可圆滑多了,正是因为她看的开,哪怕没了宠爱日子也过得不错。 阿鸢已经去了,她总要为这两个孩子多讨要一些好处,帝王的爱能维持多久?她才不信这一生萧直都会忘不了阿鸢,不如趁他愧疚,要一些承诺,想些实际的。 “这是,她为我留下的孩儿。” 手指触了触孩儿的小脸,很柔软,因为他的手冰凉,孩子感觉到不舒服,更加嚎啕大哭起来。 “很健□□下这么健康的孩子,阿鸢却去了。” 郑元娘生怕他拿孩子撒气,居然瞧瞧抱着孩子往后退了退。 萧直的脸上居然显露出一点真心的笑意来:“也好,你跟阿鸢那么好,待这两个孩子,也不错。” “传朕旨意,昭仪郑氏,温良恭顺,着晋贵嫔,暂统领后宫,皇后两子交由郑贵嫔抚养,你好好待他们,朕不会亏待你。” 郑元娘很想唾他一脸,她对两个孩子好,是为了跟阿鸢的情谊,是可怜他们出生就没了亲娘,哪里是想自己捞些好处。 而且皇后两子是什么意思?她想好好问问,却没来得及开口。 萧直很疲倦对他们挥挥手:“你们出去吧,让朕自己呆一会。” “陛下,您好歹用些饭,您已经好几天都没……”黄存礼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 “叫他们送到门口,不要打扰朕。” “朕,还要跟阿鸢,说会儿话。” 宫门关上,又彻底昏暗下来,萧直全身脱力一般,靠在她的棺旁,陷入沉默,闭上了双眼。 也许他只是一时不能接受,也许事情只是来的太突然,他才不能接受她的离去。 时光总是很残酷的,日子久了,他可能就不会这么痛了。 第29章 重生 “姑娘, 姑娘醒醒啊。” 好像有人在叫她,周围闹哄哄的,好嘈杂。 谢期觉得烦死了, 怎么死都死了, 萧直还不让她得死后安稳, 难不成她一个皇贵妃, 连陵寝中单独给留个坑都不行吗? 反正她都死了, 才不管要不要再伪装,再顾忌那么多呢,她大吼一声闭嘴。 直接从床榻上弹起醒来, 眼睛还没睁开,就被抱住了。 下一刻, 看到眼前的景象,谢期愕然, 表情逐渐变得惊恐起来。 “我的鸢儿,怎么就掉进湖水里去了, 现在虽说已经入了春,可那水还是冰冷的呢。” 这个怀抱,好温暖,好熟悉,谢期不自觉就落下了泪珠来。 “夫人, 姑娘哭了, 您放开姑娘吧,姑娘呛了水了这么被抱着, 一定不舒服。” 谢期看像说话的那个丫鬟, 她穿着桃红色的对襟小袄,腰上绑着一条秋香色的香罗腰带, 这个声音,这长脸。 “流……云?” 她的声音几乎是颤抖的,她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她了,是梦吗? 谢期颤抖的手,想要伸出去摸摸她的脸。 流云笑了,了然却乖顺的凑上来,握住了她的:“姑娘的手还是冷的呢,星儿月儿,给姑娘的被子里再加一个汤婆子。” 她捧着她冰凉冰凉的手,就这么捂在自己手心里,还用嘴巴吹着给她暖。 抱住谢期的那个妇人,倒是将她放开了,笑道:“流云这个丫头,真是被你给宠坏了,连我都敢支使起来。” 说着好像是责备的话,妇人眼中却是带着笑的,显然也很纵容这个丫鬟。 谢期仍旧呆愣愣的,这是梦吗? 她的阿娘还活着,流云也还活着。 她傻愣愣的,去摸妇人的脸:“阿娘……是阿娘吗?” 妇人生了一张绝艳娇丽的芙蓉面,此时已是不惑之年,眼边爬上一些细纹,然而这风华绝代的气质和过于明艳的面庞,依然还能让男人倾心。 这是她明媚动人的母亲,曾经姿容绝艳西京的第一美人秦敷。 “傻女,不是娘,又是谁呢。” 妇人忧心忡忡的,探了探她的额头:“不烧啊。” 探过来的手是温的,娘亲的脸是那么的真实,谢期扑进了秦敷怀中,“阿娘阿娘,真的是阿娘。” 流云急了:“姑娘这是怎么了,这赵太医还没走呢,要不再让他回来给姑娘瞧瞧?” “流云别急,阿鸢这是在跟姨母撒娇呢。” 外头进来一个身着鹅黄衣裳的纤弱姑娘,怀里还拿着一个食盒。 谢期循声望去,顿时眼睛又酸了,这是她的嫂嫂,柏英。 如今的她年轻的多,比起之前憔悴妇人的模样,还是个未出阁的少女。 “阿鸢,我给你做了你最爱吃的海棠酥,快些好起来吧。” 柏英是那么温柔,然而想到没了希望自尽而亡的嫂嫂,谢期的眼泪根本就停不住。 “怎么还在哭呢,莫不是这一回落水被吓着了。” 柏英像摸小狗一样摸摸她的头,忧心忡忡:“姨母,阿鸢这个样子显然是吓着了,不若咱们请天师观的道士来家里做一场法事,给阿鸢驱驱邪,压压惊?” “我没有被吓到,我只是……太想念你们了。” 她望着柏英流泪,都怪她,要不是她想见脩儿谢朝也不会带着嫂嫂和脩儿一起入宫,也就不会遇上萧渐,脩儿不会被推到水里,也不会还不到五岁,就去了。 “咱们不是天天见吗?怎么就睡了一觉便这样想了?” 柏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揉捏她的脸蛋,滚作一团,两个小姐妹亲亲热热相处,秦敷笑的满面慈祥,这两个孩子,一个明丽一个清淡,都是她教养出来的好孩子。 “我实在没想到,还能再看到阿娘,看到嫂嫂和流云,哪怕只是个梦,我也心满意足了。” 她这副久别重逢的激动与怀念,并不是作假的。 秦敷和柏英面面相觑对视了一眼,秦敷到底有些信了柏英的话,怕她是被魇着了,已经盘算着天师观哪个道士作法更灵。 谢期以为是梦,还抱着流云大哭了一场。 一直到晚上用膳,她看到了刚过不惑之年的爹爹,还有年轻的大哥和十岁的小弟,忽然打了自己一巴掌,钻心的疼,告诉她这不是梦。 她还活着?没有死?还回到了十一年前? 这一把掌吓坏了所有人,连一向是个严父不肯与儿女太过亲近的谢觞,都吓的变了脸色,难得说了许多软话。 秦敷哭了起来,边哭还边要打谢觞:“都怪你,非要从宫里请了个老嬷嬷,教她学什么女戒女德,天天拘着她绣花,把孩子给憋坏了,整日恍恍惚惚的,落了水不说,脑袋还烧坏了,你陪我女儿,陪我女儿。” 谢觞对自家夫人最是没办法,急的就让人拿牌子入宫请太医,:“鸢儿,你若是不喜欢学那些便不学了。” “那嬷嬷是宫里的老人,许多世家请去给自家小姐上上课,你年纪也不小了,整日与你大哥弟弟混在一起不像个女孩子的样子……” “诶呀,你还说,没看孩子都魔怔了?” “好好好,我不说了。”谢觞嘟嘟囔囔:“前些日子,她还打了公孙侍郎家的小公子,公孙老头就差指着我的脑门点我,说我教女无方了。” “爹,阿鸢打了公孙遗也是有原因的,谁让那小子不学好,当街调戏卖唱的歌女,阿鸢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谢朝为谢期辩解,谢觞吹胡子瞪眼。 而秦敷只是轻轻瞥了他一眼,这位谢家的大家长,顿时就不再说话了。 太医还在请来的路上,谢觞忙着哄生气的夫人,谢朝撸猫一样撸了一把她的头,跟柏英说着悄悄话,言语间满是担心她。 她的小弟谢朗,现在只有十岁,还是个半大孩子呢。 他悄悄凑过来,眨巴着黑葡萄一样的眼睛,去拉她的袖子:“阿姐,不是梦,大家都在这里。” 小孩子才是最敏感的,谢期拉过来,想要抱他。 不是梦吗? “阿隼,让我瞧一瞧你,阿姐已经有快七八年没有见到你了。” 自入宫后,宫妃无诏不得见外男,这个外男也包括自己的亲爹和兄弟,谢觞还没倒的时候,她还能见一见娘亲爹爹,可谢朝谢朗是见不到的。 死的时候,她阿弟才只有不到十七岁,未曾加冠还是个半大少年呢。 因为大哥说,想要带着阿弟挣一些军功,谁知这竟然是最后一面,她不知道萧直有没有真的履行诺言,去找她的大哥和弟弟,可能在梦中见到,也实在是……太好了。 谢觞好不容易哄好了自家夫人,就看到小儿子靠在谢期怀中。 他清了清嗓子:“阿隼,你都十岁了,莫要再粘着你姐姐,你姐姐也大了,男女七岁不同席,这个道理夫子没教过你吗?” 眼看他又要说教,秦敷翻了个白眼,推了他一把:“行了,孩子的病还没好呢,你一回来就絮絮叨叨,比孩子们都不自在。” 这样有些吵闹,却又温馨的场景,是谢期盼了十年,想要回到的过去。 如果是梦的话,就让她沉浸在其中,一辈子也不要醒来。 直到太医又来了一次给诊脉,说她身子没事,只是受了些寒,因为惊吓一时有些离魂症状,不妨事,只要慢慢养着,多陪陪她,会好的。 秦敷给太医封了厚实的银子,不放心的她,还想晚上陪着谢期一起睡。 谢期拒绝了,只是这样的梦,就已经足够。 她阿娘浅眠,晚上有一丁点的声音都会醒,还认床,哪怕是在梦里,她也不想让阿娘休息不好。 流云在给她铺床,知道她怕寒,除了最炎热的七八月份,剩下的时日手脚都是冰凉的,给她被子里加了三个汤婆子焐着。 夺后 第27节 谢期就坐在那里,眸中含笑望着她。 “姑娘这样瞧我作甚,怪渗人的。” “我想多看看你,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你了。” 这些丫鬟中,她最愧对的,就是流云,是她保护不力,她是为她死的。 流云无奈,姑娘魇着了又在说胡话:“今晚我跟姑娘睡陪着姑娘,让姑娘好好看看我。” 晚上睡着的时候,谢期仍恍如隔世,这样温馨的家,多少年没有再经历过了呢,眼睛酸酸的。 “姑娘怎么又哭了,没事的,别怕,流云在这呢,老爷不是说了,姑娘不想去学那些规矩,就不学了。” 流云只比她大半年,却像个沉稳的姐姐,抱着她,拍着她的背,让她慢慢睡了过去。 谢期睡得很好。 就算是梦中才能相见,她也,没有遗憾了。 然而这个梦,没有醒。 第二日,太阳都照进内室窗户中,谢期依然愣愣的拥着被子坐在床上。 这里还是梦里的场景,住了十六年的闺房,那么熟悉却又那么陌生,香炉中有一缕微烟冒出,是她出嫁前最喜欢的蘅荑香,入宫后,因为此香冲了周慧荑的名字,被寻个理由,不让她继续用了。 流云带着小丫鬟们鱼贯而入,温热的毛巾擦上她的脸。 谢期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好像……不是梦? 第30章 明哥哥 清晰可鉴的铜镜中, 照映出来的事一张带着稚气的脸,虽然仍旧稚嫩却将将长开,显露出动人心魄的倾城之姿。 如此熟悉的脸, 如此陌生的脸, 这是谢期十五岁时候容颜。 带着蓬勃的朝气, 因为被宠爱着长大, 眼角眉梢都有着十足的骄矜, 这双眼睛,仍旧如此清澈动人。 比起此时,在萧直后宫生活十多年之久的那个谢期, 早就被这死水一样无望的生活,磨灭了所有的期望, 纵然容色仍旧明丽娇媚,可双眸却暮气沉沉, 宛如将死之人。 她摸了摸镜中的自己,又摸了摸脸。 好温暖, 并不是假的,所以这并不是梦? 她重生了,还回到了十五岁的时候? 谢期又哭又笑,一阵狂喜,如果真的是这样, 就太好了, 爹爹、娘亲,还有嫂嫂和流云, 脩儿还没有出生, 大哥和弟弟也没有领兵充当诱饵进入祁连山下落不明,大家都在。 不知道为什么老天爷能够让她重活一次, 可既然给了她这个机会,她就要抓住! 她要改变这一切,让家人都能安稳幸福的活下去。 这一次她绝不会,重蹈覆辙! 只是一瞬,她便决定了重活一世要做的事。 “姑娘今日的气色好多了。” 流云在她的首饰匣子里挑挑拣拣,拿出她最爱的扑花嬉蝶冠:“姑娘昨日许是被魇着了,居然连冠也不戴,只戴了素色玉簪子,若不是还簪了一朵芍药花,也太素了,姑娘年纪小,穿的太素净,不吉利呢。” “今日戴冠,就戴这顶扑花嬉蝶冠。” 这冠通体纯金打造,上头镶嵌着各种宝石,中间一颗拇指大的珍珠,当真是奢华无比。 这冠乃是她还未出生时,爹爹立了战功,平帝皇后专门叫制物司打造的冠,赏赐给她的,当时便知晓娘亲怀的是个女胎,而谢光那时已位居国公,爵位封无可封,便只能打着赏赐子女的名义给了许多贵重物件。 这顶冠,便是其中最为华贵的,比起来,也只有宫中的娘娘公主可以戴。 从前未入宫的那十八年,她总觉得人活着,就要花团锦簇,热热闹闹的才好,所以她喜欢红衣,喜欢华贵。 可后来父亲死后,周慧荑拿着这些寻事,说她不节俭奢靡,不配为后妃表率,谢期吃过许多暗亏,也就收敛了性子,开始穿素色衣裳戴素净首饰。 然而鲜艳明媚,才是她谢期啊。 “冠不仅要戴,衣裳也要穿鲜艳的。” 流云笑了,只当是自家姑娘恢复了正常:“昨儿大公子新买了如意阁的胭脂,给表小姐一份给您一份,我瞧了,可是鲜妍,比咱们自己家制的还好,我给您画一朵海棠花钿,保证更衬这金冠,给姑娘打扮的漂漂亮亮的。” 头戴繁复金冠,身着红衣,宛如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一朵鲜红欲滴的玫瑰。 若是寻常女子,这样装扮,只会被这些华丽的吧宝石钗环绫罗绸缎,压得完全失了自己的风格,像个活动的珠宝架子。 然而谢期相貌明丽大气,头上戴的首饰越多身上的衣裳越是鲜艳,便越是显得她浑然一体的明媚,更加风姿卓绝,是她让这些奢华首饰更加璀璨夺目,而绝非这些外物装饰了她。 秦敷和柏英也来了,只是知道她爱睡懒觉,绝不肯早起,故意掐在她平日醒的时辰来。 而今日来的时候,谢期居然已经洗漱完穿好了衣裳,在用早膳。 “精神好多了,只是今日是破天荒,怎么起的这么早?” 秦敷唯恐她身子还不舒服,捧着她的脸,左看右瞧。 “平日里这个时辰,阿鸢还睡得像个小猪一样呢,不过今日看装扮似是恢复了,你昨天哭的那么难过,还非要穿平时不喜欢的白衣裳,把我们都吓坏了。” 柏英捂着嘴笑,说她是小猪,其实也没错,以前在家里,她确实起的晚,总要睡懒觉。 后来入了宫,宫规森严,周慧荑又喜欢行使皇后的权利,每日都要让她们这些嫔妃去请安,请安的时候故意将时辰提前,她们等的哈欠连天累的不耐烦才会姗姗来迟。 私下里,连郑元娘也可怜这位皇后,因为没有高贵的出身,更没有高贵的品格,一朝成了皇后,只能靠打压磋磨她们这些世家出身的嫔妃,才能体现自己的与众不同。 习惯了宫里的生活,便也逐渐适应了早起。 “阿娘,表姐,别笑话我了” 秦敷抚摸着她的头:“恢复了是好事,看来娘连夜去天师观求了个符,还是有用的。” 她叫丫鬟捧上来一个小盒子,非要给她挂在脖子上,谢期拗不过,也非常享受这许久没有感受过的母爱,便戴上了,这符虽与她一身打扮格格不入。 “咱们还得寻个时间去还个愿,阿鸢也一起去,英娘也去。” 谢期有点呆:“诶,表姐也要求符吗?” 秦敷捏着她的脸:“鹏儿要跟着你爹入军中,你表姐有心,要给你大哥求个平安,况且你表姐跟你这个猴儿不同,一直呆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咱们家跟别人家不一样,没得将好好一个姑娘家憋傻,正好带着你们出去逛逛,踏踏青。” 再去看柏英,她脸羞的通红:“姨母,我……我跟表哥的事,您别当着阿鸢的面说啊。” “害羞什么,咱们家谁不知道你跟鹏儿的事,等你再大些,就商议婚事。” “诶,那我是不是现在叫一声嫂嫂讨好讨好?听说有些别人家的嫂嫂进了门,跟家中小姑不和,嫂嫂,阿鸢先给你行礼,等你成了咱们谢家的主母,可千万对妹妹手下留情啊。” 柏英的脸更红了,做势要来掐她的脸蛋。 “你这小坏蛋,就会调侃我。” 两人闹作一团,谢期没骨头似的瘫在柏英身上,柏英也让她这样赖着。 秦敷一向是个说做就做的性子,这便让护卫套了马车,带着谢期和柏英去了天师观。 道教乃是国教,天师观第一代观主还曾是大梁开国国师,不过这些年观察天象、占卜吉凶等活都交给了钦天监,没了国师,天师观也逐渐成了吉祥物一样的存在。 但大梁皇室对天师观礼遇犹存,因颇为灵验香火很盛,西京世家贵族求符算卦,哪怕家里有体弱的公子小姐,也愿在天师观挂个记名弟子。 天师外人来人往的,也很热闹。 谢家每年都给道观捐银子,是尊贵香客,不必跟平民百姓一起在外头排队上香。 往日秦敷来上香添些香油钱,虔诚跪拜算一卦时,谢期总是不耐烦。 可这一回,她却跪的十分虔诚。 不论她面前跪的是佛祖还是三清道尊,她都会虔诚的请求,这重来的一生,她一定会好好珍惜,保护好家人。 柏英要求个符,大师要开光。 谢期上完了香,就去了外头院子,如今已经开春,天师观种了许多山茶花,现在已经打了苞,还有些已经开了。 纵然不上香,来赏花的官家夫人小姐也不少。 谢期心情不错,她已经很久没觉得这么自由,深宫的御花园虽然也种植了奇花异草,但她过得不自在。 一时间,看得入了迷,居然走到了前山。 “阿鸢妹妹。” 有人叫住了她,谢期回头,便看到了十七八岁,仍是少年模样的明如槐。 他一身淡青长衫,腰间系着同色腰带,他人本就是瘦弱的,腰带一拢,越发显得清隽。 明如槐也是个英俊少年,不然她也不会在少年时曾对他动心,即便只是懵懵懂懂的青涩好感。 “明公子。” 她差点脱口而出的是明大人。 明公子?明如槐满脸费解,很是受伤。 “阿鸢妹妹,以前不是都叫我明哥哥吗?怎么今天这么生疏……” “听说妹妹落水,将养了好几日,可大好了?” 少年期期艾艾,咬着嘴唇,暗搓搓的打量她,就差正大光明的看她还有哪里不舒服。 “听谢家的管家说了,鸢妹妹这几日有些魇着,我去寿安堂求了几味药,混合在一起放在香囊中,妹妹日日佩着,就能驱邪安神,晚上睡得也更安稳些。” 谢期有些恍惚,她回来了,回到了十五岁的时候,可仍旧不太适应明如槐对她的示好。 纵然她明白,明如槐对她的确是真心的。 少年人的心思,哪有成年人那么肮脏,她见识过从少年起就那么多心眼子的少年,只有萧直一个。 而前世那场栽赃陷害,明如槐是宁愿自己死,揽上所有罪责,也想为她脱罪求情的。 他为她守了十年,才承受不住家中的压力,迫不得已娶了妻。 月儿愤愤不平过,说他没有一生为她守身不是真的爱她,谢期却只是笑,哪有男人会为了一个女人一辈子不娶,明如槐本也不是那么坚定勇敢的人。 十五岁的谢期,正是与明如槐要好,虽并无过于暧昧的男女之情,心里却将他视为除大哥阿弟外,最亲近的人。 她有些犹豫,要不要接。 “诶哟哟,谢小鸟,在这道观里会情郎啊,前儿不是义正严词的说我调戏良家女子,现在你在道家清净之地会情郎,真是道貌岸然呢。” 夺后 第28节 第31章 再遇 “谢小鸟, 你找这么个寒酸的人做情郎,就不怕你们谢家脸上蒙羞?” “与其找明如槐,你还不如找我呢, 就不说家世了, 至少长的我也不比明如槐差吧, 我爹可是工部侍郎。” 这个突然出现, 大放厥词洋洋自得的少年, 正是公孙遗,前几天当街被她教训的那个。 谢期微微眯着眼睛,望着眼前这个纨绔子弟, 虽然小脸挺白,也挺俊俏, 然而这一副纨绔作风,将他的好皮囊败了个彻底。 “公孙遗, 我怎么去哪都能看见你?” 明如槐将那个纸包收了回去,神情落寞, 垂着头一副很乖很受欺负的样子。 前世他的维护和情谊,到底没有让她选择袖手旁观,站在一旁看热闹。 “公孙遗,你不会是,喜欢我吧?” “可惜了, 我一点都不喜欢你这种纨绔子弟, 除了你爹是工部侍郎,你还有什么能拿得出手比得上明公子?你不学无术, 明公子可是一直在准备应试, 现在已经是童生了。” “你当街调戏良家妇女,你爹不会管教儿子, 我就替你爹管教管教你,明公子是读书人懂得礼义廉耻。明叔叔与我爹曾是同窗好友,他还在我家住过几年呢,如今只是担心我的身子为我求药,就,如此纯洁情谊,就要被你说成是有私情。” “淫者见淫,你眼里只看得到这种东西,也足以说明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公孙遗跳起来,他身后还有家丁呢,可惜谢期自小习武,比一般的文弱公子能打多了,可不怕他。 这人叫她谢小鸟,就足以让她不快。 谢家兄妹三人,都有小名儿,大哥小命鹏儿,弱冠后加了字叫鹏举,而她小字阿鸢,弟弟则是阿隼。 明明都是凶猛的猛禽,有看不惯他们家的就在背后说,他们兄妹三人是一窝鸟。 拿名字羞辱人,真的很没有格调,非常不入流。 “我淫者见淫?谢小鸟,你别不识好人心,你找这么一个家世配不上你的,小心将来受低嫁的苦楚,我是为你好呢。” “前几日,你非要为那卖身的歌女强出头,你这个傻子,别人露出一点可怜姿态你就心软觉得我欺负她,那女人一身孝衣,却打扮的花枝招展,有好几个心软的公子想为她赎身,那女的一瞧人家身上穿的衣裳不富贵,就不肯卖,分明是想吊个更有钱的凯子。” “小爷给她个教训,叫她知道这口富贵饭不是那么好吃的,偏你觉得我是在调戏她,还来打我,那女的没能给有钱人家的公子为奴为婢,都要恨死你了,你以为给些银子,人家就对你感激涕零?你个傻子!” 上辈子,她倒是高嫁了,嫁到了皇家,还做到了皇贵妃,就活的更好了吗? 公孙遗喋喋不休,叫谢期皱眉头:“我的婚事不劳公孙公子操心,我跟公子也只是点头之交,没什么过深的交情,你妄议我的婚事,不合适吧。” “我怎么就不能说了?”公孙遗更加生气:“明明小时候,我们还……” 谢期可不想跟他纠缠,转身就想走。 “谢小鸟,谢期,你别走,我跟你说……诶,你谁啊,在这撒什么呢?” 一股烟飞了过来,公孙遗呛的直咳嗽。 出现在此处的陌生青年,手里拿着燃烧的艾,浓烟往公孙遗这边飘,呛的他眼睛都睁不开了。 谢期顿时僵在当地,神情恍惚。 她,看到了,年轻时候的萧直。 是的,哪怕这个人年轻了十几岁,满脸稚气未脱,她也能认得出来,他化成灰她也能认得出来。 “哪来的不懂事的小子,小心本少爷叫观主把你赶出去!” “阿鸢,你怎么样了?” 明如槐察觉到她的面色苍白,神思不属,谢期浑身都在发抖,牙齿打颤,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步。 他想去扶着她,却有些犹豫,纵然跟她熟识,可到底男女有别,他顾念她的名声,总不能当着外人的面,跟她亲近。 谢期感觉到天旋地转,差点要摔到,身后一温,被流云扶住了。 “姑娘……” 流云和明如槐的声音都不大,却如此清晰,让谢期冰冷的身体察觉到了一丝温暖。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她已经重生了,而萧直没有,现在她是柱国大将军之女,没有入宫,也没有嫁给他,不必怕他。 很快,她的情绪就稳定了下来,冷眼瞧着这一切。 公孙遗嚣张惯了,他爹虽然只是工部侍郎,可祖父却是三朝元老,一路做到了首辅,现在急流勇退在家中颐养天年侍弄花草,然而皇帝对公孙老首辅非常敬重,公孙遗是他爹唯一的嫡子,更是年近四十才得的这个儿子,自然受父亲和祖父宠爱。 这也是为何,公孙遗敢跟谢期叫板攀亲,寻常侍郎家的儿子,怎敢高攀谢期。 公孙遗身边的小厮在他旁边耳语几句,他皱了眉头。 “废太子之子?” 他在小声嘀咕,可道观的前花园不小,在场所有人都听见他嘴里的话。 “真是晦气。” “诶,那个谁,你叫萧直是吧?” 此时的萧直,只有十七岁,比起前世他大权在握说一不二,将别人的性命捏在手中,让人不得不听命于他,讨好他,谄媚他。 天子之威不可直视。 而现在,他并无前世她印象中,那么温和风流,甚至也不英俊,整个人都有些灰扑扑的。 身上一件半旧的棕色衣裳,很不符合他现在这个年纪,脸也有些黑,只一双眼睛很亮,微微上挑透着一些风流的薄情,跟谢期记忆中的萧直还有些相似。 “你在这里做什么,拿着这些艾草到处烧来烧去,也不怕冲撞了别人。” 萧直眯着眼睛笑了:“对不住这位公子,我给观里干活,今儿要驱邪,观内各处都得用艾草熏了。” “你在道观干活?”公孙遗面色古怪,显然是有点瞧不上他:“罢了罢了,你烧便烧,我也就算了,没看见谢家妹妹也在,唐突了贵女有你小子受的。” 他可不是个能忍受委屈的人,此时却好像顾忌着什么,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了的样子。 “我不跟你计较也就算了,小风,请萧公子他出去。” 谢期的眼神有些飘,公孙遗这个蠢货,应该是受了公孙侍郎的嘱咐,让他不要随意得罪皇室,然而他分明瞧不上萧直,言语中尽是轻视。 若萧直还是皇帝,怎么可能不记他的仇? 这人有时候对看得上眼的朝臣大度的很,可有时候很小心眼,仇能记着一辈子。 有人一时叫他不痛快,他便忍耐着,等自己有手段有能力时报复回去,叫他一辈子都不痛快。 萧直就是这样的人。 果然,即便是年轻落难时的萧直,也不是那么好打发的,他皮笑肉不笑:“不好意思,这位公孙公子,我受观主的吩咐,今日要做完这些活儿,不然可拿不到工钱。” 前世的萧直,对他落难的那段日子,一直讳莫如深。 他原来是这样性格的人吗? 真是不知所谓,公孙遗有些恼了:“阿鸢,你可知道现在站在我们面前的这位是谁?” “我跟你没那么熟,不要叫我小名。” 谢期翻了个白眼,公孙遗这人却嘿嘿笑了出来:“你真应该多笑笑,笑起来那么好看,平时总做出凶神恶煞的样子,真不像个姑娘家。” “我还从没见过有哪个姑娘穿红衣,像你这么好看。” 谢期烦透了,转身就想走。 公孙遗却强行挡在她身前不让她走:“你听我说完啊,这乐子可大了,我也就跟你分享,这人也姓萧,还是个龙子凤孙呢,身为怀献太子之子,却沦落到在道观烧艾赚这几两零碎银子,真是可笑。” “你好歹也是陛下的亲孙子,能不能有点骨气?” 谢期眯起眼睛。 这眼熟的一幕,她想起来了,前世也发生过,公孙遗瞧不上萧直这个皇帝的亲孙子,认为他落地的龙子不如泥鳅,冷言冷语阴阳怪气还不够,还要让家丁把他按住,肆意折辱一通。 公孙侍郎为人谨慎圆滑,不肯轻易得罪谁,唯一做的不够天衣无缝的,便是将这嫡子宠坏了。 当初萧直继位,可不仅是谢光鼎力支持,还有公孙老首辅重新出山,压下了内阁的意议。 可公孙家也没落下好,老首辅还在时,萧直没对他们家做什么,更是看似并不计较公孙遗对自己的折辱。 而老首辅一去,曾经还被提拔到吏部的公孙遗被卷入私兵谋逆案,当时已是尚书的公孙侍郎被革职,全家流放岭南,而公孙遗在流放的途中,突染急症死了。 如今想想,这其中也许少不了萧直的手笔。 前世此时,她在做什么来着。 谢期想起来了,那时她还很单纯,虽然也嫌弃眼前这穷酸青年灰扑扑的不甚干净精神,但她能因为路边一个卖身歌女教训公孙遗,自然也愿意为萧直出头。 只是那时,她并不知道这青年便是废太子之子,未来大梁的主人。 第32章 羞辱 “公孙遗, 你要如何羞辱人,我不管,别在我面前, 也别叫我看见。” “只是我提醒你一句, 废太子之子再不受宠, 也是龙子凤孙。” “哼, 龙子凤孙多了, 今儿我就是要把这个没眼色的赶出去,你要护着他?”公孙遗也不过是个十五六的少年郎,还停留在越是喜欢一个姑娘, 就越要欺负她跟她作对的阶段。 谢期不说还好,劝了反而更让他逆反, 要对着干。 谢期脸色很冷:“随便你吧,你愿惹火上身, 别拉上我。” 她快步走出了花园,流云一把挡在身后, 将还想跟她说话的公孙遗拦在了原地。 公孙遗若是想追上去,他带着好几个小厮,是一定能把她拦下来的。 然而她今日那么美,装扮的明丽动人,艳红如火, 神情却像道观中碧霞元君的雕像, 冷若冰霜,生人勿进。 这样强烈的对比, 让公孙遗看呆了, 也就忘了去阻拦。 谢期走的很快,几乎是逃跑一般, 离开了这里。 她有些晕晕乎乎的,脚像踩在云端,深一脚浅一脚。 “阿鸢妹妹……” 明如槐在后面追,她跑到后院,谢家家丁护卫的地盘,才停下脚步扶在树干上,喘了一口气。 “阿鸢妹妹,你是怎么了?突然就……” 明如槐心中疑惑,若是平日,谢期定会为那位没落的龙子凤孙出头,她性格就是如此,遇见不平事就要拔刀相助,不像闺阁中的世家贵女,反而像个行走江湖的侠女。 谢叔父也曾十分头疼她的这种性格,觉得将来不好嫁人。 可他明如槐,却十分喜欢。 夺后 第29节 “你觉得我有些不像我了?因为我没有对那个萧直出手相救?” 明如槐想要摇头,她却像带刺一样:“你以为我是什么活菩萨,救苦救难的圣母娘娘?什么人都想救一救,帮一帮?我可没那么好心,我见那个萧直就觉得不舒服,瞧不上,若你觉得我变了,也可以以后不用再来找我,为了我爹的缘故讨好我巴结我,则大可不必。” 话语一说,谢期就有些悔意,明如槐毕竟对她还算有几分真心,况且他什么也不知道,将火气对着他发泄,她就是在迁怒。 重生一次,又看到了萧直,让她心神大动。 正想说一声抱歉,谢期直接呆住,明如槐居然哭了。 印象中,这人有这么脆弱吗? “阿鸢妹妹,我只是担心你,我不在乎别人,什么萧直公孙遗的,我根本都不认识,阿鸢妹妹想为谁出头就出头,我只是看你面色苍白,怕你身子不适,并没有别的意思。” “妹妹恼我,心中有气,想撒在我身上,我没有怨言,可是……妹妹怎么能质疑我的心意。” “为了谢叔父才讨好巴结妹妹,我不是那样的人!” 他居然哭了? 因为长得太过文弱,换句话说就是有点小白脸,可哭起来居然很梨花带雨,一点也不违和不丑。 谢期害怕焦虑的心情,都被明如槐这一哭,搞得根本没心思黯然神伤了。 “我知道你不是,对你撒气,对不起。” 现在想起来,前世幼年时,明如槐的确很爱哭,小时候她带着他一起调皮,上树掏鸟蛋下河摸鱼的一直都是她,而明如槐这个男孩子,却整日委委屈屈跟在她身后,看见她爬树也要哭唧唧,看见她撸了袖子摸鱼也要哭唧唧。 有一段时间,她一直嫌他烦来着。 也许是后来他们分别,听说明如槐外出游学多年,性格才变得坚强起来了吧。 十多年后再见,是在被深宫中被陷害,他表现出来的成熟男人的气质,想要将罪责揽在身上的责任感,瞬间让记忆中那个哭哭啼啼娘兮兮的少年变得高大,变的可靠。 现在的他们,都还没有经历那场变故,更没有被岁月磋磨。 阿鸢妹妹居然道歉了,明如槐惊讶的连伤心都忘了,抿唇浅浅一笑,仍旧在担心她:“阿鸢妹妹还不舒服吗?” “没什么,好多了。” 谢期摇头,只是勾起了不好的回忆罢了。 在深宫蹉跎多年,很多事早就忘了,重来一便,现在才慢慢想起。 前世,她为萧直出头过,只是那时她自诩不比话本子中行侠仗义的侠女差,根本就不在意救下的人姓甚名谁。 以至于入宫后,第一眼见到萧直,都没认出来。 如今这熟悉的场景再现,终于让她想起来,也更痛恨萧直。 她听郑元娘说过,周慧荑与萧直并没有外面人想的那么恩爱,至少在萧直的皇祖父,现在这个时间段的皇帝赐婚他与周家后,他未被封为郡王时,周慧荑很是瞧不起他的。 没少口出恶言,拿话挤兑萧直。 后来他一步步得到支持,封了郡王却没册封周慧荑为王妃,只是封她为良娣,周慧荑眼看形势不好,才开始转变了性子,伏低做小温顺起来。 曾经打压他,挤兑他的周慧荑,他给与无上宠爱,甚至是死后哀荣,丝毫不计较这个妻子在他落魄时的看不起。 而对于她这个救过他,为他出过头,从未看不起他的人,却千方百计的打压。 而重来一回,她是昏了头才会帮萧直。 谢期心中有事,神思不属,根本就与明如槐说不上几句话,就想回去,丝毫没注意到,明如槐黯然神伤的模样。 “阿娘,表姐!” 求完了平安符的柏英扶着秦敷从内观出来,谢期立刻就冲了过去,拉着她们的手不住的看。 那样小心翼翼,得而复失的她,已经无法再经历失去。 这是怎么了?秦敷虽然疑惑,却仍旧抱着她轻轻顺着她的头发,好一会儿,谢期的身子才不再颤抖。 “叔母安好,表小姐安好。” 明如槐居然没走,他因为担心,犹豫再三还是跟着过来。 秦敷见识明如槐,也没认为他是不怀好意的外男,就不给好脸色,毕竟这孩子在他们家也养过几年,现在虽然归了宗,但总还有几分情谊。 “是如槐啊,方才你妹妹火急火燎的跑回来,这是撞见什么了,这么害怕?” “娘……没什么……”谢期不愿意叫亲娘知道。 明如槐却一五一十的说了,谢期气的瞪了他好几眼。 秦敷温柔又不失责备的看了谢期好几眼,才温声对明如槐道:“如槐,今日多谢你照顾阿鸢,有些日子你没来家里了,你叔父也很想念你,后日到家里来,我亲自下厨做几样你喜欢的小菜。” 明如槐眼睛亮了:“多谢叔母。” 秦敷并没有责备谢期为什么乱跑,坐着马车回府后,温声安慰了谢期几句,就在家中等着谢觞回家。 谢觞刚踏入谢府,就被秦敷的人请了过去。 秦敷说话也极不客气:“公孙家那个小子,一直与咱们家阿鸢为难,今儿还牵扯进了那位落魄的龙子凤孙,这公孙老首辅再德高望重,他们家孩子也不能这么欺负人吧。” 谢觞挠挠头:“公孙遗那孩子不是喜欢咱们家阿鸢,他爹这几年没少跟我明示暗示咱们家阿鸢的婚事。” 秦敷倒吸一口冷气:“你不会答应了吧,那个公孙遗还是个毛头小子呢,也不知道疼人,虽然喜欢咱们阿鸢可处处刁难上蹿下跳,而且他可是个纨绔子弟,听说他们家一直护着至今都不让公孙遗进学?” 谢觞也无奈:“公孙侍郎年轻时曾生过一个嫡子,那孩子倒也争气,不过十六就中了秀才,可惜十八的时候考举人不中,竟病死了,公孙兄中年又得这么个嫡子,全家都宝贝的很。” “公孙家虽不是五姓大族,可也是大梁建国后的新贵世家,与咱们家鸢儿家世也算配得上。” 秦敷不满:“公孙遗欺负咱们鸢儿,还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而且这公孙侍郎妻妾成群,听说公孙遗现在还没娶妻,房里就放了许多的莺莺燕燕,咱们阿鸢被养的性子这么单纯,哪里懂得后宅女人的隐私手段,若真嫁过去还不净是吃亏,我告诉你,你莫要答应。” “要我说,若要阿鸢过得好,非要寻个没婆母磋磨,家世比不上咱们家的寒门,前程都捏在咱们手里,才不敢给阿鸢气受。” “那个明如槐我瞧着还不错,他跟阿鸢自小一起长大,也有情分,过几日我还叫他来家里用饭呢。” 谢觞:“你叫如槐来家里吃饭就罢了,阿鸢的婚事莫要跟他提。” “怎的,这如槐可是你好友的儿子,你都瞧不上?” “他们家那宗族,也很是复杂,这孩子优柔有余,决断不足,我怕……夫人,先别急了,左右阿鸢年纪还小,咱们慢慢看着便是。” “我们家阿鸢,才貌双全,许给寒门子弟倒是委屈了,若非太子身子不康健,咱们家阿鸢做太子妃都当得上。” 谢期并不知,她才十五岁,爹娘就已经在给她留意夫婿的人选,在秦敷面前虽然好了些,可内心的焦虑并没有消失。 她绝不要重蹈覆辙,进那个牢笼一样的皇宫,成为萧直的工具,更要保下家人,可她要怎么做? 第33章 竹马 谢期不是个聪明人, 前朝的事,后宅的事,尤其是与人斗心眼的事, 更是一无所知, 因为父母恩爱, 家中哥哥弟弟都让着自己, 她想要什么, 轻而易举就能得到。 根本不必像其他家族中,不受重视的女孩儿一样,要使心机手段。 也许前二十年的甜, 就是为了让她体验后十年的苦,刚入宫时, 周慧荑暗算的手段并不高明,但她却总是上钩, 甚至流云都为此搭上了性命。 要保住谢家,最好的办法, 就是阻止萧直登基! 她喜爱骑马射箭,甚至耍刀练拳,对闺阁女儿家的女红不感兴趣,对前朝争权夺利的事更加不感兴趣。 她过着极为优渥的生活,锦衣玉食, 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哪怕是皇家公主对她也要退让三分。 可她从来没有想过,这种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的生活, 是从何而来。 直到入了宫, 被拔了全身的刺,不得不低下高高的头颅时, 才发现,很多女子的生活是这样艰难,哪怕是世家女。 不使心机去争宠,踩低捧高的内宫,甚至都不会给送一口热饭。 ‘女人就是这样,在家里做姑娘的时候,有些人家要脸面不会过于苛责庶女,而有些人家,不受宠的女儿甚至要整日做针线补贴家用,只说嫁人,能不能嫁个贴心的郎君,是不是狼心狗肺的人家,都要看父母为不为她考虑,有多少人家养女儿嫁出去是为了兄弟们的仕途的。’ ‘这个世道男人三妻四妾是天经地义,我们女人却的从一而终,而我们嫁的又是皇帝,不去乞求夫君的宠爱和哀怜,在这宫里,连个平和日子,都是过不下去的。’ ‘你从前被家里保护的太好了,我真不懂,谢元帅为何非要把你送进宫来,明明你的性子,根本就不适合。’ 这些全部都是郑元娘对她说的话。 如何阻止萧直登基? 她想了很久,完全没有头绪。 她甚至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起,爹爹才起的心思,想要支持萧直。 “姑娘,姑娘!” 手被从嘴里拿下来,流云心疼的不行:“您怎么一直在啃指甲,叫您您也不答应。” “这好不容易养的纤纤玉指,就这么被您啃掉了。” “……” 谢期才回过神,原来因为焦虑,她刚才竟不知不觉咬住了手指,把刚养出来的指甲啃掉了。 流云心疼坏了,那帕子给她擦手指,谢期却笑的讪讪,不甚在意:“哈哈,这个指甲而已没了就没了。” 她平日喜欢舞刀弄棒,手上还有薄茧,并不如那些娇贵小姐的手细嫩。 谢期不在乎,流云却不同意,特意拿了锉子给她磨了指甲,用香膏细细的涂了手:“可惜了,我还从暖房摘了凤仙花,想拧了花汁子,给姑娘染指甲呢。” “姑娘手上虽然有小时候淘气留下的茧子,可骨骼匀称手指细,染了指甲肯定像书里说的那些含朱丹一样好看。” 她惋惜的拉着谢期手的样子,对自己分明都没有那么上心。 谢期心中一暖,忽然捏了捏她双丫髻一边的环:“放心吧,这一次我会保护好你。” 流云满头雾水,歪着头满脸懵懂。 没关系,距离萧直称帝还有五年的时间,而且他也是用了四年才逐渐摆脱傀儡皇帝的境地,她仍然有时间。 她记得,如今的皇帝,也就是萧直的祖父,身体已经很不好了,大概入了夏,就会龙御宾天,而太子,也就是萧直的叔父,会顺利继位。 说是萧直的叔父,其实年纪跟萧直也差不多大。 这位少帝是如今皇帝的幼子,但身体不是很好,皇帝没做几年就薨了,连子嗣也没留下一个,才让萧直捡了漏。 而也是今年夏天,萧直被皇帝赐婚,娶了县男周永的三女儿周慧荑,那个被世家女戏称杀猪匠的女儿。 她爹爹谢觞虽然军功卓著,因统领寒衣卫十万大军,算是权倾朝野,但谢期也是在前世复盘后才慢慢明白,她的爹爹谢觞,说话分量虽重,能联合公孙老首辅和清流一同将萧直拱上皇位,却并不能完全算是一手遮天。 而萧直到底是怎么把谢家架空的? 夺后 第30节 谢期在深宫之中,除了昭阳殿被她经营的水桶一般,她在后宫很难施展拳脚,消息都传递不出去,而她傻乎乎的爹,还觉得男人之间,君臣之间的矛盾,祸不及妻女,所以什么都不跟她说。 直到爹爹去后,谢家一落千丈,大哥将重振谢家的责任背在自己身上,依然什么都不肯对她说,只是让她好好活着,不要记恨萧直,大哥明白谢家势微,不论谢期做什么都无尽于事,使性子跟萧直僵持,也只会让她在宫中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 可不论是爹爹还是大哥,都没有意识到,如果家人在受苦,她又如何能独占其身的好好活着呢。 秦敷邀请了明如槐,第三日就当真派小厮架着马车去请,明如槐的父亲与谢觞有同窗之谊,其父亲当年因明如槐祖父宠妾灭妻,多年不曾归家,谢父也不是交朋友特别在意家世门第的,两人投缘。 因为明如槐的父亲过得窘迫,谢父还曾资助过他,后来两人一同入仕,谢父还只是个小小校尉,明如槐的父亲中了进士,下放到地方府衙做了知县,本也有大好前途。 谁知那年疫病横行,他这知县竟也染上瘟疫,得了急症而去。 而明如槐的娘被娘家接走,逼她重新嫁人,而明家也不将年幼的明如槐接回家,谢父气愤之下,索性将好友之子抚养在身边。 直到谢父的官越做越大,明如槐的祖父为了讨好谢父,也为了这个嫡孙,才让明如槐认祖归宗。 谢父虽是养父,可明如槐到底是明家人,不认亲对他将来开科取士也有影响,便也没说什么,很干脆的放他回去明家。 因为那几年的养育之恩,明如槐在谢家长大,与谢期是青梅竹马,感情比起一般的兄妹还要更亲近些。 秦敷对明如槐很亲热,毕竟也是自己曾经养过几年的孩子,还亲自给他夹菜。 “如槐现在已经是童生了吧,今年可有下场一试的打算?” 谢父问话,明如槐放下筷子十分郑重回答:“确实有这个打算,我的文章也给老师看过,老师说在中与不中两可之间。” “你这个年纪,便是不中,也不必自责,我朝建立至今,这十六岁的秀才也是寥寥无几,下次再试就行了,你的文章拿来,我给国子监的林大人看一看,叫他指点指点你,他是前几年科考的出题考官,他若是肯批改一二,对你大有助益。” 明如槐得了帮助,虽然感激,却并非是上赶着巴结,神色极为郑重:“多谢叔父,若能有林大贤批注文章,想来这次下场应试应更有把握,不过科考本就是学海无涯没有捷径,小侄定然会更加刻苦,早日考取功名,脱离白身。” 谢父摇摇头,这孩子幼年时跟他们还有几分没大没小的亲近,怎么现在越大反而越是拘谨。 “倒也无妨,你放宽心,莫要太逼自己。” “凡事多思伤身。” 公孙侍郎的那个嫡长子,不就是这样,因为不到十七成了秀才,被冠上神童的名声,结果考了两次都没中举,居然因此忧思过度,一命呜呼了。 谢期在沉思,饭都觉得不香了。 她恍惚间记得,这一回明如槐是考中了的,甚至举人也考中,但在考进士那一年,没有中。 而那一年,所有年轻举子全部星光黯淡无人关注,风头都被一个叫裴境的人夺去,这位一路从案首到解元,二十岁就成了大梁最年轻状元郎的人,才是真正的天才,神童。 而此人,也是萧直最信任倚重的肱股之臣,对付谢家的诸多手段,让谢朝谢朗做饵深入漠北,再以为国舅报仇为名义征漠北的毒计,就是此人出的。 不过好歹裴境还有些犹豫,觉得不该瞒着她这个皇贵妃,不论他是什么目的,不想得罪她这个宠妃,还是不想被事后清算,总之,做决定的,是萧直。 直到吃完饭,谢期仍旧在想这件事。 裴境有心计有手段,才学斐然,但她重生一回,一定要阻止此人与萧直勾搭上。 说很容易,做却很难,裴家的武安侯府在洛阳,本就鞭长莫及,而她重生回来,甚至手边连可用的人都没有。 要怎么跟萧直斗? “鸢妹妹,鸢妹妹……” 不知不觉的,吃完了饭,都已经从爹娘院中退出来,甚至因为送明如槐,来到了门口,谢期脑子仍旧乱糟糟。 明如槐白嫩的脸带着一点微红,从袖口掏出一个木盒子。 “鸢妹妹,这是我前些日子看到的簪子,觉得适合你,就买了下来,不是什么贵重物件,你拿着玩别嫌弃。” “鸢妹妹,我一定会努力科考,将来考取了功名,不辱没妹妹。” “妹妹能不能先等等我,不要答应别人的婚事?” 明如槐望着她,眼里满是恳求。 谢期冒出问号,一时没听清楚,啊了一声。 第34章 淑妃 古人作诗云, ‘玉颜不及寒鸦色,犹带昭阳日影来’,这昭阳便是建章宫群中的昭阳殿, 虽然现今的词人作诗, 总将昭阳殿与宫怨和恩宠联系到一起。 实则昭阳殿在汉朝之时, 便是宠妃赵合德的居所, 成帝后妃之中, 飞燕为后合德为妃,世人皆知飞燕做掌上舞倾国倾城,然而成帝珍之爱之的却是其妹合德。 时过境迁, 汉代宫廷早已埋没在战乱之中,萧家□□草莽出身, 一统天下之时,他的文臣们便想给他追溯一个高贵出身, 这一追溯便发现,□□的先祖曾是汉末辽阳王的一支脉, 因避战乱改姓萧。 □□便仿汉制重建建章宫,而高祖时又重修后妃寝宫,这昭阳殿,便是他为心爱的宸贵妃所建,唯愿与贵妃在这昭阳殿中, 恩爱久长。 昭阳殿一向作为宠妃居所, 在萧氏后宫,也算沿袭下来。 昭阳殿用的全是淡青琉璃瓦, 在太阳下璀璀反光, 极是出尘,宛如天上神仙居所, 前院后湖,临水而居,这一处宫殿,便比清凉殿和通光殿加起来都大。 如今的昭阳殿内,种植着大片大片的牡丹,谢期一眼便看出来,这是其中最为名贵的姚黄魏紫,大梁后宫中唯有皇后才能用,才能戴的品种。 这熟悉的昭阳殿,曾经关了她十年有余的牢笼,那么熟悉,却又陌生。 谢期只是怔忪一会儿,便不再去想,她并不怀念,能够远远的离开,对她来说是最大的幸事。 如今这昭阳殿的主人,便是太子生母,纯淑妃方氏。 今日进宫,确切的说,是纯淑妃宴请秦敷,下的帖子上,让她务必带着谢期一同赴宴。 陛下的身体越来越不好,好几回上朝都病倒,然而到现在都没有下令叫太子独自监国,纯淑妃有些坐不住。 今上现年六十有三,纯淑妃却刚过而立,她出自民间,乃是陛下南幸之时带回来的打渔女,因貌美极为受宠,一入宫就封了充容,生下了陛下的幼子后便成了纯淑妃。 纯淑妃母家不显,无人可用,现在陛下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却不肯松口叫太子完全接手。 此时上赶着与纯淑妃亲近,难免会引起陛下猜忌。 秦敷本想装病不赴宴,谢光却叫她不必如此谨慎,陛下猜忌心过重,且本就是熬日子,故意不去难免会惹怒储君之母,也会让陛下觉得谢家惺惺作态。 纯淑妃相貌极很美,可若说明丽出众,其实她生的不如许多世家女子。 然而她身上那股清新如小白花的气质,楚楚可怜宛若菟丝花,却在老皇帝后宫独树一帜。 虽然已经三十多岁,她却神态仍如少女,顾盼之间,清纯可人,也难怪老皇帝这些年独宠她一人,除了因她家世低好掌控,又生了五王之乱后唯一的幼子,她本人也确实是个少见的美人儿。 “谢家夫人,本宫可算把你们盼来了,听说夫人是江南人,本宫特意叫小厨房做了江南菜,夫人同本宫品鉴品鉴。” 纯淑妃极为亲近,上来就与秦敷把臂,竟亲自将秦敷迎了进去。 谢期跟在后面冷眼瞧着这一切,她那一向对外人性子冷淡的娘亲,此时居然带着无懈可击的笑容,就这么跟纯淑妃聊了起来。 纯淑妃出身民间,就是个打渔女,没什么太深的见识,儿子一出生就成了太子,她自以为稳坐钓鱼台,是板上定钉的太后娘娘,临到老皇帝病重,却忽然对她们母子生了猜疑之心,才想起笼络朝臣。 自然也不可能说什么前朝之事,谢期冷眼看着,这一场宴会,居然是被秦敷把控着节奏和话题。 她那个冷若冰霜的娘亲,跟纯淑妃说着西京各个世家内宅的八卦,笑眯眯的热络模样,跟真正的秦敷判若两人。 而只要纯淑妃想要说前朝政事和太子的话题,就会被秦敷巧妙的岔开。 谢期从前很不喜欢这种世家内宅之间的宴会,夫人们相互追捧,小姐们明面上和乐交友,实则暗中较劲,她宁愿跟着大哥去练武,也不想跟娘亲参加这种假模假式的聚会。 然而重活一回,只是看着娘亲,她便品出一些门道出来。 纯淑妃也有自己的目的,话题却一直被秦敷把控着,难免焦急。 此时见谢期乖巧坐着,纯淑妃咬咬牙,拉住谢期的手,上下打量:“都说大将军有个如花似玉的女儿,今日一见本宫才知,那些传言真是名副其实,谢姑娘这张小脸生的如此水灵,怕是满西京的贵女都比不上呢。” “如此风姿,将来长成,还不知要引的多少公子倾心,要本宫说,谢姑娘生的这么美,也只有王孙贵胄才能配得上。” 秦敷面色微微一变,只是一瞬便恢复原本的笑容:“娘娘不要看她现在好似娴静些,这孩子也就能装这么一会儿,她性子急脾气烈,在家最是喜欢舞刀弄枪,就不像个女孩子模样。” “前儿些日子,还当街把公孙老首辅的嫡孙给打了。”秦敷满面愁容:“若不是公孙老首辅大度,说孩子还小不懂事,我夫君非得亲自押着这孩子去请罪。” “这样一言不合就动手,还差点把人打个半死,谁家的小子能受得住啊,娘娘不知,我也是愁的很,这样的性子,将来怎么给她找婆家呢。” 纯淑妃顿时把要说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她确实听说过,谢大将军的女儿养的骄纵,居然能上手打人,原本还想拉拉关系,说太子现在也没婚配,没个正经的太子妃。 现在可不敢说这话了。 吃完了饭还要听大人在这里聊天,孩子都不大能坐的住,如果是原本的谢期的话。 可经历过前世的谢期,性子早就收敛了,然而做出这副抓耳挠腮坐不住的样子,是因为秦敷在给她使眼色。 纯淑妃自以为很贴心:“新枝,带谢家小姐去逛一逛御花园吧,孩子年纪还小呢,听我们大人说话,难免觉得烦躁,你亲自领着去,看顾好谢家小姐。” 御花园没什么可玩的,谢期对御花园是再熟悉不过,周慧荑成了皇后,就把园子里的梅花都挖了,全部种成了桃。 后来她成了皇贵妃,萧直为了表示恩宠,又把桃花换成了梅。 这些漂亮的花,又犯了什么错,因为被不同的人喜欢,就要死死生生,生生死死的,萧直难道以为她会感恩戴德? 这种帝王对女人施展小恩小惠的手段,她就真的能毫无芥蒂的爱上他,什么都不计较? 父亲已死的时候,大哥劝她不要查,不要问,为了家人,她曾经是真的打算什么都不关心了,扮演好这个宠妃的角色,这么维持着假面具跟他过一辈子也是可以的。 太液池很美,湖上的莲花现在已经含了花苞,待到夏日必然是一片盛景。 “谢姑娘,可想游湖?奴婢叫人摇了小船来。” 池水里养着许多条锦鲤,如今长得圆胖滚滚,连游动都满了许多。 谢期漫不经心的喂鱼食:“谢谢姑姑好意,我就在这里看一看罢了,若是娘亲出来寻不到我,定然会着急。” 她探出栏杆往下看,素白的手指去拨水面,黑发从肩膀蜿蜒下去,发尖处只差一点就被湖水打湿。 叮的一声,只看到一道亮闪闪从头上滑落下去,坠入了湖中。 “诶……我的簪子。” 谢期伸手欲要去够,新枝急忙想拦住她:“谢姑娘,您别亲自下去,奴婢叫人帮您打捞。” 谢期不愿麻烦纯淑妃的宫人,兴师动众的给她捞簪子,此时刚过晌午,天气炎热,水也不凉,她利落的把鞋一扔,在宫女太监们的惊呼声中,跳了进去。 此处的水根本就不深,也只是刚过小腿肚。 “谢姑娘,您怎么直接就跳下去了啊,会着凉的。” “无妨无妨,不劳烦姐姐们,我自己能寻到的。” 她撩起裙摆,弯下腰手探进水中,去摸她的簪子。 夺后 第31节 最好叫这些宫女将她这位谢家女张扬不羁的名声,传的更广一些,也好绝了纯淑妃的心思。 池水本就不深,水很清澈,她一下便捞到自己的簪子,然而毕竟是掉入地上,上头白玉的蝴蝶翅膀,碎了一个角。 这是她极喜欢的簪子,日常不戴冠总是要戴这个的,在前世,这簪子也一直好好的陪了她十多年,坏了难免心疼。 谢期的脸上露出一点难过来。 “新枝姐姐,麻烦帮我寻一条布巾来。” 一只洁白纤纤,骨骼均匀,极美丽的手递过来干净的布巾,谢期却没擦自己被打湿的裙摆,反而先擦拭起心爱的簪子来。 “多谢新枝姐姐。” 她想把布巾交还,却听到栏杆上头一阵轻笑:“快上来擦擦脚,现在还没入夏,当真寒气入体。” 谢期愕然,抬头一望,却见一个青年站在上面,垂头看着她,清澈的双眸中满是笑意。 暖而明亮的阳光斜照下来,打在他的背后,唇红齿白的模样,仿若一位面好若女的仙童。 而新枝等人,已经跪了一地,连大气都不敢出。 第35章 太子 前世的谢期, 并没有见过这位在位不足六年的少年皇帝,十六岁继位,二十二岁病死, 他在梁朝这些君王中, 实在没什么存在感。 谢期与世人一样, 这位皇帝死后谥号为献, 他之前的平帝猜忌心重, 大梁经历五王之乱由盛转衰,世人对他父皇印象更深刻,毕竟也不是哪个皇帝子嗣不丰的情况下, 还能一日杀三子,如此凉薄可怖的。 而他之后继位的萧直, 血缘上是他的亲侄子。 前世的谢期死的比萧直早,并不知此后的大梁是如何发展, 但她听过前朝民间一些对萧直的褒奖。 年少作为傀儡皇帝继位,斗权臣策清流, 还朝堂一个干干净净,知人善任,对蛮人强硬,总体上来说算是一个好皇帝,至少前世她活着的时候, 已经有人将萧直推出的新政说成是中兴之治。 而这位没什么存在感的少年帝王, 前世今生,这是第一次见面。 老皇帝乃是武烈皇帝与元成温皇后的亲孙子, 自然生的不差, 年轻时也是星眉剑目的英俊美男,可惜上了岁数越发猜忌, 又因病发了福,没给人慈祥之感,反而面相发凶,狭长的眼睛被脸上的胖肉一挤,只剩下阴鸷。 献帝如今还只是太子。 乍一看,唇红齿白的模样,还以为是哪家清秀的小姑娘。 他生的明显像他亲娘纯淑妃,明明是个男子,却有一双清澈的宛如溪水般的杏仁眼,又大又圆,眼尾有些微的上挑,透着纯然天生的无辜。 他的面色有些太过苍白,丝毫没有血色,被阳光一照,简直让人怀疑,他的肌肤,是不是透明的。 身为太子,金尊玉贵的养着,受天下最好东西的供奉,居然如此消瘦,虽然这种消瘦放在他身上,只会让他更加清隽英俊。 但身为太子,这样柔弱的身子,如何能让朝臣安心? 如今虽还没夏至,天气也渐渐炎热起来,而太子居然还穿着夹棉的衣裳,只是略略一看,粗粗一数,竟然有四五层之多。 然而穿着这么厚的衣裳,却仍旧显得衣裳下空荡荡的,只有肩膀将撑了起来。 虽然有几分魏晋风流的不羁潇洒之态,却实在叫人担心他的身子。 “你……” 谢期一时有些看得呆了,少年却微微一笑:“上来吧,池水寒凉。” 他说话也慢慢悠悠,很温柔的样子。 不过谢期才不相信他们这些皇室中人,外露的样子,都是假装的,萧直那厮在需要利用女人的时候,也会对女人很温柔。 谢期此刻才恍然发现,自己还光着脚站在池水中,波光粼粼的池水中是她白皙的小腿纤细的脚踝,还有双足。 大梁风气在元成皇后执政后废除一些禁止女人不出闺门的恶俗,还支持寡妇改嫁后,开放不少,并没有什么不能叫外男看见□□双足之类的规矩。 谢期也丝毫不觉得不妥,直接光着脚从台阶上走上去,本想接过太子手中的布巾擦拭双足,太子却微微一笑,将布巾给了新枝。 “新枝姑姑,麻烦你服侍一下谢姑娘。” “今日母妃只请了谢家夫人和小姐入宫,孤以前从未看见过你,想来你就是谢家那位大小姐吧,孤应当没有认错人。” 太子使唤一下母妃宫里的宫婢,本也无可厚非,然而谢期却不敢使唤纯淑妃的宫人。 她一个眼神,流云便上前接过布巾。 “新枝姑姑,奴婢来吧。” 谢期颔首:“您既然猜得出我是谢家女,那您一定是太子殿下了。” “从前我们好像没见过面。”少年笑的温温柔柔。 “如今陛下成年的皇子只有五殿下和太子,五殿下有些传言,您能在宫内来去自如,不是太子又是谁呢,臣女并不聪慧,这点还是能猜出来的。” “姑娘的簪子坏了。” 谢期手里还拿着簪子,上头的白玉蝴蝶已经被摔断了半个翅膀。 谢期心疼坏了:“这簪子,是我娘亲的陪嫁,早年娘亲的爱物,因我喜欢给了我戴,我却没有保护好,也不知西京哪里的师父能给修好。” “姑娘若不介意,可否让孤瞧一瞧?” 簪子到了太子手中,他的手居然也生的十指纤长肌肤白皙骨节并不宽大,若不是因为手的尺寸太大,几乎要以为这是一双闺阁女子的手了。 他细细的看了一圈,摇摇头:“这簪子,怕是不太好修。” “此种缠丝镂空的工艺,乃是宫中传出去的,这簪子下面还有织造司的印记,应当是早年宫妃之物,宫中的主子赏出去的。而缠丝尚且好修理,可这上头坠着的蝴蝶却是一层层镂空雕刻,用的事鬼工球的工艺,所以这蝴蝶翅膀才能动,而且动一下就能展现雕刻的不同花纹,如今的市面上会这种手艺的,怕是没有。” 谢期也十分遗憾:“我听娘说过,这东西原先确实是宫中御制之物,是泰山公主的陪嫁,后来传给了玉质翁主,翁主又传给了我娘亲。” 太子点点头:“如今宫中也没有会这一门手艺的了,五王之乱时,织造司也被卷入其中,做鬼工球的老师傅离了宫,这门手艺也就断了。” “若是想要修复,怕是得去那工匠的老家去寻,若是姑娘愿意不如将这支簪子暂时留在宫中,孤叫人去寻工匠,只要等上个把月,定会修好的。” 谢期将簪子又戴到头上,断裂的那一枚蝴蝶翅膀小心的用荷包装起来。 “多谢殿下,不过因为臣女这一点小事就如此兴师动众,劳民伤财实在不值当,簪子坏了虽然心疼,可这也便是说这簪子有此一劫,劳烦殿下本就不该,殿下好意,臣女心领。” 少年脸上带笑:“谢姑娘不必跟孤客气,你幼年时入宫,我们曾经见过很多面,那时,你还……” 谢期满头雾水,眸中的疑惑,让太子说话都卡了壳:“算了,不是什么值得说道的大事,不过谢姑娘只要记得,当真不必对孤如此见外。” 谢期只有满心的疑惑,太子如此对她示好,难道也如纯淑妃的打算那样,想要拉拢权臣,是为了谢家? 然而谢期看来,纯淑妃实在多此一举,太子身子虽然不康健,确实昭告天下册立的东宫储君,此时陛下重病在身,再着急也要以静制动,纯淑妃却频繁召见朝中重臣之妻,很不明智。 “得知你要来,孤叫御膳房准备了一些差点,姑娘可以尝一尝。” “在我母妃宫中用膳,一定吃的不太饱。” 作为儿子最是了解自己的母妃,因为在乎自己出身,背后总被那些出身世家的贵女说嘴,纯淑妃太过在乎规矩,总是要求自己比那些贵女们做的更好,一举一动都要更加贵气。 吃饭的时候也是如此,一盘菜再爱吃也只用三口,且一定只吃七分饱,绝不多食,谁同她一起用膳,都是不怎么自在的。 更何况是性子如此跳脱的她。 太子脸上温和的笑容,和那种陌生的熟稔感,让谢期觉得疑惑。 待茶点端上来时,这种疑惑达到了巅峰。 一碟桂花牛乳糕还算是有心之人打听到她的喜好,而这一碟绿豆冰糕,便是打听也打听不来的了。 她嘴刁的很,嫌弃寻常绿豆糕有豆腥味儿还满嘴的渣滓,干干的口味不好,却爱吃绿豆味道,秦敷亲自将绿豆洗净,一个个豆子扒了皮,加入黄油牛乳和果汁,这的这种软糯糯的冰糕,她才爱吃。 然而这绿豆粒小,一个个扒皮实在是个浩大工程,娘亲掌管谢家中馈,没什么时间做,谢期也不愿为了一口吃食就劳动下人,叫他们剥豆子皮,不然这一整天什么都不用做净剥豆子皮了。 而且也因为是冰糕,做成就要放在冰窖中镇着,不过两三日放着不吃就会坏。 秦敷说,做上一回忒磨牙,为了不让母亲劳动,谢期也就违心的说,不大喜欢吃。 久而久之,秦敷就真的以为她不喜欢。 除了这绿豆冰糕,奶黄馅的莲花酥,玉露团,也都是她惯常爱吃的,谢期再看向太子,神色中出现一丝警惕。 如此无事献殷勤,实在非奸即盗,她与太子如今是第一回见面,他打的什么主意? 太子轻轻一叹:“姑娘不必往心里去,孤没有旁的意思,孤在宫中总是独自一人,也没有年纪相近的兄弟姐妹陪伴,有些孤独,姑娘就当是,可怜可怜这个小可怜太子殿下,陪孤说说话吧。” 太子还可怜?是装的吧。 皇帝不是没有别的皇子,比如那位五殿下,可当初五殿下卷入五王之乱,不被陛下信任,且断了一条腿是个瘸子,跟太子是争不了什么的。 这位太子出生时,五王之乱都结束了,陛下没别的人选只能选他,位子坐的如此之稳,居然说自己是小可怜? 谢期满心的吐槽欲,几乎都写在脸上。 太子失笑,拿起茶杯在嘴边,掩饰住了笑意。 她还是那样,没有变。 这宫中的人,哪怕是宠爱了他十七年的父皇也会变,他单纯的母妃也从质朴的渔家女成了如今筹谋策划的纯淑妃。 只有她,一直都是这样,如此好猜。 第36章 赏赐 “怎么会因为簪子掉进池塘里就去捞呢?现在还没入夏, 池塘的水可还冰凉的呢。” 秦敷又气又急,模棱她的脑袋:“你这孩子,好好答娘的问话, 你掉的那支簪子, 是不是明如槐送你的那支?” 谢期都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瞪大眼睛:“娘知道, 明哥哥送了我簪子?” 秦敷气笑了:“这府里, 没有你亲娘我不知道的事。” 尴尬的摸摸鼻子,谢期道:“不是明哥哥送的那支,是娘给我的蝴蝶簪。” 从鬓发后面拔下来:“对不起, 娘亲,我把外婆留给您的东西, 摔坏了……” 秦敷瞧见蝴蝶的断翅,稍微松了一口气又紧张起来, 这物件是谢期缠歪她许久她才给的,原本早年还有些不舍得, 但一想女儿将来大了,这些嫁妆也要给三个孩子平分,谢期又喜欢,便给她了。 “你不带明如槐送你的那支,不是因为太重视舍不得吧。”秦敷狐疑的问。 谢期满头雾水:“娘说什么呢, 当然不是, 我是不喜欢。” “明哥哥送我的是桃花簪,那簪子身体上还刻着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之子于归宜室宜家几句话, 桃花虽好看,可我最爱梅。” 夺后 第32节 秦敷有些不满:“明家小子送你桃花簪, 还镌了这么几句话,这是在暗示你呢,这心思我不用揣测都知道了。” 谢期叹气:“是啊,明哥哥明知我第一喜欢梅,第二喜欢芍药,他却执意送我桃花簪,其中意思不言而喻,心意是很好很真诚,可我总欢喜不起来。” 因为前世与周慧荑的龌龊,连带着桃花也跟着讨厌起来,虽然知道花草是无辜的,可以瞧见这上头的几句话,便会想起周慧荑嘲讽她是妾妃之事。 让人看着闹心。 秦敷此时才算是真正的松了一口气。 “你不是对明如槐情根深种,娘就放心了。” 谢期觉得奇怪:“阿娘不是很喜欢明哥哥吗?” “阿娘也就是比起你爹,觉得明如槐这孩子到底是阿娘养过的,算是知根知底,可你年纪还小呢,怎么也要多挑挑选选,还不必这么着急。” “明哥哥是阿爹好友的孩子,阿爹也不属意他?” “你爹觉得,那孩子样样都好,才学虽不算特别出众,可十五岁就成了童生,也说得过去,将来前途的事,有你爹爹照应着,你跟着他不会吃什么太大银钱上的苦头,你爹爹就是觉得他性子有些优柔寡断,现在他归了宗,却处处受他那继祖母掣肘,分明都没养过他照顾过他,不过因着名分,他便处处忍让。你若嫁了他,少不得也要面对明家这些琐碎,明如槐的性子怕是不会为你出头。” “阿娘一想,你爹思虑的也在理,你爹啊,对于你未来的夫婿,就算是天上的仙童,他也要挑些刺的。阿娘只是担心你对谁情根深种,要吃情爱的苦楚,我的小鸢鸟一辈子都不需要懂什么是情什么是爱,只要这么没心没肺被宠爱一辈子,就行了。” 谢期双眼酸涩,为了不流出泪水来,垂下头强忍着不让眼泪流出。 她也曾是娘亲的心肝肉,也是爹爹手中的掌上明珠。 可爹爹自以为将她送入宫中,是给了女儿无上的荣耀与地位,却不知是将她送入火坑,送入那个与世隔绝的华丽牢笼。 “娘多虑了,孩儿怎么会受苦呢,孩子这一辈子都会幸福,会快快乐乐的活着。” 她在撒娇,抱住了秦敷,还贴到她的怀中,蹭她的下巴。 “这么大了还这么爱撒娇,我的小鸢鸟,得多陪娘亲几年,才能嫁出去呢,今儿那纯淑妃还暗示,想要你嫁入东宫成为太子妃。” “若说太子也是一表人才,可惜身子太弱了,那病恹恹的样子,怕是不长寿的。而且宫里是什么好地方,当皇帝的,若是不娶三妻四妾,这御史都要谏上几本,我的小鸢鸟将来要寻一个一心一意,一辈子只有你一个的夫君。” 秦敷就那么絮絮叨叨,很唠叨却十分温暖。 “谢夫人,小姐,翊安门到了,到了此处,您们就得步行去建章门。” 这是□□时期就定下的规矩,内外命妇到了内宫,因为建章宫群实在太大,所以可以乘轿坐辇,但出了翊安门到建章门就必须步行。 谢期扶着秦敷下辇,谢过赶车的内侍官,正要离开之时,一个小黄门气喘吁吁的跑来。 看着有点面熟,刚开始还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不一会儿,谢期挑眉,这不是太子殿下身边那个小太监吗? “谢姑娘留步,殿下有东西送您。” 掏出一支长条木盒子奉到谢期跟前,秦敷皱眉:“阿鸢,你跟太子殿下要东西?” 不论是不是谢期想要,太子赏赐东西本就代表着一种态度,秦敷想要划清界限就得先责备自家女儿。 不等谢期解释,那小黄门就诚惶诚恐的解释起来:“夫人莫要责备谢小姐,谢小姐行事进退有度,怎么会跟咱们殿下开口要东西。” “小姐的簪子坏了,如今织造局会这种镂空内雕的师傅不在,不能给小姐修簪子,殿下总有些过意不去,便从私库中挑了两只簪子送给姑娘,让姑娘凑合着戴。” 谢期面色微微一面,有些为难,看向秦敷。 秦敷摇摇头,先行了一礼。 “殿下的赏赐,臣妇先代小女谢过,只是殿下的赏赐毕竟是宫中御制,我们家这个女儿野惯了,戴这宫中的好物,平白糟蹋了。” 小黄门笑眯眯的,像一只狡猾的狐狸。 “诶唷,夫人,您多虑了,我们殿下说了,小姐性子开朗大方,不过一点女孩子家的首饰,便是能摘下天上的月亮,也是配的上的。” “殿下还说了,请夫人和小姐不要多虑,殿下这个岁数一直是宫中最小的孩子,很想有个妹妹疼爱,可惜不能如愿,如今见了谢姑娘,很是投缘,殿下把谢姑娘当做妹妹疼爱,还请姑娘别推辞。” 那小黄门大大叹了一口气:“哎,我们殿下身子一向不怎么好,不过是赏个东西,姑娘若是不收,小的回去没法交代,我们殿下又要伤心,这多思本就伤身,我们殿下……” “好,好,那我就代小女收下殿下的赏赐,多谢殿下惦记我们家这个丫头。” 小黄门满意的笑了。 待那小黄门回去复命,秦敷的脸色更加臭:“什么当做妹妹看,是情妹妹吗,说的冠冕堂皇的,那太子可是个小狐狸,跟他那蠢货娘可不一样。” “娘,您别气了,殿下不过是赏赐东西,还能把我们吃了?” “你呀,这样没心没肺的,我是怕他瞧上了我的小鸢鸟,指名要你进宫去做什么劳什子太子妃。” “嘿嘿,娘这是关心则乱,我的婚事说到底还不是爹爹和娘说了算,不说太子没瞧上我,我们就是说了一会儿话罢了,就算真瞧上了我,总要跟爹爹商量,不然就是结仇不是结亲了。” 秦敷点头,这说的倒是。 “傻孩子,你可知道为何你爹不愿你嫁给太子?” 谢期也觉得奇怪,当初萧直继位,她入宫都不是以皇后之礼相待,刚入宫时与孙芍王若君一样,都是贵嫔,饶是这样,也不知萧直到底跟谢光承诺了什么,他居然忍了。 “你爹心气高,总觉得我们的小鸢鸟要嫁个世上最好的男儿,太子身份是够了,才学相貌也是一等一,可惜身子骨太弱了……” 秦敷压低了声音,瞧瞧在她耳边说:“听说,太子的身子,可能这辈子都没子嗣。” 谢期瞪大眼睛。 秦敷叹气摇头:“不然你道西京这些世家,为什么都不愿把女儿送入宫中给太子做妃。” 谢期了然,太子身子弱也就罢了,若是自家女儿送进去,能生个一儿半女也有利可图,若是能生育皇子,等太子没了,便是下一任皇帝的有力角逐者,而皇子还小,在大梁太后理所当然能够摄政。 可若太子的身子弱到不能生育,女儿送进去便是守活寡,这未来的皇帝跟自己没半分关系,便是位尊如太后也是说不上话的,只会平白搭上自家一个大好的姑娘。 “这些世家,真是跟苍蝇一样,见到利益,嗅到新鲜血肉就凑上去叮咬,有风险便嗡嗡的飞走,一哄而散,真是可恶。” 秦敷一愣,哈哈笑了出来,这样形容也没毛病。 “这傻孩子,你也是出身五姓大族的谢氏呢,这样骂人岂不是将自己也骂了进去。” 谢期努努嘴,他们家也有些不同,谢光跟本家关系并不是太好。 不愿说这些糟心事,谢期是有意岔开话题,便兴致勃勃的打开木盒子,盒子很漂亮,是漆盒,上头有白鹇鸟的描金花纹,小鸟是用螺钿拼成,很有意趣。 打开盒子,里面是两只相同的蝴蝶步摇,花丝工艺倒是不怎么稀奇,有钱的富商也能买得到,让人目瞪口呆的,是上面嵌着的两颗金刚石蝴蝶,通体透明展翅欲飞,雕刻的活灵活现,就是镂空内雕的手艺。 “萧皇孙,您这边走,到了建章门,除了陛下和太子都得步行,更何况是您呢,您现在没有爵位,这到了内宫,是不能乘辇的,得辛苦您步行。” 看门的内侍官这说话的语气,谢期都听出来,看似尊敬实则透着满满的轻蔑和瞧不起了。 而被嘲讽的对象,居然是个熟人。 第37章 变化 比起在白云观的那次偶遇, 萧直换了一身干净的绸缎衣裳,脸也洗的干干净净,露出这一张白皙的脸和明亮上挑的凤眼, 很是有几分英俊。 可宫里的人踩低捧高, 哪管他是不是个英俊青年, 连一个看门的小太监都能奚落他这个龙子凤孙。 真是可笑, 谁能想到, 十年后那个一手遮天说一不二的萧直,居然面对一个看门的小太监,都要卑躬屈膝夹着尾巴做人呢。 白云观那次见面, 前世也曾发生过。 但这一回,宫门相见, 是这辈子第一次发生的事。 谢期只是冷眼看着,萧直这副竭力隐忍的模样, 只觉得活该,想去啐他一口。 “谢家夫人和小姐, 这是要出宫啊,您家的马车早就候着啦,要出宫门还得走上一段时间,您要出宫打发人来知会一声,奴叫您家的马车在宫门口等着, 不也省着您和小姐走路。” 小太监对他们的谄媚和对萧直的看不起, 简直如两个极端。 “多谢小王公公,就这么一小段, 我们走过去便是了, 这旁人也没有把马车停在建章宫门口的,我们也不好破这个规矩。” “瞧夫人说的, 谢大将军是陛下肱骨,便是破些规矩也没什么。” 秦敷只是笑笑,不欲多生事端,拉着谢期就要走。 这个小太监还在催促萧直,内宫有太监来接,还没走几步,谢期忽然高声道:“小王公公,今日不止我们母女入宫,那一位是什么人啊。” 小太监有意讨好:“嗨,姑娘不知道吗,就是那位啊,戾太子之子,生在外头长于乡野,没怎么入宫来过,姑娘不认识也是正常。” “诶,怪不得呢,公公说龙子凤孙,我想了一圈,也没在宗室中见过这么一位人物,虽然流着皇家的血,却没什么皇室气度。” “姑娘是什么人物,不认识也是正常的。” “是呢,今日我也见了太子殿下,此人比起太子殿下,可差的太远了。” “太子殿下芝兰玉树,此人怎配与太子相比。” 谢期怜悯的看了一眼小王公公,萧直可最是记仇,等他发达了还不知要怎么对付这个小太监。 不过,这辈子,萧直能不能走到那个位子,还是未知。 谢期就是故意的,让她什么都不做,躲着萧直避着萧直,她做不到,受了此人十多年的欺负,一朝重生,就要趁着他没发达的时候,踩上几脚。 她故意斜眼看萧直,以她对此人的了解,自尊心强烈如他,外表温润内里高傲如他,此刻必然会攥着拳头强忍,装出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模样,实则内里都要憋出内伤了。 一想到这,谢期就兴奋的不得了。 对上那双黑黢黢的双眼,谢期皱起了眉头。 错觉吗? 萧直不仅没有被气的胸口起伏,就只是那么看着她,如曜石一样的眼眸含着笑意,那种宽和包容,像看着爱宠淘气一样的无奈眼神。 这是萧直? 她居然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一丝宠溺来,真是见鬼了。 谢期皱着眉翻了个白眼,很是不屑:“娘,我们走吧。” 秦敷看得皱眉头,直坐上了马车,才开口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认识那位流落在外的皇孙,是不是结下了梁子。 若是问是否有仇,那恩怨可就大了,萧直害死她一家,是她的杀父仇人,她恨不得生啖其肉。 但现在,她也只是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没什么,在白云观他冲撞了我,看他不顺眼。” 秦敷皱眉,觉得不太正常,她的女儿自小养在蜜罐里,却并不是那种骄纵的不知天高地厚,视人命如草芥的人。 她时常教导几个孩子,莫要不把下面的人命不当回事,像有些主家说打死人就打死人,欺压老百姓,这种事有违天和是要遭天谴的。 几个孩子性子都仁善,这个女儿更是因为读了那些江湖话本子,崇拜大侠总喜欢打抱不平呢。 这还是她头一回见到,谢期这么讨厌一个人。 夺后 第33节 “今日倒也罢了,以后你不喜欢他,就避开他,尽量别跟他起冲突。” “娘,以如今咱们家的地位,还需要怕一个被陛下厌弃,没爵位的光头皇孙?” “娘不是那个意思。”秦敷叹气:“毕竟是龙子凤孙,人又生的相貌堂堂,就算当今陛下不重视,可将来呢?他若是有才干,将来总有出头的一天。” “咱们家,一向不愿跟别人结仇,尤其是这些龙子凤孙,你别小瞧这些不担重职的宗室,他们也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呢。” 谢期抿唇:“我不喜欢那个萧直,因为我不喜欢他,给家里添麻烦了吗?” “麻烦倒是不至于,以你爹爹如今的地位,便是太子也需给咱们家三分颜面,就是,冤家宜解不宜结,没多大的仇恨,何必跟人家闹得不愉快,不给别人面子呢。” “娘如今还能和定襄伯夫人还能和乐谈笑,就是因为您这么想?” 秦敷摸摸她的头:“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这世上若不是杀父之仇辱母之仇,没什么仇恨是不能过去的,你的这辈子还长着呢。” 谢期只是笑,笑着笑着就想哭。 是啊,除了杀父之仇辱母之仇,没什么不能过去,可萧直几乎害死她全家,怎能叫人不恨? 而她,也并没有很长的一辈子,她只活了二十九岁,就死于难产,还是为了给仇人生孩子,真是可笑的一生。 她的娘亲,上辈子是在爹爹下狱后,得知爹爹自戕没了性命,这才一病不起,最后不治去了。 还好,还好,她还有这辈子。 这一世,她会保护好他们的。 虽然前世并没有建章宫门与萧直的偶遇,但她都重生了,一切变得与上辈子不一样,也就不奇怪。 奇怪的,是萧直。 这个人,全身上下都是自尊心做成的,极度记仇且小心眼。 这一回,她故意挑事,看不起他,戳到他的痛处了,可这人表现出来的,跟她想象中完全不同。 她才不管萧直为何会这么奇怪,他在这个时间入宫,应该是因为赐婚的事,这一世,就让他跟周慧荑那个女人锁死,愿他二人天长地久,别再去祸害旁人。 不论她还是孙芍、王若君,他们都是好人家的姑娘,为什么要为萧直所谓的霸业做嫁衣,成为深宫中的牺牲品? 秦敷察觉到谢期情绪不对,哪怕重来一世,谢期已经及其擅长隐忍,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秦敷是她的娘亲。 哪怕谢期掩饰的再好,但秦敷什么都没说,母女俩一路回到谢府,秦敷暗中将流云流霞,甚至是年纪小一些的星儿月儿,都瞧瞧的叫过来,问这几日谢期身边发生了什么。 除了那次落水,似乎是魇着了,去了白云观遇见了公孙家的小公子,一切如往常,并没有什么奇怪之处。 流云想起来,这些日子,谢期偶尔会发呆,有时是看着明公子送的那支簪子,有时甚至只是怔怔的看着窗外。 秦敷若有所思,叫丫鬟们莫要叫谢期知道,不要走路风声,便打发她们回去。 等谢光到家,她便将心中忧虑说出。 “咱们家鸢儿,自从落水后,状态就有些不对,我是担心,莫不是她当真喜欢上明如槐了?还是太子赏赐的事,叫她心里不自在?” 谢觞却满脸莫名:“我看她日日能吃能喝,还有心事?这个年纪的女孩儿,除了小情人的事,怕是也没别的烦恼了。” 这个做爹的,也实在太不着调,秦敷生气极了,谢觞是个武人,心思不细腻。 “明如槐还只是个童生,等他什么时候考中了进士,再来谈娶我的女儿吧,至于太子……” 谢觞信心满满:“太子就是身子弱了些,若是我儿想做太子妃,保准我儿能做的,老夫让太子的后宫一辈子只有我儿一个,努努力也能办到。” “谁跟你说这个了。”秦敷气的打了他两拳。 “我是说鸢儿心里有事。” 谢觞不以为然:“小小的一个丫头,不愁吃不愁喝的,连做个女红针线,学个规矩你都护着不让,能有什么心事,夫人为这些琐事烦恼,整日也不够操心的。” 秦敷气的上拳头打还不够,还要上牙咬,直到谢觞嗷嗷叫了几声才解恨。 “好了好了,夫人别气了,你好好问问丫头,到底因何事忧郁,再说与我听,我谢觞的女儿,不会叫旁人欺负了的。” 谢期等着宫里传出陛下赐婚的消息,却一直都没等来。 算算日子是没错的,陛下临去前随便给萧直指婚了县子周家,在陛下活着的时候,不到一月就办了婚事,因为萧直没品级,礼部根本什么都不用准备。 又过五日,等来的却不是萧直被指婚,萧直不仅没有跟周慧荑成婚,反而被陛下册了辅国中尉,被派往詹事府,成了府丞。 谢期听到消息的时候,都惊呆了。 怎么回事,前世的平帝明明因戾太子的缘故,极为忌讳萧直,怎么重活一回,该给萧直赐婚的时候,却没赐婚,反而还加官进爵。 虽然封的爵只是个辅国中尉,也就是与郡王五世孙相等,官职也只是个六品,但变故让谢期非常不安。 第38章 军营 谢期的爹爹谢觞, 博到如今的高位,是自己打拼出来,身上的每一道伤痕, 都见证当初的战事是多么的惨烈。 和熙十六年, 谢觞大败南洋诸国, 组建水师, 升任为大将军, 又过五年,镇压漠南反叛,让他在朝中名声大噪, 同年朝中五王之乱,太子带兵逼宫, 仓皇逃如九渊山的平帝对谢觞发出勤王令,谢觞带兵解九渊之围, 并反攻西京。 自此,五王之乱才算彻底终结, 太子被废,宁王和王饮下毒酒,境王于战乱中为保护陛下战死。 而谢觞也是在五王之乱后被加封天下兵马大元帅、太保外加一等镇国公,成了真真正正的权臣。 谢期实在不明白,萧直到底是怎么扳倒她爹爹的。 谢觞可是有实际的兵权, 城郊大营的十万天骥军, 就是谢家的底气。 哪怕后来谢觞常驻西京不再亲自领兵,可天骥军的韩桂木可是爹爹一手提拔的亲信。 谢期脑子中忽然灵光闪过, 爹爹为什么提拔韩桂木, 也没有让谢朝进入天骥军亲自领兵,比起韩桂木, 难道不该是真正的谢家少主谢朝,最应该接受这支队伍吗? 但她切实的记得,哥哥不仅没进天骥军,反而进了巡防营,护卫京畿的巡防营,可是被温国公掌控。 萧直清算世家的时候,有韩桂木和温家吗? 前世她的消息来源几乎都被掐断,若是萧直不愿让她知道,她便根本不清楚宫外的事,包括他们谢家。 而大哥也是讳莫如深,因为她独自在深宫,家中几乎帮不上忙,大哥什么都不愿说,不想因为谢家的事让谢期对萧直有怨怼,从而导致处境雪上加霜,过得更加不好。 可现在重生一回,谢期居然更加没有头绪。 与其在家中胡乱猜测,不如亲自去看一看瞧一瞧。 她手中的人,就流云那么几个丫鬟,比她还不能打,而于谢期,又怎么舍得几个丫头去做这种危险的事,倒不如自己去。 她便开始缠歪谢觞,让他带她去天骥军大营逛一圈,谢觞虽然宠爱女儿,却很有分寸并不同意。 “你现在已经大了,总往男人堆里钻像什么样子,以前爹就是太宠着你了纵着你,把你养的不像个闺阁女儿。” “今年你也十五了,收收心,别总是往外跑,将来找了婆家还是这个样子,旁人岂不是要说我谢觞教女无方?” 谢期噘嘴:“当闺阁女儿,就很好吗?整日学女红针线,背女戒女德,就能保证自己将来不被丈夫欺负?难道爹也想我变成那种女孩儿,相夫教子,给夫君纳妾,整日在内宅主持中馈,伺候公婆?” 谢觞眼睛都厉了起来:“谁敢欺负我的女儿,做我谢觞的女婿居然还想纳妾,他是不要命了吗?” 萧直就敢,他不仅敢,还逼死了父亲你,杀了二叔一家,把大哥和小弟当做无用工具一样的丢弃了。 “好啦,你若是觉得在家憋着难受,让你娘带你去郊外踏青玩,爹很忙,还有事呢,去找你表姐玩去吧。” 谢期气闷,直到现在才清晰无比的认识到,她的爹爹,虽然宠她爱她,实际上没并没有把她真的当成能够顶门立户的支柱。 作为谢家的女儿,她只要享受奢华的生活,无尽的宠爱,从不用为银钱布匹发愁,想买什么就买什么,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家中的压力,朝政的苦,也从不需让她知晓,爹爹是这样,大哥也是这样。 可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她要掌握主动权就不绝不能游离在外。 爹爹不让,她就去缠磨大哥,比起严肃古板的老爹,还是大哥更宠爱她,被她磨了半天没脾气,谢朝终于答应带她去瞧瞧。 谢期高兴坏了,换了一身宅袖的骑马装,头上那些零零碎碎的首饰也摘了下去,只扎了一个高马尾,不过她到底是爱美的,用红绸布在发辫上系了个蝴蝶结。 谢期会骑马,府里也养着她的坐骑,年龄小的时候,谢光就找人寻了一匹白色的大宛名驹,但当时她年纪还小不能驯服,现在她长大了,那马也老了。 谢期只是叫人好生养着,现在她骑的,是老马的孩子,一匹也是白色,却更加温顺的小母马,为了今日,还特意叫人把她的小马儿刷了毛,洗了干净。 谢朝失笑,只觉得妹妹还是小孩心性。 “哥,天骥军原本一直都是爹爹统领,为什么却让你去巡防营,那巡防营又不是咱们家的地盘,你若在天骥军,立功升官岂不是更加顺遂?” 这是谢期这些天一直想不通的事。 大哥对她一向是很耐心的:“如今爹是天下兵马大元帅,虽然加了总将军这种官衔,可大梁所有兵马若是都归爹调度,陛下怎么可能放心,这是个虚衔,而且爹现在是太保,不方面亲自领兵,大梁一向是如此,京官不直接掌兵,这是惯例。” “如今的天骥军统帅韩桂木是爹爹一手提拔起来的,副官庞冲则是朝廷指派,爹为何不让我进天骥军而是巡防营,有多层考虑,巡防营乃是京畿拱卫军,根正苗红,离陛下近乃是陛下最信任的军队,在此处其实好混资历。而天骥军虽然驻扎京郊,实际上算是地方军,待遇晋升是不如巡防营的。” “爹不让我去天骥军也是为了避嫌,不落人口实,咱们爹便是天骥军出身的元帅,儿子又统领天骥军,便是陛下信任难免也会想,这天骥军到底是朝廷的军队还是你谢家的军队。” “我是男儿,在哪不能建功立业呢,便非得去天骥军受阿爹的余荫庇护?” 谢朝回答的倒是很自信,谢期沉思半晌,却觉得爹不会只是为了避嫌,毕竟阿爹自忖天骥军已经被他完全掌控在手中,把大哥送入巡防营,未尝没有跟温国公争权夺势的打算。 等到大哥立下军功,慢慢接管巡防营,便是一出好手段。 然而被瓦解的不是巡防营,反而是阿爹以为完全掌控于手的天骥军。 但谢觞此举也算让谢朝逃过一劫,萧直以谢朝在巡防营的军功,跟谢觞无涉为由,并没有牵连谢家其他人,只是革了谢朝的职,爵却没削。 “以往你不是最不喜欢听爹爹说这些前途啊,朝政的事吗?怎么今天又问起来了?” 她也不想知道,如果可以,只做爹娘怀中无忧无虑的心肝宝贝,一辈子被护着,被爱着。 但世事无常,爹娘都护不住她,要轮到她去护住家人的时候,她却什么都做不到。 “没什么,就是想问问。” 谢朝不疑有他,笑道:“虽然我不在天骥军任职,但是领你进去看看的面子还是有的,不过到底是军营,进去之后你别乱跑。营里有个马场,比巡防营的要大得多,正好你的素雪已经许久没敞开蹄子跑一跑了,今日倒是个好机会。” 韩桂木没在营中,倒是副将庞冲听闻谢朝来了,亲自过来见面。 谢朝虽然是谢光之子,却也没什么架子,对于庞冲的热情,非常谨慎有礼:“庞监军,今日我是带妹妹来借跑马场,本不愿惊动您和韩世叔的。” 庞冲哈哈大笑:“大公子何出此言,回天骥军,那就如同回了娘家了,有什么可避讳的,今日就留在营中用饭,今日儿郎们猎的好黄羊,正好整只烤了招待大公子和大小姐。” “庞叔,您真的不用破费,我就是带妹妹来跑跑马。” “大公子可是嫌咱们营中伙食粗糙?咱们当兵的,吃食是不比京中,不过咱们的烤羊可是不输小白楼,用的都是西域来的调料,那可是香的很呢,大公子和大小姐尝一尝。” 谢朝还要推拒,谢期却点头:“那多谢庞大人了,我长这么大只吃过家里厨子做的炭火炙羊肉,还没见过烤全羊什么样。” 夺后 第34节 庞冲笑的越发开怀,急忙叫人去准备。 谢朝本觉得不免叫人劳动,可见谢期兴致勃勃,也就不再拒绝。 天骥军的马场不愧是西京第一,确实很大,给马儿吃的草料也是上好的苜蓿草,虽是地方军,士兵们的俸禄军备还不能明面上比得上金吾卫巡防营,可别的方面因为谢觞的缘故,也是沾了光的。 能肆意的奔跑,谢期的小白马也十分兴奋,哪怕她已经骑着它跑了好几圈,它仍停不下来。 谢期索性解了缰绳,让马儿自己去跑。 马场旁边便是靶场,她拿起弓箭就要拉开试试,刚要用力,就听到一旁噗嗤一声笑。 哪个混蛋敢笑话她?谢期的白眼就射了过去。 一个穿着银色训练甲,头系玄色发带的英俊小将军,笑盈盈的望着她,眼中满是揶揄。 “小娘子,箭可不是这么射的,你手上拿着的那弓可足有四力半,你拉不开的。” 谢期不信这个邪,非要拉开试试,举起来的时候,真是吃足了力气,脸都红了才堪堪将弦张开。 对面那厮笑的几乎要打跌。 谢期木着脸,拿起箭羽,用尽浑身的力气拉开弓,嗖的一声,箭羽就从少年的耳边擦过去,扎在百尺后的靶子上。 少年顿时呆住,僵了脸,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第39章 思慕 箭风在他脸颊边擦出一道血痕, 少年却并没有气急败坏想要找谢期的事,反而眼睛亮的惊人。 身后的靶子上,箭羽并没有正中红心, 只是堪堪上了靶。 “我的骑射虽然不大好, 可要射你, 还是很简单的。” 并不简单, 谢期的身子就是寻常女子的身子, 习武也不过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又没做过什么粗活,已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拉开这张弓, 现在手臂手腕等地方,酸的不行, 都要肿起来了。 可她脸上却仍是不服输,都气红了脸。 面前这个姑娘, 一身红衣,神采飞扬, 高高的马尾在身后飘荡,双颊染上绯色,好看的犹如一朵含苞待放的娇艳玫瑰。 少年顿时脸便红了,失去了一开始的游刃有余,连话都说的结结巴巴起来。 “你……你方才射箭, 没有带指套, 会伤了手指的,现在你的拇指是不是感觉有点疼?” 他就对她说这个? 好像没有敌意。 谢期满头雾水, 根本就不理解眼前这少年怎么会这样, 前世在后宫呆的久了,只能接触到萧直一个男人, 后宫的女人为了争夺萧直这一个男人的宠爱,跟斗鸡一样。 被萧直忽视的太久,被他贬低的时间太长了,她都已经忘了,她本就生的一张绝色倾城的容颜,男人会喜欢她,对她有好感,本就是最寻常不过的事。 “这营里的护指指套都是男款,不适合姑娘这样小的手,不过姑娘可以试着带带我这个扳指,这样再射箭不仅能更好把控箭羽,还不会伤到手。” 见谢期满头雾水,面带狐疑的望着他,少年微微一笑,就从一旁的台子上拿起一把更重的弓,足足要七力。 只见他轻易拉开,箭飞射出去,正中红色的靶心。 男人在认真的时候,是很有魅力的,哪怕这个男人现在还只是个少年。 而少年凝神射箭的样子,确实让谢期看的一呆。 “你……” 少年对她自信一笑:“想学吗?我可以教你啊。” 他将自己的扳指递给她,谢期愣神片刻,还是接过他的那枚玉扳指,说她不慎重也好,她确实,不能抵挡这种诱惑。 而且这里是天骥营,他又能对她做什么。 总觉得这少年对她有些好感,而不利用就也太对不起她生的这么美。 谢期并没有想这么多,也没有那么多复杂的想要利用的想法,她只是有种天然的直觉,认为这少年不会对她怎么样。 看到自己的扳指套在漂亮姑娘的身上,少年的脸更红了,咳嗽两声,掩饰自己的不自在。 “大拇指勾弦,握拳用食指和中指压住拇指,这样开弓就更稳。” “稍微抬高一下,箭羽的轨迹是弧形的,并不是直线型,所以要稍微射高一些,这样。” 少年比比划划,谢期全神贯注,丝毫没注意他离自己更加近了一些。 她的身上有一股清冷的梅花香,若有若无,站在她的身旁,还能看到白皙的后脖颈,有些细小的碎发垂落下来,随着微风轻轻摇晃。 就这么摇晃到他的心里,瘙的他痒痒的。 不能吓到她,不能唐突她。 可少年的双眼却越来越朦胧,微微凑近她,嗅着那清新的梅花冷香,似是就能满足一般,自己都没发觉,越凑越近,越凑越近。 “你们在做什么?” 谢朝是去中军大帐去谢庞冲,一阵寒暄过后,才过来寻妹妹,然后就瞧见她与一个银甲少年十分亲密的样子。 少年和谢期都吓了一跳,谢期猛地转过头,高高的马尾像小辫子一样,甩到少年脸上,在他脸上留下一道红痕。 “大哥?” 谢朝的眼神非常严厉,上上下下打量着羞涩又难为情的少年,像是在防着什么别有用心的贼。 他拽过谢期的手,将她挡在身后:“韩越?韩桂木将军家的大公子?” 显然少年也是认识谢朝的,不好意思的拱手行礼:“谢大哥。” “你不必叫我大哥,你我本也不是那么熟悉,不过是认识罢了,你们方才在做什么?” “你叫韩越吗?我叫谢期,你可得记住了,下回别叫我那位姑娘这位姑娘的了,谁的名字叫那位这位的啊?” 谢期可不害怕谢朝的冷脸,抱住大哥的胳膊撒娇:“大哥,他刚才在教我射箭。” “哦。” 谢朝的脸色依然很冷:“多谢韩小公子照顾我家阿妹,不过孤男寡女,瓜田李下,难免惹人议论,我这就带妹妹走。” “诶?不吃烤羊腿了?” 谢朝无奈,这个时候了还惦记着吃呢:“想吃了咱们带着走,若是我私自带你在军营吃饭,爹娘还不得扒了我的皮。” “现在就要回去吗?我还没呆够呢。” 谢朝对妹妹,总是没办法的,叹气:“我带你四处走走,记住可莫要离开大哥身边。” 谢朝这就带着她走了,根本没管失魂落魄,想要阻拦却伸出手不知该说什么的韩越。 “阿鸢,大哥跟你说,你好好听。” 谢期还在四处张望。 “你是个女孩子,总要有些戒备心,这军营里都是男人,万一谁对你起了歹心,你根本反抗不过的。” “天骥军直受爹爹管辖,谁敢对我图谋不轨?” 谢朝简直比老父亲还要操心:“自是没人威胁你的安全,可以如今爹的官职和权势,你以为有多少人想做咱们谢家的女婿,若是那男人存着坏心,辱你清白,你这辈子可怎么办。” 他打算把事情说的严重些,好吓吓这个不听话的孩子。 谁知谢期根本就不害怕,反而垂下眼眸:“难道我被人辱了清白,以爹爹如今的权柄,便会叫那人得逞?让我为了名节嫁人,不得不委身一个小人?” 谢朝一愣:“当然不会,大哥只是警示你,怕你受伤。” “韩桂木可靠吗?当真是诚心效忠爹爹?” 话题很跳跃,谢朝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他不知为何谢期会这么问:“韩将军出身寒门,是爹一手提拔起来的,两人是战场上过命的交情,若是韩叔都不能被信任,就不知谁还能被信任了。” “小妹,你为什么要问这个。” “韩桂木的夫人,姓卢?” “对,是范阳卢氏的旁支女。” 谢期眯了眯眼睛:“看来韩桂木虽然出身寒门,却有想跟世家攀亲的一颗心呢。” 她想起来了,前世爹爹自缢而亡,韩家并没有跟着吃瓜落,他们家的儿子娶了朝廷新贵,萧直一手扶持的兵部尚书曹安的女儿。 因为与谢家走的近,开始萧直还不肯信任不愿重用,后来曹安从中斡旋,这个韩桂木不仅没有受牵连,反而升官了。 爹爹出事的时候,韩桂木为什么没有力保爹爹,是明哲保身,还是早就投靠了旁人。 “那个韩越,是韩桂木的儿子?是卢氏所生吗?” “不,他并非嫡出。”谢朝很惊讶,却还是好好回答了妹妹的问题:“韩叔出身寒门,先前老家有一位娃娃亲,韩越就是那位随军夫人所生,可后来娶了卢氏……” 说这种女人才爱听的八卦,谢朝面有难色。 “因为卢氏出身高贵,自然是不能做妾的,所以只能让结发妻子屈居妾位,韩越也就成了庶出?真是好一出富贵抛弃发妻的大戏!” 谢期目露讽刺。 谢朝叹道:“这个,西京这种地方最是看重家世出身,韩叔能跟卢氏攀亲也是权衡之下的结果,虽然确实有些说不过去,不过先前那位随君夫人,是自请下堂,韩叔也有难处。” “哦,那若是你,难道便会舍得表姐有一日,为你权衡利弊所娶的女人让路?”不等谢朝辩解,她就轻飘飘的定了性:“不过是男人喜新厌旧的借口罢了。” 谢朝也不能辩解:“韩越这个小子倒是自己打拼出来的,虽然进了天骥军,可也是武举考上的,就是,我瞧他对你……” 谢期笑了笑,目光幽深:“我若是嫁给他,让他成了爹爹的女婿,有爹爹相助提拔他,天骥军会不会对爹爹更加忠心?” 谢朝骇然。 谢期很快整肃了表情,笑道:“我开玩笑的。” 直到回府,谢朝还有些恍惚。 谢期心里已经有了计较,如今看来,庞冲是朝廷派来的人,前世她实在不记得此人是什么下场,但因天然的立场问题,此人不可信,也不知能否拉拢过来。 而韩桂木的忠心,也有待考证,至少从他贬妻为妾,续娶卢氏女,给儿子娶了萧直朝新贵曹氏女的行为来看,此人投机的目的倒是能一眼就看出来。 兵部尚书曹安而立之年,女儿只有十六岁,听说韩家小公子跟她年纪相当,那就不会是韩越,韩越现在就已经看着有十六岁。 “姑娘回来了?夫人在后院会客,正寻你呢。” “寻我?” 流云有点焦急:“是公孙侍郎的夫人来了,也不知是不是为了小姐您打了公孙小公子的事,我问了太太房里的春燕姐姐,她说不是,可我不能放心,姑娘千万要小心。” “公孙侍郎的夫人,还能吃了我不成,见就见呗。” 夺后 第35节 第40章 怪异 “期儿这张小脸, 生的真是花容月貌,可着西京找,我都没瞧见有比得过我们期儿的世家姑娘, 也难怪, 我们家那个小子, 是日思夜想, 就是忘不了他的谢妹妹。” 公孙夫人拉着谢期的手不愿放, 说着叫她都觉得尴尬的话。 秦敷微微皱眉,只是一瞬便掩盖过去。 “这样好的姑娘,来给我们家做媳妇儿可好?我们家小子一颗心都丢在你身上啦, 咱们两家也是世交,嫁来我们家, 我一定像待亲生女儿一样待你。” 谢期很为难,她又不喜欢公孙遗那个孙子, 而且萧直上位后,公孙家的下场也没比他们谢家好上多少。 “这婚姻之事, 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怎能自己就定下呢。” 她只是恰到好处的表现出一丝羞涩,公孙夫人也不是那等什么都不懂的人,自然不再追着谢期问。 “谢夫人,你觉得如何, 咱们两家若是联姻, 端的算是门当户对。我们家那孩子虽然不成器,可到底我们家底也是丰厚的, 我们遗儿还是嫡出, 将来这爵位也是我们遗儿继承呢。” 秦敷似笑非笑,说的真是好听, 公孙遗仅仅是不成器?分明是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我记得,你们家的爵位,不是还有个嫡出的长孙吗?” 秦敷笑语盈盈的,公孙夫人顿时一僵,险些忘了她还有个嫡长孙,原本长子媳妇嫁进来后,没过一年,公孙家的嫡出大公子就没了,原先那位公孙夫人就很不喜欢嫡长子媳妇,觉得是她克死了自己儿子,她是继室,又生育了嫡出的公孙遗,是全家的宝贝蛋。 这事被挑破,公孙夫人脸上也有些挂不住,老太爷如今还在,更看重长孙,还真不好说这爵位将来会落到谁头上。 “我们家还有荫封呢,嫁给我们遗儿,多么门当户对的一门婚事,谢夫人,你说是吧?” “这个,我们家姑娘的婚事,也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总要问过我家主君的意思,而且我与主君就这么一个女儿,现在她年纪还小些呢,女儿是为娘的贴心小棉袄,我总想着多留她两年,这将来嫁了人去了婆家,回娘家的时候可就少了。” 这是隐晦而不失礼数的拒绝。 公孙夫人僵笑,却并不觉得谢家是瞧不起她儿子,只觉得有些遗憾,他们家遗儿今年都十八了。 “无妨无妨,别说是一年两年,便是三年四年,我们家那小子也等得,他对期儿是痴心一片啊。” 公孙夫人还想将腕上的镯子摘下来套在谢期手上,她推辞好久就是不收,秦敷也有些恼了。 她好好地姑娘,也没嫁人呢,公孙夫人也算是添妆还是什么?若说是小定,两家的主君都没到场,小定的聘礼也不能就是个镯子。 只有那些纳进门的妾,身为婆婆的公孙夫人用一只镯子一根簪子打发了,勉强算是看重。 他们谢家好端端的嫡出大姑娘,这么不上不下不明不白的,受了她的东西,传出去没得叫人笑话。 秦敷心里有气,再与公孙夫人叙话的时候,就没什么耐心了。 送走公孙夫人,她仍在生气。 “公孙家的老夫人也是个敞亮人,怎么她这个堂侄女,是个如此不会办事的人,她是皇后吗,还赏赐贴身首饰?把咱们家当成什么了。” 今日的事,哪怕是由纯淑妃来做,都不显得唐突。 谢期想到,前世周慧荑封后,她与孙芍王若君如分猪肉一般分别成了贵淑德三妃,给皇后行大礼敬茶,那周慧荑就是叫宫女一人赏了一只金镶玛瑙的花丝镯。 那种居高临下的打赏,仍然历历在目。 她与公孙夫人既不是婆媳,她又不算为交情好的世家夫人女儿添妆,要真论在朝中的地位,老首辅也要避谢觞的锋芒。 “娘别气了,以后娘找个理由不见公孙夫人便是了。” “鸢儿,你可别听公孙遗的甜言蜜语,就被哄骗了去,那小子可不是个良人,还没成婚呢,屋里伺候的美貌丫鬟就十几个,这哪是正经人家的风范。” “何六娘为什么想笼络咱们家,主动提起婚事,那是想争爵位呢,这种浑水,咱们可不淌。” 谢期无奈笑了:“娘,我每回见到公孙遗,都恨不得把他打成猪头,怎么可能会听他说什么甜言蜜语,我也不喜欢他啊,娘多虑了。” 再三问谢期心里到底有没有人,得到的都是否认,秦敷才稍微放心。 等谢觞回来,秦敷将此事说了,仍是觉得生气。 谢觞倒是难得没有跟秦敷同仇敌忾:“老首辅的确有跟我说过一嘴,想要跟咱们家联姻。” “无论是他们家女儿嫁咱们家,还是咱们家女儿嫁他们家都可以。” 秦敷更加不高兴:“咱们家大郎可是跟英娘情投意合,公孙家的女儿嫁过来,难不成要英娘做妾?英娘的母亲虽然是我爹爹的庶女,可我爹爹是翁主仪宾,也是出身洛阳秦氏,不然怎么能匹配元成皇后与昭烈皇帝的血脉?秦家从唐时便是名门望族,英娘身上也流着我爹爹的血,我那妹妹也是在翁主阿娘手下长大的。” “夫人莫气,莫气,我还没说完呢……” “你还说什么,难道你已经允了老首辅?公孙家可没有嫡女,不是我瞧不起庶出,庶出女里也有我妹妹那样温柔乖巧,进退有度的,可叫公孙家的庶女做咱们家嫡长子的大娘子,你不觉得被压了一头吗?将来鹏儿可是要承袭爵位的。” “此事是不成的,咱们家阿鸢也断断不能嫁那个公孙遗。” 谢觞一个头两个大,他宁愿去打仗面对凶残形性的蛮族人,也不想在家面对暴怒的夫人。 “是,是,公孙遗小儿只是个纨绔子弟,怎配娶我的阿鸢,老首辅的意向人选,是他的嫡长重孙公孙兰” 秦敷的怒气消了下去,满脸狐疑:“公孙家的嫡长重孙?今年只有十三岁吧……” “小几岁也没什么,女大三抱金砖嘛,夫人不是也比我大两岁吗,老首辅这个嫡长重孙跟公孙遗可不一样,虽然只有十三岁,可已经经过县试府试,现在已经是童生了,是个名副其实的神童。” 十三岁的童生? 秦敷觉得有些震撼:“这下场的苦,可不是一般孩子能受得了的,既是嫡长重孙,若是没意外是能继承公孙老首辅的爵位的,居然十三岁就是童生……” “明家小子今年十七了,也只是童生呢。” 谢觞点头:“所以,我没有直接拒绝老首辅,咱们家那丫头,夫人也是知道的,生的是花容月貌,可性子不像个女儿家,若是公孙兰小小年纪就能考中秀才甚至是举人,咱们丫头嫁过去岂不是享福了,人家都还没嫌弃咱们家丫头的性子。” 秦敷又开始不满:“男人有前途就能对妻子好?也不尽然吧,还是要看小子心里是不是有咱们家阿鸢,能不能做到从一而终,只有我们阿鸢一个。” 这世上有几个有权势的男人不广纳妻妾,绵延子嗣,他谢觞虽然不是,可世事就是这样,却不能反驳秦敷的话。 “那我跟老首辅说说,想法子叫咱们丫头和公孙小公子见一见,夫人别气了,咱们都好几日没有……” 秦敷羞红了脸:“你这个不正经的,孩子都有三个了,还这样。” “夫人又不许我纳妾,再说我也只爱夫人一个,若不许我亲近夫人,岂不是要憋坏我……” 转眼进入夏至,五皇子生母,林贤妃从宫外请来一位神医,给陛下诊治过后,已经病入膏肓起不来连朝会都没法上的陛下,居然身子看着大好了些,能坐起身,也能行走了。 陛下龙心大悦,认为贤妃才是真心待他之人,从前的形影不离的纯淑妃反而失了宠,林贤妃不仅一跃被封了贵妃,陛下又要大肆封赏自己的几个儿子女儿。 只是太子已经是太子,封无可封,而活着的孩子中唯有五皇子、萧直还有几个公主。 陛下大手笔封赏,直接将五皇子封为定郡王,五皇子的嫡出儿子封世子,嫡女均破格封郡主,而几个庶出子授从二品辅国将军,几个庶女也都封了县主和郡君。 五皇子是被卷入过五王之乱的,腿也落下了终身残疾,陛下对曾经五王之乱的参与者讳莫如深及其忌讳,二十多年冷落五皇子和林贤妃。 因为猜忌,他对自己亲生子女的封赏很是吝啬,如今却这么慷慨,不由得叫人测目,也开始有墙头草的朝臣,开始暗自嘀咕,这太子的位子是否还能坐得稳,东宫是否已经失了圣心。 可谢期并不关注定郡王,她看到了,这一回封赏中,有萧直,他也被封了辅国将军。 乍一看,这位废太子的儿子居然只跟定郡王的庶子一个待遇,一点都不显眼,但他一个月前还只是奉国中尉,一下子连跳三级。 她记得很清楚,前世他分明没有被授爵,这个时间,陛下早就死了,萧直也跟周慧荑成了婚。 现在一切都变了。 第41章 媾和 夏至这一天, 在梁朝是朱明节,梁国闺阁之中的夫人和女子会编制夏篓,并插上鲜花, 亲自煎煮凉茶和避暑汤, 有些大户人家甚至会给穷人布施避暑汤剂, 所以朱明节也称为送暑节。 最早的时候, 早到汉朝, 朱明节是在立夏那日的迎夏节,不过时过境迁到了梁朝,却变成了送夏节。 陛下正是夏至这日身子大好的, 高兴之余便下旨要祭天,亲自主持朱明送夏, 允西京晚上可以开灯会,叫百姓也跟着沾沾喜气。 无论是内宫还是前朝, 都大惊失色,规劝陛下莫要身子刚刚好转一些就劳累过度, 然而陛下上了岁数,经过一场大病,变得异常固执,甚至申饬了一个御史,一个侍郎, 非要亲自祭祀。 朝臣违逆不过, 只能由着他。 但对于百姓来说,这却是花朝节后不可多得的庆典, 尤其是那些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世家姑娘, 也能趁着庆典出来游玩透口气。 秦敷自然不拘束家里女孩儿,谢期在家里是坐不住的, 可能是因为前世被困在深宫中十年,如今可算得到了自由,有热闹她是不能错过的。 而秦敷最主要的目的只让柏英也能出去玩一玩,叮嘱谢朝带着两个妹妹一个弟弟,安排了丫鬟和家丁,一行人便出了府,在街上吃了柴火小馄饨,对了诗句投了壶,谢朝还在一个摊子上射箭射到头彩,给柏英赢来了一只流彩璎珞,给谢期羡慕坏了。 谢朝可是个端水大师,生怕妹妹觉得他这个哥哥偏心,摸摸她的头,让她看中了什么,他给她赢回来。 “哥哥就不用管我啦,我喜欢什么会自己买自己赢的,哥哥只要照顾好表姐就行了。” 她的挤眉弄眼,让柏英羞红了脸。 “别逗英娘了,她面嫩。” “嘿嘿,表姐面嫩,哥哥脸皮就厚。” 谢朝好气又好笑,捏着她的脸,差点把她脸颊都捏红了:“我叫了画舫,咱们可以去游湖,今日雁平湖上有好多水灯,美得很。” 带着几人到了湖边,小厮早就安排好了一切,画舫过来,谢家的丫鬟小厮便替换了船上服侍的侍女们,只除了划船的艄公。 船内早就布置好一桌酒菜,还有几个年轻的乐师拿着乐器吹拉弹唱。 柏英看得有些呆:“怎么这么兴师动众,这得花多少银子。” 谢朝笑了笑:“你难得出来玩,破费些也没什么,花的不是公中的钱,是我自己挣得。” 柏英垂下头,这一回连耳朵都红了。 谢期一看这场景,了然的眨眨眼,拉着还满面懵懂的谢朗出了画舫内室,到船头游玩,把空间留给这一对小情侣。 叫下人把饭菜摆在船头,小小的桌案上,摆着流云做的冰饮子,一些她亲手做的糕点和小食,还温了一些酒。 波光粼粼的湖面因为夜晚水上的万千水灯,变得灯火通明,而租船来玩的也并不止他们一家。 “前面可是谢家的船吗?” 几艘画舫游来,船上一位公子在对着谢期挥手,远远地见了,谢期认出,那是在天骥军大营认识的韩越。 她有心亲近,更想套话,于是表现得非常亲切,还对韩越挥手。 船离的近了,她才看到,少年脸上浮上一层薄薄红晕。 “韩越是你啊,你们也来游湖?晚上用饭了吗?要是没用,来我们船上吃点,有好多好吃的。” 她笑眯眯的,韩越越发羞赧,却好似下定了决心似的,对着身边的小厮耳语了一句,一个越步就跳上来他们这艘船。 “喝点酒吗?这是我家流云酿的梅花酒,在梅树下埋了两年多,尝尝?” 韩越虽然脸上羞涩,动作却没拒绝,撩开下袍坐到一边,却低着头不敢看谢期。 前世她都是有夫君的人了,对付这种纯情少年郎,还不是手到擒来,她亲自为他倒了一杯酒。 夺后 第36节 灯火下,她的侧脸比平日更加惊心动魄,韩越长呼一口气,一口闷下杯中的酒,抬起头望着她。 “谢姑娘,今日唐突你,我……我本不该这么贸然上姑娘的画舫,可是,可是有些话若不问出来,我一定会后悔一辈子的。” 他咬咬嘴唇,终于坚定下来:“谢姑娘,你是不是要嫁给公孙遗了?” 嫁给公孙遗? 谢期还想故意对他示好,谁能想到他问的是这个。 当即皱着眉头:“你听谁说的,我要嫁给公孙遗?” “诶,不是吗,我是偶然听母亲所说,是公孙夫人亲自说的,她与谢夫人,就是伯母,已经口头定下了婚事。” “哈?口头订婚?我娘还答应了?” “是啊,公孙夫人还跟我母亲说,谢姑娘……谢姑娘与公孙遗两小无猜,一颗心早就在他身上这辈子不嫁公孙遗也嫁不了旁人了。” 谢期一巴掌拍在桌案上,连还是小孩的谢朗都气的义愤填膺。 “我姐姐什么时候答应嫁给公孙遗,他做什么美梦呢,没被我姐姐修理够吗?在外面败坏我姐姐的名声,我看他是想死!” “小爷现在就去找到公孙遗,斩了他的命根子,叫他造我姐姐的谣!” 谢朗急吼吼的想回去拿剑,现在就去找公孙遗清算。 谢期沉着脸,将他拉住。 “韩越,既然连你都知道此事,想必满西京都应该知道了吧。” 韩越摇摇头:“我是偶然听我母亲说的此事,她与公孙夫人原本有些交情,相比别的世家夫人,走动的算近,公孙夫人也只是一时得意,炫耀了此事,除了我母亲,应该没有旁人了吧。” 父亲续娶的那位继母,是用遗憾的语气跟弟弟说的,遗憾弟弟如今年幼,只有八岁,娶不得谢家那位天之娇女,要被公孙遗那个纨绔捡了便宜。 这种消息来源,实在不好意思跟她说啊。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韩家夫人都知道了,西京都知道也是早晚的事。此事我会禀告我爹娘,让他们跟公孙家对峙去,公孙夫人造谣我的名声,此事定然不能善了的。” “所以,姑娘没有想要嫁给公孙遗?” 韩越的眼睛亮极了,目光灼灼的盯着她,从刚才的蔫巴巴变成现在有精神,简直像变了个人似的。 “我当然……” 谢期点头,正要说话,忽然船剧烈摇晃,另一艘画舫居然撞上了他们的船。 谢期还好,谢朗年幼身子轻,险些掉进水里,要不是韩越眼疾手快,抱住了谢朗。 “什么人家的画舫,就这么直接撞上来,没长眼睛吗?” 那船头有个身形狼狈的姑娘,船夫一直在说不好意思,想要调转船头,画舫后跑出一个魁梧男子,一把拽住那姑娘的头发,骂骂咧咧的将人往后拽。 此时另外几艘画舫也往这边靠,船上的人几乎都看到这一撞船一幕。 “住手!你别这么抓着她,没看到她要被你勒死了吗?” 大汉满口骂骂咧咧,根本不在乎谢期的阻止。 谢期是看不得女孩子被人如此虐待,当即一个越身,跳到那艘船上,随手抄起船桨打在他大汉手腕上。 “说了你给本姑娘放开她啊!” 船桨很重,谢期只是抬起这么一下就差点闪了腰,而大汉也没讨到好处,嘶了一声,粗声粗气喊道:“你是哪家的小娘皮,这么没规矩?” “本小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谢家阿期,怎么你想寻仇?本小姐恭候大驾。” 那大汉哼了一声,却明显气势弱了几分:“谢家小姐,哪怕是您,也断没有让别人管教自家下人的道理,这是我们家的奴,做了错事,就该罚。” 谢期将那丫鬟挡在身后:“便是你家私奴,有错该罚,也不过打发出去,或卖出去,你这样对她,她差点就要被勒死了,你们家是西京哪家的人,这样要奴仆性命,就是正经人家干的事?” “谢小姐,谢小姐,求您救救我,我家主子不是公孙遗,是……我看到了……” “你这贱婢,快快闭嘴。” 大汉伸手就想拨拉开谢期,强行拉那姑娘出来。 他就没想着留情! 一声惨叫过后,大汉委顿在地,韩越捏住了他的手腕,不愧是武举出身的进士,巧劲儿用的很好,野路子出身的家丁,怎么可能打得过。 “公孙遗?这是他的船?好,好,好,我倒是要问问他,这是怎么一回事,来游船还想要杀人不成?” 谢期根本就不怕,正好她娘传谣言的事,她也要一并算账。 当即就想掀开画舫的幔帘,里面传出一声惊叫。 谢期与韩越对视一眼,更停不下动作,直接进去,两人惊呆在当地。 画舫里头一片狼藉,吃的残羹剩酒,也能看出这一桌子的好酒好菜,屏风斜歪着倒在一边,后面便是一张大床,而凌乱的床上,公孙遗与一女子大被同眠,睡得正香。 谢期皱着眉头,看到眼前污秽一幕,转身就想走。 谢朝因怕妹妹吃亏,也纠结了人手跳到这艘画舫之上,还有其他画舫的公子小姐,有谢朝的同僚和好友,纷纷围了过来,看看发生了什么。 人挨着人涌进来,大家就都看到眼前场景,顿时面面相觑。 而公孙遗也不知是酒醒了还是被吵醒了,睁开双眼就看到身边女人,顿时惊叫出声:“你是谁啊,怎么在我床上。” 而人群中也有个姑娘捂嘴惊呼:“那不是王家三小姐吗?怎么在这里,还跟公孙公子滚到了床上?” 第42章 落水 那女人居然是王若君?谢期瞪大双眼, 那女人分明就是王若君! 虽然年轻了不少,可那眉眼实在太熟悉了,而一直温婉柔弱的王若君, 此刻拥着被子, 哭的涕泪横流。 公孙遗怎么会跟王若君搅到一起?今日来游船的有好些世家的公子小姐, 明日此时就会传遍整个西京, 王若君的清白是保不住了。 谢期面色复杂, 哪怕前世王若君一直与她处处作对,傻乎乎的沦为周慧荑的马前卒,又在清醒时想找周慧荑报仇, 却着了道,凄惨死去, 一生活的可悲又可笑。 除了周慧荑,她不恨任何后宫的女人。 “都出去, 还看什么看,不知道非礼勿视吗?” 谢期不客气的把人往外推, 不论王若君前世是如何的恶,可现在她什么都没做,清清白白一个姑娘,却跟公孙遗搅到一起,还被大家都看见了, 不论她是自愿还是被算计被强迫, 都不该狼狈的躲在被子里哭泣,还被人围观。 谢期想要息事宁人, 有蠢货却非要将事闹大。 公孙遗听到她的声音, 慌乱极了:“谢小鸟……” 这纨绔居然开始羞愧了,慌慌张张想要阻拦她离开, 一伸手就露出□□的半个臂膀,顿时又缩到被子里,窸窸窣窣的披上衣裳。 “谢小鸟,我没跟王三娘做什么,我都不知道她怎么跑到我的床上来的,你别误会我们。” 谢期被拦住,很是不耐:“你跟谁有没有关系,跟我解释做什么,跟我无关。” 公孙遗气极了:“怎么没关系,我又不喜欢她,当然要解释清楚。” 谢期皱眉,不敢相信公孙遗居然如此之蠢:“你不喜欢王姑娘,这么多眼睛都看到你们躺在一张床上,现在你最重要的事,是考虑如何对王姑娘负责吧,王姑娘可不是你身边那些侍婢通房,被你糟蹋了你不给名分都可以。” “你此时居然拦住我,想着跟我怎么解释?公孙遗,你没病吧?” 好戳心的话,公孙遗转头,眼睛冒火一样死死盯着哭泣的王若君,拽着她的胳膊就往下拉,那力道,都将她的手腕攥青了。 “王三娘,你说,你到底怎么出现在我床上的?我独自喝酒,喝着就觉得晕乎乎的,自己睡了过去,这里怎么会变成这样,你怎么出现在我的画舫上,我的床上?” “我对你做什么,就污了你的清白了,今日你不解释清楚,你爹王吉来了也没用。” 王若君被捏的满脸痛苦,哭的更大声了,而谢期原本救的那个丫鬟也被公孙家的奴仆按住,堵住了嘴根本不能说话。 谢期真是看不惯他这种行为:“你怎么能这么对她?王姑娘被你这种人污了清白,已经够惨的了,你还怀疑旁人别有用心,王家就算比不上你们公孙家势大,比不上你祖父位高权重,可也不需要用这种手段来嫁你这种纨绔!” “我看,分明是你觊觎王姑娘美色自导自演,公孙遗,平日你就喜欢拈花惹草,欺男霸女,你房里通房美婢可不少,可你现在好大的狗胆,居然敢对世家贵女出手,你真是无法无天。” 公孙遗双目充血赤红,却还想着跟她解释:“我真的什么都不清楚,我是被人算计的!” “王家的人来了!” 外头人群传来声音,韩越拉了拉谢期的衣袖:“谢姑娘,王家的人来了,就有人保护王姑娘了,咱们还是走吧,你一个闺阁女孩儿,不好掺和进这种事的。” 谢期深以为然,像看垃圾一样离公孙遗远远的,转身走出画舫。 此外另一艘画舫上站着十二三岁的少年,面色凝重,对着王家来人遥遥拱手:“王家二郎,且慢动手,我曾祖父与王大人都在船上,公孙家已带了侍女,为王姑娘更衣洗漱,请上船一叙。” 脸色铁青的王家二郎,终于停顿,他原本是想要打断公孙遗的腿,哪怕得罪老首辅,自己的仕途都没了,也要给公孙遗一个教训。 那少年离的近了,看到人群中鹤立鸡群,仿若砂砾中的珍珠一般熠熠生辉的谢期,想到了曾祖父的话语,脸微微一红,对她见礼。 “可是谢家姑娘?” 谢期不认识他,也不知道公孙老首辅跟谢光商议过婚事,满头雾水。 “在下公孙兰。” “哦……” 又是公孙家的人,谢期皱着眉毛,因为对公孙遗没什么好印象,根本就不想理。 她想回到自家画舫上去,公孙遗却从后面冲出来:“爷爷来了,爷爷救孙儿,孙儿是被陷害的!” “谢期,谢阿鸢,你听我解释,我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没有污王三娘的清白。”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公孙遗还在大喊大叫,不仅是王二郎,公孙兰的脸也青了。 不知怎的,好像有谁推了公孙遗,公孙遗跌了一跤,往前一扑,手边推到谢期背后。 噗通一声,下一刻人群便爆发出惊呼声。 “有人落水啦!” “公孙公子把谢家大小姐推到湖里了!” “水性好的,快去救人……” 嘈嘈杂杂的声音,陆续几声噗通落水声,然而好几次深潜,根本没发现谢期的踪影。 谢朝身上湿漉漉的,他亲自水下搜寻,完全没看见妹妹的影子,担忧和自责,让他冷得像是一块冰。 柏英可来不及心疼他,因为寻不到谢期,她险些哭了出来:“我已经叫人通知了家里,现在怎么办?” 谢朝拿出钱袋:“让水性好的都下去找,找到阿鸢的重金酬谢,阿隼说的那件事,也派人告知爹娘了吗?” 柏英点头。 “公孙夫人造妹妹的谣,公孙公子推妹妹落水,真是什么女人生什么样的儿子,你在这里等着爹娘,我还得继续去找阿鸢。” 夺后 第37节 柏英见状,撸起袖子也欲下水。 “你水性也不好,下来不是添乱吗?乖乖的,照顾好阿隼,阿鸢会没事的,相信我!” 柏英如此担忧,也只能等待着。 谢期的水性不好,她掉落到水中,很快就水就呛入肺中,恍惚间,好像有暗流夹杂着自己到湖的更深处。 她这辈子才刚开始,不会出身未捷身先死,就溺水身亡了吧,简直是比前世更可笑的死法。 紧接着她便陷入昏暗,什么都不知道。 剧烈的咳嗽声,好像是从她自己嗓子中发出来的,胸口很疼,有人在压着她的前胸后背。 一口污浊的腥水从喉头吐出,谢期睁开双眼。 她还活着?这是到哪了? 身下一片软软的,感觉有杂草扎在身上,而比起身体更难受的是喉咙,这是呛水的感觉。 “醒了吗?感觉怎么样?” 有人在说话,谢期头晕目眩,拍着胸口好一会儿,眼前飞舞的荧光小飞虫才消失,逐渐看清眼前救自己的人。 好眼熟的一张脸,好陌生的一张脸! 可怕的日日入她的梦,几乎成了她的梦魇,成了悬在脖子上的一把剑,不知何时就会斩下来,要了她谢期和她家人的性命。 就是这样的一张脸,谢期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克制着没有打上去,她的手攥的紧紧,握住满手的泥泞。 眼前的男人,是萧直…… 居然是萧直? “萧皇孙?啊,不,现在该叫您辅国将军了。” “辅国将军救了我?画舫游船,将军那时也在,不过我倒是没见到将军,不知将军怎么救的我?” 前世的时候,她与萧直,除了白云观那次偶然遇见,她愤愤不平,赶走了欺负他的人,此后就根本没遇见过。 她也根本不知道,那时遇见的脸黑青年,就是萧直。 第二次见面,便是多年后入宫被封贵嫔,作为皇帝的他来临幸她。 现在,一切都乱了。 萧直不说扶摇直上,却也从寂寂无名的小卒成了有爵位的辅国将军,算是宗室一员,而老皇帝也没死于夏至之前。 她与萧直几次三番的偶然遇见,到底哪里出了问题?还是说萧直出了问题? 眼前的青年不复白云观那时,狼狈又不堪的模样,虽然因落水浑身湿淋淋的,但脸上干净,带着非常柔和的笑,那双狭长的丹凤眼中,根本就没有前世作为帝王的算计与权衡利弊的冷然。 他就像所有这个年纪的单纯少年一样。 “我听见有人喊落水,当时我在不远处的画舫,便跳下来救人,到了水里才发现是姑娘你,可是湖中有暗流,姑娘的脚被水草困住了,我也呛了水,只能带着姑娘一道顺流而下,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到了此处的滩涂。” “姑娘,如今夜间天气仍旧寒凉,咱们得找个地方,烘干身上的衣服,不然呛了脏水又被冻,非得得风寒。” “姑娘还起得来吗?若是起不来也克服一下,此处滩涂还不知有什么危险。” 萧直的目光纯然清澈,还带着少年特有的稚嫩与涉世未深。 谢期完全不相信他的话,她要试验心中所想。 “陛下……” 萧直茫然:“姑娘叫皇爷爷做什么?” 他的反应似乎不是假的。 第43章 互演 “谢姑娘还起得来吗?用不用我扶你?” 他伸出手来, 萧直的手生的很大,却骨肉均匀,骨节并不粗大, 这双手曾经很暖, 却是一双杀人不见血的手。 谢期垂着眉眼, 挡住眸中冷光, 默不作声。 眼前这男人, 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只要不故意在脸上涂黑,是很容易引人好感和怜惜的长相, 而人到中年时,那双丹凤眼则越发多情摄人, 自有一股叫人脸红的风流味道在其中。 现在仍算是少年的萧直,好似根本没那么些深沉心机, 直白单纯的就像个真正的少年郎。 他顿了顿,将手缩了回去, 用宽大的衣袍盖了起来,又递过去:“姑娘别怕,我不会直接碰到你,对姑娘名声无碍的。” 他这种小声的样子,实在是个正人君子柳下惠, 如此为女孩子声名着想, 真是个好人模样。 谢期扶着下面滩涂的泥泞,自己站了起来:“多谢了, 不过我还没到站不起来, 要人搀扶的地步。” “哦……” 萧直的声音听着有些期期艾艾,很委屈的样子。 谢期丝毫不为所动:“不过还是要谢谢您, 能救我,我的水性是真的不是很好。” 只有十五岁,还没完全长开,没到容颜最盛之时的谢期,有本事让所有涉世未深的少年郎为她心动。 而萧直就如韩越一样,低下头,躲躲闪闪不敢看她,脸红了。 谢期心里在冷笑,前世她最佩服萧直的一点,不仅是喜怒不形于色,还有他擅长隐忍、蛰伏。 就算心里多么讨厌那个人,只要有利用价值,脸上也能装的温柔深情。 她确实不如萧直会装,怪不得有人拍他马屁,将他比作卧薪尝胆的越王勾践呢,可惜她爹可不是吴王夫差,还是对他有恩有从龙之功的臣子,他就半点容不得他。 不就是装吗,谁不会呢。 为了保住谢家,保住亲人,她也能装! 萧直在前面走,丝毫不设防的将背部露出来,好大的空档,谢期虽然落水,但头上的发饰都没掉,她今日戴的乃属太子御赐的那两只水晶蝴蝶步摇,步摇很大,最底部是非常尖锐的刺。 她摘下一只,将珍珠流苏塞入怀中,簪子藏于袖口,指尖轻轻抚摸尖锐的簪头。 很锋利,但还不够划破手指,但只要能刺入他的心脏,这种簪子也足够了。 这里是荒郊野外,可没有别人,杀了他,谁都不会知道。 只要萧直死在这里,他就登不了基,做不得皇帝,谢家,无论是更进一步还是急流勇退,都有很大的操作空间。 杀了他,一了百了…… 谢期杀意涌现,眸光中的杀气,几乎要成为实体。 她上辈子没杀过人,若是杀萧直则毫无心理压力。 簪子就在手中,簪尖对准萧直的背心,下一刻就直接捅了过去。 并没有刺入的实际感,反而落入一个温暖厚实的怀抱。 没能成功?谢期的脸上凶光毕露。 “谢姑娘,你没事吧,我一回头就看见你被绊倒,滩涂上的泥软软的,是不怎么好走。” 谢期漂亮精致,镶嵌着珍珠的绣鞋上满是泥泞,少年瞧见了更加心中愧疚。 果然不是那么好杀的,她险些忘了,萧直当皇帝前,也做过三四年的金吾卫上将军,比她这个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武艺要强多了。 簪子在她被抱住的第一时间,就被藏在袖口中,好歹没发现她的真实意图,就还有机会。 “萧公子,多谢你屡次伸出援手,这种地方深一脚浅一脚的,我实在走的艰难。” 谢期难受的很,不着痕迹,从他怀中脱出,脸上只有对泥泞土地的为难,根本就看不出她刚才还想杀了他。 萧直看了远处的山峦,忧虑道:“看来咱们是被冲到了京郊下游的栾水河附近,我倒也罢了,姑娘身上湿淋淋的,得赶紧换上干净的衣裳,喝些姜汤去去寒,不然非生病不可。” “姑娘可还能走的动?” 谢期点头:“我当然还可以……” 萧直神色一肃:“对不住了,谢姑娘。” “啊……” 谢期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打横抱在怀中,抱着跑起来。 谢期闭了嘴,为了不掉下去,不得不搂住他的脖子。 即便抱着她,萧直的手也非常老实,是用手臂圈着她,并没有用手掌直接触碰她的身体,表现得完全是个守礼知节的好男孩。 簪子在她右手,可靠近他脖子的却是左手,这种姿势她做什么一定会被发现! 这样的荒郊野岭,只要她的意图被察觉,而她没能成功杀了他,死的就是她谢期了,这重来一次的生命,她一定要好好珍惜。 低垂着头的谢期,只能看到萧直胸膛,没有发现,在她面前纯良的少年郎,此刻盯着她的灼灼目光。 漆黑的眼瞳中,那种粘稠、滑腻,充满占有欲的爱意,蔓延开来,如同领主巡视自己的领地,在她身上的每一寸打量。 他磨了磨后槽牙,咬破舌尖,疼痛让他清醒,抑制住,想要将她吞吃入腹,拆骨扒皮,在这种荒郊野岭占有她的可怖欲望。 要忍耐,要忍耐,那么多年都忍耐了过来,也不差这么一会儿。 回到年少真是太好了,他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真是太好了,能重新开始,真是太好了。 重来一次,他绝不会再错过她。 栾水流过的山中,这附近是没什么人烟的,不过萧直找到一处山中无人的屋子,应是给猎户进山时住宿用的,里面有柴火还有些米面调料,还有一些熏过的腊肉。 萧直打了水,升起火,用自己的外衣在两人中间做了个屏风,算是更衣室。 先烧了第一锅水用来给两人擦拭身体,水烧开了他寻到个瓦罐,开始煮饭,不论是用这屋子水缸中的水还是米面腊肉,萧直也没白用,在米缸中扔了一块银子进去,算是买的。 萧直还在屋内找到两身衣裳:“谢姑娘,先把衣裳脱下来吧,我帮你洗了烘干,这衣裳虽然是麻布的,可也算干净。” 谢期在衣服屏风后,看着那身虽是女性的,可粗麻布摸着如此磨手的样子,不免语噎。 活了两世,她最落魄的时候,也没穿过这样的衣裳,现在人在屋檐下,不穿的话这湿冷的衣裳沾满了泥土,又臭又凉贴在身上难受的很。 谢期性子虽然骄纵些,却不是不会审视适度的蠢蛋。 换上那身粗麻布,从屏风后走出来,头上金贵的首饰已经被她都收了起来,黑发披散在身后编成一个单侧麻花辫,两缕发丝垂在脸颊边。 虽消减了攻击性的明艳,多了些温婉之气,可布衣荆钗却依然不掩她倾国倾城的容颜。 夺后 第38节 “麻烦萧公子了,萧公子会浣衣?” 萧直的耳根有些红,接过她手中的衣裳:“我自小没人管,独自讨生活,在市井街头野惯了,这些事也没有奴仆帮忙,当然得自己来。” 谢期眯了眯眼睛,重活一回,萧直倒是变了,跟前世那个皇帝萧直完全不同。 做皇帝的时候,他总像是憋着一股劲儿,拿捏着帝王的架势,看似云淡风轻,实则憋着气要把所有凌驾在他头上,不服他的人的弄死。 太过自傲就导致极为敏感,对于做皇室隐形人,甚至流落市井为了几两银子不得不去做零工的那段经历,是萧直的逆鳞,谁都不能提起。 可眼前这个萧直,却毫不在意跟她说,他落难时的经历,没有不甘,没有怨怼,更没有对命运的不服不忿。 这真的是那个萧直? 谢期感觉有些错乱,前世那个杀了她家人可恶的仇人萧直,眼前这个笑的满脸腼腆的萧直,根本就不能重合到一起。 “我找到一些老姜,熬些姜汤是够了,不过碗筷破旧,劳烦姑娘忍一忍,等烘干了衣裳,咱们就出发能回去了。” 他递了姜汤给她,唯一的勺子放在她的碗中。 谢期面色更加凝重,前世的萧直,哪怕受过苦,会干这些活儿,也从不在她们这些后妃面前展示出来。 他是皇帝,只有别人服侍他,何曾他服侍过后宫嫔妃? 哪怕后来他宠爱过她一段时间,最多也不过是为她倒一杯茶罢了,眼前这个萧直真的是她印象中那个萧直? 若是没有野心,她想杀了他,会不会错杀好人? 不,谢期赶紧打住这个想法,若是没有野心,陛下那么恨废太子,太子死了还给了个封号戾,可见多么的厌恶他,萧直居然能扶摇直上成了辅国将军? “怎么了?谢姑娘,可是姜汤不好喝?” 谢期摇摇头,这猎户的屋子有些盐巴就不错了,也不知萧直用了什么法子,姜汤煮的味道很好。 “味道挺好的,萧公子手艺不错,我只是在担心窈娘,也不知那件事要怎么处理。” 谢期微微眯眼盯着他,观察他脸上每一丝变化,想要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萧直一愣,满头雾水:“窈娘是谁?” 谢期松了一口气:“窈娘是王若君的乳名,公子不知道吗?” 萧直更加摸不着头脑,脸都红了:“谢姑娘,我,我又不是什么登徒子,打听人家王姑娘的乳名,岂不是太猥琐下流了。” 第44章 试探 完全不像装的, 前世与王若君做了六七年夫妻,王若君也是真心爱萧直的,怎会不把乳名告诉夫君, 她曾无意间在御花园听过, 萧直呼唤王若君的乳名窈娘。 萧直的眼神非常清澈, 盯着她探究的目光, 他有点不自在, 耳根都有些红了。 “谢姑娘……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这么一会,他就把衣裳都洗干净,放在火堆旁晾了起来, 篝火中,瓦罐里的饭沸腾着冒着小小的泡泡, 咕嘟咕嘟的,有米饭和腊肉的香味。 他甚至还煮好了一锅水, 从外面撸下几把野莓子,给她泡了果茶, 虽然是用粗瓷碗装的,可在这种荒郊野外,还能喝到这么一点甜,实在很难得了。 她从没发现过,萧直居然还有这么居家的一面。 “此处条件有限, 姑娘委屈了。” 他竟是用这些米混合着腊肉与小青菜, 做了两盅煲仔饭。 以前谢期不是吃家里做的精致饭菜,就是去小白楼这种高档酒肆, 哪里在这种小破屋子里吃着旧瓦罐做出来的饭食过。 落水又奔波, 她是真的饿了,毕竟在画舫上刚跟韩越说上话, 公孙家的画舫就撞了过来。 萧直的手艺居然还不错,瓦罐壁上一层喷香酥脆的锅巴,腊肉又鲜又香,因为怕她嫌弃这屋里的筷子脏,他居然还在外面折了竹子,现给她削了一双,毛边都细细的打磨过了。 这么细心又体贴的样子,谢期五味杂陈,这人根本就不是萧直吧。 萧直那个男人,除了会欺负她,纵容周慧荑欺负她,对她阴阳怪气,打压,怎么会这么温和的照顾她呢? “姑娘怎么不吃?是做的不和口味吗?” 被这么一双纯澈的眼睛瞧着,谢期想复仇都觉得自己罪恶无比。 “不是,很好吃,我只是没想到,公子竟还有这样的手艺。” 萧直嘿嘿笑了两声:“前些年我在磐云楼做过两年帮厨,毕竟我出身不好,那一点皇孙俸禄连我自己都不够养活的起,想要活着总得自己想法子。” 他说的云淡分清,丝毫不在意似的。 “如今公子不也算是苦尽甘来了,虽只是郡王诸孙的爵,到底也比白身要宽裕不少,若是没有当初的五王之乱,公子便是东宫长子,陛下长孙,焉能会沦落民间,哎,真是造化弄人。” 愤世嫉俗的萧直,可是不允许旁人说起他这段落难的经历了。 眼前这少年也只是笑了笑:“是啊,还是要感念皇爷爷的恩德。” 没有丝毫的破绽。 谢期将一筷米饭和腊肉放到口中,晶莹饱满的米粒与肥瘦相间的腊肉,瞬间抚慰了饥肠辘辘的胃,却并没有安抚住她的疑心。 “今日的事,总觉得处处透着古怪,那个大汉是公孙家的仆人吗?事情败露后,那人就不见了,窈娘的婢女被制住,她又只是哭,公孙遗也说自己委屈,说自己是被冤枉的。” “想想也是,公孙遗是纨绔,不是傻瓜,平日欺辱卖唱的歌女,卖身的婢女也就算了,这些人人微言轻,撼动不了公孙家的地位,可王若君,那是五姓大族之一的王家女啊,纵然王大人官职不高,可家族底蕴不是公孙家比得上的。” “他真是疯了,不要命了,才会占世家贵女的便宜,公孙遗不可能做出如此自掘坟墓的事。” “谢姑娘很关心公孙家的小公子?” 谢期一愣,摇头:“不,我只是觉得事情蹊跷,而且王若君,窈娘实在无辜。” 就算王若君前世是她的对手,多次站在她的对立面,临死前都在诅咒她去死,她也很难对女子产生什么恶感,因为王若君,与她一样,都是好姑娘,是这个牢笼一样的后宫,让她们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她只恨萧直,为了他的大业,为了他所谓的制衡,就要牺牲这么多可怜的好姑娘。 而他娶了,成了她们的夫君,本应为她们遮风挡雨,可他给出的只有无情的利用,用过就丢。 孙芍就该被打入冷宫?王若君就该凄惨病死? 而重活一世,王若君也不该是这样的下场。 “众目睽睽之下,现在怕是整个西京都知道了,对女子来说那么残酷,窈娘她,要怎么活下去呢。” 萧直认真听着她的担忧,面前姑娘低垂的眼眸,带着淡淡忧虑的神情,让她更加迷人。 【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女人,还曾是仇敌的女人,都能流露出怜悯吗?】 【他记得,王若君可没少给她下绊子,跟着周慧荑一起欺负她,呛声她。】 【对这样一个女人,都能为其担心,对自己却如此狠厉,想要杀了他,真是个无情的女人。】 “姑娘应该不必担心,老首辅为人正直清明,是不会委屈王家姑娘的,为今之计就是尽快让两人成婚,这样方能维护王姑娘的名声。” “只要公孙公子娶了王姑娘做正头大娘子,一切就都好办了。” 不过公孙遗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想来争爵位的事,他和他那个娘,便不会再上蹿下跳。 “我只心疼窈娘,她什么都没做错。” 谢期不明所以的瞟了一眼萧直,王若君可是他的淑妃,男人这种东西,占有欲是很强的,哪怕不爱,曾经属于过自己,也不想让她属于别人。 他居然一点都没有在意的意思,看来萧直并没有前世的记忆,应不像她一般,是重生的。 她占了这个利,这辈子就占了先机。 思及此,谢期的眉眼也舒缓了许多,饭也吃的更香了,她吃饭虽也是世家小姐一样不露齿,不出声。 但明显是饿了,吃的很快,可能是因为暂时不设防,唇边黏住了一粒白米。 很可爱,非常可爱,让他想要抱一抱,亲一亲。 前世她哪有这般过,刚入宫时傲的像一只小孔雀,后来吃了亏收敛了,哪怕表面上恭敬顺从,实则心里却不服的很。 纵然那时她因为傲气栽过多少跟头,受过多少罚,也会时不时的阴阳怪气他几句。 比起那时她心若死水,一切都没了希望和指望的样子,现在这副活灵活现的模样,很好。 萧直唇边含笑,仿佛只是看着她就很满足的样子,只有他自己知道,全都是假象。 衣裳晾干了,她重新换好,如瀑的发丝盘起,又带起她的水晶蝴蝶步摇。 萧直似是迷恋一般盯着她,却在看到那成对的步摇上时,浅笑消失,嘴唇下抿。 “我们走吧,萧公子,时辰不早了,若是再不回去,我怕我家人着急。” 萧直点头,熄了篝火,沉默的跟在她身后。 “这里既然是栾水河的下游,那会是太平山的深处吗?也不知现在具体是在哪。” “这里是太平山余脉,我们顺着滦水上游走,就能入京。” “谢姑娘还走的动吗?要不我还是背着你吧,山里路滑的很。” 谢期一顿,摇头:“多谢萧公子,还是不必了,你毕竟是皇孙,让你背着我于礼不合,也有违男女大防。” 什么于礼不合,男女大防,他们曾有过这个世上最亲密的关系! 远处有火把耸动,萧直拽了一把谢期的袖子,防止她绊倒:“这种深山林子,应该是来寻我们的。” 谢期兴奋起来,跟萧直在一起,简直就是折磨。 很快,这些手持火把的人便出现在夜色中,打头的不是谢家人,而是一个与公孙兰年纪差不多的黑甲小将军,看着还一团稚气,手中的银枪比他人都高,可办事却很有理法,指挥手下来寻也像模像样。 “居然是巡防营。” 巡防营?谢期都愕然了,整个西京谁能指挥得动巡防营,反正她大哥是不行的。 黑甲小将身后,便是他的大哥,谢朝。 “大哥!” 谢朝瞧见了她,一夹马腹就纵马而来,他这副额头冒汗火急火燎的样子,显然是寻她才会这般。 大哥对她,一直都这么爱护,谢期的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若是这辈子保护不好他们,她就真的白活一回了。 “小妹,你还好吗?有没有伤到哪里?可真是把大哥急死了,娘和英妹吓得直哭。” 谢朝像把雏鸟翻来覆去倒腾了个遍的老鸟,就要瞧瞧她身上有没有伤。 夺后 第39节 她身上衣裳齐整,都是干的,鬓发也没有散乱,面色红润唇上也有血色,显然没受什么罪。 “大哥,我没事的,是皇孙殿下救了我,他还找到一处猎户的废弃屋子,我吃了饭喝了姜汤,刚出来就碰到了你们。” “大哥,你私自调巡防营,陛下不会怪罪吗?” 她偷偷在他耳边问。 遇见谢朝,她整个人都不一样了,双眸亮了起来,那么的灵动活泼,跟前世她的心如死灰,跟现在面对他时的试探防备,完全不同。 萧直面上带笑,只是唇角下调了一个微微的刻度。 啧,哪怕是亲大哥,这么跟妹妹亲近,也太碍眼了吧。 “傻孩子,没有手令我怎么可能私自调动巡防营,是太子殿下听说你落水失踪,特派巡防营的人手出来寻你。” 他对身后的黑甲银枪小将军和其他骑兵抱拳:“今儿辛苦小公爷还有诸位兄弟,分明是送夏节,却还劳烦诸位上工,过几日我家的事了了,兄弟在小白楼摆酒,还请各位兄弟们赏光啊。” “太子殿下的口谕,我等焉能不从,再说你寻谢兄的阿妹,如今阿妹寻到了,还是赶快带她回去吧。” 谢朝点点头,让身后的随从牵来一匹马。 “皇孙殿下,多谢您救了舍妹,还请上马去府中一叙。” 第45章 不喜 “就是这样, 小可救下谢小姐后,因为湖中暗流,我们二人被卷入栾水河下游, 没别的办法只能先进入太平山之中, 好在山中有猎户进山打猎用的旧屋, 我们在那修整了几个时辰, 从山中出来便看到了巡防营的各位大人们。” 萧直微微欠身, 非常恭敬的回话,却并不显得卑微,反而叫旁人觉得, 这是个很有礼节,进退有度的谦谦公子。 至少谢觞此刻就很满意, 捋着胡子,打量萧直时还不住的点头, 眼中满是欣赏。 秦敷此刻已经不哭了,却还拉着谢期的手不想放, 恨不得再好好看看,她身上有没有蹭破一块油皮。 “娘,我真的没事了。” 秦敷叹气:“这一回真是多亏了皇孙殿下,不然没了你,为娘可要怎么办呢。” 听着秦敷言语间, 对萧直的印象大为改观, 谢期很不满。 而外间,谢觞对这个青年人印象也非常好:“皇孙殿下也瞧见了, 这丫头可是我们一家的心肝宝贝蛋, 若是有个闪失,她娘都得活不了, 您今日救了小女,便是我们全家的大恩人,老夫为您奉上一些薄礼,还请您收下。” 萧直只是辅国将军,连郡王都不是,论礼是没资格称殿下的,可他又是皇长孙,位置可谓不尴不尬。 谢觞称呼一声殿下,着实是在奉承他。 下仆端上来两个木盒子,打开盖子,这白灿灿黄橙橙的,一盒银元宝一盒金元宝,实在是重礼。 萧直现在虽有了爵位,但朝廷一年拨的俸禄是有定数的,无非粮食五十石,银子一百两,他若要给陛下和太子殿下送礼,并且打点宗室,是完全不够的。 谢觞就是想到了这一点,觉得要解这位殿下燃眉之急不如送点真金白银。 萧直笑咪咪,以前怎么没觉得,谢光还是个贴心的实诚人呢,那时他总与他作对,维护世家利益,但凡他发布一条政令,谢光总要跟他唱反调,他原来看谢光,只觉得是个玩弄权柄的佞臣,处处是反骨,回回都要跟他作对。 他现在的确缺钱,但还是摇摇头:“谢大人美意,小可心领,可是小可救人原也不是为了要财帛感谢,便掉下水的不是谢小姐,小可一样会救,若是收了您的重礼,小可救人岂不是就成了不义之举?” “小殿下这话不对,你是救了我女儿的命,难道我女儿的命还不值这几千银子?小殿下若是不肯收财帛之物,有什么喜欢的,老夫为你寻来也可。” 萧直却只是一味拒绝,处事滴水不露,让人心中好感蹭蹭增长。 谢觞见他态度不肯放松,最终也没有勉强:“也罢,小殿下是个高洁之人,瞧不上这等黄白之物,但这个人情我们一家是欠下了,小殿下以后需要帮助,只要不违背忠义之道,不违背圣上与太子殿下之令,老夫一定竭尽所能帮忙。” 人情还不还的,也无所谓,他也并不是为了谢觞欠他的人情才做这件事的。 “这一回陛下身体好转,听说那神医,是你推举的?” 萧直一愣,面色不变:“推举算不上,谢大人也知道我前些年过得窘困,为了养活自己给那游方郎中做过一段时间的小药童,这些年五叔一直暗中接济过我,是原来我随口一提,说过这个游方郎中医术高明。” “我也不知五叔竟记在心里,皇爷爷病重之时,五叔又问了我那游方郎中何处去寻,一切都是因为五叔和贤妃娘娘有心,我不过是做个中人罢了。” “因为此事,皇爷爷也赏了我,实乃皇恩浩荡。” 谢觞见他神色坦荡且并不居功,很是谦逊暗道可惜,这样一个好儿郎,身子也比太子强健的多,可惜因为废太子之事,被连累了。 “陛下既然已经封了爵,如今宗室可用之人实在太少,殿下好生读书学习,将来未必没有得到重用的一日。” 聊的很是尽兴,谢觞居然发现,萧直虽然没有正经的在上书房读过书,也没受过什么皇子正统教育,但见识颇广,对于大梁建国来各种战役也很有见地,有些观点更是新奇。 谢觞起了惜才之心,晚上更想留他在家里用饭。 让谢期生气的是,萧直居然答应了,谢期看他哪哪都不爽,谢觞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实则是个心细的,平日不计较不过是觉得孩子有点小女孩儿家的性子,不用去管。 秦敷倒是私下问她,为何会对萧直这么有敌意,这好歹是她的救命恩人,不能等闲待之。 他们谢家,可不是连救命之恩都不思回报的人家。 谢期不知该怎么解释,也不能说,前世他是他们一家的仇人,是杀人凶手吧。 一场晚宴宾主尽欢,萧直表现得谦虚却不卑微,逢迎却不巴结,而谢觞说些什么天南海北的见闻,甚至是别府当地的奇闻怪志,他都能附和几句,更让谢觞觉得高兴,用完晚膳,居然叫谢期亲自送送他。 谢期气苦,此人是她的仇敌,这辈子却成了她的恩人,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然而她是个乖女儿,绝不会在外人面前撅老爹的面子,当然去送了。 “姑娘的家人,都是很好的家人,一心为姑娘着想。” “那当然。”谢期抬起下巴,很是自傲:“我爹娘一生恩爱,我爹只有我娘一个,这辈子都没什么不三不四的妾婢,我们兄妹三人同母所出,从小一起长大,感情与别家自然不同。” “爹娘爱我,大哥和小弟也爱我,萧公子,若是你有这样的家人,难道这辈子不是要保护他们不受坏人伤害的吗?” 萧直一愣,笑了:“这个自然,若是我也有这样对我的大哥和弟弟,当然要护着他们了。不过恕在下直言,姑娘是个女孩儿,更多时候还是大公子和小公子护着你吧。” 谢期没回答他的话:“因为爹娘,大哥、弟弟还有表姐,他们都对我好,所以我也要对他们好,若是有坏人想要利用他们,有歹人想要他们的性命,我虽然只是一介女子,纵然粉身碎骨,也要让仇人尸骨无存,方能为家人报仇雪恨。” 她的话好像让萧直噎住了:“谢姑娘,谢姑娘乃是性情中人。” “萧公子害怕什么呢,您又不是我们家的仇人,何必心虚?” “我倒是觉得,姑娘多虑了,以现在谢大人在朝中的地位,就算是太子,也要拉拢,又有谁会想不开跟谢家结仇呢。” 谢期嗤笑:“谁说的准呢,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权势都是虚的东西,如今我们家惹人眼红,鲜花着锦烈火油烹,少不得有人把我们家看成年猪,想养肥了再杀呢。” “这……这……姑娘多虑了。” 已经入了夜,似谢家这样的大户人家走廊也有灯笼,今日的月光并不亮堂,唯有昏黄的灯笼光影影绰绰,照着两人的影子,在地面上纠缠在一起。 萧直一时看得有点出神。 只有不到十七岁的萧直,已经很高了,谢期刚到他下巴上,按照前世的样子,他应该还会再长高。 斜眼瞥他,只能瞥到他懵懂茫然,又带着一点惊恐的表情,显然是不明白,为什么谢期忽然要说什么报仇雪恨,说杀人的事。 俨然一副涉世未深的纯情少年模样。 在谢期没注意到的时候,萧直的嘴角就一直没掉下来过,如此宠溺纵然,就像看着自家爱宠对他龇牙咧嘴却仍旧觉得软萌可爱,眸中的怀念和怅然,都要流出来了。 “谢姑娘,你是不是不太喜欢我?” 他表现的很委屈也很不解。 谢期故意笑的很可怕:“说实话,我的确不喜欢你。” 他好像呆了呆:“诶,为……为什么啊?我好像没惹姑娘不高兴?” 他的尾音还带着一点奶声,若眼前的不是谢期,想必早已俘获了姑娘的芳心。 “别人说,出身寒微不是耻辱,能屈能伸方为丈夫,可我却觉得,出身寒微为了攀附富贵,不择手段者更多,却不知公子是哪一类人?” “我……” 不知不觉竟已走到门口,谢期看也不看萧直,更不给他解释的机会。 “公子请回吧,想来以后我们不会再见面了。” 萧直怅然若失,踌躇半晌却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的模样,只能沉默着走出谢家,看着朱红大门无情关上。 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孑然一身的模样孤独又可怜,慢慢消失在街角。 谢期听到下人的回报,皱紧眉头,难道她真的怀疑错了吗?萧直不是前世那个萧直,也没有想要利用谢家? 不,她绝不能掉以轻心,就算萧直没有前世的记忆,可他的狼子野心没有变,若将来有一日上了位,保不准又会拿谢家开刀! 萧直没有离开,他站在拐角的暗巷处,看着谢府,神情怔愣,久久没有离去。 直到手心一阵疼痛,身边出现一道黑衣影子,低声叫了一声主公。 萧直才回过神来,指甲竟已将手心抠出血来。 “我没事……” 他贪恋的望着,不肯离去,就好像能更贴近她一些,更靠近她一些。 他已经三十年没有见到他深爱的妻子,这个在他一生铭刻上伤痛的挚爱之人。 第46章 吃茶 “阿鸢, 你跪下。” 送完萧直的谢期没能回院子,反而被谢觞的人请到了正院,神色严肃开口就要她跪下。 谢期不明所以, 却还是乖顺的跪下了。 “阿鸢, 爹将你宠的太过了, 萧皇孙是你的救命恩人, 今日你是怎么对待人家的?冷言冷语不说, 还动辄便是白眼相对。这么多年,爹觉得你是个女儿,刁蛮一些骄纵一些也没什么不必像你大哥和弟弟那样, 对你太过严格,却将你养成这般性子?” 秦敷忍不住想要求情, 却被谢觞一个眼神,嘴里的话咽了下去。 “女儿不知爹爹说的什么意思。” 谢觞抚额:“爹从小便教育你, 大丈夫活在世间,行事要坦荡, 仰无愧于天,俯无愧于地,知恩要图报,你又是如何做的?” 谢期不懂,她爹在官场上也是这么光明磊落?太过老实之人如何爬上高位, 他却教育儿女, 自小就教忠君爱国,做个君子。 “你再不喜欢萧皇孙, 那也是你明面上的救命恩人, 你怎可不怀感恩之心?” “女儿落水的罪魁祸首还没找到,昨晚之事如此诡异, 也许是姓萧的自导自演,叫人将我推下水,再自己出来做个英雄救美的好人呢。” 谢期就是不服气,梗着脖子跟他叫板,谢觞更加生气,拿起藤条就想教训孩子。 夺后 第40节 然而女儿到底不是皮实的儿子,低头望见她红了眼圈,抬起的手就再也不能甩下去。 “孔圣人说仁者不忧,知者不惑,勇者不惧,您就是这样教我们的,要做个光明磊落的君子,要我们轻利重义,可爹,您有没有想过,要是有一天您庇护不了这个家了,要我们怎么面对外面的明刀暗箭,面对旁人的阴暗算计?您从来没有教过我们啊!” 谢期的眼泪都要流下来,因为爹只有阿娘一个,阿娘管理中馈却从不需要跟妾室宅斗,更不用耍心机争宠。 她便以为别人家也是这样,进了宫,以为这世上的人都是好人,宫中的嫔妃都是真心实意对她的人,都是姐妹。 轻信别人换来的就是重重背叛,她不知摔了多少跟头吃了多少亏,流云都被她连累死了。 为什么她的权臣爹爹总是要她相信这世界有多美好,做人要多么正直,却从不解开世上黑暗的遮羞布,展露阴暗和污秽? “你行了啊你,为了一个皇孙,你还真要打孩子不成?” 秦敷将他手中的藤条夺走,将谢期搂入怀中:“你爹生气不是因为其他,那萧皇孙到底是救命恩人,占着这个名头,咱们家若是不大张旗鼓的知恩图报,便要给人留下势大压人,没有良心的印象了,这是把柄。” “你爹爹这个人脾气急又执拗,你别生他的气。” 秦敷拉着她的手,亲自送她回去。 “爹生我的气,不只是因为我对救命恩人冷眼相待,表现得像个没良心的白眼狼吧。” 秦敷一叹,捏捏她的脸:“你爹不会表达,你别记恨他。” “他又没能打到我,我记恨他作甚。” “你爹觉得这个萧直能从皇室隐形人成为辅国将军,不说心机如何,至少本事是有的,他毕竟是陛下的直系血脉,能不得罪还是尽量不要得罪的好。” 谢期心中陡然一惊,她绝不相信,能做到定国大将军的爹会是个老实的傻白甜,难道爹爹这么早就在布局了吗? 他现在就看中了萧直,想要扶持他上位? “娘,爹到底是怎么想的,如今太子还在呢,陛下也还活着呢,爹不会是想什么旁门左道吧。” “又胡说,你爹可最是忠君,谁是皇帝咱们家就忠于谁。” 秦敷亲自在外头看了看,又关上了窗户,声音也压低了。 “你是知道你爹的,便是他有什么打算,也不肯同我说,他这人就是这样,什么都压在自己身上,还说一不二,不容人质疑他。你爹是个好丈夫,这么多年只有娘一个,连个通房妾侍都不肯纳,对你们也是慈父。” “娘有时也是真担心你爹爹,但他什么都不肯说,任由我如何跟他生气,口风就是一句不透,阿鸢,娘有时也焦心,难受的时候都不值跟谁去说。” 阿娘竟也不知爹爹到底有什么打算吗? 谢期怔然不知所措起来。 秦敷擦擦眼角的泪:“好在你爹爹这些年都不曾踏错一步,还给咱们娘几个这么富足安稳的生活,娘应该知足的,不该跟你爹爹生气。” 不,他做的最大的错事,就是扶持萧直,让她进宫,不仅断送了她的一声,还让全家都跟着陪葬。 可娘都无法说服她的爹爹,别人,就算是她这个女儿,就可以吗? 公孙遗和王若君的丑事的确在西京传开了,公孙老首辅亲自给王家赔礼,又传出消息,说是公孙遗与王若君早就定下了亲事,乃是未婚夫妻,小情侣嘛,情到深处有些难以自矜倒也情有可原。 而公孙老首辅神通广大,竟然求了陛下亲自赐婚,还给王若君赐了个乡主封号,她也就算是皇亲国戚了。 王家这才没有继续闹腾,与公孙家统一了口径,过几日王若君就要嫁给公孙遗。 老首辅也卯足了劲儿,下了二百八十抬聘礼,以示看重王若君这个孙媳,这些旁人的议论倒是变成羡慕了。 毕竟就算是算计,也不是谁都有公孙家的实力,王若君捞了个封赏,还得了这么多聘礼,成了公孙遗的正妻大娘子。 有些没脸没皮的姑娘小姐,手绢都咬破,不说王若君的酸话开始羡慕起来了。 解决了王家的事,还有谢家。 老首辅竟然亲自带着礼物上门致歉,这一回还带了他的宝贝重孙公孙兰。 不过谢期跟公孙兰可没见到,谢期不在家。 因为爹娘宠爱,每月月银她就有十两银子,加上年节爹娘给的哥哥给的压岁钱,私房小金库收获颇丰。 她出去也不是玩,而是置了个小小的庄子,开始买人,买的都是不到十岁没爹没娘的孤儿,给他们吃穿,又从镖局聘个武师,教这些孤儿们武艺。 她发现了,身边没有人办事,不论是打探消息还是做局,根本就办不成。 而她也需要一些能在关键时刻保护自己和家人的死士,只是万事开头难,盘下庄子外加买人和雇佣镖局的武师,她的私房就花了个七七八八。 孩子们买了十几个,现在是太平年,流民少,人牙子开价也高,因为谢期不要有爹娘有家的,签的还是死契,人牙子也不好找,还跟她开高价。 现在孩子们还小,只要提供吃喝便罢,将来是要给月钱的,也不知她的私库能不能养得起这么多人,不然得变卖一些首饰了。 要想马儿跑得快,草料要给足,这个道理她还是知道的。 西京新开了一家胭脂铺子,谢期却没什么兴致的挑选着,倒是瞧上了一盒青黛一盒胭脂,可惜囊中羞涩,拿不出钱来。 若是叫别人知道,她谢期现在连一盒胭脂的钱都拿不出来,乐子可就大了。 “姑娘,您挑的青黛和胭脂,给您包起来了,小店还送了您一盒香膏,是清冷梅花香,您用的好以后再来咱们铺子。” “诶,我们没买啊,只是看看。” “姑娘放心,有人给您付钱了,您便安心收着吧。” 谢期满头雾水,迎面瞧见一张算不得熟面孔的面孔,想了一会儿,这不是,不是太子身边那位内侍官小德关吗? “谢姑娘,您安好。” 上位者身边近身服侍的人是不能惹的,哪怕是她也知道这个道理。 嘴巴一张,险些要吐出这位内侍官的真名来:“您怎么在这啊?” “姑娘,请您跟咱家来吧,主子已经等候您多时了。” 太子找她能干嘛?太子还出宫了?难道是太子给她付的胭脂钱? 谢期满腹狐疑,老老实实跟着他去了,进了个高档的茶室,却是从侧楼上去,走过曲径通幽的后院,被迎进了一处风景极美,种满了芍药花的茶室。 “殿下……” 谢期想要行礼,太子却抬手:“这是在外面,我虽然是太子,却也不必如宫中那么多礼,坐吧,陪我品品茶。” 太子只穿着一身素青衣裳,长发用一根白玉簪子束起,一副超脱淡然的翩翩公子样,时下崇尚魏晋风流,有些世家男儿经常会涂脂抹粉,更有甚者会服食五石散,以增加风流袅态。 太子身子本来就不太康健,自带病弱气质,脸苍白的根本就不必敷粉。 然而眼前的太子殿下,这样闲适的坐在那,一举一动都好似真正的魏晋风流名士,比那些装像的,要好看多了。 “你喜欢喝什么茶,有擂茶,龙凤团茶,小青团,还有庐山云雾和六安瓜片这等清茶。” “我喝清茶就好了。” “你的口味竟和我一样,我也喝不了煎茶。” 太子这么一笑,倒像是画上的人。 他上下打量谢期,连手指尖都没放过:“听说你落水,我心急如焚,这几天政务繁忙不得出宫,看你好像没什么大碍,我就放心了。” 第47章 提亲 太子对她的关心并不正常, 两世记忆,她从未与这位英俊却短命的太子殿下有过交集,先是宫中赐簪, 却明确对她表示, 并不是觊觎谢家的兵权, 不是想要她进宫做太子妃。 “那日寻我的巡防营将士们, 也是拿的殿下的手谕?” 太子并未否认, 点点头:“放心,我已经禀过父皇,父皇也是同意的。” 她有些一言难尽, 歪着头望着他,想要从他平静的脸上寻找一些蛛丝马迹, 然而他的脸上只有平静和淡然。 “我不明白。” 太子生了一张芙蓉面,他长得实在像他的娘亲纯淑妃, 过于姣好的面容恍惚间会让人以为他是个小娘子。 他完全明白她在迷茫什么。 “你不需要明白那么多,只要知道, 我希望你能安全,能幸福的活着,就足够了。” 她困惑的歪着头的样子,像是宫里养着的那些毛乎乎的狸奴,太子手心有些痒, 很想摸摸她的发顶。 但不可以, 太亲昵了,也太没有分寸感, 他有点害怕会惹她厌烦。 “其实上次你和谢夫人入宫, 并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你小时候,我们曾经见过。” 见她仍旧茫然困惑的模样, 太子笑道:“算了,你想不起来,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上次送你的簪子,不喜欢吗,看你没有戴。” “喜欢的,只是太贵重了,殿下也知道我落水,好歹簪子没丢,不然真不知该如何跟殿下交代,所以就先放在妆奁中,暂时不戴了。” “无论多贵重的东西,既是给人用的,不戴就没了价值,你喜欢用无妨,若是不小心丢了,我再给你寻新的便是。” 谢期摇摇头,面对爹娘大哥,她理所当然的享受着他们的偏爱,可对于陌生人,尤其是太子这种身居高位的人,却不敢再接受任何礼物。 娘对她说过,私自接受男人太过贵重的礼物,可能要拿一生去还。 太子叹气:“我真的不需要你回报什么,我只是……罢了。” 他已经看出谢期心里想的什么。 谢期欲言又止,太子虽然看着平淡温和,然而心思细腻,不下萧直,也不知是不是这些皇帝或是准皇帝都会的技能。 “想说什么就说吧。” “陛下最近身子渐好,五殿下和宫中的贤妃还因此得了赏赐,殿下您……” 尤其是纯淑妃在陛下病重时还兴风作浪,结交权臣,已经被冷落了,太子他,这些日子不大好过吧。 她真是好懂,根本就不用猜,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太子的心情肉眼可见的愉悦起来:“谢姑娘,在担心我吗?” 谢期有点脸红:“我落水,殿下不是也担心我了吗?” 对面的青年,一双眼温柔的似要漫出水来,她可不是懵懂无知的少女,明白这种眼神意味着什么。 见她垂下头,红了耳根,太子轻笑:“谢谢你会担忧我的处境,不过没事的。” “我在太子这个位子上也做了十几年,监国三年并无错处,五哥卷入过五王之乱,腿也瘸了,他不过是想在父皇还活着的时候,待遇能再好些,那是我的亲哥哥,我愿意相信他们。” 谢期忍不住了:“殿下,这一回神医入宫,是萧直跟五殿下提出的,您不觉得他不安好心吗?” 太子摇摇头:“我知道这件事,是我拜托他找的民间游方神医,父皇的身体,我也很关心。” 夺后 第41节 “您……您竟是知道的吗?” 太子颔首。 谢期咬紧牙根:“好吧,那就算我多事,说了这话,我还里外不是人成挑拨离间了。” “并非如此……” 太子这个人,虽然温和,却恍如一潭死水,的确没什么趣儿,谢期从茶室出来,神情还是恍惚的。 这位好像喜欢他的太子,居然给了她一个承诺,只要不违背皇室宗旨,他都会尽力帮忙。 可是他图什么呢?谢期想不明白。 她是生的美,有倾国倾城之姿,但爱并不是仅仅看脸那么简单的。 若是只靠容貌就能轻易获得真爱,前世她早在刚入宫,就能把萧直迷的七荤八素,什么都顺着她了,还能被周慧荑压制了七八年? “姑娘,太子殿下是不是喜欢您啊,那您要入宫做太子妃了?” 作为贴身丫鬟的流云也在恍恍惚惚,反应不过来,犹然在震惊。 谢期摇摇头,太子说不会强迫她做不喜欢的事,也就是说绝不会下一道旨意让她入宫。 这世上当真有太子表现出来的,这么无私、利他,将喜欢的女子拱手让给别人的好人?她能感觉出,他不是对她没有男女之情那种意思。 谢期不明白。 回到家,正与公孙老首辅和他那重孙撞了个正着,老首辅为什么上门道歉还带着重孙来,就是让两个孩子先相看相看。 公孙兰言行一板一眼,虽然生的不丑,但年纪太小了,只有十三岁,她怎么可能对这么个孩子有什么兴趣。 萧直找的那个神医最终也只给陛下延了半年多的命,入了冬后,陛下再度重病,而且一日重过一日,这一回神医也没办法,药石无医了。 然而朝中格局有所变动,陛下拖着重病的身子调整了内阁,公孙老首辅告老还乡后,荐了吴次辅,但陛下没同意,而礼部尚书方敏入了阁,这位方敏是铁杆太子党。 陛下以内阁四阁老和谢觞、温国公为辅国七大臣,并让太子正式监国。 春闱后,陛下薨逝,临去前遗诏传位于太子,并让纯淑妃殉葬,纯淑妃哭闹不休,求儿子不要让她殉葬,可遗诏是吴次辅当着朝臣的面宣读的,他也没办法。 太子为陛下守陵三日晕倒,起了高热,辅政大臣生怕陛下刚去,太子又病重,于国祚并无好处,上书请命太子无需守陵,保重身体要紧。 礼部加紧谋划,筹谋登基大典。 太子登基,改年号为和熙,追封纯淑妃为太后,加封五殿下为亲王,而最为惹眼的当属萧直,他居然也捞到爵位,被陛下册封了符阳郡王,被派去监管户部。 原本皇室的隐形人,竟成了西京炙手可热新贵。 与萧直相比,明如槐考中了秀才,就显得黯然失色的多了。 回了家,门口的家丁正往院子里抬一箱一箱的东西,上面绑着大红绸缎,谢期还纳罕。 “什么情况,大哥给表姐下聘了?” 谢府的管家摇头:“不是大公子给表小姐下聘,是……” “是什么呀?” “诶呀大小姐,您去前厅就什么都知道了。” 谢期满腹狐疑,前厅之中,她的好爹爹谢觞正与西京新贵符阳郡王谈笑说话,萧直谦卑奉承把他的好像爹爹捧的哈哈大笑,若是有酒席可就差推杯换盏称兄道弟了。 “爹!” 谢觞非常高兴,对谢期招手:“阿鸢,快来,见过郡王殿下,郡王殿下这回登门,可是有大事要说。” 谢期是怎么也做不到心里膈应无比,脸上还要堆笑表现若无其事的样子的。 “郡王殿下不是被陛下授了差事,监管吏部可是个繁琐的事,还有空来我们家?” 萧直丝毫不在意她的无礼,反而笑的越发和煦,谢期看得生气,太子殿下才是真正宽和仁慈的帝君,这个人全是装出来的。 萧直脸有些红:“今日登门,的确有事。” “殿下既然跟爹爹有事,臣女就不打扰了,这便告退。” 谢光揉了揉额角:“殿下勿怪,我这女儿着实被我和夫人惯坏了。” “此事无妨,我倒是觉得谢小姐是真性情,比那些矫揉造作的世家女子,看着要舒服的多,我,我……” 他忽然站起身,对谢觞半跪下:“大将军,小王自送夏节游湖,便对小姐一见倾心,当时能不顾自身安危跳湖救下小姐,也是因为倾慕之情驱使,小王无德无才,虽然也算皇亲宗室,却是庶人多年,后成了辅国将军,仍旧不敢对小姐表达私慕之情。” “现在陛下皇恩浩荡,授了小王爵位,小王知道,区区郡王配谢家小姐,仍是配不上的,谢小姐就是天边明月繁星,我奢想小姐实在是不该,可自那日遇见,小王日思夜想辗转反侧,依然忘不了小姐。” “今小王向大将军求娶谢家阿期,愿以正妃之礼相待,爱之护之,珍之重之,望您恩准。” 谢觞陷入沉思,谢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求亲?萧直居然向她求亲? 为了什么,她爹的兵权? 他还想再来前世那一套? 前世的时候,分明是他继承帝位,才对爹爹透露纳谢家女入宫的意思,这辈子怎么提前了这么多? 她完全没准备! “你住嘴!我才不要嫁给你这种人,又想拿什么正妃的位子当饵?你当我是什么人,稀罕你符阳郡王妃的位子,想做你萧直的正妻?你想的美呢……” “阿鸢,住嘴!” 谢觞截住她的话,谢期咬着嘴唇,满面委屈。 她孝顺父亲可不代表她会同意这桩婚事,绝不能再像前世,被爹爹以父女之情打动,再重蹈覆辙。 谢觞思虑片刻:“殿下,您是男人,肚量宽广,莫要把小女的话放在心上,她惯是如此,对我这个当爹的不高兴了都要怼上两句。” 萧直丝毫没有被冒犯的恼羞成怒,表示绝不会记恨谢期,也不会放在心上跟她计较。 谢觞面色缓和了许多:“殿下,您的求娶,请恕我暂时不能答应。” 第48章 拒绝 谢期冷哼, 甩下脸子就走。 谢觞揉着头完全一副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模样,无奈摊手:“殿下,您也看见了, 我这个女儿性子太烈, 寻常男子根本驯服不了她, 老夫就这么一个女儿, 不舍得打不舍得骂, 若是当真教训过了,我那夫人都要跟老夫势不两立的。” “她若自己不愿,老夫怎么逼她答应呢?” 萧直刚封了郡王, 陛下赐下了王府还有田产和赏赐,往年是没有收入的, 抬了这么多东西来,势必是将陛下赏赐的金银全都置办了聘礼, 心意他领。 “您的心意,老夫领了, 可是我家阿鸢这个脾性,老夫也是在没办法,殿下不如先跟小女培养培养感情?这孩子,当初可是在街上把公孙遗打的嗷嗷叫唤,老夫一直以为这孩子找不着婆家, 将来要是成了老姑娘, 老夫得养一辈子的。” 谢觞的意思也很明确,不能强按牛喝水, 萧直若是有本事让她同意, 他这个做爹的也乐的顺水推舟。 至于前世为什么能说服谢期进宫,一是萧直承诺了后位, 谢觞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以亲情做绑架谢期自然不能抵抗,二则是因为谢期也没什么特别深爱的意中人,明如槐得知她要进宫,犹豫再三后居然拒绝再见她,谢期也有些伤心,索性赌气便进了宫。 “您说的我都明白,请您放心,谢姑娘是性情中人,我怎会因此就放弃。她若不做这符阳郡王王妃的位子,今生今世我也不会娶妻,什么时候谢姑娘答应嫁我,我就等到什么时候。” 他这副情深的模样,让谢光很满意。 谢觞自然能分辨出,萧直到底是真心喜欢她还是假装的,毕竟他自己也是个深情之人。 萧直追着谢期出去,看她恼羞成怒急匆匆要逃离的模样,他的双眼闪过一丝暗芒,她的种种表现,都让萧直确定了一件事。 她知道,上辈子的事。 现在要摊牌吗?可如果真的摊牌,他就失去了最大的优势。 毕竟,这辈子的萧直,什么事都没做,那些曾经的错误,都还没有发生,而一旦挑明,她就不会再把这辈子的他与上辈子的他分开来看。 她只是厌恶这辈子的萧直,还没有恨他。 “谢姑娘……谢姑娘……” 他居然追在身后,还拽她的袖子。 谢期烦不胜烦,一把甩开:“郡王殿下,您家长辈就是这么教导您的?对姑娘死缠烂打?还拽姑娘家的袖子?难道你不知男女授受不亲?” 她愣愣的凝视他,完全看不到半点对他的喜欢。 萧直委委屈屈站在原地,手还别在袖子中,都不敢舒展身体,像个受气的小媳妇儿。 “谢姑娘这么说我……” 他垂下眼眸,寂寞、难过,甚至于哀痛,让这个堂堂八尺男儿,竟然孤单寂寞的很是惹人堪怜。 谢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萧直会这样做吗?怎么可能呢,他永远高高在上,永远满身盔甲没有弱点。 眼前这个流露出脆弱,甚至是可怜兮兮的青年,到底是谁啊,反正不会是萧直。 “我自小就没见到过父母,一直都是独自一人,从来都,没有人教过我这些啊。” “我喜欢一个姑娘,想要对她好,跟她长相厮守,我对她一见钟情,第一次见面就眼里心里都是她,自此魂牵梦萦。” “从前我人微言轻,自觉配不上,现在我有了一些成就,至少有拿得出手的爵位,便上门诚心求娶,谢姑娘,请你告诉我,一个男人思慕一个女子,几乎要得了相思病,发乎情止乎礼,想要娶她做自己的妻子,从此恩爱厮守一声。” “我哪里做错了呢?我只是爱她……”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个爱而不得的痴情种,只是站在那里,可怜的像一只被打湿了毛的流浪狗。 谢期气闷,她恨萧直,但是眼前的萧直似乎与前世的那个萧直,完全不同,他成了皇帝萧直的出气筒。 也许她不该这么做,人生的际遇不同,是会改变一个人的性格的,这辈子,萧直这么早就封了王,大概骨子里那股执拗的不服输,怀才不遇的愤懑,大概都会变。 前世的他,跟谢觞开了个空头支票,只是暗示会封后,而这辈子却亲自登门求娶,诚意十足。 他们两人,大概是不一样的。 可她的仇,要怎么办呢? 谢期从来,都是个是非分明的人,深吸一口气:“萧直,我不能嫁你,今日我就跟你说明白这件事,你以后不要在来了,也别见我。” “你就算上门求娶一百次一千次,我也不会嫁你。” 对面那青年一呆,慢慢的,红了眼圈。 “为什么?我哪里不好吗?我以前身份不够,自知不配,可现在不一样了,我会赚很多的钱,让你活的舒适,也会努力得到陛下的赏识,让你在人前都能抬得起头。” “还有,还有,我有了你,这辈子绝不纳妾,这些都不行吗?是我长得丑吗?还是哪里不合你的心意,我都能改。” 他红着的眼圈,执拗的挡在她身前,要一个理由。 谢期实在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格,哪怕是前世的仇人,在她面前如此卑微,如此可怜,她确实做不出痛打落水狗的行为。 夺后 第42节 要怎么说? 难道说你上辈子是杀了我全家的仇人,是欺辱我十年的仇人,我恨不得抽了你的皮扒了你的筋,饮你的血生啖你的肉? 余光瞥见一个熟悉的人影,谢期当机立断,扯着那人的袖子,拉到萧直面前。 “你想要理由,我就告诉你理由,因为我跟如槐哥哥早就情投意合,私定了终身,这辈子除了明哥哥,我谁也不嫁。” “阿鸢妹妹,你说当真的?”明如槐显然没想到,从天降下来这么一个大惊喜。 萧直差点装不下去破功,死死咬住后槽牙。 好个明如槐,竟叫他捡了个便宜。 好个谢阿鸢,不愧是他想了一辈子,念了一辈子的女人,就是知道怎么才能给他添赌! “郡王殿下,你现在看到了,如槐哥哥小时候在我家住了好几年,我跟如槐哥哥是青梅竹马长大,这份情谊自是与旁人不同。” “所以我不能嫁你。” 她拉着明如槐的手,站在他面前,宣判了他的死刑,告诉他跟他永远都不可能。 萧直冷硬多年,除了她绝不会被其他人伤到的心,居然疼如刀割一般,一片一片,鲜血淋漓。 哪怕知道她只是为了拒绝他,只是临时起意,明如槐不过是那个路过的幸运儿,他也真真正正的动了杀心。 而这一幕,也被谢觞和秦敷看在眼里。 萧直失魂落魄的走了,谢期只觉得解气,说不出的开心。 而她当众,虽然不算是众,可萧直现在对于谢家到底算是外人,说出与明如槐情投意合,谢光跟明如槐单独说话,秦敷也把谢期拉到一旁,好好问问她的心里话。 这一回,连秦敷都是严肃的,问她到底是不是真心实意,还是因为不想嫁给符阳郡王的说辞。 谢期想了想,说是认真的。 她并没有如何的喜欢明如槐,但嫁给他也没什么不好,前世他至少为她守身十年不曾娶妻,至于跟柳氏姐姐那桩风流韵事,谢期没那么在乎。 她连给萧直做妾妃,做他众多女人的其中之一都能忍,萧直是出了名的不重欲不爱女色,被朝臣担心会无子嗣继承江山的皇帝,高位妃子虽然少,可低阶的婕妤到才人宝林,也世有几个的。 明如槐与那个女人的事,已经是前尘往事了。 “娘,我想好了,明哥哥也是你们看着长大的,毕竟知根知底,明哥哥他也挺喜欢我,嫁给他我应该不会太委屈,没什么不好的。” 秦敷非常忧虑:“傻姑娘,你可别因为一时之气,就仓促做决定,以咱们家的条件,你的才貌,是能寻个比如槐好的多得多的夫婿。” “家世是好的多,可待我未必有明哥哥那么真心,明哥哥家世不如咱们家,将来也要靠着爹爹提拔说说好话,我也好拿捏他。” “娘,高嫁不高嫁,那是做给别人看得,自己过得舒不舒坦,只有自己知道。” 前世她贵为皇贵妃,成了旁人眼里的宠妃,谢家的获罪不仅没有连累她,她不仅稳坐贵妃之位,还成了皇贵妃,怀了皇嗣,说出来何等尊荣,可她当真过得有一天是开心的吗? “爹当初虽然姓谢,可跟家里关系僵硬,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毛头小子,连个爵位都没有,可娘不是也瞧上了爹爹吗?娘,您可是泰山公主的外孙女,玉质翁主的女儿啊。” 秦敷沉默了:“你说的对,娘当初瞧上你爹,你外祖母也很不情愿来着,只觉得是哪里来的野小子,没功名没爵位,就想娶我的心肝女儿,可娘就一心一意认定了你爹。” “娘也赌对了,你爹对我始终如一日的好。想想你外祖母,还是嫡长公主之女,也要忍受我爹爹纳妾之痛,虽然晴娘的母亲对我阿娘一直恭恭敬敬,病了都是她在伺候,可作为妻子,谁能忍受夫君有别的女人呢。” “若是明如槐能像你爹爹对我那样对你,我的鸢儿这辈子,过得便舒心了。” 第49章 信物 明如槐简直欢喜的不知如何是好了, 他没抱什么希望,阿鸢妹妹那么美,轻易就能得到家世更好, 也更有才华的青年喜欢。 他除了占了一个青梅竹马, 小时候在谢家生活过几年, 哪哪都不占优, 原本只想着, 这辈子默默的爱她,不给她造成困扰,远远的看着她, 就已经足够了。 这真是意外,却能让他开心一辈子。 “阿鸢, 能得你这句话,我这辈子就是死也值了, 你如此对我,此生我必不负你。” “我知道, 我现在还不够优秀,我会好好读书考取功名,将来成了进士,定会让鸢妹妹扬眉吐气的。我跟谢叔也发了誓,这一辈子都宠你爱你, 绝不辜负你。” “鸢妹妹, 你选了我,我绝不会让你后悔!” 他真诚的跟她发誓, 恨不得将自己的心都剖开给她看。 谢期却只觉得古井无波, 大概经历过上一世的磋磨,失望的次数太多了, 面对少年人如此真挚的告白,她无动于衷。 “你不要现在就对我发誓,看一个人是不是言出必行,要看他是怎么做的,而不是怎么说。” “我选了你,也对你有要求,我跟你在一起,将来成亲后,不经过我同意,你不得私自纳妾蓄婢,更不要提瞒着我置外室。” 明如槐差点跳起来,就差举着手赌咒来个毒誓了。 “鸢妹妹,你放心,我绝不可能做这种事,这辈子得了你我怎么还可能要别的女子,莫说你不同意,就算你同意,我也是不同意的。” “我心里只有妹妹一个,绝无旁人!” 谢期垂下眼眸,想起前世他的告白,想要用自己的死保住她的清白,谢期心软了,她应该相信他的。 “好吧,我现在相信你说的,那我要跟你说第一件事。” “你送我的桃花簪子,是很好看,可我不喜欢桃花,我喜欢梅或者是芍药、山茶,你记住了吗,给我送首饰,别再送桃花了,我瞧着堵心。” 明如槐忙不辍点头:“我记得妹妹的喜好了,妹妹别生气。” 当着萧直的面,发表这么惊天言论,自此他确实不再登门,就算是长于市井的萧直,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上门,面对她的冷脸,被她拒绝。 而谢期虽然表达了可以嫁明如槐,但他们年纪还小,谢觞却没完全松口答应就办婚事。 谢家老大谢朝还没成婚,妹妹怎能先出阁,而且成婚的话,明如槐如今的功名太不能看了,不说中头三甲,至少也得是进士。 明如槐并没觉得谢觞是在为难他,堂堂皇长孙萧直,不也是成了郡王才敢上门提亲的,他一个穷书生,不努力怎么抱得佳人归。 于是便越发发愤图强。 没过几日,明如槐送来一只白玉手镯,摸着温润如羊脂不是俗物,而上头还有点点鲜艳如血的颜色,宛若一朵朵落梅。 明如槐没有来见她,随着手镯送来的是一封信,他要进学的缘故不能常常来看她,这只镯子乃是他亲祖母的嫁妆,家传宝物,那些年明家老爷宠妾灭妻,把正妻大娘子气死,嫁妆大多落在庶祖母手里。 虽然靠着谢家,祖母的嫁妆拿回来大半,但这镯子却一直是他爹保管着,当时作为定亲信物送给了他娘,本是一对叮珰美人镯。 然而他爹去后,明家不留他母亲,母亲只能回娘家,又被娘家许嫁给了别家,另一只留在了他娘亲手里。 他在信中说,这只镯子曾代表了他爹对他娘的深情,如今传到他的手里,赠予她,希望她能收下。 这种有血玉点缀的羊脂镯有个名字,叫做梅花落雪,不是俗品,谢期是见惯了好东西的,比起来还是太子给的那镂空雕金刚石蝴蝶步摇更加名贵。 但意义不同,明如槐给他的已经是他所拥有的最好的,她能感受到这份情。 谢期戴上那只镯子,寻了一张薛涛筏,亲自给他回了信。 见谢期是来真的,秦敷惊觉,女儿也长大了,不再是小时候调皮捣蛋被她宠爱呵护的小女孩儿,女孩儿长大了总要成家立业,自己面对生活的诸多琐碎。 虽然谢期年幼时,秦敷就已经在给她攒嫁妆,但一直没有什么实感。 秦敷大哭了一场,被柏英劝住,明年柏英与谢朝完婚,秦敷便将两个女孩儿带在身边,教她们如何管理府中下人,掌管中馈,还有各家夫人年节往来,管家算账她们都要学。 当着柏英的面,秦敷点了点谢期的嫁妆,只现银便有两万两,更不用说剩下的珠宝玉器,古董字画,狐裘猞猁裘孔雀裘,各式锦缎纱料,黄花梨和紫檀的家具各一套,实在是价值连城,让谢期看得咋舌。 “娘,咱们家怎么这么有钱,光给我的嫁妆就这么多,别是爹爹犯什么错了吧。” “你这丫头,怎么这么想你爹爹,你爹爹可不会做这种事,傻丫头难道忘了,你娘我可是还有个郡君的封号呢。” 秦敷父族虽不是出身五姓大族,却也是名流世家,母族更身份高贵,她乃是泰山公主之外孙女,泰山公主乃是昭烈皇帝与元成皇后长女,她出嫁时,帝后几乎是掏空了一半私库陪嫁这个女儿,公主有二子二女,秦敷之母,便是公主的第二女玉质翁主。 公主的嫁妆虽然由着几个孩子平分,分到每个孩子手中都是一大笔足够几代人优渥生活的财富,其中陪嫁的西京第一园豫园,随着公主长女又嫁入元成皇后母家温氏,现在还留在温国公家。 本来郡主翁主之女,都不会再封宗室,但因泰山公主地位超群,二个女儿都封了翁主不说,翁主的女儿们又都恩封了郡君。 加上谢光挣来的诰命,谢期掰着手指算了算,她娘是一品国公夫人、一等国夫人、郡君,这些名头看着很唬人,也没实权,但是是有朝廷俸禄的,她娘可以领三份朝廷俸禄! 秦敷点了点她的额头,看到女儿惊呆了的样子,不由得笑了出来。 “你爹这些年可挣了不少军功,朝廷后宫都有赏赐,他在外领兵打仗也有额外的收入,咱们大梁以武立国,知道当兵的不易,每有战事,缴获战利,七成上缴给朝廷,三成将军兵士留下自用,乃是惯例,你爹打了那么多胜仗,你以为都是白打的不成?” “而且这些年娘亲我生财有道,咱们家的钱才能越来越多。” 谢期咋舌:“那……那娘给我的也太多了,外祖母留给您的嫁妆您都给了我,表姐和大哥,还有阿弟将来娶媳妇儿,还不得对我有意见?” 听了她这话,秦敷只是笑,柏英也忍不住了:“这个傻丫头,姨母疼你,表姐就不疼你了吗,表姐没什么本事,可也给你攒了一份嫁妆,到时候你可别嫌少。” “你大哥和你表姐可不跟你争,再说我这一身理财的本事都是要传给你们的,你大哥将来也有本事能自己挣呢,是不是,英娘?” 柏英笑着点头。 谢期觉得幸福极了,可幸福过后她眼睛酸酸的,哭的鼻头都红了。 前世她入宫为妃,不是嫁,是被纳,自然不需嫁妆,可那些年她备受排挤可生活上并未吃糠咽菜,打点的银子都是家里出的,供着她贵妃的架子。 那么多年花钱如流水,嫂嫂没有半句怨言,可她连嫂嫂跟大哥的孩子,都没有保护好。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好端端的哭了起来。”柏英慌乱的很,把她抱住轻轻摇晃起来。 “不是哭,我是觉得高兴。” 秦敷这个亲娘觉得不大正常,当着女儿的面却什么都没说,自那日落水魇着后,她便总是这么多愁善感。 她在不安,也在害怕,那些攒的私房钱都被她花掉了,暗地里查了查,她是置了个宅子买了人,秦敷不知道女儿想做什么,也不知她在不安害怕什么。 可秦敷只是纵容着她,只要她觉得好,不论是置宅子还是买人都由着她,今日暂时将一部分所谓的嫁妆交给她,也是怕她的银子不够花。 至于亏空的那一部分嫁妆,秦敷这个做娘的,过后再给补上便是了。 “夫人,明公子打发人来,说有要紧事呈诉。” 秦敷一愣,有什么要紧事不能当面说,还打发人来说,她当即让把人领进来。 来人是明如槐家中的老管家,也是熟面孔。 “大娘子,我们公子的娘亲病危了。” 秦敷一惊:“你说什么,怎会如此,可请了大夫了?” 管家老泪纵横:“请了京中的名医刘圣手,可刘圣手说,也就是熬日子了。” “夫人嫁过去的那家老爷病死,他们家新主君不愿奉养夫人,我家公子听说那家新主君不肯给夫人寻医问药,一气之下便将夫人接了回来,夫人知道公子与谢家小姐定了情,临去前想见一见小姐,公子脱不开身,便让老奴来问问,大娘子可否开开恩,看在两家有交情的份上,去见见。” 秦敷也是满心难过,四娘没改嫁的时候,两家走的近,她与四娘也算是好友的,却没想到如今四娘落得这样的下场。 夺后 第43节 “此时我知晓了,我带着我家女儿一起去,正好我与四娘也多年未见,这最后一程总要送一送的。” 第50章 表姐 明如槐的生母四娘子, 与他父亲伉俪情深,成婚后不久便怀了明如槐,那时明如槐生父与家里闹掰, 日子过的困窘, 也是因为那时没能给四娘子更优渥的生活, 导致她生明如槐时很是艰难。 后来明如槐父亲病重, 明家根本就不让明如槐认祖归宗, 谢觞收到了好友书信,气的恨不得要杀人,马不停蹄跑到明家大闹了一场, 表示要把明如槐接走抚养。 那时谢觞还不是大将军呢,明如槐那个继祖母生怕这个长孙回来夺财产, 巴不得谢觞将他带走永远别回来。 而谢觞允诺了,四娘子跟着照顾他儿子, 他会在给他们母子单独拨个院子出来。 结果四娘子的娘家一见她失了夫君,便急吼吼的过来人把她接走, 要她再嫁。 那时明如槐才几个月大,所谓夫死从子,也要这儿子能说得上话立得住才行,谢觞身为好友,也没办法管人家娘家来接人, 那时四娘子的爹还活着呢。 四娘子才归家没几日, 就又穿上了嫁衣上了花轿,给以一失了妻子的富商做了填房。 好在那富商待她很温柔, 两人婚后也生下了孩子, 夫妻感情不错,日子过的也算平安幸福。 谁知天有如此不测风云, 那富商不是个长寿的,去了后,娇妻幼子也护不住,被那富商继承家业的嫡子苛待,如今连病了都不肯寻医问药。 若是四娘子去了,她与那富商的孩子又要怎么活着,家主待她这个继母尚且不怎么样,焉能会好生对待弟妹。 明如槐便将亲娘和弟弟妹妹们都接回了家中。 明家在西京这么个寸土寸金的地方也是有祖宅的,只是现在族中子弟越发多,住着难免显得逼仄。 明如槐并不住在正院,而是依附着正院单独辟了个院子,地方宽敞只给他一人住。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他心高气傲,虽然认祖归宗,可并不愿跟那位继祖母抬头不见低头见,现在明如槐也出息了,是明家年青一代最出息的人了,就算不是明家,是王谢卢崔这样的大家族,出个十几岁就能考中童生秀才的后辈,也知道该如何取舍。 明家老爷出于愧疚和补偿,也有栽培笼络的想法,这样不算开府分家,能跟妻子不会碰见生出龌龊尴尬,也显示自己重视嫡长孙。 被老管家引着进了院子,才发现,这院落虽然不如谢家的雕梁画栋曲径通幽,却也难得用的都是好料,还有个极为幽静的小竹林,院内除了正房,偏室厢房也不少,还有单独的小厨房,来来往往服侍的下人,也不少。 一看就知道,明家主君对明如槐是还算上心的。 进了正院,就嗅到一股浓烈的药味,秦敷皱了皱眉:“阿鸢,你先在这等一等,娘先进去看看是什么情况,若是……” 若是四娘子病入膏肓,整个人已露将死之相,就不要她进去了。 她的女儿养的漂漂亮亮,干干净净,今年才十五,就这么与将死之人面对面,恐冲撞了。 秦敷是自私,哪怕四娘子是女儿未来的婆婆,可这一日婚礼未办,名分未定,她就一日不守儿媳妇的孝。 今日来探望一番就已经是他们谢家,她女儿格外懂事给面子了。 谢期心中也有些难过,前世她也曾失去亲人,明白这种痛彻心扉却无能为力的难过。 上辈子秦敷病故的时候,她甚至连最后一眼都没能看见,她要守孝,都被周慧荑训斥,在宫中私自披麻戴孝私自祭祀,违反了宫规。 明如槐也一定很难过吧,纵然这个母亲迫于无奈并没有养育过他,可能把她接回来,就代表他仍旧尊敬他的母亲,爱着他的母亲。 她也曾有过这么痛苦无助的时候。 一只圆滚滚的蹴鞠藤球滚到她的脚边,谢期拿起那只已经有些半旧的球。 一声稚嫩的声音:“姐姐,那是我的球,能把它还给我吗?” 是个七八岁的男孩儿,怯生生的望着她,好像很怕她的样子,谢期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她生的一张芙蓉面,就连小孩子也是知道美丑的,她一直很能赢的小孩子的好感。 这孩子这么害怕她,倒是头一次见。 “你是明哥哥的阿弟?你叫什么名字啊?” 这孩子眉宇间与明如槐有两分相似,结合四娘子跟那富商生子的时间,她推测这孩子便是明如槐那同母弟弟。 谢期把球轻轻踢还给他,还从荷包里掏出一枚糖果,晃了晃,小孩子轻易就放下了戒心。 这是富来斋卖的酥心糖,跟普通的麦芽糖不同,制作难,糖果里面有浓稠的流心,价格很贵,不是大富之家都是吃不起的。 到底还是个小孩子很快就被糖果收买。 “你是大哥的未婚妻吗?糖果我可以不吃吗?我想带回去给大囡和小囡。” 谢期一愣,摸摸孩子的头:“不用舍不得吃,姐姐这里还有呢。” 她把一整包糖都给了他,那两个大概是他的亲妹妹。 “是谁告诉你,我是大哥的未婚妻?” “是娘说的,娘说,哥哥有了心上人,将来就是我们的嫂嫂,要我们尊敬嫂嫂,对嫂嫂好。” 谢期觉得有些好笑,又觉得孩子可怜,四娘子的确慈母心肠,临死前还在为自己的孩子打算。 她也曾有过孩子的,可她的家人中却并不包括那两个孩子,生下来一眼都不曾见过的孩子,杀父仇人的孩子。 谢期有些出神。 “你是嫂嫂?那你也会对表姐好吗?娘说,哥哥也会娶表姐的,那你们到底谁是嫂嫂呢?” 谢期一愣,孩子的话天真无邪,却让她皱眉。 “表姐?什么表姐?” “表姐,就是表姐呀。” 问孩子也问不出来什么,谢期心里微微一沉。 此时,明如槐亲自端着熬好的药从厨房出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年约二十多岁,相貌清秀的姑娘。 见了谢期,明如槐眼睛一亮:“鸢妹妹来了?” “你真的能来,我很高兴,鸢妹妹。” 谢期与他连口头订婚都不算,根本就算不得他们明家的人,却能来瞧一瞧他病重的娘。 “鸢妹妹如此待我,我这辈子都忘不了妹妹的大恩。” “什么大恩大德的,你说这些也不怕自己背负的重,四娘子与我娘也是好友一场,于情于理,我们都该来看看。” 多日不见,明如槐瘦了很多,眼圈下头青黑一片,很是憔悴。 他这些日子难道亲自侍奉汤药,把自己熬成如此模样? “你来了,娘一定很高兴的。” 明如槐身后那个姑娘,有点畏畏缩缩,见到谢期,便垂下头咬住了嘴唇,性格不太坦荡,感觉不是很上得台面的样子。 谢期微微皱眉,见明如槐没有介绍的意思,只是拉着她进去见他娘,便什么都没说。 谢期对四娘子,其实没什么印象,毕竟两家交好来往时,她还没出生呢。 然而此刻一看,四娘子面色苍白中透着青,满屋的药味儿也掩饰不住那股若有似无的腐朽气息,她的确大限将至。 秦敷倒没嫌弃,陪着说了一会儿话了。 因为谢期的到来,四娘子脸上现出喜色:“这是阿鸢吗?都长成这么漂亮的大姑娘了。” 她说这么一句话,都费劲的很,不住的咳嗽。 明如槐放下药汁,身边那个畏畏缩缩的清秀姑娘上前去,将四娘子扶起,熟练的给她拍着后背,又用手帕去接。 她咳出来的帕子上,满是腥臭的瘀血。 那姑娘还想侍奉四娘子喝药,她疲倦的摆了摆手。 “我没几日好活了,正好今日,咳咳,当着秦姐姐和谢家大姑娘的面,说一说。” “槐儿,你弟弟妹妹们,命苦,好在有你这个亲哥哥,你将来成婚后也不能,不管他们。” “娘,您先喝药,我不会不管弟弟妹妹们的。” 四娘子却不管不顾,脸白如纸,虚弱的根本喘不上气:“不是给他们一口吃喝就行,你弟弟,你要供他读书,考功名,你妹妹们,你……你要给他们找好夫家,给她们丰厚的嫁妆,你发誓,发誓!” 秦敷皱起眉头。 明如槐堂堂七尺男儿,居然流下泪来:“娘,您喝药吧,我发誓,一定好好培养弟弟妹妹们。” 四娘子这才满意:“还有最后一件事,秦家姐姐和谢大小姐也在这。” 她挣扎着,将枯瘦的手腕上,一只玉镯子褪下,给她身边那个清秀姑娘带上。 谢期眉头一跳,那镯子如此眼熟,羊脂一般的色泽分布着几块鲜红的,梅花花瓣的色块,同她手腕上那只,分明是一对儿。 她忽觉得自己的手腕都烫了起来,曾经承载着明如槐满腔情谊的定情信物,此刻也忽然有些说不出的意味来。 而秦敷的神情也严肃了,嘴角下抿,显然是不大高兴。 “静娘,你跪下,跟谢家大小姐磕头。” 那清秀姑娘有些犹豫,到底还是跪了下去。 正要磕头,谢期还懵着,秦敷已经将她拽到一旁,没有受这姑娘的礼。 “四娘,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叫这姑娘行如此大礼,我家阿鸢年纪小,可受不得。” 第51章 退亲 谢期恍惚间好似察觉到了什么, 越发沉默,看着四娘子干瘦惨白浮着病气的脸,对她的怜悯和因为她是明如槐亲娘, 那种爱屋及乌的难过, 也慢慢消失。 女子活在世上, 被礼教束缚, 被父夫束缚, 活的殊为不易,哪怕是她这般出身高门的贵女,不愁吃穿, 入宫后依然要仰仗君王的宠爱过活。 这世上如她娘亲般,自小得到父母之爱, 婚后得到夫君一生宠爱的女人,不必服侍公婆, 不必与妾室争宠的,实在凤毛麟角。 因为知道、懂得, 所以她对女人格外宽容。 除了羞辱过她的周慧荑,便是曾经的对手孙芍,进了冷宫她也会照拂一二,就算是算计过她的王若君,病的如此凄惨, 她也会将自己的红参送过去表表心意。 她知道, 她们都曾是好女子,只是被世道裹挟着, 不得不去争, 不得不去伤害跟自己同样处境的女人。 然而没有到万不得已没了退路时,还要去算计别人, 这种行为就非常恶心了。 “秦姐姐,谢大小姐,这是静娘,是我的外甥女,是个好苦命的孩子,她娘病死了,他们家把她嫁到了北地,她那先头的夫君全家获罪,我这外甥女便成了罪籍。” 四娘子边说边喘,上气不接下气,给明如槐心疼的,想让她躺下歇息,她却不管不顾,执意要说完。 “她那夫君,为了几两银子,把她卖给了北地的蛮子做妻,两年前我才将她赎出来,这孩子被她那两个丈夫,折磨的不成样子,差点活不下来。这两年,一直都是她陪在我身边,服侍我,照顾我,如女儿待母亲般待我。” 夺后 第44节 “秦姐姐,谢家大小姐,我就要死了,我那几个孩子槐儿能帮着照顾,可我这个外甥女要怎么办呢,她孤身一人无处可去,我就算是死了也闭不上眼啊。” “谢姑娘,你开开恩,让她给槐儿做个妾,她是个安分守己的性子,一定会好好侍奉你,你开开恩,收下她,给她一口饭吃。” 秦敷满脸不愉,谢期只有沉默。 明如槐不敢置信高喊出声:“娘,您当着阿鸢妹妹的面说什么呢,咱们不是说好别说这件事吗?” “我会好好照顾表姐,可我不能纳她!” 四娘子哭的眼泪都流出来了:“你表姐嫁过两次了,还跟了个蛮子,以后就算嫁人又能嫁给谁,你不要她,是要让她去死吗?给她一条活路吧……” 她又开始咳血。 静娘膝行上前,泪流满面:“姨母,您别在逼表弟了,我是个残花败柳,怎配给表弟做妾?只有谢家大小姐那样的姑娘才配的上表弟,您若是去了,我随着您一起去,到地下伺候您。” “静儿,我可怜苦命的静儿啊,槐儿,你跪下,你若不答应这件事,娘死不瞑目,以后你就别叫我娘了,把我用破席子一卷丢出去吧!” 明如槐还不肯答应,四娘子居然挣扎着下床要给他和谢期跪下。 “谢大小姐,你心好,求你开开恩,槐儿,你非要为娘给你跪下,你才肯答应吗?” 她眼睛一闭,就要惊厥过去,明如槐吓得够呛,急忙冲上去握住他娘的手:“好了,娘,您别这样了,先养好身子,我答应,我答应你还不行吗!” 秦敷冷笑一声,拉着谢期转身就走。 “你现在还觉得,明如槐是个好的选择对象?” 谢期摇摇头:“娘,先等等吧,就算不结亲也莫结仇,有些话说明白比较好。” 秦敷满意的点点头,很是欣慰:“我的阿鸢真是长大了,懂事了。” “人都是会变的,这句话娘以前不以为然,你爹从前待我有多好现在依然如此,就以为旁人也是这般,四娘子早已不是那个四娘子了,她是病糊涂了,还是打定主意不想让儿子跟咱们家结亲?还没订婚呢,就用这种招数恶心别人。” 谢期想了想:“四娘子与明叔叔感情再好,也不过一起过了两三年,她再婚后跟她那二夫却实打实的过了十几年,明如槐虽是她亲子,可感情上,也不一定有那个静姑娘亲近,毕竟她一直在身边服侍她。” “人心虽都是肉长的,却也都是偏的。” 明如槐追了出来,神色慌张:“伯母,阿鸢妹妹,请留步。” 秦敷冷哼:“我还以为你这孩子是个实心眼对我们阿鸢好的,我们来了,到底顾念着过去的情分,却看了好大一场戏,这是拿捏着我们好性儿,觉得我们阿鸢非你明如槐不嫁了?” 还没成婚呢,就要塞进来一个妾,还以性命要挟她们同意,不同意便是不良善,不大度。 明如槐急忙否认,深揖一口气:“伯母,我真的不知,娘今日会提起此事。” “原先娘有这个意思,我不同意,我已经对鸢妹妹做出承诺,此生不纳她人,可娘她……” 明如槐苦笑:“小侄真的没有逼迫阿鸢接受的意思。” 秦敷冷厉这眉,想要跟他分说个明白,谢期捏了捏她的手,并没有被侮辱戏弄的怨愤,反而平静的不可思议。 若是她爱着明如槐,在乎明如槐,一定会耿耿于怀,他居然应承了他娘,要纳他那个表姐为妾。 可谢期一点都不生气,反而有种棋子落定果然的感觉。 她不生气却并不代表一定要接受,前世萧直是皇帝,捏着她一家子的性命,她委曲求全也便罢了,可明如槐又是谁呢,她为何要受这个委屈。 “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不必解释。” 明如槐眼睛一亮。 谢期接着问:“你答应了你娘,虽然是因她病着,事急从权,你真的要纳你表姐?” 明如槐沉默一瞬:“阿鸢,你也瞧见了,我真的没办法拒绝,只能先答应下来,稳住我娘,这么多年,娘虽然改嫁,可一直都没忘了我,这些年私下送银钱给我,明明自己的处境都很难,阿鸢,我不能违逆娘亲,如果这是她临去前唯一的愿望。” “但是我能保证,我不会真的纳她,这只是权宜之计!” 谢期的表情太平静了,平静的就像这件事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 “表弟……” 静姑娘跟了出来,正好听到了这句话,顿时双眼含泪,要坠不坠挂在脸上,满脸都是委曲求全。 “表姐,正好你出来了,你跟阿鸢说,我们可没什么私情,一切都是为了让娘亲安心。” 她要住嘴唇,低下头去,带着哭腔恩了一声,明如槐顿时露出不忍。 谢期心中微叹,大概明如槐两辈子最有决断的时刻,就是想要将罪责全部揽在身上,想要只身赴死之时。 “好吧,你本身是不愿的,可我问你,若是你娘逼你现在就行纳妾文书,逼你圆房,你同不同意?” 明如槐脸一红,想要反驳,可下一刻便是一呆。 “你说你娘不会这么做,那我再问你,若是之后你这表姐无处可去,没有妾的名分便要自戕,你又要如何处理?” 明如槐更是愣住,转头看向那姑娘:“表姐,你……你会如此吗?” 那姑娘嗫嚅不语,既不说不会也不说会。 “你承诺的事,也不是事事都能做到。” “你娘逼你纳她,你说是权宜之计,可我早先便跟你说过,若要我嫁你,只要我不同意你就不能有别的女人,现在我不同意,你将你表姐送走,她出了事,便是我之过,因为我不大度不能容人,此事便会是一辈子的芥蒂。” “不是的,阿鸢,我保证,这就是个名分,就算给了表姐,我这一生也绝不会碰她,我只爱你一个。” 谢期的心早就冷硬了,相信男人承诺的女人,不是天真过头就是真的是个傻子。 “静姑娘,是吧。” 她走到那姑娘面前,明如槐还以为她要对她做什么,急忙阻拦:“阿鸢,你心里有气冲着我来,表姐她是无辜的,这件事也是我娘提起来的,我保证,等事情了了,我就把她送走,你别为难她。” 谢期不理他:“你伸出手来。” 那姑娘不明所以,偷偷拿眼瞧明如槐,却还是乖乖伸出了手。 谢期看了,轻呵了一声:“北地蛮人娶妻纳妾,为防女人被外族抢走,都会黥面,漠南蛮族与大梁交往多了,王族贵族和有钱人家的女性都不再黥面转而纹手,以示此女有主,这种风气传到下面,就算再穷的蛮族已婚女人,也会于手上纹上特殊花纹。” 她使劲儿拽了一把静姑娘,她发出一声惊呼,更加楚楚可怜的望着明如槐。 “你这手上虽有花纹,纹身的材料却是墨松汁,这种材料只有西京有钱人家才能买得起,你既嫁的是普通蛮族,如何用得起这般昂贵的颜料?” 而且看这纹身的颜色,分明上手不过一两年。 谢期甩开她的手,又看向明如槐,摘下手腕上那只红梅落雪镯:“镯子还你,婚事以后莫要再提,以后你我也不必再见了,那只桃花簪,我会叫人给你送来。” 明如槐要哭了,浑身都在发抖,执意不接。 “阿鸢,你不能这么对我,我错了,不该为了娘亲的身体答应这件事。” 谢期摇摇头,将那镯子搁在石桌上,转身离去。 明如槐踉跄的追出去,谢期却毫不犹豫上了马车,连一个回头,一个眼神,都没给他留下。 她想嫁给别人,婚事果然不会这么顺利。 一路上,谢期没说话,秦敷倒是喋喋不休的数落明如槐,她以为谢期心情不好。 行至半路,谢期忽然对着车夫道:“调转方向,先送我去符阳郡王府。” “阿鸢,你去郡王府做什么,上一回你给郡王好大个没脸,不会想让人家回心转意吧,咱是女儿家,不干那种事。” 谢期哭笑不得:“娘放心吧,我只是有几句话问问郡王,哪里想吃回头草,我巴不得离他更远一些呢。” 她有几句话要问,公孙遗流露出想要娶她的意思,没几日就闹出丑闻,与明如槐算是刚定情,就不知从哪冒出一个表姐。 一次只是巧合,那么两次还是巧合吗? 第52章 摊牌 谢期居然就那么直接下了马车, 对着门房道:“我要见郡王殿下,烦请通传。” 那门房满脸为难:“敢问您是?现在郡王殿下正在会客呢,吩咐了不见外人。” 谢期笑了笑:“我不说我是谁, 你们便不知?那也好, 我这就走。” 那门房急忙拦住:“您别啊, 只要禀明身份, 小的这就去通传。” “告诉你们家郡王, 就说,他想见的人来了。” 门房陪着笑,请她去小房间稍坐, 谢期摇头:“我就在这里等。” 那门房进去了不过一会儿,马上就气喘吁吁的跑了出来:“谢姑娘, 您请跟我来。” 将她带入一处很是安静的会客室,有小厮出来给她上了茶点。 果然, 茶是她最爱喝的芳山朱蕊,糕点是她爱吃的桂花牛乳糕, 谢期嘲讽的笑了笑,并不说话。 没一会儿,萧直掀开竹帘走进来,他好像遇到了什么高兴事,不说满脸喜形于色, 双眼也是亮亮的, 看着心情很好的模样。 看到桌上的茶和糕点都没动,萧直略微怔愣:“茶和点心, 不合姑娘的口味吗?” 谢期撇了撇嘴:“你这里的点心, 我可不敢用。” 毫不客气的话语,萧直却丝毫没生气, 反而仍保持着微笑,遗憾的叹了一口气:“姑娘为何对我如此防备,分明我们一起落难时,我做的饭姑娘还肯吃的,我府上的茶点虽不是我亲手做的,却也是特意为姑娘准备的,姑娘这般,真是叫人伤心。” 谢期冷笑:“你这样的人也会有人让你伤心?” 她扫了一眼做工精致的桂花牛乳糕,寻常的不过是切成方块,他这里的却一个个用了梅花模子。一口一个精致小巧。 谢期却看得越发烦心:“我的喜好,你倒是打听的很清楚,谢府的人服侍过我的都知道我爱吃桂花牛乳糕,不过这芳山朱蕊,郡王殿下又是如何知道的?” “芳山朱蕊虽不算名贵,但我爱的,是其中最为金贵的梅香窖藏茶,需得用整窖的梅花熏,窖藏两年,梅香本淡,要染于茶上殊为不易,喜欢这梅香窖藏茶本就是少数,价格太高没人愿买,毕竟芳山朱蕊并非庐山云雾那种一等一的名茶,茶商们挣不到钱,自然就不愿做。” “我们谢府虽然有钱,但因这茶不易得,泡起来又繁琐,我虽喜欢却也慢慢不喝了,家中,除了我娘,我那贴身的侍女,没人知道我喜欢这茶。郡王殿下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在家做姑娘的时候,耗费好些银子买这梅香芳山朱蕊不值得,她也不是非要喝,进了宫后周慧荑不克扣她的份例就不错了,自己的那些喜好,那些小任性也只能收了起来。 前世今生,除了娘亲,流云,还有后来一直在身边的月儿,没人知道她的口味是这样刁钻的。 萧直没想到,她居然直接跟他挑明,却也不过笑笑:“我只是知道你喜欢喝芳山朱蕊,就要怀疑我目的不纯?” “殿下到底什么目的,只有殿下自己知道。” “公孙遗为何会与王若君做出有辱门风之事,王若君的婢女说她们是被迷晕的,醒来后发现在陌生的船上,而自家小姐跟公孙遗躺在一起,她摇醒王若君王若君却没醒,慌的冲出船去,被个陌生的汉子制住,而后来那汉子却离奇消失了。” 萧直静静的听着,嘴边含笑。 “有人暗算了公孙遗和王若君,王家公孙家名声有损,因为此事,先帝虽然亲自赐婚遮掩过去,但公孙遗污未婚贵女清白,这辈子都入不了仕途了,一箭双雕,真是好计谋,而那公孙遗先前还说想要娶我,公孙夫人到处造谣,没过几日就出了这种事,偏偏救下落水的我却是你,萧直,你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他巍然不动,根本就不害怕:“你在怀疑我?” “谢姑娘,容我提醒你,公孙家的事发生的时候,我只是个游荡市井的野小子,要算计公孙家和王家,需要何等大的能量,就算要栽赃陷害我,姑娘也得合乎逻辑的猜想,这样天马行空……” 他顿了顿,似乎在笑话她:“倒是与在下印象中的你,很是不同。” 夺后 第45节 谢期只是冷笑:“是啊,若只是混迹市井,惶惶不可终日的萧直,自然是没办法的。” “可若是做了十几年皇帝,将天下掌控于手中,玩弄人心、权术轻而易举的萧直,能够做到。” 她都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萧直却仍旧面色淡然,甚至很有闲心的喝了一口茶。 “阿鸢,听说你落水后梦魇不止,难道是梦中梦见我做了皇帝,这话你在我这里说说也就算了,可莫要出去说,谢大将军位高权重,被有心之人听了去,传到陛下耳中,难免要多想。” 真会装象,谢期懒得再跟他虚与委蛇,试探来试探去。 “你装的很好,甚至连再太平山中,我要杀你,你都假装没有察觉无动于衷,可惜,你还是露出了马脚。” 萧直做出愿闻其详的样子。 “你是如何知晓王家三姑娘闺名为若君?女子乳名只有家中最亲近的父兄和婚后的夫君知晓,未出嫁前,各家姑娘都以排序称呼,王家家风如此森严,殿下假装不知她乳名是窈娘,可外人称呼她都只是王三娘,你是如何知道我说的王若君,便是她?” “你说你混迹市井,我却问你,一个被世家都不待见,此前都没姓名的辅国将军,居然知道王三姑娘的闺名?” 谢期的闺中密友郑元娘,大名可不叫元娘,而是单名一个陵字,为何叫元娘,是因为她在家中排序为长,谢期已经习惯叫她元娘,而因她是庶出不大得郑家主君宠爱,所以没有爱称乳名。 而谢期的名讳,除了公孙家那种与谢家走的近的世交,外男也是不知的,她在家中是长女,旁人称呼一声大姑娘或者元娘,也是可以的。 萧直明显怔住,手里的茶都忘了喝。 他深深的望着她,一改那淡然平静的面孔,眸中的柔情与爱意,几乎都要漫出来了。 “我竟不知,我的阿鸢,居然变得如此聪慧。” 他的语气竟然与有荣焉,他居然没有恼羞成怒,更没有想要杀人灭口,明明她已经知道了他最大的秘密。 谢期百思不得其解,她重生了,知道他是如何上位的,这辈子定是与他不死不休,可他居然一点都不害怕,不想要将她灭口? 枉费她布了这么一个局。 “明哥哥身边那个表姐的事,也是你做的吧。” “墨松汁,呵,就如云州珍珠一般,此物在西京价不便宜,在原产地宁州却是平价货,我记得,你生母,戾太子之侧妃张氏,就是宁州人!” 萧直皱眉,却不是反驳她说他生母的话:“明如槐又算什么,也配你叫哥哥?” “阿鸢,你这样亲昵叫他,我会不高兴。” 她管他去死! “我不过是叫人挑唆那女人几句,她便起了心思,明如槐的那个娘也是拎不清的,说到底,还是因为明如槐自己过于优柔寡断,才伤了你的心。” 她并没有觉得伤心,注视着他:“所以,你承认了,你有上辈子的记忆。” “你三番四次阻我的事,又上门提亲,你到底想做什么?你的真实目的到底是什么?” “你装成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接近我,倒是装的像!” 萧直一声长叹,这声叹息太过复杂,也太过温柔,包含了不忍、无奈、包容,谢期很怀疑自己的耳朵,她甚至听出了淡淡的宠溺,错觉吧。 “我能有什么目的,我只是想正大光明,将你娶回家,与你日日夜夜朝夕相对。” “你说这话真是不要脸,娶我?是为了我谢嫁的兵权吧,为了辅助你登上那个位子,你还真是满心算计,无所不用其极,可惜这辈子我还有谢家都不可能上你的当,做你萧直的踏脚石,用我谢家满门鲜血铺就你的青云路吗?” 谢期越说越恨,恨不得直接杀了萧直,让他这辈子再也没机会兴风作浪。 欺身上前,揪住了他的领子,此时的她可不是前世那个后宫被磋磨多年,身体柔弱的贵妃,她现在都能把年长几岁的公孙遗压在地上揍。 这样拎着他的衣领起来,跟直接掐他脖子也只有一线之隔。 萧直漆黑的眸子,却像是两泓深潭,表面古井无波,在最深处涌动肆虐着看不见的旋涡。 他身上那股皇帝威仪并未消减,只是莫名的以前是锋芒毕露,此刻却刻意收敛。 谢期咬了咬牙,不甘示弱,她已经不是前世的她,不是他的妾妃,家人更没有受制于他,她根本,就不必怕他。 “你误会我了,阿鸢,我的目的自始至终都是你,只有你。” “重活一回你还不肯放过我,还想磋磨我,羞辱我,算计我?” 萧直无奈,漆黑的眸中,染上一抹沉痛。 他握住她的手,以她没法反抗的力道,放在唇边亲了亲:“阿鸢,我只是,想要爱你。” 第53章 我爱你 “我爱你, 想要娶你,明媒正娶,让你重新做我的妻子。” 他说爱她?真是荒唐, 可笑。 谢期承认, 前世他可能是对她有些不一样, 同样都是被利用, 她至少还活着, 下场比孙芍王若君,要好上不少,在外人眼中, 明明父亲畏罪自戕,身为罪臣之女, 怀了皇嗣,封了皇贵妃, 已经是无上的荣宠。 可这些就是爱她? 嗤笑出声,毫不客气甩开他的手, 拽着他的衣领,几乎要陷进肉中,勒出一道红痕:“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呢。” “爱我?” 谢期的面容说不出的讽刺:“你明明对我爹许了以后位待之,我爹欢天喜地的送我入宫,结果进了宫里只是区区一个贵嫔, 你使计策, 在朝堂之上说什么故剑情深,暗地里唆使清流一派为你助长声势, 迫使我爹不得不接受你封周慧荑为后, 你萧直也配与汉宣帝比,周慧荑也配跟许皇后放在一起相提并论?” “我堂堂五姓大族出身, 大元帅嫡女,只能屈居贵妃之位,这些不过是你和我爹博弈的结果,爹爹输了,我认这个果。” “可自我入宫后,你是如何待我的?” “周慧荑与我争宠,她是皇后我是贵妃,礼法上我就不得不听从她的,她羞辱我,用宫规束缚我,惩罚我,这些你心知肚明,却假装看不见。” “你给我喝了多少碗的避子汤?萧直,你自己都没算过吗?那些凉药一碗接一碗的喝下去,我一到癸水,便疼痛欲死,你看不见。既然防备我,防备谢家,为何还要屈尊自己皇帝之躯来临幸我啊?每次你来昭阳殿,我面对你那张脸,就难受至极,跟你这种人行周公之礼,让我恶心!” 萧直淡定的假面具,终于被戳破,然而他也不是恼羞成怒,此时的反应,却有些出乎谢期的意料。 他好像很难过,就那么哀伤的看着她,那种心酸和难过,透骨的疼痛,悔恨至极的眼神,让谢期也不由得抖了手。 “对不起,我很后悔,对不起。” 谢期何曾看过到,要不就是伪装温柔,要不就是满心阴谋诡计的,从不对别人敞开心扉,帝王喜怒不形于色让别人摸不到喜好,阴晴不定的,才是萧直。 她仿佛揭开了层层面纱,看到他隐藏的真实一角,而这层掩盖真相的壳,是他自己主动击碎,对她显露的。 要看到他的真实,可能要付出的代价,不是她所能承受得起。 谢期隐隐察觉到不妥,下意识想要后退,逃跑,但却不愿服输,都重活一回,他都不是皇帝,凭什么还要怕他。 凭什么还要受制于他? “后悔?”谢期越发不齿:“你杀了我爹,杀了我二叔一家,你儿子是害死我侄儿的罪魁祸首,连我两个哥哥,一心效忠大梁,却被你当做棋子,轻而易举的丢弃了。” “萧直,我与你之间哪里有爱,只有血海深仇,我恨不得直接杀了你,喝你的血吃你的肉,让你血债血偿。” 她大哥和弟弟没有死,他派人去寻了,他们也争气立了战功,他做了补偿,谢家一门双公羡煞旁人,可解释的话说不出口。 纵然她大哥弟弟没死,别的事就跟他全然没关系? 萧直自认狠毒,却从不推卸责任。 他仿佛松了一口气,眼中的宽和已然到了谢期不能理解的境地:“想要报仇吗?也好,只要嫁给我,余生几十年你都可以用来折磨我,你不想吗?” “哈哈,真是笑话,同我的仇人成婚,你当我是傻子吗?踩过一次坑上过一次当,还会再嫁给你被你磋磨?真是笑话……” 腰侧被他一点,谢期感觉到全身酥麻,身子一软,瘫了下去。 “你对我做了什么?” 只是点了麻筋,绝不会全身都没了力气。 萧直顺势抱住了她,将她整个人纳入怀中,双臂抱得越来越紧,让她喘不过气来,蹭了蹭她的侧脸,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多少年了呢,已经多少年,没有真真正正的抱过她,感受活着的她。 这样温热的体温,呼出的热气在他颈边,真好,是活着的谢期,能再度遇见真的太好了,能重活一世真的太好了。 时隔四十年,她死去的那三十年,痛不欲生的三十年,重生的十年,没有一天他不在煎熬。 上辈子,他不肯将她的尸体送去皇陵,她的灵枢冰棺保存着身体,停灵在乾元殿十五年,最后连他们的孩子都看不下去。 太子与靖王跪在乾元殿外,求他放过他们的母后,让她安息。 可她安息了,他又要怎么办,他已然身处地狱,悔恨与失去最爱之人的痛楚,日日折磨着他。 他就坐在她的灵枢旁,看着那张被冰冻,不曾改变的脸,任由爱意与思念一日日的疯长,任由悔恨吞噬了他。 他成了一只失去爱人的孤雁,却再也没有弥补的机会。 老天垂怜,这一世,让她还活着,一切仇怨都没有发生,一切都还来得及。 “真是一点都没变,还是那么单纯。” “那些吃食你没动,可下药的地方又哪里单单只是在食物上,不妨事的,只是一点让你没力气的熏香,不会对你身体有碍。” “阿鸢,让我抱抱,这么多年了,我好想你,真的好想你。” “别怕,我只是抱抱你,不会对你做别的,我什么都不会做的,就只是想抱抱你。” 最开始,他只是难过,她的离去太突然了,留下两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和满腔对他的恨。 她也许死在了他最爱她的时候,但这点爱,萧直觉得天性凉薄对任何女人都没有怜惜的自己来说,也就是当下会难受,时间久了,这点痛也就淡了。 他从小记忆里就很惊人,过目便能成诵,天赋异禀的他在皇叔死后,继承大统的皇帝舍他其谁? 然而他却开始恨自己,因为不能忘却。 谢期人死了,她的脸却越发在脑海中清晰起来,甚至连他们第一次白云观的见面,她骄傲的像个小孔雀的样子,她入宫为妃,分明害怕却强装镇定的样子,每一个微笑的表情,他居然都能想起,记得那么深刻。 曾经他纵容周慧荑伤她,害她,用宫规罚她,她倔强时,难过时,痛哭时,到最后人已麻木,心如死灰时,他都想了起来。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当他的年纪更加成熟,他开始明白自己对谢期的爱,他是爱她的,却明白的太晚太晚。 爱意却没有随着人的离去消减,反而日渐增长,他明明白白看着自己沦陷,陷入对一个死去之人的爱意中。 用了十年,他才清楚,当他第一眼见到那个骄傲明媚,像是玫瑰花一样的女孩儿时,他就已经沦陷,爱上了她。 因为立场相对,因为权力交锋,爱意一直压在心底,直到人死后,才爆发出来。 纵然他是帝王,面对生死依然如此无力,纵然他富有四海,也救不回自己的爱人。 谢期被压在地上,满脸困惑,曾经十多年的夫妻,并不是没有亲密过,坦诚相见的时候有的是。 现在被他如此抱着,以占有欲这么强的姿势,谢期也只是心理上的不自在,身体因为酥软也没做过多抵抗,甚至习惯性的摊开手臂,免得硌到自己。 夺后 第46节 她感觉到发间湿乎乎的,更加不解。 萧直是在哭吗? 他为什么哭?与其说震惊于他居然有脸哭,不如说更疑惑他居然会哭? 还以为这人是个没血没泪的家伙呢。 “阿鸢,这一世留在我身边,我会对你好,只对你一人好,别再离开我了。” 抬起头的萧直果然眼睛鼻头通红,少年时的他还没有而立之年后,越发阴鸷锋锐,脸上还带着些婴儿肥,黑漆漆的双目染上水色,如此一个美少年很是秀色可餐。 然而他嘴里说出来的话却跟这副纯然懵懂模样,完全搭不上边:“从前那些事,我都不会再做,留在我身边,让我爱你。不论是公孙遗还是明如槐,哪一个配做你的夫君,你若要嫁,便只能嫁我。” 谢期被气笑:“我若嫁人便只能嫁你?萧直,你还以为你是上辈子那个一手遮天的皇帝?” 萧直微笑,手指顺着她的额头滑下,擦过她的鼻尖最后停留到唇上,拇指微微按住,指尖就陷入她的口中。 “总是嘴硬,不过这么活蹦乱跳跟我作对的样子,也很好,我喜欢。” “阿鸢若是不信,尽可以去试试,若是不怕那些男人被你连累,名声尽毁,没了前途的话。” 他还是这么高高在上,令人厌恶! 谢期永远都做不到像他那样,喜怒不形于色,她心中讨厌,脸上难免带出情绪。 萧直抿唇,极度自傲的他居然开始目露乞求:“别讨厌我,阿鸢,我接受不了的。” 她死之后,萧直开始发泄,伤害自己,也伤害别人,那些曾经欺负过她的,嘲讽过她的,他一个都没放过。 甚至连已死之人都拉出来鞭尸,周慧荑被废了皇后尊位,他到底还顾念着周侯的恩情,准他将女儿的尸体拉回家安葬。 他给她封了元后的位子,立他们的孩子做太子,出继了自己的长子,到最后恨毒了伤她最深的自己,却也换不回她。 他俯下身,亲吻她的额头,蒙住她带着恨意与不屑的双眼,吻上了她的唇。 上辈子他亲她,都是带着想要临幸她的爱欲,从没有如此呵护的,好像珍惜万分的吻。 闷哼一声,萧直皱着眉头,不敢置信看着胸膛,一柄尖锐的簪子,插入他的心脏处。 罪魁祸首就在他身下,笑语盈盈的望着他。 第54章 结局 剧痛顺着伤口蔓延, 身上的人不敢置信的望着她,谢期笑的如此畅快,这是自前世入宫到现在重生, 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她笑的那么美那么媚, 撩拨的他心痒痒的, 恨不得将她揉进怀中, 融入他的骨, 他的肉,好生怜爱。 “符阳郡王见色起意,上门提亲求而不得, 妄图污谢家大小姐清白,竟下药强上, 慌乱之中被奋力反抗的谢家大小姐击杀,成了贪花好色的卑鄙小人, 达不成目的却被反杀。” “这个结局,是我为你选的, 你可喜欢?” 谢期笑的肆意,攥着金簪的手还往他心脏深处捅进去,看到萧直痛苦不堪的表情,真是说不出的爽快。 “你杀了我爹,你儿子害死我侄儿, 利用我大哥弟弟, 就该偿命!” 萧直想,真是天真的想法, 他是帝王, 要登上那九五之尊的无上位子,就要踏过多少人的尸骨, 一将功成还要万骨枯,更何况是皇帝。 若要这么说,他下令杀的人多了,整治的世家蠹虫多了去了,他对政敌本就是不分男女老少,斩草除根,绝不留情,都要让他偿命,岂不是孙芍的亡魂也要来找他,王若君的亡魂也要来寻他。 他只是,允许她有资格对他报复。 “青云志未曾实现的符阳郡王,就要折戟于此,还是因为轻薄女人而死,后世史书写你,也会提及一句,符阳郡王,贪花好色,手段卑鄙,死的不堪。” 她笑的张扬明媚的样子,像极了两世,他第一次遇见她,一身红衣热烈鲜妍,就那么撞进他的心坎上,一见刻骨铭心,从此再也不能忘怀。 现在她可真的将刀插入他的心口了。 “这样能让你出气吗?杀了我,以前的恩怨能一笔勾销吗?你能放下旧怨,重新爱上吗?” 萧直忽的笑了,大手抚摸上她的脸,轻柔而珍惜,然而拇指勾在她脖颈处,却暴露了他隐藏的占有欲。 “还不解气?再刺的深一些也可以。” 他就那么笑着,握着她的手缓缓用力,簪子更甚的插入他的胸口。 谢期已经开始慌乱起来,萧直,已经疯了吗? “怕什么,你不是想让我死?” 嘴角流出鲜血,萧直却浑不在意,反而凑近她,亲着她的唇,舌尖探入,勾住她的纠缠起来。 一开始的吻还是轻柔缠绵,逐渐,他开始失控,更加深入的侵占,让她根本喘不过气来,她有种错觉,这人的舌头是不是到了她嗓子眼。 而且他受伤了,心脏被刺,他活不了,怎么还有这么大的力气,来亲她? 这是个混合着爱欲与血腥气的吻,虽然吻的深入,萧直却很小心翼翼,并没有过分索取,反而非常照顾她的感受。 多年夫妻,他对她的敏感点了如指掌,这个吻,让谢期心里感觉不适想要拒绝,可身体却并没有推却。 抹去她嘴角的余沫,擦掉因唾液稀释后粉色的血迹,谢期已经呆掉,根本不明白他一切的举动到底为了什么。 真可爱,她一点都没变。 “你为什么没死?” 簪子捅进心脏里,居然还能活着,还有力气压制住她亲她,这还是人吗? 萧直亲了亲她懵然的眼睛,带着无限爱意与怜惜的模样:“好阿鸢,我是要爱你娶你的,在此之前我怎么能死呢。” “要是想杀我,不能用簪子这种小玩意,你得用匕首,用刀,把我的心挖出来瞧一瞧,看一看,是不是鲜红色的,爱你的。” 他真的疯了。 谢期仿佛看到,他深情爱意之下,涌动的粘稠又黑暗的东西,黑暗到没有一丝光亮,只是看一看,就要被吞没了。 他带着她的手,压到地毯下,手指在她的胸口,缓缓褪下她的衣裳。 这个混蛋,不会在这种时候,还想要做风流事? “你疯了吗?” 谢期慌乱之中,手离开那枚金簪,挡在胸前不住挣扎。 萧直却还在靠近她,在她脸上胡乱的亲蹭,爱的不行的样子:“疯了吗?也许吧,在你离开我的那一刻,我早就疯了。” 他的手已经探入衣襟中,隔着兜衣捏了她的胸口。 萧直办事,其实是让人感觉不到有多么的急色,就算最情动时,他也是隐忍的,就算与谢期玩些花样,表情也好似公事公办,带着一些漫不经心与可有可无。 此时,饶是他此时如此深情,簪子都刺入胸口,也要与她恩爱缠绵,他的动作依然游刃有余。 谢期整个人都是懵的,她不明白,萧直为什么没死,分明她有百蛤珠帮忙避毒,没有中太多迷药,怎么还是被他钳制住了,一个被她刺了一簪的男人。 “主子,陛下驾到。” 萧琰?这个时间他怎么会来符阳郡王府? 萧直终于停下,谢期急忙挣脱出来,毫不客气甩了他一巴掌:“下流!” “陛下为什么会来,你做了什么吗?”萧直凝视谢期。 她啐了一口,扔下一句你自己去想,拉好衣裳跑了出去。 陛下确实是她引来的,就是为了众目睽睽之下让人瞧见萧直轻薄她,她反抗之间误杀了萧直,这样皇室有罪在先,陛下绝不会怪罪她。 但现在情况不同了,萧直没死。 这种涉及女子清白,皇家声誉的事,可能最大的结果是陛下不得已给他们赐婚,她根本不想嫁萧直,若是这种结果,便是弄巧成拙。 萧直居然随后便跟着出来,换了一身衣服,胸口的簪子已经取下,除了面色苍白些,跟本就看不出受了伤。 萧琰在郡王府见到了谢期,还愣了愣。 多日未见,这位温润如玉的太子殿下成了皇帝,除了换上一身皇帝常服外,根本没什么变化。 “谢姑娘也在王府?” 谢期笑着行礼:“是,有些事想问问郡王殿下,便直接登门了。” “朕倒没想到,谢姑娘跟阿直竟是相熟的。” 谢期抢在萧直之前道:“殿下曾经救过臣女,陛下忘了?既是臣女的救命恩人,自然是谢家的座上宾,自此便认识起来,不过说有多熟,却不是。” 她口口声声都在跟自己撇清关系。 萧直抿唇:“回陛下,谢小姐是姑娘家,面子薄,不好意思说,臣侄是男子脸皮厚,谢小姐才貌出众,臣侄一见倾心,前些日子曾亲自上门提亲过。” “臣侄斗胆,请陛下为臣侄和谢小姐赐婚!” 谢期巍然不动,冷厉的眼刀却已经飞了过去,果然,她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不过,萧直终究是不能如愿的。 “今日当着皇叔的面,我萧直对陛下对天发誓,若能娶谢家阿期为正妃,自此爱她敬她,此生唯爱她一人,呵护她终生,陛下,微臣长到这么大,对谢姑娘一见钟情,自此夜不能寐,辗转反侧,求陛下成全臣侄,若能得了谢小姐,臣侄便再也没有他想。” 萧琰沉默片刻,眼中闪过有些复杂的情绪,他望着垂眸不语的谢期:“谢姑娘,你是如何想的?” “纵然赐婚,也要你愿意才行,不然朕不是做了强人所难的事?” 谢期抬头,望着意味不明的萧琰,看也不看目光灼灼的萧直,坚定的摇头:“臣女不愿嫁,郡王殿下曾经提过一次亲,臣女拒绝过一次,这一回便是当着陛下的面,跟郡王殿下再坦白一回。” “我不喜欢郡王殿下,此生绝不嫁他。” 萧直嘴角往下了几个弧度,做皇帝做久了,说一不二,重活一回,虽然一切都还没有发生,谢期也还活着。 但他也没了前世的权柄,这么多年的布局,也只是让他封王的进程加快,萧琰还活着,他也要受制于皇权。 毕竟,现在这个郡王之位,还有吏部明面上的权利,都是萧琰赐予的。 他不是那个前世只手遮天的帝王。 萧琰莫名松了一口气,面上也有了些喜色,而极善于察言观色的萧直看到了,心沉了下去。 陛下忽然驾临,乃是他计划之外,但他先发制人,对陛下表明自己对谢期有爱慕之心,而萧琰毕竟是他皇叔,但凡要脸面,都会对侄子的心上人敬而远之,有些避讳。 可这一切的前提是,身为皇帝的萧琰,不喜欢谢期,对谢期没什么印象。 前世是这样的,皇叔早逝,与谢期根本就没有交集。 “阿直,你听见了?这赐婚到底讲究两情相悦,谢姑娘既然不愿意,你也就别强求了吧,这西京的名门淑女何其多,你再看看别人,总有合你意的。” 萧直拱手,深情的望着谢期:“臣侄谢陛下好意,可臣心中只有谢家小姐一个,装不下别的女子,臣可以一直等下去,谢家小姐一日不答应便等一日,一年不答应便等一年,这么一辈子,臣都能等!” 这番情深似海,斩钉截铁的表白,让萧琰睁大了眼睛,惊愕的不知说什么好。 夺后 第47节 谢期豁然起身:“陛下,臣女有话要讲。” “臣女拒绝郡王殿下,是因为臣女心中早已有了别的男子,陛下曾承诺过可以答应臣女一个要求,这个承诺还算数吗?” 萧琰点头:“当然算数。” 谢期望着他,一字一句:“臣女心悦的男子,是陛下您!臣女此生若要嫁,只想嫁给您!” 第55章 利用 一切都变了, 一切都乱了。 她竟然破釜沉舟,为了逃离他,不嫁给他, 选择对萧琰这个皇叔表露真情! 她哪里是喜欢萧琰, 一个根本没什么交集的病秧子皇帝, 他哪里值得她喜欢? 萧直俨然已经绷不住那张伪装深情, 假装温和的面具, 他是惯会隐忍,曾经也一度伏低做小,为了权利与前朝权臣虚与委蛇。 他却不能在萧琰面前表现出怨怼, 更不能勃然大怒御前失仪。 胸前的伤口还在疼,提醒着他, 谢期到底有多么恨他,恨到想让他死。 而她只要找到机会就想要逃离他, 这种做法让他更痛,远比胸口的伤势更让人难过。 两人相携走出王府大门, 他跪下去,恭送陛下,看到谢期,他心爱的女人与旁的男人笑靥如花,携手离去, 紧紧地攥着手心, 指甲划出血迹,却丝毫不觉得疼痛。 萧直眼前一黑, 一口血喷出来, 差点摔到地上。 “殿下,您要保重身体啊, 胸口的伤就是裹了裹,您不能这么撑着,糟蹋自己的身子啊。” 萧直身体越痛,脑子反而就越清明,嘲讽的笑了笑,目光说不出的悲切:“她是真的想让我死……” 要不是因为他的心脏长在右侧,他就真的要死了。 他从不怨天尤人,目光阴鸷恐怖,紧紧的盯着谢期离去的方向,仿佛是什么可怖怪物的凝视。 上辈子,她擅自死去,离开他还不够,这辈子竟还要去别的男人身边,他不允许,他绝不允许! 想逃离他?他绝不会让她得逞。 谢期上辈子,这辈子,甚至是下辈子,生生世世,都是属于他萧直的! “你不是因为喜欢朕,才说那番话,是不是?” 就算成了皇帝,萧琰身上也没什么帝王的杀伐决断之气,反而仍是那个翩翩出尘,清瘦的可见梅骨,嗅到其清香的谪仙公子。 不知为何,萧琰虽然病弱却也是个实权皇帝,可谢期就是不太怕他,跟他说话并不需要跟前世的萧直面前似的,要端着,要字字斟酌,要小心翼翼。 “陛下不觉得,符阳郡王其心可诛吗?” “今日若不是陛下您,但凡您没有对我承诺过,没有站在我这边,您是他的皇叔听了他这番表白,又会怎么做?” 萧琰一顿:“朕大概,会给你们赐婚。” 这种活稀泥的做法,是皇室一贯的手段了,例如公孙遗和王家那位三姑娘。 “所以我说我喜欢陛下,符阳郡王就算脸皮再厚,也不会再来对我死缠烂打。” “而且,我也不是全然没有真心。” 她看向萧琰,总是明亮锐利的眼眸,忽然变得雾蒙蒙,宛如春日的潺潺小溪,俏皮却又温柔。 “我觉得陛下比这世上的男子都好,所以有些喜欢您,爱慕您,难道很奇怪吗?” 不奇怪,哪怕他病弱,看着并不长寿的样子,因为他的地位,嫁给他就能得到的,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甚至是权利,也不乏有女人甚至是世家小姐往他身上贴。 她们是想要从他身上得到。 但谢期是为了什么?荣华富贵,高贵地位,男子的真心,她轻而易举就都能得到,萧琰想不明白。 “陛下不愿意嘛?”谢期垂下眼睫,抽抽鼻子:“是我痴心妄想了。” 萧琰慌了,捉住她的手:“不是的,朕,朕很高兴,朕只是有些顾虑,我身子不好,恐不长寿,怕耽误了你。” 他继位后,朝臣上书请立皇后选妃,但他却觉得自己这样的身子,谁嫁他怕都要做寡妇,索性不选,先拖着。 而对于谢期,就更怕拖累她。 “就算陛下说自己不长寿又如何,活着的时候跟自己爱的人在一起,多过几年快活日子,便是早死,也没什么遗憾了,若过得痛苦,这一生便是长寿到一百岁,难道便不是折磨?” 上辈子的她,既不长寿过得也不开心,难产而亡,对她来说反而是解脱。 萧琰笑了:“你说的也有道理。” “是啊,我想跟陛下在一起,才会说出口,不论事成与不成,我跟陛下能不能在一起,我也没什么遗憾了,人生短短几十年,与相爱之人相伴哪怕只有几年,也足够让人快乐了。” 她挑眉,反握住他的手,拿起来摇晃了两下:“陛下拉我,是因为也喜欢我吗?那您,是同意了吗?” 萧琰咻的,脸就红了,可放开又舍不得,她的手好小,又好滑。不放开又总觉得唐突了有好感的姑娘,自己像个登徒子一般,没有名分就占便宜,实在不像君子所为。 “不过有个事,我想先跟陛下说一说。” “我不做妾的,哪怕是入后宫,侍奉皇帝,也是如此。” 上辈子做了一辈子妾妃,她早就做的够够的了。 “您会觉得,我好贪婪,想要得到的更多吗?不做妾便是为妻,可帝王之妻,便是一国之母皇后娘娘,这姑娘大言不惭,舔着脸竟要皇后之位了?我也觉得自己有点厚脸皮。” 谢期笑语盈盈的:“不过没关系,陛下做不到的话,有旁的皇后人选,我虽然不能进宫陪伴陛下,不过我们可以时偷偷见面,我在京郊置了个别院,陛下若是想我了,可以去那里找我,我们可以在那偷情,阿呸,是幽会。” 她一本正经的说出偷情两个字,萧琰简直要喷饭。 可她这副模样,实在可爱,他喜欢的不行,手指痒痒的就去捏她鼻子:“你这个小丫头,谁教你这两个字的?这是在带坏你。” 带坏? 谢期眼神漂移,被萧琰叫小丫头实在有些心虚,前世萧琰薨的时候不过二十一岁,她死的时候都要三十了,她比他年龄大呢。 “你放心,我怎么舍得叫你屈居妾妃之位。” “朕真的很高兴,你能选朕。” 萧琰认真而专注的望着她,倒是让谢期难得红了脸,还有些心虚,她也不是没存着利用他的心思的。 亲自将她送回谢府,萧琰什么都没说,只是让她等等他。 第二日下了朝会后,萧琰身边的小黄门就把谢觞请到了乾元殿,萧琰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就表达,瞧上了你家女儿,想要你家女儿进宫侍君,封皇后。 谢觞整个人都呆了,完全没有准备,头上都冒了冷汗出来。 “陛……陛下,我们家那个丫头,跟别家贵女性格完全不同,您也听说过传闻,她当街暴打公孙老首辅的孙子,把人家打的鼻青脸肿,这皇后乃是一国之母,我家那丫头,这性子实在是野,微臣怕她不但侍奉不好陛下,还会惹怒陛下。” 萧琰笑的温和:“不妨事,谢家大小姐这性子,正是朕喜欢的。” “大将军这么不愿意,是嫌弃朕做你的女婿吗?” 谢觞哪里敢说是,急忙否认不是。 萧琰满意的点头:“大将军不妨回去问一问令嫒的意愿,朕就算是皇帝,也不是那等强人所难之人,朕必然是问过令嫒,她同意朕才找大将军商量的。” 谢觞顿时傻眼,他现在还什么都不知道呢,明明谢期不是说想嫁给明如槐吗? 为此还拒绝了符阳郡王,伤了人家,他这个当爹的还对着郡王好一阵的赔罪。 怎么又答应了陛下,发生了什么?满脸懵的谢觞回了家中,同样也面对了满脸懵的秦敷。 秦敷都要哭出来了,埋怨谢期,谢期却神神在在,丝毫不怕 秦敷哭道:“我当你去符阳郡王府是后悔了呢,怎么变成你想嫁陛下了?陛下天子之尊,可他身子不好啊,将来还会有三宫六院,这人选比明如槐也没好到哪去。” “明如槐那小子怎么了?昨天你们不是属意明家小子,还去看了他娘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都要糊涂了。”谢觞气的够呛。 秦敷将今日之事复述了一遍,边说还边控诉:“四娘子也是昏了头了,她那三个孩子,都不姓明,居然要让明如槐抚养,咱们阿鸢嫁过去便是长嫂,得照顾这两个孩子,将来给那弟弟娶媳妇儿,给那妹妹攒嫁妆,明如槐又没几两银子,还不是要啃咱们阿鸢。” “这倒也罢了,咱们家家大业大,倒不在乎养这么几个人。最可恨的是,她居然让她那个嫁过北地蛮子的外甥女,给明如槐做妾。” “未娶妻先纳妾,这是哪个正经人家的规矩?把我们阿鸢架上去,若是不同意就是逼那姑娘去死,还没嫁过去呢,就想拿捏咱们,这个气如何能受得?” “阿鸢,你到底怎么想的,陛下为何会忽然下旨,要让你入宫?你真的愿意吗?” 谢期非常平静,与爹娘焦灼的样子形成鲜明的对比。 “是,爹,娘,女儿是自愿的。” 谢觞气坏了:“你是脑子进水了吗?还是发了懵,咱们家根本不需要你献身博前程,陛下人不是不好,可那身子实在太弱了,你道为何现在好多西京世家不愿把嫡女送入宫中?” 他压低了声音:“先帝死后,陛下曾重病过一次,撤朝一月有余,我跟孙太医打听过,陛下他,可能不能生。” 本朝封太后只有皇帝生母,养母都是不能封太后的,无子的皇后在皇帝去后,大多过得如后宫透明人,很是凄惨。 “你糊涂啊,这样入宫去,万一哪天……你不是要守活寡吗?” 谢期刚要辩解,小厮气喘吁吁的跑进来:“主君,夫人,宫里来人传旨了。” 谢觞差点一把捏碎了椅子扶手。 第56章 皇后 谢期手中捏着圣旨, 满脸平静,木已成舟,就算是谢觞不愿意, 也阻止不了了。 传旨的小太监领了赏钱, 说了恭喜, 高高兴兴的回去复命, 一回屋内, 谢觞就将桌案上的东西都扫落到地上,噼里啪啦的碎了一地。 “我真是把你宠坏了,让你无法无天, 你糊涂啊!如今名分已定,你叫爹如何抗旨不尊?” 谢期抬头望着她的父亲, 他如今还是盛年,一声掌权将军的杀伐之气, 气势十足,与多年后那个两鬓斑白, 疲惫又无力的中年男子,完全两个样。 这个爹爹没有做的不合格的地方,他将她教的很好,教她习武,带她出游, 她见识过塞外高高的明月, 也见过朦胧的江南水乡。 她看到过更广阔的天地,明白生为女人的意义, 绝不仅仅是相夫教子, 在内宅度过一生。最终却仍是被自己的父亲送入牢笼,谢觞想让他的女儿成为大梁最尊贵的女人, 这高高的宫墙却断送了她的后半生。 如果不曾见过自由,鸟儿会一辈子安心呆在华丽的金丝笼,婉转啼唱取悦饲养她的主人。 然而鸢,不是家养的金丝雀,唱歌愉人的夜莺,她是翱翔天空的猛禽,却只能在这牢笼中,逐渐失去飞翔的本能,羽毛衰败,最后将自己也化为这华丽坟墓的一部分。 她就像山中的野玫瑰,被强行嫁接到花瓶之中,因水土不服逐渐失去生机,最后枯萎。 但她并不会怨恨爹爹,爹爹虽然是大元帅,又如何能预知未来,他想要给她天下最尊贵的位子,却并不知那是葬送她的囚笼。 他也只是被利用,被骗了。 夺后 第48节 “阿爹阿娘都爱我,女儿一直都知道,可阿爹,为什么不问问我,我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呢?” “你一个十五岁的小丫头,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谢期依然平静:“我当然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从前她觉得,萧直没有重生,没有上辈子的记忆,那么她嫁给明如槐或者是别的什么人,只要能把她放在心上,好好待她,她都可以,这辈子阻止爹爹支持萧直,若是历史无法改变,就让爹爹放下权利,激流勇退,保住一家子的性命,就足矣。 但现在,萧直有上辈子的记忆,就一定不会放过她,放过谢家,毕竟谢家这么好用的工具,也寻不到第二个。 她与萧直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如何跟这个人抗衡,她想了很多,只觉得处处都是死局。 唯一的突破口,能与未成长起来的萧直抗衡的,就是前世那个病弱短命的皇帝,萧琰。 而他对自己也有几份特殊,这是她的机会,只要成为皇后,就可以名正言顺培植自己的势力,阻止萧直登基。 那堵高高的宫墙,是囚禁她的金笼,她恨了半生的地方。但这辈子,她心甘情愿再度走进这个笼子中,要与萧直斗上一斗。 “我一开始想要找明如槐那样能掌控的男人,可即便是寒门出身的贵子,也未必一生会如我愿,难保他一飞冲天有了倚仗,就会薄待我。” “难道陛下就不会薄待你?陛下他……他身子……” “若是将来有个万一,你当不了太后,谁护着你?” 谢期非常冷静:“爹爹会护着我,哥哥阿弟有了出息也会护着我,而女儿身在后宫,前朝后宫形成钳制,我不会像那些可怜太妃一般的。” 谢觞头疼的不行。 “既然你有此青云之志,还不如选符阳郡王!” 现在关起门来,屋内只有他们一家五口,没有旁人,谢期可以敞开说话:“我知道爹爹怎么想的,陛下身子不好,一旦有变故,符阳郡王身为先帝皇长孙,的确是有力的竞争者。” “可萧直并非良人!” 她丝毫不畏惧:“只凭谢家就想把符阳郡王推上去,怕是难,势必要联合其他势力,那萧直能拿得出手的是什么,婚姻之盟是最简单的,爹要让女儿跟别家清流之家文臣之家的姑娘,在萧直的后院争夺宠爱,才能活下去吗?” 谢觞沉默。 “萧直冷血薄情,不会厚待女儿,现在为了爹爹手中的兵权,可以虚与委蛇,装出深情模样。” “郡王对你是真心的,他允诺只有你一个。” “爹爹信吗?”谢期冷哼一声:“明如槐还说这辈子只有我一个,可被他娘以性命相挟,还不是摇摆不定,怕我伤他那个表姐?” “爹爹以为这世上的男人都会如爹爹一般,说出的都会做到?” 谢觞沉默下来,他是深情之人,可并不代表别的男人都是。 这个世道礼法便是如此,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女人就必须从一而终,对太多男人来说,无权无势都想娶妻纳妾绵延子嗣,更不必说有权有势者。 男人,性与爱,本就是分的很开。 他自己不也觉得,幸个奴婢纳个妾没什么大不了,只是因为秦敷会伤心难过,她不愿意,他也就不做。 他只是权衡之下,觉得为了几个美婢让妻子伤心不值得,可并不是觉得男人天经地义得为妻子守贞。 “一开始陛下没有让我入宫的意思,他乃名正言顺的太子,即便不立皇后也是天下共主,因为我愿意,陛下才下了旨意。” “这样顾忌我心意的陛下,会待我不好吗?会因为爹爹的兵权而利用我吗?” “纵然陛下身子不康健,可这是女儿愿意的,人生在世,若是和喜欢之人相守几年,也比跟不爱之人互相折磨一辈子,要幸福多了吗?” 秦敷忽然笑出声来,她目光欣慰:“夫君,现在你可说不过女儿了。” 谢觞的脸还在僵着。 “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既然她看好了,咱们做爹娘的,除了支持她,还能怎么办呢,陛下为人仁善,看着也是对咱们丫头有情谊的。而现在圣旨都下了,再苛责孩子也没办法。” “与其怨怼陛下,让陛下对咱们家有芥蒂,不如开开心心的备嫁。” 秦敷无奈却宽容。 谢觞冷哼几声,终于还是妥协。 谢朝揉着额角:“咱们还是在民间多访名医,给陛下瞧瞧,陛下长寿,于国祚有益,对妹妹也是好事。” 立后是有大典的,但皇帝大婚迎娶皇后,还要再隆重一些,要由礼部挑选黄道吉日,尚宫局赶制皇后礼服、朝服、大婚婚服,还有各种凤冠。 在元成皇后之前,大梁历代皇后所居宫殿,都是凤仪宫椒房殿,但昭烈皇帝为温皇后独建凰栖宫,帝后相伴一生从未立其他后妃。 元成皇后去后,其后几代皇后均以入住凰栖宫为荣,后元成皇后之孙宣帝将此地改为祭祀之所,才不再住人。 而这一回,萧琰下令,将凰栖宫收拾出来,以待未来的皇后,前朝这才恍然发觉,谢家这位姑娘,怕是得宠的了不得。 宫里也派来了几个资历深的老嬷嬷来教授她各种规矩,可能是得了萧琰的嘱咐,也知道陛下到底有多喜欢这位未来的皇后。 嬷嬷们并不敢拿乔,也不敢让她练的深,稍微见她累,就让她歇息。 谢期现在是待嫁之身,按理说得拘在深闺,不能再出门,但谢期耐不住性子,几个嬷嬷也只是浅浅的劝说几句,见她不悦,更不敢深说了。 萧琰嘱咐过,不必拘着她的性子,嬷嬷们怎敢使小绊子。 但婚前夫妻不能见面,这个规矩是必须要守的,萧琰不能见她,每日必有一封信被内侍官带到谢府。 他俨然成了陷入情爱之中,挑兮达兮在城阙兮的情窦初开少年郎,只能传信表达思念。 活了两辈子的谢期,除了前世那点与明如槐的懵懂情思,其实对于爱,也没什么经验。 除了信,偶尔跟着信一起被带来的,可能是两块酥糖,一盒牛乳糕,一瓶南洋进贡的玫瑰花露,又或者是一块他亲手雕的小玩意儿。 今日随着信一起到的,是一枚小小的白色暖玉,被雕成鸢鸟的形状,天然棕色色块则被雕成了眼睛和鸢鸟头上的羽毛。 谢期越看越觉得可爱,爱不释手的摸着。 来送东西的小黄门见谢期高兴,也跟着开心,只要谢姑娘笑了,回去禀告陛下,陛下也会开心一整天,不过是传个信带个东西,就有丰厚奖赏。 “瞧见您开心,陛下也就放心了呢,这些日子,陛下虽不能见您,可日日都想着您呢。” 谢期觉得自己有些奇怪,脸微微发烫,而且明明没有吃糖果,嘴里心里却甜丝丝的。 “我也……我也想着陛下,陛下这几日身子可好?虽然是夏日了,却也不要贪凉。” “姑娘放心,小的会把话带到的。” “你等等再走。” 谢期脸有些更红了,亲自从袖口掏出一个东西,是个小小的荷包。 “这是我亲手绣的,劳烦公公带给陛下,里头是一些安神的药材,我女红不好,请陛下别嫌弃。” 小黄门双手接过:“您放心吧,您送的,陛下都会喜欢的。” 直到那小黄门离去,谢期仍托着腮傻兮兮的笑,直到流云神色凝重的进来,在她耳边说了几句。 谢期收敛了笑意:“庄子闹事?我亲自去一趟吧。” 第57章 后悔 不过是一桩小小的闹事, 是因欠了俸禄的事,可亲自调查下来,谢期居然发现, 别院的管家私自扣下了月钱, 在外面放印子钱。 谢期勃然大怒, 无论哪朝哪代, 放印子钱, 更因为逼债搞得家破人亡,背上人命的事,都是犯法的。 别院的管家并非是秦敷的陪嫁, 而是她后来招的人,没拿捏卖身契, 又见她是个女儿家,年纪又小, 便起了欺瞒的心思。 雷厉风行的处置了管家,把人绑去官府责令还钱, 谢期又查了查武师教授给这些孩子们的功夫,更加黑了脸。 管家欺上瞒下,没有月钱,武师便也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有些孩子便刁钻耍滑, 谢期一怒之下辞退了武师, 想要把不着调的孩子发卖了,一顿吓唬才让这些孩子都老实了。 外人果然还是靠不住的。 谢期计划让爹爹抽个功夫高的老兵来做教习, 跟着爹爹南北征战受了一身伤, 却没捞到爵位的,也不少, 正好她月钱多开一些,就当是补偿爹爹的老部下,而管家还是从家里选个忠心的。 这一天本来收到萧琰的信,心情好的很,却在处理完别院的事后,这好心情便消失殆尽了。 坐马车回去时,谢期犹觉愤怒难平,想到母亲说的,对待下人,若是一味怀柔,有些起了心思的便会觉得主子好欺辱,爬到主子头上来了,必须得恩威并施,刚柔相济方是持家驭下之道。 她是要做皇后的人,宫务比起主持中馈要更繁琐,也不知她能不能处置的来。 不过前世她以贵妃之身,代掌宫闱也有两三年,还是有些经验的,倒是不怕。 发了一通脾气,她有些累,迷迷糊糊的,就在马车上睡了过去。 朦朦胧胧的,好像有人在摸自己的脸,缠缠绵绵,黏黏糊糊,叫人厌烦。 “流云,别摸了,让我睡会。” 然而这人根本没停手,拇指上后厚茧,萦绕在鼻间的隐约香气,香韵胜殊冠绝,气味幽凉恍若云崖间青松苍柏。 谢期打了个激灵,顿时睁开眼,困意与疲倦都消失不见了。 与摩挲她脸的人对视半晌,谢期笑了笑:“符阳郡王劫持未来皇后,是要造反吗?” 比起她的气定神闲,不过短短一个多月,萧直竟已憔悴如斯,他瘦了很多,已经能看到突出的颧骨,眼下青黑明显,像是多日没能好好休息。 而与过于憔悴面庞相对的,他黑沉的眼睛,亮的惊人,宛如黑夜中的两团幽火。 他终于失去一直以来的平静稳重,万事尽在掌握之中的游刃有余,触摸着她脸颊的手一直在颤抖。 “你想让我吃醋伤心吗?我得承认,阿鸢,你做到了。” 谢期嗤笑,很是不屑,都到了这地步,他还在自以为是。 “你觉得,我是为了气你,让你吃醋,才答应嫁给陛下?”她笑的眉眼弯弯:“你太把自己当回事了,萧直。” 萧直咬紧了牙根,却不愿在心爱的女人面前展露脆弱与绝望:“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分明不爱萧琰!” “你我都知道历史,萧琰不是个长寿之人,你这样入宫去,不到三年,他就会驾崩,你想要余生都在后宫里守活寡吗?” “那又如何,我一入宫,便是一人之下的皇后之尊。” 萧直气急,攥住她的手腕:“为了区区一个皇后之位,你就想嫁给一个病秧子,谢阿鸢,你疯了不成?” “是啊。”谢期嘲讽笑着:“谁让我活了半辈子,都是给人做妾,如今能做帝王之妻,我高兴的不得了呢,愿意的不得了。” 被那双眼睛似看到灵魂深处,萧直像是被刺伤了:“你想做皇后,我许给你皇后之位,嫁给我做正妃,将来还怕当不了皇后?” 谢期哈哈笑出声,把萧直都笑的有些懵。 谢期的眼泪都要笑出来:“你萧直,许我皇后之位?” 夺后 第49节 “我是真心的!” “你怕是忘了,当初以皇后之位诱惑我爹爹,爹爹信了,将我送入宫中,却只是封了贵嫔,到最后皇后也不是我,现在你对我说,许我皇后之位,萧直,你扪心自问,这好不好笑呢?” 萧直胸口一痛,狼狈的躲开她清澈如溪水般的眼神。 “这一次,是真的,我没骗你,信我,命我都愿意给你,只要你留在我身边,更何况区区一个皇后之位!” 谢期笑够了,冷然看着他:“可是,我不信你。” “我愿意嫁给萧琰,即便他是个短命的病秧子,他对我真诚,昭告天下要立我,堂堂正正娶我为妻。” “你不知道陛下有多么喜欢我吧,我们未成婚,陛下每日一封信,在信里说想我,给我带各种我喜欢的小玩意,带我爱吃的,瞧见我头上的蝴蝶簪了吗?前世我封皇贵妃才能得到的鬼工镂空雕的首饰,这辈子轻而易举就能得到,只是因为我自己的簪子摔坏了,陛下就给了我。” “陛下喜欢我,我也喜欢陛下,我们两情相悦……” “住嘴,不要再说了。” “凭什么不能说,我偏要说,我喜欢萧琰,他待我好,我自然要回报,不像有些人狼心狗肺,我做萧琰的皇后不必给别的女人行礼,我说什么便是什么,我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萧直再也听不得她说下去,堵住了她的嘴,急吼吼的亲吻她,撬开她的唇,钻进去汲取津液,占有欲十足,迫切的想要证明着什么。 啪的一声,谢期推开了他,一巴掌甩了上去,皱眉擦着自己的嘴唇。 “我知道你这个人,毫无感恩之心,下流又阴险,可没想到你居然强迫女人。” 萧直扯了扯嘴角,自嘲的笑了笑:“强迫?你本来就该是我的。” “现在不是了,我是陛下下旨要册封的准皇后,你未来的婶娘,萧直,你想对我出手,就掂量掂量下场。” 萧直目光灼灼,紧紧的盯着她:“我很想,在这里,把你变成我的,我那好皇叔,可还会要你?” 谢期丝毫不怕,反而有些跃跃欲试:“陛下是个好脾气的人,却不是个任人欺辱的人,准皇后回家途中被掳走,被自己的皇侄强迫失贞,我固定要青灯古佛一辈子,可你萧直,也活不了。” “若是你因此而死,我只会拍手称快,你的青云之志,你的大业,可就前功尽弃了。” 萧直的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 “说中你的心事了?” 谢期可觉得太畅快了,她何曾在萧直面前占过上风? 萧直垂眸,眼圈都发红,看着可怜的很:“你一定要这样对我?重活一次,我想补偿你,好好爱你。” 将上辈子所有没能给她的,都给她! 他悔悟的太晚了,一切都来不及。 “阿鸢,我们才是夫妻,相伴十多年,你不能不要我,我爱你啊,我爱你啊。” 谢期从未见过这样的萧直,他很难过,难过的快要哭出来了,不,是已经哭出来了。 泪珠从眼眶徐徐落下,他再也不能自已,趴在她的手背上:“我知道你恨我,前世丢下我,连一句话都不曾留给我,我守了你三十年,养大了我们的儿子,我不曾再爱过别的女人,这么多年的折磨,对我还不够吗?” “你怎么能不要我……” 谢期手上湿乎乎的,没有作假,萧直,是真的在哭。 从震惊变为了平静,谢期没有丝毫感动,只是冷眼看着:“你抬起头来。” 她按住他的胸口,正是被她插了一簪的地方。 谢期毫不客气的用力按下去,满意的看到萧直倒吸冷气,竭力忍痛的模样,这种伤,绝不可能一个月就能养好。 “痛吗?” 萧直咬着嘴唇。 “我当初,就是这么疼!” “冬天最冷的时候,我被你的皇后罚跪,膝盖都没了知觉,我在乾元殿外,哀求你高抬贵手,放过我的亲人,我堂堂五姓七家的嫡女,被你的皇后辱骂,我的丫鬟为了我的清白一头撞死的时候。” “我就是这样的疼,痛彻心扉,疼入骨髓!” “可我还要跟你装恩爱,扮贤惠,每每跟你亲近,我都作呕!” 谢期凑近了他的耳边,笑的猖狂:“能重新活一次,我只想离你远远的,你还想算计我,算计谢家,我会跟你拼个你死我活。” 萧直翕动着嘴唇,想要说很多话,却只说出一句对不起。 “你自以为是的补偿,真是让我恶心。” 萧直知道她恨他,却没想到,她恨成这样,现在连他的触碰,都嫌恶的像看到什么脏东西。 他真的,要永远的失去她了。 萧直神情恍惚,重生以来,他设想了很多情况,唯独没有想过,会失去她。 他好像坠入深海的溺水之人,水没入他的鼻腔最后将他整个吞噬,将他往黑暗处越拽越深。 他们的位置颠倒了过来,现在是他在乞求她留下。 “我们的孩子,你也不要了吗?清儿和浊儿,那么懂事的两个孩子,你为我留下的血脉,我封了清儿为太子,浊儿为靖王,他们两兄弟最是和睦,也最爱你这个亲娘,他们……” 谢期截断他的话,满脸冷漠。 “我不在乎,跟我没关系。” 第58章 嫁人 萧直离开了, 谢期出来留了个心眼,报备了金吾卫,若她没有按返回, 或稍微迟了半柱香, 这些忠心的金吾卫就会来接她。 萧直权衡再三, 果然还是退了。 谢期瞧不起他:“果然, 你满脸深情, 满嘴的爱啊什么的,比起权势和皇位,我又算得了什么。” 萧直已经平静了下来, 就像是方才痛哭挽留的人根本就不是他,然而幽深的双眼如旋涡, 不小心就会将她卷入其中吞噬,泄露了他偏执的占有欲。 “你不必拿话激我, 若没有权势,我还是那个野生野长废太子之子, 连靠近你都不可能。” “没有权势,怎么得到你,怎么还能好好爱你?” 谢期呸了他一口:“可惜,我要做皇后了,只要有我在, 你这辈子也别想像上辈子那样当皇帝!” 萧直很平静, 捉住她的手在唇边轻轻亲了亲:“若能让你泄愤,这样也好, 我很期待你能做出什么。” “阿鸢, 你要记得,这不是结局, 你最终会是我的。” 萧直带着人走了,被她迷晕的谢家仆从也醒了过来,今日出来的,驾车的小厮服侍的丫鬟还有两个护卫,都是她的心腹。 萧直也没有明目张胆的暴露身份,而是扮成了马匪。 谢期冷笑,这也是他惯用的手段了,上辈子,不就是扮成马匪,杀了她二叔一家。 萧直的人察觉到金吾卫的踪迹,这才决定撤退,撤退痕迹也收尾的很好,金吾卫什么都没发觉。 谢期也有意遮掩,并不愿叫人知道,自己这个准皇后婚前还跟符阳郡王有所牵扯,所以叫仆从们不要声张。 但她却不愿瞒着萧琰,谁知道萧琰有多大的能力,若是知晓她瞒着,会不会生出嫌隙。 秦敷教导过她,夫妻之间,哪怕是有真情实爱,两心相许,婚后不仅要互相包容,还要恩爱两不疑,不能互相欺瞒。 心中若有了嫌隙,便是埋下的一根刺,若以后恩爱淡了,这刺便会越来越深,最后变成不可修补的裂痕,夫妻之间的感情,也是要经营的。 但谢期也没有傻到什么都说,到家后她拟了一封信,将萧直私自寻她诉衷肠的事说了,信中说了萧直对她的纠缠以及自己的拒绝,叫人将信送入宫中后,就静待萧琰处置萧直。 这一回定叫他栽个大跟头。 谢期有些自得,这些手段可都是前世在后宫中,跟他的皇后周慧荑学的。 秦敷私下也曾与她说过,男人在官场上的斗心眼,可不比女人在后宅使心机少,而这些男人置对手于死地时,往往更加狠毒,也更小肚鸡肠。 此时的乾元殿,萧直跪在萧琰面前,低首垂眉,眼圈通红:“皇叔,微臣,微臣错了,不该抑制不住跑去偷看谢家姑娘,明明,明明她都要入宫封后,千错万错都是侄儿的错,您莫要因此而疑上谢家姑娘。” 萧琰有些头疼:“你对谢家姑娘,就这么放不下吗?” 此时小黄门蹑手蹑脚进来,附耳说了几句话,将手中的信交给了萧琰。 萧直仍旧是那副低眉顺眼要认罪的痴情种样子,萧琰看完后,面上有些纠结,却将信烧了丢入水盆之中。 “此事莫要再提了,是朕对不住你,本来你提亲在前,朕却……” 萧琰神情有些羞赧:“朕横刀夺爱,可谢家姑娘对你无意,朕也是情之所至,不能舍去,阿直莫要在愧疚了,此事你虽莽撞,但你是性情中人,这一回朕不会追究你。” 萧琰正色:“不过,也只有这一回,朕已昭告天下,谢家姑娘便是未来皇后,不日就将大婚入宫,她是你婶娘,你以后绝不可再如此不敬。” 萧琰又缓了语气:“你瞧中了西京哪家的闺秀,尽可提起,朕亲自为你们赐婚。” 萧直谢过恩,离开了乾元殿,那张感激涕零的脸,顿时变得阴鸷可怖。 为防谢期这一手,他当机立断先找陛下请罪,将罪责揽在自己身上,表现的如一个被情所困的痴情人一般,果然,谢期没放过他,若不是他出了先手,萧琰定会起疑心,从此不再重用他了。 萧直要紧了牙,他的好阿鸢,还真是不遗余力的给他下绊子,可惜了,这点手段还不够看。 他不是为情所困的傻瓜吗?他当然是,还是天底下最大的傻瓜,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心爱的女人嫁给别人。 因为爱她,他失了阵脚,抑制不住的汹涌感情,让他不能控制去找了她,想要挽回,想要阻止。 曾经他坚信自己不会为任何一个女人动情,坚信为一个女人要生要死的男人,根本就不配做男人,也实在太没出息。 如今,他却也也成了昔日自己鄙视过的大傻瓜。 不过没关系,他最擅长的,就是蛰伏,忍耐,等到时机成熟,谢期,她跑不了的,在此之前,就让她跟萧琰先得意一会吧。 来日方长。 商序十五,乃是宜嫁娶的黄道吉日,而大梁开国南宫皇后与昭烈帝元成皇后册封,也正是商序十五这日。 前些日子,礼部便送上聘礼,乃是皇家最高规格,黄金万两,纳采鴈璧乘马束帛,比之旧典礼,有过之无不及。 谢家自然也准备了嫁妆,乃是三百六十九抬,连着聘礼一起都带回去,谢觞虽然爱财,但皇后聘礼乃是国库所出,他却不要落得个以国库之银充私家之产的话柄。 这三百六十九抬嫁妆,几乎掏空半个谢家。 然而谢觞秦敷却没什么觉得委屈的,本来这些钱就是给女儿安身立命的,怕她婚后没有银钱花,怕她跟着夫家受穷,而宫里的花销可比普通人家更大。 梁国开国之时,天子大婚娶皇后,承袭李周之制,一娶九女,一后八妃,一妻八媵,然后来这种旧俗便逐渐被废弃了,原因就是浪费钱,毕竟媵侍也得给聘礼。 而且梁朝中期皇后地位越发尊崇,尤其是成宗皇帝之顾皇后摄政四十余年,可是与成宗并称二圣的实权皇后,媵妾在李周朝也是出身大族之女,皇后的备选,这些皇后娘娘如何能忍受媵女分自己的权呢,故在顾皇后一朝,这旧俗便被废止了。 婚乃通昏,娶正妻之仪必然是在黄昏,谢期拜别父母,乘上皇后凤辇,喜扇遮面,自此入宫后,便是皇家之妇。 夺后 第50节 女子出生,嫁娶,产子,都是人生大事,然谢期心中却并无波澜,既无对未来生活的恐惧,更无忐忑不安。 但想到萧琰的温和体贴,也只是微微产生了一点期望。 萧琰,跟萧直是不同的,她已然选择了不同的道路,必然不会重蹈上辈子的覆辙。 天子娶妻,西京长街十里红妆,坐在凤辇之中的谢期并不知,萧直一直在暗处看着,看着她穿着婚服,带着凤冠,嫁给旁人。 曾经她也嫁给过他,也不能说只嫁,只能说是纳。 那一年,她只有十八岁,却美的好似天上掉下来的小仙女。 别人都怕他,只有谢期不怕,还对着他笑,哪怕不是以皇后之位入宫,只是贵嫔,对谢家女儿来说,都算得上打压了,她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愤怒。 现在想想,她的性子真的很好,从不自怨自艾,会怜悯贫弱,怜惜弱小,只有别人冒犯她时,才会反击,而这种反击也像小猫挠人,并不叫人觉得疼。 分明,他们也曾有个好的开始。 她也曾想跟他好好相处,好好过日子,纵不爱他。 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呢?萧直想着他们前世的每一件小事,她微笑的时候,哭泣的时候,苦苦哀求他的时候,还有今生她对他怨愤的话语,交错着在眼前闪回,最后变成眼前这一幕,她坐着凤辇,离他越来越远。 他的阿鸢,那么美,那么好,萧琰也会看到她喜扇之下的娇颜吗,也会看到那身皇后衮服下洁白柔软的身子吗? 他想起来,上辈子,最初入宫时,他第一次翻得牌子便是阿鸢,那时他刚继位,满心都是对谢觞的不满,在前朝这位独断专行的大将军又驳了他的面子,在后宫,他还要去临幸谢家的女儿。 他只有戒备和烦躁。 然而在看到喜扇后那张玫瑰一样的面容,那双比繁星更亮的双眼时,他的心就静了下来。 她容颜的出色,让他对谢觞的不满,少了一些,却又冒出了一个想法,谢家献出如此出色的女儿,难道是要效仿妲己褒姒之流,来乱他的心祸他的国? 纵然只是贵嫔,她却不曾表露怨怼,想要跟他这个夫君好好说说话。 而他当时,是怎么说的呢。 萧直想起来了,他没有斥责她,却说了,‘尔以贵嫔位入宫,尚不算朕之妻子,何故如此矫揉造作,执喜扇之礼?’,她如星子一样明亮,跳跃着动人光芒的眼眸,就这么黯淡下去。 嫁给了萧琰,他的阿鸢,也会对他那皇叔,妩媚动人的笑吗?也会盈盈羞涩,扑入他的怀中,求他轻怜蜜爱吗? 萧直感觉到胸口被她用簪子扎过的伤口,在隐隐作痛,喉头腥甜,一口血涌上来,被他硬生生咽下。 凤辇早已没影,天色也暗了下来,围观的百姓都散去了,他却仍旧站在那里,一直望着。 “主子……” 对上黄存礼担忧的目光,萧直摇摇头:“回去吧。” 终究是因为,他不曾珍惜,悔悟的太晚了,但好在,她跟他都还活着,而活着总是有希望的。 第59章 病弱 凤辇经过朱雀门, 承天门,再过坤势门,便停在凰栖宫中。 喜娘将她扶下凤辇, 坐在帐中, 一室寂静。 不久, 她便察觉到有人推门而入, 脚步声由远至近, 她的心还是提了起来,这毕竟是她这辈子第一次洞房花烛,还是嫁为正妻。 上辈子, 她便是五姓七家的贵女,是人人艳羡的皇贵妃, 也没有经过这么一遭明媒正娶,洞房花烛。 有些紧张, 手心都沁出汗来。 一只冰凉的大手,将她攥着的右手拉起, 柔而坚定的掰开她紧握的拳头,拿了帕子给她擦拭手心的汗水。 “怕吗?” 这人也是个傻的,居然第一句是问她怕不怕。 “不是怕……” “不怕,为何不将扇子拿下来见一见我?” 还是近乡情更怯?萧琰的脸也有些红。 “还没有却扇,妾身如何能跟陛下相见?” 萧琰一愣, 敲了敲自己的头:“是了, 是朕不得体,梓潼勿怪。” 当即吟了一首却扇诗, 那柄喜扇徐徐褪下, 露出一张带着红晕的芙蓉娇颜,头上金灿灿宝石凤冠, 额间精致珍珠花钿,唇上朱红的胭脂,却不如眼前人,十分之一的美。 她本就是明艳张扬的容貌,此时一装扮,则更加国色天香,比之娇艳玫瑰,更似盛放牡丹,漂亮的似天上神女,美的惊心动魄。 萧琰痴痴的望着她,还好,这凤凰儿一样的美丽姑娘,终究是落入他的怀中。 “梓潼,我十分欢喜。” 他微微俯身,靠近她,扶着她的肩膀揽她入怀,一股清凛梅香盈入她的鼻尖,殿内一片灯火通明,儿臂粗的龙凤喜烛徐徐燃烧着,一时有些暧昧。 此时,谢期却不合时宜的想起来萧直,萧琰与他,不愧是叔侄,传自一家的血脉,哪怕萧琰更像他娘亲,殉葬的裕太后那般,英俊脸蛋没有丝毫攻击性。 但眉宇间,却总有两分相似。 也不知为何,这辈子,萧直竟也用起雪中春信这种冷香来,分明他前世一登基,就用了只有帝王才能用的龙涎。 真是晦气,大喜的日子居然想起这么个不合时宜的人。 萧琰十分欢喜,想要低下头,亲一亲她的脸蛋,脸却越来越红,直到双颊浮上不正常的红晕,咳嗽了一声,便止不住,剧烈咳的要将肺都吐出来。 谢期吓了一跳,哪里还有什么绮思,急忙给他断水拍背。 桌案上不仅放着各种婚礼用具,还温着一碗药,萧琰指了指,她立刻心神领会,喂他吃下药,又扶着他在喜床上躺下,因喜床上还有枣子莲子花生等坚硬果子,她还先收拾了一通。 谢期眉头隐约可见忧色,她知道萧琰身子不好,可没想到他身子已经不好到这种地步。 方才咳嗽,布巾上都有些淡淡的血迹。 “没事的,就是这几日我欢喜的太过了,晚上有时多思多梦,才会这样。” “我这身子,就是这么不中用,我时常觉得既我已是注定要早死入土的人,何必拉着人家清清白白的世家女儿陪我,若我早去,她岂不是要守活寡。但对你,我却执念了,你那日说要嫁给我,哪怕只有几年好活,你可知,我有多么开心。” 这偌大的牢笼,终于有一个他喜欢的姑娘,陪着他守着他。 “因为我的私心,嫁给我这么一个不中用的夫君,苦了你了。” 谢期有些愁绪,她是爱说爱笑爱热闹的性格,对萧直那样的人,他有权势时她便虚与委蛇,无权势时便处处挑衅。 可面对这么一个风吹吹就倒的玻璃人,她那大咧咧的作风,都收敛了,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陛下别这么说,是我执意要嫁给您的,我不后悔。” 萧琰摸了摸她的侧脸,笑的很是开怀,一碗药下去,他咳嗽止住,可脸上不正常的薄红却丝毫没有减轻。 谢期担心至极,便想寻太医,被萧琰阻止。 她虽存了利用萧琰权势的心思,但如今既嫁给了他,便与他乃是夫妻一体,只有盼着他好,多活几年。 “陛下如何要讳疾忌医?” 萧琰却只是摇头,按住她:“这是老毛病,入秋后我睡得不安稳便会如此,多歇歇也便罢了。今日你我大婚之日,若传出去我寻了太医诊治身子,保不准有心之心,借题发挥,说你不祥。” “如今好不容易娶了你,朕并不想多生事端,对你不利。” 谢期一愣,眼眶热了起来。 她想过萧琰是见色起意,并非她自夸,这副爹娘给的容貌,的确有倾国倾城祸国妖姬的潜质,这大概也是上辈子萧直一直舍不得杀她的原因。 但以色侍人,多是居高临下,带着赏玩意味,就例如萧直那般。 萧琰却非常郑重,还如此为她着想,饶是谢期这种被伤过,心已冷得不像样子的人,也难免有些动心。 “可是……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这都是老毛病了,不打紧。” 在他再三保证下,谢期只能无奈应了。 “咱们还没喝合卺酒,我这身体,是不能饮酒的,也只能做做样子了。” 他说的云淡风轻,明明身居高位,手握大权,却没个康健的身体,而下头那些七窍八孔心的臣子们,现在就已经打主意,殷勤献好想要站队,捞个从龙之功了。 不是所有人,都盼他活着长久的。 “委屈你了,梓潼。” 谢期哪有什么委屈的呢,她性格是这样,若是旁人跟她较劲她脾气上来是半步不退,非要好好较一较的,上辈子没少因为这性格吃亏。 可若别人先对她示了弱,她有几分狭义心肠,怜悯弱小,自己倒要先不好意思起来。 如今见萧琰皇帝之尊,句句话都隐隐对她示弱,处在下锋,难免让她觉得心中有些愧疚。 “哪里委屈呢,我们既然已经在一起,喝不喝合卺酒,又有什么要紧。” 萧琰却摇头:“今日大婚,一辈子只有一回,梓潼体贴我,朕却不愿留下遗憾。” 谢期无奈,只能取了葫芦,将酒倒入各一半的葫芦中,她还不放心:“陛下沾个边,做做样子便罢,我来都喝了吧。” 两人对坐,谢期先喝了一口,交换葫芦,则把剩下的一饮而尽,将空的葫芦合在一起,这才一仰一卧,乃是圆满。 合卺酒本有助兴之功,谢期也是个不耐酒力的,两葫芦就下肚,很快便上了头,双颊红扑扑的,眼睛也亮的惊人。 萧琰很想帮她褪下凤冠衣裳,将她抱起入罗帐,春宵一刻可是值千金的。 然而他身子实在是不争气。 只能望着她自行卸了钗环,脱下衣裳,乖乖巧巧上床一边,藏在被子里偷偷看他。 萧琰有些意动,俯下身眼神描绘她这一张漂亮的脸,饱满的额头,小巧的鼻子菱形的嘴唇,真是没有一处生的不合他的心意。 他亲了一口,好柔软,带着她身上天然的甜香。 启开檀口,舌尖探入,看她长长睫毛不停抖动,却乖顺的依偎在他怀中,不禁心神激荡,然而就在手附她胸口,探入其中,进行更进一步的行动时,萧琰忽的眉头紧皱,咳出一口血来。 谢期吓得够呛,苦口婆心求他宣太医,萧琰却坚持不允。 “因是天气转凉,我又犯了老毛病,不得动气动欲的缘故,是我拖累你了。” 谢期哪里还敢提议这事,只盼他先养好身子再说。 “我这身子,天一凉就会犯病,便会力不从心,这夫妻之事,也只能等我好些,再跟梓潼行周公之礼。” 萧琰满面歉意。 谢期窥见他眼底的黯然,明白他的心情,毕竟是男人,身子却弱成这样,新婚夜跟妻子都不能合契相融,就算他性子天生温吞豁达,也难免会心中难受。 她握住了他的手,言语间并无怨怼失望,只有安慰和包容。 夺后 第51节 萧琰抱住了她,嗅着她毛茸茸的发顶:“其实我的身子,实在不适合做这个皇帝。” “陛下怎么能这么说呢,您可是太子继位,名正言顺板上钉钉。” 萧琰低低一叹:“我年幼时,身体也不是这样。” 他是被下了毒,身子被拖垮了。 “寿数不长的帝王于王朝而言,大多都不是福兆,奈何皇兄们死的死,贬的贬,只剩下一位残疾五皇兄,跟我也没什么差别。父皇又对五王之乱中被卷入的皇子讳莫如深,又信不过世家大族出身的妃嫔。” “父皇他,实在执拗,猜忌心又重,到薨逝前半年,竟连我母后都不信任了,她一个渔家女,能有什么高深心机,父皇不仅让母后殉葬,后宫诸妃,一律都没放过。” “说这些好没意思,只我身子弱,却不得不挑起这个担子,以往总觉得,我不去祸害别人家的好姑娘,把这江山看护好,交到下一任皇帝手上,也算是对的起萧氏列祖列宗。” “可如今,得了你,朕却有些看不开,想要多活几年,与你厮守。” 第60章 齐眉 大婚后的第二日, 便要祭太庙,昭告天下后便是封后大典,萧琰身子不适, 强撑着带着她祭拜了萧氏祖先, 回到乾元殿便病倒。 然而他依旧不许声张, 只是叫心腹太医熬了药, 喝下后沉沉睡去。 谢期衣不解带的照顾他, 心中倒是没有什么后悔的情绪,成婚前她就已经想好,绝不会后悔, 只是如今她嫁了他,若再像上辈子, 让他英年早逝,岂不是白白重活一回。 但人之寿数, 实在非人力所能为之,谢期也只是尽自己所能, 听候天命罢了。 因为萧琰嘱咐不得声张,所以除了近侍,整个后宫的人都不知道,萧琰刚大婚就又病了,只看到萧琰封后大典后, 在乾元殿还要皇后娘娘侍候在身边, 端的是非常宠爱。 萧琰醒过来已经好了些,还要看奏折, 看到谢期因照顾她, 衣带未解,眼底都有些青黑, 又是恨自己不中用又是心疼,坚持要她回凰栖宫休息。 谢期无奈,见他边说话边咳嗽,也就无奈同意了,只说晚饭还会过来。 回宫后,刚想拆下头上这顶重的压的她脖子生疼的凤冠,宫女来报,说是后宫几位嫔妃,来向她请安。 谢期还愣神一会儿,是了,如今她已是皇后,后宫之主,自然要嫔妃向她请安,以后都是要受她管制的。 止住流云想要给她拆下冠子的手,虽有些疲惫,她还是打起了精神。 凰栖宫正堂中,已经有三个梳着已婚妇人发型的宫装女子,在等待了。 谢期倒是颇为惊讶,低声问身边的流云:“全在这了?” 流云点头:“陛下刚登基,为东宫太子时,身边只有这么几个伺候的,连个侧妃良娣也无,如今也没广开选秀。” 谢期揉揉额角,难免觉得萧琰有些可怜。 上辈子的萧直,都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情爱淡薄的皇帝,可刚过而立之年,后宫有名分也有十几位,虽然几乎都是低位嫔妃。 而萧琰的后宫,居然就这么可怜的小猫两三只,饶是谢期,都觉得萧琰未免可怜。 但想到他说的,自己身子不好,何苦断送好人家姑娘的前程,他的确说到做到,并非是为了显示自己多么不近女色。 这三人为首的那个,谢期还挺眼熟的,就是上辈子那位拼了命,把自家侄女往萧直床上送的袁太妃。 上辈子还要敬称她一声太妃娘娘,如今这位曾经萧直面前的红人,竟要给她行礼口称娘娘了。 “这位是袁婕妤,陛下为太子时,是东宫昭训,另外两个分别是贾才人和徐美人,也是东宫老人。” 流云不愧是她身边最得力的,早就把内宫这些来来往往有名有姓的记了下来。 谢期点点头,她也并非没做过功课,只是初次见面,难免对不上号,才需要流云提醒。 如今这位袁婕妤,看着面相便老成一些,她如今是二十五岁,整比萧琰大了七岁有余,袁家并非是什么根基深厚的世家,袁婕妤的爹原先在太子府任右清纪郎,只是个从八品,因为萧琰身子弱的缘故,先帝给袁婕妤算了八字,算出此女命中有福运,是个高寿之人,虽然年纪大些,但年纪大的女子更知道疼人,又见她身材丰腴长着一张圆脸蛋,是有福气的长相,这才指给还是太子的萧琰成了昭训。 萧琰后宫人实在是少,连个太子妃都没有,昭训乃是倒数第二等,然她却是东宫唯一一个有品级的太子嫔妃,难免有些自得。 谁知萧琰继位后,却只是封了她为婕妤。 谢期很清楚的记得,上辈子她是萧琰的昭仪,在这个位子上做了两年,后在萧琰去的一年前又封了贵嫔,贤妃。 应该是因为她的进宫,萧琰才没有封袁氏。 而另外两个,一个才人一个美人,在东宫时,更是连品级名分都没有,乃是纯淑妃也就是裕太后为萧琰选的通晓人事的宫女。 谢期倒是端详了一下,俱都是相貌平平还有些瑟缩,看着年纪跟袁氏差不多大。 都是在宫中蹉跎岁月的可怜女子,谢期也不愿为难。 由袁婕妤开始,三跪九叩行了大礼,又对她奉了茶,谢期作为皇后,都给了赏赐,袁婕妤乃是一只金璎珞,才人和美人则是各一只金丝镯。 袁婕妤倒是没什么表示,那一个才人和美人,却都面露喜色,觉得谢期实在大方,低品阶嫔妃俸禄太少,首饰也是有规制的,而且她们并不得宠,萧琰又提倡节俭,也不是时时都能得赏赐。 但皇后娘娘赐下的,却又不同,可时时带着,方才表示尊敬。 不咸不淡的说了几句,也算不上是敲打,就让她们退下了。 萧琰因为身体缘故,并不能总是临幸嫔妃,他年纪跟后宫几个有位份的妃子差距过大,说话也没什么共同语言,等闲并不去她们宫中。 而这三个妃子,本是以袁婕妤为首,因为萧琰还是太子时,邀宠侍寝时导致萧琰病重,裕太后就这么一个儿子,富贵生活都在这个儿子身上,怎能让女人带坏了自家儿子,便严惩袁婕妤,甚至差点打杀了她,导致这几个女子,根本就不敢献媚争宠。 可怜的裕太后,还以为儿子登基后自己能做太后跟着享福,娘家一家子也能像刘汉时的霍家一般,被重用,光耀满门,可惜成了一场美梦,先帝的猜忌心如此之重,竟是去了都没放过自己的大小后妃。 活着时争宠的林贤妃,裕太后这个纯淑妃,还有大大小小的嫔妃,全部殉了随葬皇陵。 嫁给了萧琰,谢期才恍然发觉,她与萧琰相处竟十分和谐。 萧琰身子弱,不能随意劳动,她是坐不住的,但萧琰也不拘束她,她可以在凰栖宫舞刀弄棒。 她在海棠树下舞剑,萧琰便在一边煮茶作画。 谢期练武也只是花拳绣腿,是上不了战场的,也就是起个强身健体的作用,可她舞剑十分优美,身段矫矫,萧琰给她拍手叫好。 剑风所到之处,洒落一地的海棠,最后一个收势,一只完好无损的海棠花落在谢期的剑尖。 萧琰的叫好声,也随之响起。 谢期拿下那只海棠花,凑过去:“我这花拳绣腿,也只有陛下会称赞我了。” 她动过后,难免脸带薄红,气喘吁吁。 萧琰看的一时有些情动,胸口咳意渐显,强行将动情动欲压了下去,却看得呆愣片刻。 “你这么瞧着我做什么。” 萧琰目光灼灼,此时紧紧盯着她的模样,居然有两分像萧直。 他被逮了个现形,脸有些红,一开始还想这么直勾勾的盯着她很是不规矩,可又一想,他们已经成婚,她已经是他妻子,夫妻相处亲昵一些,本就是理所应当。 “朕看梓潼相貌美,如冰霜染上胭脂色,就看呆了。” 他夸奖的好生直白,还笑眯眯的,一点都不避讳。 谢期有点脸红,看了周围一圈,宫女太监们都垂着头不敢发笑,反而是她身边的贴身丫鬟,流云流霞星儿月儿,被她宠惯坏了,此时在掩口偷笑。 “陛下也是见惯了西京美人儿的,这样违心夸我,有些言不由衷呢。” 萧琰拉着她坐下,亲自拿了帕子给她擦拭额头上的汗珠:“梓潼这西京第一美人的名头,本就是实至名归,再说就算有旁的美人,也入不了朕的眼,朕只觉得梓潼美。” 谢期算是有经验,可这经验除了萧直,便是有些懵懂情谊的明如槐,与萧直那十年,被打压磋磨,萧直从不曾这样直白热烈的赞美过她。 谢期此时居然红透了脸,推推萧琰:“大家都还在呢,别这样,怪羞人的。” 萧琰淡笑,将桌案上的画作给她瞧:“你看看。” 那上面俨然是一副美人舞剑图,美人一袭红衣,树下舞剑极为飒爽英姿,简单几笔就将她神韵勾勒了出来。 谢期本是给他递来海棠花的,此时见他又是夸赞她,又是给她作画,从没受过这种追求手段的谢期,已然有些同手同脚,不知所措了。 萧琰接过那朵海棠花,替她簪在鬓间。 谢期却有点不满意,照了镜子,她穿着一身华贵艳丽的外袍,却带着这么一小朵粉白海棠,难免不大和宜。 “要不我以后也穿淡一些颜色的衣裳吧。” “这是为何?” 谢期有些不好意思:“陛下总是穿素净颜色,时下西京风气也是追捧魏晋风流,喜素赏白,我穿的这么奢华,总有些格格不入。” 萧琰失笑,摸了摸她的头:“无妨,你喜欢穿什么便穿什么就好,不必为了迁就朕而做什么改变。” 话是这么说,可谢期还是让尚宫局做了好几身藕色,雨过天青,月白的衣裳,为了跟萧琰相配。 “再过几日便是中秋大宴,你可做得来?” “陛下瞧不起我吗?且等着,我定办的妥妥帖帖。” 萧琰笑而不语,叫几个有经验的尚宫帮着,看她信心满满的样子,倒不忍心打击。 很快便到了中秋大宴,此宴不仅是宴请朝臣及其亲眷,更算是一场西京官宦人家男女的大型相亲宴,她这位新皇后乃是第一次主持宫宴,头一次亮相,不可谓不郑重。 而好些西京小世家的姑娘,若能在宫宴上得皇帝皇后首肯,给赐个好婚事,便是天大的荣耀了,铆足了劲儿,想要在谢期面前表现一番。 第61章 酸涩 因元成温皇后最爱海棠, 在世时时常感叹海棠花旗期太短,每年只有三四月才能看见,昭烈皇帝爱妻至深, 便叫皇宫的花匠潜心研究出一种晚棠来, 能开到秋季, 九月之后才会谢, 昭烈皇帝亲自为此种晚棠起名为‘念酌’。 谢期与萧琰成婚后, 还能欣赏的海棠花,便是这种名贵品种,只有皇宫中有, 民间是欣赏不到的。 然临近九月下旬,这晚棠也逐渐凋谢, 为着中秋宫宴,谢期叫宫中花匠们移了木芙蓉、金桂、菊花等一些秋季开的花点缀雪信殿和御花园。 交代了尚膳局后, 一切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没几日就到了中秋。 谢期因是头一次筹备宫宴, 就算心中有数,也难免要在多看看,确认一番细节,从尚膳局出来后,便去往雪信殿, 中间要经过太液池, 金水桥,还有个小园子。 在大梁, 中秋可不仅仅是团员之夜, 也是女儿家的节日,名为拜月节, 取自貂蝉拜月之意,在中秋这日,未假的女孩儿摆上香案,放上香烛果品月饼之类的祭祀,女儿便能生的貂蝉那般花容月貌。 金水桥两边,谢期也叫人放上一些香案,方便一些王公大臣家的小姐,心血来潮了好拜一拜月。 刚上金水桥,低头不见抬头见,居然看到一熟人,眼前的不正是萧直,他今日头戴金冠,穿了一身宝蓝王服,端的是英俊挺拔。 他身边还跟了一个相貌清秀的姑娘,不过梳着少女发饰,应当是哪个朝臣家的女儿。 萧直已经有一阵子没见到她了,她入宫,成了高高在上的皇后,曾经咫尺可触碰的人,现在竟成了他根本无缘见到的存在,成了他的皇婶。 这赌宫墙,曾是他发雄心壮志,一定要逾越的存在,终有一天他会入主乾元殿,成为天下的主人。 然而上辈子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帝王,现在却只是潜龙,被困一隅,身为外臣,根本就入不得内宫。 他很思念她,思念的辗转反侧,根本无法入眠,而一想到,心爱的女人已与别的男人结为连理,跟别的男人恩爱缠绵,他就痛苦的不能自抑。 夺后 第52节 他的阿鸢,嫁给了别的男人,也会那样乖巧贴心的侍奉萧琰吗,与萧琰融为一体,颠鸾倒凤? 一想到她对自己的恨,对萧琰的欢喜。 早已下定决心,不会被外物影响的平静内心,就会掀起狂风骤雨,他恨的几乎呕血。 而这么多天,这是她的阿鸢婚后,他第一次见到她。 她好像过得很好,容光焕发并没有憔悴之态,反而神采奕奕,眼睛亮的惊人。 很美,而且越发的美了,她在宫里并没有受苦,萧直确认了这件事有些许的安心,可更多的酸涩从胸口涌出,直上他的喉头,让他完全说不出话来。 他很想问,你过得可好,萧琰待你好不好? 现在看来,她没什么不好,反而是他自己,非常不好,过得浑浑噩噩,等待的每一日,都煎熬无比。 这一身红金相间,绣着盘凤的礼服,鲜亮无比,却并没有压住她的相貌,反让她明艳瑰丽的面容,更加显得端庄大气,犹如一朵盛放的绝世牡丹花。 头上带着的盘凤金冠,眉间的宝石梅花钿,处处奢华。 若是旁人,穿戴这么一身,定然像个活脱脱的珠宝架子,可穿戴在她身上,却只有美,简直就像一只神气活现的小凤凰。 她可不就是一只爱美的小鸢鸟吗。 他很想叫一声阿鸢,但根本说不出口,人太多了,众目睽睽,他刚被重用,如今的皇帝可不是他萧直。 行差踏错半分,他的谋划就有可能前功尽弃,一切努力付诸东流。 他已相思成疾,却还要在外人面前装模作样,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堵在心口难受的无以复加。 “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萧直旁边那清秀姑娘,有些羞怯,一听萧直尊称皇后,更加有些胆颤害怕,却还是行了礼,只是声如蚊般,说话悄声悄气的。 “臣女给皇后娘娘请安。” 多日不见萧直,他居然很是憔悴,眼下青黑明显,人也不太精神的样子。 谢期故意展露明媚笑容,很是亲昵:“符阳郡王怎的如此生分?叫什么皇后娘娘,你该叫本宫皇婶啊。” 萧直眸色暗沉,定定的盯着她,这声皇婶他实在叫不出口。 真是荒唐! 谢期却不愿放过他,依然笑容可掬,和蔼可亲:“贤侄是对婶娘有什么不满吗?你既叫陛下皇叔,自然该叫本宫皇婶才是。” 萧直几乎维持不住平静和煦的假面具。 谢期却还在往他心口捅刀子:“郡王自小失了爹娘,这么多年也无人心疼无人教养,既然本宫和陛下,承了这个叔叔婶婶,自然要负起责任来,郡王不必害羞,将本宫和陛下当做你爹娘,也是使得的。” 她在说什么鬼话,萧琰虽然是他皇叔,可只比他大一岁,而谢期却比她小近三岁,现在居然占他便宜,说是他皇婶也就罢了,还让他把她当娘看? 真是见鬼的当娘看。 她是他妻子,他的心爱! 萧直有口难言,心中发赌,气她一点旧情也不念,一点也不爱他,气自己没能耐,现在无法独掌大权。 可见她眉飞色舞,因为怼他很是高兴的样子,心中叹气,由着她吧,难得看到她这般高兴的时候。 上辈子在宫中,她从不曾这般鲜活。 想到上辈子的事,萧直口中泛起一股苦涩,分明是他先来的,他们甚至有夫妻之实,还有两个孩子,然而蹉跎十年,将人活活折磨的抑郁而死,他才醒悟过来。 上辈子她会难产,因双胎动了胎气情绪太过激动之故,然而更多的是,她喝了太多年的避子汤。 谢觞武人出身,秦敷身子也康健,且是宜子之相,谢期随了夫妻二人,又自幼学些花拳绣腿锻炼体魄,本是极康健的身子。 但这样的身子,也被他九年多的避子汤药灌下去,熬坏了。 她本不该因难产殒命,英年早逝的。 萧直五味杂陈,心中说不出的难受。 而更难受的还在后头,桥那边,萧琰也出现,看到了萧琰,谢期便如乳燕投林跑过去,若不是当着这些外臣的面,她就直接进萧琰怀中。 这样无礼的样子,出现在一国皇后身上,很不端庄,可萧琰却只是温柔的笑,拉住了她的手,眼底全是宽和与包容。 一向与他品味相当,都爱穿素净衫子的萧琰,今日居然也穿了一身金红相间绣着盘龙的龙袍。 分明是为了跟谢期相配。 萧直喉头的苦,越发酿的久了,苦的他几乎想要呕出胆汁。 两人相携站在一处,除了萧琰面色太过苍白,身子柔弱撑不起这般明丽的衣裳之外,实在是一对璧人。 他冷眼看着,半个字都说不出。 “大老远的就看见你跟谁在说话,手舞足蹈的这么高兴?” 谢期促狭一笑:“对呀,我在跟符阳郡王说话,咱们的好侄儿,我想郡王无父无母长到这么大,实在可怜的很,便说可以叫他把咱们当亲爹娘看待。” 萧琰有些无语,这怎么可能是关心萧直,分明是在挤兑他。 不过看她这么高兴的样子,萧琰也就不想为萧直说几句话,天大地大,能让皇后高兴最大,萧直也是他臣子,又是侄子,牺牲自己彩衣娱亲,让谢期高兴高兴,也算瞧得起他。 “我瞧见郡王跟这位……在一处,看见他们说的投缘,便来关心关心。” 萧直的脸都黑了,他哪里跟别的女子聊的投缘,他躲还来不及。 “我想,郡王年纪也不小了,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照顾,总是不便的,今儿中秋拜月,朝臣女眷,世家清流的女儿们都在宫内,郡王若是瞧上了哪个,本宫亲自为你们赐婚。” 她摇了摇萧琰的手臂:“陛下,郡王自小过得孤苦,到现在身边也没个知心人,想要为他寻一位淑女,找一门好婚事,毕竟五哥家中的侄儿们都有五哥五嫂看顾,这郡王的婚事,若咱们不上心,可就真真没人上心了。” 萧琰脸上一晒,萧直是他一手提拔,他是体弱不是眼弱心弱,怎么可能不知萧直为人。 自己这个皇后,分明是有意折磨为难萧直。 不过这样也好,为他娶一门妻子,也好断了他对谢期的念想,于是便没有做声,索性就同意了。 “方才我就瞧郡王身边这个姑娘生的不错,如今细细一看,却还有些眼熟的,我在哪里见过你吗?” “你是谁家的丫头?” 那姑娘身子微微一抖,自报家门:“回皇后娘娘,臣女姓许,家父国子监五经博士宋玄。” 宋家?宋玄? 谢期忽然挑眉:“诶,你闺名是不是一个蘅字,草字头衡山之衡?” 姑娘点头,颇有些惴惴不安。 谢期恍然大悟,她说怎么看着她眼熟,这女人,宋蘅,不是上辈子萧直的那位太子良娣,为他生下皇长子的宋贤妃吗? 第62章 计谋 萧直独自坐在房间之中, 屋内没有点灯,黑漆漆的,几乎什么都看不见。 黄存礼低着头进屋时差点被吓到, 黑压压的屋内, 只有两点幽光, 如火焰一样, 燃烧着怒火, 他吓得差点叫出声,硬生生的憋了回去。 再仔细一看,哪里是乱葬岗的鬼火, 分明是他主子的眼睛。 “主子……” 颤巍巍的把灯点上,黄存礼连声大气都不敢喘、 他感觉, 现在的萧直,虽然静静的坐在那里, 就像一只暴怒前蛰伏的巨兽,虽然安静却危险至极, 也许不知什么时候,也许在下一刻,就会暴起将人撕碎。 这个时候,还是老老实实安安静静,不要惹是生非比较好。 “人安置好了?” 萧直的声音非常平静, 却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 黄存礼心下叫苦不迭, 老老实实回答:“是,照主子的意思, 安置在了最远的闲绮院, 一切都照侧妃的标准,给许姑娘准备了丫鬟婆子和各类用具。” 萧直点点头:“叫婆子教她规矩, 没什么事,莫要随意出来走动,本王不喜欢。” “是……” 黄存礼心下惋惜,中秋宫宴,明明瞧着主子对这位宋姑娘,还算和蔼,说话也带了几分笑意,还以为会对她另眼相看呢。 皇后娘娘也瞧出事来,有意成人之美,当即赐婚,将这位宋姑娘配给他们王爷做侧妃。 侧妃在正妃面前虽是妾,但梁朝祖宗规矩,侧妃可是能上玉牒造册的,是有朝廷俸禄补贴的,梁国亲王郡王的侧妃数也有定额,亲王两位侧妃,郡王只能有一位。 他还以为,主子对这位宋姑娘有些不同。 谁知皇后娘娘一赐婚,他们王爷表情就变了,似是在忍耐着怒意,又像是极度幽怨和恨。 复杂的情绪却不能对皇后娘娘发作,这位新进的宋侧妃便成了出气筒,刚入府就失了宠爱。 可惜了,宋侧妃虽远远不如皇后娘娘,可也是位性子温柔的清秀佳人呢。 萧直的愤怒却并不止是,一个区区的许蘅,中秋大宴,他不过多喝了一点酒,去净房洗了个脸想要清醒一下。 这点酒按理说绝不会让他醉过去,而按照他的性格,他心里再如何表面上也能维持平静。 但看到,上首那一双帝后,互相敬酒,在无人瞧见之处,眼波流转之间,露出信任宠溺的笑容,那是只有两心相许的情人,才会表露的样子。 他甚至看见,在桌案下面,萧琰握住了她的手。 怒火与嫉妒,像是毒蛇,啃噬着他的心,让一向泰山压顶都能巍然不动的他,也失了脸上的平静。 一杯又一杯的酒下肚,萧直实在难以派遣心中的愤恨。 重活一世,一切都乱了,他的阿鸢想起了一切,并用尽方法逃离他,跟他作对。 他并不怕她恨他,恨也罢,爱也罢,她总归都是他的。 可现在,让他眼睁睁的看着她与别的男人恩恩爱爱,对他来说,根本就是钝刀子一片一片割下他的肉一般,慢性折磨。 宫宴的酒水,能让各家女眷也喝一些的,酒劲儿能有多大,他却意外的喝醉了。 去了净房回来,仍旧有些晕乎乎,他站在太液池旁边,思绪却飞回到上辈子,那时他是皇帝,她是皇贵妃,她腹中还有着他们的孩子。 那也是个有清凉微风拂过的夜晚,他拉着她,慢慢在御花园中走动,月亮很圆很亮,照在她的侧脸上,那么皎洁美丽的脸庞,像是落下凡间,失了羽衣,不得不委身人间帝王的神女。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也许是对未来糟糕结局有一瞬的预知,他很害怕,害怕她像传说中奔月的嫦姮一般,离他而去,下意识紧紧的攥住了她的手腕。 夺后 第53节 她吃了痛,轻哼一声,紧皱眉头可见她痛苦,萧直反应过来,放松了她的手腕,却发现,她的手腕已经被他攥红了。 然而她什么都没说,更没有不满,只是温和的笑。 现在想来,她那时候对他就有所隐瞒,并未把真正的自己展现在他面前。 阿鸢,分明那么爱娇,稍微受到些委屈,就要扯着萧琰的袖子撒娇,萧琰也由着她,那么宠她爱她,在萧琰哪里,她体会到的,是从自己这里得不到的东西。 萧直心口酸涩的难受,却只是看着太液池出神。 上辈子,他志得意满,觉得自己掌控天下,除漠北这个心腹大患,再也没人能威胁他,只要除了漠北,为边境百姓夺得一个长治久安,他的功绩不说直追三皇五帝,类比始皇,至少也是位英明君主。 掌握着全天下的权柄,而最想要的女人也在身边,没有比这再高兴的了。 那一夜,也是今日这般皎洁明亮的月光,他的内心非常平静,只想拉着身边那个女人的手,就这么走下去。 重活一世,变得天翻地覆。 饶是他这般心志坚定,认定了就不会更改的人,也难免难过伤心。 的确说不出口,前世她活着时,他最宠她的时候,也只是封了她皇贵妃,杀了她的亲人,利用她的亲人。 现在他想给她的一切,皇后尊位,数不尽的财富独一无二的宠爱,都已经有人给了她。 而就在这难得一见的自伤丧气时,他被一个女子抱住了。 因为醉酒,他比平日动作要慢了些,甩开这女人时,便听到这醉酒之言的女子,说着一堆喜欢他,倾慕她的不着调的话。 萧直并不意外,也不想理会,然而一转身就看到萧琰谢期,还有许多宫人和朝臣以及他们的女眷。 这女子扑在他怀里时,他就嗅到此人身上不正常的香气,好似是某种助兴的催情香。 在对上谢期那副得意的脸蛋,闪闪发亮的眼睛时,萧直已然明白,这是个局,而且是谢期的局。 扑倒他怀中乱说话的女子姓崔,也是出自五姓七家大族之女,其父乃是太仆寺卿崔世,作为一寺掌管,今日宫宴,自然也在宴请名单中。 见到女儿喝醉,当众表白符阳郡王,太仆寺卿面色难堪的很,跪下请罪。 谢期在很合适的时候出来,笑吟吟的做了和事佬,并说,既然崔家女对郡王一往情深,郡王到了年纪也尚无妻子,就成全崔家女一片痴心。 萧琰皱着眉头,显然也是措手不及,但众目睽睽之下,总不好驳了皇后的面子,便默认了。 谢期高兴的给那崔家女和他赐婚,将崔家女给他做正妃,同时还将宋蘅赐给他做了侧妃。 不过一夜之间,他不仅有了一个名正言顺的未婚妻,身边还多了个上皇家玉牒的宋侧妃。 他的好阿鸢,这是给他来了个釜底抽薪之计! 萧直很明确,谢期就是在恶心他,她故意的,可他还得跪下谢恩。 思绪回转,黄存礼已经退了下去,屋内,不知何时,出现一个一身劲装的黑衣男子,男子恭敬跪地,一言不发,宛如一尊忠诚的雕塑。 “如何了?” 萧直发了问,那男子才答话。 “太仆寺卿虽然恼怒女儿出丑,但对皇后赐婚,极为欢欣,崔家老太君高兴坏了,说家中能出个王妃,还是未来的符阳郡王妃,是皇家对崔氏的看重。” 萧直面色不动,只有眸中冷光,泄露了他的嘲讽。 “太仆寺卿虽是五姓七家出身,可因迎娶寒门之女,差点被家族除名,同是与家族闹僵,他有部不似谢觞自己有本事能征善战挣军功。” “太仆寺,哼,又能对本王有什么助力。” 梁朝五寺中,太仆寺掌管马政,与兵部军队息息相关,看似极为重要的官职,但先帝时,经历五王之乱,太仆寺站队当时的三皇子崇王,失了先帝信任。先帝重设飞龙司,闲厩御马职权皆归之所有,太仆寺反而成了闲职,地位尴尬。 一个国子监五经博士的女儿成了他的侧妃,太仆寺卿的女儿做正妃,均都是听着名头唬人,没什么实权的朝臣。 谢期这一手,不仅是为了让他难受,更是让这些女子占着他正妃侧妃之位,让他得不到外戚助力。 萧直更是恼怒。 虽然这一世,他早已打定主意不会再娶那些世家权臣之女,靠自己也能攫取权利地位,能站在他身边的女子,唯有他的阿鸢一人。 可她这么做,怎能让他释怀。 戒备他,防着他,还给他赐婚这些他根本就不喜欢的女人,萧直咬的牙齿咯咯作响。 果然不愧是她,知道他的七寸在哪,更知道怎样才能叫他伤心。 可惜了,终究是小打小闹,赐婚了他就要娶?他会在乎那些女人? “打的一手好算盘,可惜本王也不是他们想算计就能算计的,本王这个未婚妻,身子虚弱,一直病着,不能与本王成婚,她想占这个未婚妻的位子,便让她占吧。” 萧直的下属一愣,那位崔小姐,没听说过身子虚弱啊,然而转眼他就明白了。 “属下领命。” 主子不想娶,又不能退婚,那位崔小姐便是没病,从今往后,也得一直病着了。 第63章 亲吻 “娘娘, 您先回去吧,陛下在忙暂时不能见您。” 萧琰身边的内侍官满脸为难,不敢拦谢期, 又不敢让她进去, 只能苦口婆心的劝:“娘娘, 您别为难小人, 这都是陛下的意思。” 谢期气坏了, 自她私自做主给萧直赐婚崔氏女,将宋蘅许给他做侧妃,萧琰当着朝臣女眷的面, 仍旧与她恩恩爱爱,可晚上就没住在凰栖宫, 独自睡在乾元殿。 谢期还以为他是累了,只是叮嘱他早点休息, 也没想别的,可第二日第三日他仍旧推脱, 这才发觉,萧琰可能是因此事,生了她的气。 然而谢期知晓自己利用了崔氏女的痴心,做下这个局,根本没与萧琰商量, 是做的不对。 可他这么避而不见自己, 就做的对? 她这个爆炭脾气,怎么能忍受这种不说明白的冷暴力, 若是上辈子的萧直, 她尚且因为他权势要忍耐,可萧琰, 不知为何,她却并不怕他。 当即推开那内侍官,气势汹汹闯了进去。 萧琰拿着眼前的折子,却一眼都看不进去,听到外殿吵闹声,皱着眉方要出声询问,便看到谢期像个炮弹一样冲了进来。 她眼圈通红,抿着嘴唇。 一见她这幅样子,萧琰心口一疼,顿时什么责备的话都说不出了。 他不责备她,她却不放过他的。 “你这么躲着不见我,是什么意思,你不喜欢我了,你不要我了,还是你后悔娶我,后悔让我做这个皇后?” 她在那里站着,俏丽的脸气的通红,好看的眸子也流下眼泪来。 萧琰大惊失色,急忙去拽她衣袖:“朕绝没这个意思,你怎么会这么想。” “那你这么不见我,冷着我,意欲何为?” 谢期却一甩袖子,根本不让他碰自己,她咬着嘴唇,倔强的看着他:“你若是不喜欢我了,便废了我,休了我,让我家去好了,免得我在这里碍你的眼。” 萧琰无奈:“朕哪里敢这么想,朕这些日子头疼,实在是不知该怎么跟你说这件事,说的重了怕你难过不理我,说的轻了又怕你不听,这才躲起来,绝不是不喜欢你了。” 他面色苍白,因为着急解释,此刻脸上带着不正常的潮红。 谢期心中一软,担心他身体,可又想到他就能如此狠心,好几天不见她,冷着她,心里发了狠,重活一回,与萧琰成了婚,她势必不能落入下风。 佯装更加生气,转身就走:“妾身瞧着,是在这宫里待不下去了,我不如走的好。” 萧琰虽是太子,然当了十八年的太子,整日都要揣摩他猜忌心重的父皇心思,为他蠢钝的母妃擦屁股,心机比起萧直,也不相上下。 自然明白,谢期是欲擒故纵,故意拿乔。 而他高居上位者十八年,虽然因为身体缘故,性子较为温和,却也不是没脾气,从他身边服侍的人恭恭敬敬不敢怠慢,朝臣没有异心,虽称不上大权在握,可朝臣也并不敢将他视为傀儡皇帝,就能看出他恩威并施,并非没有手段。 可惜,这些心机手段,甚至是帝王怒气,在谢期面前,全部烟消云散。 纵然知道她是故意作态,拿捏自己,萧琰的心也已经成了一团乱麻,一把搂住她的腰,按住她不断挣扎的身子,稍一使力,就将她扭过来,吻上了她的唇。 萧琰并非没有经验,只是因为身体他不能有太激烈情绪,而且对后宫仅有的三个后妃,也不过淡淡的,活到这么大,更是没对什么女子有不舍纠结的情绪。 这一吻比他们新婚夜更加激烈。 因为害怕她当真甩手就走,性子上来再也不理会他,萧琰再也不管不顾什么君子礼节,男人风度,左右她早已是他妻子。 在乾元殿前殿,自来乃是见外臣批奏折的地方,就算是皇后,也要有诏才能入内,谢期这么不顾内侍官的阻拦强闯,已是大大的不妥。 然而前殿太监侍卫们众目睽睽之下,萧琰居然直接抱住她,亲了她。 萧琰身子再不好,也是个男人,手臂一勾一带,强搂住她,便将她按在自己怀中,不得动弹,柔情蜜意,轻怜蜜爱,直亲的啧啧有声。 殿内的侍卫太监们纷纷红了脸,垂下头,默不作声,只盼着陛下清醒后,不要恼羞成怒寻他们的麻烦。 谢期本就是半推半就,此时被如此对待,却也不觉委屈,反而身子发颤面色微红,人都有慕强心理,她也是如此,爹爹武人出身的大将军,她自小就崇拜英雄,喜欢强壮的男子。 然而两世加起来,明如槐是个书生,萧琰病弱,也就只有萧直跟强壮挂上一点边,却也远远不如爹爹哥哥那般,身长□□尺,肌肉虬结有力。 萧琰此时这样强硬,不容她躲避拒绝,舌头伸进她口中胡乱搅一气,反叫她越发瘫软没力气。 恍恍惚惚间,谢期思绪不知飞去了哪里,萧琰,看着那样温和,没有一点攻击力的样子,居然也有如此男子气十足,迫的人驯服的时候。 但凡他们不是夫妻,不是两情相悦,谢期非得将登徒子打的鼻青脸肿。 然而此时却是情趣了。 不知亲了多久,谢期反正是恍恍惚惚的,不知今夕何夕。 萧琰放开了她,此时居然也脸色潮红,一半是憋得,一半是羞的,鼻尖更是沁出一些汗珠来,双眸漆黑水润,额发有几缕被汗打湿,贴在脸颊旁。 谢期看了半天,心中蠢蠢欲动,不知该用什么词形容,想了半天想出一个秀色可餐来。 而谢期也是不遑多让,擦去她唇边余沫,萧琰眼神晦暗,胸口一股疼痛也随之而来,他强压下身体不适,将她搂在怀中。 “别恼朕了,好不好,朕做错了。” 谢期默然片刻,乖乖伏在他怀中:“我怎么敢恼怒陛下。” 萧琰心道,你有什么不敢,强闯乾元殿,一点也不给他这个皇帝面子,甩袖就走。 “朕现在可算是知道,由爱故生怖,由爱故生忧,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你不愿意吗?”谢期藏在他怀中,神色晦暗不明。 萧琰握住她的手,亲了一口:“朕若不愿,害怕爱你,便不会从阿直手中强抢你回来,执意要娶你。” 谢期很不满:“怎么能说是抢,我又不是他萧直的。” 夺后 第54节 萧琰失笑,拉着她做到桌案龙椅处,椅子只有一张,自然是他坐着,让她坐在他腿上。 都在前殿当众亲昵,现在这么不合规矩的抱着她坐龙椅,大家反而见怪不怪了。 萧琰身边的内侍官小德关反而笑的了然,将殿内的小太监们都轰了出去,莫要打扰帝后恩爱。 “这件事,朕是有些生气,阿直不过是喜欢你,你拒绝了他现在也嫁给了朕,是他皇婶了,有什么过不去的,非要拿他的婚事让他不痛快?” 谢期不肯承认:“我哪里是让他不痛快,那宋家女子本就跟他相熟,崔家女爱慕郡王,我不过是顺水推舟,成全他罢了。” “他曾经上门提亲过,如今我入宫成了皇后,郡王若还不娶妻,难免有心之人把锅扣在我身上,我是关心郡王……” 萧琰神色幽幽凝视她:“阿鸢,你扪心自问,当真是因为关心阿直,不是挟私报复?” 谢期语塞,萧琰毕竟是做惯太子的,如今成了皇帝,也有威赫,只是不曾对谢期表露,只是这样定定的看着她,毫无杀气,也无气势,就让她心虚的垂下头。 “阿鸢,朕知你不喜阿直,但他是我们的臣子,为朕办事,我们做的都是为了大梁江山永固,百姓吃饱穿暖,待臣子纵不能诚心,也必要有容人之量。” “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雠。阿鸢,你也是读过书的人,圣人之言犹在耳边,这个道理,难道你不懂?” 她不是不懂,而是不在意,萧直算什么忠心臣子,狼子野心的家伙! 她垂眸不语,很是不服。 萧琰看出她在想什么:“阿直是唐突过你吗,你这样不喜欢他?” 岂止是唐突,他是她的大仇人,她跟他不共戴天! “如今你嫁给了朕,你我夫妻本是一体,你做过的事便是我做过的事,若非你明确表示不愿嫁给阿直,朕对你又……朕着实不该跟侄子抢女人,是应该成全他的,因为此事,朕总觉得对他不住,私下允诺他可调选自己喜欢的姑娘做王妃。” 叹了一口气:“也怪朕没有跟你知会一声,朕同你说此事并非是责备你,你知道的,朕身子不好,以后这朝政之事,有些少不得要你帮我,既当了这个皇后,从前不管怎样,今后却是得成长起来,不能再这么任性了。” 谢期一惊,出于上辈子的习惯,下意识推却:“我……我是后宫嫔妃,怎能插手前朝朝政之事,这……这……” 她生怕萧琰以为自己有什么野心企图,虽然她的确是有。 “傻丫头,别怕,总归有朕为你兜底,咱们大梁跟前朝不同,皇后与皇帝乃是一体同心,帮忙处理政务并无不可。” 萧琰目光幽幽,顺着她的发丝,这本也是她所期望的,不是吗? 第64章 棋差一招 夜已深, 萧直仍旧在桌案上写着什么,暗卫如夜晚的猫一般,从房梁上跳下, 呈上一颗细小铜筒, 又再度引入黑暗之中。 萧直拿起烛火, 燃掉蜡油, 掏出里面的纸条, 看完后放到烛火上燃掉,看着纸条迅速变为一小道黑色灰烬,目光黑沉如水。 “她还没走吗?” 黄存礼在外阁, 闻言隔着屏风回话:“回主子,宋姑娘依然跪在外头等着呢, 已经一个多时辰了。” “我不是说了,让她退下, 我不会见她吗?”萧直满面漠然。 “这……主子,奴婢已经回过她了, 可宋姑娘执意要等。” 想跪着,就让她跪吧,跪到死。 哪怕重来不止一次,萧直对女人的态度根本就没改变,他谁都不放在心上, 可到底对给自己生了子嗣的, 没什么过错的女人,留几分颜面, 这辈子则因为有了挚爱之人, 对别的女人更加冷漠无情。 他根本就不在乎被别的女人说负心薄幸,他就是如此。这一次, 他对一人专情,旁人再也入不得眼,难道不是对他人无情?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叫她进来吧。” 黄存礼低低称了一声是,领着那姑娘进了内室,就安静的退了出去。 比起那日中秋宫宴上遇见,她没什么变化,只除了身上的装扮都变成了妇人的样式,而进他后院的这区区几天,她便有些憔悴,感觉似是强颜欢笑,受了委屈隐忍不发的模样。 萧直顿时有些不喜。 如今天气转凉,尤其是夜晚有些体弱的小姐都要用个手炉,披个披风,她自然也穿了,身上一袭赭石色披风。 缎子是上好的缎子,可惜颜色不大衬这个年纪的姑娘,就算是已经嫁为人妇,新妇穿的也是鲜亮颜色,哪有这样老气的。 萧直心中了然,不论是宫里还是王府,都是踩低捧高的地方,他的态度自然也影响了下面人。 眼见他不宠幸这侧妃,连她院子都不踏入一步,底下的人难免怠慢。 萧直扯了扯嘴角,却并不打算管。 此时他居然不合时宜的想到,他的阿鸢咒骂他的那些话,她说他对后宫女人的倾轧,对周慧荑唆使下人那些小动作心知肚明,他只是纵容,只是不想管。 阿鸢说的没错,实在是了解他。 他可不是不明白,他是太明白。 “有事?” “妾……妾为殿下炖了一些汤,想着殿下晚上看书难免饥饿,便自作主张送了过来。” 宋蘅居然从披风裹着的怀中,掏出一瓦罐汤来。 汤汁晶莹清亮,一打开盖子便有一股鸡汤的浓香扑鼻而入,看着确实叫人食指大动。 萧直瞥她,只见她偷偷把手藏到身后,手指和手心都烫红了,期期艾艾的望着他,眸光水润,那一瞬间的情态,竟有一分让他想到了前世的谢期。 然而他的阿鸢,可不是对着他乞求恩宠。 表面上温和恭敬,看似刺被完全拔掉,实则心中不服不驯。 宋蘅在外面,跪的太久,等的时间太长了,鼻尖被冻的有些红,脸上带着纯然羞涩的笑,仿佛只要他用一口汤,就心满意足了的样子。 活了两辈子,萧直算是了解她,宋蘅确实没那么多狠毒的心眼与手段。 那一世,他做亲王的时候,宋蘅是他的良媛,那时他虽只是亲王,实则却与太子无异,府中后妃乃是按照八龙亲王的品级,除正妃侧妃外,也有良娣良媛昭训宝林。 宋蘅与郑元娘一样,都是那时入府成了良媛的。 比起郑元娘多思谨慎,宋蘅就简单的多。 哪怕那时她也被身为侧妃的周慧荑为难磋磨,却从不曾告状哭闹,只是默默的,自己吞咽下去。 他那时年轻,未曾登基,完全被谢觞掣肘,谢觞将他捧上八龙亲王的位子,好似距离皇位只有一线之隔,却也能轻易让他摔落云端,变得一无所有。 多思多疑的他,并不喜欢曾经羞辱过他的周慧荑,也不大喜欢谨小慎微明哲保身有几百个心眼的郑元娘。 反而简单,却不会给他带来麻烦,温柔又懂事的宋蘅,他有些喜欢。 她做的一手好吃食,每次他来都会亲自下厨,只有温柔贴心,让他勾心斗角在几处势力周旋的心力交瘁时,能有个安静的去处。 两人这样对坐,喝着一碗她精心炖煮的汤,吃着她亲手腌制的小菜,她宁静的就像是一泓波澜不惊的湖泊,可以包容他所有糟糕的情绪。 简直与谢期是完全相反的两个极端性格。 谢期就是一团燃烧的火焰,让人温暖不由自主想要靠近,一不小心却又会被灼伤。 上辈子,他很是宠过宋蘅一阵。 他们也曾有过一段恩爱的好时光,如若不然,他怎能允许她生下子嗣,在她去后,为了他们的孩子,将宋家堂姐接入宫,叫那堂姐照顾他们的孩子,还封了高位。 这个曾为他生下皇长子的女人,还不曾死去。 他曾喜欢过她性如静水,若没有阿鸢,大概宋蘅会是他最偏爱的宠妃吧,然而他最终还是选择那团熊熊燃烧的火焰,哪怕被火焰燃烧殆尽,尸骨无存。 “以后不必送这些,在你院子里老实呆着,无事莫要再出来了。” 宋蘅一愣,清澈的大眼中漫上水雾,咬住下唇不知所措:“殿下,妾……妾是做错了什么事吗?” 面对这般香甜的汤,这样任他予取予求的清秀佳人,萧直却并不动容。 不能说波澜不惊,他双眼没有一丝光亮,宛如两团黑沉沉的旋涡,看着久了就要将人吸进去,活生生碾碎连骨头渣都不剩。 她吓得噤了声,垂下头不敢对视。 为什么会这样,分明,分明那日中秋宫宴,郡王还主动与她说了话,是很温和的。 郡王那么英俊,脾气又好,前途无量是朝中新秀,她能给郡王做侧妃,是多么的荣耀,不知皇后娘娘为何突发奇想赐婚,但这种馅饼掉在自己身上,她那颗隐秘爱慕的少女心思,开始活泛起来。 她已是郡王上了玉牒的侧妃,为什么不能争一争呢。 中秋宫宴,皇后娘娘可不止只给她赐婚,还有那崔氏女,要给殿下做正妃的,在正妃入门之前抓住殿下的心。 她睫毛颤动着,咬住下唇,还想说什么,却对上萧直那双冰冷的眼神时,吓得抖了抖,嗫嚅着:“妾……妾知道了。” 宋蘅退了下去,屋内又恢复了寂静,萧直静静望着那罐鸡汤,时间太久已经凉透了,泛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油腥味。 萧直嘲讽的笑了笑,让黄存礼随手扔掉那盅汤,不再理会。 时间过去两个月,谢期因萧直的婚事跟萧琰发生的一点小风波,也在两人的坦诚交谈过后,那点芥蒂就此烟消云散。 萧琰暗地里召见萧直,安抚了几句。 然而雷霆雨露皆为君恩,萧琰铁了心跟谢期同样的立场,要维护她,萧直是臣,又能有什么说法,只能平静接受了。 不过是假象罢了。 谢期见事情已成定局,高兴不已,让萧直捏着鼻子娶一个根本无法帮他的妻子,甚至还会拖他后腿,此次交锋,她头一次占到了便宜,焉能不兴奋。 上辈子她觉得萧直不可战胜,像是压在她头上的巨石,让人无法呼吸。 而现在她居然也能赢一局,实在让她觉得不可思议,更叫她对皇权有了新的认识。 她督促礼部为符阳郡王的婚事尽早拟定个章程出来,因为皇后娘娘上心,萧直与崔氏女成婚,就定在两个月后。 然而还没等两月后,刚过一个月,就传出崔氏女得了重病的消息。 谢期满腹狐疑,坚持这是萧直的圈套,算计了崔氏女,好顺理成章的退婚,便派了自己在太医院的心腹程太医亲自去看诊,若非怕带回病气给萧琰,她还想亲自去崔府瞧一瞧呢。 程太医来回话,这崔氏女确实是得了重病,是基本无法治愈的肺痨。 谢期大惊:“崔氏女怎么会得这种病?前些日子不是还好好的吗,如此无征兆……” 她觉得有鬼。 程太医据实以告:“回娘娘,微臣诊脉,的确是痨病,此病传染,娘娘还是切莫亲自去看了,崔家姑娘,如今整日咳嗽神形枯萎,胸中气满,喘息不便,很是可怜,微臣开了月华丸并百合固金汤,然也只是治标不能治本。” 如此大好年华的姑娘,居然得了痨病,这是不治之症,程太医心中难免惋惜。 谢期听了,皱着眉头:“也好,崔家姑娘的身子就劳烦你多多看顾些,若崔家有不够的药材,可来寻本宫要。” 她隐有种感觉,崔氏女的病来的太及时,也太突然,明明之前还好好的,一点征兆也没有。 难道是萧直动的手? 夺后 第55节 因为她执意要把崔氏女推给萧直,他不能明面抗旨拒婚,便只能出此下策? 她可能,害了崔氏女。 谢期很后悔,只是顺水推舟,成全崔氏女的痴心,顺便也断了萧直靠裙带关系上位的路子,却没想到,竟要了崔氏女的性命。 她只能做些补偿,让太医院给她尽力诊治。 崔氏女得了不治之疾,谢期以为萧直一定会就此绝了婚事,却没想到,崔太卿先提出婚约做罢,萧直又不同意了。 谢期有点懵,萧直他好像并没有按常理出牌。 第65章 委屈 “此番崔小姐病了, 原也不是她自己愿意的,只因小姐病了,本王便退婚, 岂不成了背信弃义之徒, 崔大人不必慌张, 请崔小姐安心养病就是, 等她病好了再如期履行婚约便是。” 这一番话, 把崔世感动的涕泪横流,只有谢期看着他这番惺惺作态,在生闷气。 “萧直, 你到底有什么企图?” 在无人察觉的御花园偏僻一角,谢期拦住了萧直的去路。 自中秋宫宴后, 已经两个多月不曾看到她。 萧直面上平静,眼睛却不受控制望着她, 贪婪的看着,思念在胸中如野草一样疯长, 密密麻麻,占据他身体每一个角落。 他的心,早已成为一座荒城。 “我没有什么企图。” 他温和的微笑,比上一世的努力隐藏着锋芒毕露,伪装出的那副有礼有节的君子模样, 显得更加真诚, 毫无做作的痕迹。 “我只是在处理你给我留下的麻烦。” 真能说!谢期一点也不信他的话:“崔氏女貌美,品行出众, 配你不是绰绰有余?你对她做了什么?” “我能对她做什么?”萧直显得很无辜。 “你对她出手了吧, 萧直,你还是那个样子,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罔顾人命不是个好东西。” 萧直波澜不惊:“那你呢?阿鸢明明知道我不是个好人,心狠手辣,却将那姑娘推给我,想要断了我的妄想?就没想过她真的嫁给我后是什么下场吗?” 谢期脸僵住了,的确,她自得知崔氏女病了,就一直很愧疚,总觉得是自己害了她。 “不止是崔氏,还有宋氏,你赐婚的时候,就不怕我因此迁怒,让她这辈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怎么可能!”谢期下意识反驳:“她是你未来长子生母,你的贤妃,你怎么可能这么待她?” 萧直上前一步,谢期下意识有些颤,她又感觉到他身上那种属于帝王威仪的压迫感,这种压迫感萧琰不悦时也有,但比起萧直,差的一些。 而成年男人的气息笼罩着谢期,也同化为这压迫感的一部分。 萧直真的很高,她大概只到他胸口,肩膀宽阔,谢期都不算是娇小身材的姑娘,可若从萧直背后看,根本就望不到谢期,她能被他遮挡的严严实实。 可那又怎么样呢,谢期想,她才不怕,她现在是皇后,萧直是皇帝吗? 一个前途捏在她夫君手中的郡王,能对她做什么? 谢期越想就越不害怕,挑衅的看着他,他敢对她做什么吗?他敢吗?谢期可以不顾自己性命跟他同归于尽,他能放下钻营的前途,什么都不管不顾了吗? 她如此不屑,轻视他,若是上辈子二十多岁的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吧。 可现在面前的萧直,是死于六十多岁,被爱人早逝折磨了半辈子的萧直,傲气早在每一个追悔莫及的夜晚,求神拜佛,希望有下辈子的日子里,被消磨殆尽了。 她这么居高临下的看着别人,挑衅的样子,在萧直眼里,分明就是一只牙齿爪子都没长齐,还要对她哈气的小猫。 没感觉到威胁,就挺可爱的。 “上辈子宋蘅的确是我的女人,但这辈子不是,我并不想跟她有什么牵扯,你却将她推给我。” “这辈子也许她会活的更糟糕,而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阿鸢,你总是说我仗着皇权,玩弄别人的心,肆意拨弄旁人的命运,你现在做的跟我又有什么分别呢?” 果然,他看到谢期愧疚的表情。 真是个单纯的姑娘,重活一世,也依然纯善好心,会因为他这么几句话就开始反思自己做的不对,如果是周慧荑还是王若君,又或是孙芍的任何一个,都不会觉得有半分愧疚吧。 谢觞分明不是没心机的样子,怎么将他的阿鸢,还有两个妻舅,都教的这么纯良。 而看到她这副模样,萧直又别扭起来。 “你会为一个宋蘅心中生愧,会为一个不相干的崔氏担心,却一分一毫都不在乎我?” “我怎么会不在乎你呢?我恨不得你去死,那样我才高枕无忧一辈子!” 下一刻,谢期的面色变得惊恐,萧直仍旧那副温温柔柔,情深似海,他抬起右手想要拉住她,左手强行按住自己的右手,浑身发着抖,却直勾勾的盯着她,无限温柔的模样,终于让她感到害怕。 在摊牌那天,就感觉到的不正常,终于显露出冰山一角。 “想让我去死的话,其实也是可以的,不过阿鸢要更加努力一些,至少摒弃掉这些没什么用的同情心才行。” 这里是御花园,是皇宫大内,虽然已经开始埋下自己的人手,但到底还没完全掌控,萧直控制着自己不去摸她,亲吻她。 只是微微靠近了她,嗅着她身上,与萧琰宛若同款的淡淡梅香,萧直的心情更加糟糕。 那双本就黑沉沉没什么亮光的眸子,更像蒙上一层雾霭阴翳。 “只是这种女人内宅的小手段,可是弄不死我的。” “我……” 他很想说,他没对宋氏崔氏做什么,罢了,说了她也不会信。 谢期的脸沉了下来:“走着瞧吧,别以为我只会做这些小打小闹,只要我活着,皇位你这辈子都别想沾。” 萧直笑笑,反而跃跃欲试:“我等着哦,阿鸢。” “不论你做什么,我都会等着。” “有时我想,你这么恨我,恨不得将我碎尸万段,可奇怪的是,我却并不觉得恼怒,更不觉得恨,反而有点高兴。” “爱的另一端才是恨,你这么恨我,就等同于很爱我了。” 谢期惊呆,萧直怎么会这么想,他是真的疯了吧。 “我很高兴,阿鸢,你能这么在意我,不过别太信任萧琰了哦,他再表现的无害深情,也是个皇帝,帝王心术,你又怎能摸得到半分?” 谢期觉得他是在挑拨离间。 萧直看出她的想法,笑着摇头:“真是个傻丫头,我那好皇叔只是病弱,可不是傻子,你以为只有我一个人想要搞世家,削他的权柄吗?” “虽然现在说这句话,你不信,但阿鸢,你总要记得,我这辈子无论做什么,都是为了你。” 攫取权力是,争夺皇位也是。 “如果有谁还能护着你和谢家,大概也只有我了,不要完全的信任萧琰。” 萧直走了,谢期还站在原地,额上多了一只珍珠压鬓,是萧直给她戴上的。 她下意识想要扔掉,却被他笑着威胁,若是她不想听到宋蘅或崔氏女任何一人不好的消息,尽可以扔掉不要。 谢期犹豫了,却更恨萧直。 “我的阿鸢这么心软,怎么能成大事呢?这登上至高之位之人,哪一个不是满手鲜血,尸骨遍地,不过区区一个宋蘅一个崔氏女,便能让你退让如此,将来,你要怎么杀我?” 他重重叹气,施施然离开。 好像被威胁了? 不,更多感觉像是被笑话了,谢期心中有股说不出的气闷。 她确实不想要萧直的东西,却又怕他真的对宋蘅和崔氏女再出手做什么,她很了解萧直,对于不在意的人,根本就是用完就扔,对没有利用价值更是像对待垃圾。 上位者大概都是如此,权力过大,也就变得淡漠人命,她其实也有点,毕竟从小呼奴使婢,但宋蘅上辈子可没为难过她,崔氏女更是无辜。 将那掩鬓摘下来,中间一颗硕大珍珠做了花身,周围一圈细小碎珠被花丝串成花瓣,正是一朵梅花。 珍珠珠圆润泽,明亮温润,东西是好东西,送的人却不是好人。 带着一肚子的气,阴沉着脸去了乾元殿,此时萧琰,正在伏案批折。 自上次强闯乾元殿,萧琰没有责备她,也没让侍卫们再拦她后,她便有了可以随意出入乾元殿的权利。 一见是她,萧琰浮现一抹笑,却不着痕迹,将手边一本折子放到最边缘,用镇纸压了起来。 “怎么这么生气?因为阿直没退婚?” 谢期气鼓鼓的:“我总觉得符阳郡王包藏祸心。” 萧琰觉得好笑:“梓潼对阿直,怎的这么有成见?给他赐婚的是你,他不退婚你又生气?便是朕站在你这边,也觉得梓潼有些太欺负阿直了。” “反正他阴险狡诈,太有心机,我不喜欢他。” “你看什么呢,怎么眉头紧皱,有叫人不开心的事?” 她不客气的靠近萧琰,猫猫探头一样,要看看他面前的折子。 萧琰面前这一本,是新的,上面还没来得及下朱批,他拿起这本折子,温声给她解释:“是阿拉木图城知府上的奏折,今年给漠南的拨款还有漠北要的岁币。” 他头疼的揉了揉额角:“今年我大梁风调雨顺,各地粮食丰收,但大漠遭了火患,牧民牲畜被烧死不知多少,漠南需要粮食和钱,这是一大笔银子,漠北也狮子大开口,今年的岁币比往年要多三成,献上的牛羊马匹却少了一半。” 谢期觉得奇怪:“我朝为何要给漠北也送岁币?禅城之盟,我们又没败。” 不怪谢期不懂,谢觞虽请了西席教她四书五经,但朝政之事却从不愿带回家说,更不愿与妻女透露半个字,谢期被保护的太好了。 第66章 论政 崇安十六年, 昭烈皇帝御驾亲征蛮族,大军截断河套平原,将大漠分为漠北漠南, 此战直接将漠南打残, 开王庭献降, 归顺大梁, 而右贤王中的一脉远遁漠北称王, 并改姓为赫里乌拉氏。 此战震惊大梁,将困扰中年几百年的蛮族之患解决大半,不可谓不惊人, 故而昭烈皇帝之功绩,在梁朝, 都是堪比高祖太宗的。 “但蛮族也不是没有惊世之才,便是当时大汗的小儿子, 继承了黄金家族和白银家族的右贤王哲叶,昭烈帝固然杀了哲叶, 灭掉大梁这位心腹大患,可也付出了代价,受了重伤,头疼病加重,第二年便薨了。” “我学史时, 看到记载昭烈帝是病去, 原来是因为裂原之战受了重伤,我爹爹说起这段对昭烈陛下推崇不已, 却也遗憾, 当时没能一举将漠北拿下,却也留下后患。” 萧琰摸摸谢期的头, 将镇纸下被盖起来的折子,不着痕迹推的更加远了些。 “昭烈帝与温皇后那般英明,怎会看不出这点,不斩草除根后患无穷,然而当时不是不愿打,而是没法再继续打。” 谢期可不是没察觉到他的小动作,却装作没看见,只是认真听他讲述这段历史。 夺后 第56节 “不仅是昭烈帝受了重伤,国库也支撑不下去了。太爷爷还未登基时,大梁南北都有强敌,虎视眈眈,短短十几年便发生了二十几场征战,太爷爷那时南征百越,攻退蛮族,更是挫败了渤海国与高句丽的阴谋。” “打仗……是要花钱的。” 萧琰叹气:“一支十万的部队,就得有二十万人的后勤,人吃马嚼各种军需物资都需要钱,那时裂原之战虽然是我们赢了,付出的代价也很惨烈,温皇后,就是太奶奶当机立断不再打,休养生息,给民以安,太爷爷去后,对漠北更是没法再继续打。” “为解决漠北之患,太奶奶对漠北采取怀柔政策,促成禅城之盟,漠北确实穷困,牧民生活需要茶砖,一到冬季粮食是不够的。当时太奶奶不仅开放互市,更大手笔叫漠北朝贡牛羊马匹,大梁则打赏岁币,这岁币里不仅仅是白银,还有粮食、茶叶。” “当然我们所谓的朝贡和岁币,在漠北又是另一种叫法了。”萧琰自嘲的笑了笑。 谢期不解:“原来漠北也要朝贡,牛羊虽然咱们大梁人吃不惯,可能用这些牛羊抵给漠南啊,而且马匹可以做军需,我听爹爹说过,蛮马虽然矮小,但脚力不比南马差,而且耐粗饲料,比南马好养的多,算下来也是一笔划算的交易。” “不错,在太奶奶那时,是这样的,太奶奶那样的女中豪杰,出身主战派的温国公府,怎会签订对我大梁不利的契约。” “问题出在先帝朝……” 萧琰脸上露出难色:“五王之乱时,漠北趁机南下想要侵占永宁,但那时,国内混乱,父皇忙于镇压五王叛乱,实在无法分兵与漠北对抗,教他们占了大半永宁。” 这件事谢期也知道,那时爹爹被拘在西京,统领天骥军拱卫先帝,带兵亲自镇压了五王叛军,得知永宁失陷,还气愤非常,一向不爱说朝政之事的爹爹,破天荒在家发了牢骚。 “永宁能要回来,几乎是赎买回来的,漠北趁机狮子大开口,不仅要了几万银子,还将每年岁币提高了一辈,更趁机勾掉马匹,这些年他们朝贡的牛羊也逐年减少,每年都有理由减贡,这种泼皮无赖行为,实在恼人。” 谢期义愤填膺,拍了桌案:“那朝廷就吃这个暗亏?我爹爹身为大将军,带兵攻打漠北,责无旁贷,天骥军虽比不得太爷爷的黑甲军,可这些年南征北战也不是吃素的,为何不打?” 为何不打,真是个好问题。 不打的原因,自然是朝廷没钱,而为什么没钱,萧琰也说不出,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的好父皇挪用国库修了长颐园,又去建皇陵,花光了国库九成银钱。 他继位接手的是个穷朝廷,而且现在征税征不上来,朝廷没钱,偌大的一个大梁,看似□□如巨人,实则是外强中干。 而税为什么征不上,最大根结,在于国内这些世家权贵,地主豪绅,占有的土地太多了,只要家中有朝中为官或有功名者,都不需交税。 而不论是西京的五姓七家还是各州府的地头蛇、小世家,谁家没个做官的人呢,先帝朝时,为解决财政之困,还允许捐官,就是花钱买小官,有官职便更不必交税,实在是饮鸩止渴,恶性循环。 “不打是因为现在不是时候。” “现在倒是有个机会,漠北前来朝贡,还送来了……” 送来了他们的乌如居次,想要和亲,以抵消一半朝贡的牛羊,这件事若是跟谢期说了,她定然又要生气。 萧琰捏了捏她的手:“你们女孩儿家也对政事感兴趣吗?怕说出来你听着烦闷。” “阿直政见与朕相同,朕重用他,便是让他替咱们解决漠北之患的。” 顺便铲除世家,推行新法。 “如今宗室之中,雍王拥兵自重气焰很盛,其余宗室没什么有出息的,实在不必再说,提拔阿直也能对抗雍王,他是个一心为国的好孩子,你以后不喜他,也别明面为难他,就算看在朕的面子上,好吗?” 萧琰跟她如此低声下气的恳求,作为体谅丈夫的妻子,怎么会不懂事呢,她大度的表示了谅解,其实心思根本就不在萧琰的烦恼上,她在想,那天的萧琰藏起来的奏折,是什么内容呢。 但现在再去乾元殿,也发现不了了。 萧琰他果然有什么在瞒着她。 出嫁前,她的阿娘跟她谈过心,说过夫妻相处之道,夫妻虽是一体,但男人总有些哪怕是妻子都不愿对她说的秘密,只要不是大的原则矛盾,为人妻子,一笑而过便罢了。 但奏折里的事,是前朝之事,萧琰不想让她看,是为什么,明明平日里他总说夫妻一体,梁朝也有不少摄政贤后,表现得并不堤防她。 涉及朝政的事,不是小事,谢期心里别别扭扭,总觉得有点像隔着一层纱幔,摸不到萧琰的真实。 他是皇帝,思虑的总要更加周全,谢期如此告诉自己。 自她入宫,只要不是有紧急事务,萧琰总要来凰栖宫,若实在走不开又想她,便她去乾元殿。 从前袁婕妤那三个后妃,等闲虽然见不到萧琰,但毕竟是自己的妃嫔,偶尔的,萧琰想起来时,也会去她们宫里坐坐。 现在,萧琰身边有了谢期,将这三人彻底遗忘在脑后。 萧琰愿意跟谢期说一说前朝的烦恼,只除了那日那封被藏起来的奏折。 他自小接受的是储君教育,规矩是很大的,尤其裕太后那时算独宠后宫,却一直没被先帝封后,又因是渔家女出身,母家没有依靠,哪怕五皇子因卷入五王之乱,瘸了腿失了圣心,也不能完全放心下来。 故而对萧琰的要求格外的高,一举一动都要更加符合储君标准。 萧琰自小遵循的便是食不言寝不语,但谢家因为夫妻和顺,谢光与几个孩子相处也没那么大的规矩,愿意纵容,谢期是习惯吃饭的时候,家人一起聊聊天的。 嫁给萧琰后,一开始还能绷着谨守规矩,然而萧琰看出她的不自在,让她随意些,皇宫以后就是她的家,谢期性格活泼,叽叽喳喳的,这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便也破了。 两人躺在龙塌上,因为萧琰的身体还没好,他是天气越冷越到冬季便越严重的,谢期也不敢提圆房的事。 其实她心里也松了一口气,虽然嫁给萧琰是她自己的选择,也做好了准备,但两人满打满算,认识不过几个月,真的不太熟悉,不圆房她反而心底隐隐松了一口气。 乾元殿后殿是皇帝休息的地方,可因为她频繁留宿,也逐渐多了些自己的东西。 昏暗的灯光并未将整个大殿照的灯火通明,只有床头上的一点红烛燃着。 他们俩一起躺在床榻上,凑的很近,萧琰的身子很冰,就算地龙烧的这么热,被子里还有暖炉,身上也是凉的。 谢期被抱住,她因从小习武,体质倒是很好,像个小火碳。 萧琰喜欢抱她,她不仅暖和,身上还香喷喷。 “今儿朕去看了演练,天骥军的士兵是越来越不像样子了,两军对垒居然输给了巡防营,巡防营拱卫京师,轻易不外战,虽对各军营弱点了如指掌,可天骥军输的也太惨了。” “国丈统领天骥军的时候,但凡演练,那可是打便大梁无敌手的,今日国丈脸色黑的不像话,都没理韩桂木。” “韩桂木年轻时跟着国丈南征北战,也是有真本事的,怎么人还老得走不动,就变成这样了,再这么下去,天骥军非毁在他手上。” 谢期心中一动:“既然韩桂木不行,就换一个呗,又不是非他不可,我也不喜欢他。” “这大军统领调动之事,岂是说调动就调动的,你为何不喜欢他,韩桂木惹你生气了?” “他抛弃糟糠之妻,发达了就贬妻为妾,娶五姓七家的卢氏女为妻,我瞧不起他。” 第67章 吐血 谢期对韩桂木印象不好, 多少也有自家老爹的原因,爹是个痴情人,少年时跟家里闹僵被赶出来, 自暴自弃流落街头, 自得了秦敷赠饭赠银之恩, 一颗心就落到秦敷身上, 眼里再也入不得旁的女人。 那时秦敷乃是翁主之女, 谢觞只有往上爬,有军功,才有底气娶她。 韩桂木是他的老下属, 寒门出身,谢觞虽然是五姓七家的公子哥, 可喜欢招揽出身不好的人,他们能吃苦, 为了出人头地往往也愿意做脏活。 韩桂木早在投军之前,就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在老家娶了妻,后来成了小把总,老家的父母去世,那位夫人就带着孩子跟他在天骥军驻扎的城内住。 随军夫人过得可不是什么舒坦日子,要跟着天骥军东跑西颠, 吃的用的可远远比不上西京。 然而就是这么一位能吃苦的随军夫人, 在韩桂木在西京扎下脚跟后,被贬妻为妾。 谢觞对此不是没有微词, 然而兄弟的妻子总是比不得成出生入死的兄弟亲近的, 不咸不淡的敲打几句,韩桂木没抛弃下堂妻, 却还是娶了卢氏女。 “他把曾经的妻子贬为妾室,自己的嫡子便成了庶出,这样无情无义的人,现在老了,那点带兵的才能也没了,成了贪图享乐之人。陛下把他换掉得了。” 萧琰只是笑而不语。 “大梁人才济济,好些年轻人也有才能,只是没资历缺少机会,可行军打仗,带兵破敌,可不是讲究论资排辈的,若论资历,骠爻老元帅岂不是资历最老的,可惜一点都不会带兵打仗呢。” 她嘟嘟囔囔的样子也很可爱,殿内很暖和,热气喷的她小脸红扑扑的,像是一只熟透的苹果。 萧琰心中痒痒的,还是没能忍住,咬了一口她的脸蛋。 滑嫩的像是水蒸蛋,他没能忍住,舔了舔。 “你……你怎么咬我脸啊?” 谢期捂着脸蛋,不敢置信望着萧琰,这个稳重亲和,说话缓慢慢条斯理却不敢让人轻视,老成持重的人,居然做出小孩子才会做的事,咬她的脸! 萧琰也不知道,怎么会做出这样轻佻之事,难免有些心虚。 他咳了咳:“那个,你方才说韩桂木不行,可现在年轻一代的,也没几人能走的进朕的跟前。” 萧琰眼中有些阴翳,若非开科取士,这些青年才俊早就被雍王等人看中选走,就算是忠心耿耿的谢觞,也是如此,能作为皇帝直系势力的,其实没几人。 萧琰看了看怀里,红着脸,还被他咬出一个淡淡牙印的谢期。 暗暗苦笑,他的皇后可就是谢觞的女儿呢。 算了,她是无辜的,这些事也不必让她知道,谢觞这么个老油条居然养出一个如此纯然的女儿来,也不得不说,真是意外了。 萧琰脸上渐渐浮现出笑意,可不是这样吗,她现在跟她小的时候,也没怎么变。 “梓潼有合适的人选?” “不算合适的人选吧。”谢期在心里措辞:“是那个韩越,韩桂木的大儿子,武进士出身,却在天骥军,只是个小小副把总,武艺倒是很好,我觉得有点可惜。” 萧琰眸色幽深:“梓潼是什么时候认识的韩越呢?居然肯为他说话,私交很好?” 萧直的温和是装出来的,萧琰的温和却是他的本质。 他永远慢条斯理,永远带着笑,比起君王更像个瘦弱的文人雅士。 而现在漆黑着双目,这样试探她的样子,却有几分跟萧直重叠,她有点心慌,更恼怒,对着萧直还有些长年形成的惧意,对着萧琰却完全没有。 有个词可以很好的形容,谢期对萧琰就是恃宠而骄。 “什么意思啊,这么阴阳怪气的,有什么话不能直接问,我跟韩越认不认识,一手遮天的陛下会不知道?公孙遗和王三娘出事那天,韩越就在我旁边,还在我家画舫上吃了酒,这点事稍微打听就知晓吧,陛下何必这样。” 她身子一侧,就从他怀里挪出去,背对着他。 真是个爱娇的性格啊,若是别的女人连说都不敢对他说这种话呢。 然而他跟萧直不愧是叔侄,不喜欢爱自己顺着自己的,就喜欢谢期这小辣椒。 她是真的恼了他了,萧琰戳戳她的后背,拉拉她的衣袖,她不仅没反应还离他更远了。 萧琰觉得有趣。 谢期恨恨的,韩越确实是她的人,想给韩越捞点好处,可他也的确是年轻才俊,是有本事的,便是不冲着她与韩越私下的结盟,给韩越说两句好话,她也愿意。 自己瞧不起的,贬妻为妾的庶子,居然得了青眼,比自己还有本事。 这种剧情不是比那些戏文都好看多了? 萧琰不愧是做皇帝的,心思缜密不下于萧直,她不过体一嘴,便要疑心她怎么跟韩越认识,一个皇帝有八百个心眼子。 谢期心里乱糟糟的,随便吧,要是萧琰不重用,她让爹爹帮帮韩越好了,他已经投到自己麾下,成为后党,不论如何她也得推一把。 正胡思乱想着,人就被掀翻过来,萧琰覆了上去。 冰冰凉凉的身体温度,还掀开了被子,让她不由得打了个激灵。 “朕就是问问,你便跟朕甩脸子吗?” 夺后 第57节 “也就是你敢这样,但凡换个人,朕非得治他个不敬之罪。” 萧琰嘴上是责备,脸上却带着笑,谢期翻了个白眼,想把脸埋进枕头里,被他长臂一捞,就挖了出来。 谢期动了动,没能挣脱,这一回真不是她怕伤到萧琰,而是她自己确实动弹不得。 萧琰的力气,有这么大吗? 明明看着那么瘦弱的样子,站的久些都会咳嗽,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单臂就能制住她? 萧琰的一双眼珠,并不漆黑,不像萧家人祖传的黑水晶一样,反而像裕太后,带着一点浅淡的琥珀色,阳光撒进去的时候,似两万熠熠生辉的宝石。 此时,殿内昏暗,萧琰的眼睛居然也黑沉沉的。 他身上清冷的梅香,往她鼻尖里钻,熏的她有点晕晕乎乎,萧琰此时暴露的侵略性,让谢期有点害怕。 “为了一个陌生男人,梓潼就跟朕生气?” 谢期这张嘴,是硬的很的,上辈子都已经那样了,还敢对萧直冷嘲热讽阴阳怪气呢。 “为了一个陌生男人,陛下就疑心妾?” 萧琰简直无奈又想笑,她这是明晃晃的给韩越求官,就差在脸上写着,韩越投靠了我了,他问一问还不行吗? 萧琰却并未斥责,这样的性子,太单纯了,不是嫁给他的话,但凡是任何一个男人,还是皇帝,她是都要受苦的。 “朕错了,别恼了。” 眼见她又要挣脱开他的怀抱,萧琰先低下了头。 先低头也没什么不好,这是自己的妻子又不是外人。 毛茸茸的头顶在她的脖颈间,痒痒的,让谢期很想笑,紧接着是热热的,湿乎乎的,好像有什么在舔她的脖子。 萧琰抬起头,黑沉的眼眸变得水润,唇角红润,显然是刚才亲她的脖子留下的痕迹。 他是清淡出尘,却秀气的相貌,此时头发垂下,更加显得雌雄莫辨。 若是涂点胭脂,就是谁家漂亮的小娘子了,谢期不自觉的咽了咽口水。 “别气了,你想提拔韩越就提拔他,左右不过是个官位。” 他慢慢低下头,吻过她的额头鼻尖,最后是唇,她真是香甜,像一块又嫩又酥的小点心,当初想着自己身子不好,何必耽误她,爱慕藏在心里,也不敢说。 那个小心翼翼的自己,真是个大傻瓜。 他怎能放任她嫁给别的男人! 萧琰的动作大了起来:“你身上的事,走了吧?” “今天可以吗?” 他脸上充满欲望与渴求,手也开始拨开她的衣襟,伸进去,轻轻揉弄她的身子,就像抚摸一片花瓣。 她今天跟阿直见面了,不知说了什么。 萧琰心中泛起一股醋意,阿直生的也很好,身形高大,还那么康健,他的小皇后为什么那么不喜欢阿直,不喜欢难道不该是无视。 那么跟阿直过不去,是不是心里还有他? 醋意是来没来由,但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心,那个韩越也是,白袍小将,长得倒是有几分英俊,她是不是喜欢韩越? 既然嫁了,做了夫妻,这也是早晚的事。 萧琰的动作失了平日的从容,反而有些急迫,根本就不像个有过女人的皇帝。 谢期的脸有点红,上辈子的第一次早就忘了,只记得不是很愉快,萧直全程皱着眉头,就像完成不得不完成的事,让她以为自己丑的不能见人,宛如什么垃圾。 她点了点头,关切的眼神落到萧琰身上。 “陛下的身子,真的可以吗?要不陛下在下边?” 萧琰差点吐出一口老血,笑了笑,什么都没说,继续了下去,一室春色…… 夜深了,萧直还没睡,他建的情报机构,目前线路基本铺了下去,各州府的知县家里有几口人,甚至晚上跟爱妾说了什么话,他都知晓。 除了武力不如北镇抚司,这情报能力比北镇抚司还要高效率多了。 沉默的黑衣下属,递上来两个筒子,他看了第一个,面色凝固,久久不能回神。 “主子?”黑衣下属还在等着吩咐,却抬头见到萧直的脸色从平静到震怒,再到哀凄绝望。 一口血喷了出来,萧直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第68章 临朝 萧琰不是不行, 而是很行,一晚上来了三次,她的腰都要断了, 但萧琰也没落得什么好, 第二天发了高热, 给她吓坏, 请了太医又吃了药, 晚间这烧才退下去。 烧发了多久,萧琰也睡了多久。 醒过来的时候,他躺在帐中, 谢期趴在他的床边,睡得正香。 她没有解开衣裳, 脸上还带着睡着被压出来的印子,衣不解带的照顾他, 他的妃嫔如袁婕妤之类,也曾做过, 可他却没有任何感觉。 这个姑娘,却让他整个人都变得温和宁静,心像一颗没熟的荷包蛋,稍微戳一下就会流出黄来。 爱让人变得柔软,也让人变得脆弱。 至少现在, 他对死亡充满恐惧, 明明曾经,是不怕的。 谢期醒了, 因为萧琰的指头在她脸上摸来摸去, 有点痒的,她问他渴不渴, 饿不饿,外头煮了药,满殿都是药的味道,很苦很恶心的味道。 是他从八岁起就熟悉的气味,让他胸口作呕,病人发脾气是没有缘由的,他还是皇帝,更可以随意发泄自己的脾气。 可现在看着她忙前忙后的样子,萧琰并没有以前病中的阴晴不定,靠在身后的枕头上,看着她,唇边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笑。 她坐在床榻边,亲手给他喂药。 萧琰柔情的望着她,谢期却满心难受:“你身子不好,昨晚真不该答应你那么闹。” 萧琰不大开心,摸摸她的腰:“梓潼如何,腰还酸吗?” “我好多了,我说陛下呢!” 好多了?明明他昨晚那么卖力,居然就好多了? 萧琰的脸有点黑,觉得男性自尊收到了挑战。 “都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从前朕觉得这都是脑袋有包才能说出这种话,现在却觉得,他们说的倒也没错。” 他还在这里笑,还在口花花的调戏她,谢期气的脸通红,鼻子一酸,眼眶湿了。 “陛下怎么能这么不重视自己的身体,非要缠着我闹,把自己累病了,陛下身子本就不好,若是因为我的缘故,不能长命百岁,我岂不是成了大梁的罪人,我这一辈子要怎么过下去呢。” 她气的抽泣不止,更气他不在乎自己。 萧琰沉默半晌,无力又无奈:“别哭了,你不是一早就知道吗?我本就是不能长命百岁的。” 谢期心里难受,是的,她是早有准备,但谁不抱着美好希望过日子,难道要她一直做着他随时去死的准备吗? “可至少,你要爱惜自己身体,能活的久一些难道不是更好吗?” “我也很想啊。” 萧琰的大手,抚摸着她的脸。 “朕虽是皇帝,整日听别人喊自己万岁,可说是万岁,就真的能万岁,只怕朕连而立之年都是活不到的。” “以前朕不觉得死亡可怕,朕从小锦衣玉食,拥有别人没有的权利,过着平民百姓想都想不到的好日子,哪怕英年早逝,把大梁的江山传承好,选出一个合格的继承人,朕也就有脸面去见列祖列宗,这辈子都值了。” “可现在,朕居然开始恐惧死亡。” 轻柔的抚摸着她的额头,慢慢下滑:“为了朕的私心,一时心软让你入宫,可朕的梓潼生的那么美,等朕死了,谁来保护朕的梓潼呢?朕就当真忍心,让你青春年少就在深宫守寡吗?” 她的眼睛那么明亮,鼻子挺翘,嘴唇鲜嫩粉红,就似春日里最鲜妍的海棠花。 萧琰怎么看都看不够。 “将来若是朕去了,把梓潼一起带走,好不好?朕实在怕,有朝一日,没人为你撑腰,梓潼会被欺负。” 谢期心里咯噔一声,眼睛顿时睁大。 萧琰噗嗤一笑,捏捏她的脸蛋:“朕开玩笑的,不会那么做的。” 谢期狐疑,被吓的根本就不信,毕竟先帝就让后宫嫔妃全都殉葬了,侍寝过几次没孩子的低等妃子,哪怕只是个采女,都做了朝天女户。 先帝真狠啊,裕太后才多大,不过三十四岁,还是太子生母呢,也要殉葬。 谢期开始发抖,大而黑的眼睛沁满泪水,像是两丸黑珍珠,她觉得自己有点傻,萧琰可是萧直的叔叔,有血缘关系的,萧直那么一个狗男人,亲叔叔能好到哪去? 萧琰慌了,他看到谢期是真的害怕,开始颤着身子躲他,甚至他的手抚摸到她耳边,想为她掖一掖鬓角时,被她微微侧头躲了过去。 “梓潼,阿鸢,朕是真的开玩笑,没那个意思的,你别怕,别怕我。” 他慌慌张张做起,强硬将她搂到怀里,不住的亲她的额头,鼻子,下巴。 “乖乖,我真的嘴欠,开玩笑的,我怎么可能带着你一起去死呢!当初父皇非要我母妃殉葬,我跪在父皇跟前,苦苦求了三天三夜,父皇都没应允,我恨父皇,更可怜要殉葬的妃嫔,怎么会让我的乖乖也经历这种事。” “我,我只是太贪心了,舍不得你,一想到我活不长可乖乖却能跟别的男人在一起,我就嫉妒极了,对不起,吓到你了是不是?” 萧琰低声下气,在她胸口上胡乱的蹭。 “为什么要开这种玩笑,我……我以为你真的要杀我。” 连上辈子的萧直,都没想杀她。 萧琰愧疚死了,也心疼死了,他拉过她的手,抚在自己脸上,强行按着她的手打他的巴掌。 谢期吓了一跳:“你是皇帝,我怎么能打你啊,打了你,你还不治我的罪?” 两人挣扎拉扯,一起倒在床铺上,萧琰哈吃哈吃的喘着气,额头上沁出汗,胸口剧烈起伏,又要开始咳嗽。 “只要你能出气,对我做什么都行,别生我的气。” “好……好……我不生气,你先放开我。” 他非要强迫她,拉着她的手,一掌一掌打在自己的脸上,都不觉得疼,那股执拗的样子,恍惚间,让谢期以为看到了摊牌那天的萧直,隐约有股疯劲儿。 萧琰却非要抱住她,紧紧的锢住她的腰,搂她在怀里。 “别怕我,好不好,我真的……真的只是太嫉妒了……” 萧琰搂着她,埋在她颈边,低声底气的说话,谢期感觉到脖子那里湿乎乎的,肯定不是他在舔,他哭了? 夺后 第58节 手握大权,堂堂皇帝,居然搂着皇后哭? 谢期实在觉得不可思议,顿时表情变得一言难尽。 “我好嫉妒他们……” “谁们?” “阿直,韩越,甚至是雍王,雍王都五十多了,可去年他的小妾还给他生了个老来子,为什么,我都是皇帝了,却不能有个健康的身子。” “我被嫉妒啃坏了心,我也想,跟我的梓潼,我的妻子,白头到老,子孙绵绵……” 萧琰心里想的,远没有他表现出来的云淡风轻。 是啊,他也只有十八岁,哪能真的将生死看淡呢。 “会的,我跟陛下,一定会白头到老子孙绵绵。”谢期害怕的心忽然就柔软了下来,抚弄他的头皮,十指插进去,慢慢顺着他头发。 “只要陛下好好保养身子,乖乖吃药,不再像昨晚一样疯闹疯玩,陛下一定会长命百岁的,我也会为陛下生下孩子。” 她安静的时候,非常能吸引人的注意力。 萧琰看得就呆了,他忍不住,将她抱在怀里亲了又亲。 他也很想,跟她之间有个孩子,最好是男孩,能够继承皇位,将来能保护自己的母后。 萧琰忧心忡忡,若是有了孩子要怎么办,母不强子又弱,谢觞这个做父亲的也护不了他们一世的,而且权欲是会让人改变。 他不信外戚,谢觞就是外戚。 原本想将阿直作为皇位继承人培养,但他们若有了孩子,阿直就从他最信任的肱股之臣,皇位继承者变成最有威胁的存在。 一切都要变,要从长计议。 萧琰心里有了计较,摸了摸谢期的肚子,很期待她能为他生下一儿半女,哪怕知道机会渺茫。 养好了身子,萧琰是要上朝的,他是个勤政的皇帝,谢期却要睡到七更后半才会醒,以往他是不会吵醒谢期,都是让她睡个够。 但这一回,萧琰起了,居然把谢期也叫醒。 谢期迷迷糊糊的,脸上温热的毛巾一擦,就醒了个差不多。 萧琰指使流云给她擦脸,换上朝服,谢期实在不明所以,不是祭祀亲蚕礼什么的,为什么她也要起来。 “要上朝去。” 萧琰传了膳,宫女们已经在摆着热粥豆浆和各类面点并精致小菜。 “陛下去就去了,为啥我也得跟着起,好困啊。” 她眼睛一眯,就想往身后倒,接着睡。 这一回,萧琰却没宠溺她,拉着她不许她继续睡,带她做到桌边用膳。 “今日的朝,你也得上。” 谢期还没明白过来他的意思,满脸懵懂,便听到萧琰继续说:“以后的朝会你都要跟着。” “诶?” “这……合适吗?” “合适,朕身子不好,皇后垂帘,贴身照顾朕,本朝又不是没有先例。” 谢期不明白,前些日子他还故意躲藏着,有的折子不让她看,怎么今天就同意她一起上朝了? 不过朝会也不是没乐子看,虽然隔着帘子,她瞧见萧直那张憔悴的像是许久没睡过好觉的脸,比夏天吃了杨梅冰饮子,还要舒心。 第69章 听政 皇后与皇帝刚大婚连半年不到, 就要上朝垂帘听政,群臣皆是愕然,满朝文武眼神一下子就集中在谢觞身上。 群臣还以为这是谢觞安排的, 然而一见谢觞也是满头雾水不明所以的模样, 顿时看向萧琰。 面对这么一群老狐狸, 萧琰面色不变:“朕这些日子身体不好, 让众爱卿担心了。” 这句话一说, 大臣们纷纷开始表示关心陛下的身体。 萧琰点头,话锋一转:“皇后担心朕的身子,以致夜不能寐, 多思多虑很是伤身,朕自病后, 皇后夙夜看顾,也是一刻都离不了皇后, 便叫皇后陪朕上朝,皇后只为照顾朕, 众卿可有异议?” 他这么说,谁还好意思说什么不合祖制的话,大梁也不是没出现过跟皇帝夫君一起上朝,垂帘听政的皇后。 陛下既然说了,皇后只是为了照顾他, 这连反对的理由都没有, 只能面面相觑偃旗息鼓。 大了众臣一个措手不及,连谢觞都恍恍惚惚, 他是不可能说出拆女儿台的话来, 而谢党自然以谢光马首是瞻。 奇怪的是,以往最爱跟谢党唱反调的清流, 也没有发难说话。 萧琰很满意,以后他们会习惯的。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礼部尚书先迈了出来,说的还是漠北岁币的事,漠北有意遣居次前来和亲,朝贡想要减半,漠南也在要钱,漠南王女要进宫接受册封,这些与附属国和城池来往规仪,都需要陛下来定。 户部说没银子,国库空虚,今年河口又决了堤,抚恤的钱粮发下去,就更加没有银钱了。 可岁币不给,漠北又要发难,北宁府镇守的府兵,严阵以待已经跟漠北暗中对峙好几个月了,探子来报,漠北大军就驻扎在界碑府城三十里以外的地方,这明晃晃的威胁,谁看不出来。 “微臣愿领兵前往,臣愿效仿昭烈帝,踏平漠北,直冲王庭,为大梁换一个长治久安的边境,还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谢觞先站了出来,谢党大多是主战派,也是朝廷的武将一派。 “谢大将军当然愿意主战,你们这些武人只想捞军功,却不想想,现在的朝廷能不能打!” “大军一动,粮草先行,打仗是要银子的,现在朝廷没银子,怎么打?” 公孙老首辅乞骸骨告老还乡,推荐四位次辅中的吴次辅接任,但萧琰给了赏银,却打起哈哈,没同意。 如今首辅之位空悬,对着谢觞发难的是户部左侍郎,因为年纪尚轻,还有些莽撞之气,说话也有些不知分寸。 吴次辅揣着手,像个老狐狸一样眯着眼睛不说话。 谢觞很不满,不过对上这种小辈,他是犯不着自降身段亲自去怼的。 一个御史跳出来冷笑:“李侍郎,照你这么说,漠北想加岁币,二十年前加过一次,十年前又加过一次,现在还要翻番,可朝贡给我们的要不就借口天灾减少,现在又想用居次和亲抵一半朝贡,他们年年遭灾不成,这几年连战马都不进贡了,禅城之盟对大梁越来越不利,漠北就是喂不饱的狼。” “倒也是,给漠北的岁币都是国库出,你李侍郎可不出半分银子的,这么着急给蛮子送钱,你是蛮子生养的?” 这御史实在牙尖嘴利:“我倒是忘了,你若不是蛮子生养的,便是蛮子的间谍,求陛下查一查李侍郎,他其心可诛!” 李侍郎是个暴脾气,差点将手里的笏板丢到御史的脑壳上。 “你才通敌,你全家都通敌。” 就要打起来了,谢期在帘子后看得清清楚楚,攥紧了衣袖,萧琰却依然神神在在,不发一言。 吴次辅终于慢条斯理的发了话:“李侍郎,你好歹也是西京望族出身,怎可在陛下面前失礼,莫要自轻身份。” 这话真是诛心,明晃晃的说李侍郎,其实是在打御史的脸,毕竟御史是寒门出身。 气氛很紧张,萧琰咳了咳,这些阴阳怪气,就差打起来的大臣们,顿时都安静了。 “此事众爱卿各执一词,都有道理,自先帝继位起,大梁对漠北一直乃是绥靖为主,这些年却养出狼子野心之辈,漠北这个心腹大患终究是要解决的。” 谢党面有喜色。 萧琰却继续道:“然而李爱卿等人说的也有道理,要动兵,就要银子,现在国库空虚,我们怎么打?关于岁币之事,随后再议,漠南王女将要入京受封,漠北使者也将抵西京,尚有回旋余地,关于漠北居次和亲之事,先搁置吧。” “如此一个大梁外强中干,朕时常惶恐,祖宗基业交到朕手中,朕却不能守护,现在要解燃眉之急的乃是赋税问题。” “朕做太子监国两年,而从崇安四十三年开始,收上来的赋税骤减,致使偌大一个大梁,竟差点连朕登基大典的钱都拿不出来,众卿都是朕的肱骨之臣,可有良策?” 朝堂一下子寂静,户部尚书咬了咬牙:“陛下,若解一时燃眉之急,或可暂提高赋税。” 萧琰的脸沉了下来:“先帝时,已接连提高两次赋税,然却是饮鸩止渴,卿又让朕提高赋税,是让朕火中取粟,杀鸡取卵,置朕于油锅之中吗?” 户部尚书吓得跪到地上,直接请罪。 萧琰又缓和几分:“崇安四十年,南淮之乱的教训尚在眼前,众卿需吸取教训,朕要的是一劳永逸解决顽疾,而非提高赋税伤了民心。” 翰林院大学士刘璋缓步走出:“陛下,若要一劳永逸解决税收顽疾,臣有一计,赋税顽疾在于土地,而今士官豪绅掌有天下八成土地,却不必纳税,横征暴敛导致流民越增越多,先帝时,海氏新政曾推行十年之久,国库逐渐充盈,百姓安居乐业,如今何不重启海氏新政,不消五年,赋税顽疾可解矣。” 吴次辅一直眯着的眼睛都睁开了。 “刘璋,海氏乃是大逆不道,参与五王叛乱之人,乃是大梁罪人,直接导致崇安三十三年的西京之变,先帝差点因此而薨,大梁国祚不存,你竟还要重启海氏新政,安的是什么心?” “大逆不道,其心可诛!” 群臣激愤,不论是谢党还是清流,甚至是那些墙头草两面派,也开始攻击起刘璋来。 萧琰的脸色沉了下去。 “众位大人别生气,刘大人也是一心为陛下解忧,只是方法不对,何必给刘大人扣大逆不道的帽子呢,这么群情激奋的,小王还以为刘大人投靠了蛮子呢。” 是萧直! 他是站在宗室王公之首的,此时却走出朝臣之列,语气说不出的温和。 “符阳郡王有何高见,直说便是。” 吴次辅笑眯眯,不见恼色。 谢期却看着这人,怎么看都觉得不大自在,感觉像个成了精的千年老狐狸。 “小王确实有一法,可暂解赋税燃眉之急。” “郡王请说。” 萧直淡淡一笑:“如今各州府粮仓除救济仓不得随意出粮外,有惠民仓、常平仓,此仓中粮若能低息借贷于农人,民户贷请,借贷两次为夏料、秋料,收税偿还时,各收息一分,这样既能查清各州府存粮情况,也能使闲置粮食运转起来,达到民不加赋而国用足的目的。” 谢期在纱帐后看得有些呆,萧直这般侃侃而谈时,叫人看得移不开眼。 她对萧直有偏见,外面传言说他是明君,深宫之中的她却只察觉到萧直的阴险狡诈,心机甚深和诸多对自己的磋磨。 可她从未见过,萧直在朝堂之上,这样款款而谈,认真起来的样子,的确…… 的确如旁人所说的那样,她不承认他是明君,却也是贤臣。 “当然,此法虽然可行,行起时却仍有诸多顾虑,防止地方官员强行让百姓借贷,随意加息,为有政绩,向百姓勒索,这便需要监察司与锦衣卫行使监察之能了。” 萧琰边听边点头:“朕觉得此法可行,众爱卿以为如何?” 谁都说不出更好的办法,刘璋倒是敢说,直接重启海氏新政,可陛下却没罚他,只是不咸不淡的敲打了几句。 夺后 第59节 为了陛下不对海氏新政感兴趣,朝臣们自然便同意了萧直的提议。 一场朝事下来,萧琰疲惫不堪,谢期扶着他下了朝,面上仍在思虑今日所见所闻。 “觉得如何,累吗?” 谢期有些不好意思,她确实有点累,听政便要思考,但很多朝事,她根本跟不上节奏:“倒是还好,只是没想到,朝臣们吵架,也这么明枪暗箭冷嘲热讽,跟内宅妇人的争吵,也没什么两样。” 萧琰哈哈笑了,捏她的脸颊。 “还有什么感想没?” “今日提起海氏新政,是先帝朝那位海阁老推行的变法吗?” “是。” “为什么刘大人说海氏新政可一劳永逸解决顽疾,但陛下却不用,只是因为海氏参与了五王之乱,就要避讳?还是说他的新政根本就不好用呢?” 她想起来,自家爹爹也对海阁老破口大骂,很是不满来着。 萧琰笑意淡了一些,因为疲惫,他身子晃了晃,此时已近午时,太阳爬上中天,阳光照下来,晒得萧琰额头上冒出汗珠。 谢期心疼,拿起帕子给他擦拭额头。 温润如玉的少年帝王,明艳瑰丽的美人皇后,真是一对恩爱的璧人,这一幕正落在不远处的萧直眼中。 第70章 叙话 海氏新政要是那么好, 为什么爹爹不同意,不仅不同意还说那位海大人,是不自量力, 要与世家豪绅为敌, 早晚会不得善终。 谢期所有认知世界的来源, 就是父亲, 谢觞对大梁忠心耿耿, 他都不喜欢的人,否定的东西,做女儿的却要重新看待此事。 “国丈也有自己的立场, 你要有新的判断,什么是为大梁好的。” 萧琰的目光幽远绵长, 注视着她时,那目光中仿佛有很多未说之语。 谢期愣住, 心中五味杂陈:“陛下为什么会带着我一起上朝?” 萧琰一叹:“朕以为自己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你不是说想为朕生一个孩子吗?” 谢期心中隐隐有了预感, 却还是不敢肯定。 萧琰顺着她的额发,目光温柔:“若我们有了孩子,我早逝,有谁还能护着你们娘俩呢。梓潼总要坚强起来,才不至于被前朝那些大臣们吃的骨头渣都不剩。” “我……” “梓潼想说你还有国丈, 有谢家?” 萧琰笑的很勉强:“朕并非是离间你们父女关系, 谢大将军确实是你的依靠,但我希望你更多时候能有自己的判断, 制衡前朝, 才能给我们的孩子成长的机会。” 谢期鼻子一酸:“陛下这么说,是已经认定我将来, 便是摄政太后了?我……我懂得不太多,陛下真的放心把这江山交给我吗?陛下怕有朝一日,我无能,谢氏便会外戚专权?” 萧琰打断她的话,抱她入怀中:“不是害怕外戚专权!” “朕是怕你和我们的孩子,会受到伤害。”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瑶,你已经将人都给了我,朕总要为你,为我们未来的皇儿做打算。” 这世上一旦沾染上权柄,亲情也是信不过的,并非是他多疑猜忌。 “不懂可以学,梓潼以为任何一个皇帝,都是生来就懂吗?我朝除了开国高祖□□太宗,哪个没有吃过亏呢,谁也不是生来便是做皇帝的材料。” “梓潼慢慢学着,将来总有用上的一天,这样的话,即便有一日朕不在了,你也能自己保护自己,也能保护我们的皇儿。” 谢期破涕为笑:“你这么说,好似我现在便怀了似的。” 她羞红了脸的样子,漂亮的像是夏日最娇艳的玫瑰花。 萧琰也笑了,他盼着她能有,不仅是能传承自己的血脉,不至于把江山为旁人做嫁衣,更是为了能跟她有个爱的结果。 倘若有了孩子,就算他早死,她的心也只会在孩子身上,眼中再也看不得他人了吧。 这种阴暗的想法,绝不能让她知道。 萧琰的眼神中带着期待,摸了摸她的肚子:“如果能有,就真的太好了,上苍怜悯,终是待我不薄。” 他说的这样落寞又无奈,谢期怎能不心疼。 垂帘听政,便是直白的将全权权柄分她一半,他如此待她,她又怎能不动容。 “会有的,陛下,我们会有孩子的。” 那两人相依相偎的,十分般配,十分恩爱。 却也十分碍眼,叫人恨不得冲过去,将他们分开,把这个无情的女人扯回家,生生世世将她囚禁起来,在他一手打造的牢笼中,再也出不去。 可他什么都不能做。 萧直手脚冰凉,面容也变得苍白无一丝血色。 如果这是他必须要受的罚,他受!可唯一的代价是,她不能离开他。 萧直心中闪过很多想法,阴暗的,不可明说的,粘稠的,脸上却一派风光霁月,似是并不为所动。 “皇叔,娘娘。” 他恭敬行礼,眉眼温和,绝不眼神飘忽放肆乱看,萧琰盯了他一会儿,很是满意。 只有谢期直皱眉头,萧直跟变了一个人似的,眼前的这个萧直与前些日子私下跟她说话那个,根本就是两个人。 难道他真的想通,不会在执著于她? 不,可就算他不再执著她,也不保证他不会对谢家开刀。 谢期眉眼一凝,暗自唾弃自己,都已经打定主意要与萧直为敌,难道还半路退缩,现在陛下已经允她垂帘听政,只要他们有了自己的孩子,萧直就别想摸皇位的边。 “这些日子休息不好吗?你多方奔走劳苦功高,可也要注意身子。” 萧琰温声安慰,安慰的却是萧直。 谢期眨眨眼,他这副虚弱消瘦,如游魂般的样子,她毫不心疼,只觉得快意。 “郡王这些日子是怎么了,变得这么虚弱,宋侧妃难不成没照顾好你吗?听说宋氏煲的一手好汤,怎也不叫她给你做点补补,若是缺了什么只管来找本宫才是。郡王可是咱们大梁的肱股之臣,这身子可得好好注意。” 萧琰瞥了她一眼,瞥见她眼睛亮的惊人,兴致勃勃,让他难免心中一酸。 谢期性子虽然活泼,可自入宫后,还是挺有作为皇后,一国之母的风范的,毕竟也是五姓七家大族出身的女孩儿,天然自带的贵气,行动娴静如临水照花。 她在安静的时候,简直就是一尊玉做的美人像,哪怕是不然尘俗的佛子,也要为之心动。 他喜静,她自入宫便也夫唱妇随,他披折子,她整理宫务,他作画,她或茶花或熬药,他看书的时候,她便描字,偶尔看彼此一眼,便有默契的笑容,浓浓情谊在两人之间流转。 如此举案齐眉,萧琰本以为,这是他们最佳相处方式。 可遇到萧直,她就变了。 变得与那个娴静的姑娘完全不同,跃跃欲试想要挑衅的气息,哪怕是他也感觉到了。 虽说她说是因讨厌阿直,可他怎么看,这般的谢期,都比在他身边安静时,更有活力,更有生机。 “宋侧妃若服侍的不好,本宫为郡王选几个知心人陪伴如何,正好宫里要放出去一批家人子,虽然年纪是大了些,可年纪大更知道疼人嘛,郡王不中意宋侧妃,没准喜欢这些呢。” “梓潼……” 萧琰淡淡说了一句,那些要放出去的家人子,年纪都快超三十了,在宫里是当嬷嬷的年纪,这不是明晃晃的折辱阿直吗。 谢期吐了吐舌头,不再说话。 她这么调皮的样子,也是因为阿直。 阿直有那么好?那么有魅力?竟能叫她露出如此生动的感情。 想到这,萧琰胸中仿佛被醋坛子打翻,实在酸溜溜的很。 “走吧,去思芳阁中叙话。” 萧琰脸上有些淡淡,谢期却只以为是因他不喜自己拿话刺萧直的缘故。 “这……娘娘也与您一起吗?”萧直看着颇有些为难。 “无妨,皇后不是外人,今日已经垂帘听政,以后谈及政事,不必避讳皇后。” 萧直应了一声,垂下眼睛。 居然是去思芳阁,而不是乾元殿,这处乃是个临水而建的水中亭,唯有一条通道,通往岸上,现在这亭子内,只有他们三人,连服侍的宫女内侍都一个也无。 谢期在煮茶,心神有些不定。 “看来这些老东西仍是不允实行海氏新政,一旦提起便要一味打压。” “海大人的新政,要官绅世家一体纳税,侵犯了他们的利益,自然要打压。” “如今各地大地主横征暴敛,抢夺穷人的土地,穷人无地,只能租种,而十成的粮,五成要给地主,三成要给朝廷交租,只有两成穷人自己吃用,遇上地方官员不作为,巧立名目加征别的税,老百姓更是活不下去,朝廷征不上税,倒是肥了那些地主豪绅。长此以往,朕看大梁江山不稳,朕这个皇帝也要变成杨侗李柷之流了。” “何至如此,陛下且莫忧心,如今大梁唯有内忧,外患倒是不足为惧,我朝武人还是有些血性的。”萧直安慰萧琰:“今日以进为退,探听了朝臣的态度,可也让臣侄的折中之法得以通过,也算是好事一件了。” 谢期奉了茶上去:“陛下和郡王,今日是在演戏?” “不错。”萧琰颔首微笑:“这也是个小计谋了,与朝臣也要斗心眼,如今朝臣老人把持朝纲,如一团死水,行事极为保守,若要他们接受新法,便要想计策,先丢出他们不能接受的,任凭他们死谏吵闹,再后退一步,说出真正目的,这样朝臣同意难度便会降低。” “陛下和郡王,一开始就想施行郡王新法?” 谢期有点明白了,眉头皱着:“可陛下是皇帝啊,既然海阁老的新政,对百姓有益,为何不强硬推行?这天下不是您说了算?” 这话一出,连萧直都暗暗笑了。 谢期没好气的对他翻了个白眼,重生过后,得知他也带着前世记忆,这还是头一回,她与萧直对坐,心平气和的说话。 萧琰也笑,两人都没有嘲笑的意思。 “阿鸢是闺阁女子,不知道这些也是正常,便是□□高祖,在朝堂上也并非说一不二的皇帝,天下之主,也不是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的。” “各朝皇帝,都与士大夫共享天下,天下士大夫有多少人,皇帝却只有一人,要与士大夫作对,多数都只会自取灭亡。” 听了这话,谢期若有所思,他们说的朝政事,谢期还不能完全消化,但可以肯定的是,萧直与萧琰,政见一致。 第71章 古怪 一番谈话下来, 萧直一锤定音:“如今朝堂之中,我们的人还是太少了,果然还是要广开恩科, 收取寒门士子, 让这些人为陛下所用, 成为真正的帝党, 如此利益输送相关者少, 新政才能推开。” 夺后 第60节 “只是这过程难免长久繁琐,陛下还需耐心等待才是。” 萧琰颔首。 萧直告退而去,谢期还不忘刺他几句, 让宋侧妃闲时得空,来宫里陪陪她。 她原也是半真半假, 不过随口一说,却没想到宋侧妃当真进了宫给她请安。 “郡王殿下, 待你可好?” 想到萧直对女子的凉薄和诸多手段,她为了刺激萧直, 将宋蘅给他做侧妃,心中有些懊悔,不论如何,宋蘅跟她没仇。 “为了本宫的私心,给你赐了婚, 实在是本宫做的欠妥, 郡王若待你不好,你只管跟本宫说, 本宫会为你做主, 若你……若你不愿服侍郡王,本宫可叫你们和离, 为你另择一贤婿,你看如何。” 宋蘅惊讶的抬头,愣愣半晌:“妾实在没想到,皇后娘娘竟如此平易近人,是这般的脾性。” “请娘娘放心,郡王殿下虽然不大爱笑,也不怎么爱说话,但对妾身还是很好的,平日也会问妾穿的暖不暖,吃的好不好。” “殿下下了朝,没旁的事,便会在王府的小花园中练剑,妾服侍在一旁,虽不言语,却也觉得很是温情。” “身为女子,所求不过是主君和善,夫唱妇随,殿下虽不是特别喜欢妾,却也没有对妾不好,这样的日子,妾已然很知足,不敢再求其他。” 宋蘅并非是那种明艳或清丽的大美人儿,容貌不过是中人之姿,然而这样徐徐说着话,低眉顺眼的样子。 谢期忽然就明白了,前世为何萧直那么冷心冷情的男人,会对宋蘅有几分特别,在她死后,这份特别也延续到她的儿子身上。 宋蘅就像一泓平静的湖泊,好像能包容一切,就这么相对无言的呆着,谢期感觉到宁謐,没有焦虑和不安。 谢期笑了,把宋蘅看得愣呆呆。 “宋蘅,你很好,我很喜欢你,虽然你说符阳郡王对你很好,不过本宫还是承诺,会帮你,只要你觉得他待你不好,都可以来找本宫。” “本宫是皇后,也算他皇婶,我说话,他总要听几句的。” 宋蘅一下子便红了脸,皇后娘娘这美貌,实在灼灼动人,便是女子瞧着,也觉赏心悦目。 前世的谢期与宋蘅见过几面,但宋蘅身子弱,生下萧直的皇长子后,得了重病,她入宫不过一年就病逝了,印象不深。 这辈子发现宋蘅是个这样好的姑娘,谢期起了兴致,加上心中愧疚,非要留她吃饭,还赏了好些布料首饰。 等宋蘅出宫回王府,已经过了晚膳的时候了。 萧直在等她,这是破天荒的,寻常时候,她根本就见不到自己这位夫主。 皇后娘娘喜欢她,非要带她一起看折子戏,还留她吃饭,宋蘅也许久没有这么放松了,不自觉的就笑了出来。 此刻回王府,见到萧直面无表情的脸,顿时笑容一敛。 “殿下。” 萧直点点头:“今日入宫,都做了什么。” 宋蘅一五一十将宫中与谢期所说的话,甚至吃用的东西,完完整整复述给了他。 萧直听得入迷,唇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你说,她要为你做主,若我待你不好,便给你另寻他人为婿?” “是,皇后娘娘是至情至性之人,也只是随口说说罢了。” 萧直意味不明:“她对你倒是好。” 宋蘅垂下头不敢出声。 “你是如何回答的。” “妾说,殿下没有待妾不好,平日也与妾如寻常郡王侧妃一般。” 萧直点点头:“不错,以后她若再要你进宫,你都这么回答,皇后赏的东西,自己收好吧。” 萧直已经验看过,上头没有皇家印记,是可以私下典当买卖的物件。 她倒是贴心,萧直心中酸涩不已,大概所有人在她眼里都是好人,只有他萧直是大坏蛋。 萧直已经发了话,就代表皇后赏的这些东西,是没有印上皇家印信的,她可以拿回去接济娘家。 “皇后说的,你怎么想?” 宋蘅一愣,面上一白:“殿下明鉴,妾……妾绝没有想背离殿下,妾生是殿下的人,死时殿下的鬼。” “谁要你表忠心了。”萧直烦闷不已:“你帮了本王,本王也不是不感恩戴德的人,如今你年纪也不大,在王府蹉跎几年,却不能长久,本王也没幸你,将来有一日你有了意中人,尽可告知本王,本王会为你改个身份,再给你准备一笔嫁妆,让你风光出嫁,不好吗?” 宋蘅抿抿唇,觉得从心里苦到了嘴里,她低着头,不应声。 萧直不耐:“你大哥的事,本王已经提拔他一级,只是他到底不是翰林院出身,没有功名,将来做到什么程度,就看他自己了。” “妾身,谢殿下。” “以后记着在皇后面前怎么说,无事便下去吧。” 宋蘅行礼,悄悄退出去,走到门口,怯怯回头望了一眼,萧直仍在发呆,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浮现出微笑。 这样温柔和煦的殿下,却不是属于她的,宋蘅几乎要落下泪来。 “殿下,太玄道长已在茶室等着见您。” 萧直回过神,笑意消失。 “太玄真人云游回来,精神仍旧矍铄,看来是有所得?” 萧直对面坐着的乃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道,胡子头发均都发白,脸部枯槁瘦的有些可怖,然双目露出的朝气,却宛如壮年男子。 “老道不过是随意云游,找点乐子罢了,殿下却看着憔悴许多。” 萧直微微颔首:“这些日子的确感觉精神有些不济。” “请殿下伸出手来。” 老道为他把脉,又观他面相,掐指算了一会,面色凝重:“殿下回溯时间,逆天改变,可不是没有代价的,若是好好修养身子,到也尚可,然如此忧思甚重,怕天不假年,步上陛下后尘。” 萧直并不在意,双眸木然:“本王有心事,才会如此。” “殿下是堪不破,太过执著。” “您是道家真人,却也说些佛家话吗?倘若本王不执,也便不会求到您老人家头上。” “殿下有些钻入死胡同了,情深不寿慧极必伤,只怕您强求而来的这段缘,并不会如您所想的那样顺利。” 萧直毫不在意:“无妨,我能接受,这辈子还有几十年,以前那么多次都过来了,这回,谁又说得准最后的结局呢。” 老道士不再劝,只是叹气:“殿下将此符戴在身上,可静气凝神,对您有些许作用。” “多谢真人。” 萧直攥着那符,进入梦中,他思念成疾,如今只有在梦中,才能见他的阿鸢一面,梦里的阿鸢,同样也爱他,他们从没有发生过那些龌龊,萧直没有娶旁人,只跟她在一起,恩恩爱爱,子孙绵绵,就这么平淡幸福的过了一生。 谢期也在做梦,她看到了很多人,她的大哥,她的小弟,甚至,还有萧直。 怎么做梦都会遇见他,真是晦气,谢期觉得不高兴,想要从梦里醒过来,但却不受控制,不仅醒不过来,还被强行绑在萧直身边。 面前这个萧直,不是上辈子那个意气风发大权在握的帝王,好像也不是现在这个少年。 他看着至少有四十多岁,仍旧是那张英俊惹眼的好相貌,却显得很是憔悴。 到也不是说有多么老,而是瞧着没什么生气,双目无神,像一具行尸走肉。 谢期气坏了,但这是个不受她控制的梦,下一刻,谢期就安静了下来,她看到了谢朝,自己的大哥。 相比于她上辈子去世时,谢朝成熟了很多,留了一脸络腮胡,她险些没认出来。 ‘陛下,您不应再继续下去,就此停止吧。’ ‘阿鸢已经去了十五年,您该让她入土为安,放过她吧。’ 梦里的这个萧直,双目无神,没有一丝光亮,答非所问:‘你恨朕吗?’ 他根本就没等谢朝回答,自顾自的往下说:‘你应该是恨朕的,朕的长子伤了你儿子,若非朕叫人散布谣言,你妻子也不会自尽而亡,阿鸢也不会动了胎气而难产。’ 谢朝面无表情:‘您是皇帝,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做臣子哪能怨恨君王。’ ‘你那妻子也去了十五年了吧,你也是个痴情人,我的阿鸢是一样的,同一天先后失去妻儿与亲妹,你应该很想杀了我。’ ‘我是很想杀你,如果你不是大梁的皇帝。’ 萧直古怪的笑着,忽然掏出一把刀,往手腕上插去,谢朝阻止了他,强行握住刀柄:‘您疯也疯够了!’ 萧直却不理他,又从另一只手上割了一刀,鲜血流到下面的白瓷碗中,蓄满一碗。 有道童打扮的男孩儿接过那碗血, 他的身后,好几个白衣道士,沾着那碗血,在地上画出巨大的古怪法阵。 哪怕是梦中,谢期也看得寒气直冒。 萧直很古怪,这种隐忍中透着疯狂的样子,让谢期害怕。 ‘十五年了,哪怕是梦中,阿鸢也没来过,我真的,好想再见她一面。’ 第72章 噩梦 ‘哪怕是幻觉也好, 我好想见见我的阿鸢,黄泉路那么冷,我的阿鸢那么娇, 她是受不住的。’ 对萧直这种古怪又执拗的样子受不了一样, 谢朝忽然一拳砸向石案, 将石案掀翻裂开成了两半:‘陛下, 萧直, 你若是当真这么想见她,就去死好了,去阴曹地府陪我可怜的妹妹, 日日这样折磨自己又折磨别人,你有完没完。’ 她的大哥居然敢这样跟萧直说话吗? 明明他们兄妹之间, 谨慎求存,夹着尾巴做人的, 是她大哥谢朝才对。 可萧直却没生气,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就算你是阿鸢的兄长, 这样质疑我,我也会生气。’ 他诡异的笑着:‘你不懂,我想要见阿鸢,要与阿鸢恩恩爱爱活在这世上,百年好合, 子孙绵绵呢, 就算你是阿鸢的大哥,也不能阻止我。’ 他疯狂的样子, 终于将谢朝吓住。 ‘区区十年, 我与阿鸢只做了十年的夫妻,有一半的时间都在蹉跎, 你怎么可能了解我……’ 萧直的眼睛亮了,不知透过什么,他看到了谢期。 梦境中的谢期,真是吓人,她在这个梦里明明没有形体,连个魂都不是,萧直为什么能看见她? 他对她伸出了手,奇诡的笑容,带着深入骨髓的疯狂和黑暗,让谢期吓得不断后退。 ‘阿鸢,是你吗?’ 夺后 第61节 她好像不受控制的朝他飞去,分明是梦境,是无形体的,她却感受到了萧直手掌的温度! 在梦境中,她分明死了,大概是个鬼? 可萧直的手却比她更冰冷,更阴寒,就像是,一具尸体。 痴迷的目光洒在她的脸上,谢期只有一个念头,萧直疯了! 可她完全不能动弹,任由他将她的脸,她的身子,捏了个便,谢期感觉自己要窒息。 ‘好阿鸢,你回来了,对吗?’ ‘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这世上除了我,还有谁能这么爱你?’ ‘以前是我错了,你看,现在你大哥,你弟弟,都没死,他们还活着,你开心吗?回来吧,回到我的身边。’ 谢期疯狂的推却,但不只是因为梦境,还是魂体,她的手穿过了萧直的脸,根本打不到他的身上。 可他却能摸到她? 萧直忽然变了神色,疯狂的神色,像一个得了失心疯的病人。 ‘我不允许你走!’ 他抱住了她,将她揉进身体中,恨不得要吃了她。 ‘我对佛祖,对道尊,许下我们几世姻缘,你跑不掉,你跑不掉,你终究是我的,阿鸢,等着我,还差一点点,还差一点点我就能去找你,我不会允许这样的结局,你等着我,等着我……’ 他的身体忽然化为一个巨大的黑洞,将她吸进去,碾碎化水。 谢期觉得好疼,好怕! 她尖叫着,不断地拍打,推拒。 “梓潼,梓潼?” “阿鸢?” 温和的声音,带着惊慌失措,还有浓浓的担心。 谢期的眼前由黑转明,乾元殿内,昏黄的烛火点起,她看清了眼前人的样子,是萧琰。 梦吗?噩梦。 萧琰还在问她:“这是梦魇着了?一直在听你喊救命,身上全是冷汗。” 她呆愣愣的看着他,忽然清醒过来似的,猛然抱住了他,痛哭出声。 萧琰不知所措,她哭的这么伤心,好像再也没有了未来,下一刻就要死去。 “乖,别怕,别怕,我在这,夫君在这呢,谁都不能伤害你。” 安慰了许久,她颤抖的身子才平静下来。 这是做了什么噩梦,居然害怕成这样。 萧琰忧心忡忡,叫宫女送水进来,亲自给她擦拭汉湿的身体和已经被浸透的额发。 谢期木木的,仍旧回不过神来,她忽然抢下萧琰手中的布巾,扔到外头,拉下幔帐,一个翻身,就将他压在身下。 “这……” “陛下,我的好夫君,跟我生一个孩子吧。” 她轻轻府下身子,亲吻萧琰的额头。 萧琰眉心直跳,脸颊绯红,他的好梓潼好皇后,此时变成一只美女蛇,魅惑又妖娆,缠在他的身上,宛如志怪小说里的狐女鬼妻。 这样惹人怜爱的美人,哪怕真的是精怪,也会心甘情愿,让她吸干自己的精气吧。 “虽然你这么主动,朕很开心,但朕就算身体再弱,也是男人啊!” 他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一夜被翻红浪。 谢期对生孩子产生了前所未有的热情,太医院日日把脉,掐着她易孕的时日,补身子的药一碗一碗喝下去。 每日不乱乾元殿还是凰栖宫,一幕奇景,便是帝后二人,对坐喝药,直到过了年关,冰雪消融开了春,入了夏。 谢期的信期仍旧每月如约而来。 她分明是易孕体质,上辈子被萧直灌了那么多避子汤,只是被暗地停了一年,就有了萧直的孩子。 她就不信,跟萧琰,就怀不上,实在岂有此理。 长期下去,她居然也开始晚间失眠,睡不着觉了,气色也变得差了起来。 萧琰很是焦急,叫太医日日请脉,太医也只是说她是忧思过重,开了些静气凝神的药,毕竟心病需要心药医,药只是辅助,她需要自己想开,放宽心,身子才会恢复。 萧琰也温声劝了谢期,有无子嗣之事,很多时候都是天注定,碰运气的,无需过于着急,给自己太大压力。 可谢期没听进去,居然开始想一些旁门左道,让她娘找游方医生开了好些偏方,那古怪的药吃的叫人干呕,更有些玄之又玄,萧琰看来,完全是骗子作法一样的方式。 但他无法生气,更不愿苛责她。 每当看到她期盼又焦急的眼神,萧琰也开始难过,她在为他们俩努力,而他如何能说叫她伤心的话。 但是强压从她身上蔓延,他感同身受,原本身子就不是很好的萧琰,居然在夏日,病了。 谢期衣不解带的照顾,将自己也差点熬病了。 萧琰说,怕过了病气给她,执意要搬去甘泉宫住,萧琰的身体不仅是受不得寒,夏天也是受不得暑气的。 萧琰说,等他病好了,再派人接她去甘泉宫,现在一些请安问候,甚至是一些地方官员呈上的日常折子,她都可以代批。 谢期却还是担心,没等他来接,擅自去了甘泉宫。 甘泉宫临山而建,引山上一泓清泉而下,夏日时会凉爽无比,此处宫殿乃是仿古结,脚下是木质的地板,今年抹了桐油,被保养的油光锃亮,擦的一尘不染。 谢期脱下鞋子,光脚踩在上面,山间的清凉之气抵消了夏日的暑气,非常舒服。 “娘娘,穿上鞋袜吧,为了贪凉光脚,这寒气就往身上走。” 流云絮絮叨叨,拎着她的鞋袜,试图劝她穿好。 上辈子的谢期没怎么叛逆过,若当真叛逆,就不会顺从谢觞的意愿,入宫为妃了。 重活一回,她好像将这辈子的叛逆都做了,擅自决定跟明如槐也算不错,又反悔,擅自决定嫁给萧琰这个注定会短命的家伙。 此刻她朝流云做了个鬼脸,光着脚跑了起来。 太阳透过树纸,将地板晒得暖融融的,其实并不凉。 “娘娘?” 萧琰身边一个眼生的内侍官守在外面,一眼见到她,惊疑不定:“娘娘怎么会来到此处?可有陛下旨意宣召?” 什么时候,她要见萧琰,还要旨意宣召了? 谢期挑挑眉:“陛下在做什么坏事吗?躲到甘泉宫还不够,还要宣召,本宫何时见陛下,需要宣召过?” “你,是小德关的徒弟吧,你师父没教过你,本宫不需要守那些宫规吗?” 谢期不耐烦的进去,见到他惊恐惧怕的表情,心中有了一些不好的猜测,她气咻咻的,要是萧琰也搞那一套,她是不会放过他的! 帝王拥有大梁江山,三妻四妾开枝散叶乃是常理,□□时期大梁天子大婚,还一娶九女,后宫这些嫔妃位份。 皇后之下乃有皇贵妃,和四夫人,四夫人之下乃是贵嫔,贵嫔之下九嫔,九嫔之下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是祖制。 萧琰的后宫,只有可怜的小猫两三只,比上辈子算清心寡欲的萧直还要少。 可谢期气坏了,她不允许,绝对不允许。 她亲自选择了萧琰,就算他是皇帝,也要对她忠诚。 谢期的步伐慢了下来,她在想什么呢,管制萧琰?为什么会觉得愤怒,想到他会临幸别的女人,就气的恨不得扒掉那臭女人的脸,把萧琰揍一顿。 明明上辈子,她也是萧直的妃子一员,萧直临幸谁,纳谁,都跟他没关系,她甚至恨不得萧直跟别的女人恩爱缠绵,别来搭理她。 她喜欢萧琰吗?大概是有点好感的,他是皇帝,性格又温柔,跟萧直完全不同,从没逼迫她做过什么。 他对她,也很好。 可明明一开始,她选择萧琰,只是看中他皇帝的身份。 如何对付萧直,如何破局,谢期想了很久,只觉得处处是死局,她是女子,不能像男子一般走科举路子考取功名,更没办法挣军功,拉一支属于自己的势力。 萧直早就讨了爹爹的好,甚至连大哥都为他说好话,认为符阳郡王虽年纪不大,可礼贤下士心胸宽广,是个汉子。 她说萧直阴险,别有用心,却只得到了爹爹的训斥。 她是想要利用萧琰的,可为什么现在,会这么生气? 第73章 过继 爱会使人软弱, 会让她失去平常心。 真是奇怪,她明明是皇后,管理后宫是她的职责, 就算萧琰纳了别的妃子, 生了孩子, 那孩子也要喊她一声母亲。 她又有什么立场, 指责皇帝不忠? 谢期感觉自己要窒息了, 不可以,不可以,萧琰是她的, 任何女人,都不能把他抢走! 她的脚步快了很多, 步下生风,几乎是要飞了起来, 她气势汹汹的跑进去,想要捉奸, 把萧琰和那个奸妇打的嗷嗷叫。 此时她才不管,萧琰是不是皇帝呢! “萧琰,你是不是在……” 内室并不是个封闭的空间,绕过玉屏风后,内室与外头的小小湖泊相连, 微风徐来, 凉爽非常。 她预想中的画面,没出现, 萧琰在跟人煮茶谈话, 而煮茶的对象却并不是女人,是两个男子还有三四个小孩子, 都是女孩。 谢期不认得别人,可有一人她是认识的,先帝的五皇子,定王萧瑾。 当着王爷的面,她直呼了萧琰的名字,还那般气势汹汹,像要找他麻烦似的,跟有些大臣家中母老虎一样的夫人,有什么区别。 定王了然的笑了,跟几个王侯交换了眼神,是那种男人都懂的既感叹又好笑的眼神。 原来皇后娘娘也是个母虎,陛下也是个怕媳妇儿的耙耳朵。 谢期顿时羞红了脸。 夺后 第62节 萧琰只是笑,咳了一声,对她伸出手:“梓潼莫怕,都是自家人,快过来见一见。” 除了定王外,另外两位也是皇室宗亲,一位恭郡王,一位镇国将军,定王年纪大萧琰很多,却是他的亲兄弟,而恭郡王、镇国将军与萧琰不同辈,算起来是萧琰的子侄辈了,但年纪也都比萧琰大。 这几个人都是想笑不敢笑的样子。 拜见了皇后娘娘,谢期也只好端着脸坐下。 萧琰指着那几个年岁大小不一,但基本都在十岁以下的小女孩道:“梓潼,你瞧瞧这几个丫头,看看喜欢哪个,我们抱到宫中养在身边,好不好?” 谢期瞪大眼,不太明白萧琰的意思。 萧琰摸了摸她的侧脸,也没有当着几位皇室宗亲的意思解释:“咱们住在甘泉宫的时候,这几个丫头也都在这,慢慢相处,你总能选的出来。” 萧家高祖草莽出身,生的不大英俊,但这么多年娶的皇后妃嫔,都是世家出身的娇小姐,世家小姐们金尊玉贵的养着,哪个能不漂亮呢,这么多代下来,皇室宗亲,自然也都各个有一张好相貌。 这几个丫头,也都是玉雪可爱。 说了一会儿话,皇室宗亲便退下了,这几个郡主县主乡主,年纪也都不大,陪着坐了一会儿也累,谢期便让她们下去休息。 这一回内室中只剩下帝后二人。 甘泉宫将引下的山泉水在宫殿深处蓄了个小小的湖,侧面便是人工开凿的假山,泉水潺潺流下,落在假山石上,叮叮咚咚,此时谢期萧琰并未说话,越发显得像是在深山老林中,安静非常。 萧琰率先打破平静:“谁惹你生气了,这么气势汹汹的进来,一副要对我兴师问罪的样子。” 吵架是吵不起来的,谢期也觉得自己误会了,做错了,倒是很坦诚。 “我以为你背着我在临幸宫女什么的,门口那小德关的徒弟见了我满脸惊惧,还问我要你的旨意,我就以为……” “就以为朕在临幸宫女?” 萧琰噗的一声笑了:“以朕的地位,后宫宫女也都算朕的女人,临幸几个也没什么吧。” 谢期在生气,眯着眼睛睨他。 “不过宫女出身,也就封个宝林最多了,要是世家清流出身,怎么也得是才人婕妤什么的,说起来前些日子,还有臣子建议朕选秀呢。” 眼看她面色越来越难看,萧琰却丝毫没有危机感:“梓潼在吃醋吗?” 他笑眯眯,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模样。 “对啊,我吃醋,不仅吃醋还不会饶了你,你临幸谁我就把谁打进暴室里去,把你锁在乾元殿的龙床上,让你几天几夜都下不了床!” 谢期去捏他的下巴,做出一副调戏良家女子的纨绔样儿。 下一刻,便被萧琰抱了个满怀。 梅花冷香扑满鼻间,谢期慌乱又无助的心,忽然就平静下来。 “我好高兴啊,阿鸢,你终于能真正将我放在眼里。” 她什么时候没将他放在眼里了,谢期抿着唇,嘟着嘴,满脸不高兴实则心里很高兴。 “你会吃醋了,是不是也意味着有些爱我了呢?我以前总觉得,你不爱我也没关系,选择嫁给我,我就好好护着你,哪怕不能一生一世。” “人心到底都是贪婪的,我自变得体弱多病,这么多年也早就看开了,所做一切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鞠躬尽瘁而已。” “可你选择了我,竟让我也开始贪生怕死起来,我好想,好想跟你永永远远在一起,好好过完这辈子,我竟也开始奢望,得到你的心。” “我真的很高兴,阿鸢!” 谢期眼睛有点热,却不由自主抱紧了他:“真是个笨蛋。” “哈哈,你小时候也是这么说我。” 谢期满头问号:“什么意思,我们年幼时见过面?” “自然,你不记得了,那时我八岁,你才五岁大,那么大一点,冬日跟着你阿娘入宫来,裹着一身白狐裘的披风,头上扎着白绒球的头饰,我当时还想,这是谁家的雪团子进了宫来。” “我的偃甲鸟飞到树上去下不来了,你帮我爬树摘下来的,忘了吗?” 谢期想不起来。 萧琰也不恼,徐徐对她说着那段往事:“你当时说我,这么个小胖子,看着挺壮,居然不会爬树,只在这里哭,真是个笨蛋。” “我……我想不起来。” “想不起来也没关系,因为帮我捡偃甲鸟,你从树上摔了下来,磕到了后脑勺,血流了一地,岳母吓坏了,却因为我是太子什么怨言都不能说,后来再也没有带你进宫来玩过。” 萧琰语气非常低落,谢期摸了摸他的头:“我早就忘记了,而且我现在不是也没事嘛。” “还好,还好你选了我。” “所以你这个大笨蛋,八岁的时候就喜欢我了?我说我跟着阿娘进宫的时候,你的眼神就不对劲儿,一个大男人,盯着我的脸,盯着我的脚踝一直在看,我还以为这太子,是个登徒子。” 萧琰将她抱起,捉住她足踝,给她套上鞋袜。 “八岁的小孩子,哪里知道什么喜欢呢,你摔下来是因为我的缘故,我总想补偿你的,谁知,当年那个白白胖胖的雪团子,现在长成少女,竟变得如此美貌动人,我怎能不喜欢。” “哦,你是见色起意。” 谢期很得意,萧琰也不否认。 “所以,你让内侍官在外头守着,防着我,既然不是想偷腥,是要做什么坏事呀。” “嗯……,就是我说的那样,这几个丫头,你看有没有合眼缘的,挑一个进宫来,做我们的女儿,好不好?” 谢期面色一变:“你……你是嫌我生不出来,等不了了么?” 萧琰哭笑不得。 “不是那样的,我就是觉得,你最近弦崩的太紧,太逼自己了。” “这几个丫头的八字,我也叫钦天监算过,都是利子的,她们至少都是乡主出身,自小便很规矩懂事,入宫来陪着我们,不是很好嘛?” “民间不也有说法,有个一个孩子,第二个很快就会来。” 谢期沉默不语。 萧琰有点急了:“这件事没跟你商量,是想给你个惊喜,你生气了吗?” 她摇摇头:“是我最近疯狂求子,让你压力大了是不是,我……我只是……” “我知道你的意思,并没有别的想法。” 谢期仍旧不觉高兴:“若是这辈子,我们都没孩子怎么办,我是不是太自私了?也许该让你纳妃,让你跟别的女人试试……” “说什么呢,就算生不出,也是我的缘故。” 萧琰叹气:“你道那些投机倒把的世家为何不愿把女儿送入宫中,尤以吴次辅那个老狐狸为最,本朝也不是没有无子嫔妃殉葬的先例。” 就算是有子的,不也被他父皇强行殉了? “这些人可不做赔本买卖,也就只有你,傻乎乎的,往我身上撞。” 她不开心,萧琰着急的很,眼巴巴的看着她,亲她,简直像个绕着人脚边撒欢的小狗。 这人真是奇怪,明明第一次见面时,是那种看着温和实则很有距离感的男人,现在竟变成了哈巴狗。 萧琰顿了顿,做了决定,要说大事,缓缓道:“我已经决定了,倘若我们一直没有孩子,便从宗室中过继一个,你我抚养他长大,就如同亲生子一般的孝顺你,叫你母后。” 谢期惊愕,嘴唇翕动,想说很多话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你……你确定?你不是一开始打算,叫萧直继承皇位的吗?抚养皇室宗亲之子,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你当真……愿意?” 第74章 身世 萧琰没作声, 只是拉了她的手:“梓潼跟我来。” 他带她去了后殿,那里有一处小小的祭龛,里面有两副画像, 画上的男子星目剑眉, 很是英俊, 看着有些眼熟, 而另一幅画像上的少女则更加眼熟了。 谢期越看越觉得, 这画里的人生的很象萧琰的母后裕太后。 另外一副画上是先帝?看着又不大像。 可若要祭祀,为何在甘泉宫设个小像祭祀呢,谢期不明白。 “这不是我的母后, 这是废太子之母,废后赵氏, 也是阿直的祖母。” 谢期很疑惑,她知道这位废后赵氏, 因为先太子卷入五王之乱,先帝不肯原谅, 一定要置太子于死地,说他不堪大任,连带着生下太子的赵氏,人都已经死了,还被牵连废了皇后之位。 可她看着, 怎么看怎么像萧琰的母后裕太后。 “很像吧, 跟我的母后?其实不能说赵后像我母后,而是我母后像赵后, 毕竟当初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我母后才被父皇宠幸,且独霸后宫多年。” 谢期很糊涂, 听得一头雾水,但她听明白的是,裕太后竟然是废后赵氏的替身? “父皇冷血冷情,自己去了也不放过后宫这些可怜的女人,包括我的母后,可他年轻时也是有过心爱之人的,便是他的元后赵氏。很可笑吧,他恨赵氏,她的儿子他也要杀,她的后位也要废掉,可最后跟他合葬,同如棺椁的,还是赵皇后。” “我父皇强夺□□,还是自己的皇婶,终究他这一脉,也得了报应。” 萧琰为她讲了一桩旧事,昭烈帝与温皇后恩爱一生,三子一女俱都是温皇后所生,其中长女泰山公主便是谢期的曾外祖母。 三子乃是哲宗皇帝,时王和雍王,可这三个儿子,除了时王,哲宗皇帝和雍王子嗣都不茂,老雍王的爵位传到最后,是从萧氏宗族过继了一个孩子,便是现在的雍王,因并非昭烈帝血脉,拥兵自重,野心勃勃,与皇室嫡系并不亲近。 哲宗皇帝大行后,穆宗皇帝多年无子,不得已立了时王之子为皇太弟,本来这皇太弟当得好好的,谁知穆宗年纪到老居然老蚌生珠,有了儿子。 穆宗偏向亲子,如何愿意堂弟家的孩子霸占储君之位,自己亲生子反倒成了臣,便废了皇太弟的封,让这位堂弟仍做时王。 “皇太弟做了多年储君,自觉并无错处,却一朝被个奶娃娃夺了储君之位,一气之下便去了,父皇便是那位皇太弟的嫡长子,他咽不下这口气,不仅是皇位被夺,他自小青梅竹马心爱的姑娘,也被指给穆宗幼子做王妃。” 谢期却听却觉得可怕,这,这可是皇室辛秘,这样说给她听真的没关系? “我父皇的性格睚眦必报,皇祖父做了多年储君岂能没有势力。” 萧琰顿了顿,长叹一声:“父皇暗中毒杀了穆宗幼子,对外说是他病死,顺利继承皇位,还强夺婶娘为妻,这便是他钟爱一生,却又恨了一生的元后,赵氏。” “父皇那么爱赵氏,哪怕赵氏这辈子被囚深宫,从未爱过他,他也坚定不移要立赵氏子为太子,可后来坚持要杀太子……” 萧琰的声音也轻了下来:“因为他发现了,太子并未他亲生儿子,而是赵氏与他那位小皇叔之子,赵氏瞒天过海,充作父皇血脉,父皇想到这么多年被心爱的女人欺骗,为他人做嫁衣,爱便转成了恨。” “所以先帝才执意要杀那么贤明的太子,对萧直也不闻不问,任由他自生自灭,这才是真正原因。”谢期接过他的话头。 “你不是萧直的皇叔,你们分明是未出五服,血缘到了第四代的堂兄弟?” 萧琰点头,眼神复杂而无奈:“我的确想过,等我去后,将皇位交给阿直。” “这皇位本就是我们时王一脉,夺了穆宗皇帝的,废太子贤德并无错处,阿直乃是哲宗皇帝之曾孙,穆宗皇帝之孙,本就应顺理成章继承这个位子,如果不是因为我父亲谋朝篡位还抢夺□□的话。” 萧琰说的很慢,很慎重:“而且阿直他,与我政见相和,若我故去,一些政策在他手中能被贯彻到底,阿直是个有抱负的孩子,将来会是个爱民如子的好皇帝。” 夺后 第63节 “太子的事,是因他不遗余力推行海阁老新政,得罪了士绅阶层,而那时,父皇尚且年轻,身强力壮,我那几个哥哥们,却对太子之位虎视眈眈,诬陷太子大哥以压胜之术诅咒父皇,父皇又在此时得知,太子非他亲生。” 萧琰笑了笑,很是无奈:“父皇盛怒之下,废了大哥,又要一日杀三子,二哥三哥被逼无奈,只能谋反,这便是五王之乱的由来。” “阿直生于皇室,却长于民间,年幼时过得很是孤苦,正因吃过苦,才知道底层百姓活的是如何不容易,他有一颗心怀苍生的心。” “我原本想,把江山交给阿直,他来做个守成之君,皇位传回到哲宗皇帝血脉手中,也算归了正统,总比江山落到雍王之流手中更好。阿直只是性子有些孤傲,既自卑又极度自傲,太过敏感,猜忌心比起我那父皇,他的皇祖不遑多让,若是阿直心胸再宽广些,能容人些,不要那么偏激偏执,爱之欲之生,恨之欲之死,我便是去了,也会放心。” 萧琰看得真是准。 萧直可不就是这样的性子,他对自己认可的臣子们有多好,便对不认可的有多坏,如棋子般利用,用完就丢,毫不可惜。 “那你现在改主意了?”谢期小声问他。 萧琰抬头看她,目光温暖和煦,如六月的阳光,让人软软的,暖暖的,想瘫在他怀中。 “是,我现在有了你。” 萧琰的身体,不知看过多少名医圣手,他并不是得病,而是早年中毒,救治不及时,拖垮了身子。 他的父皇前二十年励精图治是个好皇帝,可惜太长寿了,后三十年开始昏庸起来,对推行新政的海阁老起了猜忌之心,面对世家豪绅的威逼,放弃海阁老,让他成了平息愤怒的替罪羊。 越到老的时候,开始贪图享受,挪用军费修陵寝,成了昏庸的皇帝。 外面朝臣都知道他身子不好,作为储君,其实是不应考虑他的。 可父皇不管不顾祖宗基业,他死之后哪管洪水滔天,一定要寻个跟五王之乱没关系,清清白白的皇子继位。 皇帝长寿,有时是把双刃剑,但一个英明励精图治的皇帝长寿,一定是好事,比子弱母强的儿皇帝,身子不好的短命皇帝要强得多,至少是能让大梁稳定的运转下去。 这个道理,谢期也懂。 “我总在想,若有一天我走了,谁还能护着你呢,我朝没孩子的嫔妃,即便是皇后,也成不了太后,过得也并不好。阿直会好好待你,尊敬你吗?你不喜欢阿直,得罪过他。” “我不舍得把你一起带走,更不舍得让你过守活寡的生活。” “若我们没孩子,便过继一个,自小养着他,爱他,让他孝顺你,等我走了,你对朝政也逐渐上手,有这个孩子在,至少也能护着你,不至于让你被规矩欺负,现在我才明白了穆宗皇帝的私心。” “这是我能想到,最好的方法。” 只要他能多活几年,把储君培养长大,他一定会选择他们的嗣子做皇帝。 为了她,将他看重的皇位第一继承人放弃,选择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 萧琰总是将去啊死的挂在嘴边,他不乐观,但谢期嘴上安慰他会长命百岁,却知道他的寿数,前世他从继位到去世,也只活了五年。 这份信任,为了她做出的改变,如何叫她不动容? 她现在已经开始爱他了。 离去是这样撕心裂肺,叫人难过,谢期想哭,却不想在他面前暴露自己的软弱,也许她娘说的对,她这辈子都无法领会情爱,傻乎乎的过完这辈子,却有单纯无知的快乐。 如今知晓的多了,却更感伤。 “我不想要别人的孩子,过继什么的,一点都不好,我只想要我们俩的。” 她蹭着他,拱着他的下巴。 真是个爱娇的姑娘,萧琰心口软软的:“现在还不急,我们先过继一个女孩儿,让她在宫里陪你,先试试,好吗?” 谢期怎么能说不好,他完完全全是为了她。 “好,看在你的面子上。” “可是,把人家的女儿领进宫里,岂不是让她跟她亲生父母骨肉分离?定王他们能同意吗?” 萧琰噗嗤一声乐了,揉揉她的脑袋:“你以为谁家都跟你家似的,父母对子女都是满腔真情,一心疼爱吗?” “我们子嗣艰难些,可宗室是一窝一窝的生,有的世袭降等的王府镇国将军什么的,每年朝廷拨的银子,都不够他们养活府里一大家子人。” “一个亲王生的女娃,嫡出的身份,最高也不过是个郡主,可过继给我们,却能封公主,还多出一个郡主名额,能给自己别的女儿,少出一笔嫁妆,你说他们愿不愿意。” “别担心,他们都是愿意的。” 萧琰最后这句话有些淡漠,谢期隐约窥见他身为皇帝,拥有偌大权柄下的,一点残忍来。 虽然谢期嘴上说不喜欢,可第二天就跟那几个小姑娘玩到了一起,这几个姑娘哪里都好,就是太懂事太文静了些,不像她小时候上树掏鸟,下河摸鱼。 萧琰见她开心,自己也很高兴。 只是在甘泉宫住了一个月有余,谢期仍是没做出决定,她觉得小姑娘们,哪个都很好,她都舍不得。 可也不能全都过继,萧琰哭笑不得,便替她做主,选了恭郡王家的小县主,年纪是最小的,只有五岁。 而对别的没被选中的,谢期难免愧疚,觉得辜负了孩子的期望。 萧琰觉得好笑,谢觞没有精明的像个狐狸,可也是滑不溜手,可不是没心眼的傻瓜,怎么养出来的女儿,这么纯善,抱着对人无谓的同情。 可他就喜欢这一点。 萧琰承诺,其他没被选中的女孩们,将来出嫁除了郡主县主的俸仪,他们夫妻会单独再出一份嫁妆,便算补偿。 谢期放下心,领着那孩子回了宫,如寻常母女一般相处。 小孩子很容易忘事的,不过短短半年,就真的将谢期当做亲生母亲对待,而萧琰看着时候差不多,这女孩儿没有表露别的心思,谢期也喜欢她,就干脆利落的改了玉牒,赐了新名,封了公主。 有了这个公主,谢期也就不再抓着他试验各类偏方,要赶紧生个娃儿出来了。 要论传宗接代这件事,萧琰其实比谢期更加着急,但他更不愿见到妻子为了要孩子变得焦虑难过,茶饭不思日渐消瘦。 除了谢期仍旧没能有孕,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夫妻两人彼此坦诚,谢期也不再避讳萧琰,召见了韩越。 曾经天骥军军营那惊鸿一面,韩越就思慕起谢家这位大姑娘,但两人身份悬殊,自己是韩家庶子,人家却是谢家嫡女,而最重要的自己的爹是人家爹曾经的下属,所谓高门嫁女,低门娶妇,他与谢家姑娘实在是不匹配。 但韩越不服气,哪怕是谢将军,当初也只是个毛头小子,想娶翁主之女也被嘲笑过痴心妄想,可现在还不是娶了佳人,生了孩儿,谁能不说秦家眼光好呢。 他也可以,只要他努力。 然而还没等他努力有结果,思慕的佳人,就入宫做了皇后。 现在连自己的前程,都是佳人一手提拔。 “韩卿,你在听本宫说话吗?” 韩越回神,急忙低头:“请娘娘放心,微臣定然不辜负娘娘期待。” “不辜负期待什么的,这话严重了,毕竟你也得为了你自己好好努力,这一回下放你立下军功,就可以回来接手天骥军。” “本宫最是厌恶背叛,你可明白我的话?” 韩越跪下行大礼:“请娘娘放心,微臣知道自己该效忠于谁。” 他身上已经被打了后党的标签,这辈子都洗脱不了,而且,因为他心中那点隐秘的渴望,如果这样就能站在她身边,他一辈子都不会背叛。 谢期算是满意,韩越果然是沧海遗珠,虽不被父亲看重,但能力是有的。 她建起的那个庄子,收留了一些孤儿,让武师教授功夫,萧琰见过,却只是笑,觉得是小玩闹,谢期不服气。 萧琰带着她看了他的暗卫,谢期才不得不服,大梁盘踞近二百年,如今仍屹立不倒,是有点东西的。 武将是最好拉拢,寒门中有一大堆想要出头却没机会的,但清流这些读书人,就没那么好对付。 这些年,朝廷广开恩科,却录取的寒门士子却少之又少,世家大族经营百年甚至千年,十几代人的积累下来,自然也掌握了最多的知识和书籍,土里刨食的寒门,光靠读书,就能跟人家十几代人的努力相比?很多孤本书籍,连摸都摸不到。 而这些士绅考出来的做了官自然也更维护士绅阶层的利益,少数寒门士子,又自诩天子门生,不屑归于后党,觉得靠女人裙带关系上位,被皇后提拔,是耻辱。 哪怕谢期已经名正言顺的垂帘听政,她依然察觉到,女人和男人,在朝堂之上天差地别的地位。 萧琰居然还对她抱有期望,希望她能做摄政太后,实在是抬举她了。 第75章 请婚 名扬洛京的第一美男, 貌比光华君卫临,美如探花郎温豫的无双公子裴境。 萧直可不是第一次见他,上辈子, 他是他的肱股之臣, 最信任的臣子、朋友, 萧直醉酒之时, 甚至说他二人的关系好比鱼与水。 曹司空不能没有郭祭酒, 刘皇叔不能没有诸葛丞相。 而他萧直,不能没有裴公子。 他基本是三顾茅庐,才将这位前世的忠心臣子和盟友纳入麾下。 他们政见相合, 裴境是少数士绅出身,却推崇海氏新政的, 他今年中了解元,萧直为陛下办事, 路过洛京,正好为他庆贺一番。 每次见面, 他们总有说不完的话。 “殿下若想大展宏图,一阻碍为雍王,他拥兵自重,又自忖为昭烈皇帝血脉,对朝廷一直是敷衍有余, 恭敬不足, 听宣不听调,今上体弱, 若有朝一日有所变故, 王爷还需防他一手。 其二阻碍为谢皇后,若她生下嫡子, 则殿下继承大统,便是难上加难。” 萧直满脸感叹,上辈子裴境为他出招,便是寻得谢家、清流以及雍王麾下武将的支持,最好的方式乃是联姻。 他依稀记得当初裴境说的话。 ‘殿下若想在朝中立足,便需这三足鼎立之势,以另外两股势力联合,对抗谢氏,谢氏之女,殿下可取之,却不可立为皇后,以孙、王两家联合,与谢家形成掎角之势,纵横捭阖,如此殿下才有发挥之地。’ 裴境的性子虽然冷淡,却是效忠后便忠心一辈子的性格,兢兢业业为他打算。 “谢家无妨,不需顾虑,我有法子让谢觞转而为我所用,至于,联姻?女人?难不成没了女人,我就做不成大事了吗?那样也不值得你无双裴公子追随效忠了吧。” 裴境一愣,随即哈哈大笑,到底年少,还有几分豪气,他只以为萧直是夸下海口,却并不知,这种人生萧直是重来一回。 这一回他除了谢期,谁都不会娶。 酒过三旬,两人已然喝的有些醉醺醺,这处幽静酒肆包厢,是萧直的产业,只有他们两人和暗中守护的侍卫。 至于陪酒的舞姬丫鬟什么,更是不存在。 不仅是因为他们说的算是大逆不道之言,更因为裴境也是个洁身自好的公子。 嘴上口口声声说要娶一位家世相当,情投意合的世家女子为贤内助,两人举案齐眉,夫唱妇随,实则还不是深爱他身边那个小女婢。 上辈子,那小女婢被裴境正室害死,一尸两命,抛尸荒野,他这位肱骨之臣,便疯了。 虽然处理朝政仍兢兢业业,可就似燃烧生命,不上朝不处理政事时,便疯疯癫癫披头散发胡言乱语,比街上的乞丐还邋里邋遢。 早知如此,当初做什么去了。 既接受不了旁的女人,便不要娶正妻好了,娶了正妻,却多年不与人家圆房,碰都不碰,又护不好自己心爱的女人,将怀孕的爱人交到正妻手里。 裴境就是活该。 夺后 第64节 他萧直也是活该,更加活该! “女人真是不可思议,殿下有喜欢的女人吗?”裴境已经有些喝多了,清冷自持的他居然开始说胡话,跟他讨论起女人来。 “我真不明白,她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一个奴婢出身,连良籍都不是,让她做妾,训导她将来好生侍奉主母,难道还说错了吗?她为什么那么委屈?以她的身份,原本是给我做妾都不够格的,给她银钱她也不开心,给她买首饰她也不高兴,她到底想要什么?” “我堂堂洛京第一公子,从案首到解元,多少小娘子想嫁进来,那些小官家的庶女,巴不得给我做妾,我还瞧不上呢,她为什么这么难取悦,到底……到底想要什么啊。” 可能那些,都不是她想要的。 权势、地位,钱财、宠爱,总有一些女人视这些如粪土,自由比生命更可贵,尊严比金钱更值得。 “可恶,为什么我满脑子都是沈妙贞那个女人,读书都读不进去,闭上眼睁开眼都是她!区区一个婢女,区区一个婢女,怎能乱我的心,可恶,可恶,我要把她打发出去,叫她再也不能乱我的心思……” 裴境居然开始耍酒疯。 “因为,你爱她吧。” 裴境迷迷糊糊抬起头,满脸懵懂。 见到老友如此形象,萧直笑了:“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因你爱她,所以才会在意,才会放不下。” “我……爱她?我爱沈妙贞?” 裴境更加茫然,沉默了很久很久:“我以为,我不会爱上谁。” “问问你自己的心吧,这一次,要保护好她。”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萧直能面带微笑的规劝裴境,自己却无法保持一颗平常心。 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太玄老道劝他,放下执念,放过别人也放过自己,可如何能够,如何能够? 他与裴境,在情之一字上,都是丧家之犬。 温热的酒,醇香浓厚,是洛京有名的春水烧,然而一口咽下去,却如此苦涩,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在挽回,然而她已经,不需要了。 谢期查询过去的卷宗,将海氏新政看了个仔细,读完之后,大为震撼,实在很有感悟。 海阁老不愧是为大梁鞠躬尽瘁的忠良之臣,这新政的每一条,涉及土地、粮食、赋税、人口、分配、甚至是教育。 除了官绅一体纳税,丈量土地,禁止士绅土地买卖,将一部分土地收归朝廷所有,再分配给穷人外,新政鼓励生育,无论生男生女朝廷均派发酒一壶、猪一只,参军当兵家庭减税,在教育上,更是提倡地方个府建立学堂,广招寒门学子,甚至要统一科考书籍。 已经处理朝政近两年的谢期,此时也明白,为何海氏新政根本就推行不下去。 这是掘了士绅世家的根基! 先帝为保自己的皇位,将海阁老推出去做了替罪羔羊,而海家因此全族被灭。 谢期实在唏嘘不已。 她拿着卷宗,心里难受得很,很想寻个人好好说一说。 萧直走进凰栖宫,就看到她蹙眉难过的模样。 他们俩成婚已经有近两年,谢期如今已经十七岁了,逐渐褪去年幼少女的稚嫩,她变得越发明艳瑰丽,而像成熟女子慢慢靠拢的风情,也让人心动不止。 此刻蹙眉,萧琰顿时心疼无比:“梓潼怎的不开心,哪个不长眼的惹了你生气?” “我没生气,我是瞧了卷宗,觉得难过。” 萧琰瞥见她手里那本,一看封皮就知道是什么了。 “海阁老这样的忠臣,先帝为何就舍得杀呢……” 她忽然住了嘴,有些惴惴,先帝是她的公公,萧琰的亲爹,作为儿媳妇,她是萧家妇,编排老公公,可是大逆不道不孝顺。 萧琰却并不生气:“这话你也就跟我说,莫要让外人听去,否则御史定要参你一本。” 萧琰绝不否认先帝所作所为:“我为太子时,父皇就已经变了,猜忌心很重,谁也不信,当时因为海氏新政,导致五王之乱,宁王和王,差点杀了父皇,父皇当时最小的儿子境王以身相护,惨死于乱军之中,自此父皇就恨起海阁老,更恨一力支持新政的太子大哥。” “可是……可是,即便海阁老是做了替罪羊,可海家全族何其无辜,竟被株连九族,男的斩首的斩首,流放的流放,女的没入教坊,这也实在太残酷了。” 谢期想过,若是谢觞获罪,她要沦落教坊司,从此成了官伎,还不如一头死了算。 “士绅的怒气,岂是杀了一个海阁老能平息的,父皇他……哎,为人子不能说父亲的过错,是非功德便由后人说去吧。” “这些年,我也叫人暗中寻找海家后裔,若能寻得一丝血脉,也好补偿,这件事终究是皇家欠了海家,你可有高兴些了?” 听了这话,谢期才勉强笑了:“我现在算是明白,就算是大权在握的皇帝,也不能想干什么便干什么。” “还是可以的,只要不怕朝局动荡,百姓反叛,死后背负骂名。”萧琰说的也十分和乐。 谢期叹气:“瞧你,我不过是难过了一会儿,你就急出了汗珠来,等咱们百年后,是不是也有诗人些诗嘲讽嘲讽咱们这对夫妻,说谢后不乐上为忙,记在史书上,说你惧内呢。” “那感情好,我没因为有什么功绩被记载史册,因为爱妻惧内被后人记住,也不是坏事。” 萧琰似是想起了什么,从袖口掏出一本折子给她看。 谢期接过,扫了几眼,顿时皱眉:“符阳亲王请封谢氏女为正妃,请陛下成全臣侄心愿,请礼部拟定成婚日期?” 下面还附着一张小帖。 ‘谢氏女溯,小字阿鸾,谢族旁系嫡出女,年十六,品貌端方,娴静聪慧,上月于槐序断桥与符阳王相会,二人一见钟情,殿下甚爱之,登门求娶。’ 萧琰有点不自在:“这位谢家姑娘,是你同族的堂姐妹,只是亲爹没官职,在谢家也是旁支末族,阿直求我们,能否将这姑娘记在你爹名下,为你爹爹义女,不然以她身份,做阿直正妃,怕是不大够格。” 第76章 娶妻 谢溯?她怎么从没听说过有这么一位族妹? 不过谢家是五姓七家的大族, 旁支多如牛毛,她也不是个个都认识,只是这姑娘为何会名溯。 当初因为他爹差点与家族闹决裂, 人到中年仕途顺了, 才在娘的牵线下跟家族和解, 所以他们兄妹都没有从族谱的字, 而是谢觞单独配了个右边月起的名。 本家跟她同辈的姐妹们, 都是配的女字旁,比如她二叔家现在十岁的堂妹,便是单名一个妤, 谢家的确有习惯给孩子取个乳名小字,但女孩都是花花草草, 唯独他们兄妹是猛禽。 这姑娘居然也有右边月,三点水也不从女, 小名居然叫阿鸾,看得谢期非常狐疑。 小时候娘说过, 若还能再给她生个妹妹,便取个小名叫阿鸾,因鸾鸢乃是一对,但娘没能再生个妹妹,反而是生了弟弟, 小名便取了阿隼。 谢期的表情, 让萧琰有些疑惑:“梓潼……不愿意嘛?” 他叹气:“我倒是想要允诺阿直,当初你为他订婚那位崔氏女, 实在太过草率了, 崔氏女没多久便得了痨病,阿直虽说没退婚, 可心里难免不好受。去年那位崔氏女去了,西京还传出阿直克妻的名声,如今他有了这么个要求,我也想成全。” 见谢期还是不开颜,萧琰握住她的手:“梓潼是觉得她占了谢二姑娘的名号,你不愿意?只是个义女,而且谢将军已经同意了。” 见她越发蹙眉,萧琰急忙说:“当然,此事还是要你同意,你不同意,我跟谢将军都不会做这事。” 话说到这个地步,谢期若再僵持只会显得她不近人情。 “我不是吃醋,就是怀疑……” 萧琰一呆,谢期不等他问便又说:“好吧,我同意,但是你得让这个谢溯亲自进宫,让我瞧一瞧,我才能安心。” 萧琰答应。 皇后宣召,第二日,这位谢家姑娘便入了宫。 见了这位谢姑娘,谢期着实吃了一惊,她以为能让萧直亲自请婚册为正妃,又提议让谢觞收为义女的,是个什么样的绝代佳人呢,没想到见了真人,却只是堪堪清秀。 看她形体,身量未足,根本还是个少女模样。 穿着一身杏黄衫子,头上坠着明珠对钗和一朵清新带着露珠的粉白芍药花,在贵女中都算是朴素的打扮了。 相貌上实在没什么闪光点,不过一双瞳孔黑漆漆如两丸黑珍珠,说话细声细气柔柔的,倒也勉强算是一位清秀佳人。 “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千岁吉祥。” 进退倒是很有度,也不瑟缩,倒也不愧是姓谢。 谢期问了她家中人口,得知她父亲与谢觞乃是一个太祖父的孙儿,早已出了五服,没有官职,只是捐了个员外郎,家中有田产铺面,家境也算殷实,不过跟谢家本家是不能比的。 他们家虽也受本家照拂,但也只逢年过节来往一二,因跟本家隔的太远了,所以家中孩子便没有从本家族谱的字,她还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名字都带三点水。 这姑娘说话很温柔,便让谢期有些好感,此时侃侃而谈,吐字清晰,条理分明,更让谢期满意,慢慢放下了戒备心。 再问道如何与萧直相识的,谢溯羞红了脸,露出一点闺阁女孩儿的扭捏。 “夏至朱明节的时候,承蒙陛下和娘娘恩德,西京办了灯会,好不热闹,爹爹阿娘觉得我们这些女孩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许久没有松快,便允了民女和表姐妹一起出来玩。” 谢溯的脸更红了一些:“民女贪吃,因想要买小白楼的绿豆冰糕,竟和姐妹们走散了,还在断桥处丢了花灯。” “所以,是符阳王救了你?” “是……”谢溯声音细若蚊蚋:“殿下把我送回了家,还给民女买了新的花灯。” 谢期挑眉:“真没想到,符阳王居然也会一见钟情,还是个……” 这姑娘相貌虽然并不出挑,不过看着品行不错。 又问了几个问题,得知他们相会的地点,谢期暗暗记在心里,不再审问一样问她的话。 “你也爱吃绿豆冰糕,倒是跟本宫口味相当。” “流霞,把今日凰栖宫小厨房做的玫瑰馅的绿豆冰糕拿来,叫谢姑娘尝一尝。” 谢溯大大方方的谢了,两人边吃边聊,谢期赫然发现,这位谢姑娘,居然也最爱芳山朱蕊。 “民女虽然爱这淡香茶,可这茶实在不好买,还贵的很,日常喝的二茬的太湖仙芝,味道跟芳山朱蕊有几分相似,便总喝这个。殿下知道民女爱喝芳山朱蕊,给民女搜罗了许多送来,也不知殿下费了多少功夫。” 她果然爱吃绿豆冰糕,品尝到玫瑰馅料时,还微微眯起眼睛,显然是极喜欢的模样。 谢期恍恍惚惚,总觉得这姑娘的表情有些似曾相识。 “符阳王待你倒是真心。” 谢期顿了顿:“符阳王自幼孤苦,无父无母,身边原有个宋侧妃照顾,两人相处倒也平和,如今他心爱你,有了你,定然日子就更好了。” “我这个做婶娘的,其实没尽到什么责任,你是个好姑娘,王爷既对你一片真心,你便莫要辜负。” 谢期拍了拍手,叫宫女送上来一个硕大锦盒,打开一看,里头金灿灿的一片,乃是一副金嵌红宝石的头面,每一颗红宝石都磨的熠熠生辉。 因是金子,自然光华闪烁,然是掐丝工艺,制作的精美轻盈,绝不显得庸俗,中间乃是一顶打制成层层叠叠莲花的冠子,精美绝伦。 这么一套首饰,便得千金。 “我素喜欢金子,喜欢宝石,却也不知你爱戴什么样的首饰,你入宫一趟也不能白来,这便作为本宫送给你们这对未婚夫妻的贺礼吧,也算是给你添妆了。” 谢溯脸通红,哪里敢收,直到谢期说不行就直接送到符阳王府,这姑娘才受了。 送走那谢溯,谢期已经有九分放下心来,她派出去的暗探也回来禀告,的确能查到的谢溯与萧直的相识,确实如谢溯所说,完全对得上。 这些,谢期已经完全放下心。 夺后 第65节 “娘娘,您是不放心这位谢姑娘吗?”给她拆卸头上首饰的是流霞,年初的时候,流云已经嫁了出去,嫁的是宫中侍卫,家里在西京算是个小望族,不过这青年是庶出,分不到什么丰厚的家产。 好在青年为人实诚,以正妻位求娶,流云自己也爱这青年,谢期虽然不舍,却不愿阻拦她好姻缘,准备了丰厚的嫁妆,把她嫁了出去。 现在身边,便是流霞成了第一等最受倚重的大宫女。 “我不是不放心谢姑娘,我是不放心符阳王。” “诶?”流霞满脸纳闷:“不过,奴婢看着,这个谢姑娘倒不像是个心机深的,观之很是可亲,她吃东西的样子,说话的神态,居然有三分像娘娘呢,虽说生的实在算不上出色。” 谢期笑了笑,忽的一愣。 “你说她神态像本宫?” 流霞疑惑:“是啊,这位谢姑娘,眯起眼睛的模样,跟娘娘很是神似。” 谢期很难不多想,她抚这太阳穴:“流霞,也许是我自作多情,或者是太没自我意识,你觉得萧直娶那位谢姑娘,是不是,是不是跟我……” 流霞也是知道,萧直曾经上门提亲,忠心表白的事的。 当即笑道:“娘娘多心了,这位谢姑娘也不过是神态略有几分相似,若说跟您生的像的,荣禄伯家您那位亲表姐,跟您生的是最像的,娘娘您生的像夫人,那位表姑娘也生的像亲娘,两位夫人又是同父同母的亲姐妹,表姑娘除了没您生的更好看,跟您可是有五分像的。” “若王爷对您念念不忘,想找替身,怎么不找荣禄伯家的表姑娘,非要寻这位谢小姐?表姑娘可是还没议亲呢。” 谢期脸有点红,不过提起来的心又放回肚子里:“是是是,你说的对,是我自作多情好吧,以为我生的美,就要人人都爱我,对我念念不忘?” “不过也是意外,萧直居然会喜欢这个一个没什么特别的女子,我还以为他眼光很高呢。” “这位谢小姐,实在生的普通,若是丢在人群里都找不太见。” 谢期笑着,想那谢小姐的模样,忽然皱眉,她居然怎么也想不起,这姑娘的脸,想来想去,都无法记起她的模样,生的什么样的眉眼五官,只记得是个清秀佳人。 她觉得有些古怪,而此时萧琰期期艾艾的蹭过来。 “梓潼觉得如何,见了这位谢姑娘,可放宽心了?” 谢期思绪被打断,也就不再想,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好啦,这事我同意了,便让爹爹认她为义女吧,符阳王有了心爱,想必也不会纠结昔岁那些旧事,他有了爱人真心相伴,你也能放心了,还愧疚吗?” 萧琰很高兴,直接把她搂在怀中:“我可不愧疚,谁让梓潼喜欢我,不喜欢他呢。” 他样子时真的不再介意这些事,谢期心中暖暖的,回抱住萧琰,开始撒娇。 “为了赏未来的符阳王妃,我可是大出血,把自己特喜欢的一套红宝石冠子和头面都给了出去,你怎么补偿我。” “我的好阿鸢,朕的好皇后,朕的私库钥匙都在你手里,你喜欢什么自己拿去便是了。” 第77章 心胸 萧直与那位谢姑娘的婚期也定在了一个月后, 看得出他很着急,礼部倒是还好,毕竟只是个亲王的婚礼, 只需定个吉利日子, 一切按亲王大婚流程走便是了, 但宫里的尚衣局却忙的脚步打转, 要赶工制作王妃的朝服, 王妃亲王的婚服。 萧直现在是有品级的,王妃凤冠也得由着宫里来做。 这么一次婚礼,便花了两万两, 包括朝服凤冠,还有亲王大婚开府的拨的银子。 谢期看着咋舌, 怪不得从高宗朝开始,大梁皇室宗亲嫡子世袭降等, 立功才给升爵位,不然宗室子嗣越生越多, 全都世袭罔替,这开销越来越大,每年的赋税光养这些宗室,别干别的了。 萧直娶那位谢姑娘的场面非常宏大,据说萧直自己补贴了银子, 给那姑娘下聘。 因为那姑娘认了谢觞做义父, 下聘的地点是他们家。 “怎么跑到我们家去下聘了。” 谢期在听星儿说八卦,听到这顿时皱了眉头。 “娘娘忘了, 咱们家主君喜欢符阳王, 从前娘娘拒婚的事,让主君很有些不高兴, 这一回认了义女,那姑娘就上了咱们家的族谱,成了真正咱们家的谢小姐拉。” 月儿也兴致勃勃:“是啊,虽然谢小姐的生父母给出的嫁妆,不过好歹也上了咱们家族谱,听说这位谢小姐很得主君夫人喜欢,夫人也给出了一份嫁妆。” 几个丫鬟叽叽喳喳,说成一团。 又说到萧直极是爱那王妃,连上轿都是亲手抱进去的,闹洞房的时候有好事者瞧见了那新娘子的容貌,顿时惊为天人,说生的堪比昔日的西京第一美人,天女下凡似的。 月儿啐了一口:“真敢说,昔日的西京第一美人不是我们娘娘吗,那个谢小姐占了娘娘妹妹的身份,这个名头也要蹭?” “谢溯生的那个模样,也配跟咱们娘娘相比?” “现在一想,完全不记得那位谢小姐长得什么样子呢。” “不是有人说过吗,那个什么,普通脸,就是让人没什么印象。” “好啦。”谢期出声:“说就说呗,我可没什么所谓,不是有那句话,新娘子成婚的那日是最美的吗,谁也不能抢新娘子的风头,人家打扮的好看,还不让人夸一夸?再说,夸新娘子的未必是真的觉得她生的好看,没准是为了拍符阳王的马屁呢。” 谢期的确是不在意的,谁知萧直居然真的在婚假后来找她请罪了。 “皇后娘娘,关于谣言,并非是微臣夫妇传出的,都是好事者当日喝多了酒,此乃微臣之错,请娘娘责罚。” 萧直何时跟她这么毕恭毕敬过,不再用那种令她发毛的眼神瞧她。 谢期觉得挺好的,萧直没了对她的执念,她如今垂帘听政,也掌了部分权柄,将来等她与萧琰的孩子登基,约束好谢家。 萧直这么有能力,能一直为她和她的孩子卖命,也算是她的肱股之臣。 前尘往事,就此散了,她也不再追着他一定要杀他报仇。 治世要用能臣,萧直政见与她跟萧琰相合,还有能力,这么好用的工具人就杀了,也是可惜。 “这个无妨,新娘子成婚当日,用什么词赞美都是不为过的,本宫岂是那么小心眼的人,符阳王成婚了,这一回可是你自己求来的姻缘,要好生待那姑娘,好好把握才是。” 萧直笑的一脸柔情,说起家里那位王妃时,满是温和与蜜意。 “谢娘娘关心,谢王妃乃是微臣的心上人,心心念念将她娶回,费了好大功夫求来的,微臣恨不得将天上的月亮摘下来给她,怎会待她不好。” 他这副甜蜜的沉浸在自己世界中,显然是爱极了那姑娘的样子,让谢期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他居然也有这样的一面,真是没想到。 不过这样最好,耽于情爱之人,都会有弱点,现在那位谢王妃不就成了萧直的弱点吗。 说谢王妃,姓氏跟她相同,总让她有种幻视错觉,萧直都那么爱那姑娘了,居然不叫个小字,还叫谢王妃。 谢期咳了咳,把自己不着调的妄想挥出脑海:“挺好的,你这些日子多陪陪王妃,开了年便是春闱,陛下叫本宫主管,你从旁辅助,考进来的都乃是天子门生,不可忽视,忙起来了你可就没那么多时间陪媳妇儿了。” 萧直笑了笑,神色温柔的不像话:“谨遵娘娘吩咐。” 都两年了,他也不肯叫自己一声皇婶。 不过谢期也不在乎,不叫就不叫,她是皇后,她的孩子才是大梁正统,哪怕萧直有上辈子的记忆又如何,此生他敢作乱,他就是乱臣贼子。 这两年帮萧琰处理朝政,她有自信了许多,心胸也开阔了许多。 不是说不防备萧直,而是更防备萧直,但却并非像没头苍蝇一样只想杀他。 若他有觊觎皇位之心,却无能力,暂时留着他也可以,朝政之事还需要他,毕竟现在朝堂之上无论是世家还是清流,没一个支持他们推行海氏新政。 就算是她亲爹谢觞,在这个政策上也是站在她的对立面的。 哪怕是寒门出身的官员,这么多年通过各种手段买卖、剥削积累来的财富和土地,哪愿意心甘情愿的吐出来呢。 萧琰坦白的对她讲过,启用萧直,也有几分迫不得已。 萧直是她的仇人,可在推行新政方面,却又成了她的盟友,不得不说,也真的是可笑了。 开年春闱,那位以后名动西京的无双公子裴境,便是在这一年的考试中大放异彩的,说来,也是这一年的春闱,新科进士出了最多的一群人才,都被萧直收入麾下,成了以后扳倒谢觞的主力。 这一次,她要抢先一步将这些人才收为己用。 谢期雄心勃勃,却连年都没过好。 萧琰的身子又犯病了,一入冬便会这样,这一年尤为严重,咳血不止,甚至根本起不来,上朝的事,也是谢期代为垂帘听政。 前朝朝臣甚至有的开始上折子,一半是问安皇后,尤其关心谢期的肚子,另一半希望萧琰广开后宫,纳几个家人子,万一哪个有幸,能怀孕生下皇儿,皇位不就后继有人了吗。 还有一小部分直接呈奏折给谢期,温和的规劝她作为皇后大度一些,给谢期气的够呛。 现在萧琰的身体这样,能不能行房都是个问题,还广纳后宫,死在女人床上谁来负这个责? 气急了的谢期,将劝皇帝广纳后宫的几个大臣叫进宫,隔着帘子,大口唾骂这些人其心可诛,给几个年纪可以做她爹的大臣,咒骂的头都垂到地缝里。 发泄完怒火,谢期便缓和了语气打一棒子给个甜枣。 “众爱卿的担心,本宫知晓,陛下虽然在养病,也是知晓的,但子嗣一事并未着急便可立刻解决,陛下如今的身子不适合选秀纳妃,等过了春闱,陛下身子好一些,本宫会与陛下提起的。” “陛下身子虽弱,可作为太子监国到现在为帝,夙夜勤政,不敢懈怠,传承自然也是大事,众位爱卿应对陛下,对本宫有信心,陛下与本宫,必不会做出愧对列祖列宗之事!” 打发掉这些臣子,谢期瘫在屏风后的椅子上,双目无神。 平衡前朝,处理政事,是真的很累,身心俱疲。 上辈子的萧直所面临的是更加糟糕的局面,却还能游刃有余,怪不得一到后宫,跟她交好的郑元娘等嫔妃,会背地吐槽萧直,说他双目无神如假人,清心寡欲不喜临幸之事呢。 她要是男人,处理朝政累了一天,也是没经历应付如狼似虎的后宫妃子。 “今日的卷宗都截下来,今日的事,你们的嘴巴也严一些,不要传到陛下耳朵里去。” 萧琰还在养病,却要因为这些事心中抑郁,不利于他身子康复。 做了几年皇后,尤其垂帘听政后,谢期比起从前的女孩样,也威严了不少,下了命令没有宫人敢违抗。 进了乾元殿后殿,谢期换上一副笑语盈盈的模样。 萧琰穿着一袭白色里衣,正靠在床头看书,殿内热气蒸腾,他长发垂下送送系在脑后。 好一副美人执卷图。 萧家人的基因,真是好,她见过的,就算是那位瘸腿的定王,也是丰神俊秀美男样儿。 “气色好多了。” 谢期脱下外服,贴过去坐到床边,仔细端详着他的脸。 萧琰顺势将她抱在怀里:“今儿上朝可有什么事,那些臣子可为难你了?” “没什么新鲜的,还是老一套。前年萧直推行的新法使国库充盈了一些,不过第三年便开始露出弊端,各州府为了迎合上意,也为了贪墨钱财,强行使百姓贷粮,还从一年一次变成一年两次,有个农人敲了登闻鼓,来告御状,户部方老儿还想掩盖此事,好在大理寺是帝党的人,干脆利落的处理了此事。” “方尚书被暂时挺职,我已经让北镇抚司的锦衣卫们着手调查,因为此事,萧直顺势在朝上提出废止贷粮法,推行土地丈量新法,这群老混蛋,就会跟我打哈哈,一个个的不干实事。” 她絮絮叨叨,萧琰就这么微笑的听着,用手指顺着她的发。 很宁静,很温暖。 夺后 第66节 “等过了年,我让各宗亲家适龄的男孩都入宫,你看看有哪个你喜欢,好不好?” 谢期鼻子一酸,脸埋入他的怀中,埋的更深了些,良久,低声应了一句:“好……” 第78章 吃醋 选嗣子是很无奈的, 若可以,谢期也想她与萧琰的亲生孩子成为皇帝。 这件事,皇室宗亲们非常愿意, 谁不想自己的儿子当未来的皇帝呢, 纵然过继后, 玉牒会改, 这个孩子就是谢期和萧琰的孩子, 跟原本的亲爹娘就没了关系。 哪怕谢期和萧琰百年后,这个孩子继位,也是不能追封亲生爹娘为皇帝皇后的, 这便是祖宗法制。 可即便如此,宗亲们也愿意。 没有名分, 靠着血缘,未来的皇帝也会偏向一些自家, 能多占些好处。 从关系上来说,定王萧瑾, 符阳王萧直是与萧琰算是最亲近的,毕竟都是先帝子嗣,虽然萧直只是明面上的。 再次一等是雍王,雍王一系也是昭烈皇帝与元成皇后血脉,其余诸皇室宗亲, 就隔的远了一些。 但去了的老雍王跟萧琰还是有血缘关系的, 与先帝是亲堂兄弟,现在这位雍王, 也是过继而来。 因老雍王是个痴情种, 一夫一妻的坚定践行者,此生莫说侧妃, 便是近身伺候的通房也没有,王妃不能生育,他是宁愿过继也不要纳妾的。 而选择过继的子嗣,也是老王妃亲选的孩子,说眉眼间与老雍王有几分相似,老雍王爱妻如命,焉能不允,可老雍王去后,谁能想到这个嗣子继承了王位,却开始拥兵自重,生有异心,听宣不听调,占据一隅成了土皇帝,简直要成大梁的心腹大患了。 谢期看到这些陈年旧事时,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觉得奇怪无比,为何老萧家,出过昭烈帝和老雍王这么专情一人的皇帝,昭烈帝为王时娶元成皇后前,到底还娶过两任王妃,虽然继位后也没追封这俩王妃为皇后,封了个妃就打发了。 老雍王甚至这辈子都只喜欢自己的青梅竹马,一生都没别的女人。 这样的痴情基因,为什么还会有先帝那样神经病一样的皇帝?怕外戚干政,杀了近乎独宠十八年的裕太后,可别的生育过孩子没生育过的嫔妃,全被他一波带走,通通殉葬,真是可怕。 谢期咋舌,完全看不懂老萧家这些皇帝亲王的心理。 萧琰要选嗣子,整个皇室宗亲都传爆了,纷纷张罗把自己的孩子送入宫来。 此时萧琰便说,只要五岁以下,身子康健的嫡出。 谢期知道萧琰的想法,年纪再大些的孩子,已经有了记忆,也不好跟养父母培养感情,而要嫡子的原因则是,萧家子弟娶正妃都是世家或清流女孩儿,地位高些的亲王郡王,侧妃也是出身良好的庶女或小官嫡女。 但对于不上玉牒的侍妾,从不管是什么出身,扬州瘦马也好,教坊司罪籍也好,买来的通房女婢也好,跟别人换的妾也好,喜欢就都行。 萧琰虽然重用寒门,却也有些傲气,不愿让生母是换来的妾所生的孩子继承皇位的。 毕竟民间狎妓换妾之风盛行,皇家禁止过几次也没什么成果,皇室宗亲有的因为有钱就更加会玩。 万一挑了个庶出,结果长大发现他亲娘跟别的男人还有子女,皇帝莫名多了同母姐妹,脸上也是无光的。 “选个年纪小些的,你亲自养,将来感情也好,会真心孝顺你。” 谢期有些忧虑:“孩子小难免身子骨不康健,小孩子是很脆弱的。” 她还记得,哥哥和表姐的孩儿,只是落过一次水受了寒,发了一次烧就去了。 秦敷也曾跟她说过,小孩子是很容易就夭折,他们兄妹小时候发烧,秦敷求神拜佛还衣不解带亲自照顾,为了他们三兄妹健健康康长大,在白云寺寄了名,每年都添许多香油钱。 而取了猛禽的乳名,也是为了好养活,好在他们三兄妹都长大了。 就算是世家,甚至是皇家,这样金尊玉贵的养着,活不到大的也有的是。 “我没养过孩子,怕养不好。” “没事,宫里有这么多嬷嬷,我也会帮你,孩子若去了,也是他没福分,再选合适的便是了。” 这可不是什么小猫小狗,是个人,萧琰却说的这么云淡风轻。 但选嗣子也不是一下子便能决定,萧琰下旨,先让这些王公家的小公子们,带着奶娘嬷嬷入宫来住,看看谢期跟哪个有缘。 饶是只要嫡出,还五岁以下,也选出七个来,三个定王家的,一个雍王家的,另外三个一位恭郡王家的一位诚郡王家的,还有个他父亲谢期都没见过。 见了定王家的孩子,居然一个个都很壮实活泼,像小牛犊。 定王这个瘸腿王爷,经历过五王之乱,自知无法继承大统,开始醉心山水画画,还有生孩子。 今年都四十多了,抱过来这个最小的,才十个月大,是他继任的正妃所生,定王的儿子,他先头的那位王妃所生的孩子也送进来了,一个五岁,一个三岁,那位可怜的王妃,便是生子而死。 定王的孩子,嫡出庶出算起来有二十多个,让谢期愕然。 他可真是努力延续先帝血脉,先帝的好儿子啊。 想到这,谢期先是笑了,后又难过起来,但谢期喜欢孩子,将入宫的这几个也照顾的很好,萧琰见了,说她很有做娘亲的样子。 很快开了春,却仍春寒料峭的时候,春闱开始了。 这算是萧琰登基后的第一场开科取士,因为天气寒冷,萧琰不能亲自出场,谢期作为皇后说是主持,其实就是隔着帘子说几句不咸不淡的话,以表陛下的重视。 等殿试的时候,谢期才能真正见到这些举子。 放榜时,谢期特意先看了名单,果然裴境的大名赫然在上,还是会元,这辈子重新开始,也不知这位无双公子还能不能一举夺魁,毕竟殿试时,她也会在。 而这一世的考题可不同于上一世。 殿试后,谢期因隔着帘子,看别人倒看得不是很清楚,不过裴境是会元,桌案是最前头,谢期倒是看得分明。 虽然是萧直的走狗,却生了一张好相貌,谢期有点酸溜溜。 萧琰萧直都是极为英俊的男子,也各有风格,萧琰病弱却似有魏晋风骨,萧直长着一双丹凤眼惑惑逼人。 跟这个裴境一比,却都被比了下去,听说洛京有人称他为光华郎君在世。 手上传来一阵痒痒的触感,发呆的谢期回过神,萧琰正不满的搔她的手心。 “梓潼在看谁,是不是在看那个无双公子?” 她都嗅到满殿的醋味了。 “梓潼也觉得他生的好看,是不是?” “……” 实在难得见他这样,鼓着脸很是不满的模样,谢期起了兴致,因他们两人坐在高位,贡士们却在下首,距离的很远,是听不到他们说话的。 “陛下吃醋了?” “梓潼一直盯着他看,都看了有一刻了。” 谢期哭笑不得,她是盯着裴境看了,可绝对不是因为对他有什么想法,此人生得一张好面皮,却黑心肝,出的主意又毒又阴。 这人便是斗倒谢家的领头羊,她是疯了才会对他有什么想法。 “我就是想,这人一路从案首到解元、会元,这状元会不会也落入他手中,若是能进前三甲,他样貌倒是当得上探花。” “此人文采斐然,文章对仗工整却不死板,若发挥稳定,得状元也不是不可能,梓潼瞧瞧他的字,这一手正楷,漂亮极了。” 萧琰从桌边抽出一张卷子,卷面很是干净,字迹工整,就算文章没有太出彩,只要不是一堆废话,这么漂亮的字,主考官看着赏心悦目也会给点卷面分数的。 是很出色的人才,裴境今年才多大,比萧琰萧直还小一岁,刚刚十九。 上辈子,十九的状元郎,惊才绝艳的一个人,被萧直收入麾下,谢期越想越气。 “等点出前三甲再说吧,还有一场辩论呢,他若是发挥不好,这状元也不能给他。” 萧琰眼神飘忽,见她又盯着裴境看,醋海翻波:“别再瞧着他看了,他有你夫君好看吗?” 此时萧琰的表情宛如那些争宠撒娇的妃嫔,谢期噗嗤一声就乐了。 “好好好,我只看我的陛下,才不看别的男人呢。” 谢期吧唧一声,还亲了他一口。 流霞和萧琰身边的内侍官憋着笑,就是不敢笑出声。 萧琰哼哼唧唧的,终于满意,不再作妖。 “那些生的好看的小相公,一个个心可黑着,绝没有朕对你这么好,你别相信他们。” “还有那个韩越,每每见了你虽然恭恭敬敬,可就是不敢跟你对视,要不是因为他有点能力,是你看重的,朕才不想要他接近你呢,心里头不定怎么肖想你。” 谢期头疼的很,眼神飘忽:“陛下这是怎么了,今儿还使小性?” “女人都爱俊俏的,这话是一点也不假。” 萧琰满脸感慨:“这个裴境的确是生的真好,也不知娶妻了没,可惜咱们的丽质今年才十岁多一点,不然召裴境为驸马也挺好。” “他?快别了吧,谁嫁给他做正室都要倒霉死了,别看他生的相貌堂堂,可是个宠妾灭妻的人!” 萧琰眯起眼睛:“梓潼,这么关注他吗,这种事是怎么知道的,还关心他娶没娶媳妇儿,有没有妾?” “……”谢期的眼神飘忽了起来。 第79章 病 “我是爱公子, 像公子那样的男人,谁能不爱,秀雪你当初不也曾想嫁给公子吗? 可是我有什么资格呢?我只是个平民出身, 卖身为奴的姑娘, 甚至现在都不是良籍, 公子许了我, 抬我做妾, 教导我要恭敬,顺从,不仅要服侍公子, 还要服侍未来的主母。 公子他能给我的都已经给了我,我还能求什么, 要求公子他,娶我为妻?我怎说得出口?” 女子在哭泣, 在强忍:“可是,我不想做妾啊, 哪怕能出去做个平民的妻子,一辈子粗茶淡饭,为钱财所困,可只要我们努力,他敬爱我, 我敬爱他, 这日子也能过得有滋有味,公子他, 觉得我愿意, 可他何曾问过我愿不愿意,我不愿意, 我不……愿意……” 另一个女声在安慰她:“要不,要不,你就跟表哥说,说你不想做妾,做不了妻就放你走得了。” 这个女声又觉得不合适,急忙改口:“别,你,你千万别跟表哥说,我挑唆你逃跑,不然表哥非的整治死我,我们家七郎虽然被皇后娘娘提拔了,可没有表哥有本事呢。 妙贞,你生的如此美貌,就算嫁给贩夫走卒,他们也护不住你啊,你得想想,嫁了穷人家就要抛头露面做活,可你的容貌……” “我的容貌,竟也变成了束缚我的工具?我这辈子因貌美能成为高门大户的妾,被无双公子看重,我就要一辈子伏低做小,做别人的使唤奴婢吗?哪怕成了妾,我的孩儿也不能叫我一声娘亲,要叫别的女人娘亲,我在自己的孩子面前,永远都是个奴婢,一辈子过这样的日子,不如叫我去死,不如叫我去死!” 这个叫妙贞的姑娘凄楚哀婉,哪怕只是听声音,都知道是个美人。 “妙贞,你……你别啊,我看着你这样就心里难受,表哥跟那个傅小姐一定只是普通的遇见,他肯定……肯定。” 谢期认出了个劝慰的声音,还提及七郎,被皇后提拔,那就是她本家的一位七弟,为人伶俐很有手段,她因要扶持自己的心腹,便让他进了吏部,还授了个小官职。 这女子应该就是她的族弟媳,江秀雪,说来是武安侯裴家还有表亲关系。 这个妙贞,谢期想了很久,若时间上没错,应该是前世裴境很宠爱的那个妾室沈氏。 夺后 第67节 曾经谢期很瞧不起裴境,觉得他还不如萧直,哪怕萧直不是真的爱周慧荑,到底也将发妻立为皇后,谁不说萧直情深义重,发达了也不忘糟糠之妻呢。 可裴境这厮,便是既要又要的典型,心爱的女人身份不够只能做妾,那便莫要再娶别的女子害了人家一生。 他却非不,还一定得寻个世家女,匹配他的身份,又得好掌控,娶了又不碰人家,一点大娘子的脸面都不给。 那两个姑娘离开了,谢期的脸色还有些不愉。 萧琰揣测她不高兴,摸了摸她的侧脸,眼神疑惑。 因为今日谢期在朝堂上,当众被自己亲爹谢觞驳斥,她心情非常不好,始终郁郁寡欢。 谢后不乐上为忙,这句调侃的话,说的实在没错,萧琰不论如何开解,谢期也没有露出笑颜,宫里的园子都逛遍了,最近也没什么新奇玩意儿。 萧琰突发奇想,便带着谢期来豫园玩,这园子原本也是皇家园林,乃是昭烈帝为元成皇后所建之居所,后两人长女泰山公主出嫁,帝后甚是爱这个女儿,把豫园给了泰山公主作为陪嫁。 而泰山公主两个女儿一为上金翁主,一为玉质翁主,这园子也给了长女上金翁主为陪嫁,带到了温国公家。 说来,其实谢期跟温国公家还是亲戚,毕竟外婆乃是亲姐妹,但秦敷因与表姐温凝自小就不太和睦,一遇见便总是吵架,连带着跟温国公家也不太往来,不过逢年国家送些年礼,不算太亲近。 帝后驾临,本该屏蔽旁人,只接待帝后。 可惜萧琰是愿意与民同乐,绝不想兴师动众劳民伤财的皇帝,谢期本也不爱摆谱,自跟萧琰成婚后,也逐渐低调起来,便也同意。 只清理了个干净的别苑,幽静的能让他们夫妻单独相处也就可以了。 见到一亭子,凉风飒飒,有许多南方移植而来的高大毛竹,这么一挡,便将两人照在凉亭之中,外头谁也瞧不见。 谢期调笑,说这是天然的偷情私会的好去处。 没想到,萧琰居然脸红了。 分明两人早已成了夫妻,该做的事早就做过,坦诚相见亲密交接都不止几十回,萧琰居然还能因为她一句话,就害羞? 谢期瞧的新奇,萧琰皮肤很白,绯红一上脸,便如晚霞映白云,实在秀色可餐的很。 她起了心思,左右也没人敢来打扰他们,谢期心痒难耐,抱着他便亲了上去,正耳鬓厮磨间,就听得一墙之隔传来的哭泣声。 听别人的私事,不太好,谢期也没了跟萧琰亲热的心思。 萧琰则更加不高兴,毕竟他的皇后,可难得主动一回。 细细一听,原来是状元郎的闲话,那谢期就来了尽头,非要听一听了。 重活一回,殿试选出了前三甲,裴境果然发挥十分出色,而萧琰亲自出题试,谢期垂帘在一旁听政。 这一回不必笔试,只用辩论,萧琰很是大胆,居然直接叫这几个新科进士以前朝海氏新政为引,辩论为何新政失败,如何解如今民生之顽疾。 其余两人吓了个够呛,唯有裴境淡定自若。 一番论述下来,便是谢期都觉得有些茅塞顿开,而有裴境珠玉在前,另外两个进士的论述就很难出彩,裴境顺理成章成了状元。 那两个姑娘走的远了,谢期仍旧兴致勃勃。 “我素日以为,裴境宠妾灭妻,那妾室定然是个妖妖娆娆,颇有手段的女子,没想到却十分自尊自爱,并不以嫁高门为荣,我倒是有些改观了。” 萧琰因没能再此处与爱妻亲近,没能得逞,十分不悦,自然也没什么好话。 “我的好梓潼,只要是姑娘,但凡身上有些优点,就会被你放大看,在你眼里,就没有不好的姑娘,我倒是觉得此女心机颇深,没准是以退为进,她若不想做妾,直说便是了,不敢说便还是贪恋富贵荣华。” 谢期原本是托着下巴,此刻听了他这话,不悦的很。 “要坦诚,也得分人啊,这姑娘奴婢出身,做事谨慎是习惯了的,而且听话中意思,无双的裴公子可没想到,要纳个奴婢为妾,居然这奴婢不领情,你说自信过头的裴公子,会不会恼羞成怒,惩罚沈姑娘?卖身契都被人捏在手里,她怎能不慎重,还敢像我一样,高谈阔论说想嫁给皇帝就嫁给皇帝?” 萧琰默然,谢期与别的女子果然不同,这份莽真是独一无二的了。 在亭子中呆着,难免蚊虫多,谢期没一会就呆的烦了,拉着萧琰要去湖边走走。 萧琰还想继续刚才的耳鬓厮磨,可谢期没了兴致,他也不是会勉强的性子,便也乖乖在湖边散步。 这一下,就窥见长乐郡主被众世家贵女众星捧月的模样,堂堂郡主之尊,竟跟一个奴婢计较。 长乐的声音很大,他们不必靠近就能听见,却瞧不太清,叫人呈上了个窥筩,谢期通过这个看,边看边皱眉。 “长乐让那沈姑娘伺候她,还给她剥螃,这沈姑娘就算是奴籍,你非人家主人,也没这么使唤羞辱人的吧。诶呀,她居然打了沈姑娘一巴掌!” 谢期这个脾气,哪里能容忍好姑娘受欺辱,当即就要站起来冲过去做主。 萧琰拉住了她。 “别着急,温家小公爷已经冲过去了。” ‘温齐,你敢打我不成?我阿弟马上就要成了陛下和皇后的嗣子了,等我阿弟做了皇帝,让他把你们都杀喽!’ 长乐的叫嚣咒骂,源源不绝,此时连萧琰脸上都难看起来。 “温齐能指挥得动巡防营,这豫园又是他家的,想来那位沈姑娘会没事。” 谢期点点头,面色不愉,裴境死哪里去了,不是最爱他身边这个沈姑娘吗,明明也在豫园,却不出来救她? “雍王家的孩子,五岁的那个萧整,给雍王送回去吧。” 萧琰也同意。 “雍王在西京这么猖狂吗?好好一个女儿,教成这个样子,朝政立嗣之事也是她能随便说的?” 谢期想起,那些年雍王与自家交好,送的年礼也是重礼,而爹爹谢觞却照单全收,眼中洒下几片阴翳。 萧琰心知肚明,却只是握紧了她的手。 一阵凉风顺着湖面袭来,萧琰的咳嗽声打断了谢期的沉思。 谢期急忙为他顺后背,萧琰用袖子捂住嘴,似是要把肺咳出来,咳了有好一会儿,面色稍霁,偷偷把袖子往身侧掩。 夫妻这么久,她怎能看不出他在掩饰,拽住他的袖子非要看。 争执许久,萧琰的袖口都差点被她扯下来,那袖口上赫然一大口鲜血,洇红了整只衣袖。 第80章 生离 “怎么会这样, 去年用了太玄道长的药,不是大好了吗?怎的还会咳血?” 谢期气急败坏,却不敢当着萧琰的面暴怒, 在外面走来走去, 双手攥拳, 恨不得将下面跪着的太医全部拉出去斩了。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如今她这皇后一怒, 也有不少人要遭殃。 “娘娘,太玄真人到了。” 白胡子老道入了宫来,甩了拂尘恭敬行礼, 面上不见丝毫惧色。 对这么一位老神仙,谢期到底没有直接发作, 深吸一口气,强忍住心中的惧与怕:“真人, 去年时你不是说,用了你的药, 陛下可以缓解一二,当时是好了,可现在已经开春,往年开春时,陛下的病都会慢慢好转, 怎的今年却严重了?” 叫宫女将萧琰的衫子摊开给他看, 上头好大一块血迹,还夹杂着丝丝肉块, 看着便可怕不已。 谢期眼神露出杀气, 大有太玄不给她一个合理解释,就要他偿命的意思。 太玄神神在在:“娘娘疑心老道, 当初老道也说了,这药只能缓解陛下病痛,却不能延长陛下寿数。” 谢期的表情很可怕,吓得一众太医,甚至是自小服侍她的流霞等人,都瑟瑟发抖,大气都不敢出。 “所以真人的意思是,陛下寿数已到?你这老道,诅咒九五之尊,居心何在,想谋反不成?陛下也许就是吃你的药,吃死的,你谋害陛下,本宫要杀了你,把天师观都毁了,把你的徒子徒孙,那些小道士都杀了,看你这老道还敢不敢乱说话!” 太玄却平淡无比:“娘娘不会那么做,您是真正宅心仁厚,心怀天下之人,怎会做夏桀商纣之事,您便是真的杀了老道,陛下寿数乃是天定,老道虽有些小小神通,却并非是天上仙神,若老道有法子,延人寿命,这长生之法,早就为先帝呈上了。” 谢期狠狠咬了一口舌尖,想要让自己更加冷静些:“你献药的时候,不是说过,陛下福泽绵长,是有后福的。” 太玄叹气:“老道的确说过,这话也不是假话,这后福什么时候来,老道却算不准日子。” 也许是在下辈子。 谢期冷着脸发呆,整个人都没了从前的精神气,缩在宽大的椅子中,仿徨又无助的模样,让躲在暗处的萧直看着,心揪起来一样的疼。 阿鸢,阿鸢,他的阿鸢,就那么爱萧琰,明明知道他注定早死,却依然付出了自己的心,真傻。 她的乳名,在他口中,百转千回,缠绵悱恻,此时他却只能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天地尚不能久,而况于人乎?死生,乃命也,此为定数,娘娘您可以要了老道的性命,然娘娘不应最是知道陛下寿数的人吗?” 谢期霍然抬头,目光灼灼:“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你知道的吧,你一定知道!” 她一把揪起太玄的衣领,想要从他皱巴巴宛如核桃的脸上,看出什么来。 她都能重生,能有重来一次改写历史的机会,为什么萧琰就不行,就一定要像上辈子英年早逝? 他才只有二十一,还有那么多大好的年华,他还要成为大梁的中兴之主,为什么世间如此不公平,好人却不能长命,祸害却能遗留千年。 “我都可以有重来一次的机会,为什么陛下不可以?今日你若不给我说个明白,我就把你们都杀光,你那道观的小道士一个也别想保住!” 谢期带着哭腔,眼含泪花。 她是不会真的杀人,早年有狭义仁善之心,这些垂帘听政后,越发知晓普通百姓的疾苦,她怎么可能杀无辜之人。 “娘娘能有机会,是有人以寿命气运为交换,为您偷得这些时间,但陛下他,没有,已在既定的局中,老道无能为力。” 谢期近乎崩溃,颓然将他放下,凄楚彷徨,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做。 她不关心谁的付出能让她重活一回,她只关心,该如何救萧琰。 “老道的药,可以继续给陛下吃,至少能缓解痛苦,别的,老道当真是,无能为力。” 谢期肩膀松下,似是极为疲惫,对他挥了挥手:“药送进去给陛下服用,昭告天下,遴选神医,有能医治陛下者,封侯爵,赏黄金千两。” 她发了一会呆,示意太医和宫婢们都下去,她想要笑,却根本笑不出,笑不出来也不能哭丧着脸进去让萧琰看见,这样他的心情不是更加不好吗。 萧琰病着,她要坚强起来才可以。 可泪水却不听使唤,簌簌流下,捂着嘴巴,都不敢大声哭泣,怕萧琰会听到。 为什么人生才给了她一点甜,就要让她如此苦。 谢期明白,自己所受的苦跟那些底层挣扎要活下去的百姓相比,根本就算不了什么,但面对爱人的离去,谁又能真正做到生死看淡,平静面对? 只能哭一炷香的时间,不能超过这个时间。 她不仅是萧琰的妻子,还是大梁的皇后,萧琰病重,她不撑起来,她与萧琰,他们的养女丽质要怎么办呢。 如果要流眼泪,就流一会吧,让她稍微发泄一下,就已经足够了。 谢期哭了多久,萧直就看了多久,他本是来看萧琰的,然而不论是暴怒要杀人的她,还是哭泣伤心的她,谢期一定不想让他看到。 夺后 第68节 哪怕她成婚,成了自己的皇婶,他也丝毫不认为谢期是萧琰的女人,她总会是他的,生生世世都是。 但现在,就给她一点空间,假装不知道吧,反正萧琰的时间,剩的也不多了。 以后,他们有的是长久相处的日子,来日方长。 谢期擦着眼泪,捂着脸长出一口气,竭力让自己看上去像没事人一样,这才走入后殿。 萧琰服下了太玄的丹药,果然止住了咳血,面色比之从前的惨白也变得好了一些。 窗边的香炉中,袅袅升起的烟,燃的是助眠的沉水香。 萧琰在睡着,哪怕是梦中也蹙着眉。 谢期轻轻坐下,没有发出响声,用目光描绘他的眉眼,萧琰生的好看,虽然他们都说裴境才是西京第一美男子,可她就是觉得,她的夫君最好看。 因为病重,他眼底发青,素日保养得宜的头发也开始变得干枯发黄。 萧琰对她真好,可他这样好,为什么老天爷对他这么残忍,就不能让他寿终正寝? 他还有许多雄心大志没能完成,他还有许多的爱没能对她诉说…… 哪怕谢期没什么动静,萧琰也醒了,因为生病,他变得很是浅眠。 “别让我喝那助眠汤,太苦了,跟我说说话吧。”萧琰去握她的手,目光温暖而绵长。 谢期抽抽鼻子,露出他最喜欢的明媚笑容:“好,太玄真人的药还是挺管用的吧,你吃完后就好些了,太玄真人说了,你这病还是得将养着,慢慢的不动怒不思情,便会好了,我也吩咐他们,在全天下广选太医,总有名医圣手,能给你祛了这个病根的。” 萧琰微笑看她,此时很想亲一亲她的脸。 “以前总说,我要多活几年,跟我的梓潼恩爱百年,子孙绵绵,没有看到我们的孩子出生,我怎么舍得合眼,梓潼是我的福星呢。” 谢期鼻头一酸,笑着应道:“是啊,你看连太玄真人都说你没事,看来这辈子你都要跟我锁死啦,等我变成满头白发满脸皱纹的老太太,你也找不得别的女人了。” “那感情好,我求之不得。” 萧琰和煦的笑,轻叹一声:“别难过,阿鸢,生死有命,我早在少年时就做好准备面对这一天,不过是早晚而已。你当初选择嫁给我的时候,不也做好了心理准备吗?” 谢期慢慢睁大眼睛。 这怎么能一样,那时她不爱他,可现在她爱他! “真是傻瓜,你说什么呢,怎么还是老腔调,我不是说了,太玄真人……” “阿鸢!” 萧琰打断她的话,虽温和却不容置疑。 “面对现实,你跟我,都要坚强起来,这一天是会来的。” 萧琰想要亲亲她含着泪水的眼睛,告诉他不要哭了,一切都他在,此时这种话完全说不出口。 “我本想将定王家的幼子萧续立为嗣子,你好生养他,将他培养长大,做摄政太后这个位子,可现在萧续才不到一岁,朝堂之上那些大臣,都是虎狼之辈,哪怕有谢觞在,你当真弹压的住他们?阿直他,他对你……” 这副说遗言,忧心忡忡的模样,如刀在割谢期的肉,让她疼。 “别说那些了,我不是说过,你会没事的,你还要长长久久的陪着我呢,难道这一切说的都不算数吗?你是皇帝,是九五之尊的陛下,金口玉言,怎么能说话不算数,你怎能说话不算数!” “阿鸢!” “我不管,我才不管什么朝政,我只要你留在我身边,你要是走了,以前那些诺言我全当作废,我就骄奢淫逸,大兴土木,我还要养十个八个,不,养一百个男宠,气死你!” 萧琰不为所动,就那么静静的看着她:“那又如何,到那时,我已经死了。” 谢期呆住,扑倒他怀中,痛哭出声。 第81章 争斗 这一场对话并没有起到很好的效果, 至少没有让两人心意相通。 萧琰疲惫至极,身体的疼痛,心上的疼痛、嫉妒啃噬着他的心, 让他根本无法做到平静对待, 尤其在面对她的眼泪时。 “为什么要这么说, 为什么不看我, 你不爱我了吗, 当初所说的,陪我到最后都不算数了吗?”谢期不依不饶。 萧琰却只是怜爱的望着她,心中有苦难言。 “你出去吧, 过了今日我会移驾九渊山,你在朝中替我总理朝政, 好吗?” “你去九渊山做什么?”谢期完全迷惑不解:“你不在我身边,我受不了, 我要看着你,照顾你。” 为什么移驾九渊山, 就是为了不让她见他啊。 萧琰笑不出来,更不能明说,她这个脾气懂事时非常温柔可人,而生气的时候也是不管不顾的。 他只是疲惫的闭上了双眼:“我累了,想睡一会儿。” 谢期感觉到了不同寻常, 想要问个清楚,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因为病了就不再爱她, 不想履行诺言? 然而见到他的病容, 谢期将一切话语咽回肚中,给他掖好被角, 走了出去。 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不是硬要拽着别人求一个明白的结果。 然而强忍的情绪,就在萧直出现在乾元殿外的那一刻,迅速破功,谢期愤恨且怨毒的盯着萧直:“你来做什么?你来看我夫君的笑话吗?他病了,你却健健康康的,凭什么?” 纵然知道,她绝不会爱他,然而面对这样如刮骨弯刀一般的眼神,萧直呼吸一窒,五脏六腑都好像被一只大手狠狠一攥,疼得他差点弯下腰。 他身子颤什么,谢期不太明白,难道他心里有鬼,是他对萧琰下的手? 谢期冷厉了眉眼,一字一句:“萧直,是不是你?你对陛下做了什么?你下了毒手?” 什么坏事都是他做的,萧直自认绝非好人,也确实盘算着大阴谋,但他绝不可能杀萧琰。 “我有没有下手,阿鸢,你应该心知肚明。” 饶是萧直,被心爱的姑娘这样揣测,就算早就做好了准备,会面对她的怀疑与怨愤,甚至可能她一生都不会爱上他。 可真正面对时,他为什么还会如此难过。 “你我都很清楚,皇叔他寿命将近,一生为病痛所苦,二十一英年早亡,这就是皇叔的结局。” 谢期不能听,啪的一声清脆的响声,萧直愣住了,他摸了摸左脸,火辣辣的,她没收力,应该已经打肿了。 萧直动了动嘴,看到她眼底的绝望,好似有一只大手,将他往海底越拉越深,任由他被黑暗汹涌的海潮吞没。 然而他却无比平静,只是望着她:“你消气了吗?” 他摸了摸肿胀的侧脸,不恼,反而笑了:“你这么恨我,是不是说明心里也有我呢,要不要再打一巴掌?” 他笑的如此甜蜜,甚至试图去摸她的手,让她再打一巴掌。 谢期的眼泪流了下来,攥着他的衣领,几乎要将他勒的喘不过气来:“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为什么病的受苦受难的不是你?你说命数乃是天定,为何,我能重活一世,老天爷既对我如此偏爱,何不开开恩,对我所爱之人也能偏爱一些?” “还有你,上辈子,你什么都得到了,那个高高在上的皇位,唾手可得的佳人,前朝的贤名,你富有四海,你什么都有,为什么重来一次,就不能把你的得到的分给别人一些吗?” 萧直满脸难过,他想碰一碰她的脸,却又像对待什么易碎的瓶子般,不敢去碰。 她怎么知道,他没有付出呢,这一辈子,本就是他强求而来。 如今萧琰只是步入命定的寿数,走入已经既定的命途,她就受不了,就这样伤心,若他真的做了那件事,还不一定要如何的恨他。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失去?” 他失去她,三十年了,夜夜不得入梦,寻尽办法,想要再见她一面,想要重新开始。 “阿鸢,你跟皇叔在一起三年,还不够吗?” 她分明就不属于萧琰,能忍受自己的女人跟别的男人成婚,过了三年的日子,他萧直已是这个世上最大度的人了,还要他怎样! “我要杀了你,杀了你,我夫君就会好,身体会康健起来,他会成为一个好帝王,青史留名,与我恩爱长久。” 谢期的手转移到他的脖子上,缓慢用力,掐的萧直面色憋红,呼吸不畅。 然而他却并未做任何反抗。 “我不相信你说的命,我不相信!” 如果萧琰注定会二十一岁英年早夭,那么她谢期,是不是也会在二十九难产而死呢,她要活,她能活,萧琰凭什么不能? 萧直奄奄一息,面上的神态却是满足的,痴痴的看着她,那种宽和与温柔让她觉得病态,觉得害怕。 “想杀我吗?也好,阿鸢可以杀我,但……你是……我的,不论上辈子……这辈子……还是下……” “闭嘴!” 谢期眼睛猩红,她只想要他死,她要杀了萧直。 萧琰死了,萧直也别想好好活着。 “诶呀,皇后娘娘,您这是在做什么啊,快快放开符阳王啊。” “你们这些废物,还不快过来,把娘娘拉开,娘娘伤心过度,失心疯了!” 有人把她拉开,七手八脚的,有人在顺她的后背,她眼里却只有一个萧直。 “阿鸢,你看,我说过的,不到我死的时候,我是不会死的。” 小德关为什么会拦住她?他不是萧琰的内侍官吗?流霞为什么也在拦着她? “流霞,赶快,去叫侍卫,符阳王以下犯上,其罪当诛!把他给本宫拉下去,把他给我杖责!” 然而没有人动。 流霞面露不忍,将她护在怀中:“娘娘,咱们先回凰栖宫吧,您太激动了,奴婢给您煮静心茶,您喝些冷静冷静。” “混账东西,一群混账东西!关怀德,你是不是背叛了陛下,陛下对你那么好,那么倚重你,你居然敢背地卖主?” 谢期气急,腹部不正常的疼,额上冒着冷汗,眼前发黑。 脖颈上传来剧痛,她就这样晕了过去。 流霞抱住谢期,凰栖宫的宫女们都上前在,围在谢期身边,虎视眈眈的看着萧直。 萧直想要伸手摸一摸谢期的侧脸,被流霞毫不客气的拍开:“符阳王,你现在还什么都不是呢,请你自重,莫要对皇后娘娘无礼!” 萧直笑了笑,这笑是极为渗人的,流霞浑身发抖仍旧强装镇定,毫不退让。 “是个忠心护主的好女子,阿鸢应当很喜欢你吧,放心,你是阿鸢的人,我不会为难你。” 流霞余光瞥到那些外面穿着铠甲的护卫,仍旧是金吾卫的打扮,却没一个是熟脸。 “凰栖宫什么都不会做,还请王爷履行承诺,也不会对凰栖宫,对皇后娘娘出手。” 萧直摇摇头,贪婪的望着谢期熟睡的脸,做了个请的手势,放他们离去。 夺后 第69节 直到凰栖宫的人走了许久,他仍站在原地,痴痴的看着。 “殿下,您……您还进去见陛下吗,陛下等您好一会儿了。” 小德关头上冒着冷汗,上前提醒。 “走吧。” 萧直默然,小德关擦着头上的汗珠,只觉得符阳王的威势越发赫赫,他在宫廷浸淫多年,居然不敢直视。 小德关越发害怕,面上也越发恭敬。 刚才还睡着的萧琰,现在居然醒着,正在桌案上写着什么。 “皇叔身子如何?太玄真人的药应该会起些作用。” 萧琰充耳不闻,只在那里接着写,如此已经算是冷遇,萧直却浑不在意,找了个蒲团坐在那里,面色平静。 他终于写完,咳嗽几声,喉头一股腥甜,太玄的药就像是麻沸散,只能缓解他身子病痛的痛苦,可没有谁比他更了解,他的身体就像一个四面露洞的破布袋,每刻都在泄露生命力,那些珍惜药材添补的根本就不够流失的。 此刻他看上去好像好了一些,实际上却是回光返照,大限将至。 萧直给他倒了杯热茶送到手边,他喝了一口,将咳嗽压下去,自顾自的念了起来。 “大行皇帝遗诏,朕自登基伊始,夙夜勤政,不敢有违祖训,今日将去,我大梁国祚无承,定王之子萧续,为昭烈皇帝直系血脉,聪敏机灵,着改玉牒,为朕与皇后之嫡出皇子,着立为太子,皇后人品贵重,贤良淑德,因太子年幼,令太子尊皇后为太后,孝顺膝头不得有违,皇后摄政,兵马大元帅谢觞、符阳郡王、次辅赵帧辅政,则朕心可安矣。” 萧琰身子虚的厉害,断断续续的将遗照念完。 “阿直,你觉得如何?若叫你做辅政大臣,你可会一心一意辅佐太子,安定这个天下?” 萧直却直言不讳:“臣不会。” 萧琰定定的看着他,也笑了,是苦笑,丢掉那一篇遗诏:“是,想来朕现在就算有遗诏,也发不出这个乾元殿了吧。” “这难道不是皇叔纵容的结果?定王之子为嗣子,那奶娃才多大,今年不过一岁,坐在那个位子上,多少人觊觎,他且还能活?雍王磨刀霍霍,便是定王,皇叔以为,定王作为皇帝生父,正值壮年,便没那个想法?” “您若真这么做,无异把皇后和太子架在火上烤。” 第82章 宫变 “你说的对。” 萧琰越笑脸色就越难看, 雍王想要谋反,这心思不是一天两天,若他撂挑子不干, 光凭谢觞, 双拳难敌四手。 “你什么时候对皇后起的心思?” 萧直额头直跳, 却还是没能忍住:“我跟阿鸢认识在前。” 他们上辈子就认识了, 还是夫妻, 还有两个孩子,若说后来者的,分明是萧琰。 “皇叔问我什么时候对阿鸢起的心思, 难道不该我问问皇叔,什么时候对阿鸢起的心思?我上谢府提亲的事, 难道皇叔不知晓?明知道阿鸢爱我,皇叔却非要强行娶她, 丝毫不顾忌我的心情。” “阿鸢她……她分明该是我的妻子,您知道她是斗气, 才会说出想嫁您的话,可为了自己的私心,您明知道自己身体如何,却还强行占了她!” 萧琰并不觉得自己有过错,他唯一的过错, 便是没能多陪陪她, 活的太短不能给她一个平稳的朝局,一个安定的盛世。 现在却要放任她自己面对这些豺狼虎豹了。 “在爱情中, 难道还有先来后到?是非对错?阿鸢爱的, 是我萧琰,阿直, 你嫉妒了吗?” 萧直了解,自己这位皇叔远不如表现出的那么风光霁月,若没手段,怎么将先帝留下的烂摊子收拾到现在井然有序,有模有样。 他的确没想到,皇叔居然真的能对他说出这些话,还如此洋洋自得。 嫉妒已经啃坏了萧琰的心,他恨,怨,为什么萧直萧瑾就能好好地活着,为什么自己的身体这么不争气? 他的阿鸢刚十八岁,就要被他连累的做了寡妇。 他好爱她啊,爱的深入骨髓,如同一身,真是舍不得她,可她如此年轻,还有大好年华,难道也效仿父皇,将她带走,让她殉葬,叫她恨他? 思及此,他已经不能呼吸。 活着就要面对纷乱的朝局,还有一心对她觊觎的皇侄子。 萧琰不愿看她年轻守寡,更不愿看到她吃苦,若她能再嫁,生活和美,子孙绵绵,他是愿意的。 只是,他到底不是圣人,在明知一切已经无可更改,背后更有自己的推波助澜,可萧直是胜利者,他是失败者。 还不能让他说一说,炫耀一番,他疼,萧直也别想好过。 萧直的脸色果然变了。 萧琰杀人诛心,直指他最脆弱的地方,用刀□□。 “无论如何,她以后会是我的,已经足够。” 萧琰沉默了下来,他们两个在这里互相伤害,可一个要死了,一个求而不得,谢期可能会恨他一辈子,哪里有胜利者? “雍王有异动,你没选雍王家的为嗣子,他很怨您,也许就等你身子不好那几天,选择发难,阿鸢虽然听政,这些年因顾忌名声,并不随意发表政见,区区两年,朝臣不会服她。” “我是有些奇怪,清流世家为你所用也就罢了,你是如何说服谢家的?” 萧直抿唇:“因为你和阿鸢没有亲生子,但凡你们有亲生皇子,谢觞也不会选择我。” 萧琰轻叹:“原来如此。”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 历来嗣子嗣母没几对有好下场,旁的嗣子还能算是丈夫的亲生子,他们这种过继的,谢觞不放心,很正常。 这孩子,跟谢家,没血缘关系啊。 皇叔安心的去吧,我会好好照顾阿鸢。 对于情敌,萧直从来都是打压到地里,公孙遗的名声臭了,此生不能入仕,明如槐与他那表姐的事,宣扬的人尽皆知,世家都知道他未娶妻先纳妾的事,若是没功名官职,这辈子都娶不上高门贵女了。 萧琰也是他情敌,他本该窃喜,这杀人诛心的话却完全说不出口。 “皇叔……” 萧琰靠在身后的靠枕上,双目无神:“我从不后悔培养你,也不后悔娶阿鸢。” “但是阿直,你会对阿鸢好吗?像我一样爱她宠她,此生都没有别的女子。” “我会的。” “她脾气大,若伤了你,骂了你,你能不生气,依然爱她吗?” “……我,可以。” 萧琰虚幻的笑笑,不说话。 “过几日,便把我移驾九渊山吧,那里距离皇陵也很近,我若去了安葬也方便。” “是。” 萧琰哈哈笑了两声。 萧直觉得难受极了:“您就此不见阿鸢了吗,把她独自放在宫里,您就……” 就不想她吗? “都到了这个时候,你居然还在念着我?你我虽是亲人,却也是情敌。” 的确是情敌,可无论哪辈子,皇叔都是他的领路人,纵然抢了阿鸢,他只怨恨自己没本事,却仍尊敬皇叔。 “你瞧我的样子。” 萧琰伸出手,细骨嶙峋,瘦的只剩一张皮挂在骨头上:“人之临死,哪还会美貌,我到了临死,会不会丑的像一具骷髅,便别见了……” 幼年时,他抛下仆从偷跑出去,她为他摘木鸟,伤了脑袋,就此将他忘了。 多年后再见,她不会知道,自己是挑了多久的衣裳,才敢去见她。 她站在水塘中,波光粼粼的水面,将她映的像是一朵娇生生的水莲,她初见他时,是不是也觉得他生的好看,绣纹的白衣裳,垂下的青色发辫,像画里的神仙公子一样。 他看见了,她那时在偷偷瞧他。 虽然他比不上裴境生的好,可他也很英俊啊,大家都说他生的像他亲娘裕太后,长了一张江南水乡般的脸。 这辈子,他怎能让阿鸢,一想起她,就会想起他的神形枯槁,满脸病容? 萧琰闭上了眼。 他还有一封密信,终究能交到阿鸢手上,他的好皇侄啊,继承了他的皇位,还要娶他的阿鸢,就让他小小的报复他一下吧。 他身在情中,却堪不破情爱,殊不知流沙攥的越紧漏下的便越快,想要得到什么反而是得不到的。 他萧琰对阿鸢越好,便越会被她铭记一生,阿鸢便越是不能爱上萧直,傻皇侄,便让他慢慢去明白吧。 萧直欲言又止,终究一声长叹:“陛下移驾九渊山!” 谢期醒了,是在凰栖宫,太医来给她诊脉,说她没什么事,就是思虑过重,情绪激荡,导致昏了过去,吃一些安神的药便好。 谢期想要出宫,却被门口的金吾卫阻拦。 “你们要谋反吗,居然敢阻拦本宫?” 然而侍卫们却面无表情,也没伤到她,将她阻拦了回来。 流霞将暴怒的谢期拉回宫内:“娘娘,您别跟他们生气了,这当口,咱们能保护自己已经是万幸,整个建章宫都被符阳王围住。” 什么?谢期呆住,一把拽住流霞的袖子:“阿续呢,阿续怎么样了?” “小殿下没事。”星儿打开后面的帘子,那孩子睡得正香甜。 谢期松了一口气,面色一肃:“萧直犯上作乱,想要谋反不成?我爹爹呢,韩越呢?便是陛下去了,阿续乃是我与陛下嗣子,理应由阿续继承皇位!” “娘娘小声些,现在宫里都换成了符阳王的人了,小心隔墙有耳。” 到了此时,谢期反而冷静了下来。 “陛下说要去九渊山,不想再见我,也许这也是萧直的诡计,我们别自乱阵脚,现在最关键的,是把消息传出去,让我爹爹,还有韩越,带兵勤王。” 谢期来回踱步:“我爹爹倒在西京之中,韩越换防,去了宁州府,来回快马加鞭也要一天一夜,必须现在就去,及早把西京的局势控制起来。” “娘娘,您忘了,就算勤王,小殿下虽养在您身边,可陛下也没改玉牒没昭告天下说这孩子是您和陛下的嗣子,扶持小殿下,难免会有阻力。” 谢期咬着嘴唇,的确他们刚定好人选,但因萧续今年还不满一岁,他们只是想再等等看,等孩子再大些,过了早夭期再下旨。 谁能想到,萧琰的病来的这么急汹汹,萧直的动作这么快,就掌握了内宫? 夺后 第70节 “娘娘,传消息,可以让小匣子去,咱们凰栖宫的湖是通着外头的水道的,可是潜出去。” 凰栖宫的内侍急匆匆的赶过来,呈上一个小小的铜筒:“娘娘,有密报!” 谢期接过,开了蜡封,倒出那药丸,展开里头的纸条,顿时一惊。 她的脸色变了,身子晃了晃,流霞急忙扶住她:“娘娘,怎么了,发生了什么是,您脸色变得这么不好?” 谢期恨恨,攥紧了那纸条:“雍王,雍王兵变,意图谋反弑君!” “他还联合了漠北蛮人,他居然敢联合漠北蛮人,这是叛国,我爹被临时调往北宁府坐镇,统领全局,韩越的天骥军离得最近,此刻正阻杀雍王叛军。” 大家面面相觑,都不知现在该怎么办。 “娘娘……这调令……” 若是不让韩越回援,她们就会被困在凰栖宫,失了先机会沦为俎上鱼肉,到时候便是萧直想怎样处置她们,就怎样处置她们。 可若让韩越回援,雍王会一路进西京,也是无解之局,他收拾了西京便会与蛮人形成合围,她爹就惨了。 “爹爹,不能撤。” “韩越,也不能撤。” 她从锦盒中掏出一个扳指,交给小匣子:“将此物与密信,通过密道传给韩越,告诉他,全力阻击雍王一党,绞杀叛国国贼!” 他见了此物,便会明白她的决心。 此刻,外头钟声想起,谢期面色一变,泪水流下。 “娘娘……陛下他……韩将军不回援,咱们,咱们会不会……” 大家都知道,国丧才会敲钟,而这个时候,谁会死? 宫外响起脚步声,谢期顾不得伤心难过,抽出架子上自己的佩剑:“小匣子,你去报信,凰栖宫的人听着,不论宫女太监,还是暗卫,保护好小殿下,随本宫诛杀叛党!” 第83章 鸩毒 凰栖宫的宫女太监, 加上暗卫,也不过十几人,会武功的算上谢期这个花拳绣腿, 也只有五个, 又怎么敌的过萧直带来的精锐。 被缴了械, 几个暗卫也被按在地上, 宫女们瑟缩成一团, 也只有流霞月儿这两个她带来的丫鬟,表面上还算镇定,实则内里也慌乱透了。 唯有谢期昂然不惧, 冷笑连连。 萧直扫视一圈:“你身边那个小匣子不见了,是拿着你的手信, 去通风报信了吗?给你爹爹谢大将军?还是给你一手提拔起来的那个韩越?” “除了他俩,我实在想不出还有旁人能为你所用, 那个谢七郎倒是对你忠心,可惜他不掌兵, 在吏部熬资历,还只是个正五品,你要让你爹爹和韩越回援?” 重生到现在,萧直从没感觉到这么舒心过,一切阻碍不复存在, 谢期已落入他瓮中。 谢期不屑冷笑, 连眼神都不愿给他一个。 “你以为我是像你这般的乱臣贼子?我让韩越不要回援,全力阻击雍王, 雍王与蛮族勾结, 乃是国贼,哪怕我如今落入你手, 即刻身死,我也不会后悔!” 萧直一愣,微微睁大双眼,目光温柔:“我倒没想到,阿鸢听政两年,心中家国天下竟比自己私欲更重要,阿鸢,果然成长了。” 谢期厌恶他这副黏黏糊糊的样子,好似多爱她似的。 “我乃大梁皇后,一国之母,与你这等乱臣贼子不同,你杀了陛下,囚禁皇后,就算你萧直得了帝位,后世史书在你身上,也会记载一笔,窃国者的阴险小人,你不配做这个皇帝!” 她铁骨铮铮,斩钉截铁,不畏强权的模样。 与以前那副面上恭顺阴阳怪气,整个人都失了活力的样子,完全不同。 非常迷人,让他不舍得移开眼睛。 她是一块美玉,打磨后就变得更加光彩夺目,是他有眼无珠。 “阿鸢,我知道你恨,但我可不是乱臣贼子,我有真正的传位诏书,可以给你看。” 他挥了挥手,身边的侍卫从锦盒中把玄色圣旨拿出,上头朱红的字写的清清楚楚,谢期不敢置信,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是萧琰的字迹,没有错。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陛下,萧琰,他明明跟我说,立我们续儿为太子,我为摄政太后,等续儿长大,我便还政于他,他说过的话都会做到!” 谢期眼神逐渐冷厉:“你骗人,我不信,你萧直神通广大,能人不知鬼不觉,替换了建章宫的守卫,陛下身子不好,也许被你控制了,是不得已才写给你的传位诏书,我不信,是你骗我,你做假的!” 萧直叹气:“好吧,阿鸢不信我,一直对我有偏见,但先帝的遗诏是当着温国公、四位次辅的面写的,我能作假,温国公等人也会作假吗?” “哼,他们早就被你收买,自然弃我们母子于不顾,联合你这贼子一起犯上作乱。” 萧直脸色黑了下来:“先帝并未下旨过继,那孩子,不是你的儿子,你与他也称不上是母子。” “是陛下是没明旨过,可天下人谁不知道,我与陛下收嗣子,宫中只留下了续儿!” “阿鸢啊阿鸢,你还是这么天真,先帝的确犹豫过,是否要立嗣子,圣旨都写好了,可最终也没发出去,你觉得是因为什么?” 萧直自顾自继续说:“因为萧续如今不过是个不满一岁的奶娃娃,子弱,母也不强,于大梁国祚,又有何益处?先帝,只是做出了更好的选择,舍弃了你罢了,他毕竟,也是皇帝,要对萧氏江山负责!” 他说的,是对的。 但谢期就是不让他如愿。 “你以为挑拨我与陛下的关系,我便会信?萧琰为什么不见我,是不是捣鬼,你不让萧琰见我?” “先帝,已经去了。” 萧直垂下眼眸。 谢期如遭雷击,神情开始恍惚,她有想过这件事,可真发生到眼前,却低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她根本不能接受。 竟是连最后一面,他都不肯见她吗?到底为什么,她不明白。 他们明明那么好,为什么却在他病重之时,对她那么狠心,连她的后路都没有安排好,让她落入萧直的手中。 都是萧直的错! 上辈子她的死,这辈子萧琰的死,她没能成为摄政太后,都是萧直的错。 死的为什么不是他? “你打算如何处理我?” 将宫女太监和暗卫们押下去,此时挣扎也没有用了,谢期冷冷的看着他,眸中不见一丝温度。 萧直终于不再掩盖自己的真面目,挽住她的手,伸进她的手指缝中与她十指相扣。 “这就要看阿鸢要怎样对待我了。” 谢期厌烦,又想给他一耳光,这一回萧直握住了她,没让她得逞。 他亲了亲谢期的手,恍若没看见她的不耐与厌倦。 “我怎么待你?只要我活着,我便要杀了你,你把我囚禁在凰栖宫又如何,我乃先帝明媒正娶的皇后,只要我说不行,你这辈子也别想名正言顺的继位。” 萧直叹气,去摸她的脸,被她一口咬在手腕上,他嘶了一下,倒吸一口凉气,手腕很疼,被她咬出血来。 她就这么恶狠狠的盯着他,绝不松口。 这副恨不得要杀了他的样子,本该极是可怖,萧直却只觉得可爱。 恨也是极浓烈的一种情绪,总好过无视他,她这样恨他,是不是也是另一种爱呢。 萧直才不觉得自己魔怔。 “难办了,阿鸢作为先帝遗孀,若是一直与我作对,我就头疼了,这样的话,我也不得不遵从先帝遗诏,赐死阿鸢了呢,只要阿鸢不是先帝皇后,就好了。” 他笑容可掬,谢期此时倒也不怕死。 “上辈子我就死过一次,这辈子难道我会怕?” 只是没能得偿所愿,杀了萧直,她已经与爹爹说过,急流勇退小心萧直卸磨杀驴,这辈子,哥哥也在巡防营站稳脚跟,她死又有何惧。 “萧琰不会让我殉葬,这不过是你的借口罢了。” 萧直抿唇,不悦:“阿鸢就这么信我那位皇叔?” 不信萧琰,难道信他萧直?谢期冷笑。 “只要阿鸢跟我服个软,从此之后安心同我在一起,我自然不会杀你,还会爱你宠你。” 回应他的,只有谢期冷漠麻木的表情。 萧直愣住,脸上露出狂气的微笑,笑容越来越大,越来越疯狂,他猛地攥住她的肩膀:“你宁愿跟先帝一起去死,也不愿跟我一起活?” “先帝待我好,我爱先帝,你又算是什么东西!” “你爱他什么,你们在一起将将三年,阿鸢,你该爱我,你该爱我的,我才是你夫君,你是我妻子。” 这一回,巴掌落到他的脸上,谢期冷然:“我不是你妻子,上辈子周慧荑是你妻子,这辈子谢溯是你妻子,我谢期,是萧琰的妻子!” “你想让我跟着你苟且偷生?还想以我家人要挟我?你做梦,我宁愿去死。” 萧直的笑容渐渐冷了下来,松开握住她的肩膀。 凝视她的那双眼眸中,藏着深切的绝望:“这辈子你都不会爱上我,也不会原谅我了吗?哪怕我什么都不做?你也不愿给我一个重来的机会?” “杀父之仇,一日都不敢忘。” 萧直嘴唇翕动:“上辈子,你爹他……不是我……” 他没有想要杀他,想留他一命,可是主理此事的大理寺卿也是新党,怕斩草不除根,到时谢觞留得性命,与他们不死不休,几番话便让谢觞以为,他的死能让他保谢家。 可殊不知,他本就没有想要谢觞性命,对谢家斩尽杀绝的意思,他要平衡朝局,怎可能真的杀了世家头目,让新党没了制约。 但,说不出口。 哪怕他免了大理寺卿的官职,把大理寺卿交给北镇抚司办理,哪怕不是他杀的谢觞,但谢觞的死就跟他没有半点关系,他不是凶手,也是推手。 他从不否认自己的责任,做了若是都不肯认,也着实不像个男人。 真是一步错,步步错。 “如果我不爱你就好了,阿鸢,我不爱你就不会难过,也不会后悔,上辈子,你去之后,痛苦日日折磨着我,叫我夜不得安眠,日不得清醒,我庆幸有这一世,能让我弥补,可是,你却不要我的补偿,你到底要我怎么办,我还能怎么办。” 萧直说着,眼中有泪光闪动,他是真的后悔了,又痛恨自己,在对她的爱中弥足深陷,无法自拔。 “你一个活着的人,对我一个死了的人,说痛苦?” 谢期嘲讽的看着他,哈哈笑了两声:“做给你自己瞧的吗?” 她只是冷笑:“今日你不杀了我,这辈子我都要跟你作对,” “既然阿鸢这么宁死不屈,我总要给你一个机会证明自己,你想死我成全你。” 夺后 第71节 他拍了拍手,黄存礼呈上一个托盘,托盘上头乃是一杯褐色浓汁的汤药。 别人准备毒酒,他准备毒药。 谢期冷笑,一眼也不想瞧他,不就是死吗,她何曾怕过? 一把抢过,一饮而尽,眼前逐渐迷蒙,身体没了力气,渐渐倒了下去。 萧直好像把她抱住了,在说着什么,她已经不想再听。 呸,谁想跟他有下辈子啊! 第84章 冥婚 身子昏昏沉沉, 飘飘然的,却觉得很暖和,有点热, 谢期想擦擦头上的汗。 她居然还能动?居然还有意识?不然怎么会感觉热呢? 下意识就想抬手, 居然真的动了? 谢期睁开眼, 入目是一片红色的纱帐, 大红的颜色如血一般的颜色, 渗人的很,她身上居然还有被子,难道她没死? 谢期跳起来下了床, 这床好大,是一张金丝楠的雕花拔步床, 像个封闭的阁子似的,上头缀满大红的幔帐, 层层叠叠,根本透不过气来。 而屋子里也像是新婚的房间, 内室外是厅堂隔间,八仙桌上放置着合衾酒,葫芦样的酒杯,还有各色瓜果,嗅了嗅, 是新鲜的。 屏风外的厅堂上, 也是办喜事的装扮,入眼一片红艳艳的。 她照着铜镜, 里面并没有出现她的脸, 吓得谢期差点打翻铜镜,再看自己, 身上并没有穿着喜服,倒是一旁的托盘上,不仅放着喜服还有凤冠。 镜子照不出自己的模样,怎么都很诡异,难道她现在变成了鬼?不知误入谁的婚礼现场了? 房间不是封闭的,这让她松了一口气,推开门,外头竟然是个院子,院落各处点着灯笼,抬头一看,头顶一片漆黑。 看着看着,谢期便发觉了诡异之处。 这院落看着像是夜晚模样,天上黑漆漆的,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 这不是普通的夜,便是没有月亮是阴天,晚间也不该没有一丝光亮,若是没这些灯笼烛火,简直就黑咕隆咚的两眼一抹黑。 谢期的心提了起来。 她莫不是死后入了酆都鬼城?那阎罗呢,押送她的头牛马面呢?她两辈子都没做什么恶事,得放她去投胎啊! 顺着墙根转悠了一圈,居然没有大门。 她这果然是死了吧,这个院子,其实就是她的棺材,或者陵寝? 好歹她也是皇后,就算萧直小心眼,不允她与萧琰合葬,她也能单独占个坟吧,难道萧直恨她恨到,连一副棺材板都不给,给她丢乱葬岗,看着她这棺材,有山有水有池塘小桥的样子,也不像。 死都死了,她也不后悔,为什么还有意识啊,这就是当鬼的感觉? 她虽然恨萧直恨的牙痒痒,可这一回死,她没受什么痛苦,那毒药喝了就让她睡过去了,在睡梦中死去,总比肠穿肚烂要好的多。 她还不死心,顺着假山爬到墙上,根本翻阅不了墙头,顶上是一层硬壳,像砖一样坚硬无比。 谢期确定了,这就是她的陵寝。 漫无目的,眉头苍蝇似的乱窜,在桥上却发现一个人影,身穿曛色大袖婚服,头上的冠却绝非任何一个世家公子所戴的冠,倒是很像死人。 谢期欲哭无泪,急忙过去拽他袖子:“这位鬼兄,你知不知道这里是哪里啊,我被困在这里,没有门,根本就出不去。” 那人转过头来,脸色惨白,双眸黑洞洞的,犹如鬼魅。 谢期吓了一跳:“萧……萧直?怎么是你?” “你搞得什么鬼,快些放我出去!” 萧直不言不语,任由她拉他的手,入手处冰冰凉凉,体温宛如死人,谢期骇了一跳,此时一股阴风吹过,吓得她打了个哆嗦。 “萧直,你别装神弄鬼,我不是死了吗,被你毒死了,你怎么还有脸出现在我面前。” 面前这个萧直也开了口:“我也死了,阿鸢去了我怎能独活,我的阿鸢一个人在地府,一定孤单极了,黄泉碧落,我总要陪着我的阿鸢。” “你,你,你说你也死了,那,那这里。” 萧直说话阴恻恻,宛如游魂鬼魅,谢期倒退几步,说话都带了颤音:“这……这……” “阿鸢不必怕,这里乃是我们陵寝,就算生不同衾死同穴,到了阴间我们也成了亲,你开心吗?” 她开心个大头鬼啊,晕晕乎乎本就脑子不清醒的她,下意识想要逃跑。 不知从何处出现一队仕女,飘飘然而至,俱都是面色惨白,脸颊两团胭脂涂上的红晕,庭院中分明无风,她们的裙带却飘荡着,跟纸扎的人一般。 “王妃,请您更衣。” 王妃?说的是谁,萧直的王妃不是谢溯? 为什么要叫她王妃,这些是不是都是鬼? 她吓得不敢动,任由这些仕女给她披上喜服,戴上凤冠,搀着她进了喜堂。 喜堂也是阴风阵阵,谢期几乎要吓哭。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谢期害怕极了,迷迷糊糊的任由这些仕女压着她跪下跟萧直一起拜。 等等,高堂? 谢期恍恍惚惚抬起头来,居然看到两张她爹娘的画像,还有萧家牌位。 等等!谢期的眼神逐渐犀利了起来 “夫妻对拜。” 仕女们按着她与萧直互拜,没能按动,正面面相觑时,谢期豁然站起身,掀起头上的凤冠,便往地上一砸。 萧直阴着脸,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这个狗男人,一会他就笑不出来了,既然大家都死了,都是鬼,谁怕谁啊! 那些仕女飘忽着想要来捉她,谢期一把拿起桌案上的香烛果盘,砸向这些仕女:“不是鬼吗?来呀,表演个穿墙给我看看!” 一个苹果砸到女人的腿上,顿时惊呼一声就摔在地上。 萧直脸上的笑容更大了几分,是欣慰包容的笑。 谢期咬牙切齿,拽住他的衣领:“萧直,你什么意思,跟我装神弄鬼呢?不是想死吗,还跟我一起死,死了我也摆脱不了你?” 她气急了,死也不让她死,最后还落在萧直的手里,他都已经赢了,为什么还不放过她。 重活一回,筹谋了这么多,却连萧琰都没站在她这边,对萧琰那两年多的感情,就像是错付了。 委屈和难受,一起涌上心头,谢期却浑身都没了力气一样,怔怔的,泪水从眼眶滑落。 萧直慌了,看到她砸东西还觉得她精神不错,还能笑,现在却彻底笑不出来。 “阿鸢,别哭,别哭,你一哭我就浑身难受。” 他伸出手,想用手擦拭,可她的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落在他的大掌之上,明明只是温热,却灼的他微微颤抖。 他该拿她怎么办呢,她一哭,他就想杀人。 萧直长长一叹,将她搂到怀中,失败的颓然,一切都无法挽回无法逆转,重复命运的挫败,让谢期根本无法动弹,也没力气去拒绝他。 “你别哭了,是我不对,我只是……” 他露出酸涩的笑,那表情中有太多的无奈:“我只是想跟你有个婚礼。” 两辈子加起来,都没个正式的拜堂成亲,一直是他的遗憾,他虽娶了谢氏女,那成婚那日,轿子里坐的,根本就没有人。 “不是要杀了我吗?为什么不让我死?” 谢期忽然抬起眼睛看他,她的泪水,让他也觉得疼。 “我怎么可能杀你,阿鸢,就算是你记忆中,我最忌惮谢家的时候,我也,从没想过要杀你的。” “你现在跟杀了我又有什么区别,现在,你想要的皇位也得到了,就不能放过我吗?” 萧直扯了扯嘴,完全笑不出,也安慰不到她,更无法说出,他只是,想要她活着。 就算她跟别人在一起,也不会幸福,更不会有什么好结局。 只有跟他萧直在一起。 “阿鸢,你若是不高兴,打我几下出出气,像你昨日那样,在凰栖宫,你咬我,打骂我,都可以,随你高兴。” 他甚至拿住她的手,往自己脸上招呼,完全不管这些宫婢暗卫古怪的神情。 “你先放开我……” 萧直急忙放开自己的手臂,谁知谢期下一刻就往墙角撞过去,她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她想要报复他! 用自己的死亡去惩罚男人,是最愚蠢的做法。 可现在的谢期,被逼入绝境,如果求死能让萧直毫不犹豫的放过她,她愿意这么做,她不怕死。 萧直欲言又止,为了怕她再用死威胁他,谢期双手被捆住,低垂着眼眸,不想看他。 怕绳子磨到她的手,萧直特意叫人换了粗麻绳,用的柔软绸布。 外头的天亮了,四处点着的灯笼熄了下来,谢期这才发现,这混蛋是在棚子上罩了好几层黑布,怪不得一点亮光也瞧不见。 这样亮堂堂的,谢期打量着周围,才发觉,这里应该是符阳王府。 “你乖乖的,吃些东西。”萧直想要摸摸她的头,却在触及她古井无波眼神时,心中一涩。 他作孽太多,她不原谅也是理所应当。 “你现在身子虚弱,要补补的,不吃东西怎么行呢,等我办完了事,再回来跟你说话,好吗?” 萧直的眼神有些疲惫。 谢期不看他:“放我走。” 萧直不置可否,不能摸她的脸,她现在的样子,宛如炸毛的母虎,只要他伸手随时都会被咬一口。 “还想咬我吗?” 他摘下袖子,露出上一次在乾元殿外,她狠狠咬出的伤口。 至今都没愈合,两排整齐的牙印,看得出牙口很好,有的地方咬的太深,还缓缓渗出一点血迹。 夺后 第72节 谢期恨毒了他,觉得是他的原因,萧琰才不见她,自然不可能留情。 “你不让我碰你,也好,我心里头难受的很,怕碰了你就抑制不住,伤了你。” 他摸摸手腕上那个伤口,丝毫不觉得疼,动作极温柔缱绻:“这是你给我留的记号,等我们下辈子,就靠着这个记号来认出我。” 奇怪,明明外头春风和煦,她却冷得汗毛都竖起来了。 萧直的笑容,虽温柔,却好似披着一层假面具,下面隐藏着粘稠的、黑暗的,不可说的…… 打住,不要去想,谢期觉得好渗人,下意识往后退了半分。 第85章 李代桃僵 “阿鸢怕我吗?” 他幽幽的盯着她, 空洞的眼神,暗沉的没有一丝光亮,就像两个黑黝黝的旋涡。 谢期咬住下唇, 竭力镇定。 “我……” “阿鸢别怕我, 我这辈子活着, 就只是为了你。” 萧直伸出指头, 隔空描绘着她的脸, 感觉他有些疯病的样子,谢期见过那种患疯病的人,平日看着跟正常人一样, 疯起来是没理智可言的。 萧直吃吃的笑出声:“别怕,阿鸢, 我就算伤害任何人,都不会伤害你, 这辈子你厌恶的事,我也不会做的。” 说不会做, 现在不还是在做。 谢期不知道他是什么情况,但本能的察觉到此时的他,很危险。 咽了口口水,谢期的声音都变弱,小心翼翼的:“你说不会做我厌恶的事吗?” 萧直点头。 “那你放我走。” 既然没杀她, 搞这么一出吓唬她, 他到底有什么目的? 看着他的表情,谢期又接了一句:“可以么?” 萧直就那么盯着她看, 宛如一只饥渴了许久的饿狼, 面对一只肥妹的绵羊,却不知从何下口。 他摇摇头:“阿鸢, 你明知道我的心意,别再提离开,除了离开我,这辈子你想要什么,我都能让你得到。” 萧直走了,还给她松了绑,可她走不出这个屋子。 这屋内是新婚的装扮,处处大红,处处喜气,然这红却刺痛了谢期的双眼。 他非要绑着自己拜堂,不惜装神弄鬼,搞出个冥婚来,是什么意思?他已经娶妻了,还是名义上她的妹妹,现在又强行把她拘在此处,又想让她做妾? 谢期恨得牙痒痒,没能阻止她登基,萧琰到底为什么不见她,萧直暗中替换侍卫,他当真毫不知情?还是假装不知情? 冷静过后,谢期便察觉到了不对劲儿,萧琰不是傀儡,是实权皇帝,哪怕后来他病重,折子都是她带批,拿主意也是萧琰这个皇帝。 萧直如此大动作,在萧琰眼皮子底下,哪怕因为他病重,也不可能没有一丝察觉,因为她本身察觉不到就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还有那遗诏,太过熟悉萧琰的字,是她本人写的没错。 还有国玺下那个小小的印,那是萧琰的私章,素日被他随身带着,作用大概比虎符还要完全,能指挥金吾卫,调动暗中的力量。 那东西,萧琰没给她,却用在传位于萧直的遗诏上? 可萧琰却死了,不明不白,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皇位也传给她这辈子最大的敌人。 谢期好茫然,未来要怎样,她完全不知道。 她被困在了这里。 “王妃娘娘,请您用膳,陛下特意嘱咐,做的都是您素日爱吃的。”婢女手里端着托盘,鱼贯而入。 王妃娘娘?陛下?素日她爱吃的? 谢期简直要糊涂了。 给她送膳的就是方才扮女鬼的那几个之一,卸了那惨白红脸蛋的妆容,也是个有几分清秀的小姑娘。 “你说陛下?萧直登基了?” “是呀,咱们陛下承先帝遗旨,登上了皇位,如今还没举办登基大典,这里是潜邸,过几日收拾好了便会迎娘娘入宫呢。” 乱臣贼子! 谢期几乎咬碎后槽牙:“我不是你们王妃娘娘,你是王府的老人?还是新进王府的?我是先帝皇后,谢家长女,不是你们那位王妃,萧直这么把我绑着,你们王妃呢?就不出来管管他吗?不是说他们恩爱非常?萧直什么都听那王妃的?” 丫鬟的脸色很奇怪:“奴婢自娘娘入府,就跟在娘娘身边服侍啦,这府里的王妃一直都是您,没有别人,娘娘是病了一场,不记得了吗?先帝大行,先皇后已经跟着先帝而去,娘娘,您是不是病糊涂了?” 谢期一愕:“你在胡说什么,我不认识你,我是先帝皇后,谢觞大元帅长女谢期,不是你们王妃谢溯!” “娘娘说什么呢啊,您就是咱们王府的王妃,未来的皇后娘娘啊。” 那几个丫鬟都是一个模子刻出的笑容,跟假人似的,一口咬死她是谢溯。 不她们并没有说她是谢溯,只是说她是王妃。 脑海中的线渐渐明晰,当初萧直娶妻,明明还对她表现得念念不忘,遇见那位谢氏女,便表现的像个大情圣一样,迫不及待的要娶。 故意让谢溯入她家的族谱,说是义女,然而百年后,后人怎知是不是义女,只以为是大将军谢觞之女。 当时还有谣言,说这位谢氏女与她相貌相似,还更胜一筹,她以为是好事者碍于权势想要巴结萧直,所以才不吝溢美之词。 现在看来,萧直分明就是故意的,要混淆视听! 一边稳住她和萧琰,让她以为萧直有了心爱之人,从此不再纠缠她,实则那时起就想了李代桃僵之计。 好一个萧直,好一个符阳王。 她谢期真是何德何能,能的萧直如此对待,为了得到她,步步为营,处处是计。 这些婢女想要跟她装傻,她却不想装。 谢期迅速出手,使出一招擒拿,至少要制住那个婢女,扑了个空,谢期愣住,她虽是花拳绣腿,可真用力气,也能把萧直打个鼻青脸肿,当然这是在他不抵抗任由她打的情况下。 莫说寻常柔柔弱弱的世家贵女,就算是做惯粗活的婢女,没有武功,也不一定能制的住她。 谢期又去抓那女婢,谁知她莲步轻移,根本就让她逮不住。 好了,现在她只带了,这些婢女都是有功夫的,就说萧直怎么可能不防着她逃跑呢。 “娘娘,您想要练武可以去院子里转转,但是不能出府,陛下交代过了,如今正是交替的时候,雍王势力虽被打散,可残部仍然逃窜,不让您出去也是为您好。” 那婢女神色如常,就像谢期刚才要抓她根本没发生过。 将托盘上的吃食酒水都放下,谢期不动声色,观察这些婢女,她们步履轻盈,手上虎口处都有茧子,看来是有武功的。 目光在她们脸上划过,谢期忽然愣住,如遭雷击。 那张平凡的只是略有清秀的脸,让人印象并不深刻,甚至是见过就忘,可这长脸,分明是那个谢溯! 谢期恨得咬牙切齿:“你别走,说的就是你!谢溯,是你吧。” 对姑娘,谢期也不能上手就拽,扬手就打,而且她也不一定打得过这些训练有素的女侍卫们。 那姑娘扬起脸:“娘娘是在叫奴婢吗?” “就是你!谢溯,你别跟我装,你入宫的时候,不是见过我吗?” 那姑娘满脸茫然。 演的可真像啊,都是她们的主子萧直调教出来的吧,一个个的怎么不去搭台唱戏啊。 “你别装,你进宫的时候不是说跟萧直情投意合,你说你爱吃绿豆冰糕,爱喝芳山朱蕊,喜欢骑马投壶……” 谢期越说声音越小,也越怀疑自己。 “娘娘,您记错了,奴婢不叫什么谢什么溯,奴婢兰笙,一直负责护卫您的安全,服侍您,您说的这些,不论是绿豆冰糕,还是芳山朱蕊,不是您最爱的吗?” 谢期愕然。 她将茶奉到她手边:“娘娘是不是想喝芳山朱蕊了,这里正有呢,您解解渴。” 谢期简直要以为,错乱的是自己。 “不对,谢溯分明是你!我还赏了你一套红宝石黄金拉丝首饰,你忘了吗?” 这姑娘跟那个领头的面面相觑,领头的轻轻道:“娘娘,没错的,先帝皇后是赏了您一套首饰,不就在妆奁里放着吗?” 她从妆奁下拿出一个硕大盒子,打开一瞧。 正是谢期送出去的那一套,眼熟的不能再眼熟。 谢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些婢女全是萧直的人,现在打算装傻充愣,咬咬牙:“好吧,既然你们都觉得我是王妃,那好,我既是这王府的女主人,未来的皇后,那我能指使的动你们吧。” 领头的那个点头:“除了陛下吩咐您暂时不能出府,娘娘想做什么都可以,尽可以吩咐奴婢们。” “好,那我要见宋侧妃,没人陪我说话,我觉得没意思,把她叫来陪陪我,总可以吧。” 这群婢女们更是满脸疑惑,兰笙小心翼翼:“娘娘,咱们符阳王府,哪里有什么宋侧妃啊,一直以来就您一位王妃。” 萧直回来了,脸上有些倦色。 雍王现在已被合围,京中王府女眷倒是都被关了起来,但雍王欲成大事,怎会在乎王妃和这些子女,得了王位,女人再娶,孩子再生便是。 朝廷兵马将雍王拦在西京之外,雍王仍在做困兽之斗。 至今没办登基大典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他深夜归来,衣服上还带着露水汽,谢期没睡还在等着他,自然是没有好脸的,萧直早也习惯。 要她上前来伺候他脱衣是更加不可能的,萧直自己解下外衫,挂在架子上:“怎么还不睡?饿了吗,要不要让他们做些夜宵来吃?” 谢期有一肚子话想问,他筹谋让她李代桃僵,改她身份的事,她爹娘知不知道,宋蘅去了哪,既说王府没这个侧妃,他是不是把宋蘅给杀了? “你想见皇叔吗?”萧直问。 第86章 秘密 谢期恍恍惚惚, 这几日发生的事,一件接着一件,让她应接不暇, 萧琰先是病重不见她, 然后又说薨了, 萧直逼宫, 继承帝位, 萧直赐死了她,结果居然不是赐死,还想装神弄鬼, 骗她跟他拜堂。 现在又问她想不想见萧琰? 夺后 第73节 当然想,可是去哪里见?皇陵里?见萧琰的尸体? 谢期很生气, 总感觉她被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 “萧琰,他不是死了吗, 你带我去看什么?” 萧直也不生气,径自洗了手, 净了面:“皇叔还活着。” 还活着?谢期更加懵,险些咬到舌头:“还,活着?” 宫里丧钟都敲了,她伤心痛哭的劲儿都过了,如今却告诉她, 萧琰还活着?与惊愕一起到来的, 还有愤怒。 萧琰这是把她当什么了?成婚的时候说的那么好听,到头来还不是欺瞒她?皇位也给了旁人? “他情况, 真的非常不好, 之所以提前说驾崩,是为了让雍王露出马脚, 请雍王入瓮的计策,这些年,他一直贼心不死,想要争夺皇位,现在又与蛮族勾结,我查到他埋藏兵器私养战马的地方,怕他连夜转移,皇叔觉得索性他也要病死,不如来个虚虚实实,让雍王先行发难。” “所以你告诉我做什么呢?萧琰的死跟我有什么关系呢?他瞒着我何曾将我当做妻子?” 事到如今,她与萧琰,还有情分在? 把她当做傻子,她就是傻子吗? 萧直沉默:“虽然我并不想为情敌说好话,但这计策我们是冒险兴之,大概只有六成的把握,把你藏起来,也是为了保护你,你是我们心上的人。” “呵呵。”谢期冷笑,毫不领情:“将我藏起来,就是明面上让谢皇后死,李代桃僵让我变成谢王妃?” 萧直并不否认:“那你还想去见见他吗?” 谢期默然良久,小小应了一声:“去。” 她总要问个清楚。 萧直笑了:“明日便去,现在先陪我用膳,我这些日子累的要命,饭也吃不好。” 他叫了人,不一会儿便有丫鬟拎着食盒进来,手脚轻便的将饭菜摆上,菜色并不多,四菜一汤,两碗粥一样主食,若在寻常人家是十分丰盛,但这菜不要说宫里便是王府中都算简朴,菜是两荤两素,清蒸丸子和腌鹌鹑瓜子,一碟红香绿玉,一盘雪霞羹,主食是红枣奶油卷。 看了萧直一眼,他神色如常。 这些菜,居然都是她爱吃的。 汤是炖煮的老母鸡汤,金黄的色泽,表面浮着一小层鸡油,里头合着竹笋炖煮的,嗅着便十分香甜。 谢期感觉有些饿,肚子咕咕叫,口水也咽个不停。 她晚上没吃太多饭,因为警惕,也因为赌气,但平日她吃的也不多,不知为何此时是食指大动。 两人相对无言吃饭,萧直给她盛汤,布菜,谢期也没觉得有多不自在。 此时她的注意力都被鸡汤吸引了,笋子非常嫩,咬在嘴里脆脆的,咯吱咯吱,没有一点硬结,显然是用的最上头的笋尖尖。 谢期莫名胃口很好,就着这点笋尖,粥便用了大半。 再喝一口鸡汤,本来很喜欢这个味儿,却在咽下的那一刻,胃不受控制的翻涌。 忙用手帕捂住嘴,奔去痰盂处,恶心的吐了几下,却什么都吐不出来。 背后一只温热的大手,轻柔的拍着,顺着,谢期觉得好了些,冷不防对上萧直黑洞洞的眼睛。 “你做什么?” 她侧了侧身,想要躲开他的手,萧直也不强迫她:“吃的不合口吗?” “没有,就是……莫名觉得有些想吐。” 萧直眸光幽深:“现在天气炎热,你午睡又贪凉,着凉了吧。” 他怎么知道她午睡了,也对,这府里她周围全是他的眼线,怎么可能不知道。 “不爱喝鸡汤,我叫他们再做一些,你太瘦了,身子又弱,得好好补补。” 萧直摇了铃,果然不一会儿奴婢又送来了蘑菇素汤,谢期本不想喝,和那汤里烹了一点香醋,很是开胃,她喝了两大碗,因胃口大开,奶油卷一口气吃了四个。 谢期难免有点脸红,时下女子,尤其是世家女子,都以纤弱为美,更追求弱柳扶风,纤纤细腰。 而评判美人,也偏爱出尘清丽的女子,谢期相貌明艳大气,若不是实在冠绝群芳,绝非能评上第一美人的,不过她自己也不在乎就是了。 这还是在萧直面前,吃了这么多,就算她厚脸皮,也难免有些恼。 菜是萧直一贯的作风,种类不多,量却很足。 她吃了四个奶油卷子,盘子里还有十几个呢。 “再吃点吧,你现在不比以往,身子若不强健,如何有力气收拾我?”萧直还在劝她吃饭。 谢期觉得奶油卷子好吃,一气吃了好几个,可那粥却剩了半碗。 剩饭实在很没教养,自小秦敷就教训他们,吃多少拿多少,不得剩餐饭,以往还有流霞她们在身边,大家一起吃。 现在却跟萧直两个人。 萧直见她僵着脸赌气:“不想吃就不吃了,饿了叫厨房做便是,左右这里是你做主。” “既然是我做主,你倒是放我走啊?” 她毫不客气的刺他,萧直似笑非笑,并不反驳,只是拿过她的碗,用她的勺子吃了起来。 “诶?”谢期急了。 “怎么了?”萧直莫名。 “那是我的剩饭!”那也是她的勺子。 萧直不以为意:“那又如何,你娘和爹爹没教过你不要剩饭,不要浪费食物吗?” 秦敷叫他们不要剩饭,不是因为家里吃不起要节省,而是礼仪问题。 可哪有他这样,就着她勺子吃她剩饭的啊。 “没关系,我又不嫌弃你。” 两人相对无言,谢就就那么托腮坐着,看萧直把她的粥喝了,又将盘子里的奶油卷子一个接一个吃下去,表情逐渐变得惊愕。 这卷子是高门大户精致的做法,只有小儿拳头大小,两三口一个,饶是如此,她也为萧直的食量惊呆了。 最后一个奶油卷子,沾着肉丸一起送到嘴里,这一顿夜宵,竟是被他俩吃了个精光。 隐隐约约,她总觉得,萧直有些变了。 说不清是哪里,反正上辈子的萧直,肯定不会在她面前这么吃饭。 “怎么这么看着我,是还想吃?我叫厨房再送些来?” 不不不,她可不想吃了,胃撑得难受。 “看你这吃饭样,感觉跟饿了几天似的,哪像当过皇帝的?”谢期不遗余力的抓住机会嘲讽他。 上辈子他做皇帝时,规矩可是大的很,每道菜都必是不超过三口的,不动声色叫人看不出喜好。 萧直没生气:“上辈子在你面前我是皇帝,这辈子,我只是我。” “我爹娘知道,我还活着吗?我什么时候能见他们?” “知道,过几天。” 萧直回答的很是简短,往床榻处走去。 谢期急了,忙拦住他:“等等,你什么意思,我可不是你的谢王妃,你不会想跟我一起住吧。” 他顿住,表情很是无辜:“你不是我的王妃,谁是?你我夫妻,本就要一起住的。” 谢期横眉立目,心中早已做好同归于尽的准备,只要他想强来,拼着性命不要,也要弄死他。 谁知萧直只是说了说,抱着床上的枕头和被子,跑去塌上睡了。 “早些睡吧,明日带你去看萧琰。” 他上了塌,吹了蜡烛,背对着她,倒头便睡,不一会儿便传出均匀的呼吸声,好似完全对她没有那方面的兴致。 谢期在床边枯坐一会儿,心情复杂的躺到床上,靠到了最里面。 清白早晚保不住的,她又不是未经人事的少女,男人堆女人有欲,尤其是想要得到的女人有欲,是很平常的事。 但能拖一天她就安全一天。 萧直变了很多,这让谢期不知该怎么对付他,他好像依然偏执,那种隐藏在深处的疯狂,让她战栗。 可他表现出来的,又没那么有攻击性,除了不能出去之外,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不给他好脸,他好像都一概接受,包容以对。 萧直是这样的性格吗?从前他那么眼里不揉沙子。 夜深了,屋内静悄悄的,唯月光从窗缝内照进来,到了半夜,萧直也什么都没有做。 真奇怪,他居然真的什么都没有做,只是自己在那里睡觉。 谢期却没睡着,她轻轻下床,光着脚蹑手蹑脚走到那塌旁边,萧直睡得正香,月光有一小缕照在他脸上。 萧直鼻梁高挺,深目剑眉,哪怕是侧脸,也极为英俊。 谢期手中有一枚簪子,是她白日挫的,这些女护卫们,只是不让她出去,剩下的她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无所事事的逛园子,没事随便支使下人,或者什么都不做只是睡觉。 她白日里的确什么都没做,只是挫着这玫簪子。 如今簪头锋利的,只是略划过手指,便可见血珠。 不论是咽喉处,还是心口处,只要她一簪插进去,萧直绝对会死,再无生还的可能,而现在没有人,只有他们俩。 第87章 阴阳怪气 第二日一早, 萧直醒了,也叫醒了谢期,婢女鱼贯而入, 两人各自梳洗, 早饭便端了上来。 谢期面色平静, 状若无事, 就像昨晚起了杀心, 想要用簪子捅死他的人不是自己,她还要知道萧琰的下落,暂且留下萧直的命。 她总要当面问问萧琰, 这发生的一切, 而萧直, 也完全没察觉,仍旧入常, 亲自给她盛了汤。 昨日是鸡汤,因喝了一口她要吐, 便改成了素汤,今天居然大早上呈上狮子头汤来,虽然很是香甜,可大早上是不是也太补了 “不论如何也喝一碗,对你身子好, 你如今正是需要补身体的时候。” 她有这么虚弱吗, 还要补身体,谢期百思不得其家, 难道萧直以为自己在宫里受了虐待?自被他关起来, 就这么热衷于让她吃饭,喝补汤? 萧直见状, 自己也盛了一碗,琥珀色汤汁清澈并不油腻,里头的肉丸细腻如雪,光泽诱人,他不仅喝了一口汤,还将肉丸挖开,露出里头澄黄澄黄的蟹粉来,肉丸团成狮子头大小,勺子轻轻一戳,便嫩的微微晃动。 夺后 第74节 萧直挖了一勺,放入口中,咀嚼的很香。 谢期看得口水生津,她居然很有胃口,还感觉饿了,丸子是蒸的,里头应该是放了马蹄,软腻中有脆脆的口感,汤汁鲜美一点都不油,不知不觉,她居然将一整个狮子头都吃了,汤也喝了。 萧直笑的眉眼弯弯,喜悦是从内心散发而出,并不作假。 谢期有些不适应,上辈子的萧直跟她扮演皇帝宠妃的游戏,所谓宠爱也是居高临下的,甚至带着一点探究和若即若离。 而这辈子,在她面前,他装过纯情少年郎,装过没有记忆,也在露出真面目后疯病的让她有些害怕。 现在这么平静,如老夫老妻一般坐在一起吃饭,的确是两辈子加起来的第一次。 他不会不知道自己一直想杀他吧,她表现得都这么明显了,在她面前,却能保持如此不设防的坦荡,还是说他太过自负,坚信自己杀不了他? “吃完了吗?” 他已经等她好一会儿。 “不想去见皇叔了?” “当然要去。”谢期深吸一口气,脸上不自觉带出一点忧虑来。 萧直望着她的侧脸,伸出手握住她的,想要跟她十指相扣,谢期实在厌烦这种腻歪动作,甩开他的手。 他也不气,转而去抓她的袖角,谢期冷住脸,欲要再甩。 萧直开口:“皇叔可能不想要见你。” 谢期果然被转移注意力:“为什么,他凭什么不见我,你跟他说了什么?” 萧直看着她的衣袖被攥在自己手中,而心爱的姑娘浑然不觉,开心的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你是不是在嘲笑我,这辈子费尽心机也没得逞?你很得意?” 萧直正色:“这个绝没有。” “但凡皇叔能多活几年,他一定不会传位给我,他不想见你,也有自己的苦衷,他也不奢望你能谅解他,只是……” “只是?” “只是你要见他,我们得在暗处见,若是违逆他的意思,怕是最后这点时日,他也活不下来。” 谢期不懂,她还觉得很委屈,被瞒在鼓里,萧琰根本就不在乎她,她恨不得冲上去质问他,曾经的承诺和山盟海誓难道都不作数吗? 堂堂皇帝,可以骗人吗? 现在还要她去体谅萧琰,凭什么? “你见了他,就会知晓,他为什么不想见你了。”萧直不再多言。 上了马车,谢期还在发呆,萧直还握着她的衣袖,手瞧瞧移到袖子里,马车不宽敞,他特意没让车夫选宽敞的。 他身子高大,谢期虽比他娇小,可在女郎中,也不算娇小纤弱的类型。 两人坐在一起,有些挤,手臂挨着手臂,膝盖都碰到了,她也没发觉。 时间已经太久了,对他来说,上辈子为了能有这辈子而苟活着,重生后却又眼睁睁的看着她跟萧琰夫唱妇随,恩爱缠绵。 每一次见到那两人站在一起,他心疼如刀割,却什么都不能表现出来,要微笑,要淡然,可他绝不叫她皇婶,他绝不承认。 每一日,思念都折磨着他,梦中的她有多热情,有多爱他,清醒时入了宫,就要看她有多恨他,厌他。 哪怕一起谈论政事,她与萧琰说到兴处,相视一笑的默契,都让他疯狂的嫉妒,恨。 恨不了萧琰,更恨不了谢期,只能恨自己。 他已经许久没有亲近她了,哪怕用了手段,改了她的身份,让她变成自己的王妃、妻子,她戒备心如此之重,恨不得随时与他同归于尽。 他实在不愿她再恨他。 只是这样挨着,隔着衣裳,他便已经很满足,来日方长,他总能用这辈子,去融化她。 “都是你的错,萧琰不肯见我,一定是你挑拨离间,当初公孙遗是你,明如槐是你,如今我跟萧琰在一起,你还要挑拨,萧直,我怎么倒了八辈子霉,遇见了你。” 谢期眼中明晃晃的恨,让萧直胸口压了一块巨石,让他喘不上气。 “我确实暗算了公孙遗,可若不是因为他自己想调戏人家卖唱的花船娘子,我的诡计焉能得逞?公孙遗如今娶了王若君,被管制起来,也不再肆意调戏良家女,流连秦楼楚馆。 还有明如槐,若不是他自己不坚定信念,性格懦弱,轻易就信了他表姐的话,我就算让人挑唆,又有什么用呢。让你落水,绝不是我做的。” 萧直有点慌乱,却见他满脸不信,胸中苦涩:“阿鸢,我上辈子害你难产而亡,悔不当初,我如今重来一回,我怎么可能伤害你?” 谢期不信:“不是你,还能有谁,你既算计了公孙遗和王若君,叫人推我下水,你再出来做好人,难道不是你的连环计?” 萧直冤枉死了:“真的不是我,是公孙兰。” 谢期满脸狐疑,摆明就是不信任何他说的话。 “是真的,公孙家的内宅事,公孙兰是老首富的重孙,父亲是公孙遗的嫡出长兄,原配所生,公孙遗是继室所生。按理说,公孙家的爵位理应是给公孙兰的,但公孙遗的嫡出长兄早逝,公孙遗的亲娘,又是老太太的堂侄女,他们家是个大家族,争斗的厉害。 公孙遗想娶你,公孙兰也想娶你,公孙遗的亲娘何氏在他们内宅宣扬,你跟他儿子定了婚事,公孙兰那房便着了急,我安排的人手和他安排的都在船上,各依计行事,彼此之间都不知打算,公孙兰的人是打算让公孙遗推你落水,彻底让他娶不到你,公孙兰的人上船晚,并不知我先得了手,只看到公孙遗衣衫不整从画舫了跑出来,还施行计策,这才推你落水。” 谢期面无表情,心中没有丝毫波动。 “是真的,此事我决没骗你。” “是吗?那你倒是把那日的人带来,叫我好好审一审,我才相信。” 萧直有点高兴:“我带过来,你就信吗?那推公孙遗,致使你落水的小厮,我已经处置了,但公孙兰是当事者,我带他来……” 谢期偏过头,语气不耐:“罢了,带过来又如何,知道不是你做的又如何?你没得好处?在我爹爹面前成了我的救命恩人,好一个本分正直的大好人。你现在是皇帝,九五之尊,哪怕强迫公孙兰,让他承认是他做的,他敢违令?” 在她眼中,他竟然是这样的人吗? 萧直垂眸,解释的话根本说不出口,他可不就是这样的人,上辈子他纵容周慧荑,便是知道她戕害妃子也不管不顾,逼死他爹爹,利用她大哥弟弟,害她难产而亡。 那时他更多是顾忌前朝,周慧荑做的事,他知道一些,并不知道全貌,却从没管过。 左右她害的,是他政敌的女儿,对待敌人,不择手段,斩尽杀绝,才是他萧直。 他现在总算明白,萧琰当初叹他,做事不留余地,到时有的后悔,是什么意思。 纵然他没想杀谢觞,谢觞被他一手扶持起来的新党逼死,难道就跟他毫无关系?那一碗一碗的凉药,是另一个叫萧直的人让她喝的吗? 他对不起她。 一个身形如此高大的男人,还是掌握天下的九五之尊,堂堂帝王,因为她的厌恶,此刻却缩在马车的一角,期期艾艾的看她。 谢期却歪着头,不看他。 “我现在已经落到你手里,你本事通天,连我爹娘都能说服配合你偷天换日,你连身份都给我编好了新的,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吧,我还能管得了你吗?” 闭上了眼,再也不想瞧他。 “阿鸢……” 萧直伸出手,想要碰碰她,却在对上她好似万念俱灰一样的神色时,痛苦万分,收回手,攥紧拳头。 马车内沉默了下来,只有车轮行在路上时发出的呼呼声。 “陛下,到了。” 马车停下,萧直小心翼翼的,拉了拉谢期的衣角:“先跟我下来行吗,这里路不太好走的,我扶你好不好。” 第88章 决裂 “这里是九渊山?” 此处空谷幽幽, 鸟语花香,山水空灵,台阶宽敞一看便是宫中匠人所制, 但九曲回肠, 简直像误入绝谷。 萧直颔首, 一直在她身边护着她。 她厌烦他, 不让他碰, 萧直便虚虚张着手,生怕她跌一跤,刚下过雨, 台阶上是湿滑的很,萧直心惊胆战。 九渊山, 算是萧家先祖龙兴之地了,据说萧家□□, 便是在九渊山见到天降仙女,被授予《玄天兵书》, 说他是天命所归的帝王,自此起兵,一呼百应,推翻了旧朝。 这种带着神话传说的故事,无非是为了抬高萧氏的身价, 毕竟□□是妥妥的泥腿子出身, 入过丐帮,当过包身工。 萧家皇陵就在九渊山的不远处。 萧琰在这里, 是为了死后好直接葬皇陵吗? 没一会儿, 行宫便映入眼帘,谢期一直在沉默, 萧直小心翼翼的,也不敢随意说话,只是引着路,护着她往前走。 迎着他们出来的是个脸生的小太监,但谢期认出来了,他是萧琰身边内侍官小德关的徒弟,也是在甘泉宫阻拦过她的那个。 他垂着头,根本就不敢看谢期。 “今日皇叔身子如何?”萧直开口问。 小太监的声音带着哭腔:“陛下一直昏迷,今日才清醒了一个时辰,饭吃不下去,合着药汁子一起吐了出来,太医说就在这两天了。” 萧直比往日更加沉默。 他带着谢期进去,拐过一道回廊,忽然站定,那厚实的木雕屏风后,便是萧琰。 谢期抬脚,就像过去,质问一下萧琰,他到底为何放弃她,抛弃他们的诺言,甚至连最后一面也不愿见。 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像是要把肺咳出来般,让她停住了脚步。 她到底还是心软的。 嘶哑的声音,苍老宛如行将就木之人。 “今日有阿鸢的消息吗?” “陛下……有的,王爷已经将娘娘接回了府中,保护了起来,今日娘娘用的香,喝了两碗汤呢。” “是么,看来,他把我的阿鸢照顾的很好。” 萧琰的声音,不仅苍老无比,只是说这么两句话,便一直在喘,似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声音如被拉开的风箱。 沉默,很久的沉默。 “好久都没见到我的阿鸢了,今儿是第几天了?” 小德关强行忍耐哭泣的声音:“陛下,今儿是第七天了。” “是么,第七天……我还以为过了好几年了呢,我的阿鸢,我好想她。” “陛下,您要是实在思念娘娘,就把娘娘接来吧,娘娘心里,也念着您呐,您这么苦熬着,这样苦了自己,奴婢心疼您。” 夺后 第75节 “不……不要让她来……朕……我……我不能见她,不能见她。” 为什么不能见她?谢期咬紧了嘴唇,愣神间,恍惚察觉到嘴里有血腥味,温热的手指停在她的唇边。 是萧直,为了不让她继续咬自己的嘴唇,他把手指递过来,让她咬。 谢期并不领情,扭过头,不想理她,还往边上走了一步,嫌弃的溢于言表。 “朕好怕,一见到,阿鸢,就会想要带她一起走。” “我又梦见父皇了,我又梦见父皇了,他一直在我耳边念,蛊惑我,只要我让阿鸢殉葬,就能一辈子拥有她,我不要,我不要。” “我的阿鸢,那么美,那么爱笑,就该好好活着,我好想见她,可我现在这副样子,怎么见她,她一定会嫌弃我老了,丑了……我怎么舍得阿鸢陪我一起死,该死,父皇,你别想继续蛊惑我了,别在我面前,滚开,滚开!” “对不起,对不起,阿鸢,我食言了,我没能做到,我……对不起,对不起,杀了我吧,杀了我吧!” 传来东西碎裂的声音,还有惊叫声。 “快,快来人,陛下又晕过去了。” 谢期不忍,想要从屏风后走出去,这个位置本就能看到他的一部分身体,露在外面的手臂,居然瘦的如萎缩了一般,只剩下皮包骨,满头白发,脸也瘦的眼窝深陷,双颊凹进去,没有一丝的肉。 就这么几天而已,他怎么就变成这幅样子了。 谢期眼睛鼻子酸的不行,不由自主的迈出一步,已经出了屏风的范畴。 萧琰的眼睛如骷髅中镶嵌的两颗石头,无神而木然,视线忽然落在谢期的方向,眯了眯眼,发呆半晌,忽然抖如筛糠。 “别,别过来,别看我,阿鸢别看我,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因为情绪激动,他身体抖动的越来越大,几口黑血吐出,栽倒在地。 萧直一把将谢期拉回到屏风后。 这一次,晕过去后,萧琰没有醒来,强喂药进去,根本就无法往下咽,顺着嘴角流出,出的气多进的气少。 这一回也没所谓见不见了。 萧琰变了,昔日印象中那个病弱却总是带着温和笑意,面好若女的少年太子,现在枯黄干瘦,病痛的折磨,早就让他失去了曾经的美貌,岣嵝的身子,骷髅一样的脸,唇黑脸青。 是不好看,怪不得他死活不想让她看。 谢期摸着他的侧脸,明明在笑,却比哭还要难看,萧琰不喜欢她哭,他说她笑起来,明媚如山花烂漫。 她竭力的在笑。 “傻子,真是傻子,就算你病了,老了,丑了,我又怎会嫌弃你。” 萧琰此刻,早已听不见了。 “可是,我不会原谅你的,是你先抛弃了我,是你打破了承诺,把我让给了别人,你先不要我的,现在,我也不要你了。” 他爱过她,对她好过,可现在,他打破了约定,在她与江山之间,还是选择了江山,曾经承诺过的那些,都不作数了。 “娘娘,您请回吧,您如今,已经不是皇后娘娘了,不再是陛下的妻子,在这里于理不合。” 小德关阻拦她上前,挡在萧琰前面,让她看都不能再看一眼。 “陛下他,也许能醒过来也许醒不过来,可若是醒过来,陛下一定不愿您见他这个样子。” 谢期擦擦眼角,恢复冷漠:“我知道了,这是他的愿望的话,我不会再违背,他若还能醒,也不必告知他我来过。” 起身离开,这一次是真的再也没有任何眷恋。 然而只是刚到行宫门口,里面传来一声凄厉的高喊:“陛下,驾崩了!” 她越走越快,直到跑出九渊山行宫,外头竟又下起小雨来。 “阿鸢,你别跑,地上滑!” “阿鸢!” 萧直一声比一声大,谢期却听不见,脚下踩到鹅卵石,噗通一声就要摔下去。 没有预想中的疼。 睁开眼,却对上萧直担忧的双眼,他给她当了人肉垫子,所以谢期一点也不觉得疼,可地面冰冷硌骨,萧直一定很疼。 萧直是在强忍,但也只是微微皱了皱眉:“阿鸢?” “磕碰你了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他的目光在她身上梭巡,流连在她腹部一瞬,便移开视线,见她完好无损,才松了口气。 “娘娘,娘娘,请您留步。” 小德关跑出来,奉上一个锦盒:“这是陛下移驾九渊山之前,特意交代奴才要给您的。” 谢期接过,内心难耐还是问了出来:“他呢,还好吗?” 小德关悲痛万分,哭着道:“陛下,驾崩了!” 谢期的身子晃悠了两下,面色惨白,差点又要摔到,被萧直一把揽在怀中。 萧直倒是沉稳,他早就有心理准备了:“通知三郎,一切照先帝遗旨办理。” 他们做这场戏,大行皇帝的葬礼早已办完,如今不过是私下再祭,将萧琰移陵便是。 纵是早有准备,萧直的脸色也并不好。 谢期寻了个石头坐下,打开锦盒,里面乃是一封信和一个小小的印章,那印章是萧琰的私印,意义斐然,至少凭此私印,她可以指挥得动金吾卫,和暗卫玄机阁的势力。 读完那信,谢期的眼泪,簌簌落下,一滴一滴滴落在纸张上,打湿了信纸。 “真是傻瓜,说好的让我做摄政太后,却反悔,如今把你的私印留给我,将一部分权柄分给我,就以为我会原谅你吗?” “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的,你想求得解脱,还叫我不必为你守洁,若不满意萧直,寻别人嫁了也可以?我偏不如你的愿。” “你擅自做决定,还以为对我好,我才不会原谅你呢,以后我很快就会忘了你,一辈子也不想起你的好……” 谢期喃喃自语,越说到最后,眼泪便越发控制不住。 “凭什么,凭什么,萧琰,你这个混蛋,这对我公平吗,公平吗?” 萧直心疼难忍,吩咐也呜呜哭着的小德关:“你去吧,我先将皇后送回去,再来操持皇叔的丧事。” 谢期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萧直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她也没有反抗。 此时她全身,都没了力气,呆呆地,萧直抱她,也随他吧。 “阿鸢,我送你回家,好不好?” 回家?回哪去? “你爹娘还等着你呢。” 谢期怔然,惊讶的抬头看他:“你愿意让我回家?” 萧直很坦然:“那是你的娘家,也是我的岳父岳母家,为什么不能让你回去,他们也很想你,不过,你住几天也是要回来的,离开我太久,我会想你。” 谢期无力也无心思反驳,跟萧直讲道理,是讲不通的。 第89章 温柔 “我生在掖庭宫, 出生的时候宫人去给皇祖父报喜,他却说,戾太子之子, 不算是朕的子孙, 连一份喜钱都没打赏, 一个奶嬷嬷一个服侍的宫人都没安排, 又搂着他的美人寻欢作乐去了。” 谢期全身都没力气, 万念俱灰,无力的靠在他的胸膛上,听着他说话时, 带着胸腔微微的振动。 “还是当时仍然活着的贵妃宁氏因与我皇祖母有旧,看我可怜, 给我拨了个老宫人照顾,一个月拨一些米面, 免得我饿死,掖庭哪有奶娘, 没奈何下,照顾我的老宫人用煮的粥油来喂我,一顿饥一顿饱的,才活了下来。” 谢期还是有些疑惑,萧直在对她说他曾经落难的经历? 上辈子他对谁都没说过, 这是隐藏在他心里的痛, 不仅他不对别人说,也不许别人提起。 有朝一日, 萧直也能这么平和, 跟她讲述他过去的经历,很是难得, 不过她也不太在乎就是了。 “我在宫里,与底层的太监宫女,其实没什么差别,只是不必做活罢了,但凡各宫贵人主子身边略微得些脸的奴才,都能呵斥我,瞧不起我,有时为了一点残羹冷饭,我都要对别人点头哈腰,巴结说好话。” “宫里的奴才,踩低捧高实在太多,过得不如意的更是多如牛毛,如今有我这么个落难的龙子凤孙,居然地位比他们还不如,他们高兴坏了,觉得身为奴婢却能动辄呵斥打骂我这个皇帝血脉,逮住机会就要为难我。我六岁的时候,看顾我的嬷嬷想去皇祖父的宴会上为我要一些吃食,趁着皇祖高兴,端回来的饮子洒到一位贵妇身上,那贵妇生的娇俏,孀居多年,皇祖喜欢美人,为讨她欢心,便打死了我的嬷嬷。” 萧直的话语,非常平缓,谢期却能听出他平静下的冷然与恨意。 “我苦苦哀求皇祖,求他放过我嬷嬷,这世上只有嬷嬷一人待我好,我与嬷嬷相依为命,她就是我的亲人,可皇祖叫人打死了她,一席破席子卷着扔了出去,皇祖深恨我父亲,因为这件事还想要打死我,是皇叔救了我,他那时不过跟我一般大,居然有勇气站出来,与那个可怕的皇祖父侃侃而谈,阻止他杀人。” “后来我才明白,皇叔与我,终究是不同的。” 他抱着她,一边说话一边往山下走。 台阶很滑,下着微雨,萧直走的却很稳,九渊山中水汽足,露水和微雨打湿衣裳,是有些冷的,萧直的身上却很暖和,热力隔着衣裳透过来,暖烘烘的。 “我偷偷跑出宫,反正这宫里也没人在乎我,皇祖还想要杀我,我寻遍了西京郊外的乱葬岗,找到我嬷嬷,把她葬了,从此便在宫外野生野长,为了赚银钱养活自己,游医的药童、酒肆的帮厨,甚至去给白云观打杂,干小工,做零活儿,什么能赚钱就干什么。” “为官做宰的世家清流子弟认出我来,可他们见了我,也讥讽我,嘲笑我,我那时不得不忍气吞声,心里暗暗发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瞧不起谁呢,等我有了权力,就把他们都弄死,让他们跪在我脚边求我饶命。” 他当然做到了,上辈子的萧直有点微的不高兴,前朝后宫都要惧怕。 这辈子他也做到了,让萧琰传位给了他。 “十二岁那年,皇叔来寻我,他生的真好看,穿的真富贵,他长得像画里菩萨身边的小金童,我嫉妒他,恨他,为什么同是皇祖的血脉,他却跟我截然不同,他过得是锦衣玉食,众星捧月的日子,我穿着粗布衣裳,吃了上顿没有下顿,被白眼被嘲笑,贱如脚下烂泥。” “皇叔看出我的偏激不忿,却什么都没说,给了我银子,把我送去王氏族学上课。后来我认了字,读了书,皇叔偶尔会跟我见面,他对我说,我父亲不是谋朝纂位之徒,皇祖给了个戾字做封号,实在不公。他劝我,做人莫要太过偏激,多记一些别人的好。” “但我年轻,哪里肯听,皇叔是好人,帮了我,但我私下里却觉得他太不知人间烟火,他又知我这些年遭遇了什么,他什么都有,我什么都没有,他高高在上,自然说得出那些宽和善良的话。” 萧直其实不太爱说话,上辈子时,他来昭阳殿,很多时候都是各干各的事,这么长篇大论的说话,几乎是没有的。 很奇怪,谢期居然并不厌烦。 “后来我才知道,皇叔他也有自己的烦恼,他八岁被人下毒,从此被病痛折磨,皇祖父老了,宠爱他母妃裕太后,皇叔的太子之位稳固不倒,可高高在上的尊位,锦衣玉食的生活,他却注定享受不了几年。” “后来,我再看皇叔,也越来越能理解他,他也是人,不是神,病弱至此变得如此豁达,也经历了很多痛苦的挣扎,他是人,便会权衡利弊,会犯错,更会有私心。” “他的私心就是你,阿鸢。” 谢期面无表情:“抛弃我们的承诺,将皇位传给我的仇人,把我推给你,你说我是他的私心?” “人是复杂的,阿鸢,他爱你,可他也是皇帝,是萧氏子孙。” 萧直的目光温柔如水,谢期躲开了他的视线。 “他觉得对不起你,所以不敢见你。你没听过汉武帝与李夫人那个故事?” 夺后 第76节 故事?谢期茫然一瞬,随即恍然大悟:“我可不是李夫人。” “你自然不是,我的阿鸢是皇后,将来还要临朝听政,长命百岁呢。” 谢期翻了个白眼,萧直现在的甜言蜜语,让他变得都不像他了。 重活一世,她各种生动表情,叫萧直爱的不行,此刻便笑了起来,胸腔发出的共鸣振动,传到谢期身上,她伸出手,掐了他一把,恶狠狠的。 “皇叔是李夫人,他不能忍受临死前在你眼中,变得丑陋不堪,变得不再像他自己,他宁愿跟你的时间停留在你们初见的那一刻。” 萧直的眼神暗了下来,皇叔与她至少还有过一段好日子,上辈子的她与他,从在一起,他便是满心的防备、猜忌,还有别的女人,他对不起她,他们从来没有忘不掉的好日子。 “总感觉你是在给他说好话,怎么,你不是口口声声说爱我?萧琰是你情敌,你居然半点不嫉妒,还给他说好话?装什么好人呢。” 对着萧琰,她尚且心软,可对萧直,她没什么不敢说的,只有冷嘲热讽。 “我确实嫉妒,你选择他,没选择我,你们恩恩爱爱,我却只能看着。但是,阿鸢,我能算计公孙遗,能挑唆明如槐跟你的婚事,对皇叔,我却什么都不能做。他帮过我,待我一直很好,若不是因为皇叔,我都只是个街头流浪的小混混。” “所以,我等便是了,左右皇叔命不长久,你早晚都要回我身边,我能等。” “你与他只有这一次的纠缠,我能等的。” 上辈子,用了五年才明白自己爱她,爱意逐渐加深,他也逐渐崩溃,恨不得就此跟着她去。 但天师观的老道,阻止了他,哪怕他那时死去,时机不到也什么都不能改变,人死如灯灭,轮回转生后,她不再是谢期,他不再是萧直。 于是他只能苟活着,三十年都等了过来,还差这两年吗? “你对自己人还真是好,对不认可的,对你的敌人,便赶尽杀绝,现在,我变成你的自己人了?不是你的敌人了?” 萧直被刺了,完全没回嘴。 “对不起……” 谢期冷哼:“你要是真觉得对不起我,就放我走,这么把我强行绑在你身边,我一辈子都恨你,你觉得强扭的瓜很甜吗?” 萧直默然:“对不起,唯独这个,不能答应你。” 切,装像。 他一路将她抱上了马车,谢期是真的身心俱疲,在马车上睡了过去,而这一路都被萧直揽在怀中,他居然真的什么都没做。 她睡得很香,醒过来的时候,萧直胸前的衣襟都被她的口水打湿了。 谢期很尴尬,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而她也看到了秦敷,不见谢觞。 是了,爹爹还在北宁府与漠北对峙,领兵打仗,还没回来。 秦敷强忍眼泪,对萧直道谢,还很热情的挽留他吃饭,萧直很恭敬,上辈子的他可没对她爹娘这么恭敬过。 “岳母,这几日,阿鸢经历的事有些多,难免疲惫,让她好好休息,她这几日口味变了,我已叫人记下,可让厨房多做些给她吃,我这些日子朝政忙,便不用饭了,等朝局稳定些,三日后吧,我来接她。” “是,陛下放心,臣妇会好生照看阿鸢。” “您不必跟朕这么客气,您是阿鸢的亲娘,便也是朕的亲娘,她在您这,朕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秦敷急忙说不敢。 谢期总感觉,她娘有些怕萧直。 萧直交代的啰里啰嗦,让她睡觉盖好被子,别吃寒凉的东西,吃完饭不要立刻就去跑跳,以免肚子疼,简直比秦敷啰嗦起来还一言难尽。 萧直离开了,谢期与秦敷抱着哭了一场。 谢期也看到了流霞等人,凰栖宫里她的奴婢们,甚至小匣子也在。 她问出那个疑问:“娘,你们是不是被萧直逼的?” 第90章 逃跑 秦敷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谢期逐渐从平静变得不敢置信,这些天她隐约有猜测,却不肯相信, 直到现在。 她身心俱疲, 想歇斯底里的质问为什么, 为什么明知道她不喜欢萧直, 拒婚了好几次, 宁愿嫁给萧琰这个注定短命的皇帝,也不愿再跟萧直有任何牵扯,却还要跟萧直站在同一立场。 他们不是她亲生的爹娘吗, 怎么每一次,每一次都不选择支持她。 她有很多话想问, 到最后也唯有一句,为什么。 秦敷不太敢看女儿的眼神, 愤懑甚至绝望,她抖了抖, 偏过头去:“你嫁给先帝,我跟你爹爹就是不同意的,先帝注定短寿,如今去了,难道还要我们好好的女儿守活寡吗?傻鸢儿, 你才十八岁啊, 你还没有孩子,但凡你有个亲生的孩儿, 我们都不会这么不愿意。” 谢期茫然, 实在不明白爹娘的想法,为什么总跟她是不同的。 “没有亲生的孩儿?我们有续儿, 续儿也很可爱的。” 秦敷叹气:“那萧续如今才多大,且不说将来能不能养的活,先帝也没名旨过继,根本算不得你的孩子,先帝传位是有旨意的,如今这位陛下登基,你作为先帝皇后,礼法上都不算母后,你要如何自处,在深宫里浑浑噩噩的过完一辈子?” “你爹说的是在理的,就算先帝有明旨过继,有传位诏书,你年纪轻轻就要为了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孩子,跟自己没血缘关系的孩子,搭上一生?他甚至都不是先帝的妾妃生的,多少过继的,母亲和嗣子,关系处不好,落得下场凄惨,你还要摄政,出了什么差错,要背一辈子骂名,你那嗣子也不会管你。” 谢期什么都不想说,从心到身,都有种说不出来的累。 “所以,你们就同意萧直李代桃僵,让我顶替谢阿鸾的身份,从先帝皇后变成现帝王还没被册封的王妃?” 秦敷很是无奈:“此事原本娘是不同意的,于你名声有违,两嫁帝王,还是叔侄,后世会骂你是红颜祸水。” “可是……”她无奈长叹:“王爷,不,陛下他当真是个痴情人,当初他非要将那个姑娘安排在我和你爹名下,那时为娘生气的很,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凭什么能做我女儿,可你爹却一百个一千个的愿意,那时我不懂,你爹可能在那时便与陛下达成一致。” “你们真是疯了,疯了,我是谢期,阿鸢,那姑娘是谢溯,阿鸾,让我充做谢阿鸾,这是当朝臣都是傻子?娘,你们要把我推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吗?” 秦敷急忙安慰她,不见丝毫慌乱。 “阿鸢,娘的好囡囡,你别气,也别急,没事的,外人并不知道符阳王妃的真名,只知是谢氏,咱们这种大家族,外人哪里会知道女儿闺名,陛下如今已经是陛下,早就改了玉牒。” “谢溯,本就没有存在过,外人都知道你们生的相似……” 在谢期绝望的眼神中,秦敷的声音越来越小。 “我知道,这不是娘的主意,是爹的,对吗?”谢期的声音很轻。 秦敷支支吾吾:“你爹,他,他也是为你好。” “为我好?可是你们为什么从来都不问问我,到底想要什么?” 秦敷有点生气,也有些被揭穿后的恼羞成怒:“阿鸢,你扪心自问,你长大这么多年,爹娘什么是没有依着你。” “一开始,我们是想交给你自己选,只要你喜欢,不论贵贱,人品好对你好就行,可看看你选的这些人,一个明如槐,那是你爹好友的儿子,我不想过多批判,还没过门呢,她娘便仗着自己要死了,要他纳妾,明如槐看着对你好像痴情,实际上性子懦弱没主意,便是没那个妾,你若嫁过去,便是一生劳碌的命,一个弟弟两个妹妹,亏四娘子有脸说,明如槐才赚几个钱,还不要你的嫁妆补贴。” 秦敷上了岁数,气头上就开始絮叨:“公孙家有意结亲,何氏造谣你的名声,我跟你爹都不属意公孙遗,你爹反而觉得公孙兰不错,谁知他为了不让公孙遗跟你结亲,居然推你落水,若不是陛下同我们说了此事,咱们还真当公孙兰是个好的呢。” “你这孩子,就是不听劝,不跟爹娘商量,就要嫁先帝,都跟你说了,先帝身子不好,你瞧哪家真正大世家的嫡出贵女去争先帝皇后的位子?就你傻兮兮的上赶着。” 谢期的脸色实在难看,似是厌烦透顶万念俱灰。 秦敷终于察觉到不对劲,小心翼翼问她:“陛下他待你不好吗,他分明对我们那么尊敬,跟我们保证了,而且……” 谢期翻了个身,不想听。 秦敷轻叹一声,拍了拍她的肩膀:“阿鸢,你要记住,爹娘都是想你好,不想你过的差的。” 她没做声,秦敷给她盖上被子,出去了。 流霞几个丫鬟还守在屋子里,面面相觑,欲言又止。 “这几天,你们几个,没受苦吧,萧直可有为难你们?” 几人摇摇头,流霞过来,把谢期上下看了个遍,松了一口气:“奴婢们都没事,反而都担心姑娘,您性子倔,万一得罪了人,不给你好果子吃怎么办,如今一看,姑娘没事,反而丰润了一些,奴婢们也就放心了。” “萧直当真没虐待你们?”谢期狐疑。 流霞摇头:“姑娘,这陛下毕竟登基,您在咱们院里直呼陛下名字也就算了,出去可千万别这样。” 谢期皱眉毛,只是冷笑:“你们怕她,我可不怕她。” 见她不高兴,流霞也就不再劝。 萧直只准她在家住三日,谢觞还没回来,但信已经快马加鞭送了回来。 谢期看了信,开头先是问了她身子如何,后面一大长段都是嘱咐她,要好生待萧直,安心跟他过日子,谢期只看了一段,便黑了脸,将信扔在那里不再看了。 她的爹,宠爱她是真的宠爱她,她想要什么,但凡谢觞能买到,总要给她。 可执拗也是真的执拗,自以为为她好,替她做决定,丝毫不顾忌她是怎么想的。 她怎么想,喜不喜欢,在他爹那里从来都不重要,爹爹爱她,却也没有将她当成独立的人,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私自嫁与萧琰,让萧琰下旨,她入宫为后,一定惹怒了爹爹。 可爹爹又懂什么呢。 “阿鸢……” “我不看了,娘把信拿走吧。” 秦敷没办法,只能吩咐厨房做些她素日爱吃的饭菜,结果一到了饭点,她却没什么精神,饭也没吃几口。 谢期的确觉得饿,但是光赌气,就吃不下,别的也不想做,就是在那里躺着,要不就摩挲着萧琰留给她的私章发呆。 秦敷有意带她出去走走,可她乃是先帝皇后,并不是没见过那些命妇们的。 谢期恨萧直的李代桃僵之计,却并不想给家里惹麻烦,所以也不去,这么一天天消磨着精神气。 秦敷终于忍耐不住,问了她:“阿鸢,你告诉娘,让你嫁给陛下,你就当真这么不愿意?” “是,我不愿意。” 谢期惨然一笑:“可事你们已经做了,我若拒婚,爹和大哥现在都不在西京,阿弟还那么小,萧直对你们发难,要怎么办呢。” 秦敷下了狠心,埋怨谢觞身为一家之主的不容置疑,谢觞是个好丈夫好父亲,素日也耙耳朵,会哄她,愿意伏低做小,可家里的大事,外头的大事,都是谢觞拿主意,秦敷看似强势,其实是做不了主的。 “阿鸢,你跑吧。” 谢期一愣。 秦敷握住她的手:“纵然陛下多么爱你,可我的阿鸢觉得不好,过得不幸福,娘帮不了你别的,当初就没能劝住你爹,现在你爹不在,陛下刚继位,连大典都没办呢,阿鸢,你跑吧,跑得远远的,等你爹回来了,木已成舟,娘会请他原谅咱们。” “可是我走了,萧直对你跟阿弟弟不利,怎么办?” 萧直的手段,谢期是领教过的。 夺后 第77节 此时秦敷终于有了主意,一下子便有了主心骨起来:“此事无妨,陛下他不敢这么做,他刚登基,雍王还没剿灭呢,内忧外患,你爹在抗击蛮族,谁人敢对咱们家不利?放心,此事有我,你放心出去躲几天,等你爹回来了,我劝他,咱们就跟陛下说,这计不行,让你归家,你是先帝皇后,不得二嫁,家里养你一辈子也养得起。” 秦敷立刻便站起来,叫人套车:“流霞,去给小姐收拾行李,不必拿太多的衣裳,银子要拿的足足的,咱们先坐车,去西郊码头,该坐船顺着水路走,这件事你听娘的,就这么办!” 几乎是稀里糊涂的,谢期就坐上了船,顺着明江一路流下,去江南。 她的丫鬟们都跟在身边,这船外表是个运货的货船,实则内里房间布置的跟画舫一样舒适。 星儿月儿在做饭,纵然是船上,也做了三菜一汤,务必要让她吃的好一些,可本应开心的谢期,成功逃跑的谢期,嗅到饭菜的香味,却吐了。 第91章 被抓 以前她们也不是没坐过船, 怎么会晕船呢,流霞她们百思不得其解,但船不靠岸, 就没法找大夫, 谢期吐得天昏地暗, 只能吃一些酸梅子压一压。 整个人从兴奋也变得恹恹的, 没什么精神。 不知为何, 谢期心中总觉得有些忧虑,觉得事情不会这么顺利,但能逃脱萧直, 哪怕只有一个月,也是好的。 萧琰去的太突然了, 应该说并非是突然,上辈子他也是死在这个时候, 可谢期就是觉得太突然了,他们根本没有好好道别, 他也没有兑现自己的承诺。 他太自以为是了,难道以为她会记他一辈子吗,什么不必为他守贞,只会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 可不知为何,眼泪却不受控制的簌簌流下。 此时逃避, 很可耻, 但她好累,好无力, 在如此迷茫的时候, 就算暂时逃跑,内心也能原谅自己一会。 流霞打算在湖口靠岸, 寻个游方郎中给谢期瞧瞧,总不能一直这样晕船,饭吃了就会吐,只能靠酸梅子过活吧。 谢期却有些担心,怕暴露行踪,流霞说换上素衣,戴上帷帽,不让那郎中瞧见脸便是了。 等到到江南,谢期的晕船还是不见好,却因为吃不下饭而逐渐消瘦挺不下去,便是得不偿失。 谢期答应了,等船行至湖口,她便只带着流霞,为防显眼,没在船上,而是临时租了个普通的民房。 寻了个摇铃的游方大夫进来诊脉。 “这位……夫人,您这是喜脉啊。” 帷帽下,流霞当即变了脸色,谢期也只是面上平静,心神颤动。 “你,你说什么,我们小,我们夫人有孕了?” 大夫捋着胡子,心里开始了计较,听这两位娘子的口音,根本就不像湖口人士,但古古怪怪的,故意压着说话,也听不出是哪里人。 想来是哪家富贵人家的夫人或是姬妾,偷情有了情郎的孩子,不知如何跟丈夫交代吧。 “夫人可想要,不想要的话,现在喝上一碗药流掉也来得及。” 谢期下意识捂住了小腹。 流霞一眼便看出谢期的意思,掏出一枚银锭子,足足有十两:“劳烦大夫开一些安胎药来,还有治疗害喜的。” 一见赏银,大夫顿时笑的眯起了眼睛。 大梁是不许医生私开堕胎药,但这些游方郎中暗地里怎么做,可没人管。 一碗堕胎药,也不过四五个铜板,这位夫人却出手这么大方,今年一年都不用出活了。 刚要伸手拿银子,流霞却没有让他拿到,抛着那锭子:“您要明白,我们给这么多的银钱,除了买药,还要买你的守口如瓶。” 那大夫不住点头:“明白,明白,请夫人放心,小老儿就是个游方郎中,连脸都没看清,怎么会随意胡说呢,小老儿这种事经历的多了,绝不会说的,放心。” 流霞这才点点头,将银子丢给大夫,也不必写药方,让他熬了药来,为了稳妥,将药方上的药分几次,分不同的人去抓。 等回了船舱,紧闭房门,谢期倒是更加平静了。 “姑娘……” 流霞已然撑不住,担忧的看向谢期:“这……” 她问的应该是肚子里的这个孩子的事。 谢期很镇定:“是先帝的。” 有孕一个月,正是她与萧琰,在他病重前最后一次同床共寝,而萧直发动政变,她从未与萧直发生任何关系。 “姑娘,咱们,咱们要怎么办。” 谢期现在的身份是符阳王妃,因为战事紧急,萧直的登基大典还没办,封后自然也没有办,但她未来皇后的身份是板上定钉的,现在肚子里却有先帝的遗腹子,真是一团乱麻。 “姑娘,原先您跟先帝没有孩子,不得已才想过继定王家的小殿下萧续,现在您有了亲生子,大将军和韩越将军,肯定都站在您这边,咱们也许能……” “没这么简单。” 安胎药非常苦,谢期端起一饮而尽,皱着眉头下咽,拈了一只蜜饯送入口中,缓解了一些苦涩。 “爹爹和韩越掌管的兵力,是不足大梁的两成,加上金吾卫和先帝留下的私兵,也只是在武上与萧直平分秋色,别忘了,温国公是站在萧直那一边的。” “而文官清流,甚至是世家势力,咱们全都没有,莫要忘了,大梁以武立国,可这么多年,在朝堂上,反而是言官清流的话语权更大,内阁之中更是没有武臣。” 原本是想慢慢培养,谢七郎便是她自家族中选出的青年才干,但萧琰死的太早了,夫妻不到三年,根本就不够她培植自己的势力,这三年也仅仅扶持起一个韩越来,韩越也是个武将。 她摸着小腹:“紧凭一个不知性别的遗腹子,朝臣们不会认的。” 而被萧直拉拢的朝臣,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不愿换君主重新利益分割,一定会对她这个孩子百般污蔑。 毕竟,明面上,先帝的谢皇后,可是已经随先帝而去了。 迷茫的谢期,觉得这三年都白白的努力,最后还不是到了萧直身边,可这个孩子,却让她觉得,人生并非毫无意义。 “这孩子,只是来的,太晚了……” 但凡能早来一个月,哪怕早来一个月,萧琰知晓她有孕,哪怕没有确定性别,他也绝不会把皇位传给萧直的。 她要保住他。 没有胜算的仗她不会打,这一次她不仅要保住孩子,还有谢家,有什么比让萧直以为这个孩子是自己的,更会让她痛快呢。 那游方大夫在送走谢期两人后,美滋滋的想要去打酒,拐进巷子就脖子剧痛,眼前一黑,醒来时在一个黑漆漆的屋子,自己被绑住。 屋内八仙椅上坐着一个人,根本看不清脸,屋内应该不止他一个人,好几声的呼吸。 还没来得及呼救,一柄凛凛寒光的刀就架在脖子边上,借着里面昏暗的灯光,待看清这些人的脸,更是吓得屁滚尿流,这些人脸上都戴着恶鬼傩面,老大夫哪里见过这么大的阵仗。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小老儿遵纪守法,从没做过坏事啊,小老儿没八十岁的老母,却有孩子……” “莫要废话,刚才你给那两位贵女开了什么药,细细说来。” 大夫惊吓之下,哪里敢隐瞒,说了个彻底。 说完后,屋内陷入久久的沉默,坐在八仙椅上的那人没有表示,这些恶鬼傩面的黑衣人们自然也不敢说话,唯有刀横在老头的脖子上。 他要吓尿了:“好汉饶了我吧,老儿没有给那夫人开堕胎的方子,看那夫人的意思也想要这孩子的,小老儿就是个游方郎中,经不起这样的吓啊。” 很快,这老头就又昏过去。 “主子,可要……”领头的做了个刀横在脖子处的动作。 顺着那一点昏暗的灯光,面无表情冷着脸坐在那里的,正是萧直。 他沉默片刻:“丢出去便好,叫人盯紧他,若是他敢乱说话,就解决掉。” “是。” “皇后她们到了哪里?” “已经过了湖口,正顺着南水顺流而下。” 萧直颔首:“叫人盯紧,保护好皇后的安全。” “是。” 萧直心中古井无波,酸涩与苦痛,早在她与萧琰携手离去,他们成婚的时候,就已经深入肺腑,此时反而不觉有什么,只是平静。 早在那日假装赐毒酒时,他便已经让心腹给她诊了脉,那时胎心尚浅,心腹把的也不太准,但十九□□,是的。 谢期和萧琰的孩子,那时就已经品尝了煎熬的痛苦,此时只是重新确定。 得知谢期很有可能怀上了萧琰的遗腹子,那时萧琰还没死呢,倘若萧琰知道,他萧直登基继位,一定会生变故,是人都有私心,有了亲生子的萧琰,还会以萧氏天下为先吗? 他隐瞒了这个消息。 谢期本就是他的,是他的! 他的妻子,却被萧琰抢走近三年,皇叔待他好,他无法恨他,只能恨自己,难道他都要死了,还要阻碍他与谢期在一起? 谁也不能阻止他们在一起。 那日,她睡了一晚,他便在她身边枯坐了一晚,打掉孩子只是一碗药的事,很容易。 但若她得知真相,一定会恨他,她本就恨他入骨。 他还详细问了他的心腹,女子堕胎太伤身子了,可能会因为出血不止,导致一病不起,就此丢了性命,也可能保住了命,再也无法生育。 上辈子,他让她喝了那么多的凉药,伤了她的身子,后来她难产纵然有双胎的缘故,有情绪激动动了胎气的缘故,可更有喝凉药的缘故。 重来一世,他还要伤她吗? 他一夜没睡,最终决定,装作不知。 现在,她知道了,她会怎么做呢,就算谢觞支持她,韩越支持她,这朝堂的势力也不过她三他七,是怎么都没胜算的。 他倒是盼着她真的起事,这样,他就有理由,一辈子都把她关在自己的寝宫里,只让自己一个人瞧见。 阿鸢,阿鸢。 只是念着这个名字,就让他觉得无比甜蜜,再等一等,等解决了雍王,他就能把她完好无损的接回来,到那时,她便再也不会离开他了。 那郎中他也没杀,她不是觉得他做事太过狠毒,总是赶尽杀绝吗,他改了,都改了,现在他的阿鸢总该没理由再拒绝了吧。 谢期的船靠在江南府码头,流霞扶着她下船,小心翼翼的,谢期有孕的事,只有她一人知道,连星儿月儿都不知。 然一下船,从码头出来,便有身穿黑甲的卫兵守在此处,戒备森严,萧直正站在她面前,对着她笑。 第92章 立威 流霞面色骤变, 双腿一软,几乎就要跪下去。 谢期稳稳的拉住了她,低声道:“别怕, 我在这, 一切如常便可。” 偏头看到自家小姐镇定自若的模样, 流霞也稍稳住了心神, 她怕萧直, 那日萧直虽没杀他们,却把他们带出去,见识了他的手段, 雍王不仅在封地起事,西京埋下的暗桩, 联合驻京的孙将军谋反,建章宫内杀了一夜, 鲜血横流,全是尸体。 夺后 第78节 萧直, 这位原先的符阳王,现在陛下,宛如修罗恶鬼,杀人跟切瓜菜一般眼睛都不眨,有个宫人想要去雍王府报信, 孙将军事败, 想让王妃郡主赶紧逃。 萧直叫人把那宫奴绑了,直接就在太极宫前的广场上, 活着凌迟, 叫他们这些宫人排排站的看。 她真的吓死了。 她家小姐真是厉害,居然一点也不怕这位活阎王陛下。 “你一点都不惊讶?”萧直挑眉。 “我可从不敢小看你萧直。” 他伸手, 触碰她的侧脸,眸光暗沉:“怎么瘦了好些。” 余光瞥流霞她们,语气冷如寒冰:“你们就是这么伺候自己主子的?” 几个丫头开始发抖,谢期不满,一把拽住他的手臂:“你别吓唬我的丫鬟。” 萧直变了脸色,温和的笑:“我不是吓唬她们,好,你说怎样,就怎样。” “我胃口不好,这些天一直晕船,我要吃清淡的江南菜。” “好,都准备好了,这就带你去。”谢期何时对他这么和颜悦色,这么平静的说话过,现在这般还主动抓他的手,已让萧直格外受宠若惊了。 见他不打算追究,谢期收回手,他却不允,反手便抓住她的,插入指缝,与她十指相扣。 谢期没拒绝,任由他握着。 他这变脸的速度,就算是一直跟在身边的侍卫首领,都眼神游移一瞬。 萧直已是皇帝,驾临江南府,江南知府早就得了消息,前来接驾,得知萧直爱清净,早就清场了江南第一楼,定了最为清雅的包厢。 江南知府是个老头子,大热天的还在外头等候,头上的汗珠都冒出来了。 见萧直携一美貌妇人而来,看那女子虽梳着妇人头,年纪却不大,且生的十分美貌,虽不是大梁贵族及喜欢的出尘浅淡的长相,可眉眼流转之间,实在人间绝色,他寻得那江南府第一美貌的花娘,实在远远不如,顿时心惊,只觉得今日自己的安排是安排不上了。 进了包厢之中,前菜已经备好,里头不仅有一对乐伎,竟还有两个美貌的双生女子,年不过二八,生的颜如舜华,十分秀丽,打扮的□□半露,妖妖娆娆。 萧直顿时脸黑了半截,瞥了那江南知府一眼,眼神冷厉。 但见谢期面无表情,萧直又有些气馁,他的阿鸢又不会喜欢他,应该不会在乎他身边有没有别的女人吧。 当初塞给他宋蘅,赐婚崔氏女,后他做了个计,娶谢氏女,他的阿鸢拍手叫好,一点都不吃醋,还给谢溯赏赐那么贵重的首饰呢。 便是他当着她的面,与那两个女子做什么,她也会无动于衷吧。 但他只要他的阿鸢。 正想叫人打发走,谢期忽然瞥了那两个女子一眼:“这是谁?” 萧直一愣,居然没有接上话。 “回,回娘娘的话,这是江南知府准备的乐伎。” “乐伎?怀中既无瑶琴琵琶,又无笛萧鼓锣,穿成这副样子,你说是乐伎?” 在场人没人敢答话,江南知府更是不以为然,见她虽生的美,但一身素净衣裳,头上也没什么首饰,只簪了几朵绒花,以为并非宫中的娘娘,不过是萧直在外偶遇陪伴的女子。 萧直还没反应过来,只是呆呆看着她,她在吃醋吗?吃这两个女人的醋?是不是说明他的阿鸢,是开始在意他了? “怎么,本宫乃是符阳王正妃,不日便将入主中宫,问一问这两个女子是何身份,都没资格吗?” 萧直狂喜:“怎么会,阿鸢当然有资格,杜竟年你快将人打发下去,什么东西,也摆到朕和娘娘跟前来。” 杜竟年吓得面无人色,实在没想到,萧直身边跟着的女子,居然就是符阳王妃,未来的皇后。 她虽绝色,可穿的那么素净,身上一件显示皇后身份的首饰也没带,他如何认得出。 这回出来,萧直没带黄存礼,但身边的侍卫,乃是从暗卫转为明卫而来,是跟着萧直的老人了。 他们这位主子,阴晴不定,大部分时间都是严肃正经,涉及到王妃的事时,不是发怒生气,便是黯然神伤独自枯坐。 何曾有这么春风和煦的时候。 现在的萧直,简直眉眼都带着笑,如三月春暖,河水破冰,整个人都开了花了。 “江南府知府杜竟年是吧,本宫倒要问问你,你身为知府,朝廷命官,竟为陛下准备欢场女子随侍左右?” 杜竟年呆住,没想到谢期居然直接对他这位朝廷命官发难。 “娘娘问你话,还不赶快回答。” 萧直呵斥杜竟年,拉着她的手进了屋内,让她坐下,还亲自给她倒茶,添置茶点,取了银筷试毒。 这些本该是内侍宫女做的活儿,全都由萧直这位九五之尊做了,如此亲自服侍,上赶着巴结的样子,直接让在场官员愕然。 虽然他们远在江南,对西京的事也有所耳闻,听说陛下为亲王时,对王妃是一见钟情再见倾心,亲自求娶,爱的不行。 如今一看,居然亲自服侍娘娘用膳,都不能说是宠爱,简直是放在心尖上。 “微臣,微臣,回娘娘,这两个娘子乃是良家,并非是花楼女子,还请娘娘明鉴。” “哦,并非花楼娘子,好啊,陛下请现在就去派人将这两个女子的户索拿来,本宫倒要看看她们是不是良家。纵然便是良家,你私自举荐,作为朝廷命官有何目的?后宫嫔妃入宫都要身家清白,便不是贵族出身,至少也得是经由各府采选局查便祖上三代举荐的良家子,杜竟年,你私自对陛下举荐女子,想要攀附裙带关系,还是想要巴结陛下,换个大好前程?身为朝廷命官,不考虑治理州府,关心民生,却到处钻营,你也配为朝廷命官?你其心可诛!” 一番话掷地有声的说出来,将在场所有官员下了个半死,而杜竟年噗通一声跪下,全身冒出冷汗来。 “微臣有罪,求陛下宽恕。” 萧直眯着眼睛,拿帕子给谢期擦着手,看也不看杜竟年,气定神闲慢条斯理。 “娘娘的话,就是朕的话。” 不一会儿,萧直身边的侍卫就拿来了户索,他身边的人做事果然利落。 谢期心中赞叹,不论萧直有多么不是人,调教出来的人比她手里的,可要好用多了。 “陛下瞧瞧吧。” 这两个女子才不是什么良家,乃是私伎,虽然是没接过客的清倌人,但名声传出去,当朝天子嫖妓,那乐子可就大了。 萧直问谢期如何处置,谢期思索片刻,先将杜竟年革职,由同知暂代知府之职,新知府以后会由朝廷委派。 此事算是尘埃落定,将江南府的官员们打发出去,这些官员对谢期这个王妃,未来的皇后有了新的认知。 包厢内仅剩他们二人,萧直靠过去,将她揽入怀中,摩挲着她的发丝。 “今日处置杜竟年都由着你了,阿鸢要怎么谢我?” 谢期瞟他一眼:“难道我不是为你处理了一个国之蠹虫,你不谢我,反而要我谢你?” 萧直只是笑,杜竟年作为江南知府无大功也无大过,他确实钻营,喜欢巴结,天子巡幸之处,地方官员献上几个清白女子,历朝历代都是寻常。 她是借题发挥,他纵着她罢了,一个非肱股之臣的地方官,她想换就换好了。 “我不管,反正阿鸢得谢谢我,快让我抱抱,你坐船坐了半个多月,不好好照顾自己,都瘦了。” 他这么温情脉脉的样子,是真心的。 可就是因为是真心的,谢期才更加不适应。 “你没把我娘怎么样吧?” “我能把岳母怎样,她是你娘,我就算是皇帝也不敢打不敢骂,反而要尊敬的供着。” “韩越呢?你不会……” 萧直轻叹:“他更没事,这一回杀雍王算立了功,回来还能得封赏呢。” “你就问问别人,不问问我?阿鸢,你私自跑出来,我真的很生气,我不是说过,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能再离开我。” 他声音很轻,眸光幽深,直直的看着她,他并不是不在意,只是在强忍。 他的平静是冬日的河水,只有靠的近了,踩到冰面上,裂开的冰纹会让人知道,那层平静的假面具有多么的脆弱,冰层的下方是奔涌咆哮,不停掀起狂风巨浪的江水。 谢期抿唇:“那你想怎样,惩罚我?” 萧直的大手忽然顺着她的裙子下去,捉住她的脚踝,探入裙中,握住了她的脚踝。 “阿鸢,我,想把你关起来。” 第93章 血吻 萧直果然将她关了起来, 在马车上便给她用精钢链锁住了脚踝,为了防止精钢硌到她的脚踝,还用柔软的棉花包了起来。 谢期总觉得, 萧直的确有疯病, 从前的疯都表现了出现, 现在隐藏在温和的笑容下, 只露出冰山一角, 却不知隐藏在海面下的到底有多么可怕。 但谢期很镇定,不如说她在知道自己有孕时,那种无力和迷茫就消失了。 萧琰很好, 他什么都好,却有个唯一的性格缺陷, 就是被动,可能因为身子弱, 多年寻医问药也没有作用,便开始变得不主动。 当初提出要嫁他的, 是她,婚后但凡有矛盾,他躲起来冷着她不见她,每次主动破局的,都是她。 临终没有把皇位传给萧续, 没有履行让她成为摄政太后的诺言, 他心中有愧,更因被病痛折磨变得行销立骨, 索性像个懦夫一样躲起来, 不见她。 觉得萧直对她痴情,他萧琰走了也能继续有人替他照顾遗孀, 自以为是的对她好。 这是萧琰会办出来的事。 谢期谋划这么长的时间,一朝失败,她没了心气,想要逃走。 但得知这个孩子的存在,就迅速找到了新的目标,至少她要保住这个孩子,为这个孩子搏上一搏。 萧直表面是温和柔软的,内里是疯狂的。 但有一点,只要他仍对她有执念,不想放手,不能放手,愿意为她退让,就有利可图。 此刻被锁住,谢期很是镇定。 萧直对于她逃跑,虽然脸上很镇定,实则像一只被主人丢掉的狗,自己循着路找了回来,就此黏在主人身边,再也不肯离开。 他一定要跟她同卧同寝,批折子也要在她的软塌边支个小桌案,她渴了饿了,这人便要亲自喂她,甚至如厕他都想亲自来。 这个谢期绝对不能忍,把他劈头盖脸呵斥了一通,他也一定要在外面守着。 没政事,萧直也不去寻别的乐子,就陪在她身边,跟她腻歪。 脚踝上的精钢链被制成圆环的形状,镀了金镶嵌着一圈滚圆的珍珠,若没中间那两指粗的精钢链,就是两只精美的镯子。 萧直对她足踝套上两只镯子,很是痴迷,总是用虎口去丈量,抚摸她细弱的足踝,用手圈住不肯放开。 分明她就呆在他身边,他却总是用那种黏腻的,失而复得的的可怕眼神盯着她。 夺后 第79节 回了西京,很快就是封后大典,谢期心中惴惴,生怕朝臣发难,揭穿她的身份,但祭天时,唯有宫中内侍能近距离接触到她,除了她身边的流霞几人,宫里的内侍,全都换了一拨,根本就认不出,她是先帝皇后。 再次封后,谢期唯有平静。 萧直却激动的不知如何是好,携手与她接受朝臣跪拜,脸上都带了几丝因激动涌起的红晕。 这几日,谢期对他真是有了新的认识。 只是锁链他仍不肯给她解开,非要捆着她,绑着她,他才能安心。 每每下了朝,他便赶回乾元殿,看到殿内的谢期躺在软塌上悠然自得的看书,或饮茶,便大大松了一口气,便上来抱她。 “阿鸢,我好爱你啊,好想一直,一直把你带在身边,像带着我的扇坠子,我的压襟玉佩一样。” 他一边说还一边在她脖颈那里蹭,黏黏糊糊,像个狗一样。 “这么爱我,怕我跑,你也带着我垂帘听政啊。” 萧直亲亲她的脸颊,似笑非笑,一双幽暗的没有任何光亮的双眸,仿佛洞悉了一切。 “可以,但现在不行。” 谢期嗤笑:“不行就是不行,防着我就是防着我,何必还说什么现在不行。” 她想挣脱出萧直的怀抱,却根本挣脱不动,他就像一颗硕大的粘丸子,挂在她身上不下去。 萧直笑嘻嘻的,一点也不恼怒她的冷脸,抱住她,深深嗅了一口:“别着急,我说过只要是阿鸢想要的,我都会给你,给我一些时间,等我在朝堂站稳脚跟,便寻个理由,让你听政,你瞧,前些天,你说江南府知府换了肖镇徐那个去年的新科进士,我不就同意了吗。” 她斜眼盯着萧直,仍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人现在的德行,跟他上辈子完全不一样。 她一直以为他是个高冷不爱说话的人,现在却跟鬼上身一般,及其喜欢搂搂抱抱,只要在她身边,一定要贴着她,还爱碎碎念,恨不得把今□□臣说了那句气人的话,他到底有多生气,都一一汇报给她。 谢期烦不胜烦。 他这么搂着她蹭,男人某处已经有了反应,谢期一度以为,在她逃跑被抓回来的当天,他就会忍不住。 结果直到现在,他已然什么都没做,哪怕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宁愿自己泼凉水也在强忍。 他这是图什么呢,谢期不解。 分明不让她跑,拘禁着她,在这件事上又表现得十分尊重。 但他若一直这么君子下去,着急的该是她了。 夜凉如水,萧直大宴围剿雍王之战中立功的功臣,因都是外男,皇后反倒不用出席。 他喝了一点酒,有些微醺,夜晚的凉风拂过,让萧直略微清醒了一些,乾元殿的灯火并未通明点着,远远望去,一灯如豆。 那里面,住着他心爱的妻子,他失而复得的爱人。 一想到,他就觉得好欢喜,欢喜的整个胸膛都暖暖的,像麦芽糖在太阳下被晒着,晒化了,甜蜜又柔软。 纵然他的爱人并不爱他,还别有目的,但无所谓,只要她还在他身边,这样就很好,他已很满足。 乾元殿内,并未见到谢期的身影,萧直的酒醒了,冷风侵入衣裳,她怎么不在,又跑了? 下一刻,萧直的面容冷厉如刀,恨不得把乾元殿服侍的奴才们,都杀了。 但她的阿鸢不喜欢他滥杀,压抑着自己的怒气:“皇后呢?” 伺候的宫人战战兢兢,为他指了指后殿。 乾元殿的后殿也是有个湖的,这建章宫内的水系原本是个天然湖,水系发达,建章宫建于此处后,又人工拓宽,能临湖的,都是建章宫群内重要宫殿,不是皇帝居所,便是皇后宠妃居所。 出了后殿,临湖的小凉亭上,谢期果然在那。 见到人的那一刻,萧直紧绷的身子忽然放松,冷厉的脸色也温和下来。 她侧伏在桌案旁,身上只穿着一件鹅黄的襦裙,外罩一件碧色薄纱的衫子,头发披散下来。 今日是十五,月亮很圆,皎洁的冷光倾泻下来,罩在她身上,仿佛穿上了一身洁白的缎子,一阵风飞来,吹起她的裙角。 飘飘散散,下一刻好似就好羽化成仙,飞到月亮上去,再也见不到。 萧直眸光暗沉,仙女又如何,飞到天上又如何,黄泉碧落,他总要把她抓下来,锁在身边。 他偏执,他是疯子,这一切萧直完全知晓,若不执著的想要给他们一个圆满的一声,若不是他一直在强求,根本就不会有这重来的一世。 花瓣一般层层绽开的裙子下,一双白皙细弱的玉足探出,脚腕上的精钢链子,一直牵引到殿内的墙壁上。 看到那条锁链,萧直心里才稍微安定下来。 她还在这里,她还没走。 谢期听到了动静,回过望他,神色淡漠而平静。 萧直慌了,急忙去握她手腕,紧紧地拽住,不让她挣脱:“阿鸢!” 他宁愿她恨他,也不愿她这样淡漠,仿佛从此已是陌路,如不认识的陌生人,他不允许。 谢期回过头,仍然看着月亮:“萧琰,去了有四十五天了。” 萧直心头一跳。 “萧直,你真的不愿放了我吗?” “不。” “可我还是不能接受,上辈子我的亲人许多都是因你而死,这辈子他们没死,我就可以跟你心安理得的在一起?我恨你,还是想要杀了你。” 他看到,她袖口中,那寒光闪闪的匕首,正对着他的胸膛。 这一次她没有再对错,抵住的是他的右侧胸口。 “你非要强求,我便只能是永远恨着你,跟你在一起的每一日,都不想让你好过,这样你也愿意吗?” 萧直却只是笑,仿佛极为开心,匕首可不同于簪子,这一刀下去,他真的,会死。 伸出手,抚摸她的侧脸:“阿鸢,我很高兴。” “我宁愿你恨我,也不愿你忘记我,远离我,就算在一起,彼此互相折磨,我也不能放你走,对不起。” 大手忽的下去,在她惊诧的目光中,直直握住刀刃。 谢期忽的睁大眼睛,那么用力的握住,刀口切入手掌,鲜血汩汩流下,萧直却只是笑,疯狂却缱绻。 他都不觉得疼吗? 萧直根本就不管自己手掌的伤,拽着那匕首的刀刃,丢入池塘之中,溅出一点水花。 他吻上了她,强势的,不容拒绝的,启开她的唇,索取她的馨香,占有她的全部。 谢期想要推开他,他竟用被切伤的手,握住了她的,十指相扣,温热猩气的血沾满了她的手,让她惊疑,让她害怕。 他将她压在身下,溶溶月色下,他亲吻着她:“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除了要离开我身边。” “想要报复我,就留下吧,不要走,阿鸢,我真的受不了。” 不知是被他深情蛊惑,还是被吓到,谢期搂住他的脖颈,闭上了双眼…… 第94章 妥协 有了第一次, 便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他们做过夫妻,谢期跟萧直在一起的时间远超跟萧琰。 上辈子, 床笫之间的事, 他总是很游刃有余, 像完成任务一般, 哪怕是对着谢期也是如此, 唯独不同的是,他与谢期可能一晚总要她多次,纵是沉迷, 面上总是清冷的,自持的。 他做那种事时, 也处处体现了他身为皇帝高高在上的心态,大多时候只管自己舒爽, 哪怕谢期叫喊不停,嗓子都沙哑了晕过去, 他若不想停,也是不可能停下的。 然而现在,他却极尽温柔,动两下都要问她,会不会疼, 有哪里不舒服。 克制着自己的欲望, 每次都只是草草了事。 这一点,谢期完全能察觉的出来, 与她完事后, 他欲望不减,却只是搂着她睡, 没有其他动作。 有时,半夜醒来,枕边温热消失,净房处却传来淅沥沥的水声,他宁愿自己强忍,用凉水激灭□□,也不愿跟她再来。 谢期装作不知,内心却并非脸上这般平静。 他开始在她面前,为了她而忍耐。 一个男人对女人有欲,不一定便是真心爱她,但他开始收敛,宁愿伤害自己也不会伤害那女人。 就算不是爱,也有情。 谢期咬住下唇,可是凭什么呢,凭什么他开始爱了,她就要有回应。 上辈子,他们不是没有能扭转一切误会的时候,她刚入宫的时候,哪怕只是妾妃,那时那样年少,也曾对自己的夫君有过幻想。 皇帝富有四海,只要他想,他可以得到任何一个女人。 谢期不在乎他的三妻四妾,他立周慧荑为后,她也没有爹爹谢觞那么生气,虽然失望,却也觉得他待发妻很好,是个有情有义的男人。 这样的男人,对他其他的女人,也不会差到哪去。 失望却接踵而至,他对她冷言冷语,从不曾有半分温情,那一点可怜的夫妻情分,在爹爹死后,便都没了。 她只是活着,不再将他当做夫君,只是她需要侍奉的君主。 一步错,便是步步错。 当他想要回头,她早已被伤的体无完肤,失望透顶。 若上辈子,从一开始,他就能好好待她,纵无爱情,她也绝不会那样决绝,他们之间也不会以惨烈方式结束。 哪怕他对她有一分一毫的怜惜,她都不会怨怼。 这一切都是萧直该得的,他自作自受。 萧直洗漱后,浑身还散发着凉气,谢期侧躺在床榻上装睡,她听到他在小声的搓手,为了防止将凉气过给她,手臂伸过来,揽住她的腰肢,是温热的。 他现在开始爱她,晚了,错过便是错过,岂是他强求就能求来的。 就算此时她人在这里,心也不在这里。 又一月后,谢期茶饭不思,吃了便吐,萧直心里一切都明白,面上还是做出担心慌张模样,叫太医给她诊病。 来看诊的便是一直负责给她诊平安脉的钱太医,太医把了脉,当即跪下贺喜:“恭喜陛下,恭喜娘娘,娘娘有孕了,脉象滑如走珠,约有一月了。” 萧直双眸幽深,大手抚摸上她的小腹:“有孕了呢。” 夺后 第80节 “怎么,你不高兴吗?”谢期审视他的脸,想要探查出蛛丝马迹。 萧直幽幽的看着她,忽然一笑,亲了她的脸颊:“不,我很高兴,现在有了孩子,阿鸢便更要留在我身边了,毕竟,除了我,还有谁能护着这个孩子呢。” 他后半句说的细如蚊蚋,谢期没听见,皱眉:“你说什么?” “没什么,阿鸢,我很高兴,这个时间段,不知道这孩子还是不是清儿和浊儿呢。” 见谢期皱着眉,他又道:“不是也没关系,只要你生的,无论是男是女,我都喜欢,我会对你们母子好,阿鸢。” “……” 他的眼神,那么温柔、深邃,浓浓的情谊在其中,凝聚成旋涡,几乎要将她吸进去。 谢期不敢看他灼灼的,几乎能看透她灵魂的目光。 她总是对真心相待没有抵抗力,纵然这个人,是萧直,她仍旧觉得有些心虚。 皇后有孕,昭告天下,朝臣均是一喜,先帝体弱未能留下子嗣,便是留下了,幼主继位其实是有很多不确定性,抛却党争,身为臣子,大家都愿意要个成年继位的长寿皇帝。 这样政令可以不必朝令夕改,也不会重臣夺权导致幼主帝位不稳,陷入乱世。 而皇后娘娘又有孕,若是皇子,江山后继有人,岂能不是大喜事。 今上登基,便立刻重新查海氏一案,牵连人数甚广,但陛下表示,陈年旧事不会追责,只是为此案重新定性,毕竟他是皇帝,生父仍旧顶着戾太子的封号,陛下脸上也是不好看的。 参与过海氏旧案的大臣们松了一口气,北镇抚司的锦衣卫们开始查证,最后为海氏翻案,归还爵位并晋了一级,寻了海氏后裔,然其嫡系血脉尽数被斩杀,为让海阁老死后有人祭祀,萧直下令从分宗中选一位过继,继承海家香火。 而萧直的生父,自然也不必顶着戾太子的封号,萧直追封其为应天皇帝,牌位归太庙宗祠,其生母侧妃张氏也被追封了皇后,张家也被赏了承恩伯的爵位。 萧直登基后,各家世家清流都是摩拳擦掌,礼部也献言,建议萧直广纳后宫。 上辈子萧直为平衡朝堂,也为了联盟更加紧密,自然要各家贵女入宫,但重来一次,他更早布局,虽然仍要制衡,仍有掣肘,却并不像上一次那般,不得不娶不得不纳。 他只要阿鸢一个,如何能再娶别人来气她,让她伤心。 上辈子,他立了旁人为后,致使她难产而死时都只是皇贵妃,此为其中一件憾事,其二则是他纵被旁人说清心寡欲不好女色,却也有嫔妃,还与宋蘅有过一子,占了长子的名头,给他们的孩子增了不少绊子。 重来一次,他怎么可能选秀纳妃。 阿鸢都已经这般不喜欢他,他还找一大堆女人,不是自掘坟墓吗? 前朝大臣,有忠臣,有佞臣,还有所有左右摇摆的墙头草,当了几十年皇帝的萧直,早就是个老油条了,你们吵任你们吵,我不同意的事就是不松口。 现在皇后有孕,前朝吵闹着选秀立妃的,倒也少了大半,让他得了许多清净。 下朝他必是要回乾元殿,陪伴谢期。 已经有不少大臣背地里说,谢家这位皇后是萧直的心肝宝贝凤凰蛋,羡慕谢觞,养了两个好女儿,一位为先帝所钟爱,一位被今上钟情,他便是什么功都立不下,靠着裙带关系,也能在朝中屹立不倒了。 这些谣言,萧直心里门清,就是不让锦衣卫们去压,他乐意外头传,他对阿鸢的爱。 谢期有孕已经四个月,却已经微微显怀。 只有她自己清楚,她是怀孕五个月。 萧直根本就不放她回凰栖宫,两人整日在乾元殿呆着,谢期觉得十分黏腻,萧直却觉得很好。 踏入乾元殿,见谢期面色苍白,萧直皱眉:“不舒服,又害喜吐了?今日娘娘吃了什么,细细跟朕报来。” 流霞老老实实的说了,见谢期根本不理萧直,径直进了内殿,小声道:“娘娘不是因为害喜,吃了钱太医的药,这害喜的症状消减了大半,刚才老爷来,娘娘跟老爷大吵了一架。” 萧直默然:“是因为朕吗?” “有一部分是……” 见流霞欲言又止,萧直皱眉:“不必吞吞吐吐,直说便是。” “是因为上报土地和官员交税的事,才闹僵了,原本老爷一直劝说娘娘,说什么都是为了娘娘好,娘娘不懂父母的苦心,娘娘就有些生气,聊着聊着,老爷便怒了,说娘娘心都是偏的,推行海氏新政,改革也不能革自家的钱粮,娘娘便说,老爷心里没有百姓,老爷说娘娘嫁出去的人心里就不向着娘家了……” 萧直揉揉额角:“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内殿之中,谢期满脸难过,萧直叹气:“别跟岳丈吵架,吵到最后他也是你爹,他心里是想你好的。” 谢期冷哼:“现在你倒是开始为我爹说话了?不是上辈子你逼死他的时候了?” 萧直抚额,涩然一笑:“不是我推脱责任,上辈子,我真的没想让你爹爹死。” 谢期冷笑,根本不信他的鬼话。 “是真的,纵然上辈子,岳丈一直我窝作对,上朝时丝毫不给我面子,我的确想给他定罪,然后让他就此告老还乡,毕竟他有从龙之功,若杀了他难免会有人说我刻薄寡恩。” “你难道不是?” 萧直长叹,坐到她旁边:“你跟皇叔也听政两年,有什么收获吗,施行新政方面?” 谢期沉默半晌才道:“困难重重,哪怕是我爹,也不同意,除非将朝臣全都换成寒门子弟,可这世家杀尽了,大梁也就没了。” 萧直点头:“要推行新政,却不是要尽数消灭士绅,士绅全都没了,萧家的江山也就坐不稳了,你要拉拢岳丈,何须跟他对着干。” 他在谢期耳边耳语了几句。 谢期不敢置信:“那……那你们这种办法,不就是扶持新的士大夫,对抗旧的士大夫?这不就是妥协?” 第95章 温情 “阿鸢, 你要知道,理想是理想,现实是现实, 连你亲生的爹爹都不支持你, 再想想世家豪绅们的态度, 你就知道海氏新政推行有多么的艰难, 海阁老当初动了多少人的利益。” 萧直眸色阴翳, 若不是触动了士绅们的根本利益,把上流阶层得罪了个遍,海阁老怎么可能会被群起而攻之。 明明皇祖父是大力支持的, 现在看到事情不好,抛弃了海阁老, 让海阁老如商鞅一般成了平息世家豪绅愤怒的替罪羊,海氏全族下狱, 男的杀死,女的没入教坊司, 而他的父亲,堂堂太子,也被废,成了戾太子。 “可按照你们的办法,扶持寒门出身的小地主, 让他们跟世家和大地主对抗, 这根本就是治标不治本的办法。” 小地主们撕咬大地主,把大地主咬死, 分割他们手中的土地和钱财利益, 这些小地主慢慢变成大地主,就再扶持新的, 根本就是个轮回。 “的确是。” 萧直虚心承认,是引导她也是在劝她:“阿鸢,不要跟时代相对抗,我们就算是把持朝政,也只能顺势而为,不能逆天而行,与所有人为敌,最后只能是秦二世隋炀帝的下场。” “你将来若摄政,想达到目的,便寻一把最锋利的刀,万事不可自己出头,要平衡朝堂,治大国如烹小鲜,万事不可着急。” 谢期歪着头看他,那副神情,像是被关在金笼中,有着漂亮尾羽的鸟,在打量人,好奇又陌生。 “你同我说这话,我可是会当真,你这是允许我摄政,你放心嘛?” 谢期笑的肆意,手指戳上他的胸口:“朝臣们可不是没见过我,我若掌了权柄,第一个便架空你!” 萧直不以为意,握住她的手指,亲了一口,叼着她的手指,绵密的吻,顺着指尖一直到指根、手腕。 他脸上的表情极尽缠绵:“我说过,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只除了离开我。” 谢期心中一动,抽出手指,皱起眉头,在他胸前擦干净:“别舔,你好恶心。” 萧直却不肯放过她,将她抱到自己腿上,圈住她不让她跑。 他吻她的脸,吻她的脖子,隔着厚实的衣裳,她能感觉到,从他身上传来的蓬勃热力。 他现在,怎么像个狗一样,动不动就要贴过来,还要舔他。 谢期的思绪飞出去,她现在倒是有些相信萧直所说的,并非是他逼死了谢觞,王若君是被周慧荑害死的,但王家迅速站队萧直,在推行新政中,不仅保全了全族还得了好处。 王若君死后,王家还想献上一位王氏女,但萧直当时拒绝了。 孙家全家惨死,是因为孙将军乃是雍王一党,这辈子孙将军果断跟着雍王犯上作乱,如今已经被铲除,孙家全家下狱,上辈子也是如此,孙家想两头下注,可孙芍不得宠也当不了皇后,孙家的天平还是倒向雍王。 斗倒了雍王,孙家也完了,但萧直当时没杀孙芍,若不是孙芍引导她探查真相,她纵然被废,应该也能活着。 以萧直斩草除根的作风来说,他当时只是喜欢她一些,尚不能爱屋及乌,将对她的情转移到她家人上,但他却没杀他大哥阿弟,只是停职,还保留了爹爹留下的爵位,那为何要多此一举逼死爹爹? 谢家是旧势力最大最难斗的一家,王家已经求饶,与新党混在一起,谢觞却仍坚持,新党赢了,哪怕萧直不想杀爹爹,新党也不会允许。 萧直看出她在想什么:“我一手培植出新党,想借他们的手出掉世家,推行新政,但当我察觉时,新党也成了轻易动不得的庞然大物,逼死你爹的大理寺卿,我让锦衣卫处理掉了,可上台的依然还是新党党羽。” “你这是在放纵党争,以为是什么好事?” “是,阿鸢说的对,所以这辈子你要监督我,让我不要再犯错了。” 谢期切了一声,这人现在甜言蜜语随手拈来,她一句都不信。 她拎起脚腕上的精钢链子,弄得哗啦啦作响:“你说甜言蜜语之前,能不能先把我的链子解开?” 萧直笑着亲亲她:“这个嘛,等阿鸢生下皇儿,我就会放开你。” 他轻叹,埋入她的后颈中,他的声音轻的宛如一阵微风,鼻息打在她的肌肤上,谢期不自觉的轻颤。 “我的阿鸢,是天上的月亮,海中的珍珠,是小仙女,一个看守的不小心,就要穿上羽衣,飞走啦。” “只有生下皇儿,阿鸢的心,才会切切实实的放下来,再也不会想着离开,我才能真正放心。” 谢期面色复杂,他以为这是他的孩子吗? 她有种直觉,每当面对他黑洞洞的双眼,总感觉他洞悉了一切。 可那又怎么样呢,他知道了,她就破罐子破摔,挑明一切,他若决绝的不让她留下这个孩子,给她一碗打胎药,孩子眉保住,她自己也绝不苟活,杀了萧直,到地下,再去给萧琰道歉。 想到萧琰,谢期更加生气,也更加不在乎,萧琰都已经不在乎她,她还要在乎萧琰做什么。 只是这个孩子,既托生于她腹中,她就要好好护住这孩子。 萧直不是要控制她,不是不放她走吗,那她就要哄着他,骗着他,把皇位交给肚子里这个孩子,让他一切的期待都落空。 至于他是不是知情,是不是故意纵容,哪怕这背后是他的一往情深又如何,她不在乎。 回应他的爱,与他相爱,难道就不是对上辈子,死去的父亲和可怜侄儿的背叛? 萧直有一件事说的的确是,为了这个孩子的未来,她会筹谋,会算计,也一定会留下。 “阿鸢不是最喜欢红色的衣裳,我叫尚衣局给你制了好多,怎的不穿?” “这些年在宫里,我习惯穿素色了。” 她为什么会习惯穿素色,自然是萧琰喜欢,她分明不喜欢素色,只爱张杨明艳的大红、银红、海棠色,可就连这,也要故意怼他,让他心里难受。 萧直习惯了,他不在乎。 轻叹一声,将她面颊上的几缕发丝掖到耳后:“阿鸢,我只希望你能真正的做你自己。” 谢期不愿与他吵架,她因有孕,近日越发困倦:“你将我囚禁在你身边,却还要我做我自己,萧直,我如何能做我自己呢,在最开始,我就不想入宫的。” 她的神情如此落寞又孤独,哪怕知道这是她故意的计谋,萧直心口一滞,将她缓缓抱住。 “倘若我只是个普通樵夫,你只是个普通农妇,相依相守的过一生,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儿育女养家糊口,你我都没有他人,这样也很不错。” 没等谢期笑话他,萧直自己就先笑话自己了。 夺后 第81节 “若我当真是个普通庄稼汉,有这么漂亮的妻子,又如何能护得住阿鸢,阿鸢怕是早就被有权有势者掳走,此生我就再也见不到阿鸢了。” 太阳暖融融的照在身上,谢期不愿搭理他的话茬。 萧直抚摸着她的手,拇指摩挲着她的手腕。 “阿鸢想不想去上书房听政?” 这才是她所感兴趣的,谢期陡然睁大眼睛:“你决定好了?现在就让我暴露人前,朝臣们难道不会揣测你强占皇婶?你就不怕我分了你的权柄?” 萧直很是宽和:“从前你做皇后时,上朝也没有几个朝臣见过你的脸,隔着那么厚的帘子,我说过,我的所有都会跟你共享,包括这个皇位。” 谢期不屑的笑了:“哦,那你也跟先帝一样早死得了,搞个遗诏把皇位让给我来做。” 她挑衅,跃跃欲试,真是无时无刻,都让惹怒他,想让他生气。 “现在还不是时候,就算我真的退位,阿鸢也弹压不住那些老狐狸,我对阿鸢,暂时还有用。” 萧直说道做道,大朝会因怕有身孕的她劳累,暂时还不能让她上,不过上书房的小朝会,却允她一起,且根本就不设帘。 萧直登基后,立刻启用自己的心腹和谢期提拔的一些人才,把持三省六部核心职位,原来的一些老臣反而成了边缘人物。 大朝会基本就是个摆设,他在上书房的小朝会,才是大梁的核心。 带谢期参与小朝会,让她可直接参与政治话题,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 小朝会中朝臣的核心,便是裴境,连谢觞都是不被信任的,纵然他在谢期的婚事上出了很多力,让萧直顺利得到了她。 可在推行新政方面,谢觞从一开始的反对派变成中间派,到底也不是改革的中坚力量。 这些年轻的心腹,见皇后居然也来参与朝政事,本想说些什么,都下意识看裴境,见他一切自如,并没有反对的意思,便都默认了。 这些人,就是新党的核心。 谢期一一看过,将他们记在心里。 萧直不会苛待自己的臣子,小朝会不必像大朝会那样,都要站着,他们不仅都有蒲团坐,甚至在谈论饿了渴了,宫女还会进来提供茶点。 已经论政了一个时辰,这些青年们仍旧兴致勃勃,谢期刚开始还能听得全神贯注,可后来,慢慢的,就打起盹来。 因为有孕的缘故,她很容易就会疲累。 萧直的皇椅,是个很长的能坐几人的长条塌,只是两边有扶手。 他却并未给她单独设个座,而是拉着她一起做到皇椅上。 几个年轻臣子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他们看向了萧直,这个年轻的君王,他们所认可的头狼。 此时,杀伐果断的萧直,正揽着身边的姑娘,那姑娘靠在他的身上,睡得正香甜。 他的眼神那么温柔,又深情,大手轻轻的拍着怀中姑娘的后背,似是哄着她睡觉的模样。 谁都不敢说话,室内顿时一片寂静,几乎能听见彼此呼吸相闻的声音。 黄存礼蹑手蹑脚的进来,做了个请的手势,年轻的臣子们鱼贯而出,不敢惊醒那位娘娘。 这一幕让所有人都震惊,而且多年之后也无法忘怀。 谢期睡醒了,仍是在上书房的塌上,她被脱了外衣和鞋袜,萧直就在他身边,手臂给她做了枕头。 醒来的瞬间,萧直就醒了,他仿佛并未睡着,只是闭目养神。 “他们都回去了?” “恩,也没什么可说的了,而且你要休息。” “头一次议政,我却睡着了,臣子们要怎么看我?” “他们都会谅解的,阿鸢毕竟有孕了,身子劳累不得,你腹中的,可是咱们大梁的未来。” 他说的如此顺口,谢期反而觉得有些羞赧。 小朝会的臣子,都是萧直的心腹,也不可能她三言两语就能加入后党的,她倒是不着急笼络,慢慢来吧。 “饿不饿?渴不渴?还是看一会奏折?” 萧直将她抱起,亲自给她穿上鞋袜,拿软垫给她靠着,一本折子一本折子的给她念。 黄存礼奉上了食盒,见两人这么相互依偎的样子,一个读奏折,一个听,很是温情脉脉,不敢出声惊扰,又蹑手蹑脚的退了出去。 也许连皇后娘娘自己都没察觉,她此刻的表情是如此放松,比她在先帝身边时要松弛多了。 不就是因为笃定,陛下完全不会伤害她,什么事都纵容着她吗。 所谓恃宠而骄,有宠才能骄呢。 他是真的说到做到,允诺她的都会给她。 谢期的神色很复杂,萧直拒了选秀,更没选家人子充实后宫,因为后宫只有她这么一位皇后,宫女实在太多,还放出去两批。 独一无二的爱,唯一的专宠,甚至她要染指朝政,他还会为她铺路。 此时的萧直,正在给她揉捏脚踝,因她手脚总觉得寒凉,哪怕到了夏日也没有缓解多少,现在因为有孕,手脚还会痉挛颤动。 萧直就将她的手脚抱在怀中暖着,丝毫不顾忌自己的身份。 他是皇帝,纵然曾经落难,也是龙子凤孙,现在登上大位,只有被伺候的份,如今却这样伏低做小的服侍她。 萧琰,说那样爱她,却也从不会亲自做这些事。 就算是普通人家的夫妻,又有几个丈夫能真正如此呵护妻子,服侍妻子呢。 如果不是上辈子那些事,萧直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丈夫。 他英俊年轻,富有四海,却愿意为了她这么一个女子,低下高昂的头颅,弱水三千只取她一瓢,这样的情深,任是哪个女人,都会动心吧。 为什么要在这时,才如此待她,只要早一些,在一切悲剧还没发生的时候,他就能好好待她,她有什么理由不死心塌地,不爱他? 昏黄的烛火中,萧直眉眼低垂。 他为什么在皱眉?谢期伸出手,下意识想要去摸一摸他紧皱的眉头,想问问,你都得到你想要的,非要把我禁锢在身边,为何还是这么忧愁? 萧直抬头,谢期忽然似惊醒过来,被烫到一般,缩回手。 “阿鸢想要碰碰我?” “没有,谁要碰你,自作多情。”她冷着脸,坚决不想相信,自己刚才居然有一丝冲动,想疼疼他。 萧直淡笑:“阿鸢可以随意碰我,哪里都行。” “我,只属于阿鸢一个人。” 谢期的耳根有些发烫,专情一人的萧直,很难不让女人为他动心。 从前他就是这样,稍微对后妃温柔些,这些女子只看着他那双黑漆漆的上挑凤眼,就会被蛊惑,心甘情愿的飞蛾扑火。 谢期想到上辈子的王若君,想到了孙芍,咬咬牙,骗女人的东西,这辈子还想来蛊惑他吗?门都没有! 她赌气的抽回脚踝,翻个身不去看他。 萧直将她抱在怀中,闷闷的笑了,笑声振动的她,心烦气躁起来。 接下来的几天,谢期也不知是跟他置气,还是跟自己置气,待他更加冷然,萧直却不在乎,只那热脸去贴。 无人时,她也曾窥见,他独自一人黯然神伤。 大概有过一瞬的动摇,谢期很快就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心疼萧直,再置自己于万劫不复?她都吃过一次亏,现在还要被他迷惑,再上一次当? 而萧直,不过黯然片刻,绝不想被她瞧见,仍旧待她百般温柔。 “娘娘,安宁郡主进宫给您请安来了。” 谢期一愣:“安宁郡主?”是谁来着,她一时没想起来。 “是沈妙贞,裴境的那个爱妾。”萧直提醒她。 谢期挑眉:“哦,就是那个温国公的沧海遗珠,这位沈姑娘不是裴大人的奴婢,怎么又成了温国公家的女儿?” “我前几日不是跟你说,裴境请旨,不愿我封他为侯,愿以自己功劳换给那沈姑娘,给沈姑娘一个高一些的身份,我答应了,结果再叫人查探她身世时,竟发现她便是海大人家的血脉,当年遗落在外,也幸运没有入教坊,成了平民之女,因家里荒年过不下去,卖身到裴府为奴。” 谢期愕然:“既是海大人家的血脉,怎的又成了温国公的遗珠?难不成你有这么大的本事,让温国公给她一个身份?” 萧直摇头:“她跟温国公还真的有些关系,她亲生娘亲,便是温国公那位夫人。” 温国公的夫人,若是加上那位,满西京的人都知道是谁,便是他那位位比正妻的如夫人。 温国公曾经也娶过嫡妻,但两人感情不好,那位嫡妻早逝也没留下一儿半女,后来温国公便娶了这位夫人,听说出身教坊司,因为出身问题,他请旨上奏,给这位夫人讨封,平皇帝便是萧直的皇祖父,一直没同意。 温国公也光棍,既不同意我立心爱女子为正室,便当众拒了平皇帝赐婚,绝不娶正妻,他将国公府所有事都交给那位夫人打理,碍于权势,各世家夫人也不能就此不跟温国公家往来。 谢期心中有所了然:“所以这位出身教坊司的夫人,便是海大人家的儿媳妇,被牵连没入教坊。” 萧直目露赞赏:“阿鸢聪慧。” “国公爷爱屋及乌,便是妻子与先夫生的女儿,也一并认下,你要补偿海氏后人,便封了郡主,我理解了,可是你又为何给她跟裴境赐婚?那姑娘上辈子便过得苦,这辈子你还把她送入火坑?” 萧直很茫然:“这,这怎么能是送入火坑,裴境那样的人品,满西京都找不到,他还不纳妾不蓄婢,沈氏不嫁给他,还想寻个什么样子的。” “我可是查过裴境,他对沈姑娘没干什么好事,她先头那桩婚事,不就是裴境搅和黄的?她那先夫,是谁给调去北宁府的?” 萧直笑了笑,果断承认:“是我。” “呸,一对阴险狠辣的君臣!” 萧直微笑以对。 谢期也不理他:“请郡主进来吧。” 沈姑娘,不,现在应该叫温姑娘了,一入这内堂,谢期便觉眼前一亮,在容貌上,甚少有能跟她一较高下的。 而这位沈姑娘却可以,且她相貌清丽绝伦,出尘脱俗,正是时下西京人最为追捧的那种风格。 此女不卑不亢的行礼,眼睛并不乱瞟,谢期叫她抬头,她目光温和沉静,如一泓秋日的湖泊,只是看着,便叫人觉得平和。 谢期纷纷乱乱的心,都静了下来。 上辈子这姑娘的结局也不好,萧直跟她说了,一尸两命,被弃尸荒野。 归根到底都是裴境的错,他既要又要,还护不住她,这辈子竟还要落到裴境的手里,与她的命运,何其相似呢。 沈姑娘与她,实在同命相连。 夺后 第82节 “郡主请坐,流霞,将我最爱的芳山朱蕊沏上一壶,给郡主尝尝。” 沈妙贞起身谢过,举止行动如扶风弱柳,临水照花,极是娴静,一点都不畏畏缩缩,不像丫鬟出身,又生的这么美,怪不得裴境那厮,死都不放手。 “这是本宫素日最爱喝的,郡主也尝尝。” 沈妙贞笑的极是沉静:“今日头一回拜见娘娘,臣女也没准备什么礼物,只自己绣了一件衣裳,但请娘娘一赏,娘娘能有两分喜欢,臣女的功夫就没白费。” 锦盒中装着的,是一件耦合大袖衫,裙角下绣着层层叠叠的莲花,银丝描边,若穿上动起来,远远看去,便会像风吹荷塘,莲花涌动。 谢期爱不释手,这么兰心蕙质的姑娘,给裴境,实在太可惜了。 “先前陛下想让本宫认你为义妹,再封郡主,如今你寻到亲人,本宫也为你高兴,本宫喜欢你,所以想为你争一争,若你不愿嫁给裴境,本宫会为你做主。” 第96章 过去 入了秋, 本应是秋高气爽的好日子,谢期却懒懒的什么都打不起精神,萧直说要带他去骑马, 她也只是躺在塌上, 说不去。 今日也是如此, 明明在园子里头, 她却躺在美人椅上, 闭目养神。 沈妙贞很是得她喜欢,因为谢期恹恹的,萧直没了别的办法, 便下旨让沈妙贞多进宫陪陪谢期。 她性格沉静,却很十分会照顾人, 整治的一手好饭菜不说,琴棋书画也很擅长, 尤其擅弹箜篌。 谢期就那么静静的躺着,沈妙贞垂头弹奏凤首箜篌, 很是静谧。 忽的,箜篌音乐停下,谢期抬眸,看到沈妙贞将箜篌放置到一边,去小炉子上取下一碟黑乎乎的圆形小东西。 “娘娘尝尝, 我烤的栗子糕。” 虽然外面黑, 一个个却确实做成了栗子的形状,肚子鼓鼓圆乎乎的, 看着圆润可爱。 刚要拿, 触碰的瞬间就被烫的缩回了手,沈妙贞笑了:“娘娘小心烫。” 她用帕子垫着手, 捻起一枚,小心的吹着,微微嘟起的唇,像是一朵粉嫩娇艳的玫瑰花,谢期心里忽然就有些酸酸的,裴境这厮,作为萧直的狗腿子,真是好艳福。 她那日说要为沈妙贞做主,这姑娘虽面上娴静温和,实则待人颇有些疏离,跟她这个自来熟不同。 听到她真心想要帮忙,为此不惜得罪萧直,沈妙贞虽然拒绝了,却也与她亲近起来。 每每进宫,都是真心实意的照顾她的。 纤纤玉指捻着栗子糕送到谢期嘴边,有这么漂亮的姐姐妹妹服侍,真是神仙一样的日子,笑眯眯张嘴吃下,满口栗子的香甜,外壳酥脆,里面还有流心的馅。 “好吃,贞娘你这手艺怕是我小厨房的厨子都是不如的,哎,你怎么这么好,小点心做的好,还会沏饮子,箜篌弹的也好,就没有你不会做的吧,裴境那厮,也忒好命。贞娘,你当真愿意嫁给裴境?你别怕他,有我在,他再也用不了那些阴毒手段。” 沈妙贞笑着摇摇头:“娘娘待臣女好,臣女心里都明白,只是事已至此,就这样吧。” “裴境有什么好的,你喜欢他吗,他曾经可对你并不好呢。” 沈妙贞一愣:“臣女,说不上喜欢不喜欢,臣女奴婢出身,能有今日,也是全靠公子。娘娘不是问,为何臣女琴棋书画,簪花小楷也写的好,工笔画也画的好,也会弹箜篌吗?这些都是公子教授的,若非公子,臣女区区一个奴婢,哪能像那些大家闺秀一般,能见世面,能学这些呢。” “他哪里是为了你,分明是为了自己过得更舒坦,才这么严格要求你,把你调教成符合他要求的女子罢了。” 沈妙贞没想到谢期生的张扬明丽,性子也是如此性烈如火,事情看得也透彻。 “娘娘说的,的确是事实,但因此受益的,是我沈妙贞。纵然公子一开始是为了自己,可我却没得到好处吗,公子是对我,有恩的。” “……” “你喜欢他吗?若不是因为他,你和你那先头的夫君,此刻还好好在一起过日子。” 沈妙贞默然:“说不上喜欢不喜欢,我曾经却是对公子动心过,但身份有别,我又实在不愿为妾,至于我那先夫……” “我并不爱他,当时我也别无选择,倘若没有公子插手,大概我跟裴邺也会和美一辈子?若是他弟弟不赌的话,可后来他既然选择了王女,我们之间缘分已尽,我也没有对不住他的地方了。哪怕我不是海家女儿,公子也已经打算为我寻个合适的身份,他既娶我为正妻,又不纳妾,似他那样人中龙凤的公子,我还有什么不知足呢。” 谢期沉默,总觉得不该是这样。 难道成婚不是两情相悦吗,是因爱结合? 她是错的,这世上没几对夫妻是因爱结合,就算她与萧琰,也是如此,至少一开始,她对萧琰,并非是因为情谊,而是利用。 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是夫妻婚后感情和美自然很好,可也不乏有心爱之人,却不得不娶,如温国公和他死去的那位夫人一般的怨偶。 “人活一世,求得是什么呢,臣女是女子,所求不过是正妻之位,丈夫爱护,婆媳和顺,能做一点自己喜欢的事,平平静静的过日子罢了,这些,公子都能给我。既然如此,我为何一定要与他分个是非搞下?” “难道嫁给别人,婚后就不会拌嘴,就没有分歧,哪怕你寻个心爱的男人,就能保证他一辈子爱你?一辈子不变心?” 沈妙贞脸上明明是柔和的微笑,说出的话却如此凉薄:“咱们女人活在世上,什么男人,什么情爱,只有管家的权柄和手里的银钱,才是安身立命之本。” 谢期心头一震,沉默良久,最终也只是说出一句:“你说的对。” 沈妙贞怕她吃糕点干,又去点茶,她的点茶手艺也是跟公子学的,竟还在托盘中,为她描绘了一副红梅傲雪的水丹青。 “娘娘不必将臣女的话放在心上,每人性格不同,经历的也不同,臣女看得出,您的心结很重。” 她将茶端给谢期,又坐在她身边:“娘娘还想听什么曲子吗?” 谢期摇头:“陪我坐一坐,就好。” “如果,我是说如果,那人一直强求,可他却跟你有仇,间接害死你的亲人,你却不能反抗,难道也要认命?” 沈妙贞想了想:“臣女大概,也不会妥协吧,但臣女,也什么都做不了,臣女只是个内宅妇人,手无缚鸡之力,要怎么复仇,臣女想不出来。” “但您跟臣女不一样,您可是皇后,咱们大梁的皇后,既有像顾皇后温皇后那样可以摄政的实权派,也有因无子就被废被赐死的宁皇后,想做什么样的皇后,还不是您自己说了算……” 谢期垂眸,久久无语。 “贞娘,你可,真是个妙人儿。” 沈妙贞但笑不语。 谢期现在身子容易乏累,她睡着后,沈妙贞就退了出去,从容的走出乾元殿,外头萧直皱着眉站在那里,他身边是自己的未婚夫婿裴境。 裴境满脸关切,沈妙贞只有淡然,曾经她乞求公子对她有爱,对她有敬,现在唾手可得,她却总觉得有些乏味。 “如何了?” “皇后娘娘已经歇下了。” “你做的不错,不愧是裴卿挂在心上的人。” 这位阎罗帝王,以雷厉风行的手段收拾了雍王一党,斩杀雍王男丁与街市口,雍王家的女眷虽因姓萧没没入教坊,却成了庶民身份,西京的权贵哪怕有个小官都能去踩上一脚,真是杀人诛心,这种任人欺辱的结局,还不如杀了她们。 沈妙贞却丝毫不怕他,语气淡淡:“臣女觉得,皇后娘娘深恨您不已,怕是您这辈子都得不到娘娘的心。” 裴境面色大变,拼命给她使眼色。 萧直不怒反笑:“你莫要以为倚仗温国公家和裴卿,朕便不能处置你。” 裴境立刻跪下:“请陛下恕罪,微臣……” 沈妙贞打断了裴境的话:“臣女不知皇后娘娘跟您有何旧怨,但娘娘性格激烈,并非如臣女一般乃是随遇而安,得过且过之人,她是一团火,虽明亮灼灼,燃烧自己也会烧死别人。在臣女看来,陛下这般强求,到头来不能放过自己,也让娘娘痛苦,都是徒劳。” 裴境更加骇然,去拉她袖子让她别再说了,没有人比他更知道萧直的性格和手段,他如今成了皇帝,帝王威仪越发势重,就算是他说话也要斟酌。 他的贞娘,温温柔柔的,平生做的最勇敢的事,大概就是跟她要卖身契,不想做妾,要出裴府。 怎么现在,居然敢跟陛下杠上。 萧直沉默半晌,忽然哈哈笑了,看向沈妙贞的眼神也不再冷厉,而是温和了许多:“怪不得,怪不得阿鸢那么喜欢你,不管多少次,都跟你成了至交好友。” 虽然性子温婉沉静,在某些方面却很透彻,敢爱敢恨,是他的阿鸢会喜欢的性子。 “你很好,以后多来陪陪阿鸢,她的闺中朋友,真心待她的实在不多,来人,将云州贡上来的珍珠冠赏安宁郡主。” “阿鸢的性子,有些钻牛角尖,你能多来陪她聊聊,也很好。” 裴境也愣了,没想到萧直居然这般温和,心中不由得打鼓,抬头一看,萧直眼中只有温和,并非男人看女人夹杂情爱的眼神,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沈妙贞抿着嘴唇,摸不到头脑。 两人谢了恩,出宫去了。 萧直的目光幽深而怨念,盯着这一对璧人,他不明白,很不明白,为什么第一次,一切开始的时候,裴境跟他的沈姑娘结局也不好,可随后他们便都是好结局。 白头偕老,恩爱一生。 哪怕没有普世人眼中的子孙绵绵,他们依然携手一生,长寿老去,平淡却幸福。 而他的阿鸢,却不行。 明明他都已经如此努力,一次一次,阿鸢却依然是那样的结局,上天薄待他的阿鸢,他不服。 第97章 前世 深秋之时, 谢期胎像越发稳固,前朝大臣也很高兴,觉得谢家这位皇后果然比上一任要有出息的多, 这一胎若是个男孩儿, 大梁便能后继有人。 谢家人也很开心, 尤其是谢觞, 萧直一直是他看好的女婿人选, 当初女儿私自做决定嫁先帝,他要气疯了,现在木已成舟, 她应当也能想明白,老老实实跟萧直一起过日子。 萧直说, 等她有了孩子,身子稳定, 就放开她脚踝上的精钢链子,他果然说到做到。 谢期冷眼瞧着, 这些日子,得知她有孕,他的脸上有喜色,却也是尘埃落定,果然如此的放心感。 这很奇怪, 谢期的记忆中, 上辈子,萧直仅仅有一个宋蘅给他生的皇长子和元娘为他生的女儿, 然后便是她的双胞胎, 若按他自己所说,这辈子他都没有再纳妃, 没有任何女人,也没孩子。 她怀孕了,他难道不该狂喜,为何是松了口气的样子,因为有了孩子,她就不会离开了? 可说不高兴,他又在不停的摩挲着她的肚子。 “如今只有四个多月,没有胎动,你摸不出来。”谢期刺他。 萧直却仍不停抚摸,目光中的偏执与病态,让谢期胆战心惊,说话也弱气了几分:“你不喜欢吗?事情如你所愿,你不该开心吗?” “我当然很开心。” 萧直凑过来,亲亲她的眉角:“我很欢喜,阿鸢,果然你是要回到我身边的,只有在我身边,为我生儿育女,你才能好好的,一直这样幸福的活下去。” 活下去是真的,幸福不幸福就不一定了。 “放心,阿鸢,这一次我会好好护着你。” 又在说疯话,自那日喝醉酒后,他说了许多疯话,谢期根本就听不懂,什么回溯时间,什么重来了好几次,鬼神乱力之事,他也敢瞎说。 她只当他在发疯病。 “你别再说疯话了行不行。” 萧直只是笑,抱住她亲昵的蹭:“我早就疯了,阿鸢……好,阿鸢不喜欢,我便不说。” 夺后 第83节 谢期心中冷笑,却也没有在脸上表现出来。 他这副神神叨叨的模样,让谢期觉得发毛,她转移话题:“上辈子,我死后的事,你能跟我说说吗?” 虽然问了,但实则她心里并不太关心。 往事已矣,上辈子的事现在想想都已经很遥远,过好这辈子,才是最重要的。 萧直来了兴致,想了想,措辞许久才娓娓道来:“你去之后,我十分伤心,可当时也只是觉得,因为你去的太突然了,我可能只是伤心一会儿,大概就会把你淡忘,可谁知,我却日复一日的思念你,想着你,一日都不曾忘记,像我这么薄情的人,居然也对一个女人有这么一日,你谢阿鸢也不过比旁人生的更美一些,性子既不温婉,又不柔顺,总是跟我作对,面上顺从,心里不服。” 谢期听得翻了一个白眼。 “可爱就是爱了,我萧直自认薄情,对政敌从不手软,老弱妇孺也得不到我半点怜悯,可我不会做了不认。别的女人再温婉再好,可那些都不是我想要的,我想要的只有一个阿鸢。” 谢期嗤了一声:“你说的那么爱我,我活着的时候怎么不好好待我。” “对不起,我那时确实不知,以后会那么爱你。” 爱到皇位也不要了,命也不要了。 “你去后,我没有将你送入皇陵,停灵在乾元殿,每日就那么看着你,任由爱意一日一日的疯长,最后将我吞噬。” 谢期脩的睁大眼:“你……你没把我的身体送进皇陵去?你是不是疯了,那大热天的,不是都腐臭变成枯骨?” 萧直摸摸她的脸颊,痴迷的亲了亲她的眼睛:“我的阿鸢最爱美了,我怎么会让阿鸢变成那样,我用了许多冰,哪怕过去三十年,我死的时候,你也依然停留在二十多岁的时候,很美,很好看。” 他的目光那么深情,却让谢期觉得惧怕,嘴唇不自觉的抖动,差点哭出来。 萧直的有疯病,而且病的不轻! 她都死了,那是尸体,他不会对她尸体做了什么吧,一想到这,谢期浑身都在冒冷汗。 “那日你生产,我就吓坏了,后悔顺水推舟利用你大哥和弟弟,我马上就派人去找,谢朝是个好家伙,没想到带着那五千骑兵隐匿了起来,在大军合围漠北王庭的时候,阻击了漠北汗王的后路,我好高兴,赏了一门双公,却自觉难以面对他,他妻儿因我而死,他的妹妹,我这辈子最爱的女人,也没保护好。 咱们的孩子,我起了名字叫扬清、激浊,这两个小子,机灵聪敏,小时候就在上书房,把太傅耍的团团转,我把我们的孩子养的很好,长子清儿我封了太子,次子浊儿做了八龙亲王,以后他有了孩子继承爵位,世袭罔替永不降等。 他们生的都像你,十几岁时就迷的整个西京的小娘子们神魂颠倒,满京城的年轻姑娘们,都想做太子妃,靖王妃,是因为你这个娘亲,把这两个小子生的英俊风流,若是你看到了我们的清儿和浊儿,你一定会喜欢他们的。 我一直很后悔,后悔那时候年轻气盛,只想把政敌置于死地,对于后宫女人也不够宽和,伤了你那么多,一步错便是步步错,想要挽回都已经不可能了,我废了周慧荑的皇后之位,但周侯到底对我有恩,便让他把周慧荑的棺椁拉回去自行葬了,我跟宋蘅的长子也被我出继给了定王,他不会对我们的孩子有任何的影响,后宫的那些嫔妃们,没生育过孩子的,我都把她们遣散,让他们自行婚嫁,不论是裴卿的那个堂妹还是别的谁,我都不要。 不愿意走的,我便把她们送去水月庵,让她们剃度出家了,不过郑妃还留在宫里,清儿浊儿年幼时,是她帮着照顾,两个孩子离不开她们的郑母妃,我也就封了个德妃的位子,免得她在宫里难堪。 从前我觉得,九五之尊的皇帝,富有四海想要什么女子没有呢?痴迷一个女子,为这个女子做出诸多疯狂事,不论是作为男人还是皇帝,都十分不像话。 可阿鸢离开后,我才明白,除却巫山不是云说的是有道理的,旁的女子都不是阿鸢,我爱不来。 对不起,那时对你不好,不知道以后会这么爱你,后来苟活的三十年,我一直,一直很想再见你,想要挽回,想要补偿,可狠心的阿鸢,竟是连梦都不愿进来,没关系,阿鸢不来找我,我就去找阿鸢,总归生生世世,我都只跟阿鸢在一起。 你记得我同你说过,萧氏先祖曾在九渊山得天降玄女传授兵书法宝,你说这是因为萧氏先祖出身低,这种神话故事,不过是为了给萧家脸上贴金。 你说的不是不对,但□□遇仙,可能……是真的,不然我没办法再回到从前,再见到你。 阿鸢,我只是,想与你有和乐美满的一生,我们在一起,白头偕老,子孙绵绵,我想要你,跟我一起,活下去。” 阳光透过窗棂,晒在谢期的身上,暖融融的,萧直缓慢的说话,听得她眼皮直打架。 身边传来一阵均匀的呼吸声,再一看,她已经靠在他肩头,睡了过去。 萧直笑了,不论她嘴上说的如何的讨厌他,恨他。 潜移默化影响下,她已经相信,他不会伤害她,不然她如何能在他身边睡得这么熟呢。 萧直抱紧了她,手脚轻柔,温柔却执著的盯着她,就这么看着,看了很久,很久。 他们的好日子,并不多,也许是过一天少一天。 他与谢期,并不是重生,是回溯,回到一切都没有发生的时间,他要改变阿鸢和他的人生。 谢期睡着的时候,睡颜恬静,像个孩子。 萧直轻柔的将薄被盖在她身上,抱着她上了塌,没有发出一丁点的声音。 谢期见了很多次,心中疑惑,他为何这么会照顾人,不,只能说很习惯照顾她,对她的睡姿习性了如指掌。 分明萧直,根本就不是会做这种服侍女人的事的人,可他不顾忌自己皇帝的身份也就罢了,居然对她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喜欢午睡,夜晚多梦,也了如指掌。 他凝视了很久,最终只是垂下头亲了亲她的眉毛。 他爱她,于是有欲,但比起曾经因美色而产生的欲望冲动,过了这么多年,早已变了,爱欲转变为单纯的爱,如果不是因为他们的孩子一定要出生,他绝不会出此下策。 只要过了这个难产的鬼门关,他的阿鸢一定会否极泰来,长命百岁。 这一次他要死在她的前面。 睡吧,他的爱人,梦是香甜的,现实却冰冷而残酷,但没关系,他已经为她织下一片巨大的网,让她能得以好眠。 纵然对他的阿鸢来说,他才是最大的噩梦,但他不会放手的,不论哪辈子都是。 “只有我才能保护你,阿鸢……” 第98章 试探 “韩越……” 这两个字, 被萧直念在口中,宛如有什么深仇大恨,像是被阴冷黑暗的巨兽盯上一样, 韩越全身汗毛倒起, 额头上冷汗顺着脸颊流下, 更加垂下头去, 不敢作声。 今上这位陛下, 还不是皇帝只是符阳王时,脾气还算和蔼,一直充当着先帝和朝臣的和事佬, 同时也是先帝的一把刀。 然而他得了帝位,虽没对他这个曾经的后党杀鸡儆猴, 反而因他军功给升了官授了爵。 但当时,他是真的想要不顾一切, 不想阻击雍王,回援先皇后的, 直到看到那枚扳指,那是他与先皇后第一次见面时送她的。 其实也不算是送,在天骥军的军营里,她要射箭,他怕她伤了指头, 摘下来给她的, 而因谢家大哥忽然出现,那枚扳指她也没有还给他。 后来朱明节再相见, 他还以为, 以为她对他也有意,然而想要挣军功再上门提亲时, 她已经成了先帝皇后。 彼时她高高在上,对他递来橄榄枝,韩越并非没有骨气之人,少年郎还是最有血性的时候,但没有任何犹豫,他接下了她的橄榄枝,成了被清流们唾弃的后党。 收到那枚扳指,他知晓她的决心,无论如何他总归会听她,既她决心已定,他就为她守好大梁的江山,绞杀雍王叛党。 今上这位皇后的身份,只有少数几个人知晓。 面前高高在上的皇帝,毫不犹豫对他透露了皇后的真实身份。 他心惊胆战,不知她是主动的还是被迫的。 而萧直,这位喜怒不形于色的皇帝,居然毫不避讳,点出他心中所想,曾经在心中至今都没消失的绮丽心思。 肖想帝王之妻,这是诛九族的大罪,韩越身上的冷汗越来越多,几乎弯到了地里。 萧直这位皇帝,手段比先帝可要严厉的多,看谋反的雍王就知道了。 “别怕,朕只是问一问,你以后也要将皇后放在心上。” 韩越身子一抖,满脸震惊不敢置信。 “皇后以后要垂帘听政,你是后党,自然要一直效忠皇后,朕可以不计较你对皇后的冒犯,但是……” 韩越的心都提了起来。 于是他便听到了这辈子都让他无比震惊的话。 “你心里既有皇后,此生便不得再有别的女人,更不得娶妻纳妾,一生都要为皇后守贞,唯有如此,你才能仕途顺遂,出人头地,朕也会相信你对皇后的真心。” 他只能满脸震惊的看着萧直。 “你别误会,不是将皇后托付给你的意思,皇后是朕的,而且你,也不够资格,更没本事拥有她。” “朕将她交给过你一次,可你却没做到……” 韩越把她带去北宁府,与漠北对峙,他贪功冒进导致北宁失守,而住在北宁的阿鸢,没能逃出来,死于乱军之下。 韩越听的糊里糊涂,根本就听不明白。 “你不需要明白,只要记得此生你都要忠于皇后,无论身心,这样,你才能活着,保住你这条命。” 韩越冷汗淋漓,得到萧直退下的分吩咐,如蒙大赦。 萧直眯起眼睛,心中不悦。 没种的男人,觊觎他的阿鸢,还护不住她,若不是阿鸢手中可用的人不多,他也不想再与阿鸢生嫌隙,早就弄死他了。 他回了乾元殿,外殿静悄悄的,内殿没有人,谢期不在。 萧直的脸瞬间沉了下来。 “皇后呢?” 外面打瞌睡的小宫人吓得打了个激灵,急忙跪下:“回,回陛下,晌午裴大人夫人安宁郡主入宫来,与娘娘一起用膳,用过膳后,裴大人夫人出了宫,娘娘睡了一会说闷得慌,去清凉殿那边喂鱼去了。” “到现在还没回来?” 萧直面色平静,眼中却已凝出漆黑旋涡。 已经两个时辰了,乾元殿伺候的这些奴才都是吃白饭的吗? 乾元殿内,乌压压跪了一群人。 黄存礼倒吸一口凉气,他们这位主子平日待人还是挺和蔼的,可一涉及到皇后娘娘的事,就跟变了一个人一样。 “还不赶紧去找娘娘,找不到娘娘,你们是不要命了!” 黄存礼是在给他们解围。 一众宫人清醒,急忙出去找,然而直到晚膳时间,谢期也没有出现。 乾元殿内静的连一根针的声音都能听见,萧直的面色也越来越黑。 “陛……陛下……” 黄村礼吓得腿都软了,噗通一声就跪下,天子一怒伏尸百万,这岂止是纸面上简单的一句话。 “娘娘,娘娘也许去别的地方玩,忘了差人回禀您。” 萧直拳头攥紧,话语很平静,内心却早已成为滔天巨浪:“不必找了,叫金吾卫,备好马匹,随朕出宫。” 入了夜,西京城门都已宵禁,萧直直接带兵,出了城门,熟门熟路的走上了林间小道,山上隐隐绰绰,有处庄园亮着昏黄的灯光,在黑夜中,不大分明。 庄园深处,沈妙贞与谢期相对而坐,她居然深夜出宫,跟安宁郡主躲在这个小庄园中。 “我要多谢你,贞娘,这种时候,只有你敢冒着风险帮我,你放心,我不会叫萧直对你有任何威胁。” 沈妙贞倒是不惧:“臣妇帮娘娘,原也不是为了达到什么目的,更不怕陛下。” 夺后 第84节 “陛下把娘娘放在心尖上,娘娘说不让他做的是,臣妇看,陛下是不会做的,只要娘娘愿保臣女,臣妇有什么可怕的呢,只是有一疑问,臣妇不明。” 谢期做了个但说无妨的手势。 “娘娘逃到我这,早晚也会被陛下寻到,娘娘是真心想要逃走吗?” 谢期微微一笑,没说是也没说不是:“松一松狗链子罢了。” 沈妙贞疑惑不解,实在不知她与那位陛下之间在玩什么玄虚,只是给她斟茶:“娘娘如今有孕,也不能再喝芳山朱蕊,臣妇做的饮子里面加了杜仲苎麻根,也有两分安胎的效用。” 谢期拿来尝尝,饮子做的酸甜可口却无药味儿,赞道:“你果然兰心蕙质,我现在算是知道,裴境那厮为何对你不愿放手了,若我是男子,也定会喜欢你这样的姑娘。” 沈妙贞笑笑:“娘娘何必这么赞臣妇,臣妇却诚惶诚恐,娘娘得到了帝王这般执著的爱,比起娘娘,臣妇实在不愿班门弄斧。” “什么执著的爱,偏执罢了,疯子!” 沈妙贞装作没听见。 外面有动静,管家慌忙来报,说宫里来人围了庄子,就在管家回禀时,萧直身旁跟着裴境,两人大步进来,萧直面上还算平静,裴境已然黑了脸,他又是担心又是恐慌,这是成婚后头一次对沈妙贞黑脸。 萧直根本就顾不得找沈妙贞的麻烦,大步进了屋子,门咣的一声被关上。 沈妙贞平静的叫庄子的人都退下,金吾卫们守好屋子周围。 裴境拉住她的手,压抑着怒意,清贵无比的面庞头一次现出扭曲,他实在不知该拿她如何是好了。 “贞儿,你怎么明知故犯?你不是这样的性格!皇后的身份没几个人知晓,陛下性子偏执,却偏偏对皇后不肯放手,这就是个不确定不安全的人,你怎么还主动接近她,帮她出逃?” 他的确是在担心她,裴境压低声音,看向被金吾卫守着的屋子:“陛下喜怒不定,他若不饶你,我们根本就护不住你!” 沈妙贞根本就不怕:“是吗,我倒是觉得,陛下的性格爱之欲之生,恨之欲之死,只要皇后保我,陛下不会对我做什么。” 裴境气的够呛,胸口剧烈欺负:“你怎的这么托大,万一皇后不保你呢?我已经失去过你一次,还要让我失去你第二次吗?” 沈妙贞嗤笑:“哦,那我给裴大人你拖了后腿,阻了你的高官厚禄,裴大人跟我和离吧,我嫁过人,奴婢出身,没什么见识,裴大人别像陛下一样强求,不是很好。” 她毫不客气,甩开他,施施然的走了。 裴境咬紧牙根,他就知道,他就知道,她根本就还在怨他,怨他将裴邺派去北宁参军,怨他先斩后奏请旨赐婚。 屋内,只有萧直谢期两人,看似平静实则风雨欲来。 萧直眉头跳了几跳,看桌上的膳食,有荤有素俱都是补气安胎的药膳,算略略放下几分心。 谢期满不在乎的靠在塌上,丝毫不觉得自己偷偷跑出宫,有多么让人生气。 萧直什么都没说,单膝跪下,将她足踝放入膝头,亲自给她穿鞋:“以后想出来玩,没什么不可以,但要跟我说一声。” 谢期冷笑,脚尖踢开他的手,点在他胸膛上:“你以为我是想出来玩,我想逃走。” 萧直好似并不生气,只是轻轻用手托着她的腿,让她能踩得更重一些。 “这个招数,你已经用过一次了。” 他长长一叹:“上一回,沈妙贞帮你逃出来,差一点就成功了。” 天天都在说疯话,谢期不以为然。 却遇到了雍王残党刺杀,他的阿鸢,没能活下去。 “别再出来了,外面真的很危险,你以后想出来,等我排除了所有不安定因素,再出来,好吗?” “你这样,我真的很担心,很担心……” 萧直就那么看着她,居然哭了出来。 第99章 回溯 他就那么半跪着, 头伏在她的膝盖上,痛哭的眼泪流下,打湿了她的衣裙。 锁链拴在她的足腕上, 实则却拴在他的脖颈, 他的心里。他以谢期之喜为喜, 以谢期之乐为乐, 以谢期之忧为忧。 到底谁被谁囚禁了? 如此轻易就玩弄了他的心, 谢期却并不觉得高兴,一个感情淡漠的枭雄,此刻却为情所困, 被情所累,在她面前失态。 谢期只觉得悲哀也难过。 为什么要这么互相折磨, 他到底为什么能如此执着,重来一次还是不放过她? “为什么……你放过我, 我也放过你,不要再强行将我束缚在身边, 不要这么彼此互相折磨,难道不好吗?” 谢期觉得很疲累,萧直分明也很疲累,但他的执着顺着一条路走到黑,走入了死胡同, 让她更加害怕。 “阿鸢, 我不会放手的。” 他脸上仍旧带着泪痕,此刻却笑了, 双眼黑漆漆没有一丝光亮, 像是两个深邃的洞。 “对你来说是第二次,对我来说已经很多次了, 可每一次,你都死在二十九岁,甚至不跟我在一起,你选择了别人,死的更早,十八岁?十九岁?甚至没能活过二十。” “你想嫁给萧琰,甚至是明如槐,韩越他们,你想玩几年,这可以的,我心里难受,想把他们都杀死,嫉妒把我的心啃食坏了,因为你不喜欢我斩尽杀绝,我能忍耐,我谁都可以不杀,你喜欢,甚至跟他们生一两个孩子,我都能容忍。可是阿鸢,他们保护不了你,甚至比我更加无能。” 萧直的笑逐渐变得狂气,病态,大手包住她的,轻轻摩挲她的,温柔无比。 “果然只有我呢,只有我能护住你,外面太危险了,真的太危险了,一场刺杀,一场落水,甚至漠北蛮子公主下毒,都能要了你得命。” “你不能随便乱跑,阿鸢,你死在我面前,我真的受不了再一次失去你。” 谢期呆住,根本就听不懂他的话,这种怪神乱力的事,她听了浑身发毛,暗暗心惊,此刻被吓得连话都说不完整了。 “我不信,你……你不要胡乱说话,你在吓我,我不信。” 萧直就那么温柔的看着她,充耳不闻:“阿鸢,别再自己跑出来了,好吗,我真的很担心的。你知道我的性子,旁人让我一时不痛快,我便让别人一世都不痛快,让他们觉得死了都是奢望。阿鸢不喜欢我杀人,我就不杀,我都听阿鸢的,可是阿鸢若总是私自出逃,次数多了,我就真的忍不住了。” 他果然知道她的软肋在哪里,不论是否重生,她都不肯手上沾染鲜血,更不愿无辜之人因她而丧生。 她也觉得奇怪,爹爹分明是那样一个权臣,教儿女时却始终要他们风光霁月,行如君子。 要她轻贱人命,把别人玩弄于鼓掌之中,轻易决定旁人的命运,她确实过不了自己良心的那关。 “你上辈子都没有对非你政敌的人滥杀无辜,这辈子我不信你会这么做。” 见他脸上又要露出那种可怕的微笑,谢期又道:“如果你那么做,我会更加恨你。” 萧直无所谓:“阿鸢不是一直都恨我,从没爱过我吗 ,没关系,我不在乎。” “不是出逃……” 谢期扭过头:“我在宫里呆的闷了,想出来走走,是我求贞娘带我出来玩的,你别苛责别人。” 萧直笑的开怀,抱住了她:“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阿鸢不是要弃我而去, 。” 他将她搂在怀中,胡乱的亲吻,萧直是很主意自己的形象,虽不比那些一味追求魏晋风流的文人士子在脸上敷粉,但净面刮胡也用熏香,随身佩戴香囊。 只是一晚而已,他下巴上便出了一层浅浅的胡茬,这样亲她,扎的她脸痒痒的又有点疼。 谢期气的把他推开,一巴掌呼上去,啪的一声打在他脸上。 萧直此刻笑的傻乎乎,简直像村头娶到媳妇儿的傻大个,什么阴鸷危险,帝王威仪,全都消失了。 “我打你耳光,你还在这傻笑?”谢期实在觉得不可思议,眼前的萧直都不像萧直。 下一刻他果然干了更加不像萧直的事。 他握着她的手往自己脸上招呼:“阿鸢想不想再打几下,只要阿鸢开心。” 谢期瞪大双眼,气急败坏:“你是疯了吗,我看你是真疯了,装成这样有意思吗?” 萧直气定神闲:“阿鸢,你又不是第一次打我耳光,那时候我也没还手,也没对你做什么。怎么萧琰讨好你,你就信他对你真心,我对你好,你处处怀疑我别有居心。” 冷嗤一声,她嘲讽他是毫不客气的:“你还敢说,萧琰如何待我,你又如何待我?我又凭什么不信他,信你?” 萧直叹气,语气酸酸的:“他还曾承诺你要立萧续做你的嗣子,让你成为摄政太后呢,还不是游疑不定,最后不再提此事,他选择了萧氏江山,没选择你,你还这么信他。” “难道不是因为你封闭宫室,让他无法下诏令,没有你从中作梗,我现在已经是大梁太后。” 萧直摇头:“阿鸢,你太小看男人的决心,他是实权皇帝真的想要做什么没人能阻止他,他只是担心萧续不满一岁,你弹压不住朝臣,而我得不到你又绝不会帮忙,大梁会四分五裂,重蹈后唐的覆辙,所以说他选择了萧家江山放弃了你,是没错的。” 谢期沉默不语,伤疤被他直接揭开,就算是她也没法再虚与委蛇。 “生气了吗?” 这人又凑过来亲她的眼角:“就会生我的气,那辈子我的不好你都记起来了,我的好却没想起。你觉得萧琰便是对你一片真心?他承诺有了你绝不再纳妃,可还是为了稳住漠北,娶了他们送来的乌如居次,你有了身孕,乌如居次害你身殒,那时,你去的时候就是现在这个年纪,才十八岁,可萧琰居然放了乌如贱人一命,就是怕破坏禅城之盟。” 谢期听得一头雾水,可他说的又有头有尾:“我不信,你是不是做梦梦见的,萧琰不可能任由别人害我,漠北是想送来居次和亲,我见过那道奏折的,可乌如居次在来西京的路上就病死了,我大梁军队压境,和亲的事也便不了了之。” 萧直轻叹一声,揉她因为害喜胃口不好而变得有些消瘦的脸颊。 “真是个傻丫头,这一次我知道她会害你,怎么可能会让她活着,是我叫人在他们饮用水里投了疫病的毒包,乌如跟他的随从喝了,都发病啦,到底是个居次,漠北汗把她接回去养病,结果疫病就在王庭里传播,他们元气大伤,不仅没法和亲,南下对峙兵马也不足。” 谢期就像听天书一样,满脸疑惑还有些惊恐:“你……你要不,让太医来给你瞧瞧,要不,找天师观,给你驱驱邪?” “这是哪里看来的话本子,你倒是能开个茶馆去说书,一定有许多人给你打赏。” 萧直丝毫不生气,只要她不离开他,她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阿鸢觉得是我编的故事,就是吧,无所谓阿鸢信不信,只要你现在在我身边,怎么想都可以。” 谢期忍耐再三,她很害怕,可又好奇。 “你梦里的话本子,都是什么样的故事,都跟我有关吗?你说我嫁给了萧琰不止,还嫁给了明如槐和韩越?我嫁了这么多人,这怎么可能呢。” 萧直微笑:“你还记不记得,我同你说过,萧氏□□的事。” 谢期点头:“不论是民间故事还是皇室藏本,都把太?祖说成是神人下凡了,说他乃是南北梁国萧氏出身,没落皇族,得遇玄女授兵书后,就变了一个人,哪朝哪代没有这种事。” 神话本朝开宗太?祖,将皇祖捧上神坛,不过是为了加强统治罢了。 “太?祖可不是萧氏皇族,跟南北朝那萧实在沾不上边,□□朝朝臣只是不愿承认太?祖乞丐出身,非要给太?祖寻个高贵身份罢了,无户无籍,凭空出现,无兵无卒,却能灭十国后与宋划江而治,后又伐宋灭西夏,征服大辽,把辽人赶出了燕云十六州,他出身既不是贵族又非哪一国国主权臣,凭什么?” 谢期疑惑。 “那是因为,太?祖得遇仙人,是真的。” “天命所归者,本应是宋太祖赵匡胤,也应由他来终结乱世,一统中原,但本朝太?祖逆天改命,得了一身仙人传授的本领,可以回溯时间,他一遍一遍回溯时间,找到结点逐个击破,这才使大梁得了天下。” 夺后 第85节 谢期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得空白。 她,她好像在听天书。 萧直却非常平静,就像他说的不是这种鬼神之事,可太?祖是他祖先,哪有说这种故事编排自己祖宗的,这是大不敬,大不孝! “然而太?祖强行逆天改命,也不是没有副作用,他本人三十五忽发怪疾,英年早夭,娶妻纳妾生育孩子二十几人,却只活了一个病歪歪的太宗,萧家后代子孙,励精图治神志清醒的基本都三四十而亡,长寿的则会慢慢患上疯病,比如平帝,萧琰的父皇。” 第100章 赎罪 谢期肚子的月份大了, 除了手脚浮肿,晚上入睡总会喘不上来气,燥热气短, 而最近又总是会被噩梦惊醒。 这一夜又是如此, 萧直睡觉本也睡得不沉, 听到她的叫喊, 长臂一揽, 就把她抱在怀中。 大手不住的顺着她的后背,轻柔亲吻她的额头眼睛。 谢期从睡梦中惊醒,还有些呆呆的, 木愣愣的看着帐中顶上的绣花绒团,眼泪就这么簌簌流下。 “怎么了, 又做噩梦?” 萧直心疼不已,她睡梦中还出了不少冷汗, 萧直现在服侍她已经熟门熟路,拿了帕子给她擦身上的汗水。 寝衣都浸透了, 拉开她的衣裳,细致给她擦拭,从脖颈到胸口小腹,一处都没有放过。 谢期本就肤如凝脂,有孕后并没有寻常女子的憔悴面上起黄斑, 反而肌肤越发白里透红, 柔嫩顺滑,摸上去仿佛握着一块暖玉。 可萧直却没有丝毫旖念, 只是一丝不苟为她擦身, 给她换了一件新的寝衣。 还没等他系上她胸前的带子,她便扑倒他怀中, 她浑身都是冷的,颤抖着,依偎着他。 萧直轻轻拍着她,就像在拍着小宝宝,他也不是没亲自照顾过孩子。 “怎么了?” “做了,做了好可怕的梦,好可怕……”谢期的牙齿都在打战。 “没事了,没事了,都是梦,我在这呢,谁也不能伤害你。” 他身上的气息那么温暖,哪怕谢期厌恶他不喜欢他,此刻能保护她,给她安全感的,只有萧直。 “好可怕的梦,梦里一直好痛苦,可就是醒不过来。” 萧直不住的安抚她,亲吻她:“告诉我,做了什么梦,没事了,我在这。” 谢期一愣:“我不记得了具体内容了,就是好痛苦的样子,好想哭,就好像,好像我在水里,一直一直挣扎,却没人把我救上岸去。” “我会救你的。” 萧直的眼睛很认真,就那么定定的看着她:“我会救阿鸢,不管阿鸢在哪里,黄泉碧落,我总会去救你出来。” “对不起,是不是我前些日子跟你说的那些,你吓到了,什么转生,回溯的,子不语怪神乱力,都怪我不该跟你说这些。” 谢期抽抽鼻子,委屈极了。 “都怪你……” “是,怪我,对不起。” “都是你的错!” “对,都是我的错。” 萧直神色非常认真,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脸上:“你想打我几巴掌吗?要是还不解气,□□几刀也行,只是暂时留着我一条性命。” 他的大手抚摸着谢期圆滚滚的肚子:“我还得暂时活着,给你跟孩子布置一个稳定的朝堂,给你们一个安定的未来,我才能去死。” 谢期再也忍不住,哭出声,用尽全身的力气,锤他的肩膀:“混蛋,混蛋,你真是天底下最大的恶人,混蛋,为什么现在才对我好,一切都晚了,你知道吗?你以为现在这样补偿我,就能抵消上辈子对我的伤害?你现在这样有什么意义,伤害已经造成了,我爹爹就算不是你逼死的,也是因你而死,我的小侄子,我嫂嫂,就这样简单的让我放过你,放下仇恨跟你在一起吗?” “我贱吗?我贱吗?放下仇恨跟你在一起,我成什么人了,对得起养育我的爹爹,对我那么好的嫂嫂吗?你为什么曾经要那么对我,萧直,混蛋,要是没有遇见你就好了,要是从来就不认识你,就好了……” 她说的对,她一切苦难的源头,是来自于他,一步错步步错。 哪怕他回溯这么多次,也没能救下她,给她一个更加幸福安稳的未来。 他抱住了她,想要将她揉进怀中,融入他的骨他的血。 “对不起,对不起,可我不能放手,阿鸢,对不起,我谁都不想要,只想要你,护好你过完这一生,你要恨我,要打我骂我都可以。” 哪怕是杀了他,都行,到了时间他会这么做的。 只有第一次他娶了别的女人,后来的每一次,他都只要她,他谁都不想要,周慧荑与他是陌路人,他故意躲开跟她的交集,宋蘅被他送走了,他给了她很多银子,还为她寻了个秀才做夫君,崔氏女是真的肺痨而死,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哪怕这样激动的时候,他仍旧克制着,没有碰到她隆起的肚子。 谢期哭的累了,在他有节奏的轻轻拍背下,又睡了过去。 萧直一夜未睡,一直在黑暗中,凝视了她一晚,他的惶恐和害怕,已经够多了,而现在他希望她能想起,只有这样她才会知道他对她的好,他的赎罪,可现在看到她这样,又担忧她想起,她会痛苦,会害怕。 罢了,不想起来也很好,靠着对他的恨意支撑她走下去,也够了。 只有他一人在这无尽的地狱中痛苦,备受煎熬,他的阿鸢,无知无觉的过好这一生,已经足够了。 第二日一早,谢期精神奕奕,萧直眼下则有些青黑。 谢期态度一如往常,就像昨晚的情绪崩溃,根本就没发生过,态度依然对他不冷不热。 萧直也不在乎,还是温柔体贴,黏黏糊糊,好像只要她在他身边,就已经满足,并不奢求她的心。 又过一年开春时,谢期十九岁,她挣扎了一夜,生下一个男孩,这孩子不是清儿和浊儿,但萧直依然非常高兴,为了这个孩子大赦天下,给孩子取了大名,单名一个泽。 谢期不打算再生,出了月子难免要跟萧直行夫妻之事,便暗中寻了避子汤以备不时之需。 而谢期坐满月子后,萧直便提出带她一起上朝,让她垂帘听政。 举朝哗然,先帝在时,皇后临朝听政是因为先帝体弱,先帝用了这个理由大臣们也没法子阻止,可现在这位皇后也要临朝听政,萧直用的什么手段,其实他什么手段都不用,朝臣们也没什么法子。 毕竟萧琰还不会杀谏臣,对士大夫妥协,萧直就是个混不吝,根本不吃言官死谏那一套。 有哪个言官想要作秀,萧直却不会叫他死成,让侍卫拿下便叫监察司呈上那官员私下的阴私,顺便治罪。 水至清则无鱼,便是最古板的官员,到底也为自己亲戚通过方便之门。 萧直的态度也光棍,他是皇帝兢兢业业处理朝政,不涉及底线的事他不做,可别的事比如纳妃,让皇后垂帘听政,他也不听劝的,好言劝几句他也就轻轻放过,这种想踩着他这个皇帝作秀的官员,便依法查办,里子面子都给他掀了。 这么个皇帝,谁能不怕。 谢期得以顺理成章的上朝听政,不过因是女眷,面前总要遮挡帘子,朝臣们除了心知肚明的那几个,都不知晓她真实的身份,也没见过她的相貌。 这些大臣们左右不了萧直,更是佩服谢觞教导女儿的手段,先皇后便迷惑了先帝,如今这位皇后也把今上的心拿捏住了。 谢觞却只是讪笑,什么都不解释。 跟着萧直上朝,见到他的各种手段,谢期真是叹为观止,与萧琰的和稀泥相比,萧直虽看似冷面无情,实则不偏不倚,将朝中两股势力利用的很平衡,而除世家和清流外,他还暗中培养寒门士子和监察司这第三第四股势力。 她开始慢慢批奏折,有什么不懂的,萧直几乎是手把手的教她。 只要不离开他,她想要什么,萧直都给了。 他真的做到了这一切。 谢期时常在想,这辈子,她变成了一个权利欲如此重的女人,究竟是好还是坏,但纵然萧直已经什么都给了她,她却仍旧不满足,路已走到这地步,她都要继续走下去,已经不能再回头。 上辈子,她天真烂漫,要的并不多,纵为妾妃,只要姐妹和睦,夫君能有一点敬重怜爱她,在宫中纵然无子无宠的度过一生,她也并不埋怨。 但要的少时,却被伤的体无完肤,要的多时,被全然满足却仍旧填不满心中欲望的沟壑。 权利的滋味,真是让人欲罢不能。 萧直说的话,一辈子对她好,给她想要的,也许是真的,但她,已经都不相信了。 命运只有握在自己手中,她才能真真正正的放心。 不过,她有意迎合,泽儿出生后,她也不再对他动辄冷言冷语阴阳怪气,萧直受宠若惊,很是满足,也待她越发温柔呵护。 两人相处,倒也真有几分恩爱夫妻的模样了。 宫外已经有传言,说她与萧直是又一对昭烈帝和温皇后,一生一世一双人,夫妻同心护佑大梁,乃是天下之幸,百姓之福。 对此,谢期放任,毕竟她的名声越好,就越能名正言顺的接手权利。 她与萧直两人,吃住在一处,哪怕批折子,他也要把她放在腿上,缠缠绵绵,一点也不像沉脸不愿多言的他。 “娘娘,汤来了。” 谢期将汤盖打开,摸了一下陶器边缘,烫的嘶了一声。 萧直给她吹手,埋怨她怎么这么不小心。 谢期笑语盈盈,亲手盛了一碗汤,拿起白瓷勺子,喂到他嘴边:“这可是我亲手炖的,看在我差点烫伤的份上,你若不都喝完,可浪费了我一片心意。” 第101章 爱恨 萧直凝视她手中的鸡汤片刻, 白皙的手指,与汝窑天青瓷碗,简直是一副上好的美人图, 然而这美人却包藏祸心, 想要杀他。 他看得有些久, 久到谢期心中开始忐忑不已, 以为他发现了什么端倪。 “怎么忽然想起给我炖汤?” 谢期睫毛轻颤, 不大敢看他黑黝黝的眼睛:“只是看你最近照顾我和孩子,有些累,不想喝就算了。” 她的手开始后撤, 随意的想将那碗汤放到一边。 手却没能挪动,萧直低头, 对着碗边喝了一口。 他几乎是半强迫她,亲自给他喂了进去, 一碗汤下肚,随手将碗放到一边, 萧直目光幽深:“都喝完了,现在可放心了。” 他目光仿佛能看到她的灵魂深处,谢期身子轻颤,心虚的不敢回应。 他却将她抱住了:“很好喝,香甜的很, 以后阿鸢要时常亲手给我做。” 他真的毫无察觉?怎么让她觉得压迫感如此之重, 但不会的,他应该什么都没察觉得到。 萧直如此敏锐, 连她逃跑去了哪都很快知晓, 若是真的察觉到她的小动作,还能心平气和的跟她在这说话? “好, 以后每天都给你做。” 萧直笑的极为开怀,吻上她轻颤的睫毛,睫毛根部有一点濡湿的触感。 他卷着她,桌案上的书卷折子全都被扫到地上,他将她放了上去。 夺后 第86节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谢期心知肚明,然而此刻却开始挣扎,在这种地方,太羞人了。 因为心虚,她拒绝萧直的动作都很轻:“别……别在这,去床榻上。” 萧直轻笑,却并没有将她抱起来。 “会有人看到了。” 谢期有些恼,双手抵着他的胸膛,不让他亲下来,萧直只是笑,带着茧子的大手抚摸她的脸颊:“没人敢看,他们都下去了,现在只有我们两人。” 不知何时,也许在萧直吻上她脸颊的那一刻,服侍的宫人们早就蹑手蹑脚离去,此刻殿内静悄悄,只有他们两个。 谢期的脸顿时红了起来。 萧直想要做什么,没人阻止的了他。 温热的,带着薄茧的大手,抚摸着她的脸颊,俯下身去,将她抱入怀中。 他亲吻她,黑黢黢的双眸中只有她,再也容不下旁人。 “阿鸢,你知道吗,南方百越的佛灯会上,信徒都会供奉莲花,将未绽放的莲花花瓣折成自己喜欢的样子,恭敬、虔诚的敬献于佛前,以表示自己的诚心,我也想为你献上,一朵莲花。” 他握着她的手,放在心脏处,她被浓浓的爱意包裹,紧贴着他的心脏,听到一声又一声咚咚声,那是他心口跳动的声音。 他向她展示了自己一切的赤诚。 爱吗?不,她确定自己不是爱,大概是触动,还有一些欢喜,没有女人会对这样痴情的男人,能不动心,但恨是占了大多数的。 然而太过激烈的感情,就会让人分不清。 他已经占据她生命太多的时刻,曾经的期待是他,失望是他,痴情是他,心如死灰是他,恨得生啖其肉也是他。 她的人生早已融入他的,命运的纺线早已交织在一起,成了一团乱麻,再也无法分开。 太过极端的感情,爱与恨,她早已分不清。 她抱紧了萧直,藕合般的手臂攀上去,主动回抱住了他:“我也……” 萧直狂喜,这是她在他身边,第一次开始主动回应。 “阿鸢,阿鸢,你说什么再说一遍,我想听。” 他在亲吻着她,在她耳边说着各种痴痴的爱语,她却早已分不清是爱还是恨,她应当是爱的,但恨却比爱更多。 就这样吧,她什么都不想去想,也不想在思考,就让时间就此停留下来,就让他这么抱着她,依偎在他怀里,心中平静。 他们拥抱着彼此,就这么静静的睡过去,什么都没做。(这是拥抱,没有继续做别的什么,两个人就抱在一起呆着) 第二日应是早朝,谢期精神疲惫,昨日思索的事太多,懒懒的睡过了,萧直也便陪她,索性就称病罢朝一日。 与萧琰的兢兢业业,只要不是真的病的起不来,就绝不会不上早朝相比,萧直确实显得不那么克己勤政。 可奇怪的是,萧直却比萧琰更加得心应手,至少给海阁老翻案,推行新政,都是萧琰朝没能做的了的。 谢期埋怨他,说他跟她厮混不上早朝,朝臣本就怀疑她牝鸡司晨,现在还不叫她妖后,说她迷惑君心,祸乱朝纲了? 萧直笑的前仰后合,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真心实意的觉得开心了。 萧直本在帮她穿衣裳,现在这种事他从不假以宫人之手,帮她选衣服,帮她绾发,都成了他的某种乐趣。 看她嘟嘟囔囔的抱怨,萧直一把将她抱了个满怀:“放心,没人敢说阿鸢的,谁若敢说,我饶不了他们。” “你这么恐吓别人,用强压手段,人家面上服,心里不服,怕是更背地里骂我,是个祸国妖后。” 萧直只是笑:“那以后我不上朝了,阿鸢替我去,我就装病。” “得了吧,御下之道,人家面服心不服又有什么意思。” “阿鸢听政几年,倒成长了不少。” 就算是皇帝,也不是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想杀谁就杀谁的。 “慢慢来,阿鸢慢慢收服朝臣们的心,他们会知道阿鸢的好的,再说,我现在不是也在你身边还能帮你。” 谢期瞥了他一眼,不说话。 两人洗漱完,穿好衣裳,萧直虽然很想亲自给她绾发,但手艺不精,这种事还是的宫女们来。 流霞端上来一碗药汁,热气腾腾,嗅着就很苦。 “这些日子阿鸢喝的这些药,我总没问,这都是什么?是药三分毒,别轻易喝这些。” 谢期心里咯噔一声,忙道:“是补身子的,我自生了泽儿后,总觉得身上不爽利,便叫太医给开了点补气血的。” 萧直幽幽看着她:“当真是补身子的吗?” 谢期笑容有点僵,挥挥手叫宫女们退下去:“有件事我想同你商量。” “阿鸢有话直说便是。”萧直摸着她的头发,双眸幽深。 “我自生了泽儿,就感觉身子不适,生泽儿的时候那么艰难,我疼得至今想起来还心有余悸,要不咱们暂时先别要孩子了,行吗?” 她自生了泽儿,便一直喝着避子汤,现在却好似在跟他商量,为此不惜用上了美人计。 “阿鸢,不想我们的清儿和浊儿,上辈子,他们两个,就是我们的孩子。” 谢期有点心虚:“我并非是搪塞你,只是上辈子我便是难产而死,清儿浊儿是双胎,我很怕……” “再说我们已经有了泽儿,难道他不是我们的孩子吗?” 萧直叹气,凝视她半晌:“这件事不是我迫你,只是……清儿和浊儿,很重要……” “又是你那套鬼神乱力的说辞?” 谢期实在不懂:“你说的那件事,我总觉得根本就没来由,还是说你不喜欢泽儿,只是搪塞我罢了。” “我怎会不喜欢。”萧直叹气:“泽儿也是你生的,我说过的,只要你生的,我都喜欢,但是……” 清儿浊儿很重要,他们不仅仅是他们的血脉,也是锚点。 萧直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她将那碗‘补药’喝掉了。 谢期暗中做了这许多事,总觉得有些心虚,总觉得以萧直的手段,不该什么都没察觉。 可他表现出来的,就是什么都没察觉,谢期越发理直气壮,也不想深入探究。 泽儿一岁的时候,朝臣们已经习惯谢期垂帘听政,甚至直接代萧直批改奏折,她与萧直相处越发融洽,每隔几日便要亲自煮汤给他喝,而萧直也总是眉眼柔和,笑着喝下。 然而谢期就以为一切都顺顺利利,按照她所设想的那样发展时,御史参谢期二叔贪腐,贪腐金额数量很大,为了她的面子,萧直没让人在朝堂上说这事。 暗地里叫大理寺,监察司和北镇抚司联合去查,这一查出来,便是谢期都暗暗心惊,她二叔贪腐了八万多两白银,还在家中私藏金丝楠木的棺椁,而更叫人不敢相信的是,为了敛财,他出卖情报给蛮人。 这可是叛国的罪名! 萧直回来时,正见她满脸阴晴不定,生着闷气。 “你是故意的吧,这折子发到我这,就是为了让我看看我二叔到底犯了多大的罪?” 萧直急忙凑过去安抚,见她没那么生气了,才解释:“他毕竟也是谢家人,这一回我不处置,你来处置,不然你又要记恨我,我岂不是冤枉。” 谢期狠狠瞪了他一眼。 “叛国之罪与谋反相当,是株连九族的大罪,他上辈子就这样吗?” “上辈子揭发他罪行时,是十年后了,那时更加糟糕,监察司的人在拦住他们一家时,他已经跟蛮人投了诚,拖家带口想要逃跑去漠北。” 谢期沉默了下来。 第102章 算计 谢期终于明白, 为何上辈子萧直执意不放过二叔一家,哪怕明面上答应她饶他们一命,却宁愿让锦衣卫们装作马匪截杀, 也要灭口。 谁知道二叔手里拿捏着什么秘密, 对待这种叛国之人, 是绝不应轻易饶恕。 现在这块烫手山芋, 到了谢期手上。 “我爹说过, 年轻时他跟家里闹翻,几乎舍弃了谢姓,自己打拼流落街头, 二叔,是谢家唯一一个接济过他的人, 虽然他们不是一个娘生的,可兄弟感情却很好, 我记事起,跟二叔家走动来往也是最多的。” “上一次, 若不是谢觞执意保你二叔,为他藏了很多祸事,他至少不会被连累致死,至少能辞官告老还乡。” 看她面色不善,萧直急忙举起手做投降状:“我就是说句大实话。” “我竟不知, 二叔做了这么多的错事, 行了,你现在将事交给我决定, 自己倒是成了甩手掌柜, 没了责任。” 萧直满脸无辜。 谢期深吸一口气:“叛国之罪,罪无可恕, 以贪腐之名下狱,叫监察司处理了吧,至于我二叔家几个堂弟妹……查清楚是否有所牵连,卷入其中的罪不可恕一并处死,不过几个最小的,便饶恕性命,叫……叫谢家宗族领回去。” 如今,她做决定,处置自己的亲戚,居然也如此云淡风轻,眼睛都不眨。 可谢期难免惆怅,一抬头,便见到萧直满脸欣慰。 “如今阿鸢也成合格的执政者,这很好。” 谢期脸冷下来,她知道他什么意思,不就是跟她表明,是她二叔错了,他上辈子杀他,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 大梁律法施行连坐,律法严苛,如海家只是因为成了新政和平帝怒火的替罪羊,就被诛杀了九族了,男眷成年的斩首,未成年流放,女眷全部没入教坊。 沈妙贞的亲娘,出身赵郡徐氏,可因为是海家的媳妇,就必须没入教坊司,徐家根本就无法援手。 叛国之罪,更是九罪中最重的,若真揭发出二叔与蛮人勾结,按照律法,便是他们这个谢,也是逃脱不了的。 萧直上辈子只是私下诛杀,没因此连累谢朝谢朗,还算是手下留情了。 可知道是一回事,感情上又是另一回事。 她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然而谢期相貌太过明媚绮丽,哪怕气汹汹的瞪人,也一点都不凶悍,反而像是在抛媚眼。 在她面前,他总是没什么自制力的。 萧直觉得心口痒痒,捧住她的脸,便想亲上去,如今他才明白,什么叫做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人都会变成自己所讨厌的那种人,萧直也不例外。 他最唾弃被美色所迷,不务正业,把性命也搭进去的昏君。 现在,他却也成了这种昏君。 唇要印上她的,谢期却忽觉胸口一阵翻涌,推开他,捂着嘴干呕起来。 萧直忙让人去请太医,眼中暗含期待。 夺后 第87节 谢期还以为是苦夏的缘故,胃口一直不大好,可太医来了,把完了脉,跪地恭喜,她的心就沉了下去。 “恭喜陛下,恭喜娘娘,娘娘有喜了。” 谢期的脸完全沉了下来,萧直却欣喜若狂,赏了太医,高兴的想把谢期抱起来。 谢期摸着小腹,不见喜色,脸上唯有不敢置信和眉头紧皱:“怀孕,我怎么可能怀孕,我分明有喝避子……” 满宫的宫人头都垂下,不敢发出声响。 她很快便想清楚其中症结,豁然抬头,满腔怒火对着萧直发泄而出:“是不是你干的,你换了我的药?” 萧直丝毫不慌张:“现在你终于肯承认,日日喝的根本就不是补药,而是避子汤?” 谢期咬住了嘴唇。 “阿鸢,你就这么不想要我的孩子,这对我,对清儿和浊儿,都是不公平的。” “我只是,害怕……” 再抬起头,谢期双眼蕴满泪水:“我因生清儿和浊儿,难产而死,双胎本就怀的不易,泽儿那时,是因为太医把了脉,是单胎,可这一回,我真的怕,萧直,你口口声声说爱我,却让我再经历生育之痛,你当真爱我吗?” 他心里很清楚,她是假装的。 一声轻叹,这叹息声中有无奈,妥协,更多的却是纵容。 “正是因为爱你,我才想让你生下清儿和浊儿。” 谢期根本就不相信他的鬼话,他现在对她确实无限纵容,基本她说什么他都会听,可她不想有孕,这人分明知道她在喝着避子汤,却强行要她有孕。 “阿鸢,我知道我现在跟你说什么你都不会信,但是清儿浊儿必须出生。” 才能维系命运的纺线。 “你就不怕我这一次也难产而死吗?” 萧直想去握她的手,谢期既心虚又生气,可装已经装到这种地步,也只能继续装下去。 她打开了他的手,偏头不去看他。 “阿鸢……” 萧直无奈,强行抱住她,好好跟她分说:“你那回难产,是因为常年服用避子汤,虽然都是温和的,可到底对你身子有了影响,而那日,你又动了胎气……” 一想到一切的开始,始于她的难产,萧直眼中闪过阴翳。 “这一回一定会没事的,阿鸢,你会平安生下我们的孩儿。” 谢期心里七上八下,其实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能蒙混过关,除了擅自服用避子汤,她还做了更大的事,一旦被揭发出来便前功尽弃,萧直会如何待她都不知道呢。 “我保证,这一次我绝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你会没事的。” 见她仍旧垂眸不语,萧直也没别的法子:“说起来,今日前朝有官员请立太子,阿鸢觉得如何?” 她觉得如何,那个站出来上奏立太子的,就是后党推出来的人,看似是中立的清流,背地里已经被她的人给收买了。 就是她安排的,她怎么可能不清楚。 “我想着,泽儿如今也两岁多了,看着身体康健,虽然咱们大梁没有册封如此年幼的太子的前例,但我只有阿鸢一个妻子,这太子早封也早安阿鸢的心。” 谢期狂喜,不敢置信看他:“你说的是真的?没有哄骗我,你当真愿意立泽儿为太子。” 真是个小没良心,只有用到他的时候才会跟他露出笑颜。 他也真是贱皮子,就是吃她这套。 大手小心翼翼的摸着她的肚子:“前提是,你好好养胎,把清儿和浊儿也生下来。” 谢期沉默,孩子已经有了,她不会为了不要就喝堕胎药打掉他们,毕竟喝堕胎药,对女子身体也不好,稍有不慎就会遗留下血之症。 “我不会不要他们,我只是……” 这一次萧直没有等她解释:“我知道阿鸢怎么想的,阿鸢怨我换了你的药,可已经有了,阿鸢便好生待他们,这两个孩子的父亲虽是我,可母亲却是你,你能像待泽儿一样待他们吗?” 总感觉他知道些什么,可又不像。 泽儿不是他的,是萧琰的,以萧直的脾气,要是知道了,焉能容她和她的孩子,更不要提立泽儿为太子了。 “你为什么要这么问,泽儿是我们的孩子,肚子里这个焉能不是?手心手背都是肉,我难道还会厚待那个薄待这个?” 萧直笑了:“那就好,这一回后,我再也不会迫你生,除了泽儿,我们只要清儿和浊儿,就足够了。” 谢期嗯了几声,心里却想的是立太子的事。 而萧直果然说话算数,此事后他们重归于好,他也便顺从朝臣所请,立长子萧泽为太子。 萧泽成了太子,但到底年纪还小不能监国,萧直也带他祭了天和太庙,这便是正式承认了萧泽的地位。 而谢期也暂时放下心来,只是她的泽儿一日不继承皇后,她便只能安心片刻。 怀双胎到底要辛苦些,不过害喜呕吐的症状倒是比怀泽儿要好些,就是肚子要比寻常孕妇要大的多。 萧直时常会在夜间给她揉捏腿脚,哄她入睡,完全是个好夫君的样子。 便是寻常人家的丈夫,就能为妻子做到这种地步?亲自给她更衣,给她洗脚,揉捏身体服侍她? 萧琰也没有过这样吧。 萧直都这般低到了尘埃里,可她还停留在上辈子的仇恨中,值得吗? 有时她也会问自己,值得吗? 皇后的尊位,一生一世一双人,后宫只有她一人的专宠,临朝听政,大权在握,萧直都给了她。 复仇真的有意义吗?迷茫的时候,谢期也问自己。 在不停的问自己,审视自己后,谢期觉得,值得。 因为补偿,曾经的伤害便不再存在?若没有重来一次,她就真的死了,死人如何像活人讨一个公平,而她因为萧直的举动,感动了,就把自己后半辈子都交到他的手中,任由他来决定她的生死吗? 她只能继续走下去,走到这至高无上的顶点,她绝不不后悔。 又至七月,酷暑难耐,谢期因月份大了更是坐着都会出汗,她又不能贪食冰,更觉难忍。 萧直很是忧心,便带她去甘泉宫避暑,因她肚子太大,还特意叫车架慢慢的走,马车里也放了好些冰,就是为了给她解暑。 他实在贴心,倘若没有上辈子的仇,她一定会死心塌地的爱上萧直的吧。 忽的,车架剧烈震动了一下,萧直抱住她,让她靠在软垫上,还没来得及开帘子训斥,黄村礼惊声尖叫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有刺客,快护驾,护驾!” 第103章 刺杀 马车开始剧烈弹动, 谢期护着肚子,满脸惊恐,萧直将她抱到下面厚实的软垫上, 抽出剑挡在她身前。 外面有打斗声, 有黄村礼惊慌失措的叫喊和金吾卫们奋力杀敌的低喝。 一柄间游龙一般伸进来, 黑衣人将马车的幔帐整个扯下。 这是谢期第一次看到萧直展露武功, 跟人打斗的模样, 他的剑法居然真的很好,跟此刻打斗了个十几个来回。 但到底是皇帝,并不专精于武功, 渐渐还是落了下风。 谢期现在有孕七个月,肚子却大的惊人, 根本就是个累赘,这种狭小的空间, 躲也不能躲,跑也不能跑。 不论萧直如何左支右绌, 他都始终将谢期牢牢挡在身后,只要有他在,就不会让别人伤害她。 萧直的身上渐渐有了伤,汗珠低下,气息也开始乱了。 “护驾护驾!” 黄村礼拎着刀砍过来, 被周围的刺客一把掀翻在地, 抽动两下再也没能起来。 几玫铜钱镖急飞而来,目的便是谢期的肚子, 谢期只能下意识抱住肚子, 用双臂护着小腹,保护孩子, 可这种动作也只是徒劳无功的,她闭上眼睛,等着剧痛降临。 然而什么都没发生…… 没有疼痛,她完好无损,孩子也在腹中,没有大碍。 睁开眼,对上一股粗重的呼吸,是萧直,他挡在她身上,他护住了她。 萧直面色惨白,刚才几声闷哼,是他用身体帮她挡镖,金钱镖尽数没入他的背心,饶是受伤的这种时候,他依然护住了她的肚子,小心翼翼的,没有压到她。 萧直的大手摸了摸她的脸颊:“没事的,阿鸢。” 一柄剑从身后刺来,萧直面色一僵,剑刺入他左胸口,穿膛而过,鲜血溅到谢期的脸上,她脩的睁大眼睛。 萧直嘴角吐出一口鲜血,却仍旧笑着看着她。 那种欣慰的,满足的,温柔到无以复加的微笑,让谢期心慌,让她不知如何面对。 “阿鸢没事,真的太好了。” 这一剑过后,刺客被赶来的金吾卫们乱箭射死,此时,刺客已全部伏诛,一片狼藉,而萧直满足的蹭蹭她的侧脸,昏了过去。 皇帝皇后遇刺,谢期封锁了消息,萧直的身体却经不住颠簸,只能就近安置在甘泉宫,太医赶来施针急救,用了猛药,终于在黄昏时候,萧直转醒。 “阿鸢呢?皇后没事吧?” 黄存礼没死,只是被吓的不清,身上也有伤,陛下差点就要死了,醒不过来了,还惦记着皇后娘娘呢。 “陛下,皇后娘娘没事,只是略动了一点胎气,您……您……” 萧直了然:“我要不好了是吗?” 他早就知道,也早有准备。 谢期的鼻头、眼睛,都红红的,眼眶里有泪珠在闪烁。 “我这辈子,能见到阿鸢为我哭上一回,就也不算白活,哪怕立时死了,也死得其所。” 谢期心中难受,说不出话:“你到底,到底知不知道现在什么情况,还在说玩笑话。” 他什么情况,自己最是清楚不过。 “不安定的因素已经清楚,这一次后雍王一党已尽数覆灭……” 夺后 第88节 他的身体很疼,说话如破旧的风箱,嘶哑涩然,然而他很高兴,笑的开怀极了,重来这么多次,他终于把阿鸢一切的威胁,都尽数消灭,包括他。 只要阿鸢将清儿浊儿生下,她这辈子便是顺遂幸福的一生。 “我现在什么情况,快快说来,莫要瞒着朕!” 萧直的脾气,除了对谢期卑微到了尘埃里,别人谁不怕他,太医吓得跪倒地上,不敢隐瞒。 “陛……陛下,那金钱镖和剑上都有毒,金钱镖的伤口浅,可那剑刺中的地方,您有旧伤,那处本就是贯穿的伤口,多年不曾愈合。” 那个位置,左胸口,是她的簪子造成的伤,她当时并未留余力,是抱着要杀了他的心做的,若不是他天生心脏在右边,他当时已经死了。 “陛下,您现在伤上加伤,毒顺着伤口侵入肺腑,而且微臣还探查到,您体内还有另一种慢性毒,拖垮了您的身子,现在内忧外患,微臣微臣……” 黄村礼痛哭流涕:“怎么会,陛下身体里怎么会有慢性毒,给陛下的吃食都是奴婢亲自检验过的,谁能给陛下下毒呢。” 谢期沉默不语。 萧直笑笑,不见丝毫慌张:“朕身体中毒的事,尔等需牢牢烂在心里,对谁都不能说,否则,朕会让尔等死无葬身之地。” “黄存礼,速速召集二品以上朝臣,在甘泉宫外等候,朕,有遗诏。” 他缓了缓,继续道:“黄存礼,拟圣旨,用印!朕去之后,太子萧泽继位,皇后垂帘听政,着天下兵马大元帅谢觞,首辅裴境,次辅方明,并礼部、户部、吏部、兵部四尚书为辅政大臣,辅佐皇后,皇后,持朕之天子剑,上可打幼帝,下可斩奸臣,对皇后不敬者,监察司可处置。” 说了这么一段话,萧直胸口起伏,喘的上不来气。 太医和几个奴婢吓得瑟瑟发抖,退出甘泉宫就被金吾卫们看管了起来,以防止他们拿捏住皇室把柄,会乱说话。 谢期一直在沉默。 殿内只剩他与萧直两人,手上温热,萧直握住了她的。 “阿鸢,别怕,我已安排好了一切,现在朝堂内除了帝党,后党,清流已经不足为惧,我的遗旨,他们会听从,泽儿年纪小你可心安理得摄政,若将来有一日,泽儿不堪大用,你也可以取而代之,想做什么,一切都随你,别怕……” 谢期豁然抬头:“你是不是知道了,你是不是什么都知道?” “是,我知道。” 谢期满脸惨白。 他往下说:“泽儿不是我亲生子的事,我知道,你给我下毒的事,我也知道。” 谢期不明白,真的不明白,为什么都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他要死了,还能露出如此温柔凝视着她的样子,难道他有后招? 萧直叹气,胸腔疼得他根本说不出来话,他视若罔闻。 “你既然知道,你都知道,为什么,为什么……” 谢期整个人都是懵的,她根本就想不出来,为什么,萧直是这样的人?主动将她与别人的孩子,当成是自己的,还能立太子,她给他下毒,要他的命,他也能毫不在意? “我只想要你开心,阿鸢。” 剧烈的咳嗽过后,萧直感觉到生命在流逝,他要死了,但他并不在乎。 “你觉得亏欠萧琰,我可以代你偿还,你想要泽儿做太子,我依然可以依着你,你想要我的命,我也能给你。阿鸢,我只问你一句,你现在得到了所有你想要,你觉得,幸福吗?” 谢期的表情渐渐空白,完全不能做出回应,只能呆呆的,木木的看着萧直。 “对不起……上辈子那样对你,对不起……没能好好珍惜你,你消气了吗,可以,原谅我了吗?那么多次重来,你只记得我那一次待你不好,没关系,只要你能开心,我做什么都可以。” “阿鸢,抱抱我吧。” 他的神色那么疲惫,却那么温柔,满足的没有一丝不甘,最后的最后,他也只想再抱一抱她。 “我已经回溯了太多次,不知道还有没有下一次了,大概是最后了吧,我实在不想,到这时都要带着遗憾死去,可以,原谅我了吗?” 谢期哭了出来,她不知为何会这么伤心,眼前发生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是无措的,失序的。 爱恨纠缠,他伤过她,现在却用这种惨烈的方式赎罪,他本应是她的仇敌,她用的这些计谋,都是为了算计他,战胜他。 可现在,他的仇敌却说,他一切都知晓,他都是心甘情愿的。 这让她情何以堪? 谢期终于崩溃,纠缠的如此之深,她早已分不清对萧直,是爱还是恨。 “混蛋,混蛋,萧直你就是天底下最坏的家伙,我用得着你这样可怜我?你以为为我挡剑,保护了我,就能抵消你所做的一切吗?我告诉你,我不会原谅你的,你太自以为是了,破碎的镜子哪怕重圆,裂痕依旧存在!哪怕你现在用生命弥补我,曾经你对我做过的那些就没发生过吗?谁要你护着我了,谁要你心甘情愿喝毒汤,你自己愿意的,萧直,我绝不会对你感念半分,我也不爱你,我不爱你!你死了我也不会记得你,我还要找十个八个男宠服侍我,我气死你!” 她又哭又闹,眼泪簌簌流下,涕泪横流的她,一点都不美,像街口撒泼的市井女子。 萧直就那么看着她,温柔而坚定。 “不原谅吗?那也没关系,我已经做到我所能做到的一切,阿鸢,只要你以后能幸福快乐的活着,一切都结束了。” 这一次,他先死在她前面,更改的命数能让她长命百岁,寿终正寝吗? 萧直也不确定,但他已经做到了自己的极致,一次次的重来,一次次的失去,他身心俱疲,却仍想许愿跟她有下一世。 他们没有立场对立,没有隔着那些伤害,他不是废太子之子,不是手无实权的傀儡皇帝,她也不是权臣之女,他们只是普通百姓,没有仇恨和哀怨,只是一对平凡的夫妻,过着炒米油盐的平淡日子。 逆天而行者,再无轮回,万劫不复。 但他并不后悔,唯一所后悔的,大概是他们没能有一个平和安稳的一生。 “对不起,阿鸢……对不起……” “我不允许你死,萧直,我决不允许!你不能这么做,为我付出了一起,你就可以心安理得的去死吗,你以为你偿还了一起吗?萧直……萧直……” 熙和三年,年紧二十五岁的睿宗萧直,溘然离世,死于雍王残党刺杀,同年帝之长子继位,皇后谢氏摄政,睿宗去时,皇后腹中尚有两个未出生的遗腹子。 ——正文完—— 第104章 番外?前尘 一切的开始, 都始于他的强求。 谢期难产而亡,死于他最爱她的时候,萧直痛过, 却也觉得不过走了一个女子, 他天生凉薄淡漠, 对女人哪会几十年如一日的痴情, 大概痛几年, 也就渐渐忘却了。 时间,是治愈伤痛,最好的良药。 然而他低估了谢期对他的影响, 她是一壶浅淡如水的酒,初喝一口不觉有什么, 却后劲十足。 连他自己也没想到,他不仅不能忘怀, 反而夜夜记起,最终她成了他的心魔。 他坐在那里, 任由自己爱意疯长,对着一个已逝之人。 在她活着的时候,他就已经爱她,却始终放不下帝王的身份,想要挽回却太迟了, 她死了, 却成了他心上的朱砂痣,窗前的白月光。 他思念成疾, 开始后悔并伤害一切曾经伤害过她的人, 包括自己,然而时间越久, 她的一颦一笑,在脑海中却越发清晰。 老天爷真是不公平,他这种人,伤害了她,却还活的好好的,还能长命百岁,而她还那么年轻,就去了。 凭什么,别人都能得到幸福安稳的人生,他的爱人,却不能。 听闻汉武帝思念李夫人,曾寻找方士作法,只为再见佳人一面,他开始求仙问道,为的却不是自己永享长生,他知道今生再也无法补救,想要求一个来生。 他长宿在天师观,日夜虔诚修道,给许多佛寺捐了银钱修庙,不管是无量道尊,还是如来佛祖,他都拜,只求能让他再见他的阿鸢一面,求来世续缘。 天师观供着他这么一位天子,又不能随意赶他走,一观道士苦不堪言。 观主终于对他说,或可去天师观发源之地九渊山附近寻找他还活着的师父,太玄真人。 九渊山不仅是萧家龙兴之地,也是天师观发源之地,从□□起兵安定天下时,天师观那位祖师便是大梁国师。 九渊山破晓峰,天师观一座小小道观,隐藏在深山之中,群山之巅,却在□□朝后,再无此观踪迹。 观主告诉他,要诚心,也许会见到太玄真人。 从山脚下到破晓峰,总共九千六百三十阶,一阶一叩首,愿他所爱之人来世仍出生于富裕之家,做个无忧无虑的大小姐,愿他萧直,能在来世仍与所爱之人再续前缘,偿还罪过,愿今生,她能来入梦,叫他再见她一面。 许是诚心感动上天,萧家先祖保佑,他果然寻到了天师观祖观,却也发现了萧氏能发家得到天下的秘密。 明明最初,赵家天子赵匡胤只剩黄袍加身一统中原,却被萧家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卒压过一头,最后是萧氏得了天下。 原来□□真有神人相助。 在被隐藏起来的天师观祖观中,他发现了浮世镜。 “□□发觉回溯能力乃是逆天而行,他得天下后,就将不属于此世的力量封于此镜中,却仍旧不得善终,你是萧氏血脉,却不知打碎浮世镜后,能否像□□一般驾驭这股力量。” 回溯,回溯是什么,萧直弄明白这种神异力量后,升起了希望,如果他也能像□□一般,得到这股力量,将时间推回到十年前,是不是就能补救,他与阿鸢就能有个不一样的未来。 然而他萧直终究不是□□,用了十五年,强行叫天师观进行移形换影之术,才让他拥有了这股力量,他没有听从太玄真人的劝告,得到的那一刻就发动了力量。 他要去找阿鸢,要弥补自己过错,要给她一个安稳幸福的未来。 第一次,时间回溯到了十年前,阿鸢刚进宫的那时,他欣喜若狂,虽然时间的落点不在他掌控之中,但不论是巧合还是别的什么,都足以让他高兴。 阿鸢与王、孙两家贵女一起入宫,被他封了贵嫔,他迫不及待就去找了阿鸢,看到了更年轻时,还纯善天真的阿鸢,果然,此时的阿鸢还不是后来那个备受伤害的她,他说什么她都相信,他待她好,她也投桃报李。 他们很快就成了一对恩爱的夫妻。 因为要补偿上辈子的过错,他信守诺言,封了阿鸢为皇后,与谢觞联手,哪怕这一次最终都不得不对上谢家,他也不会再采取极端的方法,误叫人伤了她父亲的性命。 他独宠她,将所有的爱都给了她,他们是一对神仙眷侣,人人羡慕的恩爱帝后。 上辈子,他的阿鸢是难产而死,这是他的心结,所以这一次他并不打算让阿鸢有孕,她只要跟他举案齐眉,白头偕老过完这一生,就足够了,至于孩子,他早已看开,从宗族过继一个,好生教养,也算对萧氏有了交代。 十年的幸福生活,他肃清朝堂,她夫唱妇随,出则同座,入则同卧,本应是这样的。 可在二十九岁,阿鸢依然死去,这一次并未死于难产,是死于雍王残党的刺杀。 为什么会这样,阿鸢的身体在他怀中渐渐失去了温度,重来一次,他都没有再伤害她,磋磨她,给了她独一无二的爱,为什么,阿鸢还是会死。 这一次,他没有伤害任何人,甚至本就该死的王若君孙芍,处置了他们家族,他也留了她们一命。 为什么别人还活着,他还活着,阿鸢却会死? 他不懂,也不甘心,他再次发动了回溯。 第二次,他回来的更早一些,回到他还是废太子之子时,重来第二次,他轻车熟路,这一次他发誓,一定会保护好阿鸢,跟她白头偕老。 联合各派,清缴雍王,战漠北,他早早让自己成了萧琰眼中的后起之秀,值得重用之人,而他因为回来的更早,王府那些侍妾,不管是宋蘅还是郑元娘,他一个没要。 因为有了机会,他有意识接近阿鸢,获得了她的好感,顺理成章的,阿鸢及笄之后便嫁给了他。 这一次他更加紧张,生怕雍王残党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再伤害她的阿鸢。 阿鸢总是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紧张她的安危。 他的阿鸢,这么的好,这么的单纯,认为天下所有人都是好人,没人会伤害他。 在他被噩梦惊醒时,总会抱住他,轻柔的拍着他的背,顺着他的发,给他安慰,给他力量。 夺后 第89节 他爱她,她也爱他,这是他最期望看到的结局。 然而阿鸢还是去了,甚至比上辈子死的更早,这一次是替裕太后挡灾,误服毒药。 他分明已经肃清雍王势力,为什么阿鸢还是会死? 绝望之下他再次发动回溯,一次又一次,阿鸢从来没有活下去的结局。 他想起太玄真人说过的话,妄图逆天改命者,都要受到天罚,而人命数有定,强行更改很可能不仅无法更改,还会招致祸事。 但他萧直不信命。 如果阿鸢的祸事来自于自己,那么再次重新开始,他就远离她。 他记得,明如槐不是喜欢她吗,不是愿意为她去死吗?在他的引导下,这一次,阿鸢嫁给了明如槐。 纵然难过,伤心,看到属于他的阿鸢与别的男人成婚恩爱,就像有人捏着他的心脏一样的疼,看到明如槐为她簪花,他气的吐血。 可若是没了自己,阿鸢能幸福,那他也认了。 明如槐被谢家养了几年,后认祖归宗回了明家,可明家跟谢家怎么能比,分给他的家产也完全不能支撑他过活,平日开支都是用的阿鸢的嫁妆。 萧直很不满意,阿鸢肚量惊人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加上明如槐的确待阿鸢很好,他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下。 变故发生在阿鸢十八岁时,明如槐的娘亲四娘子病重,她夫君已亡,夫君的儿子也不愿给她寻医问药,明如槐将母亲和几个同母弟弟妹妹接回家抚养。 他娘吃药的钱,养育弟弟妹妹们的钱,都要阿鸢来出,阿鸢没有怨言。 可跟着四娘子进了明家的那个表姐,却让阿鸢和明如槐发生了第一次争吵,四娘子非要让明如槐纳那女子为妾,阿鸢不同意,四娘子以性命相挟,阿鸢却依然不肯松口。 四娘子在遗憾之中病逝,打理了四娘子的葬礼,阿鸢便给了那表姐银子,让她出去单独过活。 却没想到,明如槐居然私自置了个小院,让他那表姐外室不是外室,亲戚不是亲戚的过着日子。 糊涂的明如槐,一直暗中关注的萧直已经开始后悔。 阿鸢的性子没经过深宫中十多年的磋磨,是绝不会忍气吞声的,直接寻到了那小院,要把明如槐这个兴风作浪的表姐打发走。 却正看到被下了药,跟他那表姐纠缠到床上的明如槐,气急之下的阿鸢,拿起鞭子就要打杀那女人,却在推搡间,被明如槐那个表姐一个失手,推到博古架上,后脑砸到凸起的铜鼎,当场身亡。 这一次死的时候,阿鸢还不到二十岁。 萧直气急败坏,觉得自己眼瞎,怎么就瞧中了明如槐,觉得他是个好人呢,料理了明如槐,弄死他那个表姐,他开始下一次回溯。 明如槐不行,就换别人! 他不信,他的阿鸢就不能得到幸福,不能长命百岁! 她的阿鸢与父亲老部下的儿子韩越暗生情愫,在天骥军的营帐,韩越教她射箭,对她一见钟情。 韩越是武将出身,为人忠诚,应该不会像明如槐一样,处理不了内宅妇人之事。 阿鸢嫁给了韩越,跟随他一起去了北宁府戍边。 这一次他回溯的太晚,没能经营自己的势力,漠北虎视眈眈,觊觎大梁已久,早就想南下打草谷。 他苦心支撑,甚至亲自带兵抗敌,却终究没能阻挡历史的潮流,北宁城破,韩越带兵突入漠北王庭却失踪,阿鸢与韩家人逃走不及,死于乱军之中。 这一次,阿鸢十九岁。 他真是看走了眼,韩越也是个废物,连自己的妻子都保护不了。 没了阿鸢活着的世界,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他面无表情,熟门熟路的发动了回溯。 但是这一次,时间线并没有推进很靠前,他想起一切时,阿鸢已经嫁给了萧琰,成了萧琰的皇后。 萧琰是注定早死的,阿鸢怎么会嫁给他? 可看在他对阿鸢很好,并且阿鸢也很高兴的份上,他妥协了,但结局依然是那样,因为他没能回来的更早一些,萧琰身子不好,只能勉强平衡朝局,为了稳定边境,萧琰接受了漠北和亲。 那个乌如居次一入宫,便成了贤妃。 阿鸢很气恼,也很伤心,但她仍旧对这位漠北来的公主以礼相待。 萧直只想保护阿鸢的安全,他殚精竭虑在最短的时间内创立监察司的前身,悬镜暗卫以保护阿鸢,可还是没能阻止乌如居次害阿鸢。 这一次,阿鸢去的时候,只有十八岁,腹中还怀着孩子。 狗屁的世界,存在根本就没意义,萧琰怕漠北,他可不怕,萧琰说不能杀乌如,他偏要杀,他还要将她折磨致死,让她痛苦的死去。 乌如的哀嚎渐渐没了声息,把尸体挂在北宁城门,羞辱漠北,萧直面无表情,再次回溯。 他不懂,为什么所有人都可以活,阿鸢却必须要死。 一次又一次的回溯,他一次又一次亲眼看到阿鸢死在眼前,却无能为力不能救她。 果然只有他才可以,别人都不行,只有他才能保护阿鸢,只有在他身边,阿鸢才能活的更长一些。 一次又一次的回溯,他开始逐渐明白。 阿鸢的悲剧命运,最初是来自于他,二十九而死,难产两个儿子而亡,在所有的时间线中,寻找那一星半点的可能性。 命运的改变,是很难得。 萧直不信命,只信自己。 他心中有一个计划,他猜到了为何阿鸢与别人在一起,会死的更早。 不知道他的身体还能支撑几次回溯,一次还是两次?太玄真人警告过他,太多次回溯,会如□□一样,没有来世,不能转生,灵魂飘散于时间的罅隙之中,永恒孤寂。 不过,无所谓,谁在乎自己最后会如何,他都不在乎,阿鸢不能存在的世界,是毫无意义的。 他知道,他已经疯了。 偏执、疯狂,可那又怎么样呢,看着她一次又一次死在自己面前,让她好好活着,幸福安稳的过这一生,早已成为他的信仰。 这一次的回溯,比他任何时候都早,他隐约能察觉到,对能力的控制已经开始失序,或许他真的没有下一次了。 他准备着,积蓄着力量,这一次他要死在阿鸢前面,将她的注定会早死的命运换到自己身上,以他们的两个孩子作为锚点,固定她如浮絮一般漂泊不定的一生。 天师观,每一次重来,命运般的第一次相逢,看到她眼神的第一刻,他就明白,这是有着第一次记忆的阿鸢。 她只记得他的不好,却不记得别人对她的负心薄幸。 没关系,没关系。 萧直对自己说,他在赎罪,不论她如何对他,都没关系,他甘之如饴。 第105章 真结局1 作为天下兵马大元帅, 国公府大小姐,谢期的生活可谓是众星捧月,比起别人家的主君妾室好多个, 庶出子女一大堆。 爹爹谢觞只有阿娘一个女人, 家中兄妹姐弟三人都是同母生, 且因为家中只有她一个女儿, 她过得日子比别家的小娘子, 都幸福太多了。 然而今年只有八岁的谢期,却有个烦恼。 她有一个小竹马,叫萧直, 是太子家的长子,在她很小的时候, 大概只有两三岁,阿娘抱着她入宫给太子妃请安。 她生的好, 白白胖胖像年画上的福娃娃,而且不认生, 见了谁便跟谁笑。 东宫当时也只有一个孩子,便是萧直。 太子妃让萧直抱她,一大一小两个娃娃在一处,看得大人们着实可乐。 可那时她只有两岁,还裹着尿布呢, 不过一会儿, 就尿在了这位皇长孙身上,只有五岁的皇长孙僵住了, 手足无措, 可怜兮兮。 大人们看得可乐,太子妃和太子侧妃更是哈哈哈, 只在那里看皇长孙的笑话。 还是秦敷看不过眼,把谢期接过,才能叫松了一口气的皇长孙被嬷嬷领着去换衣裳。 太子妃觉得,这真真是有缘分,谢期生的实在玉雪可爱,东宫女眷都很喜欢她,太子妃便当即问秦敷,给两个孩子定个娃娃亲。 秦敷有点犹豫,孩子年纪还小呢,若是长大两人感情不和,岂不是误了两个孩子的终身。 太子妃是个性子极温和,又很长袖善舞的人,当即便说,看两个孩子意愿,若是将来两个孩子不愿成亲,她便收谢期做义女。 太子妃娓娓道来,这样能进能退,给了谢家选择,又没有以权压人,实在叫秦敷无法拒绝。 就这样,两岁的谢期就多了个未婚夫君,一个陪着她长大的青梅竹马。 萧直比她大三岁,今年十一了,与她还是一团孩子气相比,他已经有了些许少年模样,生的星眸剑目,鼻梁高挺,眼尾微微上挑时,很有几分风流意思,现在便能见到以后到底有多英俊,是个能让小娘子伤心的样子。 但谢期烦恼的不是这些。 在家里,她是个小霸王,哥哥让着他,弟弟也让着她,爹爹想管教她的时候都会被阿娘呵斥。 她这么个倍受宠爱的娇气女孩儿,却要受萧直管制,明明只比她大三岁,为什么像她爹爹一样管教着她啊。 分明,连她真正的爹爹都没有这样。 这也不许做,那也不许做,萧直就是个大坏蛋。 谢期坐在树干上,拔着树上的叶子,无聊的揪下一朵花出气。 “谢家妹妹怎么坐在树上?快下来吧,好危险的。” 谢期从树枝里探出头,下头的少年有一张温和到有些懦弱的脸,是明如槐啊,谢期有点兴致缺缺,不过还是给了点面子,对他点点头。 明如槐客居在自己家,爹爹和阿娘虽然一直对他很好,但他总是束手束脚,像隔着什么似的,不大放松,无趣的很。 谢期原来总是寻他玩,可他却不知为何总是躲着自己,而且表情很是一言难尽。 小孩子嘛,怎么可能一直坚持对热脸贴冷屁股,后来也就不大找他了。 听说他要认祖归宗,回明家去,这几天一直在收拾行李。 “谢妹妹,快下来吧,树上危险,我接着你。” 明如槐想要张开手臂,下一刻就愣住,伸出的手也缩了回来,神色尴尬,握拳行礼:“太孙殿下。” 萧直缓缓走来,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对明如槐点了点头,便再也没看他。 抬头看向枝头,谢期在跟他赌气,整个人都缩回繁茂的枝条里,只有一双穿着蝴蝶绣鞋的脚,晃啊晃的。 明如槐跟萧直一样大的年纪,怎么总感觉萧直好像比他大很多岁,两人站在一起,萧直顿时鹤立鸡群,身形挺拔,气质如松,而明如槐就显得瑟缩了些。 分明萧直也只是比明如槐高一点点,壮一点点。 谢期觉得奇怪。 夺后 第90节 “别闹了,阿鸢,快下来。” 萧直张开手臂,脸上带着微笑,仰头看着他的小姑娘。 他对明如槐淡淡,连个表情也欠奉,可对着树枝上那个一团稚气的小丫头,整个人都温和下来,如春水破开坚冰,春风吹拂了风雪。 明如槐看到,曾对他亲切不已,却因他的冷待变得对他爱答不理的小姑娘,直接从枝头落下,如一朵轻盈而美丽的花,落入他的少年怀中。 酸涩慢慢从心口涌上喉头,是啊,谢家妹妹是跟太孙自小订婚的准太孙妃,他算什么呢。 谢期已经八岁了,小拳头很有劲儿,谢家也不奉行女孩儿要吃得少,谢期现在是个白白嫩嫩的小胖墩。 萧直捏捏她的脸:“不是叫你不要爬树吗,很危险的,摔下来怎么办。” “这也不让那也不让,你比我爹管的都宽,讨厌你!” 萧直乐呵呵的笑,任由女孩结实的小拳头打在身上,其实是挺疼的,萧直却丝毫不觉得。 他将她抱在怀里,用抱孩子的那种手法,谢期整个人都坐在他手臂上,看着像是大哥哥在带妹妹一样。 “今儿外头上来一筐肥蟹,岳母亲自下厨,做了姜汤菊汤,晚上吃蟹,不高兴吗。” “哦,好耶,吃蟹!阿鸢要吃八只,不十只。” 他抱着她缓缓离开,明如槐退到一边,弓着腰握着拳,恭送太孙殿下离开。 从萧直的余光中,他看到,这位并不高傲行事进退有度,颇有贤名的太孙殿下,不屑而讥讽的瞥了他一眼。 那眼神中写着的分明是,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跟我争? 秦敷希望女儿能跟太孙殿下多亲近,太孙殿下对她和谢觞早就以岳父岳母相称,非常恭敬,有什么好东西都想着念着他们家阿鸢。 她希望两个孩子能多培养感情,这样就算将来有什么变故不能成婚,太孙殿下也能把阿鸢视为妹妹。 秦敷不遗余力的留萧直用饭。 今晚是螃蟹宴,秦敷看着萧直和自家傻乎乎的女儿,心中叹气。 都说男女七岁便不同席了,可太孙与阿鸢是未婚夫妻,而且阿鸢年纪还小,一团稚气,看着像个白白胖胖的团子,殿下倒是个少年模样,因为稳重越发显得成熟,坐在一处就跟大人与小孩,大哥哥和小妹妹。 此时萧直这个大哥哥,正尽心尽力的给阿鸢剥蟹,蟹八件在他手中物尽其用,完整无损的将一整条螃蟹腿都剥出来。 纤长有度,骨节分明的手,不紧不慢的挑蟹肉,还亲手喂到她嘴里。 简直比自己这个亲娘都溺爱,秦敷不自觉的叹气。 果然,不等她说话,谢觞先看不过去了:“阿鸢,你如今也大了,怎总能让太孙殿下服侍你?” 谢期懵懵懂懂,还扒在萧直身边,渴望的看着他剥蟹,等着他投喂。 爹又来说她,谢期懵然,头上却落下一只大手,在揉着她的头毛。 “不妨事的,阿鸢喜欢吃孤给她剥便是了。” “殿下,家里也不是没有女婢,何必劳烦您亲自来。”谢觞无奈,真是女儿不懂事,殿下也愿意惯着。 “旁人剥的,我不放心。”萧直只是笑,脸上满满的都是柔软和宠溺。 谢觞噎了一下,他已经是个爱妻牌了,可跟太孙殿下一比,完全被比了下去。 “你手上都是螃蟹味儿,别摸我头发,流云今天给我摸了玫瑰花味的发油。” 谢期还很嫌弃。 萧直笑了,伸手到她鼻尖:“我用菊花水,洗过了,你闻闻,没有蟹味。” 太孙殿下种种作为,根本就不能用宠溺形容,完全就是在娇惯熊孩子,谢觞这个亲爹都没眼看。 一想到,自家女儿刚八岁,就能脚踢公孙遗,打趴自小学武的韩越,骑在太孙的脖子上耀武扬威。 谢觞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将来要是嫁不了太孙殿下,可能也嫁不出去了,这样混世小魔王一样的女儿,谁家肯娶。 “好了,已经吃了两只了,不能再食。” “诶?为什么啊,没吃饱。”谢期脸蛋鼓鼓,气咻咻,小拳头雨点一样捶打他。 萧直任由她打:“那也不能吃了,螃蟹寒凉,吃多了伤胃。” 捏捏她的小脸:“明日叫厨子把蟹都剥出来,做成秃黄油,留着拌饭吃,好不好。” “恩!” 年仅八岁小姑娘的生活中,非常单纯,有好吃的好玩的就能高兴好几天,而一直管制着她的萧直,此刻在她眼里也成了大好人起来,不过可能下一刻他又要管着她说教她时,就会变成大坏蛋。 十一岁的萧直长得很快,同龄的少年尚还有些稚嫩,他却迎风就长,现在便已将近七尺,因为习武身子也并非瘦弱如麻杆,反而有些结实。 再加上这人相貌净取了太子与侧妃的优点,太子遗传自昭烈帝和温皇后的好相貌,侧妃娘娘也是太子妃自小一起长大的嫡亲表妹,西京有名的美人儿。 萧直一张脸,在成长中慢慢褪去稚气,实在是风流惑人,一双上挑的凤眼,眼波流转间,就叫小娘子红了脸。 他也知道这张脸生的招人,素日便是板着,轻易不笑。 谢期被他带进宫里住几天,太子妃和侧妃都很喜欢她,想留她常住。 东宫就是她第二个家,她对这里太熟悉了。 从东宫出来,到了太液池,谢期想要去抓太液池的鱼,正好撞见,下了朝的萧直,被一位贵女拦住了去路。 第106章 真结局2 那少女是来自荐枕席的。 萧直是庶出, 侧妃所生,虽是长子,可怎么就册封了太孙, 这其中还有一桩缘故, 太子妃张氏早年难产伤了身子, 自此便不能再生育, 她性格之贤惠, 哪怕是贤后赵皇后都说不如自己这个儿媳妇儿,说她心性之能忍非常人也,是个真正的贤良能容人的。 太子一开始心仪的并非是太子妃, 乃是太子妃之亲妹,但造化弄人, 太子妃之亲妹乃是庶出,婚后, 因自己无法再诞育子嗣,又得知太子与自己庶妹这桩旧事, 太子妃便主动提出,让妹妹进府服侍太子,成了侧妃。 这位便是萧直生母,太子侧妃小张氏。 太子妃不嫉不妒,小张氏性情温婉和顺, 她们姐妹在闺中感情便十分好, 只是因怕太子妃心有芥蒂,小张氏从未声张此事, 想着这辈子嫁给旁人, 也不能让嫡姐伤心,谁知嫡姐十分愿意接纳她进东宫。 太子妃想的开, 左右自己是生不了,她也主动为太子寻了其他女子做良娣良媛,对别的女子她尚且不妒,更遑论嫉妒亲生妹妹,自己亲生妹妹如何便不能跟太子双宿双飞。 太子十分感动,当初本是因为父皇指婚才不得不娶了太子妃,如今也因为她实在贤良,对太子妃敬重有加。 而小张氏生了长子后,太子喜欢非常,太子妃也视其若亲子,在萧直六岁时,太子妃鼓动太子,请立太孙。 太子妃招数实在是高,自亲妹入东宫,不仅太子开始对她有了敬爱,凡事都愿跟她商议,后宫其他女子都失了宠,张氏姐妹独占太子恩宠,旁的良娣良媛,见都见不到太子一面。 秦敷不止一次暗地感叹,太子妃好手段,张家的富贵,只要太孙位子一日是稳的,便一日都不会倒。 今日这拦路表达芳心的女子,便是张氏女,虽与萧直血缘不算亲后,论起来名分上还要叫她一声表姐。 “殿下,太孙殿下。” 萧直与别的少年实在不同,行事稳重从不毛毛躁躁,今上十分喜欢少年老成的萧直。 所以他才十一,可看着往往让人忽略了他的年纪。 女子有一张清秀可人的脸蛋,一身杏黄色襦裙,衬的她十分娇嫩,拽着手里的帕子,她一见太孙殿下这张俊俏的脸,就脸红心跳。 “太孙殿下,臣,臣女张娇,也算是您的表姐。” 萧直不耐烦,转身就想走,这少女却追了上来:“殿下,自上月中秋宫宴,臣女对您一见倾心,愿入宫侍奉殿下。” 萧直很烦,但因为是母妃娘家人,又不好直接冷脸。 “孤已有婚约,早早便定下王妃。” “臣……臣女知道,便是殿下已有王妃,臣女也愿服侍殿下,哪怕只是个宝林,臣女也愿留在殿下身边。” 她咬着嘴唇,十分羞涩:“臣女,恋慕殿下,哪怕没有名分,也……也愿意……” “我已经定亲了,不会考虑旁人。” “殿下,当真不能给臣女一个机会吗?臣女知道,您和谢家姑娘定下了娃娃亲,可谢家姑娘如今只有八岁,只是个奶奶娃娃,如何侍奉的好殿下,这么一个小胖墩,就算身份匹配得殿下,可到底……” 小胖墩?谢期听了不乐意了,她吃的多,现在是长身子的时候,确实白白胖胖的,大家都说她是年画上的福娃,怎么就成小胖墩了。 “孤真的很心烦。” “诶?” 萧直伪装起来的好脾气顿时消失,连那张温和带笑的脸也没了表情:“你说谢家女是胖墩,你是什么,矮倭瓜吗?” 他毫不犹豫喷出恶毒汁水,居高临下鄙视面前这少女:“孤活这么大,就没见过脸比你还扁平的女人,你也好意思跟孤自荐枕席?要点脸吗?” 张氏女嘴巴张了张,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被骂的脸青一阵红一阵,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可惜,眼泪这种东西,只有在怜惜她的男人面前,才有用。 “孤记得你今年十五?我大梁不鼓少年成婚,你一个已经及笄的女子,对孤一个十一岁的少年,说出这种自荐枕席的话,不仅不要脸,而且其心可诛,孤要把你……” 萧直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口。 就看到一团小炮弹风一样的冲过来,咚的一声砸到那女子后,张氏女噗通一声掉进了水里。 “阿鸢?” 萧直心疼蹲下,将她攥的紧紧的小手张开,包在大手中:“手疼不疼?” 太液池的水不深,更何况这是河边,张氏女与萧直身边的宫人都是一愣,张氏女已经哭出来了。 殿下这是什么偏心眼的太孙,她被推到水里去,后背被胖墩砸的疼得要命,结果殿下只关心那胖墩手疼不疼? 谢期气咻咻的,对张氏女做鬼脸,萧直揉揉她的手,把她抱起来坐到自己臂弯上。 “以后生气,也不必自己动手,你身边跟着的人都是吃干饭的吗,把你的手打疼了怎么办,今儿东宫小厨房有栗子糕,南边贡上来了杨梅和荔枝,叫人给你做杨梅荔枝饮,我带你去吃好不好?” “好耶,栗子糕!杨梅!荔枝!” 谢期不住的拍手,眼睛眯成了两弯小小的月牙。 萧直瞥了一眼落水的张氏女:“把她弄起来,押到大母那里去,此女对孤图谋不轨,得查一查她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她能有什么阴谋,不过是看着皇太孙生的英俊,定下娃娃亲的未来太孙妃现在还是个孩子,想搏一搏前程,想要皇太孙的宠爱罢了,她能有什么阴谋。 张氏女傻了眼。 萧直抱着谢期,几个五大三粗的婆子压着张氏女,就这么进了东宫。 萧直直接去了太子妃处,太子妃与侧妃见到本家侄女,如此形容狼狈,都是一呆,待萧直将她自荐枕席的事说出口,太子妃脸都黑了。 夺后 第91节 “阿鸢可有受惊?”太子妃温声问谢期。 年仅八岁的小胖墩谢期摇摇头,她虽然年纪小可力气大着呢,十几岁的也打不过她。 太子妃摸摸她头上扎成两个环的小揪揪:“把前些日子皇后娘娘赏我的那响珠镯拿来,给我们阿鸢戴,还有那个西洋贡上来的小窥镜。” 小张氏抿抿唇,看着可怜巴巴的侄女,到底有些不满。 “好啦,去跟着你太孙哥哥玩去,至于这丫头,便送回张家,再也不许她私自入宫来。” 萧直恭敬的谢过太子妃,领着一蹦一跳的谢期离开正殿。 小张氏到底有些气闷:“阿姐,分明是谢家那小丫头推了盼娘,怎的你还给她道歉,赏赐她?阿直也真是的,盼娘虽有过错,可到底是咱们张家人,算来还是他表姐呢。” 太子妃已经叫人把张氏女带了下去,安排人送她出宫,此刻殿内只有她们两姐妹。 “真是傻孩子,阿直不喜欢盼娘,你这个做娘的难不成还非要拗着他的意思,叫他纳了吗?” “纳了又如何,他总得给外家一点面子吧。” 太子妃叹气:“你真是被我跟太子宠坏了,阿妹,你不会以为,将来都能靠着太子对你的爱过盛宠的一辈子?今年又是大选,东宫进了多少新人?咱们姐妹联手,暂时夺得太子的恩宠,可你还指望能永远霸着太子?前几日,太子便去了林良媛处。” “……” “以色侍他人,能有几时好,你真是被情爱迷住眼了,只有直儿,才是咱们姐妹俩真正的依靠,直儿有出息,得他皇爷爷喜欢,太子也倚重他,可这孩子也是个有主意的,牛不喝水强压头,你这个做母亲的因为一个盼娘跟儿子闹别扭,你拎得清吗?” “在这宫里,只有直儿好,咱们姐妹俩才能好,你实在糊涂。” 东宫的揽芳苑是萧直住的地方,此时他正在亲自喂谢期吃东西。 小丫头嘴巴鼓鼓,嚼着栗子糕,还满脸的不服气。 “她说我是胖墩儿,好讨厌。” 萧直摸摸她的头:“我不是帮你教训她了吗,别气了。” 谢期翻了个白眼:“真是不公平……” “又怎么了小祖宗?” “她为什么能跟你自荐枕席,可以做你的宝林,怎么没人跟我自荐枕席,做我的小相公?” “……” 满宫寂静,黄存礼想笑只能强忍。 “额……这个……”萧直面露难色,一时也不知该怎么跟他的阿鸢解释。 “你还小呢,将来你长大了,就有美少年跟你自荐枕席了。” 萧直的回答更叫宫人喷饭。 谢期扣着手指:“那好,以后我长大了,也要找好多美少年做小相公,太孙哥哥不用怕,你是大相公,可以管着他们。” 萧直失笑,咳了一声,继续兢兢业业给她剥荔枝:“好好好,都依着你。” 张氏女得了个大没脸,本来太子妃罚了她,以为这事也就揭过去了,谁知宫里的谣言居然传到外头去。 说是张氏女自荐枕席不成,被太孙说那张脸长得像倭瓜,张氏女算是在西京出了名,不过可不是因为什么才名美名,而是因为丑。 第107章 真结局3 六月, 合欢花开了漫山遍野,她站在高大的树下,窈窕的腰身不盈一握, 身形颀长, 亭亭玉立的像一株含苞待放的水莲花。 粉嫩的花瓣从枝头飘落, 她回过头, 露出一个轻盈而甜蜜的微笑。 萧直心头泛出酸意, 某种不太受控的,粘稠而黑暗的物质,从身体涌出。 强压下了古怪又阴沉的冲动, 开口唤她:“阿鸢……” 谢期并不是独自一人,身旁还有两个姑娘, 而对面那英俊少年,满脸通红, 不敢看她也不敢看她身边的那个姑娘。 萧直的声音并不大,可谢期却精准的听见了, 抬起头,对他笑了起来。 那一刹那,一切都静了下来,唯有一朵一朵花,静静盛开的噗噗声, 如蝴蝶的翅膀在他心口处, 扑腾扑腾,轻柔的搔动他的心。 什么粘稠黑暗, 早已退去。 只要她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 他就一直能像个正常的人那样,温暖而温柔。 萧直的眉眼都柔和了下来。 两两对望, 谢期身边的那两个姑娘,相视一笑,她们是谢期的手帕交,闺中好秘友,早就知道,太子殿下对阿鸢一往情深,这两人秀恩爱也不是一天两天,大家早就已经习惯。 她穿着一身红衣,跑过来时,宛如一团跳动的火焰。 萧直不怕被灼痛,他伸出手,抓住了这团火焰。 “刚才聊什么,这么开心,我看有个少年凑过去跟你们说话,我也想听听看。” 萧直的话茶味十足,只有谢期这个傻白甜听不出来他话中的醋意:“是韩大人家的小公子,我的香囊掉了,他捡到给我们送了来。” 当然是韩越,他一眼就瞧出来,老熟人了。 握住她的手,顺势插入指缝,十指相握,萧直拉着她去那里,与她站在一处。 那两个阿鸢的闺中好友,萧直也熟的很,一个是郑陵郑元娘,另一个海妙贞。 是的,他回到了一切还没开始的时候,甚至穆宗皇帝根本就没有立皇太弟,他的亲生父亲一直都是肃宗亲子,去年肃宗大行,身为太子的父亲继位,萧直也名正言顺成了太子。 父皇重用海阁老,海大人一家也没有因为五王之乱被诬陷谋反,那位流落在外的海家血脉沈妙贞,自然是海家嫡女,没有姓沈。 众人都行了礼。 萧直微笑:“多谢你们帮忙照顾我家阿鸢,刚在在说什么这么开心,孤也想听听。” “没什么啦,我们就是说着玩。”谢期有点不好意思,拉拉他的手。 “哦?有什么是孤不能听的吗?” 他说话温温柔柔,客客气气,可就是不知为何,不论是贞娘元娘,还是韩越,脸上的笑容都淡了下来。 郑元娘和韩越甚至低下头,有点瑟瑟发抖。 谢期不太明白怎么回事,满脸疑惑。 “韩公子捡了我的香囊还给我,我们一时聊的兴起,便问他,是我生的好看,还是贞娘生的好看,他答不出来,我们就笑了。” “哦……” 海妙贞咬了咬牙,行了一礼:“太子殿下,我们不过是女孩儿家的玩笑话,臣女资质浅薄,如何能跟太子妃相媲美,请殿下不要将此事放在心上。” 萧直没说话,谢期在一边嘟囔:“贞娘,你道歉做什么,这有什么可自谦的,本来我觉得我生的已经够美了,可贞娘更好看啊,而且时下男子女子不是追求什么清理出尘,弱质纤纤,哎,像我这种明艳的美人儿只能孤芳自赏啦。” 谢期很莫名,不懂为什么贞娘要道歉请罪。 萧直淡淡一笑:“不过是时下人不懂欣赏的玩笑之语,海姑娘不必放在心上,你们慢玩。” 他微微颔首,拉着谢期离开。 谢期一头雾水,却不知萧直离开,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这位太子殿下,气势太足,吓得他们冷汗都要流下来了,只有阿鸢,傻乎乎的还以为太子是什么平易近人的好人。 海妙贞更是松了一口气,太子护短谁不知道,从前张家那位姑娘得罪了阿鸢,被太子毫不客气的说长得像倭瓜,现在已经成了满西京的笑柄,都过去五年了,那姑娘还没嫁出去,甚至一提起张家女,大家都会想起矮倭瓜。 太子面上温和,实则睚眦必报,她们虽是玩笑之语,阿鸢也不放在心上,可不代表太子不会不放在心上啊。 望着谢期被拽走的背影,太子身形高大,衬托的在女子中算高的谢期也娇小不少。 分明是携手前进,海妙贞却看出几分不同寻常的占有欲,一时间目露怜悯。 “你在生气吗?” 萧直摇头:“没有,我没有在生气。” “奇怪,总觉得贞娘他们好像很怕你似的。” 萧直笑的越发温柔:“怎么会呢,错觉吧,大概是因为觉得我是太子,身份有别,对我太恭敬了。” “我说呢,太子哥哥脾气这么好,大家怎么会怕你,都是因为不了解你的缘故。” 萧直闷笑,目光柔软:“是,阿鸢才是这个世上最了解我的人。” “以后我们在一起玩,太子哥哥也多多参与,大家以后就不会怕太子哥哥了。” “好。” 只怕他想参加,旁人都要吓得瑟瑟发抖呢。 凶猛而可怕的怪兽,只会在她面前藏起利爪与獠牙,温顺的任由她抚摸,亲昵的露出肚子,被她顺毛。 她却不知自己面对的,是怎样的一个怪物。 要藏好自己阴暗的一面,不能吓到她,要让她爱上他,他已经再也没有下一次,也再也不能忍受失去。 萧直拉着她的手,走到小小的湖边码头,早已有宫人准备好了小舟,把她抱上小船屏退众人,萧直亲自划船,往湖中心游去。 谢期好奇的到处看。 “太子哥哥,你还会划船呢?” “这种小事,有什么难的。” “咱们要去哪啊?” “湖心的小岛上,那里有个小亭子,咱们去那,饿了吗还是渴了,有你最爱吃的绿豆冰糕,还有紫苏饮子。” 谢期不饿,她倚着船舷边,手伸下去,去摸被船桨打起来的浪花,湖水冰凉清凛的,很舒服。 湖水很清澈,一眼就能看到下头蔓蔓生长的水草,随着波流摇曳,深处有几尾游鱼,船桨所到之处,波起浪花,也吓得这些游鱼甩着尾巴游去了别处。 “太子哥哥,好大一片荷花。” 萧直给她戴上防蚊虫的香囊,任劳任怨划着船靠近了荷塘,小舟从密密麻麻的荷叶中穿过,谢期兴致勃勃想要采莲子。 萧直放下船桨,任由小舟随着水流漂浮。 “现在还没莲蓬呢,要过夏入秋才会有。” 他给她摘了几朵荷花,果然莲芯还很稚嫩,不过萧直大手一深,捞了一把,水草中浮着几只嫩菱角,也还没有长成。 夺后 第92节 “玩玩可以,别吃,这种现摘的没洗过,可能有虫。” 谢期讪讪的放下那几只嫩生生的菱角,满脸遗憾。 “想吃回头叫御膳房给你做些。” “御膳房做的,哪有野外摘得新鲜。” 萧直好气又好笑:“回头吃的泄肚,疼得不还是你?” 谢期悻悻,不过她小孩子心性,很快就不盯着那几个菱角,拽下一片荷叶,给萧直戴在了头上。 萧直这么个身着锦衣的英俊公子,头上顶着一顶绿色荷叶帽,着实让谢期开心,拍手哈哈大笑。 萧直很无奈,却也没摘下来,不然她一定不高兴,嘴巴撅的老高,要哄半天才能高兴。 随她吧,反正这种事也不是没有过。 给他编小辫子,用胭脂在他脸上画花钿,给他涂指甲,满东宫的宫女内侍憋笑憋得很困难。 有一次睡醒后他去乾元殿议政,父皇哈哈大笑,朝臣们也是想笑不敢笑的样子,宫人拿了镜子来,才发现,自己脸上被她用胭脂画了一只猫头。 他的阿鸢,性格本就跳脱,被他娇惯着,性格更加骄纵。 可他就喜欢她这样,无忧无虑的,幸福的的活着,才是他的阿鸢,谁也不能伤害阿鸢,包括他自己。 她想欺负他,就任由他欺负好了,只要她高兴。 谢期玩到兴起,脱下鞋袜,坐在船舷边,脚伸到水里荡着玩。 小舟的船舷处有木扶手,也不怕她会掉下去。 就这么慢慢摇摇晃晃的,划到了青石的小码头处,还没靠岸,就嗅到一股奇异的饭香,谢期跳下船,想要踏上青石板路。 “别急,先把鞋袜穿上。” 萧直抱她坐下,捉住她的脚亲自给她穿鞋,可谢期满心满眼都是那边的小池塘,而且她怕热,贪凉,不想穿鞋袜。 萧直拿手搔她脚心,两人笑着跌坐一团。 因为痒,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谢期,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萧直看得有些意动,怀中的少女张着小嘴喘气,一截粉色从口中探出,眼神迷蒙,他喉头耸动,叹了几叹,抱住了她。 “快一点长大吧。” 还有一年,她就及笄了,就可以嫁给他了,在她没成年前,他什么都不会做的。 回溯这么多次才得到的宝物,珍之重之,好生呵护,绝不想在成婚前,就将她摘下,让她难堪。 “不想穿鞋吗?” 谢期点头。 萧直转身弯下腰:“那我来背你,这里不是木板桥,脚踩在下面会脏。” 她的双臂抱住了他的脖子,吐气在他耳边,却仍是不肯老实的呆着,随手摘了两片叶子,往他头上插。 萧直将她抱得更紧,哪怕看不到脸,此时此刻,她在他身边,这条幽静的青竹小路,他就想这样,一直走下去,到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