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藏娇》 第34章 藏花阁 莹莹看向说话者,一双媚眼不动声色地上下扫视了个来回,却发觉有些看不透对方,于是抿唇道:“您有要求尽管提,奴家定能安排妥当,莳花楼从不会让贵客失望。” 闻言,夏侯芷蹙起眉,刚打算稍加暗示,却听段垂文已然开了口。 “我这个人,不喜欢玩别人剩下的,只要新鲜货,” 他眉骨深邃,当下颌微低,眼皮上撩时,隐约透出一丝危险的压迫感,仿佛一个不满意,下一刻便会大杀四方似的。 引路女脸上的笑意微僵,但口吻还算客气:“未开的花苞,咱们楼里也是有几朵的,要不奴家先安排您进小厅歇着,然后叫她们过去给您挑一挑?” “若是要普通货色,还来你这莳花楼做什么?”他冷哼了声,不耐地神色彰显无遗。 李斯注意到,暗处的打手们已经往这边投来打量了,心中不禁一个咯噔,下意识握紧了拳头。 其实从一开始他就不赞成太子的提议,要么暗入,要么直闯,何必这般绕绕弯弯,好生麻烦。 然而冲突并未发生,只见莹莹再度扬起笑容,甚至更加热情了几分。 “看来贵人是耳闻过风声才来的,您早说嘛。” 说着,扬手击了两下掌,很快,一名十二三岁的少年躬身走近。 “就由音奴领你们去罢,虽然开场近半刻了,但越到后面往往越精彩,祝贵客在藏花阁觅到心仪的货物。” 丁熙他们迫不及待地要去群花会,见夏侯芷执意与段垂文同行,也不便勉强,故就此分道扬镳,约定有机会再聚。 “我还以为,刚刚会被赶出去,或者打起来呢。”李斯小声嘀咕。 段垂文一边环顾四周,一边淡声道:“来这里的人,非富即贵,性格古怪些才是常态,只要不过分,想必都不会翻脸。” “这话我赞同。”夏侯芷摇着折扇凑近,“我本来寻思着,先了解下情况再慢慢打听,没想到段兄如此性急,那会儿我可真怕你直接问她压轴开拍的事,好在你还挺懂。” 许是处得久了些,李斯也逐渐放下了警惕,闻言忍不住道:“为什么不能问啊?” 夏侯芷回过投去一瞥,皮笑肉不笑:“若现在有人一进大理寺就跟你讨论某件案子的内幕,你会如何?” “……”抓起来审讯一番。 李捕头摸了摸鼻头,讪讪地撇开头,目光刚好撞进一扇半开的窗。 一名轻纱薄缕的女子正被吊在梁下,肥头大耳的中年男人则在恣意地甩着皮鞭,女子身上布满鞭痕,脸上却不见任何痛苦,而是一副神色迷离的样子,像是极为享受,惹得那男人大笑连连,十分开怀…… “噫。”李斯抖了下,连忙收回视线。 “几位这边走,就快到了。”音奴恭敬道。 夏侯芷瞅着少年白嫩的脸蛋,眼珠子一转,从袖袋里摸了粒碎银子,以扇面遮着塞进对方手心。 “贵人?” 少年显然吓了一跳,不过小手倒是本能地攥紧。 /131/131526/30700391.html 第33章 羞红 一番折腾,总算得以顺利进入。 穿过重重叠叠的门洞,眼前豁然开朗。 饶是见多识广的夏侯芷,心中亦不由涌起一阵赞叹。 红木雕栏,金销丝幔帘,地上铺着厚厚的织锦花地毯,就连养鱼的池子都是由汉白玉所砌,好大的手笔! 小桥流水,繁花似锦,三步一小景,五步一奇观,简直仿若置身于仙境。 行至堂中,迎面走来一名婀娜的女子。 她竟是只披了一件轻纱,大大方方地向众人展示着傲人的身姿。 “几位贵人安康,奴家名唤莹莹。” 外表放/荡,举止却十分有礼得体,这一福身,宛如大家闺秀般,娇羞连连,强烈的反差,引得几位公子哥儿嘘声不断。 不过他们都不是头一次来,明白真正地好东西还在后头,因此并没有过分激动。 “怎么样?”丁熙笑嘻嘻的问道。 夏侯芷习惯性地扬起假笑:“有点意思。” 丁熙又看向另一个严肃寡言的男人:“段兄以为如何?”说话间,眼神微闪,显然非常好奇对方的反应。 “不过尔尔。” 自若的神色,不以为然的语气,甚至还透着一丝不屑。 “丁兄别太在意,他这人啊,就那臭脾气。”夏侯芷煞有其事的叹道。 “无妨。”丁熙倒是没生气,挤了挤眼,道,“看来你说得没错,你这位友人果真深藏不露呢。” “呵呵……” 夏侯芷打着哈哈,心中泛起微讶。 可以啊,本以为正直的少卿大人面对这种艳景要局促不安,眼睛不知道往哪里放呢,没想到—— 蓦地,她注意到对方掩于发间的耳尖。 血珠子似的,仿佛下一刻就要滴落,连带着耳根后面的脖颈都红了一大片。 “噗。”夏侯芷赶紧轻咳了声,掩去嗓子里的闷笑。 形形色色的男人她见得多了,还真没见过哪个二十好几岁了还能因为看到衣衫不整地女人而羞成那样的。 “这是今晚的册子,请诸位公子过目。”名叫莹莹的引路女躬身呈上金盘。 丁熙翻了翻,问道:“有什么推荐的吗,当然,最好是立刻就能玩的,哥几个可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等不了那么久。” 此话一出,他身边的朋友们顿时心照不宣地大笑起来。 若说方才还有几分人模人样,此刻就像是彻底撕掉皮囊般,一张张面孔赤/裸裸地显示着最原始的欲与恶。 “不知各位喜不喜欢群花会呢?”莹莹笑道,“再过一炷香的时间,二层便会开放,十八朵金花散落在各个角落,供大家一起赏玩。” “不错啊。” “这个听起来很有意思,我还没玩过。” 众人热议纷纷,其中一人摩挲着自个儿的脸,面露迟疑:“一起的话,会不会……” 莹莹一眼看穿对方的顾虑,立即道:“不用担心,进场前会发放青铜半面。” 那人喜逐颜开,竖起大拇指:“不愧是莳花楼,考虑得真周全!” “多谢公子夸赞。”莹莹娇媚的福了一身,接着道,“在那之后,三层和四层也将相继开放,三层共有二十个房间,布置不同,玩法迥异,先到先得,至于五层,会进行一场比赛,有实力的公子可前往参加,获胜者能免资畅玩一夜呢!” “哇,这个好!” 免不免银子的,倒无所谓,主要是激发了身为男人在那方面的好胜心。 喧闹声中,一道沉冷的声音插了进来。 “假如这些,我都不感兴趣呢?” wap. /131/131526/30700390.html 第32章 假正经 “看来段兄对我误解颇深哪。”她拍上对方的宽肩,一脸严肃道,“今天就让你见识一下真正地我,让你明白,什么叫做怀瑾握瑜、厚德载物,什么叫做严于利己、泱泱风范!” 半盏茶过后。 “……不瞒丁兄,京师大大小小的窑子,但凡有点名气的,我都去过了,飘香苑的花魁若柳,人若其名,腰细如柳枝,啧,那手感,没法形容,再说怡红楼的红牌湘湘,吹箫的功夫堪称一绝……” “哈哈……没想到,夏兄年纪轻轻,竟是阅花无数,这么一比较,咱们几个这点战绩根本不算什么了,哎哟,实在是惭愧,惭愧得很哪……” 夏侯芷刷地收起折扇,拱了拱手:“不敢当,不敢当,那些地方基本上大同小异,无非给钱办事,没什么值得炫耀的,但听说这莳花楼可不一般,正好和一朋友约了在此谈生意,便邀他一起过来开开眼,不曾想,千两银票都甩出去了,却连个门都不给进,唉……” 姓丁的公子哥儿闻言,凑近道:“夏兄有所不知,此楼与一般的青楼确实不同,也正因为特殊,客人的身份方面才会把控得较为严格,以防不识相的混进去惹出事端。” “这样啊……”她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连连点头表示赞同,“有道理,有道理。”继而苦恼道,“可那什么莳花牌,这大半夜的,我到哪里去寻呢?何况明日一早便要离开,难道真要错失此次见识的良机……” “说起来有些复杂,不过熟人是可以引荐的,我见夏兄是位性情中人,咱们又相聊胜欢,不如待会儿一同进去罢。”丁熙十分爽快地说道。 “那真是太好了!” “等日后去京师玩的时候,还希望夏兄也能拨冗做回向导呢。” “必须的!”夏侯芷信誓旦旦道,“吃喝玩乐,我全包!” “哈哈……夏兄果真豪气!” 一行人说说笑笑,来到正门口。 段垂文与李斯正候于大树下。 男人身姿颀长挺拔,苍茫的夜色衬得眉目愈发深邃俊朗,神色不怒自威,远远观去,令人不禁心中隐隐生畏。 丁熙瞥了眼,皱了皱眉,与她咬耳朵:“那就是你说的友人?正经商人?我担心他……” “不用多虑。”夏侯芷摇着折扇,似笑非笑道,“别看他那副样子,假正经而已,背地里玩得比我都花。” “哦?”丁熙斜着眼,将段垂文自上到下打量了一番之后,不知想到什么,了然的点点头,“明白了,倒是听说过这种人,放心,里面定能满足他的需求。” 夏侯芷弯了凤眸:“那先代友人谢过丁兄了,烦恼你们在此稍等片刻,我这就去叫他过来。” 她踏着轻快地步伐走向段垂文,触及对方欲言又止地表情后愣了一瞬,思及先前的豪情壮语,啧声道:“别用那种眼神瞧我,若不是你打探的消息不够详实,我需要如此自毁风范,屈尊降贵?” “咳……辛苦了。”虽然看上去,像是乐在其中。 “知道承我的情就好。”她笑得开怀,侧身做了个请的姿势,又小声叮嘱道,“既然那些话你都听见了,待会儿可要配合我,别穿了帮,功归一篑。” “不会。” wap. /131/131526/30700389.html 第31章 控制住自个儿,别乱来 夏侯芷闻言,立刻手脚并用,像爬树一般用力攀住对方。 “呃。”头顶上方传来一声闷哼,“倒也不必……这般紧,臣不会让您掉下去的。” 听着这僵硬的语气,她心头的臊意倒是消了几分,又恢复至那副轻佻的模样,扬起脖颈,附到他耳边戏谑道:“段大人真是好臂力,以后与自家娘子在榻上肯定能玩出不少花样。” “……” 段垂文现在有点后悔多管闲事,更后悔同意与此人同行。 这时,舱内人再度开始交谈,两人不约而同地敛了神色,不再多言。 “禀吴爷,货已运到莳花楼。” “哦?何时开拍?” “今晚压轴,约子时三刻。” “好。”吴元青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满意,欣然交代道,“庞刚,待会儿你与我一起去,剩下的人,彻夜巡逻,做好准备,明日一早便启程。” “是!” 他们回到福船上时,正是一副剑拔弩张的景象。 鱼鳃一脸厉色,横剑挡住其他捕快。 而豹尾则揪着李斯的衣领,在劈头盖脸地怒吼:“这么久还没回来,你为何不肯派人去找他们?!” 李斯谨记自家大人临行前的叮嘱,憋着火气没有还手,尽可能心平气和地解释道:“不能找……容易坏事……真有危险,大人会放信号……” “放屁!我告诉你,如果太子出了什么事,你家祖宗十八代的脑袋都不够砍!” “咳。” 熟悉的声音传来,屋内二人皆是一怔。 咣当!佩剑落地。 亲侍们如风一般刮近,齐齐躬身道:“殿下!” 夏侯芷握拳抵唇,清了清嗓子后,对旁边之人道:“管教不严,给段兄添麻烦了。” 段垂文自是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只微微点了点头。 她扬着笑,目送着对方走开,收回目光时,剐了豹尾一眼,低斥道:“以后别在外面动不动就说要砍人家脑袋,显得你家主子有多残暴似的。” 这让她怎么接近段垂文,与他交好,然后伺机报恩呢。 豹尾吞了吞口水,几度欲言又止,终究还是在鱼鳃的眼神示意中垂下脑袋:“卑职明白了。” 当李斯听闻已寻到高小姐,忙自告奋勇道:“大人,既然如此,卑职这就去衙门,调拨一些人马,将那条船团团围住!” “不必。”段垂文扭动了下左腕,肃声道,“李斯,你换套小厮的衣服,跟我去莳花楼,其他人严密监视船上的动静,没接到指令之前,不可轻举妄动。” 少卿大人露出这种神情时,没人敢迟疑。 众捕快立即躬身应喏:“是!” 一盏茶之后,段垂文与李斯化作主仆的打扮,匆匆走出码头。 “少爷,您稍等。” 李斯刚准备去雇个马车,一辆车辇急速驶来,即便是暗夜,依然无法掩盖车身的奢华与精致,那银色的绣线比今晚的月光还要皎洁闪耀。 车夫的车技非常了得,一个拐弯加急刹,稳稳地停在了他们面前。 白如玉的细长手指掀开车帘,露出一张俊俏的脸。 “上车。”夏侯芷招呼道。 “不用……” 李斯拒绝的话尚未出口,身后的男人已经毫不犹豫地蹬了上去。 李捕头:“……” 大人,您是不是忘了他们刚才怎么欺负属下的,虽说深夜难雇车,咱也不能这么没骨气啊! “时间紧迫,还请快一些。”段垂文沉声道。 夏侯芷微微一愣,她也没想到会如此顺利,对于自个儿的出现,对方甚至连一个疑惑的眼神都没给,眉宇间尽是凝重及沉思。 真是个案痴。 她勾了勾唇角,扬声道:“没听见段少的话么,快一些。” 话音刚落,车辇便如箭矢般飞射了出去。 一路颠簸,如影如风。 李斯满脸惊恐,死死地扒着厢壁,才避免了被甩出去的命运,抵达时,整个人已然双腿发软,仿佛置身于云端。 “多谢相送,此地鱼龙混杂,您最好还是赶紧回到船上去,如果明天一早我没有现身,会派人送您返京。” 段垂文说完,即打算离开。 刚转身,手臂被拉住。 “那个,没有羞辱的意思,但我想问,你们有五百两吗?”夏侯芷微笑道。 李斯下意识摸向腰间空扁扁的荷包。 里面躺着三两银子,还是上个月从牙缝里抠出来的。 “没有。”段垂文坦然承认,继而道,“不需要,我有办法进去。” “我相信。”夏侯芷挑了下眉,“但如果你想深入打探的话,我建议还是走同流合污的途径比较有效。”说着,她撩起窗帘一角,语意深深道,“有钱能使鬼推磨,那种地方,可都是妖魔鬼怪,没有人。” 子夜,本该是万籁俱寂的时候。 然而这掩于密林的旷野之处,却格外热闹。 莳花楼,说是楼,其实更像座塔。 高耸入云霄,四周密封几乎不见光影,唯有正门口灯火摇曳,近一人高的红灯笼挂在两侧,为此楼增添了摄人的气势及浓厚的神秘感。 夏侯芷跃下马车,刷地甩开折扇。 她仰头望向面前的建筑,回想起在饭庄时的所见所闻,心中不禁升起难得的好奇。 顶着太子的身份,荒唐的事没少见,她倒要看看,是怎样的噱头,能吸引得那些富绅们如疯魔般流连忘返。 刚迈出两步,身后传来一声低咳。 “你……” 夏侯芷顿足回头:“怎么,段兄还有话要交代?” 看着青年眼中掩不住的雀跃,段垂文心绪相当复杂,他酝酿片刻,尽可能委婉地说道:“您愿意鼎力相助,自是感激不尽,不过等进去之后,还请您……” “控制住自个儿,别乱来?”夏侯芷笑吟吟的接过话。 “……”挺有自知之明。 wap. /131/131526/30700388.html 第30章 您抓紧些 夏侯芷眯起眼,认出是方才在铁门处说话的那两人。 没想到转眼间,就被取了首级。 啧,这处事方式倒是有她的几分风范。 “一个擅离职守,一个偷酒喝,我有没有说过,找乐子可以,但必须等做完这单买卖之后?拿了赏银,到时候想怎么玩,还不是随你们,这么管不住自己,怎么一起发财。” 随着脚步声,一道人影从暗处走出,身后战战兢兢跟了黑压压一排。 “吴、吴爷……” 刚刚还耀武扬威的壮汉立刻卑微地作伏地状。 其余人也纷纷跪下,叩首道:“我们再也不敢了,求吴爷开恩……” 昏暗中,夏侯芷微微挑眉。 哟,这小头目的架势摆得还挺足。 吴元青接过手下递来的帕子,一边擦去指间的斑斑血迹,一边冷哼了声:“幸好我过来一趟,否则以你们的懒散程度,指不定要出什么大乱子。” 阿峰微微抬头,讨好道:“吴爷真是爱说笑,咱们可是在为那位大人效力,能出什么事呢。” 闻言,吴元青似乎消了点气。 “即便如此,在大夏境内还是谨慎些为妙。”说着,他看向那群瑟瑟发抖的女孩,目光落在同样受到惊吓的高秀秀身上,“那就是你们说的,这批货里比较特别的一个?” “是的吴爷,她……” 阿峰的话尚未说完,被尖锐的嗓音打断。 “我劝你最好赶紧把我给放了,否则——” 意识到此人正是他们的头目,高秀秀猛然回神,极力压抑住恐惧,连珠炮似地欲讲出自己的身份及诉求。 谁知,对方完全没给她这个机会。 只听嗒地一声,下一瞬,少女头一歪,直直地栽倒在了地上。 女孩们呼啦一下全围了过去,担心地摇晃着高秀秀的身躯,奈何连她叫什么都不知道,对于她的昏迷更是无能为力,唯一能做的只有将她移到柔软些的草垛上躺着。 “呵呵。”吴元青从喉咙里溢出两声讥讽的笑,“不管是什么人,都不需要有顾忌,上了咱们的船,就算是天王老子的女儿也休想出去,不听话便给予实质性的管教,实在不行,弄哑了,反正也不影响使用,大不了价钱上稍微打个折扣罢,相信大人和买方都能够理解的。” “是,吴爷!” 听了这番话,在场爪牙们的底气顿时更足了,个个面露兴奋,摩拳擦掌。 “咱们什么时候去接另一批货?” “话说,到底要将这些娘儿们送到哪里去啊?吴爷您就给弟兄们交个底呗!” “是啊是啊!” 吴元青笑了笑,道:“有些事,知道得越少,对你们越好,反正一句话,这次挣的钱比以往要翻上几倍,所以打起精神来……” 猛地,男人噤了声。 身边人见他脸色不大对,疑惑道:“吴爷,怎么了?” 吴元青一抬手,示意众人警戒,然后慢慢地往过道尽头的角落走去。 刚刚过来的时候没注意,此刻窗外的月光亮了些,照出杂物堆附近的一些痕迹。 像是有人从那里经过,并躲了进去。 吴元青内力深厚,脚步轻盈且迅速,短短瞬间便已然逼近。 他一手抽出短匕横在前方,另一只手伸出,抓住最上面的沙袋一扔—— 呯! 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吴元青皱起眉,额头紧绷的青筋稍稍松弛。 他扫视了圈,目光无意中瞥向不远处的那扇木窗,盯着未阖紧的窗棂,再度举起了匕首。 而此刻,窗棂下,正吊着一个人。 夏侯芷死死扒着船体的铁栏杆,她明白,段垂文已经将比较好的位置让给自己了,奈何不知怎么地,夜风越刮越烈,吹得她整个人像纸鸢般飘来荡去,使得本就岌岌可危的双臂更加抖瑟。 该死的。 她不禁后悔起当初习武时由于觉得太辛苦且没必要,只拜山机老人学了绝顶轻功,其他与力量相关的招式是一点也没沾边。 这下好了,有苦难言,想必段垂文也料不到,脚下功夫那么了得的自己,实际上是只白斩鸡。 夏侯芷努力坚持着,发现下方的浪似乎也变高了,正不停地拍打着船身,仿佛下一刻就要将自己卷走。 偏偏在此时,她隐约听见一阵近在咫尺的动静。 心中暗道一句不好,寻思着事到如今只有纵身一跃了,天这么黑,船这么高,跳下去溅不起多大的水花,不会引人注目。 当然,这笔账她一定会算在那姓吴的头上。 今日的她有多狼狈,明天的对方就有多凄惨! 打定主意后,夏侯芷一咬牙,毅然松开了双手。 与此同时,头顶上方的木窗也被猛地推了开来。 呼——呼—— 飕飕风声混着湿气直往船舱里钻,吴元青凭直觉探出大半个身子往下看。 黑黢黢的,同样什么也没有。 他撇了下嘴角,终于放下心,将窗户啪地一声重新关上。 呼——呼—— 一切归于平静。 而在左侧,两团墨色紧紧相依,仿佛融为了一体。 呯,呯,呯…… 强有力的心跳鼓震着耳膜,紧绷的肌理硌得后腰生疼。 本来都做好呛水准备的夏侯芷,在短短瞬间体验了一把凌空折腰的感觉。 幸亏对方早有预料般,钳得特别紧,致使她整张脸都埋进了一个硬邦邦的地方,差点无法呼吸,下意识地痛呼自然也没能脱口,被捂着吞了回去。 段垂文又侧耳倾听了片刻,才低声道:“得罪了,殿下。” 埋首胸膛的人没多大反应,脑袋依稀摇晃了两下,似乎在回没关系。 他微微蹙眉,想说什么,但考虑到这里毕竟不是个谈话的好地方,于是道:“我现在要回到窗台下方,您……抓紧些。” wap. /131/131526/30700387.html 第29章 地牢 “明天就能回家了,真好啊。” “瞧,这是我刚刚在晚市买的小玩意。” “欸?我记得你好像还没孩子……” “哎呀,是买给媳妇的啦。” “噗,哈哈哈……” 两人谈笑着经过,他们手中的灯笼摇曳出一小片光影。 淡淡的昏黄将段垂文脸上的神情照得更加清楚,夏侯芷这才注意到,他在意的似乎并不是几步之遥的船工们,而是正前方。 她狐疑的循着望去,只见不远处有一抹灰蒙蒙的影子,目测也是艘货轮。 甲板上几乎不见光亮,就像头巨大的兽,静静地趴伏于茫茫夜色中。 “走。”段垂文打了个手势。 她不解道:“你要去那边?可那船并不是从京师来的啊。” “牒文可以作假。” 夏侯芷一愣,只得拾步跟紧。 上了船,她看到对方照例走向堆放货物的位置,抬手抚过货箱表面后,捻了捻指腹。 不过这回,那张波澜不惊的面容上终于出现了一点异色。 “怎么了?” 夏侯芷凑过去,也依瓢画葫芦,结果蹭了满手的黑灰。 扬起的厚重灰尘,呛得她嗓子发痒,张口刚想要打喷嚏,突然被一只手紧紧捂住了。 凤眸微微瞠大,虽然隔着面巾,依然能感受到宽大掌心传来的热量,以及身后人迫近的温度。 铁门开合的响动隐约传来,紧接着,一阵轻盈地脚步声渐渐远去。 段垂文的呼吸明显沉了几分。 待四周恢复寂静后,他低声道:“这船不对劲。”说着,从身旁的两只货箱里分别掏出一袋东西。 借着天边的一点光亮,赫然照出两包最常见不过的干货。 “啧。”夏侯芷轻弹舌尖,感慨道,“这么大一条船,却运这种货物,真的不会将家底亏穿么。” “方才那人,是个练家子。” “欸?一整箱价值不超过三两的货物,还需要武师护航?” 至此,她总算猜到对方这一系列奇怪举止的原委了,可有几点还是想不明白。 “为什么要摸箱子表面,你又是如何决定来这里的?别告诉我是直觉。” 段垂文正往铁门靠近,闻言回头投去一瞥,显然对于她的追根究底感到微讶,但还是简单地解释了句。 “平阳庄的村民说,没听到什么声响,可见未在码头装卸过货物,此地的木箱积灰那么厚,不仅印证了这一点,也表明很少被挪动,这显然不符合常理,而甲板上无人走动,意味着重要的东西都在下舱。” 话音刚落,锈迹斑斑的门再次被推开。 这回,走出了两人。 “小松,我带弟兄们去放松一下,今晚这里就交给你和阿峰了,记住,窗户千万别打开,这批货里面有一个倔的,嗓门大得很,当心招惹来麻烦。” “放心吧赵哥。”名叫小松的年轻人将胸膛拍得呯呯直响,末了道,“只是赵哥,万一吴爷过来,问起你们,我该怎么说?” “吴爷不会来,他去进货了!” 汉子交代完,便迫不及待地大步离开。 人一走远,小松那张殷勤讨好的脸霎时拉了下来,朝着背影啐了口,而后仰天长叹:“唉,都去耍了,天天闷在那下面,都快闷出蘑菇了,唔,不行,不能亏了自个儿。”眼珠子一转,自言自语道,“喝两杯不为过吧?” 打定主意,即兴匆匆的走进另一扇舱门,显然是拿酒去了。 机不可失。 隐于暗处的两道黑影相视一眼,以相差无几的速度前后掠入门后。 入眼是望不到头的长阶梯,微弱的光从最下面透出,好在空间狭窄,拾级而下时,并没有多少足音回荡。 他们悄无声息地绕了一圈又一圈,终于来到底部,一股充满霉味的空气迎面扑来,伴随着微弱的抽泣声。 “呜呜……娘……呜呜……” “哭什么哭!”重物被踢翻的响动后,一个男人粗声粗气地吼道,“再哭老子直接办了你,看你还有没有力气嚎!” 恫吓十分奏效,抽泣声立刻戛然而止。 夏侯芷蹙起眉,肩膀忽然被轻拍了下,抬头见段垂文正朝着自己使了个眼色。 【去那边】 角落堆放着一些杂物,两人掩身其后。 身后是一扇紧闭的木窗,借着外面淡淡的月光以及走道尽头那盏跳跃的烛火,他们总算看清了大致情形。 木栅栏,长长的铁链锁,地上铺着杂乱的枯草,十几个妙龄少女团缩在一起,个个形容憔悴,神色恍惚。 此处,俨然是一座小型的私人地牢。 而她们的牢头,一名身形魁梧的壮汉,正跷着二郎腿,一手剥花生米,一手甩动皮鞭,满脸的凶神恶煞,投向女孩们的目光中充满了打量和不甘。 距离有点远,夏侯芷观察了半天,难以确定那群姑娘里面有没有高秀秀,她偏头看向身旁,只见段垂文眼中也含着同样的迟疑。 正在这时,一道虚弱却依旧气势汹汹的声音传来:“本小姐再说一次,把你们首领叫来……不,先滚去把窗户打开,这鬼地方又臭又闷……你要是再不照办,等本小姐出去了,一定叫外公禀明皇上,砍光你们的脑袋!” 夏侯芷循着声仔细一看,东角落,有一名少女独自靠坐在暗处,随着讲话,一半脸蛋显露于光亮中,娇气又张扬, 身上的衣物虽然布满了褶皱和脏污,但能分辨得出,还是与她叫嚣时所穿的那套绸缎襦裙, 高秀秀,果然活着,并被掳上了船。 不过,其他的女孩,又是怎么回事? 那厢,阿峰捻了颗花生米抛进嘴巴里,不以为然道:“放心,你是出不去的。”随后不知想到什么,怪笑了声,“实话告诉你吧,现在就算放你去到外面,你也逃不出咱们的手掌心,所以趁早死心,别再瞎折腾了,吴爷的脾气可不好,比我这个大老粗还不懂得怜香惜玉,你要是闹得狠了,当心——喀!” 壮汉举起手刀,在自个儿脖子上比划了下。 咚!骨碌碌—— 两颗头颅突然从高空落下,滚到阿峰脚边。 “噗,咳咳……” 汉子一个呛咳,差点没被自个儿嘴里的花生米噎死,当看清是谁的脑袋后,更是吓得双腿一软,一屁股滑坐到了地上。 wap. /131/131526/30700386.html 第1章 第1章 交锋 成庆三十年,太子夏侯芷薨,享年二十四岁。 皇后悲痛欲绝,无意中推倒烛台,一把火将遗体直接烧成了灰烬。 不曾想,在世时心狠手辣、权倾朝野,令许多官员闻风丧胆之人,死了,居然连具全尸都没能留得住。 按大夏国祖制,下葬后,亲人应当守灵祈福三日,死者才能得以超生。 就算是孤家寡人,也会有朋友或者族长代劳。 然而夏侯芷的墓前却冷冷清清,只有三三两两前来分食祭品的野兽。 子夜,一抹幽魂盘腿坐于棺材板上,拈了颗小石子屈指一弹—— 啪嗒! 正啄食啄得欢快的小白鸟大吃一惊,扑腾着翅膀飞远,带起的风刮得那长明灯噗嗤噗嗤直晃。 眼瞅着将灭,一只大手划破黑暗伸了过来,小心翼翼地护住。 片刻,火苗停止了跳动,继续散发着灼灼光辉。 幽魂颇为意外的看向来人——他生前的死对头。 这世上,能被他称为对头的,可谓寥寥无几,此人算是最特别的一个。 幽魂寻思着,八成是来泄愤的。 可惜哪,没有尸首供对方鞭笞。 正托着腮不胜唏嘘,却见那一身黑衣的男子突然一撩袍摆,直直跪在了墓前。 幽魂一愣,唇角勾起的漫不经心微微滞住。 男人从怀里取出本《往生咒》,低声念了起来。 这一念,便是三天三夜。 第四日拂晓,男人撑起虚脱的身躯大步离开。 从头到尾,没有多说一句话。 晨曦微露,半透明的魂魄渐渐消散,他遥望着那远去的背影,喃喃道:“段垂文……” 成庆二十六年,暮春。 “大理寺查案,闲杂人等,速速退开!” 李斯带着一众弟兄,将一楼翻了个底朝天后,疾步走向立于大堂中央的男子。 “大人,没搜到。” “上楼。” 说话者身形高大,穿着赭色官服,前胸和袖臂皆绣有鸿雁,一条皮质鞶革束在腰间,挂着把约三尺长的佩剑。 他五官深邃,棱角分明,眉宇间尽是不怒自威的厉色,浑身上下透着股浩然正气。 “不能上去!”富春楼的老板猛地蹿了过来,展开双臂拦在楼梯口,抖瑟着双腿恳切道,“大人,楼上有贵客,万万不可打扰哇!” “贵客?”段垂文冷哼,“本官倒要看看,是哪位贵人敢窝藏江洋大盗!” 呯! 随着阵阵哀嚎,门板被撞得大开。 屋内的两名青衣人一凛,正欲拔刀相向,一道清朗好听的声音传来。 “豹尾,鱼鳃,休得无礼!” 一听这称呼,李斯脸色丕变,赶紧拉住自家大人,小声道:“四大‘妖冥使’来了俩,里头那个肯定是太子殿下,咱们还是先撤吧。” 然而,少卿大人非但没有半分收敛,反而抬手握住了剑柄,以拇指缓缓推出两寸利刃。 这时,纱帘朝着两旁卷起,露出内阁的景象来。 红木雕花软榻上,侧卧着一位年轻人,一袭黛青色锦缎软袍勾勒出修长清瘦的身姿。 雌雄莫辨的芙蓉面,修眉入鬓,明眸善睐,眼尾微微上翘,慵懒之中透着股浑然天成的睥睨感。 他一手支着额,一手搭在屈起的膝头,随着琵琶女的软声吟唱,白皙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打着拍子。 榻前,趴跪着名美姬,正剥着早春二月红,晶莹剔透的果肉递到年轻人嘴边,更衬得他唇红齿白,面冠如玉。 wap. /131/131526/30700358.html 第2章 第2章 传闻 李斯等人瞄了一眼,立刻纷纷下跪。 段垂文没有动,只微微颔首,不卑不亢道:“见过太子殿下,下官追查一名江洋大盗至此,如有得罪之处,请见谅。” 说罢,便拔腿往里走。 “大胆!”豹尾怒喝一声,挥掌直攻其命门。 谁知对方反应极快,不仅在瞬息间侧身躲开,还反手回了一招。 点到为止,未伤分毫。 豹尾却更觉羞恼,刚准备缠斗三百回合争回颜面,忽闻一声轻咳,壮硕的身躯霎时僵住,默默退至一旁。 “段大人言重了。”夏侯芷半坐起身,抬手环住爱妾的杨柳腰,笑吟吟道,“大理寺办案,本宫自当配合,我听我的小曲儿,你随意。” 段垂文一点也不客气,当真非常随意的四下搜查起来。 木柜、帘后、桌底……所有能藏人的地方,无一放过。 李斯低着头,听着那乒铃乓啷的声响,暗暗捏了把冷汗。 而与此同时,丝竹声并未停止,夏侯芷见对方翻得差不多了,招呼道:“相请不如偶遇,碰上就是缘分,段大人何不留下,与本宫一同放松放松?” “不必了。” 李斯提着心吊着胆,生怕自家大人再来一句“道不同不相为谋”之类的妄言。 幸好,冲突并未发生。 “打扰。” 段垂文抱拳作了一揖,在对方含笑的注目中退至门口。 临走前,他不动声色地扫过一处,思索一瞬,终是什么也没说,转身大步离开。 一行人下了楼,李斯凑过来小声嘀咕:“这太子不像传闻中那么暴戾嘛,咱们踹破他的门,又打伤了外面不少侍卫,可他不仅没发火,还一直和和气气……”顿了顿,嘿嘿傻笑两声,“不过传闻也算对了一部分,确实长得挺美,像个娘儿们。” 段垂文瞥了眼下属,语意凉凉的说道:“上一个这么评价他的人,尸体还挂在菜市口,大概已经快风干了吧。” 李斯一脸惊恐,连忙捂住自个儿的嘴巴。 “二楼的其他房间都搜过了?” “是的,大人。”众人齐声道。 “看来还是让他给跑了,那兔崽子可真够狡猾的!”李斯捏紧拳头,咬牙切齿。 “狡猾的或许并不是赵奇水,而是他这单买卖的雇佣方。”段垂文若有所思道,“你不觉得,太子爱妾的裙摆,过于蓬松了些?” 李斯瞪大眼:“那刚刚为什么不——” “猜测罢了,我们可以为了追捕罪犯闯进太子的房间,但不能去掀他女人的裙子,何况……” 但凡有点尊严的男人,应该都不至于做出那种给自己头顶种草的举动。 不足五成把握之事,不值得为此撕破脸面。 “张梁,你领一队人往北追查,剩下的继续在附近搜寻,注意可疑路人和车辆。” “是!” 交代完,段垂文抬脚走到路边的茶水铺坐下,屈指叩了叩桌面:“一壶竹叶青。” 李斯屁颠屁颠跟了过来,自发摆好两只茶碗,为彼此斟满。 “唉,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哪怕是具尸体也好啊,今天若是不能把赵奇水带回去,刑部那帮孙子又要耀武扬威,蹬鼻子上脸了!” 段垂文没搭理属下的长吁短叹,只端起茶碗,慢条斯理地喝了起来,目光时不时上扬,瞥向对面二楼的木窗。 wap. /131/131526/30700359.html 第3章 第3章 轻佻 这厢,李斯识趣地安静了一小会儿,又耐不住了,凑近问道:“大人,您瞧什么呐?” 骨节分明的长指直接拈了块店家送的茶饼,塞进那张大的嘴巴里。 “唔唔!” 饼子噎人,好不容易吞下,李斯刚准备喝口水缓缓,却见身旁之人突然冲了出去。 “大人——” “客官,二十文。”伙计眼疾手快的伸臂拦住,同时投以谴责的眼神。 “……”可恶,怎么每次都不长记性呢。 车队疾行似风。 为防止打草惊蛇,段垂文没吹信笛,只沿途留了些记号。 三辆马车行至城郊后,朝着不同的方向驶去。 他轻盈落于分叉口,屈膝观察须臾,往轱辘印较深的道路飞掠。 藏青色的小撵,帘布遮得密密严严,安静得像一辆空车。 一个颠簸后,车身稍微吃重的摇晃了下。 车夫赶车赶得专心致志,并未在意。 而此时,段垂文已经上了车。 他单脚踩在木辕上,一手扒着车顶,透过厚布缝隙窥到一抹深色的阴影。 心中有了数。 他当机立断,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钻了进去,先是扫堂腿,随即一个泰山压顶,将对方狠狠地压制在身下。 手起,指落,点了哑穴。 整个过程一气呵成,不过眨眼之间。 可做完这一切之后,段垂文并没有感到兴奋,心中倏地一个咯噔。 不对,他记得……赵奇水是个矮胖子。 而此人体格削瘦纤长,男人的衣装,摸起来却软绵绵的,像是没骨头。 他不死心,又多摸了两把,皱了皱眉头,伸长手臂,刷地拉开了窗帘。 阳光一下子照射进来。 一双似笑非笑的凤眼出现在视线内。 “……” 想到方才的所作所为,段大人难得的沉默了。 短短瞬间,他仿佛已经看到明天早朝时,是怎样一副热闹的光景。 太子党弹劾自己的折子,恐怕要比往常再多出一倍。 哦不,兴许是两倍。 “得罪。” 他低语一句,抬手解开对方的穴道。 刚撑起手臂准备退至一旁,身下之人突然如同泥鳅一般,猛地反客为主,将他扑倒在了地板上。 夏侯芷骑坐在上方,锦袍下一双修长笔直的腿紧紧勾住段垂文的腰,一手按在他的肩胛上,一手在脖颈处徘徊。 青年的手指匀亭细长,指间的玉戒泛着翠绿色幽光,掺杂着一缕缕红,像是鲜血染出的颜色,为其增添了几分阴柔和狠戾。 段垂文面上不动声色,心中早已百转千回。 然而对方接下来的举动,却严重出乎了他的意料。 只见那青葱指尖绕过喉结往下探去,右掌覆在坚实的胸膛上,揉捏了两把后,殷红唇角勾起一抹轻佻邪笑。 “少卿大人的胸肌好生健硕,不知道平时是怎么练的呢?” 段垂文脸色一黑,勉强压下掰断对方指头的冲动,迎着那戏谑的眸光,沉声道:“下官平日里爱好钻研拳法,略有私藏,太子殿下如果有兴趣,改日可让人送两本拳谱去东宫,供您赏鉴。” wap. /131/131526/30700360.html 第4章 第4章 段大人威武 “哦?喜欢练拳啊。”夏侯芷挑起一边的眉梢,“那这下盘……应该也挺稳的吧?”说着,灵活的右手往后一滑。 厉目微瞠,本能地一把攥住了那条肆无忌惮的胳膊。 即使隔着刺绣精美的宽袖,依然能感觉到手腕的纤细。 真瘦。 段垂文脑中下意识跳出这两个字。 紧接着,他低头一看,发现那白玉般的指尖距离自己裆部竟是不足半寸。 脸色顿时又黑了几分。 “请殿下……自重。” “自重?”夏侯芷俯下身,发冠的细链垂在颊边微微摆荡,衬得那张雌雄莫辨的脸多了几分妖冶,他歪着头,目光自下而上的来回扫视,玩味道,“刚刚可是段大人先动的手哦,本宫还没有试过男人,但如果是段大人这样的,倒也未尝不——” 话未说完,一道劲风袭来。 夏侯芷猝不及防,被猛地掀翻至一旁。 就地滚了半圈,堪堪坐起身,只见对方单膝跪在面前,冷着嗓子丢下一句“冒犯了”,随即如离弦的箭一般飞出了车厢。 青年缓了半晌,慢慢支起一条腿,回想着方才的场景,不觉又是一阵无声轻笑。 “鱼腮,回宫了。” 前方车夫立即扒掉灰不溜丢的粗衣,露出一身东宫禁卫的服饰,高声应道:“是,殿下!” 李斯带着两个弟兄,跑得快去掉小半条命的时候,迎面遇上了段垂文,顿时喜上眉梢。 “怎么样大人,有新发现吗?” “是不是找到那厮了?您说个方位,卑职这就带人前去抓捕!” 不能怪下属们这般信心满满,实在是每回段垂文追得如此突然,那必然能有所收获。 然而这回,他们大人却不在状态。 神色发沉,掩在发间的耳根子隐约泛着红,加上稍稍凌乱的气息,竟有一丝咬牙切齿的意味。 李斯小心翼翼道:“您这是……被谁欺负了?” 鬼知道他为什么会想起来用这个词。 但此情此景,忽然就有感而发了。 话音落,成功获得眼刀一枚,李斯抬手搓了下凉嗖嗖的后颈,缩起脖子。 这时,一名官吏骑着马匆匆来报。 “禀大人,赵奇水落网。” 众人大喜过望,欢呼连连。 “何处发现的?”段垂文皱起眉。 “呃……大理寺后门。” “什么?!”李斯一双虎目瞪得似铜铃。 小吏硬着头皮,道出更为古怪的事情来:“就……躺在那里,身上写着几行大字。” 半个时辰后,大理寺尸检房。 “慑少卿威名,服毒自尽,段大人……威武。” “……” 周围一片静默。 当事人段大人面无表情地呛咳了声。 李斯撇了撇嘴,忍不住评价道:“字可真丑啊,比我的还丑,不过瞧这下笔的角度和力道,确实像是自个儿写上去的。” “毒,也是自己服的。”刘仵作补上一句。 恭维声顿时四起,什么“段大人果然威名远扬”,“段大人就是大理寺的活字招牌”,左一句右一句,段垂文的脸色却是越来越沉。 wap. /131/131526/30700361.html 第5章 第5章 惊喜 他大概清楚是谁干的,可又觉得不可思议。 事实上,今天这件事从一开始就不太对劲,简直有违常理。 即使是调虎离山之计,太子也不该亲自上阵。 亲自当饵也就罢了,为什么会突然做出那般放浪形骸的举动? 他不认为夏侯芷真有龙阳之好,就算好奇想试试男风,也不可能试到自己身上来,所以…… 想到那张阴险狡猾且不可一世的矜贵面孔,段垂文略一思索,扬声道:“李斯!” “在,大人。” “领两队人马,带上赵奇水的画像,从后门出发,往东西两个方向进行打探。” 李斯挠了挠后脑勺:“这人都已经自投罗网了……”未免多此一举? 厉目一扫,后半句话吞进了肚子。 “是!” 段垂文大步回到尸检房,挽起束袖,重新开始验尸。 不过这回,验的不是尸体,而是衣物和鞋履。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他一定要破了对方的局! 亥时,东宫长信殿。 夏侯芷一手支着额,另一手提着狼毫刷刷刷批折子。 对于这些前世经历过的事,他几乎不需要动脑子,因此批得呵欠连天。 这时,一道影子投映于门扉上。 “主子,宫外急事。” 夏侯芷搁下笔,端起茶盏抿了口:“进。” 随着脚步声疾近,他瞥向来人,认出是自个儿派去大理寺办事的,于是兴致勃勃的问道:“怎么样,少卿大人有何反应?是不是……格外惊喜啊?” 暗卫面色惶恐:“回禀殿下,那段垂文并没有上钩,不知怎么地,竟叫他顺藤摸瓜找到了咱们一个联络点,幸亏弟兄们及时撤离,不曾暴露任何讯息。” “……” 昂扬的神情顿时僵在了脸上。 夏侯芷深吸口气,闭了闭眼。 话说,想做个好人,怎么就这么难呢? 他真的,只是单纯的,想套个近乎,给段垂文送份薄礼而已。 可似乎,没人信。 “殿下,您看接下来该怎么办?卑职是继续蹲守在附近,还是……” “滚吧。”他心累。 暗卫一愣,觑着那晦暗不明的脸色,暗付太子与段少卿之间的梁子看来是结得更深了,他没敢再多说一个字,颤着双膝,麻溜地滚了,默默为自己能捡回半条命而庆幸不已。 这么一打岔,夏侯芷彻底没了耐性。 挑了几本重要的,三下五除二批完,起身走出殿门。 “去沐清池。” “是,殿下。” 太子喜洁,尤其爱沐汤,几乎每日都会泡上一泡。 因此浴池的布置,甚至比几位公主的还要来得精巧奢华。 汉白玉的池壁,雕刻着栩栩如生的鱼龙花鸟,四方位各有一尊兽首喷水口,源源不绝的温泉水四散喷出,水雾四起,飞珠走玉,美不胜收。 宫人们摆放好物品后,悄声退去。 主子沐浴时从不允许宫人入内伺候,就连贴身大宫女都只能在外面守着。 当门扉阖拢的响动传入耳中,夏侯芷那张矜傲的面孔顿时露出松口气的表情。 他快步走到屏风后方,开始熟练的脱衣服。 wap. /131/131526/30700362.html 第6章 第6章 曼妙 锦袍、窄袖衬袍、外衣、中衣,一圈又一圈厚实的棉布…… 等所有衣物尽数落地后,投映于屏风上的身形明显小了一圈。 蹬掉鞋履,霎时又矮了两寸。 他拔下发冠,甩开及腰乌发,赤着双足穿行在袅袅白雾中。 汤池下水处为台阶式,一直通向池底。 裸足探出,小巧脚趾似白玉做的米粒,试了试水温后,愉悦踏入。 热泉亲吻纤细的脚踝,笔直修长的双腿…… 又往上爬升,圈住盈盈一握的细腰…… 最后升至锁骨下方,将美景若隐若现地遮掩住。 谁能想到,在当朝太子层层叠叠的衣袍内,藏着这样一副曼妙的身姿。 “呼……” 夏侯芷长吁了口气。 这是她一天之中最惬意的时光。 无拘无束,自由自在。 不止指心情,更指身体。 随着年龄的增长,那布不得不越勒越紧,紧得她有时候怀疑自己下一瞬会死于窒息。 当然,事实上,她死于一支抹了剧毒的袖箭。 倒也不算含冤而终,因为在临闭眼之前,有幸看到行凶者在面前自尽,嘴里还怒骂着一些不干不净的话。 大抵意思是:太子害得他全家连诛,不得好死。 诅咒还挺灵验,确实差点永远当一只孤魂野鬼。 想到前世的事,夏侯芷略疲惫的闭上眼。 生杀予夺,朝野侧目。 那些原本看重的事,对于死过一次的她来说,都显得有些无关紧要了。 重活一世,只愿高枕而卧,安度余生。 顺便,报个小恩吧。 只是这恩人,貌似不太领情呢。 正沉思着,小腿忽然传来一阵奇怪的触感,像有只手…… 她一凛,刚准备扯下一旁的布巾包住自己,一名衣衫不整的美人破水而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攀附上来。 “对不起殿下,奴婢知错,刚刚清扫的时候不小心跌落水池,后来您进来了,奴婢不敢出声……” 美人儿满脸怯然地道出破绽百出的理由,小手看似紧张地挥舞着,却是有意无意地按捏几下,极尽挑逗之事。 按正常发展,她为何会出现于此并不重要,彼此心知肚明。 只要主子看得上,无伤大雅的小心机就会化作情趣。 老皇帝新纳的妃子便是这么上位的,现下可受宠得紧。 宫婢觉得自个儿的样貌与那纯妃不分上下,因此相当有信心能拿下这位储君,至少博个良娣之位。 然而按着捏着,美人儿眼中的羞怯渐渐消失了,被一种难以言喻的疑惑所代替。 谁能告诉她,为什么殿下看着清瘦,胸大肌却如此发达,甚至好像比自个儿的还要……大? 目光往下,透过荡漾的水面,宫婢瞧见了一些本不该有的东西。 心尖打颤,脚下一滑—— “啊!咕噜咕噜……” 夏侯芷伸手揪住漂浮的长发,将对方从水中提溜了起来。 “公主饶命!公主……啊不不不,太子饶命,奴婢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不知道……” 前一刻还媚眼如丝,下一瞬哭得鼻涕眼泪齐飞、狼狈不堪。 夏侯芷轻叹了声,长指勾起小宫女的下巴,语气十分温和:“谁派你来的,嗯?” wap. /131/131526/30700363.html 第7章 第7章 当个好人,可真难 滂沱泪眼对上一双凤眸。 眸睑半阖,羽睫低垂,泻出氤氲着薄薄水汽的流光,宛如上好的琉璃,漂亮得惊人。 纵使已经知道对方同为女儿身,宫婢仍不由自主地恍了神,结结巴巴道:“没、没谁,是奴婢……奴婢太过仰慕殿下,所以……” “这样啊……” 指尖微微滑动,引得一阵阵轻颤。 宫婢连忙再次指天发誓:“您、您放心,奴婢绝不会乱说话,奴婢一定守口如瓶……” 夏侯芷睥睨着楚楚可怜的美人儿,眼底滑过一丝怜悯。 可惜了,她从不信誓言,只相信唯有死人才能真正地守口如瓶。 长指松开钳制,将人往前一推。 “黄蜂。” 话音刚落,一道身影掠了过来,如蜻蜓点水般,拎着宫女出了汤池,未等惊呼声响起,两根银针穿过喉咙,活色生香的小美人脖子一歪,就这么一命呜呼了。 “殿下,照例剐去双眼吗?”黄蜂脆生生的问着,手上已然做好准备工作。 谁知,与往日不同的命令传来:“不了,留个全尸吧。” “是。” 大宫女月莺领着一众宫人踏入浴殿时,夏侯芷基本上穿戴完毕。 她刚准备上前为自家殿下整理袍摆,一抬眼,瞥见平躺在池边的尸体,脸色煞白,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刹那间,屋里屋外,黑压压跪了一片。 夏侯芷负着手,面无表情道:“自己去领罚,收了银子放她进来的嬷嬷,拖出去杖毙……罢了,打二十板子,发卖疆北。” “是,谢殿下恩典。”月莺颤颤巍巍的磕头。 确实是格外开了恩。 但夏侯芷明白,仍有无数人在背地里骂她冷血残忍。 泡汤的好心情,就这么生生被毁了。 踩着自个儿的影子,走在回寝殿的路上,身后跟着一长串战战兢兢的宫人。 无数人向往的排场,夏侯芷却只感到说不出的烦闷。 规矩清清楚楚的立着,为什么总有人跑来试探触犯,为什么要逼她痛下狠手。 其实如今的她,根本无意多造杀孽啊。 “唉……” 太子殿下抬头望天,再次发出无声感慨。 当个好人,可真难。 当第一缕朝阳照在琉璃瓦上,景乾宫的大门徐徐打开,总管公公站在石阶尽头,一甩拂尘,唱喏道:“众卿家进——殿——” 当今圣上已近知命之年,头发花白,精神还算矍铄。 他面容宽厚,脸上时常挂着仁慈的微笑,若不是那身龙袍添了几分威严,瞧上去就像个寻常人家等着含饴弄孙的小老儿。 此刻惠帝正面露为难,他看向最器重的大儿子,迟疑道:“太子认为,明年春闱的监考官由谁来担任,会比较合适啊?” 此话一出,暗中努力争取了半晌的二皇子夏侯昭顿时泄了气。 毫无悬念,那些新晋雄才又要被大皇兄抢先一步了。 再这样下去,整个朝堂怕不是他夏侯芷一个人说了算,哪里还有其他皇子的立足之地,简直可恨至极! 正忿忿着,却听那道令人生厌的清朗嗓音悠悠道:“儿臣以为,由二皇弟亲自坐镇,最为妥当,一来他学识广博,能够胜任,二来,也可昭示朝廷对科举的重视,鼓励更多的学子奔赴仕途。” 须臾的寂静后,堂下一片哗然。 夏侯昭僵硬地偏头,瞪向右前方那半边侧颜。 对方唇角的弧度微微翘着,依然那么嚣张那么欠揍。 可……这家伙,今天是吃错什么药了? wap. /131/131526/30700364.html 第8章 第8章 悲哀 不管太子有没有吃错药,惠帝听完这席话后,欣然点头,大笔一挥,将原本只打算推举自己恩师前往的二皇子直接钦点成了监考官。 至此,百官之间有了热议的新话题——关于储君玩转三十六计之欲擒故纵。 别人怎么想,夏侯芷向来不在意。 下了朝便坐进软轿,扬长而去。 远离嘈杂后,她松了松衣襟,支起额,跷起一条腿儿晃啊晃,正寻思着待会儿去往何处,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轿外。 “启禀太子殿下,皇后娘娘召见。” 垂在腰侧的玉佩穗儿停止了摆动,芙蓉面上的轻松自得也逐渐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地情绪所取代。 夏侯芷垂下眼睫,淡淡应声:“知道了。” 鸾凤宫。 张皇后今年也已经四十出头,但保养得极好,露出来的肌肤几乎不见褶子。 眉眼风韵犹存,完全能够想象得出,年轻时是怎样一位风华绝代的丽人。 可惜的是,她天生不易受孕,努力多年,就生了一个孩子。 “来了?”张皇后掀动眼皮,目光在那张与自己有六七分相似的精致面容上转了一圈,匆匆收回。 淡漠的眼神里,看不出是欢喜还是厌恶。 “儿臣,参见母后。” “坐吧。” 内殿的宫人早就全部屏退了,只剩张皇后昔日的贴身侍女李嬷嬷守在一旁。 早膳没怎么用,下了朝又直接过来这边,此刻的夏侯芷饥肠辘辘,她伸手从桌案上拿了块点心,刚准备咬上一口,不悦地质问声传来。 “为什么举荐你二皇弟当监考官?” 动作一顿,她垂下手。 “区区一个监考官而已,出不了什么大乱子。” “区区?”张皇后皱起眉,“在这条路上,你一步都不能相让!” 指尖收拢,碾碎了酥饼皮,夏侯芷看着一地的残渣,失了胃口。 “母后放心,翰林院有儿臣的人,若有需要,二皇弟是插不上手的。” 闻言,张皇后的表情缓稍微和了一些。 李嬷嬷道:“殿下做事素来谨慎,是不可能让娘娘您失望的,殿下突有异举,定是有她的道理,娘娘您且宽心。” 张皇后冷冷一嗤,端起茶盏抿了口:“别忘了,她九岁那年,惦念什么手足之情,特意弄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来给她的四皇弟过生辰,可结果怎么着?被那萧淑妃摆了一道,差点暴露了身份!” “她就是心太软,容易犯糊涂!若非本宫常常提点着,怕是早就……” 夏侯芷抿着唇角,没吱声。 “不至于,不至于,殿下那是年纪还小,不懂事……现在可不一样了,她清楚自己肩负的使命,也明白只有娘娘您和整个张家,才是她唯一的亲人和倚靠……” 听着李嬷嬷的话,夏侯芷忍不住笑出了声,引来张皇后的侧目。 “你笑什么?” “没什么。”她丢开被捏得不成形的点心,加深了唇角的弧度,“儿臣是在对李嬷嬷的话,表示认同。” 倚靠? 没了利用价值之后,张家人和外人,也没什么区别。 夏侯芷看向雍容华贵的妇人,眼底滑过一抹悲哀。 wap. /131/131526/30700365.html 第9章 相亲 不知在对方心中,自己这个人又占了多大的分量呢? 似有所感,张皇后轻叹一声,柔了口吻,唤起那个极少使用的名字。 “娇娇,母后知道,你活得很累很苦,可没办法,谁让你生在皇家呢,你如果不坚持下去,这偌大的后宫,根本没有我们母女二人的立足之地啊。” “儿臣明白。” 午时。 夏侯芷婉拒了留膳的提议,起身离开。 “这孩子,与本宫是越来越不亲了。” 殿内,张皇后拈着帕子,拭了拭眼角。 李嬷嬷忙安慰道:“您的良苦用心,殿下总有一天会理解的。” “唉,但愿吧。” 刚出了鸾凤宫,近侍来报。 “殿下,李侍郎托人送了几次拜帖,邀您前往福庆楼小聚,说是准备了一点小惊喜,请您务必赏光。” “惊喜?”夏侯芷托起腮,思索了好半晌,没想起来前世的今日发生过何事。 不过,倒也无怪。 重生之后,她作下了许多与先前不同的决意,事态的走向显然也在不断地发生改变。 李侍郎…… 印象里,不是个很讨嫌的人。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她欣然颔首:“备车。” 一个时辰之后,夏侯芷后悔了。 果然不该抱有太大希望。 什么惊喜,依旧是那些死板板的金银珠宝,古董玉器。 毫无新意。 关键与李侍郎同来的几位官员还非常聒噪,从开席啰嗦到现在,吵得她脑瓜子嗡嗡直响。 “……下官等对太子的敬仰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亦如巍峨山脉,直冲云霄……” 夏侯芷转动着手上的扳指,有点想打人。 “诸位大人继续,本宫出去透个气!” “哎,殿下——” 豹尾和鱼鳃站在外面,一左一右,宛如门神。 众官员面面相觑,默默收回追随的脚步,关上了门。 夏侯芷没急着离开,提上壶酒,晃晃悠悠来到二楼平台。 侧身倚坐于雕花扶栏处,一边俯瞰着四周热闹的街景,一边悠然独饮。 有一说一,这福庆楼的黄柑酒味道不错,清冽可口,甘香回味,值得走这一遭。 小半壶下肚,她舔了舔唇瓣,意犹未尽,正准备叫人再送上一壶,收回的目光无意瞥过某处,微微顿住。 对楼临窗的位置,一双男女相对而坐。 女子手执团扇半掩面,看不清容貌。 男人乌发束冠,眉峰高耸,眼窝深邃,冷硬的侧脸似刀刻般分明有致。 此刻正紧抿着唇角,难得的露出几分局促。 “嗝。” 夏侯芷打了个酒嗝,凤眼微眯,眸底浮起饶有兴趣的神色。 她忽然想起,其实段垂文出身挺不错的,其父段霆战功显赫被封过侯,虽然后来遭到削权不受重用,但总归挂着侯爷的虚名。 堂堂嫡长子,不好好在府里头待着,偏生跑去大理寺卖命,是有多想不开呢。 若他稍加努力,早早获得世子的封号,这满京师的千金小姐还不是任由挑选,岂会沦落到相晤的局面。 可悲,可叹哪! 思及此,一颗报恩的心顿时涌动起来。 借着几分酒意,夏侯芷踩上扶栏,单脚一点,衣袂翻飞,直直地往对面掠去。 wap. /131/131526/30700366.html 第10章 段大人的喜好 大夏国民风开放,尤其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不兴盲婚哑嫁。 因此茶楼的半开放式单间,在京师十分受欢迎,常用于陌生男女间的初次会面。 觑着对面的男人,赵婉儿暗暗估量。 家世好。 样貌好。 就是为人寡言,过于冷冽凌厉了些,特别那双眼,承沐在他的视线下,有种无所遁形的错觉,令人不由地坐立难安。 不过总体来说,还是相当满意的。 于是放下空杯,主动道:“这茶……挺不错。” 言下之意,给他一个斟茶递水,以此接近的机会。 谁知对方完全没懂得珍惜,只微微颔首道:“既然赵小姐喜欢,那就多饮一些。” 赵婉儿无奈,只得示意丫鬟上前伺候。 又是一阵静默,赵家小姐不死心,再度尝试着搭话:“段公子平日里都有些什么喜好呢?” “……看书。” “小女子也很喜欢。”赵婉儿嫣然一笑,“还请问是哪方面的书籍?” “验……”段垂文回想了下母上大人的脸色,硬生生咽下“验尸”两个字,改口道,“诗集礼乐。” 若是再将这位赵家小姐吓跑,下次怕是连家门都进不去了。 “啊,真是巧了。”赵婉儿掩着唇,发出小小地一声惊呼,十分欣喜的样子,“不知公子是喜欢《悦山梦记》那类的,还是《雅颂集》……” 正说着,一片阴影突然笼罩而下,紧接着传来一道清悦的嗓音。 “段兄当然是更喜欢《酷刑集录》了!” 夏侯芷落地后,无视男人愕然的神情,自然而然地坐到了他身边。 “这位是……段公子你的朋友?”赵婉儿压下心头的惊吓,勉强挤出一丝微笑。 段垂文还没想好怎么回答,旁边这位倒是从善如流。 “没错儿!” 太子殿下抬起一手搭上他的肩,另一手刷地打开折扇,俨然一副好哥俩的架势。 段大人:“……” 青年的行为虽然有些唐突,但长得实在俊俏,叫人无法生厌。 赵婉儿被那双漂亮的凤眸盯得脸颊不由泛红,到底记着自己今日的身份,稍稍稳住心神后,迟疑着开口道:“敢问这位公子,方才所说的什么集录,是出自哪位名家之手?” “前朝刑狱司,屈正平所著,这本书堪称神作,图文并茂的描述了各种逼供手段,包括但不限于剥皮、炮烙、锯刑、断椎、灌铅……” “唔。” 嫣红的脸庞瞬间转为煞白,赵婉儿抬袖掩唇,执扇的手不住地颤抖起来。 段垂文心下一个咯噔:“赵小姐……” 挽救的话尚未出口,就被人又抢了先。 “不过俗话道,百闻不如一见,等日后你嫁予段兄,定是有机会能亲眼见到的,段兄审讯的手法那可是一流,剥起皮来……” “呕——” 赵家小姐终于忍不住了,顾不上失礼,连声招呼也没打,迈着三寸金莲,飞快地往外面奔去。 丫鬟和小厮急忙跟上,没一会儿几人就钻进楼下的马车里,消失在了道路尽头。 门口的珠帘犹在摆荡,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段垂文顿住脚步,闭了闭眼,转头看向屋内。 wap. /131/131526/30700367.html 第11章 大人,冤枉 始作俑者一派轻松,正翻出只干净杯子,倒了点茶水凑到鼻翼下方。 只见其像小动物一般嗅了嗅,随即露出嫌弃的表情,抬手一推,仰头继续品起自带的酒水来。 神情恣意,隐约透着一丝娇憨,仿佛哪家不谙世事的小少爷。 倘若是初入朝堂的他,或许会被迷惑。 而如今的他,曾见识过夏侯芷在谈笑间取人性命的样子,并不认为方才所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简单的恶作剧。 但……要说是因为上回的事特意前来报复,这手段未免又有些下作无趣。 况且坏了他的亲事,对太子来说,有什么好处? “段兄为何不过来?”夏侯芷举高手中的酒壶,晃了晃,“这黄柑酒可比你的茶带劲多了,喏,分你一杯尝尝。” 男人没动,虽为臣子,但站在那里不卑不亢,气势并不落下风,有种对峙的意味。 她一愣,随即笑着解释道:“别误会,我没有恶意,纯粹觉得那女子太普通了,配你不上,以段大人的能力,前程不可估量,定能娶到一位文武双全、风华绝代的夫人。” 男人依旧没动,眉头微微蹙起。 她立刻拍着胸脯,补上一句:“你若有想法,日后我可帮你留意牵线,不用谢,权当是……见面礼。” “见面礼?”眉头皱得更深了些,实在搞不懂对方究竟意欲何为。 “重新认识彼此的敲门砖。”夏侯芷尽可能扬起一个真挚又无害的笑容。可惜,落在对方眼中,堪比黄鼠狼给鸡拜年。 段垂文眸光深幽,颔首沉声道:“多谢殿下好意,只是这婚嫁乃下官私事,就不劳您费心了,您身为储君,事务繁忙……”说着,朝着她来的方向投去一瞥,继而意味深长道,“与您志同道合的人尚在等您,还是别把时间浪费在下官这里了。” 摩挲酒壶的动作一顿,夏侯芷挑起眉。 得,这是在警告她,若再纠缠下去,将参她一个结党营私的罪名。 “下官先行告退,您随意。” 段垂文走出两步,忽然想起什么,折身道:“另外,请殿下收回‘段兄’这个称呼,下官承受不起,亦于理不合。” 有板有眼的说完后,高大身影即消失于楼梯口。 头也不回。 “啧……” 好心好意的,怎么又搞砸了。 到底是哪一环节出了问题?夏侯芷百思不得其解。 “豹尾,鱼鳃,你们说……那段垂文,为何总是不接受本宫的一片诚心呢?”她托起腮,随口喃喃自语道。 心腹们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笃定,当即单膝点地,齐声道:“卑职等明白!” “嗯……” 临睡前,夏侯芷重新琢磨起白天的事,才回味出一点不对劲的地方。 明白?那两人到底明白啥了? 翌日上朝,恰巧是大理寺从四品以上官员进殿的日子。 段垂文一出现,就吸引了许多人关注的目光。 “段大人这是怎么了?” “马匹受惊,无妨。” “哎哟,您可得当心哪……” 夏侯芷下了轿,听闻骚动,远远地投去一瞥。 只见男人的左手缠着几圈厚厚地绷带,额头亦有一处擦伤。 她愣在原地,突然间恍然大悟。 与此同时,感受到一道若有所思的目光投落在自己身上。 抬眼对上那双深幽的黑眸,她一时猝不及防,倒是露出了心虚的表情。 想要伪装掩饰,却已然来不及。 太子殿下:“……”大人,冤枉啊。 wap. /131/131526/30700368.html 第12章 送礼 东宫,青兰小筑。 此别苑没什么特别之处,唯一显眼的,便是庭院里那棵粗壮的山核桃树。 “呼……呼……” 喀嚓,喀嚓。 此刻,粗重的喘气声,核桃的碎裂声,此起彼伏。 夏侯芷靠坐在阴凉处,交叠起长腿,一边品着贡茶,一边欣赏亲信们身负铁块、奋力爬树的英姿。 她身后站着名黄色衫裙的宫婢,正捧着一把山核桃仁,吃得欢快。 “揣测本宫的心思,要用脑子,既然你们没有,那就多摘点,以形补形。”长指拈着茶盖刮了刮边沿,夏侯芷低头抿了口,将茶盏重重搁至一边,冷声提醒,“速度再快些,不可用内力。” “是,殿下!” 听着那两道中气十足的应喏,她只觉得脑瓜子更疼了。 索性眼不见心不烦,起身往苑外走去。 黄衫姑娘连忙将剩下的果仁一口气全部塞进嘴巴里,冲着树上的两人吐了吐舌头后,提起裙摆,匆匆追上。 “主子您消消气儿,是有什么特殊任务吗,不如交给卑职——” “若想取得一个人的好感,让他放下心防,第一步该怎么做?”她生来高贵,实在不谙此事。 “欸?”黄蜂歪了歪脑袋,不知想到什么,露出了然的神情,“卑职认为,自然是送东西了,也不用太昂贵,重要的是恰到好处,这样对方推拒的可能性会比较小,一旦收下,后面便好办啦!” 夏侯芷摩挲着光滑的下巴,沉吟片刻,欣然道:“有道理,事成之后,赏你西域进贡的葡萄。” “谢主子!” 珍丰阁。 “不知公子要买些什么,自用还是送人?咱们店种类繁多,应有尽有,只有您想不到,没有买不到的,要不小的先为您推荐几款……” 虽然主仆二人轻装简行,但伙计是何等人精,一眼便知非富即贵。 “不用了。” 夏侯芷一甩折扇,挡开对方过于热情的亲近。 小伙计倒是颇有眼力,立刻后退两步,客气道:“那您请自便,如有需要,随时招呼。” 阁内琳琅满目,货品皆陈列于木架上,一目了然。 较之那些藏着掖着故弄玄虚的铺子,这种售卖方式显得格外坦诚,令人心安,不愧为京师数一数二的名店。 转悠了会儿,黄蜂忍不住好奇道:“主子,您说……他们这样大剌剌的摆放着,不怕被客人磕了碰了,或者失手摔坏吗?” 夏侯芷刷地合上折扇,以扇头点了点门口的方向。 那里站着两名彪形大汉。 “你的担心,即是掌柜的期待。” 打趣间,她已经将货品大致扫了一遍。 其实都不怎么入眼,唯有一方纸缜的品相还算不错。 羊脂玉,通体墨色,雕花非常见的祥云或瑞兽,而是两只盘旋的大雁。 雁禽,乃大理寺的象征,此缜倒是颇有寓意及彩头。 “就要这个。” “好来!” 珍丰阁刘掌柜笑眯眯的走近,刚准备装盒,一只纤纤玉手按在了上面。 “呃,抱歉,是这位公子先……” 话未说完,一张银票乍现。 “我看上了,你另外挑一个吧!” 夏侯芷微微挑眉,看向手的主人。 wap. /131/131526/30700369.html 第13章 邪佞 十六七岁的小姑娘,长相和声音相当吻合,漂亮张扬的脸蛋上写着“娇蛮任性”四个大字。 “如果我不同意呢?”她神色淡淡。 若是东宫的人,此刻定是大气也不敢出,然而对面那位娇娇女却浑然不觉。 高秀秀不悦地板起小脸,趾高气昂道:“敢这么跟本小姐说话,知道我是谁吗!” 旁边的丫鬟立即帮腔:“这位可是齐国公的嫡外孙女,劝你识相些,拿了银子赶紧闭嘴,别给脸不要脸!” “齐国公?”夏侯芷嗤了声,“东西不会相让,要是不服,尽管叫那齐老儿来找我。”说罢,对着一脸惶恐的刘掌柜道,“包起来。” 天子脚下,权贵多如牛毛。 见年轻人这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刘掌柜自然更偏向些,何况对方本就占着理儿。 “哎,好好。” 古朴精致的锦盒捧于掌心,恭敬递上。 “您拿好,欢迎下次——” 令人意想不到的事突然发生,只闻咚地一声,锦盒被甩落在地,纸缜翻滚出来,当场摔出了好几道裂痕。 迎着众人难以置信的表情,高秀秀满脸得意洋洋:“本小姐得不到的,旁人也别想得到,不就一破纸缜么,有什么了不起,小荷,赔银子,走人!” 一行人浩浩荡荡离开,刘掌柜蹲下身,一边收拾一边无奈叹息。 “这都什么事儿哟……” 他刚打算向那位贵公子表达歉意,耳边忽然传来一道冷飕飕的声音。 “主子,此女竟敢对您不敬,怎么处置?” 刘掌柜后颈一凉,下意识假装继续忙碌。 余光内,只见那俊俏的年轻人勾起唇角,溢出一声邪佞的轻笑。 “呵……” 中年人吓了一跳,赶紧将头埋得更低。 直到脚步声渐渐远去,消失于门外,才松了口气,瘫坐在地上。 “掌柜的,你怎么啦?” 小伙计小跑过来,将他扶起。 “没、没事……”刘掌柜摆了摆手,递过去银票,“放、放钱匣子里。” 不管怎样,这笔买卖有赚到。 其他事儿,与他无关,权当没听见好了。 亥时,夜色茫茫。 一辆精致的车辇行驶于颠簸的城郊小路上。 车内,高秀秀正在大发脾气。 “都怪你们!说什么邻镇有家玉器斋,好货很多,可结果呢?全是些劣品!” “还有那几个伙计,吞吞吐吐,给不出半点好建议,害得我拖到现在,只能走夜路!” 丫鬟们缩着脖子,战战兢兢。 小荷小心翼翼道:“小姐,其实刚刚那方纸缜也挺不错的,虽然墨玉的色泽没有珍丰阁的好,但……” “不行,外祖的六十大寿贺礼,不可以有半点将就!哼,说到底,都是白天那个人害的,要不是他,我也不用这般大费周——” 车身突然剧烈摇晃,伴随着马匹的嘶鸣,厢内数人顿时摔作一团。 好半晌之后,一切归于平静。 高秀秀扶着额头,吃力地坐起身,正欲大声呵斥车夫,车帘倏地被掀起,一股异香迎面扑来。 “谁……呃……” 双眼一翻,彻底失去了意识。 次日,天蒙蒙亮,几个庄稼汉结伴去田里劳作。 谈笑风生间,经过一片小树林。 有人无意中瞥了一眼,顿住脚步。 “咦?那里怎么有匹马倒在地上,像是死了?” 马毛和马皮能卖不少银子呢,几人连忙兴高采烈地小跑过去。 下一瞬,锄头咣当落地。 wap. /131/131526/30700370.html 第14章 入局 五六具尸首,或趴或仰。 鲜血喷溅得到处都是,染红了车辕和厢壁,以及附近的泥土地。 死状之凄厉,惨不忍睹。 由于死者身份特殊,此案很快从县衙递交到了府衙。 京兆尹阅过卷宗,面露难色,问立于堂下的县官:“陈大人觉得,这是何人所为啊?” “手段凶残且乱无章法,财物亦席卷一空,下官认为,凶犯乃小杭山一带的流匪,至于那位高小姐,虽然没有当场丧命,恐怕也……唉,凶多吉少,按那些人的脾性,大抵是侮辱后扔到哪个山谷里去了,想找,难哪!” 英雄所见略同。 京兆尹点了点头,下笔定案。 若是普通人家,此案也就这么过去了。 可高秀秀到底是齐国公府的亲眷,京兆尹打算先派些官兵搜寻上一阵子。 以彰显自己竭尽全力之心。 但尽人事,总归知天命。 等日子一久,再慢慢淡化,那齐国公也不好怪罪什么。 府尹大人的算盘打得响,却是忘了,官场上的一套,那齐老爷子岂会不知?更是低估了齐家对这名嫡外孙女的重视程度。 文书前脚送到国公府,老爷子后脚就亲自进了宫,直奔上书房。 “皇恩浩荡,救救老臣的家人吧!” 齐国公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磕得呯呯作响。 惠帝大吃一惊,忙命人搀扶。 “齐公这是做什么,有事尽管说,朕定当为你做主。” 老爷子老泪纵横,把来龙去脉讲了一遍,末了道:“既然现场没有秀秀被害的迹象,那就表明生还的可能性极大,臣恳请圣上特令有能力的官员抓紧审查,免得错失救人的良机哇!” 惠帝当即召来刑部尚书,当着齐国公的面,责令对方立刻推举出最合适的办案人选。 杜尚书躬身道:“启禀皇上,微臣以为,此案疑点重重、破朔迷离,而大理寺现任少卿段垂文,年纪虽轻,却有雷霆手段,这两三年来,破获无数起奇案,交由他来处理,再合适不过。” 闻言,皇帝显然有些意外,但随即颔首:“不错,段少卿之名,确实如雷贯耳,齐公且宽心,十二个时辰之内必有你外孙女的消息。” “谢主隆恩!” 急诏送到大理寺的时候,段垂文正与谢寺卿下棋。 送信的李公公与老寺卿有几分私交,禀明旨意后,又小声道:“听说这差事,是杜尚书举荐的。” 谢闵宗面色不改,笑意吟吟:“尚书大人心怀坦荡,慧眼识才,着实真令人佩服。” 李公公挑了挑眉,一甩拂尘:“宫里头还有事,咱家先走一步。” “送公公。” 谢闵宗回到屋子时,看见段垂文正翻到卷宗的最后一页,一瞥棋盘,也已然落子,他笑着摇了摇头,叹道:“难怪杜怀雍说你雷霆手段。” “学生无意争锋,只是……” “明白。”老寺卿盘腿坐下,悠悠道,“那帮龟孙子,只会憋着坏偷偷下口,自个儿没能力,还不允许别人出风头。” “……”关起门来,老师的嘴就没饶过谁。 “唉,倘若汪晁那老顽固没有告老回乡就好了,总不至于让刑部沦落到这种地步,可惜哪……” 谢闵宗一边感慨着,一边在落子时,尾指假装不经意地轻轻一碰。 收回手后,觑见对方毫无异样的神色,暗暗舒了口气,继而俯瞰焕然一新的局面,露出满意的微笑。 wap. /131/131526/30700371.html 第15章 抓捕太子 “此番推举的用意,你可知晓?” “您确定放在这里吗?”段垂文抬眸,在得到肯定的眼神后,微微颔首,拈起黑子,“案件繁琐且不得利,齐国公手无实权,寻到人,不过得一句感谢,寻不到人,多方施压重责,甚至会遭到记恨。” “嗯,思路清晰,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在学生眼中,只有真相。” 随着话音落,黑子亦落下。 “老师,承让了。” 段垂文起身,拿上卷宗和诏书,抬脚往外走去。 “欸?不对,怎么回事,刚刚——” “刚刚,已经让过一子。”走至门口的男人,突然返身,又恭恭敬敬地补上一句。 “……” 臭小子,真是…… 老寺卿吹胡子瞪眼好半晌,不知想到什么,蓦地又笑了起来,喃喃自语道:“这股子劲儿,跟我年轻的时候,倒是颇为相像啊,呵呵呵……” 欣慰的笑声犹在耳边回荡。 谢闵宗也做好帮忙收拾烂摊子的准备。 只是他没想到,这回他的得意门生胆子大得翻了天。 “你说什么?你要抓捕太子?!” 迎着对方震惊的目光,段垂文平静道:“根据目前的证据,太子有很大的嫌疑,但并未构成抓捕,只是先带回来审问而已。” “而已?”谢闵宗深吸口气,语重心长道,“垂文啊,我在这个位子上坐不了多久了,有些话应该不用我说得太明白,你是个聪明人,各方面都很出色,就有一点,太不懂官场人情,虽说你奉旨办案,但那可是太子,区区嫌疑便得罪他,对你有什么——” “《大夏律例》第八条,律法面前,皇子与庶民同等以待。” 话音落,屋内顿时陷入一片凝滞。 屋外,一众捕快躲在窗台下偷听。 “李哥,就算拿到批文,你……你敢去吗?” 李斯心里头也有些慌,但还是拍了拍胸脯,坚定道:“没什么不敢的,咱们是秉公办案!” 僵持了几息,谢闵宗露出无奈的表情:“你可想好了?” “多谢大人。”段垂文并不多话,直接躬身抱拳。 冥顽不灵。 这样的性子,放在如今朝中,真不知是福还是祸。 老寺卿重重地叹了口气,匆匆写下封求助信,命人快马加鞭送进宫去。 罢了,能护一时是一时吧。 “李斯。” “在!” 段垂文递出文书,叮嘱了几句后,又关照道:“当心些,如有意外,立刻让人回来传话,切勿莽撞行事。” “是!” 他站在院内,目送着一行人消失于大门口,眉峰微微拢起。 这时,耳边传来低低的议论声。 “也太异想天开了吧,居然让太子来咱们大理寺受审……” “断了几桩案子,被褒奖过几次,便真当自己是什么大人物了么……” “急功近利,我看啊,哪天都要惹出大乱子,连累了全寺的官员,还是跟着方少卿好,稳稳当当的……” 段垂文没继续听下去,转身前往主阁。 他当然清楚,夏侯芷不可能过来,但该走的步骤得走。 况且有时候,不配合,反倒有利。 大理寺上下,包括段垂文自己,都笃定李斯等人八成无功而返。 甚至说,能安稳返回,已经是算最好的结果。 然而,半个时辰之后,一辆华贵的车辇停于路口。 纱幔撩起,发束玉冠的青年拾级而下,阳光洒在玄色衣袍上,五爪螭龙金光闪闪,衬得那张美玉般的脸灼灼生辉。 wap. /131/131526/30700372.html 第16章 让您费心的人是谁 “老臣,参见太子殿下。” 谢闵宗带头行礼,低垂的眼帘下是一掠而过的疑惑及凝重。 “寺卿大人请起。” 夏侯芷虚虚一抬袖,没理其他那些或胆怯或奉承的眼神,径直走到段垂文面前,微笑道:“下次段兄若是想邀本宫来大理寺做客,派人捎个信儿即可,不用那么大阵仗。” 段……兄?!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倒抽了口气。 段垂文掩去眸底的意外,沉声道:“下官有几句话想问您,这边请。” 主阁后方的堂屋,十分空旷。 虽然没有刑具,但简陋阴森,四周灰色的墙壁泛着冰冷冷的幽光。 显然,这是一间审讯室。 见此景,豹尾和鱼鳃不禁替主子感到愤怒,可介于上次的事,不敢再擅作主张,只得满脸憋屈的默默跟在后头。 夏侯芷本人倒是不甚在意,在中间那张孤零零的圈椅上翩然坐落后,相当好脾气地说道:“段兄想知道些什么?问吧。” 又是这种刻意拉近距离的称呼和态度。 三番两次,尤其方才还当着同僚的面,饶是冷静如段大人,心头亦不由地涌起些许烦躁。 不过,此刻不是在意这个的时候。 “认识画中人吗?”他展开一张宣纸。 “不认识。” “请殿下想清楚再回答。”他加重了口吻。 豹尾忍无可忍,上前一步:“注意你的身份!” “在大理寺,只有官员和嫌犯,没有其他身份。”段垂文沉声道。 李斯的腿虽然抖得更厉害了,可为了给自家大人撑场子,仍毅然决然地挺起胸膛,领着弟兄们往前走了一大步,抬手啪地一声,用力按在佩剑上,以示威严。 刹那间,周遭的空气凝结,仿佛下一瞬便要刀剑相向。 这时,一道轻笑传来。 “嫌犯?”夏侯芷勾了勾唇角,似有些不悦,却是重新瞥向那幅画像,沉吟片刻后,说道,“不认识,但见过。” 李斯稍稍松了口气,握着剑柄的手心里满是冷汗。 “在何处见过?” “珍丰阁。” “为何前往?” “买东西。” “何物?” “送人的礼物,可惜最后没买成。” 段垂文步步紧逼,厉眸一瞬不瞬。 夏侯芷的态度依旧随和,但答得多了,眉宇间也依稀露出一丝不耐。 好不容易缓和的气氛,在这一问一答间再度紧绷。 “东宫珍品无数,太子却屈尊降贵到民间挑选,不知让您如此费心的那位是谁?” 此话一出,夏侯芷倒是乐了,歪头支着额,扬起凤眸乜向对方,玩味道:“段兄真想知道?” 若换作旁人,此般神态或许会显得猥琐。 而由矜贵的青年做出,却端得是一派风流雅致。 一众捕快红了耳尖,纷纷将头垂低。 李斯暗暗腹诽,什么像个娘儿们,这太子,分明比一般的男人更会撩,简直是个男女通吃的妖孽啊。 他以余光扫视一圈,发现唯有自家大人脸色不变。 钦佩之情,不禁又上了一层楼。 “许是涉及案情,还请言明。” 段垂文紧盯着那张芙蓉面上的每一点细微变化,试图从中找出可疑之处。 “你……”夏侯芷正欲道出,忽地想到什么,止住了话语,犹豫片刻,摆摆手,“罢了,让其他人都出去,我单独告诉你。” wap. /131/131526/30700373.html 第17章 古怪的亲昵 李斯等人闻言,下意识往外走,被一条手臂拦住脚步。 “他们和我一样,都是大理寺的官员,不需要回避。” 男人眸色凌厉,棱角分明的面孔充满了严肃和戒备。 真是不识好人心。 夏侯芷气笑了。 “行。”她起身,一拂宽袖,“那本宫就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了。” 段垂文蹙起眉,不知为何,心中突然升起几分不妙的预感。 “那日,本宫问侍婢,想与一人化干戈为玉帛,甚至拉近彼此的关系,达到亲近的程度,该怎么做。” “侍婢建议,送恰到好处的礼物,徐徐图之。” “本宫思及那人刚正不阿的臭脾气,只得放弃满库房的宝贝,亲自出宫挑选,以彰显赤诚之心。” “没想到,精心挑选的鸿雁纸缜,却被一名刁蛮任性的大小姐给砸坏了。” 每说一句,夏侯芷就朝着段垂文走近一步,到最后,彼此的距离已不足一尺。 为达到正常男子的身量,她的鞋履都是经过特别加厚的。 可站在对方面前,头顶依然只能堪堪齐鼻尖的位置。 仰起头时,这一落差,莫名增加了些许古怪的亲昵。 觑着男人不觉绷紧的唇角,夏侯芷逗弄的心思再起,故意俯身又逼近了几分,似哀似怨地说道:“心情本就不好,刚刚受邀时,还以为想要交好之人终于开了窍,不曾想,对方只是把本宫当嫌犯,段兄,你觉得此人……是不是挺可恶的?” 围观人群:“……” 要命,这上演的到底是哪出戏,怎么看不懂呢? 或者说,是不敢直视。 连豹尾和鱼鳃都忍不住一个望天,一个研究起地面上的蚂蚁。 夏侯芷是有些得意的,捕捉到段垂文眼中划过的诧异和茫然,心里面有种说不出的愉悦。 她本就是恶劣的性子,就算报恩也不可能走循规蹈矩的路线,何况对方实在气人。 原以为这下总算能欣赏到少卿大人恼羞成怒的样子,谁知,短暂的沉默后,段垂文突然道:“所以,你承认与高秀秀有过冲突。” “呃?” “你贵为太子,被人如此不敬对待,心中不悦,于是决定给对方一个教训,但你知道高秀秀的身份,总归有些忌惮,遂命人将现场伪造成流匪所为,由此来彻底洗清嫌疑——” 角色似乎对调过来。 每说一句,男人便迈开一步。 气势慑人。 夏侯芷猝不及防,竟是被一路逼回到圈椅前。 咚。 一屁股坐落。 “你……”凤眸微瞠,她回过神,“你有什么证据!” 段垂文自然不可能明说,他像是已经掌握到想知道的事,神情恢复淡然。 “在没有定案之前,一切都只是假设,如有得罪之处,望见谅。” 他后退两步,抱拳行礼:“不过介于目前已知的人证和物证,最近这段时间,烦请您尽量待在宫中,减少不必要的外出,另外,大理寺将派出两名捕快随行,不过您放心,他们会严格按大夏的律法行事,绝对不会打扰到您。” 直到此刻,夏侯芷才逐渐意识到事情的麻烦性。 “齐公的外孙女,到底怎么了?”她皱起眉。 “水落石出之前,不便透露案情,还请太子理解。” 又是这种油盐不进的话。 若放在以往,她有不下于百种方法与段垂文斗,而如今,到底是心存顾忌。 wap. /131/131526/30700374.html 第18章 输了的人,答应对方一件小事 “来人,恭送太子殿下。” “是,大人。” 出了屋子,艳阳迎头罩下,驱散了铜墙铁壁所带来的阴寒,有种在监牢里走过一遭的错觉。 这时,一名捕快匆匆跑来,与夏侯芷错身而过。 她似有所感,不由地放慢了脚步,同时竖起耳朵倾听。 “大人,我们按照您的指示去搜寻,在平阳庄发现了一些东西,兴许与高小姐有关。” “好,速领我去。” 段垂文没走两步,一道身影忽然挡在了面前。 “我要一起去。” 抢在对方拒绝之前,夏侯芷又道:“难道段大人不知,防止嫌犯暗中作乱的最好办法,就是将其时刻带在身边?实不相瞒,别说两名捕快,就算二十名,怕是也看不住本宫,这个任务,不如就由你亲自来执行罢。” 段垂文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随便您。” 语毕,即大步出了门,接过手下递来的缰绳。 “李斯,我先行一步,你留下……” 话还没说完,身后传来不小的动静。 只见来时的车辇已被解开,夏侯芷牵出为首的那匹白龙驹,纵身一跃,姿态潇洒的落于马背上,笔直的长腿随即一夹马腹,竟是率先疾驰而去。 李斯一脸呆愣:“大人,您让我留下……”做什么? “算了,跟上。” 出了城门,夏侯芷有些不高兴地瞪向身旁的男人。 “骑术不如我,跟在后面便是,总挡在前方阻着,算怎么回事!” 段垂文淡漠道:“城中不可疾行,以免误伤百姓。” 她先是一愣,继而乐了:“段大人还真是严于利己,连这么小的一条规定都铭记于心,眼下四处旷野,既然不承认逊于我一筹,那就来比试一场吧,输了的人,答应对方一件小事。” “好。” 双骑绝尘,眨眼不见踪影。 李斯呸掉满嘴的沙土,偷偷看向旁边那两个大树一般壮实的汉子。 传闻中,四大妖冥使中,豹尾和鱼鳃最受太子重用,如影子般存在着。 为了替主子扫清道路,双手不知沾染了多少人的鲜血。 至于另外两个,鸟嘴常年在外收集情报,几乎没人见过长相。 而黄蜂…… 不知道身负什么职责,确切的说,连是男是女,都不大清楚。 难得有机会如此近距离观察,李斯一激动,视线难免逐渐放肆,等回过神时,已然六目相对。 “呃……”李捕头尴尬的笑了笑,急中生智道,“两位,不赶紧追吗?” 鱼鳃昂起下巴,眼中流露出一丝轻蔑。 “没人能追得上主子。” “……”吹吧就。 夕阳西下,三人终于抵达。 彼时,距离皇帝给出的期限已不足一个时辰。 平阳庄是个名不见传的小村庄,唯一的特别之处,便是被一条宽广的湖泊所围绕。 而此湖,直通赫赫有名的江陵大运河。 “大人,怎么样?”李斯迫不及待地走近。 段垂文正伏在一块大石上看舆图,闻言头也不抬地问道:“即刻申请一艘官船,最快大概需要多久?” “明日午时。” “嗯。” 李斯等了会儿,见对方没有说话的意思,忍不住又将方才的问题详细重复了一遍:“大人,怎么样,驭马之争,赢了还是输了?” “输了。” 轻飘飘两个字,李捕头的双肩霎时垮下。 wap. /131/131526/30700375.html 第19章 汴州之行 他瞥了眼负手立于河边的身影,压低嗓音,小声地嘀嘀咕咕起来。 “您怎么能不当回事呢!这可关系着咱们大理寺的名誉……” 段垂文偏过头,微讶道:“胜负欲突然这么强?” “必须的啊,难得有机会压一头,还不得给那小子点颜色瞧瞧?远的咱们不谈,就说近的,李将/军为大夏鞠躬尽瘁了大半辈子,要不是太子,能突然告老还乡,郁郁而终吗?再说了,他明知道你与二皇子关系好,却还说那些奇奇怪怪的话,显然不安好心……” “李斯。” 给予下属一个警告性的眼神后,他看向河边方向,不知想到什么,眼底翻涌起复杂的情绪,继而垂眸掩去,淡淡道:“臣不议君,记住,他是日后的帝王。” “噢……” “对了,让你和那两个亲信一起,可有打探到什么?” 一听这话,李捕头彻底蔫了,垂着脑袋道:“没,套了半天近乎,别说撬开嘴,连个正眼都没给过。” 他拍了拍对方的肩:“意料之中。” “……”谢谢,没有被安慰道。 说话间,一只信鸽扑腾着羽翅,落在了段垂文面前。 展开信纸,只有一个字:是。 “什么意思?”李斯凑过来瞄了眼。 “码头附近发现一只耳饰,经过确认,属于高小姐。” “哎?那……” 李捕头正欲什么,却见身边之人倏地起身,疾风般往河岸边掠去。 “殿下。” 伴随着威严的低沉嗓音,夏侯芷的腕部被用力按住,攥在手心的东西随之落地。 啪嗒。 是块扁形的小石头。 她抬起头,表情既惊讶又无辜。 “段兄这是想与我再比试一场打水漂?” 段垂文微微一怔,连忙松开手。 静默了一瞬,弯腰将石块拈起,以袖口拂去表面的尘土,置于掌心递来。 “此处乃案发现场之一,这里的东西,还请您不要乱动。” “行。” 夏侯芷欣然颔首,依然是那副很好说话的样子。 这时,一名捕快匆匆来禀:“大人,有村民说,今早卯时,确实看到一艘货船往下游方向去了。” 码头。 “民妇就在那边洗菜嘛,当时天还没怎么亮,湖面上雾蒙蒙的,远远地看到一个很大的影子,那船不小哩。”中年妇人指手画脚的比划着。 “没错,非常大。”另一人附和。 “你们还看到什么?船身上的特征,或者船旗上的字和图案?”李斯问。 “……没,看不清。” “那可有听见什么?”段垂文沉吟道。 两人对视一眼,齐齐摇头。 “好,多谢二位。” 村民们还是头一次遇到如此亲和的官员,简直受宠若惊。 临离开前,妇人又热情道:“咱们这码头虽然小,但胜在位置好,沿着这条河道,不出两日便能抵达汴州,比从其他地方走,要快出一倍不止,听说那汴州啊,有着许多与京师完全不同的好风光呢!” 汴州。 指尖点在舆图上。 段垂文看向天边逐渐西沉的日头,蹙起眉。 “李斯。” “在!” “帮我弄艘渔船来。” “欸?您这是要……” “去汴州。” wap. /131/131526/30700376.html 第20章 两个大男人,能有什么私? 李斯的双眼顿时瞪得似铜铃,结结巴巴道:“可、可一旦入了运河,那浪大得很,渔船根本撑不住,何况咱们没有相关文书手续,水道闸门不可能放行——” “我自有办法。”段垂文沉声打断,“明天一早你先去申请批文,带人从陆路走,进了汴州城后等我消息汇合。” “怎么能让您一人涉险!这事张梁他们也可以做,卑职随你一同走水路!” “别浪费时间,按我的意思去做。” “不行——” 争执间,一道充满好奇的声音插了进来。 “你们想要什么船?” “官船商船,有通关手续的那种,你又弄不到问了干什……”李斯一边没好气地回着,一边想看看是哪个愣头青乱插话,这一转头,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太、太子殿下……” 夏侯芷笑意盈盈:“我有啊。” 半个时辰后,太阳堪堪落下山,天边依稀还残留着一丝余晖。 波光粼粼的湖面上,不知打哪里突然冒出一艘福船。 坚实的龙骨架,雕刻精美的三层阁舫,数根桅杆直冲云霄。 一面面扎实的硬帆高高升起,正随着风向鼓鼓摇摆,带动着整艘船如离线的箭矢般破开水面,急速前行。 “哇喔……” 一众捕快齐声惊叹。 李斯大张着嘴巴,扭转脖颈,看向身旁那个一脸若有所思的男人。 他怎么觉得,太子当真在讨好自家大人呢? 可,没理由啊。 于公,一个行事阴狠,一个公正严明,可谓水与火的分别。 于私……两个大男人,又能有什么私? 李捕头挠着脑袋,百思不得其解。 由于船只足够宽敞,人手上重新做过安排,除了两名送信的小吏,剩下的全部登了船。 时间紧迫,庞大的家伙即刻扬帆起航,往青灰色的天边驶去。 甲板上,摇晃的昏黄,照出几道慢步前行的身影。 “这是我的私人船只,文牒齐全,大夏境内皆可任意通行,船体坚固,前朝战船改造,别说区区江河,就算航海亦不在话下,这般有诚意,段兄总该信我了吧?” “信与不信,段某向来只看证据和事实,并不依从个人情感,更不是故意与殿下您作对。”对方到底帮了自己很大一个忙,段垂文也不是那种不识好歹的人,缓声解释过后,微微蹙眉,又道,“此行前景未卜,其实下官还是建议您留在宫中……” 前方的身形突然顿住,他跟着停下了脚步。 夏侯芷偏过头,那双凤眼在夜色下更加生辉,正散发着似笑非笑的眸光。 “段兄这是在……担心我吗?” 青年声音清朗,明明已是弱冠之龄,却依然一副少年的嗓子,此时刻意压低,仿佛藏了只小钩子,再搭配上那张明艳的脸,很难叫人不心神恍惚。 段垂文自认不是什么圣人,也会受到蛊惑,只不过自控力比一般人强些罢了。 他很快回过神,不卑不亢道:“殿下乃当朝储君,身份尊贵,下官当然担心。” 显然,这个答案,夏侯芷并不满意。 她返身逼近,微微扬起下颌:“那单单我这个人呢,你是否担心?” 段垂文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下官……”语气里无端掺了一丝唯有自己才知晓的慌乱。 wap. /131/131526/30700377.html 第21章 冷香 一时间,他甚至想不出该如何回答,才算得体完美。 幸好,对方似乎看穿他的窘迫,并不打算太过为难,轻笑了声,扯开话题道:“又是‘下官’,你没说腻,我都听腻了,眼下大家在同一起案件、同一条船上,不必过分恪守礼节。” “既然你刚刚说,不是故意要与我作对,那我也不妨坦诚相待,之所以跟上船,一部分原因确是近来闲得慌,听那农妇说汴州很好玩,因此心生好奇,至于另一部分原因嘛……”夏侯芷敛了些笑意,眼中浮起几分认真,“莫须有的罪名,我可不认。” 最后一句,如一颗小石子叩上了段垂文的心门。 过往的记忆涌现,有些质问,几乎控制不住的想要脱口而出。 可到底理智尚存,他硬生生地压了下去,颔首道:“您放心,下官……” “怎么还不改口,嗯?” 伴随着好听的尾音扬起,夜风携着一缕淡香袭来。 先前在马车上,他就有嗅到过。 是皇室宗亲惯用的冷檀香,可又夹杂着另一种,仿佛果子熟透之后沁出的甜香,像是从夏侯芷颈间…… 段垂文脸色丕变。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在关注另一名男子身上的味道。 “天色不早了,您好好休息。” 目送着那道高大挺拔的背影以略为仓惶的脚步急速离去,夏侯芷勾起唇角。 “呵……有意思。” 轻轻一晒,转身踏进船舱,两名亲信紧跟其后,豹尾踌躇半晌,忍不住道:“主子,这种硬骨头就算能拿下,恐怕也难以收为己用,您真打算提拔他?” “他不需要本宫的提拔。” 不出意外地话,两年后,谢闵宗卸任,而段垂文将凭着自身实力以及众老臣的推举,成为大夏史上最年轻的大理寺卿。 三司之一,官拜三品,掌管全国刑狱。 从此,大刀阔斧,灭贪官斩污吏,是许多人前行路上的绊脚石。 豹尾显然更加不解了,小声咕哝道:“那……那您说他很有意思。” 跟随主子这么多年,还从没见过她对谁如此宽容上心过。 夏侯芷露出玩味的笑容:“他这个人,很有意思。” 墙倒众人推。 前世的她,死后背了一身的罪名。 连亲生母亲都躲在宫殿里,避免受得牵连。 段垂文到底为什么会去送自己一程。 当时的他,又在想些什么呢? 她实在好奇极了。 豹尾还想说上几句,被鱼鳃一把拉住,以眼神示意这种时候正事要紧,继而对夏侯芷道:“殿下,您若是想帮段大人办理此案,卑职这就叫人先行查探,免得白忙活一场。” “是啊,他随便听几个村民一说,就决定前往汴州,未免也太儿戏了!”豹尾高声附和。 “你们懂什么。” 夏侯芷轻叱了句,坐到小桌旁,以尾指蘸了些茶水,根据记忆,在桌面上画出简单的河道图,端详片刻,笑道:“果然如此。” 根据船的体积,吃水深度,可以直接排除掉几个不可能前往或者停靠的地点。 剩下的两个码头,一个偏僻,一个繁华。 一艘那么大的货船,显然选择后者的几率更大些。 只是有一点,她想不明白,段垂文何以断定,高秀秀在那条船上。 那些人,费尽心思掳走一名官家小姐,究竟又有何目的? 思及此,她忽然想起另一件事,眸色一转,抬手摆了摆。 两名亲信心领神会,当即四下观察,少顷,前后回禀。 “主子,没人。” 夏侯芷从袖中摸出一小块物什,擦掉泥土,拈于指间摩挲。 此乃木牌残缺的一角,可见部分图腾。 wap. /131/131526/30700378.html 第22章 如果我说,想要你的命呢 这才是她刚刚在河边真正要捡的东西,什么打水漂的小石子,不过是障眼法而已。 段垂文是她的恩人不假,可到底还不是自己人。 此物若叫他看了去,一旦顺藤摸瓜,深入彻查,后果不堪设想。 “青鸾令?”鱼鳃神色一凛,“是咱们的人所为。” 一旁的豹尾顿时恍然大悟,兴奋道:“难怪您要跟过来,原来是明修栈道!” 他就说嘛,殿下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对姓段的那么容忍。 扮猪吃老虎,才是主子该有的风格。 夏侯芷的脸色却不大好,沉思片刻,交代道:“鱼鳃,传令下去查,看是谁在背后玩花样儿,查的时候谨慎些,必要之际,可先行解决,倘若这条线当真落到段垂文手里头,本宫可不保你们。” “是!” 福船虽然大,但比起货船来可轻巧得多,加上一路顺风顺水,竟是于次日傍晚就抵达了汴州港湾,与周围那些大大小小的船只一起,等待入关卡。 段垂文脱下官服,换了件藏青色的素面长袍,佩剑亦改成嵌着宝石的短匕,看上去就像是个常年跑船的商人。 他弯腰出了船舱,捕快们正在甲板走动,也都各自做过伪装。 “少爷!”李斯唤了一嗓子,快步走近,继而压低嗓音禀道,“卑职打听过了,这边水路的规矩是,每天酉时初入,辰时末出,所以那条船假如真的来了汴州,那么现在肯定就在咱们附近,只不过……有点多。” 段垂文抬眼环顾,符合描述的,少说也有二三十艘。 虽然谈不上大海捞针,但就他们目前的人手和处境来说,算是相差无几了。 “想不到这么小的城,居然有如此大的港口,好一个四通八达的天然地势!” 清朗的嗓音乘风而来,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段垂文循声望去,眉头微微蹙起。 素来锦衣加身的青年,不知从哪里弄了套月白色长衫,乌黑长发以一根同色缎带半束半披于肩头,腰间束着二指宽的白玉带,勾勒出窄细的姿仪,连着露在领口外的那截脖颈,整个人如同柳绦般修长优美。 看得出来,对方已经在尽力收敛招摇,但减少了矜贵高傲之后,那股子雌雄莫辨的柔美便被放大了。 立于一众糙汉中间,宛如落入尘埃的明珠般耀眼。 柔弱又白净,自然招人觊觎。 段垂文还没来得及做什么,不远处传来一声高喝。 “喂,穿蓝衣服的,咱们卢爷请你过来玩玩!” 夏侯芷扬起羽睫,懒懒地投去一瞥。 一艘中型船只,应该是做金银瓷器买卖的,膀大腰圆的商贾站在甲板上,脖子、腰间,各种金光灼灼,简直要闪瞎众人的眼,身边围着十几名家丁,气势十足。 在江上飘了一个日夜,夏侯芷正乏闷着,见有乐子送上门,便顺势接了话。 “玩玩?玩什么?”她一脸天真无邪地发问。 “当然是玩一些,我快乐,你也快乐的事情咯!哈哈哈……” 一阵阵哄笑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淫/邪。 “本公子是男人。”她平静的摇起折扇。 “那又怎样!听说现在京师的权贵都好这口,大爷我正好奇着呢!”卢衡满不在乎的一挥手,脸上的横肉颤动得更厉害了,豆大眼珠子眯成一条细缝,“再说小公子比那春华苑的头牌还漂亮,是男是女都无所谓了,只要你乖乖过来陪爷两天,要什么给什么!” “呵。”夏侯芷勾了勾唇角,凤眸流转,“那如果我说,想要你的命呢?” wap. /131/131526/30700379.html 第23章 叫声阿芷来听听 此话一出,所有人皆是一愣。 但很快,卢衡仰头大笑起来:“床榻上死去活来的那种吗?行,爷给你,哈哈哈……” 一旁的爪牙帮腔道:“识相的就主动点,否则凭咱们爷与那县老爷的交情,定叫你们在汴州吃不完兜着走!” 闻言,夏侯芷脸上的笑意更深了,正欲收起折扇,扇面被人轻轻按住。 她偏过头,对上段垂文深沉的眼。 只一眼,彼此的想法,莫名地心知肚明。 夏侯芷啧了声,凑近道:“看在你的面子上,息事宁人倒不是不可以,只是我都示好过那么多次了,段兄是不是也该给点诚意了?” “您想……如何?” “叫声阿芷来听听?” “……” 刹那间,段大人的脸色十分复杂。 这时,不怕死的叫嚣再度从对面传来:“喂!快坐小船过来,别让咱们卢爷等久了,撕破脸对你们可没好处!” 真吵。 夏侯芷冷了眸色,手腕一转—— 又被按住了。 “……阿芷。”短短两个字,却吐得相当艰难,段垂文低声道,“出门在外,大局为重。” 看着男人别扭的神色,夏侯芷心情大好,笑着拍了拍对方的肩:“放心,我有数。”随即扬声道,“稍微意思一下罢。” 话音落,豹尾和鱼鳃即飞掠而出,紧接着,哀嚎声此起彼伏。 一条长绳游走于家丁之间,眨眼的功夫,将十几人捆作一团,吊上了桅杆。 卢衡见情形不对,吓得抱头鼠窜,可还是难逃一劫,被鱼鳃拎起一条腿,大头朝下,于水中沉浮了数十次后,才扔回甲板上。 咚! 富态的身躯趴在那里,几乎只剩出气儿没进气儿了。 很快,腥臊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开,狼狈得像一条死狗。 卢衡喘着粗气,模糊的视线内,出现一双锦靴,华白不染尘埃。 他颤颤巍巍地抬起头,对上睥睨的目光。 “好玩吗?” 夏侯芷依旧是笑着的,可那笑,如今落在对方眼中,只觉背脊一阵阵发凉,心中再也升不起任何遐思。 “你……” “回答我,好不好玩?” “好、好玩……”平日里嚣张跋扈的恶霸,在更恶的势力面前,只能卑微俯首。 目睹整个过程的众捕快:“……” 闸开了,船与船之间隔开距离,开始陆续过关卡。 那艘商船停留在原地,挣扎叫骂不绝于耳,不过没人多管闲事,无论知情还是不知情,统统避而远之。 “这就是你所谓的,心中有数?”段垂文忍不住道。 “不然呢,要不是顾及你那边,此人肯定是活不了的,冲撞了本宫,不治他一个株连九族,算是仁慈的了。” 夏侯芷的语气轻飘飘的,将草芥人命的姿态摆得很是熟稔,并等着收到一个蕴着厌恶的眼神。 她已经习惯了。 人无非分两种,一种同流合污,奉承她巴结她,另一种则是站在道德的制高点,认定她狠辣歹毒、不留情面…… “以恶制恶,并非良策,尤其像你这般身份,你是觉得,若轻易放过那恶人,下次定会祸害其他百姓,但国有国法,即便是犯人,也该按律法来处置,走公正之道,方足以服众。” 一番严肃的言论,不仅怔住了夏侯芷,还惊呆了一旁的李斯。 李捕头恨不得冲过去,紧紧捂住自家大人的嘴。 糊涂哇!这种类似教训的话,是可以随便说的吗! 对于自己的冲动,段垂文虽懊但不算悔。 他目光坦荡,甚至做好对方突然翻脸的准备。 wap. /131/131526/30700380.html 第24章 打探 蓦地,夏侯芷扬起唇角。 介于方才的事,李捕快现在一看到对方的笑容就头皮发麻,正欲上前斡旋几句,被一条铁臂拦住。 豹尾虎目瞪圆,不善的眼神充满了警告。 缓和了一个日夜的气氛再度陷入僵持和凝滞,眼见着即将到达关卡处,夏侯芷往前走了两步,于段垂文身侧顿住,低声道:“已经很久没有人对我说过这些话了,犹记得上一回听到,还是出自恩师之口,可惜……他去得早。” 去得早。 这三个字,颇有深意。 段垂文下意识看向对方,想从神情中窥得几分端倪,却已然错身而过,只听得一声似有似无的轻叹。 “国法?呵……” 见主子离开,豹尾和鱼鳃也立即追随过去。 提到嗓子眼的心落下,李斯身子一晃,被周围的弟兄们簇拥着扶住。 “李哥,你还好吧?” “李哥,你是不是吓得腿软了?” “闭嘴吧你们!”李斯红着耳朵粗声粗气地低吼了句,大步走向段垂文,心有余悸道,“这太子一直跟着咱们不是个事儿啊,招惹是非影响断案,您说,他是不是故意的?” 段垂文侧过身,望向那道清瘦的背影,对方正负手立于船头上,与近侍一起,配合官府的检查。 他收回目光,没有回答,只沉声交代道:“等上了岸,查一下刚刚那个姓卢的案底,然后上报给当地知府,记住,派人守着进展,适当施压。” “是!” 对此,李斯并不意外。 自家大人虽然公正严明,但并不是个菩萨,相反,其手段之狠厉,简直令恶人闻风丧胆。 招惹他,向来没什么好果子吃。 应喏后,李捕头又忍不住追问:“那太子那边……” “静观其变。” 唉,看来接下来,麻烦不断哪。 殊不知,李斯多虑了。 令他惊讶的是,不知段垂文怎么劝说的,下船时,竟看到心高气傲的太子戴上了一顶斗笠。 笠檐宽大,遮去大半面容,顿时没那么扎眼了。 一番折腾,天色渐暗,港口一带却还是那么热闹。 南来北往,行色匆匆,涌向各自要去的地方。 他们一行六人,走进附近的一家饭庄。 没要包间,而是挑了个角落,分两桌坐了下来。 大堂十分杂乱,聚着三教九流的人。 喝酒划拳,高谈阔论,声浪一波接着一波,喧闹不绝。 “西边刚开了家赌坊,待会儿去玩两把?” “只是赌怎么够,东家说了,这次有个大买卖要做,暂时不会走,听说水街来了不少新货,这不得爽上个三天三夜!” “哈哈……老四又在说大话,上回不过一个晚上,就被那小皮娘吸干抽尽,回去的时候双腿都在打晃呢!” “大刘!你、你……有本事咱们今晚比一比,谁输谁给银子!” “行啊!” “哎大刘,你有婆娘和孩子,还是别跟着老四混了。” “嘁,家花哪有野花香啊,再说了,老子辛辛苦苦挣的银子,当然要花在最舒服的地方,家里那个跟条死鱼一样——唉哟!” wap. /131/131526/30700381.html 第25章 莳花楼 高壮的汉子突然痛呼一声,蜷起身体捂住了裆部,面色相当狰狞。 同伴们大惊失色,急忙将人架起,往医馆奔去。 夏侯芷慢条斯理地端起茶碗,忽地感受到一道若有所思的目光。 她稍稍抬头,凤眸内流转着疑惑,俨然一副无辜的表情。 段垂文没说什么,唇角几不可查地微勾了下。 邻桌,鱼鳃若无其事的转了转手腕,埋头继续扒饭。 此地人多事杂,店小二似乎见怪不怪,麻溜地收拾干净桌子,迎来新一批客人。 这时,不远处传来另一番对话声。 “水街能有啥好货,真是没见过世面!” “新开的几家还是不错的,莫非钱兄另有妙处推荐?” “那当然。” 一听这话,同行者连忙满上酒,做出洗耳恭听状。 说话的中年人满脸饱经风霜的痕迹,眉宇间却依然可见隐隐倨傲,他呷了口酒,慢慢道:“汴州地方虽不大,但占尽地理优势,近几年,吸引了越来越多的商贾,将此处作为中转地。” “闲人一多,这供玩乐的花样自然是层出不穷,不过啊,无论哪家,都比不上那莳花楼,叫人流连忘返。” “莳花楼?为何没听说过?” 中年人嗤了声,面露不屑:“你当然没听过,那地方,岂是一般人能进去的?单单是入楼,就得先交上这个数。”说着,举起一只手。 “五两?” “哈?”嗤笑声顿时更大了,“做梦呢!是五百两!” 同行者目瞪口呆,连连咋舌:“啥都没干,就得给这么多?” 中年人仰头饮尽杯中酒,面容泛红,颜色迷离,望着前方的视线中充满了怀念和向往。 “当年我生意正旺的时候,曾去过一次,那里面真是……啧啧,只有你想不到,没有玩不到的,置身其中,纵享极乐,简直妙不可言……” “少爷……”李斯刚想说什么,就被一个眼神制止了,他只得勉强压下嘴边的话。 段垂文放下竹箸,看向对面托着腮、一脸玩味的青年。 “可吃饱了?” “嗯?”夏侯芷如梦初醒般回过神,忙不迭道,“饱了饱了。” 说罢,搁下茶碗便直奔门外,脚步之快,显然一刻也不愿多待。 段垂文起身垂眸,这才注意到,对方面前的饭菜只是随意拨拉了几下,根本一口未动,连茶水都没怎么减少。 他微微拢眉,拉住紧跟其后的李斯,解下腰间的荷包递上,并交代了几句。 “欸?您……” “去吧。” “喔。”李捕头不太情愿地朝着后厨走去。 回到船上时,月亮已经爬上了柳梢,穿行于几片乌云中,散发着朦朦胧胧的银光。 夏侯芷懒洋洋地倚靠着小榻,看似在翻阅从京师发来的密信,实则一直竖着耳朵关注门外的动静。 当“咿呀”声传入耳中,立刻丢下信纸,走到小桌旁坐下。 内寝的珠帘撩起,鱼鳃和豹尾一前一后走近。 豹尾放下手中的精致食盒,一边布菜一边道:“这地方也就看上去繁华,实际上并不怎么样,没有刺参,没有鹿筋,至于禾花雀舌,那店家居然道是连听都没听说过,哎,主子,您将就着用些吧。” wap. /131/131526/30700382.html 第26章 段大人有心了 说话间,菜碟已经摆满了桌面,皆是上等的佳肴。 虽说是亲自看着下锅的,豹尾还是按惯例,先以银针一一试过,确定无异常后,才取出双雕花玉骨箸,以锦布托着奉上。 纵使饥肠辘辘,夏侯芷的吃相依然十分文雅。 豹尾见主子没有露出嫌弃的表情,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心中的愤愤不平也随之奔涌而出。 “船走得如此匆忙,没准备多少物资,您本来就吃不好睡不好,好不容易上了岸,应当前往当地最好的酒楼才对,那段垂文却领着咱们去了那种地方,敢情完全没将您放在眼底!” 夏侯芷咽下口中的食物,以帕子掖了掖唇角,淡淡道:“豹尾,你近来真是比黄蜂还要聒噪。” 高壮的汉子立马垂下脑袋,不敢吱声了。 她抿了口清茶,看向另一名亲信:“怎么样,查出什么了吗?” 鱼鳃扑通一声单膝跪地,羞愧道:“卑职无能,请主子降罪。” “哟,藏得还挺深。”她嗤了声,一手把玩着玉杯,一手微抬,“起来吧。” 鱼鳃没动。 在他的认知里,主子在赏罚上格外分明也严厉,办事不力是肯定要受罚的,虽然这段时间明显宽容了许多,但作为心腹,自诩不能带头坏了规矩,遂再次恳切道:“请主子降罪!” 夏侯芷一愣,顿觉好笑又好气。 难道要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们,自己现在只想当个吃喝躺平的太子,所以修身养性,有容乃大? 转变有点快,貌似不太合适。 可鱼鳃有多死心眼,她这个当主子的最清楚不过,今儿若是不给个痛快,怕是要一直难安。 正思索着,门扉突然被叩响。 于是她顺势道:“行了,罚的事回去再说,先开门吧,别让外人瞧了笑话。” “是。” 得了话,鱼鳃这才爬起身,稍微整理了下仪容后,大步往外寝走去。 夏侯芷支着额,无奈地叹了口气,继而想到那块残缺的木牌,眉头渐渐蹙起,染上了些许烦躁和怒意。 究竟是哪个不长眼的,打着她的名号在外擅自做主? 不过这件事风浪应该不大,至少前世的她,完全没受到任何影响。 但到底是自己的人,既然眼下掺和进来了,自然要妥善解决。 这时,外面传来鱼鳃与来者的对话。 “何事?” “这是段大人让卑职给太子送来的,另外还有句话……” “不用了,殿下她——” 鱼鳃拒绝的话刚出口,就被打断。 “段垂文给本宫送什么好东西来了?” 夏侯芷笑吟吟的大步走近,鱼鳃一愣,连忙退至一旁。 捕快余亮是个直爽的小伙子,没什么心眼,见太子这副亲和的模样,当即将李捕头的叮嘱抛之脑后,也跟着傻笑了起来,一边提起手中的食盒,一边大剌剌道:“是几碟吃食,段大人说了,如果您另外有安排的话,不要也没关系!” “要,当然要。”夏侯芷立刻亲自接过,脸不红心不跳地扯着瞎话,“人生地不熟的,本宫能有什么安排,正饿着肚子不知该怎么办呢,段大人有心了。” “那您慢用,早些休息。” 任务顺利完成,余亮雀跃离开。 wap. /131/131526/30700383.html 第27章 作戏 一回到内寝,夏侯芷就挥着宽袖道:“收拾一下,腾个地方出来!”说着,将那并不算精致的木盒放到桌上,郑重地打开。 豹尾好奇地凑过来打量,随即露出嫌弃的表情。 两盘目测平平无奇的点心,一份普普通通的汤。 “嘁,这种东西,连后殿的马都不——”后半截话,硬生生的咽了下去,豹尾惊诧地看到自家金枝玉叶的主子居然拈了块,并毫不迟疑地一口咬下。 “殿下!”鱼鳃满脸惶恐,急忙冲过来阻拦,“尚未试毒,您……” “无妨。”细长如玉的手指抬起,夏侯芷连吃了两三块后,砸了砸唇,笑道,“不中看,但味道挺不错的。” 一款咸口,一款甜口,甜的里面应该是放了桃肉,又香又水灵。 除了乳娘,没有人知道她喜欢吃桃子,包括母后在内。 段垂文这……应该只是误打误撞罢。 她又低头喝了口羹汤,清淡爽口的感觉一下子将方才在饭庄忍了半天的油腻味儿给冲散了。 “唔,把其他饭菜都撤了吧。” “您才动了一筷子!”豹尾瞪大双眼,“是不合胃口吗,卑职这就去……” “不是。”夏侯芷摆了摆手,“这点心份量足够,那些撤下去赏给你们罢。” 豹尾还想说些什么,却被鱼鳃一把拉住,以眼神制止了。 两人快速收拾完,退了出去。 回屋的途中,豹尾满心不解:“鱼哥,你刚刚为什么阻止我啊,那段垂文送的能跟咱这花上百两做的饭食比嘛,这两天主子几乎没吃上一顿安稳的,再不补一补,回头身子清瘦了,黄蜂那丫头又该啰嗦了!” 鱼鳃沉默片刻,道:“用膳一事,不仅仅是膳食本身,心情更为重要,殿下刚刚的神色你也看见了,何必扫了他的兴?况且,你没发现么?” “发现什么?” 鱼鳃的表情多了几分意味深长:“对于段少卿送来的食物,殿下居然完全不设防。” “这又说明什么?”豹尾粗犷的面容上依旧一片茫然。 鱼鳃顿住脚步,叹了口气:“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如此的没有眼力见呢,难道上次的砸核桃事件,就没让你从中吸取到一点教训?” 豹尾诚实的摇了摇头,倏地想通了什么,压低嗓音道:“我知道了,是不是主子有什么新计划?这一切都是在作戏!” “……” 鱼鳃无奈地拍了拍好兄弟的肩,叹道:“罢了,你之前在影卫司那边待得太久了,不怪你想不到,反正记住一点,以后对那位段大人恭敬点。” 口腹之欲得到满足后,萦绕在心头的烦闷也随之淡去不少。 夏侯芷决定出去散个步,消消食,顺便趁热打铁,向某人道个谢。 此刻已近亥时,港湾逐渐安静,夜空愈发深沉,墨色倾泻下来,晕染了整片水面,唯有依旧朦胧的月光与星星点点的灯火交相辉映。 远远地,就望见段垂文的房间里灯火通明、人影攒动,门外还有两名捕快一左一右的守着。 这是在……议事? 她心下一动,抬头扫视了圈,下一瞬,身形便如影子般飞掠起伏,轻轻落在了雕梁画栋的船顶上。 素手一翻,揭开一小片琉璃瓦,昏黄的光立刻迎面扑来。 夏侯芷眯了眯凤眸,打量起屋内的情形。 wap. /131/131526/30700384.html 第28章 一起打了个滚儿 桌上摊着舆图以及一些来往书信,那个叫李斯的捕快正回禀着什么。 “……根据暗桩收集的情报可知,从京师方向来的货船共有十五艘,特批的搜查令要到明日午时左右才能送达,您看……” “等不了。”段垂文道,“明天一早就会有至少一半以上的船只离港,一旦出了运河进入东海湾,想再追寻几乎是不可能的了,而且假如高小姐是件货物的话,今晚在此地交易的可能性极大。” “那就赶紧联系当地县衙吧!”有人急道,“请他们出面代为搜捕。” “没有足够的证据,况且这样做,太过劳师动众,容易引起民愤。” 夏侯芷看着男人微皱起英挺的眉,否决了此建议,心里面不禁轻嗤了声。 汴州的县太爷?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姓卢的猪头好像明目张胆地表示过与当地官府有勾结,由此可见,那位县官绝不是什么清正廉洁之人。 小鬼难缠。 想必就算前去求助,也得不到什么有效的支援,弄不好,还要帮点倒忙。 当然,话说回来了,从某些方面而言,她亦是帮倒忙的恶人之一。 倘若当真搜捕出什么嫌犯,也必须先落在她的手上才行。 一番沉吟之际,下方已然有了决断。 “杨星,你与刘冉一起,去东边那两条船,李斯,你……” 这又是在做什么? 夏侯芷眼露疑惑,下意识托起了腮。 谁知这一个小动作,竟导致足下的琉璃瓦发出细微地一声喀嚓。 她一惊,全身竖起警觉,随即想到如此轻的响动,下面那群聊得热火朝天的人根本不可能听得见。 唇角无声地勾了勾,然而提着气还未能松到底,一股罡风迎面袭来。 紧接着,精致的琉璃瓦屋顶,破了个大洞。 轰——哗啦啦—— 段垂文身若游龙,眸色凌厉,骨节分明的长指成爪状,直攻隐匿者命门,指腹刚碰到脖颈,一束光恰巧照在此人脸上—— “?!” 他一凛,急忙收势。 本欲凌空一个鹞子翻身闪开,岂料对方突然扑了过来,似落水的人一般,手脚并用的将他完全缠住。 意料之外的重量令段垂文猝不及防,只来得及本能地反手护住,坠地后一起打了个滚儿。 好一阵天旋地转,平息后,四目相对。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矜贵面容,凤眸漾着点点流光,淡色唇瓣微微张开,呼出低喘。 “嘶,你弄疼我了。”夏侯芷小声抱怨着,扭动了下身躯。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手还掐着人家的后腰,并且正由于方才入眼的景象而在不由自主地收紧。 “抱歉。” 段垂文立刻起身,动作间蕴着少见的急切。 被掀至一旁的夏侯芷愣了下,无奈地叹道:“段兄,你善人做到底,好歹扶我一把?” 他看着那只主动伸近的手,迟疑片刻,还是握住了。 细致滑腻的指尖擦过覆着薄茧的掌心,明明是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却叫段垂文心中无端泛起了一丝局促。 不过异样转瞬即逝后,深沉随即浮上那双鹰隼般的眸子。 “不知殿下伏于梁上,意欲何为?” “那个……如果我说,我是出来散步消食的,你信不信?” “……”屋内鸦雀无声。 夏侯芷双手一摊,满脸无辜道:“可事实确是如此,只不过……稍微起了那么一点好奇心,啧,我这点意外你就别纠结了,查案为重。” 段垂文深深地投去一眼:“来人,送太子回房。” “慢着。”她上前一步,正色道,“其实我之所以在上面听了那么久,就是想看看有没有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如果没猜错,你是想趁着夜色,私下搜查那十几条船,对吧?” 段垂文没承认,但也没否认,微微侧头,一副聆听的姿态。 “时间紧迫,得力的人手不足,我愿意相助,加上两名近侍,一共三人,可供你调遣,如何?” “下官……” “行了。”夏侯芷一摆手,“说白了,我也是为了自证清白,谁叫我不小心惹上那位刁蛮小姐呢,当然,如果你觉得这理由不够,可以当做是礼尚往来。” “粗茶淡饭而已,太子不嫌弃已是荣幸,何谈回礼。” “你要是不放心,可以把我和你安排在一起嘛!” 深幽的黑眸暗了暗,段垂文终于松口道:“好,那就先行谢过了。” 豹尾实在想不明白,半个时辰而已,他怎么就成为别人的手下了。 同样满心不愿的,还有李斯。 可再怎么不乐意,案情当前,双方人马还是在各自主子的施压下,达成了友好的合作关系。 “……豹尾和李斯一起,鱼鳃和余亮。”段垂文部署完毕,又肃然叮嘱道,“一旦有发现即回船打暗号灯,切勿莽撞行事。” “是!” 所有人换上夜行衣,遮了面,划着小舟陆续散开。 夜更深了,月亮彻底躲进云层里,水域黑黢黢的,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两道黑影一前一后跃上甲板,一道有条不紊地四下观察起来,另一道正欲往反方向去,手臂突然被拉住。 “别走远。” 面巾后方,夏侯芷露出了然的笑容,可还没等她做出回应,对方又低声补上一句。 “对方手段凶残,当心些。” 唇角的弧度顿住,她垂下眼睑,点了点头。 “嗯。” 两人的轻功和体力都不错,很快便搜完了两艘船,可惜均一无所获。 夏侯芷见男人一直在货箱附近徘徊,时不时伸手摸一把,或者掀开箱盖看一眼,忍不住提议道:“要不,我们去底舱看看?” 高秀秀应该不可能被关在这么明显的地方,就算捆得严实并封住嘴巴,也有难以确保不会弄出点动静来。 何况一直闷在箱内,很容易脱水而亡。 既然要的是活口,又岂会如此藐视性命。 段垂文闻言,却是摇头道:“不在这里。” “你就这般肯定?我们甚至没去舱内里找,或许高秀秀正被关在某个房间里,亦或是哪个角落尚有她残留下的痕迹……” 她压低嗓音说了一大段话,蓦然偏头,发现对方竟是根本没在听。 “喂,你——” “嘘。” wap. /131/131526/30700385.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