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佑福红》 章一 雾穀小僮 浓雾繚绕,四面环崖,此穀名唤雾封穀。 谷中,屡屡白雾倾泻而下,宛若一层无法触及的薄纱,慵懒地铺在陡峭的石岩上。放眼望去,两道狭隘的天然石径后,有座世外桃源。茵绿草原绵延而上,高耸不见源头的水柱潺潺流下,如梦似幻的天境景色,唯有一间简陋地木房竖立,隐避于山中最阴暗的角落里。 木门嘎咿一响。 屋内走出一名女娃儿,年约不过十五,她身着粗布素衣,长发以竹釵盘在脑后,身躯不似江南女子纤细柔弱,而是因长期务农后那般强而有力。她原本有张平凡不过的容貌,却因右眼至耳处覆盖一块红印,将她本就普通的样貌衬得更加古怪,但女子从不为此事烦心,因为她自幼追随婆婆隐居谷中,晃眼便是十馀年。 此人名叫惜福红。 她伸手揉了几下酸涨的眼,又打了几个哈欠。谁让她昨晚贪看婆婆从谷外带回来的传奇小书,不知不觉忘了时间,待她看完开始犯困才听见窗外鸟鸣啾啾,推门竟见天色早已泛白。 环顾从小看到大的山景,惜福红深吸一口谷中清香,纵使熬夜使她身躯疲惫,但她可没忘了自己在穀中的职责。转身迈步往一旁去。窄小草棚里堆满农耕的器具,惜福红俐落挑出一个木桶,朝水源处步。 耳边传来淅沥水声,规律且清脆煞是好听。惜福红脱去鞋袜,小心翼翼踏上略布青苔的滑石,她弯身将木桶浸在水中,半晌憋气一带,将沉甸甸的木桶捞上岸边,接着又在池边简单梳洗后才提起木桶往回走。 浇菜便是她一天开始的工作,十年如一日,自她被婆婆从鬼门关前救回来后,她便负责照顾菜园,更切确的说穀内大小事她都得包办,老实如惜福红也不敢偷懒,即便婆婆出谷已过半年,她依旧如此。 口中随意哼着小曲,惜福红看着菜叶上残留的水珠,心情甚好。她想,婆婆回来若看见这菜苗长得如此茁壮,定会夸她一番,可心念一转,小脸霎时垮下,无奈婆婆这次出门什么也没说,一去还去了这么久,她一个人待在穀中,过得寂寞。 走神间,耳边突然传来刺耳铃声。 剎那惜福红身子一僵,表情凝重。她眉头紧簇,双眼直盯着穀中唯一条石径,因为那正是穀内为了防止外人,设下的铃针机关。她心道这下糟糕了,雾封谷外设有石阵和多道机关,这些年来从未被人破过,怎么好巧不巧,偏偏选在婆婆不在谷内时出事? 惜福红无处可躲,心一横决定先出去看看究竟。 说不准,只是头猪呢? 可惜事实证明,光是头猪是无法走出迷踪石阵、无法越过尖澜困壁,更别提躲过横竖飞来的两百三十二支淬毒铃针,哪怕是头神猪也未必能成。因此当惜福红躲在石柱后看见一娇小背影拍去身上砂石后,她立马就要走为上策。 事与愿违。 “站住!”闻声更胜银铃清脆,语气却异常霸道。 惜福红吓得头也不回拼命往石径后跑。 “哼!本姑娘让你跑!”女子倏地纵身一越,脚尖踏点石壁,身子一旋,左右两步便挡住惜福红的去路。只见她略高惜福红一些,气势万般娇蛮,立时灵眸一瞇,上下打量起眼前的惜福红。 这下惜福红想逃也没地方逃,只好认命的站直身板。可当她抬眼望向对方时,剎那宛如电流窜身,一双圆眼瞪得老大,双唇还微微开啟,吱吱呜呜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从来,她见过的女子都只有婆婆和自己,以为天下女子长相也不过尔尔,可眼前人儿真叫她开了眼界,脑中忽然闪过不久前从书里看过的三个字:小仙女。 小仙女皮肤粉嫩无暇,双眼水灵透着机伶心思,朱唇轻敏勾勒出若有似无似的微笑,一头长发各用丝带左右扎上,发尾不时随风摆动,身着一袭鹅黄色裙衫,胸口处还绣着几朵精緻的梅花,薄纱衣摆正优雅飞扬,扑面而来是股醉人清香。 “你看就看,怎么还留口水啊?”一改蛮横,小仙女娇笑道。 闻言,惜福红尷尬得连忙转头擦拭,但擦了半天什么也没有,这才知道自己被小仙女骗了,登时又愧又羞,她硬着头皮想绕过对方,但她左跨一步当起路霸。 “我问你,墓情鬼婆可在穀中?”小仙女认真问道。 惜福红垂头不语,往右跨一步想走,小仙女随她动作再挡。 “我问你话呢,鬼婆可在穀中?”柳眉轻挑,小仙女怀疑眼前人莫非是个哑巴? 惜福红试了几次,那小仙女就是不让步,最后只好无奈道:”婆婆不在。” “喔?她去哪了?”见对方不是哑巴,小仙女倒是笑了起来。 惜福红抬眼见对方笑得如花似玉,霎时脸颊火热赶忙低下头。小仙女见她不答,原本的和顏悦目渐渐染上一抹忧虑。她的如意算盘向来打得准,原想捷足先登,可惜让那鬼婆给逃了。 “小姑娘你行行好,告诉我鬼婆上哪去了?”小仙女柔声撒娇问。 “我说了不知道。”惜福红不耐的皱起眉头。 这次她不管会不会撞上小仙女,硬是迈步往前,对方灵巧回身避开,紧跟在惜福红后头。不到半住香的时间眼前景色豁然开朗,见如此奇山异水,小仙女惊奇的啊了一声,便像参观般左瞧又看,十足十的悠哉。 “婆婆不在谷中,你请回吧。”从未接待过客人,惜福红说得生涩。 小仙女却彷佛没听见般,自顾自又参观一阵,最后绕到惜福红面前,她看惜福红熟知穀内事务,心里便起了些念头。既然没找到墓情鬼婆,但这人和那鬼婆定脱不了关係,暂且留在身边多少也有些用处。 “妹妹可是鬼婆的……亲人?”小仙女犹豫了一下道。 惜福红老实摇头:”我只是侍奉婆婆的奴僕。” “怎么鬼婆出穀没带上你?莫非很快就会回来?”小仙女再问。 “婆婆已经离谷半年。”惜福红踌躇了一下,继续道:”什么时候回来也没说。” 这回小仙女原本姣好的面容突然僵住,只有嘴角还略微抽续。好样的,这鬼婆倒是遛得挺快,想必是听到了什么风声避难去了,不过她跑归跑,怎么把奴僕留在谷中? 小仙女转身沿着石路散步,抬眼望去四周皆是高耸石崖,上头浓雾密佈厚不见天,想从上面下来恐怕得摔得尸骨无存,但要想从来处入穀,哼哼,也得有十足把握。想当初她为了探听雾封穀的入口,费了不少时间,再加上穀内机关应对方式,也花了大笔银票,虽然人来了,却扑了场空,不值! 定得想些办法回本。 惜福红见她在远处自言自语,也不打算搭理她。这尊佛不请自来,要请走更是难上加难,反正她也无能为力,便开始打理菜园隔壁的花圃。里头种的全是婆婆从谷外带回来的花苗,其实婆婆经常出谷,每回带回来的多半是麵粉或肉品,偶尔还有酒,但离开半年,也不知道带什么去了。 “妹妹,你成天对着石头,不闷吗?”不知何时来到她身后的小仙女笑问道。 惜福红赶忙拉开两人距离,红着脸摇了摇头。她住这也不是一天两天,要说腻也早就腻了,可她从不知外头花花世界,纵然从书上看过绚烂的江湖,但毕竟不是她想要的,若能在此照顾婆婆直到埋骨,也就足够了。 小仙女见她不理自己,没好气继续讨好,心思一转,她倒觉得鬼婆留这人留得对极了。外面那些人恨不得插翅飞来,却无奈被困在穀外乾瞪眼,她虽然没见到鬼婆,倒也可以把这人当作人质,到时还怕抓不到游山玩水的老妖怪? “这下可糟了,我想鬼婆是回不来了。”小仙女一改嘻笑语气,有些哀愁道。 惜福红听了身子一颤,抬头怒道:”你胡说!” “妹妹先别气,你不知,外面有群人是要抓鬼婆的。”小仙女奈着性子说着。 记得去年腊月百里家老爷做寿,在酒酣耳热之际亲口证实江湖有宝藏一说,本来,强盗山贼坐拥大量金银财宝,死后遭人夺取括分不免也有宝藏这事,但这次却不同以往,那埋藏于谜团之后,覆有传奇色彩的宝窟,正是虎龙窟。 自那日起江湖上纷纷扰扰全在讨论,其中施翠烟听闻,要寻宝藏得先握有钥匙,那钥匙原为一环,被分为二,其白虎环头由百里世代祖孙传承,而黑龙环尾... 就在墓情鬼婆手中! 她见惜福红瞪大双眼盯着自己,小仙女演得更加卖力,她抬起纤纤玉指朝石俓一点道:”鬼婆机关做得结实,他们一时半刻还没法进来,但若真打过来,恐怕妹妹你这人间仙境就不保了,依我看,你还是赶紧打包打包吧。” “打包做什么?”惜福红听得一愣一愣。 “还有什么?”小仙女白眼一翻道:”出谷啊!” 章二 囚困密道 “我叫施翠烟,还不知道妹妹芳名?” 小仙女像她示好,但惜福红却警戒地连退三步。 她皱紧眉头盯着眼前半大不小的少女,心头一阵乱糟糟。见对方开口一句鬼婆,闭口一句鬼婆,她到底来穀中目的为何?铁定不是什么好事。 要我出穀?不行!无论如何都是不会离开,怎么也不走! 思毕,惜福红翻头扔下施翠烟快步离开。 谁知施翠烟立马又缠上来道:“妹妹怎么不理人家呢?”她噘起小嘴,一副饱受委屈的模样。 “对不住,我是不会出穀的。”惜福红背对她说道。 “唉哟,妹妹别死脑筋了,外面那些人杀进来可就不好了。”施翠烟急道。 这次惜福红不再搭话,她沉默的收拾花圃里的工具,提起木桶放回棚中。施翠烟见她忙进忙出,倔强的不理自己,心理着实鬱闷。想她在随便说两句话,外头的县官爷爷都要认她做孙女了,怎么这小村姑就是说不通呢? 让她留在这可不妙,外头那些野兽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 灵眸一转,施翠烟又笑咪咪朝惜福红走去。 “妹妹,老实跟你说吧。” 惜福红闻言,转头看她又玩什么把戏。 见状,施翠烟狡黠一笑道:”我是黎姜山施府的独女,行走江湖不方便暴露身分,才惹得妹妹怀疑我,其实我爹和鬼婆是忘年之交,只是鬼婆常隐山谷,所以我没跟她老人家聊过,不知谷中还有妹妹在,但你可要相信我阿,近日江湖有很多消息对鬼婆不利,爹爹担心便叫我来通知一声,哪想她竟然出穀了。” 惜福红怀疑的盯着施翠烟,好似想看出什么端倪。 “妹妹你别不信阿,瞧,硬闯雾封穀的那些机关我还能活着吗?那全是爹爹从鬼婆口中套出的破路,妹妹若不信,等出穀后咱去我家找爹爹问问。” 闻言,惜福红眨了眨眼,心想她说得也对。虽然没见识过那些机关,但竟然是婆婆设下的,定是极好,再说那些机关只有婆婆瞭解,外人无法轻易破解,除非婆婆有意让人进来,那么,眼前自称施府千金的小仙女才能安然无恙的站在这吧? 不过……光凭隻字片语…… “妹妹可还怀疑我?”施翠烟楚楚可怜的看着她。 惜福红毫不犹豫的点头,施翠烟气得差点吐血。她都如此卖力演出,对方居然还不重招,撇撇嘴,施翠烟双眸直盯着她,发现眼前人虽说不信,可眉宇间流露的担忧还是看得出来的,可见她对鬼婆的安危颇为慎重。 脸色一换,施翠烟无奈道:“妹妹不相信我也是理所当然,只是鬼婆独自在外,那群人又是鬼婆的仇家,若被他们知道人不在穀内,定会大张旗鼓抓人,哪怕就算我爹神通广大,到时也救不了鬼婆了。” 这番说辞力劲十足,惜福红立即瞪大双眼,很是慌张。 “所以咱们得趁那些人进来之前,早一步上路,毕竟鬼婆行踪成谜,找也得花些时间,待我向爹爹飞鸽传书,不怕出事的。” 施翠烟见惜福红已经动摇,赶忙上前握住她的手笑道:“我见妹妹对鬼婆如此看重,定不会想让鬼婆被恶人抓走吧?放心,姐姐我虽没有通天本事,但游走江湖还有些经验,咱们一起上路,以姊妹相称吧?再说,我还不知道妹妹的名子呢?” “我叫…惜福红。” “那好,惜妹妹日后不妨喊我声翠姊姊。”施翠烟满脸温柔,可内心却正嘲笑起眼前的女娃。这惜福红的名子取得甚好,惜福不惜福就不知道了,但那红还是真是红,有块遮脸的胎记真不是普通的难看。 “翠…姊姊,待我收拾衣物,咱们就走。” 惜福红风一阵跑进屋内,在简陋的厨柜里翻出一块粗布,将仅有的两套长衫包裹好抱在怀里,这是她所有的财產,没有银子也没有贵重手饰,她唯一有价值的就剩对穀内十年记忆,那伴随自己成长从没变过的雾峰穀。 虽有些感伤,但她不断安慰自己待找到婆婆后便能回来。 迈出屋,惜福红正想唤施翠烟,却见她蹲在路边嗅着小花。日阳从云雾间斜射下来,闪闪金光围绕着仙灵少女,那彷佛画一般的恬静让惜福红再次看呆,想日后便要与眼前如此貌美的女孩结伴上路,耳跟子就不自觉发热。 “惜妹妹,怎么出来也不唤我一声?”施翠烟察觉有人在身旁,抬眼笑道。 “嗯…翠…姊姊,我带你走密道吧,外头出不去的。” 惜福红尷尬地快步离开,不理身后施翠烟嚷嚷着等一等。两人没朝石径去,而是往水源头走,惜福红从来只看过婆婆从密道离开,自己倒是第一次进去。她站在瀑布边瞻望,忽然扑通一声跳进池里,施翠烟看了挑起柳眉,心里抱怨怎么还得潜水不成? 只见惜福红整身没入水里,一回儿岸边忽然天摇地动,施翠烟连忙稳住身子,只见瀑布水流湍急,溅起的水花后好似有什么石块变动,激得水柱喷得自己一身。她没好气的抹开脸上水珠,便见惜福红从水底游上岸指着瀑布后道:”后面有密道,赶紧进去,很快又会合上的。” 两人穿越瀑布进到黑凄凄的石洞内,惜福红后脚刚站稳,石门立刻轰隆隆闔上。洞里幽暗,施翠烟从怀里掏出油纸布,幸好她出门在外还有些好习性,记得随身带着火摺子以备不时之需。她朝火摺子吹了几口气,顿时火光明亮四周。 眼前就一条窄径,只够一人行走,施翠烟将火摺子递给惜福红,让她带路。这人生地不熟,她可没笨倒自己打头阵,料想那阴险的鬼婆若设下什么陷阱,轻功再强的她也无法在这狭隘的洞内连续翻跟斗。 “前面会不会有什么…那个…害人的东西啊?”瞧前方不出三步就伸手不见五指,惜福红心跳极快。 “妹妹冯多心了,咱们快走吧。”施翠烟在身后催促着。 惜福红被她推了推,只好一步步往前。她聚精会神的凝视远处,不时还要耳听八方就怕有什么万一,但走了几刻钟后,仍然是景色不变的天然石道,连岔路也没有。 施翠烟跟在后头,心里说不出的烦躁。这条路又黑又静,还笔直没弯,诡异得让人心寒。 反观惜福红,越走越踏实,她想这条路毕竟是婆婆用来通外的,若在小径里设埋伏,不是自己麻烦吗?思至此,她便放心的加快脚步,一心只想儘快重见光明,熟不知施翠烟脸色一变,伸手扯住她,吓得惜福红差点摔倒在地。 “惜妹妹!你走这么急是想把我甩开吗?”施翠烟娇嗔道。 “我没……只是想儘快出去而已。”惜福红无辜的解释道。 “想出去也不能大意,这洞内古怪,还是小心为上。”施翠烟皱起眉头。 她低头思索,从进洞走来也快一个时辰,这条路怎么就走不出去?莫非是鬼打墙?施翠烟跟在惜福红身后,盯紧她那矮小的背影,觉得这女娃好似没发觉异样,若真有什么障眼法,那两人都别想出去了。 “惜妹妹,你可曾听鬼婆说过密道机关?”施翠烟小声轻问。 惜福红歪头思索道:“婆婆只让我替她开密道,没说过里头有机关。” “可咱们走了这么久,我腿都酸了。”施翠烟撒娇道。 惜福红这才慢下步伐:”可要休息?” 她回头看向施翠烟,只觉得火光照得她脸上儘是倦意,心底十分不忍。可对方却没回话,只伸手接过火摺子环身照了一遍,接着迈开脚步走在前头,惜福红纳闷的跟上,看对方娇小的身子边走边转,好似在找什么东西,惜福红没施翠烟那般机伶心思,走了半晌便开始走神,浑然不觉眼前人已经停下,登时直挺挺地直接撞上。 “怎、怎么了?”惜福红捂着撞疼的额头问道。 施翠烟回头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道:“有风,这有洞口。” 她举起火摺子仔细照亮石壁,刚才跟在惜福红身后没察觉,现在走在前头才发现有阵凉风拂面。她蹲在地上左瞧右看,赫然眼尖的发现左石壁下方竟然有块利器凿出的洞孔,伸手一探便摸到了粗重铁链。 “哼!”施翠烟忽然冷笑道:”想困住本姑娘还早着呢!” 她使劲一扯,耳边顿时轰隆巨响,原本坚固的无异的石壁缓缓下降,竟是一扇活门。施翠烟扔开铁链,三步并做两步的往外走,她在这幽暗的石道待得浑身发冷,此时恨不得让艳阳烤烤。 反观惜福红,她则瞇起双眼站在洞内。 原本毫无波澜的内心顿时澎湃不已。 仰头望去……竟是十来年来不曾见过的蓝。 章三 初进繁城 说悲哀,她惜福红还真是悲哀。 活到十五,还不知天空竟然如此蔚蓝。只因她长年待在云雾繚绕、终日不见天色的山谷,从来没看过天空是什么模样,如今见识到了,原来是这般辽阔、这般无边无尽的壮丽。 她目不转睛,只觉得连呼吸都压抑。 往前一步,她便是真的出穀了。 有些期待,可更多的是不安。出穀后会是什么样的地方?她心底问着,莫非像婆婆带回来的书那般都是妖怪鬼魅?还是武林血腥风血雨的打斗?亦或是朝廷迫害,民不聊生的世道? 无论哪种她都不乐见,无论哪种都令她恐惧。 离开雾封穀,这一走,日后又将如何? 惜福红不安的拉紧衣摆,其实她很想和施翠烟说”罢了,我还是别出去了”,但箭已在弦,她没有退路。此时只能站在原地像块木头,眼前是她不曾涉足的陌生领域,身后依旧是伴她长大的天地。 这种心情是捨不得拋开……抑或是害怕拋开? 站在崖边,施翠烟已经探好下山的路,她回头冲惜福红微笑招手,却见她仍躲在山洞的阴影处迟迟没动作。心头忽然不快,莫非她反悔?噘起嘴,她往惜福红跑去,伸手强势一扯。 “等!我、我还……”心理准备…… 话未说完,人已经被施翠烟给跩出洞外,可怜她心情还没调适,身子便曝晒到谷外阳光,脸色顿时像被推进冰河冻个几天那般僵硬苍白。这下也不用费神感叹了,她始终都会被施翠烟给拖出来,横竖都要埋入世事里搅和一番的。 “惜妹妹,在谷里你是地主,但在外头你可得听我的囉。” 惜福红瞧她说得意气风发,忍不住在心里嘟囔几句,别说在外头,就是在穀里她还不是一样都听她的,不然怎么会站在这?施翠烟才没兴致猜她的心思,自顾自拉她往山下走去。 凭着记忆来到最近的小村,鹿见村是个猎户村,没有客栈也没有茶水摊,于是施翠烟便领着惜福红来到一座破庙前,说今晚就睡这了。 “我身上的乾粮都让水泡烂了,咱们就先饿一餐,明日就进城。”施翠烟道。 闻言,惜福红倒也不介意。这天之中发生太多异变,她都来不及消化错综复杂的心情,又怎么会感觉肚子饿呢? 于是她找了块乾净的地方坐下,背靠木柱卷着腿缩在一边。 施翠烟没搭理她,自己拉了块圃团坐下。她从袖袋掏出纸包,惜福红听她悉悉窣窣不知摆弄什么,抬眼就见她手里拎着一块肉皮,上头开了些小孔,接着往脸上一盖,这黏黏、那贴贴,眨眼功夫整张秀丽的脸尽成了个满脸麻花的老女人。 “翠姊姊你这是?!”惜福红忽然睡意全扫,讶异的盯着那张陌生的脸看。 “嘻嘻,惜妹妹莫怪,这叫易容术,行走江湖方便些。”施翠烟笑眼一瞇,打量起惜福红的脸,又道:”我不像惜妹妹天身丽质,就算不用易容也没关係。” 瞧那张麻花脸笑得狡黠,惜福红就算再迟钝也明白她的意思。还不就取笑自己长得丑吗?她赌气的转身不理,扎实的将脸埋进膝盖间。原本她不在意自己的长得如何,但见了施翠烟那如小仙女般的姿容后,便有些蛮怨老天怎么如此不公,把她生得普通就算了,也别贴个大红印啊。 这夜在惜福红唉叹及施翠烟疲惫的状况下一宿无语。翌日太阳还未东升,惜福红就被施翠烟催促上路,两人在官道上沿路摘些水果充饥,终于在午前抵达目的地。 仰头看着磅礡城门,上头红木提着闕裔二字。惜福红从未见过如此庞大的建筑,难藏心底兴奋,可碍于自己容貌丑陋,难免显得畏畏缩缩,看在施翠烟眼里竟有些猥琐的味道。纵使她已经易容成普通姑娘,但难掩骨子里的风雅,更难改她天身爱面子的个性。 于是抓起她的手臂,施翠烟快步地绕穿越人群,待她停下脚步后人已经站在人客栈门前了。不等惜福红问,她头一偏弯进身旁小巷,惜福红见了也赶忙追去,入眼的竟是一群身着襤褸,蓬头垢面的老头儿。 “翠姊姊?”站在墙边,惜福红不解的唤了她一声。 这巷道满是那种老头儿,空气里又酸又臭,直逼她眼角泛红,熏得都要流泪了,可施翠烟却好似没闻到,只对自己摆了摆手往里头走。 “你在这等着,我去去就来。”施翠烟对惜福红补完一句,学起老头儿蹲在路边。 惜福红也不想久留,她走到唯一通风好的路口等着,那比同龄闺女要高大的身躯几乎遮掩所有光线,像尊大佛般竖立在前。施翠烟瞥了她一眼,撇了撇嘴,随后掏出一块银子扔给眼前的老乞丐。 “老规矩,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施翠烟换上认真的表情,又皱起眉道:”别耍花样,我可不是傻子。” “姑娘说的是!姑娘说的是!”老乞丐捧着银子笑开满嘴烂牙,”您可不知道,那日您出城,后头可跟了一大票汉子都说要进雾封谷,连狮洪门的人都来了。” “就凭他们几个憋三也想打进去?可笑。”施翠烟忍不住嘟囔几声。 “我看那阵仗起码有七、八十个人,到现在都还没回城,此外……”老乞丐贼眼转了转,压低声音说道:”洛家也派人来了,但他们行事低调,要不是我那天在外头讨饭也不会撞见。” 施翠烟闻言脸色一沉,她知道江湖莽夫野心大,可本事小,但她没想到洛家也会派人来探查此事。幸好她跑得快,不然以洛家的功夫,只怕她没找到鬼婆,就是连那丫头也抢不到。 但想到洛家使者回去稟报主子说谷内啥也没有,施翠烟就得意洋洋。 “还有呢?”施翠烟挑眉笑问。 “没了,就这点儿事。”老乞丐猛摇头,施翠烟却突然瞇起双眼,她玉臂一伸,煞那间将老乞丐手里的银子给捞回来,乞丐见了脸色大变,无奈哀求道:”好姑娘你这是做啥?你要打听的我也都说了,怎么又把钱拿走呢?” “就你那几个破消息也直这钱?行了,给你五十文铜钱就够了。”施翠烟娇笑,杏眸里闪着精光,老乞丐一看就知道这回踢到铁板,想他当乞丐兼卖消息这些年来,从没见过如此聪慧狡猾的姑娘。 …… “唉哟,还真是逃不过姑娘法眼,”老乞丐自认倒楣,原本还想卖弄神秘再赚个几钱,这下遇到个小机伶,也只能全盘托出道:”两天前碧玄宫的弟子也来了,不过就两个,没出城。” 碧玄宫?哼,这虎龙窟关她们什么事…… “也罢,”施翠茵用手指卷起肩上的碎发道:”那行,再给你加二十文。” “我的姑奶奶哟,真的没别的了,要不您问问我兄弟也行。”她见施翠烟笑而不答,眼看银子就要从手边溜走,心理是那个不甘啊,最后只好说道:”好嘛,王府那个小太保在外养了小姨子让他夫人发现,给吊起来打了半天,惨叫声就是胡同里都听得见勒。” “谁要听这破事阿!”施翠烟气得跳起,最终还是只扔了七十文铜走了。 她俩离开巷子后直接进客栈,惜福红没来过这种地方,怯怯地跟在施翠烟身后。只见客栈里生意冷清,诺大的厅里只坐了三桌客人,就连店小二都懒洋洋地不想招呼,但基于职业道德,还是问了句:”客官是打尖呢还是住宿啊?” 施翠烟见对方爱理不理的也没恼,只说要一间房。 “好地,客官这请。”店小二转身往二楼走,施翠烟却没动。 “惜妹妹,你先上去吧,我出去转转就来。” “天都黑了,你还要出去?”惜福红皱眉问道。 “放心,很快就回来,妹妹你要是饿了就让小二送些吃的进房就是。”语毕施翠烟不再多留。她转身经过客栈门口时,掌柜突然抬头看了她一眼,随后拿出一封信搁在桌边。 施翠烟路过时顺手接过,惜福红没留意到没那一幕。 见她单薄的身影没入黑夜,这才转身上楼。 章四 虎龙秘宝 夜色如墨,银月如勾,恍惚间灵巧身影掠过枝头,轻若鸿毛,静似鬼魅。 此人正是施翠烟,她提气一蹬,身子不偏不倚落在三丈高的屋簷上,接着又小跑步越过一户又一户人家,就连簷上猫都没察觉到她的脚步声,当见鹅黄色人影窜过瞬间,全都吓得呜鸣怪叫。 前方有颗老檜树,施翠烟眼都没眨脚尖轻点,身子霎时飞起,彷佛仙女飞天之样,接着又借由枝椏为底,两三步轻而易举跃上高耸的城墙。待她站定后呼出口气,眼眸一定,反手俐落取下人皮面具,顿时一张灵气逼人的小脸便映在月色之中。 “哼,怎么偏爱挑这么高的地方谈事呢?”施翠烟朝着墙边阴影说道。 “要不怎么能欣赏到醉乐翁门下得意弟子的轻功?” 一双黑蚊银底的长靴迈出黑影,身着黑衣黑裤的消瘦男子接着映入眼帘,他的皮肤可说惨白,空洞无神的眼皮下方有很沉的暗块,看上去三分像人七分似鬼,而这人不人、鬼不鬼的傢伙,正式施翠烟这小仙女的江湖好友,余翔。 “哼,少给我来这套,不就是存心想累死我吗?”施翠烟娇嗔道。 “好说,好说。”余翔勾起嘴角轻笑。 “说,你探听到什么消息了?”施翠烟双手环胸,像个千金小姐对僕僮的模样。眼前的男人探听消息的本领不亚于施翠烟,可惜他天生散漫只能排名第二。 “五天前进雾封穀的那群人都走了,他们本带了七十五名人马,可惜硬闯机关下死了一半,剩下的那些人没胆进去,全打道回府,不过洛家那两个使者倒也聪明,不知听何人指点,硬是闯进去,到现在还没出来。” “要去就让他们去吧,反正鬼婆也不在那……我让你查的那个……可有进展?” 馀翔苍白的脸突然皱在一块道:”可邪门了,我在雾封穀外跑了各大村庄,就是连个屁也问不出来,全说没见到类似鬼婆的老人,我看她八成是走山路躲起来了,倘若真如你说离穀半年,这事……查起来可就困难了。” “只要鬼婆不出现,那些傢伙也别想妄动。”施翠烟也不紧张,”你先把鬼婆出穀的消息放出去,让那些江湖莽夫先急上一急,咱们等洛家找到眉目后再行动也不迟。” “你这妖精,就让洛家瞎忙,你欲坐享其成有这么容易?”馀翔笑道。 “谁人不知洛当家的大师兄可是当今武林盟主?有他们出手自然管道眾多,俗话不是说人多好办事吗?再说我一介弱女子可没闯荡江湖的本领啊。”施翠烟无辜道。 闻言,馀翔突然张口大笑道:”别人我不知道,就你这个江湖通,人称翠玲瓏的绝对有搅和江湖的本事,你可知道,那些武林门派见了你这大少奶奶还得拱手让座呢。” “还不是人言可畏?”施翠烟狡黠笑道:”那些自命清高又爱摆架子的狗屁门派可经不起小小的流言蜚语,可不是?我不过听了些有趣的东西先搁在心理,哪天他们惹得本姑娘不开心,哼哼。” “你利害,什么不入流的东西都爱听。”余翔讽刺她,施翠烟也不介意。 “那好,你讲讲本姑娘爱听的,关于虎龙窟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还能知道多少?我可不比你翠玲瓏利害,何况那么棘手的消息我可不碰。”馀翔说完便想走,却被施翠烟拦住。 “不碰?打从你探听墓情鬼婆起你就沾上了!”施翠烟瞪了他几眼道。 作为一个买卖江湖消息的商人,没有不淌江湖是非混水的事,如今她就是插手管虎龙窟,那便要继续管下去,可眼前这不要脸的男人居然说不关他的事?我呸! “唉……施翠烟,”馀翔无奈的看她道:”如果是江湖八卦我不拦你,只是鬼婆行踪成谜,你也别再鑽牛角尖,那什么宝藏、龙环、虎龙窟的你就别管了,当年你还看不透彻吗?别忘了你师父就是为了那点东西给丢了命。” “就因为师父老爱嘮叨那破东西,我才更要看看!”施翠烟倔降的瞪着他道。 馀翔盯了她半晌,这模样让他忆起当年那个轻功绝顶,却总爱喝得烂醉,满口胡言乱语,眼神却异常清明的醉乐翁。那同样的臭脾气、同样的固执,就算没有半点血缘关係,但情同父女如他们,连性子也像到一块儿去了。 所以他明白,这鼎鼎大名的翠玲瓏说要淌那混水就一定会淌,而且拦也不拦不住。 “总之你先别急,鬼婆的事搁在一边,就连百里那环都还没找到。”馀翔无奈的说着。传言,想开宝藏得先取得钥匙,那一分为二的环各别在百里和鬼婆手上,如今二环点下落不明,又怎谈得到虎龙窟? “好吧。”这回施翠烟很乾脆的松手,”日后有消息就告诉我,你知道我不会甘休的。” 馀翔但笑不语,转身一跃消失在黑影之中。月下,施翠烟仙灵的娇容有些黯淡,她明白馀翔是为她好,那个打小缠着她师父身边说要入门的少年,如今已是唯一关心自己安危的年长大哥,她当然明白扯上虎龙窟必定没好事……只是师父当年满嘴嘮叨的身影不断在她脑海盘旋。 她想看看,究竟是什么让他念念不忘。 不惜为此丢了性命,还夺去她最敬爱的亲人。 余翔离开一个时辰后,施翠烟才收拾完情绪回到客栈。她推开门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到床边,垂眼就见拢起的棉被裹着一个身躯结实的女娃,那女娃右脸上有块红印,森冷的月光下彷佛是个罗剎,但施翠烟却比谁都清楚,那人不过是隻纸老虎,甚至连老虎都称不上。 “怎么就占了大半个床,那我要睡哪儿啊?”无奈的嘀咕几声,施翠烟奋力将惜福红推进床内,自己则委屈的侧躺在外。 她听见后方传来咕噥声,忍不住回头瞥了几眼,只见刚才被她使劲推走的惜福红没醒,只是有些不安的扭了扭身子,她这一扭差点把施翠烟给踢下床,所幸对方反应极快先压住惜福红的脚。 “连睡觉都不安分!” 施翠烟起身想用棉被将惜福红捆起来,但当她拉棉被到一半时赫然被某样东西闪了下眼,定睛细看,原来是她胸前掛的一块半月型的坠子。原本施翠烟不以为意,可惜福红身子一侧便往她靠去,登时坠子落在枕上,那泛着幽青的光芒札痛了施翠烟的眼,鬼使神差间她已经倾身上前,这一看竟看出了端倪! 半月型的坠子底为黑岩,薄如蝉翅,大小不过比酌酒用的杯缘再大些,上头佈满精緻浮雕,隐约有条龙身盘旋,周围缠绕腾云,尾端有一圆孔,正好穿过红绳掛在颈上。 施翠烟直起身子,若有所思的卷玩起肩边碎发。 她心中暗笑道:”俗话说得好,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章五 鬼婆行踪 惜福红是被热醒的,她睁开眼发现自己裹着棉被动弹不得,心里正纳闷,难道她睡姿有这个差?居然可以把自己捆成一束?转眼看去,施翠烟顶着那张麻花脸站在窗边若有所思的模样。 挣扎几下,惜福红奋力从被子里鑽出来,这时施翠烟已经回头看了她一阵,水灵大眼转了转,心里不知在打什么主义。惜福红坐在床沿边,左右找不到自己的外衣,此时一双玉手上前,将衣物披在她身上,惜福红抬头向施翠烟道了声谢。 quot;翠姊姊,我们该去哪里找婆婆呢?quot;天大地大,又没线索,该如何找起? quot;莫非惜妹妹不相信我的实力?quot;施翠烟走到桌边替自己倒了杯凉茶。 quot;当然不是!我现在只能依靠翠姊姊,又怎么会不相信你呢?quot;惜福红连忙摇头解释,脸色突然垮下道:quot;但姊姊你不是说外头有很多人要找婆婆寻仇吗?那婆婆处境岂不是很危险?quot; quot;放心,那些人没进雾封穀,倒是让机关杀了不少,现在他们都以为鬼婆躲在穀里,不会向外招摇。quot;施翠烟笑道。 惜福红听了一愣。没进雾封穀……也就是没毁了她的家?那菜园和花圃也都安然无恙?太好了!这下婆婆回家后就不会怪她没看好家让坏人给破坏去了。 quot;翠姊姊你真厉害!什么都知道,就像真的仙女一样!quot;惜福红弯嘴一笑。 显然这句无心的讚美挺受用,只见施翠烟笑得灿烂夺目。怎么说她都是人称翠玲瓏的江湖通,有什么她探不到的消息?听不了的秘密?区区一个雾封穀,又怎会难倒她?只怕她懒得听罢了。 quot;你若想喊我声仙女姊姊也无妨,嘻嘻。quot;施翠烟轻啄一口凉茶,回眸却见惜福红不里她,站在窗边不知看什么,顿时一颗飘飘然的心好似被浇桶冷水,很不是滋味。没想到自己居然因为小村姑的称讚就如此得意忘形,可恶! quot;翠姊姊,我瞧书上写的侠士都会飞簷走壁,可我不会武功,就不能那般找婆婆了。quot;惜福红看着窗外骑马宾士的壮汉,忽然想起小书上那些描写的江湖英雄。 什么脚蹬几下就能飞得几丈远,又能上天下海的,都能跟神仙一样了,可她没见识过什么武功,只凭空想像,不知不觉间也开始嚮往那般侠士。 quot;真是可惜啊。quot;施翠烟没好气的撇了撇嘴,想她一个轻功高手就在这,那小村姑还望外看,再看也看不出个什么鸡蛋来。 不过她暂时还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姑且扮个施家千金忽悠她。于是换了个表情严肃道:quot;昨日我已传书给爹爹了,待几日后收到回信,咱们依情况再动身。quot; 惜福红闻言猛然回头,满脸焦急道:quot;怎么行?婆婆孤身在外,要是遇上了仇家……那、那不是……quot; quot;不然惜妹妹说说,咱们该上哪去找你的婆婆呢?quot;此话一出,便见惜福红闭上嘴一脸苦像,施翠烟无奈安慰道:quot;妹妹实在好心肠,如此担心鬼婆的安危,她老人家知道了必定万分感动吧?quot; quot;我担心婆婆也是理所当然的,她含辛茹苦将我养大,若不是婆婆,我早就冻死庙前,如今婆婆有难,我定要救她!quot;惜福红说得激动,脸上的红印好似更红艳了些,刺得施翠烟蹙起眉头。 quot;你如此衷心待她,就不知值不值得。quot;施翠烟低头喃喃自语。 惜福红自然没听见,她在房里转了一圈,最后站在施翠烟面前笑得尷尬。想她以前在穀里生活,吃喝都靠自己,饿就磨麦做小饼,渴就打些池水喝,但现在出穀后她明白万事都得花钱,自己又身无分文,只能依赖眼前的小仙女、翠姊姊了。 quot;说了过几天再走,为何这般看我?quot;施翠烟忍笑问道。瞧她憋红脸的模样,那红润的脸颊几乎要和那红印融在一块,好比猴子的红屁股,有趣极了。 惜福红压着飢肠轆轆的肚子,讨好道:quot;我不是要去找婆婆,只是我们起床这么久,什么也没吃……那个……咱们能不能去吃饭了?quot; quot;惜妹妹以为我同你一般能睡?我早吃饱了。quot;见她为难的模样,施翠烟忍不住想逗逗她。要不是带着个拖油瓶,她早上官府家套乎人情,吃的是山珍海味,睡的是锦被玉床,哪还用得着自己花银子住种样寒酸客栈? quot;……这样啊,那、那好吧。quot;惜福红脸皮薄,学不会打闹耍赖,只好走到桌边抓起水壶,打算以水灌饱肚子。施翠烟看了掩嘴轻笑,心想怎么个小娃这般老实,说自己饱了,也没说不让她吃饭啊。 quot;惜妹妹难道不饿?我才想这家客栈的水晶饺子挺好吃,若妹妹只想喝水那就罢了。quot; quot;不、不是!quot;惜福红听见有饺子吃,立刻放下水壶期待的看向施翠烟道:quot;我……实在饿了,翠姊姊要下去吃饺子?quot; 饺子对惜福红来说可是顿难得的大餐,以前在穀里只有过年才有机会吃,想到那白圆饱满、肉馅香嫩的饺子,肚子居然不争气得咕嚕叫起,羞得她连忙压住不让肚子嚣张,施翠烟见她这模样顿时哈哈大笑。 quot;我瞧妹妹的肚子可是催促了,咱们下楼吃饺子吧。quot;施翠烟笑道。 惜福红见她转身出房,赶紧两三步跟上。白日的客栈不似昨晚冷清,反而被客人挤得水洩不通,施翠烟皱起眉头,她瞧群人里有数十个背着大刀,一副逞兇斗狠模样的男人,想必也是为了雾封穀而来。那些莽夫自不量力,一听哪有财宝便会像苍蝇般围上,打不完也赶不走,着实烦人。 quot;我看别吃饺子了,咱去街上吧。quot;收回刚踏向桌边的脚,施翠烟转身丢下一句。 儘管惜福红面露失望,但又不敢忤逆金主的意思,只好眼巴巴的看着隔壁桌客人的五粒水饺,惋惜的抿了抿嘴跟出去。 外头不比客栈差,同样是人山人海。只见街边佔满摊贩,吵杂的叫卖声回盪市集,姑娘们全挤在头饰舖里有说有笑,娃儿跩着娘亲的衣角哭说要吃糖,小童在河堤边又跑又跳,卖羊肉的大汉喊说现宰新鲜,几个乞丐蹲在墙角拱手要饭,这般情景惜福红不曾看过的,也无法想像。 quot;走,到那边吃麵去。quot;施翠烟认准一方较为冷清的麵摊,灵巧的身子左转右拐的已经走离十来步。惜福红赶忙跟去,也想学施翠烟那般闪过人群,却不想没躲过就算了,还连撞了五个人,尷尬的连忙弯腰道歉,费了番劲才来到施翠烟身边。 quot;大娘,来碗阳春麵。quot;拉开椅子坐下,不等小二招呼她自己先喊出声。 quot;好哩,一碗阳春麵!quot;大娘也豪迈应了一句。 惜福红左顾右盼,确定没人瞧自己才缓缓坐下,施翠烟瞥了她一眼没理她。原本还难过吃不到饺子,可出了客栈见街上如此热闹,惜福红早忘了没有美食的悲哀,反而新奇的看起街上的事物。 原来小书里说得都是真的,那些摊贩会喊得很大声,也有很多姑娘在街上间逛,小孩子不上学堂在外边玩耍,还有人乘轿子,也有骑马的。都是穀里没有的,也是她十年里从未见过的繁华景象。 quot;客官,阳春麵来哩。quot;大娘端来一碗麵,施翠烟给了钱就将食物推到惜福红面前。 quot;惜妹妹,你不是饿了吗?趁热吃吧。quot; quot;谢谢你,翠姊姊。quot;惜福红将视线放回麵上,登时香味扑鼻,惹得惜福红吞了几口口水,她立刻抽出筷子先张口大吃,那滑进嘴里的麵条又软又韧,汤底清甜爽口,纵使单纯只是碗麵,惜福红却吃得宛如人间美味,看得施翠烟都怀疑真有如此好吃? 这小村姑果然单纯,一碗麵就让她如此满足。 施翠烟心里不知是羡慕她,还是同情她。转眼,她将注意力放回路上的行人,不同于惜福红看热闹,水汪灵眸注视的是那些偽装成百姓的侠客,如此多人来到闕裔,说明了馀翔的消息还未完全放出去,倘若这些人知道鬼婆不在穀中,定会急得跳脚,那正好。 quot;惜妹妹,你说鬼婆知道如此多人要抓她,能上哪儿去?quot;施翠烟把玩肩上碎发,随口问道。 惜福红听见她谈论鬼婆,立刻停下夹麵的动作。 其实她心里也没底。婆婆对她而言是恩人,也是主人,她从不敢多问婆婆的事情,就算相处十年,她也只知道婆婆喜欢吃红肉,喜欢养虫子,喜欢在雨天坐在门外听雨,其他的……她不知道,就是婆婆出谷都上哪儿,她也不晓得。 quot;也罢,去哪儿都好,quot;施翠烟回神望向惜福红笑道:quot;惜妹妹,我昨夜见到你胸前那块坠子挺好看,可是鬼婆给你的?quot; quot;坠子?quot;惜福红一愣,抓了胸前的衣料回道:quot;我不知道,从小就戴在身上了。quot; 施翠烟灵眸一转,quot;八成是保平安的,你可得好好珍惜,我先街上转转,你若吃完就留在这别乱跑,我很快回来。quot; 说完施翠烟不等惜福红答应,身影就隐没在人群中。没了施翠烟作伴,惜福红不自在起来,她一改大口吃麵,小口小口啄起,可惜没一盏茶的时间麵碗就见底了。 她见摊里陆续来了不少客人,惜福红也没脸继续霸佔位置,便匆匆离开。她站在矮墙边,望着人群发愣,忽然瞧见孩子们围绕在某一摊子前,全都嘻嘻哈哈的笑得开心,好奇心驱使下她也过去奏热闹。只见大桌后坐着个老翁,手里拿着根小棍棒,另一手摆弄像麵糰的东西,两三下竟然捏出个麻雀。 “是麻雀!娘!我要麻雀!”站在惜福红身边的孩子拉着一名少妇嚷嚷着,那少妇怜爱的摸了摸孩子的头,给了老翁几两钱后带着开心的小孩离开了人群。 惜福红看得出神,不自觉跟在她们后面。从来她就没有娘亲,身边就只有婆婆,虽然婆婆对她恩重如山,可从来不会像这般摸她的头,或买糖给她吃。 ……要是我有娘,是不是也像那个样子呢? “哇!!有个丑八怪来啦!”耳边呼闻叫喊声,惜福红来不及回头,屁股就遭石头打了两下。只见身边来了三个男孩,手里拿着碎石子朝她指指点点,惜福红皱起眉头不想与他们一般见识,刚走几步又给石头给打重了背。 “丑八怪!你定是王阿米的姊姊!长得一样丑!”其中光头小子边说边笑。 惜福红瞪了他们几眼赶忙跑开,只听后面小孩叫嚣着说别再来了,又说是个妖怪就不要进城里吓人。那些话对惜福红来说不算什么,可她边走边揉挨打的屁股,只觉得有那么点伤心,心想脸上不过有块红印,用得着满街讨打吗? 此时,惜福红没注意到出现在转角的少女。 “惜妹妹!我到处找你呢!”施翠烟迎面走来,身边牵了一匹马。 惜福红见施翠烟来了,一改愁眉苦脸笑起来。她看着牵来的棕马,好奇地凑近瞧瞧,只见那幽黑大眼眨了几下,很是可爱,见牠如此温驯,惜福红伸手小心翼翼的顺上牠的马身,略微扎手的皮毛以及强而有力的心跳都让惜福红感到有趣。 “行了,别看了,待会儿就让你骑。”施翠烟笑道。 惜福红抽回手,疑惑的望着眼前麻花脸的女子。 “不是你吵着说要找婆婆吗?”扯了扯马疆,施翠烟道:”咱这就出发。” 章六 遇人不淑 惜福红接过马疆,神情微愣。 “可是……怎么……我们……”她望着施翠烟,满脸不解。 不是说等回信才出发吗?如今出城又上哪去呢? 只见施翠烟笑得高深漠测,她俐落地翻身跨马,伸手将惜福红捞上马背。顿时两人紧密的挨在一起,惜福红甚至能嗅到施翠烟身上的清香,脸蛋又烧红一片。 “我知道你顾虑什么,可看你已经坐立难安,咱们就先往北去吧,这里来了很多不善的傢伙,多留也没意思。”施翠烟让惜福红坐在自己身前,双手绕过她的腰身抓住疆绳道:”妹妹定是不会骑马吧?路上只好先委屈这般囉。” 惜福红乖巧点头,说委屈她也不觉得,但怕自己挡到施翠烟的视线,她刻意将身子放低,整个人弯腰驼背的缩在前面。施翠烟见她这么畏畏缩缩,只觉得心理没由来的不悦,反手将她揽进怀里道:”妹妹重心往前,可是想摔下马?放心,姊姊我虽身子单薄,倒也没这么弱不禁风,妹妹只管依进我怀里便是。” “我、我没……只怕挡到翠姊姊的视野。”惜福红在她怀里憋扭挣扎,觉得耳根越发的烫。 “那行,你乖乖的别乱动就不碍事。”垂眼看见惜福红火热的耳骨,施翠烟不自觉的勾起唇角,又故意倾身向前覆在她耳边低语道:”妹妹可是嫌弃姊姊这张麻花脸?要不我把面具换下可好?” 惜福红吓得连忙摇头道:”不是!不是!我、我不动了,姊姊别在意我。” 见状,银玲般的笑声便在惜福红耳边回荡,她尷尬的将身子缩得更紧些。施翠烟纤手一驾,棕马仰头嘶鸣几声,马蹄咑咑踏跑在石块板上。微风拂面,惜福红第一次坐马,觉得十分新鲜,感觉身下马儿有力的跑动,景象不断转换,不出一盏茶时间已经从城南跑到城北。 两人出了北面城门,惜福红回头看着离自己越来越小的城墙,心里有些不安。出门在外就是闯荡江湖,她只是个长年隐居穀中的僕僮,难免提心吊胆的过日子,但当她嗅到施翠烟身上传来的香气,心里就踏实,毕竟她能依赖的也只有翠姊姊了。 出闕裔城约莫半里,四周景色已没了商气,只剩绿荫盎然的树林。忽然施翠烟放慢马速,惜福红也注意到气氛好像有些变化,但张望静謐的树林又瞧不出有什么不同,正当她准备开口发问,身下的棕马忽然前脚蹬起,惜福红没注意张口咬上舌头,痛得她眼泪直流。 “好!原来是两个小娃儿!不枉费老子在这埋伏了几个时辰!”低沉粗操的男音划破天际,施翠烟皱起眉头稳住燥动的马,她水灵大眼环视一周,最后落在一颗老松树的后头。 “先生不妨出来说话。”语毕,施翠烟跃身下马。 只闻几声大笑,松树后果真走出一名结实大汉,他身长七呎,身上穿着兽皮製成的长衫,露出一双肌肉纠结的手臂环抱在前,背后绑着一把五呎大刀,面容刚毅充满戾气,此外伴随大汉走出来的,还有五名身着灰衣的男人,手上也都握有武器。 “姑娘好眼力!”大汉朝施翠烟打量一番,浓眉轻挑,好似在确认什么。 “先生过奖了,小女和妹妹不过路经此处,可否请先生别为难我们一介女流?” 惜福红坐在马背上浑身发抖,她见几名灰衣男人已经将两人包围,下意识握紧手中的疆绳。难道这就是书中所说的山贼?那种:”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若要过此路,留下买路财”的山贼? “翠姊姊……我们把钱给他们吧?”伸手拉了拉施翠烟的衣裳,惜福红低下头不敢看那些大汉。 “哈哈哈!小娃儿有趣,钱我固然是要,不过人……”大汉扬起狰狞的笑容,挥手唰的一声抽出大刀道:”丑的给老子煮菜打杂,至于麻花脸,瞧你还有几番姿色,定是哪家府里的丫环,也行!就压上山做老子的小妾!” 只见大汉眼神一使,早已包围住两人的灰衣男人纷纷上前,惜福红吓得脸色惨白,她惊叫一声就被人拖下马给压在路边,施翠烟自然没这么容易被抓,两三步灵巧的闪过跑上前的男人,后脚一绊全让他们吃吐去了。 “放了惜妹妹!”她警惕男人手里拿刀,没敢上前。 这时为首的大汉一个箭步扯住施翠烟的手臂道:”今天老子心情好,放了丑的可以,但你得跟我回山寨去。”说完用另一手拖住施翠烟的小脸,拇指磨蹭起她的下巴。 “不行!翠姊姊你不能跟她去!”惜福红惊慌大叫。 怎么能让翠姊姊跟那男人走?!他可是个山贼!定会欺负翠姊姊!这全是她的错……若没有嚷嚷着要找婆婆,她们不会赶忙上路,就不会遇到这种事…… 惜福红心里满是懊悔,故不得刀柄驾在手臂上,硬是划了道口子挣脱跑去。 "给我看紧那丑丫头!"大汉侧头斥喝,周围男人纷纷上前要拦住惜福红。 施翠烟见了心头一扎,随后咬牙抹去心中异样情感。她甩头想挣开大汉的禁固,却反被抓得更紧,因此仰头瞪着他道:"我跟你们走,别伤害惜妹妹。" "哼!就那丑丫头我还怕弄脏我的手,行,你叫你妹妹省省力气。"大汉松手让施翠烟上前,反正煮熟的鸭子不怕飞,便任由她去安抚那个吵吵嚷嚷的小女娃。 施翠烟上前扶住惜福红的身子,表情凝重的看着鲜血流出的手臂,二话不说撕下价格不斐的丝质衣物替她止血,接着又抬手细心抹去她沾上泥巴的脸颊。惜福红见她这般举动,心里又酸又疼,怎么这样子像是要告别? "翠姊姊,咱们给他钱吧?给了就能走了对不对?"惜福红紧张的握住施翠烟的手问道。 "你坐马先往北走,记得进城后等我消息。"施翠烟伸手将惜福红揽进怀里安抚。 "不要!翠姊姊你别丢下我啊!我、我随你去吧?也带我一同去吧?"惜福红急得眼框都泛红,她拉紧施翠烟的手请求着,但施翠烟却皱起眉头,她瞥见大汉正死盯着两人一举一动,就怕多说几句话会酿成灾祸。 "惜妹妹听话,姊姊答应替你找到鬼婆的,不会食言。"施翠烟果断推开惜福红。 她踉蹌两步傻愣的在原地。怎么翠姊姊把她推开?她是要随那山贼回山上去吗?她怎么能带自己出穀又把自己给扔了?惜福红咬着下唇,豆大眼泪不断流下。 大汉见施翠烟往自己走来心情甚好。抢钱与否他都无所谓,就是抢美人更来劲,恰巧给他碰上个还算有点姿色的丫头,带回山寨也能解解闷。惜福红望着施翠烟已经走近大汉,身子忽然一震倏地追上前,心里就只个念头,不能让翠姊姊离开! "找死!"大汉忽然一声长啸,施翠烟还来不及回头,就先被侧身挥去的刀光闪瞇了双眼,登时耳边只听见声闷哼,一股溼热便染上了她的背,沉重的撞击惊得失翠烟愣直了身子。她缓慢转头,惊见惜福红闭眼倒卧在地上,身上的衣物让鲜血染红,看上去怵目惊心。 忽然心里有什么东西在刺痛。 "哼!浪费老子时间!"大汉甩开刀上血渍,一脸厌恶。 不理会身后男人,施翠烟蹲下身翻过惜福红,只见她肩上有处刀伤,并没伤到筋骨,只是流出的血多得吓人,她便撕扯另一边衣袖,俐落替她止血包扎。 大汉见了皱起眉头道:"不过是皮肉伤,不必大惊小怪吧?" "你说不伤人,扣一银子。"待施翠烟包扎完后才站起身说道。 "奶奶的熊!老子在大太阳底下等了好个时辰,又陪你们玩强抢民女的戏码,你这说扣就扣?你当老子吃素的?!再怎么说看在我们配合的份上也该......唉?姑娘你有话好好说嘛,刀剑不长眼,好好说嘛。" 只一把金凤匕首无声无息地抵在大汉颈上,纵使烈日底下,那把匕首却散发出冷森光芒,令人不寒而慄。大汉连忙打哈哈住嘴,就怕施翠烟再下半分力,他就要尸首分家了。 “别忘了,我让你们演戏骗骗那丫头,没让你们捅她一刀,要是划伤了黑龙环尾,看本姑娘不把你们全都鞭尸。”施翠烟漾起冷笑,直盯得大汉发颤。 “姑娘饶命啊!我就见那丑丫头纠缠不休,才想给她一刀痛快。”大汉无奈的说道。想他一个堂堂善良山贼,要不是近日没官府马车经过,他也不必委屈兄弟们演这齣憋脚戏,什么强抢民女?就是客栈里说书的都不屑浪累唇舌了。 施翠烟冷亨一声,从衣襟里掏出小布袋扔给大汉道:”本姑娘就赏你个痛快!还不快滚!” 打开钱袋,见了白花花银子后大汉忙点头哈腰,顿时成了店小二般窝囊样。施翠烟不想污了自己的眼,转头不语,待几个人全都走远后才蹲到惜福红身边。她盯着那张印有红块的脸,心情说不上难过,只是有些惋惜。 要怪,只能怪她太单纯,偏要相信这个狡猾的江湖通。 玉指解开惜福红的外衣,黑龙环尾立刻映入眼帘。施翠烟勾唇一笑,手腕一扯就将黑环握在手里,那分明没几分重量的龙环,拿在手里却感觉无比沉重。这便是武林中人都想得到的黑龙环尾,也是开啟虎龙窟宝藏的关键钥匙。 施翠烟将坠子收进怀里,眼眸又落回惜福红身上。 抬手捏了几下她印有红印的脸颊。 "惜妹妹莫怪姊姊狠心,只能叹你是遇人不淑罢了。" 章七 岭斜求医 肩膀剧烈疼痛,惜福红勉强睁开双眼,却有瞬间失神。她望着眼前稻草舖满的屋顶,以为自己还在穀中,但很快回神发现不是。撑起疲惫的身子,伸手掀开薄被却发现自己光着上半身,胸前至左肩上缠绕一层绷带,她这才想起自己是被大汉给刺伤的。 思罢,惜福红连忙下床找寻自己的衣物,却只看见椅上摆了套乾净素衣,她也不管衣服是谁的,先穿了再说。左又不见施翠烟,惜福红心里万分焦急,甚至光着脚就跑出屋外,顿时被刺眼的阳光扎得瞇起双眼。 “姑娘你可醒了。”身边走来一名老妇人,手里端着麵汤道:”先吃点东西吧?” 惜福红见了皱起眉道:“请问……您可有看见一名和我同行的女子?” 老妇人思索半晌,摇头道:”我前日见你倒在路边,身上又带伤就接你回来了,没见过什么女子,莫非你与家人走散了?要不这样吧,明个儿你和我进城报官,说不定还能找着。” “……可是…我……”惜福红想起施翠烟让自己往北走,心里踌躇。她记得昏过去前大汉说要带施翠烟上山,可上什么山她也不知道,现在想去救人也没头绪,去了也打不过那些男人…… 不过翠姊姊的爹一定行!他神通广大,一定可以救翠姊姊的! 老妇人见她光着脚,伸手将她带回房里。她把手里的麵碗搁在桌上,让惜福红坐下道:"姑娘你这般着急也没用,从这进城也得走上半日,再说你昏睡了几天,不吃东西身体会受不了的。" 听闻老妇人的关心,惜福红真觉得肚子饿得发疼,于是没拒绝老妇人的好意,端起陶碗吃了起来。不知是不是忧心施翠烟,她觉得麵嚼起来有劲,吞下时却又没味,胡乱喝下麵汤,惜福红满脸愁苦。 "谢谢您老婆婆,但我得快些找人,您能不能告诉我黎薑山在哪?"施翠烟曾说过她是黎姜山施府的千金,只要上了那定能找到翠姊姊的爹。 “这……姑娘,你女孩子家去这么远的地方恐怕不便,要不进城报官再做打算如何?”老妇人见她年纪尚幼,不知遇了什么事情竟然身负刀伤躺在路边,原以为是江湖门派的弟子,可看她这模样,分明只是个普通老百姓。 “我害翠姊姊被抓走,定要快些通知她爹才行,若您知道黎薑山在哪就请告诉我。”惜福红一脸坚定,老妇人见了十分为难。 “黎薑山从这往东走便是,路途遥远,姑娘恐怕得走上数十天。”老妇人担忧的看着她,只想这姑娘身边没马,也没盘缠,衣服破了脏了还是自己给她换的,现在又说要隻身前往那么远的地方,不禁有些心疼。 “谢谢婆婆!我、我身上没什么可以报答的,请受小女一拜。” “万万不可啊!”老妇人倏地上前扶助要跪下的惜福红,”我不过见你可怜就替你疗伤罢了,既然你没死也就不算辜负我这老妇的心意,只是路上你千万要小心,一个弱女子行走在外本就不便。” “我知道了,谢谢婆婆提醒,那么就此别过。” 惜福红道谢完立刻套上鞋袜走出木屋,她照着老妇人的指示走向东边官道。只见天色渐暗她也不愿耽搁,就算肩伤隐隐作疼也不敢休息。可惜天宫不作美,这夜竟下起滂沱大雨,惜福红随手摘了片芋叶想遮挡,却无奈雨势过大,浑身都被雨水淋湿,她甩了甩湿漉漉的长发,刚走两步又让泥地给滑倒,整个人狼狈不堪。 “……翠姊姊还在等我…定要快些去才行!”她喃喃自语,起身继续赶路。 待她全身乏力,赶到下个村子时天空已经泛起鱼肚白。此时的惜福红活像个怪物,头发紊乱披肩,脸上除了红印外又有乾涸的泥巴块,身上衣物又皱又脏,还沾了些树枝树叶,摆明就是在泥坑里打滚过,可她却不在意,连忙走到一个茶水摊前。 “去去去!臭要饭的滚开点,别污了我店舖!”手里拿扇子的小贩开口赶人。 惜福红连忙摆手道:”我只想请问您,黎薑山该怎么走?” 谁知那人不但不回答,还从水缸里捞起一瓢水往惜福红泼来,幸好她闪得快没又湿了一身,看那人如此不愿意,她也没再纠缠。 转身朝肉舖走去,谁知她刚接近就被大汉给瞪,见他手里拿着菜刀霍霍砍肉,惜福红也不敢过去,总之她在小村里到哪都被嫌,最后累得走不动时,才找了间破庙,谁知人刚坐下就陷入梦乡了。 夜里凉风吹拂,惜福红睡得正香,忽然被门外的哭号声吵醒。她睡眼惺忪的往门外看去,只见石梯上坐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翁,背对自己不知在说些什么。惜福红揉了揉眼翻身打算继续睡,可耳边不断传来的哭声却让她心神不寧,便乾脆坐起身。 “娟儿…爹对不起你…你若走了…爹也随你去了…” 惜福红并非故意偷听,只是破庙静得连根针落地都听得清楚,因此老翁断断续续的话语,也全传进了惜福红的耳里。她发现老翁怀里却好似抱着一个娃儿,鬼使神差间惜福红已经缓步走去。 “那个……您、您怎么了?”惜福红怯懦问道。 那老翁听见有人问话,便幽幽转身,只见佈满岁月痕跡的老脸,在月光下异常诡异,但却没吓跑惜福红,她只觉得老翁神情充满歷经沧桑,已然绝望之感。而他怀里正抱着个五、六岁左右的女娃儿,小脸青紫,气息十分虚弱。 惜福红见对方不语,才察觉到自己唐突,赶忙道:”我、我刚才睡在里边,听见您的哭声,想说您是不是不舒服还是怎么的,就过来看看。” 闻言,老翁哭得更伤心:”倘若是病,也该让我病,怎么可怜我的娟儿哟。” 惜福红看向老翁怀里的女娃,真似病得重。她想十年里都住在穀中,从没生过病,见了年纪如此幼小的娃儿,倒在老翁怀里奄奄一息,那脆弱的模样让她心底犯疼,实在不忍心看娃儿受苦。 “怎么不去看大夫呢?”书上说了,生病就看大夫,看了就没事的。 这时老翁惨然一笑,脸上表情十分苦楚道:”我就是来看大夫的,千里迢迢来这岭斜山,就为了让那个神医替我女儿看病,谁知看门的小童却说神医不见男客,非把咱赶下山,可怜我这女儿病得怪,找什么大夫都医不好,现在神医又不肯帮忙,这不是让娟儿去送死吗!” "这大夫脾气这么古怪?"惜福红疑惑问道。 "我曾听人说过神医妙手回春,什么怪病都能治好,所以才卖了田赚了些银子,打算让女儿看病,可怎么就不知神医如此无情!竟然让小童赶咱走,娟儿若是死了,我这当爹的也不想活了!" “你刚才说神医不见男客,可是因为你?”惜福红皱眉问道。 老翁无力的点了点头,将怀里的孩子抱得更紧些道:”娟儿,都怪爹没用,让你受苦了。” 惜福红心里难受,想怎么和她看过的小书不同,既身为医者,怎会如此狠心?有能力可以救济世人,为何还要拒人于外?她低头看着老翁怀里的女娃,心中已有所打算,虽然她着急翠姊姊的事,但也不差这一时半刻。 “老先生,要不让我去吧?”惜福红蹲下身子说道。 老翁闻言,抬头对上惜福红满是真诚的双眼。 “您不是说神医只因您是男客就拒绝相见吗?不如让我带您的女儿上山求医,到时神医肯定会医好她的。”惜福红牵起微笑,她是真心想要帮忙。 听完惜福红一席话,老翁顿时感动落泪。当他被神医拒绝后,不是没有请村里的人帮忙,只是村里人心冷漠,见他一个外地人都不肯相信,所以才拖到大半夜,这才无助的走进破庙,如今眼前这其貌不扬的女孩,竟然愿意背他的女儿上山求医,登时激动得就差没磕头道谢。 “姑娘你真是菩萨转世!娟儿能得你相助定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老先生您先别说了,赶紧让我带您女儿上山吧。"惜福红扶起老翁欲跪下的身子,尷尬的扯开话题。她也没心思要让人道谢,只是觉得女娃可怜,小小年纪就病魔缠身。 老翁连忙将怀里的孩子抱给惜福红,又领她到了入山口。老翁说从这上去到半山腰就会看见一间矮房,那就是神医住的地方,接着又给惜福红一袋银子,说是要给女儿看病的钱,让她交给神医,惜福红也全部允诺了。 她赶夜背着小女娃往山上走,虽然一路平坦,可路途陡峭,爬起来十分费力,惜福红不过走半刻鐘便觉得浑身汗湿,想到那老翁背着女儿爬山的模样,心里只觉得气愤。那神医怎能让一个老人家如此劳累上山,又将人赶走呢? 思至此,背后突然传来微弱嚶嚀声。 “……爹……娟儿头好疼啊……”小女娃粉嫩的手指紧抓惜福红的衣领喃喃道。 霎时惜福红胸口一窒,咬紧牙道:”放心!我会救你的!” 章八 见死不救 双腿发颤,冷汗直流。惜福红依着一颗老树喘息,她从夜里走到日阳东昇,觉得这路实在过分陡峭。原本山下走来时还有明显人径,可越走越高时竟连”路”都称不上,甚至要攀爬岩壁才能继续。 回头看了眼背上的女娃,那苍白的小脸也同自己般痛苦,惜福红抿了抿唇,大气一喘继续往前走。她每一步都踏得很小心,背上女娃颤动,她肩上的伤就加痛一分,鼻间多少嗅到血腥气,她想伤口肯定裂开了,但不敢多做停留,她必须赶到山腰才行。 爬了一个时辰,惜福红终于看见老翁所说的矮木屋。在两边种满桃花的林子里,有间小屋竖立其中,她三步併两步的往前跑,就在快接近时,脚底忽然一绊,整个人飞扑出去,下巴磕地时她看见一双绣花精美的小鞋,再抬头便见一个清秀的小女童站在跟前。 “呆子!这么烂的陷阱也能上当!”那小童声音清亮,和她伶俐的模样十分般配。 惜福红心想这大概就是老翁说的小童了,她起身后将娟儿从背上抱进怀里,可小童见到她怀里的女娃时,眉头却皱了起来连退几步。 “请求神医救救这孩子,她病的快死了,请神医帮帮忙!”惜福红掏出钱袋递上前道:”这是费用,麻烦请您去通知神医,救救这孩子。” “哼,神医今天不想救人,你快滚吧。”小童说完转身就走,惜福红赶忙拉住她的衣角,登时小童不悦,抬脚就将惜福红踢开。 “为什么神医不救人?既然身为医者,就该救济世人啊!”惜福红不屈不挠再次上前,她拉着小童的衣服说道:”请您好心通知神医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您就好心请神医帮这孩子看看病吧?” “囉哩囉唆的烦死人了!”小童抬脚再踢道:”谁说神医就该救人?啊?到底哪条规矩说了神医就该拼死拼活替你们这些老百姓费神了?我才不管今天要死的是你还是你怀里的孩子,神医说了不救就不救,滚!” "我、我只希望神医大人有大量,替这孩子看看病,"惜福红将怀里的娟儿小心放置一旁,自己则衝上去抱住小童的腿,不管对方怎么打,怎么踢就是不本放手,她咬牙忍痛道:”求求您了!那孩子年纪这么小,若没见过世面就死,多么可惜!她爹爹为了她卖田筹钱,您看在他们如此诚意的份上,就请神医看看病吧?” 小童被她缠得动弹不得,无奈的瞪了她几眼,最后只好撇了撇嘴道:”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那行,我去通报,但我警告你,神医说了今天不看病,待会儿我出来叫你走,你也别给我赖着,要不我就直接毒死你们!” 惜福红闻言忙对着小童磕头道谢,小童又瞪了她半晌才转身朝木屋走去。她站起身擦去嘴角被打伤的血渍,替自己整理了一番才又抱起小女娃,见女娃从昨夜开始就睡得很沉,连刚才那番打闹她也闹醒,思此,惜福红担忧的皱起眉头。 大约半个时辰后,小童才一脸委屈的从屋里出来,见了惜福红又噘起嘴。 "师父说了,让我来领你进屋。"小童满脸不甘。 霎时,惜福红心中的重担立刻放下,一扫脸上阴霾,笑得连眼睛都成月牙状。小童见她如此开心的模样,不满的嘟囔几声,心想不知师父是怎么了,平常说不医就不医,怎么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不成?居然一口答应。要知道师父如此乾脆,她刚才就不该等师父写完药经才问,应该直接骗那呆头鹅下山。 “就知道傻笑!还不跟我来!”小童怒駡一声,掉头往木屋后走。 惜福红低头看了女娃一眼,笑着跟上。她们绕到主屋后方,中间有一块葯园,左右两边分别各有一间宅小的屋子,小童让惜福红将女娃抱进右边的小屋,接着又嘱咐她放下女娃就赶紧出来,惜福红听了也没多想,小心翼翼的放下女娃后,确认她还有呼吸后才离开。 当她再次出来后小童手里拿着一套衣裳,让惜福红跟她走。 “进去里边把身子洗乾净,哼,又臭又脏还敢来请师父医病。” 小童指着竹篱围起的沐浴间,没好气的瞪了她几眼。惜福红不介意小童对她恶劣的态度,看见有澡盆立刻脱下身上的衣服跳进去,其实她早受不了自己身上的味道了,雨天在泥巴坑里滚,衣服晒乾后有种奇怪的腥味,再加上爬山后的汗水,早比客栈旁的那些老乞丐还臭。 惜福红将自己打理完毕,小童领着她又进了另个浴池,这次里头并非清水,而是有药味的水缸。惜福红没多问,小童要她泡她就泡,再说这池水味道很温润,有些青草香,泡起来还身心舒畅。 一刻鐘后小童叫她跳进另一个水缸,这时她开始排斥了。 "不是让我洗澡吗?我已经洗乾净了还要泡?身体都要泡烂了。" "闭嘴!让你泡你就泡,废话这么多做什么!不想救小女娃了吗?" 惜福红闻言乖乖坐进水里,抬眼望向小童道:”神医不是答应救人了吗?” “你那隻耳朵听师父说要救人了?我只说领你们进屋,少得意忘形了!” 这下惜福红抗议了,她从水缸里站起严厉道:”你骗我!” 小童也不甘示弱回道:”你才无赖!扒着我的腿硬要让我去通报!” 正当两人大眼瞪小眼,谁也不让谁时,门外走来另个小童,她和眼前的小童长得几乎一模一样,但来的那个小童气质明显稳重多了。她上前覆在另一人耳边说些话,之后转身离开。 "师父要见你,还不快穿上衣服!"她扔给惜福红一套白色素衣。 "是不是见了神医,她就给小娃儿医病?" "你真烦!说了让师父决定,你再吵小心我毒哑你!"小童面做兇狠。 惜福红没得到答案,只好听话的穿上衣服跟在小童身后。两人来到主屋前,小童回头恶狠狠的警告她待会儿不许乱看、乱说话,惜福红老实点头答应,她才开门领她进屋。 一进房惜福红就傻了,这房子从上到下全掛满白布,没有椅子也没有桌子,层层厚布下区隔了许多空间,她紧张的深吸口气,发现屋内药味甚重,其中还夹杂着类似焚香的味道,使人有些晕眩。 "过来,到这站好,把手伸到布里去。"小童指挥要她站在一个小台上。 …… 疑惑的看了小童几眼,惜福红跟着照做。她站上小台,将手伸进两面白布之中,这时只感觉手腕被柔丝轻绕,接着又一冰冷触即,起先惜福红吓得颤了一回儿,随后发觉那处冰冷原来是手指,只是那彷彿浸在寒冬池水后那般冰凉。惜福红纳闷,后头定是小童说的神医了,可神医的手怎会冰?健康人的手不都是都温的吗? 就在惜福红胡思乱想时,小童捶了她一拳道:”你发什么愣啊!” "什、什么?神医答应替小女娃医病了?"惜福红期待的问道。 小童瞇眼上下打量她道:”你这话,可是答应了?” “只要能救小女娃都好。”惜福红诚恳的点头,就怕惹小童不高兴。 对方倒也没再说话,只是拉着她往外走。两人进到小院右方的窄屋,惜福红环顾屋内,只觉得比自己以前住的房子还要简陋,就只一张木板床和椅子。 “以后你就住这,没有允许不得外出。”小童说道。 “为什么要住这?那小女娃怎么办?”惜福红满脸困惑。 小童见她这表情,顿时火气上来怒道:”你刚才不是说答应吗?难道想反悔?” “我、我说能救女娃都好,可跟住这有什么关係啊?”惜福红被吼得很是委屈。 “哼,师父说了,要救人行,但你得当师父的药人。”小童认真说道。 药人?那是什么? 彷彿看穿对方的心思,小童不耐道:”总之要救人就留下,死不了你。” 小童扔下惜福红自顾自走出去,刚出门就看见另一个与她长相无异的女童,见对方手里端着两篓草药,她上前接过另一篓。两人坐在院子里将品质较好的草根挑出,其馀的用杵磨成浆倒进瓷瓶中。 “木儿,你说师父在想些什么?居然愿意救那个小娃儿?”小童执起木杵,不悦的将钵里的草叶全都倒碎。她不懂向来固执的师父,今天怎么变了性子,居然愿意救那个小娃,莫非师父间她们没用,想再多收个娃当跑腿的? “草儿,病期就要到了。”沉着的小童低头剥去虫蛀过的叶片,头也没抬说道。 闻言,名唤草儿的暴躁女童这才恍然大悟。 “是啊!这几日忙着挑药虫都忘了师父发病的事!”草儿转头看着木儿问道:”掌管煎药的都是你,师父可有说什么时候给那药人喂药?” 木儿收拾手边的草药,抬头对上草儿圆润的眼眸平静道:”明日。” 章九 取血炼药 屋内药香瀰漫,滋味略苦略甜。惜福红坐在椅上无力的捧着药碗,这几天可说是喝足十年份的药汁了。每日一早木儿便会端来一碗清粥和一碗稠药,午时又给一碗清粥和一碗稠药,傍晚还是清粥加稠药,喝那些汤汤水水的,她都快忘了硬质食物的口感了。 饮下最后一口药汁,惜福红皱眉咋了咋嘴。她自认自己不是怕吃苦的人,但那药汁实在说不出的苦涩,喝完后那噁心的味道还会残在口中,几个时辰后还依然浓郁。 她来到窗边眺望院内景色,只见草儿和木儿在外头浇药。就这几日,她渐渐能分辨出两个面容相仿的女童,其中眼睛圆润、伶牙俐齿的是草儿,而神情较沉着、木訥寡言的是木儿,送药来的都是木儿,这几日她倒少见那不留口德的草儿。 坐回床边,刚躺上就打起哈欠,这也是她近日的毛病,一沾床就犯睏,也不知是不是药效作用。反正她整日被困在木屋里,什么也不能做,所以能睡就睡吧。 基本上她每睡都会作梦,但醒了便忘了做过什么样的梦,可今天却异常清晰。她梦见自己被掛在一颗枯树上,树枝缠着四肢动弹不得,她开始不安的挣扎,想看清楚四周却又一片漆黑,忽然有根枝头像活了般往她手臂靠来,咻的一声划开自己的皮肉,顿时疼得眼泪夺框而出。 这梦怎会如此疼?! 心里无声吶喊,谁知睁开眼后,朦胧视线里竟真看见一把染血小刀。 "喂!别乱动啊!"草儿上前压住惜福红的手,不让她挣扎。 这回她终于看清自己的处境,四肢虽没被树枝缠绕,却给麻绳绑在四端,手臂也让草儿划开一道口子,鲜血正从指尖缓缓滴进一个陶碗中,而碗里已经蓄了不少。 "你这是做什么?!"惜福红慌张问道。 "看不出来?取血啊。"草儿白了她一眼。 惜福红闻言脸色唰的一下全白,取血?一个正常人会要取人血吗?她抬眼又见自己被五花大绑,满是委屈的看着草儿,可女童没给她好脸色,用力拧了惜福红的大腿,痛得她张口哀嚎。 “我让你看!怎么?觉得委屈?哼,身为药人你就给我认命点。”草儿骂道。 “你取我血做什么?”惜福红咬了咬下唇道:”我血不好喝的。” “废话!”草儿站起身将碗端走道:”谁喝你血了!” 见她把碗搁在窗边,草儿上前用麻布将三指长的划伤简单包扎,她让惜福红别再乱动,若把伤口弄开血流至死可没人管,接着端起陶碗走出木屋。房里又恢復寧静,惜福红闭起双眼微喘,只觉得刚才情绪太过激动,现在头晕目眩很不舒服,她喘息着,不知不觉又昏睡过去。 当她再次醒来时,是草儿将她摇醒的。迷迷糊糊间感觉有碗沿抵上嘴唇,惜福红觉得口乾舌燥,张口将碗里的东西囫圇下肚,但舌头刚嚐到药汁后立刻后悔了,那药不同于日前喝的那般苦涩,居然是辣的。她吓得呛了两口,草儿不给她反抗的馀地,硬是将药汁灌进她嘴里。 “这药很珍贵,你若敢浪费看我不扒了你的皮!”草儿无情说道。 惜福红没空理会草儿,只觉得喉咙火辣难受,那药汁流下的每吋都宛若火烧,不一回儿身子就开始冒汗。草儿上前拉过她的手腕把脉,一住香后又解开包扎的伤口,拿出小匕首将略为癒合的地方划开,此时惜福红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她看着手臂又流出鲜血,眨了眨汗湿的睫毛,觉得浑身乏力。 “我明白师父为何要留你下来了,以前那些药人娇嫩的很,只能替师父取一次药,但你身子骨强韧,竟然可以撑到第二帖,果真不错。”看着血液顺着指尖滴落,草儿满意的点头说着。 愣愣听完草儿难得的讚美,惜福红只觉脑中浑沌,啥都没想。草儿见她神智不清,取完血后将她伤口包上就直接离开。关上门,她小心翼翼端着血碗走进煎药室,里头木儿已经等待多时,见草儿来立刻接过血碗,将已准备妥当的药粉全都倒进去,再加上清水熬煮,两个时辰后便蒸馏出了一碗顏色略为艷红的药水。 两人一刻也不得间,端着药碗走进主屋,房内白布因开门而略微飞扬,木儿见了赶忙将门闔上。层层白布后,榻上摆着一鼎香炉,里头正烧着安神用的茯苓,草儿和木儿上前恭敬的跪在榻边双手俸上药碗。 “师父,请喝药。”草儿一改对惜福红的刻薄,乖巧模样简直判落两人。 言毕,只见一双纤纤玉手缓慢上前,白袖抚过床面,左手端碗,右手掩面,一口将碗内药汁一饮而尽。见状,木儿上前接过空碗退到榻后,草儿也一併跪坐在旁。 不到半柱香时间,房内温度骤下几分,裊裊升冉的白堙也被无形的气波打散。沉静的室内气氛压抑,白幕受到气息推动正发出拖地声响,窗櫺也被震的嘎咿摆动。 一个时辰后,气温缓慢回升,炉堙药香才又如以往繚绕一线。 这时跪坐的木儿站起,她从边上取来雪貂裘衣替榻上的人披上。 “……草儿,那药人如何了?”一道女人特有嫵媚慵懒声自幕后传来。 “是,师父,那个药人体质强韧,服用第二帖药后只是神情恍惚,我想休息一晚便会无事。”草儿低头恭敬的说着。想起以往的药人,那些村里来的姑娘每个都身体孱弱,只取一次血后便要死不活的模样,更别说服用第二帖药了。 她的师父,也就是人们口中的神医,因长期受寒毒侵身,所以每隔几月便须服药来稳定毒性,只是师父身体特殊,血液内含有各种毒素,一般的药物入身不但无法吸收,还可能引起排斥,所以只好找药人服药,再取其血作为药引,待蒸馏后的药水服用后才会有所效果。 可是压抑寒毒的药物极烈,第一帖药服用三日便可取血製成补气汤,但第二帖药主用来克制寒气,因此使用的药材都是极端燥热,光一小匙便会让人宛如站立烈阳之下,倘若喝下一碗,那五脏六府便会如火烧般灼烫,往往药人喝下第二帖都会痛死过去,但这次的药人却能强忍下来,真是难得。 “……既然两帖都喝了,就好好待她,留着日后还有用。”慵懒的语气显然中气不足。 “是!”草儿应允后和木儿一块退出主屋。 两人在月光下漫步,草儿牵紧木儿的手一路无语。她们两人是双生姊妹,是在师父的师父,也就是师公的接生下活过来,原本她们在本该没命,但听说母亲死活都要生下她们,最后师公出于无奈便捨母救子,之后交由师父养育,一养就是十年。 对师父的感情,如同母亲那般,自有记忆以来,师父便是她们的天、她们的地,无论发生何事,师父都会护着她们,也更因为如此,当她们有能力回报师父后,便积极替师父寻找解毒的药材,无论如何都不愿再让师父受到丁点委屈和痛苦。 “木儿,你先回去睡吧,我去看看那个药人。”草儿不放心惜福红,想那人喝完药后傻愣的模样,怕她被药效的烈性给弄死,到时又得重新找药人多麻烦? 木儿点头进房,草儿则转身往小屋走去。她刚推门,就惊见惜福红挣开一手箝制,那恢復自由的手腕上满是麻绳磨破的血痕,惜福红因太专心解开禁固,没发现草儿已经进来,还正想挣脱开带伤那手的绳子。 “住手!”草儿焦急的衝上前制住惜福红,"你想造反吗!还不快住手!" “……我……我要去黎薑山…翠姊姊还在等我……”惜福红虚弱的挣扎,却让娇小的草儿给压回床上。她拿来乾净的布包起惜福红受伤的手腕,将她重新绑回床柱。 见对方俐落身手,惜福红很是焦急。刚才意识模糊间她梦见了施翠烟,见她被那个大汉给关在地劳里,全身血淋淋煞是恐怖,她一声声的叫唤让自己心痛不已,醒来后发现自己安然无恙的躺在床上,很是惭愧。 她现在不该躺在这!她应该儘快赶去黎薑山办救兵! “那个小娃……小娃她……我、我得带小娃下山……”惜福红意识模糊的想起小娃,只要带小娃下山就可以去黎薑山了。 “你现在才想到她?早让木儿带下山了。”草儿瞪了她几眼道。 伸手替惜福红把脉,只觉得她喘息紊乱,气血不足。草儿皱了皱眉,明明稍早取完血时还没这些症状,怎么几个时辰就弄成这副德行?哼,要不是师父说要留她的命,早让她自生字灭了。 从袖袋取出几粒定心丸,草儿掰开她的嘴逼她吞下。 霎时口中一阵甘甜,原本燥热之感随立刻消失,紧接着是阵晕眩。 眼皮闔上前,惜福红彷彿听见草儿叹息道:“做师父的药人是没有自由的。” 章十 百花繚绕 薛百花,这是惜福红第一次听到妙手神医的大名。 她不只一次猜疑过神医的容貌,那个藏在层层白布之后,到底是生得什么模样竟要如此神秘?就连她的声音惜福红也不曾听过,但现在她总算有点明白神医要避讳世人的道理了。 “……怎么这人是个傻子?”慵懒透着媚态,眼前的女人轻声问道。 惜福红自然不是傻子,她顶多是看呆了。薛神医就坐在自己身前,一头青丝自然梳至左肩批散,皮肤白皙宛如上好瓷器,一双星眸媚眼如丝,红唇微勾顿时神魂颠倒,一袭无尘白衫更是将她的气质衬托犹如秋夜中的白莲,危险却又清高,全身上下无不散发柔弱又妖嬈的气息。 若说施翠烟是个小仙女,那薛神医就是个狐狸精! “师父,她不是傻子,定是见了您的美色看痴了。”草儿正色道。 “……这样啊,”薛百花抿唇叹息道:”所以本医才讨厌老百姓。” 既没见识又爱大惊小怪,每每见了本医就成痴傻状,还半天问不出毛病来,可悲。 相较于薛百花的无奈,草儿更是无力又感慨,想她护师心切,能把求医的人都赶走那是最好,谁让她家师父长得如此沉鱼落雁、闭月羞花?那个眼角媚劲足以把十里内的男人都迷倒,若不注意些,恐怕她师父又要”无心”地把人的魂都勾走了。 “再看就把你眼睛挖出来!”草儿愤怒的指着惜福红骂道。 闻言,她吓得闭起双眼。不看就不看,干麻说要挖人眼啊?虽然神医煞是好看,可是她对薛百花却没什么好感,许是因为她之前对小娃儿见死不救的态度,让她耿耿于怀。明明是个神医,怎么没有悲天悯人的情怀,还像个狐狸精?怪怪。 “……告诉本医你叫什么名子?”薛百花半瞇美眸轻问,那样子好似犯睏。 “我叫惜福红。”她依然闭着双眼不敢看薛百花。 闻言,她轻挑柳眉道:“……嗯?真是俗气的名子。” 惜福?福红?她媚眼打量眼前年幼的女子,只觉得她脸上那快红印着实碍眼,以往薛百花挑药人的第一要求就是得生得娇美,要不也该清秀脱俗,若不是这次病发突然,她早把这丑娃给扔下山,哪会用她的血替自己抑毒?不过误打误撞,倒是让她检到个强韧的好货色。 “……日后我便唤你阿福吧。”薛百花打了个哈欠无所谓道。 阿福?! 忽地惜福睁开双眼盯着眼前的病美人。怎么不是叫福儿或是红儿啊?阿福……这不是那日店小二喊外头那狗的名子吗?不好、不好,叫阿福可把她僕童的地位给喊低了。 “……你不喜欢?”薛百花瞧她眼瞪大了双眼,好似不满。 草儿看了便不高兴了,她抢快嗔道:”你敢不满?!师父给你取个小名是看得起你!是你前辈子修来的福气,没叫你焚香谢祖就便宜你了,还敢嫌弃!看我不打得你求饶赔罪!” 草儿毕竟是草儿,见师父的美意被嫌怎么可能沉得住气?嗤牙洌嘴就一副小罗剎模样,见得惜福红赶忙摇头说误会。她怎么敢嫌弃薛神医的美意?不过就是心理有些疙瘩罢了。叫阿福就阿福吧,听久了也挺可爱的不是? “若神医喜欢,我、我也没意见,”惜福红怯怯的看了眼暴跳如雷的草儿,又看向薛百花尷尬笑道:”只是小娃您也医了,我药人也做了……什么时候可以放我下山啊?” 仅此一句疑问,惜福红万万没想到会引草木姊妹如此激烈的反应,只见草儿用力捶了她一拳,木儿连忙摀住她的嘴,接着又被莫名其妙压在床上,动作流畅毫无犹豫,撞得惜福红眼冒金星、头晕脑涨。 “……下山?”薛百花玉指交叠,睡意全扫的盯着惜福红,眼里儘是寒意:”你可明白,身为我药人该有的觉悟?” “师父,”草儿恭敬的上前跪下道:”师父别动气,是徒儿教训不周。” 惜福红听不懂两人在说什么,她只知道神医答应她,做了药人就救小娃,现在小娃活了,她也依承诺在这待了四天,既然是取血为药,那么神医的身体定是痊癒了,她给得儘快找到翠姊姊的爹才行,不能再耽搁! “……阿福,”薛百花依倚缓步上前,玉指抚过惜福红的颈子,接着倏地一掐冷声道:”……傻阿福,你可要记牢了,做我的药人除非死,否则休想离开。” 脑中忽然闪过昨夜恍惚间听见”做师父的药人是没有自由的。”,登时惜福红吓得全身僵硬。没有自由?休想离开?莫不是她傻呼呼把自己卖了?可她们当初没说过啊! “……木儿,我看阿福是没长记性,待会儿给点惩罚便是。”薛百花摆手让跪在地上的草儿起身,她将手臂交给娇小的草儿搀扶,莲花碎步优雅离开,后脚踏出前还不忘回头嘱咐木儿记得教训那没脑的药人。 惜福红心底那个叫悲哀阿,她怎么知道一句话竟然惹怒了薛神医? 眨巴着眼看往木儿,瞧她与草儿相仿的面容总是毫无表情。心里正琢磨神医那句惩罚的意思,木儿就从袖袋李掏出一粒青绿色的药丹,惜福红见了赶忙往床后缩,每每吃这些药都令她浑身巨痛,既然说是惩罚了她就不信木儿还拿糖给她吃! "我、我知道错了,能不能不吃啊?"心中指望木儿没有草儿绝情。 果然,木儿伸上前的手顿了顿,惜福红见状喜了。可下一秒她将手探进衣袖里又掏出另颗橘红色的药丸,这下惜福红原本牵起的笑容瞬间垮下,怎么她不是要放过自己吗?说好一个惩罚怎么可以吃两种药?! “木、木儿?我不想吃药!别让我吃吧!” “违抗命令,再加一粒。”事实上,木儿比草儿更无情。 两颗药丸被迫下肚,惜福红来不及吞口水,身子就开始全身发冷。她摀着肚子侧倒在床上,从復部开始凉到脚根,又从脚根窜上头顶,驀地像泡在寒冬的湖水,冷得惜福红直打颤。 倘若只是冷倒无妨,偏偏一股针刺的痛处从背脊袭来,疼得她咬牙低吟。 “给你吃的是慕阴丹和刺骨丸,记住,以后休要惹师父生气。”言罢,木儿转身离开,扔下惜福红卧在床上痛不欲生。 她勉强睁眼盯着身影离开,转头呼出口气咬了咬牙。 她不能再等了,定要想办法逃出去,留在这里终究是死路一条,不是放血成乾尸,就是给药折磨到死。惜福红用力的掐了下大腿,赫然发现身子居然麻痺了,连痛都感觉不到,惊恐之馀,她用力捏了伤口未癒的手臂,看着血液冒出,果然不痛不痒。 坏了!她第一个念头就是身体被药毒坏了! 处于震惊当中,突然间一声雷响将她给拉回神。转眼,原本晴朗的天色竟下起滂沱大雨。她卖力的渡步到窗边,只见小院积起大大小小的水漥,药叶也被雨点打得歪七扭八,这时不远处两道小身影掠过,正是草儿和木儿,她们手里拿着竹篓,好似刚抢回可用的药材,两人被雨淋湿的秀发黏在脸上,样子好不狼狈。 不一回儿,雨下得更大,水点连丝,几乎看不清楚外头的景象。惜福红躺回床沿,心里正盘算着计画,若要逃走就得趁早,刚好现下雨势浩大,如此天载难逢的机会,怎能错过! 起身活动四肢,她尽可能忽略体内的恶寒和背上的刺痛。低头撕下衣摆替自己手臂包扎,惜福红在床边喘息了半晌,此时窗外已经不復明亮,黑压压犹如夜晚。现在出去,应该不会被草木姊妹发现,思罢,惜福红打起精神,迈出步往外走。 雨水溅湿衣裳,她站在屋簷下安静张望。只见主屋里灯火摇曳却没人出门,于是心下决定,就这么衝下山!她开始奋力奔跑,用最快的速度往院外跑去,脚步声在大雨中被掩盖不少,但仍然有凌乱的躂水声响,惜福红心中一紧,头也不回直往桃花林鑽。 “该死!!还不快停下!!”身后传来紊乱的叫駡声,惜福红知道是草儿追来了。 这下她更不敢稍停,就连大气也不敢多喘几下。双腿一蹬,硬是跳过一大块泥坑。她明白草儿追不上自己,但惜福红也没因此掉以轻心,要知道,被抓回去定是活不成,所以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这场雨来得巧、也来得糟,从天而降的水花彷彿是用倒的,晰哩哗啦弄得惜福红身子又沉、视线又差,好几次都差点撞上桃木,即使让她闪过可手脚都被划出了多道口子,要不是她现在没了知觉,定会疼得在地上打滚。 正当惜福红以为甩开草儿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惊呼:”站住!要死啦!!” “站住”二字惜福红可以理解,可”要死啦”是… “傻子!!前面是断崖啊!!” 章十一 百花繚绕 薛百花,这是惜福红第一次听到妙手神医的大名。 她不只一次猜疑过神医的容貌,那个藏在层层白布之后,到底是生得什么模样竟要如此神秘?就连她的声音惜福红也不曾听过,但现在她总算有点明白神医要避讳世人的道理了。 “……怎么这人是个傻子?”慵懒透着媚态,眼前的女人轻声问道。 惜福红自然不是傻子,她顶多是看呆了。薛神医就坐在自己身前,一头青丝自然梳至左肩批散,皮肤白皙宛如上好瓷器,一双星眸媚眼如丝,红唇微勾顿时神魂颠倒,一袭无尘白衫更是将她的气质衬托犹如秋夜中的白莲,危险却又清高,全身上下无不散发柔弱又妖嬈的气息。 若说施翠烟是个小仙女,那薛神医就是个狐狸精! “师父,她不是傻子,定是见了您的美色看痴了。”草儿正色道。 “……这样啊,”薛百花抿唇叹息道:”所以本医才讨厌老百姓。” 既没见识又爱大惊小怪,每每见了本医就成痴傻状,还半天问不出毛病来,可悲。 相较于薛百花的无奈,草儿更是无力又感慨,想她护师心切,能把求医的人都赶走那是最好,谁让她家师父长得如此沉鱼落雁、闭月羞花?那个眼角媚劲足以把十里内的男人都迷倒,若不注意些,恐怕她师父又要”无心”地把人的魂都勾走了。 “再看就把你眼睛挖出来!”草儿愤怒的指着惜福红骂道。 闻言,她吓得闭起双眼。不看就不看,干麻说要挖人眼啊?虽然神医煞是好看,可是她对薛百花却没什么好感,许是因为她之前对小娃儿见死不救的态度,让她耿耿于怀。明明是个神医,怎么没有悲天悯人的情怀,还像个狐狸精?怪怪。 “……告诉本医你叫什么名子?”薛百花半瞇美眸轻问,那样子好似犯睏。 “我叫惜福红。”她依然闭着双眼不敢看薛百花。 闻言,她轻挑柳眉道:“……嗯?真是俗气的名子。” 惜福?福红?她媚眼打量眼前年幼的女子,只觉得她脸上那快红印着实碍眼,以往薛百花挑药人的第一要求就是得生得娇美,要不也该清秀脱俗,若不是这次病发突然,她早把这丑娃给扔下山,哪会用她的血替自己抑毒?不过误打误撞,倒是让她检到个强韧的好货色。 “……日后我便唤你阿福吧。”薛百花打了个哈欠无所谓道。 阿福?! 忽地惜福睁开双眼盯着眼前的病美人。怎么不是叫福儿或是红儿啊?阿福……这不是那日店小二喊外头那狗的名子吗?不好、不好,叫阿福可把她僕童的地位给喊低了。 “……你不喜欢?”薛百花瞧她眼瞪大了双眼,好似不满。 草儿看了便不高兴了,她抢快嗔道:”你敢不满?!师父给你取个小名是看得起你!是你前辈子修来的福气,没叫你焚香谢祖就便宜你了,还敢嫌弃!看我不打得你求饶赔罪!” 草儿毕竟是草儿,见师父的美意被嫌怎么可能沉得住气?嗤牙洌嘴就一副小罗剎模样,见得惜福红赶忙摇头说误会。她怎么敢嫌弃薛神医的美意?不过就是心理有些疙瘩罢了。叫阿福就阿福吧,听久了也挺可爱的不是? “若神医喜欢,我、我也没意见,”惜福红怯怯的看了眼暴跳如雷的草儿,又看向薛百花尷尬笑道:”只是小娃您也医了,我药人也做了……什么时候可以放我下山啊?” 仅此一句疑问,惜福红万万没想到会引草木姊妹如此激烈的反应,只见草儿用力捶了她一拳,木儿连忙摀住她的嘴,接着又被莫名其妙压在床上,动作流畅毫无犹豫,撞得惜福红眼冒金星、头晕脑涨。 “……下山?”薛百花玉指交叠,睡意全扫的盯着惜福红,眼里儘是寒意:”你可明白,身为我药人该有的觉悟?” “师父,”草儿恭敬的上前跪下道:”师父别动气,是徒儿教训不周。” 惜福红听不懂两人在说什么,她只知道神医答应她,做了药人就救小娃,现在小娃活了,她也依承诺在这待了四天,既然是取血为药,那么神医的身体定是痊癒了,她给得儘快找到翠姊姊的爹才行,不能再耽搁! “……阿福,”薛百花依倚缓步上前,玉指抚过惜福红的颈子,接着倏地一掐冷声道:”……傻阿福,你可要记牢了,做我的药人除非死,否则休想离开。” 脑中忽然闪过昨夜恍惚间听见”做师父的药人是没有自由的。”,登时惜福红吓得全身僵硬。没有自由?休想离开?莫不是她傻呼呼把自己卖了?可她们当初没说过啊! “……木儿,我看阿福是没长记性,待会儿给点惩罚便是。”薛百花摆手让跪在地上的草儿起身,她将手臂交给娇小的草儿搀扶,莲花碎步优雅离开,后脚踏出前还不忘回头嘱咐木儿记得教训那没脑的药人。 惜福红心底那个叫悲哀阿,她怎么知道一句话竟然惹怒了薛神医? 眨巴着眼看往木儿,瞧她与草儿相仿的面容总是毫无表情。心里正琢磨神医那句惩罚的意思,木儿就从袖袋李掏出一粒青绿色的药丹,惜福红见了赶忙往床后缩,每每吃这些药都令她浑身巨痛,既然说是惩罚了她就不信木儿还拿糖给她吃! "我、我知道错了,能不能不吃啊?"心中指望木儿没有草儿绝情。 果然,木儿伸上前的手顿了顿,惜福红见状喜了。可下一秒她将手探进衣袖里又掏出另颗橘红色的药丸,这下惜福红原本牵起的笑容瞬间垮下,怎么她不是要放过自己吗?说好一个惩罚怎么可以吃两种药?! “木、木儿?我不想吃药!别让我吃吧!” “违抗命令,再加一粒。”事实上,木儿比草儿更无情。 两颗药丸被迫下肚,惜福红来不及吞口水,身子就开始全身发冷。她摀着肚子侧倒在床上,从復部开始凉到脚根,又从脚根窜上头顶,驀地像泡在寒冬的湖水,冷得惜福红直打颤。 倘若只是冷倒无妨,偏偏一股针刺的痛处从背脊袭来,疼得她咬牙低吟。 “给你吃的是慕阴丹和刺骨丸,记住,以后休要惹师父生气。”言罢,木儿转身离开,扔下惜福红卧在床上痛不欲生。 她勉强睁眼盯着身影离开,转头呼出口气咬了咬牙。 她不能再等了,定要想办法逃出去,留在这里终究是死路一条,不是放血成乾尸,就是给药折磨到死。惜福红用力的掐了下大腿,赫然发现身子居然麻痺了,连痛都感觉不到,惊恐之馀,她用力捏了伤口未癒的手臂,看着血液冒出,果然不痛不痒。 坏了!她第一个念头就是身体被药毒坏了! 处于震惊当中,突然间一声雷响将她给拉回神。转眼,原本晴朗的天色竟下起滂沱大雨。她卖力的渡步到窗边,只见小院积起大大小小的水漥,药叶也被雨点打得歪七扭八,这时不远处两道小身影掠过,正是草儿和木儿,她们手里拿着竹篓,好似刚抢回可用的药材,两人被雨淋湿的秀发黏在脸上,样子好不狼狈。 不一回儿,雨下得更大,水点连丝,几乎看不清楚外头的景象。惜福红躺回床沿,心里正盘算着计画,若要逃走就得趁早,刚好现下雨势浩大,如此天载难逢的机会,怎能错过! 起身活动四肢,她尽可能忽略体内的恶寒和背上的刺痛。低头撕下衣摆替自己手臂包扎,惜福红在床边喘息了半晌,此时窗外已经不復明亮,黑压压犹如夜晚。现在出去,应该不会被草木姊妹发现,思罢,惜福红打起精神,迈出步往外走。 雨水溅湿衣裳,她站在屋簷下安静张望。只见主屋里灯火摇曳却没人出门,于是心下决定,就这么衝下山!她开始奋力奔跑,用最快的速度往院外跑去,脚步声在大雨中被掩盖不少,但仍然有凌乱的躂水声响,惜福红心中一紧,头也不回直往桃花林鑽。 “该死!!还不快停下!!”身后传来紊乱的叫駡声,惜福红知道是草儿追来了。 这下她更不敢稍停,就连大气也不敢多喘几下。双腿一蹬,硬是跳过一大块泥坑。她明白草儿追不上自己,但惜福红也没因此掉以轻心,要知道,被抓回去定是活不成,所以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这场雨来得巧、也来得糟,从天而降的水花彷彿是用倒的,晰哩哗啦弄得惜福红身子又沉、视线又差,好几次都差点撞上桃木,即使让她闪过可手脚都被划出了多道口子,要不是她现在没了知觉,定会疼得在地上打滚。 正当惜福红以为甩开草儿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惊呼:”站住!要死啦!!” “站住”二字惜福红可以理解,可”要死啦”是… “傻子!!前面是断崖啊!!” 章十二 惊见女尸 听雨,惜福红想起婆婆以前最爱的就是听雨。 那诗情画意的兴致,惜福红本来很是嚮往,愿自己长大后也能体会箇中滋味,可现在她却恨透了。耳边那岂能称做雨声?披哩啪啦夹带土石的雨水冲刷在她身上,只觉得浑身都要散架,唯一直得庆倖的是她没有死…啊,还有她恢復知觉了。 “……唔啊……”脖子一扭,惜福红疼得低吟几声。 此时她正处于非常危险的状态,只因她从崖上坠下,让树干给拦在半空之中。头上,斜陡松软的峭壁,眼下,幽黑不见底的崖谷。有时她真不知自己是幸还是不幸,被卡在这不上不下的地方,该怎么办? 雨已经没有那般滂沱,只剩点点细丝打在脸颊上。惜福红仰面躺在树上休息,想她吃了两颗药丸后又没命的跑,现在已经没有力气盘算下一步该如何。她闔上眼,脑中浮现以前住在雾封谷时的寧静,不自觉的感慨那种美好,其实她只想找到婆婆后回谷里生活,只想上黎薑山把翠姊姊事情告知她爹…… 怎么就这么难? 但叹息又能如何? 惜福红明白自怨自艾是没有任何帮助的。从小务农的经验告诉她,若要萝卜长得大,不是几句哄哄就行,除了翻土、施肥、除虫外还要每日浇水,她想,找婆婆和去黎薑山定也是如此。 不是有句俗话说……不经一番寒彻骨焉得梅花扑鼻香?对!就是如此! 起身活动胳膊,惜福红见乌云退去,抓紧时间就要下穀,免得下波风雨来后她可不信自己还能安稳的掛在树上。小心翼翼放慢动作,她跨腿挪向石崖边,双手稳着石壁,双腿踏上浮起的岩块,秉气凝神的开始往下爬。 经过雨水冲刷的石壁本该滑得抓不住,可惜福红却没有因此失足掉落,但也费了她九牛二虎之力,用了两个多时辰才安全抵达崖底。幸亏崖下不是湖泊,否则她就真没容身之处。因此当她落到穀底第一件事,就是双腿跪地,双手向上,整身呈现五体投地之状感谢老天爷大恩大德,没取她的小命。 惜福红谢完天,沿着穀底走了段癲颇的石路,终于在峡谷之间听见溪流潺潺,心中一喜。此时天色已晚,隐约间能看见前方有波澜闪逤的光影,她知道水源就在前头,踉蹌的往前急奔,就在不出五呎时,脚底突然一绊,砰的声摔了个四脚朝天,疼得摀着鼻子挣扎坐起。 原以为是树籐还是木头绊倒自己,孰不知回头竟瞧见了张人脸。驀地吓得惜福红连滚带爬退了好几十步,待她定睛细看,果然是个人,而且还是个女人! …… 清冷月光下,倒在草丛里的女子双眼紧闔,长长的睫毛让月光印出细长影子,她秀发整齐的用玉冠束在脑后,只有几缕飘散在颈边,薄唇轻抿,没有女子该有的红润,反而像失温般略微泛紫。 惜福红上前探她鼻息,发现此人还有呼吸。她担心那人躺在草比小腿度高的地方,会成了毒蛇的猎物,因而打算将她架到安全的地方先,思至此,惜福红动身上前。 没想到那人身子虽高,抱起来竟没几两重,轻盈得让惜福红以为是抱块骨头,因此没花她多少力气和时间,人就安安稳稳躺到了河床边。待将女子安顿好,惜福红转头见了清澈溪水,立刻上前掬手喝下几口,只觉得口中苦涩立刻消散,她又弯腰用清水洗去脸上的污渍,顺便理了理杂乱如鸡毛的长发,几番拨弄后,她终于回覆了人样。 “……唔嗯……” 身后传来虚弱低吟,惜福红回头见那昏倒的女子好似醒了,便立刻上前。 “你醒啦?”试探性问一声,见女子没有反应:”我看你躺在草里,怕你被蛇咬就拉你过来了。” “谢谢。”女子的声音非常温润,并不高亢也没低哑,好似春风令人舒坦。 “不用客气啦,我也没帮上什么忙。”惜福红尷尬的摆手摇头。 她见那女子艰难起身,接着双腿交叠,双手搁在腿上,那模样就跟她小书里看到的插画一般,好似称为打坐?惜福红不懂她这模样的用意,只想她有伤在身,不便下至水中,于是很贴心的取来叶片盛水递给她。 “喝些水吧。”惜福红站在女子面前,将手里的叶片捧上前道。 那女子先是犹豫了下,伸手接过道:”有劳姑娘费心了。” 惜福红从未见过如此有礼之人,羞得她脸颊烧红。她见女子慢条斯理的喝着水,自己也坐到一边观察她,从刚才起她就发现,那女子的双眼不曾睁开过,就连坐着喝水也没是。 惜福红忍不住问了一句,“……你的眼睛怎么了?” 那女子也没恼,只摇头笑道:”无妨,受了点伤。” 受伤就找大夫,这念头在惜福红脑中闪过,可马上就被否决。找大夫?薛神医?想到她柔弱又娇媚的让木儿教训自己,就全身不寒而慄,那种大夫不找也罢! “我姓宵名凄玉,不知姑娘如何称呼?”宵凄玉柔声问道。 “我叫惜福红。”她抬眼望着宵凄玉,只觉得这人给她的感觉说不出的舒坦。 “在下有个不情之请,想恳求惜姑娘帮忙。”宵凄玉拱手说道。 她没见识过江湖人士,这般拱手又文邹邹的话语弄得惜福红很不自在。 “宵、宵姑娘直接说吧,我能帮的都会帮。”叫声姑娘让她怪憋扭,以前都喊翠姊姊,要不就是薛神医,可眼前人一看就知道比自己年长,叫姊姊又似乎矫情,最后只能喊声姑娘。 “如你所见,在下双眼受伤无法视路,可否请惜姑娘带在下出穀,等进了城便不会再麻烦姑娘。”宵凄玉说完又从衣襟里掏出个绣袋道:”这是五两银子,就当是谢礼还请收下。” 见状,惜福红立刻推拒眼前的绣袋道:”我、我说了能帮的忙都会帮,既然我们都要出谷,自然不麻烦的,这钱我不能收下,晚上我会良心不安睡不着觉的!” 带路就值五两银子?她见那老翁卖田给女儿医病的钱也不过三两银子,若真的收下那些钱,起不是白佔了姑娘的便宜?欺负她眼盲不得掏光家產为求活路?不成!绝对不成! “惜姑娘真是善良朴实。”宵凄玉听她说得如此严重,露出浅笑收回银子。 她见对方没再推託,便松了口气。抬头看向天色,星光点点散于夜幕之中,吹着溪面抚来的微风,惜福红冷得打了哆嗦。虽她未曾涉入江湖,但也不会笨得冒夜走山,要知道荒山野岭,杳无人烟,猛虎野兽很可能就会把她们拆吃入腹。 “宵姑娘,我看天色晚了,不如明早再出发吧?”惜福红提议道。 “也好。”宵凄玉点头同意,她依旧维持着打坐姿势。 看她似乎没打算移动,惜福红便绕到不远处捡了些碎木,接着又跳进溪里抓了些鱼。生火料理,这些对她来说都不难,她可是在穀里自力更生的高手,这些杂活对她来说比穿针引线还容易。 手里翻看烤好的鱼肉,她来到宵凄玉面前道:”吃些东西吧?” “不必麻烦了,惜姑娘吃就好。”宵凄玉温柔婉拒。 “我还烤了很多,够吃的。”回头看了眼三隻插在火堆里的鱼,惜福红说道。 可宵凄玉只是摇头笑道:”我并不饿,惜姑娘不需要担心我。” 失望的点了点头,惜福红坐回火堆边吃起晚餐。虽然鱼肉未经调味,可溪水清澈,因此肉质十分香甜,她一个人将四隻有胳膊粗的鱼全吞下肚,难得饱餐一顿,让她回味无穷。 打了几个饱咯,惜福红回头偷看宵凄玉,见她动都没动过。 睡意袭来,她侧身躺下将身子缩成一团,不一回儿就呼呼睡去。 这时,原本不为所动的宵凄玉忽然起身,只见她悄声来到惜福红身边,从袖里掏出一把匕首,刀光闪烁,驀地划破自己左手的食指,暗红色的血液滴落在惜福红颈后的衣领上,忽然狂风一刮,宵凄玉脚下的影子轻晃,竟然一分为二,其中一个融进了惜福红的影子里。 薄云遮月,夜色朦胧,宵凄玉勾起微笑,竟有些虚幻飘邈。 章十三 牛车相助 翌日清早,惜福红按照约定带宵漆玉出穀。 环顾山头,貌似得翻山越岭不可,往后瞄去,只见宵凄玉目不能视,这又该怎么出山?正当惜福红烦恼时,宵凄玉忽然上前拍了她的肩。 “惜姑娘可是探好路了?”笑容依旧温柔。 “这荒山不像会有猎户来,恐怕得爬过山头才能出去了。”原本还指望能遇上识路的猎户帮忙,不料此处比她想像的还要偏僻,别说人了,连动物都没看到。 相较惜福红的无助,宵凄玉显然毫不担忧。 “有劳惜姑娘了。”宵凄玉伸手握住惜福红的手。 握住瞬间,惜福红突然勇气大升,那略微冰凉的指尖有些粗糙,却给惜福红莫名的安心感,刚才的忧虑彷彿被春风一吹,连影儿都没了,她牵起微笑应了声:quot;交给我吧!quot; 路上,她儘量挑平坦的坡道走,但难免遇上需要攀爬的地方,这时惜福红就会先越到上头,接才将着宵凄玉小心拉上来。再说她那骨瘦如柴的身子也不需要费惜福红太多力气,恐怕就连她务农时提的水桶,都比宵凄玉沉。 走了大半天,两人总算越过山头。惜福红坐在石块上喘气,宵凄玉则坐在树下乘凉。徐风吹乾汗湿的衣裳,惜福红舒服的瞇起双眼眺望山脚,只见路虽称不上陡峭,但下山往往比上山困难,崎嶇不平的路要是绊倒,滚下山可是连命都没了。 思量半晌,惜福红忧心道:“宵姑娘,下山的路我背你吧?” 闻言,宵凄玉一愣,低头不语。 “我、我的意思是……下山的路难走,我怕你被石头绊倒,所以才……”原本的正当理由,不知怎么着,竟然越说越尷尬。她是个女孩子,背另个女孩也不算轻浮吧?再说宵凄玉还比自己年长,称声敬老尊贤也不为过? 谁知宵凄玉一改沉默,笑道:”惜姑娘果然心地善良,不过在下可以自己走。” 美意被拒绝,惜福红也不再多说,牵起宵凄玉开始下山。说也奇怪,原本该是吃力的路程,惜福红已经走得气喘如牛、汗如雨下,回头竟发现宵凄玉浅笑依旧,她脚步平稳,彷彿根本没盲。 心中存着疑虑,可话到嘴边却吞了下去。 她从山谷中救起宵凄玉时,就不讨厌她,甚至被她淡雅的性情和彬彬有礼的态度给吸引,不光是她的容貌,还有那一举一动间恰到好处的应对都让她有些迷醉。那种成熟的女子风度让惜福红很是嚮往,只是彷彿有层看不见的纱矇着宵凄玉…… 那种说不出的……不真实。 "山林水气已淡,可是已出山林?"一句话唤醒走神的惜福红。 她定睛看去,发现两人不知不觉间已经走上官道。平坦的沙路三丈宽,是官府马车轮距间的长度,那黄沙土壤略有轮子辗过的痕跡,惜福红雀跃的拉着宵凄玉站到树下,左右瞻望却不见行人。 "糟糕,我不知道路,该走哪边进城呢?"这路蜿蜒绕山,两边都不见头。 宵凄玉则坐在地上道:"我们就在这等,倘若有车经过还请惜姑娘务必拦下。" 惜福红点头,她缓步来到宵凄玉身边,学她坐在柔软的草地上。她真不明白,光打坐可以餵饱肚子?打从她遇上宵凄玉起她就只喝水,没吃肉也没吃果,整日休息时就会像这般坐在地上动都不动,难道是什么绝顶神功? 反正她是想破头也不会懂,转眼盯起路上的石子发呆起来。烈日当头,闷热的空气中没多少水分,不一回儿惜福红便觉得口乾舌燥,她懊恼的想怎么没有带些水在身上,想起昨晚的清凉溪水,便忍不住骂自己笨。 幸好老天爷待她不薄,两个时辰后远处便传来嵻啷嵻啷的木轮声。惜福红摇了几下几乎晒晕的脑袋,哗的一声跳起,她睁眼看往声音来处,果然尽头出现朦胧影子,高温下视线扭曲,恍惚间,原来是老牛拉车! 惜福红二话不说衝出去,吓得车上老翁一惊,赶牛用的小皮鞭立刻挥起。 "唉呦!!"惜福红躲过袭来的皮鞭,狼狈的跌在地上。 "小娃儿!你截俺的牛车做啥!"老翁瞪着惜福红怒道。 见状,惜福红赶忙摇头指向宵凄玉道:"我、我只是听宵姑娘的话,也不知道为什么,要不你直接问她吧?" 此时宵凄玉已经收势站起,她来到牛车身边拱手笑道:"惊动您老人家真是对不住,我们俩受天灾不幸落穀,此时出山也不知怎么回城,还望您好心载我们一程。"说完拿出绣花袋递上前:"薄礼不成敬意,就当是在下劳烦您的谢礼罢。" 老翁见这女子如此有礼,也没计较,他接过绣花袋打开一看,顿时脸色泛红,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他不过一个运菜牛夫,哪见过这么多银子?就是躺进棺材也未必赚得了这么多钱,登时老手一僵,系紧钱袋笑道:"姑娘这是哪里的话,你要不嫌弃我这牛车赃,别说是进城,就是上皇宫我也载!" 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惜福红见识到了。 "那便有劳。"宵凄玉微笑不改,自己摸索坐上牛车。 惜福红愣了愣,也跟着跃上去。路上,宵凄玉打坐无语,惜福红倒是精神抖擞、倍感新鲜,她之前骑过马,还没坐过车,这不比马身震盪,平稳的晃动让她很是舒适,便依起木栏欣赏沿途风景。 这里的景色和闕裔城相差甚远,没有高山树林,沿路除了几个小山坡外,入眼的儘是农作水田,日阳下绿油油的草面有些点点闪光,风吹过时还会像池塘涟漪般波动,煞是好看。那些在农地里耕作的大姑娘,见了牛车经过便会抬起头友善的微笑,甚至还会招手,惜福红也不吝嗇的摆手回应。见这农田景色和人情温暖,倒是让她忘了前些日子的辛酸。 "惜姑娘入城后有何打算?"一向寡言的宵凄玉柔声问道。 惜福红听了顿时面露哀愁,刚才还沉溺于短暂的恬静,竟忘了自己还有使命在身,于是惭愧的说道:"我得去找人。" "这样啊……"宵凄玉没了平日微笑,平淡道:"无妨,竟然姑娘不便……" "宵姑娘可还有託付?"见她眉头轻皱,惜福红慌张的问道。 "惜姑娘有事在身,在下也不便耽误。"牵起体恤的微笑,宵凄玉摇头让惜福红不必在意。 可惜福红怎能不在意?虽说她与宵凄玉认识不过两日,却对她温润清雅的气质着迷,没有施翠烟的娇蛮任性,也没有薛百花的琢磨不清,她整个人宛如夏日徐风送凉,在惜福红艰难的日子里,来得即时又舒坦,让她不自觉在意起宵凄玉。 "其实……我找人也没有头绪,打算进城后再打听消息,若宵姑娘需要帮忙,就同我说吧,只要我办得到,便不会扔下宵姑娘一个人烦恼的。"惜福红红着脸将话说完,她还是第一次这么想帮助人。 宵凄玉微笑仍在,只抿了抿唇好似想说什么,却又沉默。 "再说你现在……双目皆盲,那日救我的老婆婆也说了,女孩家在外行走总是不便,凡是都要小心,你目不能视,很危险的,要不我等你家人来后再出发吧?" "惜姑娘……"宵凄玉朱唇轻啟,淡淡道:”你这般善心助人可是毫无目的?” 驀地惜福红听了一愣。 目的?她帮助自己想帮的人,有何目的? "宵姑娘你这话……"簇起眉头,惜福红不解的看向宵凄玉。 只见那人依旧温柔,她的微笑总掛在唇角。 惜福红却觉得眼前的宵凄玉……好似不是宵凄玉? 跟她昨日见到的那个人有点不同,可不同在哪……她却看不出来。 "无妨,是在下多心了,误解惜姑娘一番好意失礼了,还望姑娘别介意。" 惜福红被她的话弄得头昏脑胀,最后只应道:”我没放在心理。” 半晌,气氛总算恢復一贯恬静。惜福红将视线转回车外风景,可刚才那般悠间已不覆在,整颗心思绕着宵凄玉的话苦恼着,想每当她欲问有关宵凄玉的事时,总会咽在喉头说不出口,她不明白那是什么感觉。 明明对方温润如水,她却无法轻易接近。 "姑娘!前面就是望峨城啦!"老翁甩手鞭策黄牛,转头喊着。 惜福红望向前,果然已能见到城们。黄土石块堆积的城墙,在夕阳下泛着金光好不庄严,入城的马车颇多,几人用慢吞吞的速度往前迈进,只见入口处站了两排官兵,腰间系着长剑面容严肃,惜福红看了心情也跟着凝重起来,还好官兵见老翁载的是两名布衣女子,也没为难便放他们入城。 "惜姑娘,怎么这城人声鼎沸?"宵凄玉收起打坐样貌,像个普通女子般依坐在木板上。 "也不知道怎么了,好多人都挤在街上。"惜福红同样疑惑,她的江湖经验不比施翠烟,哪能知道原因。只见大批汉子在街上走动,有些背着刀,有些掛着长剑,还有些拿着不知是什么的武器,虽然面露兇戾,倒也没当街打起。 "姑娘,这城定是出事了,要不先住俺那吧?"老翁转头提议。 宵凄玉也没拒绝,点头笑道:"也好,有劳先生了。" 章十四 白虎环头 老翁驾着牛车经过几户有钱人家,见那土红的砖墙,惜福红心想书中描写的黄花闺女,定就是住在这种宅子里,可惜她们无法随意出府上街,虽说自己也是十年里未出过穀,但她自嘲想,她又不是什么闺女,顶多是个孤女。 牛车最后停在一户老砖宅门前,待她们刚下车,屋里就跑出个胖妇人,她一见惜福红和宵凄玉,立刻气得上前揪住老翁的耳朵,骂冽冽的对他嘶吼着,可骂什么惜福红全听不懂,那并非中原话,而是有些奇异的语调,只见老翁拉着她走到牛棚不知说了什么,半晌后那胖妇人不但没怒气衝衝,反而笑嘻嘻的跑上前。 她先是打量惜福红,之后又走到宵凄玉面前,用很不俐落的中原话道:”…姑娘,屋里请啊。” 宵凄玉点头笑道:"有劳夫人了。"说完跟着胖妇人入屋,完全不需惜福红帮忙。 见状,她纳闷的搔了搔头,又想起宵凄玉对她欲言又止的模样,心理很不是滋味,她不懂宵凄玉是希望她帮忙,还是希望她快走,无论如何,她心里已经有底,定会等到宵凄玉有着落后才会离开。 晚饭时,惜福红脸皮薄,不好意思沾宵凄玉的光在这白吃白住,所以主动帮胖妇人洗了些菜,简单弄了晚饭等老翁回来一起用餐。稍早老翁将牛车安顿好后,便说要上街买酒,顺便打听些消息,因此出门溜达了。 "你可是那姑娘的小僕?"胖妇人手里端着汤,眼角瞥了瞥她道。 惜福红听了连忙摇头:"不是!我和宵姑娘只是碰巧一块儿上路而已。" 胖妇人耸耸肩,听见外头传来开门声,便知老翁回来了。 三人坐在饭桌前,老翁将买来的酒放在桌上。他用惜福红听不懂得话问了胖妇人几句,那妇人却突然看了惜福红一眼,语气厌恶的回答,接着那老翁若有所思的捏了捏下巴,转头问道:”唉?俺还以为你和那姑娘是哪家府里的,原来是跑江湖的啊。” 惜福红哪懂老翁心思,他就想先伺候好宵凄玉,到时把她们送回府里还可以再捞一笔,谁知原来两人不是主僕关係,也根本不是什么千金小姐,真是打错算盘了。惜福红只是摇了摇头,又再次表明她跟宵凄玉没有关係,只是碰巧遇上。 “算了!只好认了,怎么那姑娘不下来吃饭?”老翁打开酒罈问道。 惜福红立刻答:"宵姑娘说身子不适先休息了,她让我们自己吃。" 老翁听了也没多说,先灌了口酒开才始吃菜,惜福红见了满桌丰富菜色,早就饿得直流口水,端起碗也开始用饭。桌上的气氛还算和谐,老翁几杯黄汤下肚,老脸已经泛红,舌头打结道:"怪,真是怪!" "什么东西怪了?"惜福红夹了一口青菜问道。 "不就是俺去买酒时听到的,老子还当城里发生了什么事,原来是那些江湖人搞的鬼,哼,他们本事倒好,把这弄得乌烟瘴气,连个酒也得走三条街才买得到。"老翁说完又喝了一大口。 惜福红听了愣下,停着筷子看向老翁。 "那个什么……对!百里!哼,那官家百里可是走了霉运,整城的江湖人可都衝着那去的,哎,说也怪怪,怎么百里祖坟被盗,说什么环的东东给人偷了?就那破环,还值几个钱?要我说,那种死人骨头的东西我才不碰。" 环?惜福红下意识摸了摸胸口,发现自己戴的环不知何时不见了。 当下她猛地站起身左右找,却什么也没有。 "你怎么着?看看!可把酒都溅出来了!"老翁不满的吼了一声。 "我、我的环不见了。"她皱起眉头思索,到底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老翁见她焦急的模样,忽然大笑起来道:"你的环不见又怎样?可比百里家那环重要?说不准人家陪葬的环还镶金嵌银,你那东西又值几块钱?" 闻言,惜福红没有反驳,只是凝重的坐下。老翁说得没错,她那环确实没有金也没有银,可是戴久了也有些感情。她懊恼的回想,自己怎么都没发现环不见了?定是在路上奔波时给弄掉的…… 正当她苦恼之际,桌上烛光无风摇曳,瞬间惜福红印在墙上的黑影晃动,一分为二,其二咻的一下窜下地面,在三人没察觉的情况下蜿蜒上了二楼。只见那影子沿着地面鑽入卧房,此时宵凄玉正在床上打坐,驀地发丝轻扬,诡异的黑影来到宵凄玉身边。 片刻,宵凄玉手指轻挥,那影子竟像得了命令窜回黑暗之中。 "黑龙环尾……"她喃喃自语道:"莫非正是此人?" 此时的惜福红还鬱闷的想着自己的环搞丢了,孰不知已经陷入了更大的漩涡之中。她依旧傻得天真、纯得可怜,第二日像隻忠心小狗,跟着宵凄玉拜别老翁夫妇投宿客栈,虽然宵凄玉让她别耽误了自己正事,可她却依然拍胸脯说决不能扔下她一个弱女子独自在外。 所以她当起了宵凄玉的僕童,跟在她身边忙前忙后的照顾。当她向小二要了间客房,领着宵悽玉来到窗边坐下,她好似有些明白宵凄玉的饮食习惯,她不吃荤肉,只吃素,而且还吃得很少很清淡,难怪她身子骨这般消瘦,好似大风一刮就会飞走。 "客官点些什么?要不试试咱这的红烧猪蹄?或是黄桃酒?"店小二拎着水壶上前笑道,眼神直盯着宵凄玉,几句话问来不曾拿正眼看过惜福红。 "惜姑娘你吃吧,我不饿,喝些茶便好。"宵凄玉朝惜福红温和一笑。 这笑倒勾了店小二的魂,这阵子望峨城来了不少江湖儿女,只是他还没见过如此清丽脱俗的女子,那身散发幽莲清淡般的香味,引人想多嗅几口如此芬芳,甚至朝暮伴其左右。 "那……就来几盘青菜好了。"惜福红尷尬的朝店小二说道。她独身在外,身上没有银两,花的、住的全都是宵凄玉付的,她怎么好意思点昂贵的红烧肉?虽然肚子饿得抗议乱叫,她还是压下这股想大啖美食的衝动。 小二听完瞄了眼惜福红,转身离去。 "惜姑娘可是客气了?若姑娘饿了便不必顾忌,在下受姑娘照顾,这些钱本是不该吝嗇。"宵凄玉拿起陶杯轻嚐几口凉茶说道。 "没、没这事,我只是没那么饿,绝对没有想吃红烧猪蹄什么的!" 此地无银三百两。 宵凄玉听了只是笑笑,倒是惜福红尷尬的垂下头,她知道宵凄玉见不到自己脸红的模样,可还是不自觉想躲开她的双眼。不一回儿,香喷喷的炒青菜便上桌,惜福红见了开心地闻着菜香,刚要开口让宵凄玉也吃些,不料对方突然起身。 "宵姑娘要上哪去?"惜福红手里握着两双筷子问道。 "在下想先上楼休息了,惜姑娘不必在意。"宵凄玉婉拒惜福红的搀扶,自己摸索上楼。惜福红见状,低头看了眼盘里的食物,只觉得没有刚才那般香了,她心中有些鬱闷,怎么觉得宵凄玉好似在躲着自己?昨晚也是,今日也是,自从进城后就常常待在房里不出来。 真是!宵姑娘定是太累才会如此!惜福红甩开心中奇怪的念头,宵姑娘实在没必要躲着自己,定是她吃太少所以体力才差,每日都要休息。刚解开心结,惜福红肚子一叫,她执起筷子刚吃几口,客栈里就来了四个人高马大的男人。 "小二!来三罈烈酒!"其中上身赤裸的男人扯着喉咙喊道。 几人坐在离惜福红两空桌远的位置,这般距离她都可以感觉到男人兇恶的气势,只觉得双腿打颤。自从她出穀以来,除了那日的山贼外她可没遇上什么彪型大汉,偏偏今日就坐得如此相近。 "操!大太阳下让老子去挖坟,他百里家都是狗娘养的!"身材较矮小的男人拍了拍身上尘土,抓过茶壶就往手冲,弄得地板全是凉茶。 "还不是那个白虎环头?老爷可是急得差点蹬腿翘辫子,"另个脸上有疤痕的男人不似前两个气势兇恶,他低声叹道:"咱受人之託,挖坟取环罢了,要是真有宝藏咱兄弟也能分杯羹不是?" "可是大哥,那环根本就没在坟里,老爷让我们挖其他祖坟,那可是对死人大不敬阿,你说咱会不会……让鬼缠上?"另个身着灰衣的男人担忧的说道。 "缠?你他娘的咱都让穷神给缠上了,还怕隻鬼?没钱吃饭你就等着当饿死鬼吧!"男人粗鲁接过小二送来的酒罈,大口灌下直喊爽快。 惜福红听了几人交谈声,觉得坐立难安,她扔下筷子正想走,谁知刚想起身,忽然背脊一凉,整个人居然动弹不得僵在凳子上。她眼眸转动,想张口发声却没有办法。 怎么回事?不能动了?! "白虎环头确实没在百里祖坟,不过……"大被称大哥的男人脸色一沉道:"就连百里家的尸身也不在坟里,我看事情诡异,暂且先不和老爷说,就说那环也不在别的坟里便罢。" "尸体也会走路?怪哉,都死了百年了,难不成化妖了?"矮小的男人搔头道。 "化妖我看倒是没有,你们忘了?碧玄宫也插手这事,她们那些邪门的功夫,让几个尸体走动还不成问题。"大哥冽嘴笑道:"不过就几个阴阳怪气的女人,还休想在正道头上动土,哼,虎龙窟的秘宝可不能让那些邪教的人夺去。" "大哥说得对!我们接下来该如何?"灰衣男人拍手叫道,很是崇拜。 "总之先回百里家跟老爷交代一声,再将这事通知盟主,让他定夺。" 几个男人大笑几声,接下来的话语全是些间言碎语,惜福红没怎么听,她只想儘快离开,说也奇怪,等那些男人转移话题后,她居然又能动了,霎时筷子掉落在地,她弯腰捡起时身后的影子忽然一震,又分为二,其一咻的下窜往二楼客房。 只见宵凄玉一改打坐,立在窗前不知思索什么。 当黑影入室,她便好似有感应的转过身,纤指一勾,黑影便像活物般从石墙上蹬出,宛如薄纸摇摇晃晃来到宵凄玉面前。只见那影子近得几乎要贴上宵凄玉,半晌,她起手一握,黑影登时消散得无影无踪,只留一屋诡异。 章十五 碧玄弟子 "惜姑娘若有时间,能否赏脸同在下外出走走?" 视线还未对焦,惜福红耳里便传来这着一句话。睡眼矇矓的躺在床上,她游神的看着不知何时出现在她床边的宵凄玉,还以为在作梦,直到她那温暖的手指抚上自己的眼帘时,惜福红才登时清醒。 "宵、宵姑娘?!"红着脸翻身坐起,惜福红尷尬的望着她。 只见宵凄玉收回手,抱歉道:"我以为惜故娘还在睡……失礼了。" "呃…不要紧,宵姑娘不必道歉,"惜福红见宵凄玉往后站,让位置给自己下床,她便快速的找来外衣穿上道:"刚才宵姑娘说想上街吧?那待会儿咱就上街走走吧。" 她听宵凄玉主动要出门,开心都来不急,怎会不愿赏脸呢?想昨日来还以为她躲着自己,今日却听见她的邀约,对自己女儿家哀怨的心思很不好意思。她简单梳洗后又扎了下头发,儘量让自己看起来不像个小乞儿,无奈衣裳又破又旧,走在衣衫整洁的宵凄玉身边实在有些丢脸。 "那个……宵姑娘可是想买些什么?"两人出了客栈,惜福红见街上好不热闹,顿时不知该往北还是往南,回头问身后的宵凄玉。 避免走散,惜福红还主动牵着她的手,而宵凄玉只温柔笑道:"无妨,随意。" "我看前面有很多姑娘,不如去凑凑热闹吧?"不远处有许多姑娘围着小摊嘻笑着,惜福红见了提议道,宵凄玉也点头同意。 她正好奇到底姑娘家都在看些什么,只见摊子里站着个小哥,手里拿着瓷瓶叫卖。 "来喔!!上好的胭酯水粉!从淮南城刚到货的上好胭酯!" 矮桌上摆满大小不一的瓷瓶,里头还有些陶罐,全都散发出香甜的气息,惜福红见了很是新鲜。只见身边的女子笑着拿起陶罐这看看,那嗅嗅,接着又向其他姑娘低语几声,这一频一笑间,惜福红都能闻到姑娘身上的柔香,那彷彿千百种花卉同时盛开,闻久头都晕了。 她不等宵凄玉开口,赶忙牵着她往外走到空旷处。刚才被人一挤,她差点没憋昏过去,到了有新鲜空气的地方,只顾着大口呼吸,忘了女孩家该有的矜持。宵凄玉站在一旁,仍然寡言,她自己摸到一处石块,优雅的坐在上头。 惜福红呼了半天气,突然吸到甜腻香味,这味道她熟悉,之前在闕裔城也闻过,说是……冰糖葫芦?对!就是那个!惜福红左右张望,果然见到两个孩子手里拿着冰糖葫芦走来,那红艷艷的果子瞧得她都要留口水了。 摸摸衣袋,她哪有钱买?于是只能乾瞪眼,盯着那两个孩子打从眼前离开。 "惜姑娘,不如找个茶摊歇歇吧?"宵凄玉缓步走到惜福红身边问道。 "好啊,宵姑娘是想喝茶咱就去!"有茶喝就有饼吃了。 惜福红见街角就有间小茶楼,便领着宵凄玉上前。这间茶楼十分简陋,稻草搭的棚,几跟木棍充当樑住,不过它处的位置极好,面街靠河,有风抚来时能吹上河面清凉,就是夏日里也不觉闷热。 宵凄玉叫了一壶清茶,又让人买了两块饼来,茶她自己喝,饼则是给惜福红的。 "这饼真好吃,比在穀里吃到的更香。"惜福红大口咬下,只觉得觉里酥甜无比。 宵凄玉边听边抿口凉茶,笑道:"这种饼十分常见,难道惜姑娘甚少进城?" "啊?不是……那个……"尷尬的眨了眨眼,道:"宵姑娘听了别见笑,其实我在穀里待了十年,还真没进过几个城。" 怕被宵凄玉嘲笑自己见识狭隘,惜福红脸红的低下头。 可宵凄玉不是施翠烟,没那轻浮说笑的习惯,她只是微笑点头回道:"无妨,城里有许多女子在出嫁前也未能迈出府外,惜姑娘能有这般游歷已经非常难得。" "你、你真这么想?"讶异的连姑娘都忘了叫,惜福红听见宵凄玉的讚美整颗心都飘飘然。原来她还不是一无是处,要是婆婆见她能独当一面,定会很高兴! "惜姑娘可是把自己看低了?"宵凄玉笑道:"惜姑娘心地善良、助人为乐,在这世道上已是少见的女子,千万别看低自己,只是无奈姑娘被在下拖累,真是十分惭愧。" "宵姑娘!我说定会帮你,而且我也没找人问到黎姜山的路,又怎么会啟程?"惜福红忙解释道:"我没你说的那么善良又助人为乐,只是路上碰巧遇上了宵姑娘,再说我也没有银子,要不是宵姑娘出手相助,我可肯定还在路上游走呢。" 宵凄玉听了摇头道:"在下不过双目皆盲的女子,有幸遇上惜姑娘是在下的福气。刚才听姑娘说要上黎薑山,倘若在下没记错,黎薑山便是从这往东不出几里,只是……那山野偏僻,姑娘一个人是打算去做什么呢?" "我要去施府!"听黎薑山就在不远处,惜福红霎时瞪大双眼。 宵凄玉手指沿着杯缘轻画,思索道:"在下去过黎薑山,可没听说过有姓施的人家。" "哎?可是翠姊姊明明说她家就在黎薑山上啊?"惜福红纳闷道。她明就记得施翠烟出穀前跟自己说过她是施家千金,她爹还是婆婆的忘年之交,怎么…… "无妨,可能是在下记错了。"宵凄玉改口道:"姑娘口中的翠姊姊可是友人?" "……也称不上友人啦,不过我害她被山贼抓去,定要到施府通知她爹爹。" "如此万般火急的事情,在下怎能耽误。"宵凄玉起身说道。 惜福红这次也没多说什么,毕竟当她知道黎薑山就在不远处时,她恨不得立刻出发,只是碍于宵凄玉,她没能说出口,这下蜡烛两头烧,她都快沉不住气了。 "可是……我答应宵姑娘,又怎能……"惜福红皱着眉头不知该如何是好。 宵凄玉上前握住她的手,那沉静让人痴迷,她的温柔让人留恋。惜福红抬头望着她洁白如玉的脸庞,只觉得世间竟有如此体贴人心又成熟稳重的女子,她定是小书中所写的风骨仙家,可惜双目皆盲,不然她实在想一睹宵凄玉双眸的风采。 "惜姑娘,咱们回客栈吧?"她嘴角擒着微笑说道。 抹去心头烦闷,惜福红站起身点头应诺。 繁华街上,惜福红始终牵紧宵凄玉,虽然她知道自己不可能永远牵着,只是她心头不知何时已都是宵凄玉那如春的笑顏,让她想忘也忘不了,甚至见了她,便想紧紧牵在身旁。 但她终究该面对现实…… 客栈外,百姓围绕着门口不知在看什么热闹,惜福红犹豫是否该晚点再回来,宵凄玉却驻足不动,惜福红有些讶异的见她这样子,也随着站在人群之中。只见门口来了三名玄衣女子,她们身着统一,便是出自同个门派。 "哼!什么时候轮到你们这帮ㄚ头做乱!老子今天就要替正道教训你们!"离女子不远处走来一个男人,他身材魁武,肌肉结实,一看就知道是个武夫。 "你凭什么教训我们?咱们姊妹又没杀人也没放火,哪里碍着你了!"其中年纪看似最小的女孩娇声骂道,却被她身前年长的少女制止道:"琦儿,莫要惹事生非,此次咱是受师父之令带大师姐回宫,可不是来玩的。" "柯芸师姐!谁说我要惹事了?还不是那个臭哄哄的大猪硬要打?"名唤琦儿的女子不依,上前噘嘴扯着师姐衣摆娇嗔。 "妖女!你说谁是大猪!!"武夫气得脸红脖子粗,哗的声抽出腰间铁刀吼道。 "谁应谁就大猪!"琦儿不仅没怕,反而露出得逞的笑容。 "你!!好…老子今天就让你嚐嚐阔铁十八刀的滋味!!" 语罢,武夫震臂一挥,登时沙尘满场飞扬,四周百姓纷纷退开留下三名女子在场。惜福红见那武夫说真的,眼看客栈前的广场就要成战场,她吓得牵着宵凄玉退到街旁。见如此气势,那年纪最小的女孩忽然身子一闪,来到了沙场中央。 "好啊!就让本姑娘会会你的三脚猫功夫!"霎时青光闪烁,女孩五指缠绕青线,线身佈满银光点点,"我倒要看看你在系命青勾前能撑上多久。" …… 武夫哪经得起这般挑衅,立刻双手握刀、内劲一冲,整个人纵身向前,刀势没有曲折套路,也没有花俏摆弄,每式之间看似普通,可搭配浑厚的内劲,每刀皆可削铁如泥。 女孩见这刀法简单易破,嘴角一翘,脚步挪移闪过刀身,双手五指收拢,忽然青线缠绕上铁刀,她运功借住武夫的肩膀跃至空中,驀地玉臂双扯,只闻鏘啷几声,那被青线缠上的黑铁刀立刻断成十截,动作连贯一气呵成,路边观看的百姓气都没喘一口,那武夫的爱刀就硬生生给女娃毁了。 "怎么样!输得可心服口服?"女孩脚尖刚落地,立刻双手叉腰骄傲的说着。 系命青勾,青丝覆银勾,坚韧无摧,柔韧似线,凡被勾上,必取其命! "先生有礼了,琦儿师妹性子顽劣,还请先生别和娃儿一般见识。"年长的女子见武夫脸色铁青,必定还不肯放弃,为了免去再斗,她直接上前做揖。 "满嘴狗屁!她弄坏老子的宝刀!怎么别一般见识!"武夫心痛的看着地上破裂的刀片,心里满是气愤,他怎么可能放了毁他名器的ㄚ头。 "莞儿,"女子向后唤了一声,只见后头始终沉默的女子交来一个绣袋,"先生宝刀被毁实在抱歉,这里有二十银两,还望先生收下赔礼。" "……你、你们想拿钱打发老子?!"武夫满脸惊讶,江湖上讲的是义气,谈的是交情,哪有她们这样,旁门左道竟然用迂腐的钱财想平事寧人?可笑! "先生是不接受?"女子见武夫没要甘休的意思,不禁脸色一沉。 章十六 黎薑寻府 碧玄宫,不属武林正道,也非邪魔歪道。原本是道家一脉,却因不修仙,反修魔而被世人唾弃,她们所学功夫并非如江湖门派那般强而有力,而是以柔剋刚,由灵巧与狠劲闻名。 但拳脚功夫并不是碧玄宫最得意的长项,而是她们牵魂引尸、操与怨灵化自身所用的法术。举凡养鬼为兵到下至地府这般邪门又逆天的道法,正是碧玄宫之最。 因此碧玄宫收的弟子皆为女子,且大多是流离失所的乞儿。 "……柯芸师姐?"女孩见师姐脸色变换,有些担心的唤了几声。 在碧玄宫,最忌讳的便是动气,因为怒气亦使人成魔,所以位阶越高的弟子皆须修身养性,方才能习得宫主最利害的招式。而身边的人正是碧玄宫第二大师姐,秦柯芸。 "放心,我没要取他性命,只是……"手指做结,心口一念,秦柯芸瞪视眼前男人,单手半空画符,指尖一挥道:"走!" 谁料原本气势嚣张的男人顿时像隻听话的狗,秦柯芸话语刚落,男人立刻转身就走,连地上的碎刀也不捡了。眾人看了瞠目结舌,谁也不知道那姑娘是下了什么咒术,竟让个大汉如此听话。 但小师妹方琦儿知道的,那招擒魄是柯芸师姐的拿手功夫,也是上层弟子才能学的招数,对普通人来说,中了擒魄的人便同中了摄魂术般,定会听令于施术之人的命令,不过擒魄只会维持几个时辰,伤不了命。 惜福红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她哪里见过什么道法?此时心中又奇又怕,只觉得平平都是女子,怎么自己这般没用?她们却能让个大男人像狗般听话,心中很是崇拜。她原本想和宵凄玉解释刚才发生的事,谁知刚回头人竟然不见了! 只听闻女孩娇笑道:"大师姐!!" 转身,便见宵凄玉已经来到三位女子面前,她们见了宵凄玉纷纷拱手做揖,惜福红见了满是困惑。大师姐?宵姑娘是她们的大师姐? "师姐,你的眼睛……"秦柯芸皱起眉道。 "无妨,只是小伤。"宵凄玉依旧温柔微笑,她转身面朝惜福红道:"我介绍一下,这两位是我同门师妹,柯芸和琦儿,这位是惜姑娘,多亏有她一路上照顾,我才能安然无恙回城。" 惜福红听了满脸通红,其实她才是跟着宵栖玉白吃白喝。这时方琦儿跳出来上下打量着惜福红,眼神说不上友善,但也没充满恶意,半晌,她从怀里掏出个绣花钱袋塞进惜福红的怀里。 "这是碧玄宫一点心意,还请姑娘收下,告辞。"说完就走回宵凄玉身边。 手里捧着钱袋,她一脸呆滞。 这钱……给我的? "惜姑娘,在下便随师妹们回碧玄宫,那些钱就当是敬意,后会有期。" 拱手道别,宵凄玉一行人浩荡离开。 见人走远,惜福红还傻愣在原地。 就…这么走了? 心中有点失落,又有点惋惜。本来,她和宵凄玉只是刚好碰上一块儿,萍水相逢,本不该有所留恋,只是当她凝视远方已不见身影的街头时,那张总是带着轻柔微笑的脸会出浮现心头,忍不住想再听她唤句"惜姑娘"…… "嘿嘿,姑娘菩萨心肠,赏些给我这瘸腿老人吧?啊?"身边不知何时走来一位老乞丐,惜福红收回心思,只觉得手里捧着的钱袋份量不小,打开后竟见十多个银子。本来钱财她就不看中,便随意拿了两个递给乞丐,自己则幽晃晃走了。 她先买了一匹马,直接赶往黎薑山。拋去先前愁闷的心思,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沿路问了许多农家,果然和宵凄玉说的一般,黎薑山距离望峨城并没太远,可是半路不知怎么的,气温越往东越寒冷,虽还不到要穿戴棉袄的程度,可凉风灌来时她不免瑟缩起脖子。 "……唔呃……"握紧手腕,她皱眉慢下马速。 说来奇怪,每日夜里天气微凉时她便会四肢刺麻,原本以为是吃不饱才如此,可最近想起不久前当药人的情形,才隐约觉得是那时留下的后遗症,如今四周转凉,手脚麻得更是严重,甚至有些疼痛。 儘管手脚有点不听使唤,抬头见高耸入云的山脉就在眼前,她怎么也不肯停留半晌。马不停蹄跑了一天一夜,当她来到山脚后心终于稍微放心,只见山路蜿蜒陡峭,实在无法骑马上山,她立刻下马要用徒步,掏出衣襟里沿路摘来的水果,张口咬了一下,虽酸涩无比,却也令她提了些精神。 解决腹饿的问题,惜福红随手找了跟木棍当柺杖,开始摇摇摆摆上山。沿路,她发现枝头上结了寒霜,地上的泥地也十分湿润,好几次都差点滑倒,还好她有拿木棍当柺杖,这才没摔下山。所幸路途没有岩石峭壁,徒步虽慢,但也没耗费太多力气。 要到黎姜山施府,她没有任何头绪,只是见了山间有路就乱闯,能不能找到她都期望老天保佑,只见天色昏暗,赶了两天路的惜福红开始意识模糊,她几乎感觉不到四肢触感,起初只有指尖麻痺,再来是刺痛,现在连点知觉也没了。 好不容易,昏暗的山间有些炊烟裊裊。她二话不说奋力往前跑,谁知来到小屋前才发现根本不是什么施府,只是个山野小屋,屋外正有个男人手里抓着山鸡准备宰了吃,他见林野里突然衝出个丫头吓了一跳,还以为有熊来了。 "呃?!"惜福红同样讶异的盯着男人,对方也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回视。 "……姑娘,你是人……还是鬼?"传说山中常有鬼魅,莫非这就是? "我、我是来找施府的,那个……施翠烟的爹爹,你知道在哪吗?"惜福红喘了几口气说道,只见男人放下拍打翅膀的山鸡摇头。 "我在这住了二十多年,可没听过什么施家,不过山脚下倒有个肆家,是种田的。"男人见惜福红满身脏衣破布,以为她滚下山崖摔坏了脑袋,好心道:"姑娘可是山下人家的远亲?你要不认得路,不然我带你下山吧?" "我不是!我来找施府的,黎姜山施府啊,怎么可能没有……"她头痛的扒了扒乱糟糟的长发,小声呢喃道:"怎么可以没有…怎么可以…" 那翠姊姊怎么办?施府哪去了?当时说婆婆的忘年之交又在哪?…… "姑娘可是让人骗了?黎姜山不过务农山脉,可没有什么达官贵人,住这的都是农夫猎户,倘若你要找施府,不妨到望峨城问问。"那男人见惜福红失魂落魄的模样,也不知该如安慰。 让人骗了…… 一句话宛如五雷轰顶,她停下扒发的举动,盯着不远处的树干发愣。翠姊姊可是骗了我?骗我说婆婆被仇人追杀?骗我出谷后一同找婆婆?为什么?我只是个小僕僮,骗我有什么好处? "我要回望峨城……"惜福红沉默半晌,忽然说这么一句。 只要回望峨城找人问问,说不定能找到施府,说不定翠姊姊没有骗我…… "是啊,回望峨城你就找官差问问。"男人点头附和。 他见惜福红转身急忙离去,原想追上,可又犹豫了下,这娃来得疯癲,跑得也快,莫非真是山林鬼魅?思至此,男人有所顾忌便没再追去。反观惜福红踉蹌下山,路上思绪乱成一糰,她可是从没怀疑过施翠烟的每字每句,只要想起男人说"该不会被人骗了",她的心就像给人狠狠打上一拳,痛得都要晕过去。 可是还没……还没证实翠姊姊骗我…… 她拐弯绕过松树后,刚额首只见漆黑的夜幕里火光点点。并非火烧山,因为她见那群光点正在快速移动,还是朝自己方向过来,登时身子一颤,眼皮直跳,有股不好的预感正袭上心头。 等眼前出现一群红衣人将自己包围住,她的不安果然灵验了。 "你就是惜福红?"打头阵的小子上前道。 惜福红听完了点头答是。 只见那小子转身迈开人群,惜福红望着他发现人群外有个双手復背的女人。 她不自觉皱起眉头,只因那人身上散发的气质令她不安。 女人甚是美貌,身材高挑笔直,似比宵凄玉再略高半些,如墨长发以红绳俐落扎起,白肤细腻宛如雪凝,柳眉微竖流洩股巾幗之感,可惜这般天姿容貌,双眸却併发出冷冽气息,将一身女人独有的娇柔冰封于严寒之内,拒人于千里之外。 就是这般严酷的气质令惜福红感到不安。 "惜福红,"女人身着艷红,与她冰冷的气质相衬下竟出奇的妖异,她上前瞇起眼眸盯着惜福红半晌,最后挥袖说道: "带走。" 章十七 血洗欧阳 "等等!你们做什么!为什么要抓我?!" 山野间,惜福红惊慌的叫喊增添群山荒凉。她见身边男子纷纷上前,吓得连退几步,可身后同样遭到埋伏,无处可躲。只见那名下令的女子翻身上马,头也不回的离开,霎时惜福红腹部招击,四肢刺麻窜上脑门,眼睛一闭晕了过去。 朦胧间她意识到自己正被人放置马上运走,闔眼前她看见黎薑山已离自己甚远。待她再次清醒,是被一桶冷水浇醒,全身麻得刺骨,她咬紧牙关环顾四週,只见这里潮湿又脏乱,眼前是斑驳的铁栏杆,脚踩在冰凉的石板上,双手也用铁鍊吊起。 她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竟要遭人如此对待…… "小姐,她醒了。"眼前一个小童手里拿着刚泼光的木桶,恭敬的说着。 惜福红抬眼望去,正是在山上看到,也是下令抓自己回来的女人。 "嗯。"她不改一贯冰冷,瞥都不瞥小童直接站上前道:"墓情鬼婆在哪?" 听闻婆婆的名子,惜福红忽地睁大双眼。莫非她是婆婆的仇家? "说,鬼婆在哪?"女人低沉的嗓音极有磁性,只是那冰冷的语气更让人恐惧。 "…你是…婆婆的仇人?"惜福红闭上被水滴落的右眼,沙哑问道。 女人没有回话,只手指弹了两下,僕僮见了立刻退出去,尔后手里捧着一块长型木盒走进地牢,他将东西恭敬递上,女人连头也没回直接打开盒子,取出一条红皮长鞭,她顺手甩了几下,平空挥出脆亮的啪啪声。 "鬼婆在哪?"女人再问。 "你和婆婆…啊!!"惜福红突然痛呼一声。 登时足有五呎长的软鞭瞬间抽在她的腰上,疼得几乎要晕厥过去。那女人收了手势,脸上依旧冷如冰霜,豪不在乎惜福红疼痛的哀嚎,反倒是她身边的小僮吓出一身冷汗,头也不抬的站在牢外全身颤抖。 "一句废话换一鞭,说,鬼婆躲哪去了?"她的语气从容却充满霸气。 惜福红咬着下唇,坚强不让自己掉下眼泪。她明明不是囚犯,本不需要向她求饶,再说她真的不知道婆婆在哪,倘若知道,她又何必在诺大江湖四处奔波?眼见女子把玩手中长鞭,锐利的视线始终盯着自己,那让人打从心底发毛的冷酷,让惜福红见识到什么叫无情。 "我真的…唔啊!!"又挨了一鞭。 "翠玲瓏是你什么人?"女人换了问题,她摆弄长鞭并没要放过惜福红。 晃动几下麻痺的双手,惜福红豆大的冷汗滑过脸颊。她努力思索女人的问题,翠玲瓏又是谁?她意识开始朦胧,其实打从冰水泼到她身上起,全身便开始麻痛起来,原先只有腿,接着是手,几鞭赏赐后,竟然整个身体都不自觉颤抖起来。 这次惜福红乾脆沉默,她知道说再多不过多挨几鞭,那乾脆不开口。 可惜女人没她想的那么善良,等了一柱香后,女人忽然不动声色的操起长鞭,唰!唰!唰!连着三鞭都打上惜福红大腿的位置,剎那皮开肉绽的疼痛袭上脑门,惜福红还没来得急开口叫喊就先晕过去。 此时地牢又恢復平时寧静,小童见状吓得脸色发青,不敢坑声的站在女人身后。他眼前,那个腰桿挺直、毫无女人柔弱之感的主子,就是洛家庄的大当家,洛倾城,也是当今武林盟主的同门师妹。 "拿水泼醒她。"洛倾城淡淡开口,小童立刻取水再泼醒惜福红。 现在的她,已经不能用狼狈形容,满身滴水的衣裳,憔悴苍白的面容,红肿挫伤的腰和血肉糢糊的大腿,这种种让人看了不禁唏嘘,还以为这女娃是犯了多大的罪,竟然遭如此酷刑。倘若真有罪,那便是她不该多活这十年,早应饿死在破庙前了。 "听着,"洛倾城见她意识模糊,上前用鞭柄勾起她的下顎直视道:"包庇恶人没有好下场,你再不肯说出鬼婆下落,那么你也是同伙,我定不会放过你们任何一个。" "……我……真的……不知道……"每字每句都说得艰辛,每句话都是事实。 洛倾城退了一步,忽然笑了,可这笑容却充满鄙视和厌恶。 "墓情鬼婆是个恶名昭彰的傢伙,你既然在她穀中待了十年,可还不明白?" 这番话惜福红听得一愣一愣。恶名昭彰?婆婆什么时候恶名昭彰了?她和婆婆在谷中相处的十年,婆婆待她都极好,不仅给她住,给她吃,虽没书中慈母的模样,但也拉拔她长大成人,又怎么会是个恶人? "……你、你胡说……"惜福红瞪着眼前的女人,只觉得她胡说八道。 洛倾城却笑着瞇起眼,冷酷道:"你真是愚蠢至极,被她矇蔽了这么多年还当亲人看待,既然如此,我便把她的恶行全都说给你听。" "我不听……婆婆才没做坏事……定是你瞎说的!"比起挨鞭子,她更不想听眼前的女人栽赃婆婆,在她心中婆婆就是家人!是她唯一亲近又信赖的人!穀外的人怎么样都好,只要她相信婆婆是好人!那便是好人! "十年前欧阳家惨遭灭门,只因鬼婆得不到她所爱的男人,便将全府上下七十四条人命全部赔上,她杀光了欧阳家的人,还偷了欧阳家的传家宝,也就是黑龙环尾," "她定是从欧阳家听来有秘宝之说,贪图宝藏才钥匙夺走,可惜那钥匙还需另一把才有作用,因此她隐入山谷躲避江湖正道追杀,不料去年百里老爷放出消息,鬼婆定是去寻找另把钥匙。" 地牢里除了洛倾城外,小童和惜福红都听得目瞪口呆。她万万没想到婆婆身后有这样的事情,也从没想过婆婆会杀人,如今听眼前的女人字字清晰,说得有条有理,胸口不禁闷痛起来。 "你、你胡说……婆婆才没……才……" "正道门派全都在搜索鬼婆形跡,倘若我说的是假话,那他们可全是傻子?"洛倾城冷哼几声,儘是瞧不起眼前愚蠢的女子,虽然她被鬼婆带入山谷隐世,却不改她包庇鬼婆的恶行! 再说黑龙环尾…… "可是你把环给了翠玲瓏,施翠烟?"洛倾城观察她,故意放慢语气说着。 只见刚才还沉浸在震惊当中的惜福红,忽然回神,她焦急的望着洛倾城,张口支支吾吾半天。翠玲瓏就是翠姊姊?怎么会?她不是施府的千金吗?有个和婆婆是忘年之交的爹,还住在黎姜山……黎薑山…… 洛倾城见她痴傻的模样,嘲笑道:"翠玲瓏是个江湖通,你会被她骗也是情有可原。" 可惜福红却不认为洛倾城真觉得"情有可原",见她冷峻的脸色,她只觉得自己又一次被践踏。原来打从出穀就是个错误,她被骗得团团转还一心要上黎薑山替翠姊姊搬救兵,半路被人当做药人虐待,如今被锁在这…… 这全都…… 全都怪自己蠢!都怪她要相信那人说的话! 事到如今无法回头,她能做的只有面对那比冰还要冷的女人。 "说出鬼婆在哪,我让你死得痛快。"洛倾城握了握手中长鞭,瞥了眼惜福红。 她不会让她走,不会放过她,对于恶人同党,一律得死。 已经不怕长鞭打下来的痛,因为惜福红没有心再感觉痛了。 她的世界在短短几刻鐘内完全颠覆,她相信的,全都是谎言,她敬爱的,竟是个杀人魔头。看着女人不满挑眉,剎那长鞭挥舞的动作竟像慢了几分,她清晰的看见鞭条打上腰侧时,那併裂开来的皮肤和涌出的鲜血。 痛,当然会痛,可是这种痛已经麻木了。 "……你要…我说……实话…我都已经……说了……"惜福红抿了抿乾裂的唇。 洛倾城见她如此倔降,倒也有些新奇。审问罪人她并非第一次,江湖上的人都知道,当今盟主是她师兄,而自己没以昆元派弟子自称,而是以洛大当家在江湖上扬名,手段冷酷,无情无泪的就是她洛倾城。 眼前一个包庇血洗欧阳家的鬼婆,她惜福红……也不是好人! 章十八 又见故人 飢饿、口渴、疼痛、疲惫。 惜福红处于这般情况下,好几次都快撑不下去。被关在地牢里已经过了三天,每日,小童会来餵她吃饭,如果她不吃那就用塞的,总之不会让她饿死。然后傍晚时分便接受洛倾城的质问与鞭打,问题不出就是那几个,"鬼婆在哪?"、"黑龙环尾的下落?"、"施翠烟手里的环可是你给的?"诸如此类。 每当她闭起双眼,就会强迫自己想像穀内景色,只有短暂停歇才能忘去身处恶劣的环境。她没有哭、没有流泪,她不想在洛倾城面前示弱,因为她根本没错,错的是命运和自己的傻劲。 "小姐要见你,跟我到大厅去。"小童带了两个家僕来,面色严肃道。 惜福红没有力气挣扎,她双手麻痺地跟着铁鍊垂下,双脚也解开了束缚。三个人推推撞撞走出地牢,再见到阳光的瞬间,惜福红几乎要跪下磕头,她以为自己再也触不到温暖的旬阳,她悲哀的怀疑自己是不是就要死在幽暗的地牢里? "快走!别让小姐久等了!"小童催促,领着惜福红来到诺大的前厅。 洛家庄没有富贵人家雍容华贵的摆设,虽然佔地颇广,但每院每厅不免显得有些萧瑟,就跟它的主人一般冷冷清清。惜福红踏入大厅的同时,闻到一股宜人的清香,放眼望去,厅堂里摆设整洁简单,几张桌椅排列两旁,中间两张太师椅,墙上一副磅礡山水壁画,给人肃静的压抑感。 "带她过来。"厅里坐着两名女子,发话的正是洛倾城。 惜福红将视线从水墨画移开,登时看见熟悉的身影。 "宵、宵姑娘?!" 坐在洛倾城旁边的,正是自己从穀底救起的宵凄玉。 此时她换了一袭同碧玄宫师妹相仿的玄衣长衫,黑如墨洒,紫籐滚边,一种奇异的贵气笼罩着她的全身,将原有的白莲气质压去了两分,多了些妖嬈。而且那双已盲的眼眸居然痊癒,她曾经幻想过宵凄玉睁眼的样子会是如何温婉,果然和她想的一样,流露的温情足以让她宽心。 "几日不见,惜姑娘可安好?"她牵起一抹温柔微笑,声音依旧柔和。 惜福红听了却万般刺耳。安好?她这模样如何安好? "确实是她?"洛倾城冷眼瞄了惜福红一眼,正色问宵凄玉。 "正是。"宵凄玉点头回道。 这时洛倾城起身来到惜福红身边上下打量,见她靠近,惜福红下意识往后退去,她怕洛倾城,对她的冷血和暴行感到恐惧,连眼睛都不敢对上。洛倾城并没出手打她或骂她,只是让小童过来。 "把她锁回地牢,没我允许不能让任何人下去。"她平静开口说道。 惜福红忽然拼命摇头,她不想回到地牢,不想再被囚禁!转头望向宵凄玉,只见那温润如水的女人竟然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带走,惜福红顿时傻了。她推拒上前抓她的大汉,死活不肯回去。 "救我!!宵姑娘求求你救我!我是无辜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平凡的容貌在声嘶力竭下显得狰狞,她披散着长发疯狂摇头,活像从墓里刚挖出来的尸身,苍白、憔悴、不堪入目。 "我是无辜的!…我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 "还不快带她下去。"洛倾城面无表情,甚至连看都不看一眼。 "宵姑娘!宵姑娘!!"反覆喊着唯一希望,惜福红渴望宵凄玉能够说些什么,可是没有,她什么也没说,彷彿没听见自己的求救跟吶喊,只是笑得平静,笑得如风。当她被拖出大厅的剎那,她看到的依旧是洛倾城不改的冰冷,以及宵凄玉虚偽的温柔。 惜福红被带走后,大厅里总算恢復了寧静。洛倾城唤来几个下人添加热水,执手为客人泡起茶来,熟练优雅的动作完全不受刚才影响,彷彿不过惊梦一场,那撕心裂肺的求饶叫喊,只是呼啸而过的风声,转瞬即逝。 "施翠烟可有行动?"洛倾城将手中泡好的茶递上前道。 "两日前她去了百里家。"宵凄玉微笑接过杯子,"但交涉失败了。" 虽然宵凄玉不如施翠烟掌握灵通消息,但毕竟她手里拿的是黑龙环尾,也是全江湖人虎视眈眈秘宝的钥匙,想从那些人口中问出施翠烟的行踪不难,再加上碧玄宫的追魂术,也没让她太伤脑筋。 "为何失败?"轻啄一口热茶,洛倾城望着杯里载浮载沉的茶叶问道。 宵凄玉闻言,放下杯子淡淡开口:"施翠烟提议宝藏只与百里独享,但是白虎环头此时并不在府中,百里老爷虽是答应,但施翠烟很快就发现真相,且光凭百里家的护卫,根本拦不了施翠烟,因此她便逃去无踪。" 喀地一声,洛倾城卧在手中的杯子顿时破裂。 "连个小毛贼都抓不住。"手中茶水滴落,手掌却没见血。 既然知道黑龙环尾不在鬼婆手中,那只管去找施翠烟便是,可洛倾城并无打算放过墓情鬼婆,凡只要是恶人,她都要将其诛之。眼神一沉,她将破裂的杯子搁回桌边,替自己倒了杯新茶。 "听说百里家的祖坟被盗,可是你们所为?"洛倾城垂首饮茶问道。 "盗坟并非碧玄宫所好之事,不过在下确实去探过详情。"宵凄玉撢了撢刚才被洛倾城溅上的茶水道:"百里祖坟面山近水,在地脉看来确实吉地,可惜地牛翻身变动山林,当在下去探察时发现棺木浸水,而且已有近五十来年。" "什么意思?"洛倾城一改淡然,挑起眉问道。 "棺木浸水也就会成为荫尸,再加上四周树林茂密终不见光,阴气匯聚甚重,恐怕百里祖坟在被盗前,那尸身早已破土离开,"宵凄玉手指轻点桌面,笑道:"也就常人所说的殭尸。" "那白虎环头可还戴在尸身上?"洛倾城听了鬼怪之事也没惧怕。 "纵然尸身不需进食,但百年肉身依旧会腐烂成泥,若百里祖先遇上猛兽,不免遭其撕害,至于那环还在不在尸身上,在下也不得而知。"宵凄玉摩稜两可的答案,让洛倾城听了有些烦躁。 她压下心底不悦,让自己儘量保持大当家的风度。其实找宵凄玉帮忙,也不过一个月前的事情,当她听闻黑龙环尾在墓情鬼婆手上时,她便派人去雾峰穀,谁知家丁却回报说馀翔放了消息,说鬼婆早已离穀,因此她暂且将目标转到白虎环头身上,又听说百里家将祖传环随先祖下葬,逼不得已只好请碧玄宫来帮忙。 只是宵凄玉先前去探察时不仅没了音讯,最近还让鬼灵入梦要她去抓个人,正是惜福红。那人和鬼婆关係重大,也和施翠烟相处过一段时间,因此抓她在手多少也能问出点线索。 只是小娃依然嘴硬。 "白虎环头你有办法找到?"洛倾城额首望着宵凄玉那不变的微笑。 "洛小姐不信任在下,又怎会让在下插手?"白道争宝,确实不关碧玄宫的事。 "我自然是相信霄姑娘,只是……"洛倾城眼眸一瞇,冷声道:"碧玄宫大可不必插手虎龙窟之事,而洛家并无开出足以让碧玄宫臣服的条件,我又怎么知道你是当真帮我…还是另有目的?" 话说得坦白,对于宵凄玉突然杳无音讯让洛倾城有些顾忌。只怕眼前这个隐匿于笑脸之下,会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鬼魅,倘若她假服佐,真掠夺,到时双环得手却让她佔去,那也并非不可能。 "洛小姐想让在下如何证明忠心无二?"宵凄玉淡笑回视,没让气势压倒。 "证明不必,"洛倾城收回犀利视线,道:"虎龙窟可有你想要的东西?" 瞬间,宵凄玉温柔的笑容染上一丝苍凉,而那些微的变化没能逃出洛倾城的眼底。不需多言,她明白虎龙窟内的秘宝,定有一样是宵凄玉想要得到的,否则她一个萧条的洛家庄,如何用低廉的提议取得碧玄宫底下最优秀的弟子帮忙? "白虎环头的事就交给你,"洛倾城站起身往门外走,跨出门槛前幽幽道: "黑龙环尾就交给我。" 章十九 武林盟主 小童站在铁拦外,听着不远处传来凄厉的哀嚎。 瘦弱身子忍不住颤抖,他从没见过如此嘴硬的犯人,接连四日的严刑拷打都不肯妥协,作日带她从大厅回来后,女子就不再开口说话,对小姐也是不吭不卑,他知道越是沉默,越会惹怒洛倾城,他待在洛宅已有的三年时间,清楚知道小姐平时虽然冰冷高傲的模样,但其实她的耐心连等茶水滚都险些不够。 "你这是在和白道门派作对。"洛倾城甩动手中长鞭,眼神满是不屑。 惜福红松开咬得鲜血直流的下唇,呼吸急促。她对洛倾城的威胁已经不痛不痒,四天来她没有比现在更清醒过,昨日见到宵凄玉见死不救时,她就已经放弃任何能逃脱的希望。 现在被折磨致死,只是迟早的问题。 忽然她嘴角轻扬,唇边的擦伤疼得她皱起眉头。 "你可知道施翠烟拿了黑龙环尾去百里家?"洛倾城对她的笑容视而不见:"那环应该是她偷走的吧?所以你知道她骗你时才会这么惊讶。" 可悲二字浮现在洛倾城脑海里,眼前这个被人利用却浑然不知的代罪羔羊…… 实在可悲。 "……宵……姑娘……去哪?"惜福红嘶哑着嗓子勉强问道。 "宵凄玉走了,"洛倾城顺了顺长鞭,见到惜福红恍惚的神情,冷声道:"指望她救你?别妄想了,当初就是她让我抓你回来,因为你和鬼婆同伙,又和施翠烟行动过,这些都是她告诉我的。" 霎时胸口一抽,惜福红以为自己的心不会再痛,没想到隐约间猜测的最坏结果,竟真的从洛倾城口里说出。她点点头,却又摇摇头,是啊……天底下会被一骗再骗的人也只有她了,像个傻子在人群里兜圈子,怎么跑都跑不出这些设计好的戏码。 "鬼婆在哪?"洛倾城不厌其烦的再问。 惜福红依旧闭嘴不说,同样长鞭又往身上抽了一条血痕。反覆不变的举动,惜福红头昏脑胀的承受酷刑,四肢麻痺让她不觉得骗体麟伤的身子还能痛到哪去,可她却无法忽略内心被欺骗的悽楚,只要闭上眼,那些陌生又熟悉的面容就会浮现在她梦中,挥之不去。 "你身中剧毒,可有所感?"这次洛倾城没再追问黑龙环尾,反而说起惜福红的身子。当她把人关进地牢前,便找来大夫把过脉,因为她要的是个活人,觉不允许她在审问的过程中突然死亡。 那时大夫说了,她身中名叫锋霜花的毒,虽然不会直接毙命,但服用久了便会累积毒性,若中这种花毒,只要天气遇寒毒性就会发作,起先症状是四肢发麻,待毒性随着血液流窜,人体就会从麻痺转为刺骨巨痛。 而惜福红身上的毒显然已经蔓延全身。 "虽不知你何时遭人下毒,但你若说出鬼婆藏身之处,我也能给你解药。" 闻言,惜福红只是艰难的笑道:"…你…要将我置于死地…解毒…也活不了…" "但至少能减轻痛苦不是?"洛倾城没有好脾气,她厌恶有人跟她耍嘴皮子。 只见惜福红摇头,洛倾城不懂她这意思。是不说?还是不救?但不管哪种都让她耐性几乎磨光,举手前后甩了四下,长鞭打在肉上结实的闷响回盪地牢,空气里瀰漫着血腥与闷热的霉味,惜福红瘫软的身子于半空中摇晃,沉重的眼皮轻掀,她看见小童在洛倾城耳边低语,接着又昏迷过去。 "让师兄稍坐片刻,我换件衣裳就去。"洛倾城说完将长边扔在地上,转身离开。 走出阴暗地牢,洛倾城一张绝世容顏在阳光底下竟有些疲惫,但她很快抹去心中不耐,缓步回到卧室更衣。一刻鐘后她身着一袭紫青色披衫来到正厅,只见冷清的厅里站着一位身材高大、气质沉稳的男人,他剑眉星目,浑身散发一股正气,看了便知道是个地位不凡之人。 …… 他正是洛倾城的师兄,辰堂鹤。 "师兄久等了。"洛倾城见了辰堂鹤,敛去一身傲气。 "是师兄突然到访,不知可打扰了师妹?"辰堂鹤见了许久不见的师妹,心情很是愉悦,他上下看了番洛倾城,只觉得女大十八变,纵然她小的时候已经如朵娇花,但长大后更是艷丽夺目,可惜这朵花不仅带刺,还刺得锐利。 "家中并无客人,并无打扰。"洛倾城领辰堂鹤坐下,然后给他泡茶。 "其实师兄此次前来是听到些风声……"脸色一改,辰堂鹤盯着洛倾城道:"传言师妹几日前上黎薑山压了名女子回府,那人和鬼婆有密切关係,此事当真?" "没错。"洛倾城眼也没抬,将茶叶倒出放入壶中,好不悠间。 "师妹,这件事情你不能插手,再说鬼婆行踪成谜,你又怎能一口咬定那人和鬼婆有关?倘若事情演变成污赖百姓,那可是有辱洛家。"辰堂鹤说得鏗鏘有力,满厅都回盪着他中气十足的嗓音。 "那人和鬼婆有关,碧玄宫已保证过。"洛倾城平静道。 谁知辰堂鹤一听碧玄宫,砰的一声拍桌站起,扯着嗓门喊道:"师兄早说过不要你和那些妖女来往!为何师妹就是不听?她们是邪魔歪道,个个阴险狡猾,师妹你很可能会被她们欺骗!" "师兄的劝告师妹心领了,但我不会放了惜福红,只要她跟鬼婆还有关係,我就不会让她逃走。"洛倾城无视师兄的愤怒,自顾自将泡好的茶递上前。 "你为何执意要虎龙窟秘宝?"辰堂鹤没喝茶,他站到洛倾城面前盯着她。 "师兄可记得师妹的身世?"洛倾城淡淡开口道:"十一年前我年仅九岁,爹娘为了洛家仅存的鞭谱惨死刀下,那帮恶人不仅抢了秘笈,还血屠我家上下三十二名家僕,当时爹娘将我安顿在密室里逃过一劫……但师兄曾想过,你出了门却看见爹娘尸首不全,满门血腥的景象?" "所以我拜入昆元派,就是想习武让那些恶人血债血偿。凡洛家被夺走的东西,我要将它讨回来,现在,鞭谱还差一本,就在虎龙窟内。"洛倾城咬牙切齿的说着,那模样映在辰堂鹤眼里,看得他很是揪心。 他对洛倾城的身世并非今日才知道,十一年前那个全身染血的小娃儿跪在他和师父的面前,磕头说要拜师学艺的记忆还歷歷在目。 "你如何确定洛家最后一本鞭谱就在虎龙窟?秘宝相传百年馀,这么悠久的事情,怎能断定?"辰堂鹤希望他的师妹不要插手管江湖世事。 "那又如何?哪怕只是风声传言,我也定要去试。"洛倾城一身傲气不容忽视。 辰堂鹤见她这样,明白她不会轻易放弃。只是江湖门派全都覬覦虎龙窟之事,倘若让洛倾城被捲进去只会徒增危险,他又怎能让师妹冒险?相较于辰堂鹤的忧心,洛倾城是在必行,无论如何她都要找到洛家最后一本鞭谱。 "师妹,你可从那人口中问出鬼婆行踪?"他见识过洛倾城审问的功力,不管那人是谁,定都被整得很想当悽惨。 "还没。"她收回先前的愤慨,恢復冷若冰霜的模样。 "不如这样吧,"辰堂鹤思索片刻道:"师妹的能力师兄不是不知,既然那人在洛府地牢待了段时间,师妹今晚若问不出个所以然,可否让师兄押回五寻峰?到时消息传出,说不定鬼婆便会自己现身?" 洛倾城闻言只是沉默,她漆黑不见情绪的眼眸盯着辰堂鹤,好似在思索、又似再打量,他被这眼神盯上还是头一次,儘管身为武林盟主,不免背脊发凉。有时他真看不透眼前不过二十岁的女子,她的心思比海底针还难捉摸。 "鬼婆若重视她,也不会到现在还不现身。"言下之意,鬼婆是扔了惜福红。 "这可难说了,当今江湖唯盟主信誉最高,倘若是我放出去的消息,鬼婆定不会怀疑,只是师妹甚少出现江湖,当凭洛大当家的名声,鬼婆肯定不信,因此也不敢贸然行动。"辰堂鹤说得脸不红、气不喘,振振有词。 闔眼半晌,洛倾城知道辰堂鹤说得挺有道理,她区区一个洛大当家,当然无法勾出狡诈鬼婆,但若从武林盟主的口中说出,那份量定是不同。只是她不甘心在男人面前示弱,也不想低头。 "师兄这话可是瞧不起师妹?"洛倾城睁开眼眸瞥了辰堂鹤一眼道。 只见辰堂鹤立刻摆手摇头解释:"师妹误会!师兄不过看师妹如此劳累,便想帮忙而已,绝对没有瞧不起师妹!" "好吧,"洛倾城站起,身高直逼辰堂鹤,"今晚我若审问不出,就交给师兄。" 章二十 刑求代价 深夜地牢,除了孤独只剩一室悽凉。 通常,不会有人在夜里来到牢房里,审问时间一直都是傍晚,可今日惜福红难得偷间,因为洛倾城没有下来。好不容易稍微解脱,她开始觉得浑身疼痛,那些伤口虽有抹药,但来不急癒合就又会印上新伤。 这时,地牢入口处传来开门声,烛光摇曳的橘红映入眼帘。 来人正是一脸冰寒的洛倾城。 "我最后一次问你,鬼婆在哪?"她站在铁拦外,劈头就一句。 "……我不知道。"惜福红同她所想不肯妥协。 原本她不想如此,但是到如今,今晚已是最后期限,她定得从她口中问出些什么。所以洛倾城要威胁惜福红,拿女人最害怕的事情来威胁她。只见她从衣袋里拿出钥匙开门,惜福红这时才注意到没有小童跟来,因为平常都是小童来开门的。 霎时心底漾起一抹不安。 "你会后悔和我做对。"洛倾城来到她面前轻声说着。 惜福红全身颤抖,她见洛倾成打起一桶冷水,狠狠从她头上浇去,再来是第二桶、第三桶,直到她身上所有的血渍和脏污都冲下后,她才回到冷得直打哆嗦的惜福红身前,双手一扯,破烂不堪的衣裳立刻化为碎片。 "你做什么?!住手!!"惜福红一惊,慌乱的扭动身子想必开那双玉手。 洛倾城不理会她,自顾自将她上身仅存的衣物全都扒个精光,顿时烛光下春光外洩,惜福红年仅十五的身躯尚未同女人丰韵,但紧緻光滑的肌肤却让人爱不释手,由于她长年务农,身材没有多于赘肉,皮肤也不似普通姑娘家白皙,而是略为蜜糖色,看起来别有番风味。 "告诉我施翠烟的藏身处。"洛倾城手指覆上惜福红的颈子,放慢语气说道。 "我都说了!我不知道!我被她骗出穀!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哀豪中参杂求饶,惜福红不断摇头晃脑,好几次都咬到自己的舌头。 "嘴硬。"洛倾城双眼危险的瞇起。 要逼她全盘托出,不到最后关头绝不停手。洛倾城不再理会她的挣扎,手指来到惜福红的腰带,使劲一撕,剩下的遮蔽全都散落在地,倏地惜福红瞪大双眼,原本苍白的脸面宛如死灰,她不懂洛倾城打算做什么,可是打从心底的恐惧让她不断求饶。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你、你饶了我吧?我只是陪婆婆的小僕童,我什么都不知道阿……"羞涩的夹紧双腿,儘管地牢光线昏暗,她还是觉得全身上下都被洛倾城给看透了,那双犀利不含情感的深遂眼睛,总是盯得自己全身发凉。 "不,你定有什么还没说,"洛倾城左手抓住惜福红的大腿,右手掐着她的腰拉近身旁,吐气如兰在她耳边低喃道:"只要刑求结束,我就会相信你说的话。" 只是过程她可知道惨忍? "……你会放过我吗?"惜福红眨着眼期望最后一丝希望。幽暗烛光下,她密色的肌肤佈满冰水,呼吸因求饶而急促,全身上下都有洛倾城几日来的伤痕杰作,凌乱的青丝下,小脸乞求饶恕,剎那间竟有些不合乎她年龄的妖魅。 胸口一窒,洛倾城难得地皱起眉头。 "我不会放过你。"鬼使神差间她说了句连自己都没意料到的话。 不放过惜福红和鬼婆是同党的关係? 还是不放过……惜福红这个人? "只要你说出鬼婆或施翠烟的藏身处,我就不继续。"她抹去心中莫名的思绪,重新低头望着惜福红。 "可是我说的都是实话,我……啊!不要!!" 话语未完,洛倾城已经大力分开她的双腿,冰凉的手指划过她的小腹,指尖传来的热度几乎烫手,可洛倾城并不在乎,她甚至冷着一张脸做着如此不堪的事情。耳边是惜福红声声哀求,手指毫不犹豫的探向她羞耻的禁地。 "你说不知道,也可以……"洛倾城倾身向前几乎贴着她的耳朵道:"只要在刑求结束前你一直说不知道,我就相信你。" "求求你饶过我…饶过我……"惜福红喊得连声音都哑了,无奈她双手高举吊在半空中,无论怎么挣扎都只有铁鍊晃动的声响,她半吋都移不开。 嗅到身前女人施撒的胭脂香,轻柔淡雅的味道令她几乎要呕吐出来,惜福红奋力摆动身子想拉开距离,可洛倾城伸手一捞又将她禁固在怀里,柔软的布料摩擦着光裸身子,惜福红又羞又恐惧,直到身下传来异感,她尖叫的拼命抵抗。 "不要!!放过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压下身体异样的感觉,她恐惧得不断摇头。从未嚐过情事的惜福红不明白洛倾城的刑求为何,她心中满是羞耻、愤怒、悲痛,却未落泪。 "你只会说这些吗?"洛倾城柳眉一挑,乾脆捡起地上的破布堵住惜福红的嘴。 反正她也不肯说实情。 煞那被贯穿的痛处蔓延全身,惜福红痛得紧闭双眼,她的眼睛湿润,泪含在眼框不肯掉落。她全身僵硬,感觉下身好似被人撕裂,那强行侵犯的手指非常霸道,没有轻抚也没有警告,只是刑求的夺去女人重要的贞洁,毫不怜惜的伤害年幼的身躯。 抽出沾染殷红的手指,洛倾城低头望着惜福红出神的眼眸。 这是刑求,并非欢爱……没有任何需要怜悯的理由,因为她和鬼婆是共犯。 取出惜福红口中的布糰,洛倾城退了一步问道:"鬼婆在哪?" 惜福红愣愣的看向她,神情里满是不解跟倔降。她不懂,为什么洛倾城不相信她的话?为什么要如此对她?虎龙窟?秘宝?黑龙环头?打从一开始就和她没有关係,她甚至连出穀都还需要别人带领,这样的自己为什么要遭受如此侮辱? 见状,洛倾城居然笑了。 瞬间的眉开眼笑,果然是倾国又倾城,只是那笑容里隐含的……竟是残酷。 "放心,我还有一夜的时间陪你玩。" 惜福红的身体彻底体会了洛倾城所谓的”刑求”,各种不堪的姿势、辱駡,甚至鞭打,她都承受下来,从原本嘶哑的求饶转变成无声吶喊,她被摆弄得神情恍惚,刺痛伴随麻痺,她险些感受不到痛觉,只记得在昏过去的瞬间,她听见洛倾城说了。 她说:"我相信你。" 只是这四个字付出的代价太大,大得连惜福红都哭不出来。 沉睡过去时,惜福红知道自己在作梦,因为她回到了雾封穀,回到四面环崖不见天色,却把所有江湖是非和恶人阻挡在外的雾封穀。坐在矮凳上,她看着茵绿的草地,感受搔脚的酥痒,呼吸混有土壤香的空气,耳边传来瀑布水声,这么美好又寧静的地方,曾经属于自己…… 只是她悲痛得几乎要忘了…… 原来我还待过这么平凡的地方。 入穀处走来一抹身影,步履阑珊,但那摇摆的晃动是她再熟悉不过。 "婆婆!"惜福红大声嚷道,她几乎从凳子上跳起来挥手。 迎面而来依旧是她记忆中的婆婆。白发苍苍,神情严肃,身上总是穿着藏青色华美的衣裳,颈间长年戴着闪烁的银饰,虽然年纪很大了,可样貌在这十年间却不曾变过,婆婆那双眼眸里,经常透着悲凉,以前她不懂婆婆为何经常盯着白雾繚绕的山顶发呆,现在她好似有些明白。 婆婆在想的……可是欧阳家的……她所爱的人? "您终于回来了,福红等了好久。"惜福红站在婆婆面前,对方却面无表情。 因为这是梦。 "婆婆,有好多人要抓你,可别再出去了。"惜福红拉她坐下,她依旧面无表情。 因为这是梦。 "婆婆,您……您和我说句话吧?"惜福红蹲在她脚边,她还是面无表情。 "我真傻……这是梦……婆婆又怎么会说话呢?" 屈膝坐在草地上,惜福红拉着婆婆的衣角一同盯着不见天的崖顶发呆。也许这样也好,没有蓝天至少还有云雾,没有糖葫芦至少还有小麦饼,没有虎龙祕宝至少还有寧静生活。若这梦能一直做下去,她是不是就不用再受苦了? "……不许死。" 不知何时消失的婆婆,声音却从山顶传下。惜福红闭眼听着久违的声音,只觉得满腔苦痛和委屈。其实她好后悔出穀,本来她就很笨又很傻,出去穀外都被人欺负,婆婆说得对,谷外全是坏人,她只会被当成妖怪,才不会有人爱护她。 只有在谷中……只有婆婆才会爱她…… "婆婆……救我……救救福红……" 一次又一次,她跪在地上仰面嘶喊。 "……救我……" 章二十一 获救脱逃 "……你醒醒啊,快醒来。" 稚嫩的嗓音传入耳里,惜福红皱了皱眉。 她睁开眼,望见有张熟悉的面孔,她头疼的垂下眼眸,试着活动麻痺的双腿,顿时刺痛袭身。她无力的仰头只觉得全身痠痛,身边,那个总是跟随洛倾城的小童手里拿着洛府下人的衣裳,他奋力搀扶起惜福红,然后转开脸将衣物递上前。 "你还是赶紧穿上衣服吧。"小童年纪不过八岁,看到全身赤裸的姑娘非常彆扭。 惜福红闻言先是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浑身裸露,倏地接过小童递来的衣服胡乱穿上,她咬着唇不吭半点声,昨晚每一幕残忍的景象都清晰印在脑中,被言语和行为羞辱,普通女子本该咬舌自尽,但惜福红只是在穀中长大的娃儿,她纵然被伤得体无完肤,可没有如此高尚的情操。 "……我是来带你逃走的。"小童半晌后回过头,看着穿戴整齐的惜福红道。 她讶异的盯着他,似乎半信半疑。小童是洛倾城的家童,为何要帮助她这个外人?莫非是洛倾城打算放了她?那个如妖魔般可怕的女人会放了她?不可能…… "我是真的想帮你……小姐昨日和盟主谈过,今日便要把你送走,可是……"小童停下话语,他不安的抓紧麻裤,圆滚滚的眼眸转了转,开口道:"昨天晚上,我经过地牢时听见…听见你的求饶声…我、我很害怕……小姐她从来没这么打过一个犯人……我觉得你不是坏人,可能被冤枉了,所以才来帮你。" "你放了我不怕洛倾城处罚你?"惜福红皱起眉头,没想到洛府上下,唯一的明眼人居然只是个八岁的孩子。 "不要紧的,下人做错事顶多罚一餐饿肚子再睡晚柴房,可是你被小姐打成这样,我真替你难过……"小童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他从怀里取出锁链的钥匙,替惜福红取下铁腕道:"我们快走吧,待会儿盟主来了,我就帮不了你了。" 望着那矮小的身子鬼鬼祟祟跑出铁拦外,惜福红心中五味杂陈。她不是犯人,也没对洛倾城说谎话,可她为什么要把自己交给盟主?接下来又想怎么折磨她?想到昨晚的经歷,惜福红眼一酸差点就要掉泪,可她倔降的忍下。 "外头没人,我带你从后门离开!"小童从楼梯上下来,慌张的说道。 惜福红见状立刻追上前。此时的洛宅后院非常寧静,洛家的僕人全都到前厅去招待武林盟主,因此地牢没人看管。洛倾城一早也去前厅陪辰堂鹤,所以小童才没被唤去,因而有机会帮助惜福红逃脱。 顺利来到后门,小童解打开门锁将惜福红推出去,然后又从袖袋里掏出被压烂的馒头给她。 "我从厨房里偷拿的,你路上吃。"小童机警的回头,好似身后有什么动静。 "谢谢。"惜福红感恩的接过,小童见了只是笑笑,便立刻将门闔上。 她没立刻离开,只是安静的站在门边听里头动静。这时一声同样稚嫩的女声传来,她问小童跑哪去了,洛大小姐正在找他。小童含糊带过,那女娃也没探究,两人细碎的脚步声逐渐远离。 惜福红捏了捏手里的馒头,觉得又感动又惭愧,她让一个八岁的孩子救了,却没机会报答他,张口两三下吞了食物,惜福红打起精神开始往城里跑。那日被带来洛宅时她昏过去,这才发现洛家建在一座离城稍远的小山坡上,沿路绿荫盎然,鸟语花香,完全无法想像洛家的当家居是个冷血残酷的女人。 当她走进久违的人群,心情才稍微安定,她不敢多留,毕竟这城离洛家不过一盏茶的时间,思罢,也不管是东、西、南、北哪个方向,只管拔腿就跑。原本她身上还有宵凄玉给的银两,可是到洛家后就被充公,因此她又身无分文,不能买马,只能靠双腿行走。 惜福红起初跑得极快,当离城郊越来越远,开始上气不接下气,最后只能缓步走在路沿边。她待在洛府的日子里,每天只吃一餐,而那餐的食物只能保证她不被饿死,本来就没多少力气,虽然早上吞了颗馒头,可这么逃跑下来早已没了力气。嚥几下口水,她顶着日阳走到树下乘凉,幸好天气炙热,体内的毒素并没发作,所以还能勉强走走停停。 顺着树干坐下,她累得垂首休息。耳边,夏末知了唧唧鸣叫,原本紊乱的心思居然听着半晌沉淀下来,她闔眼放慢呼吸速度,感受自由的滋味,手腕不再被冰冷坚硬的钢铁束缚,双腿也能自在舒展,不会有人逼问她,也不会被鞭打。 她安心的几乎打起盹儿,不久便听见知了鸣叫声中参杂了一丝规律的滚动声。 是车…… 她恍惚睁开眼,下意识往车声方向看去,果然在路的尽头处有辆马车不急不徐的驶来。当下,她想起宵凄玉要她拦下牛车时的景象,若能好言几句请主人载她进下个城,那就可以远离洛家又不用自己跑个半死。 打定主意,惜福红撑腿站起。 当她见马车越靠近自己时,原本期待的嘴角却逐渐垮下。只见诺大马车装饰奢华,木雕花墙,窗櫺盖帘,车门由一块白帐掩起,清风徐来吹得翩翩飞扬,拉车的有两个小僕,面容几乎一模一样。 "……糟!"张口惊呼一声,惜福红见了来人转身开跑。 谁知身后立刻传来叫喊道:"药人站住!!" 惜福红哪敢停?身后追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意外招惹上的薛神医和她两个小徒弟。无奈人腿可没马腿长,不到一刻鐘惜福红就被追上,只见草儿左腿一踹,惜福红登时重心不稳摔在路边,耳边马鸣嘶叫,草木姊妹同时跃下站在惜福红面前。 "好啊!见了师父还敢逃!"草儿从马车边找来麻绳,二话不说将惜福红捆住。 "……我、我不是药人,我已经尽完义务了……"好不容易到手的自由又被夺走,想不久前遭受的凌辱,惜福红吓得缩着身子不断往后挪。可草儿没放过她,硬是将她拉到马车边,木儿也站在她身后,就怕她挣脱麻绳逃走。 "师父,是那个药人。"草儿恭敬的来到马车前,对着纱帐内说着。 马车内只闻几声布料摩擦的悉殊,半晌一双洁白如雪的手撩起帐幕,接着一张面容妖嬈的女人从马车里探出身来,薛百花半瞇的媚眼好似刚睡醒,草儿上前扶她依着门框坐下,此时她神情慵懒,额首打量惜福红。 "……把她带过来。"薛百花音量虽小,但在场的三人都听见了。 木儿扬手将惜福红推上前,接着又扯开束缚住她右手的麻绳,将手腕递到薛百花面前,力道之大让她不容反抗。正当惜福红错愕的想挣扎,一股骇人的冰凉忽然搭上她的脉搏,定睛一看居然是薛百花的手指,那异常的低温不该是常人所有。 "……嗯?"薛百花抬眼一望,惜福红脸色瞬间苍白,只见神医菱唇开口道:"破身了?" 忽然气氛凝结,薛百花说出这话时连眉头都没皱,只道出事实,但站在她身边的草儿突然倒抽口气,而身后的木儿也双手轻颤,至于惜福红,她除了缄默外,无法解释什么。 "你、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草儿忽然尖声怪叫,她愤怒的指着惜福红骂道:"破身就无法给师父引药了!你尽然如此不知检点!明明还没出嫁就和男人苟且!!噁心!!太噁心了!!" 面对草儿的咆啸,惜福红激动得想要解释,话到口中却说不出来。 该说什么?说她被宵凄玉背叛?说被洛倾城污赖?…… "……是啊……我已经不是处子之身……"惜福红惨澹笑道,她甚至无法相信自己能这么自然说出口。 "不要脸的荡⊥妇!师父的寒毒只能用纯阴之血混炙烈草药才能舒缓,你身为师父的药人居然不洁身自爱!害得师父承受寒冽侵身!太可恶了!!" 草儿批哩啪啦怒吼下来,惜福红听得傻愣。她没有感到羞愧,反正她本来就不属于任何人,再说她被破身也是逼不得已,怎么又能称做"荡妇"?牙一咬,她竖起眉头望向草儿。 "既然我已经无法引药,那你就把我放开。"挣扎了几下,惜福红不满的说道。 草儿听了正想说话,谁知薛百花突然拦住草儿,自顾自倾身向前,原本搭在她脉搏上的手指一扣,霎时拉近两人距离。惜福红吓得瞪大双眼,她望着薛百花慵懒的神态,只觉得深遂的漆黑竟有种不容反抗的意味。 "……阿福,"她嘴角轻扬,轻柔缓声道:"…你真没长记性……" "薛神医,我已经无法替你引药,就放我走吧?"惜福红请求道。 薛百花眨了眨眼,忽然秋波微弯,红唇轻勾,笑得千娇百媚,所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可惜福红没见到牡丹,只看见隻狐狸精对她张牙舞爪,逼她冷汗直流。 她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可是天底下没有后悔药可以吃…… "……本医说过,做我的药人除非死……否则休想离开。" 章二十二 何种成全 除非死,否则休想离开…… 惜福红躺在火堆边满脑子都在想着同一句话。她不可能总待在这里做药人,她要想办法找到婆婆,然后儘快回雾封穀,她不想在江湖里搅和了,就怕今日是薛百花,明日洛倾城,亦获宵凄玉…… "发什么呆!还不快起来喝药!"草儿手里端着药碗踹了惜福红几脚。 她无奈坐起身,只觉得草儿以前只是伶牙俐齿,怎么现在动不动就拳脚相向,害她总被踢得生疼。双手被绑,惜福红抬眼看向草儿,只见她厌恶的皱眉,拉来木儿让她餵药。 "你还真是大胆,"草儿见她将药喝下,接过木儿递来的碗嘲笑道:"当师父的药人,喝的药里都参有毒性,就是怕你们这些不知死活的人偷跑,哼,只待毒性发作,看你还不是死在路边。" "……我只想找到婆婆,回雾封穀。"毒解不解都无所谓。 草儿一听,气得脸颊涨红。这死药人真是倔强!都说没有待在师父身边持续用药就会死,她就这么想死?就这么不愿意当个药人?只可惜这事容不到她选,师父若是不肯放,她也休想走。 "……木儿。"马车里传来一声微弱呼唤,木儿听闻立刻跑上前,她将薛百花搀扶出马车,只见她脸色白如宣纸,身子孱弱无力,行走都必须由小童扶持,可见她病得不轻。 见到师父下来,草儿立刻替火堆添加木材,火光猛燃,热得惜福红挪移半步。薛百花坐在木儿替她舖的软布上,慵懒的斜躺在木枕边,眼眸低垂望不出情绪,她接过草儿递来的药碗,轻啄几口便推开不喝。 "师父,您的寒毒还未舒缓,这补气汤您先喝了吧?"她焦急的劝说。 "……本医清楚自己的身子,先搁着吧。"薛百花起手抚过草儿的手,让她将药碗放下。 惜福红在一旁见了不知什么心思,只觉得胸口鬱闷,她又不是故意破身不当药人,怎么搞得好像是她的错一样。皱起眉,她低头又往后挪去,这时薛百花注意到惜福红的举动,媚眼眨了眨,开口唤了声阿福。 "……来…到本医这……"薛百花勾了勾手指,要惜福红过去。 见状,她恨不得逃得越远越好,哪敢过去。草儿瞪她几眼,霸道的上前将她扯起,然后让她老实的跪在师父身边,无奈惜福红摆脱不了草儿的举动,咚的声跪坐在薛百花身边。 "……你可还想走?"上下打量惜福红狼狈的模样,薛百花开口轻声问道。 "我本是雾封穀里的僕童,出穀也是为了找寻婆婆,那日我只是想救小娃儿才上山请神医帮忙,可是神医却执意让我当药人,我很困扰……"惜福红老实的将心思全部说出,反正烂命一条,她若被毒死也无可奈何。 但出乎意料,薛百花居然没有恼她,只是平静的不知思索什么。 "……既然如此,本医就成全你……"她开口说道。 惜福红听了大吃一惊,没想到薛神医居然要放她一马,赶忙磕头道谢,可是草木姊妹却没上前松绑,她疑惑的抬头望向小童二人,接着又回头看薛神医的举动,只见她从袖袋里取出一颗红色药丸,玉手轻执递上前。 "薛神医?"惜福红纳闷的问了一声。 "……你想要走,本医成全你,这是裂心丹,你吃了便会毙命身亡。" 这下惜福红终于听懂神医的"成全",始终是那一句话,"除非死,否则别想离开。",所以薛神医赐她死路一条。思罢,惜福红突然惨笑起来,这笑比哭更难看,她早该料到神医不可能真让她走,被自己的愚蠢惹得笑声不止,充满悽凉。 她收起笑顏,张嘴要吞了裂心丹。 横竖都是死,她也不在乎是什么方法。 谁料玉臂一收,惜福红没吃到药丸反而摔进了薛百花的怀里。忽地宛如跌进寒潭,全身被冰冷包裹,她惊得扭身乱动,薛百花手臂轻揽,抱过惜福红翻身压下,两人几乎贴在一块儿,此时薛百花丰姿艷丽的容貌就近在眼前,脸颊更是让她的红唇相偎。 "……阿福……傻阿福……"薛百花轻声笑道:"本医怎么捨得让你死呢……" "薛、薛神医?"惜福红双手被压在身后,身子又被薛百花压着,完全动弹不得。 她红着脸避开薛百花呼在颈间的气息,可惜怎么扭动都无法扭开对方,这时玉葱般的手指抚过她的胸口,曖昧的在她的心脏位置画圈圈,嘴唇若有若无的在她脸颊边磨蹭,偶尔还会轻笑几声。 "……阿福……你是从本医身边……第一个逃走的药人……"薛百花抬眸望着惜福红慌张的神态,只觉得她实在有趣。居然可以服下两帖药后还能活着的药人,而且吃了慕阴丹和刺骨丸后还可以逃下山崖没死,且中了锋霜花的毒还能苟延残喘至今…… 太有趣了。 "……本医会把你留在身边……日后帮本医试其他毒药……最后做个药人被折磨致死……阿福,你听见了没?那就是你的下场,别想逃掉……"字字残酷,句句霸道,薛百花瞇着眼勾着唇柔声说着,彷彿不过是爱语呢喃,却让惜福红消受不起。 "我想回雾封穀,我要找到婆婆回雾封穀。"惜福红忍住打颤的牙齿,坚持道。 "……好啊,等本医玩腻了,就让草儿将你的尸身运回雾封穀,你看如何?" 这算是仁慈吗? 惜福红闭起双眼,最后只点了点头。 点头代表什么?妥协?同意?还是暂且如此?惜福红没有探究自己为何点头,只是她没打算死在薛百花的手里,这是她唯一清楚的理念。这晚,她在薛神医的身下一夜无眠,对方却只说她身子暖活,所以想靠着睡上一觉,草儿和木儿也伴着神医一夜无语。 翌日,四人用过早善后悠间出发。惜福红从草儿嘴里知道神医从来没有固定居所,她游走各城各山收集珍贵草药,有一半的原因是为瞭解身上的剧毒,另一半的原因是神医不喜替人看诊。 因此师徒三人便会驾车周游奇山异水,偶尔回到几个有木屋的地方待上几日,就如同她们遇上惜福红的岭斜山,那山上有解暑热的奇药,因此她们才会暂待七日,谁料就遇上她这个药人。 车驶数里,来到一个不起眼的小村落,里头多半年老妇女,不然就是年幼孩童,不见男人或青年,也许都离开家乡进城赚钱了。草儿驾车停到阴凉的榕树下,她推开身边的惜福红,弯腰凑进白纱帐内。 "师父,我们进了小村,要不要备些药材和乾粮?"草儿轻声问道。 "……嗯,和木儿一同去吧。"慵懒的声音响起,草儿点头和木儿离开。 惜福红见她们两个娇小身影消失在篱笆后,只觉得她们真心待薛神医好,不仅想到自己对婆婆的恭敬,想起婆婆,她忍不住叹了口气,只觉得事情越来越复杂,复杂到她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阿福,进来……"身后传来虚弱叫唤,惜福红僵硬的转过身。 她犹豫,因为薛神医就在里边休息,想到昨晚莫名其妙被压了一夜,害她今天坐车时摇头晃脑,好几次打盹都被草儿打醒,她嘴一撇索性当作没听到。可不知是良心作祟,还是被草儿骂怕,要是薛神医和草木姊妹说自己不听话…… 会不会又被餵药阿? "来、来了。"她怕疼,应了声连忙鑽进马车里。 初进车中,映入眼帘的景象令她瞠目结舌。就是房舍也未必如此华美,只见坛木刻花装饰车樑,繁琐的云鹤飞天景佈满了整面车壁,诺大的空间里摆设柔软榻垫,矮桌上有个香鼎正馀烟裊裊,地上几本药书散落,最添增这一车奢华的莫过于软榻上的美人儿。 此时薛百花一身漫布轻纱,白如莲,静如仙,手里拿着本药经参读,娇波半瞇,红唇微抿,青丝散乱批撒间头,慵懒又脱俗的媚态直叫人惊叹连连。惜福红愣在原地,有些畏惧的移开视线,如此美人她只敢远观,绝对不会褻玩。 "……这么久……"薛百花放下药经,懒懒的换了个姿势道:"到本医这来。" 惜福红不敢拒绝,踌躇半天才挪到薛百花榻前。只是当她刚靠近,那双看似无力的手臂忽然拉住她,重心一倾又被薛百花抱个满怀,她背抵着神医的胸,整个人包覆在略有药香又很是冰冷的怀中。 "……怎么阿福的身子这么暖活呢……"将脸埋进惜福红的颈窝,薛百花有些羡慕的呢喃。 可惜福红却皱起眉头,若身子不暖就是死人了,不过薛神医的身子可比死人还冷。 "草儿说了,若神医冷了就让我去给怀炉添些热水,所以神医你先放开我,不然怎么去给你加热水?"惜福红说完就想挣扎起身,可薛百花却不肯放手,反而加重力道一翻,又压在她身上低笑。 "……怀炉没有阿福抱起来舒服,本医抱着你就行了。"看着那张瞬间涨红的脸,薛百花忍不住笑出声。这药人真有趣,随便说个几句就会脸红,而且还彆扭的不得了,明明很害怕却又不闪不躲,比以前动不动就喊非礼和咬舌自尽的大家闺秀好多了。 惜福红听了只能任由薛百花抱个高兴,反正大家都是女人,索性闭起双眼。 ……洛倾城也是女人啊…… 冷汗滑过颊边,惜福红尷尬的正想起身,薛百花却突然覆上她的耳朵轻咬。 "……阿福……你可知道虎龙祕宝之事?……" 霎时忘了推拒,惜福红整身僵在原地。 章二十三 非礼勿视 "……瞧你傻的……" 薛百花最先打破沉默,她低头轻啄惜福红的耳朵。对她,薛百花有很浓厚的兴趣,这个好似怎么折磨都死不了的娃儿,不仅对陌生人两肋插刀,善良过头被人欺骗,却又坚持要在茫茫江湖里寻找婆婆的惜福红,叫她怎能不注意? 那份助人为乐的善心,坚韧不拔的毅力……都想将其一一击溃。 "神、神医也在找黑龙环尾?"惜福红不安地询问引来薛百花的轻笑。 "……本医才不稀罕什么祕宝……不过是在路上听了些传言……"撑起身子,薛百花手指抚过惜福红的腰侧,轻柔的按着。 她听过很多传言,那些请求她施医的江湖人士总在她面前胡言瞎扯,虽然她不爱理会流言蜚语,却发现话题中总脱不了虎龙窟密宝一事,其中竟然还有关于惜福红的消息,什么鬼婆、黑龙环、百里家、碧玄宫甚至是武林盟主辰堂鹤,她都对此事略有瞭解。 "我对祕宝的事情也知道不多,我只想……"找到婆婆,然后回家。 "……嘘,你若说想走可是要惹本医不高兴了。"薛百花垂眼望着手边的衣带,她缓慢抽手松了惜福红身上的衣物,不容反抗的按住她推拒的手腕道:"……本医听说你一路奔波定很辛苦,只是破身一事……可是你自愿?" "我才不是自愿!"惜福红尖声抗议,她哪里是自愿?被打被骂被凌辱,如此虐待都是诬赖造成,从来她就没有向洛倾城说过谎言,但实话却又没人相信。 "……可惜了这身子,本来还能替本医引药的。"薛百花十分惋惜。 惜福红却不满的想坐起身,"神医,请放开我。" 这衣裳凌乱的模样若让草儿见了定要扒了她层皮,她可从来没有想非礼过薛神医,可神医却总是对她毛手毛脚,令惜福红非常头疼。她能怎么样?拒绝也做了,抗议也说了,可神医就是不肯甘休。 "……脱了衣服会更温暖,阿福……你自己退了衣裳躺过来吧。"薛百花确实起身放开惜福红,可那句话听起来却非常诡异。 让她自己脱光躺过去? "薛神医,我替你把怀炉加水吧?" 惜福红系紧腰带怯怯的说,她抬头望向薛百花,只见她慵懒的卧倒在软榻上,凤眼秋波,嘴擒浅笑,没说不好也没点头,这般沉默的压力让惜福红差点喘不过气,她就知道薛百花不会放过她,连取暖都要强人所难…… 正当天人交战同时,草儿清脆的声音传来了。她弯着腰鑽进纱帐,怀里抱着买回来的新鲜药材,接着木儿也抱着乾粮走进车里,惜福红顿时如释负重,从来没这么感谢过草木姊妹。 "师父,您怎么让这药人进来了?她可脏了,别污了您的床榻才好。"草儿不改奚落惜福红的习惯,可此时听在她耳里却颇为顺耳,恨不得跟着附和。 "……我让她替本医取暖,没有不好。"薛百花对草儿笑道。 "师父,您要冷了,就找木儿或我也行,何必抱个药人呢?"草儿不满的说道。 是啊,草木姊妹皆是薛神医亲手栽培,为何不抱她们? "……草儿可是吃醋了?"薛百花掩嘴轻笑,伸手揽过站在一旁沉默不语的木儿道:"……本医最宝贝的就是你们俩,可寒毒发作的情况你们并非不知,本医又怎么能让你们替本医取暖呢?" "只要是师父就没关係。"木儿抬起头正色说道。 "……不可。"薛百花收起浅笑放开木儿,"……此事休要再提。" 草儿见师父不高兴,连忙制止木儿莫再发言,上前道:"师父,这村有间客栈,可要先住一晚?" 惜福红不懂她们刚才在争论什么,可听见有客栈时她心里就喜。想着已经有好几日没有吃好睡好,连澡都只能以冷水擦身,弄得好不落魄,现在有客栈可以住,自然心情愉悦,而薛百花也没让她失望。 "……也好,就住一晚。" 得到薛百花的允诺,草儿将马车行驶到矮棚处,接着和几人一同进了客栈。小村里的栈房果然没有城里的豪华,顶多只能算是比平房再大一些,房间数再多一些罢了,可惜福红见了依然雀跃不已,只要有饭有床,再简陋也无妨。 草木姊妹挑了窗旁的座位,惜福红刚坐下,薛百花却说:"……你们吃吧,本医回房歇着,阿福……吃完饭让小二送热水到我房里,你也来。"语罢,薛百花已经转身悠悠上楼。 草儿听了用力踢了惜福红一脚,满脸怨恨道:"你对师父做了什么?" 惜福红登时哑口无言,什么叫"对师父做了什么?",什么也没做啊…… "我没怎么……你、你可别冤枉我……"惜福红摇头解释。 木儿见了便拉下草儿道:"吃饭。" 店小二将三盘素菜、一盘荤肉和大锅鱼汤送上桌,草儿这才提起筷子坐下。惜福红觉得无辜又无奈,她不过想好好吃顿饭,怎么这小童就是不放过她。为了避免更多纠纷,她赶忙将自己碗里的饭三两下吞完,又喝了几口汤慌慌张张跑上楼去。 见她这般仓促模样,草儿气得要握断手里的筷子。 "那个不知检点的荡│妇定是对师父有了苟且之心!" 木儿听了皱起眉道:"草儿,休要胡说。" "我才没胡说!你刚也不瞧见师父让她进房后她笑得多开心?" 那是因为要吃饭吧?木儿心想。 "而且她还在师父的马车里宽衣解带!" 那是让师父脱的吧?木儿再想。 "她昨晚还抱着师父睡了一夜!" 那也是师父压着她吧?木儿无奈。 "你还说她没苟且之心?!"草儿真的把筷子给掰断了。 木儿见状,替她换了双筷子,沉吟半晌,道:"吃饭。" 另一边逃过草儿睁眼说瞎话的质问,惜福红来到薛百花的房前踌躇,直到送水的大汉将浴桶送上楼后她才跟着进去。床榻上,纱帐掩盖看不清床内景色,惜福红让大汉把水搬到桌边就行,待人走后才来到床边。 "神医,水来了。"她唤了声。 "……嗯……"纱帐撩起,薛百花慵懒的姿色便映入眼帘,她缓身坐在床沿边没要下床的意思,朝惜福红招了招手道:"……来替本医脱衣裳。" 惜福红听了差点没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她不可置信的望着薛百花,而薛百花也没催促她。半晌,屋内已染上大片溼热的水蒸气,惜福红吸了吸鼻子,只觉得薛百花的要求很荒唐。 你有手怎么不自己脱?她这么想,可不敢讲。 "……害羞?"薛百花见她迟迟不肯动作,扬起嘴角笑道。 惜福红听了缓缓点头。见她如此诚实,薛百花只觉得胸口一热,陌生情绪倏地窜过心头,登时她笑得更加媚惑,优雅起身,莲步走向桌前的惜福红,她略高的身子靠去,凑到她耳边轻声说道:"……这里就你和本医,无须害羞。" 她垂着头不敢多看薛百花一眼,只觉得全身发热,当嗅到对方身上清淡的药味时,耳根子烫得都要烧起来。反观薛百花,不忙不慌的抬手握住惜福红略小的手,开始引导她替自己解开外衣上的绑带。 原本她只是单纯让惜福红替自己更衣…… 不想却变了样,但无所谓。 "……你可觉得本医漂亮?"薛百花低垂媚眼贴近惜福红,此时外衣已经退去,剩下单薄的里衣,她着的衣物总是昂贵织物,这身蚕丝薄纱根本遮掩不了她外洩的春光,薄丝之下隐约可以看见淡青色绣花肚兜。 仰后拉开距离,惜福红对上薛百花的眼,认真道:”薛神医很漂亮。” 翠姐姐也很漂亮,还有宵凄玉……就连可怕的洛倾城也是…… 幸好薛神医没法听见她心理的补充,否则定要气死,挑逗这事她神医做过不少,但没有人可以在她挑逗时还想其他的人,除了惜福红。此时薛神医笑得像隻偷了腥的小猫,她对自己的姿色颇有信心,打小不少听人称讚是天仙下凡,在面对人们的称讚与痴迷,她不过一笑致之,却没想到惜福红一句"漂亮"就令她高傲的心好似有人在搔痒般难耐。 "……阿福……"她倾身向前便想咬住惜福红的耳朵,不料被她歪头躲过。 "神医,水要凉啦。"挣脱薛百花的束缚,惜福红尷尬的转到澡盆边伸手探了水温,其实水还挺热的,只是薛神医莫明奇妙的举动惹得她心脏快受不了,才随口瞎说。 她刚纳闷薛百花怎么没有反应,却突然听见身后衣物悉殊声,霎时明白薛神医定已经脱得一丝不掛,瞬间她想都没想就拿起澡盆旁擦身用的布锦,两三下将自己的双眼矇住。 "神、神医你慢慢洗,我先出去了!"她双手摸索墙壁,怎么也不敢偷看。 "……阿福……你这是做什么?"伸腿坐进澡盆,薛百花好笑的看着惜福红有趣的举动,只见她矇着眼东碰西撞,还差点把摆饰用的花瓶给砸碎,怎么都不肯把布条取下。 好不容易摸到门扉,惜福红推门出去前只羞红脸道:"非礼勿视!" 章二十四 泉水霓裳 癲颇的路上,马车窄小的前位却硬是挤了三人,两小一大。 "吃。"草儿拿出一颗馒头塞进惜福红手里,冷声命令。 温热的馒头捏在手里十分松软,看着白嫩的麵皮,惜福红愉悦的张口大咬,完全不理会草儿的冷言冷语,只要肚子能填饱,对她来说就是最幸福的事了。草儿见她吃得这么香,忍不住撇了撇嘴,想这药人最近总和师父腻在一起,心里就一股怨气,以前她不在时草儿和木儿只需一人驾车,另一人就能进马车服侍师父,偶尔还可以贪几个拥抱,哪像现在…… "可恶!"草儿越想越气,乾脆用力拧了惜福红大腿,痛得她惊呼一声。 "你为什么捏我?"嘴里含着馒头,惜福红无辜的看着脸色发黑的草儿。 "捏你还需要理由吗?我就是把你踹下车也不必告知你!"草儿抬脚做势要踢。 木儿见了摇头平静道:"师父就寝,莫要胡闹。" 草儿听了果真安静下来,惜福红则无奈的啃着手里的食物。她想,什么时候又惹了这小祖宗,动不动就要打她踢她?可惜她就算想破头,也想不到草儿爱主心切的彆扭心思,至于木儿稳重许多,她不会和惜福红一般见识,她明白师父不过对新鲜的事情有趣罢了,不久就会像以前的药人那般…… 唾弃。 "我们去哪啊?"惜福红吞下最后一口馒头,望着慢慢长路问着。 草儿瞪了她一眼,惜福红见了没好气的转头望向木儿,结果同样沉默。 "这离雾封穀定是极远了……"她张口喃喃自语。 就算回去也不知何年何月了,不知道婆婆躲在哪,她是不是安然无恙?应该不会被武林门派抓走吧?雾封穀应该没事吧?那些花应该枯死了,还有好不容易种大的菜苗应该也死了…… 见她这般忧愁的模样,草儿咬了咬唇。 "涓安山有处趋寒温泉,师父每年都会去那舒缓寒毒。"草儿闷闷道。 师父每年都去,每年都受寒毒侵身之苦…… "温泉?那是什么?"惜福红没有草儿护主心思,只对新词感到有趣。 "哼,果然是个野人,"草儿白了她眼道:"温泉,从地表涌出的天然地热泉水,有疗癒百病,驱寒解痛的效果。" "那不是神仙泉水了?"不但可以疗癒百病,还能驱寒解痛,不是灵水是什么? "笨死了!那是比喻!要真能疗癒百病师父早不受毒性侵扰了。"草儿打了她一拳道。 惜福红明白的点了点头,可心中却冒出另个疑问。 "薛神医为什么会中寒毒啊?"她不是神医吗? 草儿闭嘴不做声,她转过头望着马背不里满脸疑惑的惜福红。 "神医被人下毒没有察觉吗?"应该不可能吧? 她得不到答案又问了一句,这时沉默的木儿忽然伸手抓住惜福红的胳膊。 "药人不需知道。"她头也没转,声音却充满警告意味。 平时沉稳的木儿警告起来颇为吓人,因为她说的觉对很中肯。惜福红嚥了口口水,她点了点头木儿才松开手指。接下来她果真安分不再开口,因此两个时辰的路途难得充满寧静与祥和。 待她们抵达涓安山时天色已晚。草儿将马车安置在隐密的树林间,接着放了牠自由活动,木儿则拿了一个布包袱站在车边眺望山路。半晌,薛百花在没人搀扶下自己走出马车,她摇晃的身子映入惜福红眼帘,她立刻上前扶着那瘦弱的身子。 "神医,你怎么自己出来了?"惜福红语气里不免有些责怪。 若是草儿知道她没看好师父,定又要教训她了…… 但此话听在薛百花耳里却成了浓情密意的担忧,她摇了摇头依偎在惜福红怀里,双手有气无力的攀着她肩膀,冰冷憔悴的脸庞贴在上对方温暖的颈窝。 "……阿福……本医让你担心了?"她低声呢喃,觉得对方身子轻颤。 "神医,草儿来了。"惜福红话刚说完,就见草儿面色铁青的走上前。 "师父,可以上山了。"语气里不失恭敬,眼神却瞪得惜福红冷汗直流。 薛百花听闻却没打算离开这温暖的怀抱,她双手圈紧惜福红的颈子,脸颊若有似无的蹭了蹭,尔后将身子更贴近惜福红。感受到薛百花胸前的柔软,她登时羞红双颊,两手不知往哪摆,尷尬的站直身子双手贴腿。 "……阿福……抱本医上山……"她在惜福红耳边低笑道:"……本医走不了山路……" "师父!"草儿立刻皱眉抗议。 "神医,还是让草儿抱你吧?"惜福红也觉不妥,摇头就要推开薛百花。 可那双手却怎么也不肯松开,惜福红推了两下发现薛百花没离开打算,只见她身子一软,惜福红怕摔着她便忙张手抱紧,这下她可不敢再推了。草儿见薛百花这模样,明白自己说服不了师父,噘嘴不语。 "……抱本医上山。"这是命令,不是说笑。 惜福红犹豫的看了草儿,她却气得跺脚道:"看什么看!没听见师父的话吗!" 这下她当真不能违抗了。抱?怎么抱?彆扭的张开双手,惜福红思索半晌,弯下腰左手搂着薛百花的背,右手捞起她的腿,打横将她抱在胸前,正好薛百花的手臂还环着惜福红颈子,配合得天衣无缝。 "要是你敢把师父摔着,看我不毒死你!"草儿叫嚣一句,转头带路。 所幸薛百花病得重,虽比惜福红略高,身子却出奇的轻盈,让她抱着走也不成问题,只是薛百花时不时就凑到她颈边蹭蹭,不然就对着她耳朵咬两口,吓得惜福红好几次差点手软扔了她。 "神医,我不好吃的。"惜福红在躲过薛百花的啃咬后无奈说道。 闻言,薛百花柳眉轻挑:"……本医连你的血都喝过……咬几下没关係……" "可是我不喜欢那样。"皱起眉,惜福红不肯妥协。 这下薛百花瞇起眼眸盯着她,忽地张口猛然咬住惜福红的耳朵,而且是非常使劲的咬,惜福红痛得惊叫一声眉头紧簇,双手却不敢摔下薛百花,整个人愣在原地,直到她嗅到淡淡的血腥味,疼痛才略微减轻,她见薛百花唇上有些红渍,她知道定是自己的耳多朵被咬出孔了。 "……神…医?"惜福红有些惧怕的望着眼前阴晴不定的薛百花。 她探舌舔了舔惜福红受伤的耳朵,柔声道:"……本医偏要咬……" 登时惜福红哑口无言,她还能怎么办?要咬就咬吧…… 过了一个时辰,惜福红才得到解脱。她站在池水边望向四周景色,这是她见过最奇妙的山谷了,周围儘是高耸笔直的杉木,山壁边旁有座诺大的池水,水面蒸腾冒着飘邈白烟,空气里参杂了一股奇异气味,说不上难闻,却也不似香气。 此时薛百花和草木姊妹在池边交谈,自己则站在原地搔弄红肿的耳朵,直到草儿投来一记瞪视,她才回神上前。越走进池边,热气的温度立刻染上身子,惜福红没受寒毒侵身,这八月暑日如此靠近热水蒸得她额上冒出薄汗。 "你把外衣脱了进池里去!"草儿指着惜福红说道。 她没问为何如此,乖乖脱了外衣泡进泉水中。温热的水质有些滑腻,惜福红新奇的掬水嚐了一口,谁知喝起来的味道竟然无比苦涩,她吐了吐舌有些后悔。 水波晃动,惜福红转过身忽然脑中一片空白。清冷月光下,薛百花细腻的肌肤让泉水蒸得白里透红,身上穿着单薄丝衣,浸在水中几乎透明贴身,她青丝沾水浮在池面,妖饶媚态摄人心魂。 薛百花缓步上前勾上惜福红的肩膀,一股药香立刻袭来。 "……坐下……"薛百花让惜福红坐上池里的石块,自己也跟着坐上惜福红的大腿,背靠着她的胸膛,打直身子呼出浊气,双手画圆搁置腿上,闭眼不再挪动。 惜福红不懂薛百花这是做什么,刚想唤她却被草儿阻止,"师父在运气压毒,藉由温泉的池水,运气周天可以减轻毒发的痛处,所以你千万别妄动,若是惊扰师父运功导致气血相衝,我定不会放你好过!" "那我为何也要泡进水里?"她不必趋寒,也不会运功,再说水里头真热…… 草儿没好气的敲了她脑袋,啐道:"当坐垫啊。" 可怜惜福红当了薛神医的人肉坐垫,被热水蒸得昏昏沉沉,身边草木姊妹早就依着树干睡去,四周寂静只剩树叶摇晃偶尔传来的沙沙声,望着风掠过水面涟漪的水波,惜福红打了个哈欠,闔眼不知不觉也跟着睡去。 唯有薛百花独自清醒,她运气抵制毒性迈心,小周天结束后天空已有些泛白。起手收势,从丹田呼出最后一口寒气,她觉得身子好多了些,至少没有几日前那般僵硬冰冷。 回过头,惜福红双颊红润,定是泡在池里泡得过久热晕了。薛百花心中暗笑,觉得这人老实得过份,明明抱着自己走上山被咬也不会摔下她,被强迫待在水里也真听话不敢乱动,她回身搂住惜福红的身子往上一带,两人皆出水面。 放倒全身湿漉的惜福红,薛百花撑起上半身半卧在她胸前,眼眸低垂打量身下的娃儿。虽然长相平凡,却有出人意料的毅力,到底……能让本医目光停留多久? "……唔……"惜福红低声哀呼,薛百花好奇的侧耳倾听。 只闻几声呢喃,道出了:"……洛…倾城…" 柳眉一挑,薛百花低头,一口咬上无辜的耳根子。 章二十五 彤绘闹鬼 摇头晃脑,晕眩难耐……耳根子上还有些刺痛。 惜福红醒了,发现自己躺在薛神医华美的马车里。车顶,装饰用的绣球花左右摆荡,说明车身正在走动,身边,左手臂已经被压得发麻,始作佣者便是枕在她手臂上,睡得正香甜的薛百花。 她动了动身子,却吵醒浅眠的美人。只见她睫毛轻颤几下,媚眼如丝望向惜福红,露出个慵懒勾魂的微笑,可惜福红算是免疫了,她想抽回手臂,对方却伸手抵着她胸膛,翻身给压在身下。 "……洛倾城是谁?"她吐气如兰,贴着惜福红的脸颊问道。 听见洛倾城三个字,惜福红瞬间僵直,她从来没想过会从薛百花口中听到那个名子,忙得推开对方坐起身,她慌张的想逃出车外,却被薛百花给拉了回来,她扭身想坐起,一双修长细腻的白腿立刻缠来,只见薛神医曖昧的跨坐在她小腹上,强势的将她手臂高举头顶压着。 "……怕?"薛百花低头用额头顶着她问道。 惜福红不懂单"怕"字指什么,但无论是洛倾城还是此时的举动,她都怕。 "……不怕,有本医在……不会让她伤害阿福的。" 忆起昨晚从惜福红口中听见洛倾城的名子,她的心就没由来的抽痛,不管那是什么原因,她就是讨厌惜福红心里还念着别人。阿福是她的药人,全身上下都因她存在,死也要为她而死,心里也只允许想着她一个人,如此简单。 她薛百花就是如此骄傲又任性。 望着那张恢復镇定的脸,薛百花松开箝制的双手,却没打算从惜福红身上离开。已经不再冰凉的指尖点过惜福红的额头,然后是鼻尖,接着唇瓣,最后抚上让她以前觉得碍眼,但此时却有些可爱的红印。 "……想不想弄掉?本医可以帮你……"抚过处就如普通肌肤一般,没有异感。 惜福红伸手也摸了几下红印,摇头道:"没关係,这是我从娘胎带来的,留着也好怀念。"怀念她以前有个怀胎十个月的娘,虽然她没见过。 "……留着丑印怀念?"薛百花抬眸与惜福红四目交接:"……让本医也给你留个怀念可好?是要在你胸口划上一刀?还是在大腿刻上本医的名子?……或者……把你的耳朵削下来?" 薛百花心无恶意,惜福红越听越恐惧。她拼命摇头,就怕薛神医哪根筋断了真要把她千刀万刮,见她窘迫的模样,薛神医笑得艷丽夺目。 "神医饶命,我、我还不想死……"惜福红愁眉苦脸的说道。 "……本医不会让你死的……"至少现在不会。 惜福红听了松口气,纱帐外传来草儿的声音,她说彤绘城就要到了,薛百花闻言从惜福红身上离开,她从矮桌边取来一个精緻木盒,又唤惜福红坐到身边,玉葱般的手指从木盒里拿出一片肉色皮块,接着覆上惜福红的脸黏黏贴贴。 "……这是给你易容用的,进城后方便得多。"薛百花话中用意惜福红没听懂,只觉得脸上盖了曾软韧的面具有些不适。 见状,薛百花也没多说什么,她转头撩起帘布,只见马车已过了城桥。彤绘城,南方第二大商城,多以买卖书画为主,因而以文人墨客居多,又因地理位置的处中,若想南北相通定会经过此处,所以往来的过客,也有许多江湖人士。 纵使薛百花不希罕虎龙窟秘宝,却也希罕阿福这个药人。 为了避免无谓的纷争,才要她换个模样。 经过守卫,草儿简单和男人说了几句便进了城门。薛百花放下帘幕不再望外,惜福红听见吵杂的街道声却忽然有了精神,转头靠在车门前往白纱帐向外瞧。这城比她以前去过的都要大,每家店舖井然有序的排列在街边,路上除了她们马车外,来来往往间竟已交错了不少辆。 草儿驾车来到客栈前,红木板上写着旺来客栈,是彤绘城最好的一间客栈。惜福红见草木姊妹跳下车,自己也跟着出来,身后薛百花不用人搀扶,几人一同进了里边。诺大的厅里高堂满座,惜福红有些怯诺的往门边缩了缩,草儿见状瞪了她一眼,实在受不了没面过世面的俗人。 "掌柜,我们要两间上房。"草儿掏出碎银往桌上摆,开口喊道。 "对不住啊客官,上房都已经没了。"掌柜看了那碎银惋惜的叹了口气道。 "……好吧,那地字房两间吧。"虽然不想委屈师父,可也没办法。 只见那掌柜将桌上的碎银推回给草儿道:"客官,咱这的房间全都没了,不仅咱这,就是整个彤绘城的房间也都没了。" 草儿听了皱起眉头。没了?这彤绘城虽是南方第二大城,来往的商客也多,但不至于没有空房吧,她神情一变:"掌柜说笑?这么大的彤绘城会没客房?" "客官有所不知……"掌柜忽然沉下脸,神秘悉悉道:"这城…闹鬼。" "闹鬼?!"一声惊呼,竟是惜福红喊道。 什么鬼怪的……她最怕。 薛百花见她唰白了脸,笑意满盈的说道:"……掌柜可说详尽?" 掌柜见如此美人,魂都快被勾走,怎会拒绝,只见他搓了搓手,压低声音道:"几个月前咱城里晚上都会听见哭号声,原本城里人不太在意,谁知有天东街做饼的,忽然给东西咬死了,血流满地,这事惊动衙府,怎么都查不出何人所为,哪知事后死得人越来越多……" "哼,那你们就一口咬定是鬼怪做的?"草儿不屑的说道。 "当然不是,可就半个月前,有个死里逃生的女人说是殭尸所为,那官府的人原也不信,结果出城到西面的乱葬冈,才知道数十个墓地全被翻开,棺材里哪里有死人?全都跑了!" 木儿在一旁听了也皱起眉头:"也许是盗墓者。" "是啊,可怪就怪在棺材里陪葬的珠宝首饰全在,只有尸身消失,再说……这几日里真有人见到殭尸上街,总之官府的人已经请了碧玄宫来探查,所以城里的客房才都被住满。" 惜福红听完一愣,并非殭尸,而是因为碧玄宫…… 宵凄玉也来了? "师父,不如今晚就先睡马车吧?"草儿转身询问。 "……也好。"薛百花转身离开,草木姊妹也跟着走,惜福红却傻愣不动。 草儿见她这模样,没好气的踢了她一脚,谁知她却像根木头似的也不吭气,彷彿灵魂出窍没了知觉。听见师父在外唤了几声,草儿瞪着惜福红心里嘟囔句只会给自己添麻烦,便拉她的手臂跩出客栈。 "……怎么了?"薛百花见两人出来后随口问了一句。 她见惜福红模样怪异,上前捏了捏她的脸,柔声道:"……可是怕鬼抓了你?" "我……"她更怕宵凄玉,至今无法忘怀洛府那虚偽的温柔笑容。 "……放心,"薛百花凑进惜福红的耳朵,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无论是鬼,还是殭尸……就算是碧玄宫也不能把你带走。" 剎那间讶异又安心的感觉在惜福红心里盪漾,她望着薛百花慵懒媚笑,只觉得胸口温暖。为什么她的话听起来这么可靠?为什么她可以让自己安定下来?原本只是药人和主人的关係,怎么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她甩开奇怪的想法,整个下午都没和薛百花说上话。她反常的跟草儿提议要做些事情,草儿让她替马梳洗,自己则和草儿上街买东西去了,正好惜福红想赶走心中鬱闷,便提了水桶站在马车边,小心泼了些水浸湿马背,再用刷子细心顺毛。 她非常专注以致于没发现薛百花早就坐在车梯,一双美眸盯了她半晌。 "……阿福,你可知道虎龙窟的由来?"她柔声问道。 惜福红转头,夕阳馀暉下,薛百花彷彿是朵绽放的梅花,她穿着浅红色的披杉,与她雪白的肌肤相衬下美若天仙,孤清似梅,她敛去眼中的媚态,漆黑的星眸不带任何情感,很真切也很单纯的望着自己。 抿了抿唇,惜福红摇头。 "……传言五百馀年前还未有至今的江湖,那时武功绝顶的高手都想称王,便将中原当成战场,不分昼夜的廝杀争斗,同时也拖累了平民百姓,如此纷争持续许久,直到两位结拜兄弟硬是杀出血路,制止了这项无意的斗乱," "他们以白虎及黑龙相称,建立起湖的规矩,创立了武林盟主之位,事后又将莽夫争斗后累积的财宝分送给穷苦百姓,但烧杀掳掠得来的秘笈和宝器,全都封在石窟当中,他们将虎龙窟的所在隐匿于钥匙当中,形为一环,分别是白虎环头,和黑龙环尾,之后再由两人的后代传承,便是百里和欧阳二家。" 水声落,惜福红站在马侧抚过水亮棕毛。 背光下,看不清她的面容。 章二十六 殭尸许河 殭尸?鬼怪? "呸!!全是吓唬小孩子的东西!"草儿从马车里跳出来第一句就如此吶喊。 昨夜,四人挤在马车内睡了一晚,别说是鬼怪,就连人影也没见到。整个彤绘城入夜寂静无声,每家每户紧闭门窗,显然都受了鬼怪一说吓得足不出户,连打更的都没有,不过也因此几人睡得非常香甜,瞧,草儿这不挺有精神? "嗯。"木儿下马车把疆绳套上马鞍,"到客栈用膳吧。" "好!我定要去找那掌柜说说,什么鬼怪的,放屁!"草儿接过马绳,得意洋洋的迁马往客栈方向去。路上有些异状,明明昨日还人声鼎沸的市集,今日怎么就小猫两三隻,甚至店舖生意也不做了,稻草窗幕都没掀开。 草木姊妹怀着满心纳闷来到旺来客栈,果然连这也同样冷清无比。 "掌柜,人都哪去了?"原本想找老闆理论鬼怪之说,却先问了这异状。 "嘿嘿,"只见掌柜厚唇一扯道:"姑娘,昨日你还不信有殭尸,告诉你,昨晚碧玄宫的弟子可真收服了一隻,不正锁在城西那,大家听了都想看殭尸长啥样,可不都去凑热闹了?" "当真?"草儿听了有些讶异,真有殭尸这事? "姑娘你要不信,可以去大开眼界。"掌柜耸肩说道。 草儿心理犹豫的踏出客栈,木儿立刻上前询问,她便将掌柜的说辞全道出。木儿听了也有些惊讶,惜福红则脸色惨白,薛百花没有任何反应。殭尸是由人死后转变成的妖怪,草儿从来都觉得人死就死了,哪还能变出什么戏法?如今听说真有殭尸,她倒是想一探究竟。 "师父,咱去看看吧?"草儿期待的望着薛百花。 "不看!不看!那是妖怪,有什么好看的。"惜福红立刻摇头拒绝。 草儿没好气的瞪了她道:"我跟师父说话呢!谁问你了!" "……去看吧。"薛百花也没理会惜福红,她也觉得挺有意思。 惜福红抗议无效,还是被草木姊妹跩去城西看殭尸。她们才刚过弯,立刻听见吵杂的谈论声,放眼望去街道竟被挤得水洩不通,这里不过民房住宅,巷道不比市集宽敞,全城百姓一下涌来,顿时连缝都鑽不进去。 草儿见了忙将马车停在偏僻处,自己则和木儿跑进人群里,薛百花见了这么多人,原本想瞧殭尸的兴致瞬间消散,她慵懒的依着车门坐在阶上,眼角瞥见惜福红愣在马边不知想些什么。 "……阿福不去看?"她扬起唇角轻声道。 "不看,我不喜欢那些鬼怪东西。"她皱起眉,想起以前婆婆总爱说些鬼怪之事,她听了半夜不敢自己去上厕所,好几次都憋得尿床,之后还被婆婆取笑胆小,后来她能避免听这些她就避免,最好都别再听人说什么鬼的。 现在出现个殭尸?她当然不看! 反观草木姊妹,她们可就大胆了。娇小的身子在人群里奋力往前鑽,好不容易挤到了最前排,只见以一剑为中心,人群不敢太靠近全都有默契的围成圈,那剑炳上贴满符咒,剑身入地半截,中间卡着一条铁鍊,沿着鍊子另一端就是大家争先恐后想看的殭尸。 青白色老脸已经腐烂半面,身着的衣物看似昂贵,应该是有钱人家的老爷,牠手腕上和颈子上都掛有纯金打造的饰品,也许是因为怕光,牠只待在日阳照射不到的阴暗处,此时正低鸣吼叫,猛震鍊子想要逃脱。 "这就是殭尸?"草儿挑眉说道,"不过是个烂了一半的尸身嘛。" "祂本该入土为安,站在这所以才叫殭尸。"木儿平静道。 忽然一个中年男人咚的声扑跪到殭尸面前,那殭尸见了人,狰狞的露齿就要咬去,那男人被少妇给拼命往后扯,差点腿就遭殃了。只见女人哭花了妆容,男人更是朝殭尸不断磕头哭喊。 "爹!!孩儿不孝!您若有冤屈就托梦给孩儿,何苦这般呢爹!!"男人磕得额头满是鲜血,一旁的少妇赶忙拦住他,又哭倒在男人怀里。 这时身旁有人间言碎语,草儿竖起耳朵听,这才知道原来眼前这对夫妻,是彤绘城颇有名声的书香世家,而那殭尸就是许当家的爹,许河。 许河生前虽高中举人,却无缘伯乐相助,因此没法荣耀先祖,几年前又染上风寒不幸辞世,尔后许家就生意不振,几乎破產,再又传城中闹鬼,碧玄宫探查城外墓地,才发现许家坟塚毁坏,棺木里早没了许河的尸身。 昨夜追尸,后才发现祸害彤绘城的兇手,竟然就是许河。 "行了!什么托梦不托梦,你爹的魂早投胎去了,这尸身里的只是隻恶鬼!" 清脆娇蛮的声响打断男人的哭喊,就见人群里走出个玄衣少女,生得娇小可爱,楚楚动人,她杏眸一转环视过围观名眾,霎时嫣然一笑蛊惑了年轻男人们的心,可她不是对着那些人笑,而是对着正莲步前来的师姐们笑。 "凄玉师姐!柯芸师姐!"方琦儿挥舞手臂喊道。 这时人群里又走出两位女子,虽同样身着玄衣,给人的感觉却大为不同。一位面如莹玉,气质端庄,长发一丝不茍的用青色霞冠束在脑后,眉眼间尽流露温暖之意,笑如春风。另个女子一举一动间无不俐落乾净,眼中虽不见杀气却也非温润如水,给人严肃又拘仅之感。 "道姑!您救救我爹吧!我爹死得好惨……怎么死后还成了殭尸啊……"许当家哭号上前,他身边的少妇也频频拭泪道:"请道姑帮帮我爹吧。" "两位稍安勿躁,这件事碧玄宫定会妥善处理。"秦柯芸拱手上前道。 她话刚说完,就听一嘶尖锐马鸣,忽然巷道间奔来一匹烈马,见人群成墙无法上前,那人便纵身一跃凌空翻了跟斗,倏地落在宵凄玉和秦柯芸身边。来人一身红衫似火,眼神冰如寒潭,她长发扎辫披落左肩,眉宇散发傲人气势,纵然生得风华绝代,可肃杀的气息却让人只敢远瞻。 "洛当家。"秦柯芸见了来人拱手做揖。 "不必多礼,这事如何?"她震袖一挥,转头望向阴暗处的许河。 "和百里祖坟脱不了关係,恐怕得借上一用。"宵凄玉此声只够她和洛倾城听闻。 额首,洛倾城瞥了眼宵凄玉,见她依旧笑容徐徐,”回去再说。” 此时站在人群里的草儿见几个人私下谈论什么,也没有兴趣,转身拉着木儿正准备回去,却忽然被百姓们尖声怪叫给引回头,赫然发现原本被剑身卡住的铁鍊已被松开,殭尸驀地往人群方向衝来,吓得人们纷纷逃窜。 方琦儿手中握剑,两个旋身抓住铁鍊尾端,猛然拉扯,殭尸应声翻倒在地。 幸好虚惊一场。 "带回去。"秦柯芸话声刚落,四名玄衣女子立刻用推车运来一口棺材。 木儿见了,拉了拉草儿道:"赶紧回去,别让师父久等了。" 穿过人群,草木姊妹喘了口气,她们回到马车边,看见惜福红和薛百花又腻在一起,草儿当场又不开心了,她撇了撇嘴正想数落惜福红,木儿却从后拉了她的衣角摇了摇头,让她不要胡说八道,草儿见了也只好作罢。 "……殭尸好看吗?"薛百花从后搂着惜福红,抬眼问道。 "不过是具腐烂的尸身。"木儿老实说道。 薛百花听了只点头,她松开惜福红自己转身进车里,草儿见师父离开,上前就一脚踢上惜福红的小腿肚,她早料到让草儿看到后定又要吃皮肉苦,所以没太惊讶,至于木儿却一脸凝重上前,惜福红以为她也要揍自己,连忙退开,却被她拉住。 "师父怎么了?"木儿沉声问,她见惜福红一脸疑惑,又道:"师父脸色看起来很差,可是身子不舒服?" "刚才神医说她冷,就过来抱着我说要取暖。"惜福红点头交代。 木儿听了若有所思,松开惜福红自己翻身跳上马车。正当准备出发,却让走来的城民给挡了去路,原来看好戏的城民因为殭尸被放入棺材,所以全都姍姍离开,正好碧玄宫的人要经此道,所以街道都被清出让运棺材的马车经过。 惜福红缩着脖子不敢多看,却又被身边百姓指指点点的说话声吸引,忍不住瞥了一眼,哪知那眼却扎实的吓坏了她。只见驾车的是秦柯芸,坐在她旁边的是宵凄玉,棺材上坐着方琦儿,后方还一个骑马跟着的洛倾城。 霎时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跳下马车蹲在地上,缩起身子不住颤抖。 草儿被她举动一惊,不管怎么叫喊她就是不肯起身。 正当她准备跳下去把惜福红拉起时,一双苍白毫无血色的手倏地拉住草儿: "……立刻回客栈!" 章二十七 意外访客 稍早,草木姊妹飞快的驾车回到旺来客栈,安顿完薛百花后又风一阵离开。 此时惜福红坐在床头已过了一个时辰,隔壁房间睡着薛百花,她不知道草木姊妹如此慌张的原因,只知道薛百花好似身子又不太舒服,她并不担心神医的身体状况,因为那两个小徒弟自然会把她照顾得妥妥当当。 翻身侧躺,惜福红用棉被将自己扎实裹好,彷彿如此就没有什么可以伤害到她。脑海中闪过不久前看到的景象,她忍不住开始颤抖。早知道碧玄宫的人进到彤绘城,也有遇感会见到宵凄玉,可怎么连洛倾城也来了?…… "不管了,"她翻身将脸朝下,说道:"惜福红要睡觉了,什么都不想了。" 好似只有这样提醒自己,心里才稍微踏实。 可她怎么睡得着? 就见包裹棉被的身子像条虫般扭来扭去,有时坐起来垂头丧气,有时又倒回床上自言自语,总之她是被胸口的鬱闷压得快死,怎么也无法心平静和。只要想到宵凄玉,就会联想到背叛,想到洛倾城,就会联想到痛苦。 "就不能让我好好睡上……"语未完,窗櫺一声嘎咿打断她的话。 脸色微变,惜福红刚想起身却被抹鹅黄色影子给吓回床上。有个人影瞬间跳进惜福红的房里,来人不等她惊呼便早一步点了哑穴,她开口尖叫赫然发现声音怎么都发不出来,只能悲哀的缩往床角不敢妄动。 来人将窗板闔上,接着又到门边探看,确定没人后才回到惜福红面前。 "嘻嘻,这么快就不认得姐姐了?"鹅黄衣衫的人取下脸上面具,登时一张如花似玉的面容映入眼帘,她那双水灵眼眸转了转,笑咪咪的望着惜福红。 血液瞬间倒流,惜福红唰白了脸色。她怎么可能不认得她?就是她害自己出穀遇害,就是她拋下自己远走高飞,就是她让自己受到种种不堪的屈辱!怎么可能忘记! "哎呀,惜妹妹真是冷淡,亏姐姐到处找你呢。"施翠烟欲接近惜福红,不料她却满脸戒备的瞪着自己,见她宛如惊弓之鸟,施翠烟只好先退一步。 "我知道妹妹不会忘记我的,此次前来是带给你个好消息,"施翠烟眨了眨眼,压低身子小声道:"我找到墓情鬼婆了。" 闻言,惜福红瞪大双眼盯着施翠烟,但立即想起被骗的教训,半信半疑。 "这次我没骗你,等等噢,"她从衣襟里取出一块丝帕递上前:"鬼婆说你见了这个自然会相信。" 惜福红伸手夺来。藏青色的丝帕柔软,底部绣着两隻纷飞的鹊鸟,点缀几朵牡丹,她见了马上认出是婆婆非常珍惜的一条丝帕,无论何时总会带在身上,如今丝帕在施翠烟身上,那她定是见到了婆婆! "快带我去!"惜福红激动的上前抓住施翠烟的手臂道。 "妹妹莫急,现在还不是时候,"她欲安抚的轻拍惜福红的手,却碰到她的剎那被惜福红躲开,于是乾笑道:"今晚子时我在北面城门等你,记得,来的时候千万不要让人发现,也别带任何包袱。" "然后你带我去见婆婆?"惜福红警戒的问了一句。 施翠烟发现自己不被信任,心理不是滋味,却碍于自己确实骗过她,只好微笑点头。惜福红见了心理还是有些疙瘩,可这是见婆婆最重要的机会,若错过此次,她定没有办法再找到施翠烟。 "子时,北城门,我会去。"惜福红正色道,她打算放手一博。 施翠烟见她这般模样有些失神,怎么几个月不见她好似变了个人?原本傻呼呼说什么就信什么的小村姑,居然也开始怀疑自己,甚至有了心事的模样。她甩开心中疑惑,正想开口调侃几句,驀地听见声响,机伶的转头望向门扉。 "不见不散。"语毕,她便从窗櫺纵身跃下。 几乎同时,惜福红的房门被人打开,来者正是薛百花。她脸色异常惨白,胸口上下起伏正喘着气,一副几乎要昏厥的模样依着门板扫视房内,惜福红见了赶忙将丝帕悄声塞进棉被底下,再从床榻下来。 "……神医?你怎么了?"她见薛百花这模样心底有些恐惧。 没有娇媚,没有妖嬈,此时的薛百花充满陌生的冷戾。 "……刚才你房里有人?"薛百花开口问道,声音竟有些嘶哑。 "没人,就我一个。"惜福红有点慌张,但很快掩饰过去。 她想上前搀扶薛百花,却被她一手推开,只见白色身影跌跌撞撞跑到窗前推开遮板,底下只有叫卖人群,上下左右没有其他东西。惜福红见她这举动,以为被她发现施翠烟刚才来过,但见她平静地关上窗子,才松了口气。 "……那人是谁?"薛百花瞇起双眼危险道。 "刚才没人,我说了……就我一个。"惜福红被她盯得不自在,正想开溜,却被她猛推上床榻,刚翻身薛百花就压过来。 "是宵凄玉?洛倾城?还是施翠烟?"字字如针,针针扎在惜福红心头。 她奋力挣扎,病弱的薛百花自然不是她的对手,一个翻身推拒,薛百花狼狈的跌在地上,惜福红登时愣住,犹豫该不该扶起对方,忽地只觉得双腿一紧,就让薛百花的腰带绑住脚踝,这下想逃也没法逃了。 "薛、薛神医…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我…"惜福红恐惧的往床内缩。 薛百花此时披头散发,她冷冷的笑着,眼底儘是暴戾。她刚才待在隔壁房里休息,头痛欲裂几乎要昏厥过去,直到她听见惜福红房里传来细碎的声响,光凭一道薄墙,还阻挡不了薛百花的耳力。 当她意识朦胧间,忽然惊觉惜福红就要离开,也不知什么心情催她拼命赶来,见到她心虚说谎时的模样,心中瞬间爆发的愤怒是从未有过的。 阿福想逃,她会从自己身边离开,如果她这次再走…… 她的药人只能留在她身边! "……你说谎的技巧真差……"薛百花扔开锦被,伸手拉过惜福红将她压在床中央,接着反手取下床头系着纱帐的绑带,用坚韧的绳子一圈圈将她双手綑绑。 惜福红心底惊慌,她不断扭动挣扎,可薛百花就跨坐在她小腹上,再加上双手、双脚都被束缚,无论怎么摆动都逃脱不了,她不断道歉,最后甚至演变成求饶。 "……阿福乖……本医不过要用你取暖……"薛百花绑完惜福红,压下身子贴近她的耳垂曖昧低喃,不时还探出舌尖轻舔她耳骨上已经结痂的伤口。 "神医你放了我吧…我、我……"她明白此次的取暖,并非这么简单。 "……别担心……"薛百花手指抵着她胸口淡淡道:"反正你已经破身了。" 惜福红吓得瞪大双眼,忽地薛百花从袖袋里取出一粒黑色药丸,强硬的塞近惜福红嘴里让她嚥下。接着又悠间的退到床边开始脱衣服,惜福红闭起双眼撇开头,哪知闭上眼后她更清楚自己体内的变化,不到半住香时间,她已经不自然发烫。 "你让我吃了什么?!"惜福红瞪视已经赤裸的薛百花道。 她转过身朝惜福红压来,低头咬上她的下顎,力道之大留下一排齿痕。惜福红皱着眉扭开头,却被她双手捧住不容反抗。那如玉般洁白的身子柔软无骨,身材婀娜多姿,双腿紧致修长,胸脯雪白丰满,全身无不散发女人慵懒媚态,此刻正大胆的覆在惜福红身上。 "……让你更热的药……"她笑道。 寒毒,原为雪山蓝月花的果实之毒,其生长环境极度酷寒,要寻得此毒非常困难,再加上它每五年才结一次果,是非常高级且稀有的毒物,凡中其毒之人便会全身招冻寒袭身,若毒未解,则每年都会加重寒毒威力,以致于最后血液凝固,体内霜冻而死。 要解寒毒最关键的药物是火炽草,长于火山附近,其果实每十年才结一次,甚至比蓝月花还少见,所以江湖中才会流传,凡中了寒毒之人必定无要可医,死路一条。 "我不要这样,放开我!放开我!!"惜福红摇头躲开薛百花的手指,这举动却让对方将她压得更紧,甚至双腿交缠不肯退开。 "……放?”薛百花撑起身子三两下将惜福红的衣物退去,眼中,那稚嫩蜜色的身体意外勾人,她双手抚上未成熟的胸脯,娇小得能用一手掌握,像是受到蛊惑般,薛百花弯下身蹭上那片柔软,”本医说过,除非死,否则别想离开……" "不要!!放开我!不要这样!"拼命扭动身体,她竭尽所能的抗拒。 但是身体却越来越热,她被薛百花冰凉手指抚上的地方意外的舒坦,那双腿磨擦时令她全身酥麻,眼前景象开始朦胧,仰起头,惜福红大口喘息,这时薛百花伸出手指探进她的口中,不容反抗的搅动她柔软的舌头。 "……不需要矜持……这里……就你和本医……"抽出手指,薛百花抓了一条丝布塞进惜福红的口中,免得她咬舌自尽,或者叫喊引来其他人。 感受身下人儿燥热,薛百花眼里也染上情慾,寒毒不仅仅是寒毒,还是能让人丧失理智的强烈毒物,所以她想要更热的东西来消缓全身冰寒,不管用什么方法。 倾下身,张口咬上挺立的蓓蕾,那在齿间的豆点被薛百花反覆折磨,感受到身下人儿的颤抖,好似受到鼓舞般,薛百花忍不住更加卖力,她来回舔遍惜福红的身子,又扯开碍眼的紈裤。挪下身解开束缚她双腿的腰带,在惜福红来不及挣扎前,薛百花将自己挤到她双腿中间,媚眼盯着那令人害羞的禁地,怎么也移不开视线。 "……阿福……"手指抚过大腿根部,薛百花妖笑道:"…里面是不是很热?" 惜福红惊恐的扭动腰隻,这举动在薛百花眼里儘是挑逗。 "……阿福莫急……"捏了捏惜福红的大腿,"本医这就满足你。" 语毕,手指猛然探进她脆弱的地方,忽地闷声哀嚎,惜福红疼得闭紧双眼,在 没有任何润泽的情况下突然进入,痛苦令她弓起背脊拼命摇头,连大腿都不断颤抖。薛百花却不管这么多,感受到里头炙热的温度,她陶醉的瞇起双眼,一隻手指不够,她又探了第两隻、第三隻,等她觉得惜福红适应了,甚至是双手的手指轮流摆弄。 不够,她还是觉得头很疼,身子很冷。薛百花一边探进惜福红身子,一边压上她的胸口,嘴唇嚐过她温热的汗水,舔过她发抖的肩膀,最后咬上她的耳朵,来回不断寻求更多的温暖。 "……阿福……阿福……"口中喃喃叫唤,薛百花享受的闭起双眼,她修长的腿夹着惜福红的大腿不断磨蹭,身下的快感驱散她体内的寒气,可是光这样还不够。 果断解开惜福红双手的绳子,她拉过对方的手探到自己的身下,唇边曖昧的话语要她也替自己做同样的事情,可惜福红已经神情恍惚,只觉得全身又热又疼,下意识她的手被薛百花牵引着,身下强烈的快感不断衝击,喘息越加急促,驀地腹部一紧,剎那的高│潮空白了她所有思绪。 几近瞬间,薛百花也达到了巔峰。 沉睡前,她听有人在耳边呢喃:"……阿福……你是我的…我的……" 章二十八 墓情鬼婆 光着脚,急奔在街道上。 擦身而过的鄙视眼光,指指点点,惜福红都不管,她摀着耳朵跑到了北城边躲起来。缩在荒废的打铁舖角落,她拉拢身上散乱的衣物,胸口因狂跑而急促起伏,闭眼,努力想平定内心恐惧。 惜福红咬着牙,痛苦的低吟一声。 脑海中闪过的画面令她颤抖,被如此残忍对待已是第二次,在床上被束缚的不自由,无法逃离的折磨,几乎要将她的心捣碎。所以她逃走,不管身上有没有中毒,她不敢再待下去,就怕薛百花醒来后会将她綑起,到时她就真的走不了。 日阳西斜,夜里华灯初上。惜福红睁着眼警惕的窝在角落,就怕被人发现,初秋凉风灌进衣袖,她拉拢衣服换了个姿势,耳边,马车走动的声音传来,她绷紧神经直到车声走远,才敢松口气。 现在什么时辰?她不知道,只觉得漫长等待好似过了一世之久。 直到…… "惜妹妹,你躲这让姐姐好找阿。"一抹鹅黄色身影落在眼前,施翠烟取下面具,笑嘻嘻的说道。 惜福红将视线移开,悠悠起身绕过她走出铁舖。今夜无月,气氛诡譎寧静,夜幕下惜福红仰头望天,莫名的感慨袭上心头,她簇起眉头,尽可能甩开所有悽凉。她现在就要去见婆婆,很快就能回到雾封穀,然后…… 过从前那般平静生活。 "惜妹妹怎么不理我呢?"施翠烟从后来到惜福红面前,笑说道。 她回眸正色说:"带我去见婆婆。" 闻言,施翠烟噘起红唇不再多言。起手倏地抱住惜福红的腰,对方却突然剧烈挣扎,挥舞的手臂差点打上施翠烟的脑门,她娇身一转闪躲到背后,双手更似水蛇般缠绕上来,左手揽腰,右手箝制那不安分的胳膊。 "你做什么?!"惜福红回头惊叫。 "冷静点,我不过要带你找婆婆,干麻这么紧张?"施翠烟无奈道。 "…那、那你放开我。"惜福红扭着身想摆脱对方的怀抱。 "行,你自己跳过城门追上我。"施翠烟猝狭一笑,果真松手。 惜福红脸颊烧红,这才知道原来施翠烟是要带她出城,压下心底异样矜持,她缓气息朝施翠烟摇了摇头。她不会武功,如何跳出城?施翠烟笑着朝她额首,得意洋洋的表情已经不需要再多说什么。 双手环上,施翠烟低语道:"搂着我脖子,免得摔下去。" 惜福红照办,只是怎么搂都觉得彆扭。施翠烟没理她,吸气运功,双腿一蹬,两人立刻跃上铁舖屋簷,脚尖骤然轻点,藉由木屋再升三呎,施翠烟神情专注,搂着惜福红左右抵上杉木枝枒,忽地腾身翻转,她脚踏城墙飞奔,俐落踏上城墙顶端。 惜福红吓得脸色发青,她从来没有这般"飞"过,只觉得晕眩得很,再加上毫无头绪的翻转,整个人险些被甩出去,幸好施翠烟提醒过要搂紧些,这才安全的落在十丈高的城墙上。 "唉哟,惜妹妹可把人家的脖子都给勒疼了。"施翠烟调笑道。 回视一眼,惜福红这才发现自己还圈紧着她的颈子,羞得正想松手,不料施翠烟却将她抱紧,道了句说笑的,忽地又拉着她纵身跃下,瞬间腾空吓得惜福红紧闭双眼,只见落下三丈之馀,施翠烟轻巧凌空翻转三圈,再侧身点躂城墙两下旋身落地。 安然无恙。 ……就是惜福红脸色青了些。 "嘻嘻,是姐姐不好吓坏妹妹,乖,没事了。"施翠烟指尖轻点惜福红笑道。 短短不到一盏茶时间,两人已从高耸的城墙翻越城外,惜福红松手站离施翠烟五步距离,揉了揉被她轻点的鼻尖不太开心。她不喜欢再让人随意处碰,尤其是像施翠烟这种恶俗的调戏。 "带我去找婆婆。"她严肃道。 又是婆婆……,施翠烟没好气的想着。当她再见到惜福红时,其实非常开心,虽然骗她是自己不对,可也用不着冷言冷语对待吧?想她拿了黑龙环尾离开后,也没少碰倒楣的事情,大江南北奔波,路程又被白道追踪,更惨的是还被百里老爷给骗了,幸好她冰雪聪明没上当,不然黑龙环尾就白白送人了。 "惜妹妹这样子不像是求人呢?"坏心眼的想捉弄她,施翠烟狡黠笑道。 闻言,惜福红立刻脸色一沉,难道又被骗了? 施翠烟见状,倾身上前道:"请求也是有规矩的,要不妹妹在这亲上一口,姐姐就带你去找婆婆如何?"她指着自己脸颊,笑靨如花说道。 "……你、你骗我?!"惜福红惊恐的瞪大双眼说道,她无法置信又再次受骗。 施翠烟原只是开个玩笑,哪知惜福红反应如此激动,尷尬的连忙摆手。她上前一步,惜福红就退两步,见她如此防备自己,那眼中透露的悲伤和痛苦令施翠烟心底一抽。想她在奔波时也听过不少消息,她知道碧玄宫找上她,洛倾城关过她,却不知她后来逃去了哪,好不容易探查到她可能来了彤绘城。 至于那带着她的人是谁,她起先都不在意…… 但现在…… "别怕,我说笑的,这就带妹妹去见鬼婆,你别躲啊。"伸手拉过惜福红,有点不知所挫的拍抚她颤抖的背。感觉惜福红紧绷的身子,施翠烟开始有点后悔自己的玩笑话,皱了皱眉,搂着她又开始运功急奔。 不出一个时辰,两人已经远离彤绘城甚远,停在一座荒废的老宅门前。此处非常荒凉,周围满是杂草与老树,前院还有堀乾涸的池塘,房舍几乎坍塌,唯有一间勉强有樑住支撑,里头正映着微弱烛光。 "鬼婆,人带来了。"施翠烟朝矮门喊道。 忽地烛光摇曳,一抹浅影从破旧的纸窗移动,惜福红见了几乎秉住呼吸。她日思夜想的婆婆就在一扇门后,歷经千辛万苦才走到今天这步,那记忆中的身影,十年伴随她长大的亲人,灭门屠杀欧阳家的墓情鬼婆…… "…福红?真是你吗?"门扉后,身着藏青色的人影映入眼中。 果真是婆婆! 惜福红踉蹌跪地,她望着和记忆中完全一样的婆婆,登时眼泪像是潮水般不断涌现,她说不出心里是悲伤,抑或是喜悦,只觉得胸口那被践踏得几乎碎裂的心,又找回了最单纯的安慰。 "婆婆!婆婆!婆婆!……"跪爬上前,惜福红搂着墓情鬼婆不断嘶喊。 那身着异服,颈项带着银色饰品,身材略为丰腴的年迈女人,正是惜福红最敬爱的亲人。苍茫的眼里,她垂首望着胸前那哭喊不停的女娃,只觉得万般感慨,她无法想像惜福红这几月当中受到的艰苦,也无法明白她的心受到了什么折磨,只能伸手抚着她的头,沉默无语。 夜幕下,惜福红哭了很久,久得都昏睡过去,墓情鬼婆望着她苍白憔悴的脸,心中若有所思,这时站在一旁的施翠烟缓步上前。刚才她见到惜福红崩溃大哭时,心里竟痛得无法自己。 第一次,她想将一个人抱在怀里柔声安慰。 第一次,她怀疑自己曾经做过的决定是否妥当。 "我抱她进屋吧?"声音有些沙哑,施翠烟儘量绽开一个友善的笑容。 墓情鬼婆没有回应她的提议,只道:"她恨你。" 登时施翠烟身子一僵。 惜福红恨我? 她当然会恨我,毕竟是我骗她出穀,又夺走黑龙环尾将她扔在荒野,被人怨恨,她也没有少过,只是这次她却心里发疼。压下心底异样的情绪,她问自己,倘若事情从来一遍会如何? 她还是会这么做,区区一个惜福红……还阻挡不了她欲完成师父遗愿的打算。 "嘻嘻,这不是理所当然?莫不成还爱我?"施翠烟换上一贯嘻笑。 "你还真有良心牵扯一个不相干的孩子进来。"墓情鬼婆表情冷淡说道。 "我牵扯?不,不,鬼婆你这就错了。"施翠烟手指捲起肩边碎发,灵眸一转道:"牵扯惜妹妹搅和这事的,可是你墓情鬼婆啊,当初你就不该把她留在穀中,又让她戴着黑龙环尾,是你对自己的机关太有自信,以为没人可以闯入,是你的自傲害了她,鬼婆,你良心何在?" "放肆!"墓情鬼婆低吼一声:"就凭你们间杂人等也想动虎龙窟?你们如何确定拿了两把钥匙就能找到宝藏?你们怎能确定找到虎龙窟又可开啟秘宝?" "你这话什么意思?"施翠烟危险的瞇起双眼道。 "我笑话你们天真。"墓情鬼婆露齿说道。 一股莫名的无力感堵住施翠烟的心,她回想自己在奔波的时候,不慎被鬼婆陷害,自投罗网上了她以白虎环头设下的当,东西不但没得手,连黑龙环尾都被她夺去,她施翠烟败就败在鬼婆的机关之术,以及阴险心机。 她身中鬼婆下的蛊毒,若不听话就会让她痛得死去活来。她不是没有抵抗过,可那种痛处让她不得不暂时屈服,待想到办法解决才能离开。谁知鬼婆提出交易,只要能带惜福红来,蛊毒自然会帮她解掉,所以她只能照办。 "天真又如何?能不能开啟宝藏都与你无关。"施翠烟说道。 墓情鬼婆瞥了她一眼,抱起惜福红走进房内,道:"我拭目以待。" 章二十九 十年心思 眼角酸涩,惜福红皱眉盯着破旧天花板发愣。 手边传来馀温,转头,婆婆苍白的发丝在日照下银光闪闪。屋内,仅一张简陋的床舖,她正盖着棉被躺着,墓情鬼婆则拉了张椅子坐在床边,窗櫺用几块木板封死,只有几屡光线斜透进来。 "身体怎么样?"鬼婆低沉沙哑的声音问道。 惜福红想坐起身,却被她制止,望着那双紧握自己的手,她道:"没事。" 墓情鬼婆递来杯水,惜福红乖巧接过将它喝光,那是苦茶,婆婆平日爱喝的茶,以前她总觉得喝起来无比苦涩,但在吃过薛百花餵给她的各种药汁后,她发现苦茶其实没那么苦,而且半晌后还会回甘。 "福红,你告诉婆婆,出谷后你遇上了谁?"鬼婆接过茶杯,垂眸问道。 惜福红闻言,犹豫的抿了抿唇,在婆婆面前她自然不会隐瞒,只是回想到过去发生的事情,她就不知如何啟齿,实在太多,也太沉重。鬼婆见状,没催促她,只是安静的握着她的手,耐心等待。 "……我…遇上薛神医,碧玄宫的宵凄玉…还有……"她抬眼望向鬼婆,不安道:"……还有洛当家。" "嗯。"鬼婆点头,若有所思。 她不愿意多想,也不敢透露太多。惜福红望着鬼婆沉吟的侧脸,只觉得她很慈祥,也许鬼婆严肃的模样称不上慈眉善目,但在她心中永远都那么安静的守护自己,她并不想多问婆婆这半年间去了哪里,或者…… 欧阳家的事情。 "婆婆,我们什么时候回穀?"这是惜福红唯一关心的事情。 "回不去了。"不料鬼婆这么说道,她转头直视惜福红讶异的双眸,叹气道:"既然你遇过洛当家,想必也知道我以前做过的事,血屠欧阳,白道不会就此甘休,所以雾封穀回不去了。" "……怎么…会……"泪水盈满眼框,她咬着下唇哽咽着道。 鬼婆皱起眉头,严厉道:"不许哭,如此模样成何体统,可是让人看扁了。" 昨夜她允许惜福红大哭,是因为她明白那孩子心中委屈太多,但发洩过后,她不让惜福红轻易掉泪,在她的教导下,哭泣就是示弱的一种,所以惜福红在洛倾城面前才会咬紧牙根怎么也不肯妥协,硬生生把悲伤往肚里吞。 "半年前我留下你独自出穀,便是不愿让你被我连累,谁知不幸还是发生……"鬼婆握紧她的手,叹息道:"我刻意对你隐瞒关于欧阳家,以及黑龙环尾之事,就是希望你知道越少,越安全,可无奈世道变迁,那些白道一个都不是好东西,竟将你带出穀,还百般迫害。" "……不要紧,只要婆婆没事便好,福红怎么样都不要紧。"她回握鬼婆的手,非常坚定。她出穀是为了寻找鬼婆,既然已经找到了,那先前受到的痛苦也算值得,日后不管去哪,她都要和婆婆一起。 "傻孩子,这件事情与你无关,"鬼婆拍了拍她的手背道:"我会安排你到苗疆避难,那里有我半年前躲藏的住处,你便在那里生活。" 惜福红一愣,慌张道:"那婆婆呢?"只安排我一个人? "十年前那场灭门,我做得毫无愧疚,如今隐居穀内这么久,是时后该出来面对了,不管白道要杀要刮,我都毫无怨言。"鬼婆说得坦荡,她并不怕死。 "不行!"惜福红激动坐起,拉着鬼婆道:"绝对不行!婆婆和我一起走吧!我们到苗疆,或者什么地方都好,婆婆你不要去!不要去!" 她惊恐的双眼流下泪水,只要想到洛倾城在地牢里说过不会放过鬼婆,她就全身颤抖。如果让婆婆落到他们手中,定不是死就甘休,他们一定会用尽各种方法折磨婆婆! "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她摇头哭喊,鬼婆则低头望着她始终沉默。 惜福红松开拉紧鬼婆的手,无力的倒回床上。她好不容易找到婆婆,为什么老天非要把她再带走?莫非十年的亲情,如此不堪拥有?天涯海角如此之大,就没有她和婆婆能容生的地方吗? 墓情鬼婆伸手擦去她的眼泪,缓声道:"你不想知道吗?那十年前的事情?" 惜福红垂首摇头,墓情鬼婆却好似没有看见,喃喃说道:"我本出生苗疆以东的小村子里,大约你这年纪时,我远离家乡来到中原,心中怀着英雄豪杰的美梦,想闯荡一番,也是那时,因缘巧合下救了欧阳家的独子,欧阳墘,日后我俩相恋,甚至是春风一度互许终身…" "他承诺,待回到欧阳府,定会立刻上我族求亲,于是我便回乡等待,只是半年过去仍然没有消息,我回到欧阳府寻找他,没想到他竟已经成亲,他当时的承诺不过是利用我带他回府,我却傻得将这辈子许给了一个利用我的男人…" "所以我杀光他们全家,什么七十四人口?就是连隻狗我也没有放过,他们正派我说残忍?那么被欺骗的我亦可说他更加残忍,欺骗了女人的心,血屠欧阳家又怎么样?因为我恨他的薄情,更恨他虚偽的海誓山盟。" 鬼婆说得咬牙切齿,她时而面露悲伤,时而又谈笑风生,惜福红看了只觉得胸口疼痛,鬱闷得几乎说不出话来。此事,谁对谁错?谁负了谁的情?血屠欧阳家,春风一度的海誓山盟,黑龙环尾,白道的追杀…… "福红你记着,谁欺负你,你就打回去,这世上只有强者为王,败者为寇。" 惜福红闻言,低头思索。难道感情也是如此?欧阳墘输给了婆婆?那婆婆可是开心?这王者她可当得自在?她不懂,而且也不想懂,在她的心目中,只想要远离尘嚣,过安稳平凡的生活,什么谁负谁,谁杀谁的……太复杂。 "……婆婆,"惜福红原想劝她不要再埋首于过往恩怨,却忽然见她沧桑的眼角,似乎擒着泪水,剎那间所有话语烟消云散。和她相处十年的婆婆,那个严肃不茍言笑的婆婆,竟然为了这些深埋心底的往事,如此痛苦。惜福红一咬牙,鬼使神差说道:"婆婆,让我去吧。" 鬼婆闻言,震惊的望着她,"福红,这事与你无关,不要再牵扯了。" "不是的婆婆,我是想……既然他们争夺的都是黑龙环尾,不如就把东西给他们吧?如果我交过去,我想白道不会为难我,再说…婆婆你这十年隐居山谷,也是受尽折磨,实在不必前去赴死,毕竟欧阳家…也有错。" "不怕吗?那些曾经抓过你的人,你不怕吗?"鬼婆严肃道。 "…我、我只是把环给他们,又没要分宝藏,他们不会刁难我的。" 惜福红当然会怕,但为了婆婆的安危,她只能豁出去。再艰苦的她都受过,还有什么事击溃得了她?如果只是把环给他们,再开条件要白道不再追究婆婆的事情,应该不会太难。 "婆婆你让我去吧,回来后我们找个地方隐居,然后再过以前那样的日子,"惜福红深怕婆婆又想去送死,连忙道:"我虽然笨,可这事情我还是能办的,瞧,福红出穀后可是长大不少,也有点担当了不是?" "……你这孩子……"鬼婆望着她,眼底不知是什么情绪。 只见鬼婆沉默半晌,忽然起身离开,惜福红见婆婆突然走掉,连忙下床穿鞋子跟上,她走到屋外,此时太阳刺眼,她得一手遮阳双眼瞇起才能看见婆婆身影。施翠烟原本在院子里无聊的踢石子,见到鬼婆和惜福红出来立刻迎上。 "施翠烟,我要你送福红平安抵达五寻峰,待她将黑龙环尾确实交给盟主后,我会让她解你身上的蛊毒,倘若这事办不好,你就等着蛊虫噬心吧。"鬼婆盯着施翠烟,补道:"别妄想轻易解开,那可是我族独门蛊毒,要是惊扰了牠,有你好受。" "鬼婆猜疑心思真重,既然我命握在你手中,又怎会不乖呢?"施翠烟吐了吐舌头,将目光转到惜福红身上。她心里纳闷,怎么鬼婆愿意让她去找武林盟主?不是说要让她前去苗疆吗? "福红,你过来。"鬼婆唤了她一声,领她走到偏僻的房舍道:"这个是解施翠烟身上从命蛊的解药,你且先收好,这蛊毒是用你、我的鲜血餵养,若她直接将解药抢走,没有你的血作为药引,也是徒劳无功,所以放心,她不会笨到轻举妄动。" 惜福红接过瓷瓶收下,她知道婆婆之前在谷中都会养些虫子,但她不知道那就是书里所说的"蛊",原来婆婆要她取血餵虫,就是要养蛊虫。她又一次佩服起婆婆的未雨绸繆。 两人回到院子里,施翠烟坐在石凳上把玩自己的碎发,鬼婆见了上前道:"黑龙环尾与我不再相干,日后我墓情鬼婆不再过问江湖世事,福红,待你将环交给盟主后,就到苗疆与我会合。" "知道了,婆婆。"惜福红用力点头,施翠烟见了突然靠过去。 "惜妹妹,路上咱们要相依为命了,"她伸手勾着惜福红的肩,调笑道:"如果事情失败,咱就做一对亡命鸳鸯可好?" "不好!"惜福红用力推开施翠烟,皱着眉道:"路上…你别再动手动脚。" 施翠烟又想捉弄她几句,鬼婆却道:"此事不可耽误,你们立刻啟程。" 章三十 苍鹰传书 五寻峰,位处中原陆土正中,其尖耸五峰合为一脉,是区分东西南北重要山脉,也是歷代武林盟主的居落所。从彤绘城抵达五寻峰,少说也得花上七日左右,但黑龙环尾一天在手,就犹如烫手山芋,即使邪魔歪道不来抢,白道门派也是虎视眈眈。 因此,施翠烟说了,走水路。 "船家,去不去禄楣城阿?"禄楣城就在五寻峰山脚,走水路直达最快。施翠烟站在码头边,身着淡雅黄衫,乔装成普通女子,跟在她身后的惜福红,则粗布素衣,在施翠烟的坚持下,她也易容遮去了脸上红印,和她扮演起主僕关係的商家女儿。 "去,当然去!咱这船上禄楣可快的!"船家扯着大斗笠,眼看施翠烟清新脱俗的气质,心想大概是哪家小姐。从这走水路上禄楣城,不是江湖侠士,便是达官贵人,他哈腰点头,就怕失了财源。 "那好,送我们去禄楣城,到时赏你五两银子。"施翠烟回头看了眼惜福红,要她先上船。这是她第一次坐船,心中有些期待,轻手轻脚跨上船板,忽地船身摇晃利害,惜福红重心不稳,站在她身后的施翠烟立刻上前扶住她的腰,险些落水。 "我知道你懂水性,可掉进河里不比你穀里的小池塘。"施翠烟覆在她耳边低笑,手指不忘在惜福红侧腰揉了一把,羞得她耳根子泛红,连忙推开对方。 "说了不要动手动脚!"她皱起眉,一脸苦恼。 "哪里动手动脚了?瞧,这不是扶了你一把?"施翠烟笑着绕过惜福红,自顾自坐在船头欣赏风景,惜福红听了也觉得自己确实大惊小怪了点,便安静的走道船尾歇着。 河面上,波光粼粼,船家哼唱着当地民谣,悠间的摆动长棍。施翠烟悠间的依在船舱边把玩碎发,从上船起她就不见惜福红,知道她又闹彆扭了,无奈叹口气。想自从和惜福红再次同路,她就老躲着自己,要不就不理不採,没了以前那股傻劲,骗起来很没意思。 至于船尾的惜福红,根本没有心思闹彆扭,因为她体内不断涌现的热度几乎要把她的脑袋给烧晕了,大约是从上船后几刻鐘,她发现胸口有些闷热,起初不太在意,直到闷热转为巨痛,迫使得她不得不缩成一团窝在船桅旁,脑袋涨疼,全身无力。 咬紧牙,她打算无声无息的撑过去,惜福红心中有底,定是薛百花下的毒。 她抱着双腿面朝河岸,没发现施翠烟悠哉走来。她就是间不住,心想既然是两个人一起上路,何必搞得像是仇家敌视?虽然惜福红现在没那么好哄,但光凭她施翠烟的本领,不信还搞不定谷里小丫头。 "惜妹妹,我有路上买的甜饼,咱一起吃吧?"施翠烟掏出怀里的油纸说道。 惜福红听见她来,登时抱紧身子,她皱起眉头不想让施翠烟知道自己毒发,可灼热的感觉却不断涌现,弄得她都神情涣散。施翠烟站在她身后,心里纳闷,眼尖发现惜福红行为有些怪异,心思一转,机伶的上前抓住她的手臂,忽地像是握到了滚烫的水壶,施翠烟脸色一凛。 "你病了?!"她强硬转过惜福红,果然见她面色潮红,呼吸急促。 拧着眉,惜福红勉强开口:"…没、没事。"声音出奇沙哑。 "你病了怎么不说?!可恶!"施翠烟不给惜福红挣扎的机会,双手一捞打横将她抱起走进船舱。她匆忙的将惜福红放倒在被辱上,双指压着她的脉搏。虽称不上大夫,可她行走江湖多年,也学了些看病的皮毛本领。 气血紊乱,燥热袭心,虚汗不止。施翠烟簇起柳眉,从衣袖里取出一枚雪天丸塞进惜福红的嘴里,接着又点了她的睡穴让她休息。半晌,惜福红身上的燥热逐渐退散,幸好施翠烟总会随身携带上好疗药,雪天丸虽称不上能治百病,但应急还是可以的。 垂首,望着她汗湿的脸,施翠烟将棉被盖在她身上离开。走到船头,她向船家要了热水,这才悄声端着水盆回到船舱,她小心翼翼坐到床沿边,又替她把了次脉,确定热气消退后才开始帮她宽衣解带。 施翠烟扭乾湿布,拭过她小麦色的颈子,然后到胸口,她的动作温柔,没有惊醒惜福红,直到施翠烟撩开她腰间的衣衫后,赫然发现她的侧腰上有数道伤疤,那已经长出嫩肉的地方特别细腻,手指抚过处非常柔软。 "……疼吗……"眼眸低垂,她不知是问惜福红,还是问自己。 只觉得那数十条的鞭伤看在她眼中时,心底竟阵阵抽痛。当她把惜福红的衣衫完全退去后,那大腿上的痕跡更是惨不忍睹,有些暗红色的结痂甚至还没痊癒,她拿出金创药,细心的抹上伤口,每处碰的瞬间,她的眉就蹙紧一分。 她知道,惜福红会有今天这种遭遇,都是她害的…… 始作佣者都是她。 脑海中忽然浮现鬼婆说惜福红恨她,没由来的在意。 她安静的替惜福红将衣裳穿上,端着水盆走出船舱,此时夕阳西下,河面上仅她们一条船隻,摇摇晃晃间,施翠烟吹着初秋的凉风发起愣来了。船家见她这模样,搁下木撑接过她手中的水盆。 "姑娘,要溅了一身衣裳就不好了。"船家笑着将盆子放在地上,抬眼又道:"怎么不见您的下人呢?这端水盆的事,可不都下人做的?" "…下人?"施翠烟望着船家,忽地感觉好笑道:"是阿,您看我这么勤劳,我那主子可赏不赏我些甜头呢?" "唉?!"船家纳闷,难道这个气质高雅的姑娘是下人?那个粗布的才是主子? "可惜啊,我家主子死心眼又彆扭的很,做了这么多事也没见她好脸色。"虽然大多是些伤害的事。施翠烟自嘲的笑笑,她双手靠着船桅,仰头望着满天霞云,心中说不出的惆悵与鬱闷。 船家见了也不再多言,回到自己工作岗位撑船去。两个时辰后,惜福红悠悠转醒,她无力的躺在床上乾咳几声,只觉得身子没有稍早那般灼热,温度退去,她现在只觉得头昏脑涨,但还不至于无法行走。 步到船头,她看见施翠烟单薄的背影正依在船头吹风,犹豫半晌,还是走上前。 "……那个……"她抿了抿嘴角,轻声道:"谢谢你。" "下次你可得早些跟我说?别忘了,"施翠烟回头望着她的双眼,娇笑道:"我的命可握在你手里,要是你死了,我也活不成,懂吗?" 惜福红点了点头。她知道,施翠烟帮助自己并非出自真心,只因婆婆在她身上下了蛊毒,在没有得到解药前,她都负责自己的安危。想到下午孩子气的不肯让施翠烟知道自己毒发,差点连累施翠烟,她就有些内疚。 "好啦,也别给我摆这表情,"施翠烟见她愁眉苦脸,走到她身边正色道:"你可知道谁下的毒?"纵使她是个江湖通,可除了黑龙环尾的消息外,她几乎不太探听,更别提惜福红这阵子流浪到了哪里,或者遇见了谁。 "这个毒……"惜福红将头垂得更低,怯声道:"薛百花。" "薛百花?!妙手阎罗薛百花?唉哟,惜妹妹…你怎么招惹这么头疼的傢伙呢。"施翠烟大叹口气,她对这个薛百花早有耳闻,传言行走江湖、脾气古怪,偏偏医术高明,又是以故医仙松哧老人的传钵弟子,是个妙手回春的大夫,更是使毒取命的阎罗,惹上她,定没好事。 惜福红也无奈,她又不是故意要当薛神医的药人…… "你这毒必须解,否则还没到五寻峰你就要驾鹤归西了。"施翠烟在船头来回渡步,她想,解铃人还须系铃人,这毒非薛百花亲自解才行。普通江湖郎中她还信不过,思罢,她立刻跑回船舱里。 抓过宣纸,研墨急书,半晌一封只有四个字:"速寻神医。"的书信便握在施翠烟手上,她匆忙跑回船头,惜福红疑惑的看着她,不知这个鬼灵精怪的江湖通又搞什么把戏。 只见她两指相併,放入口中一阵吹鸣,倏地幽黑的夜幕里竟有个东西盘旋两下,猛地伏衝下来,惜福红定睛细看,原来是头雄纠纠、气昂昂的巨大苍鹰,这种鸟禽她在雾封穀见过两次,却没见过这么大隻的。 牠脚爪勾着施翠烟的肩膀,振翅几下不再乱动。施翠烟则将手中的宣纸捲成条状,然后用细绳绑在苍鹰的腿上,她拍了拍苍鹰的翅膀,忽然喝了声"去!",那鹰彷彿听懂人言,尖鸣几声振翅而飞,不一回儿功夫便消失在浓浓夜色中。 "你让牠去做什么?"惜福红拉紧身上的衣物,望着苍鹰离去的方向问道。 "我让牠去找个人,"施翠烟回头自信满满道:"去找馀翔。" 章三十一 莫明悸动 夜里,毒又復发了。 惜福红痛苦得倒卧在床上瑟缩,施翠烟餵她吃了雪天丸后又忙里忙外的照顾,总之她自己也被折磨得精神憔悴,不但要替惜福红擦身子,还要替她把脉,此外还不敢睡得太熟,怕她一回儿又泛疼,这下,施翠烟彻底成了惜福红的僕人,把她照顾得服服贴贴。 翌日,惜福红迷迷糊糊间睁开双眼,却不见施翠烟的人影。 她发愣了半晌,发现好似有些不一样,赤脚下床,这才发觉船身并未晃动。她搭上外衣,缓步走出船舱,只见撑船的船夫在不远处岸上打盹,而船则绑在鱼村般简陋的码头边。 不是要去禄楣城吗?……怎么停在这? "你醒啦,我可等了好几个时辰呢。"岸边施翠烟正牵了匹马走来,她脸上戴着易容面具,看不出疲惫的神情,可声音听起来确实没有足气。 "不走水路了?"惜福红从船上下来,她疑惑的望着施翠烟。 "我都牵马来了,当然不坐船啦,放心,还是到得了五寻峰的。"施翠烟俐落上马,几乎连贯的把惜福红也揽上马背,当她贴上施翠烟柔软的胸膛,嗅到她身上的淡香,下意识的推拒,而施翠烟也本能的抱紧。 "你现在身子弱,就怕你摔下马给踏死,听话,就这样别瞎闹。"施翠烟昨晚一夜未眠,没什么心思哄惜福红,她不管怀里的姑娘又闹什么彆扭,强硬的压进怀里不许她再乱动。 "我、我已经好很多了…不用……" "都说我的命在你手上,你要不珍惜自己,我还希罕多活个几年。"打断惜福红的话,施翠烟难得严厉的说道,她看惜福红果然不再挣扎,但脸上儘是忧愁,忽然心软安慰道:"行了,别这样……这不是为了咱俩好?" "嗯。"她低头应了声。 施翠烟让她坐稳,接着扬手一驾策马出发。路上急马奔腾,两人不再多言,气氛显得紧张又尷尬,施翠烟眉头紧簇将放在惜福红腰上的手臂收紧,她感觉到身前不断传来的热度,懊恼的咬了下唇,昨夜她已经把所有雪天丸都给惜福红吃了,可这毒不仅陆续復发,而且间隔还越来越短。 施翠烟拉扯疆绳停下马速,她抱下惜福红坐到树边:"休息下吧。" 果然,她面色红润,额角佈汗,胸口微喘,施翠烟见了拧起眉头,她从腰间拿过葫芦递给惜福红,要她多喝些水降温,此时的惜福红已经热得神情恍惚,她愣愣的接过葫芦仰头咕嚕咕嚕喝下,溢出的水渍从下顎滴落。 "好些了没?"接过葫芦,施翠烟用拇指抹去她下巴残留的水珠。 "嗯。"晃着脑袋应了声,惜福红瞇起双眼扯了扯衣襟,想让徐风替她解热。 施翠烟见了忽然勾起唇角,瞧她这样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自己给她下药,想非礼她呢。伸手拍开惜福红拉扯衣服的双手,无奈的替她拉拢道:"惜妹妹,热也不能随地脱衣裳啊,你流这么多汗,风吹了定要得风寒的。" "……可我热……好热……"惜福红喃喃自语,不舒服的扭开施翠烟的手。 "我知道你热,乖喔,再忍忍,姐姐就带你找大夫去。"施翠烟忽然觉得惜福红成了娃儿,莫非这毒烧坏了她脑袋?正这么想,惜福红突然扑进施翠烟的怀里,蹭了蹭她胸口,低喃道:"……我…才没有姐姐…骗我…骗子……" 真成了傻子? 望着怀中的人儿,施翠烟想起几日前她还对自己充满警戒,此时竟主动投怀送抱,不禁心思盪漾。反正送上门的,没有不要的道理啊,她双手抱住惜福红,倾声在她耳边低笑道:"我就是个骗子不行吗?就要把你给骗惨呢。" "……骗子…坏人…"惜福红忽然抓过施翠烟的手臂,张口一咬,但她现在没什么力气,与其说是咬,不如说是磨牙。施翠烟见状,心里好似有小猫在挠,她笑着勾起惜福红的脸蛋。 "敢咬我?胆子不小嘛。"鬼使神差的,施翠烟低下头轻咬上惜福红的下巴。 唇边的柔软,炙热的气息,她轻磨那细緻的肌肤,接着又探出舌尖若有若无的轻舔,驀地翻身将惜福红压在身下,施翠烟忘情的甫在她的颈间啃咬。瞬间胸口澎湃,亲吻上肌肤时的悸动,如此亲密的行为她从未做过,只觉得心脏快得要跳出来,她却不讨厌这种失控的感觉。 "…不要…放开我…骗子…坏人…"惜福红闭紧双眼无力垂打。 施翠烟充耳不闻,她沉溺在陌生的柔情里,从前,她只觉得惜福红又丑又傻,可现在看着她平凡的面容,以及脸上的红印都令她心情激动,吻过她的颈间一路向上,施翠烟双手在惜福红身上游走,大半的衣裳都已经被拉扯到一旁,直到她脣齿来到惜福红的耳根,轻柔的啄允时,她听见微弱的哽咽。 "…不要…讨厌…讨厌…薛神医…很疼…洛、洛倾城…婆婆救我…救我…" 剎那哀嚎唤醒了施翠烟,她撑起身子凝望身下衣衫不整的人儿,宛如被一桶冷水无预警的浇在身上,她从没这么清醒过。咬着唇,施翠烟眼底染上层复杂的情绪,有点愧疚,也有点忌妒。 讨厌?疼? "她们都对你做了什么,嗯?"弯下腰,施翠烟贴着惜福红的脸颊问道。 她没有得到答案,只有一声声的拒绝,以及含在眼角的泪。施翠烟收拾完情绪,她替惜福红整好衣物,抱着她翻身上马继续赶路。这段时间,惜福红都很听话,她没有拒绝施翠烟的拥抱,自己还会窝进她的怀里依偎,可能是累了,惜福红在摇晃间沉沉睡去。 傍晚时分,施翠烟驾马抵达盘恆城。进城后她没有逗留,直往客栈去,此时门外停了一辆华美马车,她见了便知道薛神医果然在这。今早,她收到馀翔的回信,说神医在盘恆城停留数日,正好施翠烟走的水路和盘恆城是同个方向,便策马带着惜福红前来。 她唤醒惜福红,见对方仍然睡眼惺忪,好笑地牵着她走进客栈。此时用餐的客人不多,施翠烟扫了一圈没看见薛百花的身影,就直接往二楼走,她刚到楼梯间就被小二拦住。 "姑娘,您住宿吗?"小二打量着施翠烟,心想今个儿住宿的没这人。 "我找薛百花。"施翠烟直接了当的说道,她刚踏了一步,谁知小二又缠上来。 "不可啊!不可啊!这位客官,薛姑娘交代过,凡找她的人都赶走。"店小二为难的说道。光这几日,就有数十个人来找过薛姑娘,也不知她有什么本领,好几个城中富人领来好几箱银子,就为了见姑娘一面,可惜都让她的僕童给打发走了。 "要不你上去通报声,说施翠烟找她。"施翠烟见小二面露难色,立刻从钱袋里掏出一两银子塞进他手中道:"快去,通报完这银子归你,行不?" 小二讶异地看着手里沉佃佃的银子,哪里还不行?只见小二不敢怠慢,飞也似的跑上二楼,半晌又风一阵的跑下来。施翠烟挑起柳眉望着他,那小二諂媚笑道:"姑娘楼上请!薛姑娘说让您上去。" "嗯,"施翠烟得意的笑着。不见客?她就不信报上自己的名儿还见不到她,回头,她见惜福红怯诺的躲在自己身后,不仅放柔声音道:"惜妹妹别怕,这就让神医替你解毒,解完就不热了。" 两人前后上了二楼,施翠烟刚取下易容面具,就看见一名小童站在走廊上,便是神情沉着的木儿。她见了施翠烟拱手道:"这位是施姑娘吧?师父已经恭候多时,请往这来。" 她带领二人走到最后一间厢房,推开门请施翠烟和惜福红进去。里头药香燃烧正旺,烟雾繚绕下,只见床榻上半卧着一位面容妖嬈的女人,她慵懒的搁下草儿递来的水杯,媚眸半瞇的打量施翠烟。 "……果然是明眸皓齿,娇巧动人。"薛百花摆弄下衣袖,缓缓坐起。 "薛神医也是美貌无双、姿姿媚媚。"施翠烟勾唇轻笑。 薛百花垂眸含笑,赤着脚走下床。她靠近施翠烟,眼中却死盯着躲在施翠烟身后的惜福红。伸手刚要抓出躲藏在后的药人,手臂却被施翠烟早一步擒住,施力一带,竟搂过薛百花软若无骨的身子。 "神医知道我此次前来的目的吧?替惜妹妹解毒,咱还有正事要办。"怀中宛如抱着块冰,施翠烟说罢便松开双手,此时草儿机警上前扶住薛百花,圆眸恶狠狠的瞪着调戏她师父的施翠烟。 "……如果本医不肯呢?"她拍了拍被施翠烟抓过的手臂,垂眸无谓说道。 "我知道神医长年在外寻找药材,也知道牛铃草的线索,不知神医要不要和我做笔交易?"施翠烟笑得狡黠,"传言薛神医身中六十五种剧毒,牛铃草可以解你身上其一,这消息…我说的可有错?" 草儿讶异的望着施翠烟,师父身上中六十五种剧毒之事,从来就只有和师父亲近之人才知道,为什么她会这么清楚?连师父身上中了什么样的毒都明瞭? "……只是阿福身上有两种毒,你可要用两个消息来换?"薛百花眼里娇媚尽散,徒留冰冷盯着施翠烟说道。 两种毒?难怪惜妹妹病得都傻了。 "两种就两种,你快帮惜妹妹解毒。"施翠烟咬牙,痛心承诺。她最珍贵的就是小道消息,要想从她这探听八卦,可还得花上大笔财富,哪像现在,随便就承诺两个。 "……阿福,到本医这来。"薛百花抬手说道。 不料惜福红却怎么都不肯上前,她缩在施翠烟身后,连眼都不敢看薛百花。施翠烟见状,连忙把她从后退上前,她却拼命挣扎,最后扑进施翠烟的怀里,抱着她就是不肯放手。 "惜妹妹乖,薛神医是要替你解毒,"施翠烟见她这般模样,心中一软,柔声道:"你不是全身又热又疼吗?神医替你解毒后就不疼了,乖,快过去。" "不去!不去!坏人!"惜福红像个孩子嚷嚷着。 薛百花盯着她倔强的侧脸,看她抱着施翠烟撒娇的模样,心底瞬间燃起怒火。她的药人怎么可以和别人亲近!还这么不知廉耻的赖在别人怀里!驀地握紧拳头,气得上前粗暴地分开两人,伸手一扯将惜福红拉进怀里。 "放开!放开我!不要!"惜福红剧烈挣扎,可薛百花铁了心不放。 "你们都出去。"薛百花冷冷说道,草儿见师父真动怒了,二话不说连忙退出去,可施翠烟见惜福红这么不愿意的样子,心里隐隐作痛,刚想请神医让她留在房里,却突然被投射一记併有杀气的目光。 "滚!" 章三十二 仙女狐狸 薰香繚绕,美人如玉。 薛百花拉着惜福红倒卧在床榻上,她用棉被捆住挣扎的身子,用全身的重量压制住她。垂眸,那张熟悉的容顏是这么令自己心心念念,当日她寒毒发作强要了惜福红,她没有后悔,直到草木姊妹唤醒她,她才知道惜福红已经离开了。 但是她不慌张,她知道是谁带她走,也知道她们定会回来。 她赌了一把,在惜福红身上下了溯童散。 凡中此毒之人会随的时日而越发严重,年龄不断退化成幼童,直到最后回归于无,那时她就是死路一条,所以薛百花下了赌注,用两种慢性復发的毒药,赌惜福红会回到她身边…… 而她赢了。 "……嘘……阿福乖…本医不会伤害你的……"薛百花轻柔抚过她的脸颊,亲暱的吻着她的耳骨,她喜欢在她耳边呢喃的感觉,有点蛊惑,有点爱语。 "坏人!放开我!坏人!我要姐姐!我要婆婆!"惜福红扭动身子,厚重的棉被却将她紧紧包裹,她无奈,只能不断嘶吼尖叫,可惜薛百花不吃她这招。 "……哼,本医偏不让她来!你是本医的!你的身子、你的心都是本医的!"薛百花气急败坏的咬上她的耳朵,立刻传来痛呼声,她感觉身下人剧烈颤抖,转头便瞥见泪光闪烁。 "坏人…唔…坏人…"惜福红吸着鼻子呢喃着。 见状,薛百花簇起柳眉。这么软弱的惜福红跟她喜欢的不同,她喜欢那个倔强,怎么打都打不垮的傻子,是坚韧毅力、热心助人的笨蛋,而不是动不动就哭鼻子的小屁孩。 "……别哭了,难看。"翻身坐起,薛百花优雅下床。她走到桌边打开锦绸包裹的木箱,里头摆了长度不一的银针,和各类瓷瓶。她取出二十根食指长的银针,和陶土封口的药瓶重新坐回床沿。 惜福红见薛百花手里握针,吓得往床内滚,可翻完一圈还是让她点了穴道。动弹不得下,她睁眼望着那双白皙玉手挑开上半身的衣物,然后针头一压,半截嵌进皮肉里,登时只觉冰凉刺痛,她欲出声叫喊,下一秒又来三针,刺麻酸涩的感触哽回了她的哀嚎。 一个时辰过去,惜福红身上重大穴道全扎上了银针,薛百花神情专注,完全没有平日慵懒邪媚的模样,眉宇间儘是严肃与慎重。待施完针,她取出一把小刀,在惜福红拇指划开一刀,只见毒血不断涌出。 又半个时辰,血液不再黑稠,薛百花俐落包扎伤口,尔后又拿来一瓶药汁餵给惜福红,等所有程式结束后,惜福红也累得恍惚睡去。薛百花替她把脉,确定毒素全都解开,才抹去额上薄汗,渡步出门。 "师父,您辛苦了。"草儿站在门外说道,立刻上前搀扶。 "……施翠烟呢?"薛百花眨了眨眼,神情有些疲惫。 "在隔壁客房。"草儿扶着薛百花略微颤抖的手臂,很是心疼,她想师父的寒毒未解,本不该费神行医,却为了替药人解毒花了一个半时辰才出来。 "……嗯,带本医去和她谈谈。"薛百花缓声说道,草儿却不愿意。 "师父!您身子会吃不消的,现在您该浸泡药草休息,不能过度劳累。"她想到施翠烟对师父的调戏,更是不放心,嘟囔道:"那个施翠烟不是什么好人,您和她独处一室很危险,要不…我陪您吧?" "……草儿,带本医过去。"薛百花声音一冷,草儿立刻闭嘴,见师父似乎心情不太好,也不敢多言,连忙将师父搀扶到施翠烟的客房前。她矗立门外,面色铁青,既然师父不让她进去,只得待在外面随时戒备,一有危险立刻救人。 卧房里,施翠烟手里提着酒壶,正替自己斟酒,薛百花坐在对面,手边的酒杯根本没动过。气氛说不上压抑,却也没到饮酒畅谈的地步,两人,本不会有任何交集,一位是消遥江湖的翠玲瓏,一位是医术高超的妙手阎罗,却因一个雾封穀来的小丫头有了缘分。 "牛铃草仅存一株,就在黄禧山戴家的手中,我会捎书一封,你儘管去取无妨,另外你说的尘炉花,我听说在螺江有户农家专门种植,你若想要就去问问吧。"施翠烟饮尽杯中梨酒,滋味火辣带甜。 "……不愧是江湖人称翠玲瓏。"轻咳几声,薛百花疲惫的勾起一抹浅笑。 "哪里,不过是吃饭傢伙,不足掛齿。"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施翠烟笑得得意,她又替自己倒了杯酒,可惜酒壶见底,无奈的搁置一边道:"惜妹妹的毒既然已解,那咱要出发了,讨扰神医真是抱歉。" 薛百花见她起身,伸手压住施翠烟的手臂。 "……施姑娘有所误会,阿福不能同你走。"薛百花抬眸直视施翠烟。 挑眉,灵眸一转,道:"薛神医莫非装傻?美人可不能耍赖啊。" "……油腔滑调,"薛百花松开手,掸了掸衣裙道:"……阿福是本医的药人,自然该和本医在一起,那日我姑且放她出去透透气,如今回来了,又怎能让她再逃?莫非施姑娘如此狠心,想看她毒发身亡不成?" 闻言,施翠烟重击桌面震得酒壶倾倒:"薛百花你好卑鄙!你可是答应我解完惜妹妹身上的毒!怎么可以说话不算话!" "……本医确实解了两种毒,但锋霜花本是身为本医药人惯例服用的毒,可不在条件之内,如何能说本医卑鄙?"原本国色天香的面容突然露出狰狞的笑容,宛如妖媚罗剎。 "我身中鬼婆蛊毒,奉命将惜妹妹安然无恙的送去五寻峰,待事情结束方能得到解药,如今你却执意将她留下,便是与我做对,薛神医,为了此事伤了和气可不好啊。"施翠烟舒缓情绪道。 "……本医也会解蛊毒,何不让本医试试?"薛百花收敛起狰狞笑容道。 "薛神医好意我心领了,可我还没打算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鬼婆出自苗疆一脉,蛊毒利害,如何能轻易解开?"施翠烟瞇起双眼说道。 薛百花听了也只点头,她唤来草木姊妹。草儿碰的声撞门而入,木儿紧跟在后,施翠烟瞥了草儿一眼,只觉得这娃儿对她敌意甚重,便开玩笑的朝她拋了几个媚眼,只见草儿惊恐的皱起眉头,面色转黑。 "……草儿,你立刻去黄禧山戴家取牛铃草,木儿则去螺江找尘芦花。"薛百花如此说道,草木姊妹先是一愣,草儿沉不住气道:"我俩分开,师父找谁伺候?" "……本医随施翠烟和阿福去五寻峰,待你们找到药材便去那与本医会合。" "师父!!"草木姊妹异口同声喊道,薛百花却下定决心。 "……施姑娘,你说可好?"无视草木姊妹的担忧,薛百花回眸望着施翠烟。 指尖敲响桌面,施翠烟面带微笑,她伸手拉过薛百花坐到大腿上,手臂环过纤腰。只见草儿气得要上前教训这个轻浮的傢伙,木儿却赶紧拉住她,眼神紧紧盯着施翠烟。 "有薛神医这样的美人相伴,怎会不可?"戏謔轻笑,施翠烟直勾薛百花的眼。 "……施姑娘,"扳开手臂,薛百花优雅站起,她手指抚过施翠烟的的脸颊,倏地张指欲箝制她的颈子,施翠烟却同时反手制止,见状,薛百花露出媚惑的微笑道:"……若不改改姑娘这搂抱的调戏,本医可不会手下留情。" "喔?"施翠烟笑着拉近两人距离,勾唇道:"你倒说说是什么调戏?花儿?" "施翠烟你不要太过分!!"不等薛百花发言,草儿已经暴跳如雷的怒吼。 施翠烟见草儿如此有趣的反应,很是新奇,她笑容狡黠,薛百花全看在眼里,推开施翠烟,她转身退了几步,眼眸狠狠地瞪了对方一眼。木儿上前将薛百花护在身后,以免施翠烟又流氓对师父不敬。 "……本医累了,草儿,你在这看着施姑娘,莫要让她乱跑。"语罢,薛百花转身离开,留下一脸震惊的草儿和漫不在乎的施翠烟。她如何能耐可以看住翠玲瓏?草儿警备得连寒毛都竖起,幸好施翠烟不打算对她下手,耸了耸肩倒床呼呼大睡去了。 另一头,薛百花让木儿下去休息,自己则回到惜福红的房里。见她躺在床上睡得正沉,薛百花长叹口气,她退去外衣爬上床榻,倒卧在惜福红的胸前,手指曖昧的抚过她光滑的琐骨,扬起唇角微笑。 "……阿福……"倾身覆耳低喃,薛百花闔起眼眸倾听她平稳的呼吸声,纵使疲惫,她还是想再多陪她会儿,张指扣住惜福红的手,她满足的望着那安静的侧脸。 阿福叫施翠烟总唤翠姐姐,可对自己却总是必恭必敬的叫神医…… 胸口一堵,薛百花没由来感到不悦,她想起施翠烟那声调戏的花儿,不仅扬眉。 "……阿福……叫本医花儿可好?" 惜福红睫毛轻颤,身子动了几下又安静,薛百花含笑望着她,不放弃地在她耳边呢喃,直到惜福红嘴唇轻抿,果真悠悠唤了声花儿,薛百花这才笑着撑起身子。她满意的点头,不料这句花儿竟喊得她心头甜滋滋,明明刚才施翠烟说时是那么刺耳,惜福红却唤得她浓情密意。 "……真乖…日后你便唤本医花儿,本医会疼你的。" 闔眼,捲缩在惜福红身边,薛百花睡了三日来最安稳的一夜。 章三十三 同行上路 施翠烟有些可惜的看着惜福红发愣。 根据薛神医的说法,溯童散的药性一解,便会忘却中毒期间发生的事,那不过受药性驱使的行为,并非真心旨意,所以不会留有印象。因此,惜福红又恢復先前躲避她的模样,这让施翠烟没由来无力。 "唉,还是之前的惜妹妹可爱多了,抱着人家的腰直说不离开我,真是令人怜爱啊,哪像现在,见了我跟见了鬼一样,真是,姐姐又不会吃你,离这么远做甚?"施翠烟手握筷子向惜福红招了招,她却只站在楼梯角不肯过来。 对于自己怎么会在客栈,又为什么薛百花和草木姊妹也在,她毫无头绪。只知道醒来后便发现薛百花枕着她的手臂睡着,原以为作梦,哪知吵醒了薛百花就被她咬了耳朵,那痛可是千真万确,哪里是作梦? "我们应该要去五寻峰的!"惜福红捏了捏衣摆,郑重的向施翠烟提醒道。 "是要去五寻峰啊,只是你路上毒发,逼不得已我才找薛神医解毒。"施翠烟翻动盘里的菜叶,没吃上几口就搁下筷子,"路上神医会与我们同行。" "什么?!"惜福红惊恐的瞪大双眼,她可没意料到这点。 "有什么办法呢?神医两个徒弟都要去远方取药,所以才託付给我暂时照顾,反正神医是个美人儿,咱也不算吃亏不是?"只要薛百花不说话,那样子看起来也挺赏心悦目,路上同行没什么不好。 惜福红脸色惨白不知作何回应。 好吧,薛神医是个美人儿…… 也的确需要有人照顾…… 可她不想啊!! 那夜疯狂的画面她还记忆犹新,心头像是扎了跟刺,痛又难以拔除。 "嘻嘻,惜妹妹这是讨厌神医不成?行,你去同她说说,以你们的交情,说不准谁医不会为难你不是?这样路上也走得方便些。"施翠烟仰头喝下手中的茶,狡黠的说着,她算准惜福红不敢,要她早些认命。 当真让施翠烟算中,惜福红不敢与薛神医打交道。 这时,二楼下来身背行囊的草木姊妹,后头跟着一袭白纱飘然的薛百花。惜福红见了正想躲开,谁知草儿眼明手快,忽地抓住惜福红的后领,将人给拖到了一旁,木儿也跟着过去。 "惜福红!!"草儿放声怒喊。 惜福红脑袋震得嗡嗡做响,赶忙应道:"在!" "你路上给我看紧施翠烟!最好给我盯着别放!要是她敢对师父怎么样,或者让师父受到点委屈…我就把你喂剧毒!活扒皮!再抽打你的骨头!让你弃尸荒野让狗给啃去!" "……我、我……"这话远超越威胁,根本是诅咒。 "我什么我!哼哼,本姑娘说到做到!你最好记清楚了!"草儿食指用力的戳着惜福红的心口,每字每句都咬牙切齿,惜福红听了只能不断点头。 得应允诺,草儿这才放过惜福红,她和木儿回到薛百花身边低语几句,两人便一同出了客栈。惜福红揉了揉被草儿戳痛的胸口,无奈的皱起眉头,她也不愿意和她们师父同路,怎么说得好像是她的错。 "……阿福,你过来。"薛百花和施翠烟同桌,正对她挽袖招手。 闻言,惜福红面色为难,还是硬着头皮过去。只见薛百花纤手一捉,却让惜福红灵巧躲过,她早料到薛神医又要对她搂搂抱抱,所以早一步逃开,只见薛百花柳眉轻挑,对她的抗拒很是新奇,掩嘴低笑。 "……倒是机伶。"忽地银针一出,她就不信惜福红闪躲得过。 危急当前,惜福红吓得双腿发软,倏地施翠烟筷子一挡,截下银针。 "薛神医这是做什么?惜妹妹只是躲了你一手,犯不着这么狠吧?"施翠烟瞥了筷子一眼,银针穿透,要是扎再人身上可会痛个半死。 "……本医教训药人,不用你多嘴。"薛百花美眸轻转,盯得惜福红冷汗直流。 "惜妹妹虽是薛神医的药人,可也是解我蛊毒的关键,在到达五寻峰前,咱俩河水不犯井水,都别对惜妹妹出手可好?"施翠烟站起身拍了拍衣袖道:"时间不早,再不啟程可赶不到天黑前进城了。" 三人离开客栈,薛百花坐上华美马车,施翠烟则在前头驾车,惜福红抬眼看去,果断跟着施翠烟一同坐在外边。她可不敢和薛神医独处,就怕惹神医不高兴,自己又受累,可惜白皙手臂一揽,薛百花从后搂着她的肩膀,靠在她耳边吹气。 "神、神医?!"惜福红惊呼,薛百花食指抵住她的嘴角。 "……你昨晚答应本医,日后都唤花儿的,不记得了?"薛百花媚笑道。 身旁施翠烟听了被口水呛了一口,不断弯腰咳嗽。花儿?那不是昨日说的玩笑话?这神医什么毛病,竟让惜妹妹喊这么噁心的名子?她转头讶异的望着薛百花,只见她沉溺于惜福红窘迫的神情,完全自得其乐。 惜福红皱眉,她哪记得昏睡期间发生的事?但看到薛百花期待的表情,明白她不喊神医是不会甘休的,于是彆扭唤了声花儿,她立刻满意的啄了惜福红耳根一口,翻身就拉着她要鑽进马车,却让一旁看戏的施翠烟拦住。 "薛神医,你什么意思?"施翠烟灵眸盯着她道。 "……本医的药人自然得侍奉左右。"薛百花打掉施翠烟的手说道。 "不可,刚才说过河水不犯井水,惜妹妹若跟你进马车,你一个不高兴又给她下药怎么办?我的命还握在她手中,倘若神医不愿互相礼让……”施翠烟狡黠一笑道:"休怪我把你绑起来。" 薛百花闻言脸色一沉,纵使不甘,但凭她的银针还打不赢施翠烟。 "……你就不怕本医毒死你?"薛百花进马车前,回头冷声说道。 施翠烟耸了耸肩:"行,死我也拖个垫背,惜妹妹咱俩黄泉路上也不孤单。" 薛百花冷哼一声,见状,惜福红又感激又悲哀。什么叫黄泉路上也不孤单?她又没说要和施翠烟一起死,撇了撇嘴,老实的坐在施翠烟身边。 路上马车赶得极快,崎嶇不平的路震得身车摇摇晃晃。 惜福红撇了眼施烟,觉得那秀丽的面容迎着日光,红唇浅笑的模样煞是好看,虽然她的举动总出人意料,又爱毛手毛脚,语带调戏,若撇除这些,也是个好姑娘。惜福红正发愣,施翠烟却突然凑过来。 "惜妹妹这么专注的望着我,可是喜欢我?"施翠烟牵起得意的笑容道。 登时面颊羞红,惜福红慌张摇头,她刚想解释,便听见马车里传来剧烈的咳嗽声,这才想起有好半晌都没听见马车里的动静。忆起出发前草儿的威吓,她思绪一转,半爬卧的往车内移动道:"薛神医好似不舒服,我去看看。" 惜福红掀起纱帐滚入车内,抬眼便见薛百花面色苍白的躺卧在软榻上。 见她狼狈模样,心中有些不忍,她知道薛神医体弱多病,平时都有草木姊妹服侍,现在两人都走了,她更应该照顾神医才对。只是想起薛百花之前对她做过的事,内心不免疙瘩,这次一同上路,情况骤变让她措手不及。 "咳咳……咳……"连着几声闷咳,惜福红咬唇犹豫。 她缓步坐到薛百花身边,倒了杯水:"神…花、花儿,喝点水吧?" 薛百花睁开美眸,就着惜福红的手将水饮下。 "……柜子里…有个青色药瓶…替本医拿来……"她有气无力的指着角落的矮柜说着,惜福红听了立刻将药取来,薛百花将瓶盖拔起,顿时一股苦涩的味道瀰漫车厢,薛百花眉也不皱,两三口饮下。 惜福红又餵了她两次水,薛百花才安稳的躺回榻上。 "……花儿,你病得…很重?"惜福红望着手里握的空瓶,想薛百花喝苦药连眉都不曾皱过,可是已经习惯了?到底薛神医中了什么毒,得了什么病,竟然连自己身为神医都医不好…… 薛百花见她担忧的模样,虚弱的牵起笑容道:"…本医…自幼跟随松哧老人座下习医,当年…不过是师父眾多药童之一…在求学年间…所有药童都必须替师父试药,唯有活下来的人…才有资格成为传钵弟子…" "…本医体内的毒,便是自幼留下的毒根,想要去除也并非不可,只是数量多达六十五种,如今只剩凤凰残、潭炉散和寒毒未解…这三种毒…都需要罕见的药材,多亏施翠烟,暂且还有希望……" 惜福红听完皱起眉头,她想起自己当药人时的情形,不仅同情起薛百花的遭遇。她回想起草儿的话,当她恳求神医救救小娃儿时,草儿问过神医为何非要费心替百姓看病?只因薛百花一身行医高明本领,都是痛苦与血泪换来…… 果然薛百花没有必要救济世人的道理…… 惜福红垂头不语。 "……那日…寒毒发作,强要了你,"薛百花闔眼:"本医并无愧疚。" 阿福是她的药人,却妄想逃走,惩罚她,并无不妥。 沉默中薛百花紧紧握住惜福红的手。 "……阿福……等事情结束后,本医带你远离中原可好?"不以药人的身分,而是更加亲密的关係,她希望能把惜福红绑在身边,让她眼里只看着自己,而不是想着施翠烟,不是掛念宵凄玉,更不要忧心洛倾城。 永远,只跟陪着她。 惜福红摇了摇头,轻微地摆动引起薛百花的仰望。 "……阿福……你知道不能忤逆本医的意思。"薛百花笑得妖嬈又娇媚。 惜福红却认真回道:"无论如何,我都会逃走。" 章三十四 百般调戏 由于惜福红坚持,施翠烟只好慢下马速,以致于天黑前还赶不进城。 火堆边,惜福红蹲在前头添加木柴,施翠烟则安顿好马车,拿了乾粮正走来。惜福红见了她,往旁边挪去,不肯和她并肩而坐,施翠烟不在意,拿了干饼在火上烤热了才放进嘴里,味道不差。 "薛神医不吃晚饭?"施翠烟吞下嘴里的食物,瞥了眼马车问道。 "她不太舒服,应该是睡了。"惜福红接过施翠烟递来的饼,也吃了几口。 秋夜,晚风挟带丝丝冰凉,惜福红瞇起双眼拉拢衣物,那身粗布衣是婆婆给的,质料单薄,根本抵御不了寒风。施翠烟没注意到惜福红瑟缩的身子,她吃掉手中的饼,忽地从袖子里掏出一把铁灰色匕首。 俐落拋空反握,施翠烟拿到惜福红面前,道:"拿去。" 皱眉,她摇了摇头:"我不会武功,还是不要了……" "嘻嘻,不会武功也是可以杀猪啊,"施翠烟走到惜福红身边,强势的将匕首塞近她手里道:"总之你先拿着,不会杀敌,至少可以自保。" 惜福红听了也觉得有道理,便接过匕首小心的收进衣襟,她抬头想要道谢,施翠烟却突然将她打横抱起,身子忽然腾空,惜福红本能的搂住施翠烟的颈子,驀地轻功一蹬,施翠烟左右几下将两人带上了树干枝枒间。 "做什么?!"惜福红低头看着树下,高耸得令人晕眩。 "睡觉啊。"施翠烟理所当然的说道,还打了个哈欠。 "为什么要到树上睡?这么高……"她皱眉望着施翠烟,只见对方背依在树干,自己则窝在她怀里,这个姿势彆扭的很。 "傻瓜,地上野兽、强盗多,要是趁我们熟睡时偷袭怎么办?当然是睡树上安全多啦,不仅高,还有枝叶挡着呢。"虽这番话说得很有道理,但施翠烟脸上却带着一丝坏笑。 "那薛神医怎么办?"惜福红望着树底下的马车,担忧问道。 "神医可是妙手阎罗,不必担心啦。"施翠烟挪了个姿势闔眼欲睡。 惜福红安静了半晌,觉得怎么都没办法睡。皎洁月光下,施翠烟双手环胸垂首不语,自己则坐在她面前,仰头是难得的月圆,双脚悬空轻晃,她挪动身子,前趴也不是,后仰也不好,根本不能睡。 "……我、我还是下去好了,我睡姿不好,怕会摔下去。" "真是囉唆。"施翠烟灵眸一睁,伸手将惜福红拉进怀里。 剎那跌进温暖怀中,嗅到施翠烟身上清香的味道,脸颊感触到的柔软让惜福红忍不住红了耳根。施翠烟见她没有抗拒,便加紧了力道,她略微仰躺,让惜福红能安稳的趴在她身上。 "好了,就这样别乱动,不然两人掉下去可就不妙了。"覆着她的耳朵,施翠烟曖昧的呢喃。 惜福红咬着下唇躲开热气,想坐起身却无奈被施翠烟的手圈住,她动了几下不见成效,又听见耳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眉头皱了皱不再挣扎。静謐的深夜,温暖的怀抱,惜福红些讶异自己逐渐平静的心情,如此安心又有点熟悉。 是刚出谷时,完全依赖及信任施翠烟的心情…… 曾几何时,她不再相信他人了? 闔眼,抓紧身下人的衣摆,惜福红懊恼的沉沉睡去。她不知道施翠烟其实还醒着,当她感受到惜福红抓着她衣摆不放时,唇角勾起的笑容有点宠溺,也有点凄凉,不自觉地,收紧怀中人儿,哪怕那种心思,她也参不透。 一夜无梦,惜福红睁开双眸时阳光刺痛了她的眼,正想抬手遮掩,却发现自己缩在施翠烟的怀里,睡眼惺忪间,她吓得使劲一推,忽地重心往后,双脚腾空,眼看就要摔下树,施翠烟反应极快,连忙伸手一捞。 "你做什么?!"同样睡眼惺忪的施翠烟望着她,费力的把惜福红给拉回来。 发现自己又闯祸,惜福红尷尬的抬头想道歉,嘴唇却意外擦过施翠烟的脸颊,她羞得拼命拉开两人距离,施翠烟眉头紧簇,强势的握住她的双手硬是抱进怀里。 "这在树上!你要闹也得挑地点啊。"无奈的叹口气,"只是脸颊,你反应这么大做甚?被亲的是我又不是你,也没见过脸皮这么薄的姑娘家。" "我、我要下去!"惜福红脸红的几乎要滴血,她坚持道。 施翠烟见她这模样只是笑笑,然后按她的要求带她飞下树。惜福红才刚安稳落地,立刻想远离施翠烟,就怕被她调笑,哪知刚走两步,手臂又让施翠烟给扯住,她回头欲想甩开,施翠烟却一本正经的指了指地上。 "看看,要踏到人啦。" 惜福红顺着施翠烟手指看去,只见昨晚升起火堆的位置,居然倒卧着四个大汉,他们不像在睡觉,因为个个脸色苍白,有的还口吐白沫。惜福红见了脸色发青,莫非真让施翠烟说重了?她们遭到夜袭,那薛神医怎么办? "哟,小花儿,你没事吧?"施翠烟狡黠笑道。 只见薛百花优雅地从马车步下,听了施翠烟的话,眉开眼笑地射出三隻银针,可惜都让她躲过了。惜福红看到薛百花安然无恙,顿时松了口气,她小心绕过大汉的身子,疑惑地走到马车边。 "这些人是谁?"抬眼,惜福红满脸疑惑。 "……山贼。"薛百花不看那些尸体,冷冷道。 "确实是山贼啊,可我昨晚怎么没听见打斗声?"施翠烟绕着其中一名口吐白沫的山贼看,只见他手里握着把钢刀,身上却没有任何伤口,连银针都没有。 "……因为他们来不及喊,就让本医毒死了。"薛百花说得一派自然,甚至无趣打了个哈欠。 惜福红听了一颤,她知道神医会用药折磨药人,却不知道神医杀人也是快狠准,瞧那些大汉可是有两个神医这么高大,不料却死得不明不白。施翠烟听了也没太过讶异,她来到尸首旁,弯腰收刮起山贼身上的钱财,反正不拿白不拿。 "神……呃,花儿,你没受伤吧?"惜福红尷尬的望着薛百花道。 "……阿福这是担心本医?"薛百花没了平日的妖媚,反而有些冷淡。 惜福红见她这模样,有些不习惯,平日她若主动关心,薛百花都会笑得千娇百媚,今天怎么变了个人似的?惜福红揉了揉鼻子,没好气的打算离开,薛百花却早一步拉住她的手腕。 "……怎么?生气了?"瞇起眼眸,薛百花缓声问道。 回头盯了薛百花半晌,惜福红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肯定是因为昨日施翠烟只带自己到树上避难,害得薛神医要一个人应付这些山贼,她定是怪自己没让施翠烟带她一起,所以生气了。 "花儿,下次我会让施翠烟也带上你的。"惜福红老实道。 薛百花闻言,果然绽放个迷死人不偿命的笑容:"……好啊,下次阿福千万要让施姑娘带上本医,好让本医可以窝在你的怀里一觉天明,嗯?" 惜福红驀地寒毛竖起,怎么觉得自己又说错话了? "你们嘀咕什么呢?"施翠烟迎面走来,手中不知哪里变出的布包,里头银子晃得叮噹响,另一手拿了两把大刀,把柄上镶了两颗宝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薛百花见她过来,倒很自动上了马车,看来她真讨厌施翠烟。惜福红上前帮忙安顿好收刮来的东西,不免觉得施翠烟过分了些,再怎么说也是死人的东西,银子就算了,连刀都带走,这样不太吉利啊。 "我看……还是不要吧?"惜福红望着手中钢刀,诺诺说道。 "不要?傻子才不要,上头那颗宝石挖出来可卖多少银子你知道吗?少说也有三十银,这么好的东西怎么可以随地乱丢。"施翠烟嘖嘖两声,笑道:"妹妹这是顾忌死人东西?放心,这刀估计也是从别人那抢来的,咱换了钱还不是一样?" 惜福红明白自己说不过施翠烟,只好把刀放好,跟着跳上马车啟程。途中,无预警的飘起细雨,惜福红拿了外衣盖在头上,施翠烟只说一点雨还不碍事,就加快马速赶往下个城里。 行车约莫一个时辰,路上雨势没有渐大,丝丝拍打在脸颊上有点搔痒,惜福红仰头抹了一把脸,忽地看见天空中有个黑点盘旋,那顏色与乌云相近,若它没动还真看不出来,正当惜福红疑惑时,施翠烟倏地将马疆交到她手上。 "惜妹妹,暂且帮个忙。"语毕,她忽地跳起。 惜福红见她这举动,再仰望天空,那块盘旋的影子又晃了两圈,这时听见鸟禽的嘶鸣,剎那黑影俯衝而下,她定睛细看居然是那日在船上看过的大鹰。只见施翠烟左手高举,苍鹰有默契地抓住她的手臂拍翅停下。 "雨天还来,不怕摔断翅膀?"施翠烟低笑的顺了顺苍鹰的羽毛,熟练的解下脚爪上的书信,然后手臂一震道:"去躲雨,别伤了。" 苍鹰彷佛听得人言,牠振翅高飞,离去前又嘶鸣几声。惜福红见牠苍灰色的影子隐入树林,只觉得非常有趣。竟然有鸟禽能听懂人言,看来施翠烟养的大鹰定是聪明绝顶,要是她当初在穀里养的小鸡也可以明白人话,她就不用老跟在牠后头追了。 "嘻嘻,太好了。"施翠烟看完手中的信纸,得意洋洋。 "怎么了?"惜福红仰头望着她。 却只听闻一句:"皇天不负苦心人。" 章三十五 正邪交涉 站在红漆大门前,惜福红冒着细雨仰头望着匾额,上头提了四个大字:武林分舵。 几刻鐘前,她听施翠烟说皇天不负苦心人,接着她们就进了沺裕城,没进客栈反而到这来。施翠烟用力敲了几下门板,半晌,有个身着素衣的小童前来开门,他先是打量眼前的施翠烟和惜福红。 "你去通报一声,说黑龙环尾送来了。"施翠烟瞥了他几眼道。 那小童听了黑龙环尾,也不用通报,直接敞开大门道:"盟主有令,只要是有关黑龙环尾的事情,直接进大厅便可。" 施翠烟听了柳眉一挑,倒也爽快的走进去,惜福红见了有些犹豫,她等薛百花下车后才同她一块儿进去。院里,气氛莫名压抑,兴许是阴天细雨,显得整个分舵暗沉无比,惜福红甩开莫名思绪,前脚踏进大厅,后脚还没站稳她就想逃了。 "有劳各位风尘僕僕赶来。" 只见诺大的厅堂里,正中央站着武林盟主辰堂鹤,右边是洛倾城,左边则是宵凄玉。施翠烟闻言,拱手回道盟主客气,薛百花则美目含笑欠了欠身。惜福红登时头皮发麻,尤其当她踏进厅里的瞬间,洛倾城锐利的视线彷佛要将她砍成两半。 "这位……"辰堂鹤见了薛百花,只觉得气势非凡,却叫不出名匯有些尷尬。 "这位就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妙手阎罗薛百花,"施翠烟见盟主窘迫的模样,抢先帮薛百花介绍一番,尔后又笑嘻嘻的转向她道:"我说辞可有错,小花儿?" "……小翠儿说得不错,待回记得跟本医领赏。"薛百花媚眼如波,红唇勾起的笑容顿时让气氛僵持,施翠烟听了也没恼,只是挑起眉头望着她,倏地眼神交接,彷佛能在空中擦出火来。 辰堂鹤正犹豫该不该打圆场,洛倾城突然开口冷声道:"交出黑龙环尾。" 焦点顿时转回愣在门口的惜福红,她踌躇上前,在厅堂正中央拿出黑龙环尾。那块黑岩雕刻的精緻半环,正是传说能开啟虎龙窟秘宝的关键钥匙之一,也是江湖武林争相寻找的宝贝。 "环可以给你们,可是我有条件,"惜福红股起最大勇气,她抬头正视辰堂鹤道:"你们拿了这个环,便不可再追究婆婆和欧阳家的恩怨,只要你们答应,不管是宝藏,还是环都可以给你们。" "原来是这件事,"辰堂鹤听了笑道:"惜姑娘和鬼婆的关係辰某也略有耳闻,既然你们犹如亲人,武林白道也不会强人所难,只要你把环给我们,自便不会再追杀墓情鬼婆。" "真的?"惜福红犹豫的望着辰堂鹤。 他一脸正气,大侠般的气势不容忽视,"在下以盟主之名保证。" 惜福红点头相信,并将手中的黑龙环尾交给辰堂鹤,接着又从衣袖里取出瓷瓶,她咬破自己食指,将血滴入瓷瓶后递给施翠烟。这解药是婆婆交代给她的,只要以血和着药粉吃下,便能解从命蛊的蛊毒。 事情办完,惜福红登时放下心中重担。她转身往门口走去,经过薛百花时突然被拉住,她回头疑惑的望着那张绝世容顏,只觉得她似乎在生气?惜福红欲摆脱她的手,那五指却像要嵌进她手臂般用力。 "……去哪?"薛百花冷声道。 "我要回去了,我答应婆婆的。"惜福红皱着眉回道。 "……阿福,你是本医的药人,可忘了?"薛百花换上妖媚的笑容。 惜福红听了却老实点头,她没忘自己身为药人,还中锋霜花的毒,但…… "无所谓。" 一句话让薛百花意外愣住,惜福红趁机摆脱箝制往外走。当她刚要踏出门槛,瞬间听闻啪声脆响,惜福红低头,竟见自己的腰间让东西圈住,转头看去,果然是洛倾城曾经酷刑过她的红皮长鞭。 "师妹,你这是做甚?"辰堂鹤面露薄怒,不料洛倾城依旧面无表情。 "不准走。"她冰冷的声音如同她冷酷的心。 "我已经把环给你们了,放开我!"惜福红紧张的想摆脱身上的长鞭,却怎么都弄不掉,洛倾城手臂一挥,硬是将她拖回中央。 "环是真是假还不能断定。"这是她不让惜福红离开的理由。 "那是真的!是真的!"惜福红恐惧的往后退,紧张的盯着辰堂鹤说道。 "鬼婆心性狡猾,你怎么确定她给你的是真货?倘若要走,也得等宝藏开啟再走。"洛倾城不肯放手,辰堂鹤见这般对峙十分难看,上前要洛倾城先收回长鞭再说,洛倾城瞥了他几眼,给面子的抽回鞭绳。 "惜姑娘,鬼婆的事情辰某已经答应不再追究,但如今惜姑娘也并非事外之人,这环暂且交由姑娘保管,在这也算一份子,我们都会同等尊重对待,还请惜姑娘暂时留下。"辰堂鹤说完,转身望着洛倾城道:"这样的安排,师妹可同意?" 洛倾城瞪着惜福红半晌,冷声道:"你若敢逃,无论天涯海角我都会治你和鬼婆的罪。" 惜福红闻言只垂下眼眸,辰堂鹤将黑龙环尾交给她,见惜福红没有拒绝就当她是默认。施翠烟在一旁看好戏,她吃了药后果然觉得身子轻盈许多,见闹剧结束便上前朝盟主拱手。 "这次宝藏我也有份,不知可否也让我留下?"施翠烟笑道。 "施姑娘客气了,倘若不嫌弃,我便让下人多准备间客房。"辰堂鹤回道。 薛百花听了,莲步走向武林盟主,娇笑道:"……本医也讨扰了。" "哪里、哪里。"辰堂鹤见了薛百花娇媚的模样,不仅有些头晕。 一下住进了这么多仙姿玉色的侠女,就算是见过大风大浪的辰堂鹤,一时不免慌了阵脚。有洛当家洛倾城,碧玄宫宵凄玉,翠玲瓏施翠烟,以及薛神医薛百花,每个在江湖上都广有名声,可说让他这个小分舵顿时蓬蓽生辉啦。 惜福红就没辰堂鹤这么乐观了,要她和四个迫害过她人生的女人住一起?那简直要了她的命,可无奈手中握有黑龙环尾,又同时背负婆婆赎罪使命,她必定得留到宝藏开啟才能离开,莫要让洛倾城污赖婆婆才是。 覬覦宝藏、师父遗愿、家族仇恨,当晚命运纵横,以黑龙环尾牵交织出的关係人全都宏一块儿,每人各怀鬼胎,心思深远,谁也不让谁,却又和谐的处在同一屋簷下。 直到小童说房间已备好,才结束短暂的静默。 几人随着僕僮离开,厅堂里只剩辰堂鹤和洛倾城。辰堂鹤呼出一口气,坐上太师椅端起茶喝了几口,洛倾城则双手复背望着门外,不知想些什么。辰堂鹤望了她几眼,只觉得这师妹做事太过霸道,莫要惹出麻烦才好。 "我认为留下惜福红并非明智之举。"辰堂鹤老实说出心中顾虑,"纵使我以盟主之名答应过不再追究鬼婆之事,但她毕竟和鬼婆同伙,若她趁虎龙窟开啟之际动了手脚,也会陷我们于不利。" "师兄是怕了?"洛倾城并未回头,她的话语始终冰冷。 "我只怕连累师妹和其他正道朋友。"辰堂鹤皱起眉头回道。 闻言,洛倾城回过头盯着他半晌,"她是个恶人,我不会甘休。" 看洛倾城逐渐远离的身影,辰堂鹤竖起剑眉。他的师妹到底在想什么?为了一个朴童如此执着可不是好事,黑龙环尾本可以直接拿到手中,她却让惜福红留下,念鬼婆再有胆量,也不可能在黑龙环尾上动手脚,那么聪明如他师妹,又怎会不知道呢? 只怕这点执着,连洛倾城自己也不懂。 雅致的卧房里,施翠烟坐在椅子上亮出雪白的手腕让薛百花诊脉,半住香时间,薛百花抬眼瞥了施翠烟,从衣袖中取出瓷瓶要她喝下,施翠烟也不疑有她一饮而尽。 "……这么放心?不怕本医毒你?"薛百花慵懒的起身走向床榻说道。 "咱们都是客人,没必要在盟主这添乱,倒是我体内的蛊毒都解乾净了?"施翠烟放下瓷瓶,整理身上的衣物说道。 "……都解了。"疲惫地打了声哈欠,薛百花不顾有外人在,悠哉的脱去单薄外衣。她翻身上床,媚惑的半依在锦被上,眼神勾着施翠烟,朱唇含笑道:"……还不走?是要服侍本医就寝吗?" "薛神医,好花儿,你这般挑逗,我又怎么捨得离开?"施翠烟灵眸转了转,娇笑地几步上前,忽地银针齐发,施翠烟机伶地旋身闪过,"唉哟,银针不长眼啊,花儿这般可是要害我破相?" "……滚,本医懒得理你。"薛百花闔眼转身,不看施翠烟。 见没嘴皮子可以耍,她自讨没趣的摸了摸鼻子离开。刚关上门,就见惜福红从长廊边拐弯走过,施翠烟见了狡黠一笑,反正夜还长着,她没打算这么早睡,便悄声无息的跟了过去。 惜福红无力的拖着步伐来到她的居所,小庭园很别致,有草木摆设,也有几座花圃,她先在院里转了几圈,低头喃喃自语,然后又对着夜幕长嘘短叹,施翠烟躲在墙边偷看,只觉得她这模样可爱极了。 难道待在盟主分舵,真让她这么苦恼吗? 几刻钟,惜福红似乎已经哀叹完,她转身开门进屋,回身正准备关门时,突然惊见一隻苍白的手拦住她的动作,抬眼,一张面无血色的人脸霎时探出,吓得她尖叫出声,施翠烟眼明手快,抢先摀住惜福红的嘴。 "嘘,是我,别惊扰大家了。"施翠烟眨了眨眼,凑进惜福红说道: "今晚,咱好好聊聊。" 章三十六 出于自私 惜福红坐在桌边,施翠烟坐在对面,两人大眼瞪小眼。 聊?要聊什么?还有什么好聊的?…… "唉,可惜啊,要是能来壶酒就好了,不知道盟主这有没有佳酿呢?"施翠烟垮下肩膀说道,她执起茶壶,替自己和惜福红个倒了杯凉茶,喝了几口又厌恶的推到一旁。 "……若没事…我想睡了。"惜福红盯着身前的茶杯,缓声说道。 闻言,施翠烟摆了摆手当作没听见,朝惜福红笑道:”其实我来是想谢谢你的解药,蛊毒果然都解开了。" "这本就是婆婆交代的,没什么,不必谢我。" 施翠烟瞧她闷闷不乐的样子,心里头不是滋味。她股起双颊,又不知该怎么安慰她,本来洛倾城要她留下时,心里还有些窃喜,至少惜福红不用这么快和她分开,但如今见她这么鬱闷的模样,忽然有点愧疚。 "惜妹妹别这样嘛,这里是盟主的地盘,没人敢欺负你的。"顶多就是洛当家偶尔耍泼辣,施翠烟无奈心想。闻言,惜福红居然扬起欣慰的笑容,朝她点了点头,算是接受施翠烟的安慰。 彷佛受到鼓励,施翠烟再道:"放心,我们姊妹一场,怎么样也会帮着你的。" 话刚说完,施翠烟立刻咋舌。她怎么还说姊妹一场?就是这该死的姊妹才害惜福红受到严酷的对待,想起骗她出穀,博取她信任后又背叛,施翠烟皱眉瞄向惜福红,就怕又让她给说闷了。 谁知惜福红居然没恼,反而红了耳根点头。 "…那、那…你能不能…今晚陪我睡啊?"惜福红低头小声道,这模样倒像撒娇。 她真怕了洛倾城,纵然盟主答应过会尊重她,但洛倾城却在大庭广眾下把她拖住,她怕晚上洛倾城会把她绑走,到时又用酷刑虐待她就惨了。所以这话虽彆扭,她还是希望施翠烟能留下。 久久等不到回应,她以为自己的唐突令施翠烟厌恶,有点担心的抬起头。却见施翠烟一脸呆滞,幽暗的烛光下,她的脸颊就跟自己脸上的印记一样红,惜福红尷尬的唤了她几声,施翠烟才激灵回过神,她习惯性的卷着间边碎发,尷尬轻咳。 "当然好,事不宜迟,睡吧!"施翠烟动作飞快的吹息蜡烛,伸手拉了惜福红就往床上带。黑暗中,她平缓激动的情绪,想刚才惜福红羞涩的模样,她以为自己要热昏过去了。 该死!怎么像个登徒子似的! "你、你做什么?!"惜福红在黑暗中惊叫一声,吓得不断挣扎。 "做什么?睡觉啊。"施翠烟瞇起眼眸,笑着将惜福红压进自己的怀里,像是在树上那般,让她趴在自己胸口上睡。惜福红不断推拒,明明在床上,为什么还要趴在施翠烟的怀里? "你放开我,这又不是树上,不会掉下去啦。"她奋力撑起上半身,忽地天旋地转,她被施翠烟压在身下了,正想开口,施翠烟却头枕在她的胸口,磨蹭几下道:"是阿,既然不是在树上,那就这样吧。" "为什么?"惜福红无奈问道。 "我高兴。"施翠烟坦然回答。 "……" 屋内恢復寧静,惜福红不是不想挣扎,而是因为她的四肢被施翠烟的手脚给缠住,她想开口,施翠烟的秀发就扎在她的唇边,连喘口气都难,这么重的人压在胸膛上,果然难受。 有时候,她真觉得施翠烟是个大孩子,想干麻就干麻,拿她没办法…… 扭动身子,见施翠烟好似睡着没有反应,惜福红无奈的叹口气。她听着耳边传来平稳呼吸声,不知不觉间解放松了身子,她犹豫地抬手回抱,怀中娇小柔软的身躯竟给她莫名的安心感,当下疲惫袭来,惜福红闔眼也跟着沉沉睡去。 翌日,她是被久违的鸟鸣声给吵醒的,睁开双眼,只见诺大的床榻上就剩她一个人,揉了揉压闷的胸口,惜福红翻身坐起。桌上,摆着一碗清粥和两颗馒头,她下床简单抒洗后,饿得拿起馒头先咬了两口。 香甜的滋味弥漫口中,她开心的弯起眼睛品尝再简单不过的食物,只觉得心中烦闷的事情好似都烟消云散。沉静的用完早膳,难得心情好地亨起小曲走出房外,映入眼帘的美景令她身心舒畅,茵绿的矮草随风摆动,树叶摩擦发出沙沙声响,五顏六色绽放的花朵,以及枝头鸣唱的鸟儿。 好久没有这么安逸了。 惜福红悠哉的再院子里间逛,她步出长廊,刚拐弯就看见她不想见的人。只见柳树垂扬,雅致的院子里有座小池塘,池里荷叶略黄,此时并非荷花盛开之季,岸边有个湛青色的亭子,亭里有位仙风道骨的人正在打坐。 宵凄玉一身玄衣,发冠碧绿,寧静的坐在亭里。她感觉有人过来,便缓慢睁开双眼,那双曾经受过伤,甚至盲眼不能视的双眸,正毫不避讳的看着惜福红。漆黑的瞳孔,彷佛更深的夜,虽不见任何光芒,却忍不住被深深吸引。 "惜姑娘。"她的声音温敦,犹如春风抚过。 惜福红一愣,见到熟悉的笑容却忍不住颤抖。她知道,那笑容是假的,宵凄玉所有偽装都让她着迷,偏偏都是假的。她咬着下唇,转头就跑,只因不想和宵凄玉待在一块,哪知转个弯又撞上人。 "对、对不起!……"惜福红瞥见一抹艳红,刚想退开就被对方拧住手腕。 "为何如此慌张?"声音一出,惜福红立刻知道来人。她抬眼望着洛倾城,差点没吓得腿软。洛倾城一贯冰冷,她的视线十分锐利,在惜福红脸上来回打量。 "放开我!放开我!"拼命的摆动手臂,洛倾城却不肯松手。 她看着惜福红铁青的脸,心里忽然不悦,于是加重手掌力道,几乎要把惜福红的手腕给捏碎,在听到她的哀呼时,一个略带粗茧的手指抚过洛倾城的手臂,宵凄玉来到她身后,温柔微笑。 "是在下惊扰了惜姑娘。"她让洛倾城放手。 闻言,她果真松开箝制。获得自由后的惜福红转头就逃,洛倾城则冷眼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转角,眉头紧簇起来。上次她也是这样逃走的吗?竟然趁她招呼师兄时让个小僮给放走了。 "洛当家不必对惜姑娘如此严厉,"宵凄玉同样望着惜福红离开的方向道:"惜姑娘是个老实人,不会对虎龙窟不利,洛当家这般霸道,只怕兔子逼急了也会咬人。" "咬人?"洛倾城冷哼一声道:"我倒想看看她有没有这能耐。" 另一头,惜福红在分舵里跑了半晌。她想回房,却在房外看见施翠烟和丫环有说有笑,于是她又跑开,却撞见薛百花在院子里看药经。好似不管她上哪去,都会碰上令她心烦的人,所以她越走越远,值到四周景色变得荒凉。 她不知道自己跑到了后山别院,在这,许多卧房都用木板给钉上,看起来老旧破烂。她来到一个乾涸的池塘边,底下只剩枯叶和碎石子,惜福红二话不说纵身跳下,深陷半个身子,她躲到隐密的角落窝在那动都不动。 至少这里不会遇到她不想看到的人。 风声颯颯吹起沙尘,惜福红闭起双眼将自己的脸埋在膝盖里。四周很静,偶尔会有鸟鸣叫声,她想,也许不该同意盟主的话留下来,她应该更勇敢的拒绝洛倾城,这样就不必待在这里受苦了。 唉,不知道婆婆抵达苗疆了没…… 叹了口气,她有些烦闷的捏了捏怀里的黑龙环尾,黑岩的质地有些冰凉,握在手中可以感觉到阵阵寒意,她低头望着环身,上头精緻的雕龙图案令她发慌,到底虎龙窟密宝里有什么?值得这些人争相夺取? 但不管有什么…… 都与我无关。 就在惜福红像只缩头乌龟,找到安静的角落躲起来逃避世人时,身为她口头姊妹的施翠烟,也正烦躁的满分舵找。怪了,她从一早就没看到惜福红,问了下人也都说没看见,莫非是让薛百花给抓去了? 于是她去找了薛百花,只换来十二隻银针和一句:滚!。 她又想,莫非是给洛倾城抓去了?但看到她和宵凄玉在亭里下棋就没过去问。 到底惜妹妹跑哪儿去呢?这个答案一直到太阳下山她才得到。有个下人说,早上瞧见个人影上了后山后就没出来,不知道是不是她口中的惜妹妹,施翠烟听了立刻轻功飞去,果然在乾涸的池塘里,看见了熟悉身影,只是…… 她却驻足不前。 那发颤的身子,是因秋风?还是因惧怕? 她躲在这里,是不想看见那些伤害过她的人? 那么自己呢? 思至此,施翠烟握紧拳头倔强的不肯离开。她知道惜福红恨她跟恨其他伤害过她的人一样,不会因为她对惜福红比较好,就抹灭之前做过的坏事,她对惜福红的好谈不上弥补,或许更切确的说…… 只是出于自私。 不顾她的感受,非留在身边。 "惜妹妹,你怎么躲在这啊?"换上嘻笑表情,施翠烟跳进池里蹲在她身边道。 那么,就再留久一点,再任性一点…… 惜福红见了施翠烟来,满脸讶异,她以为已经躲得够隐密,不会让人发现,怎么还是被施翠烟给找到了?她露出丧气的表情,施翠烟却突然伸手将她搂进怀里,不容反抗的紧紧抱着。 "以为躲在这我就找不到了?"贴着她的耳廓,施翠烟笑道:"我可是翠玲瓏啊,无论你躲在哪里,我都有办法找到,所以,日后记得能跑多远就跑多远,最好远到我都找不了,那样我就会放弃。" "……施…翠烟?"惜福红疑惑的动了几下,只觉得施翠烟有点怪异。 对方却自嘲的笑笑。曾几何时…惜妹妹已不再喊自己翠姐姐了? "你饿了没?"施翠烟拉开距离,看着她笑道:"我替你留了菜,回去吃吧?" 不等惜福红回话,她已经抱着她跃出池塘。 回房的路上,施翠烟都牵着惜福红的手走在前头,一路无语。 章三十七 锋霜花毒 施翠烟觉得要更彻底一点。 她要将束缚在惜福红身上的枷锁……解得更彻底点。 这日清早,所有人包括盟主辰堂鹤都被召集到大厅里,施翠烟拉着睡眼惺忪的惜福红站在中央,四周分别是洛倾城、宵凄玉、薛百花还有盟主。大家对施翠烟的召集毫无头绪,但看到她牵着惜福红时,隐约觉得事情定和她脱不了关係。 "施姑娘,你让大家前来,可有重要的事情宣佈?"辰堂鹤首先打破沉默。 施翠烟额首点头,道:"我要你们别再欺负惜妹妹了。"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转移视线望着惜福红。宵凄玉温柔微笑,洛倾城冷眼相看,薛百花柳眉轻挑,辰堂鹤则尷尬的咳了几声。他当初说过,会尊重看待惜福红,而且保证不会让她在这被欺负,怎么施翠烟这是……挑衅? "施姑娘,请问有人针对惜姑娘吗?"辰堂鹤问道。 "是没有。"施翠烟回得倒乾脆,可马上又指向宵凄玉和洛倾城:"你们!别以为和盟主关係好就可以为非作歹,惜妹妹留在这已经很委屈了,你们最好离她远点,别妄想欺负她!" 惜福红见施翠烟这么帮她说话,不仅没有感动得泪流满面,反而吓得冷汗直流。她连忙上前拉下施翠烟的手,尷尬的扯着她的衣摆,眼睛怎么都不敢看宵凄玉和洛倾城此刻的表情。 "我想这其中有什么误会,"辰堂鹤抱拳说道:"辰某答应过惜姑娘,在这里不会以鬼婆同伙的眼光看待她,毕竟这里每个人都和虎龙窟有关,势必都是同船上的朋友,切以和为贵才是。" "是啊,同船上,可惜有个人没在这船上,"施翠烟灵眸一转,望向薛百花道:"小花儿,你说暂且待在分舵等候你两位弟子,虎龙窟秘宝应该与你无关吧?" "……本医才不希罕宝藏。"薛百花瞪着施翠烟道。 "那好,你替惜妹妹把药人的毒给解了!"施翠烟说得理直气壮。 辰堂鹤听见惜福红身上中毒,立刻蹙起眉头。薛百花听了脸色一沉,哪还有平日的慵懒妖饶?瞪大的眼珠把她的面容衬得跟罗剎一样。她性情高傲,又怎会听施翠烟的话?再说惜福红是她的药人,只要身上中锋霜花毒一日,她就逃不出她的手掌心,怎说解就解? "这个……"辰堂鹤为难的望向薛百花,"薛神医,真有此事?" 薛百花瞥了他一眼道:"……不错,阿福身上确实中了本医下的毒。" "那快帮惜妹妹解毒,你又不贪这宝藏,绑着惜妹妹做甚?既然我们都要去找虎龙窟,你又不跟来,若惜妹妹半路毒发死了,你可让盟主怎么做人?"施翠烟望着辰堂鹤,狡黠笑道:"盟主你说是吧?在场十二隻耳朵可都听你保证过了,会护着惜妹妹,若她死了,我可管不好自己的嘴巴囉。" "……无耻!"薛百花恶狠狠瞪着施翠烟,这摆明是用盟主来逼她。 "好说,我不过是个江湖说嘴的,可没有高尚情操,只要你替惜妹妹解毒,大家都好做人嘛。"施翠烟搂过惜福红,得意洋洋的笑着,瞧得薛百花都要气炸了。 可事实上,施翠烟却没十足把握。到底妙手阎罗会为了一个药人和盟主作对?亦或是和整个覬覦虎龙窟秘宝的白道作对?她只是揣测,猜高傲的薛神医不会为了惜福红和所有人反目成仇。 薛百花咬了咬下唇,沉默半晌。 "……本医可以帮阿福解锋霜花的毒,可是本医有个条件,”她美眸望向辰堂鹤,”只要盟主愿意拿出前年继位时,陀螺医侠赠送的延命丹,本医就替阿福解毒,如何?" "这……"辰堂鹤听了开始犹豫。那颗延命丹是当初他行走江湖时,结交的好友医侠送给他的继位祝贺,听说丹药是由八种罕见的延命草用三年时间,不分昼夜煎煮,以熬出的药汁提炼成丹,吃了能延年寿命,是个堪称仙丹的宝贝。 这么好的东西,要他为了一个鬼婆同伙放弃,实在…… "可以!"洛倾城不等辰堂鹤考虑,竟一口答应。 "师妹?!"讶异的抬头望向洛倾城,辰堂鹤皱着眉很是不解。 "师兄,勿因小失大。"面对质疑,她不过两句话带过。 言下之意,她要辰堂鹤别为了颗效果不明的丹药,放弃了名声和虎龙窟秘宝。倘若惜福红中毒身亡,着了墓情鬼婆的当,那就前功尽弃了。直到现在,洛倾城还不能相信惜福红交出的黑龙环尾是真货,对恶人的行径,她始终保持怀疑态度。 "好吧,薛神医倘若想得到延命丹,只管替惜姑娘解毒,辰某必定双手奉上。"辰堂鹤一席话也没矫作,既然他同意师妹的想法,自然也不会扭捏。 哪知薛百花听完气得脸色红晕,她振袖一挥,不顾惜福红的安危,霎时三十四隻银针猛烈地射向施翠烟,几乎同时,三十四章纸符全数挡下,只听闻叮叮咚咚,银针随着纸符全部落地。 她转头瞪向宵凄玉,对方只回以盈盈浅笑。 "神医,你这是什么意思?要针灸也得说一声,突然飞来这么多银针可是想扎死惜妹妹不成?"施翠烟瞄了眼地上银针和纸符,她本是有自信闪过,只是没料到宵凄玉会出手帮忙,真是省了她力气。 "……哼,要解毒,拿去!"薛百花从衣袖掏出磁瓶发狠的扔向惜福红,却被施翠烟轻松接过。她将解药递上前,不断催促惜福红马上饮下,她在眾人面前解了身为薛百花药人的毒,意味从今以后,两人互不相干。 "惜妹妹,毒解了,你还不快谢谢薛神医?"施翠烟满意的娇笑道。 惜福红慌乱中忙向薛百花道谢:"谢谢神医。"只因她没有预料薛百花会替她解毒,没想到她有朝一日还可以恢復自由之身,不再背负药人的名义,那真心绽放的感激笑容,却让薛百花气得差点吐血。 "……你就不怕本医给的是瓶毒药?"薛百花表面嘲话惜福红天真,内心里却正因为谢谢神医四个字在淌血。曾经两人度过的日子,彷佛梦一场,那些曖昧的甜言蜜语,亲密无间的举动,都让这四个字抹去。 原来她薛百花在惜福红心中永远只是个神医,而不是亲密的花儿。 惜福红不懂薛百花的心思,双手剧烈一颤,药瓶险些掉落地面。 "没事,"施翠烟见状搂紧惜福红,低声安慰道:"神医已经收了盟主大礼,又怎会狼心狗肺的喂你毒药?倘若她真毒死你,恐怕神医也难全身而退。" 眼神若有所指的瞄向洛倾城,看她如此重视惜福红的性命安危,不惜要盟主让出延命丹也要替她解毒,这份执着实在过分显眼。想在这杀了惜福红?她薛神医怎么可能笨得拿自己性命开玩笑?惜福红不过是她区区一个药人罢了。 薛百花气归气,还是顾忌的瞥了洛倾城一眼,最后只能冷哼离开。施翠烟看薛百花妥协,心中很是得意,想她一个江湖通,就让妙手阎罗被迫放弃个药人,而且这人还是惜福红,她就笑得合不拢嘴。 紧张的对峙已过,辰堂鹤打圆场眾人纷纷散去。施翠烟拉着惜福红到院子里弹琴说笑,只是惜福红没有心思听琴,她想起薛百花走前的那丧气的模样,心里有些不自在,她明明答应草木姊妹要照顾好她师父的,怎么又惹得神医不高兴呢…… "惜妹妹,你说我弹得可好?"施翠烟歪着头,眨了几下秋波问道。 惜福红没她这兴致,皱起眉,道:"你不必如此的……" 虽然她很感激施翠烟替她说服神医解毒,可是她用这方法,怎么像在欺负神医呢?害得两人失和,她可不想成为罪魁祸首。但惜福红不知道,施翠烟完全出自于真心,甚至带有自私的不希望惜福红和她人勾搭关係。 "惜妹妹哪里话?我可是看在咱姊妹一场,才帮你的。"施翠烟挪身依上惜福红,倒进她怀里笑道:"妹妹要是不满意,可去让神医再毒你一毒可好?" "当然不好!!"惜福红脸色唰白,她好不容易解毒,干麻又去让神医毒她? "那就对啦,做什么愁眉苦脸?要不姐姐日后再替神医找个药人,行不?"施翠烟在她怀里蹭了蹭,不知是因为她太专注这问题,还是苦恼薛神医,总之她难得没挣扎,这让施翠烟很满意。 "两位姑娘的感情真好。"此时宵凄玉莲步走来,一身清雅。 惜福红看见宵凄玉忽然跳起,摔得施翠烟整身倒在软榻上。惜福红慌张的看了眼两人,低头说先回房了,就飞也似的跑走。 "宵姑娘定会弹琴,何不来一曲尽兴?"施翠烟半卧软榻,慵懒的模样没有薛百花妖嬈,却多了几分可爱。 "那么在下野人献曝了。"宵凄玉取过长琴,一双俢长有力的手指便抚上琴弦,登时一曲几多愁流泄而出,馀音繚绕,婉转悽楚,这曲少了画舫名妓那般哀愁苦闷,反添增了一丝苍凉感慨。 施翠烟望着美人如玉,琴音乐耳,可说是被迷得如痴如醉。曲罢,施翠烟立刻坐起不断拍手,她直说宵凄玉太过谦虚,能有这般琴艺已是不可多得,而宵凄玉闻言,也只是回以温柔微笑。 "宵姑娘成了道姑实在可惜,倘若是平凡女子,定能嫁入富家,享受荣华富贵。"施翠烟惋惜的望着她,只觉得这女子如此得体大方,不该在江湖里打滚,应该嫁个好夫婿,养几个白白胖胖的孩子。 "施姑娘不也是个好姑娘?"宵凄玉垂眸说道。 "嘻嘻,多谢夸奖,"施翠烟坦然接受讚美,灵眸转了转,翻身趴在软榻上,双手拖着下巴,望着宵凄玉道:"我听说碧玄宫弟子积极探查各大墓地,可是在寻找白虎环头?" "正是。"宵凄玉没有避讳,直接坦承。 "真让人心急啊,"施翠烟噘了噘嘴,道:"找环头的是人?还是鬼?" "是在下的同门师妹。"宵凄玉望着她柔声道。 "真可惜,我真想见识一下碧玄宫牵魂引尸的好功夫。"施翠烟叹道。 她见宵凄玉又拨弄几番琴弦,不成曲,几声琴音飞扬。施翠烟忽然趴伏到宵凄玉腿边,她双手一撑跪坐起来凑近宵凄玉,两人距离贴得极近,对方也不闪不躱。 施翠烟瞇起眼眸,笑道:"我怎么觉得惜妹妹很怕你啊?" 宵凄玉回望她,半晌,温柔笑道:"无妨。" 章三十八 荒城密报 深夜,小廝撑着伞跑在前头,不时回眸瞄了几眼,只觉得心底发毛。 后头,两名玄衣女子前后进入院里,她们腰间佩带长剑,发丝有些紊乱,苍凉的月光照得两人脸色发白,轻盈的步伐听不见动静,活像是两隻女鬼,要不是其中一个亮出碧玄宫铜牌,小廝打死也不敢领两人进屋。 这两人便是碧玄宫弟子,秦柯芸和方琦儿。 "盟主马上就到主厅,两位姑娘请稍待片刻。"小廝压低脑袋,灯笼照过路面时竟见有五道影子,登时吓得浑身发抖。他知道碧玄宫奇门异术特别邪门,明明在场只有三个人,哪来的五道影子? "还躇着做什么?该干啥就干啥去!"方琦儿警惕的说了一声,小廝立刻慌张逃开。 秦柯芸朝她额首微笑,接着迈进门槛,身后方琦儿小心翼翼关上木门。厅堂里,烛光火红,仅有两道火光还照不明诺大屋舍,只见摇曳明灭、光影晃动间,墙上五道黑影乱窜,直到辰堂鹤、洛倾城和宵凄玉入厅时,影子才安静下来。 "有劳两位姑娘,此次探查可还顺利?"辰堂鹤见了两人,立刻抱拳问道。 "不过就一堆亡灵怨魂、殭尸妖魔的,没啥顺利可言囉。"方琦儿促狭回道。 辰堂鹤听了笑容一僵,本来和碧玄宫打交道的是洛倾城,可师妹无论如何都不肯罢手虎龙窟秘宝,他才接手管了这事,根据宵凄玉的说法,上回捕捉到的殭尸许河,逃窜回去的就是荒城岗,所以几人才会到附近的武林分舵暂待。 "琦儿,莫要胡闹,"秦柯芸朝瞥了眼,转头向辰堂鹤抱拳回礼:"师妹失礼,还请盟主见谅,此次前往荒城岗确实有所收穫,其次,百里也确实在那。" "所以白虎环头也在荒城岗?太好了!是不宜迟,立刻出发!"辰堂鹤握紧双拳,满脸雀跃,他回头看了洛倾城一眼,却讶异的发现她并不高兴,神情依旧冰冷,辰堂鹤正想开口询问,宵凄玉却先站前一步。 "盟主,且先听秦师妹详尽。"宵凄玉温柔笑道,起手示意秦柯芸细说。 "是,师姐。"秦柯芸从衣袖中掏出一张破旧的羊皮地图,上头墨蹟几乎磨损,依稀看得出是城府的标示图,"这是从官府墓挖到的城图,里面详细标明城中各区位置,我和方师妹按照图中指示,探便了整个荒城,就在中心位置,也就是寧家的宅府中,发现有很强的邪气,所以猜测,百里就躲在寧家地窖里。" "嗯,看来放走许河再追踪是对的,他果真受到百里尸气所化。"宵凄玉垂下眼眸,"寧家恐怕受尸气影响甚重,倘若带人前去并非良计。" "荒城岗本是繁华小城,若非受到瘟疫感染,城民也不会死伤惨重,尔后又成为尸身乱葬的荒城,那些因病死去的城民怨气太重,受到百里尸气影响,正燥动不安,只怕宁家地窖阴气冲天,下去恐凶多吉少。" 秦柯芸将手中的地图交给宵凄玉,细心解释寧家的入口位置。方琦儿杏眸轻转,她想碧玄宫鲜少插手江湖世事,却因凄玉师姐的坚持,竟和洛倾城以及辰堂鹤成了同伙,到底凄玉师姐心里打什么算盘?她有些好奇。 莫非师姐喜欢洛倾城? "不可能吧……"方琦儿摸了摸下巴,思踌的看了眼洛倾城。 不料这眼让洛倾城对上,她面无表情,冷声道:"何事?" "嘿嘿,也没什么,我只是好奇凄玉师姐帮助外人,到底是怀着什么心思?要知道,我们碧玄宫的弟子除非师命,否则鲜少出宫,尤其像凄玉师姐这般心思淡薄之人,又怎会竭力帮你们找白虎环头呢?"方琦儿正大光明的打量洛倾城,她确实生得好姿色,可惜眼神太冷。 洛倾城闻言,没多说什么,只是将视线转到一旁与秦柯芸谈话的宵凄玉身上,见洛倾城不理自己,方琦儿不满的噘起嘴,她何时招人这般无视了?这洛大当家未免太自大高傲,她正想说些什么,宵凄玉却忽然唤来小廝。 "麻烦去请惜姑娘过来。"宵凄玉微笑道,小廝听了赶忙传唤去了。 "惜姑娘?莫非是救了师姐的那人?"方琦儿疑惑的问道。 "正是,"秦柯芸来到方琦儿身边,"惜姑娘也在分舵。" 方琦儿讶异的啊了声,她见到惜福红已是几个月前的事了,那时凄玉师姐因为探坟被伤了双眼,所幸尸毒未侵才侥倖逃过一劫,就是那时她知道了惜福红这人,还听说黑龙环尾就在她身上。 "惜姑娘和施姑娘来了。"小廝跑进厅堂说道,惜福红和施翠烟跟在后头。 "这么晚了,还让不让人睡啊?"施翠烟打着哈欠,模糊说道。 "打扰施姑娘是在下失礼了,不过在下只请惜姑娘,怎么……"宵凄玉望着离开的小廝,抱拳向施翠烟道歉。 见状,施翠烟搂过惜福红笑道:"有什么办法呢?谁让我和惜妹妹睡一块儿?" 洛倾城闻言蹙起眉头,眼神冰冷地盯着施翠烟搂抱惜福红的手臂,道:"师兄可怠慢客人?没给施姑娘一间房吗?" "这个……施姑娘可是住不惯北厢房?"辰堂鹤尷尬问道。 "不是,惜妹妹说怕鬼也怕恶人,才要我陪着睡的,正好,我一个人也无聊,晚上抱着妹妹可以聊天,所以这几日都到妹妹那儿同˙床˙共˙枕。"施翠烟笑得像只小猫,她不顾惜福红的挣扎,将人抱得更紧,眼神挑衅的勾着洛倾城。 "恶人也怕恶人?"洛倾城眼神一凛,箭步上前抓住惜福红的手腕,"让开。" 她瞪了施翠烟一眼,要她放开搂住惜福红的双手。施翠烟却嘟起朱唇,硬是抱着惜福红退了一步,顿时两方就在厅堂内拉扯惜福红,见这般景象,辰堂鹤无奈的皱起眉头,他轻咳几声,示意宵凄玉上前阻止。 "在下想请惜姑娘同行,前往荒城岗寻找白虎环头。"宵凄玉来到三人之间,微笑道。 "要找你们自己去找,干麻偏要抓惜妹妹去?"施翠烟伸手想挥掉洛倾城,反被她施力一带,拉走了惜福红,"放开惜妹妹!你这恶人!" "恶人?"洛倾城挑眉只觉得好笑,她低头凑进惜福红问道:"你怕我?" 惜福红何只怕?她简直吓得头皮发麻,吭都不敢吭一声。倔强的想抽出手腕,却被对方握得更紧,幸好宵凄玉覆上洛倾城的手要她松开,这才让惜福红获得自由,她安静的退到门边,无论是谁她都警惕。 "探寻白虎环头需要用到黑龙环尾,还请惜姑娘务必答应。"宵凄玉见惜福红如此惶恐,也不敢多加靠近,便远远的微笑拱手道。 "那把环尾给你就好,何必为难惜妹妹去?"施翠烟不满喊道。 "放肆!"洛倾城跟着怒駡,"当初师兄承诺放过墓情鬼婆,就是因为黑龙环尾在惜福红身上,竟然她也同意留下,表示也与虎龙窟秘宝脱不了关係,怎能随意託付黑龙环尾?除非她不在乎鬼婆安危,想要毁约。" "不是的!!"惜福红闻言立刻反驳。 "惜姑娘这是答应了?"宵凄玉望着她,温柔问道。 这下惜福红无话可说,她不想去,但碍于洛倾城,她没胆说出口。施翠烟见她为难的模样,想替她辩驳,但料想惜福红看重鬼婆安危,劝了等于没劝,因而她握紧拳头,将所有不满与无力拳发洩在手掌里。 "唉哟,大家怎么了?不过是去荒城岗,又不是送死,再说有我跟两位师姐同行,惜姑娘不会有事的。"方琦儿连忙出来打圆场,她见凄玉师姐一说要把惜福红带走,每个脸色阴沉,好似师姐是要把惜姑娘卖了一样。 "不,此次只有凄玉师姐和惜姑娘二人上路。"秦柯芸回道。 霎时施翠烟和方琦儿异口同声喊道:"不行!!" "惜妹妹心思单纯,要是被宵凄玉推进鬼坟欺负了怎么办!"施翠烟抗议。 "惜姑娘不会武功,半路发生意外还不扯了凄玉师姐后腿!"方琦儿忧心。 洛倾城也一改沉默,居然皱起眉头道:"我也去。" 两位当事者来不急回话,秦柯芸长袖一振,神情肃穆道:"我同师姐商量过,荒城岗阴气与尸气过重,倘若下去地窖,只怕普通人会招怨灵勾魂,唯有像凄玉师姐这般修行颇高,方能全身而退,但凄玉师姐顶多再看顾一人,所以才请惜姑娘带着黑龙环尾前往,藉由双环感应,缩短处于地窖之时间。" 语毕,在场的人都瞬间安静。 施翠烟没有理由让惜福红退出,洛倾城不肯让黑龙环尾随便易主,方琦儿儘管担心宵凄玉,却也不敢忤逆秦柯芸,而辰堂鹤本就只关心白虎环头,所以有任何异意。 "惜姑娘?"宵凄玉温柔的压迫让她不敢对视。 七个人,十四隻眼,惜福红被沉重的气氛压得喘不过气。皱着眉,她想拒绝却开不了口,时间彷佛停止,就等她一声答復。惜福红往后挪了半步,胸前的黑龙环尾轻声发响,垂眸,抿了抿嘴,为难道: "一切依宵姑娘安排。" 章三十九 鬼灵相伴 沺裕城往南约百里路便会抵达荒城岗,宵凄玉请辰堂鹤备了两匹良马。她站在马前只手画符,分别在两匹马的额上轻点两下,牲畜感知总比人类来得敏锐,尤其像马这般灵性颇高的坐骑,更容易看见所谓的鬼魂,为了避免进荒城岗后吓坏马儿,宵凄玉才下符掩盖牠们的天灵。 "凄玉师姐,"方琦儿手中递来包裹,她有些不安的皱起眉头,道:"荒城岗阴气甚重,尤其入夜后鬼灵肆虐,您千万要小心,别像上次那样突然失踪,要不我和柯芸师姐都不敢回碧玄宫和师父稟报了。" "多谢师妹关心,师姐自有分寸。"宵凄玉朝她微笑,温柔的摸了摸她的头。 秦柯芸走上前,将羊皮地图交给她,宵凄玉也是微笑点头。秦柯芸没有方琦儿那般娃儿脾气,做事起来冷静又可靠,是个非常优秀的碧玄宫弟子,有她前来帮忙寻找白虎环头,当真分担了不少重担。 "惜姑娘呢?"将包裹安置马背,宵凄玉回头问道。 "被施姑娘缠着不放,还在院子里。"秦柯芸无奈叹道。 方琦儿闻言,叉腰嘟囔起来:"唉唉,那个惜姑娘分明是个累赘,洛当家又不是不知道,让她跟去只会给凄玉师姐添麻烦,怎么不乾脆把环尾给师姐?真是……" "师妹,洛当家如此坚持,定有她的道理,既然事已说定,便不必再改。"宵凄玉柔声安慰,她并不绝得多带一个人或两个人会麻烦,更不怕被拖累,反正事情已定,她要做的就是将它完成,如此而已。 "惜妹妹!"施翠烟银铃般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只见惜福红奔跑在前,面容赤红不知是害羞还是生气,她手里没带包袱,倒是身后的施翠烟抱了一个,"惜妹妹这你带去啊,荒城岗可是个死人岗,没人卖吃的,你要是饿了里边有乾粮,我还放了火摺子,还有些衣物。" "不用了,辰盟主说荒城岗两个多时辰就到,不必带这么多东西。"惜福红尷尬的摇头,她见施翠烟替她准备的包袱,满满一团里头不知塞了多少东西,昨晚宵凄玉说要简便上路,惜福红只能婉拒施翠烟的好意。 "惜妹妹不必害臊,我这做姐姐的帮不上什么忙,替你打包行囊还是可以的。"硬是将手中的包袱塞进惜福红怀里,施翠烟笑得像只得意的小猫。 "……你当阿福是逃难不成?这么大一个多沉啊。"薛百花冷不防出现在惜福红身边,吓得她手一抖差点把包袱摔在地上,她转头看见神医脸色苍白,不自觉想起那日给她解药时,神医沮丧的模样。 "神、神医……"惜福红懦懦喊了声,换来薛百花美眸冷瞪。 这个阿福倒好,自从解了锋霜花毒后就真和自己撇清关係,连昨夜商讨去荒城岗一事也没通知她,害得一早让喧哗的施翠烟吵醒,才从小童口中得知昨晚拟定的事。她看惜福红真是不要命了,居然答应宵凄玉和她去乱葬岗挖坟,那种地方除了阴气重,更有疟疾,就不怕染上不治之症? "……阿福,你忘了在彤绘城时,可是打死都不敢看殭尸的啊,怎么这回自告奋勇,跟宵道姑去抓鬼?"薛百花酸不溜丢的语气弄得惜福红不是滋味,她当然怕鬼,可是她更怕洛倾城。 "宵姑娘说会保我周全……"惜福红声音虽小,但在场人可都听见了。 "在下定会保护好惜姑娘。"宵凄玉朝她温柔笑道,惜福红听了耳根一热,她就是无法抗拒宵凄玉的温柔,纵然是假的,还是忍不住被牵引。 薛百花脸色一沉,咬着下唇扯过惜福红的手臂,她掏出一个青黄色瓷瓶递给她:"……本医也能保你周全,这是柚溏丹,吃了可以抗瘴气和毒气,寧家地窖封闭多时,千万别掉以轻心。" "谢、谢谢神医。"惜福红受宠若惊,她握着手中的瓷瓶只觉得胸口温暖。 没想到神医居然会关心她,而且不是因药人的关係。 不料薛百花却冷哼一声。神医二字从惜福红嘴里说出来令她十分不悦,她这么做可不是以妙手阎罗的身份,而是单纯以花儿对阿福的关心,只是阿福永远都看不见花儿对她的好,也不懂花儿对她的眷恋。 "凄玉师姐,事不宜迟。"秦柯芸仰头忘了眼天色,正色道。 宵凄玉点头,俐落上马,惜福红见了也骑上另匹马,她拉紧韁绳,只觉得心跳异常,某种强烈的不安在心头盘旋,她低声骂自己胆小,又深呼吸冷静情绪。宵凄玉见她准备妥当,便向眾人告别,韁绳一驾,两匹马徜徉而去。 阁楼中,辰堂鹤望着双手复背的洛倾城,背影看上去,她是那么孤寂,明明是个女子,却将情感与惧怕藏匿在冰寒之下,她外表是洛家唯一的独女,年仅二十的洛大当家,为了替家族报仇,竟强装成修罗模样。 如今的洛倾城,恐怕早已迷失自我。 "师妹担心?"辰堂鹤站了半晌,轻声问道。 洛倾城闻言,只略为转头,辰堂鹤没能看见她的表情。 "确实,"她望着窗下已看不见的奔腾身影,淡淡道:"我担心她使诈。" "师妹信不过惜福红,又为何执意将黑龙环尾交给她?若是怕鬼婆狡猾,掉包了黑龙环尾,师兄也可以把鬼婆抓来,何必用黑龙环将惜福红留住?"辰堂鹤不解,他想知道洛倾城到底想得到什么,究竟惜福红还能给她什么? 洛倾城闔起双眸,听着辰堂鹤的质问没有任何回应。 怕? 她害怕的事情太多,她怕鬼婆在环尾动手脚,害得扑空一场,她怕惜福红是鬼婆派来的奸细,会陷她们于不利,她怕虎龙窟秘宝根本没有洛家鞭谱,一切又得重新开始…… 再次睁开眼,她眼底儘是疲惫。 多年来的追逐与杀戮,让她已经厌倦这种生活。 "如果再找不到……"洛倾城抿了抿唇,放弃二字终究哽在喉头没能出口。 辰堂鹤握紧拳头叹了一口气,他上前拍了拍洛倾城的肩膀。这瘦弱的肩膀扛起了洛家多少怨恨与寄託?每次想起跪在师父和自己面前,那娇小又满脸倔强的洛倾城,他都不免心痛。 "是师兄说过头了,师妹别再鑽牛角尖,如今虎龙窟还没着落,鞭谱也是未定数。"辰堂鹤扬起笑容安慰道,他不想看到洛倾城如此无助的模样,她更适合一身嚣张红艳,意气风发,彷佛怎么都无法击垮的洛大当家。 而另一头,宵凄玉和惜福红已经风尘僕僕抵达荒城岗。惜福红拉紧韁绳跟在宵凄玉身后,只觉得背脊阵阵发凉。眼前,果真和它的名子一样,是个彻底荒废的城岗,房舍倾倒,尸骨曝晒,只要狂风刮起,还能嗅到当时疟疾散播,死伤惨重后的血腥气息。 虽是白日,却不知为何乌云笼罩,仰天不见有落雨跡象,纯粹阴风阵阵。宵凄玉跃下马背,改以牵引的方式来到一颗榕树旁,她把韁绳绑在粗状的树干上,惜福红见状也学她动作。 "我们就在此地等候天黑。"宵凄玉拿出包袱,从中取出五张纸符,黄底红字的符咒在惜福红眼中看来诡异,这时宵凄玉抽出小刀划破指尖,殷红的血珠滴上黄纸湛开彷佛一朵梅花。 惜福红不懂她为何如此,只安静的站在一旁看。宵凄玉食指与中指夹着符咒,口中念念有词,忽地往上一拋,符咒竟然腾空起火,几乎同时,她看见宵凄玉脚下的影子咻的声分散五道,一眨眼功夫竟然窜走了。 "那是什么?!"她头一次见到奇门异术很是新奇。 "是在下养的小鬼。"宵凄玉柔声解释。 "…鬼、鬼?!!"霎时头皮发麻,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宵凄玉见状点头微笑,看她如此怕鬼的模样,心底忽然想逗弄她一番,欲把之前眼盲时,将鬼魂覆在她身上的事情说出来,可话到唇边却止住。正因她当时看不见,所以才利用惜福红带她脱离深谷,打听到关于百里家祖坟一事,更发现她和鬼婆同党,以致于…… "惜姑娘不必担心,"她垂下眼眸,扬起安慰的笑容道:"此处怨气颇重,在下请出小鬼不过阻隔怨灵,祂们不会伤害你的,要是惜姑娘依然不放心,那么请把这个戴在身上。" 宵凄玉从颈间取下一条细绳,乍看下没什么特殊。 "这上面……好像有刻字?"惜福红接过后仔细打量,这才发现细绳上有密密麻麻的字跡,虽然看不出写了什么,但做工如此精细,定是很不得了的宝贝。 "这是固魂绳,只要带着就不必担心被恶灵侵身。"宵凄玉走到一旁准备打坐。 "你把绳子给我,那你怎么办?"若我戴着,宵凄玉就不怕被恶灵缠上吗? 她闭目养神,开口淡道:"无妨。" 碧玄宫第一大弟子宵凄玉,莫非还会让鬼灵覆身? 听闻惜福红的担忧,心底不免泛起笑意,笑她天真?还是笑她真诚? 有时她真搞不懂这个女孩,不断被人利用、背叛、污辱、伤害,为什么还要带着黑龙环尾回来?当她失明的双眸治癒好后,首次看见惜福红时,便觉得这女子长得非常普通,是那种在人群里让人过目即忘的市井小民,但她的声音却始终让自己忘不了。 盲眼时的句句关心,手掌心传来的温暖,被牵引时的安稳…… "惜姑娘……"宵凄玉轻声开口,她睁眼却没看惜福红。 "什么?"惜福红转过头,望着她如玉的侧脸。 ──你这般善心助人可是毫无目的? 宵凄玉想起之前问过她的话,那时惜福红没有给她答案。 "怎么了?"半晌得不到回应,惜福红尷尬的扬声再问。 这次,宵凄玉回过头,她笑容依旧。 "无妨。" 无论什么样的答案对她来说…… 都没有任何意义。 章四十 恕难从命 夜幕低垂,无星无月,宵凄玉睁开双眸,仰头,天空乌云不曾散去。 果然是受怨气与尸气影响,此地和人界已產生裂痕,放任不管只恐会沦为鬼城。但她并非为除鬼而来,纤手画符,驀地五道黑影从各方窜回脚下黑影,宵凄玉把捆绑于树干的韁绳松开,拍了几下马背让牠们先行离开。 转身,她蹲在惜福红面前道:"惜姑娘,醒醒,该出发了。" 惜福红颤了颤睫毛,朦胧睁开双眼,她见宵凄玉从身边离开,站在路边不知瞻望什么。打了几个哈欠,她依树站起,此时四周漆黑,怪异的是她竟然可以清楚的看见宵凄玉,彷佛她不受夜幕影响。 "好奇怪……为什么我看得见你?"惜福红往前走去,忽地脚底一绊差点摔倒,低头望去,原来是块石头,果然除了宵凄玉,她什么都看不清楚。 "在下将一隻小鬼覆在惜姑娘身上,那些鬼都是在下供养,所以惜姑娘才能如此清楚看见在下。"宵凄玉见她脸色惨白,却很努力的忍住没喊出声,"别怕,那鬼不会害你,跟着也有保护,要是惜姑娘还担心……" 她伸出手,朝惜福红温柔微笑。 "……谢谢。"惜福红牵上,她真怕这阴森恐怖的地方。 久违的温暖,令她心情安定下来。果然,和她之前牵着宵凄玉一样,牵着的手彷佛能给她勇气。宵凄玉握了握,无声的安慰让惜福红烧红了耳根子,她沉默的站在宵凄玉身边,尷尬的想说些什么,突然听见耳边有细碎的骚动声。 瞇起双眼,她看不清楚周围的景色,隐约觉得有东西正在挪动,而且速度很慢。咽下一口口水,她不打算探究那移动的是什么,宵凄玉见状,勾起唇角迈步往前。两人都提高警觉,幽暗中视线不良,其他四感便会特别敏锐,以致于惜福红绷紧神经,只要一有风吹草动就会吓得停下脚步,狠狠握紧宵凄玉的手掌。 "前面便是寧府了。"宵凄玉瞄了惜福红一眼,只觉得她瑟缩的模样挺逗趣。 "好像有东西……跟着我们……"惜福红随着宵凄玉牵引,颤抖的说道。从刚才起,就有种莫名的压迫感,耳边骚动的声音不曾断过,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可她敏感的觉得像是人,又不是人…… "是殭尸,"宵凄玉点头,她拉过惜福红让她能并肩和自己走一块,"但并非真正邪化的殭尸,不过是受怨灵覆身而动罢了,祂们不会伤害我们,只是好奇才跟着。" 惜福红听完背脊瞬瞬间发凉,连寒毛都竖起。原来那些噪动声就是尸身走动引起的,她刚才还说服自己也许是多心,原来她无意间看见的身影果真是个尸体,只要想到身后跟随数十个摇摆尸身,她就不敢停下脚步,差点就要拉着宵凄玉拔腿狂奔。 "惜姑娘,黑龙环尾可有反应?"宵凄玉停下脚步,惜福红吓得往她依去。 "什、什么?"不安的扭头往后,她慌张的拉扯宵凄玉要她继续走。 "寧府已经到了,惜姑娘,能否让在下看看黑龙环尾?"宵凄玉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背,只觉得她浑身冰冷,从刚才到现在都处于极度不安,即使已经让她戴上固魂绳,也牵着她,但恐惧没有减少,还反增。 ……这些依靠怨魂行动的尸身,有什么好怕? 自幼与鬼灵相伴的宵凄玉不明白,只能无奈的安抚。 "惜姑娘莫非在漆黑中看不见方向,而感到惶恐?"她低声询问,只见惜福红仰起疑惑的表情看着她。宵凄玉忽地松手,衣袖往上挥舞半圈,口中念诀,霎时六道幽光浮现,将她们包在中央。当下蓝光摇曳,惜福红看见光影处,果真围了一圈面目狰狞的脸孔。 "哇啊!!!"双腿一软,惜福红狼狈的跌坐在地。 宵凄玉弯下身,温柔的抚着她的头,道:"别怕,不会过来的。" 惜福红盯着被围在圈外的殭尸,果真没有继续靠近,甚至动都没动。惜福红稍微冷静下来,她仰起头望向宵凄玉,见她笑容不改,耐心的低声安慰,惜福红尷尬的点头,缓慢的从地上站起。 她掏出掛在胸前的黑龙环尾,没有异状。 "白虎环头果然在这。"宵凄玉满意的点头说道。 惜福红纳闷,低头看着黑龙环尾道:"什么意思?这环哪里不同了?" "黑龙环受到白虎环的影响,环身已经圈了一层青光。"她知道惜福红并无修道,自然看不见异像。对她这种修身养性之人,本不会如洛倾城那样毫无耐心,便柔声讲解给惜福红听。 "我们快去拿环吧,然后早些离开这……"惜福红上前牵起宵凄玉的手,她只想快些完成使命,然后逃离这鬼地方。 闻言,宵凄玉点头领她往前。冥火照亮的周围映出倾倒砖墙,宵凄玉拿出羊皮地图比照位置,就跟秦柯芸说的一般,此处是通往地窖的入口处,这墙恐怕是让百里给破坏的,她牵引惜福红小心越过石块,怪异的是那些受怨灵覆身的尸首,在两人进入寧府后,全都不敢再进。 他们狰狞腐烂的面容在冥火下怵目惊心,全都驻足于砖墙前不敢踏入一步。惜福红见状拧起眉头,虽然高兴那些尸体不再跟随,但也因为祂们这般举动,心头蒙上一层忧虑,莫非地窖里有祂们害怕的东西?因此才不敢再前? "惜姑娘?"宵凄玉已经打开通往地窖的木门,回头换了声。 只见惜福红双手抱在胸前,表情有些犹豫,她踌躇来到宵凄玉身边,垂首望去,老旧的石梯深不见底,不时冷风从下袭来,其中夹杂了一股潮湿恶臭的气味。到底下面会有什么?惜福红下意识握紧手中的黑龙环尾,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在下会走在前头,为了避免受到攻击,无法牵着惜姑娘了。"宵凄玉转头盯着地窖,语气非常慎重,适才吹袭来的风声中,夹带丝丝痛苦呻吟,如果没有猜错,寧家地窖便是私设地牢,通常富贵人家不免会有这种地方,用来教训不听话的僕人,偶尔动用私刑,有死伤并不奇怪。 惜福红听宵凄玉不牵引她,吓得慌张大叫:"别、别丢下我,下面好阴森,我不敢自己走啊……"眼角擒泪,她已经被逼得走投无路,如今能保护她的宵凄玉都不理她,那地窖凄黑不见五指,要是走散了…… 没预料到惜福红反应如此之大,宵凄玉一时也愣住,她回头望着那脸色惨白的小脸,只觉得胸口一暖,嘴角勾起的笑容更加明显。惜福红需要她,此时的惜福红不能没有她,全部的依靠和信赖都在她身上,这种被万般需要的感觉,令宵凄玉忍不住伸出手,轻柔的抚上她冰凉的脸颊。 "在下说过会保护惜姑娘的安危。"宵凄玉柔声道:"惜姑娘相信在下吗?" 现在除了宵凄玉,她还能相信谁? 惜福红用力点头:"我当然想信你,可是……能不能…牵着手?" "恕难从命,"她开口拒绝,果然见惜福红错愕一颤,宵凄玉原本抚着的手,改轻捏几下,柔软的触感让她心底异常甜蜜,"在下说了,地窖兇险未知,若牵着手,恐怕难以反应抵挡攻击。" "……嗯。"惜福红无奈点头,她没有像个孩子闹脾气,因为宵凄玉说得对。 "那便出发吧。" 宵凄玉起身,随手挥摆,她脚下的影子首先朝地窖窜去,这才迈开步伐往下走,惜福红见状,咬了咬下唇叫自己振作,也连忙跟上。石梯老旧,又因潮湿而布上苔鲜,惜福红除了绷紧神经外,还得分神稳住步伐,她虽然看得见宵凄玉,却不免跟得吃力。 "…宵姑娘,你等…呀啊!!"脚跟一滑,身子霎时往前飞扑。 还来不及回头,惜福红已经硬生生撞上她的后背,两人在台阶上踉蹌几步,最后宵凄玉抬手抓住石墙缝细,全身压低才让两人没滚下楼梯。惜福红狼狈的趴在她背上,胸口急促喘息,她差点以为要没命了,天知道这石阶多长,只怕脑袋多撞个几下就要头破血流了。 "惜姑娘你没事吧?"宵凄玉略微转头,无法看见惜福红的表情。 "……嗯,对不起。"意识到身前还依着宵凄玉,她顿时放心又尷尬。 "无妨。"宵凄玉待她站稳后才继续往下,但情况有些不同,因为惜福红正抓紧她的衣摆。虽说不能用牵的,她还是怕走散所以有点固执的抓紧宵凄玉的衣物,见状,宵凄玉没有反对,惜福红这般有趣的举动,使她嘴角微笑不自觉加深了些。 惜福红紧跟宵凄玉身后,自然没法察觉她的一派轻松。手边柔软的布料已经被她捏得皱巴巴,心情忐忑,耳边传来的风啸声越来越大,就连惜福红都听见风声中夹杂的凄厉哭喊声。 "底下有人吗?怎么…有叫喊声?"惜福红知道那绝不是人,但还是问了。 "是阴魂不散的怨气所发出来的索命声。"宵凄玉回道。 惜福红闻言扭紧衣摆,宵凄玉无奈笑笑,上衣都快被她给拧去了,正想回头安抚惜福红,地窖的深处却传来一声极为凄厉的怒吼,与阴风夹带的怨气不同,宵凄玉眼神一凛,她知道,百里已经发现她们了。 "就在不远处,咱们加快脚步。" 章四十一 元神出窍 宁家地窖,阴气冲天,这是惜福红唯一的感想。 她和宵凄玉下至底层,发现这里根本不是地窖,反而比较像迷宫。惜福红原本提议用火摺子照明,宵凄玉却说地窖密闭只怕烟雾散不去反而遮掩视线,便取符念咒引来冥火,虽不比火光明亮,但也够探查上路。 地窖里积水潮湿,冰冷的气息弥漫着怪异气味,惜福红拉紧宵凄玉,她们在宛如迷宫般的地底走了好几刻鐘,却完全没有进展。底下隔间多得吓人,完全猜测不了寧家当初建造时是打什么主意,竟将地窖建成如此模样。 "看来百里挑对了地方,"宵凄玉淡笑一声:"果真蜿蜒迂回。" 惜福红不懂宵凄玉这声轻笑的意思,这是讚美百里?还是觉得厌恶?反正她是越走心越慌,耳边的哭喊声不知何时已经变成咆啸,每声凄厉都震得惜福红全身颤抖,可她没有退路,只能硬着头皮和宵凄玉走下去。 "惜姑娘,请稍微退后点。" 惜福红正纳闷,登时轰隆巨响,附近碎石左又震动,耳边怨魂吼叫声越发悲凄,只见她们刚路过的石道碰的声砸下巨门,完全堵死去路,事发突然,惜福红才刚转过身,宵凄玉已经俐落抽出两张纸符。 "莫要再进,否则休怪手不留情。"宵凄玉对着空气说道。 眼前,惜福红什么也没看到,却在冥火飞腾处,惊见数十道黑影,甚至更多。 "就算抓了活人,你们也无法还魂。"语毕,纸符霎时射出。 凭空激出青光,纸符好似碰触上什么物体,竟然稳固悬浮,惜福红见了目瞪口呆,几乎同时,耳边的惨叫声更加剧烈,原本她听不清楚惨叫中的话语,现在她依稀能听出几句,那声声嘶哑所喊的都是求饶和诅咒,怨恨彷佛能穿透人心,惜福红咬紧下唇,只觉得胸口彷佛有东西要迸出。 就在她闷痛得几乎要跪下,宵凄玉突然伸手牵住她道:"莫要分心。" 温醇的话语划破声声惨叫,惜福红心神一振,胸口的鬱闷全然散去。她讶异自己的情况,知道定是受怨魂的影响失了神志,她紧张的咬住下唇,朝宵凄玉感激的点头。 "怎么回事?"她回到宵凄玉身后,疑惑问道。 "鬼挡路。"她微笑回道,好似谈论天气般轻松。 闻言,她只皱起眉头,稍微也习惯鬼怪之说,她压下大惊小怪的情绪。纸符在空中盘旋,不知宵凄玉用了什么办法,那纸符竟越退越远,映在墙上的鬼影也随之消失,又过了半柱香时间,宵凄玉才上前走了一步。 "兴许是受黑龙环尾影响,那些魂魄感知有强烈的灵气,便会纷纷靠来。"如此拖延下去也不是办法。宵凄玉回头望了眼砸下的巨门,想必两人已走进寧家地窖深处,只怕更进去会误触机关。 看来此处并非地窖或迷宫如此单纯,她想,这定是寧家陵墓。 "我们该怎么办?"惜福红上前抓住她的衣角,面色担忧。 "将计就计。"宵凄玉如此回答。 她领着惜福红拐进一个能称为房间的地方,但这房间有四道门,只是毫无门扉,实为通道的交接点。宵凄玉让惜福红站在中央,并请她拿出黑龙环尾,她指尖在环身画符,口念咒文,这次连惜福红都能清楚看见,黑龙环尾正发出淡淡幽光。 "等会儿千万别乱跑,待在这便是。"宵凄玉话刚说完,四周叫声随之震耳。 驀地纸符飞出,在两人周围圈成结界,冥火倏地飞腾照亮古道,惜福红初见宵凄玉所说的怨灵,那忽隐忽现的人形正不断涌来此处。宵凄玉起手抽出腰间软剑,这把剑虽伤不了人,但上头刻凿的经文足让鬼灵魂飞魄散,她旋身跃出,玄衫飞舞,在冥火下映出邪媚波澜。 惜福红第一次看宵凄玉使剑,不禁有些讶异,更是望得出神。那抹玄紫身影随着剑光翩然舞动,每招剑式从容不迫,却招招致命,她耳边听着怨灵的惨叫,赫然发现宵凄玉脸上的笑容依旧,恬静儒雅的气质与她杀戮间的狠戾形成强烈对比。 到底哪个才是她真正的模样? 她的温柔是真?她的无情是假?不懂,惜福红完全猜不透。她捏紧手中的黑龙环尾,心神不凝的望着杀敌护己的宵凄玉,也许更可怕的是人心,她就像蒙层人皮的魍魎,用温柔攻陷心防,再将其撕咬唾弃,那么她现在又该如何?在这里受她保护?哪怕这也是种陷阱?…… "惜姑娘!!"剎那惊唤,惜福红全身一颤,宵凄玉驀地一剑。 她没被刺重,耳边却清晰传来一声哀鸣,彷佛坠回阴寒深渊,声音逐渐消散。 "千万别分神,在下虽设了结界,但阴气与怨气不断加重,容易失了心志。"宵凄玉郑重提醒,也让惜福红登时回神,原来她在不知不觉间让鬼灵勾魂,差点就被牵引去了别的地方。 "我知道了。"惜福红跑回符咒设下的结界内,不敢再胡思乱想。 虽然这些怨灵伤不了宵凄玉,但数量却多得吓人,没完没了的不断从四面涌进,就是碧玄宫大弟子也会感到疲惫,她扬起无奈笑容,只觉得百里非常狡猾,竟让这么多鬼灵来干扰她的捕捉,着实有趣。 "既然如此,就请各位带路吧。"口念诀,手画符,宵凄玉收回长剑席地而坐。 在结界内的惜福红见她突然打坐,吓得全身发抖。这是做什么?莫非是打鬼打累了,打算先休息吗?好歹得通知一声吧?惜福红望着她笔直的背影,不知该如何是好,她见怨灵全都围着她,虽说无形,却已经将她的发冠给弄乱,再下去只怕会伤了宵凄玉。 但又不能走出去啊…… 毫无武功与修行的她,只怕被如此眾多的鬼灵包围,会遭覆身自残,她一边担忧宵凄玉的安危,一边又受她警告不能出界,就在天人交战时,她瞥见不知哪来的破布,竟然已经绕上宵凄玉的颈子。 莫非要勒死她?! "住手!!"惜福红冲上前扔开破布,她从后搂着宵凄玉的脖子,只觉得四周气场沉重,彷佛空气有好几十斤重全压在身上。紧皱眉头,原来在结界内她感受不到,外头舞剑的宵凄玉对抗的是这般压力。 "我们只是想找白虎环头,请禰们放过我们!求求禰们!" 那些怨魂哪知道惜福红说些什么,牠们受缚地之苦已过了百年岁月,执念过重不得轮魂,在阳间不断徘徊受苦,早已没了心思,不过是贪图活命的恶灵罢了。惜福红觉得四周都是无形的手,拼命要将她拉近幽暗,她更加搂紧宵凄玉,怎么都肯不放手。 就在怨灵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怀中身子忽然摇晃,幽香入鼻,登时身子一轻,四周惨叫消散,惜福红抬起头,只见宵凄玉朝她盈盈一笑,顿时内心找回寄託,她用力的拥紧她的肩膀,彷佛要将刚才的不安全部驱散。 "你、你不要突然不做声了!我很害怕,那些鬼都要抓你…所以…我……"怕宵凄玉责怪她跑出结界,惜福红慌张解释,但宵凄玉只是温柔的拍了拍她的手,然后拉起她。 "无妨,在下没事先告知,让惜姑娘担心了。"牵起她,宵凄玉笑道。 适才,她元神出窍穿梭地窖,跟随她供养的小鬼找到了百里躲藏的位置,其实她本不该妄做此举,只因元神出窍等于空了躯壳,若让怨灵覆身那便会一发不可收拾,说她自视甚高也好,奋不顾身也罢,她没料想抓紧时间赶回来后,见到的竟是惜福红护着她的模样,登时好气又好笑。 明明如此怕鬼,又不顾自身安危跑出结界,光护着她的肉身有何用? 不过,傻得无可就药,便是惜福红的性子。 "百里躲在地窖深处,请务必跟紧在下。"宵凄玉朝她说道,惜福红闻言点头。 长剑一执,纸符并出,笼罩东方古道的黑气霎时被划分为二,宵凄玉拉着惜福红快速跑过。没有结界护身,惜福红只觉得全身沉重,连脚都彷佛陷入淤泥,几乎抬不起来,她额首望着宵凄玉的背影,觉得她也跑得并不容易,咬牙,只能拼命跟上。 数十个拐弯绕得头晕脑涨,身边漆黑,耳边哀鸣,她跑得浑身是汗,各种心理压力和恐惧袭来,几乎要昏厥过去,她伸手抓住宵凄玉的衣摆,忽然失手滑开,重心前倾就要摔倒,驀地手臂一揽,抬眼,只见宵凄玉反身扶住她。 "就快到了,再撑会儿。"宵凄玉温柔依旧,主动牵起惜福红。 "嗯。"被有力的反握手掌,惜福红听了心头温暖。 这条暗道虽长,却没有机关,宵凄玉和惜福红跑了半个时辰,终于进了地窖深处。惜福红喘着气仰起头,这空间简直宽敞得吓人,两旁高耸石柱排列,上头盘旋奢华雕花,中央一块平台,两头石兽坐镇,张牙舞爪,气势诡异又磅礡。 这不是地窖…… "这是陵墓,大概宁家和当年皇朝有些姻缘,才有先皇御赐的祥麟兽。" "百里…和皇室有关?"惜福红喘了口气,疑惑道。 "不,"宵凄玉见她这般认真模样,勾唇笑道:"祂只是来避难的。" 章四十二 破棺而出 黑龙环尾,白虎环头。 惜福红站在幽黑的陵墓入口,看着宵凄玉往棺木缓步走去。身上的黑龙环好似有所感应,竟隐隐颤动,她低头将环取下收进衣袖,这时宵凄玉已经接近陈旧棺木约剩十步距离。 她忽然停下,半晌道:”躲起来。” ……躲? 惜福红左右探看,听话的找了个看似坚固的墙柱躲在后头。她小心翼翼探出脑袋,就见宵凄玉右手提剑,左手捻符,几声口诀后四周驀地冒出三十多道冥火包围棺木,青蓝色的火光瞬间照亮高台。 “在下碧玄宫宵凄玉,还请百里先生交出白虎环头。”她温醇的声音竟有丝霸道。 诺大的陵墓回荡宵凄玉的话语,一柱香的沉默不得任何回应。惜福红咽下口口水,她眨眨眼,莫非百里殭尸在睡觉?殭尸应该不用睡觉吧?她忍不住胡思乱想。 宵凄玉没得到回答,便浅笑几声,只见她右手长剑瞬挥,左手纸符射出。 砰!的声,陈旧棺木瞬间爆裂,就连高台都无法倖免,威力之大竟将石台中央炸出个大坑,惜福红躲在柱后看得目瞪口呆,双手掩柱耳朵,心脏正因刚才剧烈声响被吓得咚咚狂跳,只见宵凄玉轻身一跃跳离十丈,微笑温柔依旧。 “……大…胆……”灰尘弥漫间,一道嘶哑彷佛石子磨擦般粗糙的声音传出。 破碎的石台间,有个身影从底部缓慢爬出,不协调的肢体似乎是断碎的骨头,每晃动间都摇头晃脑,待祂爬上棺木时,终于能看清祂的模样。青蓝冥火下,枯瘦死白的肌肤散发森森鬼气,双眼两个漆黑窟洞,脖子以下只剩白骨为体,衣着破烂不堪,胸前掛着一块半月型的白玉坠,正是白虎环头。 “……大胆…凡人……”张口瞬间黑气涌出,嘶哑的声音好似并非百里所发。 “得罪。”宵凄玉拱手说完,忽地又提剑往前刺杀。 百里扬手挡剑,剑身与白骨瞬间接触,砍入三分,还来不及抽回,百里另只手猛地一擒抓住宵凄玉的左手,腐烂手掌黑气袭出,宵凄玉眼神一沉,连踢两脚将百里甩开,低头,被捉的手臂覆上一层青黑指印,正冒着淡淡黑烟。 尸气。 这层怨气与尸化引起的尸气,只要沾染上便难以消除,小则引来其他怨灵索命,大则直接毙命。当初她探查百里祖坟时便见识过,没想到数隔几月,怨气不但加重,还激起了祂的杀意。 这么不愿交出白虎环头? “…凡人…别妄…想……虎龙…窟…”百里垂首摇晃,缓慢朝宵凄玉靠近。 “既然百里先生不肯交出,那么在下失礼了。”就是把祂的人头砍下,也要拿到白虎环头。宵凄玉勾唇淡笑,浑身并出的杀气格外突兀,右手一收提回长剑,左手符咒漫天飞扬,剑身划破指尖,顿时鲜血洒上地面,驀地窜出数道黑影包围白里尸身。 “…哈哈哈!…哈哈!…”尖锐笑声犹如咆啸,百里口中黑气翻腾。 顷刻间阴气加重,空气瞬间凝结,黑影与黑气缠斗,百里弯身摇晃,宵凄玉提剑奔上前,旋身刺去竟让百里躲开,森白长指往上一抓直取宵凄玉的咽喉,反手挡去跳离五步,百里却紧随在后,彷佛被看穿招式,宵凄玉没了对付鬼灵的从容,虽然微笑仍在,却不免额角布汗。 惜福红在石柱后看傻了眼,前方已经交战好几刻鐘,依然难分高下,她不安的左右踌躇,眼看宵凄玉胸口喘息起伏,她知道刚才对付眾多鬼灵已经耗费不少力气,惜福红想上前帮忙,却又无能为力。 ──惜姑娘不会武功,半路发生意外还不扯了凄玉师姐后腿! 方琦儿一席话浮现脑海。她暗自咬牙,十分懊恼,果然不该答应宵凄玉前来的,除了帮不上忙,还得任她保护,现下若换上方琦儿或秦柯芸,哪怕是洛倾城,宵凄玉都不必如此吃力。 恍惚间,耳边传来哀怨叹息:”……死…啊…好惨…死……” “哇啊!!!……唔!”惜福红瞥眼撞见肩头趴了颗人头,吓得尖声怪叫,不想让宵凄玉为了自己分神,她迅速的摀起嘴巴。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已经围来了一群鬼灵,在诺大的陵墓里恣意飘荡。 我有固魂绳!我不怕!不怕!不怕,不怕…… 冷风忽地抚过颈项,就算有固魂绳她还是吓破胆,猛地从墙柱后跳出。几乎同时,一记瞪视袭来,转头瞬间竟与百里四目交接,空洞的骷髏双眸死盯着惜福红,剎那寒毛直竖,一种被看透的感觉压得她喘不过气。 祂知道什么……祂定是知道些什么…… “惜姑娘!!”宵凄玉一声吶喊换回惜福红。 抬眼,百里已经朝她过来,乾枯的手指彷佛要索命,不断朝她伸出。下意识抓紧黑龙环尾,惜福红往后绕过石柱,拼命往宵凄玉跑去,百里口中嘶哑尖叫,不明的愤怒回荡陵墓,鬼灵与黑影都因叫喊影响,居然都纷纷退开。 “刚才有好多鬼,我没忍住……”惜福红躲到宵凄玉身后道。 反常,她没有柔声安慰,反而收起笑容直视前方。惜福红顺着她的视线望前,百里张牙舞爪的朝她们过来,宵凄玉提剑挡在胸前,左手振袖将惜福红护在身后,眼神沉静,没了肃杀之气,多了几分慎重。 “…黑龙环……黑龙环……”百里不断呢喃。 “惜姑娘,请待在这别妄动。”宵凄玉瞇起双眸,就在刚才,百里见到惜福红时瞬间并出的杀气可观,祂早知道黑龙环在我们身上,那为何见到时还会做此反应?到底百里看见了什么? “…虎龙窟不能开啟…”百里踉蹌停下脚步,”虎龙窟不能开啟!!!” 转瞬怒吼,震得天摇地动。陵墓顶端洒下厚重尘土,地板碎裂左右晃动,惜福红重心一斜跌坐在地,她惊恐的望着百里,从祂口中涌出的黑气竟然吞噬了周遭鬼灵,甚至连宵凄玉供养的小鬼也一併吃了。 “怎么回事?!”她抓紧宵凄玉的衣摆,惊恐道。 “祂似乎不想让我们活着出去。”温柔轻抚惜福红的头,宵凄玉平静说道。 听她如此沉稳的语气,惜福红讶异地仰起头,她看见宵凄玉左手臂上的黑印,不仅心头发凉。莫非她中邪了?百里都要发狂了她却毫不在乎?惜福红有点害怕的往后挪移,尷尬地躲开宵凄玉的手站起身。 “你没事吧?”鼓起勇气,她悄声问了句。 “嗯?”回头,宵凄玉温柔微笑,她垂首看着自己的左手,淡道:”无妨。” 两人谈话间,百里已经将所有鬼灵吃个精光,祂空洞的眼窟朝向惜福红和宵凄玉,毫无皮肤阻隔的黑气从脸颊泄出,每步阑珊,却从没见祂倒下。宵凄玉提剑上前,恢復以往的温柔婉约,她的笑容很美,此刻充满妖异。 “最后一次,交出白虎环头。”语气竟如此蛮横。 “虎龙窟不能开啟…凡人妄想得到…绝不!绝不!!”弹指,身形一闪。 “小心!!”宵凄玉放声大喊,惜福红一个激灵侧身闪去。 百里诡譎的举动吓得惜福红浑身颤抖,她双腿发软,十步外百里就矗立眼前,祂身上恶臭无比,呛得惜福红频频做恶。宵凄玉见百里对着惜福红,神情一凛提剑上前,顿时一个剑花逼退百里,反身甩剑使去。 区区一个死人,居然如此固执。 “可笑。”朱唇轻起,一声不屑,宵凄玉不愿再浪费心思。 该固执的,应是活着的世人。 “死──!!”百里怒吼,双臂挥舞,黑气窜出,犹如数万隻手朝宵凄玉夺命。 见状,她不闪不躲,黑气缠身,她只长剑抵胸,双腿蹬出直直朝百里飞去,黑气如同利刃划破她的衣裳和皮肤,鲜血直流,宵凄玉却连眉头也没皱下,她不顾自身安危,强行突破重围逼近百里。 电光石火间,宵漆玉剑身插进骷髏胸膛,百里的手掌掐住纤细颈子。 “虎龙窟不能开啟!!”不断加重力道,祂要宵凄玉葬身此地。 “有…劳费…心…”语毕,五指划剑,殷红遍地,右手鲜红染上百里胸膛,急书咒文。 百里张口黑气流窜,宵凄玉闭起双眼口中念诀,转眼之间,咒文已覆盖百里前身。耳边震怒不止,宵凄玉嘴脚倘下一丝鲜血,驀地睁眼,左手探进破布间抓住白虎环头,百里登时伸手拦住,宵凄玉嘴角勾起。 “百里先生,入土为安。” 话语落下,瞬息红光乍现。惜福红站在远处看不清楚交斗的两人,只见黑色包围的圈子突然爆出红光,着实刺眼。她闭起双眸,耳边只闻隆隆巨响,狂风倏地刮起,满室沙尘席捲,身子好几处都被碎石击中,疼得她咬紧下唇。 “宵凄玉!!你在哪!!”惜福红放声大喊,她拼命瞇起眼寻找单薄身影。 “可恨的凡人!…后悔!!你们会后悔!!”百里咆啸声随着狂风回荡。 惜福红只觉得脚下石版一松,突然整身倾倒,她奋力跳到另一处,但很快全部地板都跟着迸裂。用力揉了几下眼睛,她望见宵凄玉半跪在石台旁,二话不说先冲过去,近到五步时她脸色瞬间唰白。 “你、你受伤了!好多血…你流了好多血!!”扑到宵凄玉身边,惜福红颤抖的看着她。 全身衣物破烂,露出的肌肤全都被利刃划开,血早已染红玄衣,宵凄玉头发散乱的半跪在一摊白骨前,手中握着沾染殷红的半月白玉。惜福红不断叫唤,却发现宵凄玉好似没能听见,她只望着手中的白虎环头,不做任何反应。 “你醒醒!宵凄玉!宵漆玉!!”不敢大力摇晃,惜福红只能在旁不断唤着。 片刻后她有了反应,只见她缓慢仰起头,漆黑的双眼望着惜福红。 “……菱雪……” 章四十三 真假难辨 一时语塞,惜福红愣住。 ……菱雪? “唔啊!!”脚下石板剧烈晃动,惜福红上前揽住宵凄玉,驀地远方巨响,只见两排墙柱顿时坍塌,她使劲拉着宵凄玉,她却彷佛出神什么也不知道,还傻坐在地上,惜福红抱不动她,只好圈住她的身子挡去上头掉下的碎石。 现在想逃也逃不了,惜福红瞪大双眼不知该怎么办,突然颈子一沉,宵凄玉伸手圈住她的身子,惜福红低下头,只见熟悉又温柔的微笑,倏地脚底忽空,来不及喊出声,已经和宵凄玉双双坠落。 巨石崩塌,棺木倾斜,白骨消散,天旋地转间惜福红什么也看不见,只觉得碎石打在身上很疼,沙吹进眼睛很扎,身边的人拉得她很紧,手臂都快被扯断了。耳边纷扰逐渐变小,她感觉自己翻腾好几圈,最后撞入一个柔软怀抱。 重新找回施力点,惜福红立刻撑起身,四周漆黑不见五指,她摸索出衣袖里的火摺子,几下功夫吹出火光,霎时照明吓得她差点烧了自己的衣服。宵凄玉救了她,却苦了自己,她身上的伤口不断溢出鲜血,染红了衣裳,再加上她左手臂青黑尸气好似正在折磨她,那原本温柔的笑容消失,仅存虚弱的倦容。 “怎么办…怎么办……”惜福红慌张的翻找衣袖里的东西,最后摸出薛百花给她的瓷瓶,虽然不知道对抗尸气有没有用,但对伤口应该不会有害,她管不了这么多,直接打开倒出两颗,硬是塞进宵凄玉的嘴里。 “先吞下吧,神医给的药,不会害你的。”她柔声催促,果真见宵凄玉咽下。 见她吃了药,惜福红立刻脱去外衣,前后撕碎成布条包扎宵凄玉较大的伤口,幸好划伤处虽多,但没有深及见骨,几番处理后暂时稳定。惜福红坐在宵凄玉身边,她仰起头,上方有个微弱光点,定是她们掉下的陵墓,无奈她们深陷地底,一时半刻也上不去。 “……咳咳…”宵凄玉几声轻咳引起惜福红注意。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神医不会给毒药吧? 宵凄玉闻声睁开眼眸,漆黑的瞳孔在火光下有些迷蒙。 “……菱雪……”她吐字有些艰难,却不断呢喃同个名子。 惜福红听了摇头道:”不是,我是福红啊。” “……菱雪……”宵凄玉彷佛没听到,又唤了一次。 “你怎么了?撞伤头了?”惜福红弯身察看宵凄玉的头,除了额角有些擦伤,并没有过大伤口。她伸手在宵凄玉的眼前挥舞几下,赫然发现她似乎没看到,应该说,她眼里根本望不见任何东西,是无神的。 “这个,你先把这戴着。”惜福红取下颈间的固魂绳让她戴上,怕宵凄玉是中邪了。 不料她突然握住惜福红的手撑起身,”菱雪,师姐好想你……” “我不是菱雪,我是惜福红啊,瞧,我是福红。”她凑进宵凄玉道。 宵凄玉愣了几秒,染血的指间抚过惜福红的脸颊,留下几道殷红痕跡。福红?她先疑惑的低喃,霎时扣住惜福红的后脑,双唇毫不犹豫的吻上对方,四片瓣唇磨蹭,惜福红第一次被人亲吻,脑中顿时一片空白。 “菱雪,菱雪……”嘶哑的低唤,亲密的举动,宵凄玉瞇起双眼。 她的瞳孔间没有任何影子,只有空洞。 “我不是!你醒醒!”猛地推开宵凄玉,惜福红错愕的抹去嘴唇残留的余温。 被推开的宵凄玉浑身一震,她抬起头不可置信的看着惜福红,眼底有些讶异,也有些苦楚,咬着下唇,宵凄玉这番模样是惜福红从来没见过的。那个总是笑容满面,温柔婉约的宵凄玉,此刻竟然露出这般受伤的模样? “我不是你说的菱雪,你看清楚,我是惜福红。”再次表明。 “不行…你不能这样对我…菱雪…不能…”彷佛着了魔,宵凄玉低喃的语调越来越高,她剎那推倒惜福红,消瘦的身子压着她不放,儘管惜福红不断挣扎,她却不顾撕裂流血的伤口,坚定的钳制她的双手,低头吻上红肿的唇瓣。 这次不单是磨蹭,宵凄玉强硬的撬开惜福红的嘴,舌尖灵巧的探入,她不容惜福红闪躲,强势的缠着她汲取甜美,每颗齿贝,每吋柔软,甚至舌尖她都要品尝一番,直到惜福红快要窒息时,宵凄玉才拉开一吋距离,中间牵起曖昧银丝。 “菱雪,你不能躲我…不能…”低头,宵凄玉吻上她的脸颊。 “放开!!你放手!!”惜福红摆动肩膀,却挥不开宵凄玉双手压制。 “放手?你要我放?……”有些怪异的语气,宵凄玉闷声的低笑听得惜福红背脊发凉,”放开你,好让你投入他的怀抱?不,他不爱你菱雪,他不爱你…只有我爱你,待在师姐身边不好吗?我爱你啊……一直都……” 耳边哽咽,惜福红抬眼,微弱火光下,宵凄玉的泪珠滴在她的眼帘上。 宵凄玉哭了。 总是温润如水,得体大方,强悍体贴的宵凄玉,竟然哭了…… “菱雪,我的菱雪……” 听着她声声呼唤,惜福红忽地胸口一闷,彷佛像有双无形的手掐住她的脖子,使她喘不过气。明明那漆黑的眼眸里没有任何倒影,宵凄玉看见的不是菱雪,更不是惜福红,她这思念可是打从心底? “我不是菱雪……”惜福红艰难的呼出口气,她的声音有些嘶哑。 闻言,宵凄玉却绽放一抹微笑,依旧这么温柔,是她记忆中的那抹笑容。 可是此时,她知道,这抹微笑不为她,而是她口中的菱雪。 宵凄玉倾身再吻惜福红,舌尖不容反抗的挑逗,她甚至尝到宵凄玉口中的铁銹味,那股血腥的气息,在她鼻间越发浓重。衣衫上全都染上殷红,她挪动身子想摆脱禁固,宵凄玉却一把扯开她的衣领,吻不断落下,动作没有怜惜,只剩迫切的饥渴。 “我不是菱雪!!不是!放开我!你醒醒!!”惜福红扯着嗓子尖叫,宵凄玉却好似没有听闻,她俐落解下惜福红的衣物,猛地将她翻身,正面压在地面,双手反绑在后。 “嘘,别太大声…会吵醒师父的……”宵凄玉温醇的声音令惜福红发颤。 师父?!她们现在处于地底,哪来的师父! “醒醒!!宵凄玉你清醒点!!”惜福红翻动身想坐起,却被压着背按回去。 轻吻落下,从颈部到肩膀,再往下到背部,宵凄玉的动作很慢,却又不容忽视,她退去惜福红下身的衣物,手指爱怜的在她的臀部来回游走。惜福红神情一慌,她知道宵凄玉接下来会做什么,顿时奋力挣扎。却不料宵漆玉长剑一执,鏘!的一声砍入她脸颊外仅三寸的位置。 “菱雪听话…师姐…不会弄疼你的…嘘…听话……”笑容犹如鬼魅。 宵漆玉是只偽装善良的妖魔。 她很可怕……比任何人都可怕…… “我不是菱雪,不是……”我是惜福红!! 笑而不语,此时的宵凄玉什么都没听到。 湿热的吻在身上游走,手指温柔的爱抚挑逗,惜福红嘶哑着一句又一句,宵凄玉完全充耳不闻。她退去两人的衣物,紧密的贴在一起,身上的伤口流出鲜血,沾染上了惜福红的肌肤,宵凄玉并不在意,只要染上了,她就会为她舔去。 “菱雪…菱雪…”手指探入柔软禁地,宵凄玉沉醉呼唤。 “不是!唔…我不是…”皱着眉头忽视身下快感,惜福红咬着下唇不断摇头。 此时的她成为替身,是宵凄玉思念之人菱雪的替身。她不懂胸口的疼痛为何,只知道眼角擒住的眼泪竟然掉落。转头,发现宵凄玉也正在哭泣,到底悲伤从何而来?那落到嘴边的泪珠,竟和自己一样苦涩。 这场突如其来的巫山云雨并没持续到最后,一切荒唐在宵凄玉体力不支下戛然而止。 惜福红推开她身上的宵凄玉,狼狈的捡拾衣裳胡乱穿上。火摺子早就熄灭,藉由微弱的幽光,她看着宵凄玉倒在石块上的背影,那消瘦的身子呼吸微弱,惜福红撇开视线,她用力的咬紧下唇让自己冷静,直到尝到血腥味才缓缓松开。 半晌,惜福红上前替宵凄玉重新包扎,然后替她穿好破烂的衣物。过程中,她看不见容貌,只有隐约有着轮廓,惜福红垂下眼眸,心里万般沉重。到底宵凄玉是个什么样的人?她看起来温柔,却背叛过她,但在陵墓中,又这般保护着她…… 微笑是真? 杀戮鬼灵的狠劲也是真? 她远离宵凄玉,将自己缩在一处角落。 惜福红闔眼,低声呢喃:”我是福红,不是菱雪。” 章四十四 亦正亦邪 砖墙崩裂,阳光屡屡斜下。 宵凄玉颤动睫毛,口中溢出轻浅呻吟。全身骨头彷佛被拆散又重新搭上,关节处的生涩和阻碍都疼得令她皱眉。仰面喘息一阵,她睁开漆黑如夜的的星眸,映入眼帘的是大片废墟残骸、破碎的地板和倾倒的石柱。 昨夜一战……赢了? “白虎环头……”乾燥的唇瓣吐出四个字。 打败了百里,拿了白虎环头,她却被百里的尸气所扰,乱了心志。 思绪霎那翻搅,昨晚的记忆全然涌现,宵凄玉猛地坐起,慌张道:“惜姑娘!” 眼神搜索,终于在两根石柱相抵的空隙中找到惜福红的身影,她瑟缩在阴暗的洞内,正垂首睡着。脸上有风乾的水痕,恐怕是惊恐之馀流下的泪水,宵凄玉没有一贯温柔微笑,此时只剩错愕与后悔。她知道自己做了什么,纵使被尸气所扰,她也不该对惜福红作出人神共奋的事,无论对她抑或自己,都留下无法抹灭的伤痛。 百里在死前勾出她心底最不堪回首的过去,菱雪,她的师妹…… “惜姑娘……对不起…对不起……”宵凄玉坐在原地不敢上前,只能远望她的睡顏,一遍又一遍的道歉。原本已经死去的心,彷佛又被划上蛮横的伤口,儘管不疼,却丑陋得令人作恶,就像她宵凄玉,明明没有活着的意义,却苟延残喘顶着躯壳,在人世间继续霍乱。 退去笑容后,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不爱人,不被爱,不知爱,却又固执的想爱…… 宵凄玉抿住唇角,她让自己停止颤抖,在听到惜福红有所动静时,再次偽装成碧玄宫那个温柔婉约的大弟子宵凄玉。惜福红睡梦中不得安寧,她听见细碎的呢喃后立刻转醒,咳了几声,睁开朦胧睡眼。不远方,宵凄玉一身衣物凌乱,乾涸的血已成深棕色,乍看下彷佛绽放的红花。 沉默周旋于两人之间,宵凄玉面带微笑,惜福红脸色惨白。 最后宵凄玉叹了口气,试探性道:”惜姑娘,昨晚……” “别!!”惜福红突然大叫,她慌张的摇头摆首:”别说!什么都别说!” 被误认是菱雪,被强压在地上,被脱光衣物羞辱,那些她都不想再听。昨夜无眠,她已经决定不再回想,宛如是只缩头乌龟,只要把头缩进壳里,就能当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没发生过,她知道这是自欺欺人,但唯有这般,她才能继续下去。 捫心自问,这事,是她自己替婆婆担下来的。 怪不了别人,只能怪自己。 宵凄玉闭起双眼,她又怎会不知道惜福红的心思?这姑娘看似单纯,却又比任何人都要复杂。她的逃避不过是保护自己,倘若要将过去的猖疤揭开,那她就没有支柱可以继续活下去,她的人生到底还剩下什么?还能拥有什么? 就当被狗咬一口吗?是这样吗? 说到底,碧玄宫宵凄玉,在惜福红心中只是条恶犬罢了。 自嘲的笑笑,宵凄玉摇晃起身,柔声道:“回去吧。” 惜福红停下摇头的举动,她抬眼望向宵凄玉。那抹轻柔的笑意,她眼眸中倒映自己的狼狈模样,宵凄玉又回来了,那个她熟识的,总是温柔婉约的宵凄玉。眼框一热,惜福红忍不住落下泪水,豆大的泪滴滑下脸颊,她并没有悲伤或痛苦,心中不明的情绪,迫使她不断掉泪。 “好、好奇怪…为什么……”伸手抹去泪水,却弄脏了脸。 宵凄玉见状胸口一窒,此时她应该像往常那般上前安慰,握住她的手道歉或者给她勇气,如今,她却跨不出简单的一步。不可能回到过去,那些或真或假的温柔,早已烟消云散,此时的宵凄玉,在惜福红心中只剩赤裸又丑陋的一面。 ……那又如何? “惜姑娘,”宵凄玉蹲下身子,和惜福红平视,”昨晚发生了什么吗?” 闻言,惜福红霎时错愕对视,神情流露出怀疑与不解。宵凄玉笑容依旧,她擅长偽装,此时便要偽装成一个被邪灵覆身,忘了昨晚罪行的加害者。她要惜福红相信她什么都忘了,她要利用惜福红的天真和善良,免去自责与罪恶。 宵凄玉,并非善人。 “…不…什么都没有…”彷佛咬饵的鱼,惜福红已经上了宵凄玉放的勾。 “惜姑娘哭成这般,可是被昨晚坍塌的景象吓坏了?”拉拢衣物,宵凄玉笑道。 惜福红不答,只是略微点头。见宵凄玉彷佛不记得昨晚,一颗悬掛的心终于掉了下来,并非安稳,而是掉入更深更远,她不知情感为何的地方,有些宽心,也有点痛心。 “这陵墓虽然受到破坏,但主体还不至于全部塌陷,我们先出去吧?” 宵凄玉上前自然的伸出手,示意要牵惜福红。她见状,犹豫半晌,最后还是牵住。触碰瞬间的温暖,两人都莫明一颤,口不言,心则明。她们绝口不提昨夜发生的荒唐,平淡的互动如同以往,宵凄玉唤她惜姑娘,惜福红也回声宵姑娘,看似普通,却隔了层冰,只怕轻碰便要碎了满地。 与百里一战,宵凄玉供养的小鬼全被吞个精光,她靠着陵墓仅存的鬼灵,好不容易兜转出诺大的地窖。回到路上,四周竟然倒卧了数具尸身,兴许是百里灭亡,所有怨灵也跟着消散,才会让尸身随意曝晒。 惜福红皱紧眉头不敢多看,她和宵凄玉一前一后走出了荒城岗,立刻看见两匹棕马在外吃草,牠们好似有灵性,知道主人未归所以没有走远,尽职的在外守候。宵凄玉上前拍抚马背,低语说些什么。 “这环……”惜福红走进宵凄玉,递出半月形白玉。 宵凄玉望着玉身,有些发愣,”请惜姑娘先收着吧。” “让我收着?”她很为难,身上有个黑龙环彷佛千斤重,如今又个白虎环…… “是的,请惜姑娘暂且收着。”宵凄玉没有多作解释,语毕翻身上马。 她握着白虎环头,心理压力不断攀升,却见宵凄玉并不打算接手,只好苦闷的塞回衣袖。两人策马回城,一路上并无多作休息,因此宵凄玉身上多道伤口随之裂开,殷红的鲜血再次染上衣物,甚至滴落手臂,她却像是不痛不痒,眼神笔直,面带微笑,足足两个时辰奔波回武林分舵。 “回来了!!宵道姑和惜姑娘都回来了!!”小廝见熟悉的人影过来,连忙大喊。 木门砰!的声敞开,最先冲出来的是方琦儿,接着施翠烟也跟着探出头。远方两匹棕马靠近,惜福红安稳的拉扯韁绳停下,宵凄玉的马却险些撞上矮墙,幸好小廝急忙拉绳,才没酿祸。 “凄玉师姐!!”方琦儿吓得花容失色,两三步冲到宵凄玉马边。 “无事……”纤瘦的身子摇摇欲坠,方琦儿立刻搀扶宵凄玉下马。 冷汗浸湿外裳,宵凄玉的脸色比死人还苍白,连脚步都险些站不稳。秦柯芸看了蹙起眉头,她上前提起宵凄玉的左手,只见除了伤痕外,蔓延的青黑几乎到了肩头,神情一凛,她双指三下点住肩夹骨的穴道,又掏出一颗丹药喂给宵凄玉。 搀扶住她的方琦儿,看到蔓延扩大的尸气,不免倒抽口气,“我说不要让惜姑娘跟了!师姐…师姐的手…” “够了!现下最要紧的是请薛神医替师姐疗伤。”秦柯芸冷喝一声,让方琦儿先送宵凄玉回分舵里。幸好师姐身上多半是外伤,除了体内的尸毒棘手外,并没性命担忧,思罢,她转向惜福红拱手道:”师妹心直口快,望惜姑娘不要介意。” “没关係。”惜福红摇头,因为她确实拖累了宵凄玉。 “惜妹妹,这趟抓鬼你也累了,先进去休息吧?”施翠烟上下打量惜福红,确定她没有严重外伤才松了口气,看来宵凄玉有信守承诺,自己伤成那样也没让惜妹妹吃苦。 “我得先把环给盟主。”惜福红躲开施翠烟的搀扶道。 “辰盟主在厅堂里和其他门派掌门谈事呢,现在去也见不到,不如歇会儿吧。”施翠烟拉住惜福红,硬是抱着她的手臂娇笑。昨日大早就来了狮洪门、叶家庄和金剑派,今日也来了南水门,浩浩荡荡入住武林分舵,想必都是为了虎龙窟秘宝。 “可是……”双环在身,压力甚重。 “瞧你,浑身脏悉悉的,要见盟主也得先换身衣裳吧?”施翠烟见她憔悴的面容很是不忍,不想她贸然跑进厅堂打扰各位掌门,便好说歹说要拉她先休息。就在惜福红点头之际,几声零碎的脚步声由远而近。 来人正是一身艳红的洛倾城:”不用麻烦,把环交出来。” 听闻洛倾城低沉有磁性的嗓音,惜福红下意识一颤,施翠烟见状不满的噘起红唇,伸手将惜福红护在身后,笔直的身子挡住洛倾城锐利的视线,坦荡荡当起了人墙。 “洛当家,怎么说惜妹妹此次也有功劳,你不夸讚就算了,也别吓着她。” 洛倾城冷淡的瞥了她一眼,辰堂鹤见情势不对,立刻上前打圆场:”这次当真有劳惜姑娘和宵姑娘,刚才辰某已经听方姑娘提过,不知惜姑娘是否安然无恙?” “……我没事。”惜福红从施翠烟身后探出脑袋,怯懦的不敢看洛倾城。 “可否将双环交与辰某,待我画出地图,定立刻通知各位?”辰堂鹤向在场的人拱手说道,洛倾城只淡淡点头,转身离开大门口。施翠烟见洛倾城离开后,才让开身子给惜福红一点空间。 掏出衣袖中的黑龙环和白虎环,惜福红双手奉上,彷佛烫手山芋,她一刻都不想多留。 辰堂鹤接过双环,顿时脸色微变。这便是传言中,开啟虎龙窟秘宝的双环钥匙,只要有了这个,就能寻找到虎龙窟,到时金银财宝取之不尽,武林秘笈堆积成山,神兵利器更是随手捻来。 虎龙窟秘宝的关键就在手上,师妹期待的洛家鞭谱的希望…… “都在这了。” 章四十五 分道扬鑣 夜幕低垂,入冬后的晚风特别刺骨。 施翠烟手里抱着几件厚衣裳,都是从白天在街上溜达时替惜福红买的,早看那身粗衣破布不顺眼,今日正好让惜妹妹换上她挑选的衣服,定会非常好看。口中哼着小曲,施翠烟宛如一个小女娃儿,蹦蹦跳跳的来到惜福红入住的东厢院前。 不敲门,伸手一推迈入门槛:”惜妹妹,姐姐给你拿衣裳来了。” 抬眼,蒸气繚绕的卧房充满水气,惜福红刚让下人送来热水准备沐浴,自己却粗心的忘了卡门閂。她身上寸缕未着,背对施翠烟刚进入木桶,上半身赤裸的对着那双水灵眼眸。 霎时撒了衣物,原先笑咪咪的模样全然消失:“惜妹妹…你背上……” 只见惜福红蜜色的肌肤上佈满红痕,并非蚊虫叮咬,施翠烟明白那是爱欲之下的吻痕。红艳绽放,犹如梅花点缀,却也刺痛了施翠烟的心。倘若是吻痕,肇事者除了宵凄玉外,还能有谁? “这个……我…不是你想的……”忘了要斥责施翠烟鲁莽闯门,惜福红咚的声浸入温热水中,她双手环胸将脖子以下的身子全泡在水里,一时半刻不知该如何解释,这段遭遇不但离谱,更难啟齿。 就连平日机伶狡猾的施翠烟,顿时都不免语塞。她的反应过大,震惊表现得太过明显,半晌,她收拾完情绪,悠悠检起地上的衣物拍去灰尘,缓步朝惜福红走去。将衣物搁置床沿,她背对惜福红不断深呼吸,压抑心中欲怒吼的衝动。 “只要告诉我,那痕…可是宵凄玉弄上去的?”良久,她挤出这么一句话。 水声哗啦轻响,惜福红垂首犹豫片刻,回道:”是。” 简单一个字,彷佛像将施翠烟扔入寒潭,除了颤抖不已的身子外,心头更是陷入冰水般又冷又疼。这是惜福红第一次坦承她和别人有过关係,之前,她怀疑过薛百花和洛倾城,现在她现在几乎可以篤定,那几个人,都欺辱过惜福红。 要是没有把惜妹妹带出谷,要是她当初就死在机关里…… “这个不是宵姑娘的错,她也是…”惜福红艰难的抿了抿唇:”…逼不得已。” 逼不得已? “哼。”施翠烟嘲笑般冷哼一声。她不知道两人去了荒城岗后发生了什么事,但她讶异惜福红就用四个字带过,那些留下的伤痛,这么容易就平抚了吗?女人被宽衣解带,压在身下蹂躪用逼不得已四个字就能带过吗? 那我呢? 脑中浮现鬼婆的话语,她再清楚不过…… 惜妹妹恨我。 “惜妹妹,你可喜欢宵凄玉?”施翠烟没发现,自己的语气里竟有一丝敌意。 倘若惜妹妹说是,她可会按耐不住忌妒,冲出去杀了宵凄玉? 惜福红闻言一愣,接连摇头道:”没有!我没有喜欢宵姑娘!” 喜欢是什么感觉,惜福红不懂。但她并不是因为喜欢宵凄玉,才愿意埋藏那段不堪回首的记忆,她只是不想再被伤害,不想再拿来说嘴,让一切随时光流逝,最好就此遗忘。她的反应让施翠烟松开攥紧的拳头,幸好她说不喜欢,不然她没有把握能压抑汹涌的妒火。 “水要凉了,赶快起来换上衣服吧。”换上甜美笑容,施翠烟回头笑道。 面对捉摸不定的施翠烟,惜福红有些不知所措。刚才,她确定施翠烟正在生气,怎么下一刻又眉开眼笑?皱起眉,她接过递来的衣物,没避讳施翠烟的目光,匆匆擦干了身子穿上衣物。 施翠烟的眼神不带任何欲望,甚至有些疲惫。待惜福红穿好衣物,施翠烟牵过她坐上床沿,拿过干布替她吸干发尾的水渍。动作轻柔,彷佛像一位看着她成长的姐姐,面对惜福红的坚强,她除了感慨,更多的是心疼。 “请别把这事说出去。”惜福红绞着衣摆,终于说出口。 她不想让宵凄玉知道,更不想让其他人知道。 “好。”没有没有平时的狡黠,施翠烟一口答应。 擦完头发,施翠烟让惜福红躺进里侧,自己则退去外衣,吹息蜡烛后才躺回床榻。惜福红已经习惯和施翠烟同床共榻,因此没有排斥,她疲惫的打了个哈欠,翻身就寝,施翠烟却突然转过她,扎实的抱进怀里。 “能不能…别这样?”惜福红有些彆扭的想逃开,施翠烟却加重力道。 “为什么?”柔声反问。 没料到施翠烟会这样回答,惜福红一时愣住。 “讨厌我?”挪下身和惜福红平视,施翠烟认真问道。 这次惜福红没有回应,她盯着施翠烟好一回儿,闭眼窝入温暖怀抱。施翠烟见状,凑上前在她额头落下轻柔一吻,然后也闭目假寐。她睡不着,但抱着惜福红,她至少是安心的,虽然那点安稳难以捉摸,她却贪恋这短暂的寧静。 试问,这是喜欢惜福红吗? 施翠烟睁开双眸,幽暗里她什么也看不清楚,但惜福红灿烂又带有些傻气的笑容,早已印入她的心,抹灭不去。 也许不是喜欢,而是浓厚的罪恶感,她这么解读。 相较于施翠烟的苦闷,辰堂鹤可是相当愉悦。自从他傍晚拿到双环后,便将自己锁在卧房里独自鑽研,连晚膳都忘了用,只顾埋头于纸卷寻找虎龙秘宝的藏匿点。他将白虎环头和黑龙环尾合併,发现两环在烛光下倒映出的影子,型貌就和他收集来的中原古图非常雷同。 拿出笔墨细心描绘,再将古图对照,果然相似度甚高。而双环交接的中心点,正好是虎头摆动的锐牙,和龙尾甩开的宝珠,竟成了细腻的图案,貌似山丘中央的洞孔,辰堂鹤当下推测,这便是虎龙窟的所在地。 以红墨作记,他拿出当今中原图作比对,发现虎龙窟坐落的位置竟然就在五寻峰不远处,在五峰之四,名为虚篓峰的山林处。 此峰朝南,其虚嶁峰是五峰之间最矮的,却是凡人最难涉入的,它天然篓空的山窟穿凿附会,妄入只怕失了方向,往年常有游士一去不赴反,附近村名为了减少入山的人,便开始传言山里有妖怪,自此各类谣言天花乱坠,也让虚篓峰添增诡异色彩。 “原来如此,难怪从未有人发现。”搁下毛笔,辰堂鹤满意的拿起地图。 虎龙秘宝,势在必得! 翌日大早,辰堂鹤立刻召集了所有人,就连薛百花都来了。辰堂鹤拿出昨夜画出的图纸,让所有在座的人都传阅一遍,几个门派掌门看了虎龙窟位置,都露出讶异的神情,反观执着虎龙秘宝的洛倾城,却依旧冰冷模样,别说笑一下,连眉头都不曾皱过。 “太好了!我们立刻啟程!”狮洪门弟子摩拳擦掌,恨不得插翅飞去。 其馀门派则点头表示赞同,辰堂鹤唤来小廝让他备马。宵凄玉面带倦容,仍不改温婉浅笑,她全身上下都包裹层层纱布,看起来颇为吓人,一旁方琦儿则安静地搀扶着,秦柯芸上前朝辰堂鹤一拱手。 “凄玉师姐身中尸毒,暂且先回碧玄宫疗伤,日后再与盟主会合。” “还请宵姑娘放心养伤,辰某定在虚篓峰外等候到访。”辰堂鹤拱手回礼。 宵凄玉并无回话,她脖子上也缠了纱布,恐是伤了喉咙。方琦儿瞥了站在辰堂鹤身边的洛倾城,一记充满敌意的目光毫不掩饰,她虽然责怪惜福红拖累宵凄玉,但罪魁祸首应该是洛倾城,倘若她没坚持什么鬼婆使诈之说,惜福红也不用跟去。 秦柯芸拜别各派长门,宵凄玉则朝眾人回以微笑,她眼神清淡不带任何情绪,直到瞧见惜福红,漆黑的星眸才多了点光泽,她朝惜福红微微点头,对方却没有任何表示,很明显的移开视线,不再多看。 唇角一僵,宵凄玉有些愣住。 “凄玉师姐?”方琦儿往前走了一步,感觉宵凄玉不动,回头唤了声。 见状,秦柯芸蹙起眉头,”师姐,尸毒不可延误,必须立即回宫。” 垂下眼眸,宵凄玉悠悠点头,便随两人离开厅堂。碧玄宫弟子一走,所有人都开始鼓噪,其中狮洪门最沉不住气,他们一向以拳上功夫打遍武林,修练心法皆是至阳至刚,俏巧与碧玄宫相反。 “和那帮妖女行事真不痛快!”狮洪门大弟子一身纠结肌肉,不满的啐了几声。 “可惜白虎环头是碧玄宫拿回来的,不可能半途踢开。”一位身着银灰华服的男子摇扇说道,他便是叶家庄代表。虽然叶家以经商为主,却因上代叶当家和辰堂鹤是忘年之交,因此虎龙窟秘宝,他们也掺了一脚。 金剑派掌门是个年轻有为的男子,他一身气势不输辰堂鹤,早在江湖上有不小名声,又因剑艺高超,是下任盟主的最佳人选。他秉持白道正义,对碧玄宫曖昧不定的黑白态度,也没多大好感:”辰盟主,此事怎会与碧玄宫有关?” 辰堂鹤皱起眉头,一脸严肃。他身为武林盟主,自然是白道之首,照理说不该招惹碧玄宫,虽然他前些日子刻意向外隐瞒这事,但如今双环到手,白道聚集,他也无法含糊带过。 “百里尸化,所以辰某请碧玄宫帮忙寻找,”辰堂鹤清了清嗓子,眼神无意间瞥了洛倾城几眼,”碧玄宫牵魂引尸之术是江湖之最,宵姑娘愿意助一臂之力,那是再好不过。” “盟主说的是。”南水门主一捻白须,点头回道,”各位不必介意,碧玄宫虽不属白道,却也亦非邪教,她坦然将白虎环头交给辰盟主,看来别无二心。” 辰堂鹤听南水门替他说话,立刻笑道:”辰某保证,虎龙秘宝定会均分武林。” 此话一出,立刻引起眾人欢腾。几个大汉嚷嚷几句,遍匆忙离开厅堂,接着狮洪门、叶家庄、金剑派和南水门也跟着离开,诺大的厅里鼓噪散去,只剩始终沉默的洛倾城,薛百花坐在位上喝茶,施翠烟双手环胸靠在柱上,惜福红安静的站离眾人一段距离。 “马匹已准备妥当,各位姑娘不妨准备出发。”辰堂鹤扬声笑道。 薛百花美眸轻抬:”……本医就在这等徒儿便是。” 神情有些疲倦,因为昨晚为了医治宵凄玉,耗费她太多精神。虽然没有性命之忧,但伤口颇多,或长或短,或深或浅,缝合起来特别费劲,光是处理完那些伤口,她就几乎体力透支,连去阿福东厢房的力气都没了。 施翠烟呼出口气,牵起惜福红道:”走吧,惜妹妹。” “…啊?…嗯。”走神间,忽然被施翠烟一拉,惜福红慌了手脚。 驀地薛百花站起身,她刚想追去,却被一记狠戾瞪视给停下脚步,回头,竟是洛倾城。她身着赤红罗裙,腰间一圈长鞭兵器,面容洁白如莹,眼神却无比犀利,那身无形的气势,让人不敢恭维。 差点忘了,洛倾城也是个棘手物件。 淡莫表情始终存有一丝高傲,她朝薛百花点头,道:“就此别过。” 赤红掠过,幽香散去。洛倾城大步流星离开,薛百花颓然坐回位置上,她和惜福红的缘分就此结束,早在她解开锋霜花毒时就已经没了交集。掩嘴轻笑,她居然为了一个药人,险些和猛兽对峙,最终,什么也没有。 脚步声走远,徒留一室冷清。 章四十六 远走高飞 这趟旅程,仅四人同行。 狮洪门宣称不与女流同路,一群汉子浩浩荡荡离去,叶家庄乘坐马车,先行一步,金剑派与南水门则告知日后再与辰堂鹤会合,于是南北两边各走各的,最后只剩双环在身的辰堂鹤、洛当家、施翠烟与惜福红。 牵来一匹精壮黑马,施翠烟二话不说抱着惜福红翻身坐上。 她还来不及抵抗,已经被牢牢圈在怀里。这般曖昧的举动,引起洛倾城的侧目,她拉紧韁绳来到施翠烟马边,神情冰冷却不容忽视的打量惜福红,接着又瞪向施翠烟,非常不满。 “马匹备足,何必共乘?”声音中透出一丝责怪。 “哎呀,洛当家当真不知,惜妹妹骑术不佳,这般奔波怕会跌落马,有我护着才安全呢,”施翠烟笑咪咪的说道,最后还不忘亲昵的蹭了蹭她脸颊,低声问道:”我说的可有错,嗯?” 惜福红尷尬的撇开脸,却不慎与洛倾城四目交接,立刻吓得缩近施翠烟的怀里。 别人看来,惜福红这是撒娇,洛倾城也这么认为。霎时莫名燥动窜入心房,握着韁绳的手猛地使劲,关节发出喀喀声响。她脸上面无表情,移开视现扯绳掉头,朝辰堂鹤过去。 “你别瞎说,我才没骑术不佳。”惜福红等洛倾城走远,鬱闷的低头说道。 虽然没什么江湖经验,但独自骑马也并非生手,她已经没有长处,若让人以为她是累赘,那就太冤枉了。施翠烟听她嘀嘀咕咕的抱怨,只觉得心头一甜,张手将她圈紧怀中,嘴唇在她红印上亲了一口,发出啵声脆响。 “别这样!”手肘向后推拒,施翠烟却不断凑上前。 “真是!都怪惜妹妹太可爱了,亲一口不够啊,再让姐姐多亲几下吧?”施翠烟笑容天真,做势真要再讨几个吻,却突然被一道锐利目光定住,抬眼,便是正对她们的洛倾城,明明远离数十呎,却还不忘盯着”恶人”。 “嘻嘻,”安分坐起,施翠烟没再调戏惜福红,悠悠道:”居然这般看我,嘖,翠玲瓏可不是墓情鬼婆啊,莫不成还想杀了我?” “什么?”听到身后呢喃道婆婆,惜福红敏感的转头问道。 施翠烟低头,见惜福红一脸慌张,忽地啄上她的鼻尖,笑道:”没事,出发吧。” 拗不过施翠烟,惜福红只好与她共乘马匹。沿路洛倾城都是伴随辰堂鹤左右,而施翠烟则与两人拉开距离,她看洛倾城和盟主不知谈论什么,面色越发冷漠,施翠烟下意识收紧圈在惜福红腰间的手,有股不祥的预感。 傍晚,四人抄近路没走官道,而是绕进山林,势必要在野外露宿。辰堂鹤抬眼见天色昏暗,便找了一块较平稳的空地招呼施翠烟暂歇。惜福红坐在刚升起的火堆旁,手里把玩一根小木棍,眼角时不时瞥向站在树下的辰堂鹤与洛倾城。不知说些什么,辰盟主看起来很激动。 “惜妹妹,你这么暗送秋波望着盟主,姐姐可是会吃醋的。”施翠烟一屁股坐在惜福红身边,挨着她笑道。 “我没暗送秋波!你胡说!!”惜福红吓得跳起,倏地又让施翠烟给拉下去。 “行了,知道你没有,不过说笑呢。”揉了揉耳朵,怎么就爱大惊小怪。她转头望了树下两人,若有所思的把玩肩上碎发,沿路不难发现辰堂鹤似乎与洛倾城意见有些歧路,至于吵些什么不可而知。 “惜妹妹,你可想要虎龙窟秘宝?”施翠烟停下动作,回头问道。 惜福红听了连忙摇头,”我没有要宝藏,我只想快些回婆婆那。” 本来只是把黑龙环带来,如今双环都已经在辰堂鹤手中,她也尽了义务,却碍于洛倾城没能离开,什么虎龙窟秘宝,本不关她的事。施翠烟见了轻笑出声,她怎么忘了惜妹妹本是雾谷小童,那些金银财宝都是身外之事,她在乎的只有平淡的日子,和恩人墓情鬼婆罢了。 “惜妹妹,”施翠烟凑近她耳边,低喃道:”我们逃吧?” “什么?!你……”惜福红瞪大双眼,接着用手摀住惊叫的嘴,转头确定洛倾城没看过来,才松手道:”你别说笑了,洛当家说要等宝藏开啟才放我离开,要是逃走害得婆婆被白道追杀,那怎么办?” “傻妹妹,你真以为洛当家会放过你?”施翠烟挑眉道。 惜福红听完一愣。不是说宝藏开啟就放了我?难道……洛当家说谎? 瞧她一脸苦恼,施翠烟好气又好笑,其实她也只是猜测,看到洛倾城对惜福红的执着,不免也起了疑心。虎龙窟开啟后她当真会放过惜妹妹?嘖嘖,只怕洛当家又拿什么名义留着她,到底洛倾城想要什么,实在说不准阿。 “逃吧?”施翠烟牵起惜福红的手,正色问道。 儘管犹豫,惜福红还是点头答应,或许施翠烟的顾虑是对的,要是宝藏开啟后洛当家不放过她,到时就没人来救她了。两人站起准备离开,这时引来洛倾城的注意,她虽然和辰堂鹤谈话,可眼神时不时会瞄向火堆边的两人,看她们亲密的低头窃语,一贯冷静的心就开始翻腾。 “去哪?”打断辰堂鹤的话语,洛倾城往外站了一步冷声道。 只见施翠烟牵着惜福红,回头笑咪咪的将人护在身后,”别忧,只是去摘水果而已,来的途中不是看见一处果林吗?惜妹妹说想吃,做姐姐的当然要照办囉。” 洛倾城没有回话,只是死盯着惜福红瑟缩的身子,辰堂鹤见了皱起眉头,他侧身向前挡住洛倾城的视线。施翠烟见状,放心的牵着惜福红快步离开,看来辰堂鹤也注意到洛倾城的心思,只怕两人沿路谈论的事情,都和惜福红有关。 “这样……真的没问题吗?”惜福红有些不安的往后看,没见到有人追来。 “担心什么?我可是翠玲瓏啊,过了那片果园,姐姐就带你远走高飞。”步伐轻盈,施翠烟信心满满。她思索,到底逃出洛倾城的魔掌后,该带惜妹妹上哪儿好呢?回苗疆太无趣了,还是先带她玩遍中原吧。 相较于施翠烟的轻松,惜福红越走脚步越沉,莫名的罪恶感不断袭上心头。抬眼,施翠烟在月色下活脱脱是个小仙女,她一频一笑间充满了灵气,那身消遥江湖的自在感染了惜福红,反握她柔嫩的手,心情逐渐安定。 或许,真的不要紧吧? “惜妹妹,从这开始要癲颇一段囉。”施翠烟话刚说完,自径打横抱起惜福红,她吓了一大跳,反射性搂住施翠烟的脖子,整身沁入甜美香气,仰头,只见施翠烟嘴角绽放柔花,水灵大眼笑成月牙状。 “我、我若太重,你也不必勉强。”惜福红尷尬的说道,毕竟施翠烟同她都是女子,要抱着她翻山越岭,怕施翠烟会累坏。但她不知道,有习武的江湖侠女自然与种菜的市井小名不同,提气运功,就算抱个男人也不成问题。 “哎,还真有点沉啊。”不改猝狭性子,就爱开她玩笑。 “那你放下我,用走的便好。”脸颊一热,惜福红羞红着脸挣扎,施翠烟却将她抱得更紧。每当看她脸颊红润、神情窘迫的模样,心头就像有小猫在搔,酥痒难耐,恨不得亲她几口。 “惜妹妹,你这是招人疼呢?”施翠烟忽然感慨的叹气。 惜福红皱起眉头。招人疼?她从来没想招人疼啊。 施翠烟没多做解释,气沉丹田,提气一蹬,三两下便跃上枝头。这片茂密的树林正好用来逃脱,为了避免辰堂鹤追来,施翠烟可是使足了浑身武艺要带惜福红逃走,幸好她年幼好学认真,从师父那习来一套得意轻功,飞簷走壁不在话下,逃跑解围江湖第一。 听着耳边呼啸而过的晚风,惜福红瞇起双眼冷得打了个哆嗦。已经越过上百枝头,也跑了大半时辰,映入眼帘的还是荫绿树海,头上是皎洁明月,嗅着施翠烟身上传来的甜香,她闭起双眼迫使自己别胡思乱想,可是越提醒自己,心头不安反而扩大。 施翠烟跑得香汗淋漓,无暇分心。驀地寒风一刮,她身子往后一躺,脚尖点上树枝猛地转换方向,惜福红惊得搂紧施翠烟,忽然看见一片树叶笔直的嵌进树干,彷佛是个飞镖,只怕射中人身便要取命。 惜福红忽觉危机当前,还来不及在夜幕中看清敌人,脚踝一紧,身子便抽离施翠烟的怀里。瞬间天玄地转,感觉像被人拋向空中,头下脚上的就要坠地,惜福红瞪大双眼,只见红光一闪,她的腰被东西缠绕,重心一拉,竟然摔进另个怀抱。 那人绝对不是施翠烟。 “把惜妹妹还来!!”愤怒的叫喊划破寂静,只见施翠烟气急败坏的站在枝头。 “如何说是还?”低沉磁性的女声从树林间回道,惜福红抬眼,此人正是洛倾城。她冷淡的语气多了分耻笑意味,擅自将人带走,又如何让她归还?再说应该是施翠烟要把惜红还来才对。 “放开我!!”霎时激灵,惜福红拼命扭身想逃开洛倾城的钳制,腰间上皮鞭缠绕,右手臂则让她反抵在后,左手也被拉住,她仰头望着洛倾城冷漠的侧脸,只觉得浑身发颤,这下她被抓个正着,难想洛当家又要怎么折磨她。 洛倾城没有平日那般死盯,反常只瞄了惜福红一眼。她松开右手反握鞭把,摆动几下退去缠绕惜福红腰间的鞭绳,接着搂着她将人纵身带下树,不给喘息馀地,反指点穴,惜福红顿时动弹不得。 “你想要人?”洛倾城转身上前,赤火般的纱裙在夜色下飘绕,格外嚣张。 提手一挥,长鞭唰的声缠上施翠烟站的树头,力劲一抽,强壮的树枝应声断裂。 薄云遮月,寒风呼啸,洛倾城嘴角上扬,勾起一抹淡笑,无不倾城,徒留杀意。 “只管来抢。” 章四十七 去留之间 脚底一空,施翠烟旋身几个跟斗翻下树头。 狂风刮来,枯叶袭卷,薄云散去,月下并出杀意。施翠烟没了一贯嘻笑,反手俐落抽出一把银制匕首。刀身锐利散发森光,片面精緻图纹雕刻,前端是条蟒蛇吐信,蛇身绵延整把武器,彷佛就是条敏捷兇猛的毒蛇。 “洛当家,你什么意思?”施翠烟危险的瞇起眼眸,冷声道。 闻言,洛倾城嘴角笑容更深,但发出的杀意丝毫不减,她一身艳红彷佛厉鬼,原该是倾国倾城的姿容,如今只剩罗剎般的兇恶。她的眼神坚定又冰冷,像是盯上猎物,不将其撕碎,决不甘休。 “你带着惜福红逃走,又做何解释?”语气冷漠,完全听不出任何情绪。 剑拔弩张,何需再言? 施翠烟心一沉,要想带回惜妹妹,只好与洛倾城刀剑相向。弹指间,她已倾身奔去,匕首在侧直取洛倾城左身要害,可洛倾城也不是省油的灯,脚步一转,咻的声长鞭操去,登时挡去施翠烟去路,逼得她方向一改,退身往后。 一个近刃,一个远兵,两方僵持半晌。施翠烟冷笑,忽地运气往前一跃,身子高飞十呎,洛倾城静默等待,只见刀刃一闪,那把匕首硬生生从空中投下,洛倾城嘴角上扬,脚步退离半吋躲开,长鞭挥舞绕住施翠烟的手臂,驀地下拉,只见施翠烟身形轻巧翻了几圈摆脱鞭绳,扎实落到洛倾城面前。 手掌一带抽起嵌地匕首,电光石火间利刃划去,洛倾城不躲不闪,脸颊被割出一道血痕,只见她鞭柄做盾,瞬间挡开攻势,身子往下一蹲,手指上鉤掐住施翠烟的咽喉,她眉间蹙起收回兵刃,双脚踏稳往前一踹,成功分开僵持的两人。 施翠烟喉头一甜,转头吐出口血。 洛倾城纤手执起,抹去脸颊殷红。 树底下,惜福红吓得脸色铁青。她怎么也没想到两人会打起来,当她看见施翠烟吐出血的时候,心忽然一拧,差点不能呼吸。若是施翠烟死了怎么办?要是她没有逃走,就不会发生这事,惜福红想大喊让两人住手,却怎么都发不出声,只能眼睁睁看两人廝杀。 不要再打了!求求你们住手!! 她在心里不断吶喊,眼看两人越打越激烈,出招狠戾不留情面。施翠烟右手沁血,不断往前进攻,洛倾城虽然没有其他伤势,却也被逼退到了树旁。火红长鞭不断挥舞,其中夹杂匕首银光,交战间擦出响亮的碰撞声,惊动整座山林。 霎时,长鞭直取施翠烟的脑袋,匕首对准洛倾城的胸口,眼神一凛,杀意沸腾。 “都住手!!”中气划破天际,两人受扰转眼分神。 内劲反噬,气血窜升,双方都停下攻势往后翻腾。 “唔!!”施翠烟双手伏地,银色匕首掉落一旁。她只觉胸口抽痛,忽地呕出鲜血,染红衣襟。惜福红冲上前跪在她身边,伸手扶住瘦弱肩膀,担忧的流下泪水,她差点以为施翠烟就要死了。 另一头,辰堂鹤解完惜福红的穴道,立刻速奔上前接住洛倾城跌坠的身子,只见她虎口一松扔下武器,内力紊乱使得她唇角溢血,虽然没有外伤,却受了内伤。辰堂鹤竖起剑眉,要是他刚才没有出声制止,只恐要两败俱伤。 “碍事!”洛倾城没有道谢,反而推开辰堂鹤低骂一声。 见状,辰堂鹤也按耐不住性子,正色道:”师妹,倘若施姑娘有意带惜姑娘离开,那也作罢,何必武力相向?为此伤了和气,值得吗?” “值得!”洛倾城冷眼一瞥,居然勾起唇角。 驀地辰堂鹤一愣,没想到他师妹为了一个女人,不惜出手抢人。他回想今早路上,苦口婆心劝说洛倾城,让她放了惜福红,她一个鬼婆僕童,实在没必要同白道取宝,可洛倾城却不断拒绝,她的坚持令人咋舌,直到他怀疑的问道,虎龙密宝一事结束,她可会回去当落当家,不再强留惜福红? 他只得到一句:”师兄未免管得太宽。” 这话什么意思?辰堂鹤思至此,不仅握紧拳头。 施翠烟狼狈站起,恶狠狠盯着洛倾城,喊道:”再来!!” 惜福红一听连忙拉住她,”别再打了!求求你!别再打了……” 牵住的手掌一片湿黏,全是殷红鲜血,她掏出锦帕替施翠烟包扎,整颗心忐忑不安,若非盟主出面制止,她当真不感想像结果如何。惜福红怕施翠烟再和洛倾城打起,赶忙捡起她的匕首紧握手中。 “别碰,很危险,”施翠烟上前抢过匕首,见她哭花的面容很是不忍,”别哭了,我手不疼的,但你这样,我的心可是很痛。” 她温柔的抹去惜福红脸颊上的泪珠,眼里儘是疼惜。 “你放心,我一定带你走。”施翠烟低头吻去她眼睫上的泪花。 洛倾城见状脸色铁青,上前甩鞭啪!的一声,”不准走!” “有种就杀了我!不然我定要带惜妹妹离开!”施翠烟将惜福红护在身后。 “好,我成全你。”洛倾城做势出招。 辰堂鹤立刻挡住:“师妹!胡闹够了!” “瞧见没,洛当家好狗不挡路!”施翠烟牵起惜福红,转身欲走。 洛倾城倏地身行一闪,长鞭上前就要拦住惜福红,辰堂鹤眼明手快,从后扯住她的手臂,反手打掉武器。施翠烟娇笑,有辰堂鹤拦着洛倾城,她也落得轻松,结果刚走两步,就听见辰堂鹤一声闷哼,回头只见鞭身扫过她的大腿,顿时皮开肉绽。 “该死!”施翠烟皱眉低呼,痛得咬紧下唇。 惜福红见状立刻蹲下身,眼看鲜血不断涌出,染湿了衣衫,她退去外衣包上诺大的伤口。双手止不住颤抖,她眼泪如同雨滴不断落下,有自责也有惧怕。洛倾城不会放过她,果然不可能放过她,就算伤害施翠烟,或和辰堂鹤反目,也不肯让她走。 “够了!”辰堂鹤气得拦紧洛倾城,刚才留情才让她有机可乘。 洛倾城勾起冷笑,低沉的嗓音有些凄厉:”惜福红不能走。” 施翠烟柳眉紧皱,有些不能理解这般固执,”我偏要。” “你这么想死?” “我还想多快活几年。” “留下她,你滚。” “说了要带她离开。” “痴人说梦!” “霸道无理!” 唇枪舌战间,两人几乎压抑不了想将对方撕碎的衝动,惜福红拉着施翠烟,辰堂鹤制止洛倾城,不肯退让,顽强固执。登时压力骤升,惜福红低垂的脑袋不断摇晃,这不是她想要的,她没有要施翠烟为了她不顾性命,也没有要洛倾城为了她百般抢夺,她只想完成婆婆交代的事情,然后安然的回到苗疆,过她平凡的日子。 “我不会走了!我不走,所以别再吵了……” 几近尖叫,惜福红用尽全部的勇气将自己后路截断。施翠烟忽地错愕,洛倾城也吞下辱駡,辰堂鹤更是不明白。少顷沉默,惜福红从施翠烟身后步出,她站到两方人马中央,强迫自己扬起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 “我不走了,你也…你也别再挣了。”摇了摇头,惜福红无力道。 施翠烟瞇起双眼,右手执刀往前一指,抵在惜福红眼前。 “你要留下?”她语气冰冷,彷佛变了个人。 惜福红脸色苍白,纵使害怕,却依然点头。她知道,就算逃得了一时,也逃不了一世,见到洛倾城发狂似的要将她留下,那股不安得到了释然,就算她真的走了,洛倾城也不会善罢甘休,最糟糕的还会连累婆婆,还有她未来期待,不受纷扰的生活。 指尖一麻,匕首直直坠地,施翠烟气血翻搅,猛地吐了口血。她摀着胸口,无法置信的盯着惜福红,她的心很痛,痛得无法自己,眼角酸涩,泪水竟然涌现,无声无息滑过残留血渍的面颊。 为什么? 到底为什么? “你寧可留下,也不相信我会带你走?”施翠烟语气哽咽,似在呢喃。 惜福红抿唇不语。她不是不相信施翠烟,是她对自己没有把握。 能逃多远? 能逃多久? “惜妹妹……”施翠烟抬眼头,缓声道:”你说,只要你说想走,我一定带你离开,我带你去找鬼婆,我可以把你藏起来让那些人再也找不到,我会保护你,我给你所有想要的,只要你开口,只要你说……你想走。” 这是乞求,她乞求得到惜福红的肯定。 但她能吗? 沉默是她唯一得到的回答。 惜福红往后退了一步,远离施翠烟一步。拉开的距离彷佛撕裂她的心,疼痛顿时醍醐灌顶,让她明白了些迷思。惜福红不相信她,不喜欢她,甚至恨她,那些造成的伤痛无法挽救,她在亲手毁了惜福红平静生活的那时起,就已经不配保护她了。 “……哈哈……果然……”掩面,她无奈的笑着。 她妄想得到惜福红的原谅,实在愚蠢至极。 惜福红不懂施翠烟的心思,只看她又哭又笑。她很为难,也想和她逃走,却受限于洛倾城,只能出此下策,她只希望虎龙密宝开啟后,洛倾城真能放她离开,其馀的,她都不想再管,也不愿多管。 施翠烟捡起地上的匕首,惘然转身。 没有示意,没有道别,单薄背影,逕自消失在夜色当中。 章四十八 心事愚昧 究竟惜福红在她心里算什么? 洛倾城回到营地,一声不吭的远离火光,独自坐在幽黑的草地上运功调气。闔眼,她不断问着自己,却始终得不到答案。稍早前,她听辰堂鹤收书一封,说各大门派已经到了武林总舵,因此他们改变目的地,决定先回一趟总舵再去虚篓峰。 为此,她前往果林打算通知施翠烟,却不料撞见她和惜福红双双逃离的景象,霎时燥动不安的心情无法压抑,她不顾一切追上去,甚至和施翠烟大打出手,平日自傲的冷静与理性全都扔开,当时的念头仅有将惜福红抢回来。 到底是为什么? 长呼一口浊气,她抹去唇角溢出的血渍,却抹不去心头纷乱的思绪。当她看到惜福红窝在施翠烟怀里的模样时,她就忍不住想分开两人,看到薛百花想追上惜福红时,她也是杀意相向,甚至宵漆玉说要和惜福红单独去荒城岗时,她也恨不得一块同行…… 这一切,都与惜福红有关。 那个曾经在地牢,被狠狠教训的恶人、墓情鬼婆的同伙。 “该死!”低咒一声,洛倾城愤恨的打上草地。 心思烦躁,她彻夜未眠。翌日,洛倾城的脸上并没明显倦意,兴许是习惯通宵,因此没有普通女子来得娇弱。回到营地,她看见惜福红卧倒在火堆边睡得正沉,缓步上前,由上而下的俯视。惜福红脸上的红印有些粉嫩,鬼使神差间,洛倾城蹲下身轻柔抚上,触感和她想像中一样细緻。 “唔嗯……”睡梦中被侵扰,惜福红不满的嘟噥几声,像个孩子撒娇。 胸口一窒,洛倾城立刻抽回左手。柳眉蹙起,她越来越不懂这种感觉,她只知道,惜福红还不能离开,无论是开啟虎龙密宝前,抑或是她厘清这股缠人的思绪前。她想让惜福红留下,就算师兄再三劝说,她都不愿放手,至少现在还不行。 “醒醒,该出发了。”洛倾城起身,平静唤着。 闻言,惜福红睫毛轻颤,双眼瞇成一线。朦胧间,她看见一个身形修长的人影矗立眼前,没有多想,红唇微啟呢喃道:”……施…翠烟?” 施翠烟?! 登时莫名怒火翻腾,洛倾城猛地蹲下扣住惜福红的下顎。 “看清楚,我是洛倾城。”她的语气很冷,比没有情绪更让人发寒。 一个激灵,惜福红瞪大双眼,待她看清楚来人后吓得翻滚几圈逃开,狼狈的远离洛倾城。四下张望,发现没有施翠烟的身影,顿时心情沉重。想起昨晚那场打斗后,施翠烟惘然离开的模样,她就被罪恶感压得喘不过气。 早知道就不答应她逃走了…… “师妹,差不多该出发了。”辰堂鹤从一旁走来,身边牵了匹马。 洛倾城回眸点头,上前接过韁绳。一袭火红俐落翻身,优雅又豪迈的身姿充满巾幗英气,她驾马上前,手臂一捞将惜福红带上马身。倏地跌进柔软怀抱,惜福红不禁全身紧绷,只因那抱着她的人,正是洛倾城。 “放、放开!放开我!!”扯开洛倾城的手,惜福红不顾一切就要往下跳。 柳眉紧蹙,她乾脆放开韁绳双手环抱,硬是将惜福红禁錮在前。 怀里人儿不断扭动,但她的力气怎敌洛倾城?几阵骚动后只剩喘息声。洛倾城垂眸,见她气呼呼的侧脸,忽地心情很好,不管她怎么拒绝,就是无法逃开,唯有像这样将她抓牢,这个小娃儿才会乖乖听话。 “你骑术不佳。”洛倾城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惜福红浑身一颤。 “那、那是骗人的!我骑得很好!”连忙摇头解释。 “你故意和施翠烟同乘一马?”瞇起双眼,洛倾城的语气多了分危险意味。 惜福红瞬间脸色唰白,她哪是故意? “我……我可以…骑的……”半晌,她底气不足的解释。 “施翠烟把马带走了。”言下之意,惜福红别无选择。 登时她惊讶的张嘴傻愣。施翠烟走了?而且连马也带走了?那她不就得跟洛倾城一块同乘?惜福红悲哀的皱起眉头,忽然有些怨恨施翠烟,要走也得留匹马给她阿。但相较于惜福红的苦闷,洛倾城则毫不介意,应该说这样挺好,她可以看牢身边的恶人。 惜福红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她坐在洛倾城怀里,怎么都彆扭,彷佛身上向长了虫,这扭扭、那动动,就是不肯安分,洛倾城见状也没理会,她策马追上辰堂鹤,忽地马身一跃,惜福红不慎咬上舌头,顿时痛得嚶嚀几声。 “做甚?”洛倾城平直的声音传来,惜福红下意识仰头看去。 只见她眼角犯泪,双颊红润,嘴唇微啟还探出丁香小舌。 “…窝夭…到舌涂…”惜福红口齿不清的小声哀呼。 心脏噗通一声,洛倾城险些勒马停下。 她放慢马速,左手强势的扳过惜福红的脸蛋,只见舌尖上有道小伤口,但不至于伤及性命,见无大碍,洛倾城随及放心,忽地又蹙起眉头,这次是对自己脱序的行为而恼。她暗自反省,当她看见惜福红吃痛的表情时,竟然慌了手脚。 “该死!”最近咒駡自己的频率越来越高了。 “唔?!”下巴还让洛倾城捏着,惜福红听到该死两字,吓得脸色铁青。 感受到惜福红颤抖身躯,洛倾城松开箝制,”路上癲颇,闭紧嘴巴。” 就是傻呼呼的张嘴发愣才会咬到舌头。 真是笨! 洛倾城忍不住发起牢骚,这个恶人是她有生以来见过最傻、最蠢的,完全没有危机意识,还动不动就相信别人,就算被卖了,只怕还给人数钱。儘管她内心不断斥责惜福红,但表情却被道而驰的勾起浅笑。 这个笑容没有狠戾,是个非常简单,堪称真心的表现。 无奈惜福红没能看见,就连洛倾城自己,都毫无自觉。 整日赶路,对不习惯快马宾士的惜福红而言,是种折磨,她只觉得内脏都要晃荡出来。他们为了儘早回到武林总舵,沿路几乎没有休息,只有短暂停留片刻,待乾粮果腹后又继续赶路。惜福红摇着脑袋,险些晕去,她疲惫的撑住身板,让自己打起精神。 晚风刮得脸颊生疼,惜福红抬手揉了几下,觉得连手指都冰凉,便像取暖般双手摩擦。洛倾城虽然面无表情的直视前方,却不时以馀光注意身前人儿的一举一动,见惜福红这小动作,她不免挑起柳眉。左手解开外裳衣扣,忽地挥扬罩上惜福红的身子。 “唔?!”霎时嗅到一股沁香,便见属于洛倾城的赤红外杉搭在身上。 “盖好。”洛倾城沉声说道,揽着外衣的手反搂住惜福红的腰,将她压近。 习武之人本有内力护体,就算下雪夜,也只需运功便能抵御寒气,但惜福红只是谷中僕童,在没有任何武功底子下,这般初冬的寒夜便够她受了。惜福红全身一僵,感受到洛倾城温暖的体温,身上罩着的红杉也有着她的香气,忽然有种被人呵护的错觉。 不对! 惜福红甩开心中怪异的想法,咬牙不肯承认。道谢的话语哽在喉头,始终无法说出,而洛倾城本就没期望她会感谢,两人之间的关係越发微妙。她们之间夹杂太多名义,有执着、恐惧、不安、约束、强留…… 却始终没有甘愿二字。 一切都是被迫,无论是留下开啟虎龙密宝,还是待她厘清紊乱思绪。 胸前一沉,洛倾城低头望去,发现惜福红不知何时竟然睡去。心头温热,她伸手搂住瘦弱腰身,将她安稳的抱在怀中,这股重量将她的心压得踏实,原本烦扰的思绪逐渐安定,洛倾城并无多看,她只要感受惜福红在身边低浅呼吸,便好。 戌时,几人终于抵达位于五寻峰之首,崖霆峰上的武林总舵。辰堂鹤没有时间多做休息,只见人刚下马,两个小廝立刻迎面而来,慌张的交代许多掌门已等后多时,辰堂鹤提振精神,匆忙进屋。 洛倾城勒马停下,双手打横抱起熟睡的惜福红,轻功一蹬离开马背。 “洛当家,这事让小的笑劳吧?”一旁长工模样的男人上前笑道。 洛倾城收紧双手,冷眸一瞥,道:”让开。” 男人忽地背脊发凉,哪有胆子阻挡洛当家的路? 只见他当即两三步退开,洛倾城抱着惜福红优雅离去。修长身影翩然步入旁院,将人直接带往平日居留的北厢房,这院子是辰堂鹤特地为她保留,就算她很少来住,辰盟主也会让丫鬟每日清扫,就怕洛倾城突然来访,有失照顾。 推门而入,洛倾城轻柔放下惜福红,她拿开红杉换上锦被,将惜福红牢牢裹好。卧房里未点蜡烛,幽暗中仅能以月光视人,垂眸,发现她睡得不太安稳,眉宇间皱成川字,一副痛苦的模样。洛倾城没由来心口一堵,很想知道她梦见了什么,竟这般苦恼。 手指上前替她舒缓眉头,少顷,惜福红嘟囔几句,翻身抱着锦棉继续睡。见状,洛倾城坐在床沿边迟迟没有离开,她本想将惜福红翻过来面朝自己,却又觉得此举不妥,才没付诸行动。半晌后她深深叹了口气,到底这烦扰她心思的是什么?她不懂。 明明只是个僕童,而且还是跟随墓情鬼婆的恶人…… 什么时候,她已佔据整个心头? “哼。”洛倾城冷哼一声,这次,她耻笑自己愚昧。 驀地振袖,头也不回离开卧房。 章四十九 丧心病狂 深夜,惜福红转醒后发现有个人影坐在床尾。 鼻间嗅到浓厚酒气,她起身坐定,看清来人是施翠烟后顿时感愉悦。原来施翠烟没有真的离开,她一路跟来了武林总舵,幸好她回来了,否则要让惜福红独自面对洛倾城,还真是非常尷尬。 施翠烟没有发话,只举起酒壶罐了一口,眼底仅剩疲惫。她确实沿路追赶而来,但她来不是为了惜福红,而是为了自己。昨夜与洛倾城大打出手后,她厘清了许多思绪,对惜福红,她有怜惜、有喜爱,甚至想要独佔,但这一切都是她贪图新奇下的念头。 说穿了,傻乎乎、呆愣愣的惜妹妹,只是令她感兴趣的玩具。 quot;真是不值啊……quot;无奈的叹了口气,当她听见惜福红说不走时,她以为自己会心痛死,果然,惜福红不值得她去送命,差点忘了她还得替师父完成遗愿,差点就被有趣的玩具蛊惑心神。 惜福红望了她半晌,见她自言自语,便倾身上前。 quot;其实我也很想…quot;逃字未说出口,施翠烟立刻摀住她的嘴。 quot;我不想听你解释,你想留下来,那便随你。quot;平淡的语气听不出情绪,惜福红只嗅到比刚才还要重的酒香,抬眼,她看不清楚施翠烟此刻的表情,却从她摀住嘴的手,感到一丝颤抖。 她在害怕?惜福红不仅纳闷。 quot;惜妹妹,你喜欢我吗?quot;施翠烟摀着她的嘴,轻声问道。 惜福红皱眉,不知该怎么回答。 quot;惜妹妹,你喜欢薛神医吗?喜欢宵漆玉?quot;施翠烟忽地上前将惜福红推倒,整身压在她身上,垂首靠在耳边低语:quot;不会是喜欢洛倾城吧?quot; 闻言,惜福红奋力扯开施翠烟的手,不悦道:quot;我谁都不喜欢!quot; 不料施翠烟突然大笑,她仰起头嘻嘻哈哈,但笑声中却不闻任何笑意,反而流泄一丝苦楚。惜福红说了,她谁都不喜欢,但谁都能在她身上得到纵容,那她何必耗费心思讨好?反正她也不要惜福红的爱,惜福红也只会恨她。 quot;你恨我吧?恨我带你出穀,搞得你生活不得安寧,害得你受尽痛苦折磨。quot;施翠烟含笑望着惜福红,隐约间,看见她困惑的神情。就是这个无辜的模样,害她每晚苦恼,就是惜福红这天真的模样,害她想要占为己有。 别说笑了,你一点都不傻,真是个磨人的小妖精。 quot;你喝醉了。quot;惜福红幽幽说道。 quot;对,我喝醉了,quot;施翠烟弯腰亲啄惜福红的耳廓,促狭道:quot;那能不能算逼不得已?quot; 霎时身子一僵,惜福红猛地翻身跳下床,却被施翠烟一手压制身下。瞬间被摔回床上,惜福红撞得眼花撩乱,施翠烟紧密的贴着她,漆黑中甚至可以听见两人鼓动的心跳声。气氛变得曖昧,两人青丝交织,相杂气惜,不安情绪,隐约情愫,强烈欲望。 quot;我想要你。quot;施翠烟开门见山,毫不避讳的说道。 惜福红咬牙,她明白施翠烟所谓的quot;想要quot;,但她不明白的是,为什么? quot;我想要你。quot;她低头轻吻惜福红的脸颊,quot;作为交换,我承诺你任何一件事。quot; 不想用强硬的方式得到她,施翠烟要和惜福红交易,用她的身体换一个条件。 quot;为什么要这样对我?quot;惜福红的声音透着哽咽。原本她就要相信施翠烟是对她好的,原本可以洗去曾经陷害过她的怨恨,如今为何又要伤害她?惜福红咬牙,忍痛的咽下不明苦涩。 施翠烟闷笑几声,下一秒使劲咬上惜福红的下唇,quot;惜妹妹真是傻孩子,这种事情没什么原因,我觉得你不错,所以想要佔有,虽然你没有画舫名妓的美貌,但有这么多江湖才女得到过你,我身为翠玲瓏,也想一亲芳泽,这样可以吗?quot; quot;我恨你。quot;惜福红双手掩面终于哭出声,恨施翠烟糟蹋了她的信任。 quot;我也恨你。quot;施翠烟扳开她的手,吻上她的唇,她恨惜福红不留住她。 倘若惜福红当初能相信她,那么即使会被洛倾城杀死,她也心甘情愿。 是你逼我走上这条路,这一切都是你的错! 这场交易在沉默中达成共识。施翠烟绽放一抹娇笑,反正惜福红也答应,自然不用束缚她,施翠烟搭上惜福红的肩头落下轻吻,反手抓住那双小手放在自己胸前。 quot;替我脱衣裳。quot;舌尖舔过她的下顎,施翠烟杏眸狡黠。 果真见惜福红全身一颤,像个木头似杵着不动。那原本就羞涩的面容,被施翠烟话语调戏,不免露出慍色,惜福红默认让她上下其手已是最大限度,如今又被这般要求,当下只想逃开。 施翠烟眼明手快,双手揉上惜福红尚未成熟的胸脯,惹得她全身发软。 quot;真小气,不过是脱个衣裳而已,这都不肯。quot;施翠烟嘟囔几句,低头将惜福红的衣物退去,为了免去麻烦,她乾脆将人扒个精光,这不是她头一次见到惜福红裸露的身子,但这次眼底却燃起强烈的慾望。 quot;你不要看了!quot;伸手挡去施翠烟的目光,惜福红尷尬说道。 quot;不看怎么继续?反正都豁出去了,不好好享受怎么行?quot;拉开纤细手腕,施翠烟低头吻上惜福红的唇,已被啄得红肿的唇瓣有些疼痛,施翠烟强硬撬开对方的嘴,探出舌与她交缠。 儘管人已经在她身下,儘管没有挣扎,完全认由摆佈,但施翠烟得心却越发空虚。 不够啊,光是这样还是不够。 quot;惜妹妹,惜妹妹……quot;施翠烟嘴边呢喃,双手在惜福红身上游移,光是触摸还是不够,单有亲吻也无法满足,她退去身上的衣裳,和惜福红紧紧相拥,两人体温互相传递,鼻息间的气惜越发紊乱,施翠烟不断亲吻,她吻得惜福红身上染上层红晕,是被情爱薰陶的象徵。 惜福红半推半就下,也被施翠烟撩起了欲望。前几次她都是被迫接受,如今和施翠烟成了场交易,陌生的情绪在心头盘旋,她遮掩双眼不看施翠烟,单纯感受被爱抚的感触。 舌间来回舔拭稚嫩的身子,双手滑过胸前来到下腹。施翠烟半瞇起眼眸,直接敞开惜福红的双腿,感受到下身人儿的挣扎,施翠烟放柔动做,指尖安抚的游移在大腿根上,没有进一步的侵略。 quot;能进去吧?quot;施翠烟勾起坏笑,弯身在惜福红耳边低语:quot;可以吧?这样你也会很舒服对吧?quot; quot;住、住嘴!唔嗯……quot;冷不防的被侵入,惜福红皱起眉头轻吟几声。 quot;真是看不出来啊,傻愣愣的惜妹妹,居然这么热情,瞧,这都含着姊姊的手指不放呢,可是想要更多?quot;施翠烟笑着在惜福红耳边浪︱语,只觉得手指一紧,被惜福红给缠着不动,quot;原来妹妹这么喜欢,要是早点说,姊姊很乐意每晚和妹妹温存的。quot; quot;才没…唔嗯…哈啊……quot;话刚出口,细碎的呻吟跟着流泻而出,惜福红羞得咬紧下唇,不愿再理会施翠烟的无耻挑衅。 quot;才没?那可是姊姊不够努力?放心,会满足你的。quot;猛地抽出手指,霎时的空虚另惜福红倒抽口气,接着施翠烟一次挤进三根手指,被强硬拓开的下身一收,惜福红疼的惊呼一声。 下身明显的进出,就算惜福红对情爱之事没有太多理解,也无法免去快感的存在。思绪变得混浊,她现在能做的只有不断喘息,因此当施翠烟吻上她时,甚至主动回吻,片刻间两人交缠不清,幽暗的房里充斥着曖昧的水声,布料磨擦的声响,此起彼落的喘息,按耐的低吟。 quot;唔!!不……啊……quot;惜福红抓住施翠烟的手忍不住嚶嚀出声,只觉得下腹一紧,失控的快感霎时占满所有思绪,喘息过后,惜福红倒卧在床上毫无力气,全身都重得抬不起身,眼帘也跟着垂下。 施翠烟抽出手指,探出舌间舔过指尖残留的蜜意,神色上却无任何动情之相。原本应该满足的心,越发的空虚寂寞,她抱了惜福红,贯穿了她,让她得到满足,可是她的心却空得令人发慌,什么都没了。 quot;不对…不该是这样……quot;我应该要满足,我得到了惜妹妹,应该要满足的! 可是却…… 手背一凉,竟有水花,抬手抹去,原来是眼泪。 quot;可恶!……可恶!可恶!!quot;施翠烟气急败坏的猛击床板,她翻过惜福红,用力的蹂躪她的唇瓣,几乎用啃咬的想填满空虚的心,想要踏实的将她拥有,感受她的心跳。 惜福红使劲推开她,两人却在床上扭成一团,像是五岁孩子在泥巴坑里打闹,赤裸的身子不时触碰,双方抱着不明的情绪腻在一起,施翠烟大口喘气,她的脸颊被惜福红搧了一掌,惜福红的胸口也被施翠烟打了一拳。 锦被滑下床榻,两人在幽暗中都能看清双方的眼眸。 没人开口,只有沉默。 半晌,施翠烟突然一愣。 现在她除了空虚外,还多了层顾虑。她说过会给惜福红一个承诺,无论是什么事情,若惜福红说再也不要看见她呢?思罢,施翠烟慌乱的神情全写在脸上,没了刚才的狡黠,没有坏心眼的话语,现在的施翠烟,就像个做错事的小女娃,怕被人处罚。 quot;…你什么都别说!quot;施翠烟松开惜福红跳起来,她胡乱拿起衣物穿上,口中不断念念有词:quot;不能说,我不听……不听!不可以,我不会答应的……quot; 彷佛惜福红真说了:从今后再也不想看到你。 施翠烟发狂的扒乱发丝,又哭又闹的不断摇头。惜福红见了心底发寒,这次她没有出口安慰,更没有任何表态,光是看到施翠烟那副丧心病狂的模样,她就无法说出任何话语,这一切是谁的错?她这么问自己。 之后,施翠烟狼狈逃走。 她又说了谎,再次欺骗惜妹妹。 被锁剧场: 深夜,惜福红转醒后发现有个人影坐在床尾。 来人正是施翠烟。 只见她绕起猫尾,曖昧的靠近惜福红,红唇轻啟,蛊惑道:"惜妹妹,我想吃了你。" 惜福红闻言,皱起眉头道:"我不是食物,不能吃的。" 她瞧见施翠烟摆动的猫耳,忍不住身手搔了搔,触感十分柔软。 "嘻嘻,吃也有分很多种的,"施翠烟放低身子压近惜福红,娇喃道:"姊姊保证,会吃得妹妹非常舒服的。" 被吃也能很舒服?惜福红纳闷的想。 "怎么样?让姊姊吃可好?"手指在惜福红胸前画圈,鬼使神差的撩开单薄外衣,瞧见衣物内稚嫩的胸脯,施翠烟一双杏眸忽然雪亮,尾巴挑逗的缠上惜福红的小腿。 "猫也吃人吗?"惜福红推开施翠烟的手,显然不喜欢她的小动作。 "我说我是猫了吗?"施翠烟促狭笑道:"姊姊我可是花豹阿。" 施翠烟拉住惜福红的手腕往上一带,轻松就将人制伏在身下。看着毫无防备,又有些错愕的惜妹妹,施翠烟笑得像只偷腥的猫儿,但下一秒又变成盯上猎物的花豹,垂首凑上前,发丝落上惜福红敞开的胸口。 施翠烟探舌舔过乾燥的嘴唇,正准备食指大动。 驀地房门碰!的声被踹开,施翠烟恶狠狠瞪向来人。 不料竟然是一身劲装的…… 章五十 作茧自缚 洛倾城一早进房里时,惜福红已经醒了。 其实昨夜施翠烟离开后,她就不曾闔眼。整夜,惜福红没有恼怒施翠烟说话不算话,只是无法理解她临走前那疯狂的模样,当时她嚷嚷着说不听、不答应,到底在胡说八道什么?若问惜福红打算开什么条件,她也不知该要求什么,因为她想要的,施翠烟绝对给不了。 只是,为何还会纵容那种对待? 惜福红思索整晚,没有任何答案。 洛倾城上前几步,冷声道:quot;该走了。quot; 闻言,惜福红站起身,她垂首僵硬的走出卧房。当明媚阳光洒在她身上时,可以感觉到些许温暖,但这种热度却无法给她任何安慰,每当回想起一路走来的辛酸,她就无法安寧,幸好她已经学会阻隔苦痛,将那些厌恶的、悲伤的全都隐藏起来,如果一一计较,那她惜福红早就被逼死了。 而今日,便是终结这些荒唐事的时候了。 她和洛倾城离开武林总舵。昨晚,辰堂鹤已经和其他门派事先前往虚篓峰,从主峰过去的路程不过一个时辰,因此两人很快就与各方人马会合。虚篓峰下,所有覬覦宝藏的正道门派全都到齐,比较特殊的是碧玄宫也在,纵使白道不太认同,但辰堂鹤已表明过,白虎环头是托宵漆玉的福才安然到手,因此白道也只能妥协。 quot;有劳宵姑娘。quot;辰堂鹤拱手说道。 宵漆玉来不及和惜福红打招呼,便被心急的辰盟主叫住,即便是温文有礼的宵漆玉,表情也不免闪过一丝不耐,但很快就隐去没让人发现。她支手画符,食指染血沾上合併双环,登时脚下黑影窜出,往虚篓峰深山里走。 quot;柯芸师妹。quot;宵漆玉的声音有些嘶哑,只因那日伤口还未痊癒。 quot;各位请跟紧在下。quot;秦柯芸上前拱手说罢,转身迈步前往山林。 quot;你们这些傢伙可要跟好,山里阴气重,要是迷路没人会救的。quot;方琦儿扶着宵漆玉离开,不忘回头嘱咐几句,可惜她的好意,全让白道黑了张脸,明明是个女娃儿,讲话却毫不客气。 后头,洛倾城刻意远离辰堂鹤,她走在惜福红身边,两人保持一定距离。 由于山林水气旺盛,因此土地较为湿滑,惜福红昨夜未眠,体力有些不堪负荷,所以走得极缓,洛倾城则距离她前方十步左右,不时停下脚步等待,她没有催促,一改平日的高傲,难得没有恶言相向。 quot;你身子不舒服?quot;发现惜福红从一早就没精神,洛倾城沉声问道。 惜福红闻言停下脚步,她按着胸口的位置,喘着粗气。并不是不舒服,而是心口上有块疙瘩,越往目的地走,就越心神不寧,本应该要高兴才对,因为虎龙窟密宝开啟后,她就可以回去了。应该是这样吧?抬起头,惜福红望向前方的洛倾城,树林间,那一袭火红特别显眼。 应该说……过于刺眼。 抿了抿唇,惜福红犹豫问道:quot;你会放我走吗?quot; 她曾经答应过的。 洛倾城依旧冷着脸,她没有动怒,淡道:quot;走不动了?quot; 不愿正面回应。 半晌,惜福红摇头,quot;没有。quot;这才又迈步前进。 半个时辰的后,所有人到达传说中虎龙窟密宝所在处。眼前,三块数十丈高的巨石排列在山崖下,壮丽中透着威严,四周皆是高耸树林,绿荫盎然间有许多碎石阵,彷佛告知此处危险,不得寻常人靠近,但又怎奈何人心贪婪? 一群人浩浩荡荡站在石阵前方,就待石窟开啟。 辰堂鹤拿出地图比照,确实是双环相交之处。宵漆玉将环递给辰堂鹤,自己则退到一旁,武林白道面面相覷,顿时鸦雀无声。他走到石块前方,上头被磨损的光滑面,有个状似环的雕刻,辰堂鹤小心翼翼将双环附盖,果然相符,他使劲压下,只见环身没入石槽,登时轰隆巨响,激起鸟禽飞扬。 三座数十丈高大的巨石缓慢转动,竟然开闢出幽黑洞窟,在场的人见了都目瞪口呆,原来虎龙窟真的存在。惜福红屏气凝神,只见白道全都鱼贯而入,她迟迟挪不开步伐。长久以来受尽苦痛都是因双环而起,如今她得到了解脱。 quot;这、这是?!quot; 惜福红走进洞窟后,听闻一声质疑叫喊。 quot;竟然是空的!!quot; 闻言,惜福红抬眼愣住。原本幽暗的洞窟内,火光照明后居然毫无宝藏,那些传说中的秘宝,全都是假的。辰堂鹤竖起剑眉,他没料想到会是有这结果,一时瞠目结舌。所有的辛勤全都白费,期望全部落空,他僵硬的转过头,瞥见洛倾城脸色同样惨白,无法苟同。 到头来只是一场梦。 quot;辰盟主!!这是怎么回是!quot; quot;虎龙窟密宝呢?去哪了?quot; quot;可恶!该不会被耍了吧?quot; 此起彼落的叫喊充斥洞窟内,惜福红见状,默默的转身离开。脚步踏上草地,外头阳光暖活,冬日里特别舒坦,原本纠结的心情一扫阴霾,全都结束了,她这么安慰自己。不会再被利用,也不必担心受骗,现在的她没有任何利用价值,可以回去过普通人的生活。 长嘘口气,惜福红如释负重地笑了。 宵漆玉从后走来,站在惜福红身边。 当初她为了虎龙窟如此搏命,如今什么也没得到,那如玉的脸上却不见失落神情。惜福红退开一步,仰头望着她平静的侧脸,虽然不知道宵漆玉期望得到什么,但隐约觉得和菱雪,和那位师妹有关。 惜福红踌躇,小声道:quot;…很遗憾。quot; quot;无妨,虎龙秘宝本是传说,在下已做了心理准备。quot;宵漆玉垂首,笑容温和。 不一回儿,碧玄宫其馀师妹也跟着出来,她们说里头已经吵得不可开交,辰盟主打算留下继续探查。宵漆玉轻笑几声,既然虎龙窟已开啟,她和白道武林本就没有任何瓜葛。当她见惜福红缓步离去时的单薄背影,忍不住走上前。 quot;惜姑娘。quot;她出声叫唤,惜福红回头一脸疑惑,quot;惜姑娘可是要与鬼婆会合?quot; 惜福红老实点头。 quot;可否告知在下,欲将前往何处?quot;宵漆玉拦住要出言制止的方琦儿。 quot;婆婆让我去苗疆。quot;她没什么好隐瞒,坦然说道。 方琦儿闻言皱起眉头,师姐该不会要带惜福红同路吧? quot;正好,在下便要前往白川湖,与苗疆为同一方向。quot;宵漆玉的笑容很温暖,她有神的星眸倒映着惜福红犹豫的面容,四目相交,惜福红险些无法呼吸,霎时想起那日在寧家陵墓中的荒谬,她就烧红了脸。 quot;漆玉师姐!quot;方琦儿警惕的唤了声,真搞不懂师姐为何要带上她。 秦柯云见状,上前道:quot;那日多亏有惜姑娘陪伴,漆玉师姐才不至伤及性命,可回分舵后师姐又急忙回碧玄宫疗伤,尚无报答,此次前往苗疆一途,还请惜姑娘赏脸,让我们能聊表谢意。quot; 这下方琦儿无话可说了。 惜福红垂首摇头,quot;不用答谢我的。quot; quot;惜姑娘可是嫌弃在下?quot;宵凄玉此话一岀,惜福红立刻瞪大双眼。 她慌张的摆手,脸夹火红:quot;我没!!我、我只是……那个……quot; quot;什么这个、那个的!师姐都说道这份上了,明眼人都知晓漆玉师姐希望能同你上路,这还需要拒绝吗?你乾脆答应吧,碧玄宫不会亏待恩人,包你路上吃好住好。quot;方琦儿无奈叹口气,就算她阻止宵凄玉,秦柯芸也会看在有恩必报的份上,请她同行的。 宵凄玉淡笑道:quot;无妨,不必勉强。quot; 说归说,可是眼眸却一瞬不瞬的盯着惜福红,哪有不必勉强之意? 惜福红见状,只能叹道:quot;……好吧。quot; 方琦儿柳眉轻挑,觉得惜福红不识好歹,碧玄宫牵魂引尸之术独步武林,有多少人请她们驱鬼作法还得看姑娘心情,再说漆玉师姐为了她身受尸毒,如今邀请她一块上路,惜福红不仅支支吾吾,还勉为其难的模样,真是有眼不识泰山。 quot;怎么?你可是瞧不起我们碧玄宫?quot;方琦儿上前,她与惜福红年纪和身高相仿,如此看来,应该是最契合的,无奈方琦儿个性直爽,总会咄咄逼人。 quot;没这事,我只是…不想麻烦各位……quot;惜福红踌躇的捏了捏衣襬道。 quot;倒是体贴?quot;方琦儿轻笑,忽然一改蛮横,伸手搭上惜福红肩膀,哥俩好样。 惜福红实在捉模不着方琦儿的性子,前一秒貌似生气,后一秒又套乎关係。 秦柯芸见了觉得不妥,毕竟惜福红是她们的座上宾,怎能如此轻浮对待?刚想出言喝止,宵凄玉却早一步拦住她。见方琦儿没头没脑的玩笑话正逗得惜福红眉开眼笑,宵凄玉便稍微放心了,她不想为难惜福红,却也无法让步。 quot;无妨,让她们俩玩回儿吧。quot;温柔的目光始终锁在惜福红轻笑的侧脸。 quot;漆玉师姐,quot;秦柯芸忽然面露凝重,上前贴近宵凄玉的耳旁,悄声说道:quot;洛当家承诺待虎龙窟开啟后会放了惜姑娘,但您要我附着在洛当家身上的鬼灵,正因秘宝落空而鼓噪,依我看,洛当家现下情绪失控,还是儘早带惜姑娘离开,以免酿祸。quot; quot;洛当家…不,洛倾城……quot;宵凄玉嘴角勾起一丝嘲讽,quot;当真作茧自缚。quot; 而我又何尝不是? quot;立即起程,前往白川湖。quot; 章五十一 不由做主 坐在马车边吃着方琦儿递来的糕饼,惜福红望着远处的宵漆玉发愣。 稍早,碧玄宫弟子不知在慌张什么,沿路马车赶得极快,没半天功夫已远离虚篓峰,直到秦柯芸下令休息,才得以偷间。这路上惜福红受到不错的待遇,不禁有个人的马车,还有吃不完的糕饼甜食,可惜车里摇晃厉害,一不小心就要咬伤舌头,因此她乾脆躺上柔软的棉榻,小睡片刻。 "……呼哈。"打了个哈欠,惜福红拍去手掌上的糕屑。 虎龙秘宝结束后,心境全都改变了。没由来的松懈,令她整个人都懒洋洋的,甚至怀疑,这会不会只是做梦?那些过往可怕的遭遇,真的都结束了吗?惜福红看着宵漆玉和其他弟子们正在交谈,那始终不变的温柔,是这么不真实。 "惜姑娘,你要是饿了,我这还有点心呢,"方琦儿从后头勾住惜福红的肩膀,手边拿过一个精緻的木盒,里头全是五顏六色的小糕饼,看起来价格不斐,"漆玉师姐说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让我全买了,瞧,咱们碧玄宫待人不错吧?这回师姐可是相当看重你这贵客呢。" 不提沿路担心惜福红会饿着,让方琦儿不时脱队进村里买食物,还给了她一辆专属的马车,这般优渥对待,当真给足她不少面子。想惜福红起初还犹豫不决的模样,方琦儿就觉得好笑,倘若她一个身无分文的弱女子上路,还不知要吃多少苦头呢。 "你们不必麻烦,我吃不了这么多的。"惜福红尷尬的摇头,她没要这般侍奉。 "吃不完就搁着吧,你要是吃坏肚子,咱可就愁了,"方琦儿放下木盒,乾脆和惜福红并肩而坐,"说真的,我还是头一次见漆玉师姐对外人这么好。" "可是我觉得宵姑娘为人有礼,对任何人都不错。"惜福红垂下眼眸,平淡说道。也因为宵漆玉这般温柔有礼的模样,才害她受骗,其实宵漆玉这些笑容不过是乔装罢了,纵然她心知肚明,却不免总被牵引。 "漆玉师姐确实得体大方、温柔有礼,可是她对外人也不过尔尔……"方琦儿忽然止声,望着宵漆玉的侧脸,叹了口气,"但师姐她已经很久没那样看着一个人了,这事我也说不上来,师姐看你的眼神就是不一样,难道你没发现吗?" "哪里不一样了?"惜福红皱起眉头,她觉得没什么不同。 "都说我也不清楚了,师姐对你特好,这无庸置疑,或许是你救了师姐吧?还是……有别的原因?"方琦儿转过头打量惜福红,曖昧的眼神盯得她很不自在,于是乾脆跳下马车走离三步。 "你…你们碧玄宫…好似只收女弟子啊?"惜福红强硬的转移话题。 方琦儿闻言,挑眉道:"我看你在外头也搅和一阵了,怎么连这都没打听过?我们碧玄宫皆是修练操魂鬼道,自然都是练极阴内功,换做是男人,练了可没多大出息啊。" 惜福红乾笑几声,她见识过宵漆玉的功力,又怎会不知晓这般道里? "顺道一提,咱们宫里的弟子,大半都是孤儿,从小跟着师父学习道法,打小练习基础,可比一般收徒门派强得多,哼,那些说是名门正派的,也不过是群阿猫阿狗,尽说咱们是妖女,日后漆玉师姐继位,定要让他们些顏色瞧瞧。"方琦儿骄傲的仰起下巴,说得头头是道。 "……宵姑娘是让你们师父养大的?"惜福红第一次听到有关宵漆玉的身世。 "是啊,我听柯芸师姐说,漆玉师姐八岁时让师父领进门,之后就一直待在碧玄宫了,"方琦儿搔了搔头发,思索道:"印象里,师姐总是那副模样,待人温和,聪颖机伶,很得师父和长老们喜爱,而且在宫里也没大师姐的架子,和后辈们都处得极好。" 宵漆玉无论在哪,都如此得体。 "那……"惜福红思绪一转,差点要将菱雪二字脱口而出。 那日荒唐,她始终对宵漆玉口中说的菱雪始终耿耿于怀。 "什么那个?你有话就说阿,吞吞吐吐做甚?"方琦儿见她面有难色,很是奇怪。 惜福红踌躇半晌,还是没能问出口:"我是说,时间不早了,怎么还不出发?" 方琦儿见她刻意转移话题,有些在意,却没追问,"我看大伙儿也休息得差不多,要不你先进马车吧?我过去问问。"语毕她转身离开,惜福红见她往宵漆玉走去,不免懊悔刚才的莽撞,幸好她没问出口,不然定要引方琦儿怀疑了。 惜福红刚进马车坐上软榻,耳边立刻听闻出发二字,接着车身又开始摇摇晃晃,却不似之前那般急赶,因此惜福红舒适的窝到窗边,撩起帘布往外看去。四周景色儘是矮丘树林,杳无人烟,想到婆婆在苗疆应该过得安稳,她就稍微宽心,好在没让婆婆独自前来,否则下场恐怕更为凄惨。 想到了婆婆,就想到自己也是让人捡回来养大的孤儿。 原来宵漆玉,也是这般遭遇。 那么菱雪又是什么样的存在呢? 她只知道,她是宵漆玉的师妹,而宵漆玉对她…… "真是的,想这些也没意义!"惜福红轻声斥责自己,这些事情本与她无关她,那日陵墓一事,本不该发生,既然宵漆玉记不得了,她又何必鑽牛角尖?反正到了苗疆,她也会后宵漆玉一拍两散,再不见面。 所有的姻缘都因黑龙环尾而起,如今也随它而去。 夜里,秦柯芸让眾人在湖边歇息,十名碧玄宫弟子升起火堆,围绕在旁有说有笑,方琦儿在里头的辈份仅次于宵漆玉和秦柯芸,因此在眾弟子间,算是个小师姐,处在师妹边有模有样的说起教来。 秦柯芸打理完琐事,便朝惜福红的马车走去。 "惜姑娘,你可要用晚膳?"秦柯芸站在马车边扬声询问,却得不到回应。 见状,她也不好擅自打扰,心想大概是睡了,便往宵漆玉的马车走去。熟练的扬布进车,便见宵漆玉支手托腮,垂眸看着一本道书,但秦柯芸知道宵漆玉并没专心,因为稍早她来询问宵漆玉是否停下过夜时,她看的是这本,两个时辰后再来,还是这本,就连页数都没翻过。 "师姐,惜姑娘似乎已经睡了。"秦柯芸跪坐在旁,轻声说道。 "嗯,这路上辛苦你了,"宵漆玉眨了眨眼,温柔笑道:"你也早点休息吧。" 秦柯芸闻言,却始终没有退下,她跪坐在旁,踌躇的模样与她平时俐落的性子不符合,神情有些迟疑。宵漆玉放下手边的书,坐直身子望着秦柯芸,她知道这个心思细腻的师妹,定对她有些疑惑,但谨慎的她却迟迟问不出口。 "想问就问吧,师姐不会怪你的。"宵漆玉淡道,眼底平静。 "那日师姐下宁家地府,和惜姑娘可有发生什么事情?"秦柯芸抬起头正色问道:"自从师姐回来后,我便觉得有些奇怪,特别是师姐看着惜姑娘时眼神很不对劲,如今师姐强留惜姑娘一同上路,又是为何?" 为了报答? 那只是随口说说罢了,留人才是主因。 "在下对惜姑娘可有任何特别?"宵凄玉反问。 "师姐虽然对人总是和善,可是对惜姑娘却特别不同,至于如何不同,师姐自己明白。"秦柯芸低下头,下意识握紧拳头,"为了虎龙窟一事,师姐已经离宫好段时日,师父很担心,但见师姐如此执着才默不吭声,既然虎龙窟也开啟,希望师姐别再让师父操心。" "是在下任性,当真不孝。"宵凄玉转头望向窗外,只见一片漆黑。 "师父年事已高,还盼师姐早日回宫继位。"秦柯芸所言都是事实。 宵凄玉自幼到大都十分乖巧听话,也懂得敬老尊贤。 只是她为了虎龙秘宝,竟然不听师父劝阻,下山数月不曾回宫,师父无奈,想她大概有苦衷才让着她,如今事情也平息了,派秦柯芸下山的职责,便是要将宵凄玉安然带回碧玄宫。 漆玉师姐的命,兴许与富家千金那般,由不得她做主。 "柯芸……"宵凄玉沉默良久,悠悠唤了一声。 秦柯芸听了皱起眉头,她已经很久没听到师姐直呼名讳,自从那事以后…… "你可是担心我为了惜福红,会再犯错?"宵凄玉回头望着秦柯芸垂下的脑袋,语气异常平淡,好似在说着别人家的事,"年少轻狂的辞汇已无法用在我这年纪,如今待惜福红好,只是想弥补一些过错……不,也不是什么过错,只是看那孩子无辜被捲进这事,多少有些怜悯。" "我想惜姑娘听到这话,定会非常伤心。"秦柯芸抬起头,和宵凄玉四目交接。 "或许吧……"拉拢外衣,宵凄玉放松僵直的背,"像我这种人,如何继位?" 佯装温柔善良的偽君子,继位后如何能掌管碧玄宫? "若是……"嘶哑的声音忽地止住,秦柯芸紧皱眉头,希望宵凄玉别再说下去。 但哽咽的话语,终究回荡于两人之间。 "若是菱雪还活就好了。" 章五十二 美酒佳宴 今日一早,情势全变了。 惜福红坐在宵凄玉的马车里,只因她的马车让给了昨夜发病的碧玄宫弟子。或许是年纪尚幼,又从未出过远门,整个晚上露宿野外,冷风吹多了就得风寒,因此惜福红听闻小弟子病了,后立刻让出马车。她说骑马便好,但秦柯芸说不如和宵凄玉同乘一车,免得她也吹风生病。 因此,她正对宵凄玉,气氛显得尷尬。 "惜姑娘不必拘束。"宵凄玉温柔轻笑,却让惜福红更加紧张。 点了点头,惜福红挪了位置往窗边靠去。虽然同为马车,但宵凄玉的车里显然朴素许多,摆设没有她的华美,也没有柔软棉榻,只有几条锦被,一张矮桌,和五、六十本大小不一的书籍,她随手拿过脚边的旧书,恣意翻看,全是她看不懂的文字和画像。 "惜姑娘对阴魂也有兴趣?"宵凄玉沉稳的声音传来,语气中夹杂一丝笑意。 "?!"她错愕的扔开书,不敢再随意翻阅。 宵凄玉拾起被丢开的书,手指抚上老旧泛黄的页面,只见字跡都有些模糊了。惜福红说她怕鬼,那自己呢?从小与鬼灵为伍,她可有选择怕与不怕的机会?只记得师父说什么,她就做什么,一路走来,并无险阻,但…… 菱雪初入碧玄宫时,也无法适应鬼怪之说。 "无妨。"搁下书本,宵凄玉不再开口。 惜福红见她独自坐在小桌边看书,沉静的侧脸在光线下泛着层金光。她不得不承认,宵凄玉这般静如止水的气质确实很吸引人,只要望着她,不知不觉中就会心神安定,有她陪伴时,似乎再大的困难都能迎刃而解,忍不住想相信她、跟随她。 惜福红移开视线,懊恼的皱起眉头。 她知道那都是假像,因而不断告诫自己千万别上当…… 却还是会将目光投向她。 "……唉。"唯有到苗疆一别后,才能真正松心。 "惜姑娘为何叹气呢?"宵凄玉抬起头,望着惜福红淡道。 眼神毫不避讳,惜福红觉得心思都要让那双漆黑的星眸看穿。 "没什么……我只是……"惜福红咬了咬下唇,迟迟不做声。 宵凄玉见状,只回以微笑。 就是这抹温柔笑容,像是蛊毒,在惜福红心里折磨着她。 "宵姑娘长得很美,笑起来的样子非常好看……"也令她困扰。 "谢谢,惜姑娘也相当美丽。"宵凄玉瞇起双眼,淡笑道。 闻言,惜福红立刻摇头,对于美丑,她还是有些概念,再说见过所谓的美女后,她对自己的模样更是不敢多说,"宵姑娘别取笑我了,虽然我没见过什么世面,但我这长相,哪称得上什么美丽?" 身材并无纤细柔弱,皮肤也不白皙,再说脸上还顶着大红印,哪里美了? "美与丑本就无法定义,惜姑娘为了墓情鬼婆,自愿牺牲前来白道,本就是高尚情操,如此模样,在下看来美丽异常,又有多少世人,会如此孝顺体贴呢?"宵漆玉一席话不疾不徐,她看着惜福红略渐红润的脸颊,觉得很是有趣。 与其说是称讚,不如说是佩服。 惜福红一股脑儿的傻劲,将她自己害得如此凄惨,却浑然不觉。 "婆婆将我养育成人,自然该孝敬她老人家。"惜福红抬眼望向宵漆玉,她同她都是孤儿,应该可以明白她代替婆婆前来的心情,可是她却不知道,宵漆玉并非如此温柔善良,她的孝敬至今都不曾做过。 凭藉师父对她的看重,一昧任性罢了。 宵漆玉不再接话,惜福红也默契的不再多问。路程相当顺遂,才赶了一天的路就到了东界的小城。只是马车刚驶进城里时,立刻听闻许多嚎啕哭声,惜福红好奇的掀开帘布,发现窗外有许多人都穿着丧服,排在街边朝天拜跪,样子极为诡异。 "漆玉师姐,"马车随声而止,秦柯芸掀开盖帘进入马车,"我刚才让琦儿师妹去探听消息,城里人说几个月前有厉鬼索命,已害死近十几户人家,我想恐怕是白川湖陵墓逃窜出的鬼灵所为。" "既然如此,也不能坐视不管,只是……"宵漆玉望向惜福红,表示徵求同意。 "没关係!这怨魂如此兇残,你们还是快帮这些城民吧。"惜福红摇头让宵漆玉不必在意,宵漆玉听了只是微笑,她朝秦柯芸额首,对方立刻退出马车。 碧玄宫一行人来到城府外头,方琦儿不改卢莽作风,大剌剌的朝宅邸大喊,吓得三个小童连忙探头查看。宵漆玉边收拾散落的书籍,嘴角擎着一抹淡笑,听闻方琦儿在外头嚷嚷,不禁想她跟在柯芸身边学习也有数年,却始终改不了衝动的性子。 "惜姑娘可要待在车上?"宵漆玉批上外衣,转头柔声问道。 "捉鬼…是不是像上回那般?要、要使剑那样的?"惜福红有些不安的问道。 宵漆玉闻言,忍不住笑出声:"不过是普通小鬼罢了,佈阵便好。" 惜福红点头,随宵漆玉一同下车。此时县官早已等候多时,他听闻秦柯芸说是来帮助捉鬼的,立刻点头哈腰接待,纵然他前后也请了不少道士,花了大笔银子却得不到任何改善,如今有人说要自愿帮忙,当然拱手答应。 "还请道姑帮帮忙,您瞧我这城才多大,每天都死人,都快住不下去了!"身材臃肿的官府老爷挤眉弄眼说道,秦柯芸则礼貌回礼。 "我说你这个老糊涂,请个江湖术士给人骗就算了,还激怒鬼灵,活该你城里死这么多人。"方琦儿无奈的斥责,虽然是事实,但毫不修饰的话语让人听了难受。 "师妹!"秦柯芸冷喝一声,阻止那张得理不饶人的小嘴。 宵漆玉见状,只淡道:"阴时未至,即刻摆阵。" 其馀碧玄宫弟子听了立刻走至定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要守,登时官府前的广场以人摆阵,声势浩大,附近的居民见了好奇,全都围在一旁。但这在宵漆玉和秦柯芸的眼里不过芝麻绿豆小事,自然用不着她们出手,方琦儿颇有自知之明,立刻上前念咒画符。 驀地乌云遮日,天地垄罩一片阴暗。即使凡人无法目视鬼灵,但也能很直接的感受到空气里夹杂的冷森阴风,看戏的城民见情势不对,全都纷纷回家关紧门户,惜福红仰头望天,只觉得气氛压抑,和她在寧家地府时的经验颇为相似。 转头,宵漆玉笑容依旧,秦柯芸也默不做声。 惜福红揉了揉手臂,觉得寒风刺骨,正想回马车上待着时,却听见方琦儿大喝一声,顿时阳光普照,乌云散去,连带阴风也一併消失。霎时压抑的气氛全没了,连站在门边的官老爷看了也立刻破涕为笑,不用说也知道,这怨灵定是被收服了。 "行了,不过就只小恶鬼,也能把你吓成这德性。"方琦儿手中握着卷起的符咒,那包裹间好似有颗圆球,鼓鼓的不知是什么。 "虽然只是普通怨灵,对百姓来说还是非常棘手。"秦柯芸接过方琦儿递来的纸符,忽地抽出腰间长剑,咻的声将符咒劈成两半,同时一声凄厉惨叫破空而出,那声音似人非人,定是她们口中的厉鬼。 "多谢道姑相助!多谢道姑相助!"官老爷激动的忙弯腰道谢。 "无妨,只是微薄之力罢了。"宵漆玉上前回道。 "这怎么是微薄之力呢!放任鬼怪做恶只会杀害更多人,如今得道姑相助,城里居民终于能安心睡觉了,我也没什么好答谢各位道姑,今晚便在寒舍摆宴招待,还请各位务必赏脸!"官老爷起手做请状,让宵漆玉进屋。 "那么有劳大人了。"几乎没有考虑,宵漆玉立马答应,但接着又回头望向秦柯芸道:"菊音师妹既然得了风寒,就让人去药铺抓些药吃吧,今晚暂且休息一日,也好养病。" "是,师姐。"秦柯芸听闻,立刻吩咐其他师妹照办。 惜福红见宵漆玉和秦柯芸随官老爷进屋,自己则有些犹豫。她并不是官老爷的坐上宾,她只是搭了宵漆玉的车来到这而已,抓鬼的事她也没帮上忙,怎么想都没理由进屋。 "你站在这可没人送吃的来喔。"方琦儿走到惜福红面前笑道。 "我还是不进去了。"她摇了摇头准备转身,却让方琦儿给拉住。 "你怎么了?要是病了我让人找大夫去。"方琦儿瞧她没什么精神,以为她是没胃口。 "不是的,我……"抿了抿唇,惜福红压低声音道:"我没帮上忙,怎么能进去呢?" "你这死脑筋!"方琦儿闻言,不可置信的望着她,"沾着师姐的光,别说混饭吃,就是拿了银子都不嫌多!你啊,别顾这顾那了,儘管去吃就行了!有什么事,师姐挡着呢,怕啥!" "我、我又不是你们碧玄宫弟子,怎能这般厚脸皮。"惜福红皱眉说道。 "什么厚脸皮、薄脸皮的,师姐不会在意啦!总之先进屋再说,漆玉师姐要是等不到你,还不是让我去找,算给我省事,进去吧?"方琦儿不顾惜福红拒绝,硬是拖着她走进官府宅里。 此时晚宴菜肴已纷纷端上桌,虽然不是大鱼大肉,但也算是相当丰盛。方琦儿见了满桌菜肴,早已看得口水直留,而惜福红闻香后,肚子也饿得咕嚕作响,一旁丫环还陆续上菜,宵漆玉和秦柯芸都在院子里和官老爷间话家常,那种套乎关係的事情,还轮不到小后辈们。 "瞧,你要不来就吃亏了。"方琦儿瞄了四周,见没人注意便挑起一勺羹汤喝了。 "你怎么!"惜福红见了惊讶出声,这般无礼的举动竟然也出自碧玄宫弟子。 方琦儿笑咪咪的看着她,眼明手快的勺了一匙塞进惜福红嘴里。 "现在咱俩都是共犯了,可别向师姐告状阿。" 见方琦儿贼溜溜的笑容,惜福红想气也气不起来。 "这汤真不错,再喝几口吧?"方琦儿拿过勺子,眼神徵求惜福红同意。 惜福红明白劝说是没用的,便不自觉地笑着点头。 两人就这么站在桌前,你一口、我一口的喝起汤来,好不愜意。 章五十三 责任未尽 盈月为伴,美酒当前。 夜里,官府宅里的院子充满欢笑声。艳红灯笼高高掛,一群青衣女子奏乐助兴,碧玄宫小弟子从为见过如此盛宴,全都玩得不亦乐乎,连向来稳重拘谨的秦柯芸,都难得没有阻止,她和官老爷有一搭没一搭的间聊,神情有些漫不经心。 "我说那个老糊涂,怎么老缠着柯芸师姐?"方琦儿手里拿着甜瓜,张口咬下溢出甜汁,弄得整双手黏呼呼的。 "大概是很感激吧?"惜福红拿过纸巾递上,"毕竟最先和官老爷说话的,正是秦姑娘,或许被误认是大师姐了。" "说的也是,总觉得漆玉师姐闷闷不乐啊,平常这种招呼事,都是由师姐出面的。"方琦儿随手扔开果核,跳起身又往桌边去找吃的。惜福红闻言,也觉得宵漆玉似乎冷静异常,虽然微笑依旧,却总像失了魂,没了平日温柔气息。 惜福红环顾四周,果真没见宵漆玉身影,不知何时,她已经离开院子。沿着走廊步去,皎洁月光下,惜福红看见宵漆玉独自一人在小院里酌饮,单薄的背影显得消瘦,微风吹抚时撩起了她如墨发丝,头顶上总一丝不苟的玉冠,在月色下散发寒光,她彷佛是个不问世事的仙人,独自饮着孤寂。 惜福红揪住胸口的衣物,她见过温柔的宵漆玉,悲伤的宵漆玉…… 却是头一次见到孤寂的宵漆玉。 "……宵姑娘。"迟疑半晌,惜福红还是上前发话。 听闻动静,宵漆玉略撇过头,见来人是惜福红,便扬起一贯笑容。 "惜姑娘。"她的声音很轻,透露着些微醉意。 惜福红走上前,发现宵漆玉身边有数坛已开封的酒罐,可见她从晚宴开始,就一直在这独饮。思至此,惜福红皱起眉头,这般模样的宵漆玉她并不乐见,可是又不知该劝说什么,只好安静的坐在一旁,就当是无声安慰。 宵漆玉见状,没有赶惜福红离开。她伸手替自己倒了一杯酒,然后洒在地面,又替自己斟了一杯,一饮而尽,这动作不断重复,直到惜福红忍不下去,她站起身拿过宵漆玉身边的酒坛,退离十步。 "宵姑娘,你喝太多了。"虽然宵漆玉全身散发酒气,眼神却无比清明。 平静的星眸更胜夜的黑,她甚至看不出宵漆玉眼底隐藏的情绪。 "今日,是难得可以喝醉的日子,"宵漆玉松手放开酒杯,一声清脆破成碎片,她缓步接近惜福红,直到两人之间剩不到一步距离,由上而下的望着她,宵漆玉略微冰凉的手指抚上惜福红的手臂,顺势接过酒坛,"难得……亦或是…经常醉生梦死?" "就算是难得喝酒,也不能……"惜福红欲拿过酒坛,却反被宵漆玉握住。 "这酒是给菱雪的……"宵漆玉将陶坛往上一拋,"今夜是她的忌日。" 匡!酒坛应声破裂,香味四溢。清冷的夜色中,宵漆玉的笑容有悽楚也有释怀,看在惜福红的眼里,一股说不清的情感在胸口逃窜。吸进的空气夹杂酒味,即使她未饮一口,却好似醉了。 "不惜以性命换取白虎环头……到底虎龙窟里有什么是你要的?"惜福红望着她,每字每句说得极慢,却又非常清楚。想她如此搏命为求宝藏,在洞窟内的东西,可是她为菱雪所求? 宵漆玉直视惜福红,脸上的笑容逐渐消散,那冰冷不带任和情绪的眸子,毫不避讳的紧盯着她:"菱雪死的那夜,我没在她身边,日后我擅闯地府,却见她受刑责之苦……" "传言,阎王令可以令魂魄免去世间轮回,因此我才想开啟虎龙窟一试,但终究扑空,菱雪的死是我的错,倘若我能阻止她,现在也不必受这般折磨,因此无论代价为何,我都该替她超脱罪孽,都该救她……" 宵漆玉没有哭,反而是惜福红先落下泪水。 "惜姑娘……"宵漆玉瞇起双眼,幽幽淡笑:"你不该再相信我。" 这虚偽的面具或许骗得了世人,但却不想再骗眼前的人了。 她不该对温柔的碧玄宫师姐动心,不该相信她,不该包容她,现在的惜福红年纪还太小,而她的心也早就死了,在菱雪消失的瞬间,就跟着殞灭了。没有心又如和去爱?她所背负的,是对往日的罪孽与约束,没有办法回应惜福红的期待, 没有办法。 惜福红用力的抹去滚落的泪珠,她咬牙狼被逃开。 为何哭?她不知道,只知道胸口极闷,而且痛得不得了。那种痛,又并非真正的痛。现在她无法正视宵漆玉,恐怕宵漆玉,也不想再见到她了。 踉蹌的脚步显得凌乱,惜福红刚跑过转角,立刻撞入温暖怀抱。那人没有将她堆开,反而伸手紧紧抱住惜福红,鼻间嗅到清淡的桂花香,惜福红没有拒绝,安静的接受这个堪称安慰的举动。 来人是秦柯芸,她轻抚惜福红的头,轻叹一声。 "对不住,刚才应该让师妹阻止惜姑娘过去的。"语气里夹杂了懊悔。 惜福红揪住秦柯芸的衣襬,摇了摇头。 "今日是菱雪的忌日,所以师姐才会那般情况,倘若她说了什么不得体的话,我在这替师姐给惜姑娘道歉。"秦柯芸拉开两人距离,替惜福红抹去眼泪。她知道漆玉师姐对惜福红是特别的,但是也因为如此,才更害了惜姑娘。 惜福红忽地拉住秦柯芸的手,哽咽道:"…能告诉我吗?所有的事情……" "不行。"秦柯芸抽回手,摇头正色道。 "求求你!我想知道……"惜福红明知失礼,却还是坚持。 她想知道菱雪和宵漆玉之间的过往,到底宵漆玉为何愿意为了她捨弃性命?为何如此执着要替她找到閰王令?这是因为宵漆玉爱着菱雪吗?所为至死不渝,就算深爱的人死了,也会为她信守承诺吗…… 秦柯芸为难的皱起眉头,却看惜福红乞求的模样,十分不忍。或许她被师姐蛊惑的太深,亦或是师姐用情不当,两人都陷在迷雾中,找不到彼此,也看不清方向。她无奈的叹口气,算是妥协了,秦柯芸带惜福红到偏僻的角落,让她坐在石阶上,自己则背靠着树。 "菱雪师妹晚了师姐一年才入碧玄宫,她是个非常怕生的孩子,与碧玄宫其他弟子都相处不顺,因此师父特地让漆玉师姐带着她,无论是食衣住行,还是惜武道法,师姐也都听命照办,便与菱雪师妹朝夕相处。" "她们之间的感情,我也说不准,不过碧玄宫的弟子都知晓,漆玉师姐非常疼爱菱雪师妹,直到锁魔阵被破时,一切才有所改变。"秦柯芸的脸色变得非常凝重,有些犹豫是否该继续说下去。 惜福红见状,只安静的等待,约莫半晌,秦柯芸转身背对惜福红,忽地打上树干。 "锁魔阵被破后,碧玄宫受请托帮忙复阵,当时师父指派了大师姐与其他道行颇高的弟子一同前往,而菱雪师妹却直说她没出宫过,硬是让漆玉师姐带她前往,师姐心软便答应,谁之这趟出宫便酿成大祸" "锁魔阵虽然恢復,但菱雪师妹却爱上邢阳门的小道士,之后菱雪师妹经常找藉口出宫,为的就是和那小道士见面,纵使漆玉师姐多番阻止,可是菱雪师妹只要一哭,师姐就会心软,后来……小道士道听涂说,带着菱雪师妹前往祈山寻找归神丹,却误触山神,小道士侥倖逃走,菱雪师妹却……" 惜福红闻言,倒抽口气。 "虽然菱雪师妹的死并非漆玉师姐的错,但师姐却觉得,当初若能拒绝菱雪师妹的要求,师妹也不至于落得这种下场,后来师姐还瞒着师父用了禁术,下至地府窥探亡灵,尔后师姐就开始寻找阎王令了。" 是爱?是愧疚?还是责任未尽? 惜福红脸颊上的泪痕让冷风吹干,却吹不干眼角的湿润。现在她终于明白,宵漆玉拼死抢夺白虎环头,为了得到黑龙环尾,不惜背叛害她,害得她得受洛倾城无情对待,这一切,都是为了弥补菱雪,却无意间伤害了自己。 她知道,宵漆玉这么做并没有错。 她不曾负过他人,只因自己与宵漆玉不过萍水相逢……毫无关係。 "秦姑娘,你看我是不是很笨很傻?"惜福红垂着头,有些自嘲的问道。 秦柯芸始终沉默,在她看来,无论是惜福红还是宵漆玉,都一样笨、一样傻。 "宵姑娘让我不要再相信她,这话什么意思?我不懂阿,你告诉我吧?"惜福红仰起头望向秦柯芸,她的眼底儘是苦楚与不解,她是真的不懂,宵漆玉说这话,道底想告诉她什么?她真的不明白。 秦柯芸见状,忍不住握紧拳头。她知道师姐的魅力何在,凡见到她的笑容的人,都会不自觉被吸引,当然惜福红也不例外,儘管她起初不太介意这事,但三番两次听闻惜福红的动静后,秦柯芸开始觉得她十分可怜。 惜福红不过是再平凡不过的孩子,却被各种权利与心机操摆命运。 她心倾宵师姐,却只得到无尽苦痛。 "那便不要再信了。"秦柯芸沉声说道。 惜福红咬着下唇,泪眼汪汪的望着秦柯芸。 霎时拉过惜福红抱在怀中,秦柯芸将她的头压进胸口,不让她看见自己的表情。这孩子太天真、太善良,她不该受到这般对待,只愿她不要执迷不悟,陷入无可救药的爱恨情仇。 "既然师姐让你不要相信她,那你就别再质疑,记住,别再相信宵漆玉了。" 秦柯芸话语中透着悲哀,惜福红听了也只闔上双眼。 那便,不再信了。 章五十四 牺牲为谁 翌日清早,马车徐徐驶过袁珩山头,再远便是苗疆了。 惜福红从马车下来,她接过方琦儿递上的包袱,这是她个人心意,与宵漆玉无关。惜福红感激的向她道谢,方琦儿也坦然接受,毫不扭捏。秦柯芸瞄了一眼宵漆玉的马车,见没动静便牵过一匹棕马上前。 "这马给惜姑娘代步,师姐她……"秦柯芸话未说完,宵漆玉就从马车探出身来。 惜福红接过韁绳,发现宵漆玉走来后神情变得极不自在。她垂着眼不敢与她相望,而宵凄玉则一脸微笑,与平日无异,秦柯芸见状,便拉开方琦儿留给两人一点私谈空间,她明白师姐对惜福红有意,只是这意出自哪种感情就不得而知了。 "惜姑娘,过了这座山头往北,就是苗疆了。"霄漆玉轻声说道。 惜福红微微点头,不予回应。 "今日一别,日后恐没机会再见。"她的语气多了几分惆悵。 闻言,惜福红握紧手中的韁绳,依旧沉默。 宵漆玉见状收起笑容,她退了半步,良久才缓缓转身,淡道:"就此别过。" 至始至终,惜福红都低着头。她没看宵漆玉一眼,脑海中对她的印象,停留在昨夜那苍凉的神情,她不知该如何面对,也没有理由面对。耳边马车木轮滚动而去,碧玄宫弟子交谈声逐渐远离,她独站在路央,直到四周只剩风声,才再次抬头,眼前只剩一片荒芜。 宵漆玉走了。 惜福红意识到这点后,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 缘断。 她翻身上马不愿多想,如今她与宵漆玉再无瓜葛,她们之间互不相欠。扬手鞭策,奔腾而去,惜福红沿路被呼啸寒风刮得脸颊生疼,但只要想到迎她的是安稳生活,她便毫无畏惧,只要能回到往日无挣的日子,惜福红就雀跃的勾起唇角。 一路往北,约莫半个时辰后她来到一座小村子。惜福红见村里朴实,便下马用牵的进村,里头只有女人和小孩,而且见了外人全都刻意避开,惜福红心底漾起一丝忧虑,虽然婆婆说要到这找她,但没说该找哪户人家才对? 正当她苦恼时,两个小男娃追逐嬉闹间跑来惜福红面前,其中一个碰跳时撞上她后反跌在地上,另一个则警戒地收起笑脸,黑溜溜的眼珠直盯得惜福红很不自在。她尷尬的蹲下身扶起跌倒的男娃,连忙赔上笑脸。 "没事吧?"惜福红儘量让笑容自然些,柔声道:"小弟弟,你知道这里有位名叫墓情鬼婆的人吗?" 惜福红话刚问完,立刻被一道尖锐的叫声给吸引走,只见一位少妇冲上前抱走小男娃,连便牵了另个孩子就走,连惜福红叫唤都不回应,进屋碰!的声关上大门,让她错愕不已。 这下也问不出来了。惜福红接连试了几人,不是逃走,就是当没听见,让她碰足了钉子,最后只能牵着马走遍了村,然后垂头丧气的往外离开,她沿着小道朝小山丘步去,发现不远处有座破旧的矮木屋,外头有个老翁正在晒太阳。 这小屋远离村庄稍远,在山野间就这么一户,颇为怪异。 惜福红决定再试一试,她来到老翁面前,扬声道:"请问您知道一位名叫墓情鬼婆的人吗?" 老翁听闻后睁开一隻眼,见了来人后打了几个哈欠。 "我是她的僕童,婆婆让我来苗疆与她会合。"惜福红犹豫了下,补充说道。 老翁听完惜福红的话,只瞇起眼眸,含糊不清回道:"等着。"语毕,老翁艰难的从籐椅上起身,摇摇晃晃的走进矮木屋里。惜福红见状大喜,原来婆婆没住村里,而是居于村外,她四周张望了环境,鸟语花香,间静宜人,果然是个安居的好地方。 她等了好一回儿,终于看见木门再次开啟,可除了老翁,没见鬼婆身影。惜福红不免一阵失落,她正想开口询问,老翁却递给她一封书信以及一条锦帕,她一见到锦帕立刻认出是婆婆最喜爱的那条,因此她确定书信便是婆婆留下的。 "谢谢。"惜福红接过信纸和锦帕,老翁又睡眼惺忪的步回木屋。 庭院里只留惜福红一人,她战战兢兢的打开信纸,却只见四个大字,勿念勿掛。瞬间惜福红傻了,这是什么意思?勿想念?勿掛怀?但婆婆当初不是这么说的,她说虎龙窟秘宝结束后就一同生活,如十年雾穀那般,不离不弃…… "怎么……婆婆怎么可以……" 扔下我? 眼角湿润,却哭不出声。她愣在原地,忽地狂风一扫,将她手上的书信连带卷走,这下她连婆婆留给她的字书,也没了。紧握那条婆婆最爱的锦帕,惜福红瘫软的跪坐在地,下唇忍不住颤抖,现在她真无处可归,连最后点希望也没了。 --"回不去了。" 她想起当初问婆婆何时能回雾封谷时,婆婆是这样回答她的。 不可能回去了,那些过往美好的日子,当真回不去了…… 最后见到婆婆时,那悲伤的模样成了最后一面,为了过往的记忆,身陷于憎恨与忧愁之中,如今拋下与自己的承诺,一个人又该何去何从?惜福红用力吸了几下鼻子,只觉得冷风让她的心更加寒冷。 她发现,缘分可以很纠缠,却也可以说断就断。 她不知呆坐多久,待回神后天色已黑。惜福红狼狈的站起身,她放了秦柯芸给她的马,一个人孤伶伶的于夜色漫步,她每踏出步伐,心中不安就多加一分,她可以为了婆婆吃尽苦头,只要知道她的未来还有希望,那么苦痛都不算什么,挨过就成,但如今这般牺牲,又为何? 到底又为何? 惜福红眼神一晃,瞥见树林间有座破庙。她想起自己年幼时,也是在破庙里让婆婆救去的,现在她是被拋弃,因此又回到这了吗?思至此,惜福红悲哀的想要大笑,兜转十年,还是回到了原点。 她毫不犹豫的走进庙里,却发现已有个人霸佔主厅,是个正在吃饼的老乞丐。 惜福红和他对视一眼,但她已经累得没心思和他搭话,随意找了个樑柱坐下,将身子缩成一团抵御冬夜。老乞丐见状,笑瞇瞇的将手中的饼吃完,又从兜里掏出一个,继续温饱五脏庙。 "姑娘,那位置不好,风全从门那缝儿鑽进来,你要睡,要不睡东侧吧?"老乞丐沙哑的声音回荡庙宇,惜福红闻言抬起头与他相望。 "瞧你这样子定没经验,怎么?刚成了小叫花子不成?"老乞丐咯咯笑了几声。 惜福红缓步走向东侧坐下,苦闷地点头。 "唉,别这么丧气,乞丐就乞丐,四海为家,有啥不好?"老乞丐咽下最后一口饼,忽地朝惜福红招了招手,"姑娘,有水没有?这饼可真干。" 惜福红翻出方琦儿给她的布包,掏出水袋交给老乞丐。 "四海为家……"惜福红低喃重复,她可从没想过四海能为家。 "是阿,四海为家,走到哪算道哪,逍遥又自在。"老乞丐哼哼唱唱,惜福红见他满不在乎的模样,忽地皱起眉头。这样的日子好过吗?寒冬没有温暖的床铺,平日也是讨乞为食,有一餐、没一餐,这样的日子真有比较逍遥,比较自在? "可是……这样不是很…孤单?"人海茫茫,却孤身一人无依无靠。 老乞丐忽然嗤之以鼻哼了一声,"孤单?有些事情,就是孤单才好,你瞧,这人世间有多少真心,多少好人?告诉你,十隻指头都能算出来,恶人横行满街,所以孤身一人正好,只要把五脏六腑填饱,哪还有什么好怕?" 惜福红蒙了,老乞丐虽然疯言疯语,但这句话却引起她的共鸣。 有多少人是真心善良? 没有。 一路走来艰辛又痛苦,她为何活该受罪? 从头到尾只有欺骗与利用,每次的伤害都隐于心底,却不代表并不存在。鼻头一酸,竟开始落下眼泪。惜福红用力的抹去泪珠,却哭得更凶,老乞丐见状,忽然大笑起来,他没有柔声安慰,反而拍手叫好。 "好!哭得好!觉得痛、觉得苦就该哭出来!千万别憋屈在心底!"老乞丐用力的拍了一下大腿,振奋道:"这世上,要是全让着他人,你可就白活了,记住,今日已落得这般下场,日后你别轻易上当,啥什子都别信,只管走你自己的路便好。" 惜福红哭得泣不成声,老乞丐在一旁哼起歌来,他是过来人,又怎会不懂。 但痛过后要记得教训,别又栽了遍。 脑海里不断浮现过往记忆,惜福红赫然发觉,她仅存的回忆都如此不堪,除了背叛与欺骗,她还剩下什么?彷佛十年间的安稳才是一场梦,而那些辛酸的日子才是她真正的人生,所以她不该奢望平静?不该享有美好的日子? 不该是这样的。 "……我太笨了…实在太笨了……"惜福红咬着下唇不断哭诉。 "笨就笨,不是有句话叫什么来着?……傻人有傻福?对!就算你笨,但自然有老天保佑,要不你还能活到现在?"老乞丐笑了几声,挪了舒适的位置倒头就睡,漆黑的庙宇间,只剩哽咽的惜福红还醒着。 傻人……自有老天保佑…? 那么她也是如此? 惜福红猜想不透,最后迷迷糊糊进入梦乡。 一宿无梦。 章五十五 默不做声 严冬难得蓝天白云。 惜福红游走于河畔边,呼吸着带有包子香的徐徐微风。自那日苗疆一事,已过了十来天,惜福红并无留在小村里,而是漫无目的的走过好山好水,饿了就用方琦儿给她的碎银买点食物,累了就找地方歇脚,当真成了小乞丐。 她来到包子铺前,肚子饿得咕嚕做响,但碎银全都花光,哪有钱买?昨夜她也只在路边摘了几颗水果充饥,如今看见白嫩嫩、香喷喷的包子,只觉得口水都要留出来了,但顾店的大婶瞧她浑身脏兮兮,头发乱糟糟,当下把竹篓盖上,不给她多瞧几眼。 "闪边站去,别污了咱店。"大婶摆手赶人,惜福红见状只好离开。 她摀着肚子走到街头,却见许多姑娘家纷纷往城南跑去,交头接耳,有说有笑。这时她身边走来两位妇人,身上穿戴的都是极好的布料,手中拿着丝巾左挥右挥,话说得正起劲。 "许大人的千金长得是貌美如花,嫁给罗将军的公子,也是天作之合。" 另位少妇,忙接话道:"可不是!门当户对,罗家聘礼可是给足许家面子!" "罗家还特地准备了数百颗馒头发送,说是要给城里人衝衝喜气呢!" 惜福红原本不在意,但一听见有免钱的馒头可以吃,当下来了精神。她二话不说往妇人口中说的罗家前去,果然转过街头,就被凑热闹的城名给挡住去路。她垫起脚尖往前张望,只见远方一座大红花轿,鞭炮声炸得响亮,敲锣打鼓好不热闹,一位媒婆模样的老妇人背起新嫁娘,一身嫣红喜服羡煞许多姑娘家,就连惜福红也不例外。 瞧那身华美服饰,凤冠霞帔,惜福红忍不住将目光停留许久,以前她没想过女大当嫁之事,只因她以为能和婆婆安稳的过日子,但婆婆走了,她支身一人,纵使四海为家,可她一介女流,又能逍遥多久?更何况还是个普通女子,并非江湖侠女,终究该找个地方安身立命。 正当惜福红发愣,忽地被人猛推,一不小心摔倒在地,霎那间她只听见数人大声嚷嚷,待她慌乱站起身后,才发现馒头全给人抢光了,几个姑娘手里的竹篓全空,哪还轮得到她的份? 眼看热腾腾的馒头就这么没了,惜福红难过得垂下肩膀,她心想自己真是没用,连当个乞丐都输人。眼看人群渐渐散去,新嫁娘早让媒婆背进屋,罗家僕人接待完宾客,也跟着进屋,惜福红踌躇半晌,最后只能垂头丧气转身离开。 "等等!"忽地耳边一声叫喊,惜福红没多想,继续走离两步,但又听见一声,"惜妹妹!" 登时激灵,天底下会喊她惜妹妹的,除了施翠烟还会有谁? 这下惜福红更不敢停,她三步当两步走,刻意假装自已没听见,熟不知在她身后的施翠烟早已识破,轻功一蹬,眨眼功夫挡在惜福红面前。她一身鹅黄雪纱,衬得她更加标緻伶俐,反观惜福红一身邋遢,两人形成强烈对比。 "惜妹妹,许久没见,可有想念姊姊?"施翠烟不改轻浮性子,活像个紈裤子弟。 惜福红瞄了她两眼,不肯吭声。 "姊姊可是想妹妹想得紧呢。"施翠烟上前牵起惜福红的手,却被她甩开。 "请让开。"惜福红鼓着脸颊,闷声说道。 施翠烟见状,笑容有些僵住。她不喜欢被拒绝,尤其被惜福红拒绝,那种彷佛憎恨她的表现,会让她的心痛得不能自己。施翠烟不肯让路,厚顏无耻的牵住惜福红的手,当感觉她又想甩开时,乾脆上前挽住她的手臂。 "真巧阿,没想到会在这遇上惜妹妹,可是命中註定?我不过听老朋友嫁女儿,便过来沾沾喜气,不料大门刚出,就给我遇上了好事呢。"施翠烟娇笑的拉近两人距离,但惜福红却奋力挣脱,无奈力气不敌施翠烟,拉扯半晌还是扭不开她,反而肚子咕嚕一叫,尷尬得红了脸颊。 "妹妹可是饿了?放心,姊姊在客栈要了间天字房,妹妹若不嫌弃,便来一起用膳如何?"笑瞇瞇的望着惜福红,见她一脸犹豫,施翠烟立刻补充道:"我听说那间客栈的红烧狮子头相当出名,还有笋瓜汤也很顺口,甜花糕更是佳品,倘若没吃到,当真白来了。" 惜福红本就饿了一日,听见这么美味可口的佳餚,哪能不动心? 施翠烟瞧她没再挣扎,便认定她是同意了。于是开开心心的牵着人来到客栈,她不愿与大眾一块儿用餐,而是将惜福红领进房,让小二把菜全送进客房里吃。惜福红刚坐定,店小二立马将两道热菜上桌,茶水也准备妥当。 "吃吧,别客气。"施翠烟将筷子递上前,惜福红又犹豫不决,"行了,吃饭皇帝大,你儘管吃,别顾虑我了。" 惜福红闻言,这才接过筷子。她夹了一颗炸丸子,放进嘴里细细品尝,那肉软嫩的口感,以及汤汁恰到好处的滋味,立刻让她本就饥饿的肚子,更加叫嚣的咕嚕作响,惜福红不管三七二十一,随便夹了几样菜就往嘴里塞,弄得整张嘴油乎乎的。 "吃慢些,没人和你抢呢。"施翠烟扳过惜福红的脸蛋,拿出帕子替她擦嘴。 却见她满足的神情流泻一丝笑意,施翠烟鬼使神差低头吻上她鼓起的脸颊,霎时吓得惜福红浑身一僵,奋力推开对方。忽地被人推拒,施翠烟险些从椅子上跌下,她一手撑着桌板,一手握着锦帕,有些茫然。 她瞥见惜福红受伤的眼神后,胸口彷佛被人狠狠打了一拳,差点喘不过气。 "没事,就见你脸上有菜渣,替你弄掉罢了。"施翠烟乾笑几声,她明知道惜福红不会相信,但她又能如何?若说因为惜妹妹太可爱了,所以忍不住想亲几口这种话,铁定会把她吓逃的。 那日之事,可不仅仅春梦一场。 桌底下,施翠烟抡紧双手,她当真怕惜福红说再也不见她,就算她真说了,她也不会听的。那晚她走得狼狈,却不减她想见到惜福红的欲望,想看她笑,想抱着她,想亲吻她,想脱去她的衣裳,再狠狠的拥有她。思至此,施翠烟疲惫的笑了几声,这次她中毒不浅,完全栽了惜福红的道。 不料惜福红搁下筷子,刚站起身就被施翠烟拉住。 "上哪去啊?菜还多着呢,不吃了吗?"施翠烟替惜福红添了杯热茶说道。 "我要走了。"惜福红扭开施翠烟的手说道。 "妹妹你别气,姊姊保证不再乱来了,你就多陪我一回儿吧?我是真想你的。"施翠烟不再拐弯抹角,直接了当的说道,惜福红听完身子一颤,面对施翠烟的坦白,她反而不知该如何是好。 见她期盼的神情,惜福红不知何种心情,竟然缓缓坐下。 施翠烟看她似乎愿意留下,忙上前挽着她的手臂,又是热茶,又是点心的伺候。 "我听说虎笼窟已开啟,妹妹怎没回苗疆与鬼婆待着?"施翠烟将茶壶搁下,眼神偷瞄了惜福红几眼,当初墓情鬼婆交代她,宝藏开啟后就到苗疆会合,如今又怎会出现在这? 莫非惜妹妹不打算同鬼婆一起? 施翠烟不禁思索,却很快就抹去这个推测。惜妹妹如此看重鬼婆,甚至为了鬼婆独自前往白道取宝,怎会不愿与鬼婆一起生活?再说一路支撑惜妹妹走来的念头,不就是安稳的雾穀生活吗? 惜福红被她这么一问,差点被茶水呛到。她不安的放下陶杯,不知怎么解释,婆婆到底有何苦衷,是拋弃她?还是有其他原因逼不得已?回头想想,当婆婆离谷半年时,不就形同自己被扔下一般?若非施翠烟出现,她可还有机会再见到婆婆? "婆婆她……"惜福红紧握着陶杯,哽咽不语。 施翠烟见了,灵眸转了转,她见惜福红狼狈模样,也猜中一二。这阵子,江湖上吵得沸沸扬扬,全和虎龙窟有关,从中她也得知宝藏是假的,洞窟里什么也没有,虽然不免失落,但她更在意惜福红的动向。 却只打听到她与碧玄宫一行人离开,尔后什么也探查不出来,彷佛被刻意隐瞒行踪。如今意外撞见,又怎能随意放手?她确实不将惜福红当成爱人看重,但被扣动心弦的事实却无法辩驳,倘若惜福红愿意和她奔走江湖,多带上一个人,她也不嫌麻烦。 "惜妹妹,要不跟着我吧?"施翠烟忽然提议,惜福红顿时错愕。 跟着她? "跟着我,两人也有个照应不是?还是妹妹有所打算?想上哪儿去吗?"施翠烟儘量让自己看起来真诚,她知道心软的惜妹妹,很容易就上当。这招屡试不爽,只要一点点温情,再一点点诱导,惜妹妹就会当真,也难怪每次都被欺骗,而自己也每次都成功得手。 这样不行啊……要是让别人骗去该怎么办呢? 惜福红望着她清澈的眼眸,拿不定主意。 "惜妹妹,"施翠烟靠近惜福红,在她耳边低喃道:"你不说,就当是默认了?" "你说会许我一件事吧?"惜福红抬眼,与她对望。 春宵一度,承诺还剩多少?惜福红明知施翠烟无法给她想要的,却还是提出口。 施翠烟闻言默不做声,半晌后坐直身板,回道:"是啊,你说吧。" "我想知道,你这次又想从我这骗得什么?"惜福红每字每句说得平稳。 施翠烟一时半刻不知该怎么回答,但心中的大石头也跟着放下。嘴角的笑容渐渐绽开,她以为惜福红叫她滚,或是永不见面的话,没想道惜妹妹如此可爱,果然多跌几次,就会学到教训。 "也没什么,"施翠烟倾身上前,手指曖昧的点了点惜福红的胸口,"我想骗得你的心,这样过份吗?" 章五十六 一意孤行 到底两人是如何走在一起,惜福红已经没有心思探究了。 她坐在岸边,见施翠烟正和船家交涉。施翠烟说了,她有笔买卖要上琴州一趟,走水路最快,于是带惜福红来到码头边待着。只见施翠烟挑中一艘诺大的船坊,不同于赶路的小扁舟,光是船身就十分气势。 "惜妹妹,上船吧。"施翠烟付完一半船资,转头朝惜福红走来。 "你说有笔买卖,这么大的船,不会耽误时间吗?"惜福红从草地站起身问道。 "放心,姊姊计画着呢,不碍事,再说……"施翠烟忽地凑近惜福红,用两人才听得道的音量,曖昧道:"船大才稳,咱两人在床上晃着,不是更舒适?" 惜福红皱起眉头,用力推开施翠烟,"别这样。" "怎么样了?晃得稳当才睡得好啊,还是惜妹妹晚上睡不着,姊姊可是有妙方喔。"施翠烟笑着靠近惜福红,却反被她一再推开。两人半拉半就的上了船坊,果然大船就是比小扁舟稳当,甲板也不会晃荡得叫人站不住脚。 儘管船隻大,但施翠烟却坚持只要一人顾船,因此整艘船坊上,就只有一位船夫。施翠烟怕吵,也不愿太多人打扰她和惜福红独处的机会。耳边忽闻一声鸟鸣,施翠烟几乎反射性的支起手臂,那只雄伟的苍鹰立刻默契的停在上头,她抽出信纸随意看了两眼,便将纸条扔进河里,转身步入船舱。 惜福红见了来人,垂下头继续吃手里的甜饼。 "没想到虎龙窟竟是空的,当真耍了不少英雄好汉,"施翠烟替她到了杯茶,自己却先啄了几口,"惜妹妹后来同宵道姑离开,可是碧玄宫提议的?" 惜福红嘴里的饼越嚼越慢,她咽下后悠悠点头。 确实是宵漆玉提议的。 "看来她们挺好客。"施翠烟双手托腮,水灵大眼睛直望着惜福红瞧。 她被看得极不自在,便侧了身刻意转头。施翠烟见状,笑瞇瞇的拿过桌上的甜饼,也咬了一口,两人安静的将木盒里的点心吃完,气氛说不出得压抑,惜福红只觉得甜饼什么味道,都吃不出来了。 "神医好似寒毒又犯了,和两个小徒儿上陌梧城养病,"施翠烟不经意说着,却时不时观察惜福红的反应,"而洛当家更奇了,虎龙秘宝扑空后,彷佛人间蒸发,没回洛家宅邸,也没出现于江湖之中。" 惜福红低垂的睫毛轻颤,她不懂施翠烟和她说这些有何用意。 "相信宵道姑发现密宝不过白忙一场,也很丧气吧?"施翠烟指尖轻点桌面,静謐的房内只剩她的说话声,和敲打桌面时规律又低沉的扣撞声。 惜福红抿了抿唇,小声道:"你们都是为了秘宝而去,扑空后当然会失望。" "失望?"施翠烟低笑几声,忽地从背后搂住惜福红,不给她挣扎的馀地,强硬的扣住她的双手,亲昵的贴上耳廓,低声道:"是真的失望啊,但我发现更有趣的东西,就是你啊惜妹妹,可爱得紧。" "你、你别说了!"惜福红羞红了脸,自从那夜过后,施翠烟彷佛变了个人。 变得更加轻浮又无耻。 "为何不说?这可是称讚啊,我想宵道姑应该也没少称讚你吧?"施翠烟很早就发现了,从惜福红第一次踏进武林分舵,说要替鬼婆扛罪时起,她发现惜妹妹怕洛倾城,却显然不讨厌宵漆玉。 温柔的大师姐,碧玄宫最厉害的弟子,未来的宫主……如此优秀。 "宵姑娘她……和我不是你想的那种…关係。"惜福红皱起眉头,她怎么觉得施翠烟很讨厌宵漆玉?是错觉?还是误会? "我知道,她只是将你压在身下,纵情的疼爱了遍不是?除非……"施翠烟危险地瞇起双眼,松开惜福红的手将她转过身,强迫她与自己四目交接,"惜妹妹特别重视宵道姑,所以才不想我误认你们之间,是套乎情爱的关係?" "不是那样!宵姑娘她……"惜福红神情显得慌乱,只要想起宵漆玉说过不要再相信她的话,惜福红就难过的哽咽,"她喜欢的人是菱雪,她的师妹菱雪!"几乎是用喊的,她奋力挣脱施翠烟的束缚,慌乱的跑出船舱。 施翠烟则有些错愕的望着门板,呆愣了几秒后也跟着追出去。 刚踏出门槛,便看见惜福红背对她坐在地上,那颤抖的肩膀说明她正在哭泣。 哭泣就表示…… 惜妹妹喜欢宵漆玉? 不,惜妹妹确实喜欢上宵姑娘了。 果然是这样吗?那句逼不得已的掩饰,果真只是替她说情?那么自己那晚的交易,她可有放在心里?没有!不可能会放在心里!因为她们再次相遇时,惜福红甚至想当做没听见逃开,她居然这么狠心的想逃开! "不许哭!"施翠烟上前扯过惜福红的肩膀,将她脸上的泪横抹去,"我不准你为她流眼泪!不准!也不可以想她!现在只要看着我就好了,只想着我!"施翠烟捧着惜福红的脸,望见她泪水盈眶的模样,忽地吻上她的唇。 交接的瞬间,她感受到惜福红强烈的颤抖,但已经停不下来了。施翠烟强硬的翘开她的唇,霸道的舌尖闯入柔软,纠缠吸允着她的甜美,齿贝轻蹭惜福红的唇,两人交换着气息,瘫软的互相拥抱,直到双双跪倒在地,施翠烟才拉开些微距离。 "惜妹妹,我讨厌你想着别人,你听见了没有?不管你之前和什么人有过关係,现在我只要你想着我,听着,神医不会来,洛当家也消失了,宵道姑心里有别人,而你什么都没有,所以,待在我身边吧?好吗?"施翠烟语毕,又轻啄她的唇瓣几下。 惜福红拉着她的手,用额头抵着她,"为什么?你喜欢我吗?你是爱我的吗?" 施翠烟登时一愣,她没想过惜福红会这样反问。 "如果你说爱我,我就留下。"惜福红抬起眼眸望着她,但施翠烟却只有沉默。 倘若她喜欢惜福红,只要说爱她,那么不用欺骗,也可以将她留住。 人近在咫尺,但施翠烟却觉得心远在天边。 "你说啊……"惜福红焦躁的催促,她也期望听见那句爱语,在她最无助孤单时,她想知道有人爱她,有人需要她,,既然施翠烟口口声声说要只想着她,那为何还不说出口呢? 施翠烟微微垂下肩膀,用鼻尖曖昧的互相触碰。 良久。 "我输了……"施翠烟沙哑的声音中,有一丝挫败,"我说不出口,你赢了,惜妹妹,是你赢了,我果然不配说爱,因为对你还不到至死不渝……只是场游戏,你知道,我也明白……" "因为我很笨,所以很好骗吗?"惜福红咬着下唇,豆大的眼泪又滚洛眼眶。 施翠烟望着她,替她抹去泪水,"不,你不笨,这次你不没再受骗了?" "…骗子!骗子!骗子!!"惜福红忽然轮起拳头打上施翠烟的肩膀,但捶了几下却趴上她的肩嚎啕大哭。施翠烟拍抚着她的背,眼眶也跟着红润,她确实是个骗子,将惜妹妹骗出谷那时起,她就从未对她说过实话,亦或她二十来年的人生,总活在谎言之中,哪些是真、哪句是谎,她已分辨不出了。 "所以我说了,就要将你骗惨的。"施翠烟哽咽的抱紧惜福红。她知道惜福红足已让她心志动摇,也曾想拼命保护,可是惜福红却不喜欢她,说穿了,一个将她害得如此凄惨的罪魁祸首,又如何去奢求被爱? 这条路终究是个死胡同。 "婆婆不要我,宵姑娘也讨厌我,现在你也不喜欢我……"惜福红像个孩子缩在施翠烟的怀里,将她那身鹅黄雪纱弄得又皱又乱。以为虎龙窟一事结束后可以换得后半生安稳,怎料竟是这样的结果?但她当时又如何忍心看婆婆送死?无论如何,她都会走上绝望。 "惜妹妹别哭,别哭……"施翠烟拍着她的背,吻不断落在她的青丝上,"或许你觉得我们扔下你,但我们却也喜欢着你,这心情太复杂,太难解释,我们爱你,却又不敢爱你……不是不愿,是不敢……这样你懂吗?" 天底下男女相爱合乎情理,但女子与女子想要相守却那么不易…… 她逍遥江湖,一意孤行,惜福红却只是个凡人,她又如何能与她相守? 如何相守到老? 苍鹰翱翔于天,牠可会为了爱而甘愿折翼?牠可愿放下自由与傲气? 至少现在的施翠烟做不到,她明白日后定会后悔,却不愿轻易许下诺言。 "惜妹妹,甜言蜜语你可别相信,尤其是江湖上的那些甜言蜜语。"施翠烟眨了眨眼,一颗泪滴落下,正滑落到唇边,让她尝到一丝苦涩。惜福红窝在她怀里动都不动,只剩啜泣的轻颤,不知是否有听进施翠烟的话。 "惜妹妹,江湖上的骗子可不只我一个,你千万别上当了……"施翠烟似乎喃喃自语,但每句话又彷佛在告诫惜福红,字里行间充满了苦涩。她让惜福红别相信甜言蜜语、别轻易上当,彷佛在说着离她越远越好。 "惜妹妹,你记住了没?别再受骗,别傻呼呼的再给人骗,还有……" 话语一止,施翠烟抿了抿唇,踌躇良久才道:"惜妹妹,我是真的好想你。" 惜福红闻言轻颤几下,倔强的不肯回应。 这次是谎?还是实? 她咬住下唇,明白自己没有聪明到可以从中找到答案。 章五十七 遗憾终生 依着船栏望向河面,任由青绿色水花飞溅裙襬。 惜福红醒来后已在这发愣半个时辰,昨日宣洩过,她已释怀,过去既然无法更改,也只能从现在起保护自己,不再受骗。忽地冷风一刮,吹乱她的发丝,顿时浑身笼罩于沁寒之中,身子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下一刻却陷入温暖怀抱。 "看什么呢?"施翠烟从后将惜福红拥紧,贴着她耳廓低语。 没有回话,也没推开施翠烟,惜福红坦然接受这个拥抱。 她和施翠烟像是解开心结,却又隔了层纱,过往谎言全都坦诚,但日后又如何相信? "这河里的鱼真自在啊,恣意遨游,想上哪儿都行,不像咱,明明没有锁链拴着,却又无法任意逍遥,咱的心,也没给笼子关着,可就无法畅快相爱啊。"施翠烟低下头,用脸颊轻蹭惜福红,悠悠道:"倘若惜妹妹是条鱼,姊姊定会替你挖个大池,就养你一隻,也只给我赏玩,你说可好?" "我不是鱼。"惜福红轻皱眉头,但又怎会不懂施翠烟的话中话? 池中只养一隻鱼儿,也只给一人赏玩,但那人可会长伴左右? "那是,正因惜妹妹不是鱼,姊姊才会如此烦心哪。"施翠烟痴笑几声道。 鱼无腿,在陆上活不了,也逃不走。 惜妹妹若是鱼,只要将其捉住,深藏眷养,那可省事多了。 但鱼不会说话,也无法拥抱…… "也罢,惜妹妹还是这般好,"施翠烟放开圈住惜福红的手,倾身向前说道:"姊姊记得妹妹懂水性不是?"当初要从雾封谷离开时,惜妹妹就是跳入池里拉开机关。 惜福红闻言只点了点头,她毫无头绪,下秒却被冷不防的推进河中。 霎时水灭天灵,滚滚河水呛得惜福红险些喘不过气。下意识踢水,朦胧的视线仅看见一抹浅影,她慌张的上前抓紧,而那抹浅影也将她拦腰搂住,一个蹬腿两人皆浮出河面,刚吸入空气,惜福红立刻咳出河水,逼得眼泪都流出。 "咳咳……你!你做什么!咳咳……"惜福红抹去脸上水珠,望着身前贼笑的施翠烟怒道。她万万想不到施翠烟会推她入河,儘管她懂水性,却只在小湖、小池里游过,哪能和湍急的河水比较?一时紧张万分,搂着施翠烟就像搂着救命草般紧。 "姊姊怎知妹妹这么胆小?一落水人就灭顶了呢。"施翠烟笑轻啄惜福红的脸颊,享受被她死命拥紧的举动,她喜欢被惜福红需要的感觉,彷佛没有她就活不下去,主动又卑微,如此看重。 "你!你卑鄙!"惜福红躲开施翠烟凑上来的亲吻,只见施翠烟柳眉一挑,忽然松开双手往后一仰,惜福红瞬间没了依靠又沉进水里,她眼睛紧闭,没了氧气与视线,登时惊慌无措。 施翠烟大口吸气,跟着惜福红潜进河水,她伸手拉过惜福红,低头用嘴堵住柔软的唇,一点一滴将空气渡去。惜福红在黑暗之中拉紧施翠烟的手臂,迫切的汲取稀薄的氧气,却无法阻止丁香小舌的闯入,她别无选择,只能任其肆意。 两人周围气泡消散,施翠烟结束缠绵的吻后才将惜福红拉到水面,她满意的轻舔唇瓣,笑瞇瞇的望着弃极败坏的惜福红。既然不愿被吻,那就让你逼不得已,只得接受。真是不听话,偏爱吃罚酒。 "我、我要上去!咳咳……"惜福红狼狈的甩开湿黏的发丝,不悦道。 施翠烟拉过惜福红,娇声道:"行,说几句好听的哄姊姊开心,就带你上去。" 惜福红瞪大双眼,她早知道施翠烟轻浮的性子,但没想到她变本加厉,害她掉入河里的人是她,如今想上船还得哄她开心?惜福红犹豫的望着她,施翠烟这次却没打算让步,瞧惜福红一副不满模样,忽地手臂一松状似要推开她。 "别!!"双腿踏水,又呛了一口,惜福红难过的吸着鼻子,唉喃道:"求你了,带我上去,这河太深,我怕……" "嗯?惜妹妹说求谁呢?大声点儿。"施翠烟眼眸一瞇,凑上前笑道。 "施……翠、翠姊姊……"惜福红咬着下唇,纵使话语有些含糊,但施翠烟可听得一清二楚,顿时笑得天花乱坠,搂得惜福红几乎喘不过气,还响亮的在她脸颊上亲了几口。 多久没听见这声翠姊姊了? "惜妹妹乖,姊姊这就带你上船。"语毕,施翠烟抱紧惜福红,左手往船身一拍,双腿顿时踏水,两人纷纷旋身跃出水面。脚尖刚落甲板,施翠烟故意放软腰身,顺势压上惜福红的身子。 河水早已浸透衣裳,阳光下的麻布料宛如薄纱,若隐若现的稚嫩铜体引人遐想。施翠烟双手撑在惜福红颈边两侧,低头望着略微起伏的酥胸,布料下透着淡青色肚兜,如此挑逗得画面,几乎让她差点伸手退去那身碍事的外衣。 惜福红感受到炙热的视线,连忙用手掩住施翠烟水灵大眼,"不准看!" "真小气,就准你看姊姊,不许姊姊看你?"施翠烟没拉开惜福红的手,反而压低身子,胸前的柔软竟贴上她的身子,惹得惜福红顿时耳根一热。 "谁看了!我才不想看!"惜福红扭开身子,施翠烟却不肯起来。 "怎么?是姊姊没有姿色,还是妹妹太挑剔了?"施翠烟笑着捏了惜福红侧腰一把,霎时身下人儿一缩,两人曖昧的交迭一块儿。互相传递温暖,清淡宜人柔香,施翠烟被惜福红遮掩双眼,所幸闭起,黑暗中,手指滑过惜福红的眼鼻和唇,这么近的距离,连心跳都能听见。 惜妹妹的心,也跳得很快…… 是紧张?还是害羞? 施翠烟忘情的想解开惜福红的外衣,耳边却突然听见悦耳丝竹。她忽地坐直身板,惜福红听见声音由远而近,也跟着撑起身,她往河面望去,只见远方有块黑色船帆,正往这逐渐靠近。 "惜妹妹,先换身衣裳。"她可不想让惜福红外泄的春光给人瞧见了。 "那个……你认识的人吗?"惜福红疑惑问道。 "对,"施翠烟催促她进船舱,闔门前不忘补道:"记得别装扮得太漂亮,要勾了别人的魂,姊姊可是很苦恼的。"惜福红闻言,眉头一皱不再多言,而施翠烟则随手拿过外裳披上,内力一发蒸干湿透的薄纱。 悦耳琴声随船而进,施翠烟站在船头等待,只见黑帆船坊靠近,一抹黑影立刻略过天际,扎实的落在施翠烟身前。来人一身漆黑劲装,皮肤惨白毫无血色,消瘦的脸颊状似病嘮,此人正是施翠烟的老友,余翔。 "陈年地枋酒,给你带来了。"馀翔腰间葫芦一解,顺手扔给施翠烟。 "谢谢你阿,余大哥,不枉费咱们多年交情。"施翠烟笑呵呵的打开葫盖,一股呛辣的酒香立刻流泻而出。 "就你这酒鬼,喝这种辣酒不怕醉死?"余翔绕过施翠烟走到甲板,立刻觉得情况不对,回头挑眉道:"不是说一个人?怎么你船上还有别人?" "临时多捎上一人,余大哥不会介意吧?"施翠烟盖好葫芦,兜转到馀翔身边道。 "那就要看是什么人了,船坊名妓固然无妨,只怕这人调戏不得?"馀翔消瘦的脸颊一扯,露出阴森森的笑容,若是他人见了,还以为馀翔是鬼而不是人。 施翠烟闻言脸色一沉,但很快用娇笑掩饰过去,"那是,俗话说朋友妻不可戏,我船上除了惜妹妹这宝贝儿,还能有谁?这次巧遇便带她一起上路,余大哥不会介意吧?" 余翔牛铃大眼直盯着施翠烟,不发一语。 这时惜福红换了一身素衣出来,发现馀翔站在船头后先是一愣。施翠烟见状立刻上前,揽着惜福红的手臂正想互相介绍,不料馀翔先放缓脸色,朝惜福红点头。 "我叫余翔,施翠烟的结拜大哥。"一拱手,馀翔大方说道。 惜福红闻言,也忙回礼道:"我、我是惜福红。" 施翠烟见状,笑着搂上惜福红,嚷嚷说馀翔带了很多美食来,今日定要喝个不醉不归。但惜福红没想到施翠烟会故意灌她酒水,几杯黄汤下肚,早已昏昏睡去,最后只剩施翠烟和馀翔两人独饮美酒,享受丝竹与凉夜。 馀翔手里端着瓷杯,仰头饮下一口辛辣。他听见脚步声,回头看了施翠烟一眼,她刚抱惜福红回船舱,此刻步来后神情换上一惯嘻笑,不同于惜福红在场时的柔情,而是玩世不恭的坏笑,那种蛮不在乎,孤意而行的瀟洒。 这才是他认识的江湖通,施翠烟。 "倘若不想让她听见,又何必带上同行?"馀翔替自己斟了杯酒。 "看她隻身一人,就想留在身边,"施翠烟随意坐下,拿出稍早馀翔带给她的葫芦,嗅着酒香道:"果真是坛好酒,可惜就剩这么一小葫,美酒还是要陈上百年那才叫美酒。" 馀翔瞥了她一眼,若有所思。当初她为了觅寻虎龙秘宝,吃尽苦头,探究雾封穀机关,又受鬼婆蛊毒威胁,进了武林分舵与各方豪杰互斗心机,甚至与洛大当家兵戎相见,最后风声流言却说洞窟不过传言一场,哪有秘宝可图? 夸大绚烂的传说,竟赔上一条性命,也害施翠烟耗费数十年华。 如今更身陷…… "该放下终究要放下。"馀翔闔上双眼,再次争开后却见施翠烟自嘲的淡笑。 她更身陷儿女情长,要不得的苦痛,比秘宝更磨人。 "馀翔,你倒说说,如何才能称做天下第一美人?"施翠烟拿起酒壶,直接对口牛饮一口,溢出的酒水随着白纤的颈子流下,"听说云璃楼有位天下第一美人,我倒要上琴州开开眼界。" "你想清楚了,别做会让自己遗憾一生的事便好。" 馀翔这句话彷佛根针,狠狠刺进施翠烟的心头。 她当然明白这番道理,但她却无法放任惜福红不管。 "遗憾一生……好个遗憾一生……"施翠烟饮下一口葫芦酒,剩下的半葫却甩手扔进漆黑的河里。 "你告诉我吧,如何才是遗憾?什么样的心境那叫遗憾?" 施翠烟迷蒙的眼里有耻笑也有悽楚。 她还太年轻,不懂什么叫后悔、叫遗憾终生。 章五十八 琉璃仙境 云璃楼,云雾繚绕,琉璃仙境,琴州第一名妓楼。 惜福红站在楼外,显得错愕。稍早船到岸后,施翠烟便将她带来这种地方,说什么有笔买卖,竟然是这种勾当。施翠烟不比惜福红,反而熟门熟路的和门外的姑娘打交道,半晌一位风韵犹存的嬤嬤出来迎接。 "唉呦!我就说这施翠烟的名儿听上去就是姑娘家,果真是个标緻娃儿。"嬤嬤手里挥着丝巾,满脸胭脂,"咱这女客求名妓也非头一遭,要想结交个锦帕闺密,咱也不会拦着,只是这银子……" "我听说这有号称天下第一美人,凝华。"施翠烟从袖里掏出一包钱袋,"里头有五十两银子,买一个时辰够不够?" 嬤嬤见出手这么阔绰的客人,嘴都要笑歪了,哪还会阻挡? "够!够!瑄儿!还不快领客人上凝华的房去!"嬤嬤扯着嗓门大吼,一位年纪尙幼的女娃立刻低头跑出,恭敬的指着楼梯,示意要两人上楼,惜福红见女娃很是不忍,想她定是被卖到这来的。 三人离开喧哗的前厅,上了二楼便是幽香阁。有名气的姑娘都有一间房,而凝华是云璃楼当红名妓,她的房间便是走道深处,阻隔了外头纷扰,独享半刻清幽。女娃领二人到房门外后,立刻掉头离开,惜福红望着她慌张逃开的模样,只觉得里头定不是什么善人。 "姑娘打扰了。"施翠烟毫不在意,伸手一推便走进房内。 顿时一股浓郁沁香,望入眼帘的是诺大华房。珠帘前矮松杜鹃装饰左右,珠帘后琴音繚绕,美人如画。施翠烟笑着大步上前,完全忽略惜福红,自劲撩开珠帘一睹美人风采。 "当真仪态万千,粉红佳人,"施翠烟水灵眼眸笑弯成月牙状,"不愧是传言中的天下第一美人。"也不过尔尔。美人她见过不少,有千娇百媚的薛神医、温柔婉约的宵道姑、巾幗英气的洛当家,若拿这名妓与之相比,果真只是"传言"中的第一美人。 但身处烟花巷弄的凝华,又怎听得出施翠烟的这句讽刺讚美? "姑娘过奖了,小女子听说是为位施公子,不料竟是姑娘捧场。"凝华指尖轻拨古箏琴弦,响得一声清脆,她媚眼勾着施翠烟,狐媚性子当真引人,不枉当红名妓的称号。 "姑娘就不能坐拥佳丽?我还以为只要有银子,谁就是主子呢。"施翠烟拍去身上灰尘,自在的坐上凝华身边的软踏。矮桌上早已备好酒菜,她拿起酒壶对嘴喝了一口,毫无女孩子家的矜持。 "出钱的自然是大爷、主子,"凝华顺手拿过施翠烟手中的酒壶,"这事让奴家来就行,施姑娘买下奴家一个时辰,怎能亏待您呢?倘若觉得酒水不对味,咱让下人换更好的,如何?" "不用费心,我来这不是为了喝酒,"施翠烟促狭性子一起,勾起凝华的下巴,仔细端详这张容顏,确实长得端正灵巧,配上妖媚眼眸,点缀胭脂馨香,再小露香肩,的确媚人,"红顏祸水呢。" "奴家可担当不起祸水二字,奴家不过一介名妓,不足以动盪江山不是?"凝华欺进施翠烟,娇柔的身子一摊,全掛上施翠烟的颈子,"奴家能动盪的,只有银子买下的这段风光,姑娘想要奴家怎么服侍,奴家都依了。" 瞧两人在珠帘后曖昧相拥,惜福红一脸呆愣。她到底是来这做甚?嫖妓?不是!她往后踉蹌半步,却撞下桌上花盆,顿时鏘的一声回荡,脚下破碎陶片与散落花草。 顿时引得凝华侧目。 "施姑娘的奴婢当真爱主心切,连这点偷间都要守着呢?"凝华话语透出不悦。 "是啊,红杏出墙这事还是要暗地里来,不是?"施翠烟笑瞇瞇的望着惜福红。 惜福红闻言眉头一皱,只觉得心里酸溜溜。红杏出墙?她想起在船上说过的话语,施翠烟告诉她,不是没人爱她,是没人敢爱她,那当时为何还要搂着她?那些温情安慰又算什么?亲吻又是抱着何种心情?她与施翠烟到底算什么? 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 惜福红垂下眼眸,双手绞着衣襬,"我要走了。" 施翠烟闻言只搂住凝华,不太在意的笑道:"好啊,待会儿我再去找你。" "不是,我说我要走了,别……别再找了。"惜福红抬眼与她相望。 登时气氛压抑,寂静的房内酝酿一股危险的气息。施翠烟原本含笑的眼眸突然冷下,她望着惜福红,却只望见她眼底的倔强。别再找?惜妹妹这是要分道扬鑣?她可是吃凝华的醋所以耍性子?……不,惜妹妹没这般心机。 她是当真想离开我身边。 "你走了之后想上哪去?"施翠烟压低嗓子,她的话语透出一丝严厉。 "四海为家,无所谓。"惜福红撇开视线。 "喔?可是你身上毫无分文,与我分离只会成为乞丐,这样也好吗?"当乞丐比待在我身边有吃有喝好?当叫化子比跟在我身边当惜妹妹要好?施翠烟收紧双手,却握疼了凝华的手腕。 "施姑娘,你弄疼奴家了。"一声娇嗔打破两人之间的僵持。 施翠烟垂下眼帘,望着身前软弱无骨的女人,顿时一股怒气袭上心头。 她鼎鼎大名的江湖通施翠烟,为何要拼命讨好一个默默无闻的女娃儿惜福红? 值不值?到底值不值得这般费心? "好吧,既然惜妹妹这么想当个乞丐,那就去吧。"施翠烟冷漠的说道。 惜福红全身一震,原本她不觉得乞丐有多丢人,但如今从施翠烟嘴里说出,立刻像是桶冷水,泼得她狼狈又毫无尊严。咬住颤抖的下唇,惜福红努力让眼泪流在眼眶里,当乞丐没有不好,她不断安慰自己,但双脚却像定住般,无法瀟洒离去。 "呦,不是要当乞丐吗?可没人拦着你呢。"凝华衣裳半退,瞥了惜福红一眼厌恶道,"要走便走,别留在这坏了人家好事。" 惜福红用力闭上双眼,头也不回冲出卧房。她一路狂奔逃离云璃楼,这般耻辱像是把刀划在她心口,这次她没有被欺骗,却比被欺骗伤得更重、更痛。施翠烟是故意践踏她的心才带她上青楼?故意让名妓瞧不起她?故意说那些伤人的话? 她恨,恨自己竟然还会这般心痛…… 施翠烟坐在原地,任由凝华退去她身上的衣物,雨点般的吻落在她胸前,但她却没有半分心思,最后烦躁的伸手一拉,将凝华押在身下。望着那张娇笑的面容,她忽然倒尽胃口,她不想吻她,更不想拥有她,明知只是春风一度,却没有上回想要得到惜福红的那般衝动。 原来不是每个女人都能勾起她的欲望。 或许只有惜妹妹才能吧…… "施姑娘,春宵一刻值千金,你若停下,可就白花银子囉。"纤纤玉手攀上施翠烟的颈子,凝华起身欲吻上施翠烟的唇,却被她一手挡住,扎实的压回锦绣枕头。 "区区千金本姑娘还不稀罕。"施翠烟坐起身开始穿起衣裳,但凝华却变了脸色,想她堂堂云璃楼第一名妓,闻名遐邇的第一美人,如何受得起这般藐视?当下光裸的身子一倾,从后搂着施翠烟不放。 "可是刚才的下人坏了兴子?奴家会好好安慰施姑娘的。"手指挑逗的在施翠烟身上游移,"奴家看到姑娘第一眼就心倾,要是姑娘不嫌弃,可否让奴家服侍?定会让姑娘满意的。" "是吗?可我不想让你服侍阿,"施翠烟转过身,将凝华的双手压在头顶,垂眼望着那张秀丽的面容,怎么看都勾不起她的兴趣,"你确实生得一张好皮囊,无奈得不了本姑娘青睞,所以别像个狗皮药膏贴上来,你也见了惜妹妹那模样,但你知道我恨不得惜妹妹来脱我的衣裳?甘愿与我共赴云雨?" 那是不可能的,她恨都来不急,如今又伤她一次…… "那么奴家斗胆说一句,姑娘你当真瞎了狗眼。"就凭那种货色也能与她相比? "……狗眼?"施翠烟一愣,却忽然笑开怀道:"好一句瞎了狗眼!" 好一句遗憾终生,好一句瞎了狗眼! 施翠烟咧嘴大笑几声,忽地从腰间抽出银蛇匕首抵在凝华颈间,顿时吓得她花容失色。 "本姑娘也是有脾气的,是不是狗眼,还轮不到凝华美人来评,你只管在人身下取悦便是,日后妄说多馀的话,小心送了性命,美人?"施翠烟灵眸轻眨,匕首却散发森冷杀意,只要使劲多一分,这位美人就要消香玉殞了。 施翠烟收回匕首,俐落穿上衣裳,尔后从窗外一跃便纵身离去。 狂风吹乱翩然青丝,却吹散了心头纷扰。 什么后悔、遗憾、瞎了狗眼…… "都与我无关。"施翠烟一个旋身从十丈城墙跃下。 只因她是江湖通施翠烟。 章五十九 不曾相识 --"好吧,既然惜妹妹这么想当个乞丐,那就去吧。" --"你不该再相信我。" --"所以我说了,就要将你骗惨的。" --"这酒是给菱雪的……" --"回不去了。" 雨幕中,惜福红垂头漫步前行。她脑中回荡着许多话语,却都没有画面,仅仅记得隻字片语。咽下一口口水,她喘了几下累得倒坐在石墙边,自云璃楼离开后走了多远?她不记得,只知道双腿麻木,日头换成黑夜,黑夜又换成白昼。 不饿,不渴,脚磨伤了也不疼,就连她的心也跟着石化。 曾经不堪回首的往事能令她红了眼眶,如今再也挤不出一滴泪水。 是心乾涸了?还是坚强了? 没有答案,只换得一声苦笑。 额角滑过雨水,惜福红没有力气找地方遮雨,反正她也已经淋湿,乾脆坐在雨中洒脱淋个痛快。若就此死去,也并非坏事,横死街头,不就是大多乞丐的结局吗?或许这样更好,还有路人能发现她死在这,而不是在荒山野岭里,连断气都没人知晓,孤伶伶的离去。 是啊……幸好不是孤伶伶…… 惜福红发现,她不怕吃苦,却害怕孤独。 是否在穀中寂寞许久,因此害怕又回到那般寂静呢? 思绪飘忽间,耳边雨声清脆。她闔上双眼,感受身体逐渐冰冷,连雨声都彷佛都越离越远。半睡半醒间,恍惚听见开门声,平稳的步伐踏着水花而来,屋内还有婴孩的哭闹声,以及下人忙碌的奔走声。 "幸亏有您想助,咱家夫人才顺利安產。"一道老妇人哽咽说道。 "不必客气,日后记得三餐煎药,过段时日便会无恙。"熟悉的声音响起,惜福红昏昏沉沉的脑袋却忆不起是何人。 半晌,耳边雨声渐大,打在脸颊上有些生疼。木门闔上,脚步声不断靠近,就在身边不远处忽然停下,随之脸上的雨水也更着停歇,惜福红欲睁开双眼,却发现眼皮沉重得令她无法支撑,浑身一回儿冷、一回儿热,痛苦难耐。昏厥过去前,似闻来人轻唤一声"药人。" 惜福红转醒后,发现身上已换了身乾净衣裳,周围也不是街边,而是简陋的木屋。她浑身酸痛,刚坐起立刻头昏脑胀,因此又倒回床铺,这声撞击引得门外人儿注意,只闻木门嘎伊一声推开,来人竟是许久不见的木儿。 "你病了,喝完药再睡。"木儿端来一碗药汁,惜福红也听话接过。 口中药汁苦涩,但惜福红却连眉都不曾皱过,一饮而尽。 木儿见她这般模样,忽然有点感慨。最后与惜福红道别时,正好是她与施翠烟欲前往武林分舵时,转眼半年过去,她却成了这副模样,当初那个傻呼呼的雾谷小童,竟然落魄成乞丐,还差点病死街头…… 木儿当真可怜她。 "谢谢,可我没钱给你……"惜福红放下空碗准备下床,却连撑起身都显得艰难。 "瞧你这模样,也知道你没钱,我不是平白无故救你的,"木儿一惯冷着声道:"我看你大概没有去处,与其死在街边,不如替师父尽些微薄之力,日后你暂且顶替花儿照顾师父,等花儿回来后,便放你自由。" 这不是询问,而是告知。 惜福红闻言垂下眼眸,最后索性闭上眼不做回应。 "师父寒毒发作,花儿已去寻找暂缓病情的药材,而我一人无法顾及师父安危,既然你无从去处,就留下来帮忙,师父与你同行一段时日过,也让我安心。"木儿上前替惜福红把脉,尔后退离半步,"不过是普通风寒,喝过药便没事,待会儿我就带你去见师父。" 木儿让她先睡回儿,便离开木屋。惜福红却睡不着,她缓缓睁开眼,窗外的雨已经停了,徒留暴雨后放晴的黑夜星空,惜福红没心思讚叹夜空星子,反而再次闔眼,无论如何,她眼前已没有明路,哪条路对她而言,不再有意义,也无希望。 两个时辰后,木儿又回到木屋,她领着惜福红走过大半个城,深夜中的城里显得冷清,寒风呼啸,惜福红拉拢衣物跟上木儿的步伐,约莫几刻鐘,两人来到最北面一处幽静又偏僻的城角。 木儿回头瞥了惜福红一眼,似乎有些犹豫,最后只摇了摇头,拉开门板带惜福红进入屋内。 前脚刚踏进门槛,立刻一股热浪袭来,明明是冬日,却犹如夏日般炎热。惜福红张望四周,发现狭窄的屋内竟摆了五个炭炉,难怪如此炙热。木儿进屋后不再理会惜福红,她上前半跪在床榻边,轻声说了几句,接着回头示意惜福红过去。 "师父,我在路上遇上惜福红,这阵子花儿外出寻药,我让她暂且照顾您可好?"木儿没掀开白纱帐,因此里头动静很难察觉。 惜福红站在木儿身后,有些担忧。 神医向来身子残弱,又受寒毒之苦,不知她现下状况如何,是否相当严重? 她没听见神医的答復,却见木儿凑近白纱帐,良久才点头站起。 "师父同意了,你跟我来。"木儿回头朝惜福红说道。 两人离开卧房,踏出门的瞬间,惜福红立刻冷得打哆嗦。木儿没有慰问,只是冷淡的扫了她一眼,接着领惜福红前往隔壁的小柴房,她敞开破旧门扉,里头虽然没有木柴,却也不像间睡房,冰冷的地板铺上几条破被,这就是个窝。 "你先睡这。"木儿说完,让惜福红休息。 望着掩盖上的木门,惜福红没有叫苦,她明白自己身分,区区一个顶替神医徒儿的过路人,还想奢求什么?木儿救她一命,是福?是祸?她坐上破被,将身子缩成一团依在墙边,困意使她无法多想,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另一头,木儿安顿完惜福红后,又忙着替薛百花煎药,她手里端着热腾腾的药汁推门进屋。恭敬来到床边,她小心的将药搁在矮桌上,再掀开白纱帐,后头的人儿面容憔悴,毫无血色。 "师父,该喝药了。"木儿小心翼翼扶起薛百花,再将药碗递上前。 宛如喝水般,几口药汁囫圇吞咽。 "……这药……不见起效……不喝了……"薛百花轻掩唇角,疲惫道。 "师父,这药虽不解寒毒,但多少有些帮助,不能停。"木儿放软声音,像是安抚般说道。自从师父病发后经常喜怒无常,这药有安神作用,可以让师父减轻发狂的状态和次数。 "……木儿……本医上回交代的药……可练成了?"薛百花挪了舒适的位置,昏昏欲睡道。 "是,已完成多日。"木儿边收拾药碗边回道。 "……那好,明儿给药人试了吧……"薛百花打了个呵欠道。 闻言,木儿双手一滑,药碗应声破裂。 "……木儿?"薛百花睁开眼望着错愕的木儿,一脸疑惑。 "师父,那药……"木儿有些为难。 "……药怎么了?"薛百花慵懒的瞇起双眸,盯得木儿冒出冷汗。 木儿明白师父喜怒无常,却没料到师父竟这般无情。那味药名叫临仙丹,名子固然好听,却是不折不扣的媚药,从来师父都不替人调配这种低俗的药物,但因师父前些日子忽然兴起,接了城中喜鹊楼的委託,替她们调製出能勾引男人的媚药。 如今让惜福红试药…… "师父,您说的…可是临仙丹?"木儿踌躇半晌,问道。 "……对,给药人吃了,试试效果……"薛百花美眸轻眨,嘴角流泻一丝笑意。 木儿愣了。师父忘了惜福红?明明先前还处处护着她,现下竟然让她试药?彷佛岁月回逤,回到岭斜山那时,惜福红为了救女娃儿甘愿成为药人,回到师父并未对她心心念念,回到两人不曾相识时起。 "师父,那是惜福红。"不是别人,正是您思念的阿福。 薛百花闻言,却没有什么反应。 "……草儿,你回答本医,那可是药人?"薛百花慢条斯理问道。 木儿闻言,点头回道:"是。" "……药人自然是替本医试药之人,并无不妥。"薛百花葱指滑过床面说道。 确实药人是该试药,但不同在于那药人,是惜福红,师父的阿福。 薛百花见木儿脸上仍有苦色,便打了个呵欠坐起身。 "……木儿,为何犹豫?"薛百花笑问。 木儿抬眼,望着满脸笑意的薛百花,忽然感到心痛。师父她被寒毒折磨不轻,如今随意让她给惜福红试药,倘若师父清醒后,见到惜福红痛苦模样,定会后悔万分,所以她才犹豫不决,只望师父能清醒过来。 "……木儿可是不忍心?"薛百花抚过木儿的发。 她确实不忍心,但她是不忍看到师父后悔的神情。 "……木儿,倘若你不想让那人试药也罢,"薛百花眼神空洞,忽地扣住木儿的下巴,娇笑地望着她清秀的面容。薛百花原本妖媚勾人的模样,如今只剩凄惨病容,连有神的星眸,都徒留混浊漆黑。 "……既然不做本医药人,那就,"薛百花凑上木儿耳边轻道:"杀了她。" 章六十 亦疯亦癲 木儿终究还是让惜福红试药了。 她不知这算帮她,还是害她。 惜福红吃下临仙丹后便缩在墙角动都不动,现下她的身子极为敏感,只要轻意触碰,便会惹得她浑身酥软,因此她窝在墙角,儘量不去动作,只要等药效过后,自然能安然无事,幸好木儿给了她一颗抵药丸,才让临仙丹药效消去一半。 "唔……"惜福红低吟一声,虽然木儿说不要与人有所接触便无碍。 但体内不断涌现的热力却让她难以招架,彷佛身子里有一团火,无处发洩。 正当惜福红专心抵抗体内热度,门外忽然传来吵杂声,不等惜福红回神,破旧木门已被人碰的声打开。来人居然是一袭白衫的薛百花,而她身后正跟着神色慌张的木儿,显然是阻止不了师父的执着。 "……阿福!"薛百花忽然绽放一抹娇笑,却因病容减去三分艳丽。 惜福红惧怕的往墙角缩去半分,薛百花却毫无顾忌的往前靠近。 "……阿福!本医可想你想得紧!木儿一早同本医说你回来了,本医实在太高兴了!"薛百花像是个孩子手舞足蹈,她上跪坐在惜福红身边,"……让本医好好瞧你,这阵子你瘦了…定非常辛苦吧……" 惜福红错愕的望着薛百花,完全摸不着头绪。 昨晚她已见过薛百花,当时她却冷漠得像是初见她那般,如今为何又…… "别!别碰我!"惜福红躲开薛百花探上前的手,狼狈喊道。 "……阿福?"薛百花脸上笑容瞬间僵住。 瞧见薛百花受伤的模样,惜福红用力咬紧下唇,疼痛让她稍为清醒。如今她身中媚药,只要随意触碰都可能引起大祸,薛百花纵使是始作佣者,但显然她已不记得昨日的事,寒毒让她变得疯癲,这是惜福红从木儿口中得知的事实。 "……阿福,你脸色很差阿,让本医替你把脉可好?"薛百花扬起淡笑问道。 惜福红却紧张摇头。 "……本医不会害你的,让本医替你把脉吧?阿福?"薛百花不放弃,再问道。 这下木儿无法坐视不管,立刻上前道:"师父,徒儿已经替惜福红把过脉,只是疲惫罢了,多休息几日便无大碍,我看还是别打扰她休息,师父您好不容易病情好转,也该多休息才是。" "……不对,"薛百花忽然沉下脸,"……入气短、出气急,虚汗布额,身躯颤抖,面色潮红,这又怎会是过于疲惫?分明是病状,阿福,你告诉本医,身子哪里不舒服,嗯?" 木儿闻言一愣,没想到师父竟然如此清醒,看来蛮不过。 "师父,惜福红……"木儿瞥了惜福红一眼,咬牙道:"是徒儿听命,让她试了临仙丹……" "……临…仙丹?"薛百花半举的素手一颤,媚眼盯着惜福红,"……是本医…让你给阿福试临仙丹的?是这样吗……是这样阿……本医……" "师父,昨晚您病情严重,惜福红会体谅您的,所以您不必自责。"木儿赶忙上前说道,薛百花却忽然扬起手止住木儿的话语。这寒毒,当真让她已成疯成癲,竟然让阿福吃下媚药?还是自己调製的媚药? 可悲又可笑…… "……阿福,你可怪本医?"薛百花话语止不住颤抖,惜福红听了却茫然。 怪薛百花吗?会怪她吗? 如今她的心已死,又如何去怪? 惜福红最后只望着她,没给予任何答復。薛百花见状,丧气的垂下肩膀,她往前靠近半分,正想说话时,忽然瞥见木儿一脸担忧,她明白木儿是关心她,但如今有太多话语她只愿和阿福说,并不想让她人知晓。 "……木儿,你先到门外候着吧。"薛百花缓道。 木儿闻言,儘管觉得不妥,还是恭敬退下。顿时破旧的柴房只剩惜福红与薛百花,两人之间的距离相近,惜福红甚至可以感受到薛百花身上传来的寒冷,而薛百花也感受到惜福红的炙热。 "……阿福……本医……那日一别就常掛记着你……"薛百花瞇起眼眸,她的笑容很虚弱,惜福红却从中看见一丝真诚,但施翠烟那些告诫让她回神,拒绝接受薛百花的曖昧暖语。 "……本医常想…要是那日能带你离开…如今会不会有所改变?"薛百花问道。 惜福红皱起眉头,只摇头:"我势必要随白道取宝。"儘管是扑空一场…… 儘管回到苗疆也无法见到婆婆。 "……你就这么讨厌本医吗?…不愿与本医在一起?本医说了,会疼你的是吧?本医会好好待你的,嗯?"薛百花眼中泛着泪花,说到激动处还喘不过气,轻咳了几声。 但惜福红又如何相信? "你让我试药,就是你最好的对待吗?"惜福红扬起苦笑,薛百花忽然愣了。 是啊…… 这算哪门子的爱? 哪门子的好好对待? "……你恨本医对吗?本医这般对你,本医这般伤害你…所以你恨本医了吧?"薛百花不管惜福红抗拒,强硬的拉住她的双手激动道:"……阿福你说啊!你是不是讨厌本医?恨本医到无法原谅的地步?你说过喜欢本医的吧?你说过吧?再说一次好吗?让本医再听一遍好吗?" 彷佛电流窜过,惜福红痛苦的紧闭双眼,她想甩开薛百花的手,却反被握得更紧。 "…阿福,你是本医的药人!你回来了就不许再走!你可知道,武林分舵那时,你解开锋霜花毒,本医是多么心痛!你本该是本医一人的!只属于本医的!"薛百花豆大泪珠滚落,滴在惜福红的腿上。 "我不是你的!不是!!"惜福红痛苦说道,她不属于任何人! "……怎么不是?本医拥有过你吧?是吧?本医曾经拥抱过你,爱抚过你,亲吻过你!怎么不是本医的!怎么不是!"薛百花忽然气极败坏的哭喊,忽地又冷森的盯着惜福红道:"……莫非…除了本医…还有人侵佔过你吗?还有人将你压在身下疼爱过吗?有吗?说啊!" 惜福红霎时瞪大双眼,彷佛心口苍疤再次被人揭开,痛得不能自己。 "是啊……"惜福红倔强的望着薛百花慌乱的眼眸,哽咽道:"除了你,还有别人欺辱过我!有洛倾城、宵漆玉、施翠烟!我早已不完整!只是个任人玩弄的傻子!这样你满意了吗!我、我只是个……连养育长大的婆婆都拋弃的……乞丐惜福红啊!" 喊出胸口憋屈的一口气,惜福红瘫软的仰头喘息。 泪水溢满眼眶,她却不让泪珠落下。 薛百花错愕的愣住,她猜想到的、猜想不到的……都成真了。 "……原来如此……原来本医心心念念的,竟是个这样的女娃儿,"薛百花自嘲的笑道,但泪水却如雨珠不断落下,"……怎么不早说呢?阿福,你怎么不早点和本医说呢?信不过本医会救你吗?觉得本医很没用吗?" "施翠烟…曾说要带我逃走,但依然被洛当家阻止,"惜福红闔起双眼,"宵漆玉在虎龙窟开啟后带我离开,可她却深爱着师妹菱雪,如今神医受寒毒之苦,亦疯亦癲,又叫我该如何是好?" 薛百花望着她,泪水模糊视线。在她眼中,惜福红已经扭曲,心里的阿福…… 或许早已不在。 "……亦疯…亦癲……"堂堂妙手阎罗,竟和个疯子毫无区别。 如今说什么都太迟了。 松开紧握惜福红的手,薛百花倾身上前,温柔的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 "……阿福,你肯回到本医身边吗?"薛百花哽咽问道。 纵使惜福红已经破碎不堪,她却无法放手。 就算留不住心也无妨。 惜福红与薛百花四目交接,她望着神医眼瞳里的自己,满脸踌躇。 --"你瞧,这人世间有多少真心,多少好人?" 那日破庙里老乞丐的话语忽然浮现,惜福红给不出答案。 回到薛百花身边?但她何时留在她身边过? --"我们爱你,却又不敢爱你……不是不愿,是不敢……这样你懂吗?" 施翠烟问她懂吗?其实她不懂,为何不敢?为爱需要何种成全? "……阿福,回到本医身边吧?本医这次定会好好爱你,本医保证,会疼爱你,对你好的。"薛百花又吻了惜福红的额头。 "……你爱我吗?"惜福红拉开两人距离,疑惑道。 薛百花闻言,忽然绽放一抹娇笑,看在惜福红眼里却这么不真实。 "……本医当然爱着阿福,所以阿福也要爱着本医才行,好吗?就爱本医一人,跟随本医,留在本医身边好吗?"薛百花依在惜福红身前,像是以往那般,覆在她耳边暖语。 惜福红闻言,却惨澹笑了。 --"你什么都没有,所以,待在我身边吧?好吗?" 她没忘,施翠烟也是这么告诉她的,但如今她得到了什么? 只有再一次的欺骗与伤害。 惜福红颓废的倒进薛百花怀里,疲惫地喃喃自语。 "……我什么都没了…除了这…我还能去哪?…还有哪里能去?……" 章六十一 以死逃避 双手紧缚床头,惜福红被迫饮下甜腻药汁。 薛百花性情忽狂忽静,惜福红留在这,只怕没有好日子过。木儿端回药碗,面露难色回头看了薛百花一眼,她喂惜福红喝的是比临仙丹药效更胜十倍的迷魂汤,而这也是师父下令让惜福红试药,现在的师父仅是妙手阎罗,而不是惜福红心中的神医花儿。 "……都喝了?"薛百花优雅地坐在桌边,狐媚眼眸平静地望着木儿道。 木儿闻言,轻颤点了点头。 惜福红喘了几口气,眼神有些涣散。她吃过临仙丹,现下又喝下迷魂汤,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已经道了极限,差点昏死过去。薛百花掩嘴轻咳几声,纱裙一摆来到床榻边,她垂首俯视惜福红,眼里不见任何怜惜,如今的阿福在她心中,只是个药人。 "……觉得如何?"青葱般指尖抚过惜福红手臂,顿时引起一声轻吟。 睫毛搧了两下,薛百花停下举动。她瞧惜福红额角滚落豆大汗水,嘴角便不自觉扬起,没想到其貌不扬的小娃儿,动情时竟这般诱人,薛百花忍不住在心底讚叹,鬼使神差间挑去惜福红胸前的衣物,露出蜜色肌肤。 "师父!"木儿忽地一喊,阻止薛百花忘情举动,"师父,依徒儿拙见,迷魂汤里恐少了一味药材,您看这药人虽好似勾人,其实是因吃了媚药而浑身燥热,想让饮药者主动示意,或许还要添些药物,您说是吗?" 薛百花闻言后只沉默半晌。木儿心跳极快,她发现惜福红已经无力理会她们,迷魂汤与临仙丹均是青楼女子喜用之物,而惜福红不过平凡女子,如何能沉受药物带来的效用,想当然她此刻的身子极为敏感,也燥热不堪。 定要压下药效先! "师父,徒儿不才,还请师父点明拙见。"木儿上前又唤了一声。 "……木儿何时对调配媚药这般积极?本医备感欣慰呢……"薛百花起身淡道,眼角扫了木儿一眼,不知何种心意,"这药确实少了点趣味。" "师父,徒儿想既然草儿还未归,咱们也不急着离开,不如徒儿陪师父进药铺抓些药,再重配迷魂汤可好?"木儿恭敬地说道,眼神却偷偷瞄了惜福红一眼,这眼却没让薛百花放过,见木儿这般模样,让她稍稍挑起柳眉。 "……也好。"语毕,薛百花头也不回地离开房间。 木儿见状,飞快地取出一枚青绿丹药塞进惜福红嘴里,接着跟随薛百花离开。朦胧间听见木门闔上,惜福红口中异物融化,清凉袭卷全身,替她减轻不少热度,她粗喘几口气,疲惫的挣扎几下,发现手腕上的麻布绑得极牢,看来她是逃不了了。 逃…… 又能逃去何处? 自嘲地笑了两声,她留下来时,早有觉悟。 如今这般模样,也是自讨苦吃。 惜福红昏昏沉沉睡去,再次醒来后只见薛百花坐在床榻边,冰凉的手指沿着她的脸颊滑过。薛百花见她醒了,也没收回手,反而曖昧的弯下身,轻柔啄上她的鼻尖,然后是唇瓣,蜻蜓点水,酝酿一丝柔情与歉意。 "……阿福……就算你怪本医……本医也不会放你走……"薛百花勾起凄凉微笑,她知道自己又伤了惜福红,这个她誓言保护却又无情对待的宝贝儿,"本医不想放你走……你说过…无处可去,那么留在本医身边也好…对吧?" 纵使她被寒毒折腾,越来越无法控制病情…… 纵使她明白会错杀阿福,却不肯放她一条生路…… 生也好,死也罢,总该留在她身边。 "做神医的药人…除非死,否则休想离开……是吗?"惜福红仰起头,平静道。 薛百花闻言,笑得满足,"…作本医药人,除非死否则休想离开……尤其是你啊,阿福,你对本医而言不单单只是药人,本医爱你,想要你只跟着本医,想着本医……阿福,你说过喜欢本医对吧?再说一次,嗯?" 惜福红缓缓闭起双眼。 "花儿,我谁都不爱……都不爱……" 爱是什么?如今她已连痛都感受不到,又怎么懂爱? "……阿福,就算是谎言也没关係,本医只想听你亲口说一句爱语,就说一句,说爱本医,喜欢本医,想和本医在一起。"薛百花覆在惜福红耳边,温情诱导,等了良久却不得任何回应。原来薛百花已经得不到惜福红的回应,就连谎言都不肯再说,她们之间曾经断得一乾二净,如今又因什么而联系? 没有羈绊,形同陌路。 薛百花慵懒撑起身子,从衣袖里掏出一颗药丸塞进惜福红嘴里,不等她拒绝,立刻含口凉茶堵上,唇舌交错,惜福红紧皱眉头吞下薛百花灌入的茶水,狼狈的与她纠缠,柔软互触,本该是相爱之举,如今看来万般讽刺。 越爱,越伤。 越爱……越伤…… 泪珠滚落,却是出自薛百花。她视线模糊,望着惜福红倔强的模样,心就多痛一分。难到她甘愿伤害她吗?难到她愿意强留惜福红在身边吗?但她却无法放手让她走,这股矛盾心境,无人可解。阿福永远不懂,她藏于心底的蜜意有多浓…… "……木儿让本医改了药方,你刚吃下的,便是让服用之人听命的丹药……"薛百花垂首低笑,却让泪水滴落惜福红的脸边滚落,这模样看来,两人都哭成了泪人儿,"既然阿福不愿话,那么本医只好这般待你……" "我谁都不爱,都不爱……"惜福红踌躇良久,还是这句话。 薛百花登时脸色一沉。 "……都不爱?"抹去眼角余泪,薛百花坐直身板直盯着她,"当真都不爱?不爱施翠烟?不爱洛倾城?不爱宵漆玉?不爱本医?阿福,你心意如何?怎么样才能让你喜欢呢?不如你告诉本医吧?怎么做才能让你心心念念?" 惜福红回视着那张艳容,只觉得悲伤,"……什么是爱?如何才算爱?每当我看着你们,心都好疼……疼得无法呼吸,我真想把心挖出来看看,可是伤了哪儿?" 若这就是爱,那她寧可不要。 "……疼吗?本医也疼啊……"伸手压住胸口,薛百花惨澹一笑,"本医的从来没因人心疼,却因一个雾穀来的女娃,这般想念,本医只想与阿福踏遍天涯海角,只想让阿福陪在身边,为何不能如愿?为何?" 为何? 无语问苍天。 "……神医……"惜福红瞧着她满脸憔悴,心中不忍,她知道薛百花对她有种执着,是在其他伤害过她的人身上所看不出来的心意,但她又怎么判断,这是是真?是假?她还有多少次可以狠狠跌一跤?"……我好累……" 这累隐含太多伤痛。 "……所以阿福不再留恋了吗?"薛百花轻抚过惜福红疲惫的眼角,嘴角逐渐勾起淡笑。薛百花的笑永远都这么诱惑,宛如书里的狐狸精,美得令人移不开视线,不知不觉被勾了魂。 这次她却不语。 "……阿福想走吧?离开本医身边,对吧?好,本医让你走,"薛百花优雅起身,忽地从床底拖出一把长剑,唰!的剑身离鞘,森冷的刀面映出惜福红的面容,毫无畏惧,"想离开本医,除非死,这点阿福应该相当明瞭,你要走,本医也不会拦,动手吧。" 薛百花扯开绑住惜福红的麻布,强硬的将剑柄塞进她手里。 "动手!"嘶哑的大吼一声,震得房里万籟寂静。 惜福红掌中握着能解脱的刀剑,却忍不住颤抖。 只要轻轻一挥…… 一切都能结束…… 都会结束。 "……动手啊,既然谁也不爱,也无须留恋吧?阿福,心很疼吧?既然疼,就从颈部划下,这样就不疼了,再也不会疼了……"薛百花站在惜福红面前,她的表情有些狰狞,却也显得痛苦,"本医的心也很疼,若你死了,本医就不会牵掛了,所以你死了最好,这样本医的心也不用再被折磨……动手……动手啊!!" 惜福红猛地咬牙。 到头来,所有人都希望她死吗? 她是个没用的女娃儿,不会武功也没有胆识,这样的她,如何折磨妙手阎罗薛百花?又怎么伤害江湖通施翠烟?那些夹杂误会的情感,总与恨紧紧相依,有爱亦有恨,所以神医让她死才能解脱,这解脱……如此自私…… 手执长剑,心中忽然不愿以死逃避。 "……下不了手吗?阿福不是想解脱吗?想从本医身边离开吗?"薛百花幽怨的声音从身前传来,惜福红仰头,只见凄厉的笑容,那模样彷佛地狱来的罗剎,薛百花已经不是薛百花,不是她记忆中的神医花儿。 "……不……"双唇轻颤,惜福红欲扔开长剑,却发现无法如意。 只见剑身一横。 薛百花眼中闪过精光,如此狠戾,菱唇轻啟,道:"动手!" --"不!!" 心中惊呼,手却比口更快,剑身无情划去! 刎颈自尽难道不疼吗? 没有预期的痛楚,惜福红颤抖地睁开一隻眼,却发现她划上的不是自己的颈子,而是…… 被薛百花徒手挡下。 她见薛百花虎口淌下艳红,忍不住心头一抽。 脑终登时一片空白,前一刻让她死的人,后一秒竟然替她挡了这剑。 矛盾……如此矛盾。 "……本医……"薛百花彷佛不觉痛楚,缓缓握紧剑身,"……本医……" 青丝掩面,如此狼狈。 有太多话语堵在胸口,想说,又不知该如何说。 终究,没能道出。 章六十二 何来背叛 薛百花痴狂大笑,笑声中充满了凄凉与放纵。 惜福红望着她鲜血染红的双手,已不知该如何安慰。神医奕疯奕癲,现在的薛百花又再想些什么?惜福红猜不透,也无心猜透。殷红剑身被扔在地上发出鏘!的一声,惊得惜福红浑身一颤。 忽地木门被人撞开,来人竟然是许久不见的草儿。 "师父!!"瞧见发狂的薛百花,草儿紧张的唤道。 木儿随后赶到,见地上染血长剑,心霎时凉了一半。她上前挡去薛百花与惜福红交错的视线,草儿立刻默契上前,伸手半强势的搀扶住薛百花,撕下衣襬裹住血流不止的伤口。 "先带师父离开,这里我善后就行。"木儿沉声说道,只见草儿点头,连忙扶薛百花离开。 惜福红呆愣的瘫坐床沿,直到薛百花和草儿离开,她都迟迟无法回神。木儿见状,气愤又无奈。她当初不该将惜福红带来,或许让她病死街头才是最好的选择,如今师父不仅受病魔折腾,还为了惜福红整日费心,无论得到或得不到,都这般痛苦,该让她死,或不死……都如此挣扎。 "她让我刎颈自尽……"惜福红溢满眼眶的泪水,无声滑落。 原来,被一个曾经在耳边暖语过的人教唆自尽,竟会这般难堪。 她的心已经不觉得痛,却多了分凄凉与感慨。 神医没有扔下她,却让她自己走,这一走,便永不回头…… 更绝望。 "师父已经不知什么是对、是错,既然你还清醒,就不该招惹师父生气。"木儿明知自己也有错,却不肯在惜福红面前示弱,只是语气显然没以往凌厉,而带点劝说之意。现下薛百花宛如任性孩童,只要顺着她的意,便能相安无事。 惜福红却不肯妥协。 她知道师父想从她身上得到安定,她却不肯给…… "草儿已经回来,待会儿便会将你送走。"以免酿成大祸。 惜福红闻言,神情茫然。 "送走……送我去哪?"声小若蚊,惜福红当真不知该何去何从。 "去哪都行,让你留在师父身边,只会徒增师父困扰,你走也好,眼不见为净。"这话听来残酷,却如此诚恳。木儿拾起地上长剑,明明只有几两重,握在手中却彷佛千斤,她不禁心想,师父是带着何种心情让惜福红自尽? 实在太悲伤。 抬眼瞥见惜福红泪湿的双眼,木儿忽地握紧手中长剑。 "你身上的药效还在,"反手取出衣袋里的丹药,木儿递上前道,"吃了它,够让你睡到药效退,这样路上也少受点苦。" 惜福红眨了眨眼,毫不犹豫的拿过吞下。她什么都没有了,能走便走,留下也没任何意义,只是她想起薛百花替她挡下那剑,就觉得胸口鬱闷,当时她的确恨薛百花的自私自利,不料神医反悔阻止,到底薛百花在想什么? 想让她死?还是不想? 困意袭卷,惜福红无心多想,她乾脆闔上双眸,就让一切随梦远去。木儿见惜福红平稳呼吸,似乎睡得很沉,她将剑收回剑鞘后扔出窗外,然后缓缓靠进惜福红。望着她寧静侧脸,脸颊上依稀还有风乾后的泪痕。 "这次走后,别再回来了。"木儿垂首低语,是请求也是告诫。 她不愿看师父受苦,也不想再看到惜福红。 身为师父养育长大的药僮,她该做的是让师父安渡馀生。 倘若师父因惜福红而苦,就更不该将她留在身边。 送她离开,才是最好…… 木儿暗自替师父打算,当日傍晚便把惜福红用马车送走。望着逐渐离去的马车,木儿的心情更加沉重,因此忍不住伸手牵起草儿,两人彷佛心里灵犀,草儿没有责怪木儿,姊妹俩的身影在街道边显得渺小,稚嫩的脸庞都有一丝沧桑。 每个人心中都有想守护的人。 两姐妹只望能保护师父,仅此而已。 车身摇晃,惜福红渐渐转醒,她不知睡了多久,刚睁开睡眼,忽地马车一阵剧烈动盪,没过多久便突然停下。只闻帘布外头马匹嘶鸣,马夫惊呼一声也没了动静,惜福红觉得不对劲,刚想是不是遭到土匪拦截,哪知下刻便被一双手给捞出车外。 顿时天旋地转,惜福红药效尚未退尽,觉得头晕想吐,却什么都吐不出来。仰头,漆黑夜幕下什么都瞧不清,她被人打横抱着,只觉得那人怀里温暖,身上的沁香是这么相似,浑沌的脑中来不急忆起,便被人一点睡穴,又昏了过去。 "师妹……这么做可是掳人,这么做…不妥。"低沉男声响起,步来的是一位身板笔直的男人,正是当今武林盟主辰堂鹤。只见他一身漆黑,彷佛做贼般掩盖口鼻,手中一隻长剑,身侧一匹骏马。 掳人? 思至此,不自觉收紧怀中人儿。 "是又如何?只要还有点希望,我就不会放弃。"独特的低沉女音,同样一身漆黑劲装的洛倾城回道。她低头盯着惜福红睡脸,觉得胸口一热,那日虎龙密宝开起,失落与焦躁填满心房,尔后得知惜福红与宵漆玉一同离开后,更是受到莫名打击,忽地有种背叛之感。 她承诺过,会放了惜福红。 又何来背叛之说? "师妹……这消息……可当真?"辰堂鹤犹豫道。 虎龙密宝一场空的传言早在江湖吵得狒狒扬扬,那日后师妹更是消失无踪,好不容易洛倾城回来,见到他第一眼便是说要找惜福红。儘管辰堂鹤心有顾忌,但还是找遍了消息,尔后得知她在薛百花身边,正好今夜刚要劫人,惜福红就被送了出来。 "虎龙密宝是假,我也奋力一搏过,这次又算得了什么?"洛倾城抱着惜福红走向黑马,一个俐落翻身皆坐上马背,她让惜福红侧身在前,牢固的紧抱不放。感受她依在胸前的重量,心就踏实,日前不安焦躁的心情,竟然安定下来。 一种天塌下来也无妨的瀟洒。 辰堂鹤见洛倾城勾起浅笑,不自觉眉头紧蹙,"师妹,这次可没虎龙秘宝当藉口,若惜姑娘醒来,你又该如何解释这般举动?"师妹心中的执着令人咋舌,她顽固的脾气并非一天两天,只是这次…… 看来刺眼。 "解释?"不料洛倾城冷哼一声,"对一个恶人僕僮还需要什么解释?" 只管关起她,囚禁便是。 "师妹!惜姑娘虽是鬼婆僕僮,但如今鬼婆音讯全无,惜姑娘与鬼婆也再无瓜葛,这番说词未免过于牵强。"辰堂鹤说得振振有词,他不愿看到洛倾城为了一个女娃儿露出满足的表情,儘管她对惜福红总恶言相向,却难以忽略她对她的种种掛念。 洛倾城闻言,停下欲处碰惜福红脸颊的举动。 过于牵强? "师兄希望听见师妹何种说词?"洛倾城眼底儘是冰凉,甚至透着一丝危险。 "师兄只望师妹莫要一错再错。"辰堂鹤回望,毫不掩饰。 何来一错?何来再错? 洛倾城忽然勾起笑容,没枉费她名倾城,当真美得令人过目不忘。 冷清月色下,她改去往日火红,一身如墨青衣衬得容顏鬼媚。洛倾城搂紧怀中人儿,力道之大令惜福红睡顏露出一丝痛楚,但洛倾城却没松手,冰凉指尖替她揉开紧皱眉间,眼中却无任何温情与眷恋,只因她也不知这般心境为何。 本来她抓惜福红为的就是开啟秘宝,如今一切结束,她又该以何种藉口留住她? 抑或说,她为何想留下她? 这个女娃当真有趣,不仅被江湖通骗出穀,还被妙手阎罗折腾误当药人,更被碧玄宫欺骗,就连受人背叛尝尽苦痛,还愿意背负鬼婆罪名回到武林分舵,明知没有后路,也不愿意退缩,秘宝开啟后,她所嚮往的平淡日子也不过梦一场,留给她的还剩下什么?你还拥有什么? 而我又拥有什么? 二十来年可有一日清静?血屠洛家后,可忘过憎恨? 只怕憎恨已与她性情融合,就连怜悯这个小恶人,都显得笨拙…… 洛倾城打从心底佩服惜福红,佩服她可以摔倒后又再爬起来,无论摔得多痛、多深。 "却又这么可悲……" 这句话隐没于风中,无人能闻。 辰堂鹤握紧拳头,接着翻身上马,"这次……可会杀了惜姑娘?" 他不懂洛倾城,因此忍不住问了一句。 洛倾城扬手策马,风一阵消失于夜色之中。 可会杀了惜姑娘?洛倾城脑中不断回荡辰堂鹤的疑问。 她从来没有想杀过她,从来都没有。 "……伤却比死更痛。"洛倾城收紧手臂,温暖从胸口传来。 一个年幼就遭血屠爹娘的女娃儿,在什么都失去的同时,背负復仇重担。 她瞭解什么是恨、什么是痛……麻木过后却忘了爱是什么。 可是她明白,有时候伤比死更痛,因此她不会杀了惜福红,只望能…… 恨她,记她。 章六十三 说到做到 惜福红醒来后脑袋很沉,但更沉的是脖子上的枷锁。 手指抚过一阵冰凉,惜福红撑起身子时听闻一阵动盪,低头望去只见是条铁链,尾端竟硬生生坎入墙里。当下脸色铁青,她忆起昨晚遭人拦截马车,尔后被人带走,只是带她离开的人是谁?她却没有印象。环顾四周,卧房里整洁素雅,不像是囚禁犯人的地方,只是为何又要用铁链拴住呢? 到底是何人? 惜福红扯动铁链几下,木门顿时开啟,来人给了她解答。洛倾城恢復一惯赤红,冷淡的面容少了以往气势,却始终给人不怒而威的感觉。她身板笔直走上前,熟络的坐上床榻边,反手挑开惜福红手中的铁链。 "防止你逃走,不碍事。"洛倾城抬起眼眸,只见惜福红脸色发白。 "你、你为什么要抓我?虎龙窟已经结束了……你…不能再关我的……"惜福红往床内缩去,却被洛倾城一把拖回来,她瞧惜福红逃避的模样,心就像被针扎了一下,不疼却也非无感。 "对你而言或许已结束,但对我而言还没,"洛倾城霸道的拉过惜福红肩头,强迫她与自己相望,"现下你是开啟秘宝的关键,只要还有希望,我定不会放你走,听见没?我洛倾城,不会放你走。" 一语双关,惜福红却吓得全身颤抖。 "不要!我不要留在这!放过我吧…求你放过我吧……"惜福红苦苦哀求道。 "这铁链便是预防你逃走,如今求我有何用?"洛倾城松禁錮惜福红肩膀的开手,反扣住她的下巴凑上前,"倘若你敢动小心思,我定不会轻饶,这链子虽缠着你脖子,但不会将你锁在床上,要是不听话,我就废了你双腿,让你连点逃脱的心思都没有。" 这句话从洛倾城口中道出,威吓十足。 惜福红明白,她是说到做到。 "日后我便将书房移至隔壁,所以劝你别动歪脑筋,老实待着,不会为难你。"洛倾城振袖起身,不等惜福红回话,便离开卧房。惜福红呆坐床榻,颈边禁錮压得她喘不过气,并非真的多么沉重,而是压在心头上的思绪,烦扰得让她不得安寧。 洛倾城说了,她还有利用价值,但她何来的价值? 至始至终,她一个雾封穀僕僮,哪来的价值可言? 想笑,却笑不出口、想哭,又哭不出声,这一待,便是数日。这几日,惜福红暂且相安无事,她整日待在房里,铁链长度只够她在房里兜转,带到了门边,颈子立刻被铁链长度勒得生疼,而唯一值得庆倖的是洛倾城没再来过。 虽她说将书房移至隔壁,却自第一天后便无再见,这让惜福红稍微松了口气。她依在窗边,望着窗外不变的庭院景色,不知是否位于偏院,她整日待在房里鲜少听闻外头有动静,除了替她送饭与沐浴桶的丫环外,就没见过府里其他人。 也罢,她的身分本就是个犯人…… 想起最初囚禁对待,惜福红立刻皱起眉头,她用力摇头甩开回忆,那种悲惨的记忆,她寧可不要回想,每想一次便是再伤一次。这时院里传来细碎脚步声,惜福红一听,立刻知晓是送饭的丫头,半晌,果真见一个小丫头端着饭菜进屋。 "姑娘,该用膳了。"小丫头恭敬的站在桌边,哪有对待犯人的嚣张? 惜福红不是故意要刁难她,但如果真都乖乖听话,她恐怕没法活着出去。 "我不吃,拿下去吧。"惜福红望着窗外,儘量不去看桌上香喷喷的菜肴,其实她已有两餐饿肚子,这么做都是为了抗议颈上的铁链。洛倾城明知她不会武功,就算没有链子,她还有什么能耐可以逃出去?这条链子就跟狗炼无异,她不喜欢。 "姑娘,您已多时未用膳,可会弄坏身子的。"小丫头紧张的看着惜福红道。 "这链子拴得紧,没法吃饭的。"惜福红指了指铁环说道。 小丫头见状,也无可奈何。她端着菜盘离开卧房,心里却七上八下,她可是奉当家之命照顾惜姑娘,倘若惜姑娘饿死,或是饿病了,洛当家定要扒她皮!思至此,小丫头匆忙将菜盘放回厨房,赶忙冲到大厅,只见洛倾城刚送走辰堂鹤,正要回书房。 "洛、洛当家!"小丫头喘着粗气喊道。 洛倾城冷淡的望向来人,也不发话。 小丫头被她盯得寒毛直竖,扭捏道:"当家,惜…惜姑娘她不肯吃饭……" "何时开始的?"洛倾城沉声问道,隐约有些怒气。 "昨日中午……"小丫头将头压得更低,原以为会挨駡,谁知洛倾城忽然离开。 她没怪小丫头,因为她心里有底,惜福红总是爱吃罚酒,好话不听,老想些小心思。洛倾城压下心底怒意,冷静的让厨房熬了碗小米粥,亲自端到惜福红的房里,果然如她预料,惜福红见到她时不免一阵错愕。 像孩子做错事被大人抓到。 惜福红见到来人,紧张的缩往椅背。洛倾城闔上门板,将陶碗搁置桌边,拉开椅子笔直坐下,她沉静的眼眸盯着惜福红,彷佛威吓惜福红吃饭,但惜福红没听她说出口,乾脆装傻不理。 "过来,把粥喝了。"半晌,洛倾城开口道。 身子一颤,惜福红倔强的不肯过去。 "我再说一次,,把粥喝了。"语气又冷了几分,谁知惜福红依旧不理。 洛倾城眼神一凛,拳头猛地握紧。想她连日都在操劳洛家上下杂务,已没有时间休息,又忙着探听虎龙窟秘宝,耗费不少精神,再加上惜福红此时在府中,她还得嘱咐丫头照顾她,并打里惜福红所有的食与衣。 自认不是个有耐心的人,洛倾城登时脚尖勾起地上锁链,反手一扯,硬生生将惜福红从窗边椅子上拖下来,不等她反应,接着又使劲拉过,惜福红顿时脚步踉蹌,狼狈的跪倒在洛倾城脚边,彷佛是个下人正在给主子赔罪。 "唔!"喉头一疼,惜福红拧起眉头,洛倾城突然伸手扣住她的下顎。 "坐下,喝粥。"随手一甩,她拉过椅子让惜福红坐下。 就算惜福红再不愿意,这么近的距离她也不敢造反,只好乖乖坐上椅子。眼前热粥冒着白烟,看起来非常美味可口,惜福红正准备伸手拿过汤匙,不料碗却被洛倾城拿走,她瞪大双眼望向对方,只见洛倾城勺起一匙,递到惜福红嘴边。 "张口。"那张绝世容顏永远都这么冰冷。 惜福红抿紧唇,摇了摇头。她有手,可以自己吃。 "张口。"洛倾城不理会她的反抗,又说了一遍,这次音量显然大了几分。 惜福红冷汗滑过背脊,从来不知道被人服侍会是这么恐怖的气氛。犹豫再三,可看到洛倾城固执的眼神,以及高举的勺子,惜福红也没胆拒绝,她咽下口水,妥协地缓缓靠上前,小口微张,慢吞吞含住汤匙,然后饮下汤粥。 洛倾城见她吃了一口,神情也柔和许多。她又勺了一匙递上前,惜福红吞下口里的食物后,也配合的吃起来。起初惜福红因太紧张而常不出粥的滋味,反復几次后,她也习惯了,这下汤粥清淡的甜味在口中扩散,几顿未食的她满足的扬起嘴角,这点小举动也全让洛倾城看在眼里。 心里忽然温暖,就跟手中的陶碗一样透着些微热度。 "好吃?"洛倾城又勺了一匙问道。 惜福红突然被这么一问,傻楞的张嘴仰头。 见她这般模样,洛倾城的心忽地漏了一拍。惜福红从来没有改变,永远都这么天真单纯,永远都这么傻里傻气,但这模样却始终让洛倾城惦记,偶尔她会想起惜福红的睡顏,会想起她在马上咬伤舌头的模样,会想起她悲伤的泪水,会想起她不经意的微笑。 原来她在很早前,就已常驻心头。 只是洛倾城从来没有正视过。 搁下陶碗,洛倾城缓缓起身,"剩下的自己喝。" "……嗯。"惜福红见她这模样,有些委屈,她什么也没做,哪里惹到她了? "以后记得好好吃饭,"洛倾城垂首说道,"你的命很重要,在事情结束前都还不能死,所以别妄想能用断食来博取同情,无论如何,都不会放你走,若敢不吃,我就让人将你吊起,就是塞的,也会让你吞下。" 惜福红右手一抖,汤匙立刻掉在地上。 洛倾城不是说笑,她从来不说笑。 "在这不由你反抗,别忘了,你只是个犯人,颈上的链子并非装饰,在你动小心思前,最好想清楚。"洛倾城冷眸盯着惜福红,每字每句都说得清楚,像是要让惜福红记牢,莫要再惹她生气,"听清处没?" "……嗯。"惜福红紧闭双唇,喉头艰难的应了一声。 在这,洛当家说了算。 她一个囚犯,拿什么谈条件? 逃,只是妄想,哪怕只隔了一道墙。 章六十四 没能回头 雾气弥漫,綾罗半退。 惜福红做在床榻边,看着小丫头摆好浴盆。那日洛倾城威吓过要她好好吃饭,又过了两日,而这两日小丫头端菜盘近来后,总嘱咐一句:当家要姑娘把菜吃完才能端走。因此,惜福红越嚼越心酸,原本她被关在这已没了自由,如今连用膳都被人盯着。 "能不能把这个取下?"惜福红扯了扯铁链说道。 "不可阿!万万不可!"小丫头一听惜福红的要求,立刻吓得摆手摇头。 "可是……我都喘不过气了……"惜福红眉头紧皱,她是当真喘不过气,儘管铁环并非脚镣手炼那般沉重,但心头上无形压力,早已将她精神耗尽。她能够望着窗外,却怎么都出不去,像是被关在牢笼中的鸟,只能望天却尝不到遨游滋味。 "喘、喘不过气?!"小丫头忽然惊叫一声,若惜姑娘死了,洛当家定不会放过她的! 惜福红见小丫头慌张模样,觉得奇怪。虽然她不想吓唬小女娃,但这是她唯一的机会,因此惜福红故意憋了口气,将自己的脸颊胀红,接着又倒在床沿边喘着粗气,好似真的快窒息。 "你怎么了?惜姑娘!"小丫头咚一声跪在床边问道。 "……没是,只是……有些闷……怎么…喘不过气呢……"惜福红故意挤眉弄眼,但这么憋屈的演技,也只能骗得了眼前的小女娃。只见小丫头吓得脸色惨白,赶忙扶起惜福红。 "我、我……"小丫头慌了手脚,连忙跑去开窗,接着又道:"惜姑娘您撑着点,管家伯有锁炼的钥匙,我这就去拿来!您千万别死阿!我很快回来!很快!"语毕,娇小身影风一阵跑走。 惜福红坐在床上,虽然有些心虚,但听闻小丫头去向管家拿钥匙时,忽然信心大增。难道她真的可以离开?可以解开枷锁了?下意识抚上冰凉铁环,惜福红逐渐扬起嘴角,可惜梦总是美好,醒来后谁又知残酷? 小丫头一路狂奔来到偏院,却没见着管家伯,身影一晃,又来到前厅,脚步刚踏进前院,立刻被人瞧见。洛倾城手拿帐本,才回神就瞧见小丫头一脸慌张,心头一沉,定又和惜福红脱不了关係。 "怎么了?这么匆忙。"洛倾城一开口,小丫头立刻吓傻。 "我……我……"她听说洛当家一早就出门,不料当家竟然在院里看书! 要是当家知道她让惜姑娘窒息,定会惩罚她的! "说,怎么回事。"洛倾城收起帐本,严厉道。 小丫头双腿一软,立刻跪下哭道:"当家…惜姑娘…惜姑娘她快喘不过气…就快死了,那个铁环勒得她不能呼吸,所以我才要找管家伯拿钥匙,可是管家伯不在偏院,所以…所以……当家别生气,我这就找钥匙…当家……" 洛倾城眉头一挑,冷冽气质再加三分。 鼻间轻哼,头也不回大步离开,吓得小娃儿哭成泪人儿。 喘不过气?用这种谎言想逃脱?要不是她推掉与富家之约,恐怕真要让惜福红逃走。思至此,洛倾城怒气更盛,她说过要惜福红别动念头,可她就是不听!这一切都是惜福红逼她的,非要绑住她的手脚,掛吊在地牢她才肯乖乖听话吗?不,即使如此,她还是会逃。 碰!的声踹开木门,眼帘映入的哪有垂死的惜福红? 她不正坐在床榻上纳凉吗? "我听说你喘不过气,快死了?"洛倾城咬牙切齿道。 惜福红一见来人是洛倾城,当场吓得头皮发麻。她颤抖着点头,只见洛倾城忽地掏出一把钥匙,了当地扔在地上敲出叮声脆响,惜福红不解,没有胆量胆上前拿取,洛倾城则冷眼瞪着惜福红,往前跨了一步。 "想解铁链可以,"她高居临下的望着她,冷声道:"拿你的腿来换。" 惜福红闻言,顿时咬紧下唇。她知道洛倾城气她说谎,可她只是想走,她凭什么非要留在这受苦不可?她只是个雾谷小童,没有道里非要被她禁錮!霎时惜福红冲上前紧抓钥匙,下刻却一阵天旋地转,背脊毫不留情摔回床铺,始坐佣者便是洛倾城。 "你真要拿双腿来换吗!"洛倾城脸色一沉,止不住怒气吼道。 惜福红被摔得发疼,皱紧眉头回道:"不是换!我要逃走!" "你以为你逃得了?"洛倾城瞪着她,紧握她双手的力道多了几分。 "我为什么不能逃?"惜福红咬着牙,股起勇气顶回。 "你这是找死。"居敢忤逆她。 惜福红用力挣扎,却发现洛倾城整身都压在她身上,手腕被紧握,她根本起不了身。顿时一股无力感袭来,惜福红颤抖的心越发的慌张,她本来就怕洛倾城,想到当初那般对待,惜福红就吓得不敢正视她,如今这么顶撞,定没有好下场。 说不定又会被她吊在地牢鞭打…… "你想杀我吗?"惜福红仰起头问道,她当真想知道。 洛倾城闻言却是一愣。 "你关着我到底为什么?你想杀我吗?还是很恨我?是吗?"惜福红强迫自己直视洛倾城,从那双冰冷的眼眸中,她望见自己狼狈的模样,明明这么害怕,却又逞强,忽然鼻头一酸,她心疼自己的处境,更心疼自己的遭遇。 "因为我是婆婆的僕僮,所以我也是恶人吗?我也该受罪吃苦吗?"惜福红边说边落泪,本来她不该在洛倾城面前示弱,但她真的忍不住,满胸口的辛酸已经溢出,她再也沉受不了,"如果真是这样,你就杀了我吧,如果因为我是婆婆的僕僮……" "可是婆婆她……婆婆她却扔下我了啊……明明说好会在苗疆等我的,婆婆却走了,这样被拋弃的我……还算是恶人吗?我还算是婆婆身边的僕僮吗?"惜福红说到后头,竟然哽咽不语,泪水溃堤,看在洛倾城眼里儘是凄凉。 胸口一窒,洛倾城松开紧錮的双手。 "就算你哭,墓情鬼婆也不会回来,"她翻身下床,"就算你哭,恶人就是恶人,就算你哭……也不可能回头。"衣袖底下,洛倾城拳头握得死紧。该如何安慰?她从来不会安慰人,更不会怜惜,惜福红如今有这种下场,都是她自己选的路,既然已在路上,怎能停歇?更不可能回头。 洛倾城终究没拿回钥匙,也没让惜福红赔上一双腿。 她心情烦躁的走出卧房,院里凉风吹拂过长发,洛倾城随意拨弄几下,脑中满满是惜福红悲伤的容顏,怎么都挥之不去。这时小丫头慌张跑来,她见了洛倾城连忙弯腰鞠躬,模样十分卑微。 "当家,辰盟主来了。"小丫头眼眶红润,还有点鼻音。 洛倾城闻言,只淡淡应了一声。她来到前厅,辰堂鹤一见赤红身影立刻出门迎接,但他发现洛倾城没有平日气势,模样相当疲惫,正想开口询问,却备她一手挡下,冰封眼眸闪过一丝警告。 "师兄来此有何要事?"声音透着些微沙哑。 "师兄此次前来,只是要告知师妹,那事都办妥了。"辰堂鹤望着她,不免多问了句:"师妹看起来相当疲惫,可别累坏身子,事情到了这份上,定要养足精神,不能出半分差错。" "有劳师兄提醒,若没事,师妹告辞。"不等辰堂鹤发话,洛倾城便振袖离开。 她没有回房,而是绕过蜿蜒庭院。洛家占地颇广,却整院子透着一股萧瑟,曾经繁华一时的洛家,如今只剩十几馀人在此生活。年幼时依稀记得的杏花树,也有数十年不曾开花过,或许早已枯死了吧,随着模糊记忆跟着消逝。 洛倾城什么都拥有,却也什么都没有。 她来到洛宅唯一有杏花树的院里,缓缓推开木门,房里打扫得一尘不染。 诺大的空间却只摆了一张红桌,桌上仅搁着两块牌位。 正是洛倾城的爹和娘。 "孩儿不孝,近日未能探望爹娘。"洛倾城毫不犹豫的跪下,没有软垫的辅助,嗑得声脆响。她恭敬的五体伏地,足足磕了三个响头才挺起背脊,神情终于恢復一惯冰冷。 "爹娘,孩儿已查出虎龙秘宝,明日定会给二位一个交代,"洛倾城低沉的声音回荡房内,"爹娘泉下有知,请务必保佑孩儿,您託付的鞭谱,孩儿也会全数归还洛家,到时您也能安惜了。" 膝盖跪得生疼,洛倾城却迟迟不肯起身。 周遭寂静,连心跳声都变得明显。 "爹…娘…孩儿…或许做错了许多事,但孩儿从来不后悔。"彷佛自言自语,洛倾城垂着头,瞧不清什么表情,"无论怎么对她,孩儿都不曾后悔,被恨也好,业障也罢,孩儿都不怕……儘管累……" 累得都不知什么叫累…… "就算伤害过她……将她推至穀底……踏碎她的心……"洛倾城睫毛轻颤,一阵冰凉滑过脸颊,起手抹去竟是泪水。有多久不曾哭过了?她总是冷眼看着她人哭泣,何时自己留过泪水? 原来她还记得怎么哭…… 原来她的泪水和她一样,都这么苦涩。 "都不后悔。" 不能后悔,没法后悔。 踏上的路,当真没能回头…… 章六十五 已落陷阱 惜福红揉了揉空荡荡的颈子,忽然有些不习惯。 这日一早,洛倾城居然让解开铁环,并非放她离开,而是要转往另一处。洛倾城替惜福红准备了一辆马车,待她坐定后,立刻听闻铁链拖地声,这不又把她锁了?惜福红无奈的叹了口气,果真是押送恶人吗?这马车只怕比囚车要好些罢了。 昏暗的马车里,惜福红没法看见外头景象,连日下来,她根本不知洛倾城抓她的目的为何,只隐约觉得心头鬱闷,眼皮也跳得极快,每当马车震盪,她的心也会跟着发慌,这条路通往何处?她的未来又会是什么? 忍不住蜷缩身子,惜福红用力握紧双手。 她不想去,也不想知道。 无奈她没有选择的权利,从来就没能左右命运的权利。这段路上颠颇,行过多重山头,最后停在虚篓峰山下,那个曾经是终点,如今却成了起点的地方。惜福红被人带下车,迎接她的是熟悉却又陌生的荫绿路口,此时天色近晚,嫣红馀暉染着云朵,一切都如此不祥,好似在警告外人别再靠近。 莫名恐惧压在心头,惜福红迟迟移不开脚步。 "为什么……"不知是问自己还是他人,惜福红无助呢喃。 这时身后传来马鸣,惜福红下意识回头,立刻吓出一身冷汗。彷佛血液被抽干,浑身冰凉,她甚至忘了呼吸,胸口堵着一口气,无法喘息。踉蹌后退一步,惜福红差点被石子绊倒,只见四位扬名江湖的侠女全都到齐。洛倾城牵过一匹烈马,面容冷漠;宵漆玉温柔浅笑,气质如莲;薛百花雪衣罗衫,媚眼轻眨;施翠烟把玩匕首,灵气逼人。 任何一位佳人都不可多得,但惜福红却彷佛见了罗剎,恨不得拔腿逃跑。 只是双腿一软,连逃的胆量都没了。惜福红没想过今生还能再见她们齐聚一堂,往日武林分舵记忆犹新,如之挥不去的魔障,想起当时情景总让她心惊胆颤。惜福红觉胸口发疼,那种疼包含太多情感,甚至连她自己都无法解释,到底这份心思该归于何处?她的心可还有地方能搁置这份悲痛? 五人面面相覷,没人发话,连平日屌儿啷当的施翠烟都难得没装疯卖傻。一旁,洛倾城将手中韁绳转交给小童,薛百花则轻咳几声,难得草木姊妹没左右相伴,而宵漆玉此次也是隻身前来,并无碧玄宫弟子相随,照情形看来,是有人刻意召集。 气氛压抑,冷风呼啸,煞时一阵马蹄奔腾打破寂静。 来人正是武林盟主辰堂鹤,只见他驾着马车,身边跟了一位长相斯文的男人。辰堂鹤潮眾人额首,同样沉默不语,高壮身子俐落下马,转头与洛倾城交换眼神。惜福红绞紧衣襬,忽然莫名紧张,这时辰堂鹤彷佛得到应许,直往后方马车走去,手臂一撩掀开帘布。 麻布后,一双旧底女鞋缓缓探出。 "……婆婆……"惜福红低喃一声,不敢置信。 麻布后竟然是墓情鬼婆,这是惜福红作梦都猜想不到。她瞪大双眼,没有欣喜洛狂,有的只剩错愕与不解,在这种情况下见到婆婆又算什么?莫非是洛倾城安排?为什么又回到虚篓峰?到底虎龙秘窟秘密为何?眾人聚集在此,彷佛时光回溯,只是这次,却让惜福红不知所措。 墓情鬼婆听见惜福红的呼唤后,没有回应,好似陌生人般自顾自从她身边绕过,往路口走去。辰堂鹤接着跟上脚步,经过惜福红身边时,忍不住多瞧了她一眼,那眼神虽不霸道,却也非友善。惜福红双腿就像被钉在原地,眼看所有人跟着鬼婆走进树林,她却迈不开步伐。 "跟上。"洛倾城站在她身边沉声催促。 惜福红抬眼,满是不解。 "这是怎么回事?……是你把婆婆带来的?为什么……"她皱着头,十分为难。 洛倾城闻言只瞥了她一眼,长袖一振什么也不解释。事到如今,说再多有何用?这条路终究该踏上,惜福红已无法回头。洛倾城转首盯着惜福红,在她疑惑的表情上察觉一丝惧怕,她在发抖,像只困在陷阱中的幼鹿。 既然已落陷阱,也只能任人宰割。 "跟上。"洛倾城语罢,头也不回离开。 她不怕惜福红逃,因她已无处可逃。 望着赤红身影走远,她还能如何?惜福红踌躇半晌,最后只能咬紧下唇,倔强的跟上。或许她不知前方有什么,但她还是想知道婆婆来这的目的,更想知道她拋下自己的理由,秉持这个想法,惜福红就是刀山油锅也得跟去,这位抚养她长大的婆婆,如何能说走就走,这般无情? 眾人在茂密林间蜿蜒半个时辰,终于来到虎龙窟所在地,巨石依旧高耸,透着无形威严,落日后的山谷,显得更加幽暗,何况而这夜还无月色。墓情鬼婆拦下欲点燃火把的辰堂鹤,枯老的手朝他一伸,示意他交出黑白双环。 "福红,你过来。"鬼婆忽然开口,惜福红闻言立刻上前。 她听见婆婆终于喊她,立刻一扫阴霾,却还来不及搭话,便被鬼婆往前一推。 "拿好,用这开门。"墓情鬼婆将黑龙环尾塞进惜福红手中。 低头望着手中黑环,惜福红脸色刷白。就是这个黑龙环尾,始得她寧静日子一去不復返,害得她离家背景,在外受尽苦痛。或许伤她最深的不是施翠烟,也不是薛百花,不是宵凄玉,也非洛倾城,害她伤成这模样的,都是手中的虎龙秘宝,是世人贪婪的欲望的逼害。 只见鬼婆将白虎环头交于另一位长相斯文的男人,同样吩咐他上前开锁。惜福红见状,只好走向巨石,她不懂这么做的用意,当初秘宝已开起,如今再开也是相同结果,何必召集眾人多此一举?是洛倾城不愿放弃?还是…… 往后瞄了鬼婆一眼,惜福红只觉得鬼婆已非她所认识的婆婆了。 双环往巨石一扣,惜福红立刻退后三步。她屏气凝神,等待石门开啟,但这次却出现异状,巨石竟然纹风不动,正当她想发话,耳边忽然轰隆大响,地底也都跟着左右摆动,脚底下传来深沉回荡,好似有机关开起。 "这…这是……"辰堂鹤惊呼一声,指向不远处的山壁。 原本毫无异状的石壁,居然开出一条窄缝,只够一人通行,接连而下的是绵延石梯。 虎龙秘宝确实存在。 惜福红看得目瞪口呆,鬼婆只冷哼一声。她佈满岁月痕跡的脸庞显得憔悴,但眼神却丝毫没有半点浑沌,反而充满炯炯精光,她直接朝窄缝走去,没有丝毫犹豫,眾人见状,也纷纷跟上,惜福红也不例外。 宵漆玉纸符轻挥,召来鬼火明亮四周,她们沿着石壁不断往下,惜福红则走在最后。每下一阶心就多紧一分,直到她再也无法承受惧怕的压力时,才停下脚步。眼前明亮离自己越来越远,这不仅仅是状况,也似预告她的未来…… 只剩黑暗。 惜福红头皮一麻,正想转身逃开,双腿却不听使唤,动也不动。她开口想喊出声,发现连声音都没了,登时内心一慌,眼看明亮光点消失,眾人早已远去,留她孤身一人。 不要…… 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惜福红在心里不断吶喊,没人听见。 --“…虎龙窟不能开啟…" 耳中响起一道模糊声音。 --“虎龙窟不能开啟…凡人妄想得到…绝不!绝不!!” 顿时激灵,惜福红忆起这到声音的主人,正是尸化的百里,也是藏起白虎环头的僵尸。为什么这时候会听见祂的声音?祂不是已被宵漆玉杀死了吗?谜题太多,她来不急想透,忽然双眼一睁,居然已身在石梯底部,奇怪的是她根本不记得有走完阶梯。 "别发愣,跟上。"洛倾城侧身说道,惜福红更是一头雾水。 难到是她自己走下来的? 环顾四周,赫然发现并非漆黑洞窟,而是富丽堂皇的地底宫殿。虽然同样幽暗,但火光隐约照明的地方却闪着繁琐雕花,甚至还有黄金雕琢的牡丹掛在石壁上,周围也都是散落的古玉和宝饰,果然是宝窟! "……传说是真的?"虎龙秘宝里所累积千年余的财宝。 洛倾城闻言,却不屑的冷哼一声,接着掉头离开。惜福红弯腰捡起地上的僕玉,玉石固然美丽,但握在手中却无比沉重,这些抢夺而来的宝藏,散着不详气息,隐约间彷佛能听见哀嚎声,那些被掠夺时,人们的哭嚎声。 随手扔开玉石,惜福红连忙跟上。 她跟随火光绕过石廊,地底宫殿异常奢华,竟然还有诺大庭院以及水池,只可惜终年不见天日,又因地底寒冷,池水中隐约结有碎冰。她走过矮桥,和眾人会合,只见鬼婆停在一扇铁门前,这道门不同于华美雕饰,而是冷森森的一道高耸大门。 铁门上同样有雕刻,但雕的全是张牙舞爪的猛兽与妖怪,有些更是虐杀人们的图像,也有累似地狱的景像,正在警告来者勿闯,后头无论有什么,绝非善类。显然鬼婆最终目的,不是财宝,也不是秘笈…… 而是门后等着他们的东西。 章六十六 最初祈愿 惜福红站在池边,脸色惨白。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所见所闻,只因…… "福红,跳下去。"墓情鬼婆再次开口,她让惜福红自己跳进隐约结冰的池水中。 适才,那位跟随辰堂鹤前来的斯文男子,已被鬼婆冷不妨地推进池里,当时惜福红吓得不轻,正想救人却被鬼婆一喊,不是要阻止惜福红,而是要她跳进去。眼前漆黑不见底的池子,只要人一入水,心脏便会立刻麻痹,接着便是窒息,然后…… 死。 婆婆要我死? "福红,你没听见吗?还不快跳下去。"鬼婆凌厉一喊,惜福红登时浑身紧绷。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婆婆……你……要我死吗?"惜福红瞪大双眼问道。 倘若要她死的人是洛倾城她们任何一个,惜福红都不会讶异,但为何偏偏是婆婆? 养育她长大的墓情鬼婆,竟然叫她送死? 天底下,可会有如此狠心之人? "婆婆…我是福红啊…您养育长大的福红啊……难倒您…" "闭嘴!!"墓情鬼婆忽然大吼一声,打断惜福红的话语。她面色狰狞,恶狠狠的瞪着惜福红,原本兇神恶煞的模样越发凌厉,完全没了丁点善意,彷佛眼前不是服侍她十年的僕僮,而是罪孽深重的仇人。 惜福红咬着下唇不发一语。 在场五个事外人,全将目光放在惜福红身上,那些眼神有怜悯、冷漠、看戏、缄默、感慨,却无人愿意替她解危。惜福红眨了眨眼,只觉得眼睛乾涩,连泪水都流不出了,这种欲哭无泪的感觉,让她的心彷佛破了一个大洞,痛苦无法着地,连疼都这么不扎实。 墓情鬼婆瞪视她良久,最后竟勾起一抹笑容,充满耻笑之意。 "不见棺材不掉泪吗?也好,是该让你明白,死也死得清楚,"鬼婆的语气满是厌恶,完全没了以往平静对待,她走向惜福红,距离她仅五步距离,"惜福红,真是讽刺阿,这十年间,差点忘了当初救你离开的目的,本该放弃的……最后还是忍不住,要怪…就怪你有那女人的影子在…你这脸……你这模样……" 惜福红满脸疑惑,她完全听不懂鬼婆的话,那些彷佛自言自语,却和她的身世有密切关係。什么影子?哪个女人?惜福红不懂,她不记得十多年前的事情,因为她当时也只是个五岁孩子,婆婆说过她在破庙前差点饿死,是婆婆救了她……本该是这样才对…… "你都知道,我十年前血屠欧阳家之事,那个该死的欧阳墘,欺骗我的感情后逃之夭夭,辜负我对他的一片心意,那个负心汉……所以我杀了他,包括他家里所有的人,无论是丫头、长工、厨娘……还是那个女人……他的妻子,"鬼婆大笑几声,转而冷视着惜福红:"但我放过了你,福红……我却放过了你……" …放过……我?惜福红全身颤抖,无法会意鬼婆的话。 既然是婆婆救她的,如何说是放过? 为何是放过? "是啊,我饶了你一命,还将你带回穀中养大,真是愚蠢阿,你尽心尽力服侍的人,就是杀你全家的魔头!竟然还想替我顶罪?可笑……当真可笑至极!!"墓情鬼婆发狂大笑,诺大的地宫回荡声响,彷佛来自地狱,无比苍凉。 "听着!你不是我从破庙救来的,你是欧阳家的传人,是欧阳墘与那贱女人的孽种!"鬼婆恶狠狠的瞪着惜福红,眼底竟是愤怒,"我们一族女子,体内有种孕子蛊,只要与男人发生关係,蛊虫便会觉醒,日后若要绵延子孙,便只能从一而终,但他却负了我的情!用可耻的甜言蜜语毁了我的一生!既然他拋弃了我,那我也不会让他好过!既然他让我无法孕子,我便夺去他的孩子……" "就是你啊惜福红,那时你病昏了头,哭喊着要找娘亲,我一刀下去,你娘亲的血就洒在你脸上,从此染下一片殷红,也许是诅咒也说不准,"鬼婆不理会惜福红,自顾自说道:"那时,我不知怎么的,没下手取你性命,或许是你身上留着欧阳墘的血吧,我想这孩子终究有他的血脉,便将你带回穀中,但你一天天长大,我却在你身上看见那女人的影子……每看见一次,就多恨一分……" 惜福红闻言,已无法思考。她脑中空白一片,只有几道画面闪过…… 那是在寧家地窖,百里盯上她时的窟窿双眼。 --祂知道什么…… 当时惜福红心底确实闪过这个念头,原来百里知道欧阳家的后人,还活着。 "惜福红,不…也许该叫你欧阳姑娘,是你让我明白,恨意终就无法消散,儘管十年过去,还是无法忘怀,所以虎龙秘宝开啟后竟是空室,我便回了欧阳老宅,后来我发现了关键,若要开起虎龙秘宝,定该由百里与欧阳家的传人才行,因此我让洛倾城将你抓回来,又让辰堂鹤找来百里传人,现在,只剩最后的步骤了,"鬼婆眼神一凛,沉声道:"献祭。" 惜福红霎时回神,讶异的望着墓情鬼婆。 "这扇门后头有个邪灵,祂能给我们任何愿望,代价是要献祭,就是百里与欧阳家的传人,必须死!"墓情鬼婆往前站了一步,忽地伸手扯住惜福红的衣领,"欧阳姑娘,你已多活了十年也该满意了,现在是该去死了!!" 猛然松手,惜福红眼睁睁看着她最敬爱的婆婆将她推进池中,所有动作彷佛变慢,最后一眼却是鬼婆充满憎恨得面容。刺骨池水淹没头顶,惜福红瞬间止了呼吸,她闔上双眼,不再挣扎。 已经都无所谓了,从来,她的人生就是场骗局,她敬爱着杀害爹娘的仇人,甚至为她顶罪,如今还被迫牺牲,只为成全那些伤害过她的人的愿望,然而那几个口口声声说爱她的人,只冷眼旁观。 她都看在眼里。 记在心里…… 惜福红吐出最后一口气,孤寂地沉入漆黑池底。 岸上,眾人沉默。每个人或多或少都知道惜福红的身世,有从洛倾城口中得知,也有辰堂鹤透露,施翠烟自己也探听不少,只是没人愿意告诉惜福红真相,让她一个人被蒙在鼓里,最后从养育她十年,血屠她全家的墓情鬼婆口中得知实情。 残忍。 在场的人全都如此残忍。 "既然已献祭,可以开门了。"鬼婆冷淡瞥了池水一眼,回头朝眾人说道。 洛倾城闻言只闭起眼眸,当她看见惜福红被推入池中时,她竟然没敢上前阻止,直到池水不在波澜,她的心情也跟着平静,恢復一惯冰冷。辰堂鹤想安慰几句,却不知该说什么,只好走向门扉,使劲拉着铁环将门打开。 宵漆玉站在原地,眼神始终盯着漆黑池水,心中不知想些什么,可她脸上的笑容不再,半晌也只能扭头离开。几人进入门后,鬼火立刻分散四周照明洞内,却突然强风一阵将火吹灭,但照理说鬼火非火,如何说灭就灭? 正当宵漆玉心有疑虑,忽地四周漫起绿光,映出整个殿中景像。并无樑柱,也无雕花,只是很普通的天然洞窟,里头气温却异常冰冷,周围石壁上结了一层冰霜,洞窟正中央摆着一个瓮,瓮中央插着一把七星剑。 "……何事……竟吵醒…吾……"一道声音响起,似男非男,似女非女,彷佛夹杂许多人声,参差不齐。 墓情鬼婆闻言,毫不避讳,往前站一步道:"我们此次前来,是想向邪灵讨一个心愿,既然已用人命献祭,我愿从未认识欧阳墘,我与他之间无任何瓜葛,并从未爱过他。"踌躇十年心思,到头来只望是梦一场,醒来后最好什么都不记得,脱离苦痛。 辰堂鹤见鬼婆说得俐落,立刻上前道:"我望虎龙窟秘宝一事并未相传江湖,日前的谣言与闲语都不再出现,我辰盟主也非各派掌门流言是个骗子!"他语气激动,实在忍不了被人眾说纷紜,甚至毁他信誉。 施翠烟有些犹豫,正想开口时,薛百花却走上前道:"我只求能解开身上寒毒,免受疯癲之苦。"她的愿望乍听之下有些小题大作,但世上又有什么法子可以解除她的病痛?倘若要她做一个疯癲神医,那不如就此死去。 "我……"施翠烟握了握拳头,哽咽道:"我想知道师父最后死在何处……他老人家的尸骨最终埋于何处。"探听数年,虎龙窟秘宝终于到手,但她要的无非是想知道师父最后葬生之处,只想替他立个牌位,再俸上一坛好酒罢了。 宵漆玉玄衣轻摆,淡道:"我只愿菱雪能免于受刑之苦。"兜转这么久,也只为了却一桩尘封心事,或许菱雪过了奈何桥也会忘了她,但宵漆玉对她的愧疚也到此结束。 最后洛倾城望着陶瓮,平静道:"我要洛家最后一本鞭谱。"至始至终,心愿如一,她不贪恋其他事物,说固执也好,愚昧也罢,从来她竖起尖刺,都是为了替洛家报仇,如今她有机会可以拥有任何事物,却始终只为洛家。 她们要的,是藏于心中最单纯的念头。 爱恨、信誉、孝敬、生命、超脱、復仇…… 免去冠冕堂皇的藉口后,只剩最初的祈愿。 从来,她们寻找虎龙窟…… 只为了自己。 是自私,也非自私。 章六十七 世间难得 终年云雾繚绕,四面皆环山壁。 此穀有个名,便唤雾封穀。 时至初春,正是万物生长之时,微风吹徐,空气里夹杂雪融后的清新,日阳穿透薄雾洒下,映上崖壁点点金光,延绵而上的是荫绿草地,陡峭而下的是几屡山泉,经过三年,景色依旧不变,只是当年老旧木屋已不復在,却多了一间新造矮屋,竖立在碎石铺路的尽头,静謐地处于仙境之中。 矮屋的主人,此时不在屋内,而是在屋后的小院子里耕作。 "菜苗来啦!新鲜的菜苗替您拿来啦!"远方传来一道稚嫩女声,扎着麻花辫的娃儿蹦蹦跳跳前来,手臂上挽着竹篮,想必正是她口中说的菜苗,只见她朝矮屋后院跑去,见到人后笑瞇瞇地将竹篮地上前,一副讨好模样。 院中,一位女子稍稍回头,笑得甜美。 惜福红,经过三年蜕变,当年十五的娃儿如今也是婷婷玉立的女人了。身形变得修长,容顏也长开不少,脸上红印消淡许多,如今只剩一层粉嫩,抿嘴轻笑时,眼睛总湾成月牙状,透出一丝天真,虽称不上美人胚子,但清澈的眼底却让人惦记于心,免去俗世纷扰后,透着最纯粹的善良与美好。 同样世间难得。 "不急今日种下,这土都还有些硬呢。"惜福红手里提着锄头笑道。 女娃儿见状,蹲下身戳了戳土地,果真还有些冷硬,"要不我也来帮忙翻土?说好种子发芽后就有烤番薯可以吃的,我想早点吃到烤番薯啊。"女娃忽然跳起,边说边拿过惜福红手中的锄头耕地。 "又不是仙桃,种下去没这么快收成的。"惜福红笑道。 "早一日种,少一日等,这是爷爷告诉我的!"女娃奋力翻土,但扒了老半天也不见成效,最后累得垂下手臂,懊恼的皱起眉头,看来番薯得等上好阵子才吃得到了。 惜福红见她失望的样子,正想安慰几句,却瞥见一抹身影走近。 来人一袭紫红罗裙,身形比惜福红略微娇小,皮肤白皙,五官精緻,乌黑青丝随意盘绕,颈间繁琐华美银饰,样貌看似只十四、五岁,眼神透出的气质却极为稳重,浑身散发出不协调的气质,彷佛罩着罐的火,看似单纯,里头却烧得热烈。 "湘音!"惜福红微笑唤出来人名讳。 对方闻言,但笑不语。 吕湘音,惜福红三年为伴的知己,也是带她回雾封谷的恩人。 "你先坐回儿吧,我把土翻完再吃饭。"惜福红让吕湘音坐在屋簷下的矮凳上,有时她会进穀与惜福红用膳,而惜福红对她不经意的来访也习以为常。两人互动虽不频繁,但总有默契,因此不需任何约定,时机到了,自然会见上几面,聊个几句。 "好。"吕湘音额首,随意坐上矮凳。 斜阳下,惜福红勤快耕地,不时与小娃儿有说有笑,如此恬静画面有些不真实,纯朴又单纯,恐怕也只能再此谷瞧见,穀外世间纷扰无法再伤害她,这是惜福红所期望的生活,是她渴望的日子。吕湘音瞇起眼眸,眼底下闪过一丝难以查觉的玩味。 她还记得三年前,惜福红心灰意冷的模样。 彷佛被抽了魂…… 吕湘音抿嘴轻笑,"不,可比没了魂更空洞……" 受人百般利用、无尽背叛,最后发现一切仅是骗局。 她亲眼看着惜福红被墓情鬼婆推入池里,也亲眼看着惜福红止了气息。彷佛昨日之事,记忆犹新,那时她神情呆滞,没了生气,也对,被人这般对待,是该对人性死心了,只是她忘不了,那时惜福红给她的答案,竟是如此微薄…… --"说吧,你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呢?吕湘音闭起双眼仔细回想……惜福红是这么回答的…… --"我不想再被欺负了。" 可笑至极。 --"命都没了,何来欺负?" 她却十分坚持。 --"如果有下辈子……" 惜福红眼底只剩疲惫。 --"如果有下辈子…我不想再这么笨,不想再被欺骗、利用、陷害。" 怎么不肯让那些摧残她人生的恶人死呢?不想报復吗?不怨恨吗? 有趣,着实有趣。 "湘音,想什么都出神了?"惜福红不知何时来到屋簷下,脸颊上沾着泥,衣裙也弄脏,但不减她纯真气质,反透着一股娃儿心性,叫人疼爱。吕湘音眨了眨眼,伸手替她抹去脸上土渍。 "想你呢。"红唇轻啟,吕湘音毫不避讳。 惜福红闻言,笑弯了眼眸,"还有什么好想的?不就在这了?来吃饭吧。" 女娃早已离开,只剩惜福红与吕湘音二人留在穀中。她们进屋后来到桌边,惜福红热了几道佳餚,全是谷中种植农物,虽不多,却十分新鲜,她熟练地替吕湘音承了碗热汤,招呼她趁热快喝。 "你身子最近怎么样?"惜福红啄了口汤,随意问道。 吕湘音淡笑,还能如何? "没事,感觉不到疼。"说来匪夷所思,但确实不痛不痒。 "那怎么行,这样才更要好好照顾才是。"惜福红担忧道。 闻言,吕湘音搁下陶碗。惜福红明白这句话多少意思?感觉不到疼,那是因为她根本不会疼,她是邪灵,寄宿凡人肉体又怎么会有知觉?不过行尸走肉,就算浑身腐烂,也照样可以存活,只是…… "日后会留心点。"吕湘音回道。 惜福红点头,这时门外有道身影匆忙走近,没踏入屋内,而是恭敬地站在门外拱手。吕湘音见状,长袖抚过桌面,那人彷佛接了命令,立刻退下。惜福红知道,门外那人是湘音的随扈,她对湘音的事瞭解甚少,只因她求安稳一生,既然湘音可以给她平静日子,她便从不过问太多是非。 "改日再来看你。"语毕,娇小身影从容离开。 她是吕湘音,更切确来说是附身在吕湘音身上的邪灵。这副肉身,本是受武林驱赶的教主之女,自从教眾逃离后,魔教从此一蹶不振,老教主更是长年卧病在床,而魔教之女也受尽病魔折腾,在断气时,肉身转由邪灵附体,于是吕湘音活了下来,只是她已非真正的吕湘音,日后邪灵重振魔教,短短三年内,已在江湖里掀起不少腥风血雨。 而她并不打算停止。 披着人皮的灵,顶着魔教教主之名,准备血洗江湖。 "教主,人已抓回来了。"身材高挑的男人跟在吕湘音身后说道。 瞥了他一眼,吕湘音不疾不徐地踏上石梯。自她掌控这副皮囊开始,便将魔教移址,就如承诺,她给了惜福红想要的生活,于是让她安居雾封谷,从此穀内外仅靠机关闸门相通,若没钥匙,怕得花上数日才能将锁解开,这么做是保障惜福红安寧,也还她一片清幽。 但闸门外,却是残酷江湖。密道的另一头,便是吕相音三年下来打造的魔教宫殿,奢华绚烂,金碧辉煌,勘比皇宫壮丽,只是这些繁琐雕花却深藏山壁之内,无人知晓,仅供她一人玩味,但她又怎会享受人间浮华?不过兴起罢了。 穿过冷清长廊,两人来到诺大正厅。吕湘音自顾自走上主位,璞玉打造的石椅碧绿清透,椅背后一隻纯金凤凰展翅,振臂高飞模样凌厉,再配上她那张不符合年纪双眸,妖异摄魂,气势万千。 高堂里,稚嫩女娃位居主位,堂中央压跪一名男人,模样狼被。 "教主!教主!您放过小的吧!教主!"男人见到来人立刻慌张求饶。 吕湘音瞇起双眸,眼底漾着一丝笑意。 "是你把消息洩漏出去?"声音透着些许稚嫩,却叫人心颤。 "冤枉阿!教主我是被人冤枉的!我没洩漏消息!教主你要相信我阿!"男人拼命摇头,差点没把脖子给扭下来。吕湘音见状,只勾起淡笑,这种打死不认罪的说词,三年间她还少见吗?抑或说,综观数百年的怨恨,她还看不透吗? 她是一个魂,却又是千千万万受虎龙秘宝所害怨魂塑造而成。 任何谎言再她面前,不过儿戏。 "教主!您放了我吧!教主!我真是被冤枉的阿!"男人不肯放弃,甚至想爬上前,却被身边手下给制止,"教主!我替您卖命这些年,您也明白我的忠心,我绝不会做出背叛您的事阿!" "你可记得当初,是谁替你报杀妻之仇?"吕湘音伸了伸腿,轻道。 男人闻言忽然一震。 "究竟江湖各大门派给了你多少好处?让你有胆量背叛吾教?"食指滑过唇边,吕湘音好奇的望着男人双眼:"说阿,在吾面前,这些谎言可没意思,吾想听实话,到底白道给了你什么?让你背叛?" 谎言被当成三岁儿语,男人岂能再装疯? "白、白道……"紧张的咽下唾液,男人垂头不敢正视吕湘音,"他们用刑折磨我,所、所以……但我觉不会轻易甘休的教主!"他猛然抬起头道:"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教主对我的用心,我定会用百倍、不!千万倍弥补回来!教主!求您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我定…" 唰!-- 血溅三尺,人头落地。 高堂内,稚嫩女娃手持长剑,一身血红。 所谓杀人不眨眼,便是这般模样。 "拖下去。"随手一扔,长剑发出鏘声脆响。吕湘音蛮不在乎,人命于她眼里犹如螻蚁,同样不值,反正杀了一个,便会有另个补上,永不空缺,所以有什么可留恋? 将功赎罪?她不需要。 血腥弥漫,高壮身躯抽蓄几下重重倒地,人头滚落柱边,双眼几乎瞪出眼眶,死不瞑目。一阵寂静后,下人连忙将尸身拖出大厅,儘管他们神情恍恐,却不敢怠慢,因为教主生性兇残,如此血溅三尺之事,经常在这里发生,久而久之便也麻木了。 吕湘音走回主位坐下,在旁恭候多时的男人接着上前拱手一拜。 "教主,那些逃走的下人……"欲言又止,等待下令。 "算了,不过杂鱼。"摆手轻挥,却淌过一丝鲜红。 吕湘音垂眸望去,只见虎口裂开,竟然股出殷红鲜血。 "是情办得如何?"吕湘音并未止血,只盯着伤口淡道。 "昨日已派人前去。"男人依旧弯腰拱手,不敢直视吕湘音。 血珠沿着手背滑落染红衣袖,她却无任何感觉。 --"那怎么行,这样才更要好好照顾身子才是。" 想起惜福红的叮嘱,吕湘音不自觉勾起浅笑。 是阿,是该好好珍惜这副身子,只怕这身子败坏了,哪来更好的身份呼风唤雨?哪里再找第二个魔教之女?如何能发洩累积百年的愤恨?所以该找个人替她看好着这副皮囊,该有人替她分忧伤势与疼痛。 "去,"吕湘音握紧拳头,蜿蜒一道血流,"把薛百花抓来。" 章六十八 甘愿服毒 撢子拍打,激起满屋灰尘。 书房里,草儿左手拿着鸡毛撢,右手抱着数十本药经。好不容易清空书桌,怎料矮柜里又多出数本,这下没地方搁置,只好先抱在怀中,她懊恼怎么处理这些书籍,木儿推门走入,见草儿怀中药经,不自觉低头望着自己手中五本书,两人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师父呢?"草儿搁下撢子问道。 "还在写。"木儿应声回答。 草儿闻言,无奈的压低声音道:"怎么还在写?这满屋子全都是药经了,再写没地方摆呢……木儿你也劝劝师父吧?自从师父发不出声后,整日将自己关在房里,久了也得生病的。" 约莫一年前,薛百花清早起床后便发现无法出声,原先草木姊妹很是慌张,走遍大江南北的找药医治,可惜毫无起色,时日拖长,薛百花也不放在心上,既然无法开口,乾脆连替人看病之事也省了,整日埋头写书,大门都不肯迈出一步。 木儿拿过桌上书本翻阅,里头全是师父制药配方,字跡显得匆忙潦草,"所谓心病,也无药可医……" 薛百花为何突然哑了?木儿多少有点明白。 "你说什么?支支吾吾的。"草儿扬声问道。 木儿放下书,有些犹豫是否该将猜测说出口,她总觉得师父还掛念着惜福红,纵使事过三年,人也死了,尸骨未存,可师父的心却从没回来过,还徘徊在虎龙窟留恋不已。草儿见她难得吞吐模样,皱起眉头正想开口,登时门外传来碰!声巨响。 姊妹俩顿时激灵,立刻冲出察看,怎料五名大汉佔据院中,手提大刀一副兇神恶煞模样,其中两名更是左右抓着薛百花的手臂。薛百花奋力挣扎,发丝散乱于风中,模样显得惊恐,只因她当时在屋中写书,没想到会被人抓住。 "师父!!"草儿大叫一声,上前要拉回薛百花。这时一名大汉手臂一横挡住去路,草儿不甘心,准备抽出怀里的小刀应战,却反被大汉一踹飞出去,重摔在地。 薛百花见心爱的徒弟被人如此对待,立马扭手想挣脱上前,可男人铁了心要抓人,不顾三七二十一,拿出麻绳将她手臂牢固地捆在身后,顺势将人扛上肩头。木儿上前察看草儿伤势,却见师父被人扛起后吓傻了眼,顿时飞扑上前作势阻止,却惨被前方男子大刀一挥,大腿划出狭长口子,血流不止。 "师父!!放了师父!!"草儿趴在地上怒吼,木儿双手压腿,吃痛地想追上前。 "带走!"领头男人头也不回,一声令下,扛着薛百花的男人便跨坐上马。 午后院中长风呼啸,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草木姊妹重伤在身,又无任何武功基础的她们,怎能打赢高大壮汉?任由不断怒喊,也喊不回她们敬爱的师父,只能眼睁睁看薛百花被恶人带走,无能为力。甚至薛百花连呼救的本事都没了,被人双眼一蒙,强行掳走。 沿路颠颇,薛百花连单音都哼不出,她咬着下唇,脑中思索是否有得罪他人?但自寒毒解后,她便极少在江湖活动,近年更是足不出户,又怎会有恩怨。想不透,猜不着,薛百花定下心,让自己冷静,她是妙手阎罗,可不是哪家千金,这种荒唐事也没少见过,现下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行了!你们都去做事,人我带进去就好。"领头男人大喝一声,薛百花立刻被人强拉下马,她双眼被蒙着,霎时重心不稳摔坐在地,男人也没心思扶她,骂道:"少装模作样!识相点老实配合!别找罪受!" 薛百花闻言皱起眉头,找罪受?她哪时找罪受了? 男人扯住她的手臂,半拉半推将人带进魔教宫殿。此时已入黄昏,再加上山林水气甚重,四周云烟朦胧一片,山壁尤其潮湿,薛百花吸入一口空气,立刻咳了两声,当听闻拢长回音后,她确信已被抓到了荒郊野外,而且还是洞窟内。 虎龙窟吗? 脑中闪过这个念头,薛百花自嘲淡笑。 两人穿越迂回长廊,薛百花记不清以绕过几个弯,最后她被带往诺大厅堂,正是昨日血溅三尺之地,血渍虽早已不再,但空气中弥漫的腥臭味,怎么也消散不了,尤其薛百花长年从医,对血腥气息尤其敏感,嗅道这般气味,她立刻警觉地绷紧神经。 厅堂主位,一袭紫纱罗裙的吕湘音玩味地望着薛百花。 她见过她,早在三年前就见过她…… "把布拿开。"长袖轻挥,吕湘音不打算以囚犯的方式对待薛百花。 男人闻言,立刻取下布条。登时火光照耀,美眸微睁更显得她容顏妖媚,薛百花经过三年依旧美艳,只是这股美丽却徒有外表,她眼中已看不见丁点星光,只是空壳罢了,没有心思的美人,实在让人乏味。 "薛姑娘,大驾光临。"吕湘音离开玉座,纤手挥退下人。 薛百花仰面,疑虑的望向年纪尙幼的吕湘音。 这人气质古怪,却说不出哪有问题…… 吕湘音被她质疑的凝视,豪不避讳,反而弯身凑上前,顺间缩短两人距离。 "你是薛百花,薛神医吧?"吕湘音淡笑道。 闻言,薛百花只回以微笑。 瞧她笑得有些挑衅,吕湘音不自觉加深淡笑。果真高傲,即使身为阶下囚也毫不畏惧,这么有意思的人儿,确实该留在身边把玩,她想看看,薛百花能够保持这份骄傲多久?到时她还能露出这般毫无畏惧的笑容吗?有趣,非常有趣。 伸手勾起薛百花的下巴,吕湘音笑道:"吾要你留下来。" 薛百花闻言毫不作声,要她留下?凭什么? "当然,吾也会开出条件作为交换,吾想……灵丹妙药神医定是不缺,金银财宝…想必神医也不会放在眼里,那么,"吕湘音松开扣住薛百花下巴的手,反指向她的心,曖昧道:"若是神医思念的惜福红呢?" 霎时浑身一颤,薛百花气急败坏地张口欲咬上吕湘音,却被闪过。 五指一伸,毫不怜惜地扯住薛百花的长发,强硬将她对视自己。 "不想吗?不想看看惜福红?三年了,这年间神医可有梦过雾穀小僮?"吕湘音每句话都极沉,彷佛在诱惑,却又似针扎上薛百花的心上,她想挣脱吕湘音扯住发丝的手,却只会不断弄疼自己。 "不急,神医不必这么快下决定,"吕湘音松手替她顺了顺鬓发,"来人!带神医入谷,吾想让她见个人,到时神医千万要拿定主意啊,世间没有后悔药吃的,相信三年来神医再清楚不过。" 薛百花神情茫然,她被两位丫环搀扶着前往密道,漆黑悠长的走道吹着寒风,她每走一步,都无比沉重。吕湘音说了,要让她见惜福红,会是她记忆中那个逃跑药人阿福?那个她曾经心心念念,却狠心见死不救的阿福? 她该如何面对? 如何见她? 轰隆巨响回荡长廊,闸门开啟后,映入眼帘的是环崖山谷,穀中仅一间矮屋,特别显眼。薛百花位居半山崖上,若要至穀底就得依赖崖壁石梯,无奈她双臂束缚,左右更是让人箝制,因此她只能藉由月光俯视,只见矮屋旁有个小院,院里坐着个人,那人她从未忘过。 是阿福…… 薛百花心中呢喃。 当真是药人阿福!! 顿时猛然挣扎,薛百花张口发声,却怎么都喊不出她的名子。一股错愕与无力袭上心头,原以为死心,怎料再次见到她时会有种想下跪的衝动?阿福的死是她的错!三年前,不,更早前她就该抓牢她,可高傲的性子却放任惜福红一逃再逃,终究没能守住她,没能救她,没能…… 爱她。 "如何?神医愿意留在本教助吾一臂之力?"吕湘音从密道缓步走出,她来到薛百花身边,顺着视线往下望去,惜福红坐在屋外打盹,即使距离甚远,还是可以清楚看见她熟睡的模样,一点一点的脑袋瓜子,笨拙可爱。 吕湘音想利用的并非惜福红,而是薛百花对惜福红的…… 爱? 抑或该说是愧疚? 唇角勾起满意笑容,吕湘音已知晓薛百花的答復。 "只要神医愿意协助本教,吾不会亏待你,只需替吾医治伤口,每日便有一个时辰能见福红,这条件应该相当优渥吧?"吕湘音解开束缚薛百花手腕的麻绳,玉指落有似无地抚过她的肩头,"这不是梦,是真,阿福没死呢,就在雾封穀安稳度日,只要你答应吾的要求,就能与她重逢,如何?" 薛百花浑身颤抖,她没留心吕湘音的话语,心思早已填满阿福的影子,那些陈旧的回忆不断涌现,从前对她的依恋,竟不减反增,试问三年间她可有想念过惜福红?说没有是骗人的,她何必自欺欺人?就是梦中的惜福红都不曾笑过,永远都停留在沉进水中,绝望的面容。 阿福对她死心了吗?可有想过她? 怎么可能想念?就是因为她…阿福才会死…… 阿福恨她都来不及,又怎会怀念过往? "薛神医,考虑得如何?"吕湘音扳过薛百花的面容,强迫收回贪恋眼眸。 考虑? 还需要考虑吗? 薛百花心底自嘲,她恨不得跪在阿福面前请求她原谅。 "看来神医做了正确抉择,只是神医对吾来说相当重要,所以……"吕湘音始了个眼神,身旁丫环立刻俸上华美宝盒,雕花金锁开啟后,吕湘音挽袖取出一颗青色丹药,"吃了它,以表忠心。" 薛百花接过丹药,有种想大笑的衝动。 寒毒,为了解开寒毒牺牲了惜福红,如今为了惜福红,被迫在次服用。 讽刺,讽刺! 吃?还是不吃? 薛百花瞇起美眸,仰头一吞,甘愿服毒。 错还能再错吗?既然都错了,她也不怕走上坎坷路途。 她只怕没后悔药可以吃,错过这次,她还有机会见到阿福吗? 这种揣测她想都不敢想。 吕湘音见她毫不矫饰的吞下寒毒,满意地点头微笑,果然,爱恨看似简单,却又复杂难以理解。倘若薛百花愿为见惜福红甘愿服毒,起初又为何狠心将她伤害?吕湘音瞇起双眸,眼神游移在薛百花与惜福红之间,半晌,她抿嘴轻笑,只怕这是道无解题,但无论答案如何,都改变不了惜福红想要安稳生活,与薛百花愿意效忠的事实。 她只在乎,这颗棋能否抓稳罢了。 章六十九 花期短暂 书房炉烟朝烧得正旺,满屋药香。 吕湘音慵懒地坐于榻椅,衣袖撩起,露出半条白皙手臂,原该是吹弹可破的肌肤,上头却硬生生多了条丑陋伤疤,宛如扭曲红蛇蜿蜒缠绕,而薛百花此时正在对付这道伤痕,双指拈针,俐落地替她缝合伤势,只是这针线缝合之举该让人痛不欲生,吕湘音却连眉头都不曾皱过,好似被缝合的只是块绣布,而不是有血有肉的身躯。 "上月血屠中原旺族惊动白道,盟主已打算召开武林大会。"书房内还有位男子,他单膝跪在桌边,双手高举拱于眉前,脸始终低垂瞧不清面容。 吕湘音闻言,也不急着回復,她拿过瓷杯,抿了几口凉茶,好不间适。 "在哪?"开口淡道。 "是,地点选在离总舵不远的梁家院。"男子回道。 薛百花始终专心替吕湘音治伤,她将衣袖往上撩开,继续替她缝合伤口,同时男子的头压得更低了。吕湘音见状,唇角掛上淡笑,她挪了身子,往薛百花的怀里靠去,轻打了哈欠,好似对这消息相当无趣。 "齐家茶商,卢家衙卫,中原旺族……看来盟主终于有点反应了,虽非关武林人士,可都算打乱江湖秩序,也好,就带几个杂兵去梁家院热闹热闹,"吕湘音美眸半瞇,笑道:"别让人说魔教不给辰大盟主面子呢。" 男人闻言,应了声是。这时薛百花已替吕湘音缝完伤势,她自顾自起身,欲退去吕湘音外衣,男人听见衣物摩娑声,立刻将头压得更低,纵使教主生得娇美,但量他有再有胆子,也不敢偷瞄教主玉体一眼,只怕十条命都不够赔。 "教主,若无事小的就先下去了。"男人颤声说道。 吕湘音纤手一挥,算是允诺,男人立刻半跪离去,不忘恭敬掩上门。薛百花眼角瞥木门闔上,这才真正退下吕湘音身上华服,身前娇小玉体或许能令男人发狂,却激不起薛百花眼中丝毫波澜,她让吕湘音趴卧榻椅,细心处理玉背上细碎割伤。 "吾感觉不到疼,还望神医替吾多多留心。"吕湘音闭上双眸淡道。 薛百花闻言不应,她只管做自己该做的。待将伤口上完药,薛百花替她盖上华服,示意吕湘音起身,自己则坐在榻椅边收拾药瓶。身边,吕湘音不急着穿上衣物,只是半掩搭在肩头,她侧头望着薛百花,那双勾魂美眸同样凝视着她。 她明白,这觉不是勾引,而是有事相求。 "神医可是想下穀?"吕湘音拉拢衣物淡笑道。 薛百花毫不犹豫地额首,只因甘愿留在这,就为了惜福红。 "这该怎么办呢?神医也算魔教重臣,吾打算办个盛宴好好款待神医,也好把你介绍给教眾知晓,"吕湘音凑近薛百花,在她眼里只瞧见一片死寂,"神医似乎无心参与呢?当真辜负吾的好意。" 虚情假意,薛百花又怎会不知? 她只想见惜福红,仅此而已。 "也罢,"吕湘音慵懒地卧回榻椅,双手轻拍唤来一名女童,"这位是寻儿,负责谷中大小事物,日后神医若要下谷,就找寻儿开门便是。"吕湘音指的寻儿,便是期待有烤番薯吃的娃儿,也是除了吕湘音外,第二个知道穀中住着惜福红的人。 薛百花见了寻儿,立刻朝她莞尔淡笑,模样美得令人失神,就连小女娃都不禁脸红。她优雅上前,指了指门外,彷佛催促寻儿带路,吕湘音见状,也笑着朝寻儿额首,得到教主的允许,寻儿才敢带路,因教主吩咐过,除了她二人外,不得将惜姑娘在谷中之事洩漏给第三人知晓。 难掩心中期待,薛百花满心欢喜地踏出门外,后脚还未落地,身后便传来一声告诫。 "神医,只有一个时辰,莫要忘了。" 宛如烈火浇上冷水,只馀烟灰。 薛百花回首瞪了吕湘音一眼,锦袖一振大步离去。她挥开纷扰思绪,赶忙跟上寻儿步伐,前往雾封穀的密道相当偏远,越往里走,华美雕饰越少,最后只剩原始石窟,幽黑廊内,只有几盏油灯照明,寻儿停在一扇厚重巨门前,只见她熟练地掏出钥匙,扣上环锁,又拉动几下机关。 登时深处传来轰隆巨响,夹杂着铁锁以及石轮转动,巨门随之缓慢开啟。 "从这直走便是雾封谷,寻儿会在一个时辰后回来开门,神医切记别迟了。"寻儿再次提醒,她虽负责穀中事物,但除了教主订定的时辰外,她也不能入谷打扰惜姑娘清幽。 薛百花朝她点头,一闪身飞快进门。她脚步有些不稳,却越走越快,最后甚至跑了起来,呼吸紊乱,漫长的幽暗和寂静后,薛百花冲出洞外,映入眼帘的是山水如画的雾穀景色,彷佛心被照明,她终于来到这里了,来到阿福生活的地方,与她呼吸共同的空气,看着她看过的景色…… 这就是阿福生活的雾封穀吗? 带着忐忑不安的心,薛百花缓缓走下石梯,脚尖踏上柔软草地时,她忽然害怕这只是场梦,倘若是梦,阿福可会为她再次绽放笑顏?薛百花抿了抿唇,双手压着胸口往矮木屋走去,她瞧见院中有盛开的花丛,以及刚翻完土后的松软,只觉得心头温热,她确信,阿福过着她期望的日子,这般寧静又安稳…… 正当薛百花出神时,耳边呼闻嘎咿一声,眼前,木门开啟。 日阳下,三年相思苦犹如积雪渐融…… 原本稚嫩的脸庞,如今略显成熟,脸上红印也只徒留胭脂般粉嫩,个子不似三年前矮小,如今的惜福红已是透着女人该有的温柔,婉约朴素的女子,她眼底下的清澈依旧如昔,天真还在,单纯微笑也在。阿福没变,在薛百花眼中,阿福一点都没变。 红唇略啟,却发不出声。 惜福红瞧见来人,只愣在原地。 "你……"眨了眨眼,勾唇淡笑,"是谁阿?" 是谁? 薛百花双腿一软,差点跪地。她瞪大双眼,直盯着惜福红,阿福问了,问她是谁,忘了她,忘了薛百花,也忘了过往?止不住浑身颤抖,薛百花用力收紧双手臂,她猜想过,若是阿福忘了她该怎么办?该如何面对?她以为可以笑着承受,甚至抹去荒唐错事重新来过。 但没有……她笑不出来,更没法拔去心头上的…… 刺。 "你定是湘音说的丫环吧?正好,我想把桌子搬出来,帮帮我吧?"惜福红说得一派轻松,她让出一条路,身后搁置张木桌,可薛百花却迟迟没有动静,她愣在原地,眼眸始终盯着惜福红,神情哀愁。 惜福红被她瞧得不自在,尷尬的搔了搔头道:"这桌子沉,我一人拖不出去的。" 靦腆的微笑彷佛在撒娇,薛百花顿时激灵,差点冲上前抱住她,但想到惜福红已忘了她,立刻断了这股念头。如今的薛百花,在阿福面前不过是个陌生人,她的价值在阿福心里,连吕湘音,甚至寻儿都不如。 报应。 这绝对是她伤害阿福后的报应! 薛百花闔上双眼,再次睁开后,阿福的笑容依旧,只是她的心不再挣扎。侧身上前,薛百花站在惜福红对面,两人合力将木桌搬到屋外,惜福红呼出一口气,抹了额上细汗,忽然仰面朝薛百花一笑,如此动人。 "这桌脚歪了,放在屋内也占空间,早想把它搬出来了,"惜福红敲了敲桌面,望向薛百花道:"还不知道姑娘芳名呢?"惜福红说得有些彆扭,只因从前有新丫环时,湘音总会亲自介绍,怎么这回让她一人入穀? 薛百花闻言,刚开口立刻想起自己无法发声,便随手取了枝枒,在地上写了"花儿"二字。 惜福红见了,朝她点头笑道:"我叫惜福红。" 惜福红,阿福…… 她怎会忘? 眼眶一热,薛百花竟无声落泪。 惜福红见她突然哭泣,吓得手忙脚乱,薛百花上前拉住惜福红衣摆,双腿一软跪坐在地,惜福红无奈的望着她,连忙跟着蹲下,瞧她哭得梨花带雨,心就彷佛被人揪住,不自觉伸手抹去薛百花脸上泪珠,很是担忧。 "你怎么了?是身子不舒服吗?"惜福红皱起眉头,想了想道:"还是湘音待你不好?没事的,湘音虽然对下人挺凶,只要听话便会没事,要不下回我和湘音谈谈?让她别对你太严苛可好?" 无论惜福红如何安慰,薛百花的眼泪始终没停过,惜福红叹了口气,忽然瞥见身边花丛,她顺势取下一朵黄花递到薛百花面前,"你说你叫花儿吧?这也是朵花儿呢,瞧,若是让雨打散就不美了,花期短暂,能开花时就该珍惜吧?所以你也别哭了,哭花脸蛋就不美了。" 有些童言,有些笨拙,但这句安慰却叫人心头温暖。 "花儿长得这么漂亮,哭红眼就可惜了,还是多笑笑吧?"惜福红用袖子抹去她脸上的泪痕说道。 "这花送给你,都是我亲手种的。"笑容中含着一丝骄傲,日阳下无比灿烂。 --"……你爱我吗?" 薛百花记得,阿福曾经这么问过她。 那时她说爱,却非真正的爱,只是包覆谎言,浮华的佔有欲。 阿福,你忘了我吗? 也好,忘就忘吧…… 薛百花吸了吸鼻子,小心翼翼接过阿福手中的花朵。 现在,我不当什么妙手阎罗,也不要神医虚名。 就让我当你的花儿可好? 阿福,只当你的花儿…可好? 章七十 彻夜未眠 马车绕过山头,一阵癲颇,薛百花蹙起柳眉。 这日清早,丫环前来通报,说教主请她同游,儘管想婉拒,但想到吕湘音娇笑的模样,薛百花立刻打消念头,那张隐藏在面具下的丑陋,她早已看透,多说无用,在魔教教主面前,没有说不的权利。于是两人同乘马车,说是同游?不过是微服出巡罢了。 狼牙寨,曾是江湖恶霸聚散之地,而今是吕湘音的魔教分舵。 待马车停妥,薛百花跟随吕湘音踏上石地,放眼望去,清一色全是男人,个个模样凶煞、奇装异服、刀剑在身,彷佛随时都会大开杀戒,甚至眼底存有玩味兴致,不当吕湘音是教主,只当她是个稚嫩娃儿,只怕这些没栓上铁链的野狗,会有发狂乱咬的一天。 侧望吕湘音一眼,淡笑依旧,豪不在意。 年纪不过十五、六,气势却压制得了数百教眾,吕湘音绝非表面上单纯,究竟骨子流着什么血,竟有这般不协调气质,以及不怒而威之气势?薛百花抿了抿唇,加快脚步跟上,屋内小童来不及阻挡,吕湘音才刚推门,立刻听见曖昧浪语。 "銓哥哥,你真行…啊…再来…人家还要…"厅内不时回荡娇嬈女声。 "宝贝儿这么骚,我还能再战三百回呢!"另道男声响起,豪不顾忌。 吕湘音柳眉轻挑,绕进侧房内。只见诺大的床铺凌乱,一对男女忘情地翻云覆雨,男人瞥见一道身影闪过,想也不想准备破口大駡,怎料嘴刚张一半,吕湘音拉过太师椅,正对两人直接坐下,一副看戏模样。 "别在意吾,继续吧。"吕湘音摆手,后头一名小童立刻递上茶水。 男人见教主恭候,吓得连魂都没了,哪还有兴致继续?当下推开身上女子,狼狈地穿上紈裤跪下,女子见来人是吕湘音,也立刻用锦被包裹赤裸身子,跪在男人侧边。薛百花见了皱起眉头,她往后退到吕湘音椅后,冷淡的望着踏前一对狗男女,竟然糊涂到教主来了都不知晓,当真不要命了。 "教、教主…小的……" "陆紊。"吕湘音打断男人的话,唤来另个男人。 "是,教主。"门外走来一名男子,年纪挺轻,不超过二十,他恭敬地朝吕湘音拱手,脸垂得极低。 "上回吾交代李家人头之事……是何时?"玉指轻绕发丝,吕湘音美眸紧盯着眼前半身裸露的男人。 "前日。"名唤陆紊的男子回道。 "那吾怎么还没看到?"吕湘音笑问,可语气中却丁点笑意都没, 男子闻言浑身一颤,心彷佛鼓打声响,咚咚咚的回荡屋内。他咽了一口唾液,张嘴却说不出个所以然,身为狼牙寨寨主,前日教主交代之事,他却和弟兄喝酒作乐一晚后全忘光了,哪知教主突然来访,还给她撞见这般模样。 "李家人头在哪?"吕湘音提高音量,吓得男人压低肩头。 "李家人…三日前离城游玩,因此小的…正准备出发逮人,所以和妻子道别…没想道教主就来了。"诚实以对不如谎话连篇,男子战战兢兢地回道,只望吕湘音能放他一马。 能吗? "陆紊。"吕湘音朝陆紊勾了勾手指,示意他向前。 前脚踏出半步,腰间长剑突然出鞘,瞬间鲜血四溢,他甚至没看清吕湘音是怎么砍断男人的脑袋,只感觉脸颊温热,回神后男人的脑袋已滚落脚边。尸身倒地,在旁女子被溅得浑身是血,模样骇人,她顿时扑跪在吕湘音脚边,大声哭嚎。 "教主饶命!教主饶命阿!"女人哭花妆容,拼命哀求。 吕湘音握了握手中长剑,嘴角微勾,眨眼功夫砍去女人左手臂。 "啊!!!"女人痛得呼天抢地,却无人敢上前救助。 "看在同为女人的分上,饶你小命,"吕湘音甩手扔开长剑,回眸朝薛百花笑道:"还请神医替她止血,断去手臂当个教训,神医也不必替她接上,只管当个残废便好,反正她只要靠张脸,还是能温饱肚子的。" 薛百花闻言只点了点头,上前拉起地上抽蓄的女人到一旁疗伤。吕湘音垂眸望见地上鲜血流至脚边,无趣地轻点几下抹出一道血痕,侧眼,陆紊还维持同一姿势不便,垂头拱手,好不恭敬。 ……真是听话。 "陆紊,狼牙寨主死了,你说该怎么办呢?"吕湘音淡道,美眸观察着男子。 "从教中再选个称职之人继位。"陆紊犹豫半晌回道。 "称职之人吗?"吕湘音轻笑几声,"明日将李家人头提来见吾,懂吗?" 陆紊闻言有些讶异,他抬眼,见吕湘音朝他微笑,立刻红了耳根。 "是!多谢教主赏识!陆紊定不辜负教主期望!"作为一个随从,地位忽然跃升三级,年纪尚轻的男子激动得浑身颤抖。但吕湘音却毫不在乎,期望?她从未对这些人抱着期望,反正想加入魔教的人甚多,不愁没人才可用。 吕湘音起身离开侧房,她坐上正厅主位,小童送上水盆供她洗去满手血腥,这时薛百花从侧房出来,她身上沾染了不少殷红,全是刚才女子的鲜血,命虽保住,但估计人也疯了,与其饶她一命,不如直接杀她痛快。 "身为医者,可觉得吾残忍?"吕湘音取出丝帕擦脸,随口问道。 薛百花闻言,只嗤笑几声。 身为医者?残忍?她是妙手阎罗,人命在她眼中根本不算什么,不过…… --“为什么神医不救人?既然身为医者,就该救济世人啊!” 脑海里浮现惜福红坚定面容,她是如此珍视生命。 吕湘音见她出神,便改口问道:"昨日可见到福红了?" 薛百花听吕湘音唤得如此亲密,忽然有些不悦,虽然吕湘音这三年照顾阿福不少,但也表示她独佔阿福许久,这三年里恐怕只有她与阿福最亲近,儘管吕湘音没对阿福抱持其他情感,但还是让薛百花顾忌。 "福红定是把神医当成了丫环了吧?"吕湘音望着薛百花,继续道:"神医难道不好奇,福红是如何活下来的?不想知道虎龙秘宝之后……发生了什么事?"彷佛将石子投入静坛,激起阵阵涟漪。 薛百花猛然抬头,神情讶异地盯着吕湘音。 她怎么知道虎龙窟? "教主!"不等薛百花反应,一道呼唤打破紧张气氛,矮小随扈手捧绣布来到吕湘音面前,另位小童紧跟在后,连忙捧住布料另一头,两人一分,将布料呈现,"教主,这是您要的料子,今日才刚送到,请过目。" 吕湘音缓缓起身,玉指轻柔抚过绣布,"果真是进贡朝廷的好东西,神医,吾准备用这块料子替你製件衣裳,看看喜不喜欢?" 薛百花无动于衷,她根本不想要什么华服,也不稀罕。 "吾今晚要开个盛宴,"挥退下人,吕湘音来到薛百花面前,两人靠得极近,几乎可以感受到她的呼吸频率,"神医莫要失约了,今晚教眾可是相当期待薛神医现身,如此美貌在教里早已传得热烈,可别让他们失望了。" 吕湘音的命令,一向不能违抗,何况惜福红再她手上,薛百花更不能轻举妄动。夜里,吕湘音当真举办了一场奢华晚宴,大红灯笼高掛,美酒佳餚享用不尽,舞妓裙襬飘扬,丝竹悠扬助兴,场面壮阔,数百教眾把酒高歌,好不热闹,尤其当薛百花入位,霎那目光聚集,一袭紫青华裙衬得容顏犹如天境仙女,美得令男人屏息,也令任何女子黯然失色。 薛百花,媚眼轻勾,足教人失魂,可惜,她只想勾引穀中药人。 整夜,薛百花始终冷着张脸,她喝了两口酒,甚至连筷子都不曾动过。 直至子时,眾人该醉的醉,该睡的睡,薛百花美眸轻眨,她朝吕湘音望去,只见她同样望着自己。额首,薛百花优雅起身朝她淡笑,吕湘音执杯回礼,无须多言,达成共识。薛百花明白吕湘音这场晚宴,不过让教眾明白她在教主身边的地位,而吕湘音也知晓,薛百花不过碍于惜福红,才委身于此。 华服裙襬拖地,薛百花仓促地绕过长廊,并未回卧房,反而来到下人居住的西侧,她伸手推开木门,通铺上睡了数十个女娃,美眸环顾,薛百花直往角落走去。垂首见寻儿睡得香甜,柳眉轻挑,硬是将她摇醒,震动声连带吵醒了其他女娃们,个个坐起身疑惑地望向薛百花。 "…别吵了…我还想…唉呦!"耳多狠狠被人一拧,寻儿疼得大叫,双眼瞪开,居然是薛百花,"神、神医?!这么晚了…您怎么来了?" 薛百花拉起她的手臂,不断往门外指。 "唉呦…神医,这么晚了还要入穀啊?天冷了,穀里湿气重,您身子不好还是别去了,要不明早儿寻儿去您房里叫您?再说惜姑娘定也睡下,神医还是别…唉呦!神医您别拧阿!耳朵都要给您拧下来啦!"寻儿吃痛地挥手,薛百花没好气的扯着她手臂,其他女娃见状全都吓得缩进被里,就怕也给神医拧耳朵了。 寻儿拗不过薛百花,只好睡眼惺忪地替她开锁,石门刚啟,薛百花立刻闪身走入,咻的一声瞧不见影了。她快步往雾封穀前去,刚踏出石窟,忽地脚底一滑差点摔下山崖,果真水气浓重,石地上布了许多雾水。 薛百花定下心神,随手挽了挽凌乱发丝,好似姑娘要去见情郎,显得心慌意乱。远方,惜福红居住的矮屋已是漆黑一片,这时辰,她也该睡了,儘管如此,薛百花还是想要见她一面,哪怕是睡顏也好,她留在这,也只剩这点心灵寄託了。 玉手小心翼翼推开木门,屋内十分幽暗,仅能藉由月光依稀照明辨认方向,薛百花缓步上前,手指触上柔软锦被后,才安心地勾起一抹淡笑。眼眸轻眨,她瞧见惜福红熟睡的侧脸,呼吸均匀,嘴角还掛着淡笑,似乎正做着美梦。 心头温热,眼眶红润。 并非忧伤,而是心满意足。 她有幸能这样陪着阿福,再无他求。现下,她有什么资格让阿福爱她?亦或祈求她的怜爱?薛百花,一个曾经将阿福杀害之人,早失去站在她面前的资格,只是阿福忘了她,忘记曾经的残酷,她才能苟且赖在阿福身边,贪恋丁点温柔。 眼泪是是苦的…心却倘过一丝甜。 薛百花抹去眼泪,双唇忍不住颤抖,她幸福得不知所措。 "……花儿?"漆黑中传来一道呢喃,薛百花立刻抬眼望去。 只见阿福半瞇的双眼还有些睡意,她歪着头望着薛百花,有些疑惑。 薛百花朝她微笑,见惜福红欲起身,她连忙将阿福按回被里,摇头不让她下床。 惜福红却忽然往床后挪动,稍稍拉开棉被一角:"这么晚了,可是被赶出来?不怕,我这床还算大,咱一起睡吧?"声音透着刚睡醒的鼻音,呢喃着很是好听,惜福红朝她招手,大方的邀请薛百花一同入睡。 闻言,薛百花先是浑身一颤,她还来不急思考,身体已经贪图温暖的凑上前。窝进温暖被窝,鼻间满是惜福红身上的香味,有种被她拥抱的错觉。薛百花刚躺妥,惜福红便牵起她的手,唇角勾起慵懒轻笑。 "花儿今天…"惜福红将身子靠上前笑道:"今天特别漂亮呢。" --”薛神医很漂亮。” 心漏一拍,眼泪无声滚落。 "…花儿真是个爱哭鬼呢。"惜福红拭去薛百花脸颊上的泪珠笑道。 爱哭鬼?恐怕也只有惜福红会这么说她了。 "别哭了,快睡吧。"惜福红上前在薛百花额上落下一吻,接着枕在她的肩头沉沉睡去。 额上余温依稀,薛百花咬紧颤抖下唇,一颗眼泪顺着睫毛落下。 这夜,薛百花彻夜未眠,却在惜福红身边,得到三年来不曾有过的安心。 章七十一 身边重臣 磅!-- 花瓶应声碎裂,两名丫环赶忙上前收拾破碎瓷片,其中一名女娃眼神飘忽,不断往墙边望去。只见薛百花浑身颤抖,双手发狂的扯着青丝,面容狰狞,彷佛受了什么苦刑,痛不欲生,这花瓶便是让薛百花挣扎时给撞下,也不知神医怎么,今早就这副疯癲状。 "觉得可怜吗?"吕湘音坐于主位,美眸半瞇,手中捧着一杯香茶。 丫环闻言,吓得收回视线,却心急反被瓷片划伤了手。 "神医不听话,稍微惩罚她罢了。"吕湘音搁下茶杯笑道。 厅内气氛压抑,丫环躲不开吕湘音的视线,焦躁的如同热光上的蚂蚁,所幸这时有人前来,小童扬声唤道寨主参见,华美大门紧接敞开,丫环们才找到时机退下。陆紊手提染血布袋,大步流星上前,模样很是威风,难以想像他昨日还是个无名随从,如今已有这等大将风范。他见了吕湘音,连忙解开布袋,恭敬地捧上李家人头。 "教主,人头在此。"陆紊脸上掛着淡笑,很是骄傲。 吕湘音慵懒地打了个呵欠,见李当家死不瞑目的模样,挥了挥手道,"行了,扔下去喂狗吧。" 李儒温,庭城富贵人家,膝下仅一掌上明珠,两年前嫁于叶峦派掌门。他经商一辈子,只因女婿是个江湖人,而被莫名追杀,料想下场如此,他恐怕悔不当初,不该承认这门亲事,无奈魔教教主喜怒无常,杀人如麻,哪怕他家的狗曾溜达过武林盟主宅边,同样都会惨遭血屠满门。 陆紊将手中人头交与下人,却迟迟没有离开。 吕湘音支起身子,柳眉轻挑地望着眼前单膝跪地的男子,"何事?" 陆紊见吕湘音没赶他走,忙拱起双手道:"适才小的在前来路上,听闻附近有个碧玄宫弟子留连,所以小的想请示教主,是否该把人抓回魔教?"年轻男人初尝权势滋味,一心只想表现自我、展现野心与作为,陆紊说得坚定,对自己的决策相当满意。 只是吕湘音嘴角一瞥,很是好奇。 ……碧玄宫? 这名她略有耳闻,而且三年前,她也见过碧玄宫弟子。 "为何打算?"吕湘音笑着换了姿势,美眸一瞬不瞬盯着男人瞧。 陆紊被盯得紧张,却强装镇定,他咽下口水,缓气道:"碧玄宫在江湖上以牵魂引尸之术立名,想必只要是碧玄宫之弟子,法力修为定是不错,再说碧玄宫地位黑白不沾,倘若请她们协助魔教抓人,定有助教主。" "哈哈哈哈!!"吕湘音忽然放声大笑,稚嫩女声中流泄一股冷意。 陆紊听见笑声后,吓得缩起肩膀,纵使他自认是个好办法,但教主思绪慎密,他又怎么料得到教主心意?哪怕说错一字,就得人头落地!顿时吕湘音双手一撑,身子前倾拉进两人距离,葱指猛然扣住男人的下顎,美眸半瞇。 "真是有趣,"吐气如兰,吕湘音指尖磨蹭着男人略带胡渣的下巴,"既然是狼牙寨主提议的,还请教主千万要把人抓来,吾想…就去抓碧玄宫弟子,记住,是个名叫宵漆玉的女人。" 施劲一推,陆紊狼狈地跌坐在地,刚才他还以为自己会没命,没想到教主採用这主意,还来不极欢喜,吕湘音已投递驱赶眼神,陆紊立刻退下。吕湘音双手背后,慢条斯理地走向薛百花,只见平日高傲的神医,像只病猫般窝在墙角,浑身瘫软,脸色既惨白又憔悴。 吕湘音冷眼以待,忽然粗鲁地扯上薛百花秀发,仰起她的脸面向自己。 "不乖呢,神医,真不听话……"吕湘音唇角淡笑,手劲却不断加重,"吾说过,只允许神医在谷中待一个时辰,怎么神医不听话,竟敢留了整晚呢?就这么想和福红再一块儿?整夜逍遥,可快活?" 薛百花倔强地咬住双唇,殷红缓缓从嘴角滑落。 吕湘音见她无声抗议,有趣地加深笑容,"也罢,念在神医初犯,就不砍你手脚,只是光寒毒发作,怕神医是记不得教训,吾想想该怎么教训神医才好……"拖长尾音,彷佛吊人胃口,吕湘音重回玉座,长袖一振充满是王者霸气。 "来人,将神医关回房里,这两日没吾的命令,谁也不准让神医出来,"吕湘音转眸望着薛百花,加重道:"尤其别让神医下谷,莫要疏忽了。" 薛百花闻言浑身一颤。 不下穀? 霎时激灵,薛百花立刻往前扑跪,她半爬至吕湘音腿边,拉着她的华服很是哀求。让她不见阿福?那可比寒毒更让她忍受不了,如今留下,都是为了惜福红,怎么能断她思念?三年懊悔,就等如今赎罪,既然阿福忘了她,就更该在阿福身边陪伴才是! 吕湘音垂眸,只见薛百花乞求地拼命摇头。寒毒侵身,犹如万针在刺,那种苦痛没能让薛百花吭上一声,适才不过下令软禁,却像要了神医的命,何等玩味道理?见不到思念之人,会比毒发还要苦痛?但薛百花当初害死惜福红,还不是毫无烦忧地度过三年,相安无事? "这惩罚看来相当奏效?"吕湘音拍了拍薛百花的脑袋,"来人!把神医关进房里,莫要忘了吾的交代。"话语刚落,两名壮硕男子分别一左一右将薛百花架起,无论她怎么挣扎都摆脱不了。 薛百花忍着浑身剧痛,在大汉拉扯下离开厅堂。 玉座上,吕湘音闔上双眼,若有所思地抚过裙襬。 半晌,丫环手捧热茶上前,吕湘音却忽然站起身与她擦肩而过,自径离开厅堂,没交代半句话。她慢条斯理地穿越长廊,经过她身边的人全都弯腰屈膝,很是恭敬,吕湘音却连瞧都不瞧,此时,她只想去见惜福红,那位足以另薛百花痛苦不堪的女娃儿。 时辰近午,雾封谷内一片明媚。吕湘音穿过幽暗长廊,洞外阳光刺眼,令她不适地瞇起眼眸,远远地,她扫过矮屋几眼,却没见到惜福红身影。漫步走下石梯,吕湘音往水声前去,还未瞧见水波,就先听见哗啦声响,前方惜福红浑身湿透地从池中站起,手里抓着条活蹦乱跳的鱼。 "湘音!"惜福红见到来人,自然地绽放笑顏。 吕湘音潮她额首,算是回应。惜福红走向岸边,她将手中大鱼扔上草地,自己才从水中脱身,烈日下,惜福红湿透的衣裳全都贴上肌肤,将她玲瓏有致的身形展露无疑,布料甚至有些通透,春光若隐若现地呈现在吕湘音面前,毫不掩饰。 "湘音,你来得正好,我刚要烤鱼呢。"惜福红朝吕湘音笑道,没留意那玩味眼神。 就这样的雾穀女娃,也惹得神医朝思暮想? 吕湘音朝惜福红缓步接进,纤手上前。 若是让神医知晓吾对惜福红…踰矩,神医可会疯狂? 手指刚触及惜福红,立刻顺势从后搂住她的腰身。惜福红稍回过头,湿漉发丝黏在脸颊,模样有些狼狈,却显得天真可爱,吕湘音唇角勾起淡笑,玉指替她捻开发丝,另手却霸道地将她拉进,两人身躯登时紧贴。 "湘音?"惜福红眨了眨眼,疑惑道。 "何事?"吕湘音轻声回道,温热气息吹上惜福红耳朵,有些曖昧。 "你这样搂着,我没法烤鱼啊,再说我浑身湿透,会要把你的衣裳弄脏的。"惜福红挣扎摆脱吕湘音怀抱,指了指草地上活跳跳的鱼笑道,"肚子饿不饿?我抓了两条鱼,咱一起吃吧?" 闻言,吕湘音但笑不语。 只见惜福红蹲在木材堆旁,手中火摺子白烟嫋嫋,没回儿工夫已点燃材火。瞧她忙里忙外料理活鱼,吕湘音只坐在石块边纳凉,眼神却始终没从惜福红身上离开,反而越看越有趣,明明只是个姿色平平的娃儿,怎么就让神医心心念念?难道惜福红还有什么过人之处,是吾未发觉? 吕湘音想得出神,没发现惜福红已将烤鱼递上前。 "湘音,快趁热吃吧,这鱼很新鲜,没土味的。"惜福红唤了两声,将手中烤鱼交给吕湘音,自己手上也拿了一条,香味四溢。 吕湘音挑眉,望了眼手中烤鱼,又看了眼惜福红。 善良?体贴?温柔? 这就是惜福红吸引神医的地方吗? "湘音今天老发愣呢,可是有心事?"惜福红吃了两口,发现吕湘音却总盯着自己发呆。 "福红觉得薛百花如何?"吕湘音不答反问。 "…薛百花?你是说…花儿吗?"惜福红又咬了烤鱼一口,侧头想了想,笑道:"花儿是个爱哭鬼呢。"脑海里只浮现薛百花哭哭啼啼的模样,好似她每次见到花儿时,她总哭得伤心。 "是吗?"吕湘音点了点头,淡道:"这两日薛百花不会过来了。" 惜福红闻言,不禁意问到:"怎么了?" "犯了错,惩罚两日。"吕湘音回道。 惜福红皱起眉头,她挪了挪身子,有些为难道:"湘音…花儿她…是个爱哭鬼,但她其实挺好,你别太苛责她了,就算花儿有错在先,也别对她太凶才好,花儿会吓坏的。" 吕湘音听完惜福红一席话后轻笑几声。 "那可不行,薛百花……不,花儿可是吾身边重臣,定要好好管教才是。" 身边重臣?惜福红心有顾忌,却没问出口。 "福红可想出穀走走?"吕湘音改了话锋,语气带了点试探。 三年时光,只面对四面山壁,彷佛牢笼,将她关于其中。 难道惜福红打算一辈子待在穀中?凡人可有这般清修能耐?更何况惜福红正直青春年华,若在穀中虚度岁月,便会满足?吕湘音侧头思索,美眸上下打量着惜福红,要是让惜福红出谷,神医可还愿意留在教中?还会为瞭解寒毒,誓死效命? "穀外有什么?"惜福红沉默半晌,仰头问道。 "恶人。"吕湘音无半点犹豫,脱口淡道。 恶人? "不出谷,要是谷外都是恶人,我还是留在这好。"惜福红摇了摇头,诚实道。 她却不知当今血洗江湖,搬弄是非的最大恶人,就是眼前身形娇小,龙凤之姿的吕湘音。对她而言,吕湘音是她的恩人,也是三年里最照顾她的好人,也许并非情同姊妹,但吕湘音对她的照顾与关怀,惜福红已铭记在心,她要求不多,也容易满足,在这穀中,她已拥有一切。 "过几日,我会让另个丫环来伺候你。"吕湘音将手中烤鱼还给惜福红,作势离开。 "不用的,我自己一个人过得挺好,不用让人伺候。"惜福红望着吕湘音离开的背影说道。 但吕湘音却只摆了摆玉手,不予回復,优雅离去。 身影隐没幽黑洞窟,吕湘音唇角便勾起一丝弧度。 "福红啊福红,你不知……可有许多人抢着伺候你呢。" 章七十二 一时半刻 木桥坍坏,仅用竹枝搭起便路。 河岸边,一名男子卷起裤管,手拿木板,正埋头准备修桥。这座桥,接连两座小村,虽称不上繁荣,却也是两村交流的重要道路,无奈几天前暴雨不停,溪水暴涨后,眨眼功夫就将桥给冲断了,因此村中壮丁只得轮流修缮,今日刚好轮到这位小伙子。 双腿刚浸入溪水,一阵刺凉立刻袭上心头,冷得他只打哆嗦。 男子撇嘴嘀咕几声,似乎不太想做这种劳力活,他正发着牢骚,眼角忽然瞄见一抹玄影从旁经过,仰起头,只见纤细身影缓步走过河岸,那人玉冠端正,青丝随步伐左右晃荡,一袭玄衫青衣,虽只望见背影,但不难想像美人天姿。 "姑娘!"男子踏水上前扬声道:"姑娘,这桥断了,走竹桥危险呢!" 男子话语刚落,女子便悠悠转身。水面波光粼粼,映出闪闪光点,微风轻拂,撩起几缕青丝,女子皮肤白皙,犹如寒冬凝霜,一抹浅笑更是温润如水,只可惜美人虽美,眼帘却蒙于锦布后头,硬生生添上几分落难气息。 "姑娘,你目不能视,还是我背你过河吧?"美人眼盲,男人更是殷勤说道。 美人名唤宵漆玉,更是碧玄宫大弟子,区区一条断桥…… 还不放在眼中。 "多谢美意,不劳费心。"宵凄玉拱手淡笑。 竹子搭起的便桥十分摇晃,但宵凄玉却走得毫不费力,她步伐踩得稳,身姿从容,微风中,玄衣裙摆轻扬,彷佛仙子踏莲过河,气质不染世俗,更不畏湍急河水,就连竹桥空隙不一之处,宵凄玉都好似没盲,轻易闪过。 男子在岸边看得目瞪口呆,一位双眼蒙布的女子,竟无须他人搀扶,也能轻易过桥? 莫非真是仙子下凡? 可惜宵凄玉并非什么天仙,男子不知,引领她的却是嗜血鬼魅。 碧玄宫宵凄玉,自幼与鬼魅为伍,纵使蒙起双眼,同样能走遍天下。 不远处,宵凄玉来到一处茶水摊,四周仅用木枝筑起篱笆,榕树下,数来个阴凉座位,她挑了一处角落坐下,虽有鬼灵指路,但她终究目不能视,纷扰的茶摊里,她听闻许多男女喧哗交谈,微侧耳,一道招呼声由远而近。 "客官!吃点什么?"店小二手提水壶上前笑道。 "一壶清茶。"宵凄玉从怀中掏出几枚铜板递上前。 店小二笑咧咧接过钱,直朝厨娘吆喝一声,又招呼别的客人去了。盲,所以心更明?宵凄玉始终垂首倾听,却只听见无数纷扰,这一年来,她听见的也不过如此,人生在世,便是淌在是非混水中过日子,何时清幽过?她的心从来就不曾静过。 思绪飘忽,回忆一年前,宵凄玉嘴角勾起自嘲淡笑。 不似今时艳阳高照,那日白雪纷飞,是个只剩苍白的季节。静思崖,碧玄宫最北偏山,宵凄玉在那度过两年时日,却不曾真正静思,反而只要望着遍地白雪,抑或枝头燕鸟,都会满腹惆悵。为何愁?何来愁?既已替菱雪免罪,她更该心如止水,无奈心境背道而驰,整日烦忧,甚至食不下嚥,夜不能寐。 那日,方琦儿端着饭盒来到静思崖,自从大师姐回宫后,便请命独居在此,只有方琦儿会替她送饭菜,偶尔师父和秦柯芸会来瞧她几面,其馀弟子根本不会前来此地,虽说清幽,却十分孤独,这便是宵凄玉所要的。 她笑瞇瞇地踏上玄关,还未见到人,却嗅到一股浓厚血腥气。 "师姐?"方琦儿蹙起柳眉,才进屋,顿时吓得手一软,顾不得饭盒摔地,立刻冲上前喊道:"师姐!你怎么!怎么……快来人!柯云师姐!师父!"无助地放声大喊,语气透着一丝哽咽,只因宵凄玉手执长剑,自毁双目。 莫名举动,震惊碧玄宫上下,虽然方琦儿即时阻止,宵凄玉才没瞎了双眼,但如此自残,却让眾人不解。宵凄玉身为大弟子,待人亲切、温文知礼、得体大方,又武艺高超,叫全宫弟子仰慕,也是师父亲命的下任宫主。 如此大好前途,却将自己关在静思崖,甚至…… "玉儿…你这是为何?"年过花甲,发鬓斑白,现任碧玄宫宫主--璿梨,坐于床榻边,面容担忧。她最看重之弟子,比起年前心事重重,如今更是举剑自刎,这孩子心思太深,实在叫人探不透。 为何? 宵漆玉自己也不知为何。 "前年任你游歷江湖,是为师觉得你孩儿心未失,不免想闯荡一番,如今归来,应该要有番稳重,而非这颓废,瞧你现下模样,为师如何放心将碧玄宫交予你?"璿梨皱着眉头,担忧胜于期望,儘管拉拔宵凄玉,却始终不懂这娃儿。 "弟子……"手指抚过眼帘纱布,宵漆玉淡道:"弟子在静思崖待了一年,这年间,弟子无法静心,反而更烦忧,弟子常想,眼前所见到底是真?还是假?弟子虽能见,却又瞧不见。" 不如划去双眼,这般…是否能心明? 璿梨沉默半晌,只能叹道:"说吧,如今你有何打算?" "弟子欲请命出宫。"宵漆玉毫不犹豫地说道。 出宫就能寻得烦躁之因?宵漆玉没有把握,但她只想踏遍山水,寻一个连她都参透不了的道理。 宵漆玉蒙起双眼,那日便离开碧玄宫。未诉归期,这一走,何时能归? 只怕宵漆玉自己也说不准。 数月转瞬即逝,从时初雪,到今日蝉鸣,宵漆玉遮起双眸,倾听世道,可惜没能解惑,反越走越迷茫,或许从很早前她便迷失了方向,如今更是连路都看不清,踏出的步伐虽稳,又有何人知晓她心思忧愁?外表虽温文儒雅,谁知之骨子里却淌着冷血?看似不食人间烟火,却又比任何人都要执着? 纤手执壶,玄于杯沿。 狂风吹袭,宵漆玉脸上扬起一抹淡笑,始终温柔,却毫无笑意。 "就是她!碧玄宫的妖女!"男人粗声粗气喊道,四周顿时一阵惊慌。 茶水摊里客人纷纷逃窜,只见数十名大汉手持长刀,面目凶煞地包围宵漆玉。美人临危不乱,单手执壶,清透茶水倾斜而下,斟满陶杯,模样好不间适,反而四周大汉眼神一凛,阔步上前。 "你是宵凄玉?"身着虎纹兽衫的男人上前问道,农眉一挑,有些怀疑。 "正是在下。"宵凄玉搁下茶壶回道。 大汉闻言,壮臂一挥吼道:"抓住她!" 手下听令,提高长刀上前,宵凄玉却只举杯,豪不在意。薄唇抿茶,滋味清凉,顿时周身壮汉踏出两步,便动弹不得,儘管他们始出全身力气,却像背负千斤石块,膝盖一软,全都应声跪地,外人看来,还以为男人在向宵凄玉跪安。 "怎、怎么回事?!"领头男人怒吼一声,眼神兇恶瞪向宵凄玉:"妖女!你做了什么!!" 宵凄玉将杯中茶水饮尽,幽雅起身准备离去,完全不理会男人叫駡。 "等等!"领头男人忽然惊慌,赶忙叫住宵凄玉:"教主…教主她有你要的!" 我要的? 宵凄玉停下脚步,似乎等着男人解释。 "教主她说有你想要的,让我们带你回魔教。"声音有些底气不足,男人模样狼狈。 魔教教主,会有我寻找的……什么呢? 可笑,连自身都不知该寻何事,教主又怎会断言? "既然教主如此有心邀请在下,"宵凄玉纤手一挥,大汉们立刻解脱身上枷锁,无不大汗淋淋,"那么有劳个位领路了。"除非她愿意,否则就凭这几个杂鱼,又有何能耐抓得了碧玄宫大弟子?无非只是任她耍弄的野猴罢了。 坐于马车内,摇晃数个时辰,宵凄玉闭目假寐。能见是黑,闔眼也是黑,去向何处对她而言,毫无意义,反正已迷失,她也无畏惧。耳边规律木轮滚动,心思早已飞向远方,究竟,教主能给她什么?又如何知晓她寻什么? 无妨…… 心已比空,更空…或许没了也说不定。 车身嘎然止住,木门开啟,几位男人面容紧张地站在车外,只见宵凄玉轻笑几声,不需人搀扶,悠然离开步出车外。空气中夹杂一丝烟硝味,是带有侵略野心的气息,这就是魔教领地吗?那位在江湖上呼风唤雨,神秘又残忍的教主…的领地? "教主请宵姑娘到院中稍等片刻。"耳边传来稚嫩童音,一小女娃上前说道。 "有劳带路。"微欠身,宵凄玉笑道。 两人穿越幽暗长廊,宵凄玉无法观赏沿路华雕,只听闻深幽回荡的空音,好不孤寂。女娃领宵凄玉来到一处洞中庭,儘管四面皆是崖壁,顶端却破出一个窟窿,日阳从上头洒下,远远望去,好似白日中的一抹圆月,无分昼夜,永远圆润。 女娃无声退下,徒留宵凄玉一人于庭中等待。院里种满五色鲜花,香气掩过烟硝,流泄难得间适,庭里,一把玄琴搁置矮台,宵凄玉伸手抚过琴弦,拨弄几声轻音,悦耳丝竹供人修身养性,从前,宵凄玉一有烦心之事,总会弹琴解闷。 挽袖正坐,执过长琴,宵凄玉素手轻弹,惆悵曲调回荡庭院。 指尖一颤,弦断,血落。 "不错,相当不错。"远方传来零碎掌声,吕湘音含笑玉步上前,"宵姑娘琴艺甚佳,若姑娘有这般雅兴,改日吾让下人找把好琴赠予姑娘如何?日后,吾也不会无聊,有姑娘琴音相伴,定相当好。" 宵凄玉食指让断弦划出一道口子,殷红顺着指尖滴若。 "此外,"吕湘音从怀中掏出一条丝帕,轻柔擦去宵凄玉指尖血珠,"还请姑娘把那些脏东西收好,吾不喜欢被打扰清静,莫要忘了。"美眸轻眨,竟有些威吓,吕湘音唇角带笑,却隐约露出一道尖牙。 "不愧是教主,连在下随侍的鬼灵都能杀之。"宵凄玉没推开吕湘音,回以淡笑。 "吾说了,不喜欢有脏东西污本教宫殿。"吕湘音抽回丝帕退了一步。 "只怕教主……"宵凄玉拱手笑道:"也非常人?" 虽瞧不见,但一身擅察鬼灵之资,又怎探不出吕湘音怪异之处? 只是她说不清,那笼罩在肉身上的,究竟是何物? 是鬼非鬼,是灵非灵,如此跋扈气焰。 "吾要你为本教效命。"吕湘音仰首,身躯娇小,气势不输。 "恕难从命。"宵凄玉乾脆回道。 碧玄宫弟子,不沾黑白两道,不偏妥任何一方。 "不急,"吕湘音彷佛知晓宵凄玉会这么说,也不动气,而是加深笑容。有反抗,才有好戏,她要让眼前心如止水、气质冷淡的仙子甘愿为她卖命,还要向狗般听话,乞求于她,"吾有宵姑娘所要的,相信宵姑娘会改变心意。" "何物?"薄唇轻起,宵凄玉问道。 "不急。"吕湘音伸手执起宵凄玉一丝青丝,嗅着幽雅芬芳,"不急……" 都等了三年,也不差这一时半刻。 你说是吗,宵姑娘?…… 章七十三 一声轻唤 脸上笑容渐渐散去,宵凄玉平淡地望着吕湘音。 "如何?只要宵姑娘愿意助本教一臂之力,吾便允许姑娘有一时晨能见惜福红。"这是吕湘音开出的条件,也是她口中所说,宵凄玉找寻三年的道理。只是宵凄玉答应吗?为了惜福红留下来?可会有神医那般执着?吕湘音瞇起眼眸,等待回復。 "你是谁?"未直接回应,宵凄玉沉默半晌问道。 "呵呵,吾当真失礼了,这模样,宵姑娘定是认不出吧?"吕湘音甩袖转了一圈,模样十分可爱动人,"吾是魔教教主吕湘音,也是虎龙窟秘宝内的……数百年邪灵,这样宵姑娘可听清楚了?" 宵凄玉浑身一颤,难怪她探不出吕湘音身上的鬼气,原来是邪魔。 "你把惜姑娘怎么了?"既然是虎龙窟内的邪灵,当初献祭…… "吾给了福红想要的,安稳没纷扰的日子,三年里她过相当快活,宵姑娘大可放心,"吕湘音双手负背,打量的眼眸停留在宵凄玉脸上,儘管她看似毫无动静,却还是让吕湘音瞧出一丝慌张,"如何?加入本教?" "碧玄宫不淌江湖混水。"宵凄玉抿了抿唇回道。 "既然宵姑娘如此坚定,那吾只好请姑娘离……" "若不伤及性命,在下可以用宵凄玉之名,留在此地。" 无论身分如何,宵凄玉想见惜福红的心情始终压抑不了。吕湘音闻言,点头笑了几声,果然连宵凄玉,也放不下惜福红吗?又是为了懺悔,甘愿留下?正好,不需用武力,宵凄玉倒是省了她不少麻烦。 "既然如此,吾便带宵姑娘下谷瞧瞧。"吕湘音说完,玉手上前示意牵引。 宵凄玉未领好意,反而退了半步。 她虽盲,但还不用受人引导。吕湘音见状,有趣地挑起柳眉,长袖轻矲转身离去,两人走在深长幽廊,沿路寂静无声,只有细碎踏地声响回荡。一向平静的心起了涟漪,越往里走,涟漪越掀波澜,她虚度这些岁月,是否就等这一刻?并非寻找,她只是印证惜福红在她心中,是否处于那个位置…… 那个曾经是菱雪,叫她无法忘怀的位置。 忽然一阵撞击声,宵凄玉无法瞧见什么人冲出卧房,只听闻几声拉扯。吕湘音垂眸,只见薛百花狼狈地半跪地上,房门大敞,里头能碎能坏的,无一倖免,她青丝散乱,脸色惨白,双手死命地拉着吕湘音裙襬,很是乞求的望着她。 "不可,还有一日。"吕湘音淡道,微笑地拨开薛百花的手。 还有一日?光是这日等待,已让薛百花度日如年,她想见阿福…… 想听阿福笑着唤她一声花儿…… "吾正要带人下穀,别碍着。"吕湘音往前踏一步,薛百花立刻缠上前。 她听闻吕湘音欲带人下穀,吓得花容失色,慌张往后张望,不料竟然是宵凄玉!让阿福见宵凄玉?不行!绝对不行!倘若是他人也就算了,这位碧玄宫大弟子,曾也拥有过阿福,要是让她们见面……要是阿福喜欢上她…… 薛百花不断摇头,吕湘音见状,只淡笑。 "两位元互相认识,吾也不用多做介绍,日后宵姑娘会留下助吾教,能先打声招呼自然是好,"吕湘音向宵凄玉招了招手,道:"吾允许宵姑娘每日下谷一个时辰,还望神医不要介意。" 这让她如何不介意? 薛百花扯着吕湘音裙襬,拼命摇头。 吕湘音蹙起眉头,不太高兴:"神医莫要兴起独佔念头。" 她只容许薛百花下穀,而非将福红交于她一人,这么霸佔表现,实在让她苦恼。吕湘音冷淡的瞥了薛百花一眼,随之将她推开,怎料薛百花不肯放弃,立马扑跪上前,却被吕湘音一巴掌给打飞了出去,顿时碰声巨响,薛百花撞上木门,倔强的仰起脸,嘴角留下一丝鲜血。 "来人!"吕湘音喊道,两名小廝上前应声,"把神医给吾关好,莫要胡来。" 语罢,吕湘音头也不回快步离开。她领着始终沉默的销凄玉走至密道入口,同样漆黑巨门,同样机关重重,只是日换星移,那天站在门前的是薛百花,如今换成了宵凄玉。待门开啟,吕湘音有趣地瞥了宵凄玉几眼,只见她玉面染上一层忧虑,这股忧虑从何而来?又为何而来?有趣,非常有趣。 "从这直走,出密道后便是雾封穀了,到时薛姑娘便没机会反悔……" "有劳教主领路。"打断吕湘音无谓挑衅,宵凄玉拱手说道。 不会反悔?很好。 吕湘音稍一点头,继续带路。宵凄玉没有心思多想,她身影笔直,跟着吕湘音走出洞外,两人刚下石梯,便嗅到一股清草芬芳,微风吹徐,不用瞧也知道,这定是人间仙境之地。朝矮屋走去,吕湘音远远就瞧见惜福红在后院耕作,她放慢步伐,与宵凄玉平行步去。 "福红。"吕湘音扬声唤道,立刻迎来一道灿笑。 "湘音!"惜福红搁下锄头,日阳下,这抹不经意的笑容特别柔美。 "上回吾提到的丫环领来了。"吕湘音笑着让开一小步,美眸瞄了几眼宵凄玉。 "好,待我换件衣裳,这袖摆都沾了土呢,你们先坐那吧?"指了指屋边木箱,惜福红匆忙离开。宵凄玉失了该有的冷静,从她听闻惜福红一声叫唤,心全乱了,霎那回忆犹如潮水,往日景象全都浮现,却又瞧不清楚,蒙矓间一闪而过,还来不及缅怀,已消失无踪…… 半晌,惜福红换了一声素衣出来,她缓步走向吕湘音,刚想开口,吕湘音却上前笑道:"这位是宵凄玉,日后也能替你打点穀中事物,你若有什么需要的,告诉她便是,吾先回去了。" 吕湘音不等惜福红发话,脚步一转便离开。惜福红愣了愣,有些尷尬地望向宵凄玉,或许两人曾经纠葛过一段情,如今她却忘了宵凄玉,对她而言,不过是萍水箱逢的陌生人。惜福红搔了搔头,见她双眼蒙布,好似目不能视,不由得同情这位女子。 "宵…"惜福红歪头想了想,犹豫道:"宵姑娘?" ……宵姑娘…吗? 宵凄玉自嘲地淡笑,心头一阵温热,却又苦涩。三年岁月,忘不了的,竟是这声宵姑娘,果然,她已经忘不了惜福红,蒙起双眼,忘不了的是她一声轻唤,犹记当年,她因探查百里墓而伤了双眼,那时是惜福红救了她,沿路暖语关怀,早在那时,她便忘不了。 --”你这般善心助人可是毫无目的?” 她曾经很疑惑,惜福红善心是真是假,现在她才明白,早在那时,她便将她牢牢记在心里,无论基于何种理由,惜福红确实让她忘不了。所谓失去才知珍贵?可笑,却又这般残酷,为了解脱菱雪苦痛牺牲了惜福红,却为了惜福红三年浑噩…… 可笑……可笑…… 宵凄玉想笑,嘴角却苦涩地抿住。 抑或该说…可悲? 她宵凄玉,可悲的女人,无论是对菱雪,还是惜姑娘。 "宵姑娘你没事吧?脸色很差呢。"惜福红瞧她面色怪异,忙关心道。 闻言,宵凄玉浑身颤抖,她不断深呼吸,压抑骚动情绪。惜福红没变,她善心不曾变过,消逝的却是两人之间曾有过的往事,她明白吕湘因所谓的安稳日子,当初残酷献祭,免夺去惜福红性命,让她在这无忧无虑生活,还能这般关心曾害死她之人,惜福红定忘了过去,忘了苦痛…… 也好…… 这样也罢。 还奢望惜福红记得什么?她们之间,除了背叛与伤害外,还有什么? 竟什么也没有…… "无妨。"声音出奇沙哑,彷佛忍着什么苦痛。 惜福红闻言,只点了点头,"其实宵姑娘不用服侍我的,在穀内也不必费心。" "在下能给惜姑娘解闷。"宵凄玉深呼吸几下,维持平淡道。 "不闷的,在谷里很充实,每日都种花种菜,还可以补鱼,再说……"惜福红想了想,忽然娇笑道:"还有个爱哭鬼花儿会来呢,有她在这,都没时间发呆呢,总哭哭啼啼,还得费神逗她呢。"说归说,却不难察觉语气中隐含的一丝宠溺。 心头一紧,宵凄玉险些喘不过气。 原来…惜姑娘已对神医这般喜爱…… "能否请惜姑娘唤在下一声?"宵凄玉忍不住双唇颤抖,语气满是乞求。 惜福红虽觉得怪异,还是轻声唤道:"宵姑娘…" "请再唤一声。"步伐踉蹌,宵凄玉摇晃上前。 "宵姑娘。" "再一声……" "宵…"还未道完,宵凄玉忽然跪在惜福红面前,她双手撑地,模样变得相当卑微。碧玄宫大弟子,哪时向人低头过?心淡走过二十几年头,无论心喜、心悲都不表于面色,如今为了一个雾穀小娃跪地懺悔,儘管无助于事,她却无法在惜福红面前挺直背脊,她不配出现在惜福红面前,不配让她再唤一声,不配再看上一眼,却…… "请再…再唤一声……"语气哽咽,哭不出声。 惜福红瞧宵凄玉突然下跪,慌张蹲下想扶起她,手才伸出,就听宵凄玉一声请求。 "宵姑娘?"惜福红有些犹豫,再唤:"宵姑娘…宵姑娘…" --"不惜以性命换取白虎环头……到底虎龙窟里有什么是你要的?" 最后听闻惜姑娘的话语,她竟然没有发现满是苦涩。那时惜姑娘心意为何?她又错过了什么?并非后悔一词所能形容,如今,只剩苦痛,唯有苦痛才能让她心明,原来等了这么久,那参不透的道理,便是世人所说的思念…… 三年光阴,忘不了的,还是她一声轻唤。 章七十四 杀人罪名 崖霆峰。 "盟主大人千万要替咱家讨个公道阿!"一名男子浑身是伤跪在厅堂内,双手高举,面色哀愁:"咱家三代为商,哪里惹上江湖人?怎让魔头杀了咱家上下十六人口?盟主要替咱讨公道阿!" 主位上,辰堂鹤剑眉微敛。 "魔教危害武林,自然该剷除!"中气十足,辰堂鹤上前扶起男人,安慰了他几句,小廝便搀扶男人离去。绕着厅内渡步一圈,辰堂鹤大叹口气,这几月来,魔教已将魔爪伸向老百姓,想逮,却又只逮到杂鱼,至今连魔教教主模样都没瞧过,谈什么剷除? 辰堂鹤执起陶杯刚想喝水,门外顿时传来惊呼声,只闻小廝慌张阻拦,下刻大门"碰!"的声被人一脚踹开,来人是三名身着劲装的男人,样貌堂堂,但面露凶煞,甚至手提长剑,好似准备闹上一场。 "交出洛倾城!"为首男子怒吼一声。 "放肆!"辰堂鹤眉头紧皱,内劲一震,硬生生将男人气势压过。 男子脸色微变,面对辰堂鹤一身正气,不免有些心惊,他握紧长剑,往前半步喊道:"快交出洛倾城!那女人练功走火入魔,胆敢杀了我派弟子,别像个缩头乌龟躲在这!我们奉长门之命,定要将她捉拿回去!" "你们怎肯定是洛当家杀的?"辰堂鹤面色僵硬,压下怒气淡道。 "哼!"男人冷叱一声,"这把兵器,是洛倾城那女人的没错吧!" 眼神指使,身后弟子从腰间取出一个布包,层层白布后,果真是洛倾城惯用鞭器,只是赤红鞭把断成两半,长鞭上也佈满刀痕,就算拿回来,恐怕也没法用了。辰堂鹤见状,紧抿双唇,为首男子见状,夺过长鞭摔在地上。 "铁证在此!"男子面色狂怒,手中长剑更是握得喀喀做响,"江湖传言,辰盟主向来疼爱同派师妹洛倾城,如今她已练攻成魔,是个不分黑白明理,滥杀无辜的恶人!盟主难道要坦护那种人吗!" "辰某身为武林盟主,从不偏袒!"辰堂鹤望着地上破败长鞭,语气强硬:"此事辰某定会查明,还望各位稍安勿躁,倘若真是洛当家所为,辰某也不会轻易饶恕,到时会请贵派掌门亲自定夺。" 男人闻言正想开口,却被辰堂鹤一瞪视,强忍吞下怒气,长袖猛震转身离开,步出厅堂时,一小廝手拿书信急忙与他们擦肩而过,恭敬地将信纸交予辰堂鹤,小廝退至一旁。厅堂恢復寧静,辰堂鹤才慢条斯理地摊开信纸,寥寥几行字句,却让眉头越发深锁。 "岂有此理!"手劲一震,信纸顿时四分五裂,漫天飘飞。 魔教教唆狼牙寨主砍取李家人头,李家千金伤心欲绝,还连带引响夫君门派,此事闹得鸡飞狗跳,辰堂鹤气得脸红脖子粗。一个、两个的,坏事接踵而来,更何况全都找上武林总舵,近几个月,几乎每日都吵得不可安寧。 坐上太师椅,拿起茶壶直对嘴灌了几口,沁凉茶水稍微平息心中怒火,冷静下来后,辰堂鹤闭目养神。就他所知,魔教教主生性暴虐,三年来拉拢不少恶徒,儘管残害无辜百姓,但也会屠杀江湖恶徒,究竟教主想做什么?挑拨黑白两道平衡?抑或只是随意残杀?看似无意,却有有意…… 辰堂鹤起手抹去一脸烦躁,缓步走出厅堂,院内日阳明媚,让他心中阴霾散去许多。这时身边经过一位丫鬟,手中托着木盘,上头满是碎碗散饭,原本不经意,辰堂鹤忽然剑眉蹙起,喊住了丫鬟。 "怎么回事?又不肯吃饭?"迈步上前,垂望木盘一片狼藉。 丫鬟闻言,叹道:"已两日了盟主,说什么也不肯吃呢。" "行了,拿下去吧。"随手轻摆,辰堂鹤挥退下人。 脚步仓促,他笔直前往偏院,寂寥院内只有一栋小屋,模样看似柴房,但敞开门后却与一般卧房无异。辰堂鹤小心关紧门扉,他来到床榻边,双手一翻,床板下有道通地隔板,铁环拉开后竟是条幽黑石梯,这处密道,仅有盟主与他亲命的送饭丫鬟知晓。 熟练地步下石梯,耳边只剩脚步回荡声响,彷佛与人世隔绝,静得令人发毛。脚尖一转,绕过暗门直往密室。眼帘映出一道火光,只见诺大石室中毫无一物,左面石墙嵌了数条手臂粗的铁链,沿着练端望去,竟有个人被五花大绑颓坐在地。 发丝散乱,衣物破烂,却难掩一面娇顏。 此人正是正派追杀,辰堂鹤同派师妹--洛倾城。 "师妹,"无奈叹气,辰堂鹤走到洛倾城面前,满是担忧,"师妹,怎么又不吃饭?你这样折磨自己又是何苦?" 一声声苦口婆心,洛倾城却始终垂着脑袋。 "师妹,瞧你这模样……师兄…师兄很心疼。"眼底难得柔情,放下武林盟主身分,辰堂鹤欲抚上洛倾城脸颊,却被她闪过,只见她反仰面一记冷瞪,瞧不清眼底思绪,比寒冰更冷酷。 "……心疼?"本就低沉的嗓音,此刻更是沙哑,"骗我吃下化功散…栽赃杀人罪名于我身,还把我锁在这终不见天日的地牢……怎么不见你心疼?将我害成这般模样,怎么不见你心疼!" 说得咬牙切齿,洛倾成怒焰高涨,无奈没了武功,又被铁链层层囚禁,除了逞口舌之快,她还能如何?一双美眸早失了柔情,此时更是充满暴戾之气,她洛倾成,堂堂洛当家,如今却落得这般下场。 辰堂鹤闻言,脸色一沉:"这都是师妹逼我的……" "逼?哼,我何时逼你将我锁在这!"冷哼一声,满是不屑。 "三年前,我助你完成家命,日后你却将我置之于外,甚至扬言要与我断绝往来!你可有想过师兄心情?为了你,甚至坏了盟主名声在所不惜,你却不理不睬?"辰堂鹤咬了咬牙,缓道:"师妹放心,待我查明那门派与魔教勾当之实,定会还师妹清白,到时师兄定会明门正娶师妹,绝不让你再受丁点委屈。" 洛倾成忽地勾起一抹比心寒更冷的淡笑。 "娶?你要娶我?"当今武林盟主,竟要娶一个破败的女人为妻? 辰堂鹤收敛气势,软声道:"师妹还不懂师兄心意吗?" 可笑!她为何要懂? "我不喜欢你。"一字一顿,洛倾成说得非常清楚。 "我明白,"辰堂鹤忽然苦笑,"没关係,日后待我娶你为妻,我会用十年、二十年…一辈子…还让师妹明白师兄心意。"所谓日久生情,洛倾城吃了化功散,现下的她也不过平凡女子,还怕她会逃吗? 洛倾城沉默不语,辰堂鹤见状,也只能叹气离开。 密室恢復一惯寂静,徒留洛倾城蜷缩角落。原该是纤嫩玉臂,却被铁链栓出道道淤痕,随手摆动,刺耳磨铁声回荡石室,沉重的不只这些枷锁,还有压在心头上的愤恨与无助。不错,她是了却洛家恩怨,却从此心思不寧,再说魔教盛起,与她洛家有何关係?偏偏辰堂鹤要拖她下水…… 甚至欺骗她饮下混有化功散的茶水,儘管即时运攻逼出,但药效却阻碍任督血脉,硬生生将她内劲封去,如今已是个平凡女子,如何震碎这些铁链?更别提逃出武林总舵,还背上杀人魔头恶名,又该如何行走江湖? 哪里出错? 哪个环节出了差错? --"你关着我到底为什么?你想杀我吗?还是很恨我?是吗?" 忽然忆起模糊脸庞,那时,她也用铁链绑着惜福红。 恨? "不恨,一点都不恨……"洛倾城垂着头,口中喃喃自语。 三年过去,她累得喘不过气时,总会想起那张天真脸庞,纵使回忆竟是苦涩,却给她一丝心安与甜蜜。笑她坚强、笑她天真……只要闔上眼,彷佛她的心跳还依偎在身边,忘不了在马背上,胸口踏实的温暖,如今多么想念…… --"恶人也怕恶人?" 她说过,惜福红与鬼婆同党,因此也是个恶人。 她明白,不过强词夺理。 如今背上杀人罪名,洛倾城才是真正的恶人。 "哼…哈哈…哈哈哈哈!"忽然仰面大笑,洛倾城用尽全身力气放纵发洩。她笑!笑自己愚蠢!笑自己霸道!笑自己自作自受!这年间,她可快活?不曾,打从惜福红沉浸寒池后,她就不曾心安,这又何尝不是滥杀无辜?竟然让一个雾穀女娃跳池自尽?可悲!她已被憎恨蒙蔽双眼…… 倘若就此荒谬一生也罢,偏偏让她从怨恨中清醒。 回首,一路走来满是狼狈。秉持正道,却沦为恶人駡名,这一生,究竟为谁而活?岂能用累一字能形容?洛倾城颤抖着肩头,有时,她想像个娃儿嚎啕大哭,能放下一身武装,只想做个平凡的市集女子,不再理会江湖,与心爱之人谈笑间度完馀生…… 能吗? 这辈子她有机会吗? "……"菱唇轻啟,欲言又止。 福红,惜福红。 一遍遍只能在心中呢喃,一遍遍回忆。 章七十五 浇了蜜糖 偏厅,薛百花取过纱布缠绕上大汉粗壮手臂。 男人鬍鬚纠结,阳刚之气甚重,宛如大鐘般坐在椅上,薛百花在他身边显得格外娇小。指尖抚过粗糙肌肤,惹得男人心猿意马,魔教上下,早盛传神医容貌妖媚,这般近距离细瞧,果然令人失神,不禁想拥进怀中好好疼爱。 瞥见薛百花左脸颊有块青紫,男人忘我地伸手欲抚上。 啪!-- 脆响回荡,薛百花毫不留情地打开男人手臂。 "嘿嘿,薛神医这是何苦呢?留在这,只会被教主唆使,你也知道,教主心性多变,只怕教主哪天心血来潮,把你杀了喂狗呢!"男人抽回手乾笑几声,薛百花没好气地瞪上几眼,模样娇气,反让男人心痒难耐,"要不我去和教主谈谈?让她放你离开?" 薛百花收回视线,没理会男人转身要走,却被他即时拉住。 "哎!神医这是要上哪阿?"男人不放弃地纠缠上前,薛百花甩开男人箝制,忽然反被他从后搂住腰身,捲曲的鬍鬚搔得薛百花作恶,无奈男人气力甚大推不开,"神医这般匆忙,可是想要下穀?" 教眾都明白,神医不是去教主那,便是雾封穀。 男人侧头一想,忽然道:"莫非谷中住着神医爱人?" 薛百花闻言,奋力挣脱男人,回以高傲浅笑。 还当真? 男人有趣地挑眉,见薛百花刚要踏出门槛,扬声问道:"那人可比我帅气?" 薛百花险些摔跤,她缓缓回头,眼神上下打量男人。挺拔身躯,结实肌肉,模样邋遢,却带有一丝洒脱,想他走在街上,不免受许多姑娘家仰慕,浑身狂野气息,搭上一双锐利眼眸…… 半晌,薛百花摇了摇头。 男人骄傲的哈哈大笑,果然穀中之人没他模样帅气。 但他不知,薛百花所爱之人,本是娇嫩女子。 惜福红并不帅气,而是天真可爱得紧! 薛百花迫不及待下穀,拉着寻儿来到机关前。受两日相思之苦,薛百花早已魂不守舍,除了替教眾医伤外,她总呆坐床榻,满脑子全是阿福的笑顏,好不容易熬到两日后,她不想再等半分半刻。 寻儿照旧替薛百花开门,不忘提醒道:"仅一时辰,神医莫忘了。" 薛百花瞥了她一眼,随之快步进穀。欣喜之馀,她没忘吕湘音的嘱咐,那位冷血教主,让她吃寒毒就算了,还找来宵漆玉,要知晓,阿福曾和那女人有过关係,究竟吕湘音打什么算盘?让她忌妒?还是故意想激怒她? --"神医莫要兴起独佔念头。" 想起吕湘音一席话,薛百花气得咬紧下唇。 她就想独佔阿福!就想! 刚走出幽暗石道,耳边传来阵阵嘻笑声。薛百花心头一紧,匆忙往穀中跑去,她探头往院中望去,却不见惜福红身影,脚尖一转往池边跑去。不远处,只见两道身影在池水里嬉闹,惜福红手执布衣挥洒,宵漆玉双眼掩布,身边一篮浸水素衣。 瞧阿福和宵漆玉有说有笑,薛百花醋桶一翻,二话不说踏进池水,不顾昂贵华服,从后紧紧抱住惜福红。衣服洗到一半忽然被人拥住,惜福红有些讶异地侧过头,她完全没发现薛百花来到。 "神、神医?"面色错愕,她扭了扭身子,薛百花却将她搂得死紧。 虽是夏日,但山泉冰凉,薛百花身子本虚弱,适才跳进池水,此刻已冷得浑身发抖,却又固执的不肯松手。惜福红察觉薛百花不断发颤,有些担忧道:"花儿,你若冷就先上岸吧?我衣服洗完就上去了。" 薛百花不理会,只抱紧阿福,将脸贴上她温热的背。 "要不惜姑娘先带薛姑娘上岸吧?这些衣服在下拧干就行。"宵漆玉捞起池中衣物,体贴说道。 惜福红有些为难,但见薛百花冷得颤抖,只好点头,"麻烦宵姑娘了,我先带花儿进屋换衣裳。" 牵起冰凉手掌,惜福红领着薛百花离开池边。刚进屋,立刻拿了布巾替薛百花擦干发丝,接着又取出乾净素衣示意花儿换上,惜福红未开口,薛百花已经拉开衣襟,豪不忌讳地退去外衣,看得惜福红脸颊一热,连忙转过身去。 耳边衣物稀疏声响,伴随水落滴答,惜福红站了片刻,忽然一双白皙手臂环过腰身,薛百花柔软身子贴上前,撒娇般在她颈边蹭了蹭。惜福红这才稍稍回身,随手取来布巾替她擦拭湿漉青丝,动作温柔,很是细心。 "花儿真是,怎么跳下池子呢?水凉,你这样不得风寒才怪,"惜福红无奈的斥责几声,忽然发现薛百花脸颊上的青紫,顿时胸口一紧,怜惜地轻柔抚上:"怎么了?可是犯错被打了?还疼不疼?" 心头溢满甜蜜,哪还疼? 薛百花勾起娇笑,贪恋地覆上惜福红的手。指尖温热传达心中,薛百花眼中满是爱恋,望着惜福红心疼她时的模样,几日相思苦早已烟消云散,她往前一步,两人距离极近,鼻尖嗅到惜福红身上清香,身子早已酥软。 玉葱指尖指了指惜福红的唇,又指了指自己脸颊上的淤青。 惜福红一愣,犹豫道:"你……要我亲你?" 薛百花闻言,笑得千娇百媚。 惜福红见状,耳根烧红。她抬眼,直视薛百花如仙般的美貌,只觉得脑袋有些昏沉,虽同为女子,她却因为这美貌而慌了手脚,眼神游移,忽然腰间一紧,薛百花柔软身子更往前靠,两人几乎贴在一块儿,四周寂静,她甚至能听见自己紊乱的心跳声。 "花……" "惜姑娘,衣服拧干了,该晒哪?"惜福红刚开口,宵漆玉沉稳的声音便传来。 惜福红霎时挣脱薛百花怀中,乾笑几声仓皇逃离,薛百花见状,孩子气地跺脚,心思一转跟着追出去。屋外,惜福红蹎起脚尖将衣物晾上竹竿,另一旁,宵漆玉静默地坐在竹篓上,虽蒙着眼,面容却依然朝着惜福红望,薛百花柳眉轻挑,缓步走向宵漆玉。 "薛姑娘…口不能言?"宵漆玉感觉有人接近,柔声问道。 薛百花手臂环胸,瞧她还不是眼不能视? 宵漆玉没得到回应,只微笑点了点头,她虽看不见,不代表真瞧不见,有鬼灵在旁,多少也有帮助。薛百花看阿福也收拾得差不多,便悄悄走到她身后,双手一伸,扎实地将她从后抱进怀里,脸埋进惜福红的颈边,肌肤处碰,让她心满意足。 "花儿?"惜福红手里拿着最后一件外衣,却被薛百花缠住动弹不得,"我还没晒完呢,先放开我吧?花儿,你先放开我啦。"无奈惜福红怎么说,薛百花都像个牛皮糖似的黏在她身后。 惜福红刚叹出口气,立刻温暖从前袭来,宵漆玉竟将她拥进怀里。这下惜福红被双面夹击,后头薛百花,眼前宵漆玉,手里还提着滴水衣裳,面色尷尬。这是怎么了?天还没凉呢,抱在一块儿取暖会不会太早了点?惜福红扭了扭身子,身后薛百花却扣住她的腰,霸道的搂得更紧,宵漆玉则轻笑几声,顺了顺惜福红的长发。 "放开我阿。"惜福红闷哼几声,有些不自在。 "再会儿……"宵漆玉淡道,气息吐在惜福红耳边,有些曖昧,"就一回儿…" 惜福红羞红脸颊,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半晌,宵漆玉搂够了便松手往后退。抬眼,惜福红瞧宵漆玉面带淡笑,很是温柔,那抹笑容有一丝熟悉的味道,只是惜福红说不出在哪看过,抑或她在更久远前,是否看过这抹笑容? "在下该离开了,能否请惜姑娘牵引?"宵漆玉轻声说道。 惜福红闻言,点了点头,刚要踏出一步,却被薛百花缠住。牵引?她碧玄宫大弟子还需要别人牵引?薛百花美眸半瞇,很是不悦,她知道这些都是宵漆玉的藉口,只是想多霸佔阿福而已,还妄想牵阿福小手?哼! "花儿,我先带宵姑娘出谷吧?你这样搂着我,我没法动阿。"惜福红很是无奈的说道,她侧过头,有些乞求意味。纵使薛百花有几千个不愿意,还是拗不过阿福一声请求,只好赌气地噘起嘴,缓缓松开手臂。 好不容易恢復自由,惜福红上前牵起宵漆玉,两人朝入口走去。身后,薛百花咬着下唇望着两人离开身影,心中很不是滋味,她知道阿福只是领宵漆玉出穀,但双双离开的身影,怎么瞧都刺眼。阿福不会是喜欢宵漆玉吧?怎么对她笑得这么温柔?阿福怎么可以对她以外的人,笑得这么美? 胸口一闷,薛百花疼得蹲下身。 她不想看阿福对别人笑!不想听阿福对别人说话!…… 但她却没资格能独佔她…… 惜福红送宵漆玉离开后,立马小跑步回到矮屋,不料却看薛百花蹲在地上,好似身体不舒服。柳眉轻皱,惜福红上前想扶起薛百花,却被她刻意躲过,不知是闹脾气,还是不想起身,只见她拿过树枝,在地上飞快书写。 "可喜欢…宵…漆玉…"惜福红看着薛百花写的字句,一字一顿念出来。 喜欢宵漆玉? "…是不讨厌。"惜福红摇了摇头道。宵姑娘才刚来,也没哪里得罪她,当然不会讨厌,再说宵姑娘体贴温柔,也很难让人讨厌,但说喜欢…似乎又太过,两人除了相识,别无其他。 可薛百花似乎对这回答不满意,指了指地上"喜欢"二字,又指了指自己。 "花儿,"惜福红望着她,忽然笑道:"花儿是个爱哭鬼。" 日阳下,惜福红浑身散着淡淡金光,如此温暖、耀眼,让人无法直视。她的笑容很美,美得令薛百花心醉,听闻一声爱哭鬼,彷佛爱人间独有的昵称,霎时心头浓情蜜意,脸颊微醺,身躯酥软地缓缓站起。 纤手上前,一隻牵住惜福红,另一隻指着自己脸颊。 惜福红见状,耳根也羞红,她眨了眨眼,踌躇半晌后静悄悄地靠上前。 斜阳下,两道墨影轻柔交迭。 这日午后,彷佛浇了蜜糖,连风都夹了一丝香甜。 章七十六 全军覆没 黄鶯停歇葱指,吕湘音淡笑逗弄鸟儿。 华美厅堂里寂静无声,五名男人屈膝半跪,无人敢发话,只有鸟儿婉转轻唱,以及吕湘音断断续续的嬉笑声。宵漆玉双手负背,神情冷清的站在吕湘音身边,她的身份特殊,虽助魔教,却又非魔教之人,堂堂碧玄宫大弟子,竟在这当起了军师,如此违背师命之事,却无法从她面容上看出一丝迷惘。 这一切,都是心甘情愿。 "你说……"黄鶯拍翅飞起,吕湘音收回视线,"辰堂鹤把洛倾城藏了起来?" 语气慵懒,完全没有一丝讶异,反而像谈论风花雪月般豪不禁意,厅中男子闻言,他双手抱拳,魁武身子突然跳起,面色哀愁,却又怒气衝衝。想起当今盟主辰堂鹤,他便咬牙切齿,恨不得仰天怒吼。 "那个偽君子!没用的软脚虾!明知洛倾城杀了我派弟子,居敢窝藏杀人魔头!"男人讲道弟子时,忍不住大叹口气,尔后竖起剑眉喊道:"白道萎靡,不如投靠魔教!还请教主替我派弟子报仇!抓出那个妖女五马分尸!教她尝尝身首异处之味!" 男人吼得口沫横飞,黄鶯在厅里绕了几圈后停在吕湘音肩头,只见她美眸半瞇,彷佛走神。纤手轻摆,一旁小丫头立刻上前扶起吕湘音,摆衣坐正,睡意正浓地打了几个呵欠。 "吾让你做些事……"吕湘音随手抽出腰间匕首扔在男人面前,"多杀几个人,最好挑些有名望的人下手,若是江湖中人更好,然后传言出去,说洛姑娘入魔疯癲,杀人不眨眼。" "可洛倾城被辰堂鹤藏起来,只怕这话……没人信。"男人皱眉,有些不解。 吕湘音闻言,仰头笑了几声,银铃般的声音煞是好听,可惜闻声令人发毛。 "吾做事,还需要掌门大人指点吗?"神情一凛,霸气逼人,"只管照吾所说,让更多枉死罪名掛在洛姑娘名下,吾要她代罪,聚拢两道仇家,到时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男人闔上大嘴,连忙拱手道是。吕湘音柳眉微蹙,双手一挥,小廝立刻请男人离开,吕湘音看厌了男人血气方刚,她更喜欢娇巧黄鶯,亦或是身边温柔浅笑的宵漆玉。侧头,吕湘音换了姿势看向身边佳人。 "宵姑娘,吾要你找出洛倾城…"语音微顿,淡道:"然后放了她。" 会逃的猛禽,才有狩猎的价值。 既然洛倾城已背负黑锅,在添上一两句间言碎语也不为过。白道投靠魔教,魔教拥护恶人,恶人却冤枉被害,兜转几圈,好似狗追着自己尾巴,转晕了头也不过原地绕圈,白忙一场。无所谓,江湖也不过如此,如何做恶多端,也只是多死几个人罢了。 宵漆玉领命,微额首,莲步离去,她并未离开魔教,而是绕到雾封穀一趟。寻儿替她开了门,宵漆玉面带微笑朝她点了点头,一身玄衣很快地没入漆黑密道中,瞧她气质冷清又神秘,寻儿有些痴傻,凡接触过宵漆玉的人,无不对她倾醉,可惜她的心从来不对外人敞开,只有惜福红意外地闯入心房,从此霸佔了整颗心思。 脚步无声,远远地,惜福红坐在籐椅上打着瞌睡,身边一把锄头搁置墙上,日阳下,嘴角擒着一抹浅笑,比宵漆玉虚偽的柔情,更让人喜爱。站在籐椅边,宵漆玉伸手沿着椅背摸索,缓慢地,碰触到惜福红的肩头,这次,她并无依赖鬼灵,而是单纯在漆黑中寻找那盏明灯。 名为惜福红的明灯…… "唔……"嚶嚀几声,惜福红晃了晃身,被扰清梦似的抗议。 宵漆玉勾起宠溺浅笑,手指更抚上惜福红的脸颊,柔软触感让她忍不住捏了几下。恬静的雾穀午后,碧玄宫大弟子有失平日庄重,捉弄起雾穀女娃,甚至留恋指间温暖,顺着眼帘、鼻尖然后嘴唇,逐一记牢她的容顏。 "唔嗯…"惜福红拧了拧眉头,微微睁开睡眼,望见宵漆玉时,还以为在梦中,疑惑道:"宵…姑娘?" "对不住,把惜姑娘吵醒了。"说归说,指尖依旧不肯收回,悄悄抚上惜福红眉间,却反被她一手握住,掌心温暖,宵漆玉没有拒绝,任她牵着,"在下奉命,要出趟远门,这几日不会下穀了。" 临走前,她想再多陪惜福红一回儿。 "远门?要上哪去啊?"打了个哈欠,惜福红牵着宵漆玉的手左右摆动。 宵漆玉闻言,忽然紧闭双唇。 "怎么了?宵姑娘…是要上哪去呢?怎么脸色这么差?"惜福红见状,有些担忧地站起身,她三年里虽长高了些,却还是不即宵漆玉眉眼,略仰头,惜福红疑惑地说道,"可是什么危险的地方?是湘音让你去的吗?" "在下要去找个人…"宵漆玉稍微停顿,缓气道:"去找洛倾城。" "…洛倾城?"惜福红喃喃自语,随之仰起头道:"这样阿,那你路上小心,既然瞧不见,要不多带个随侍吧?让我和湘音谈谈,让你带几个人一起上路可好?" 也忘了吗? 早知道惜福红忘了过往,没想到连她最怕的洛倾城,也忘得一乾二净。 嘴角勾起淡笑,有些讽刺,也有些心酸。 "无妨,"宵漆玉摇了摇头,"时候不早,在下也该出发了。" 顺了顺惜福红发丝,宵漆玉走得瀟洒。她脚步从容,面上柔情消逝,徒留冷清儒雅,才刚离开密道,便和刚要入谷的薛百花打照面,来人一身华美衣裳,与宵漆玉一袭玄衫劲装行成强烈对比,一位如暗夜里的弯轮明月,一位是五彩鲜艳的枝头凤凰,两人站在一块儿,堪称人间佳景。 "在下奉命找寻洛倾城。"宵漆玉面对薛百花,毫不犹豫脱口而出。 如她所料,薛百花浑身猛地一颤。 不是怕洛倾城,而是…… "神医大可放心,吕姑娘并无让在下将洛倾城抓回。"宵漆玉淡道,却惹来薛百花一记瞪视。 洛倾城是阿福最怕的人,再者,洛倾城那股霸道脾气,任谁都受不了。 宵漆玉朝她额首,翩然离去。吕湘音没让她杀了洛倾城,纵使让她杀人,宵漆玉也不会同意,虽身在魔教,却秉持不取人性命信念,如此矛盾,却又怡然自得,此次任务,便是放了洛倾城,让她背上魔头罪名,引诱成饵,拉拢两道纷争。 翻身上马,手握韁绳,虽眼覆纱布,却恣意宾士于树林之间。这一走,便是三日,待她抵达五寻峰,刚好是武林盟主辰堂鹤离开总舵之时,城间市集说嘴的人到处都是,宵漆玉只须随口问上两句,立马有人将来龙去脉全都讲个明白,据她所知,辰堂鹤正因魔教滥杀之举头疼,前往梁家院开武林大会了。 "正好。"宵漆玉垂首低喃。 "哎?姑娘说啥呢?"一旁马厩小廝问道。 宵漆玉将韁绳交给小廝,又掏出几两钱道:"还请公子替在下看着马,这钱您先收下,几个时辰后在下便会回来。"将钱交付小廝后,宵漆玉漫步离去,不顾身边吵杂市集,脚步稳当逆行上山。 武林总舵建于半山腰,路虽不陡,门外却有两名武汉看门,间杂人等无法入内。 手捻指,口念诀,宵漆玉大摇大摆地从武汉身边经过,毫无阻拦。 凡人乍看下,还以为宵漆玉是盟主请上门的贵客,但仔细看去,武汉身边数道黑影,他们并非不拦,而是大白天鬼遮眼,哪里能看见宵漆玉入门?他们能防武夫,却防不了鬼术之最的碧玄宫,因此宵漆玉才能堂堂正正潜入总舵,不花丝毫力气。 厅中主位,宵漆玉看似间适静坐,但她身边却围绕着淡墨黑影,忽隐忽现,窜高鑽低,好似烟雾一阵,偶尔又聚成人形。这些,全是宵漆玉随侍身边的鬼灵,凡人无法穿透石墙,这些鬼灵却能,用来搜查囚犯再好不过。半晌,黑雾逐渐消散,宵漆玉玄袖轻振,离开武林总舵。 深夜,凉风抚过沉静池面,泛起阵阵涟漪,水中倒影走过一位丫鬟。脚步有些虚浮,目地却明确地朝偏院走去,她随手敞开木门,动作熟练地寻到床下的木闸,几番摆弄,通往地窖的入口顺利开起。毫无犹豫,丫鬟脚步僵硬地走下石梯,当她来到洛倾城面前时,依旧沉默不语,只掏出一把钥匙,二话不说替她解锁。 数日未进食的洛倾城正半梦半醒,她心中疑惑丫鬟的出现。 当瞧见丫鬟替她解锁时,洛倾城更是皱起眉头。是辰堂鹤想通了?抑或这丫鬟看她可怜?不,不是。眼尖注意到丫鬟眼神混浊,洛倾城隐约察觉这是一场阴谋,但她愿意跳入陷阱,而非在此坐以待毙。 鏘喨几声,沉重枷锁摔回地上。刚重获自由的洛倾城没有喘息时间,她拉拢身上破烂衣物,行路有些不稳的回到地面上,大步跃出门槛,呼吸到的空气不再是刺鼻霉味,而是清晰、自由的气息,洛倾城忽地攅紧拳头,这笔帐,她定会向辰堂鹤讨回来。 无暇耽误,洛倾城找来下人粗衣换上,她没了武功,只能暂且乔装成老百姓,尔后又牵了匹良马,儘管浑身无力,洛倾城还是咬紧牙关,沿路从总舵冲进城府。月色下,马蹄声响亮回荡,曾经美貌娇顏,此时只剩憔悴狼狈。 洛倾城一路匆忙,没察觉绕过城门时,一道熟悉身影就站在墙边观望。 "是逃…还是不逃?"朱唇轻啟,宵漆玉喃喃自语。 这次,无论是她还是洛倾城,哪怕连薛百花,都身陷敌人布下的棋局。 一兵一卒,一顰一笑,稍有差错…… 便是全军覆没。 章七十七 走火入魔 轩瑚城,夕阳西下,热闹市集人潮散去,却有人此时才准备上路。 洛倾城一身粗布素衣,脸色比刚逃脱时好上许多,但不免流露一丝疲惫。两日奔波,虽已远离五寻峰甚远,可沿路她听闻不少风声,尤其是辰堂鹤下令活捉拿洛倾城,悬赏一百两银子。 就因为人逃了,才动用盟主之令,让全天下找她一个女人? 可笑! 她却连自嘲的兴致都没了,拉紧衣物,洛倾城步出破庙,垂首走在冷清巷弄。夜里,仅有几家酒楼灯笼高掛,昏暗微光下,她缓步路过一间提名"沉香楼"的客栈,经过大门时,耳边传来一阵怒吼,洛倾城并无放慢脚步,她一向不理会这些无谓争执。 "奶奶的!瞧你这模样,原来是个要饭的!竟敢喝霸王酒!"一名大汉扯着嗓门怒喊,乡音甚重,还有些口齿不清。他手里拎着娃儿衣裳,忽地甩手,人被重重摔出门外,刚好挡住洛倾城去处。 柳眉微蹙,洛倾城打算绕过。 "嗝!……再来…好一坛醉仙…好!好!我就要…喝!嗝……"浑身浓重酒气,也不知几日没洗澡,头发纠结,衣裳骯脏,乍看下来真像叫化子,但声音清亮,儼然是个妙龄女子,却这般落魄。 "没钱喝啥!要喝?行!俺就把你卖去青楼!要喝多少就有多少!顺道还钱呢!"大汉边说边拉起女娃手臂,作势要将她带走,洛倾城眼角一瞥,却见女娃竟是施翠烟,除去往日灵巧可爱,此时蓬头垢面,任谁看了都倒尽胃口。 曾经闯荡江湖的翠玲瓏,如今成了落魄酒鬼吗? "等等。"洛倾城忽然叫住拖行施翠烟的大汉。 "怎么着?"大汉回头,表情不耐。 "她欠你多少酒钱?我付。"洛倾城掏出衣袖中仅存的几靛银子说道。 "就这点钱?不够!"大汉摇了摇头,松垮的赘肉左右晃荡,好不噁心。 "还差多少?"柳眉轻挑,这些钱全是她逃出总舵时搜出来的。 "奶奶的!这娃儿真能喝!俺店里上好醉仙全给她喝光了!起码还差二十两!"大汉瞧洛倾城同样凄惨,根本不奢望她能再拿银子,随手扯着醉倒的施翠烟打算走人。 眼神一沉,洛倾城握紧拳头。 她没了武功,根本打不赢大汉。 "等等,"扬声叫住男人,洛倾城解下腰间长剑道:"这把剑上镶有三颗宝石,也够卖二十多两银子,我就用这把剑赎走那位姑娘可好?"惜武之人总看重兵器,有剑在身方能自保,但她出于无奈,只能以剑换人。 大汉瞧剑柄上确实有三颗闪烁宝石,有些犹豫。 "就几颗石头能卖二十几两?"大汉有些狐疑。 "信不信随你,但我保证,你手上的姑娘若酒醒过来,只怕你青楼买卖也做不成了,与其捉只会逃的兔子,不如握几颗石头?"洛倾城身手俐落,甩剑递上前,大汉撇嘴想了想,顺势接过长剑,又将施翠烟扔上前。 "行!这娘们也卖不了多少钱,姑且拿这剑去典当典当。"大汉拿了剑便转身回酒楼。 沉香客栈外,同样狼狈的女人映于月色下。 并非因旧识而替施翠烟解围,只因她有是相求于她。洛倾城几步上前,脚边女人还发着酒疯喃喃自语,一会儿大笑,一会儿气得大吼,眼神冰冷,洛倾城提气扛起施翠烟,脚步不稳地离开客栈外。 一路漆黑,洛倾城带着施翠烟离开小城。荒郊野外,道路崎嶇,好几次洛倾城差点摔倒,她这才体会没有武功在身,平凡女子行走江湖是多么辛苦之事。胸口喘气起伏,好不容易下到河岸边,洛倾城登时毫不犹豫地将施翠烟扔进潺潺溪水。 只闻噗通一声,水花飞溅。 不出半刻,施翠烟立马窜出水面,浑身湿透,还冷得直打颤。 "要死啦!冷死了!冷死了!哪个天杀的敢陷害本姑娘!!"施翠烟放声怒吼,酒气瞬间消散大半,不料定睛一看,居然是洛倾城。她做梦都没想过,三年一别,还有机会能再见面,还是以这般窘迫模样相逢。 洛倾城依旧姿态高傲,她面目严肃,眉都不挑地转身离开。 "哎?洛……"施翠烟在水里折腾半晌,"洛倾城!你等等阿!" 衣裳吸附溪水,又湿又重,走起路来相当碍事。施翠烟搓揉手臂走向洛倾城,只见她找来木柴,刚升好火,施翠烟立刻上前取暖,她发丝滴着水珠,脸色冻得惨白,嘴角却依然勾着浅笑,完全不影响她鬼灵性子,一双杏眸上下打量着洛倾城,说不出来的玩味。 "真没想到阿,居然会是洛当家?"施翠烟习惯性卷着碎发,淡道:"也三年了吧?哈哈,岁月匆匆,咻的下三年过了…"越说越无力,最终话语哽在嘴边,想说,却说不出,三年那件事,就是将她害得如此凄惨。 "薛百花在哪?"洛倾城忽然开口问道。 "谁?"施翠烟一愣,回过神訕笑道:"你说薛百花?我哪知道她在哪。" "你不是江湖通吗?"洛倾城眼神一懍,有些怒意。 "你瞧我这模样,还像江湖通吗?"施翠烟笑着摆了摆手,"早不是了,什么江湖通、翠玲瓏……早不是了,那些虚名不要也罢,还不如这样快活,想喝酒就喝酒,想高歌就高歌,人生苦短,何不逍遥自在?" 那为何还要苦笑? 洛倾城垂下眼帘,并无问出口。 "但我虽不买卖消息,也在酒楼听了洛当家不少间话阿,你当真厉害,杀了正道弟子,还取了富商人头,嘖嘖,威风的很,现在他们都说你走火入魔,可我怎么瞧你都不像阿,当家,你不会发狂杀了我吧?"施翠烟吃吃笑了几声。 洛倾城闻言,沉默不语。 杀了正派弟子?取富商人头?走火入魔? 一个没了武功的女人,可有这般能耐? "哼。"除了一声冷哼,洛倾城找不道其他字句形容心中无奈。 施翠烟见状,努了努嘴。起初听闻洛倾城杀人时,施翠烟还百般不信,但随着谣言满天飞,死的都说成活的,她还是半信半疑,如今瞧见洛倾城这副狼狈模样,看来那些茶馀饭后的说嘴间话,还是听不得。走火入魔?倒不如说洛倾城是半死不活吧? 施翠烟盯了洛倾城半晌,有些话想问,却问不出口。仅管旧识,虽称不上朋友,可还一同寻宝过,也算生死之交,更还大打出手过,本擅于逢场作戏、胡言乱语的施翠烟,此时竟然套乎不了关係,嘴唇紧抿,不发一语。 洛倾城垂首片刻,忽然无声站起,作势离开。 "哎!当、当家!洛倾城!"施翠烟跟着跳起喊道。 停住脚步,洛倾城并未回头。 "看你这样子…可是生了什么病不成?要不找神疑做甚?"施翠烟跑至洛倾城面前道:"要不这样,我正缺钱,你雇用我来替你找消息如何?虽然江湖通名号不响亮了,但老朋友还是有的,捎上几封信也有帮助不是?" 柳眉轻挑,洛倾城考虑施翠烟的提议。 "茫茫江湖,也没法像个无头苍蝇乱找,你现在仇家多,更不能暴露行踪,由我做幌子,你也好办事,"施翠烟见洛倾城犹豫的模样,加紧道:"找人的本领我最再行,这费用也不急着现在给,待你回洛家庄记得付就行了,可好?" "这路上你能保我周全?"洛倾城开口问道。 周全?洛当家还需要有人保她周全? "哎!洛当家……你可是忘了当年你赢我呢,怎么要我保你周全?"施翠烟狡黠的眼眸闪着精光,她明知洛倾城定有苦衷,还是忍不住讽刺几句:"难道洛当家这般看重我?还让我当起护花使者不成?也行,只是这钱……" "我中了化攻散。"登时没头没脑道出一句,洛倾城眼神冰冷。 "化、化攻……" "辰堂鹤始诈,让我喝下参有化攻散的茶水,因此我现再没任何武功,只是个平凡女子,"洛倾城这番话说得不疾不徐,甚至毫无情绪,"因此才想找薛百花,她定有办法能恢復我的功夫,碰巧遇见你,才找你帮忙。" 施翠烟听得一愣一愣。 "…辰堂鹤?他不是你师兄吗?为啥要害你武功尽失?怪哉,我记得他相当疼爱你才是,当年为了虎龙密宝,还为你东奔西跑,怎么这回反了?"手指卷着碎发,施翠烟有些纳闷。辰堂鹤对洛倾城的爱意相当明显,应该不会陷害所爱之人才是,但这段期间,她确实不曾听辰盟主替洛当家叫屈,甚至下令捉拿…… 隐约猜想到了原因,但这却让施翠烟有些心寒…… 莫非洛当家心中还惦记着惜…… "同意?"洛倾城眼神一懍,开口打断施翠烟的思绪。 "只要保你周全,然后找到神医,无论到时我开口要多少银两,你都会给?"施翠烟娇笑掩饰慌乱,杏眼微瞇,直盯着洛倾城:"嘿嘿,打从没走江湖后,倒是把积蓄全都洒向酒海了,要不挣点钱,我当真要去要饭了。" "可以。"洛倾城果断同意。 "好!"果然是洛当家作风,毫不矫饰就一口答应。失翠烟伸了懒腰,随意往后躺上草地,她浑身湿透,夜风下特别寒冷,她却不在意,酒意醒后,发觉夜里的星子特别明亮,她有多久没有仰天望月?好似三年来总垂着头阿…… 翠玲瓏…翠玲瓏…… "哈哈哈哈……" 笑声有些凄凉,随着风…远远消散。 章七十八 女扮男装 嘎咿-- 老木门应声敞开,紧接又碰声闔上。施翠烟怀中抱了醰酒,笑咪咪地走近桌边,矮榻上,洛倾城打坐静养,听见施翠烟回来后才缓缓睁眼,只见她拨开坛盖,也不拿杯子,直接对着坛口大灌一口辛酒,完全没有女孩子家矜持,反到像极了江湖莽汉。 "探听到什么了?"洛倾城开口询问,低沉女音透着些微不耐。 施翠烟咽下酒,狡黠眼眸打趣地望着落倾城,笑道:"不得了阿,满城武夫全在找洛当家呢,我看你要大白天在街上晃着,说不准比花楼头牌还抢手呢。" 洛倾城闻言,赏了她一记冷瞪。 "哎,我这打比喻呢,洛当家默要生气阿,"施翠烟豪不在意洛倾城的警告,继续道:"话说回来,洛当家招惹谁人了?除了辰盟主,貌似还有另一派在追杀呢,嘖嘖,兇神恶煞、来势汹汹……莫不是惹到魔教中人?" 看来洛倾城这回,惹了一身腥。 "听他们说,洛当家还成了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要不我替你找些像样衣裳,夜路遇上了,也给些气势唬唬他们如何?"不改狡黠性子,施翠烟嘻笑几声,感慨道:"这恶人两字说起来真讽刺,还记得你当年口口声声说惜妹妹是恶人,倘若她今日还在,知晓你是杀人魔头不知做何感想?" 有心?无心? 施翠烟一席话像把利刃,狠狠刮上洛倾城的心。 她登时冷不防出掌,眼看就要打上施翠烟,却被她娇身一侧躲了过去,双手擒拿,酒坛咚声碎裂,顿时满屋醉意。洛倾城没打上人,反被施翠烟压制上土墙,两人距离极近,眼对眼,除了愤怒外别无其他。 "不准提那名子!"几乎咬牙切齿,洛倾城虽败,气势依旧霸道。 "谁?你说惜福红,惜妹妹?阿"施翠烟似乎故意装傻,笑道:"怎么?不许我说?你怕惜妹妹会半夜索命不成?嘖嘖,瞧你这懦弱模样,还是洛当家吗?想当年我还败你一鞭,今日你却连我回击都躲不了……" 洛倾城眉头紧皱,奋力将施翠烟推开。 "不准再提那名子!"洛倾城固执道。 "你是不准我提,还是不想再听见惜福红三个字?"施翠烟笑容忽然有些狰狞,"可知我为何喝酒?因为只有醉倒了,才不会梦见她,你还不懂吗?这一切都是报应!是我们将她害死的罪孽!!是心魔!是…" "荒谬!"洛倾城愤怒大吼,打断施翠烟继续胡言乱语。 闻言,施翠烟只惨澹笑道:"我看荒谬的是洛大当家,你可以闭起双眼假装啥都没发生,但你不过自欺欺人!瞧瞧,堂堂当家招人追杀,你能说这不是报应?虎龙秘宝后,你可满足了?告诉你…我没有……丁点都没满足!!" "疯子。"洛倾城缓过气后,冷声说道。 魔障?洛倾城垂下眼眸,她明白施翠烟所说为何,却不愿在施翠烟面前示弱。她甩袖走至床榻,烦躁地随意坐下,只见施翠烟也缓过情绪,弯身捡着地上碎坛,酒水洒了满地,斜阳下正闪着点点精光,这便是施翠烟半疯半颠,三年度日的麻药。 而她呢? 三年光阴……她又做了什么? 满足?何为满足?她只为了洛家鞭谱,从来都没为自己做过什么…… "我查到神医的下落了,"施翠烟扬声唤回走神的洛倾城,"这回难办,神医被魔教抓去,草木姐妹也正忙着探听消息,只怕人还没找上,就让魔教给盯上,若是惹恼教主,咱有十条命都不够奉陪。" 魔教……吗…… 洛倾城不语,闔起双眼闭目养神。 "不过,"施翠烟杏眸轻转道:"洛当家惹上魔教了?" "正道有一门派投靠魔教,辰堂鹤杀了那派弟子,再将罪名诬赖于我。"睫毛轻颤,洛倾城始终闭着双眼,脑海里却不断浮现辰堂鹤说过的话语。他说会娶她,会用十年、二十年、一辈子还让她瞭解他的爱,她会懂吗?这种强迫的…… 一厢情愿? --"你想杀我吗?" 忽然熟悉身影浮现,洛倾城低骂一声该死。 这就是施翠烟说的魔障吧? 说道底,折磨她们的不过是往日无情,她们却不知,曾被深深伤害过的人儿,竟她们的名讳都忘了,此时无忧无虑地在穀中生活着。 雾封穀,隔绝人间恩怨情仇的仙境之地,惜福红手中一捻着针线,好不愜意地绣着图样,身后宵漆玉靠在树边,双手绕过她的腰紧紧抱在怀中,身前,薛百花慵懒地趴在惜福红腿上,手指若有似无地抚过素衣裙襬。 薛百花抬眼,瞧惜福红专心地刺绣,有些不满地努了努嘴。惜福红这几日鲜少农耕,前几日她见薛百花华服上总有花鸟图样,便随口说了几句,薛百花便替她找来针线,日后惜福红像是着迷般,整日刺绣,连宵漆玉和她说话,惜福红也不应,只盯着绣布来回摆弄。 "绣完啦!"惜福红忽然大笑,开心地举高锦布,满意地瞧着。 素白丝绸上,一朵歪斜紫花。 "瞧瞧,绣得如何?"惜福红乐得像是娃儿献宝,忙递给薛百花看。 就这点手艺,薛百花还不放在眼里,但既然是惜福红亲手绣上,自然与眾不同。薛百花回以娇笑,轻柔执过惜福红手背,垂首低吻,像是鼓励般对她点头。惜福红见状,乐得笑瞇了眼,半晌又累得躺进宵漆玉怀中。 "昨晚绣得起劲,忘了睡呢……"语带浅浅鼻音,惜福红眨了眨眼说道。 宵漆玉抚上她的额头,柔声道:"莫要废寝忘食累坏身子。" 惜福红笑着点头,水灵眼眸转了转,忽道:"不过,湘音怎么让你们来穀中陪我呢?怎么说,也该派两位小廝才是,书中,不都是女子服侍大爷,小廝服侍公主吗?你们陪在我身边,可浪费青春美貌啦。" 薛百花闻言,立刻冷着张脸,她拉起惜福红的手臂,狠狠咬上一口。 "哎呦!"惜福红疼得哀嚎,忙收回手无辜道:"我说笑的,犯不着咬这么大力嘛…" 薛百花噘嘴冷哼,她才不想听这种玩笑话。那些小廝有什么好?全都既好色又粗鲁,怎么比得上她来服侍阿福好?再说,若是阿福让那些男人佔便宜,到时生米煮成熟饭她可没得怨了。不行!绝对不行!瞧一眼都不行! 惜福红被薛百花瞪得浑身发毛,忽然一隻手牵住了她。 "惜姑娘若想小廝陪伴,不如明日起,在下改着男装如何?"宵漆玉柔声提议道。 改着男装?惜福红瞥过眼,瞧见宵漆玉瓷白面容,脑海中浮现她穿着男装的模样,定是位风度翩翩的书香才子,想着想着,惜福红不禁羞红了脸。薛百花见状,吃味的瞇起眼眸,她伸手扳过惜福红的脸,指了指自己。 "花儿也是?"惜福红盯着她,心想若是花儿着男装,还真想像不到。她太女人味,若是穿了男装,骨子里还是散发着慵懒媚态,惜福红笑着摇头,捧起薛百花的脸笑道:"不好,花儿太美了,我还是喜欢花儿穿华美衣裳的模样,漂亮极了!" 薛百花闻言,笑得像是吃了蜜糖,嘴角都泛着甜意。 惜福红一手覆上宵漆玉搁于腰间的手臂,另手揽过薛百花,她打了几个呵欠,满足地哼了几声。睡意袭来,眼皮逐渐闔上,温暖夏日午后,佳人随侍在旁,好不愜意,没有人可以打扰她安稳的日子,若是…… "能这样过一辈子就好了……"惜福红喃喃自语,没回儿便睡去。 她的话语,没漏传于两人耳间。薛百花听见惜福红的祈愿,忽然鼻头一酸,泪珠不争气地在眼眶滚动。惜福红忘了,她忘了三年前所有发生过的事情,那些残酷的伤害并没有消逝,而是藏于她心底深处,倘若她醒了……她回忆起所有过往……她还会让她留在身边吗?还会唤她一声花儿吗? 抹去眼泪,薛百花窝进惜福红怀里,紧紧地拉着她的衣襟,彷佛她随时都会消失。 宵漆玉垂首,收紧怀中人儿。她又何尝不怕惜福红忆起往日?当年碧玄宫大弟子,为了早已死去的思念之人,竟杀害无辜女娃,这样的她,早没资格拥抱惜福红,可却任性地留下,或许懺悔已晚,如今也无法弥补过错,此时,只想让惜福红惦记她,再多一点留恋,再多一些喜爱…… 两位曾经叱吒江湖的才女,都为一己之私铸下不可挽回的过错。 --"若是能这样过一辈子就好了……" 能吗? 不能,当然不能。 吕湘音掀起两道纷争,势必血洗江湖。 接下来呢?邪灵还想做什么?亦或该说吕教主又在计画着什么? 薛百花闭紧双眼,她用自己的方式保护惜福红。 宵漆玉抿着双唇,她竭尽所能不让惜福红受伤。 儘管两人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却固执地想守护住雾封穀女娃--福红。 章七十九 越沉越深 余烟繚绕,满屋药香。 伸手扶起半身赤裸的吕湘音,薛百花细心替她上药,只见白皙手臂一道狰狞裂口绵延肩头,模样十分骇人,只怕再伤重几分,整条手臂就要废了,只怕常人无法承受这般苦痛,吕湘音却连眉头都不曾皱过一下,她总半瞇美眸,好不悠哉的模样。 "可有任何进展?"挪了几下腿,吕湘音抬眼望向屋内另个人说道。 桌边,宵漆玉一身玄衫端庄静坐,她听吕湘音问话,并没立刻回復,反而抿紧双唇,似乎很犹豫。吕湘音见状,难得没有催促之意,她打了几个哈欠,耐心地等待薛百花替她上完药,直到炉烟燃尽,才缓缓搭起衣裳坐正。 "怎不回答?"吕湘音微额首,淡道:"吾问,可有找到锦城杨家?" "在下有个疑问,不知教主可否替在下解惑?"宵漆玉拱手问道。 解惑? "喔?何事竟让宵姑娘这般踌躇,吾也相当好奇,就说来听听吧?"吕湘音轻笑几声,眼底却毫无笑意。她慵懒地趴卧于矮踏,一旁薛百花替屋内添了些安神熏香,也有些诧异的望向宵漆玉。 静默半晌,她才开口道:"在下想知道……教主为何要杀那些人?" 提刀动手之人非她,但那些逃窜躲藏之人,全是她依赖鬼灵之力替吕湘音抓出来的。论罪过,宵漆玉甚至比挥刀取命的杀手,还要更加可恶、冷血,因此她犹豫了,只要开口,就表示有一家子的人准备命丧黄泉,虽为了惜福红留在穀中,却同时要以这般杀戮做为代价…… 她已走在血泊之中,不怕染红双足。 但这血却越涨越高,到底她还需要背付多少罪孽? 何时吕湘音才会罢手? 想到这,宵漆玉不禁一阵恶寒,她怀疑,吕教主可有打算停歇的念头?在她夺去数百条、数千条性命后,她可会甘心罢手?宵漆玉抿住双唇,等待吕湘音给她答復,却只听见几声畅快大笑,登时将满室阴鬱吹得一乾二净。 "看来宵姑娘误会吾了,"吕湘音瞇着双眼,玉葱般的指尖轻掩唇角淡道:"并非吾要杀那些人,而是吾体内的怨要杀那些人……数百年的怨恨,岂有这般容易消逝?投胎轮回后,吾也会将他们抓出来,一一偿命。" 听来匪夷所思,但吕湘音本就不是人,而是数百年怨魂累积而成的邪灵,如今离开虎龙窟,又怎会善罢干休?前辈子、亦或更上辈子,虚无的怨恨都要让那些债主尝尽,狠?恨?自始自终都与她无关,真正残暴的是当初种下孽的人,如今只是復仇罢了。 "……在下明白了,"宵漆玉微微拱手道:"杨家大小投靠老友,正躲藏于薑府中。"若百年仇恨是把剑,她便是握着剑取出人心的无心剑客,她所求并非名利与财富,无需权利亦或酬劳,她只求一时心安。 吕湘音闻言不再回应,只随手轻摆道:"你们先下去吧,吾想再睡会儿……人身果真易劳累……" 薛百花立刻收拾药具,拎着锦绣包袱同宵漆玉一同离开卧房。她走在宵漆玉身后,满脑子思索两人适才的对话,向来残暴的吕教主,为何说并非她想杀,而是怨气想杀?数百年的怨恨又是什么?到底宵漆玉瞒了多少实情…… 她想得出神,没注意到转角走出的大汉,那人刚瞧见薛百花,立刻笑咧了嘴,像只猛兽盯上猎物,立刻凑上前挡住两人去路。 "呦!神医终于出来啦,正好!我刚挨了一刀,神医赶紧帮我看看。"大汉伸手一把拉过薛百花,完全没有丁点请求之意,反倒像极强抢民女之态。 薛百花被他粗鲁拉扯,顿时疼得皱起柳眉,她想回击,不料宵漆玉竟早一步制止。她执手点了几下男子手腕处,飞快的动作一气呵成,粗壮手臂忽然像泄了气般重重垂下,薛百花一瞧,立刻明白宵漆玉点了他几处麻穴,恐怕他这手得垂个半天才会好转。 "你!……" "在下与薛姑娘不过是教主的座上宾,非真正魔教中人,"宵漆玉潮男人温柔淡笑,拱了拱手道:"若刚有得罪之处,还请先生见谅,此外,请先生莫要戏弄薛姑娘,倘若间接得罪教主就不好了,您说是吗?" 男人听完一愣,宵漆玉只朝他点了点头,道声告辞便领着薛百花离开。两人步出幽暗长廊,岔路口边,左向雾封穀,又朝东厢院,宵漆玉毫无停顿地转向东,似乎不打算入谷,反之薛百花朝左方走了两步,又缓缓回过头,对于宵漆玉适才的见义勇为她有些不解。 她们之间本无冤无仇,只是恰巧喜欢上同个女娃。 如今,她们该是互相竞争,却处于相同困境…… 也罢! 薛百花甩了甩头,不再庸人自扰,她加快步伐急着见思念之人,刚下穀,立刻飞也似的冲到小屋旁,见院里没惜福红农耕身影,立刻掉头敞开木门往屋里头走去。床榻上,惜福红盖了条锦被正在熟睡,薛百花看了会心一笑,下刻突然皱起眉头,只因她眼尖发现惜福红呼吸急促,额角还布了层薄汗。 自幼习医,又怎看不出惜福红此时低烧? 薛百花焦急地上前替惜福红把脉,儘管只是风寒,她却面色异常凝重,彷佛惜福红得了什么重病似的,只见她取出衣袖中携带的瓷瓶,仰头含进药汁,二话不说凑上前抵住惜福红的粉唇,舌尖稍稍撬开唇瓣,小心翼翼地将药汁哺喂过去。 惜福红此时病着,薛百花也没心思吃豆腐,她满怀医者慈心,哺药后又拿了锦帕,她退去惜福红汗湿的衣裳,擦拭一番才又换了身乾爽长衫。几番动作下来,也过了一个时辰,她喘了几口气,有些疲惫地坐在床沿边俯视惜福红,却发现她一就睡得相当不稳,整张脸痛苦地拧再一块,似乎做着恶梦,令薛百花看了十分不舍。 她怎么都猜不到,惜福红此时梦见的人正是她…… 亦或说,是三年前的妙手阎罗薛百花。 一片雾濛濛的旷野中,惜福红独自站在原地。这是哪?她疑惑地问道,却发不出声,隐约明白这是梦,又觉得这梦如此熟悉,忽然间,天空降下大雨,一道闪电击散浓雾,漆黑的夜幕中,一道身影忽然在眼前过,她定睛细瞧,赫然发现竟是自己。 她瞧见暴雨中的自己浑身是伤,步伐癲颇好似随时都会倒下,儘管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依然没命的往前行走,后头,两个小娃儿正在追赶,口中不知嚷嚷些什么,只知道她们定是气坏了。 雨下的又急又猛,打在身上开始泛疼,她抹去脸上水珠,只见远方逃命的自己就要跌入悬崖,登时心口一缩,她奋力大喊想阻止,但已来不及,瞬间天旋地转,惜福红只知道自己摔得浑身巨痛,她慌乱伸手想停下来,身子却越沉越深。 "不!!!" 尖叫划破寂静,下刻陷入温暖怀抱。 惜福红惊恐地喘着气,身前拥着她的薛百花满脸焦急,她用力守紧怀中人儿,不断安抚般轻拍她的背。当她看见惜福红痛苦地挣扎时,她的心就像是被人捏住般疼,直到惜福红猛地坐起身呼喊,她立刻将她拥紧,深怕惜福红没人安慰会让恶梦给吓哭了。 轻揉顺过惜福红的秀发,薛百花满是心疼地安抚怀中人儿,直到惜福红不再颤抖,这才稍稍拉开距离。垂首,瞧她满脸惊魂未定,薛百花不禁纳闷惜福红是做了什么恶梦,竟将她吓成这副模样? 照理说这阵子惜福红待在穀中过得相当间适,哪有什么烦恼? "……花儿?"惜福红眨了眨湿润双眼,瞧见来人是薛百花后立刻扑进她的怀里,双手紧紧攒着她的衣裳不放,一遍又一遍地呼喊着花儿。 薛百花开不了口,只好抱紧惜福红做为回应,两人缩在床铺,依偎腻着。 又过了半个时辰,两人没有其他动静,惜福红好不容易舒缓情绪,扭了扭身子挣脱薛百花怀抱。她抬脸,见薛百花柳眉轻挑,有些责怪也有些不解,惜福红只从锦被下取出一块素帕,上头绣着两朵五彩花朵,模样有些歪斜,却看得出每针每线都使得极为认真。 "这帕子是要送给花儿的。"惜福红将素帕递上前,话语还有些睡醒鼻音。 薛百花蹙起眉头,她终于明白惜福红为何会染上风寒,定是她熬夜绣花,才会不小心着凉,但又惦记惜福红为她绣花的一片苦心,想怪也怪不起来,只能说这娃儿真傻,傻得让人又爱又心疼。 薛百花小心接过锦帕,凑上前亲了亲惜福红的额头。 "花儿也该上去了吧?我送你出穀吧?"惜福红光着脚刚要下床,却被薛百花即时拉住,她摇了摇头示意惜福红不用送她出去,但惜福红反而挽上她的手道:"没关係,都怪我睡着了没和花儿聊上几句,就让我多陪会儿吧?" 薛百花本想婉拒,但听闻撒娇话语,哪还忍心? 她点了点头,替惜福红找来外衫披上,才牵她走出木屋。 两人漫步在落日馀暉,斜阳逐渐拉影子,间适的穀中有几隻白纹蝶翩然飞舞,今日午后连风都特别安静。惜福红与薛百花朝谷外步去,沿路两人都紧牵着手,儘管能互相传递温暖,却无法传递惜福红心中百般疑惑与忧愁。 那场梦…… "…药人是什么呢?"惜福红突然无心问道,登时薛百花猛地愣住。 她止住脚步,同时拉扯惜福红一併停下。 "花儿?"仰起头,惜福红满脸困惑,莫非她问了不该问的?想到这,惜福红忙道:"我只是想问问刚才梦见的,在梦里……我看见自己在雨中拼命逃,还听见有人嚷嚷着药人,后来我还掉下悬崖……真是吓死了。" 薛百花越听心越寒,她颤抖着手抚上惜福红的唇,让她别再说下去。 "花儿?你怎么了?可是冷吗?"欲抬手抚上薛百花,却被她勘勘躲过。 惜福红无辜地望向她,薛百花只上前吻了她的额头,随之朝摆了摆手连忙离开,她逃离的模样有些狼狈,脚步踉蹌还差点摔倒。或许对惜福红来说或许只是场梦,但对薛百花来说却如此真切,她明白,惜福红忆起的不是虚幻…… 而是残酷的事实。 "……神医……薛神医!"不知何时来到身边的小廝喊道,薛百花忽地回神,眼神有些傻愣地望着来人。小廝瞧她模样古怪,还是说道:"神医大人上哪儿去了?可让小的好找,教主大人让小的请神医上厅堂,神医大人赶紧过去吧。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薛百花点了点头,轻托长裙飞快朝厅堂前去。刚推开门,正好与吕湘音对上眼,那双宛如深潭般的黑眸,沉静地另人心慌,薛百花掩饰心中紊乱思绪,闔上木门后并未上前,吕湘音见状,也没要求她跪安,只摆了摆手让身边侍奉茶水的丫鬟退下。 "明日吾要出谷,"吕湘音语带笑意,淡道:"神医莫要迟了。" 言下之意,吕湘音势必带着薛百花一同出穀,但惜福红这时病着,薛百花说什么也不肯离开,她摇了摇头,却换来吕湘音柳眉轻挑,有些玩味的额首道:"这是违抗吾的命令?" 向来听话的神医,也学会如宵漆玉那般无谓抗拒? "洛倾城虐杀三大门派弟子,无论黑白是非,夺取数条人命,吾准备将她捉起,免得光彩全让洛姑娘占去,神医若不去,当真会错过场好戏。"吕湘音眨了眨眼,并没有强迫薛百花非跟不可,只是对她突如其来的反抗有些意思。 身子一颤,薛百花为难地垂下眼眸。她心情复杂,这回吕湘音要去抓洛倾城,宵漆玉目前又是教主身边得利手下,惜福红还在穀中病着……,想着想着,她忽地拉过门边丫头,薛百花取过茶水沾在指尖,弯身在地上写了:红病,不去。 "喔?"吕湘音见茶痕书写,打趣地坐正,"福红可病了?好吧,既然如此,神医就留下来照顾她,免得有个万一,你和宵姑娘都不愿效劳魔教,那可就糟了。"手握筹码,又怎会轻易扔下? 薛百花听完吕湘音的话顿时松口气,却不免又皱起眉头。虽然能留下固然是好,但惜福红已经回忆起三年前的往事,儘管不多,但光她将阿福逼跳山谷之事,就够她避不见面,倘若所有的事情都记起,那她…… "不挺好?"吕湘音没头没脑一句话使薛百花回神,她缓慢站起,莲步在薛百花身边都转一圈,娇小的身躯忽然向前凑近,"这表示福红爱着神医不是?三年吶,还是能想起种种往日事,只是……那情还真苦呢。" 霎时身子一僵,薛百花瞪大双眼盯着吕湘音。 她怎么知道阿福记起…… "福红可没忘了神医,吾当真想看看,福红全都记起后可会怎么待神医?嗯?可还会唤你声花儿?还会再让神医进雾封穀吗?" 不等吕湘音说完,薛百花已经慌张逃离,她碰的声撞开木门,刚好与前来的宵凄玉撞个正着。脚步站稳,来不及开口道歉,薛百花已经踉蹌离开,宵凄玉扶着门沿走进厅堂,她也是听小廝传唤才会前来。 "薛姑娘怎么了?"宵凄玉开口问道,她虽瞧不见,也知道方才神医定是吓坏了。 "忧心罢了,"吕湘音坐回主位,接过丫鬟递来的茶水抿了一口道:"明日吾欲出谷,宵姑娘务必随行。" 出穀? 宵凄玉心中纳闷,迟疑道:"在下敢问教主为了何事出穀?" 吕湘音闻言,指尖摩娑杯沿,清淡茶色倒映含笑眼眸,嘴角轻啟道:"猎虎。" 猎只没了牙的猛虎。 章八十 痛不欲生 --"……阿福乖……本医不过要用你取暖……" --"……不需要矜持……这里……就你和本医……" --"……阿福……你是我的…我的……" 四周一片漆黑,惜福红耳边回着荡细碎暖语,她驻足垂首倾听,心中纳闷这声音怎会如此熟悉?正当她思索时,眼前忽然一道曙光乍现,她本能地朝着光亮走去,当伸手触碰到光亮后,顿时狂风刮起,惜福红吓得闭紧双眼,再次睁开后已不是一片黑暗。 眼前,她发现自己处于一间简陋的卧房,此时床榻上有两具交缠的身影,幕帘后不断传来曖昧呻吟,断断续续、有哭有笑。惜福站在房里,她没有转身,反而紧盯正被蹂躪的女子,只因那人正是自己模样。脑中轰隆做响,浑身止不住的颤抖,这不是梦,她心中异常明瞭她此时看见的并不只是场梦,但她却忆不起这是何时发生。 眼神飘忽,她从自己哭泣的模样转至而位居上位的女子,哪知看了当下,胸口忽然一疼。那么疯狂索求她的人不正是花儿吗?免去她在穀中瞧见的虚弱模样,这时的花儿浑身充斥着暴戾气焰,那彷佛能灼烧人的眼神,正死命地盯着挣扎的自己。 这是梦? "…不该是这样的…这是梦……这是梦……" 但惜福红明白,这绝不是场梦。 眼前场景不断转换,她所看见的全是曾经的花儿,亦或该说是神医薛百花,她的霸道、懦弱、背叛,这一切都尽在眼前,如此突兀却真实的另人无法呼吸,到了最后,她竟然看见自己沉入冰寒深潭,那逐渐下沉的身子坠入起初的黑暗,吐出最后一口气,眼帘跟着逐渐闔上。 "不!!!"惜福红猛地睁开双眼,她尖锐的吶喊划破房内寂静,握紧手中柔软锦被,四周熟悉的摆饰提醒她并未离开。她还在雾封穀,还在屋里,还躺在被窝中。 四周无人,只剩耳边雨水拍打屋顶的滴答声伴着她。 这夜,下起了大雨,如同她梦中逃命时的景象,雨声是这么清晰。 惜福红胸口剧烈起伏,她慌乱的地扒着秀发,头痛欲裂。梦中,她经歷如此残酷对待,此刻却安然无恙的躺在床铺上,究竟哪个才是真?她忽然害怕,若此时才是场梦呢?这些安逸与美好,只是沉进池水后的虚幻呢? 她登时坐起,二话不说拉开锦被光脚下床,托着病痛身子推开木门冲出去。外头,豆大雨点地打在脸颊上,儘管冲刷去残留泪痕,却冲不了满心恐慌。惜福红仰头嚎啕大哭,彷佛要将心中所有的鬱闷全都宣洩出来,她瘫软无力地跪坐在地,声音嘶哑,已喊不出声,眼泪却始通停不了。 多么挣扎?多么可悲? 花儿究竟是她所认知的花儿,还是梦中那么伤害她的薛神医? 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她? 惜福红咬牙颤抖,三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只看见薛百花,她却没法瞧见所有真像,她又为何会跌入深潭?是谁让她跌入深潭?那一幕幕过往彷佛笼罩一层雾,飘忽而去的只有所有她与薛百花的过往,但零碎的记忆提醒她这并非所有实情。 三年前,还有谁在她生命中走过?到底还有谁?…… 这夜雨未曾停歇,而惜福红也未曾起身。 当她跪坐雨中时,薛百花正好依在窗边望着永远瞧不见月明的漆黑洞壁,直致天亮,她才揉了揉酸涩眼眸离开卧房,并未立即前去雾封穀,而是跑了趟厨房取来许多药材,这才急急忙忙拉着小童开门,她刚下穀,眼前景象令她倒抽口气,只见惜福红垂头跪坐屋外,浑身湿透不顾寒风。 薛百花柳眉紧促,她不敢想像惜福红倒底在屋外待了多久,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让她的心不断抽痛,她纳闷惜福红此时病着,又怎会这般折腾自己?薛百花心有顾忌,却扔然心疼地飞奔上前。 当惜福红听闻脚步声靠进,她幽幽地抬起头与向薛百花相望,登时胸口彷佛被人打了一掌,呼吸一窒疼得掉下泪珠。薛百花停下脚步,即使不开口询问,她也能从惜福红眼中得知她定都想了什么,但无论惜福红记起任何过往,薛百花都无法狡辩她曾经伤害过惜福红的事实。 "……神医……这都是……真的吗?"惜福红声音嘶哑,她眨了眨眼,泪水婉如断线珍珠般颗颗落下,"…花儿…真是你吗?你…你强佔了我…用药折磨我…取我的血止毒…逼我跳涯…深潭…那些…真的都是花儿做的吗?" 说不是阿……说不是你阿…… 惜福红双手揪住胸前衣服,她不断在内心恳求花儿千万别点头,彷佛只要花儿承认,惜福红就会活不下去。那些可怕的恶梦,倘若都成真,她此时又算什么?与一个曾经伤害过她的人,相安无事的共处,甚至对她的美貌与任性,有着一点点心动…… 但当她看见薛百花同样流下泪水时,一切都默认了。 身影摇晃,一步、两步、三步…… "不要过来!!!!"一阵尖叫划破寂静。 薛百花双腿一软,跌跪在惜福红面前,泪水已不受控制,她咬着双唇,彷佛是丧家犬般跪趴向前。惜福红见状,忽然不顾一切挣扎起身,不等薛百花反应,她已冲进屋内甩上大门。冰冷木门闭得紧密,薛百花狼狈上前,她跪在外头不断敲着门板,就是没法将门敲开。 她都知道了!她全都知道了!! 心中酸涩,如今她什么也无法隐瞒。 "唔…唔……"薛百花张口欲哭喊,却发不出声。 痛! 她的心像是裂开般剧痛! 早知无法隐瞒一辈子,即使她不说,也难保吕湘音不透露。从来,她就不可能得到惜福红的原谅,她心心念念的阿福,她害惨的阿福……全都回不来了,造下的因,如今她尝到了苦果,这苦简直要了她的命…… 望着冰冷木门,她只要想到阿福正在门后哭得伤心,她就坐立不安。 纤手不断敲击门板,发出咚咚声响,直到手都磨破皮出血,薛百花依旧不肯放弃,她瘫软地滑坐门边,张口哭嚎,却只能发出几个嘶哑单音。心有馀而力不足,她额头抵着门板,一股无力直达心口,双手不停敲击门扉,这道隔阂就像她和阿福的心结,并非豪宅大门深锁,仅是道老旧木门,她却怎么都敲不开,跨不过。 "…唔…阿……阿…福……"薛百花仰头嘶吼,不料她竟然能喊出一声名子。 眼泪苦咸,她用力抹去脸上泪水,却反抹上手掌殷红,"阿福……阿…福……" 许久未能开口,每声都喊得极为吃力。薛百花咳了几生,不肯放弃地敲着门板,使劲喊着惜福红,"…对不起…本…医知错…阿福…阿福…本医…错了…求求你开门…阿福…求求…你……" 从来高傲的薛神医,哪时承认自己错误?如今竟像个手足无措的孩子,跪地不断道歉。即使如此,门后依旧一点声响也没有,薛百花痛苦地一再敲门,她浑身颤抖,这般无力的恐惧前所未有,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阿福是如何伤心?而这些伤痛,都是出自她薛百花的所作所为。 "…本医…的确害了你…本医确实…伤了你……你恨本医也好…想杀本医也罢…只要…别不理本医…阿福…阿福…本医不求…原谅……只要能…在你身边…做牛做马…都好…"薛百花额角撞出血痕,和着泪水滴落衣襟。 门后,惜福红并没漏听一字一句,她双手摀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背抵门板,阻挡薛百花撞门而入,但双腿无力,逐渐沿着门板缓缓坐下。她知道一切都是真的,残酷冷血的薛百花是真,爱哭鬼傻花儿也是真,但她怎么面对?还能怎么与她对望? 为什么? 为什么曾经取她性命的薛百花还会出现在她身边? 为什么还要哭得如此凄惨请求她的原谅?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头痛欲裂,身子瘫软,惜福红顿时体力不支重重倒地。薛百花依在门边,她一听惜福红倒地声响,立刻吓出一身冷汗,顾不得平日优雅,薛百花取来屋边锄头狠狠敲破木欞,她探头瞧见惜福红倒在门边,立刻攀窗入屋。 华美衣衫满是泥土,手脚也被窗櫺划出数道伤痕,薛百花不喊苦,她连忙上前将惜福红打横抱回床铺,她取出银针刺上自己大腿,以便强迫静下心替惜福红把脉。经过昨夜淋雨,再加上原先风寒,此时惜福红浑身高烧,又因心境起伏过大,才会昏睡过去。 薛百花取出衣袖里的药瓶,倒出两粒红丸以口喂药。这丹药,是她随身携带的极品疗伤丸,光是提炼用的药材就是极为罕见的珍品,如今将最后两颗全给了惜福红,她连眉都不曾皱过,只心急的想替她治病。 如今的惜福红,比她的性命还要重要! 薛百花退去惜福红淋湿的衣裳,细心替她擦干后换上保暖衣裳,不忘裹上层层锦被,就怕半点凉风又再侵身,薛百花忙前忙后,手臂上口子裂开她都没心思照料,直到血珠低落惜福红衣角,她才随手撕下裙襬简单包扎。薛百花顾不得疲备,她找来木板遮挡破散的窗子,最后又到池边取来凉水,以锦帕沾湿覆上惜福红烧烫的额头。 "…阿福…别哭…阿福…本医发誓…绝不再伤害你了…本医发誓……"薛百花累得瘫坐床榻边,她伸手欲抚惜福红的脸颊,却发现自己指尖满是血污,便忍痛收回手,只敢贪恋地望着她熟睡模样。 错都错了,还能挽回吗? 薛百花咳了几声,眼角都哭疼了,却始终不愿离开惜福红身边。只有熟睡的她,才不会闭门不见,才不会拒她于千里之外,想起数日前,两人还有说有笑的模样,薛百花顿时心更痛。 拥有过美好,再被夺去时……是多么痛不欲生。 如今,她只能守着惜福红,想处碰,都不被允许。 苦,真是太苦。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远方,话语随风消散。吕湘音坐在马背,一身黑裘遮掩娇美面容,她的笑容有些讽刺、有点玩味,这人世间的情爱,到底是个有趣的执着,恐怕她身为邪灵,永远都参不透。 "教主,您刚说什么?"一名大汉骑马上前问道。 吕湘音抬眼上下打量来人,忽道:"你可有爱人?" 大汉闻言很是不解,吕湘音见状反倒继续问:"倘若你爱之人恨你,你又会怎么做呢?"既然都被憎恨了,这感情还有用吗?单相思?人生短短数十年,贪恋一个不爱自己之人,可值得? "这个…我大概会将她强留身边。"大汉想了想,有些笨拙地回道。 "是阿,谁不想呢?"吕湘音赞同般点了点头。 既然得不到,他人也妄想拥有是吗? 果真愚蠢又可悲啊…… "教主,"宵凄玉从旁策马上前,说道:"洛倾城来了。" "很好,"吕湘音满意地点了点头,她伸手取下裘帽,露出绝世娇顏。 美虽美矣,心却异常残暴。 "这只老虎吾要生擒,可别把她玩死了。" 章八十一 互不相欠 施翠烟盘腿坐在树梢上,没酒喝,只好嗅着壶中残留酒的香解馋。 整夜,她都待在树上守夜,只因洛倾城让她放消息,将所有仇视她的江湖人士全都引来,但她最终目的是要引来魔教教主,那个暗地里将所有罪名加诸在她身上的罪魁祸首。施翠烟无聊的打了个哈欠,忽地树下传来仓促脚步声,半晌,只见一群灰衣弟子提剑出现,施翠烟眨了眨眼,笑瞇瞇地转身离开。 "上勾了!"刚踏进门,施翠烟便扯着嗓子笑道,彷佛高喊的是中状元般欢喜。 此时洛倾城闔眼品茗,听闻施翠烟说道便缓缓睁开双眼。从她逃离武林总舵至今,忍受了多少莫须有的罪名与冤枉?以她性子,又怎甘愿忍受这些屈辱?无奈没法替自己申冤,只好做个缩头乌龟躲在密林休养,所幸有施翠烟相助,才有机会反击。 是时候该结束这场戏了。 洛倾城咽下最后一口茶,再次抬眼已换上往日自傲。她随着施翠烟来到密林之中,两人站在百年树后,草丛间隐约看见一群灰衣男子,他们面色兇狠,手中长剑早已出鞘,他们相互交谈,其中一名看似领头的男人往前站出。 "妖女出来受死!敢杀人,不成还怕认罪?"男子朝竹林喊道,内力震散一树枯叶,凌乱纷飞间,洛倾城身影笔直地缓步走出,她的脸上不带任何畏惧,也无任何惭愧,本来人就不是她杀,又怎会不敢认罪? "可恶!我今日就要替师兄报仇!"其中年纪尚幼的小弟子红了眼,握紧长剑就想往前,要不是身边其他弟子拦住,只怕就要和洛倾城拼个你死我活。 "哼,"除了一声冷哼,她不愿再回应那群弟子,洛倾城双手覆背,好不悠哉的说道:"久闻魔教盛名,不料还要这般躲藏,恐怕有辱教主之名,何不出来与我说个明白,俐落些。" 话语刚落,灰衣男子脸色瞬间苍白,他上前指着洛倾城吼道:"你居然联手魔教?" 眾弟子听闻师兄这般肯定,全都吓得四处张望,霎时马蹄声响起,原本静謐的林间忽然来了数十名骑兵,将双方团团围住。为首穿着黑裘的吕湘音翻身下马,她面带笑容,却丝毫不含任何笑意。 "不愧是洛当家,胆识过人,你这般放出行踪,难道不怕江湖各派人士追杀?"吕湘音朝洛倾城微微欠身,这模样似在打招呼也似小女子,可在洛倾城看来却十分讽刺,将她害到如此田地的,不正是吕湘音? "哈哈哈!天助我也!今日就替天行道,杀了你俩魔头!"灰衣男子忽然提剑冲上前,他的目标便是先杀了洛倾城。 没了武功的洛倾城根本躲不开男人这一剑,就在剑身要刺向她的瞬间,寒光一闪,只闻鏘声响亮,男人被迫旋身跃离数尺,定睛望去,只见施翠烟匕首在前,替洛倾城挡去一击。 "无耻!居然还有同伙!"男子隐去眼底讶异,怒吼道。 施翠烟掏了掏被吼疼的耳朵,笑道:"好说好说,我不过领钱办事罢了。"她狡黠眼眸一转,立刻认出站在吕湘音身边的熟识,有趣道:"哎呦,没想到传言当真,堂堂碧玄宫大弟子居然投靠魔教,嘖嘖,世道变了,好人冤枉成坏人,坏人反倒成了好人?" 宵漆玉自然明白施翠烟的讽刺,但她温柔依旧,浅笑不语。 洛倾城瞥了宵漆玉一眼,她没多想,再次将目光转回吕湘音身上:"你的目的为何?我不记得曾得罪魔教之人。"将这些罪名加在她的名下,任由江湖人士憎恨与追杀,她不懂,吕湘音这么做的用意何在。 只是她永远不会明白,其实吕湘音想法单纯,只因为有趣,不为其他。 "是,洛当家自然没得罪过吾,但你师兄却有,吾不过想利用洛当家出气罢了。"吕湘音笑道,话语却出奇残酷,她轻而易举毁了洛倾城的名声,只因她师兄怀疑一门派与魔教勾搭,如此简单的道理,却又令人不解,她摆了摆手,冷声道:"在场的一个都别放过。" 指令下达,顿时激起腥风血雨,本该荫绿的林间染上一抹刺眼殷红,魔教人马与灰衣弟子大打出手,而施翠烟则忙着同时对付两方,分身乏术。洛倾城很早就被灰衣大弟子盯上,免不了一番缠斗。 "喝!!"男子出剑却被洛倾城勘勘躲过,随后补上一掌,正好不偏不倚击中洛倾城的肩膀,她浑身被内力一震,脚步踉蹌飞了出去,重重甩上树干又跌回地上,男人见状有些讶异,不料杀尽江湖高手的洛倾城居然这般软弱。 "呸!"洛倾城挣扎起身,她啐了口血,抹去嘴角殷红。 "洛当家怕是杀了太多人,也中不少内伤,正好!今日就让你下黄泉磕头!"男人说完,作势上前,洛倾城无力站起,只单膝半跪撑着身子,一旁施翠烟咬牙苦撑,她欲上前保护,却同时被两方拖制,内心无比焦急。 "领死吧!!"刀剑无情,霎时直取洛倾城脑袋。 唰--! 血溅三尺,腥风袭卷。身躯重重倒地,同时人头落地,但滚到脚边的并非洛倾城的首级,而是适才誓言杀死洛倾城的灰衣弟子。生死瞬间,洛倾城止不住恐惧颤抖,但她压抑内心混乱,仰首与眼前血溅满身的女子相望,救她的不是施翠烟…… 是吕湘音。 洛倾城瞪着她,眼底流泄一丝不解,吕湘音自然没漏看。 吕湘音执手抹去脸颊边温热的血水,淡道:"留着当家背罪也没有不好,这么快就杀了你,实在可惜,吾倒想看看何种死法,能令当家生不如死?怎么才能令当家哭喊求饶。" 闻言,洛倾城下意识颤抖,这个女人……太危险。 "绑起来。"吕湘音刚开口,手下立刻上前绑起洛倾城。 一旁,施翠烟难分上下,她武功颓废许久,身手退步不少,同时面对两方武功个异的对手,实在吃不消。她看吕湘音救了洛倾城后,心中暗下决定,她掏出怀中飞镖,先制伏身后灰衣弟子,随之匕首打退魔教手下,待两方未发动攻势的瞬间,施翠烟已始出拿手绝活,走为上策。 "我办救兵去!"逃离前,施翠烟只留下此话。 洛倾城望着施翠烟逃离的方向,并未生气,因为她明白在这种情况下若两人都被抓住那便是死路一条,同时她也不奢望施翠烟真会回来救她,所谓大难临头各自飞,她不想欠施翠烟,而施翠烟也不欠她。 至始至终,吕湘音都含笑而视,一旁弟子见施翠烟逃了,连忙要追上。 "罢了。"吕湘音开口淡道,手下闻言也不敢妄动,"就让她去吧。" 这场戏就这么结束,也太无趣了。 思毕,吕湘音优雅上马,她二话不说策马离开,一旁弟子见状,也将洛倾城扛上马背带走。原本吕湘音就不想杀落倾城,这个自傲的女人,曾经是人人可畏的洛当家,如今成为阶下囚,她眼底的自傲,如何才会被抹灭去? 着实令人好奇…… 等眾人回到魔教,吕湘音便让人将洛倾城关进大牢,也并未让人替她疗伤,可见异常冷血。她与宵漆玉一道走回大厅堂,沿路,宵漆玉始终不发一语,连她惯日掛在脸上的微笑都淡了些,只因她此时正回想着施翠烟的话。 --"哎呦,没想到传言当真,堂堂碧玄宫大弟子居然头靠魔教……" 传言?她暂居魔教的传言?宵漆玉想到这,不自觉抿了抿唇。倘若这事传至师父耳中,她定会非常生气,可又无法丢下惜福红离开,吕湘音看来也不会让她就这么走。正当宵漆玉想得出神,一旁奴婢气喘吁吁赶上前,满脸焦急。 "教主大人!薛…薛神医她…不好了…神医不肯服药…快死了……" 奴婢的话像是另一起波涛,吕湘音柳眉轻挑,短短一日,薛百花又出了什么事?两人掉头往薛百花的卧房前去,才刚靠近,立刻听闻里头传来物品碎裂的声响,奴婢小心翼翼地敞开房门,只见里头华美的摆饰全散落在地,能破的破,会碎的碎,无一倖免,连床榻也被破坏的惨不忍睹。 "吾可不记得神医是这般娇纵之人。"吕湘音双手环胸说道。 薛百花原本倒卧床沿,在听闻吕湘音的声音后立刻仰起头,她狼狈地跪坐地板,眼神迷蒙地盯着站在门外的来人。吕湘音见状,缓步上前,薛百花因为拒绝服用抑制寒毒的药物,饱受毒发后的种种折磨,面容显得无比憔悴,短短一日,竟将自己折磨成这般模样。 薛百花动了动双唇,沙哑道:"…我这…罪…有应得……" 此话一出口,宵漆玉颤了下,没想到薛百花能开口说话了。吕湘音闻言,只取出衣袖中的药瓶,倒出一颗药丸强迫薛百花吞下,这些是舒缓毒发的丹药,她还不能让薛百花白白折腾死自己。 "神医莫要忘了,在本教,你可负责吾的性命安危,"吕湘音甩袖转身离开,跨出门槛时,她微微侧头道:"罪有应得也好,罪该万死也罢,只要你对吾还有点价值,吾就不会让你轻易死去。" 这话毫无怜惜,而是赤裸裸的利益关係。 薛百花吃了药丸后,体内的苦痛顿时减轻不少,她盯着吕湘因离开,自嘲地勾唇淡笑。不吃药,只因这毒是她为阿福所受,只要不解毒,她就会觉得体内的苦痛就是惩罚她的安慰,这一切,都是为了赎罪,在阿福看不到的地方,残忍的惩罚自己。 宵漆玉沉默了半晌,儘管她想问薛百花昨日发生了何事,可她却问不出口,半晌,她轻叹口气欲转身离开,薛百花却突然上前扯住她的衣袖。宵漆玉双眼蒙布并未回头,但也没甩开薛百花的双手。 "…你要下穀?"薛百花讶异自己的声音居然充满不安。 她知道宵漆玉定会去找惜福红,无奈薛百花连阻止的理由都没有。 "是。"宵漆玉毫无犹豫地回道。 早知答案如此,薛百花听闻后还是不服气地咬住下唇。 "这些…"从怀里取出几罐药瓶,她小心翼翼地递给宵漆玉,"这些是治疗风寒的药,务必拿给阿福,但是千万别和阿福说是本医给的。"她怕惜福红听了就不肯吃药,正好,宵漆玉亲手交给她的话,阿福定会吃…… 宵漆玉本想多问神医怎不自己去,但薛百花不等她开口,直接将人推出房外,尔后碰的声甩上房门闭而不见。宵漆玉握了握手中瓷瓶,聪明如她,就算不追问,她也猜到一二。 长袖一振,直往雾峰穀前去。 章八十二 互不相欠 施翠烟盘腿坐在树梢上,没酒喝,只好嗅着壶中残留酒的香解馋。 整夜,她都待在树上守夜,只因洛倾城让她放消息,将所有仇视她的江湖人士全都引来,但她最终目的是要引来魔教教主,那个暗地里将所有罪名加诸在她身上的罪魁祸首。施翠烟无聊的打了个哈欠,忽地树下传来仓促脚步声,半晌,只见一群灰衣弟子提剑出现,施翠烟眨了眨眼,笑瞇瞇地转身离开。 "上勾了!"刚踏进门,施翠烟便扯着嗓子笑道,彷佛高喊的是中状元般欢喜。 此时洛倾城闔眼品茗,听闻施翠烟说道便缓缓睁开双眼。从她逃离武林总舵至今,忍受了多少莫须有的罪名与冤枉?以她性子,又怎甘愿忍受这些屈辱?无奈没法替自己申冤,只好做个缩头乌龟躲在密林休养,所幸有施翠烟相助,才有机会反击。 是时候该结束这场戏了。 洛倾城咽下最后一口茶,再次抬眼已换上往日自傲。她随着施翠烟来到密林之中,两人站在百年树后,草丛间隐约看见一群灰衣男子,他们面色兇狠,手中长剑早已出鞘,他们相互交谈,其中一名看似领头的男人往前站出。 "妖女出来受死!敢杀人,不成还怕认罪?"男子朝竹林喊道,内力震散一树枯叶,凌乱纷飞间,洛倾城身影笔直地缓步走出,她的脸上不带任何畏惧,也无任何惭愧,本来人就不是她杀,又怎会不敢认罪? "可恶!我今日就要替师兄报仇!"其中年纪尚幼的小弟子红了眼,握紧长剑就想往前,要不是身边其他弟子拦住,只怕就要和洛倾城拼个你死我活。 "哼,"除了一声冷哼,她不愿再回应那群弟子,洛倾城双手覆背,好不悠哉的说道:"久闻魔教盛名,不料还要这般躲藏,恐怕有辱教主之名,何不出来与我说个明白,俐落些。" 话语刚落,灰衣男子脸色瞬间苍白,他上前指着洛倾城吼道:"你居然联手魔教?" 眾弟子听闻师兄这般肯定,全都吓得四处张望,霎时马蹄声响起,原本静謐的林间忽然来了数十名骑兵,将双方团团围住。为首穿着黑裘的吕湘音翻身下马,她面带笑容,却丝毫不含任何笑意。 "不愧是洛当家,胆识过人,你这般放出行踪,难道不怕江湖各派人士追杀?"吕湘音朝洛倾城微微欠身,这模样似在打招呼也似小女子,可在洛倾城看来却十分讽刺,将她害到如此田地的,不正是吕湘音? "哈哈哈!天助我也!今日就替天行道,杀了你俩魔头!"灰衣男子忽然提剑冲上前,他的目标便是先杀了洛倾城。 没了武功的洛倾城根本躲不开男人这一剑,就在剑身要刺向她的瞬间,寒光一闪,只闻鏘声响亮,男人被迫旋身跃离数尺,定睛望去,只见施翠烟匕首在前,替洛倾城挡去一击。 "无耻!居然还有同伙!"男子隐去眼底讶异,怒吼道。 施翠烟掏了掏被吼疼的耳朵,笑道:"好说好说,我不过领钱办事罢了。"她狡黠眼眸一转,立刻认出站在吕湘音身边的熟识,有趣道:"哎呦,没想到传言当真,堂堂碧玄宫大弟子居然投靠魔教,嘖嘖,世道变了,好人冤枉成坏人,坏人反倒成了好人?" 宵漆玉自然明白施翠烟的讽刺,但她温柔依旧,浅笑不语。 洛倾城瞥了宵漆玉一眼,她没多想,再次将目光转回吕湘音身上:"你的目的为何?我不记得曾得罪魔教之人。"将这些罪名加在她的名下,任由江湖人士憎恨与追杀,她不懂,吕湘音这么做的用意何在。 只是她永远不会明白,其实吕湘音想法单纯,只因为有趣,不为其他。 "是,洛当家自然没得罪过吾,但你师兄却有,吾不过想利用洛当家出气罢了。"吕湘音笑道,话语却出奇残酷,她轻而易举毁了洛倾城的名声,只因她师兄怀疑一门派与魔教勾搭,如此简单的道理,却又令人不解,她摆了摆手,冷声道:"在场的一个都别放过。" 指令下达,顿时激起腥风血雨,本该荫绿的林间染上一抹刺眼殷红,魔教人马与灰衣弟子大打出手,而施翠烟则忙着同时对付两方,分身乏术。洛倾城很早就被灰衣大弟子盯上,免不了一番缠斗。 "喝!!"男子出剑却被洛倾城勘勘躲过,随后补上一掌,正好不偏不倚击中洛倾城的肩膀,她浑身被内力一震,脚步踉蹌飞了出去,重重甩上树干又跌回地上,男人见状有些讶异,不料杀尽江湖高手的洛倾城居然这般软弱。 "呸!"洛倾城挣扎起身,她啐了口血,抹去嘴角殷红。 "洛当家怕是杀了太多人,也中不少内伤,正好!今日就让你下黄泉磕头!"男人说完,作势上前,洛倾城无力站起,只单膝半跪撑着身子,一旁施翠烟咬牙苦撑,她欲上前保护,却同时被两方拖制,内心无比焦急。 "领死吧!!"刀剑无情,霎时直取洛倾城脑袋。 唰--! 血溅三尺,腥风袭卷。身躯重重倒地,同时人头落地,但滚到脚边的并非洛倾城的首级,而是适才誓言杀死洛倾城的灰衣弟子。生死瞬间,洛倾城止不住恐惧颤抖,但她压抑内心混乱,仰首与眼前血溅满身的女子相望,救她的不是施翠烟…… 是吕湘音。 洛倾城瞪着她,眼底流泄一丝不解,吕湘音自然没漏看。 吕湘音执手抹去脸颊边温热的血水,淡道:"留着当家背罪也没有不好,这么快就杀了你,实在可惜,吾倒想看看何种死法,能令当家生不如死?怎么才能令当家哭喊求饶。" 闻言,洛倾城下意识颤抖,这个女人……太危险。 "绑起来。"吕湘音刚开口,手下立刻上前绑起洛倾城。 一旁,施翠烟难分上下,她武功颓废许久,身手退步不少,同时面对两方武功个异的对手,实在吃不消。她看吕湘音救了洛倾城后,心中暗下决定,她掏出怀中飞镖,先制伏身后灰衣弟子,随之匕首打退魔教手下,待两方未发动攻势的瞬间,施翠烟已始出拿手绝活,走为上策。 "我办救兵去!"逃离前,施翠烟只留下此话。 洛倾城望着施翠烟逃离的方向,并未生气,因为她明白在这种情况下若两人都被抓住那便是死路一条,同时她也不奢望施翠烟真会回来救她,所谓大难临头各自飞,她不想欠施翠烟,而施翠烟也不欠她。 至始至终,吕湘音都含笑而视,一旁弟子见施翠烟逃了,连忙要追上。 "罢了。"吕湘音开口淡道,手下闻言也不敢妄动,"就让她去吧。" 这场戏就这么结束,也太无趣了。 思毕,吕湘音优雅上马,她二话不说策马离开,一旁弟子见状,也将洛倾城扛上马背带走。原本吕湘音就不想杀落倾城,这个自傲的女人,曾经是人人可畏的洛当家,如今成为阶下囚,她眼底的自傲,如何才会被抹灭去? 着实令人好奇…… 等眾人回到魔教,吕湘音便让人将洛倾城关进大牢,也并未让人替她疗伤,可见异常冷血。她与宵漆玉一道走回大厅堂,沿路,宵漆玉始终不发一语,连她惯日掛在脸上的微笑都淡了些,只因她此时正回想着施翠烟的话。 --"哎呦,没想到传言当真,堂堂碧玄宫大弟子居然头靠魔教……" 传言?她暂居魔教的传言?宵漆玉想到这,不自觉抿了抿唇。倘若这事传至师父耳中,她定会非常生气,可又无法丢下惜福红离开,吕湘音看来也不会让她就这么走。正当宵漆玉想得出神,一旁奴婢气喘吁吁赶上前,满脸焦急。 "教主大人!薛…薛神医她…不好了…神医不肯服药…快死了……" 奴婢的话像是另一起波涛,吕湘音柳眉轻挑,短短一日,薛百花又出了什么事?两人掉头往薛百花的卧房前去,才刚靠近,立刻听闻里头传来物品碎裂的声响,奴婢小心翼翼地敞开房门,只见里头华美的摆饰全散落在地,能破的破,会碎的碎,无一倖免,连床榻也被破坏的惨不忍睹。 "吾可不记得神医是这般娇纵之人。"吕湘音双手环胸说道。 薛百花原本倒卧床沿,在听闻吕湘音的声音后立刻仰起头,她狼狈地跪坐地板,眼神迷蒙地盯着站在门外的来人。吕湘音见状,缓步上前,薛百花因为拒绝服用抑制寒毒的药物,饱受毒发后的种种折磨,面容显得无比憔悴,短短一日,竟将自己折磨成这般模样。 薛百花动了动双唇,沙哑道:"…我这…罪…有应得……" 此话一出口,宵漆玉颤了下,没想到薛百花能开口说话了。吕湘音闻言,只取出衣袖中的药瓶,倒出一颗药丸强迫薛百花吞下,这些是舒缓毒发的丹药,她还不能让薛百花白白折腾死自己。 "神医莫要忘了,在本教,你可负责吾的性命安危,"吕湘音甩袖转身离开,跨出门槛时,她微微侧头道:"罪有应得也好,罪该万死也罢,只要你对吾还有点价值,吾就不会让你轻易死去。" 这话毫无怜惜,而是赤裸裸的利益关係。 薛百花吃了药丸后,体内的苦痛顿时减轻不少,她盯着吕湘因离开,自嘲地勾唇淡笑。不吃药,只因这毒是她为阿福所受,只要不解毒,她就会觉得体内的苦痛就是惩罚她的安慰,这一切,都是为了赎罪,在阿福看不到的地方,残忍的惩罚自己。 宵漆玉沉默了半晌,儘管她想问薛百花昨日发生了何事,可她却问不出口,半晌,她轻叹口气欲转身离开,薛百花却突然上前扯住她的衣袖。宵漆玉双眼蒙布并未回头,但也没甩开薛百花的双手。 "…你要下穀?"薛百花讶异自己的声音居然充满不安。 她知道宵漆玉定会去找惜福红,无奈薛百花连阻止的理由都没有。 "是。"宵漆玉毫无犹豫地回道。 早知答案如此,薛百花听闻后还是不服气地咬住下唇。 "这些…"从怀里取出几罐药瓶,她小心翼翼地递给宵漆玉,"这些是治疗风寒的药,务必拿给阿福,但是千万别和阿福说是本医给的。"她怕惜福红听了就不肯吃药,正好,宵漆玉亲手交给她的话,阿福定会吃…… 宵漆玉本想多问神医怎不自己去,但薛百花不等她开口,直接将人推出房外,尔后碰的声甩上房门闭而不见。宵漆玉握了握手中瓷瓶,聪明如她,就算不追问,她也猜到一二。 长袖一振,直往雾峰穀前去。 章八十三 许给了你 杵于矮屋前,宵漆玉登时不敢敲门。 眼前木门深锁,彷佛诉说着什么,在她离开的这些时日,定发生过她不愿面对的事实。宵漆玉踌躇半晌,最后还是起手敲了几下。咚咚两声,门后传来细碎碰撞声,宵漆玉心中疑惑,柳眉忍不住蹙起,等待许久都不见响应。 "惜姑娘,是在下宵漆玉。"刚扬声,不一回儿门便开了。 未等宵漆玉回神,一阵温暖便扑进她的怀里。惜福红双手紧紧搂着宵漆玉,好似受了什么委屈,害怕地将脸埋进宵漆玉的胸口,只不住浑身颤抖。宵漆玉本先一愣,感觉怀中人儿吓得发抖,便反手轻抚惜福红背部,安抚地拍着她。 "怎么了?"宵漆玉轻声问道,她抿了抿唇,试探性问道:"可是薛姑娘惹惜姑娘不悦?" 儘管她只是猜测,但惜福红一听见薛百花,立刻将手臂收得更紧。见状,宵漆玉心底大概知晓情况,她没再勉强惜福红,只顺着她的长发轻抚。惜福红嗅着宵漆玉身上的清香,不自觉平復了情绪,昨日情景歷歷在目,她只记得自己哭得昏厥过去,再次醒来后她已躺在床榻上。 "外头风大,先进屋去吧。"宵漆玉稍微拉开惜福红,不等她回应便打横将她抱起,出乎意料的举动吓到了惜福红,她紧张地搂上宵漆玉的颈子,忍不住红了脸颊。 宵漆玉将她抱上床铺,并没忘记神医嘱咐,她替惜福红盖上锦被后,拿出药瓶让她饮下。而惜福红也很听话,没嫌苦,一股作气将药饮尽,但难闻的滋味依旧让她皱起整张脸,再听到惜福红咋舌声,宵漆玉体贴地起身替她倒茶。 "…我…做了个梦……"惜福红本不想提,但看着宵漆玉替她倒茶的模样,忍不住想要找人倾诉烦恼,"我梦见花…薛神医拿我的血练药…她…伤害我…还想杀了我……这些…不知是梦,还是真?" 至今,惜福红都不愿相信。 闻言,宵漆玉斟茶的手明显一颤,些许茶水洒上桌面。她迅速压下心中慌乱,保持微笑地将茶水递给惜福红,自己则沿着床沿坐下。想起薛百花有苦说不出的模样,宵漆玉有些犹豫,倘若惜福红忆起所有往事,她又会怎么看待自己?再者,她可是曾经辜负过惜福红的感情,这样的她…… "若是真呢?"宵漆玉话一出口,自己也吓了一跳。 她在意惜福红的回应,非常在意! 只见惜福红低头沉思,良久才闷闷说道:"那我再也不想看见花儿…她那样害我…到底又抱着什么样的心情留在这?说不准…还想从我这再得到什么…所以我绝不想再见到她。" 一句绝不再见刺痛了宵漆玉,她的笑容僵硬,微侧过脸淡道:"若是假呢?" 怎么可能是假?宵漆玉自嘲想着,她的爱如此卑鄙,为了不被憎恨,寧可欺瞒。 "如果是假,我一定会向花儿道歉!"惜福红忽然抬起脸,很认真道:"如果是假,那就是我伤害了花儿,若真如此,我一定会请求花儿原谅我,然后再好好对待花儿,不让她伤心!" 宵漆玉一愣,忽然惭愧的颤了几下。惜姑娘不愧是惜姑娘,一颗善良心肠果真让人欺负不得,像她如此骯脏的女人,怎么还有机会留在惜姑娘身边呢?这是老天爷开恩?亦或是另一种惩罚? 惜福红见宵漆玉想得出神,有些尷尬的转移话题道:"宵姑娘离开了好几日,到底都上哪儿去了?可是有什么有趣的事?"一扫先前鬱闷,她上前握住宵漆玉的双手,很是好奇。 宵漆玉反握住惜福红,沉吟半晌道:"猎了只老虎…" "老虎?!"惜福红惊呼一声:"很凶吗?会不会咬人阿?" "没是,受了伤也没了牙,并不可怕。"宵漆玉听惜福红天真的叫唤,忍不住勾起宠溺的笑容。只是惜福红万万想不到,宵漆玉口中说的老虎竟是个女人,而且还是曾经伤害过她的洛倾城。 "抓了老虎要做什么?可是要製成衣裳?"她听说动物毛皮特别御寒,吕湘音身体差,可是想做成裘衣?惜福红眨了眨眼,想到要将动物杀死再取毛皮,如此残忍的手段便忍不住皱起眉头。 宵漆玉轻笑出声,她揉上惜福红的眉宇,温柔道:"教主另有打算。" 惜福红点了点头,瞥见外头阳光明媚,便拉着宵漆玉走出屋外。她身上的风寒早在吃下薛百花珍藏的药物后就好了七八成,如今吃饱喝足,什么病痛都没了。两人漫步于花圃中,微风夹花香,迎面吹佛令人身心愉快。 可宵漆玉心中却有层抹不去的忧虑。 "…惜姑娘…除了神医…你可有梦见其他的事?"她停下脚步问道。 惜福红回首望着她,侧头想了想,回道:"没有。" 宵漆玉的心中彷佛悬着一块巨石,担忧会坠下,却又摇摆不定,她有些无奈,又很庆倖,如此矛盾的心情令她哭笑不得。反观惜福红,她倒没什么在意,只要面前的不是薛百花,她便毫无顾忌,但有一瞬间,当阳光洒在宵漆玉淡薄的微笑时,她有种似曾相似的感觉。 三年前,还有谁走过她的人生? 不知哪来的疑惑,惜福红傻楞问道:"我们…三年前可认识?…总觉得…我什么都忘了…却又什么都记得…"与其说是不安,倒不如说是纳闷,到底三年前她过着什么日子?又认识哪些人,遭遇过了什么? 从来她都没想追究,但如今梦见往日情景,她开始在意起来。 宵漆玉忽然上前,小心翼翼地拥住她瘦弱的身子。 "无妨…"她顺着惜福红的秀发,淡道:"别忘了此时就好。" 惜福红闻言,仰起头笑道:"我不会忘的!" 宵姑娘待她如此温柔,她捨不得忘。 "嗯,"宵漆玉满意地点了点头,她拉开两人距离,有些无奈道:"在下恐怕得离开一阵子,会走多久也说不准,这段期间,在下会请教主再找个奴婢来伺候惜姑娘。" "离开?不是才刚回来吗?又要上哪去?"惜福红见宵漆玉面有难色,担忧道。 "在下离开碧玄宫甚久,是该回去探望师父了。"她明白惜福红定听不懂,却依然老实交代,反倒是惜福红没再多问,温顺地点头头表示明白。但在宵漆玉离开前,她还有件非常重要的事必须做,而且非惜福红不可。 "在下有项请求,请惜姑娘务必答应。"宵漆玉柔声道。 "什么请求?若是我做得到,定会帮忙!"惜福红义不容辞地回应。 宵漆玉微笑地执起惜福红的手,向前靠近一步:"将在下眼上的纱布取下。" 因能视却又什么都瞧不见的矛盾而自伤双目,乾脆蒙起双眼不见,如今已找到心中寻觅之物,她也不必再遮眼双目。她想再看一眼惜福红,想要再瞧见令她永远忘不了的笑顏,想要听她微笑地唤自己一声宵姑娘…… 如同三年前那般…… 惜福红闻言也有些错愕,但她实在好奇宵漆玉的面容,下意识伸出双手解开层层纱布。屡屡白纱顺下,在最后一条落上草地时,宵漆玉完整的面容便呈现在惜福横面前,暖阳照耀,她缓缓睁开的双眸犹如一潭净水,温润静謐。 "…宵姑娘…"惜福红有些痴傻地唤道。 那眼中映出的情竟如此温柔。惜福红有些迷恋地伸出手抚上宵漆玉的眼帘,与薛百花艳丽绽放的孔雀美不同,宵漆玉内敛的柔情温润得令人不自觉想亲近。 这就是宵姑娘吗? 除了讚叹,惜福红已不知该怎么回应这抹柔情。 "惜姑娘。"宵漆玉等待多时,再次见到惜福红时差点感动得落泪。惜福红还是惜福红,与她梦中瞧见的模样无异,这张足以照亮心中黑暗的笑容,这声能令人安定的叫唤…,"惜姑娘…惜姑娘……" 伸手抚上柔软脸颊,宵漆玉缓缓欺近身。 呼吸交错,直到宵漆玉尝到嘴边柔软才满足地轻呼出声。 没有更进一步的掠夺,仅仅双唇交迭,却拥有化不开的甜蜜。 "对不起…"没由来的一句道歉,惜福红疑惑地仰起头,下刻又被宵漆玉吻个正着,柔唇互相依偎,宵漆玉时不时地对她低喃,并非爱语,而是一句又一句难以理解的背伤与悔意。 "宵姑娘?"惜福红拉开距离望着宵漆玉,不料却被她一把拥进怀中抱紧。 一瞬间,她赫然发现宵漆玉在颤抖。 她在害怕? 在怕什么?…… 惜福红不会明白,宵漆玉拥着她的同时既幸福又痛苦,只因那渺茫可贵的美好,随时都可能被夺走。她不知道还有多少时间,也不知道惜福红"醒"来后,可还会再唤她一声宵姑娘…… 该如何把握?该如何拥有? "对不起,惜姑娘…我曾将心给了师妹…但…" 她贴着惜福红的耳廓,虔诚道:"…我将这辈子许给了你。" 章八十四 绝不让步 趴在木桌上,惜福红撑着脑袋发呆。 偶尔眼光会飘向门外,只是她想念的身影却有三日都不曾出现了。自从宵漆玉说要离开那日起,惜福红便经常坐在桌边发愣,三年来她都独自过活,可自从有薛百花和宵漆玉每日陪伴,她就有些忍受不了孤寂,会想再瞧见那抹微笑,想听她说些趣事,不知何时起,惜福红已经贪恋上这些柔情。 "啾啾!啾!"一隻麻雀忽然飞落门槛边,不一会儿又振翅离去。 惜福红顿时起身追上,她仰头望着麻雀离去的方向,猛然一颤。 眼前是高耸的山壁,在外头是什么样的地方?惜福红想起她刚入谷时,吕湘音曾给她过一把钥匙。那时她说,若福红在穀中待闷了,可以用这把钥匙离开雾封穀,但惜福红怕事,因此从未出穀过,如今她真的在这闲得慌,正好可以到外头逛逛,说不准还能瞧上宵漆玉说的那只老虎呢。 心中打定主意,惜福红立刻翻箱倒柜找出那把被遗忘的钥匙。从来她都只送宵漆玉来到出穀洞前,如今自己踏上陌生路途,忍不住有些兴奋。耳边凉风呼啸,她小心翼翼地走进洞窟内,沿路摸索石壁,幽幽长廊的尽头是扇诺大巨门,冷硬得令人畏惧。 惜福红愣了半晌,直到一阵狂风将她吹醒,这才摸索出钥匙开门。起动机关后,刺耳声响回荡洞窟,惜福红向后退了一步,只见沉重巨门随之缓缓开啟。门外无人,惜福红鼓起勇气往外走去,本该是铁灰石壁的长廊,随着越往前走,景色越加华美,不仅令惜福红有种置身宫殿堂内的错觉。 "……原来湘音就住在这种地方阿。"想起每回看见吕湘音一身华服出现在雾封谷时,她总觉得哪里怪异,原来她那身妆扮,才与这殿堂繁花雕刻般配,再看看自己一身粗布素衣,惜福红无奈的低笑几声。 "喂!"耳边忽闻一声叫唤,惜福红有些迟疑的停下脚步,回过头,只见一名男人手中端着碗盘朝她瞪视,"丫头!叫你呢,敢给老子装傻,敢偷懒看老子不把你饿个几天几夜!还愣着做啥?快过来!" 惜福红有些尷尬的想说她不是丫环,可男人却不耐烦的将碗盘塞进她手中。 "等…我…我不是…" "把饭菜送进牢里后就赶紧做事去!"男人不等惜福红说完便转身离开。 听见地牢二字,惜福红霎时激灵。转首,原来她就站在通往地牢的暗道前,误打误撞倒让她找到关着老虎的地方,儘管被误认时有些无奈,但一想到可以开开眼界,瞧瞧老虎究竟生得啥模样,惜福红立刻忘了误会。 她捧着碗盘小心翼翼走下石梯,越往下走空气越冷,甚至夹杂难闻霉味。从来她都只在书上看见对猛虎的描写,根本没亲眼见过,好奇心驱使下,惜福红加快了步伐,哪知她刚踏进地牢,简陋窄小的天然石窟内哪有老虎?只有一个被关在牢中的犯人。 惜福红见状,有些洩气的垂下肩头。宵姑娘说老虎就关在地牢,莫非有很多地牢?而她跑错了?惜福红想着想着,眼神不自觉飘向牢中受刑的犯人。只见那人双手被铁链高举在上,浑身衣衫不整,乾涸的鲜血染红了大片衣裳,披头散发,有气无力的垂着头瞧不清面容。 是个女人…… 瞧她隐约娇柔体态,惜福红认定眼前这人定是个女人。顿时,她有些不知所措,儘管不知眼前女人犯了什么错,可被这般对待实在残忍,惜福红垂眼看了手中食物,儼然都是些剩菜剩饭搅和在一起,但有总比没有好吧? "…那个…"惜福红不知该如何称呼眼前女人,只好随口唤道,她将碗盘轻轻放置对方身前,指了指碗,"我送饭来了,快吃吧…" 原本冷清的牢房因惜福红的话语有了温度,就连毫无声息的洛倾城,闻言颤了几下。并非因饥饿而有所反应,而是因为那道声音,彷佛从深水透出般,不太真实却又怀念的声音…… 她缓缓睁眼,模糊的视线从双腿望到身前碗盘,再从碗盘瞧到一双素鞋,随着目光往上,洛倾城忍着浑身撕裂般的剧痛,瞇着双眼执着的望向来人。烛光摇曳,那张只有在无尽长夜中才会梦见的面容,居然就在眼前,儘管不大一样,面容长开了些,身子也抽高了点,但那双清澈的双眼依旧不变,犹如雪山清泉般看不出任何杂质,最纯粹的美好。 惜福红尷尬地眨了眨眼,显然被洛倾城盯得很不自在,她完全不认识眼前女人,只知道她是个犯人,就连送饭来也只是误打误撞。既然饭菜都送了,没有老虎瞧,她便准备离开,正当惜福红转身,耳边突然响起铁链摆动的磨擦声响。 "…惜…福…红?"几日滴水未沾,洛倾城本就低沉的嗓音听起来更加嘶哑。 被一个不曾相识的女人,甚至还是个犯人叫唤,惜福红顿时讶异地回头看向洛倾城,她努力回想,始终对这张面孔陌生,犹豫半晌才疑惑道:"我们…认识?" 是梦?非梦? 若是梦,惜福红又怎会忘了她? 洛倾城瞇起双眼,身上的伤痛叫嚣,她有些体力不支,却不肯睁眼让眼前的人儿就这么离开,就算是梦也不许。反倒惜福红有些惧怕,她看着洛倾城沉思的眼眸,却瞧不出任何情绪,一时语塞,慌张的摆手道:"我、我不记得三年前的事情了…倘若我们认识…真的很抱歉…我一点都记不起来……" 洛倾城闻言,忽然笑了。她的嘴角有道伤痕,毁去她本该一笑倾城的美貌,此时看来异常凄凉,眼中流泻出的情感更是五味杂陈,如果她还有力气,定会忍不住仰天长啸,但如今被囚禁地牢,她连大笑的力气都没了,一声冷哼,有自嘲也有满足。 惜福红还活着。 只要这样就够了。 她没资格多说什么,也无心奢求,只要知道惜福红还活着便好。 见洛倾城有些阴阳怪气的模样,惜福红悄悄地往后退了几步打算离开。洛倾城却忽然抬头盯着她,挣扎就要起身,她不顾铁链反锁拼命上前,却不甚牵引到脆弱伤口,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就顺着手臂蜿蜒而下,顿时吓坏了惜福红。 "不!你、你别动!伤口又裂开了!"她慌张上前,顾不得对方是囚犯,担忧的拦住欲起身的洛倾城。说来奇怪,她根本不认识眼前的女人,但瞧见她如此逞强想起身,甚至想拦住她便忍不住心痛,她有种怪异的感觉,好似从前就认识过她…… "你别再乱来了。"惜福红扶她坐下,无奈的嘱咐。 洛倾城想开口说些什么,但她太虚弱,连呼吸的力气都快没了。惜福红见状,心想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虽然不知这人犯了什么错,但折腾下去也是枉送一条人命,思至此,惜福红就起身想找大夫去给她疗伤。 但洛倾城一见惜福红站起身,以为她要离开,霎时顾不得浑身剧痛,咳了几声嘶哑道:"…别走…别走…咳咳…"喉头一甜,竟咳出几丝殷红,她喘着气勉强仰起头,只见惜福红一脸恐慌,登时胸口疼得无法喘息。 并非想看见满脸恐惧的她才强留,洛倾城想要的是她一抹微笑。 "我知道了,你、你先别说话…"惜福红连忙摆手上前,只好安抚般坐在洛倾城面前不敢离去。 待她缓过气,洛倾城抬眼疲惫的盯着惜福红,她几日未进食,再加上浑身伤口剧痛,神情已有些涣散,而这些苦痛早已超乎常人所能忍受,要不是她比别人固执,恐怕早下地狱见阎罗王,但她憋着一口气,就是为了等待,至于等待什么…… 或许她等到了。 不知过了多久,惜福红挪了挪有些发麻的腿,眼前洛倾城闔眼垂首,不知是真的睡着,亦或只是假寐,她试探性的坐直身子,对方依旧没有反应。虽然不告而别有些无礼,但惜福红也不敢打扰眼前女子,她好不容易冷静下来,可不想让她再逞强伤了身子。 离开前,惜福红不自觉多望一眼,小声道:"…明日我会再来。" 鬼始神差间,惜福红也讶异自己的话语。对一个素未蒙面的女人,她居然有种怀念的错觉,心中那股说不出的思绪竟有些苦涩,但她却不想看着这个囚犯就此死去,意识到自己想法荒唐,惜福红几乎是落荒而逃的离开地牢。 也因此,她没瞧见洛倾城眼角淌下的一颗泪珠。 原本打算回穀,惜福红却在诺大宫殿里迷路了。她兜转几圈,始终找不到原路回去,只觉得四周景象一变再变,最后居然来到雕满荷花的长廊。兴许是装饰太过华美,惜福红完全没有恐慌的心思,反而间适的漫步间逛,如同她在花圃那般享受。 正当惜福红讚叹天顶洞时,一名男子从转角步来,他发现面生的惜福红后立刻竖起双眉,"什么人!竟敢擅闯荷香院!"此地受教主之令,只有教中重臣才允许进入,平日也只有少许丫环能过来伺候,间杂人等一律不准靠近,免扰安寧。 听闻男人叫喊,惜福红吓得回过头。 "你是哪院的丫环?"男人面目狰狞,上前逼问:"是谁允许你进荷香院!" "……我……我…"惜福红一时半刻不知该怎么解释,只因她的身份实在特殊。 男人见惜福红吞吞吐吐,忽然一把箝制住她的双手,有力五指毫不留情的使劲,彷佛要将她的手腕扭断,惜福红忍不住痛呼出声,可男人反而更强势的打算将她拉走,这时忽然银光一闪,惜福红还未回神,男人已松开她的手满脸痛苦。 "神、神医?!"只见男人手上扎了三寸银针,正中麻穴。 不知何时前来的薛百花冷冷地瞪着男人,这荷香院便是她卧房所在,原本在惜福红走进时,她便发现了她,只是碍于那日情景,她不敢妄自出现,直到男人对阿福动武,薛百花再也忍无可忍,没取他性命已是看在阿福一向善心的份上。 "滚!"薛百花神情高傲,完全不屑再瞧男人。 "但是那女人身份不明!也该交由教…" "滚!否则休怪本医没警告你。"薛百花打断男人的话语,直下达逐客令,儘管男人不服气,可神医是教主身边极为重视的人物,他也不好忤逆,只好摸摸鼻子离开。 待男人一走,薛百花立刻将视线放回惜福红身上,登时她的眼神放柔,好似都能滴出水般凝视着她。惜福红不知所措的往后退半步,她挽着被抓疼的手臂,双眼不敢与薛百花对望。 无论她梦见的是真是假,确实在心中留下了疙瘩。 "阿福,让本医看看你手伤了没?"薛百花莲步上前,她欲伸手扶过惜福红却被躲过,顿时气氛尷尬,掛在嘴角的笑容都显得不自在。如此明显的拒绝,薛百花也不好勉强,便改口问道:"阿福怎会到这来?穀中待着便好,上头恶人多,本医不放心你一人在这。" "我在穀里…闷…"惜福红撇头小声道,她并非埋怨薛百花不下穀,她只是不想一个人待在穀中,那种前所未有的孤寂让她害怕,仅此而已。可此话听在薛百花耳里却异常心疼,除了原本的愧疚,如今她更因让阿福孤单而自责。 被伤害又如何?她留在这…不就是为了陪伴阿福吗? 眼眶一热,薛百花不让眼泪流下。她碎步上前揽住惜福红,不顾她的反抗强势地紧紧拥住,好似一放手阿福就再也回不来了。惜福红又惊又慌,她不断想推开薛百花,却怎么都挣脱不了,霎时心急,竟然张口咬上薛百花的肩头。 "阿福…别怕,本医在这…哪都不去…就陪着阿福…"仅管肩头疼痛,都不比心中的苦涩来得难受,薛百花不愿意放开怀中人儿,只顺着惜福红的背,不断在她耳边温暖低语。 惜福红尝到口中血腥,才发现她咬伤了薛百花的肩,一抹殷红渲染了衣裳,她愣住身子不再挣扎。感受怀中人儿不再拒绝,薛百花更是乐得忘了苦痛,她欣慰地吻上惜福红的耳廓,如同三年前那般亲昵。 "本医明日就下谷陪阿福。"薛百花柔声说道。 惜福红皱紧眉头,她想闪过薛百花的亲吻,却无奈被搂着无处可躲,忍不住红了双颊,赌气道:"不要…我不想看到花儿…不想听到花儿的声音…你、你放开我!我要回去了!" 一句句宛如娃儿的任性,薛百花惨澹娇笑。 她再次吻上惜福红的耳朵,呢喃道:"本医会去,本医定会去。" 只有这点贪恋,她绝不让步。 章八十五 绝不让步 趴在木桌上,惜福红撑着脑袋发呆。 偶尔眼光会飘向门外,只是她想念的身影却有三日都不曾出现了。自从宵漆玉说要离开那日起,惜福红便经常坐在桌边发愣,三年来她都独自过活,可自从有薛百花和宵漆玉每日陪伴,她就有些忍受不了孤寂,会想再瞧见那抹微笑,想听她说些趣事,不知何时起,惜福红已经贪恋上这些柔情。 "啾啾!啾!"一隻麻雀忽然飞落门槛边,不一会儿又振翅离去。 惜福红顿时起身追上,她仰头望着麻雀离去的方向,猛然一颤。 眼前是高耸的山壁,在外头是什么样的地方?惜福红想起她刚入谷时,吕湘音曾给她过一把钥匙。那时她说,若福红在穀中待闷了,可以用这把钥匙离开雾封穀,但惜福红怕事,因此从未出穀过,如今她真的在这闲得慌,正好可以到外头逛逛,说不准还能瞧上宵漆玉说的那只老虎呢。 心中打定主意,惜福红立刻翻箱倒柜找出那把被遗忘的钥匙。从来她都只送宵漆玉来到出穀洞前,如今自己踏上陌生路途,忍不住有些兴奋。耳边凉风呼啸,她小心翼翼地走进洞窟内,沿路摸索石壁,幽幽长廊的尽头是扇诺大巨门,冷硬得令人畏惧。 惜福红愣了半晌,直到一阵狂风将她吹醒,这才摸索出钥匙开门。起动机关后,刺耳声响回荡洞窟,惜福红向后退了一步,只见沉重巨门随之缓缓开啟。门外无人,惜福红鼓起勇气往外走去,本该是铁灰石壁的长廊,随着越往前走,景色越加华美,不仅令惜福红有种置身宫殿堂内的错觉。 "……原来湘音就住在这种地方阿。"想起每回看见吕湘音一身华服出现在雾封谷时,她总觉得哪里怪异,原来她那身妆扮,才与这殿堂繁花雕刻般配,再看看自己一身粗布素衣,惜福红无奈的低笑几声。 "喂!"耳边忽闻一声叫唤,惜福红有些迟疑的停下脚步,回过头,只见一名男人手中端着碗盘朝她瞪视,"丫头!叫你呢,敢给老子装傻,敢偷懒看老子不把你饿个几天几夜!还愣着做啥?快过来!" 惜福红有些尷尬的想说她不是丫环,可男人却不耐烦的将碗盘塞进她手中。 "等…我…我不是…" "把饭菜送进牢里后就赶紧做事去!"男人不等惜福红说完便转身离开。 听见地牢二字,惜福红霎时激灵。转首,原来她就站在通往地牢的暗道前,误打误撞倒让她找到关着老虎的地方,儘管被误认时有些无奈,但一想到可以开开眼界,瞧瞧老虎究竟生得啥模样,惜福红立刻忘了误会。 她捧着碗盘小心翼翼走下石梯,越往下走空气越冷,甚至夹杂难闻霉味。从来她都只在书上看见对猛虎的描写,根本没亲眼见过,好奇心驱使下,惜福红加快了步伐,哪知她刚踏进地牢,简陋窄小的天然石窟内哪有老虎?只有一个被关在牢中的犯人。 惜福红见状,有些洩气的垂下肩头。宵姑娘说老虎就关在地牢,莫非有很多地牢?而她跑错了?惜福红想着想着,眼神不自觉飘向牢中受刑的犯人。只见那人双手被铁链高举在上,浑身衣衫不整,乾涸的鲜血染红了大片衣裳,披头散发,有气无力的垂着头瞧不清面容。 是个女人…… 瞧她隐约娇柔体态,惜福红认定眼前这人定是个女人。顿时,她有些不知所措,儘管不知眼前女人犯了什么错,可被这般对待实在残忍,惜福红垂眼看了手中食物,儼然都是些剩菜剩饭搅和在一起,但有总比没有好吧? "…那个…"惜福红不知该如何称呼眼前女人,只好随口唤道,她将碗盘轻轻放置对方身前,指了指碗,"我送饭来了,快吃吧…" 原本冷清的牢房因惜福红的话语有了温度,就连毫无声息的洛倾城,闻言颤了几下。并非因饥饿而有所反应,而是因为那道声音,彷佛从深水透出般,不太真实却又怀念的声音…… 她缓缓睁眼,模糊的视线从双腿望到身前碗盘,再从碗盘瞧到一双素鞋,随着目光往上,洛倾城忍着浑身撕裂般的剧痛,瞇着双眼执着的望向来人。烛光摇曳,那张只有在无尽长夜中才会梦见的面容,居然就在眼前,儘管不大一样,面容长开了些,身子也抽高了点,但那双清澈的双眼依旧不变,犹如雪山清泉般看不出任何杂质,最纯粹的美好。 惜福红尷尬地眨了眨眼,显然被洛倾城盯得很不自在,她完全不认识眼前女人,只知道她是个犯人,就连送饭来也只是误打误撞。既然饭菜都送了,没有老虎瞧,她便准备离开,正当惜福红转身,耳边突然响起铁链摆动的磨擦声响。 "…惜…福…红?"几日滴水未沾,洛倾城本就低沉的嗓音听起来更加嘶哑。 被一个不曾相识的女人,甚至还是个犯人叫唤,惜福红顿时讶异地回头看向洛倾城,她努力回想,始终对这张面孔陌生,犹豫半晌才疑惑道:"我们…认识?" 是梦?非梦? 若是梦,惜福红又怎会忘了她? 洛倾城瞇起双眼,身上的伤痛叫嚣,她有些体力不支,却不肯睁眼让眼前的人儿就这么离开,就算是梦也不许。反倒惜福红有些惧怕,她看着洛倾城沉思的眼眸,却瞧不出任何情绪,一时语塞,慌张的摆手道:"我、我不记得三年前的事情了…倘若我们认识…真的很抱歉…我一点都记不起来……" 洛倾城闻言,忽然笑了。她的嘴角有道伤痕,毁去她本该一笑倾城的美貌,此时看来异常凄凉,眼中流泻出的情感更是五味杂陈,如果她还有力气,定会忍不住仰天长啸,但如今被囚禁地牢,她连大笑的力气都没了,一声冷哼,有自嘲也有满足。 惜福红还活着。 只要这样就够了。 她没资格多说什么,也无心奢求,只要知道惜福红还活着便好。 见洛倾城有些阴阳怪气的模样,惜福红悄悄地往后退了几步打算离开。洛倾城却忽然抬头盯着她,挣扎就要起身,她不顾铁链反锁拼命上前,却不甚牵引到脆弱伤口,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就顺着手臂蜿蜒而下,顿时吓坏了惜福红。 "不!你、你别动!伤口又裂开了!"她慌张上前,顾不得对方是囚犯,担忧的拦住欲起身的洛倾城。说来奇怪,她根本不认识眼前的女人,但瞧见她如此逞强想起身,甚至想拦住她便忍不住心痛,她有种怪异的感觉,好似从前就认识过她…… "你别再乱来了。"惜福红扶她坐下,无奈的嘱咐。 洛倾城想开口说些什么,但她太虚弱,连呼吸的力气都快没了。惜福红见状,心想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虽然不知这人犯了什么错,但折腾下去也是枉送一条人命,思至此,惜福红就起身想找大夫去给她疗伤。 但洛倾城一见惜福红站起身,以为她要离开,霎时顾不得浑身剧痛,咳了几声嘶哑道:"…别走…别走…咳咳…"喉头一甜,竟咳出几丝殷红,她喘着气勉强仰起头,只见惜福红一脸恐慌,登时胸口疼得无法喘息。 并非想看见满脸恐惧的她才强留,洛倾城想要的是她一抹微笑。 "我知道了,你、你先别说话…"惜福红连忙摆手上前,只好安抚般坐在洛倾城面前不敢离去。 待她缓过气,洛倾城抬眼疲惫的盯着惜福红,她几日未进食,再加上浑身伤口剧痛,神情已有些涣散,而这些苦痛早已超乎常人所能忍受,要不是她比别人固执,恐怕早下地狱见阎罗王,但她憋着一口气,就是为了等待,至于等待什么…… 或许她等到了。 不知过了多久,惜福红挪了挪有些发麻的腿,眼前洛倾城闔眼垂首,不知是真的睡着,亦或只是假寐,她试探性的坐直身子,对方依旧没有反应。虽然不告而别有些无礼,但惜福红也不敢打扰眼前女子,她好不容易冷静下来,可不想让她再逞强伤了身子。 离开前,惜福红不自觉多望一眼,小声道:"…明日我会再来。" 鬼始神差间,惜福红也讶异自己的话语。对一个素未蒙面的女人,她居然有种怀念的错觉,心中那股说不出的思绪竟有些苦涩,但她却不想看着这个囚犯就此死去,意识到自己想法荒唐,惜福红几乎是落荒而逃的离开地牢。 也因此,她没瞧见洛倾城眼角淌下的一颗泪珠。 原本打算回穀,惜福红却在诺大宫殿里迷路了。她兜转几圈,始终找不到原路回去,只觉得四周景象一变再变,最后居然来到雕满荷花的长廊。兴许是装饰太过华美,惜福红完全没有恐慌的心思,反而间适的漫步间逛,如同她在花圃那般享受。 正当惜福红讚叹天顶洞时,一名男子从转角步来,他发现面生的惜福红后立刻竖起双眉,"什么人!竟敢擅闯荷香院!"此地受教主之令,只有教中重臣才允许进入,平日也只有少许丫环能过来伺候,间杂人等一律不准靠近,免扰安寧。 听闻男人叫喊,惜福红吓得回过头。 "你是哪院的丫环?"男人面目狰狞,上前逼问:"是谁允许你进荷香院!" "……我……我…"惜福红一时半刻不知该怎么解释,只因她的身份实在特殊。 男人见惜福红吞吞吐吐,忽然一把箝制住她的双手,有力五指毫不留情的使劲,彷佛要将她的手腕扭断,惜福红忍不住痛呼出声,可男人反而更强势的打算将她拉走,这时忽然银光一闪,惜福红还未回神,男人已松开她的手满脸痛苦。 "神、神医?!"只见男人手上扎了三寸银针,正中麻穴。 不知何时前来的薛百花冷冷地瞪着男人,这荷香院便是她卧房所在,原本在惜福红走进时,她便发现了她,只是碍于那日情景,她不敢妄自出现,直到男人对阿福动武,薛百花再也忍无可忍,没取他性命已是看在阿福一向善心的份上。 "滚!"薛百花神情高傲,完全不屑再瞧男人。 "但是那女人身份不明!也该交由教…" "滚!否则休怪本医没警告你。"薛百花打断男人的话语,直下达逐客令,儘管男人不服气,可神医是教主身边极为重视的人物,他也不好忤逆,只好摸摸鼻子离开。 待男人一走,薛百花立刻将视线放回惜福红身上,登时她的眼神放柔,好似都能滴出水般凝视着她。惜福红不知所措的往后退半步,她挽着被抓疼的手臂,双眼不敢与薛百花对望。 无论她梦见的是真是假,确实在心中留下了疙瘩。 "阿福,让本医看看你手伤了没?"薛百花莲步上前,她欲伸手扶过惜福红却被躲过,顿时气氛尷尬,掛在嘴角的笑容都显得不自在。如此明显的拒绝,薛百花也不好勉强,便改口问道:"阿福怎会到这来?穀中待着便好,上头恶人多,本医不放心你一人在这。" "我在穀里…闷…"惜福红撇头小声道,她并非埋怨薛百花不下穀,她只是不想一个人待在穀中,那种前所未有的孤寂让她害怕,仅此而已。可此话听在薛百花耳里却异常心疼,除了原本的愧疚,如今她更因让阿福孤单而自责。 被伤害又如何?她留在这…不就是为了陪伴阿福吗? 眼眶一热,薛百花不让眼泪流下。她碎步上前揽住惜福红,不顾她的反抗强势地紧紧拥住,好似一放手阿福就再也回不来了。惜福红又惊又慌,她不断想推开薛百花,却怎么都挣脱不了,霎时心急,竟然张口咬上薛百花的肩头。 "阿福…别怕,本医在这…哪都不去…就陪着阿福…"仅管肩头疼痛,都不比心中的苦涩来得难受,薛百花不愿意放开怀中人儿,只顺着惜福红的背,不断在她耳边温暖低语。 惜福红尝到口中血腥,才发现她咬伤了薛百花的肩,一抹殷红渲染了衣裳,她愣住身子不再挣扎。感受怀中人儿不再拒绝,薛百花更是乐得忘了苦痛,她欣慰地吻上惜福红的耳廓,如同三年前那般亲昵。 "本医明日就下谷陪阿福。"薛百花柔声说道。 惜福红皱紧眉头,她想闪过薛百花的亲吻,却无奈被搂着无处可躲,忍不住红了双颊,赌气道:"不要…我不想看到花儿…不想听到花儿的声音…你、你放开我!我要回去了!" 一句句宛如娃儿的任性,薛百花惨澹娇笑。 她再次吻上惜福红的耳朵,呢喃道:"本医会去,本医定会去。" 只有这点贪恋,她绝不让步。 章八十六 再无瓜葛 静思崖,时间总过得特别慢…… 微风吹拂,挽起宵漆玉一思青丝,她跪在崖边面对苍茫云海,这一跪便是三日。身后数十尺週边着一群碧玄宫弟子,并非陪伴宵漆玉,而是奉宫主之命看紧这位昔日优秀的大弟子,如今却成了投靠魔教的罪徒。 回来懺悔? 不,宵漆玉并非为了投靠魔教之罪回来请命。 何罪之有? 她,为了深爱之人而挺身保护,此事…何罪之有? 三日里,她反復思索这个道理,她确实对不起碧玄宫,也对不起养育她的师父,但若就此放手,她可承担得起往后孤单与遗憾?思至此,宵漆玉忍不住笑了,免去以往柔情,她的笑容有些残酷,更多的是悲伤。 这时几名弟子恭敬问安,宵漆玉收起笑容,光听来人脚步声,她便知晓是师父来了。璿梨身边带了两名弟子,分别是昔日与宵漆玉出宫的秦柯芸与方琦儿,这次宵漆玉回来证实她投靠魔教一事,早已震惊碧玄宫上下,更有大多弟子不谅解,儘管如此,秦柯芸与方琦儿依然深信宵漆玉有苦衷,她们请求师父别将师姐逐出师门,才换来三日跪崖思过的责罚。 "玉儿,你若肯认罪,并发誓再也不踏出碧玄宫,此事为师便不再追究。"璿梨挥退四周看守的弟子,再怎么说宵漆玉也是碧玄宫大弟子,更是她一手带大,这段师徒情,怎说绝就绝? 宵漆玉闻言,沉默地望着眼前风捲残云。 一旁方琦儿有些焦急,她熟知的温柔师姐不再,如今的宵漆玉陌生得令人恐惧,只有秦柯芸明白,这模样的宵漆玉才是真正的她,不苟同、不妥协、冷得令人无法接近,可她不明白的是愿意让宵漆玉回到碧玄宫的理由为何? 她以为,宵漆玉再也不会回来了…… "玉儿!"璿梨皱起眉头,严厉道:"还不认错!如今你让碧玄宫蒙羞!光凭这点为师便能将你逐出师门,你居然还冥顽不灵!玉儿…为师对你失望透顶!以往为师是如何教导你?莫非你全忘了!" 璿梨是宵漆玉的师父,也是宵漆玉的亲人,唯一如娘亲般的存在。 而碧玄宫是她的家、她的故土…… "我……"宵漆玉踌躇良久,缓声道:"并没有错。" "大胆!!"话刚出口,璿梨便上前拉过宵漆玉狠狠甩了她一巴掌。手劲之大,将她整个打趴在地,见嘴角倘下的殷红刺痛了璿梨的眼,可她气得不能自己,双手止不住的颤抖,面对宵漆玉,她的心情复杂,这个她视如己出的孩子,居然…… "孽徒!孽徒!孽徒!!" 震怒渲染了静思崖,无人敢多喘口气,四周静密得彷佛只剩宵漆玉与璿梨两人。看着垂首跪地的徒儿,璿梨心痛万分,曾经听话体贴的孩子,居然成了败坏名声的孽徒,而孽徒二字,更如同一把钢刀,毫不留情地刺伤宵漆玉的心。她明知会惹师父不悦,明白自己绝不会放开惜福红,两难之间,她又该如何取捨? 咬唇,她可以压抑澎湃涌出的无奈,却无法阻止倘下的泪珠,一颗颗晶莹剔透,沿着脸颊悄悄滴落。她宵漆玉,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她尽力想成为所有人眼中的那个好弟子、好师姐…她苦练道法、善待同门、替民除鬼…… 如今,她有个想要守护的人,想要不顾一切的去爱…… "我并没有错。"当需要被谅解得太多,宵漆玉寧可让人误会到底。 孽徒也好,背叛也罢。 她都不在乎。 叩!一声响亮,宵漆玉忽然重重朝璿梨磕头,并且不只一次,她连着五个响头让额角都磕出血。方琦儿见状,第一个念头便是扶起宵漆玉,却即时被秦柯芸拦下,她只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但从眼中可以看得出来她也十分担忧,只是这次,她们没有立场干涉,这是关乎太多亲情与碧玄宫悠长歷史的问题…… "好,好一句没错!碧玄宫当年脱离妖派一说可是牺牲了多少弟子?又有多少宫主积德施善,才恢復碧玄宫一身名清誉?"璿梨上前再打了宵漆玉一巴掌,彷佛要将她打醒,"就你这几声响头,也对得起歷代宫主?倘若没有懺悔之意,就算你将人头砍下奉上,为师也不会接受!" "弟子并非为了歷代宫主之原谅…"宵漆玉从地上狼被起身,她垂着头恭敬道:"弟子是感念师父养育之恩,但弟子这次确实无错,弟子并非投靠魔教,弟子…只想守着挚爱福红,仅此而已。" 福红名讳道出,秦柯芸与方琦儿同时一惊。儘管她们不知当年虎龙窟秘宝内的情况,但她们知晓那日后宵漆玉神情恍惚,此事定与惜姑娘有关,只是没料到惜福红回来了,而且宵漆玉还遇上了她?这连串事,甚至牵扯上魔教? "放肆!!"璿梨并不知晓惜福红为何人,她只知道宵漆玉真逆了,"怎可因儿女情长误了碧玄宫?那人可有比碧玄宫、比这些伴你成长的师姊妹、比为师的教导更加重要?不惜让你毁坏碧玄宫名誉,与江湖为敌!" 慌了…乱了… 宵漆玉愣着环住双臂止不住颤抖。 本只是件简单的事,她只想守着惜姑娘…… --"你可是担心我为了惜福红,会再犯错?" 忽然忆起曾经的话语,宵漆玉泪眼婆娑地缓缓抬头。结果她终究只是个凡人,她的心一但被偷走,就很难取回,思念虽杀不了人,却足以让人行尸走肉,经过三年折腾她又岂会不懂? 这错註定该犯。 "…我…我必须回去…"宵漆玉摇晃站起,她口中念念有词,整个人彷佛失了魂。 "玉儿!你执意回魔教是不是?好…好…"璿梨忽一甩袖,冷声道:"看在往日师徒情分,为师也不需你以命赎罪,只要你自费武功,为师便让你离开碧玄宫,从此再无瓜葛!" 再无瓜葛……是绝情还是宽恕?宵漆玉闻言双腿一软跌跪在地,这时方琦儿再也听不下去,她哭红双眼连忙跪在师父面前,连秦柯芸也上前求情。 "师父您放过大师姐吧!"方琦儿拉着师父衣摆,眼泪颗颗滑落,"师父求求您了!别赶大师姐走!师父……"她与宵漆玉同门时间虽不长,但宵漆玉待她极好,犹如亲生姊妹般照顾,她又怎么忍心看宵漆玉被逐出师门? "师父,宵师姐一时糊涂,您暂且放过她吧?隔几日师姐想透了,定会跟您陪罪。"秦柯芸跪下拱手求情,虽然她认为宵漆玉很难想透,可就断了二十来年的情分,秦柯芸也不乐见。 耳边左一句求情,又一声哭嚎,璿梨握拳的双手松了又拽紧,她垂眸望着那曾经得意的大弟子,如今却像个娃儿蜷缩哭泣,犹如二十年前她刚领着宵漆玉回碧玄宫,那个还懵懂孤单的孩子。气虽没消,情却阻止了衝动,璿梨无奈叹气,最后只甩袖离去,她离开算是再给宵漆玉一次机会,让她想通是非对错。 方琦儿见师父离开,害怕扑进宵漆玉怀中大哭,她不愿看见有人被逐出师门,在碧玄宫中的弟子都是孤儿,所有人都如同家人般存在,少一个都不行。而秦柯芸只是无奈的望着宵漆玉,她有许多疑问,但现在并不是时机,再者宵漆玉恐怕也不会全部吐实,那深如黑潭的心,实在难以捉摸。 至于跪地的宵漆玉,她盯着师父离开的方向沉默不语。 这次没被赶出师门到底算幸还是不幸? 她只知道,无论问她一遍、十遍、百遍,她的心意始终如一。 何罪之有? 有罪,也无关江湖是非。 "弟子…不孝…"她认的错便是不孝。 而惜福红她是不会放手的,这次绝不再放手。 另一头地牢内,惜福红兑现了她的承诺。手中锦帕擦去洛倾城脸颊边的血污,动作轻柔地闪过伤口,这日的洛倾城看以来精神好多了,不比昨日的残弱,她眨了眨睫毛,眼神锐利却不带任何敌意的凝视着惜福红,彷佛是只温顺的老虎,却不失应有的野性与霸气。 "你做了什么?为何湘音要这样对你呢?"惜福红不敢说她瞭解吕湘音,可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吕教主的残酷不是她所能想像。在惜福红眼中,眼前的女人几乎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到底犯了什么罪,才会受如此对待? 洛倾城望着惜福红良久,勾唇角淡道:"杀人。" 惜福红闻言抖了下,手中锦帕随之掉在地上。 见状,洛倾城挑眉淡道:"怕?" 杀人不过是吕湘音一面说辞,实则她不过是代罪羔羊,倘若她真要杀人,还会让吕湘音捉住吗?还会忍受这些酷刑吗?因此洛倾城乾脆将计就计,成了杀人魔头,她倒想看看惜福红知晓她是个恶人,会有何种反应? "我、我才不怕呢…"惜福红慌张地捡起锦帕,固作镇定地道:"何况你被绑着,我也不需要害怕。"话虽如此,眼底的紧张却隐藏不了,这般逞强模样在洛倾城眼中异常可爱。 她低笑几声,放柔眼神道:"我不会伤害你。" 伤已太多,无须再添一笔。 惜福红听洛倾城不会伤害她时,忽然胸口一窒,有种说不出的情绪。她摇了摇头让自己不再多想,于是改口问道:"你可是从外头来的?外面长得什么样子呢?我待在穀中从没出去过,外面可会很危险?" 洛倾城盯着她不语,静默的眼神瞧不出情绪。 "我、我听湘音说外头都是恶人,可是这样?"她尷尬的补充说道。 "并非如此…"洛倾城开口轻道,她的声音虽然有些嘶哑,但沉吟的嗓子十分慵懒,煞是迷人,"有善有恶、有山有水、有富有贫、有悲有喜……"这些惜福红都明白,只是她忘了,彻底忘了所有苦痛。 "这样啊,说到外头…上回湘音给我带了个甜食,那一串串圆圆的食物叫什么呢?饱满红圆的,甜甜酸酸的,好吃极了!"惜福红越说嘴越馋,她眨着双眼期待地看着洛倾城,彷佛说的不是甜食,而是珍宝。 洛倾城心头一暖,融了眼底寒冰。 "糖葫芦?"她开口回道。 "对!就是那什么葫芦的!好吃极了,可惜湘音后来都没给我带,唉,真想在尝尝呢。"惜福红一脸惋惜,夸张的表情让洛倾城勾起淡笑。惜福红依旧是惜福红,她的纯真不变,如今是个不知苦痛的女娃儿,就如她第一眼看见的那个雾谷小童。 "以后我给你买。"洛倾城忽然认真道,从她眼底竟看见一抹坚定。 惜福红霎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好开玩笑地指着她高锁的双手道:"你还被锁着呢,怎么给我买?不如先养好伤吧。"不知为何她知晓洛倾城并非只是说说,从她眼底透出的坚定,竟让她忍不住想回避,"我、我该回去了。" 她拍了拍衣裙准备离开,而洛倾城也没如昨日般拦住她。 惜福红刚走两步,忽然想起什么般回过头问道:"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子呢?" 对于洛倾城唤她名子一事始终感到疑惑,惜福红却完全不认识眼前的女人。 "洛倾城,"半晌,她才缓缓开口道:"我叫洛倾城。" 曾经的洛大当家--洛倾城。 惜福红听闻这名讳,只点了点头便离去。洛倾城?这三个字并未在她心底起任何涟漪,只是她不懂,为何洛倾城的表情会如此凄凉?那挥之不去的忧愁又回到心中,待惜福红回神后人已经站在薛百花的卧房前,她却迟迟不敢起手敲门。 她来是为了替洛倾城拿药,别无其他。 正当惜福红犹豫不决,腰身忽然一紧,便被人从后拥入怀中,鼻间嗅到一丝药香,她知晓来人就是薛百花。没有过多的挣扎,她说不清自己对薛百花的感情究竟为何,过多的矛盾令她无法正眼望向那双贪恋的眼眸,却也无法狠心推开。 "阿福…"薛百花凑上前亲吻惜福红的耳廓,轻笑道:"想本医?" "我只是来拿药。"惜福红垂首淡道,脸颊却不争气红了。 一听拿药,薛百花立刻放开惜福红,她焦急地扳过惜福红的身子,上下仔细查看,"怎么了?可是伤了?" 见薛百花关心的模样,惜福红努力的板起面孔,她推开薛百花的双手道:"不是我啦,是……"她刚想起地牢中的洛倾城,忽然觉得说出实情似乎不妥,便改口道:"…总之…我要能一抹就好的外伤药!你若没有那我就回穀了。" 薛百花眼一沉,很快又换上慵懒的淡笑:"只要是阿福想要的,本医定会给。" 她领着惜福红进房,从药箱中取出瓷瓶递上。惜福红接过药瓶后只淡淡道了声谢便离开,难得薛百花没有婉留,她只送惜福红离开,望着那逐渐远去的身影,眼神越加寒冷。 她明白惜福红是去见洛倾城,并非忌妒,而是无尽担忧…… 章八十七 再无瓜葛 静思崖,时间总过得特别慢…… 微风吹拂,挽起宵漆玉一思青丝,她跪在崖边面对苍茫云海,这一跪便是三日。身后数十尺週边着一群碧玄宫弟子,并非陪伴宵漆玉,而是奉宫主之命看紧这位昔日优秀的大弟子,如今却成了投靠魔教的罪徒。 回来懺悔? 不,宵漆玉并非为了投靠魔教之罪回来请命。 何罪之有? 她,为了深爱之人而挺身保护,此事…何罪之有? 三日里,她反復思索这个道理,她确实对不起碧玄宫,也对不起养育她的师父,但若就此放手,她可承担得起往后孤单与遗憾?思至此,宵漆玉忍不住笑了,免去以往柔情,她的笑容有些残酷,更多的是悲伤。 这时几名弟子恭敬问安,宵漆玉收起笑容,光听来人脚步声,她便知晓是师父来了。璿梨身边带了两名弟子,分别是昔日与宵漆玉出宫的秦柯芸与方琦儿,这次宵漆玉回来证实她投靠魔教一事,早已震惊碧玄宫上下,更有大多弟子不谅解,儘管如此,秦柯芸与方琦儿依然深信宵漆玉有苦衷,她们请求师父别将师姐逐出师门,才换来三日跪崖思过的责罚。 "玉儿,你若肯认罪,并发誓再也不踏出碧玄宫,此事为师便不再追究。"璿梨挥退四周看守的弟子,再怎么说宵漆玉也是碧玄宫大弟子,更是她一手带大,这段师徒情,怎说绝就绝? 宵漆玉闻言,沉默地望着眼前风捲残云。 一旁方琦儿有些焦急,她熟知的温柔师姐不再,如今的宵漆玉陌生得令人恐惧,只有秦柯芸明白,这模样的宵漆玉才是真正的她,不苟同、不妥协、冷得令人无法接近,可她不明白的是愿意让宵漆玉回到碧玄宫的理由为何? 她以为,宵漆玉再也不会回来了…… "玉儿!"璿梨皱起眉头,严厉道:"还不认错!如今你让碧玄宫蒙羞!光凭这点为师便能将你逐出师门,你居然还冥顽不灵!玉儿…为师对你失望透顶!以往为师是如何教导你?莫非你全忘了!" 璿梨是宵漆玉的师父,也是宵漆玉的亲人,唯一如娘亲般的存在。 而碧玄宫是她的家、她的故土…… "我……"宵漆玉踌躇良久,缓声道:"并没有错。" "大胆!!"话刚出口,璿梨便上前拉过宵漆玉狠狠甩了她一巴掌。手劲之大,将她整个打趴在地,见嘴角倘下的殷红刺痛了璿梨的眼,可她气得不能自己,双手止不住的颤抖,面对宵漆玉,她的心情复杂,这个她视如己出的孩子,居然…… "孽徒!孽徒!孽徒!!" 震怒渲染了静思崖,无人敢多喘口气,四周静密得彷佛只剩宵漆玉与璿梨两人。看着垂首跪地的徒儿,璿梨心痛万分,曾经听话体贴的孩子,居然成了败坏名声的孽徒,而孽徒二字,更如同一把钢刀,毫不留情地刺伤宵漆玉的心。她明知会惹师父不悦,明白自己绝不会放开惜福红,两难之间,她又该如何取捨? 咬唇,她可以压抑澎湃涌出的无奈,却无法阻止倘下的泪珠,一颗颗晶莹剔透,沿着脸颊悄悄滴落。她宵漆玉,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她尽力想成为所有人眼中的那个好弟子、好师姐…她苦练道法、善待同门、替民除鬼…… 如今,她有个想要守护的人,想要不顾一切的去爱…… "我并没有错。"当需要被谅解得太多,宵漆玉寧可让人误会到底。 孽徒也好,背叛也罢。 她都不在乎。 叩!一声响亮,宵漆玉忽然重重朝璿梨磕头,并且不只一次,她连着五个响头让额角都磕出血。方琦儿见状,第一个念头便是扶起宵漆玉,却即时被秦柯芸拦下,她只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但从眼中可以看得出来她也十分担忧,只是这次,她们没有立场干涉,这是关乎太多亲情与碧玄宫悠长歷史的问题…… "好,好一句没错!碧玄宫当年脱离妖派一说可是牺牲了多少弟子?又有多少宫主积德施善,才恢復碧玄宫一身名清誉?"璿梨上前再打了宵漆玉一巴掌,彷佛要将她打醒,"就你这几声响头,也对得起歷代宫主?倘若没有懺悔之意,就算你将人头砍下奉上,为师也不会接受!" "弟子并非为了歷代宫主之原谅…"宵漆玉从地上狼被起身,她垂着头恭敬道:"弟子是感念师父养育之恩,但弟子这次确实无错,弟子并非投靠魔教,弟子…只想守着挚爱福红,仅此而已。" 福红名讳道出,秦柯芸与方琦儿同时一惊。儘管她们不知当年虎龙窟秘宝内的情况,但她们知晓那日后宵漆玉神情恍惚,此事定与惜姑娘有关,只是没料到惜福红回来了,而且宵漆玉还遇上了她?这连串事,甚至牵扯上魔教? "放肆!!"璿梨并不知晓惜福红为何人,她只知道宵漆玉真逆了,"怎可因儿女情长误了碧玄宫?那人可有比碧玄宫、比这些伴你成长的师姊妹、比为师的教导更加重要?不惜让你毁坏碧玄宫名誉,与江湖为敌!" 慌了…乱了… 宵漆玉愣着环住双臂止不住颤抖。 本只是件简单的事,她只想守着惜姑娘…… --"你可是担心我为了惜福红,会再犯错?" 忽然忆起曾经的话语,宵漆玉泪眼婆娑地缓缓抬头。结果她终究只是个凡人,她的心一但被偷走,就很难取回,思念虽杀不了人,却足以让人行尸走肉,经过三年折腾她又岂会不懂? 这错註定该犯。 "…我…我必须回去…"宵漆玉摇晃站起,她口中念念有词,整个人彷佛失了魂。 "玉儿!你执意回魔教是不是?好…好…"璿梨忽一甩袖,冷声道:"看在往日师徒情分,为师也不需你以命赎罪,只要你自费武功,为师便让你离开碧玄宫,从此再无瓜葛!" 再无瓜葛……是绝情还是宽恕?宵漆玉闻言双腿一软跌跪在地,这时方琦儿再也听不下去,她哭红双眼连忙跪在师父面前,连秦柯芸也上前求情。 "师父您放过大师姐吧!"方琦儿拉着师父衣摆,眼泪颗颗滑落,"师父求求您了!别赶大师姐走!师父……"她与宵漆玉同门时间虽不长,但宵漆玉待她极好,犹如亲生姊妹般照顾,她又怎么忍心看宵漆玉被逐出师门? "师父,宵师姐一时糊涂,您暂且放过她吧?隔几日师姐想透了,定会跟您陪罪。"秦柯芸跪下拱手求情,虽然她认为宵漆玉很难想透,可就断了二十来年的情分,秦柯芸也不乐见。 耳边左一句求情,又一声哭嚎,璿梨握拳的双手松了又拽紧,她垂眸望着那曾经得意的大弟子,如今却像个娃儿蜷缩哭泣,犹如二十年前她刚领着宵漆玉回碧玄宫,那个还懵懂孤单的孩子。气虽没消,情却阻止了衝动,璿梨无奈叹气,最后只甩袖离去,她离开算是再给宵漆玉一次机会,让她想通是非对错。 方琦儿见师父离开,害怕扑进宵漆玉怀中大哭,她不愿看见有人被逐出师门,在碧玄宫中的弟子都是孤儿,所有人都如同家人般存在,少一个都不行。而秦柯芸只是无奈的望着宵漆玉,她有许多疑问,但现在并不是时机,再者宵漆玉恐怕也不会全部吐实,那深如黑潭的心,实在难以捉摸。 至于跪地的宵漆玉,她盯着师父离开的方向沉默不语。 这次没被赶出师门到底算幸还是不幸? 她只知道,无论问她一遍、十遍、百遍,她的心意始终如一。 何罪之有? 有罪,也无关江湖是非。 "弟子…不孝…"她认的错便是不孝。 而惜福红她是不会放手的,这次绝不再放手。 另一头地牢内,惜福红兑现了她的承诺。手中锦帕擦去洛倾城脸颊边的血污,动作轻柔地闪过伤口,这日的洛倾城看以来精神好多了,不比昨日的残弱,她眨了眨睫毛,眼神锐利却不带任何敌意的凝视着惜福红,彷佛是只温顺的老虎,却不失应有的野性与霸气。 "你做了什么?为何湘音要这样对你呢?"惜福红不敢说她瞭解吕湘音,可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吕教主的残酷不是她所能想像。在惜福红眼中,眼前的女人几乎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到底犯了什么罪,才会受如此对待? 洛倾城望着惜福红良久,勾唇角淡道:"杀人。" 惜福红闻言抖了下,手中锦帕随之掉在地上。 见状,洛倾城挑眉淡道:"怕?" 杀人不过是吕湘音一面说辞,实则她不过是代罪羔羊,倘若她真要杀人,还会让吕湘音捉住吗?还会忍受这些酷刑吗?因此洛倾城乾脆将计就计,成了杀人魔头,她倒想看看惜福红知晓她是个恶人,会有何种反应? "我、我才不怕呢…"惜福红慌张地捡起锦帕,固作镇定地道:"何况你被绑着,我也不需要害怕。"话虽如此,眼底的紧张却隐藏不了,这般逞强模样在洛倾城眼中异常可爱。 她低笑几声,放柔眼神道:"我不会伤害你。" 伤已太多,无须再添一笔。 惜福红听洛倾城不会伤害她时,忽然胸口一窒,有种说不出的情绪。她摇了摇头让自己不再多想,于是改口问道:"你可是从外头来的?外面长得什么样子呢?我待在穀中从没出去过,外面可会很危险?" 洛倾城盯着她不语,静默的眼神瞧不出情绪。 "我、我听湘音说外头都是恶人,可是这样?"她尷尬的补充说道。 "并非如此…"洛倾城开口轻道,她的声音虽然有些嘶哑,但沉吟的嗓子十分慵懒,煞是迷人,"有善有恶、有山有水、有富有贫、有悲有喜……"这些惜福红都明白,只是她忘了,彻底忘了所有苦痛。 "这样啊,说到外头…上回湘音给我带了个甜食,那一串串圆圆的食物叫什么呢?饱满红圆的,甜甜酸酸的,好吃极了!"惜福红越说嘴越馋,她眨着双眼期待地看着洛倾城,彷佛说的不是甜食,而是珍宝。 洛倾城心头一暖,融了眼底寒冰。 "糖葫芦?"她开口回道。 "对!就是那什么葫芦的!好吃极了,可惜湘音后来都没给我带,唉,真想在尝尝呢。"惜福红一脸惋惜,夸张的表情让洛倾城勾起淡笑。惜福红依旧是惜福红,她的纯真不变,如今是个不知苦痛的女娃儿,就如她第一眼看见的那个雾谷小童。 "以后我给你买。"洛倾城忽然认真道,从她眼底竟看见一抹坚定。 惜福红霎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好开玩笑地指着她高锁的双手道:"你还被锁着呢,怎么给我买?不如先养好伤吧。"不知为何她知晓洛倾城并非只是说说,从她眼底透出的坚定,竟让她忍不住想回避,"我、我该回去了。" 她拍了拍衣裙准备离开,而洛倾城也没如昨日般拦住她。 惜福红刚走两步,忽然想起什么般回过头问道:"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子呢?" 对于洛倾城唤她名子一事始终感到疑惑,惜福红却完全不认识眼前的女人。 "洛倾城,"半晌,她才缓缓开口道:"我叫洛倾城。" 曾经的洛大当家--洛倾城。 惜福红听闻这名讳,只点了点头便离去。洛倾城?这三个字并未在她心底起任何涟漪,只是她不懂,为何洛倾城的表情会如此凄凉?那挥之不去的忧愁又回到心中,待惜福红回神后人已经站在薛百花的卧房前,她却迟迟不敢起手敲门。 她来是为了替洛倾城拿药,别无其他。 正当惜福红犹豫不决,腰身忽然一紧,便被人从后拥入怀中,鼻间嗅到一丝药香,她知晓来人就是薛百花。没有过多的挣扎,她说不清自己对薛百花的感情究竟为何,过多的矛盾令她无法正眼望向那双贪恋的眼眸,却也无法狠心推开。 "阿福…"薛百花凑上前亲吻惜福红的耳廓,轻笑道:"想本医?" "我只是来拿药。"惜福红垂首淡道,脸颊却不争气红了。 一听拿药,薛百花立刻放开惜福红,她焦急地扳过惜福红的身子,上下仔细查看,"怎么了?可是伤了?" 见薛百花关心的模样,惜福红努力的板起面孔,她推开薛百花的双手道:"不是我啦,是……"她刚想起地牢中的洛倾城,忽然觉得说出实情似乎不妥,便改口道:"…总之…我要能一抹就好的外伤药!你若没有那我就回穀了。" 薛百花眼一沉,很快又换上慵懒的淡笑:"只要是阿福想要的,本医定会给。" 她领着惜福红进房,从药箱中取出瓷瓶递上。惜福红接过药瓶后只淡淡道了声谢便离开,难得薛百花没有婉留,她只送惜福红离开,望着那逐渐远去的身影,眼神越加寒冷。 她明白惜福红是去见洛倾城,并非忌妒,而是无尽担忧…… 章八十八 託付给谁 厅堂内被挤得水泄不通,辰堂鹤眉头紧皱不发一语。 "魔教如此危害中原,盟主为何还不召集各大门派将他们杀尽?"吵杂的人群内,一个声音特别高亢的男人尖声怪叫,他的话语成功引来许多人的附和,登时一片闹轰轰,完全没有武林总舵的该有的秩序。 "徐兄说得对!那些魔头在外作乱!我们怎能干瞪眼看他们继续嚣张?"这回儿连刀都抽出了,眾人你一句我一语的纷争不断,有人提议见一个杀一个,有人则认为该守株待兔,总没结论。 "各位英雄好汉!!"一声低喝附着浑厚内力压过在场所有人,只见辰堂鹤起身拱手道:"辰某认为直接攻打魔教并非明智之举,若是打草惊蛇,只怕魔教会将气全出在平凡百姓身上,如此一来将造成更多伤亡,不如先找到魔教老巢,再集结眾人之力将他们一併剷除,各位说如何?" 顿时厅堂内一片寂静,原本喧哗的大汉全都沉默不语。辰堂鹤浑身正气,不愧是武林盟主,年纪轻轻却能镇舍各方人马,可惜在背地里却是个偽君子,为了引出与魔教勾搭的门派,不惜将杀人罪名加诸在洛倾城头上。 "盟主说得不错,"人群中穿着青袍的老者扬声说道:"老夫听闻南城有魔教着落的消息,不如让老夫效劳探查魔教老巢位置,若有消息便立刻通知盟主如何?" "有劳!"辰堂鹤拱手谢道。 眾人听闻,陆续有门派愿意出一份力,辰堂鹤也点头应是,半晌后原本热闹的厅堂已人去楼空。在送走最后一名弟子后,辰堂鹤深深叹了口气,他对捉拿魔教一事毫无头绪,更因意外访客带来的消息心神不寧…… "此事你怎么看?"辰堂鹤双手覆背,彷佛对着空气问道。 这时厅堂内的角落中,一名始终沉静的丫鬟缓步上前。她是辰堂鹤的意外之客,只见纤手一撕,人皮面具下是张风华绝代的娇顏,一双机伶眼眸彷佛能洞察人心,她便是那日逃离的施翠烟,所谓的办救兵就是来此将实情告知辰大盟主。 "还能如何?"施翠烟习惯性的把玩碎发,她眨了眨水灵双眸道:"洛当家被魔教捉走,教主却没取她性命,看来是想拿她作饵网尽白道,横竖都是惨,只怕当家这回凶多吉少。" 辰堂鹤闻言忍不住握紧双拳,他并没回应施翠烟的话语。 "别怨我没救当家阿,这事起于盟主,我这小女子能做的也只是来通报一声,当家的命都在盟主一念之间,你自个儿想明白了。"施翠烟随手轻摆便离开武林总舵,她义务尽到后也走得乾脆。 只是…… 轻功一使,施翠烟沿路随风宾士下山,她瞇起眼眸,心中思索着宵漆玉与薛百花,这两个人她都接触过,也明白她们并非泛泛之辈,更不是愿意与人妥协的女子,为何会加入魔教?自愿?强迫?倒底哪个才是令她俩留在那的原因? "唉呀,好久没在江湖上走动啦…"施翠烟低笑几声,忽地璿身跃起攀上枝头,"看来翠玲瓏是该好好拜访老友了。"事有蹊翘,在她心底有一种莫名预感,若不淌这场混水她定会后悔一辈子。 只是她万万想不到,这些都与惜福红有关。这头,惜福红拿着从薛百花那取来的药走进地牢,连着三日她都前来赴约,一种无形的约束绑着她与洛倾城,说不准是可怜她还是其他情感,只知道洛倾城似乎很想见到她,每回从那冰冷的眼眸中总会看到一丝眷恋,是惜福红从来不曾看过的。 "这是我从花儿那拿来的药。"惜福红边说边抹上洛倾城手臂上的伤口。 一阵清凉袭来,减轻伤口引发的疼痛与灼热。洛倾城就算重伤在身她也没哼过几声,她垂眸近距离望着惜福红,从身边传来的阵阵清香令洛倾城怀念,三年前,当她搂着惜福红在马背上时,也是这股淡香。 "你是这里的丫环?"洛倾城忽然开口问道,对惜福红为何出现在此她感到疑惑,只是答案她也猜到一二,除了丫环,惜福红总不会是吕湘音身边的手下,她连武功都不会,更别提为魔教效命。 "不是,"惜福红的答案倒令洛倾城挑起柳眉,"我不住这,我是住在雾封穀里,但是湘音有给我一把钥匙,她说我若待闷了便可上来逛逛,所以我才来的。" 洛倾城闻言,垂头闷笑几声,惜福红见状登时红了脸。 "你、你笑什么?"她收起药瓶问道。 "我笑你天真,既然不是丫环,为何还要前来?莫非你看不出我是个犯人吗?"洛倾城仰起头,她的眼中有些柔情,她笑惜福红依旧是个傻娃儿,明知她是个犯人还要送药替她疗伤。 惜福红鼓起双颊,她总不能说因为想见洛倾城才来,于是赌气地道:"你若嫌我多管间事,那明日起我就不来打扰你清静了。" 原只是娃儿气话,哪知洛倾城忽然沉下脸,厉声道:"你敢!" 一声冷喝吓到了惜福红,她瞪大双眼很是无辜,洛倾城见状在心底咒駡自己一声。她并非有意吼惜福红,只是想到她不再来,心中的恐惧便不断放大,此时的她只是阶下囚,无力离开,连奢求见惜福红一面也是难上加难,若她真不来了,洛倾城又该怎么活下去? "我……"洛倾城咬了咬唇,放软声音道:"对不起…我只是怕你真的不来…我想见你,每日都想,所以请你每日都来可好?就当是怜悯我这个犯人?" 惜福红瞧洛倾城如此卑微,忽然有些伤心。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洛倾城不该是这个样子…… 那又该是什么样子呢?思至此惜福红摆了摆手刚想开口,却听见楼顶传来细碎脚步声,她忽然跳起往楼梯望去,却没瞧见任何人影。虽然没有人说她不许过来,可若像上次被人逮住,惜福红只怕会惹上麻烦。 "我该走了,"惜福红临走前不忘回首道:"我明日还会来的。" 洛倾城没有多说什么,她知道惜福红定会遵守承诺,只是她眼神往上,盯着漆黑的石梯尽头,若有所思。惜福红一路匆匆离开,因此并未发现躲在樑柱后的薛百花,她瞧惜福红慌张逃离的模样,忍不住撇了撇嘴。 果然是来找洛倾城吗? 薛百花从樑柱后缓缓步出,待惜福红离开后她转身朝地牢走去。刚踏入潮湿石砖,映入眼帘的便是惨不忍睹的景象,或许惜福红忘了,可她薛百花没忘记这个曾经威风凛凛的洛当家,如今残败的模样实在讽刺。 洛倾城一见来人,眼底起了一丝波澜,她没想过薛百花会来。 两人相互对视半晌,薛百花上前替洛倾城把脉。 "是吕湘音让你来的?"洛倾城咳了几声,抬眼疑惑地问道。 薛百花并未正面回答,她只讶异的问:"你中了化攻散?" "并没完全。"当她饮下参有化攻散的茶水时便即时逼出,可惜为时已晚,虽不至于武功全失,但阻碍任督导致内力消散也够她受了。洛倾城晃了几下手臂,瞧见薛百花取出银针,双眸一暗道:"你要做什么?" 杀她?那可不必劳烦神医。 那薛百花又是为了…… "救你,"霎时银针扎入洛倾城胸口的穴道,薛百花瞇起美眸淡道:"我会帮你恢復武功。" 洛倾城闷哼一声,沉声问:"为何?" "吕湘音随时都可能暴露魔教行踪,让阿福留在这里不安全,所以本医要你带阿福离开,找个安全的地方待着。"薛百花边说边扎上银针,此时洛倾城浑身已佈满长短不一的针刺。 "可笑…"忍住剧痛,洛倾城勉强勾起一抹轻笑:"你看不出我也在这混水中吗?就算逃,吕大教主也不会派人将我捉回来吗?" "我当然知道!"薛百花叱喝一声,"但除了你,我还能将阿福託付给谁?" 魔教之大,每个人都自身难保,她只能相信洛倾城,这个曾经执着过阿福的女人。 半个时辰过去,薛百花取出一粒丹药塞进洛倾城嘴中,她刚咽下,没回儿便开始剧烈咳嗽,不料竟呕出口血,只是这血却黑得犹如墨汁。薛百花见状便逐一取下银针,再以金创药替她疗伤。 "凝血已通,剩下的就得靠你自己了,"薛百花收拾好药品,嘱咐道:"你身弱气虚,五个时辰的运功只怕恢復有限,总之你别妄动,待本医将一切准备妥当自然会知会你。" "多谢。"洛倾城闔眼调息,果真感觉一股内力在丹田流转。 薛百花闻言却没应声,她这么做不是为了洛倾城,而是为了惜福红。 她收拾完药品,才刚走出地窖就被迎面而来的卫兵瞧见,薛百花心中一惊,表面却维持镇定,只见来人挑起眉头,似乎怀疑着什么。 "神医大人,您怎么在这?"男人朝后头探了探头,却被薛百花往旁一挡。 "教主让我来看看犯人死了没,"薛百花知晓理由迁强,便话锋一转道:"你如此匆忙可是来找本医?有何事?" 男人被薛百花冷眸一瞪慌了手脚,他赶忙压低脑袋恭敬道:"教主有请。" "知道了,"她瞧男人依旧朝地牢瞄去,便不耐甩了他一掌,"还不带路!" "是!神医大人这边请!" 章八十九 甘愿涉险 薛百花走进厅堂时,已有不少教眾坐定位,而凤凰椅上,吕湘音正闔眼假寐。 "教主大人,神医大人来了。"领路的男人走至吕湘音身边说道。话语刚落,吕湘音原本轻闭的双眼便缓缓睁开,她似乎相当疲惫,从薛百花第一眼见到她起,吕湘音从来没提振精神过,甚至一日不如一日。 "坐。"纤手轻使,她示意薛百花坐下。 美眸轻扫厅内眾人,全是吕湘音身边的得意手下,亦或说是最为祸患江湖的恶霸。待薛百花坐定,一旁身着貂皮大氅的男人立刻拱手站起,不等吕湘音允诺便上前发话。 "那群狗娘养的小白脸到处搜查咱弟兄!还杀了不少教眾!"男人说得气愤,忽然抽出大刀一架,"这口气老子怎么都吞不下去!教主!您快让咱去杀他们个痛快!看看江湖上谁才是老大!" 薛百花冷眼看着男人毫无规矩的叫嚣,只淡笑几声,就凭他们几隻杂鱼还配唆使教主?若不是活腻了,便是傻得可悲!但一向噬血残酷的吕湘音难得没有动怒,反而点头笑回笑。 "依你看…该怎么做?"她开口问道,这让男人更加自信。 "后天正好是张老拳那头儿做五十大寿!咱带着弟兄杀上去!取他人头掛在城墙,让那些想与我教对抗的老鼠下马威!看他们还敢不敢与咱为敌!"男人说得眉飞色舞,身旁教眾听了无不热血沸腾,全都拍手叫好。 只有吕湘音始终慵懒地撑着头,嘴角似笑非笑。 "神医认为如何?"搔了搔耳朵,吕湘音望向始终沉默的薛百花。 "本医只一介大夫,从不过问这些打打杀杀。"薛百花缓声回道。 "吾怕关着神医在这委屈了你,"吕湘音边说边站起身,她莲步朝薛百花走去,伸手拖起那张比花还艳丽的娇容,"要不神医与吾一同前去如何?上回错过好戏,这回福红身子无恙,神医可没藉口了?" 薛百花蹙起柳眉,她刚想拒绝,却被一旁大汉打断。 "张老拳在江湖上也是悠久一脉,咱这样去也并非稳拿胜算,有神医跟着,咱也好有个照应。"大汉虽瞧不起女人家,但自从她见识过吕湘音的冷血与薛百花的医术,便对这两个女人肃然起敬。 "那是,"吕湘音松开箝制薛百花的手,长袖一震说道:"后日取张家人头!" 顿时厅堂内响起一阵欢腾,只有薛百花愁眉苦脸,取不取张家人头都与她无关,纵使她有意支开吕湘音,却没想到机会来得又快又急,因此翌日清早,她便趁着教眾还未醒,一个人偷偷摸摸来到武器库。在魔教中,库房从没上锁,只因最好的武器都是随着主人,被留在这的都是被视为破铜烂铁的傢伙,可薛百花别无选择,她总得找个武器给洛倾城。 幽暗房内,薛百花随手挑起几把长剑,始终不满意,这时门外几声凌乱脚步声响起,薛百花来不及躲,只见一名小兵手挑油灯出现在门边,当他看见薛百花手拿长剑时,脸色不免一变。 "神医在这做啥?"小兵挑起眉试探性问道。 薛百花握了握剑柄,从来她都有话直说,鲜少说谎,如今为了帮洛倾城,只好口随道:"本医明日要随教主离开,此次出战,想找个称手的武器防身罢了。" 小兵听闻也傻楞点头,"这样阿,可是这都是大人们不要的兵器,要不小的向大人取些好剑给神医可好?"他见库房摆的都是些生銹铁剑,这些武器莫说杀不了人,恐怕挥几下就要断了。 "不、不用了!"见小兵说完就要照办,薛百花忙拦下他,"本医又没要衝锋杀敌,只是想找个防身武器,你倒过来替本医找几个好用的,莫要惊扰各位大人。"小兵傻呼呼好骗,但那些兇神恶煞可没这么好哄。 "明白了!"小兵放下油灯,埋身走进木箱翻找适合薛百花的兵器,半晌拿了一把小匕首,"神医大人,您瞧这如何?轻巧好藏,收在衣袖里也好携带着。" 不料薛百花却美眸一瞪,"还砍不倒敌人半,只怕就要被取命了。" 匕首虽好藏,却不适合洛倾城使。 "要不…"小兵扔开匕首,拿过一把大弯刀,"这个如何?" "太沉!再说这么大要本医怎么带?"薛百花毫不留情的挑三拣四,小兵也满脸无奈。 斧头不好,长剑显眼,飞镖扔出去就没了…… 一个时辰过去,薛百花依然没选到适合兵器,她瞧小兵似乎也不打算帮她,心一急开口问道:"长鞭呢?可有长鞭之类的武器?"她问得心惊胆战,就数长鞭这种罕见的兵器,会使的人也不多,恰巧地牢关着的那位就是使鞭高手,只是这般明目张胆的问,怕会给人怀疑。 幸好小兵愚昧,没发现薛百花颤抖的双手。 "鞭?"他侧头想了想,忽然一声弯身翻箱倒柜,"神医您瞧瞧这行不?" 双手奉上一把破烂长鞭,薛百花挑起眉接过。她只随手甩了几下,只闻啪的一声鞭子就这么断成两半,小兵见状尷尬的哈哈笑,薛百花则气得甩袖扔下,她也无心再选,随手拿过一把长剑就走。 并没回房,而是一路急奔至地牢。薛百花小心翼翼地避开下人,当她走进地牢时洛倾城正好睁开双眼。她的脸色已好了许多,不再是虚弱又惨白,恢復武功的他看起来有了几分生气,一双眼眸更是恢復以往锐利。 "明日吕湘音会随着教眾离开,到时你就带阿福走。"薛百花将拿来的剑藏在石块底下,又上前替洛倾城把脉。虽只恢復五成,但带着惜福红离开已足够,只要不惹上麻烦,应该无须担忧性命安危。 "嗯。"洛倾城文言只简单应了一声。 薛百花垂眸盯着她,忽然不甘心地咬住下唇,她抓起洛倾城的长发逼她与自己对望,"虽然…本医将阿福託付与你,但不表示本医就这么放弃!你只管将阿福安置在安全的地方,但你若敢伤害阿福,本医保证会让你后悔出生在这世上!" "哼,"洛倾城扯出一抹笑容,有些自傲、有些倡狂,"有劳神医费心。" 甩手放开洛倾城,薛百花从容离去。纵使不甘心,就算要让自己心爱之人随他人离开,薛百花也只能咬牙忍耐,她明白,凭微薄之力是保护不了阿福的,她不会傻到拿惜福红的性命开玩笑,即使阿福会因此离她远去。 "费心吗……"薛百花想起适才洛倾城自信的双眸。 她也爱着阿福不是吗?从来洛大当家都对阿福…… 不语心亦明,薛百花为了惜福红,不惜冒险解救阶下囚,而洛倾城不畏险峻,定会将惜福红带走,两人心意已决,都愿为深爱之人涉险,但惜福红却置身事外,浑然不知一场计谋已在酝酿,随时都会暴发。 "福红。"一声柔音随风传来,正在翻土的惜福红直起身,她抹去额间汗水看向来人,吕湘音一袭雪白轻纱,衬得宛如仙子,折折光辉下更似纯静珠子,让人疑不开视线。 惜福红许久未见吕湘音,一时开心地忘我地跑上前,双手还没洗便抓上那袭白纱,登时弄得土灰沾染,她尷尬的低喊一声,正想将手放开,却被吕湘音反手握上。忽地仰头凑上前,吕湘音与惜福红距离极近,两人几乎要贴上鼻尖。 "福红。"吕湘音开口唤道,眼底竟有一丝笑意。 "湘音,我手还脏呢。"惜福红想抽回手,无奈被抓得死紧。 "没事,"她眨了眨美眸,伸手抚上着惜福红的脸颊,柔软触感传来,吕湘音忍不住轻捏几下,"吾是来告诉你,明日吾会离开一阵子。" "嗯。"惜福红点了点头,她没拒绝吕湘音亲昵的举动,只是有些不习惯,"那个…湘音你怎么了?我的脸上可有什么?你…这样盯着看,让我很不好意思阿。" "吾只是在想,有这么多人爱着福红…到底是为什么呢?"吕湘音毫不避讳的回道,无论是薛百花、宵漆玉,甚至是洛倾城,这些个性相异的江湖侠女,为何愿为一个小女娃如此委屈?又为了她甘愿涉险? "有吗?"惜福红侧头想了想,有谁爱着她? "是阿,可有吗?"吕湘音故意拖长尾音,笑着放开惜福红。她慵懒地走进阿福居住的木屋,随手替自己倒了杯茶,好不间适的坐着品茗,而跟在她身后的惜福红则陪她坐在桌边。 "湘音,"惜福红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撑起身子道:"你说要出去吧?那你能不能帮我带上回那…糖葫芦?对!帮我带些糖葫芦呢?那可好吃极了!" 吕湘音闻言,但笑不语。 "……不行吗?"惜福红见吕湘音没回应,以为她不愿意,便失望的垂下头。 "福红怎么不自己出去走走呢?"吕湘音冷不妨地问道。 出去走走? 惜福红一愣,很是不解的望着吕湘音。她三年来都待在穀中,从未有出去的念头,而吕湘音也未说能让她离开,怎么这回又如此提议?反观吕湘音,一双美眸瞧不出情绪,似笑非笑,一复等着鱼儿上鉤的模样。 "可我……" "想?或不想?"吕湘音打断惜福红的话语,直接问道。 她一愣,有些犹豫。这时吕湘音撑起身子上前,她双手搂着惜福红的颈子,全身几乎要贴上对方,鼻尖气息传递,惜福红被吕湘音近距离细瞧,忍不住红了脸颊,她想推开对方,吕湘音更早一步欺到她耳边。 吐气如兰,有些蛊惑道:"不怕,吾替你找了人同行。" "谁?"惜福红眨了眨眼,尷尬地僵在位子上问道。 不料吕湘音下一刻却将惜福红揽得死紧,几乎让她无法呼吸,好似要揉进骨子里般。惜福红顿时疼得皱起眉头,她有些抗拒,吕湘音却不肯放开,只顺着她的背,安抚般轻拍,原不见情感的眼眸染上一层冰霜,嘴角却勾起诡异弧度。 "明日,"她将脸埋进惜福红的颈窝,嗅着淡淡清香,"你便知晓。" 章九十 人心软弱 旭日东昇,止不住的杀戮气息弥漫四周。 薛百花难得没乘马车,而是改骑马驹。她手握韁绳,双眼不时往地牢方向望去,纵使隔了数道石墙,她彷佛瞻望着惜福红身影,结果连最后道别都没办法,这次离去,何时才能相见?到时阿福可还会记得她?亦或是恨得无法忘怀?…… "可是忘了什么?"一旁吕湘音驾马上前,挡去薛百花的视线笑问道。 "不,没有。"瞥过头,薛百花不愿与吕湘音对上眼。 吕湘音见状,微笑地额首,她伸手轻拍薛百花骑乘的马匹,霎时马儿受到惊吓往前奔去,一时彷佛薛百花领头,周围大汉看神医驾马开路,登时全都停下间话家常,无不提振精神。 "出发。"俐落发话,吕湘音戴起纱帐帽后追上薛百花。 教眾无不大喝提高气势,一群人浩浩荡荡离开雾封穀,没盏茶时间便人去楼空。因此当惜福红从雾封谷走进宫殿时,看见的正是这般冷清的长廊,就连服侍的丫环和小廝都没瞧见一个,但这让惜福红更自在,没有外人,她也不必再躲躲藏藏,反之大摇大摆地朝地牢走去。 "洛倾城!洛倾城!人都走光了!就连丫环和…啊!"惜福红兴冲冲地跑进地牢,不料石地潮湿,顿时脚尖一滑往前扑去,整个人几乎摔在洛倾城身上,撞得她头昏眼花。 洛倾城闷哼一声,撑着腰身没让惜福红跌落,她垂眸望着对方小脸紧皱,没由来轻叹口气。这娃儿始终是个娃儿,做事毛毛躁躁,又不顾及后果,不过也因为这般,她的天真才会如此吸引人,不被世俗所影响的善与美。 "撞着没?"洛倾城沉声问道。 "…没、没!"惜福红回神发现自己趴在洛倾城身上,霎时脸颊一红连忙离开。 身前一轻,洛倾城不自觉地皱起眉头,她喜欢惜福红依着她的感觉,踏实又温暖,只有藉由拥抱,才能感到安心。思至此,洛倾城自嘲低笑,什么时候她铁石般的心肠,也有女儿家的柔情?既变得这般多愁善感,果然情爱这回事…会让人心软弱…… 却又异常美好。 "想离开吗?"洛倾城抬头冷不妨问道。 "阿?"惜福红闻言一愣,疑惑地望着洛倾城。 "你想离开吗?离开这地方,到外头去?"儘管受薛百花所托,洛倾城还是想问过惜福红,瞧她在这过得无忧无虑,未必会想离开,再者雾封穀本是她的家,也许不记得以往,但她确实是在这成长,若不顾她的意愿就走,惜福红肯定会伤心吧? 不想再惹她哭泣了。 洛倾城的心死过一次,这次…她不会再犯错。 "我……"除了讶异外,惜福红想起吕湘音说过的话…… --"福红怎么不自己出去走走呢?" --"不怕,吾替你找了人同行。" "走或不走?"洛倾城耐着性子再问,即使答案是留,她也准备陪着惜福红待下。 "若到外头,要上哪儿去?"惜福红眨了眨眼,问道。 "你想去哪?"瞧她似乎愿意离开,洛倾城暗自松了口气。 去哪?她连外头有哪能去都不晓得,更不知怎么回答洛倾城。眉头皱了皱,惜福红望见洛倾城衣袖边一圈红点,立刻绽放笑顏道:"我想吃糖葫芦!我想到外头吃糖葫芦!" "好。"洛倾城应了声,忽地内劲一震截断铁链。惜福红满脸惊讶的看向洛倾城,那高出她许多的个子看上去一点都没有囚犯的软弱,此时一头青丝随风飘散,隐隐霸气的眼眸微敛,彷佛是只收起尖爪的虎,优雅却不容亲近。 "你、你可以逃?!"惜福红心底又喜又惊,说不出何种情绪。 反观重获自由的洛倾城,反而冷静地拿出薛百花替她准备的长剑,随之披上黑袍遮掩浑身破衣。不敢耽误时间,她牵起惜福红便往外走,所幸薛百花沿路给她做了指示,两人随着荷花瓣很快就走出迂回宫殿。 洛倾城伸手打横抱起惜福红,儘管内力只恢復一半,她依旧咬紧牙关飞速地逃离魔教老巢,虽不至于远离千里,但也在天黑前赶进了一座小城。惜福红原先羞得不知该如何是好,但进城后沿路店家景色让她忘了尷尬,反而自然地搂着洛倾城的颈子,倒是城中居民看见一个蒙面人横抱着一个女娃,无不低头不敢多管间事。 "先换装。"洛倾城放下惜福红,改牵着她朝着一家布庄前去。毕竟穿着女装在江湖行走确实不便,再说她还得顾及惜福红安危,与其展露身份,不如扮成普通百姓掩人耳目。 她用薛百花给的碎银买了两套粗布素衣,但奇怪的竟是男装。 惜福红换好衣裳后只觉得彆扭无比,她挽起长发束成包头,儼然是个眉清目秀的小廝,可站在门外被人瞧见时,她总忍不住红了双颊,少了两鬓遮掩,让她彷佛赤裸身子在外,尷尬极了。 "能不能换回素裙阿?这模样实在……"惜福红皱着眉头抱怨,却在瞧见洛倾城后止了话语。 斜阳馀暉下,洛倾城洗去一身血污,素净的面容有着与生俱来的孤傲气质,她长发高高束在脑后,浑身青灰劲装无不俐落,不语时,就像个皇族贵公子,可惜她浑身散发的肃杀气息太重,姑娘家根本不敢接近,只有…… "洛倾城你这模样好看极了!"惜福红两三步上前,眼中闪着精光细瞧洛倾城。 明明是个女孩子,穿起男装劲然如此好看。 "别叫我络倾城。"眉头轻蹙,她可没忘了自己是被江湖追杀的女魔头。 "不叫你洛倾城,那叫什么阿?"惜福红被洛倾城牵往客栈,沿路疑惑地问道。 "都可。"两人进了客栈,所幸此时的客人并不多。洛倾城挑了一处角落坐下,沉声道:"先吃些东西,待会赶路。"话刚说完,店小二立刻上前招呼,洛倾城瞧惜福红也没什么想法,便简单点了几道家常菜又要了些清茶。 久待山谷,惜福红这是三年后头一次进客栈,她早已忘了过去,这回瞧见新鲜事就特别稀奇,一双圆滚大眼骨溜溜地转着,听见外头马车经过时也张望,瞧见店小二招呼客人也抿唇轻笑,活像个刚踏入凡尘的小仙子,对任何事都好奇极了。 "来哩!清蒸花鱸鱼,鬍鬚薑丝菜,葫芦鸡,蛋花汤!"店小二高呼一声将菜送上桌,惜福红看见如此丰盛佳餚,肚子早饿得咕嚕乱叫,待小二离开,她立刻捻起筷子夹了清蒸鱼,刚要放进嘴里时忽然瞥了洛倾城一眼。 这钱是洛倾城出的,第一口菜应该留给她才是。 思至此,惜福红立刻将手中的清蒸鱼转了方向,她筷子朝向洛倾城,灿笑道:"洛洛,来,张口。" 霎时洛倾城执杯的手一抖,茶水溅了满桌。 "怎么了洛洛?这鱼很香,快吃吧?"惜福红眨了眨眼,笑问道。 洛洛…… "你……"脸颊一热,总是霸道自我的洛倾城难得羞红了脸,从来没有人敢这么亲昵的叫她,除了眼前这个雾谷小童除外。她顿时慌了阵脚,连忙伸手遮起惜福红的双眼,不让她看见自己羞怯的模样。 "洛……" "我吃就是,别喊了。"吃下惜福红喂来的鱼肉,味道似乎比平时还甜。 纵使双眼被洛倾城遮着,她依旧笑魘如花。两人彷佛初入江湖的两小无猜,如此单纯的美好,难得平静与幸福,洛倾城早在心中下定决心,她愿为了守护惜福红而牺牲性命,只希望不再让她受半分苦痛与委屈。 为了一个人,还能改变多少? 洛倾城明白她已不再是以前的洛当家,现下的她变得胆小,更怕失去所有,这都是因为惜福红的出现?亦或该说是她的心再次復苏?女孩家会有的相思,该有的忌妒与不安她一项都没少,此时能牵着惜福红的手,她已心满意足。 只求,再也不放开。 可惜,惜福红不会懂她繾綣心思…… 用过膳,洛倾城说要买匹马代路,因而暂时离开。站在客栈外头的惜福红,本开心的观察人来人往街市,没回儿她忽然用力吸着空气,一股熟悉的香甜随风飘来,惜福红睁大双眼,这甜腻香味不就是她日思夜想的糖葫芦吗? 待洛倾城牵马走来时,惜福红已站在糖葫芦摊前望着,只见几个小童手拿钱两嚷嚷着,惜福红就差没挤过去一块儿吵着要吃糖。 "洛洛!是糖葫芦!"惜福红一见洛倾城走来,连忙说道。 可她只淡淡瞥了一眼,扔了句:"要赶路,不方便。" 惜福红闻言,立刻失望地垂下嘴角,洛倾城光看到她这模样,心立刻向被使劲捏了一下,虽不疼,却压迫着。结果糖葫芦还是买了,只见漫漫长街奔过一匹棕马,马背上坐了两人,一位看似落难贵公子,另一位则是娃儿小廝,手中还拿着糖葫芦吃得开心。 洛倾城驾马奔走,她知晓各大城定有不少白道眼线,为了避开无谓争斗,她选择走羊肠小径,至于该上哪儿,洛倾城心中也没个底,只想先离吕湘音越远越好。 她选了一处天然石洞准备过夜歇息,还找来木材升起火堆,转眼却看见惜福红躡手躡脚的往洞外走去。天都黑了,这娃儿还想去哪?洛倾城快步上前拉住惜福红,只见对方一愣,尷尬的抬起脸与她相望。 "去哪?"洛倾城柳眉轻挑,问道。 惜福红犹豫了回儿,伸出右手道:"糖葫芦弄得我的手黏,所以想去河边…" "你没见外面一片漆黑?野外的林子很危险。"洛倾城稍稍叹了口气,一不留神这娃儿就想到处乱跑。 "可是…我的手……唔?!"指尖一热,惜福红讶异的瞪大双眼。 只见洛倾城忽然张口含住她的手指,一开一合的红唇摩娑着肌肤,灵巧的舌尖来回舔腻,就如同惜福红刚才吃糖葫芦模样,只是洛倾城此时吃的是惜福红的指头。霎那惜福红回神,羞得想抽回手指,不料洛倾城却反手紧握不让她如愿,只管低头细细吻过每吋指尖,舌尖香甜,一切都让洛倾城欲罢不能。 "唔…别、别这样……"话刚出口,惜福红立刻羞得用左手摀嘴。那流泻的嚶唔怎么听都曖昧不清,儘管她忘了曾与洛倾城有过肌肤相亲,但再天真如她,也不是三岁娃儿,如此亲昵的行为她虽懵懵懂懂,还是略知一二。 洛倾城轻舔嘴角,终于松开箝制惜福红的手,她勾起一抹淡笑,无比魅惑。 "另只手?"掌心向上,洛倾城十分乐意效劳。 "不、不用了!另只没事!"惜福红见状连忙退了几步,心脏平復不了的噗通狂跳。 收起唇边满足笑容,洛倾城走回火堆边坐下。她靠着石壁闔目养神,惜福红则站在洞口处徘徊不定,眼神时不时还瞄向洛倾城,瞧她睡得安稳,惜福红忍不住鼓起双颊,凭什么就她羞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晕头转向?…… "不、不就是…糖葫芦嘛……"她喃喃自语,居然就在洞口处随意躺下,以为吹些凉风能让自己冷静,没想到越吹心越烦,而洞窟内石地凹凸不平,无论怎么换姿势,她就是睡不着,惹得一肚子鬱闷。 洛倾城并未熟睡,当她听到惜福红悉悉窣窣的摆动声后便睁开双眼,瞧她苦恼的模样实在可爱,但未表现于面上,只沉声唤道:"来这。" 正好惜福红翻过身,登时与洛倾城四目相望。她犹豫半晌,最后还是起身朝火堆边走去,脚步还没站稳,就被洛倾城伸手抱个满怀,她窝进柔软怀中,一时想挣脱,洛倾城却没给她拒绝的机会,手臂一紧将人牢固地圈在怀中。 "别闹,明日还要赶路。"话虽强硬,动作却异常温柔。 她伏在洛倾城怀中,嗅着一缕淡香,居然莫名安心。 可安心中…又藏着一丝心伤? 何来心伤?惜福红还未想明白鼻头就酸了,眼眶竟有些泛热。 "…嗯。"鼻音轻应,惜福红反手紧抓洛倾城的衣袖,隐去想哭泣的衝动。 这夜,一颗忐忑不安的心在陌生又熟悉的怀中逐渐安定,最后沉沉睡去。 章九十一 美人蛇蝎 怀中人儿睡得香甜,洛倾城收紧手臂,牢记胸前温暖。 无论如何,惜福红都不该被捲入这场争战,唯有离开中原…… "醒醒,差不多该出发了。"沉声唤着怀中人儿,洛倾城嘴角勾起一丝笑意。 瞧惜福红嘟囔几声,睫毛轻颤缓缓睁开双眸,神情尚未清醒,从洛倾城怀中坐起。惜福红稍稍打了个哈欠,洛倾城下意识顺着她的发丝挽起些许勾至耳后,露出一张清秀可爱的面容,左眼依然有层淡粉色斑,看来十分惹人怜爱。 "……我们上哪去?"惜福红缓过神,仰起脸问道。 "出边塞。"洛倾城放开惜福红后起身站起。 "边塞?很远吗?"惜福红看洛倾城往洞外走去,连忙起身跟上,"这样湘音就找不到我们了……" 只因惜福红一句呢喃,洛倾城立刻沉下脸色皱眉道:"正好。" 倘若被吕湘音找着,那么带惜福红离开就没意义了。牵着惜福红沿路下山,她们来到马匹旁,洛倾城伸手从树干解下韁绳,刚回头便见惜福红望着枝头鸟瞧得出神,一抹晨阳彷佛金色薄纱披在她身上,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纯净得令洛倾城失神。 心头一痛,她移开视线不敢贪恋。 洛倾城翻身上马,手臂一捞将惜福红揽上马背。 "等到了北方……"洛倾城迟疑半晌问道:"我们一起生活可好?" 惜福红一愣,纳闷地回头望着洛倾城,刚想开口却被她双指抵住。 "算了,当我没问。"不敢听见答案,无论是好是坏都一样。 洛倾城驾马急奔,不出一个时辰来到一座小城,她怕惜福红会饿着,便提议先填饱肚子再上路,正好她也需要为后续做些准备。没进客栈,洛倾城选了一处小茶摊歇息,顾店的老闆娘瞧见两位姑娘上门,忙上前招呼。 "姑娘,吃点什么?"老闆娘边倒热茶边问道。 "来颗白馒头,再上些小菜即可。"洛倾城选了背对眾人的位置坐下,随意说道。 "好哩,马上来!"老闆娘应了声后就笑着离去。 没盏茶时间白馒头就先上了桌,接着两盘清爽小菜也跟着出现。惜福红瞧洛清城将鰻头推上前,知晓这是替她点的,立刻扬起孩子气的笑容,伸手拿过就先大口咬下,顿时香气扑鼻,口中扎实的滋味让她满足地呼了口气。 反观洛倾城却没这般轻松自在,她执茶杯,水都凉了也未喝上一口,只因她正专心的听闻四周动静。方才老闆娘上菜时,茶摊同时走进三名客人,就算她不瞧,也能从他们行走的步伐声知晓是江湖人士。 "唉呦,可惜阿…"不远处,一名身着灰衣锦衫的男子夸张地叹气,他从腰间解下酒壶喝了一口道:"那洛当家我也有幸见过一面,当真是个美人胚子,可惜成了杀人魔头,白白糟蹋了好皮囊呦。" "呿,柴兄莫非还未尝够教训?上回招惹云霞庄的辣美人儿,给人狠狠打了一顿,这回还可惜杀人女魔头不成?所谓美人蛇蝎心,柴兄还是别再自讨苦吃了吧!"另位看似剃度,实则吃肉喝酒的花和尚大笑道。 "说到那女魔头……"始终沉默的年轻小伙子突然开口,他面色惨白,好似受了什么惊吓,"几日前,我与师兄一同前往张家庄,那时景象当真让我永生难忘……各位定也听说了,魔教擅闯寿宴,将张家庄的人杀个精光,就连祝寿的宾客也未放过,洛当家就是联手魔教,为了挑衅身为盟主的师兄,还将张老拳的人头掛在城门上!" "嘖嘖,这可不是美人蛇蝎心,简直丧心病狂!"花和尚忍不住怒叱一声。 洛倾城不怒反笑,她放下手中那杯早已凉透的茶水。惜福红刚吃完一颗馒头,揉了揉吃撑的肚皮,她注意到洛倾城凄凉的笑容很是不解,便伸手握住那只长年冰冷的手掌。 "你怎么了?"惜福红一句关心犹如暖泉,足让洛倾城忘却种种苦痛。 "你知道我是个杀人魔头吧?"洛倾城开口缓道,眼神却出奇的温柔。 惜福红手一颤,有些警惕地问道:"所以……你想杀我?" 这句话逗笑了洛倾城,这傻呼呼的女娃可爱得紧,洛倾城才捨不得杀她,曾经犯下的过错已让她懊悔三年,如今老天怜悯再给她一次几会,呵护都来不及,又怎会去伤害? 思至此,洛倾城欺上前亲吻她柔软的脸颊。 "洛!!"惜福红登时浑身酥麻,脸颊霎那滚烫,"这、这在大街上阿!" 洛倾城但笑不语,适才鬱闷与凄凉消逝无踪,她看惜福红已用膳完便牵她离开。两人走到一处打铁铺前,才刚靠近,立刻嗅到一股煤烟味。惜福红不懂洛倾城打算如何,只见她毫不犹豫地踏入姑娘家从不接近的店铺。 "老闆,我要只上好长鞭。"洛倾城冰冷的眼眸扫了店铺一眼。 大汉瞥了洛倾城,当下认定她定是哪家富商公子,便嘲讽的开口笑道:"小少爷,瞧您一身细皮嫩肉,这长鞭可不是好使的兵器,拿捏不准可会伤了自己,我看你不如选个铁扇如何?装模作样也好风流不是?哈哈。" 洛倾城瞇起双眸,她将薛百花找来的长剑放上木桌,又掏出几两银子。 "我要你店里对好的鞭器。"沉声语气容着一丝霸气,洛倾城不囉嗦地道。 大汉见状倒有趣的挑了浓眉,他耸耸肩取过一隻铁灰色的软鞭搁在案上。洛倾城取过后细细端看,虽称不上精良,但小城里有这般手艺已是不可多得,指尖顺过鞭身,熟悉的触感令她满意地点头。刀剑虽皆是兵器,但唯有惯用武器在身方能安心,既然她需要保护惜福红,自然不能逞强用不擅的长剑对敌。 "还行。"洛倾城收回视线道。 "哼!爷店里的武器都是最好的!可比那皇城里的还要好上千百倍!" 洛倾城不理会大汉滔滔不绝的自夸,她牵起惜福红离开店铺。一跨出门槛,惜福红立刻探头盯着洛倾城手中的长鞭,有些疑惑的皱起眉头。 "这么软的武器也能伤人吗?"刀刃不是更利吗? 惜福红天真的问话让洛倾城停下脚步,对上那双清澈的眼眸,她想起三年前是如何对惜福红求刑,霎时心一颤便将长鞭收至腰后。长鞭如何伤人?惜福红有切身之痛,只是她忘了…… 心虚?愧疚? 洛倾城垂下眼眸紧牵着惜福红的手,不再解释半句。 另一头,荒芜的郊道上有群蛮汉畅快说笑,他们手中拿着酒肉,刀剑却不离身,不远处还有个华美马车停靠树边,不明白的人瞧见恐怕还以为是土匪抢了富家,孰不知这车中坐的可不是黄花闺女,而是心狠手辣的魔教教主吕湘音。 薛百花握着银针来回缝合吕湘音肩上的口子,不难察觉神医的手有些微颤抖。至今她还不忘吕湘音几乎飞蛾扑火的景象,当魔教闯入张家庄时确实掀起腥风血雨,这些都在她意料之中,只是当吕湘音提剑冲向张老拳,那奋不顾身的举动让薛百花咋舌。 当下她才知晓教主并非习武之人,那宛如孩童提着桃木剑冲向野熊的景象…… "太乱来了!倘若没闪过张老拳那一掌,直劈咽喉的话你就会一命呜呼!"薛百花咬唇愤道。她明白吕湘音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冷血教主,却没想到她对自己的性命如此不看重,那简直送死…… "反正吾不痛不痒,伤哪儿都无所谓。"吕湘音娇笑道。她本是个死人,又怎在乎是断头还是断脚呢?不会武功又如何?只要能达到目的,吕湘音也可以提剑上战场,而不是坐于高位指挥。 薛百花正想回话,马车外忽然传来一道男声:"教主大人,请问您要啟程回宫了吗?" 吕湘音闻言眨了眨眼,浅笑两声缓道:"不急。" 一句不急让在旁的薛百花轻颤,她压下惊恐,却感觉吕湘音颇有意味的眼眸扫过。 "还得先把在外头的孩子唤回家才是。"吕湘音朱唇轻啟,朝着马车外头道:"你且带几个人将宵凄玉带出碧玄宫,交待她把福红与洛当家请回魔教,一刻都不许耽误。" 男人听闻一阵纳闷,先不论教主口中说的福红是谁,他明明记得洛倾城被关在地牢,又怎会在外头逍遥呢?男人没敢多问,只领命应了声是便退下。吕湘音待男子离开后才笑望薛百花,没有责怪,更没有因为她放了洛倾城而要杀她。 "神医莫怕,吾并没有生气,"吕湘音拉拢敞开的丝衣,语气十分平淡,"是福红说想吃糖葫芦,吾才让她出去透透气。" "你都知道?"薛百花忽然感到一股强烈恶寒。 吕湘音到底何方神圣?…… 她不明白吕湘音并非神圣,而是邪魔。 吕湘音一笑,宛如牡丹盛开。 "休想逃过吾的双眼。" 章九十二 生死瞬间 客栈热闹人声鼎沸,窗边,只一美人执杯独酌。 施翠烟尝了一口桂花酿,不够味的挑起柳眉。她喝惯烈酒,这般甜酒又怎满足得了酒癮?随手搁下酒杯,她慵懒地伸着双腿,平时总爱待在客栈听是非,今日也不例外,自从离开武林总舵,她已将老友们会见过一番,关于魔教近年的胡作非为她也略知一二,摸不着头绪的是那看似毫无目的的挑衅与杀戮。 "嘿嘿,所以我说那小翠娘可是极品!那床上骚得…" 一旁男人猥褻的话语传入耳中,施翠烟顿时喷了一口酒水。客人口中说得小翠娘并非她,但乍听之下还是让施翠烟不满地噘起嘴,顿时促狭心性一起,她掏出怀中得来的癲狗丹想要捉弄男人,指尖刚对准男人的酒杯,忽然一股强烈杀意使施翠烟浑身一颤。 怎么着? 回身探头,只见客栈外急奔过一道玄衣浅影,纵然只有弹指间,施翠烟还是认出那人就是宵凄玉。瞧她如此慌张模样,施翠烟好奇地勾起一抹浅笑,平日看淡人世的宵道姑,究竟为了何事这般大起杀意? 有趣! 施翠烟心一横打算探个究竟,身子一旋竟直接从客栈二楼跳下,刚好落在一匹棕马背上。正在刷马的小廝瞧见仙女般的姑娘从天而降,瞪直双眼愣在原地。不料施翠烟拉过韁一驾,马儿嘶鸣急奔而去。 "唉!!姑娘!姑娘!!"小廝回神后大声唤着,仙女竟然把马抢走了! 施翠烟才不管那么多,她回头拋了一记媚眼做罢。沿路急奔,风刮痛了她的脸,越走越偏远,施翠烟的心逐渐冷了下来,一股不祥预感弥漫四周,从原本只是看戏的心,便得躁动不安。她瞧见幽幽林中停着宵凄玉的马,当下并未靠近,而是转进茂密树林,她拍退马匹,自己鑽进草丛中躲了起来。 手刚拨开一道口子偷窥,怎料竟看见宵凄玉与洛倾城紧张对峙。 "当家只要肯回去,在下可看在往日情面不上枷锁。"宵凄玉语气平淡,杀意却浓。 反观洛倾城不掩霸气,长鞭一抽冷道:"废话少说!" 剎那洛倾城毫不留情甩鞭攻去,宵漆玉手执软剑瞬间档开。两人实力不相上下,一时难分胜负。洛倾城回身几步远离霄漆玉攻势范围,但对方却招招闪过长鞭攻击,冷寒的剑身直逼洛倾城,连一旁看戏的施翠烟都忍不住拧起眉头,再这样下去也只是看谁体力先耗尽罢了。 鏘!!-- 一声刺耳巨响回荡,长鞭宛如蛇身绕紧软剑,两人拉进距离,四目相视。 杀意沸腾,静若无声。 这时微风吹拂送来几声娇笑,施翠烟浑身冷汗,她抬眼朝僵持的两人中间看去,林间走出的竟然是吕湘音,身边还紧跟着薛百花。一时气氛说不上紧张,而是莫名的令人头皮发麻。 薛百花不理会武力相向的两人,她更在意…… "阿福呢?"既然吕湘音都知晓,就没必要将惜福红藏起。 "我、我在这……"正当薛百花急红眼,惜福红便从一旁草丛里走出。今早她们才刚离城,洛倾城却突然像被人追赶般,沿路驾马狂奔,甚至还窜进茫茫树林嘱咐她躲进树丛间。 洛倾城瞧她走出来,怒吼道:"快走!!" 惜福红被她突如其来的怒意吓得一缩,有些委屈的红了眼眶,她不明白洛倾城为何要将她藏起,更不明白为何要躲着吕湘音。薛百花见状,急得想上前,但碍于吕湘音在场,不敢轻举妄动。 "福红,"吕湘音瞧见惜福红后淡淡一笑,"外头可好玩?" 惜福红闻言,微微点了头。 "那好,该回去了。"吕湘音执起左手示意惜福红上前。 看惜福红朝吕湘音走去,洛倾城打算阻止,却被宵漆玉软剑一转箝制住鞭身。而躲在草丛里的施翠烟更是傻得不会说话,剎那惜福红现身早夺去她的神智,种种疑惑与喜悦充满心头,该笑?该哭?该出去?该逃避?施翠烟只能杵在原地,眼睁睁看惜福红走近吕湘音。 "看在这几日你将福红照顾妥当,吾就保你一双手脚,"吕湘音挽过惜福红的手臂,原本带有笑意的眼眸登时一寒,冷道::"押回地牢。" 宵漆玉领命,不等洛倾城反应就一招刺去,电光石火间,洛倾城以鞭柄档去正面一击。攻势展开,两人各退几步,瞬间杀意腾起,洛倾城像发了狂般朝宵凄玉始招,彷佛是头横衝直撞的野兽,不顾套路只想将眼前所有阻碍粉碎。 而宵漆玉虽回招吃力,但她稳住阵脚不让破绽外露。随着时间推移,洛倾城挥舞长鞭的手逐渐慢了下来,宵漆玉更趁她在出招前箭步冲去,软剑缠绕俐落一转断去长鞭,霎时八尺仅剩三尺。 谁中谁的计? 不料洛倾城忽然反笑,随之一掌上前,宵漆玉眼中闪过讶异,反手长剑刺去。 生死瞬间。 洛倾城赫然瞧见远方惜福红一脸畏惧,剎那回忆涌现,恰巧与三年前她求刑惜福红时的景象重迭。手劲一顿,洛倾城明白自己输了,片刻犹豫註定闪不过宵漆玉结实一剑,痛楚袭来,剑刃刺上胸口,一时殷红渲染遍地。 生死瞬间。 洛倾城并非输给宵漆玉,而是输给了三年前的自傲与霸道。 震撼的一幕让施翠烟瘫坐在地,她看着宵凄玉将洛倾城绑上马背,吕湘音揽着惜福红上了马车,而薛百花则驾马护送离开,直到一切恢復林间寂静,她都无法平復紊乱心情。她虽讶异曾经同盟的洛倾城与宵漆玉兵戎相向,但她更在意的是惜福红起死回生,再者她还和魔教有关联,吕湘音与惜福红的关係也令她猜想不透,而薛百花也在魔教。 莫非就她一个人被蒙在鼓里?这个曾经是翠玲瓏的江湖通居然是最后一个知道此事的人? "不行…不行……"施翠烟狼狈地爬起,"定要查个清楚!" 随后她的身影也朝眾人方向消失。 这廝,惜福红回雾封穀后就一直闷闷不乐。薛百花让惜福红躺回床铺,伸手替她把脉,所幸惜福红并未病着,大概是瞧见方才那场廝杀受到惊吓。 薛百花轻抚过惜福红的发丝,就算不舍,还是先让她一个人清静。听见关门声,惜福红立刻像醒过来般,她缓缓坐起盯着门扉瞧了半晌,接着赤着脚下床,刚推开门,映入眼帘的便是一片漆黑,今夜连丁点月光也没有,只有寂寞的黑。 "洛……"惜福红微微张口,颤抖的嗓音有些不安,"洛…当家…" --"把她锁回地牢,没我允许不能让任何人下去。" --"我不会放过你。" --"你以为你逃得了?" 当她看见洛倾城与宵凄玉大打出手时,许多陌生画面同时浮现脑海,而且儘是些痛苦不堪的回忆,她感到疑惑,却又觉得不可思议,如同她第一眼在地牢看见洛倾城时,那种说不出的熟悉感,或许她三年前就认识她,而那些闪过脑海的画面也全都是真?…… 不知不觉,惜福红已经来到地牢门口。她盯着幽暗长廊,犹豫着该不该下去。 去了又如何? 洛倾城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们之间…… 取过油灯,惜福红踩着虚浮的步伐开始往下前去。隐约间,她知晓答案,但她想听洛倾城亲口诉说,告诉她三年前那些片段,是否都是真?当她站定脚步后,只看见洛倾城浑身是血,她双臂像被打断垂在身侧,各用厚重锁炼捆绑,身上各大穴道被圆木棍刺入,模样惨不忍睹。 洛倾城听见脚步声后缓缓睁开眼,她盯着惜福红摇摇晃晃地走来,在她面前蹲下。 儘管浑身剧痛,洛倾城还是咬紧下唇执起瘫软的右手遮住惜福红清澈的双眼。 "别看……"嘴角淌下血丝,却忍不住勾起嘲讽冷笑。 她洛倾城何时怕给人看见这般落魄模样?可是在惜福红面前,她却不愿软弱。 惜福红并未拨开她的手,朱唇轻颤,犹豫半分问道:"三年前…你可用长鞭对我求刑?…我们认识的对不对?…还有那些模糊的残象…也是真的吗?你也用过铁链锁着我吗?是吗?…"话语到后只剩压抑的啜泣。 洛倾城手指轻颤,却没放下。 "是。"千言万语的解释,也不及一句坦承。 惜福红登时像被抽了魂,她该感谢洛倾城坦荡?还是该恨洛倾城直言?混乱的思绪已无法辨认黑白,惜福红忍着哭声,眼泪却不断溃堤落下,一时地牢回荡压抑的悲伤,直到惜福红被揽入另个温暖怀抱,她才哽咽出声。 来人是宵漆玉,她本该就寝,却不放心惜福红。 而她果然在这…… "别怕,在下会保护惜姑娘的。"宵漆玉扳过惜福红的身子安慰道。 洛倾城见状忍不住低笑出声,使得宵凄玉眼神冷了半分。 "…保护?"洛倾城嘶哑的声音有些凄厉,"莫要忘了你以前做过的…唔!" 话未说完,宵凄玉已伸手掐住洛倾城的咽喉,只见她将惜福红护在身后,一张本该温柔的面容,如今只剩阴寒杀意,眼底仅存浓厚的警告意味。她使劲几分,洛倾城的眉头就多皱几分。 "在下明白,只是还不到时候。"宵凄玉换上一抹笑容,显得狰狞。 "啐!"洛倾城朝她吐了一口血沫,染红了宵凄玉洁白的面容。 "惜姑娘,在下看你也累了,不妨先回去休息吧。"唯有和惜福红谈话时才听得出温度,宵凄玉并未回头,但听闻仓促的脚步声远去,宵凄玉有把握这阵子惜福红都不会再来地牢了。 惜福红刚跑出地牢就腿一软跌坐在地,她吸了吸鼻子,用力抹去眼角泪水,却怎么都压不了伤痛的心情。只要想到洛倾城曾经那般残暴,她就恨自己还要进地牢招惹她,却也恨洛倾城三年后居然待她如此温柔…… 仅可用矛盾形容?惜福红不知下一步该如何是好。 当她好不容易扶着石壁站起,一阵头晕目眩又使她往后倒去。 失去意识前,恍惚看到一张朦胧笑脸。 章九十三 佳人相伴 "唔……"几声嚶嚀,惜福红悠悠转醒。 昨日种种让她神情憔悴,哪知刚睁开眼,便发现自己被人五花大绑锁在幽暗的房内。还来不及叫喊,嘴已被来人一掌摀着,当下只能抗议的扭头摆身,不料对方怕她的动静声引来他人,乾脆一不做二不休将惜福红压在身下,正好固定那反抗的身子。 柔身交迭,惜福红吓得瞪大双眼。与一个绑架自己的女人欺身相依,惜福红急得都要哭出来,可来人却没觉得不妥,反而压低脑袋瓜,鼻尖几乎要贴上惜福红的脸颊,隐约间还能听见来人的低笑声。 "乖喔,不怕不怕,我不是什么坏人。"绑架惜福红的来人,正是昨晚潜入魔教的施翠烟,当她看见惜福红一个人哭哭啼啼从地牢出来后,便点了她的睡穴,乾脆绑进了柴房。 藉由依稀光亮细瞧惜福红,施翠烟有些迷恋地望着,忽然又试探性地唤:"…惜福红?你真的是惜福红吗?" 她不是惜福红会是谁? 惜福红老实地点了点头。 这下施翠烟乐了,喜悦溢满心头,还未追究她是如何起死回生,施翠烟立马指着自己笑道:"唉呦惜妹妹!是我阿!施翠烟,你的翠姊姊阿!"她正说得开心,却发现惜福红一双惊恐眼眸始终瞪得浑圆,甚至有些迷惘。 "是我阿,施翠烟……"彷佛被浇了桶冷水,施翠烟收起笑容有些不知所措,"你…该不会忘了我吧?" 只见惜福红没什么反应,几乎默认这个事实。 剎那施翠烟撑起身子,她愕然的凝视惜福红。难怪惜妹妹会在魔教,难怪那群女人会在她身边兜转,原来是因为惜妹妹忘了……忘了那些苦痛?把所有伤害过她的人都忘了? 想自己三年来因愧疚从未好眠,施翠烟忍不住苦笑。 "我好不容易找到你…可是你却将我忘了……"咬牙,施翠烟惨澹道:"我寧可你恨我,或者不理我…但你竟然将我忘了…可恶!惜妹妹你好狠!你就这么伤害姊姊的心!" 惜福红纳闷的看身上又哭又笑的女人,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哼!我知道了…"菱唇轻瞥,施翠烟皱起柳眉闷声道:"定是薛百花那女人动了手脚!她是怕惜妹妹恨她,所以乾脆让你失忆了吧?好恶毒的女人阿……" 听闻薛百花名讳,惜福红顿时有了反应。她拼命摇着头想甩开施翠烟的手,无奈浑身被绑,再怎么扭也扭不开对方,反倒施翠烟见她如此反抗,不耐的将她拥进怀中,柔声安抚。 "不怕不怕,姊姊定会想办法救你!"施翠烟说得信誓旦旦。 她抚过惜福红的额,笑得犹如吃鱼的猫儿,好不满足。正当她计画如何将惜妹妹带离魔教,原本紧闭的木门忽然碰声敞开,外头明媚扬光洒入,两人不免瞇起双眸,只见门外来了几个人影,却瞧不清楚面容。 "该死!"施翠烟咒駡一声。 她知晓来人定是…… "福红。"话语刚出,吕湘音娇柔的面容便映入惜福红的眼帘。 "阿福!!"接着薛百花推开几个侍卫冲上前,她瞧见惜福红手脚都被束缚,还让施翠烟牢牢压在身下,顿时忌妒与愤怒胜过理智,她上前推开施翠烟,立刻解开那碍眼的麻绳。 "花儿!"惜福红被吓得不轻,一见熟悉的人出现后立刻寻求安慰。她扑进温暖的怀抱,紧紧拉着薛百花的衣袖,浑身止不住颤抖,彷佛是只受伤的白兔,只恐松手会让人抓去。 "阿福,没事了。"薛百花心疼阿福受人欺负,不断哄着怀中人儿。 施翠烟见状吃味的股起双颊,她想上前解释,却没忘吕大教主还在这。 "大驾光临,"吕湘音拱手笑道,"吾若知晓施姑娘欲前来做客,定会帮您安排上好客房,不会委屈在这破烂柴房将就一夜。" "哪里哪里,只要有佳人相伴,就算是茅房我也不在乎。"施翠烟别有深意地看了惜福红一眼,却招来薛百花紧告的眼神。 "只怕这位佳人招待不起施姑娘。"吕湘音挡去施翠烟的视线淡道,"吾久仰施姑娘翠玲瓏的美名,没想到你居然可以隻身潜入魔教,当真轻功了得,可惜你不偷吾教稀奇珍宝,而是偷了福红。" 施翠烟发现吕湘音的眼眸闪过一丝寒光,她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若施姑娘对福红了动歪脑筋……"吕湘音换上一抹淡笑道:"吾会很困扰的。" "所以我现在该入地牢?"施翠烟不改促狭,随意问道。 "这就要看施姑娘的诚意了。"吕湘音朝薛百花使一眼色,她立刻带着惜福红离开,"施姑娘,这边请。"素手轻抬,她扬声唤回走神的施翠烟。 已入虎穴,岂能全身而退? "有劳。"施翠烟也不扭捏,点头回道。 表面上毕恭毕敬有来有往,实则心机暗斗波涛汹涌。两人前往大厅谈话,当吕湘音坐上凤凰主位,登时气势高涨,原本掛在脸上的笑容也暗淡许多,浑身一种让人畏惧的压迫力,让身经百战的施翠烟都不免收起娃儿心性。 "说吧,你要如何才让我离开?"施翠烟开门见山问道。 "吾说过,这要看施姑娘的诚意,"吕湘音接过一旁丫鬟递来的茶水,她抿了几口道:"吾要施姑娘加入吾教,但愿这条件不会太为难姑娘才是。" 施翠烟并未回话,只是上下打量着吕湘音。 "只要施姑娘同意,每日便有一时辰能下穀陪伴福红。"吕湘音将瓷杯还给丫鬟,摆了个舒适姿势,"如何?" "你要什么?"并未正面回应,施翠烟再问。 "吾要施姑娘以翠玲瓏名誉集结各路白道前来,吾便能血洗江湖,一统武林,如此而已。"吕湘音说得一派轻松,彷佛只是要施翠烟带几个侠士前来做客,而非扰乱江湖平衡这等大事。 "那我可会背负诺大罪过。"施翠烟挑着柳眉笑道。 "但你每日都可见到福红,"吕湘音顿了顿,额首淡道:"不值吗?" 当吕湘音与施翠烟正对峙,薛百花已安抚过惜福红。经过整夜折腾,惜福红头刚沾枕便沉沉睡去,薛百花则坐在床沿望着她,瞧她一手还抓着自己衣袖,薛百花心中顿时五味杂陈。虽然欢喜,却不敢奢望这是阿福对她的喜爱…… 薛百花苦笑了几声,她稍稍扳开惜福红的手,小心翼翼放入锦被中,同时有人将门打开,薛百花未回头也知来人。 "洛倾城死了吗?"薛百花垂眸问道。 来人是宵凄玉,她束起玉冠,恢復以往碧玄宫大师姐的模样。 "还没,被锁了几个大穴压制内力。"宵凄玉缓步上前回道。 薛百花闻言有些内疚的咬住下唇,自从洛倾城被捉回来后她便没去看过她,一方面是提防吕湘音,另方面是对她有些愧疚,若非她委託洛倾城带惜福红离开,她或许还会少受些皮肉苦,不像现在…… "是你解开洛倾城身上的化攻散?"宵凄玉平静问道,薛百花却不应:"这里除了神医外,还有谁有这能耐?只是在下不懂,神医为何要帮助那个恶人?难道神医忘了她可是伤惜姑娘很深。" "可笑,"薛百花冷哼道:"这里谁没伤过阿福?"她只是不想看阿福被捲入这场无谓的争斗。 唰!-- 软剑出鞘,宵凄玉首次以剑尖指向薛百花。 "这里才是最安全的地方,为了惜姑娘着想,神医莫再擅作主张,否则…"剑身向前正好抵在薛百花颈间,两人四目交接,宵凄玉毫无犹豫地冷声道:"就算是神医,在下也不会留情。" "你这个疯子。"薛百花想大笑,最后却说得咬牙切齿。 她长袖一震疾步离去,不愿再看见这个沦为魔教爪牙的宵凄玉。 房内恢復一惯冷清,宵凄玉待薛百花离开后才收回长剑。她走至床边,瞧惜福红睡得极沉便不敢伸手打扰,只静静地望着她安稳睡顏,一抹最初的温柔回到了唇边,唯有惜福红在身边时,她才能感觉自己是碧玄宫宵凄玉,是那个温柔得体的大师姐。 "…别逃,"过了许久,宵凄玉只说出这两个字,她什么都可以不要…… 只求惜福红别再离开。 章九十四 佳人相伴 "唔……"几声嚶嚀,惜福红悠悠转醒。 昨日种种让她神情憔悴,哪知刚睁开眼,便发现自己被人五花大绑锁在幽暗的房内。还来不及叫喊,嘴已被来人一掌摀着,当下只能抗议的扭头摆身,不料对方怕她的动静声引来他人,乾脆一不做二不休将惜福红压在身下,正好固定那反抗的身子。 柔身交迭,惜福红吓得瞪大双眼。与一个绑架自己的女人欺身相依,惜福红急得都要哭出来,可来人却没觉得不妥,反而压低脑袋瓜,鼻尖几乎要贴上惜福红的脸颊,隐约间还能听见来人的低笑声。 "乖喔,不怕不怕,我不是什么坏人。"绑架惜福红的来人,正是昨晚潜入魔教的施翠烟,当她看见惜福红一个人哭哭啼啼从地牢出来后,便点了她的睡穴,乾脆绑进了柴房。 藉由依稀光亮细瞧惜福红,施翠烟有些迷恋地望着,忽然又试探性地唤:"…惜福红?你真的是惜福红吗?" 她不是惜福红会是谁? 惜福红老实地点了点头。 这下施翠烟乐了,喜悦溢满心头,还未追究她是如何起死回生,施翠烟立马指着自己笑道:"唉呦惜妹妹!是我阿!施翠烟,你的翠姊姊阿!"她正说得开心,却发现惜福红一双惊恐眼眸始终瞪得浑圆,甚至有些迷惘。 "是我阿,施翠烟……"彷佛被浇了桶冷水,施翠烟收起笑容有些不知所措,"你…该不会忘了我吧?" 只见惜福红没什么反应,几乎默认这个事实。 剎那施翠烟撑起身子,她愕然的凝视惜福红。难怪惜妹妹会在魔教,难怪那群女人会在她身边兜转,原来是因为惜妹妹忘了……忘了那些苦痛?把所有伤害过她的人都忘了? 想自己三年来因愧疚从未好眠,施翠烟忍不住苦笑。 "我好不容易找到你…可是你却将我忘了……"咬牙,施翠烟惨澹道:"我寧可你恨我,或者不理我…但你竟然将我忘了…可恶!惜妹妹你好狠!你就这么伤害姊姊的心!" 惜福红纳闷的看身上又哭又笑的女人,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哼!我知道了…"菱唇轻瞥,施翠烟皱起柳眉闷声道:"定是薛百花那女人动了手脚!她是怕惜妹妹恨她,所以乾脆让你失忆了吧?好恶毒的女人阿……" 听闻薛百花名讳,惜福红顿时有了反应。她拼命摇着头想甩开施翠烟的手,无奈浑身被绑,再怎么扭也扭不开对方,反倒施翠烟见她如此反抗,不耐的将她拥进怀中,柔声安抚。 "不怕不怕,姊姊定会想办法救你!"施翠烟说得信誓旦旦。 她抚过惜福红的额,笑得犹如吃鱼的猫儿,好不满足。正当她计画如何将惜妹妹带离魔教,原本紧闭的木门忽然碰声敞开,外头明媚扬光洒入,两人不免瞇起双眸,只见门外来了几个人影,却瞧不清楚面容。 "该死!"施翠烟咒駡一声。 她知晓来人定是…… "福红。"话语刚出,吕湘音娇柔的面容便映入惜福红的眼帘。 "阿福!!"接着薛百花推开几个侍卫冲上前,她瞧见惜福红手脚都被束缚,还让施翠烟牢牢压在身下,顿时忌妒与愤怒胜过理智,她上前推开施翠烟,立刻解开那碍眼的麻绳。 "花儿!"惜福红被吓得不轻,一见熟悉的人出现后立刻寻求安慰。她扑进温暖的怀抱,紧紧拉着薛百花的衣袖,浑身止不住颤抖,彷佛是只受伤的白兔,只恐松手会让人抓去。 "阿福,没事了。"薛百花心疼阿福受人欺负,不断哄着怀中人儿。 施翠烟见状吃味的股起双颊,她想上前解释,却没忘吕大教主还在这。 "大驾光临,"吕湘音拱手笑道,"吾若知晓施姑娘欲前来做客,定会帮您安排上好客房,不会委屈在这破烂柴房将就一夜。" "哪里哪里,只要有佳人相伴,就算是茅房我也不在乎。"施翠烟别有深意地看了惜福红一眼,却招来薛百花紧告的眼神。 "只怕这位佳人招待不起施姑娘。"吕湘音挡去施翠烟的视线淡道,"吾久仰施姑娘翠玲瓏的美名,没想到你居然可以隻身潜入魔教,当真轻功了得,可惜你不偷吾教稀奇珍宝,而是偷了福红。" 施翠烟发现吕湘音的眼眸闪过一丝寒光,她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若施姑娘对福红了动歪脑筋……"吕湘音换上一抹淡笑道:"吾会很困扰的。" "所以我现在该入地牢?"施翠烟不改促狭,随意问道。 "这就要看施姑娘的诚意了。"吕湘音朝薛百花使一眼色,她立刻带着惜福红离开,"施姑娘,这边请。"素手轻抬,她扬声唤回走神的施翠烟。 已入虎穴,岂能全身而退? "有劳。"施翠烟也不扭捏,点头回道。 表面上毕恭毕敬有来有往,实则心机暗斗波涛汹涌。两人前往大厅谈话,当吕湘音坐上凤凰主位,登时气势高涨,原本掛在脸上的笑容也暗淡许多,浑身一种让人畏惧的压迫力,让身经百战的施翠烟都不免收起娃儿心性。 "说吧,你要如何才让我离开?"施翠烟开门见山问道。 "吾说过,这要看施姑娘的诚意,"吕湘音接过一旁丫鬟递来的茶水,她抿了几口道:"吾要施姑娘加入吾教,但愿这条件不会太为难姑娘才是。" 施翠烟并未回话,只是上下打量着吕湘音。 "只要施姑娘同意,每日便有一时辰能下穀陪伴福红。"吕湘音将瓷杯还给丫鬟,摆了个舒适姿势,"如何?" "你要什么?"并未正面回应,施翠烟再问。 "吾要施姑娘以翠玲瓏名誉集结各路白道前来,吾便能血洗江湖,一统武林,如此而已。"吕湘音说得一派轻松,彷佛只是要施翠烟带几个侠士前来做客,而非扰乱江湖平衡这等大事。 "那我可会背负诺大罪过。"施翠烟挑着柳眉笑道。 "但你每日都可见到福红,"吕湘音顿了顿,额首淡道:"不值吗?" 当吕湘音与施翠烟正对峙,薛百花已安抚过惜福红。经过整夜折腾,惜福红头刚沾枕便沉沉睡去,薛百花则坐在床沿望着她,瞧她一手还抓着自己衣袖,薛百花心中顿时五味杂陈。虽然欢喜,却不敢奢望这是阿福对她的喜爱…… 薛百花苦笑了几声,她稍稍扳开惜福红的手,小心翼翼放入锦被中,同时有人将门打开,薛百花未回头也知来人。 "洛倾城死了吗?"薛百花垂眸问道。 来人是宵凄玉,她束起玉冠,恢復以往碧玄宫大师姐的模样。 "还没,被锁了几个大穴压制内力。"宵凄玉缓步上前回道。 薛百花闻言有些内疚的咬住下唇,自从洛倾城被捉回来后她便没去看过她,一方面是提防吕湘音,另方面是对她有些愧疚,若非她委託洛倾城带惜福红离开,她或许还会少受些皮肉苦,不像现在…… "是你解开洛倾城身上的化攻散?"宵凄玉平静问道,薛百花却不应:"这里除了神医外,还有谁有这能耐?只是在下不懂,神医为何要帮助那个恶人?难道神医忘了她可是伤惜姑娘很深。" "可笑,"薛百花冷哼道:"这里谁没伤过阿福?"她只是不想看阿福被捲入这场无谓的争斗。 唰!-- 软剑出鞘,宵凄玉首次以剑尖指向薛百花。 "这里才是最安全的地方,为了惜姑娘着想,神医莫再擅作主张,否则…"剑身向前正好抵在薛百花颈间,两人四目交接,宵凄玉毫无犹豫地冷声道:"就算是神医,在下也不会留情。" "你这个疯子。"薛百花想大笑,最后却说得咬牙切齿。 她长袖一震疾步离去,不愿再看见这个沦为魔教爪牙的宵凄玉。 房内恢復一惯冷清,宵凄玉待薛百花离开后才收回长剑。她走至床边,瞧惜福红睡得极沉便不敢伸手打扰,只静静地望着她安稳睡顏,一抹最初的温柔回到了唇边,唯有惜福红在身边时,她才能感觉自己是碧玄宫宵凄玉,是那个温柔得体的大师姐。 "…别逃,"过了许久,宵凄玉只说出这两个字,她什么都可以不要…… 只求惜福红别再离开。 章九十五 保护教主 当小廝将冷菜冷饭送来时,施翠烟正好刚睡醒。 吭喨!几声杯碗歪斜碰撞,连着託盘一同摔在潮湿的石地上。端菜来的小廝一脸厌恶,他用脚将託盘踢上前,怎么都不肯在接近地牢中的犯人,彷佛两人得不治之症,靠近半分也会要了他的命似的。 "欸欸,吃饭了!"小廝双手环胸吼道。 施翠烟最先睁眼,灵眸扫了杯盘一圈,仰起头諂媚笑道:"小兄弟,这里有没有酒阿?参水的也行,能否请你替我弄些来?肚里的酒虫又犯癮了。" "我呸!!"小廝闻言怒斥一声,"你个阶下囚还这么囉嗦,当真以为来做客啊!犯酒癮?那你等着憋死吧!" 小廝怒駡几声后转身离去,施翠烟见状也没恼,她无奈的摇了摇头,笑道:"嘖嘖,魔教有钱有势,连点酒水都吝嗇。"不过她说的都是玩笑话,聪明如她,又怎会不知身为阶下囚的道理?只是被锁得发慌,捉弄几个小廝打发时间罢了。 "……你怎么会在这?"一旁洛倾城有气无力地问道,比起双手被锁的施翠烟,洛倾城的情况可惨多了。不只手脚受铁链束缚,浑身上下满是伤痕,更凄惨的是大穴被木刺压制,就算疼也无可奈何,活生生折腾。 施翠烟听她醒了,忽然鼓起双颊不满道:"哎!洛当家你早就知道惜妹妹还活着?" 洛倾城闻言并未做回应,维持闔眼假寐的模样一动不动。 "太不够意思了!居然瞒着我!"要不是够机伶,现在恐还饱受相思苦呢。 这下洛倾城冷哼一声:"可笑。" 就凭她对惜福红有一丝眷恋,洛倾城就不愿告知她真相。施翠烟柳眉轻挑,她明白想将所爱之人占为己有的欲望,所以对洛倾城的态度也不以为然,说这些话不过想发个牢骚,她翠玲瓏的面子在她们一个个狡猾侠女面前都快掛不住了,以后还上哪混饭吃呢? "吶,当家,吕教主要我召集武林各大门派前来,将他们一网打尽,杀个痛快!"施翠烟瞧洛倾城睁开双眼,接着道:"我呢,就告诉教主不成,我可担不起这些罪过,所以被她锁在这啦。" "迟早会沦陷……"洛倾城沉默良久才开口说道。 "可不是,说不准吕教主已开始行动,咱也没多少时间了。"施翠烟眨了眨美眸,似乎一点都不紧张。 洛倾城摆动几下瘫软的手臂,厚重铁链刺耳磨擦,她感觉不到手臂挪移,却感到一股椎心剧痛,各种被禁錮的无力感不断袭来,几乎要将她的坚强彻底击溃。无论怎么抗拒,都摆脱不了罪名与诬陷,更救不了她想守护的福红,眼看吕湘音要大开杀戒,她却什么都做不了…… 施翠烟瞧见她眼底漆黑,忍不住叹了口气:"别逞强了,你身上大穴被封,别说运功,就连举手投足都成问题,咱也别想逃,外头还有宵凄玉等着呢,就算我们联手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听闻施翠烟一番见解,洛倾城安静了下来,她明白始终是逃不成的。 "不过吕教主当真卑鄙!居然拿惜妹妹来牵制神医和道姑,嘖嘖,真有一套啊,不过……"施翠烟脸色忽然变得沉重,严肃道:"这次宵凄玉强行逃离碧玄宫,想必宫主定是气急了,只怕到时除了各大武林门派,还得加个碧玄宫搅局,场面肯定混乱。" "你有何计画?"洛倾城瞥向施翠烟,她肯定身边的翠玲瓏早有诡计。 施翠烟闻言忽然低笑了几声,不做回应。 另一头,雾封穀中起了场大雾,虽名雾封,实则是穀外浓雾多,穀内却是封闭的世外桃源,但今日却笼罩起厚重白雾。池水边,水声哗啦哗啦拍打上青苔石,池中隐约站了一抹身影,此人正是惜福红。 她浑身湿透,冷得不断颤抖,却不愿离开池水半步。 "好奇怪…好奇怪……"她张口喃喃自语,只要闭起双眼就会看见可怕的景象。 她又做了似真非真的梦境,这次她看见的是宵凄玉。已经哭不出声,任由池水洒在她的脸上,水珠代替眼泪替她伤心,经歷过这么多次爱与苦痛,这么多次真真假假,她已累得无法辨别真偽。 她确信三年前的回忆是真,却抗拒不愿承认。 多么希望只留下美好的一面?多么希望就这样傻下去?…… "阿福!!" 随着叫唤声,浓雾后头急奔来两道身影。来人是薛百花与宵凄玉,当她们看见惜福红独自站在水中时,立刻上前欲踏进池中,惜福红却忽然回了魂,慌张退了数步一脸惊恐。 "别过来!你们别过来!"她高声尖叫,彷佛眼前是兇猛野兽。 宵凄玉见状眉头紧锁,好似看出什么端倪。当她与惜福红对上眼后,那漆黑不见底的眼眸透着迷惘与惧怕,宵凄玉压下心中燥动,就算惜福红不说,她也能从她清澈的眼眸知晓一切。 惜福红盯了她良久,怯声问道:"…那些…那些都是……" "是。"听闻没头没尾的一句问话,宵凄玉了然回应。 "…果然连你也……"惜福红惨澹一笑,眼泪混着池水缓缓落下。 她很累,累得不再多想。 宵凄玉见状,二话不说步上前,就算惜福红不断后退,不断叫她停下,宵凄玉都彷佛没听见般。一双手臂揽过惜福红,低头吻上那张颤抖不已的唇瓣,凉透的温度令她浑身颤抖,宵凄玉不顾惜福红反抗,霸道的想留住两人越离越远的心。 啪!-- 一声脆响,宵凄玉苍白的面容染上一层火红,惜福红粗喘着气收回右手,她狠狠打了眼前这个失去理智的女人。薛百花讶异地愣住,平日总是温顺的阿福,居然头一次出手打人,还是打那个曾让她倾心的宵凄玉。 咬着下唇,惜福红倔强的瞪视宵凄玉,眼底却充满不安与怯懦。 "疯子!"薛百花冲上前也赏了对方一巴掌,她万万想不到这女人已入魔。 惜福红见薛百花替她挡了宵凄玉,二话不说冲回自己的小屋中,她用力的甩上门,不让任何人再靠近自己。当门碰!的声甩上,宵凄玉才猛然回过神,见惜福红闭门不见,她立刻两三步追上。站在门外时有种心被狠狠拧了一下的错觉,这种痛楚远远超越惜福红赏她的那一巴掌。 "惜姑娘,是在下失礼了,在下给你陪不是,请你开门。"她站在门外轻声说道,但不难听出语气颤抖,彷佛压抑着什么。 "你走!!我不想看到你!"几近崩溃的叫喊,惜福红彷佛挤出所有勇气,"我…我不是菱雪!不是!!"她并非谁的替身,只望宵凄玉也别再纠缠。 不料这句话出口,门外顿时鸦雀无声。 惜福红情绪激动得喘着气,她才想门外的人是否已离开,哪知木门忽然被撞开。宵凄玉一脸冰冷,早失去该有的温柔,那称得上暴戾的眼神令惜福红不断往后退,直到背抵石墙无处可去。 "我知道,"宵凄玉沉声一字一句缓道,她逼近惜福红,双手捧着她的脸,"你是惜姑娘,不是菱雪,我或许爱过师妹,但她已经死了,死很久……而是你让我的心又有温度,所以别想逃,惜姑娘…不,惜福红,我不会让你离开的,我爱的只有你,我也只要你一个。" 本该是醉人爱语,却因宵凄玉危险的语气显得十分恐怖。 "惜姑娘也累了,在下就先回去,明日再来。"宵凄玉并未留恋,而是收手转身离开。 当宵凄玉与薛百花擦肩而过时,薛百花咬唇瞪了她一眼,接着飞快地上前搂住惊吓不已的惜福红。她没有哭,只是将脸埋进薛百花的怀中,双手牢牢抓住她的衣衫,彷佛大海中唯一的浮木,若放手,她定会溺死。 "……我…我不想留在这了…我不想…带我走…我要离开……"断断续续的呢喃令薛百花心痛,她不断搂紧惜福红,让她可以安定下来。 "本医没有能力保护阿福周全,但本医保证,"薛百花稍微分开两人距离,温柔地吻上惜福红哭红的眼眶,"本医一定会让阿福离开这个鬼地方。" 现下不只吕湘音是敌人,连宵凄玉也变得喜怒无常,将阿福留在这只会徒增她的苦痛。因此薛百花要救阿福离开,她能託付的也只剩地牢那两位阶下囚,而当她走进地牢时,施翠烟却一派轻松,完全没有任何讶异之情。 "嘿嘿,神医真是勇敢,居然独自前来解救牢犯。"施翠烟笑得一脸促狭。 "带阿福走,别让吕湘音跟宵凄玉抓回来了。"薛百花不理施翠烟,她拿出偷来的钥匙解开沉重锁炼,又替洛倾城拔出压制圆木,她神情严肃,双手快速缝合伤口,又拿出珍品药物替她们暂时疗伤。 "放我们走,你又该如何?"洛倾城忍住剧痛沉声问道。 薛百花闻言忽然娇笑几声,这笑声透着一丝觉悟,"为了阿福,本医如何都无所谓。" "别忧,待咱将惜妹妹安置好,就来救神医。"施翠烟站起身活动筋骨道。 "算了吧,"薛百花将上好金创药扔给施翠烟道:"只管将阿福藏好便是。" 只要阿福平安就好,这是她欠惜福红这个女娃的。 另头,书房内茶香弥漫,毫无开战前紧张氛围,吕湘音半依着软榻,好不间适的接过宵凄玉递来的瓷杯品茗,她抿了一口后睁开美眸,却见宵凄玉心不在焉,好似有什么心事坐立不安。 "算了,"指尖摩娑杯沿,吕湘音淡笑道:"就随她们去吧。" 宵凄玉垂下眼眸,不自觉握紧双拳。 "反正她们在这也是碍事,吾没有心思照料福红安危,姑且託付她们也好,不过,"吕湘音撑起上半身,执过宵凄玉肩上一缕青丝笑道:"这回你惹来的那些道长,可得替吾好好打发着,倘若宵姑娘乱跑,吾会很为难的。" 眼眸虽映着吕湘音绝世娇顏,可宵凄玉再清楚不过,这不是人,而是魔。 那又如何? 认命般地闔起双眼,宵凄玉开口道:"在下定誓死保护教主。" 章九十六 在所不惜 马车摇晃,惜福红醒来时发现自己正倒在施翠烟的怀中。 "唔?!"她一个激灵就要起身,却被施翠烟手臂一揽拉了回去。见惜福红推拒模样,心彷佛被螫了一下,又疼又麻。 施翠烟苦笑几声,不顾惜福红意愿将她禁錮在怀中,如往昔般亲昵地在她耳边低语道:"别怕,咱在马车里,是神医嘱咐我们将你带至安全地方。"刚说是薛百花的旨意,惜福红立刻安静下来。 恍然忆起昨日宵凄玉发狂模样,惜福红垂下头无精打采。 "我们……"像是想起了什么,惜福红一改愁容挣扎起身,"花儿呢?花儿也跟我们一起出来了对不对?" 儘管薛百花曾伤过她,但这阵子相处中,她相信薛百花不会再害她。 "神医她……"瞧惜福红心心念念着花儿,施翠烟不满地撇了撇嘴道:"真是对不住阿惜妹妹,神医并未与我们一块儿出来。现下吕大教主准备召集白道来个大开杀戒,神医说暂且还得待在魔教,因此只让我们出来。" "花儿怎么……"惜福红心想薛百花定是要掩护她们,才自愿留在穀中,顿时心一阵阵抽痛。都是她畏惧宵凄玉,是她不够坚强,所以花儿只得冒着生命危险放她们离开,她却连最后道别都来不及说…… "傻妹妹,神医自个儿待在魔教没问题的,吕教主似乎还用得着神医,定不会杀了她。"施翠烟指了指自己笑道:"惜妹妹还是先关心你的翠姊姊吧,瞧,这手腕都勒青了,妹妹在这亲一亲吧?"说完还抬起手腕凑上前,像个孩子撒娇。 "你、你怎么……我不是你的妹妹,别靠过来阿!"惜福红侧身想躲,却让施翠烟重新压回身下,这次还手脚并用,两人身躯几乎贴在一块,互相传递热度,曖昧又危险。 "怎么不是我的惜妹妹?你就是我的惜妹妹!就是!儘管你不记得我,你还是我的惜妹妹!"施翠烟不满的强调,说完还低头在惜福红脸颊上亲了几下,"吶,姊姊可不是很有风度,要是你再敢远离姊姊,到时别怪我不择手段让你真成为姊姊的人儿喔。" "你放开!别压在我身上阿!"惜福红无辜地让人轻浮,还被陌生女人威吓,登时吓得扭身想逃离,哪知施翠烟却忽然笑了起来。 "唉呀,这是在诱惑姊姊吗?"施翠烟吐气如兰,垂下头吻着惜福红的鼻尖笑道:"傻妹妹,就凭你这小腰身扭阿扭的,也想挣脱?呵呵,倒不如说是想让人疼爱吧?嗯?" "胡、胡说!我才没!"不知疼爱为何,但从施翠烟促狭的眼眸中可知定不是什么好事。惜福红倔强的偏过头不看施翠烟,但这模样反而更讨人喜爱,莫名引起施翠烟的征服欲。 "是吗?就让姊姊试一试,看妹妹是否真没那种意思。"说着说着,一隻白纤玉手就朝惜福红的衣底窜去,这举动惹得惜福红一阵轻颤,她讶异地转头望向施翠烟,对她踰矩的行为感到羞愤。 施翠烟却彷佛没察觉抗议眼神,像是着了魔般,指尖在惜福红腰间来回抚着。 "你!你住手!别这样……"惜福红咬着唇几乎要哭出来,就在施翠烟准备撩开碍事的衣物时,马车忽然一阵巔颇。施翠烟霎时重心不稳往旁跌去,惜福红便趁机拉拢衣衫坐起,她刚想逃出马车,却有人早一步将帘布掀开。 来人正是驾车的洛倾城,只见她脸色苍白,彷佛长年受病痛折磨似的。 "唉呦!洛当家你是怎么驾车的阿!想摔我也别摔着惜妹妹阿!"施翠烟狼狈地撑起身说道。马车只以帘布阻隔,想当然洛倾城也将两人对话听得一清二楚,无论是惜福红求饶呼喊,还是施翠烟如官老爷般的调戏话语,都让大当家十分不悦。 瞧瞧,那脸可不只是白,而是白得铁青阿。 施翠烟心里憋笑着,反观洛倾城倒没什么表示,她摀着肩上的伤咳了几声,缓道:"我要上五寻峰一趟,你且先带福红离开中原,我随后就与你们会合。" "嘖嘖,洛当家当真守孝过人吶,但依你现下情况,上五寻峰要拿回家传兵器恐怕不是妙举吧?"施翠烟双手还胸说道。她知晓洛倾城上五寻峰便是要拿回家传长鞭,那把被用来栽赃罪名的赤红兵器。 "不需你多管间事。"洛倾城脾气固执,她认定之事定要做到。 惜福红为难地看了看两人,虽然洛倾城曾待她极为残酷,但为了她伤得如此严重,还受花儿之托,不怕吕湘音追杀也要将她们送出雾峰穀,如今她想一个人上五寻峰,实在说不过去…… "我们……我们就在山脚下等你吧。"惜福红犹豫半晌说道:"我们就在山下等你,你取得兵器就快些下山与我们会合,倘若你一直没下山……我……" "你们就赶紧离开,莫要理会我的安危。"洛倾城接着惜福红的话说道。 五寻峰是白地道盘,而她又是罪名深重的妖女,怎可让惜福红为了自己轻易冒险? "好!"施翠烟抢在惜福红回答前先答应,她点头笑道:"咱就在山脚下等当家消息,若一个时辰当家还未归来,我就带着惜妹妹离开,没问题吧?" 洛倾城抿了抿唇,深深看了眼惜福红后便继续驾马。惜福红见状有些过意不去,不顾洛倾城死活就离开,这样的事情似乎太过残忍,反观施翠烟,她却瞒不在乎,是对洛倾城的实力有自信,还是…… 用力摇了摇头,惜福红不再多想,她望着车外急逝而去的景物,忽然有些感伤。三年前的她,与三年后的她有什么差别?这之间寧静无事的日子彷佛才是一场梦,转眼间却又陷入混乱的世道之中。 不出一个时辰,三人马车已抵达五寻峰底,洛倾城将韁绳交给施翠烟后便直接离开,并未向惜福红道别,走得瀟洒也令人担忧。她身负重伤,运功宾士至崖霆峰后已冷汗直流,但憋着口气她也要将断成两截的家传兵器夺回来。 洛倾城躲在武林总舵外好半晌,她发现守卫甚少,似乎江湖中人都为了魔教之事闹得人仰马翻,这时的总舵倒也最好闯入。洛倾城本就熟识地形,不费丝毫工夫就从侧墙偷偷溜进后院。她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武林盟主辰堂鹤的卧房,他定会将重要之物藏在卧室中的秘窖。 沿路小心翼翼堤防,洛倾城拭过额角汗珠,一个跳跃成功进入辰堂鹤的卧室。但令她讶异的是房中毫无一物,除了桌椅、床铺、矮柜外,起居物品一概消失无踪,好似此室主人早已离开,连茶几上都铺了层灰。 是陷阱! 洛倾城发现连秘窖的墙门都是敞开时,这才发现大事不妙。 "师妹,好久不见,近来可安然无恙?"一道冷声从后传出,不必回头也知来人。 正是当今武林盟主辰堂鹤,同时也是洛倾城同门师兄。 回眸一记冷瞪,洛倾城愤道:"赤血鞭还来!" "不行。"辰堂鹤收起嘻笑,斩钉截铁地回道。 "怎么?现在连让我保命的兵器都不肯给吗?"洛倾城冷笑几声道。 谁知辰堂鹤神色变得狰狞,几乎咬牙切齿地道:"保命?若你肯听师兄的话留在总舵,事情又怎会变成这样?非得逼得天下人捉拿师妹,这样你才满意吗!" "笑话!要不是你诬赖栽赃,我又怎会受天下人憎恨!"洛倾城觉得十分可笑,眼前这个为情、为权迷失的男人,不知自己犯了什么大错,如今两人连师兄妹的情谊都毁于一但,终要走上陌路,"不过这样也好。"洛倾城忽然舒眉淡笑,这模样让辰堂鹤瞇起双眼。 "什么意思?"一向看重名声与威望的洛大当家,怎会因被江湖追杀而满意?说到底,这阵子洛倾城到处躲藏,又是谁在接应?况且她还恢復了内力,定是受高人庇护。 "多亏师兄妙计,师妹才有机会遇见三年间追寻的人。" 此话一出,辰堂鹤脑中立刻闪过一丝身影,下意识呢喃道:"……惜福红?" "不错,就是惜福红,她不但没死,还在魔教待了三年,所幸吕教主看得起我,没一刀砍下取我性命,这才能与福红相逢。"若她知晓惜福红还活着,就算要她得罪整个江湖都在所不惜。 "又是那个女娃!三番两次挑拨你我之间关係!可恨的妖娃!!"辰堂鹤气得大骂,他不知惜福红有什么办法蛊惑洛倾城,他只知道若非那该死的女娃出现,现在他定和洛倾城双宿双飞,作对人人称羡的神仙伴侣。 洛倾城眉头紧蹙,只见辰堂鹤粗喘着气往后退了数步,脸色阴沉。 "好!既然你有觉悟上崖霆峰,师兄也不会手下留情!"辰堂鹤气集丹田,开口喊道:"洛妖女你竟敢独自前来武林总舵,也不怕白道各大掌门捉拿吗?好大的胆子,今日你休想活着离开!"一句句附着内力的话语传便崖霆峰,瞬间灯火四起,所有待在武林总舵的白道纷纷欲前来助阵。 "真要制我于死地?"想起不久前辰唐鹤对她说过的誓言,洛倾城就厌恶得想吐。什么结为夫妻?什么不受委屈?如今却要让眾多白道前来捉拿她这无辜之人,而将她灌上污名者,就是堂堂武林盟主。 "师妹,"辰堂鹤嘴角扭曲,笑得宛如哭般难看,他从身后取出断成两截的赤火鞭道:"鞭可以还你,但就算要让你死,师兄也不会放你回到惜福红那妖娃身边!" "唉呀,谁是妖娃还说不准呢!"忽然一道清亮嗓音传入房内,黑影煞时从外闪进屋里,来人双手一抄豪不费力地从辰唐鹤手中夺过赤血鞭,不满道:"哼,怎么不说妖娃儿是你师妹,老爱招惹我家惜妹妹呢?" "是你!!"没料想洛倾城还有同伙,更没猜到这同伙就是轻功了得的翠玲瓏。 "对,是我翠玲瓏,施翠烟。"扮了个鬼脸,施翠烟蛮不在乎的嘻嘻笑着。 见着来人,洛倾城倒也讶异。她不是在山脚下…… "你怎么来了?福红呢?"洛倾城上前小声问道。 "惜妹妹放心不下,看你这么久都没下山才让我来找你,"施翠烟撇了撇嘴,将手中的长鞭塞进洛倾城的怀中道:"东西到手了,快走吧!" "不许走!"辰堂鹤上前大喝一声,同时门外响起许多凌乱脚步声。 洛倾城神情凝重,她虽恢復武攻,却还没法敌党多数敌人,更别提是待在武林总舵内的白道高手。正当洛倾城准备咬牙应战,一旁的施翠烟却忽然扯住她的手臂,使劲将人拖至窗边,辰堂鹤见状连忙出掌上前,不料瞬间火光乍现,满屋内黑烟弥漫。 "什么?!"辰堂鹤赶忙摀住口鼻,霎时视线模糊。 施翠烟将洛倾城推出窗外,同时从袖袋中拿出数十个丹丸往地上一砸,剎那五顏六色的烟雾乱窜,刺鼻气味更让人无法呼吸。施翠烟趁这时跟着逃出武林总舵,虽不是什么光明手法,但从货郎那买来的烟雾丸总算没有浪费,对付狂妄自大的辰盟主着实绰绰有馀。 两人一回到山下,二话不说就先跳上车策马离开,毫不耽搁半分半刻。 惜福红吃力地在摇晃马车内稳住身子,她明白洛倾城想逃离的心情,只是没想到她会露出如此不安的神情。忽然心中一软,她掀开帘布想爬上前,却忽然车身一颤,整个人毫无预警地撞上洛倾城笔直的背。 "唔!……"惜福红尷尬地坐稳身子,但却见洛倾城格外专注的驾车,并未理会她,"你…你没事吧?那个…辰盟主应该没有为难你?"若被为难,恐怕也无法下山了。 洛倾城听闻惜福红吱吱呜呜的关心,觉得胸口十分温暖。 并未正面回復,只勾起一抹连惜福红都查觉不出的微笑淡道:"你先回马车内坐稳,从这开始都要赶路,若你摔下马车可会耽搁行程。" 惜福红眨了眨眼,忽然红了双颊,洛倾城这是在嫌她碍事吗? 谁知下秒洛倾城却伸手抚上她红润的脸颊,柔声道:"你若摔伤,我可会心疼。" 章九十七 助紂为虐 当薛百花看见宵凄玉正沉静地擦拭软剑时,忍不住走上前。 天井庭中就只有她们两人,四周百花齐放,香气扑鼻,甚至彩蝶翩翩飞舞,空气中却弥漫着一股不合时宜的肃杀之气。开战前夕,魔教大将早已驻守雾封穀外,就等白道前来一战生死,但宵凄玉脸上却察觉不到一丝慌张,宛如无波湖面,沉得令人心寒。 "趁还未铸成大错,赶紧离开吧,别再助紂为虐了。"不管怎么说,两人曾经也为了虎龙窟共识过,她也不愿看到宵凄玉后悔的模样。 "在下并无助紂为虐。"宵凄玉审视着手中长剑,淡淡回道。 "怎会没有!你三番两次説明吕湘音捉拿洛倾城,还将阿福带回雾封谷关着!"薛百花咬了咬唇,继续道:"如今两道开战,你身为碧玄宫弟子本不该插手!再者……" 薛百花忽然一顿,她抬眼望着宵凄玉,两人正好对上眼。 "再者阿福也不愿看你如此……"你可是阿福第一个心倾的女子,若阿福也在这,她定会阻止的吧?薛百花心头酸涩,还是将话说出了口。 宵凄玉闻言忽然笑了,这笑容映着一抹极淡的苦色。 "在下这么做都是为了惜姑娘,都是为了福红……" 明知荒唐,薛百花却无法开口反驳,直到宵凄玉收起软剑离开,她单薄的背影看起来十分憔悴。薛百花最后只能深深叹了口气,她虽无法离开雾封穀,心仍然紧系着远方的阿福,念她是否无恙,是否已远离这是非之地…… 另头惜福红眉头紧蹙,望着马车外沿路萧条,途中经过不少村庄,居名却都愁眉苦脸,甚至有人倒卧路边哭喊,也不知出了什么事情。她轻叹口气,回头推了推紧搂着她腰的施翠烟道:"这些人都怎么了?" "你说她们阿?"施翠烟上前挪了身子,将头枕在惜福红的肩上与她一起望向窗外,"魔教盲目杀戮,除了江湖人外,也有不少城官百姓,一时少了这么多大臣,定会天下大乱,好者断粮饥荒,坏者奸杀掳掠。" 惜福红悲伤地垂下脑袋,呢喃道:"我都不知原来湘音是这样的人……" 想她总是笑面对人,还让自己住在雾封穀,替她张罗三年生活起居,不料到看似善心的吕湘音,背地里却是祸害天下的女魔头。一时心中五味杂陈,除了矛盾外,还漾起了一丝恐惧。 "这并不是惜妹妹的错,倘若你继续留在谷中,吕大教主说不准也会将你杀了。"就算机伶如她,施翠烟还是猜不到吕湘音为何要留着惜福红,虽称不上软禁,但她确实将惜福红留在穀内整整三年,"妹妹儘管放心,姊姊和洛当家绝对会保护你的!" "为什么?"惜福红仰起头问道。 "嘻嘻,这还用问吗?"施翠烟点了点惜福红的鼻尖,笑道:"当然是因为姊姊和洛当家都爱着惜妹妹阿。"虽然有些不甘心,但洛倾城为了惜福红都伤成那副模样,施翠烟没法不认同她对惜妹妹强烈的心意。 反观惜福红却有些失神,她直直望着帘布,彷佛能瞧见后头那笔直的背影。 她也是吗?洛倾城也爱着她吗? 惜福红想也不敢多想,她温顺地缩进施翠烟温暖的怀中,想藉此驱赶烦忧的心思。这晚,三人并未进城,而是在郊外升起火堆准备将就一夜,连日赶路已让洛倾城十分疲惫,但从她淡漠的神情上却瞧不出一丝软弱。 "来,惜妹妹,这些都是热过的腊肉干,姊姊知道你讨厌吃冷肉,这些儘管拿去吧。"施翠烟讨好地献上热腾腾的肉干说道。 惜福红坐在火堆旁烤火,她见施翠烟替她热了乾粮,很是感激地准备接过,不料手刚伸上前,施翠烟却忽然拿走了肉干,彷佛闲着发慌的大婶总会拿糖酥戏弄小娃儿般,得意的面容让惜福红忽然红了耳根子。 "我看还是让姊姊喂妹妹吧?"其实施翠烟并无戏弄惜福红的意思,只是脑筋一转,还是用喂的更好,不但能拉进两人关係,还可以让惜妹妹认定她是体贴温柔的好姊姊。 "不、不用!我自己会吃!"惜福红摇了摇头道。 "姊姊当然明白妹妹会自己吃,但这是情趣阿,妹妹就别害羞了,来,张嘴。"几乎强硬地揽过惜福红,施翠烟手里拿着肉干准备递上前,霎那却自己张口咬了一片,她又改变心意。 与其用手喂,不如用嘴…… 登时洛倾城窜起身喊道:"出来!!"成功阻止施翠烟过火的调戏。 "唉呀唉呀!别衝动,是我呢。"闪过施翠烟扔来的暗器,一道浅影幽幽从漆黑树林间走出。待来人走近火光后施翠烟才收回手中毒镖,那人不是白道浪客,更不是魔道爪牙,而是施翠烟的老友兼大哥--余翔。 "真是不留情阿,三魂镖?想取余大哥的性命?"馀翔装模作样嘖嘖了几声,可眼角戏謔的细纹却不减,他这泰山崩于眼前而色不改的性子,倒有得施翠烟师父的几分真传。 "余大哥!"施翠烟笑着跳上前,打趣道:"好说好说,若非余大哥生得一副病癆鬼模样,还以为哪家诈尸,妹妹又怎会误丢暗器呢?" "你这丫头!"馀翔脸色一僵,也不与她说笑,"玩笑就此打住,你飞鹰传书让我带的消息还想不想听阿?" 施翠烟早在离开雾封谷时就让苍鹰带消息给馀翔,让他盯着魔教一举一动。听闻有消息,施翠烟立马收起嘻笑模样,"你倒快说,咱离开雾封穀也有五日余……吕湘音和白道究竟有何进展了?" 余翔闻言先是大叹了口气,他走到火堆旁坐下,凝重道:"唉,我只能说是两败俱伤,你们也知道……白道看似团结,实则一盘散沙,谁也不服谁的命令,辰盟主更是胡乱攻打,无法突破魔教重围。" "哼。"洛倾成冷笑一声,她早知白道不服辰盟主许久。 "虽说两败俱伤,但吕教主确实杀了不少巨头,战况也是利于魔教……" "花儿呢?花儿可平安无事?"惜福红心急地打断馀翔,她满脸担忧地问道。 "花儿?……"馀翔先是一愣,在看见施翠烟挤眉弄眼后才笑道:"是说神医吧?放心,死伤人里倒没看见神医,恐怕是在雾峰穀里待着,不会有事。" 惜福红听见馀翔保证,一颗忐忑不安的心才逐渐平復。 "不过说来奇怪,"馀翔搔了搔头,满脸疑惑,"其中也来了不少道士,但宵道姑却替吕教主全然挡去,其中也伤了许多德高望重的道长……话说宵道姑是碧玄宫弟子,怎会为了魔教违背师命呢?" 馀翔瞄了眼惜福红,若道姑是为了惜姑娘前去魔教,如今惜姑娘已离开,怎么…… "糟,你说这戏还打多久?"施翠烟咬唇问道。 "照情况,不出两日就会该结束了。"非死及伤,还能打多久? "那可不妙,余大哥,能否借你密室躲一躲?"施翠烟焦急问道。她们见识过吕湘音的能耐,现在逃也晚了,正好馀翔有间牢固密室,就和老天爷赌一把,看看能不能逃过一劫。 "行,这人情就让你先欠着。"馀翔倒也乾脆。 主意打定,四人便不敢多做停留,连马车也不搭了,乾脆直接策马离开。惜福红窝在施翠烟的怀中,一路上不说半句话,她拉紧外衣,儘管冷风刮得脸颊生疼,眼皮却反而越来越沉重,直到她身子一斜,施翠烟这才赶忙扶正她。 "惜妹妹你怎么了?"瞧见怀里人儿脸色略青,施翠烟有些担忧地问道。 "没事……就有些…晕……"除了倦意,惜福红还有些晕眩,不知是不是沿路颠颇惹的。 "在忍会儿,就快到了。"施翠烟腾出一手搂紧惜福红的腰说道。 但施翠烟却没得到任何回应,只因惜福红已昏睡过去。 在梦里,她感受不到冷风刮疼自己的脸,但她清楚的发现自己回到了雾封穀。在住了三年的小屋前,她瞧见和自己长的一模一样的人,只是那人再矮了点,脸上的红斑也更鲜艳了些。 她知晓,这是三年前的自己,那个被自私与爱所杀害的惜福红。 忍不住流下两行泪,她上前抱住三年前的自己,霎那间她看见了所有记忆。从她被墓情鬼婆养育成人,被翠玲瓏骗出谷、被薛神医毒害、被洛当家求刑、被宵道姑出卖,路上她寻找婆婆,被利用寻找虎龙窟,以及所有和这趟旅程有关、出现过的人,她遭遇到的无情,那些矛盾的执着,被伤害却称得上喜爱的心…… 都想起了,但死后重生后的温情,她也深深体会过。 薛神医吞了寒毒,甘愿留在穀中陪伴她,宵道姑伤了双眼背叛碧玄宫旨意留在魔教听命,洛当家成为阶下囚不顾一切送她出谷,施翠烟不畏教主潜入教中寻她,这一切倘若称不上爱,那么也可以解释成赎罪吧…… 是阿,她们竭尽所能的向你赎罪阿…… 你何得何能,居然让这么多个江湖侠女为你如此付出? "恨吗?"三年前的惜福红开口淡道,"你恨她们吗?" 一句话道出,顿时天旋地转。 当惜福红回过神后发现自己醒了,她盯斑驳的天花板喘息,浑身冷汗。 "醒了!惜妹妹醒了!!"施翠烟见状开心的笑道。 洛倾城与余翔听闻施翠烟吶喊,纷纷走进密室,谁知惜福红忽然跳下床冲至桌边,她"唰"的一声抽出桌上长剑,此举吓坏了所有人。惜福红彷佛失了魂,她空洞的双眼扫过施翠烟与洛倾城,不发一语。 --"恨她们吗?" 脑海中回荡着三年前自己的话语,惜福红激动得浑身颤抖。 恨吗?恨吗?恨吗?……… "呜啊………!"惜福红放声痛哭,手中长剑一架作势自刎。 "不!!!" "住手!!" 几乎同时,施翠烟拉开惜福红的手,洛倾城打掉她手中长剑。 蹡喨一声,长身落地,四周顿时静默。 "我恨我自己!!我恨我自己无法恨你们!恨我自己恨不了你们!!"惜福红再也藏不住豆大的泪水,她嘶哑着跪坐在地上,嘴中不断呢喃着恨不了、恨不了的话语。 施翠烟眼眶一热,也跟着哽咽,她心疼惜妹妹,心疼她过于善良折腾自己。 洛倾城跪下抱紧惜福红颤抖的身子,双眼一闭也淌下泪珠。 "不要伤害我…求你们别再伤害我了…呜…我、我很胆小…我很没用……"惜福红不再抗拒真实的心情,她拉紧洛倾城的衣袖,将脸埋进她的胸口哭喊道:"我什么都没了…呜…没了……" 重生之后,惜福红依旧一无所有。 洛倾城几乎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子,诚心道:"若你愿意,我的命就是你的。" 施翠烟再也忍不下去,她扑跪上前,紧紧地拥住她们两人,嘴里不知嚷嚷着什么。 馀翔无奈的笑了几声,识趣的转身离开。但没有等太久,施翠烟便红着眼眶走出屋外,她随手一扔将剑还给馀翔,随之扯开了一抹俏皮淡笑,又因脸上泪痕未干,模样十分滑稽。 "下次提醒我别把剑放在桌上。"勉得出人命。 施翠烟闻言倒是开怀笑了几声。 "那人……真是惜福红?"馀翔犹豫地问道。他所认知的惜福红应该早在三年前就死了,怎么会出现在这?并且还和魔教掛勾?这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若非惜妹妹,我又怎会哭成这副模样?"除了她师父和惜福红,可没人能让翠玲瓏如此真情流露了。 "那是,不过三年前虎龙窟秘宝,再加上魔教盛起,再者惜姑娘又出现在吕大教主身边……"馀翔摸了摸下巴,脸色有些难看道:"这其中可有什么关联?" 施翠烟皱起眉头思索着馀翔的话,其中关係她也不是没猜测过…… "算了,就当我多心,没事就好。"馀翔见她开始鑽牛角尖,便忙摊手说道。 只是施翠烟却迟迟无法宽心:"只怕事情没这么简单落幕。" 章九十八 万物寂静 放下手中锦被,施翠烟面露哀愁地从密室走出。 "如何?"守在屋外的洛倾城看见来人询问一声,神情同样凝重。 "还在睡呢,"施翠烟叹了口气,眼神瞄了瞄密室方向,"已经两日了……这两日惜妹妹总睡着,叫也叫不醒,你说妹妹可是病了?"可瞧她睡得安然,倒也不像是病。 洛倾城闻言蹙起眉头,这情况在她看来倒像不祥之兆。 自三日前抵达馀翔藏匿的密室后,惜福红便开始嗜睡,不吃不喝,甚至闔眼后就没再睁开。虽说这处藏身地十分隐密,座落于茂密林间,但洛倾城始终无法安心,她总觉得吕湘音不会就这样放过她们,以至于得和施翠烟轮流守在屋外,就怕有个万一。 "还是飞书给馀翔,让他找个大夫替惜妹妹看病吧?"施翠烟想了想,决定请外头探听消息的馀翔帮忙,她俩守在这,根本无法离开。 洛倾城刚想开口,四周忽然刮起一阵狂风,吹卷满地落叶,枝头飞鸟也彷佛受了什么惊吓,全都高声鸣叫振翅离开,瞬间整片林子漫起诡譎气氛,就连洛倾城与施翠烟都忍不住头皮发麻,一股山雨欲来之势。 "可恶!"施翠烟没由来低骂一声。 天上不知哪来大片乌云遮掩住炎炎日头,转眼间大地变得又冷又暗,甚至风中还夹杂着丝丝血腥,令人作恶。洛倾城瞇起双眸,她抽出断成两截的赤血长鞭,只见不远处幽暗的林间走出几道身影,脚步从容不迫,气势万千。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她俩处处提防的魔教教主--吕湘音。 "几日不见,各位可好?"吕湘音嘴角轻扬可不见笑意,她身形比以往更显得消瘦,但染血的眼眸比往日来得锐利。她执起玉手,彷佛向人讨东西般道:"多亏几位照顾福红,吾才能杀得如此痛快,不过仇报了,也该带人带回家了。" "做梦!"洛倾城斥駡一声甩鞭上前,却在鞭身抽上吕湘音前被一旁软剑挡去,"嘖!" 她知晓吕湘音身边会有护卫大将,只是没料到这位大将竟是碧玄宫宵凄玉。她身着一身俐落玄衣站在吕湘音身前,一双眼眸失去温柔神色,反之充满肃杀之气,就如馀翔所说,宵凄玉在这次正邪之争里替魔教卖命,还立了不少功劳。 "宵凄玉!你当真归于魔教?竟如此袒护恶人!"洛倾城收紧手中兵器怒道。 相较一脸气愤的洛倾城,宵凄玉反而冷静:"在下不会让当家伤了教主。" 施翠烟闻言更是不解,她上前几步道:"道姑你怎么了?以前你不是这样子的!难道你真要让教主抓惜妹妹回去吗?你忍心看惜妹妹被关在雾封穀一辈子吗!" 宵凄玉闻言只闭起双眸不语,洛倾城见状已十分了然。 有她在就杀不了吕湘音。 杀不了吕湘音,福红就会被抓走。 "那么就先除掉你,再取吕湘音人头!"霎那内劲一震,洛倾城毫不犹豫上前出招,她明白名现下的状态根本打不赢宵凄玉,宛如飞蛾扑火,可她不在意。这条命是福红的,若为她死也不足惜! 场面混乱,不出几刻两人已过百招。而一直待在吕湘音身后的薛百花见状,悄悄步出,她不过一介大夫,武功自然不敌洛倾城,所幸有宵凄玉牵制着当家,她才有机会可以…… "神医你上哪阿?"薛百花没走几步,立刻被人阻挡去路,正是一脸嘻笑的施翠烟。 "让开!本医要见阿福!"薛百花咬牙愤道。 "唉呀,那可不行,"施翠烟突然驾出匕首,"神医和教主一同前来,我可当作你俩是同伙的吧?至少在除掉吕教主前咱俩最好都别轻举妄动可好?" 瞧见匕首寒光闪烁,薛百花明白施翠烟定不会让自己进屋。 一时两方陷入胶着,儘管洛倾城武功尚未完全恢復,但宵凄玉也因正邪之战受了不少内伤;薛百花不敌施翠烟,施翠烟也提防神医施毒。一进一退、一攻一守,再这样下去不知要耗到何时,再者吕湘音也没这么多耐性。 "吾没心思和你们游戏。"吕湘音开口淡道。 "哼,咱也没空和你玩!"施翠烟眼神一沉,脚尖轻转就朝吕湘音蹬去。 翠玲瓏不是省油的灯,轻功绝佳如她,想要一招取人性命也非难事,就在电光石火间,原本紧闭的房门忽然"吚呀"一声敞开。施翠烟收了招式站稳脚步,原以为是薛百花闯进去,不料竟看见惜福红自个儿走出来。 "不行!惜妹妹你快回屋里去!这有我们挡着!"施翠烟慌张大喊,可惜福红却一动不动。 见惜福红模样古怪,施翠烟嘖了一声准备回惜福红身边,却被迎面而来的薛百花洒了迷粉,顿时眼花撩乱浑身发软。她憋着口气跌到一旁,抬眼就见薛百花已跑向惜福红,她神色欣慰地伸手欲拥抱对方,没想到被惜福红狠狠推开。 "阿、阿福?"薛百花面上笑容险些掛不住,她疑惑地凝视着惜福红,隐约发现情况不太对,那双空洞眼眸竟映不出任何身影,彷佛骷髏,只留无尽深渊。 "福红,"吕湘音唤了一声,起手朝惜福红招了招,"来,到吾身边。" "惜妹妹!别去!"眼看惜福红不断朝吕湘音走近,施翠烟吃力地撑起身子冲上前,就在指尖欲碰上惜福红时,吕湘音冷不妨从腰间抽出一把小刀扔向惜福红。 唼!-- 刀锋划破施翠烟的指尖,瞬间鲜血滴落。 "惜妹妹?"不可置信地收回手,施翠烟瞪大双眼望着眼前陌生的惜福红。 不会武功的惜福红又怎会使用刀剑?更何况她还准确的接住吕湘音投来的刀,分秒不差的刺伤了自己。这一切元兇,定是…… "你对惜妹妹做了什么!妖女!!"施翠烟恶恨恨怒道。 "吾什么也没做,"吕湘音走向惜福红,毫不犹豫地从后将她拥进怀中,轻柔在她耳边吻了吻,略带挑衅的眼眸望向施翠烟与薛百花笑道:"这不过是福红对你们的憎恨,吾只是让福红有机会展现罢了,去除对你们的留恋,这些全是福红对你等的恨意,恨得想杀了你们。" "你竟然……"薛百花瞪着吕湘音,想大骂她卑鄙,又不可否认,她们曾经伤害阿福如此深重,会想杀了她们也是无可奈何。但没想到被阿福拿刀指着时,心会如此痛。 "别怕,今日儘管杀了这些人。"吕湘音低笑在惜福红耳边说道。 彷佛接到指示,惜福红提刀急奔上前,第一个目标便是施翠烟。霎时刀光剑影,惜福红不知怎被吕湘音控制,原本一点武功基础也没有,忽然变得套路严密,一招一式充满戾气,毫不留情欲至人于死,就算是功夫了得的施翠烟也不免有些招架不住。 "快杀了吕湘音!!她控制了惜妹妹!!"施翠烟收起匕首不敢伤惜福红,却也无法抵挡猛烈招式,只好扯开嗓子让洛倾城速战速决。 "别伤阿福!!"眼看施翠烟欲一脚踢开惜福红,薛百花吓得大叫。 过招最忌讳心软,被薛百花这么一吼,施翠烟刚抬起的脚又收了回来,剎那迟疑倒让惜福红有机可趁,她反手划破施翠烟的手臂,同时出掌打退她数步,施翠烟一时闪避不过,狼狈摔在地上。 惜福红见施翠烟倒地,立刻转向朝薛百花攻去。心头一紧,薛百花不敢使用银针,她摸出迷粉洒向惜福红,希望让她暂且休战,不料惜福红却没重招,迷粉竟对她毫无作用,转眼薛百花就被惜福红狠狠刺伤了左肩,疼得她惨叫一声。 施翠烟眼看惜福红刀口朝下,对准薛百花颈子准备取她性命,"惜妹妹住手!!" 顾不得鲜血直流的手臂,施翠烟冲上前拦腰抱住惜福红,顿时两人摔倒在地。 "洛倾城你还不快杀了吕湘音!!"施翠烟压着惜福红放声大吼。 光是应付宵凄玉已是筋疲力尽,洛倾城喘着口气瞥向吕湘音,顿时软剑逼近,洛倾城不闪不躲,她甘愿牺牲手臂让宵凄玉刺中,同时拉近两人距离,洛倾成扔开手中长鞭,徒手握住剑刃猛地一踢,硬是将宵凄玉给踢了老远。 没眨眼功夫,洛倾城提着宵凄玉的软剑挥上前,一脚踩着她的胸口,毫不犹豫地将剑刃从她肩头使劲刺下,连同人钉上树干。 "啊!!!"鲜血喷洒,宵凄玉忍不住巨痛惨呼出声。 不容半分迟疑,洛倾城转首对上吕湘音的双眸,空气中似乎激起了火光。 "该你受死了!"浑身浴血,洛倾城恶狠狠道。 吕湘音闻言只微微额首,笑容满是有不屑和鄙夷。 王者即使上了断头台,依旧是这副傲视群眾的模样。 拾起赤血鞭,洛倾城扬手挥上前,包覆着强劲内力,这鞭若是被抽中,就是武功极佳的汉子也未必能全身而退,取人性命又有何难? "不…不…"宵凄玉已没力气拔出软剑,她咳着鲜血不断挣扎。 赤血长鞭宛如火光在空中掠过。 吕湘音沉着的眼眸看不出畏惧。 施翠烟压制胡乱挥刀的惜福红。 薛百花蹙眉屏气凝神等着结束。 宵凄玉猛地挣扎只欲上前阻止。 "福红会死啊!!!"一声咆啸,万物寂静。 章九十九 寄宿魂魄 "杀了吕湘音,惜福红也会死啊!!" 及时一句吶喊划破天际,洛倾城手劲偏转,赤火血鞭擦过吕湘音的眉前打上一旁巨石,"碰"的一声石块碎裂,可见这鞭抽上吕湘音也该将她打得粉身碎骨。 "…你、你说什么?"薛百花血液倒流浑身冰凉。 什么叫杀了吕湘音,阿福也会死?这是怎么回事? "说阿!你到底还知道什么!为何阿福的命会和吕湘音有关!"薛百花激动得流下泪珠,她同宵凄玉待在雾封穀也非一日、两日,儘管早发现宵凄玉行为怪异,但又怎知这和阿福有关…… "哈哈哈哈!!!"吕湘音忽然开怀大笑,模样跋扈张狂。 这时惜福红猛地挣脱施翠烟的禁錮,她走回吕湘音身边,任由对方牵起她的手。 "怎么不说了呢?宵姑娘,"吕湘音瞇着双眼淡道:"你且告诉她们无妨。" 闻言,宵凄玉反而咬紧下唇不发一语。 "那么就让吾来告诉你们吧,"吕湘音拉近惜福红,搂着她的腰淡笑道:"三年前你们将福红做为欧阳家血脉献祭,那时福红命本就绝,但吾问她可想復仇?福红却说不,因此吾和她谈了条件,若她愿意带吾离开虎龙窟,吾就不取她性命。" "你……"施翠烟听完止不住颤抖,她讶异地转首望向宵凄玉,却发现她垂着头看不清神情。 "不错,吾就是邪魔,完成你们心愿的邪魔,"吕湘音满意地看着所有人惊恐的眼神,"虎龙窟内下了许多法咒镇着吾,因此才问福红可愿意让吾将魂魄寄宿在她身上,离开的同时,也将吾放出虎龙窟。" 洛倾城听闻吕湘音的解释,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不过吾还未将所有魂魄取回,因此无论杀了吾,还是杀了福红,吾俩皆会魂飞魄散。"她知道这些人不会杀了福红,凡人的情感看似轻易瓦解,但又十分顽强,似乎认定了就不会改变,多亏了这层关係,成了她的保命丹。 薛百花气得冲至宵凄玉身边,扬手一挥给了她火辣辣的巴掌。 "你为什么不说!这种事情你打算隐瞒到何时!"既然吕湘音与阿福性命相连,她又怎可让吕湘音搅和武林事非,甚至弄得正邪大开杀戒,倘若有个万一,阿福不就…… 想到这薛百花不禁想要打醒眼前的女人。 "知道了又如何?"宵凄玉吐了一口血沫,眼底竟有丝凄凉笑意,"知道了也无可奈何,与其告召天下,不如将所有人都蒙在鼓里,如此一来更能保护惜姑娘不是吗?" 不惜违背师命逃离碧玄宫,成了受人咒駡的道姑,假以忠臣守在魔教教主身边,种种委屈与无奈早已超过负荷,她什么也不图,只希望此事一了,惜姑娘能安然无事,她能为她做的,也只剩这些了。 洛倾城静默地闔起双眼,再次睁开后已透出一股觉悟。 "你要什么?"洛倾城开口问道。 吕湘音挑了挑眉,似乎对洛倾城的疑问感到有趣。 "我来代替福红,若你需要寄宿魂魄,就寄宿在我身上。"洛倾城十分坚定,她不畏惧随时都可能魂飞魄散,她只愿福红能活得安稳,这是她应得的,若非她们自私,福红也不会落得这番下场。 吕湘音闻言忽然大笑了起来,她搂紧惜福红的腰,在她耳边笑道:"福红,你听见了没?洛当家可是愿意牺牲自己来保护你呢,可惜阿,三年前她怎么也不阻止你,反之将你推进池中呢?" 一句句讽刺听在眾人耳中异常刺耳,但吕湘音却不以为意。 "一切都太迟了,"她收起笑容,眼神一冷道:"杀了她们。" 原本安静的惜福红,霎时起手就朝最近的洛倾城使招,不料洛倾城一见惜福红,居然毫无防御的准备受死,眼看刀身就要划向肉身,施翠烟执起匕首一招挡去,所幸及时阻止。 "别傻了!这不是惜妹妹!是被吕妖女控制的人偶罢了!"她恶恨恨怒駡着,平常总是冷静的洛当家,面对惜福红时总会慌了阵脚,甚至差点被吕湘音的咒法给陷害。 "别伤害阿福!!"薛百花面露担忧地喊道,就怕施翠烟出手不知轻重。 "少囉嗦!"施翠烟一边抵挡惜福红的攻击,一边还要提防着别伤了她。 宵凄玉见状也跟着提心吊胆,她奋力抽出软剑来到吕湘音面前,"咚"的一声跪下,吕湘音垂眸冷冷地望着她。现在的宵凄玉已无任何利用价值,反正她伤得如此重,也是个将死之人。 "如您当初所承诺在下,请将寄宿于惜姑娘身上魂魄收回吧,今日就算要赔上这条命,在下也定会保教主安危。"若非拿惜福红牵制着宵凄玉,她碧玄宫大师姐又怎会甘愿服从邪魔。 "哼,承诺?"吕湘音耻笑了一声,"可惜阿,吾改变心意,宵姑娘不妨瞧瞧吾这破烂身子,你认为吾还能撑着这副身子多久呢?" 此话一出,宵凄玉立刻瞪大双眼望向吕湘音,满脸不敢置信。 莫非她要…… "吾要换身,就换惜福红的身……"皮囊坏了,总该换副新的。 宵凄玉瞬间脸色惨白,她万万没想到吕湘音一直以来打的就是这主意。说什么只要除去武林大患、向江湖报仇,只要听命于她,便会收回惜福红身上残存的魂魄,原来这一切不过是场骗局,虽然她明知邪魔的话是不可听信,但她仍然想赌这一把…… 然而她输了。 "你真要……"宵凄玉彷佛失了魂,她希望吕湘音能告诉她这不过是玩笑话。 "对不住阿宵姑娘,让你失望了……咳咳……"没由来一阵轻咳,却见手掌上染了层黑血,吕湘音皱起眉头往旁看去,只见惜福红已被施翠烟给箝制住双手,一时间僵持不动。 "碍事……"吕湘音抹去嘴角血渍,有些不耐。她时间不多,这副身子重伤已久,伤口不断溃烂,已是副尸身,再过不久便无法承载她的魂魄,必须赶紧换身才行。 宵凄玉见她一脸烦躁,忽地提剑挡去吕湘音的去路。 "怎么?你想杀了福红吗?"吕湘音瞇起锐利双眸淡道。 "既然教主不愿将惜姑娘身上的残魂取回…"宵凄玉忍着浑身巨痛说道:"再下便阻止教主换身。" "你以为有办法阻止吾吗?若你有把握,也不会听从吾的命令了。"吕湘音明白宵凄玉的难耐在哪。她既然无法撤离惜福红身上的邪灵,便只好听从命令求惜福红安稳,如今吕湘音不愿放过惜福红,她又能如何? "是,再下并无把握,但也不会将惜姑娘拱手让出!"宵凄玉转身喊道:"且带惜姑娘回碧玄宫!" "不准!!"吕湘音面目狰狞,作势上前阻止。 洛倾城见状也急忙上前,"休想离开!" "嘖!你俩先挡着,我立刻带惜妹妹前往碧玄宫!"施翠烟立马将惜福红手中小刀打下,薛百花默契上前拉住惜福红的双手,但她剧烈挣扎,甚至发出凄厉的叫喊。 "走!"施翠烟奋力扛起惜福红,轻功一使飞快逃离,薛百花也立刻追上。 吕湘音冷冷地看着三人离开,四周阴气渐浓,邪魔此时愤怒无比。 惜福红是她的替身,精心保存的皮囊怎能让人带走! "首要阻止吕湘音接近惜姑娘。"宵凄玉垂眸说道。 洛倾城闻言倒也明白,她立刻出手攻击吕湘音,不料她也只是只纸老虎,没过十招已被洛倾城箝制在地。吕湘音本就只是个邪魔,她能操控魂魄,但功夫却不到火候,再加上这身子已无法负荷剧烈活动,没出几招便无法挥拳抬脚,註定被打压在地。 "哈哈,以为这样就能救福红了吗?"吕湘音咧嘴说道。 "再下并无把握能救惜姑娘一命,"若能,她也不必忍辱负重,不过吕教主显然不肯收回残魂,她也只能再赌一把,"当家,劳烦将吕大教主的手脚打断,只要暂且不让她接近惜姑娘,在下定会想出解决法子。" "法子?哼,多么狂妄的口气,"吕湘音模样狼狈,却依旧散发着股霸气,"有趣的凡人,就让吾看看你有没有本事,想救福红也不是没有办法,倘若你能释放福红体内的残魂,她便有救,若不能……" "便是死路一条,在下明白。"宵凄玉摇晃着身子往后退了几步。 "别废话了,当务之急就是回碧玄宫,福红她们也在路上了。"洛倾城毫不犹豫地打断吕湘音的手脚,她望着宵凄玉,此时也没这么厌恶她。这一切都是为了惜福红,她只是用她的方式在赎罪,仅此而以。 为了确保吕湘音不会追来,俩人甚至用咒绳将她捆牢了才离开。当她们赶上施翠烟驾驭的马车时,只见惜福红被层层锦被牢牢卷住,口中塞了团布,只能发出嚶嚶唔唔的声音。洛倾城见状忍不住皱起眉头望向施翠烟,却反被她回瞪。 "你以为我想阿!都是因为惜妹妹鬼吼鬼叫,我怕她引来土匪才出此下策的。"施翠烟委屈诉说,她也不忍心这样对待惜福红,但实在无法忍受嘶哑的尖叫,也只能如此。 "惜姑娘已被邪灵控制,必须要儘快释放残魂才行!"宵凄玉瞧惜福红脸色发青,显然已非凡人模样。 "但是你逃出碧玄宫已触怒宫主,如今回去就是送死……"薛百花担忧地说道。 "无妨,在下早有心理准备,"宵凄玉惨澹一笑,道:"走吧!" 章一百 一笔勾消 当眾人抵达碧玄宫后已是深夜。 弟子瞧见宵凄玉领着一行人走上宫殿时,立刻提剑将她们团团围住。 "师父有令,不许宵师姐再进碧玄宫。"其中辈分较大的女弟子拱手说道。自从宵凄玉背叛碧玄宫后,师父便下令不准让孽徒再回宫,不料她不但大剌剌归来,还带着一群不相干的人。 "有劳师妹通融,此次回宫,在下已做了请命觉悟,但那之前在下还有件非做不可的事。"宵凄玉并未强行硬闯,不过她的语气也不容他人拒绝。 "这……"女弟子显然十分为难,就在她犹豫不决时,一道清亮嗓音传来:"怎么回事!一群人杵在这做什么!都让开!" 来人竟然是宵凄玉往日最亲近的师妹--方琦儿和秦柯芸。 来人见到宵凄玉时也是一脸讶异,随之是欢喜之情。方琦儿更是激动得红了眼眶,她立刻冲上前细细打量宵凄玉,没想到多日不见,居然弄成这副模样,惜日温柔端庄的大师姐,成了浑身浴血的憔悴人儿。 "都下去吧,这事由我来处理就行了。"秦柯芸挥退弟子道。 "可是……"女弟子辈分虽然不比秦柯芸高,却碍着师父的命令不敢离开。 "还有什么可是!你们敢不听秦师姐的话是吗!"方琦儿沉不住气怒吼着,"还有!你们要是敢为了这件事打小报告,小心往后没好日子过!" "是、是!方师姐!"被她这么威吓,女弟子们纷纷吓得离开。 "师姐。"秦柯芸朝宵凄玉点了点头,立刻领路。 位于碧玄宫偏远的透思院已近百年无人使用,因此寝具简陋,好处就是离正宫极远,在这休养也不会被其他女弟子打扰。才进偏院,施翠烟立刻将惜福红安置进房,薛百花也跟前跟后帮忙,秦柯芸见状只皱起眉头,并无多问。 "师父呢?"宵凄玉缓了口气问道。 "师父正闭关静养。"秦柯芸眨了眨眼回道。自从师姐擅自离开碧玄宫,甚至打伤其他女弟子后,师父便心力交瘁,只扔了句不准宵凄玉回宫后就闭关休养,期间没人敢去打扰。 "惜福红她是怎么了?"方琦儿从房里窜出,脸色十分讶异。 先不说惜福红怎么还活着,光是她脸色青紫,浑身散发邪气就够让她吓的。 "这正是在下回宫的原因。"宵凄玉担忧地看了眼卧房,紧接着道:"还请两位师妹帮忙,惜姑娘受邪灵侵身,在下想上藏经阁看看有没有办法能解邪魂。" "好!"方琦儿一口答应,秦柯芸也点头同意帮忙。 "多谢师妹,"宵凄玉欣慰笑了笑,尔后转身朝洛倾城与薛百花道:"有劳几位暂且守着惜姑娘,在下找到解魂的方法便会立刻回来,若是发生任何异事,千万要上藏经阁通知在下。" "行了,别再拖拖拉拉,惜妹妹铁定难受,道姑你还是赶紧去找法子吧!"施翠烟从屋里走出,她一脸无奈。瞧着惜福红入魔般又叫又踢的,她实在无法接受,看着就痛心,想必惜妹妹心里定也非常煎熬。 宵凄玉点了点头,立刻和两位师妹离开。剩馀的眾人商量过后,决定轮流进屋看守惜福红,最先守睡的人便是施翠烟,她回到屋里后发现原本吵吵嚷嚷的惜妹妹,竟然安静下来,那深沉的眼眸直盯着她,令人心底发毛。 "为什么…要绑着我?"惜福红略歪了脑袋,声音出奇地平稳,"好疼阿……放开我,求求你放开我吧?" "在忍忍吧惜妹妹,道姑定会儘快想法子救你的,在这之前先忍忍吧。"施翠烟缓步上前安慰道,她看惜福红被勒在锦被中,心头也似被绳子捆着,险些喘不过气。 "翠姊姊…放了我吧…放了福红吧……求求你…翠姊姊……"眉头一皱,眼泪就潸然流下,这副苦苦哀求的模样确实让施翠烟有些动容。 "不、不行!绝对不行!"她没忘现下的惜妹妹,已非往常的惜妹妹了。 惜福红闻言立刻止了泪水,一改哀戚面貌,脸色霎时扭曲。一双漆黑眼眸瞪着施翠烟,咧嘴愤道:"骗子…你这个骗子!!就是你!就是你将我骗出雾封穀才害得我受尽折磨!这一切都是你的错!你这个混蛋!大骗子!" 施翠烟一听,双腿顿时无力跌坐在地,她明白自己是个骗子,也暗自反省了很久,可她没想到从惜妹妹嘴里亲口说出,那打击会令她承受不住。只见惜福红扭着身,嘴里不断嘶哑呢喃。 "这下你高兴了?将我害成这副德性,你满意了?我痛不欲生一路走来,全是拜你所赐!!!"惜福红尖声怪叫,"你还想要怎么样!想从我这得到什么!你说阿!你还想怎么糟蹋我!!" "别说了!别说了!…别说了……求你…"施翠烟放声痛哭,她低着头,没有勇气再看惜福红,"对不起…我对不起你惜妹妹…是我的错…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事情都已发生,就算拿刀在她身上刮,惜福红也无法得到任何安慰,她所平静的日子再也回不来了,她早不是从前那个乐天知命的雾谷小童。 "我好疼…翠姊姊…放了我吧…放了福红……"惜福红又改了口气,柔声请求着。 施翠烟跳了起来,她摀着双耳冲出卧房,咚的一声跪在院子中仰面痛哭,一旁薛百花和洛倾城见状皆吓了跳。洛倾城皱了皱眉,乾脆迈步进房,这时惜福红抬起头看向来人,二话不说扬起了充满嘲弄的笑容。 "是你……你毁了我…却总是高高在上的模样。"惜福红一字一句充满了怨恨。 洛倾城伸手想拨开她脸上散乱的发丝,却被惜福红硬是躲过。 "别碰我!噁心!"彷佛眼前是什么骯脏之物,惜福红满脸厌恶的撇开头。 "这是你的真心话吗?"洛倾城并无施翠烟那般感情用事,她压抑着悲伤问道。 惜福红不做回应,反而大笑起来,她的笑声尖锐,听着让人恐惧。这时薛百花破门而入,她已是泪流满面。 "够了!我们…我们确实伤害了阿福,这些都无法改变,但我们愿意用一生来弥补你阿!我们会用一辈子来向你赎罪阿!"薛百花搅着胸前的衣物,彷佛用尽全身力气才将话说完。 可惜福红不领情,她撇了撇嘴道:"别笑死人了!我看着你们就想吐!!噁心!!" 薛百花闻言,想也不想就上前搂紧惜福红。 "滚!别碰我!我叫你别碰我!!噁心!!可恶的女人!!"任由她怎么抗拒,薛百花就是不肯放手。 洛倾城闭眼深呼吸几次,她竭尽所能的压抑情感,无论是哀还是怒。并非守在屋外,洛倾城直接来到宵凄玉所在的藏经阁,她人刚站在外头,宵凄玉正好抱着一卷经书从门边经过,看见来人显然有些意外。 "洛当家?怎么来了?"宵凄玉柔声问道。 "现在的福红…是真的福红吗?"洛倾城的眼中闪过一丝茫然。 宵凄玉闻言,指尖稍稍在书卷上摩娑,似乎在犹豫着什么,最后还是叹了口气道:"吕湘音虽将残魂寄宿在惜姑娘身上,但现下的惜姑娘并非被邪灵所控,她之所以会说出那些话……全然是出自真心,那些被压在心底所有的恨意,是千真万确。" 洛倾城点了点头,笑了,却也哭了。 宵凄玉叹了口气,缓步上前拥住洛倾城发颤的身子。 "福红她恨我们阿……"洛倾城哽咽说道。 宵凄玉咬住下唇,泪珠跟着滑落,"是的。" "福红想杀了我们……"洛倾城是真的不知所措。 宵凄玉点了点头,她明白,惜福红是真恨她们入骨。 "我很想死……"若死能让一切结束,她愿意放弃这条烂命。 "也是,"宵凄玉笑得凄凉,可她明白…… "若死就能将罪过一笔勾消,那就太便宜我们这些人了。" 章一百零一 撕心裂肺 当施翠烟跑至藏经阁时,洛倾城与宵凄玉正好刚谈完话。 "不好了道姑!"施翠烟喘了口气道:"惜妹妹从刚才开始就有些不对劲,原本还大声嚷嚷,结果忽然安静下来,我以为妹妹是累了睡着,但神医瞧说不妙,要你赶紧去看看!" 宵凄玉不敢怠慢,立刻和她们前往透思院,没想到刚走进院里,只见薛百花将惜福红抱出屋外,脸色青白。她一见宵凄玉赶来,连忙冲上前跩住她的衣裳。 "阿福是怎么回事!呼吸渐弱还全身冰冷!这样下去阿福会死啊!"薛百花不安的扯着霄凄玉衣袖,她虽经通医药,但阿福此时是中邪并非生病,一时间慌了手脚不知该如何是好。 "别急,在下先看看。"宵凄玉拉开薛百花的手道。 来到惜福红身边,只见她脸色死白,吸少呼多,即使被邪灵控制,在这样下去也会一命呜呼。宵凄玉伸手搁在她额头半晌,脸色越来越难看,只见眾人眉头紧蹙,显然不是什么好现象。 "是吕湘音,"宵凄玉缓声道,"吕湘音既是邪魔,自然不会因肉身毁灭而死,寄宿于惜姑娘体内的残魂,此时正吞噬她本有的魂魄,若惜姑娘的三魂被吕湘音灭了,那么惜姑娘便会死,邪魔即可取用这副肉身了。" "吕湘音那浑蛋!!"施翠烟气得大骂。 洛倾城瞥了她一眼,保持镇定道:"我们现在该怎么做?" 宵凄玉闻言只沉默不语,薛百花见状立刻道:"快救救阿福!再这样下去阿福真的会死!" 这时方琦儿和秦柯芸正好赶回透思院,不料人才刚到,就听宵凄玉道:"有办法可以救惜姑娘,只要魂解,寄宿于惜姑娘体内的邪魂也会烟消云散。" "不行!!"方琦儿跳上前护着宵凄玉道:"不行!绝对不行!!" "师姐你……"秦柯芸皱起眉头,似乎也很讶异。 "不行也得行!本医绝不让阿福死!"薛百花气得跺脚,她无论如何都要救阿福。 "并非各位所想的那样,魂解是碧玄宫内的禁术,虽说能将寄宿的邪灵解魂,可施法者与被施法者皆会性命同系,一死即死,倘若有任何意外,就是惜姑娘与师姐都活不了。"秦柯芸耐着性子解释,这倒让所有人都倒抽了口气。 "不过只要有个万一,且将邪灵转移便可,"宵凄玉忽然开口道,"若是邪灵顽强,到时师妹仅管将邪灵转至在下身上,那时魂解后惜姑娘也不会有性命之忧。" "师姐你说什么傻话!你是要一命换一命吗!!"方琦儿呼喊道。 宵凄玉轻抚着方琦儿的头,苦笑道:"虽然在下也希望能有时间与惜姑娘相处,可事到如今也无可奈何,在下欠惜姑娘太多,能偿命换她往后安稳也算是尽了心意。" "师姐!!" "方师妹!"秦柯芸喊住方琦儿,她虽然不舍师姐捨命,但她明白一切都改变不了宵凄玉的决心,"方师妹,你我且担任护法,若情况不对,立刻将惜姑娘身上的邪灵转至师姐身上,明白吗?" 方琦儿闻言,儘管百般不愿意,但看见宵凄玉坦然的微笑后也只能乖乖点头。 "快开始吧!惜妹妹快不行了!"施翠烟在一旁扶起惜福红道。 宵凄玉抿了抿唇,忽地抽出软剑道:"咒法开始后,在下会用这把剑刺进惜姑娘的心,用来化解她身上的邪灵,之后还请神医照料惜姑娘。" 薛百花听了一惊,神情不安的点头答应。 "有劳师妹了。"宵凄玉微微一笑,彷佛又是曾经温柔的师姐。 秦柯芸领命,和方琦儿各站在距离惜福红左右五尺之外,她们手做结,口中开始念起咒文,宵凄玉同时执出符咒洒下,全如有了生命般绕着中间的惜福红打转。当法事开始后,惜福红突然睁开双眼,她瞪着在场的所有人挣扎起身。 "你们要杀了我吗!"她的声音变得乎男忽女,不料力气超乎常人,没会儿就挣脱束缚转身要逃。 "惜妹妹!"施翠烟机伶上前挡住去路,不想惜福红抬腿狠狠一踢,施翠烟重心不稳摔在地上,惜福红立刻趁机一踩施翠烟的脚腕,力气之大将她右腿硬生生踩断,逼得她惨呼不已。 "你别想阻止我!"惜福红刚转身,薛百花已经站在她面前。 "把阿福还给本医!"薛百花手执匕首冲上前,本想威吓,但很快就被惜福红抢过,反而划伤薛百花双腿,疼得她站不起身。 就在惜福红要杀了薛百花时,洛倾城从后将她揽住,双手紧紧箝制住她,不给她逃开的机会。儘管惜福红变得力大无穷,但在练家子洛倾城眼里,稍微还能与之抗衡。 "这样好吗?你们这样是伤害惜福红!她会死,惜福红会死!"她扭曲着脸不断大喊。 洛倾城越发拉紧惜福红的双手,坚定道:"你不是福红。" 惜福红扭着头想说些什么,这时宵凄玉已提剑上前。 "放开我!你们真的要杀了惜福红吗!你们最爱的惜福红阿!你们怎么忍心!怎么忍心!!" "在下看见的并非惜姑娘,而是邪灵丑陋的面孔。"宵凄玉冷静地道,她长剑佈满符咒,专门对付鬼灵之用。 见状,惜福红脸色忽然放柔,哭求道:"别杀我!凄玉你别杀我!宵姑娘你行行好,求你!" 本以为能冷静到视若无睹,但看见惜福红哭求模样后,提剑的手还是稍稍一顿。就在同时惜福红挣脱洛倾城的箝制,她扑上前对准宵凄玉的咽喉想一口咬断,不料对方身形一偏倒咬上了她肩头。 剎那满口血腥,几乎要将她肩上的肉给扯下来。 "对不住了,惜姑娘。"宵凄玉抵在惜福红耳边说罢,一剑穿心。 "唔!!!!"霎时漫天痛楚袭身,她剧烈挣扎,不料宵凄玉却狠狠将她搂住。 "好疼阿!!放开我!放开我!"感觉剑身更往心口鑽,惜福红仰头哭喊,"不要!不要!!你不是爱我吗!别杀我阿!你爱我的阿!怎么忍心这样对我!!" 听着一句句撕心裂肺的哭喊,宵凄玉颤抖的手不自觉越握越紧,甚至剑柄几乎要嵌进手掌,丝丝殷红随着手臂滴落也不肯松开。她几乎要崩溃大哭,怀中是她此生最爱的女人,如今却要用剑刺入她的心中,那残杀的触感让她悲痛得几乎要将心给吐出来,瞧瞧是否已是漆黑如墨,竟如此狠心。 她不想伤害惜福红,只想疼爱她,只想弥补她,可为什么… 为什么越推越远呢?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宵凄玉哭得不能自己,她将头埋进惜福红的颈肩,浑身已被她涌出的鲜血染红,怀中原有的剧烈挣扎越发微弱,直到…… "啊!!!!" 一道尖锐不似人声的吶喊划破天际,惜福红嘴里不断冒出黑烟,冉冉升空的同时儼然像是一颗颗人头。那些就是吕湘音寄宿于惜福红体内的邪灵,全是亙古怨恨意念,以及无法转世投胎只能连人间的孤魂。 惜福红浑身抽蓄一阵,尔后发软倒地,原本搂着她的宵漆玉将剑一抽,人也跟着向后倒去。薛百花见状飞快地冲上前,她拉开惜福红胸前的衣物,赫然发现被长剑贯穿的伤口正快速癒合,没一回儿就完好如初,连疤也没有。 "这怎么……"薛百花又惊又喜。 "放心,伤的是邪灵,并非真正的惜姑娘。"秦柯芸边扶起宵凄玉边道。 薛百花松了口气,转头望向闔眼的宵漆玉,"她怎么样了?" "没是,所幸吕湘音受伤在先,因此惜姑娘体内的邪灵也并非顽强,师姐不过用法过多,内伤和精神受损才昏过去。"秦柯芸松了口气,原本绷紧的面容这才稍稍缓和。 洛倾城闻言,当下也真的放松了身子,头一晕也支撑不住,倒在地上沉沉睡去。 而断了只腿的施翠烟奋力爬到惜福红身边,边哭边笑,口中还嚷嚷着惜妹妹,倒让方琦儿哭笑不得。 "秦师姐,现在怎么办?"方琦儿抬头问道。 秦柯芸淡淡扫过一群伤兵,叹道:"暂且将她们安置好吧。" 章一百零二 冬去春来 解魂事后,所有伤患在碧玄宫足足躺了两日才醒来。 "这是惜姑娘临走前写下的。"秦柯芸手中拿了一封书通道。 眾人传阅了遍,脸上儘是疑惑表情,只因纸上并未写任何一字,可见惜福红对她们是无话可说,亦或是一言难尽。方琦儿见状,幽幽叹了口气,她想起昨日下午,正好是惜福红醒来之时。 "你这么快就醒啦!大伙儿都还睡着呢。"刚进房就瞧见惜福红座在床沿边,方琦儿与她也算熟识,立刻上前搭话。 惜福红虽被邪灵控制身躯,但她记得期间发生过的任何事物。 那些伤人的话语本是藏在心中最恨的心思,一路走来有悲有喜,她早不怨那些人了。不过邪灵还是替她说出口,儘管并非她的意思,可当初她确实痛恨过毁了她一生的那群女子。 如今话也说了,心里平静不少。 "嗯,那个……昨日多谢你们相助。"惜福红搔了搔头,有些靦腆。 当知晓吕湘音欲夺过她的身子时,惜福红确实吓了一跳,没想到曾经处处护着她的人,想要的不过是这副皮囊,原先她也认了,但看到那些伤害过她的人如此袒护,心中却充满了温暖,她不敢想像那些真还是谎,可一句句承诺与誓言确实让她心悸。 惜福红并非要她们的命或是赎罪。 "我想离开了。"惜福红走下床道。 方琦儿闻言有些为难,赶忙上前劝道:"你要不再等等?她们明日说不准就会醒来,道别后再走吧?若她们知道你平安无事也比较放心阿。" "不了,"惜福红握紧双手,她不是赌气,而是坚定,"我还是先离开吧。" 一命换一命。 她们亏欠她的,也已经还清了。 于是惜福红离开了碧玄宫,她本和方琦儿要来笔墨,说要写封道别信,可踌躇半天,最后依旧未下笔就离开了。方琦儿噘着嘴,想起惜福红离开时的背影,不禁感到唏嘘,明明是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女孩儿,怎么命运就如此坎坷? "也罢。"宵凄玉忽然笑了起来,神情十分温柔。 "是阿,只要惜妹妹还活着就好!"施翠烟嘻嘻笑道。 "哼,"薛百花闻言只一声冷哼,"你别想趁机去缠着阿福,要是敢怀着坏心思,本医可废了你那只腿!"说完还用手戳了戳施翠烟断掉的左脚。 "什么缠?别说得这么难听嘛,"施翠烟打开薛百花的手,一脸促狭,"吶,惜妹妹这一走不是很明显吗?她可原谅咱们了!这下互不相欠,再来就是看缘分啦!说不准哪天在街上遇见,旧情复燃……" "呸!!谁跟谁旧情复燃了?你想得美!本医定要早些找到阿福,免得又被你给绑走!"薛百花不满的嘟囔几声,她可以和宵道姑或洛当家约法三章,谁也不准对阿福出手,但这个翠玲瓏可是标准的出尔反尔,哪能和她说道理? 秦柯芸看她们能拌嘴,明白身体都恢復得差不多了,"你们日后可有什么打算?" "说的也是,看来得先把腿养好,免得以后没饭吃。"施翠烟拍了拍腿,她走遍大江南北,靠的就是张嘴和腿,这下吃饭的傢伙坏了,定要好好休养。 "本医得先和徒儿们会合才是。"薛百花淡道,自从她被魔教抓走后,草儿、木儿铁定急坏了,不管怎么说还是得先找到她们才行,免得惹出什么乱子。 洛倾城喝了几口茶,望向一脸沉静的宵漆玉道:"你呢?可是要向宫主请命?" "那是自然,在下已做好心里准备接受惩罚。"无论是逐出师门,抑或是赔上性命都在所不惜,只要惜姑娘平安健在,一切都值得。 施翠烟眨了眨眼,撇嘴道:"当家你还有心思管别人?我看最头疼的就是你了,现在黑白追杀,你可怎么办阿?" 洛倾城品了几口茶,间适道:"自有办法。" 一个月后,五寻峰上盛大召开武林大会。此次是要选出新任武林盟主,辰堂鹤站在擂台上俯视眾人,所有上台过招的小弟子全被一一打下台,只因黑白大战,武功强劲的弟子不是伤、就是被魔教杀害,因此辰堂鹤才能站在上头,一副威风凛凛的模样。 "还有哪位英雄好汉想上台过招的?"辰堂鹤剑身一架,喝声问道。 台下虽是窃窃私语,却无人愿意上台。 辰堂鹤心中一喜,他虽不受白道赏识,可沉浸于自傲中的辰堂鹤自然没有发觉眾人厌恶的眼光。当他准备宣佈连任时,一道身影无声无息地闪上擂台。 那身影罩着一身黑氅,面容在阴影下看不清楚。来人腿一抬,居然当眾将辰堂鹤给踢下擂台,顿时引起白道惊呼,更是有人捧腹大笑,好端端的武林大会顿时成了戏班杂耍。 "谁!……" "多日不见了,师兄。"来人取下黑氅,瞬间露出倾城倾国的绝世容貌。 来人正是辰堂鹤的师妹,洛当家--洛倾城。 剎那台下鼓噪,所有人都沉不住气朝着洛倾城咆啸。 "恶人!!把她杀了!!"之中更有人如此呼喊。 洛倾城柳眉一挑,唰的声抽出修復完的赤血鞭,艳红的鞭身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宛如火焰燃烧。登时鼓噪声逐渐变小,洛倾城往前跨了一步,摆出过招架式,身姿优雅却隐含着深厚劲力。 "若有人不满,可上前与我过招。"洛倾城开口说道。 "你这魔教走狗!没资格角逐武林盟主!!"一个年幼的弟子激动喊道。 "魔教已不復在,如何说我是魔教走狗?"洛倾城眼神一懍,硬是将小弟子吓回掌门身后,"若没人能打得过我,按你们所订,我便是新任盟主。" 此话一出,当即惹得白道不满,陆续有挑战者上台,却全被洛倾城十招内扔出擂台,输得毫无尊严。打了几个时辰,能亮招的弟子全都出动,可没人能让洛倾城蹙下眉头,直到辰堂鹤上台欲阻止这场荒唐闹剧,不料两人过招激烈,甚至将擂台给劈成两半,最后辰堂鹤很没面子的被洛倾城再一脚踹下台。 "当时栽赃之事,至此后我也不跟你计较,"洛倾城收回长鞭,冷冷的一个眼神示意站在台边的小和尚上台,"能德,你且将那日之事说出来给大家听听。" 被唤做能德的小和尚一听,立刻爬上擂台,"那、那日杀害我师兄的…不是洛姑娘,是辰盟主。"此话一出,立刻引起眾人喧哗,洛倾城冷笑一声,只见辰唐鹤脸色发青。 "那时…我师兄被辰盟主杀害,我正躲在樑柱后头,瞧辰盟主将长鞭折断扔在地上后就走了,我吓得逃开,就怕哪天也会被辰盟主杀害。"能德手握佛珠,边说边颤抖,最后还不断说着阿密陀佛。 "小和尚!你可以逃离门派出家,但话可不能乱说!"一个掌门喝声怒道。 "出家人不打誑语,我真没说谎!若我有一字谎话,甘愿受佛祖惩罚!"能德这话一出,眾人居然有些信服,瞧他年纪尚幼,模样老实,也不像被洛倾城威吓。 "我也不会与各位掌门计较,只愿你们擦亮双眼,看清谁才是真正的恶人!"洛倾城冷冷地望着辰堂鹤,只见他满额冷汗,以往自傲的神情早已消散,无数鄙视眼光与议论逼得他喘不过气。 "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辰堂鹤像是发狂般落荒而逃,模样更让眾人相信真正的罪魁祸首就是从前的盟主。 此事之后,洛倾城洗刷过往冤屈,成了当今武林盟主,短短数月内便将一盘散沙般的白道整顿妥当,领导能力更胜辰堂鹤,也让许多长老刮目相看,尔后更没人敢提走狗之事,因那不过是辰堂鹤一手策划的骗局。 除了新任盟主重振白道,碧玄宫也声势浩大迎接下任宫主继位。 那人正是曾在魔教效力的宵凄玉。自从魔教教主无故失踪,教内恶霸便相互斗殴,不出一个月就四分五裂,当碧玄宫宫主出关后,得知魔教已瓦解,她念在与宵凄玉师徒一场,决定让她赎罪,只要呈上吕湘音的人头以示忠诚,就能原谅她以往过错。 因此宵凄玉回到当初捆绑吕湘音的所在地,那时吕湘音早是腐尸一俱,她的魂魄在解魂的剎那就消散,如今不过表面尸骸罢了,宵凄玉拿了人头奉给宫主,此事终得以落幕。 宵凄玉继承碧玄宫,秦柯芸与方琦儿则成了副宫主。她接手宫位后,积极发扬道法,替百姓除鬼解厄,又因与洛倾城曾是旧识,也替她剷除许多不正门派,一时名声大噪,也让许多人明白她们并非妖女,而是心善行良的好门派。 另头习惯逍遥自在的施翠烟,腿伤养好后便受不住苦闷日子,拎着小包袱又四处闯荡,她得知薛神医正寻着草木徒儿,因此主动帮她一把,不出几日师徒三人久别重逢,草儿、木儿更是嚎啕大哭,宛如走散的娃儿,紧紧抱着薛百花不放。 几人听闻薛百花身中寒毒都十分讶异,施翠烟心想她也是为了惜妹妹,便不忍心看她受苦,于是打探许多消息,终于让她得知皇宫内有药能解这毒,便花了好番功夫让薛百花进宫替贵妃医病,不料贵妃久病不起的身子,在薛百花妙手回春后有了生机,皇上见状龙心大悦,便将许多稀世草药当做赏赐赠与,正好解了薛百花身上的寒毒,当她离开皇宫后已不再是以往病弱模样。 四人皆有转机,在魔教纷扰结束后也恢復以往平静,至于惜福红…… 岁月如梭,光阴似箭,当她坐在凉亭内望着纷纷落雪时,赫然发觉又是一年过了。禪鐘沉稳回荡于山林之间,老和尚瞧见惜福红独自一人坐在山边,便想起她也是这般模样,孤零零一人上山,那时她说自己无处可去,能否在庙里留宿一晚?这一留便是数月过去…… "这是今年第一场雪。"老和尚仰望天际,一片灰濛濛。 惜福红伸出手接过片片雪花,却在触碰的瞬间便化作清水,转瞬即逝。 "冬去春来,冬去春来。"老和尚微笑说道。 "冬去……春来……"惜福红收回手,低头喃喃自语。 冬去春来是四季回圈,不过她的心已是严寒,真有春来之时吗? 惜福红抿了抿乾冷的唇,放眼望去竟是沉得令人心慌的白雪覆盖。 ……心中的春,究竟何时才来呢? 章一百零三 浑身赤裸 冰雪融成涓涓溪水,蜿蜒从老庙阶前流过。 惜福红踩着轻快步伐越过水洼,回身向老和尚挥手道别后便独自下山。这段日子她在寺里静养许久,波涛思绪也让禪鐘声声抚平,有时她会坐在窗边看些经书,听着小和尚平板朗诵,规律木鱼总能哄她入睡,这段乏味的日子出奇平静,让她重拾年幼在雾封穀中的记忆。 是如此寧静且祥和。 离开寺庙后,惜福红并未重回她熟知的雾封穀,反而漫无目的的四处流浪。有时她会在村里找份差事,赚足盘缠后又继续踏上旅途,期间不少大婶看她一个女孩家,问她究竟要上哪儿?惜福红只回以微笑,说想到处走走,开开眼界。 她在穀中待得太久,出穀也不过被利用,而今凭自己意识,怎么也不想回到伤心之地,以免触景伤情。 漂泊的日子不好也不坏,她自认是个容易满足的人,不需满汉全席,只求温饱五 脏庙,不住富丽房舍,只愿遮风避雨,走走停停间,日子晃眼又过了数月。 一日,惜福红顶着大太阳走在乡间小路上,越往前走,四周景色越发荒凉,就是半天都没牛车经过。她不知自己究竟走到了何处,从来都不在意,也没过问,十足走到哪算到哪的心情。 正当惜福红被火热太阳烤得头昏脑胀,前方赫然传来女子高声尖叫,惜福红一个激灵回过神。她小心翼翼走进树林,用茂密的矮灌木将自身藏好,只见不远处有一辆翻倒的马车,载运的物品散落一地,全是丝绸衣物、胭脂水粉,都是女孩子家的东西,惜福红屏气凝神看得更仔细,发现有几个女人已被杀死,横卧在路上,马车边站的全是彪形大汉,他们手架钢刀,杀气腾腾。 "老大!全拿了,一百两银子,不多不少。"一个贼头贼脑的男人从车后走来,手中捧了个箱盒说道。 "他娘的,才一百两。"被唤做老大的男人吐了口浓痰,表情很是不耐。 "老大,您别气,"又一精瘦的男人拉过一位女人,将她面朝地踩在地上道:"老大,您瞧,这女人识相,不吵不闹的,要不带回山里去,也好给弟兄们爽一爽?" 惜福红一听,吓得脸色发白,要是那女人被抓回去,定是生不如死。 "嗯,不必了,"做主的头儿摆了摆手,一把扯住女人的长发将她的脸仰起,"嘖!也不是什么好货色,算啦,在这爽完就好,等等杀了扔在路边,别污了咱的寨。" 几个手下一听立刻都笑得猥褻,他们当初就是看准满车女人,才下手抢车,不料那些女人被抓下车后全都鬼吼鬼叫,逼得他们不得不杀人灭口,所幸有个见过世面的,就是车被拦倒、同伙被杀也依然不哭不闹。 "老大,您先请吧,咱等您享用够了再玩。"精瘦的男人边说边流口水,想他们一群男人在山上憋得荒,哪有女人能供他们泄欲?要不抓来的就被打死,要不就咬舌自尽,这回倒是捡到个宝。 "好,你们给老子把风。"老大说玩就松开裤头绑带,他拉起地上的女人走至车边,唰的一声就将她身上的衣物全撕个破烂,"别怕,乖乖听话就少些苦头吃。" 惜福红在一旁听得心急,眼看大汉压下身就在女人身上肆意抚摸,这下惜福红按耐不住。她静悄悄地靠近那群大汉,包括老大在内共是五人,惜福红吸了吸鼻子,拿起身边的粗树枝就往远方扔,顿时树丛发出沙沙声响。 "谁!"一个男人撇头往旁看去,却没见身影。 "老五,你紧张个啥劲,就是些野兔野猫的,怕什么!"另个男人哈哈大笑,对这刚下山的小弟很是无奈,一些动静都能吓得他屁滚尿流,没个做山贼的模样。 被叫老五的男人撇了撇嘴,将手中的刀握得更紧,不敢松懈。 惜福红见状,接连又扔了几块石头、树枝,老五不断听见有声响,也定不了神,说了句去看看人就跑开了。惜福红连忙跟上前,暗自打算找个石头直接将男人打晕,不料天助她也,老五跑近的林子方向,刚好有摊烂沼泽,惜福红二话不说将他踹近了泥坑里,陷得他无法动弹。 "啊!!!" 其馀大汉忽然听见老五的惨叫声,无不皱起眉头。 "怎么着?"贼头贼脑的男人啐了一声,眼中满是烦躁。 "大概是碰上了小花鹿,被吓傻了唄,哈哈哈哈!"精瘦男人取笑着。 "哎,我去看看,免得惹出麻烦。"始终未开口的男人叹了口气,自告奋勇要去查看,没想到他离开没多久,又是一声惨叫,这下站岗的两位男子都觉得有些怪异,恐怕事情不简单。 精瘦的男人回头望眼老大,瞧他裤子都扒下了,准备一举进攻。 "老、老大……"男人明知不是好时机,可还是上前打扰。 "滚!没看到老子正忙吗!"老大双颊火红、满头大汗,箭已在弦却忽然被打住,霎时怒气高涨,暴躁无比。 "老大,对不住,可是老四、老五去了树丛后就没回来,依小的看,恐怕是有埋伏,这事要不先缓缓?若像上回给几个大侠逮个正着,咱不是更吃亏吗?"男子不断好言相劝,想起上次一位大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当真把他们害惨了,如今老四、老五也不知怎么回事,男人心中多少有些顾忌。 老大一听,脸色变了变。 "嘖!要是让老子抓到是谁干的,要他吃不完兜着走!"老大拽起裤襠骂道,他将浑身赤裸的女人用条麻绳绑着,接着便与其他手下前去查看。 惜福红待男人一走便立刻上前,她掏出怀中的小刀割断麻绳,抄起地上破烂衣物给女人搭上后就拔腿狂奔,彷佛阵风似的,来无声、去无息,女人就这样让惜福红顺利救走了。 儘管大汉没追来,可惜福红不敢慢下脚步,她们直往山里走,没在大路上乱跑。直至天色渐暗,惜福红才拉着女人到一处河谷休息,她熟练的找来木柴升火,这段独自流浪的日子,让她习惯如何在野外自保,不需要温暖的臂湾,或是仰赖他人生火煮食,她自己就能办到,而且十分优秀。 "你的手……"惜福红升好火后,瞧见女子手臂上有道擦伤,虽然血已经凝固,可模样怪吓人,"我帮你敷些药吧,不然伤口恶化就不好了。" 惜福红放轻举动靠近女人,怕吓着她。 "会有些痛,但很快就好的。"拿出几罐瓷瓶,惜福红先替她用清水洗净伤处,然后才洒下药粉,可惜身边没有乾净的布能替她包扎,因此只能儘量避免碰触手臂上的伤。 女子很安静,她一动不动任由惜福红帮她清理伤口,最后才抬起头朝她笑道:"谢谢。" 一句谢谢总是令人欣慰。 惜福红抬眼望着对方,这才将女人的模样看个仔细。她的年纪看上去已过青春年华,大约三十馀岁左右,样貌虽称不上娇美,可平凡的面容却透出一股成熟女人的韵味,她有双非常明亮的眼眸,是惜福红见过这么多人后,第一次瞧见如此清澈的眸子,彷佛不曾受世道污秽,如夜空里闪烁的星,让她对上眼便移不开。 "没事,应该的,"惜福红与她对望半晌,回神后才红着脸撇开脸,赶忙拿出些乾粮递上前道:"你也饿了吧?吃些饼吧。" 女子坦然接过半块饼,自顾自吃了起来。 惜福红眨了眨眼,对女子的行为很是不解,当她的马车被袭击后,仍然很镇定,当被大汉压在身下时,也不哭不闹,甚至两人逃离后,惜福红都感觉不到女子有任何恐惧或颤抖,这样是不是……有些奇怪? "我叫惜福红,你呢?"惜福红咬了一口饼,轻声问道。 女子舔着手指上的饼屑,回望着惜福红,笑道:"楼情艳。" "楼…姑娘,你是要上哪座城呢?那个…因为马车翻倒了,你的同伙也…要不你告诉我吧?我能送你去的,两人在路上也有照应,你说好吗?"惜福红搔了搔头问着,这沿路都很偏僻,一个女子走果然太危险了。 不料楼情艳却没回话,她打了个哈欠后就直接躺下,侧身背对惜福红就寝了。惜福红完全摸不着头绪,这女人行为举止让人捉摸不定,问她话似乎也不一定能有答案,最后她也只能叹了口气,在火堆边枕着手臂也睡了。 第二日清早,惜福红醒来后就没瞧见女子,原本昨晚还侧卧在火堆边,如今火灭了,人也走了。惜福红安静的到河边盥洗,她简单收拾包袱后便上路,对于女子的举动不以为然,她也遇过些怪人,只是没像这女人这么怪就是了。 她正想回头走,却不料看见楼情艳在远方的林子里,朝昨日土匪出没的方向走去。惜福红心中一慌急忙追上前,若是又遇上到昨日那批人,楼情艳定是必死无疑。 "楼姑娘!等等!楼姑娘!"惜福红边跑边喊,可楼情艳却没停下脚步,她彷佛没听见有人叫唤,一路走得笔直却缓慢。 "楼姑娘!呼呼…你…你这是……"惜福红好不容易追到楼情艳身边,伸手拉住对方,气喘吁吁道:"你…你别往那走了,前面有土匪…很危险,你一个女人在路上…怕又会被人抓住…" 楼情艳回眸望着惜福红,脸上掛着浅笑不发一语。 "若楼姑娘是要到前面的城,不如绕路吧?走在大道上很危险的。"惜福红苦口婆心的劝说着。 楼情艳没答话,她挣脱惜福红的手继续往前,每一步都很缓慢。惜福红忽然来气,她是发自内心想要帮助这女子,可对方不领情就算了,却还当她是空气,惜福红觉得有些委屈,乾脆掉头离开,反正无论那女人下场如何,都不关她的事。 不过…… 惜福红始终放心不下。 她回头又往楼情艳方向跑去,就是没办法看她白白送死。 "楼姑娘!楼姑娘!"惜福红没离开太远,她追上楼情艳后直接挡住她的去路,"别走这路了,我知道有条小径,不如就走那吧?我送你进城,之后就不会再烦你了,好吗?" 楼情艳闻言,忽然摇了摇头。 "不、不是要进城吗?不然…楼姑娘是要去哪呢?"惜福红疑惑道。 "情艳没地方去…情艳没地方去……"楼情艳边摇头边道。 惜福红见她这模样,才发现原来楼情艳是个傻子,她虽然样貌三十馀岁,可她却是个心智不足的傻子。惜福红顿时有些心酸,楼情艳或许不是城府深,或者不理人,她只是…不会应对罢了。 "好吧,那么楼姑娘先跟着我吧,进了城里我就不会再烦你了。"惜福红不忍丢下楼情艳,便主动提议,她牵起楼情艳的手,对方也很配合。 楼情艳笑着和惜福红一快儿往回走,边走还边道:"红红的手好软,红红好温暖,红红好善良……" 她顿了顿,又道:"红红好漂亮。" 惜福红一听耳根子热了起来,忙道:"别、别胡说了,赶紧走吧!" 章一百零四 无家可归 所幸距离城镇不算太远,能赶在天黑前进入城门。 惜福红刚入城,立刻松开牵住楼情艳的手,和她保持段距离。她拿出钱袋,里头全是先前落脚时赚取来的微薄银两,如今也所剩无几,她分了一半给楼情艳,算是尽人事了。 "我能给你的不多,用这些钱先撑着吧。"惜福红收起钱袋,看楼情艳傻呼呼的捧着铜币,好似非常开心。 两人分道扬鑣后,惜福红找了间低廉的客栈入住,可整个晚上都难以入眠,说不担心楼情艳是骗人的,但她又没办法带着楼情艳到处游荡,总归是自己一人才方便活动,况且……楼情艳还是个傻子呢。 翌日,由于整夜没睡,惜福红半梦半醒间就被窗外的吵杂声给叫醒了。她推开窗子,发现原来客栈就位于市场的中央,难怪天刚亮就有人潮叫卖的声音,只见不远处围了一群人,几个婆婆妈妈经过都停下脚步观看,大家都很好奇发生了什么事。 "客位乡亲妇老!你们评评理!这女人偷了我家的鸡!还敢厚顏无耻的回嘴!"人群中央站了一位年迈的粗旷男人,他一手抓着偷鸡贼,一手指着那人骂,气势兇恶,有些得理不饶人的意味。 "没偷!没偷!有给钱的!"偷鸡贼摆着手臂想抽回来,却挣脱不开。 "还说没偷!要不承认!要不就抓你去衙门报官!"围观的人群开始对着偷鸡贼指指点点,间话说得有多难听,就有多难听。 "情、情艳没偷…有给钱…真有给钱……"儼然是被男人大吼大叫的嗓子给吓到了,楼情艳怀里抱着只母鸡,浑身颤抖的想逃,男人却死抓着她不放,嚷嚷着要报官。 这时惜福红瞧见竟是楼情艳,急得立刻冲上街。她挤进人群里来到楼情艳身边,男人瞧见她先是猛瞪:"姑娘!你做什么!这人是偷鸡贼,俺可没诬赖好人啊!" 楼情艳听了猛摇头,对着惜福红委屈道:"红红,情艳有付钱,情艳没偷鸡。" 惜福红无奈的叹了口气,昨晚她给楼情艳十文铜钱,买只鲜鱼还可以,可要买只母鸡可就差远了,但楼情艳又怎么知道?她傻呼呼扔了十文钱,抱着母鸡就跑,男人当然以为她是偷鸡的。 "姑娘!你认识这女人?"男人瞧楼情艳喊得亲昵,当下认定两人是同伙。 "她……她是……"惜福红有些犹豫,瞥了眼楼情艳,无奈道:"对,她是我娘亲,大哥您也瞧见了,我娘她脑袋不好,分不出十文铜钱还是十两银子,她绝没恶意的,待我和她说说。" 男人听完,也没继续为难,放开紧抓的手让她和惜福红谈话。 "红红,情艳有付钱。"楼情艳坐在地上,怀里紧抱着母鸡不放。 "先把这还给人家吧,我们买不起的。"惜福红蹲下身道,可楼情艳却像个孩子般嘟着嘴不肯,"别这样,你付了钱,但不够买母鸡,若是不还,这位大哥可要把你抓进衙门,到时我也帮不了你了。" 楼情艳眼睛一亮,问道:"什么衙门?" "呃……就是…打坏人的地方……"惜福红一愣,尷尬的解释着。 一旁等待的男人不耐烦,吼了句:"行了没?俺还要做生意啊!" 惜福红听了心中焦急,她扬起僵硬的笑容,柔声道:"我想你是饿了吧?要不先把母鸡还给大哥,我带你去吃些东西?想吃什么都可以,这样好吗?" "好啊!好啊!"其实她早饿得慌,听见惜福红要带她去吃饭,立刻将母鸡扔到一旁,顿时母鸡吓得咕咕乱叫,男人为了抓母鸡还撞翻了几个摊子,闹得整个市集不得安寧。 惜福红见闯了大祸,拉起楼情艳就跑,没脸继续留在街上。两人从城南跑到城北,在一处大榕树坐下休息,惜福红拿出昨晚剩下的乾粮递给楼情艳,她也没多说什么,两口就将饼给吞了下去。 "以后别乱拿别人的东西了。"惜福红看楼情艳在身边又唱又跳,实在无奈。 "情艳没偷,有给钱!"楼情艳回头说道。 "唉,但是那些钱又不够……"她本想解释,可看到楼情艳背对自己踢着石子后,还是打消念头。说不通的,无论惜福红怎么解释,楼情艳恐怕都不会懂,所以惜福红乾脆放弃无谓的争执。 她走到楼情艳身边,将整个钱袋交给她道:"这些你留着吧,若是不懂,就问老闆要几文钱,知道吗?"惜福红微微仰头望着楼情艳,像个长辈般摸了摸她的头,她知道楼情艳不坏,就是傻了点。 说罢,惜福红沿着街道准备离开,楼情艳垂首捏了捏松散的钱袋,忽然追上前拉住惜福红的衣襬。 "红红你走了谁给情艳吃饼?"楼情艳眨了眨眼,很是疑惑。 "我、我不能一直陪着你,我要走了。"惜福红瞥开视线道。 "红红要去哪?"楼情艳又问。 这下惜福红不知怎么回答,她轻轻吸了口气,抬首就和楼情艳对上眼。还是这么清澈,那双如墨沾的眼眸倒映着自己的面容,有些彷徨、有点无助,惜福红犹豫了半晌,轻声道:"我…没地方去,到处游荡,无家可归…走到哪算到哪。" 楼情艳听了,松开紧抓惜福红的手,霎时绽放了抹笑容道:"跟情艳一样呢!" 她钱袋塞回惜福红的手中,自顾自又唱又跳,没回儿身影消失在转角,惜福红这才稍稍回神。就在楼情艳说完最后一句话时,她忽然有些鼻酸,惜福红与楼情艳都一样,两个人都是……无家可归。 回到客房后,惜福红倒在床上迟迟无法起身,这是她最累的一天了。脑袋顿得无法思考,她什么也不愿多想,不久后便听见窗外传来晰沥雨声,惜福红缓缓撑起身子,发现外头下起濛濛细雨,让酷热的天气有了一丝沁凉。 惜福红忽地跳起身,她飞快地收拾包袱,不想在城里多待一晚,这会让她心神不寧。午后雷雨来得急促,原本还是诗意浓厚的朦胧美景,没盏茶的时间已变成倾盆大雨,惜福红拿过破烂纸伞,走在雨中时,伞内彷佛也下起小雨。 沿路没见到任何城民,除了雨声外,世间忽然变得非常寂静。 就当快走到东面城门时,惜福红在雨中看见朦胧身影,她本来没注意到,因为那抹身影忽然窜上跳下的,惜福红想忽略都难。本以为是哪家野小孩趁着大雨玩水冲凉,没想到定睛一看,居然是三十余岁的楼情艳在那踏着水坑。 啪搭啪搭的声响回荡,惜福红远远的看着。只见楼情艳浑身湿透,扎起的长发也散落凌乱,和着雨水贴在脸颊上,但她的表情却很愉悦,不管泥巴是否染脏了衣裳,她都直往泥坑里跳,溅得四周满是黑呼呼的泥浆。 惜福红不自觉握紧手中伞柄,她想直接出城不管,可双腿却像被钉住般走不了。她心中很清楚,带着楼情艳上路绝对就是个麻烦,她已不是从前善心助人的惜福红,她长大了,学会如何与世间对抗,如何自保…… "啪!"的一声,惜福红浑身一颤,眼前楼情艳狠狠地摔在地上。惜福红心想她也许会大哭,像个五岁孩子那样需要人安慰,可是她又猜错了。楼情艳缓缓坐起声,满脸都是泥泞土浆,她毫不掩饰的张口哈哈大笑,笑声是那么开怀。 开怀得令惜福红鼻酸。 惜福红或许学会应对世间,可是她不会啊…… 楼情艳是个连钱都不会用的傻子啊…… 忽然惜福红扔掉手中的伞冲上前,她扑上楼情艳,用力的将她抱紧。两人衣裳都被雨水浸湿,惜福红也不管楼情艳身上骯脏的泥巴,她只想抱住她,想让她停止这些令人心痛的举动。 "笨蛋!傻子!"惜福红忽然哽咽出声,说话的同时也流下眼泪。 楼情艳让她抱了半晌,忽然挣扎起来,"情艳要玩水,情艳要继续玩啊。" "别玩了,雨下这么大,待会儿要生病的。"惜福红吸了吸通红的鼻子,拉起楼情艳的手要往屋簷走去,楼情艳却不肯配合,她挣脱束缚后就往外跑,惜福红也立刻追上去。 "放开情艳!情艳要玩水!要玩水啊!"楼情艳被惜福红从后揽着腰,说什么也不肯放。 "行了!我让客栈里的小二给你烧桶热水玩可以了吧?别再外头玩,真要生病的!"不料话刚说完,楼情艳立刻安分。 "好啊!好啊!红红给情艳玩水!"楼情艳哈哈笑起来,莫明的欢喜也感染了惜福红,让她也稍稍牵起嘴角。 "那好,你听话我才让你玩。"惜福红牵起楼情艳的手往客栈走去。 原先她想一走了之的,可是她放心不下楼情艳,就像那时在山林间一样…… 楼情艳任她牵引,握了握对方的手笑道:"红红的手好温暖,红红好善良。" "知道了,你昨天说过了。"惜福红走在前方,她脸颊有些臊红,对于楼情艳这些直白的话语无法适应。 "情艳最喜欢红红了!"楼情艳最后一句喊得特别大声,直逼惜福红羞得满街跑。 章一百零五 心有馀悸 没想到,两人还是一块儿上路了。 她们之间的关係越发的微妙,有时惜福红醒了,却发现楼情艳走了,可是惜福红不会离开,等个两、三天后楼情艳又会自己回来,然后才继续上路;有时惜福红想起往日,会逞强的说自己没事,楼情艳就会拉着她又唱又跳,不自觉中,惜福红也就没这么在意了。 她们俩有一种默契,惜福红从来没听楼情艳说过往事,而她也没问过,楼情艳也不曾向惜福红打听伤心的原因,她只会坐在她身边,哼哼唱唱一首听起来很古老,却很愉快的调子。 其实惜福红知道,楼情艳不需要自己也能活得很好,真正需要陪伴的是她自己。 会寂寞、怕黑、担心自己死了却没人知晓…… 每当她想到这些时,就会握紧楼情艳的手,好似在提醒自己别怕,她已不是孤身一人。 依照这样的脚程,两人相处了段时间,没走过多少城镇,但对惜福红而言,这些日子踏实了许多。这日,她们来到甜桥村,远远地就看见不少牛车运送许多陶瓮进村,原来正逢村里的佳节,所有村人都兴高采烈的准备庆典上的伙食。 甜桥村坐落于山脉之邻,四周地形平坦,因此种植了许多水果,村里人正採集着香甜果物,打算运进城卖个好价钱,同时也是果酒盛產的时节。只见村人扛着一瓮又一瓮的甜酒放上马车,仔细清点数量准备运到大城兜售,而这里出產的甜酒,可是相当闻名。 楼情艳一进城立刻嘻嘻哈哈,如同孩子见到热闹场面般兴奋。她松开惜福红的手自顾自在街上跑跳,这瞧瞧、那看看,对事物好不新鲜好奇。而惜福红见她这模样,也是习惯让她自己个儿去玩,只要不闹出大麻烦,一般惜福红是不会拉着她的。 惜福红被一旁的水果摊吸引过去,那些摆在篮子里红艳艳的果实十分美丽,上头还洒了些水珠,貌似吃了会相当解渴。惜福红吞了口口水,她想身上的钱已不多,可是难得遇上村里佳节,买上一颗也不为过吧? 正当惜福红犹豫不绝时,街底忽然传来一声惊呼。 "快让开!!危险!赶紧让开!!"一个男人高声大吼,所有的村民全都吓得到处闪躲,只见一头拉车的黄牛不知怎么的,居然挣脱车身狂奔在街上,牠不受控制的哞哞乱叫,对着人就横衝直撞。 "情艳!情艳你在哪!"惜福红顿时跳起身,焦急寻找。 不料身边一名妇人尖叫大喊:"街上有人!危险!!" 惜福红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赫然发现空荡荡的街上就只站了个女人,正是楼情艳! "情艳!情艳!!"惜福红高声呼喊,她想上前却被一旁妇人拦住。 楼情艳远远听见惜福红的声音,缓缓转过身笑道:"红红!" 她只朝惜福红挥手,却没有离开。 "危险!快离开街上!情艳你快逃!!"眼看街尾的黄牛失控冲上大街,距离楼情艳没多少距离,"情艳!快逃!!情艳!!" 彷佛一切都放慢了,楼情艳站在街上,刺眼的日阳照着她的笑容令惜福红瞇起双眼,无论怎么叫唤,楼情艳都一动不动,似乎置身事外,不躲也不逃,当飞扬的黄沙漫过眼前时,楼情艳的身影变得模糊,惜福红只听见周围村民高声惊呼,拦住她的妇女也倒抽口气。 "唰!"一声空响,电光石火间有个东西穿过黄沙,天空同时掠过一道身影。 "老天保佑!老天保佑!"惜福红稍稍回神,站在她身边的妇人嘴里不断念着。 定睛望去,楼情艳没被黄牛撞上,她让人拉到街边,正傻呼呼地坐在那。另边失控的黄牛哞哞嘶吼,牠扭着笨重的脑袋,似乎想把身上的人给甩开,不料那人却抓住韁绳,猛地一扯,碰!的声黄牛便撂倒在地,摔个四脚朝天。 "情…情艳……情艳!!"惜福红推开人潮往楼情艳的方向跑去。 楼情艳看向来人,笑瞇瞇地指着树梢道:"红红你看!有纸鳶啊!" 树梢上头卡了半截纸鳶,原来她杵在街上就是在看那个。霎时惜福红又气又无奈,她逞罚性的打了楼情艳的手背,下一刻又很心疼的扑上前紧紧抱着她,若是没人搭救,那么她此时看见的楼情艳定不会完好无缺了。 "拿去,要不是本姑娘身手矫健,你这牛就要撞死人啦!"一旁将牛撂倒的女子递过韁绳说道。 "对不住!对不住!"男人接过绳,也满怀愧疚,他没想到平时温驯的黄牛会突然发狂,幸好没人受伤。 惜福红原本还心有馀悸,但听到谈话声后忽然一惊。 "哎!惜妹妹!咱真有缘啊!"来人果然是施翠烟。 "红红,情艳的腰好难受啊。"楼情艳拽着腰上的东西,怎么都弄不下来。 惜福红垂首望去,没想到拉走情艳的居然是赤血长鞭,而鞭的另一头…… "别碰,会弄伤。"洛倾城单膝蹲下,伸手替楼情艳取下腰间的鞭身。 "阿福!!"人未到声先到,薛百花焦急从人群中跑出,她咚地一声就跪坐惜福红身边,满脸担忧:"阿福你没事吧?那牛有没有伤着你?吓着你了?" "吓着又怎么样,你又不会收惊,这话还是让宵道姑来问吧。"施翠烟一脸促狭地道。 果不其然,宵凄玉也到场了,她上前微微欠身,温柔笑道:"惜姑娘,没事吧?" 一时四个故人全都到齐,惜福红愣得说不出话。 亦或是,无话可说。 "哎!我说大娘也真厉害,见着黄牛发狂也不怕,杵街上当真勇气过人,佩服佩服!"施翠烟见惜福红的手还牵着楼情艳,当下明白两人关係非常,忙打趣道。 薛百花心想惜福红刚才直嚷嚷情艳,定是在叫那女人了,儘管心中不悦,还是叱了句施翠烟道:"你少说两句也没人当你是哑巴。" "我怎么了?不就是敬佩这位大娘吗?"施翠烟耸了耸肩道。 "谢谢!"楼情艳推开惜福红站起身,她拍了拍身上尘土,对洛倾城道谢。 "没事。"洛倾城摇了摇。 惜福红跟着幽幽起身,却下意识牵住楼情艳。她并非怕这群人,只是不知怎么面对,她甚至想过碧玄宫一别,今生恐怕再也见不到她们了,毕竟身分悬殊,就算惜福红不用刻意打听,也从客站里的侠客谈论她们不少传言。 洛倾城取得盟主之位,宵凄玉继承碧玄宫,薛百花成皇宫御医,施翠烟又恢復了翠玲瓏名号。 而她惜福红,不过是浩大江湖中的一粒沙,风吹就没影了,微不足道。 "红红,情艳饿了。"楼情艳扯了扯惜福红的衣襬道。 惜福红心想这是离开的好藉口,嘴刚张,一旁和顏悦色的宵凄玉立刻道:"想必姑娘刚才受到惊吓,定累坏了,在下与几位好友在客栈包了几间房,不如一起用膳吧?" "好啊!好啊!"楼情艳一听有吃的,立刻点头如捣蒜。 惜福红脸色略微发白,她拉住楼情艳,在她耳边小声道:"我请你吃好吃的,所以别去,咱们找其他的吃。" "不要!"楼情艳摇了摇头,有些委屈的看着惜福红,"情艳不想再吃馒头了,又干又没嚼劲,没有味道……情艳想吃有味道的,好吃的!" 施翠烟闻言,忽地一手搭在楼情艳的肩上,哥俩好的模样道:"是阿,大娘,吃馒头多没意思?听闻这城里最有名的就是瓜果和甜酒,正好咱点了很多好菜,一块儿品尝吧?" 薛百花瞧惜福红不太乐意,连忙劝道:"是阿,阿福,总吃馒头也不好,反正菜多了也吃不完,阿福一块儿来吃也算美德一件嘛。" 洛倾城没敢搭话,怕又吓着惜福红,所以始终安静的站在一旁,不过旁观者清,她发现惜福红和楼情艳关係密切,而楼情艳始终娃儿性子,也让洛倾城有些好奇,究竟两人是怎么走在一起的? "姑娘,这边请。"洛倾城忽然扬声,示意领路。 "好啊!"楼情艳看洛倾城往前走去,不顾惜福红直接跟上。 "情艳!情艳!"惜福红无奈的叹口气,只见两人身影走远,自己若是赌气不去,怕又有失大方,于是她悄悄瞥了剩下的三人,全都用期待的目光盯着她,似乎…… 不去不行阿。 "……谢谢你们…救了情艳。"惜福红想了想,还是该向她们道谢。 薛百花闻言,笑得如百花齐放,甜滋滋地上前挽住惜福红的手臂,"当然,阿福的朋友就是本医的朋友,怎能放任不管呢?" "是阿,大娘她若是被黄牛踩死了,对大家有没好……噢!"施翠烟话说一半,就被身旁看似温婉的宵凄玉狠狠踩了一脚,疼得她哀呼连连。 "惜姑娘不必担心,既然在下于这,定不会让你俩受伤。"宵凄玉安抚着惜福红道。 "阿福走!别理那个狗嘴吐不出象牙的女人!"薛百花哼了一声,挽着惜福红的手臂就走。 宵凄玉淡淡瞥了眼施翠烟,笑道:"对不住,施姑娘。" 施翠烟何其无辜?她瘸着腿追上,还不忘喊道:"惜妹妹我错了!别不理姊姊啊!" 章一百零六 说是洒脱 当所有人坐定位后,气氛可说是极其沉重。 惜福红脸色很是难看,因为她本来以为是在客栈大厅用餐,没想到被引进了雅房。儘管已是客栈的天字一号房,可惜小村就是小村,同时挤了六个人,还是稍嫌狭隘,大家几乎肩并肩,坐在圆桌边互瞪眼。 "客官!上菜哩!"店小二端着菜走进房,一下瞧见这么多如花似玉的美人,眼珠都瞪直了。原本俐落的身手变得慢慢吞吞,双眼还不规矩的到处乱瞄,直到洛倾诚示意性的冷哼一声,小二才赶忙出去,"打扰各位客官哩!慢用慢用!" "来,阿福,吃些菜吧。"薛百花首先缓过气氛,她执起筷子替身边的惜福红夹菜,眼神出奇的柔情蜜意,换做是外人可没这等待遇,号称妙手阎罗的她,对待病人也是冷声冷气,更别说嘘寒问暖,夹菜伺候了。 "嗯……"惜福红端起碗,却没拿筷子,愣在那彷佛心事重重的模样。 "好吃!好吃!!"楼情艳才不管礼数,她看见菜来后左手直接抓起鸡腿,右手拿着酒杯咕嚕咕嚕的喝,没个姑娘模样。 "情艳!你别这样!"惜福红瞧她这德性,羞得拿起帕子给她擦嘴,彷佛惜福红是她娘亲,还得顾及面子让她别撒野。 "呵呵,这位姑娘真是直性子,"宵凄玉不介意满桌的菜被楼情艳随便搅和,她替惜福红斟了杯茶,柔声道:"无妨,姑娘想怎么吃都好,最重要的是有食欲,此刻在这里的也非外人,没关係。" "情艳不是姑娘,情艳是情艳。"楼情艳吞下嘴里的鸡肉,纠正起宵凄玉。 "情艳?情姑娘?"宵凄玉有趣地扬起柳眉,望着她。 "不是姑娘,是楼情艳。"她再道。 宵凄玉笑着额首,心里思索着,在江湖里从未听过楼情艳这名子,看来也不是什么大恶之徒,并且她心智未熟,因该对惜福红没有歹念。走神半晌,宵凄玉已对楼情艳全然放心,她表面看似温婉沉稳,心思却很縝密,在未确定对方来歷前都不会轻易放心。 "不过,你俩怎么走在一块儿的?"施翠烟不吃菜,只顾着喝酒,她搭着楼情艳的肩疑惑道。 "那天早上马车翻倒了,情艳没地方去,后来有一群拿刀的人,他们撕光情艳的衣裳,后来那些人又跑走,情艳就看见红红来了。"楼情艳想了想,她所知道的就这样,不好不坏,没有惧怕,也没有感激。 "拿刀的人?"施翠烟嘀咕了两声,恍然大悟,"该不会是惜妹妹救了你吧?车翻了可是给土匪劫的?" 惜福红闻言,只点了点头。 薛百花一时气白了脸,她大骂道:"胡来!当真胡来!阿福你不会武功还去救什么人?幸好安然无恙,要不你可能会被杀,或者…或者被……"说到这,薛百花几乎不敢想像。 "我、我这是救人,又不是作奸犯科。"惜福红回得理直气壮。 "没错,但救人前你得先惦惦自己的斤两。"洛倾城虽说得委婉,基本上也是责怪惜福红不自量力。 在她们眼中,惜福红永远是弱者,她不会武功、不会医术,更不会捉鬼道法,只是个平凡人,可是当她和楼情艳走在一起时,楼情艳会全然依赖着她,这感觉让她很高兴也很安慰,让她有种自己不再是孩子,而她也能保护别人的成就感。 碰!一声,楼情艳站起来撞着桌沿,震盪洒了满桌酒水。 "红红很厉害!"虽然不懂其他人说些什么,但楼情艳忍不住要替惜福红说话,"红红很善良!很温柔!很可爱!很有钱!很矮小!很囉嗦!很……" 楼情艳越说越离谱,可是她自己没有发现,直到词穷才停了下来,最后乾脆说:"情艳最喜欢红红了!最喜欢!!" "……情艳……"惜福红明知她说玩笑话,却忍不住悸动。 "你、你这么傻子乱说什么!要说找别人说去!别喜欢本医的阿福!不准!"薛百花忍无可忍,她抱紧惜福红,怎么也不肯退让。若要说喜欢,她可比楼情艳还要更早就爱上阿福,绝对是爱到可以拋头颅洒热血的地步。 "情艳才最喜欢!最最喜欢!!"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吵个没完,让本来压抑的气氛融洽不少。施翠烟在一旁搧风点火哈哈大笑,宵凄玉则安静的喝茶,看着她们胡言乱语,洛倾城则很享受这祥和的片刻。 尔后,惜福红得知原来几人会到齐,都是因为施翠烟的邀约,说甜桥村的果酒佳节正开始,就找了朋友来品尝。她们从前或许是敌人,更是感情上的竞争者,但经过了这么多风风雨雨,联盟又拆伙,同伴又成宿敌,这一切在杀了吕湘音后都无所谓了。 她们互相明瞭,要让其中一人放弃惜福红是不可能的,所以乾脆承认彼此的存在,情敌又如何?哪怕最重要的是她们所爱之人,根本不爱她们。因此没了纷争,倒也相处融洽,在外人看来关係上是匪夷所思,可她们也不以为意,全都顺其自然。 饭局结束后,惜福红拉着醉茫茫的楼情艳离开,原本洛倾城说要送她们,可是被惜福红坚定的婉拒了,宵凄玉只让她们慢走,便没多说什么。 一路上晚风冰凉,吹在脸上有些刺痛,也让惜福红清醒许多。 她抬眼,楼情艳摇摇摆摆地走在前方,她嘴里哼着小曲,好似相当愉快,但这次却感染不了惜福红的心。她不再偽装自己,满面愁容很是烦闷,惜福红没想好怎么接受她们,又或者接受不了呢?哪怕连朋友都当不成呢? 惜福红越想越焦躁,以至于让她一进客房就忙着收拾包袱准备离开。 "红红你去哪?"楼情艳满身酒气,眼睛依然明亮,她拉着准备离开的惜福红,疑惑问道。 "走了。"惜福红简单回了两个字,可是楼情艳却没要配合的意思。 "你去哪?"楼情艳再问。 "走了,离开这村,到下个城落脚。"惜福红声音有些大,她忍不住想喊出口,险些压抑不了自己的情绪。 "去哪?"楼情艳歪着头,又问。 这下惜福红没耐性了,她打掉楼情艳的手,回头瞪着她,声音止不住颤抖:"我说离开!我要离开这里!你若不跟就算了,那我俩就在这分开!" 这话说完,惜福红立刻后悔,但她咬着下唇转身迈开步伐,不料楼情艳却突然冲上前挡住门口,她手臂一伸将惜福红稳稳抱进怀中。她们的身高有别,惜福红正好靠在楼情艳胸口的位置,兴许是楼情艳喝了不少酒,身子十分热烫,惜福红被她紧紧揽着时,觉得心都暖了。 "红红不哭,情艳在这,红红别怕。"楼情艳学着妇人哄娃娃的景像,双手笨拙地拍抚惜福红的背脊,柔声在她耳边一遍又一遍的说道。 ……哭了吗? 她用手抹过脸颊边,真的有道泪痕,原来她连自己哭了都不知道。 不过这次她没有放声痛哭,只是抹去眼泪后紧紧回抱住楼情艳。 "对不起,情艳……我不是故意要那样吼你的。"惜福红将头埋进楼情艳柔软的胸脯中,说话的声音有些闷,却很清楚。 "情艳不气,红红别怕。"楼情艳摇了摇头。 "嗯,不怕。"惜福红嘻嘻笑了几声道。 楼情艳听惜福红说不怕了,便放开手哼唱起歌谣,衣服也没换就倒进被窝准备睡觉。惜福红见状也懒得劝她,楼情艳就像个孩子,说哭就哭、说笑就笑,没有假心思,也不会设计害人。 惜福红退下外衣,直接鑽进被窝里躺好,可躺了一回儿觉得不对,又将背对自己的楼情艳翻过来,乾脆缩进她温暖的怀里,这才有了安定感。楼情艳本已昏昏欲睡,被惜福红翻动后挣扎了几下,怀中的人不肯松手,最后也只能依这模样依偎着。 "情艳,你睡了吗?"惜福红轻喃一句,没得到任何回应,"情艳……其实…我很怕那些人的,本来以为可以当作没事,但看见她们后,我就忍不住会想起被伤害的过去……" "我知道她们对我有恩,不过有时我想,若是在吕湘音付体时,我就这么死了有多好?反正重活一次也没好事……但是我又不甘心,就这样死了…还有许多…没有体会过的幸福……如果死了…那么这些苦痛……" 她从来不敢将心底话说出来,就怕会崩溃,如今她说了,在温暖的怀中,她将所有的不安宣洩而出。她不甘心就这样死去,那些受过的苦痛背后一定会有甜美的果实等着她;她不怕那些伤害过她的女人,因为她知道那些人也为她付出过许多代价…… 一个人游荡,说是洒脱,其实孤单。 明明是个怕寂寞的人,却要强忍着那些黑暗与寒冷。 惜福红在折磨自己,在她没有意识的情况下…… 无情地折磨自己。 "红红喜欢她们吗?" 章一百零七 失去独佔 凄黑的卧室里,回荡令惜福红浑身紧绷地一句话。 "红红喜欢她们吗?"楼情艳挪了挪发酸的手臂,幽幽问道。 惜福红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楼情艳闭着双眼,又道:"就像…情艳喜欢吃鸡腿那样的喜欢吗?" "噗!"惜福红闻言,忽然喷笑了一声,果然像是情艳会说的话,"如果是呢?那我该怎么办?如果我喜欢她们,又该怎么做呢?" 可楼情艳没想和她继续聊到早晨的打算,她索性打个哈欠,惜福红便知晓。 "睡吧,不吵你了。"惜福红笑着收紧手臂,她喜欢楼情艳的怀抱,和其他人不同,她能够放心的依偎,不带任何情欲,一种家人般的安全感,儘管她很早就没有家人了。 这晚,惜福红一夜无梦。 翌日,惜福红在歌声里悠悠转醒。她摸了摸身旁的位置,楼情艳已经离开,她拉过枕头搂着,逐渐听出唱歌的人就是楼情艳,她哼唱着古老民谣,惜福红听久了也熟悉。 "云上来个女仙,阿哥与她相恋,不离不弃誓言,忘却疾苦人间," "阿哥魂魄归返,女仙寻觅万年,可惜相思飘远……" "泪洒青鼎断缘……"最后一句惜福红跟着呢喃唱出。 打从两人结伴后,她听楼情艳哼哼唱唱过许多遍,似乎是自古流传的歌谣,旋律十分轻快愉悦,可词句却意外地悲凉。惜福红听在心中,不自觉发愁,她想楼情艳定不知道这词的意思,难怪能唱得这么洒脱自在。 惜福红闔上眼笑了几声,有时她真羡慕楼情艳的傻劲。 她在房里待了许久,直到接近午时才敞开房门,没想道映入眼帘的却是幅悠哉的画面,只见楼情艳嘴里塞着糕饼,手里拿着水杯正哈哈大笑,施翠烟在一旁抱了谭酒瓮和薛百花交谈,薛百花手边也没闲着,直捣药浆很是忙碌,宵凄玉则和洛倾城在亭里下棋,不时谈笑风生,绝对是个美景。 微风吹拂,夹带阵阵清香…… "红红!"楼情艳一见惜福红立刻高声唤道,她将饼塞回施翠烟的手中,"情、情艳没偷饼!是她们给情艳的!没偷!" 惜福红刚想开口,薛百花立刻上前将她拉道一旁坐下,捧了个碗凑上前道:"阿福,本医瞧你神色虚弱,特地给你熬了碗补汤,赶紧趁热喝了吧?" 她接过药碗,满是青草药味。 "唉呦!大娘!你踩到我的脚啦!"施翠烟痛呼一声,只见楼情艳蹦下椅子时不小心踏到她的脚。 "别挡着情艳!情艳要找红红!"楼情艳非但没道歉,还理直气壮地说道。 "喂!惜妹妹是我的!谁让你整天黏着她!不是说给你吃饼,今日就把妹妹让给我吗!"施翠烟跟着跳起来,陶瓮一翻洒得到处酒气。 "……可、可是红红…情艳…情艳反悔了……"楼情艳忽然不知所措,她确实收了施翠烟的好处。 "喔?该怎么办呢?既然反悔了,那就把饼给吐出来阿?"施翠烟坏笑一声。捉弄楼情艳当真有趣极了,毕竟惜妹妹不如从前好骗,施翠烟就只管欺负楼情艳。 "施姑娘,莫要得理不饶人。"宵凄玉笑着摇摇头,虽知施翠烟说的不过玩笑话,但楼情艳是个傻子,恐怕真要把饼给吐出来。 "嘿嘿,跟你闹着玩的,大娘你别介意阿。"施翠烟上前讨好的拍上楼情艳的背道。 惜福红垂首望着黑呼呼的药汁,忽地一滴水珠惊起碗中涟漪。 "阿福?你怎么了?阿福…别哭阿…怎么了?若是药苦,不喝也没关係的。"薛百花刚回过头,竟见惜福红抽抽噎噎哭了起来。 她赶紧拿过惜福红手中的碗搁在一边,楼情艳见状也飞快的来到惜福红身边。手臂环绕,将她抱进怀中,顺着发丝拍了拍她,安慰道:"红红不哭,别怕喔,情艳在这,红红不哭,情艳不让她们欺负红红。" 施翠烟皱起柳眉缓步上前,她不太敢接近惜福红。 什么欢乐?什么释怀?……全都自欺欺人。 可是离不开阿。 "对不起,惜妹妹……"施翠烟眼眶含着泪珠,努力撑着不让它滚落,"我们会等的,无论需要多久,一年、两年…十年、五十年……我们都等,就算要一辈子,下辈子……" "阿福…你别哭了…你一哭本医也想哭的…好心疼阿…"薛百花咬着下唇淡道,她不为任何人动情,只有惜福红是最特别的,只要为了她,无论要薛百花付出多少代价都没关係。 洛倾城平时最不会安慰他人,在总舵上,她是武林盟主,又因自幼父母双亡,扛起復仇重责后必须得变得坚强,软弱一词她更是收自心底深处,可惜福红总要将她脆弱的一面引出来。望着在楼情艳怀里啜泣的爱人,洛倾城只得闔上双眼,"我们不会逼你,这次……你自己选择,倘若厌恶我们,那么日后我们便不会再纠缠于你。" "惜姑娘,我们错过许多次,然而这次不会再错了,"宵凄玉站在薛百花身边,她也没有勇气敢再上前一步,"恨也好…想将我们千刀万刮也罢,这是我们罪有因得,若是惜姑娘认为在下需要赔上性命,在下也不会有任何怨言的。" 或许被所爱之人憎恨是种苦痛,但被自责与内疚折磨更是苦不堪言…… 惜福红听了她们一席话,哭得更是凄惨,她紧紧抓着楼情艳的衣袖,浑身止不住颤抖,"不是!…不是的…我、我……并没有恨你们…也没有想取你们的命……" "我只是很害怕……这一切的一切…若是作梦呢?……"惜福红几乎用尽所有的力气吼道:"若是梦呢?要是我醒来睁开眼……却还是在雾封穀…又或者我已经死了……那么这些美好的…我所期望的温暖……都会消失啊……" "……会消失啊……"恨早已消散,她最怕的根本不是过往的记忆或者背叛,怕的是现在所拥有的,也许更加美好的未来……都只是虚空梦境。她如何能承受当醒来时又是孤身一人?在雾封穀中,等待经歷那些血腥又残忍的事情?…… 太累了,一切都不值得去回忆阿。 "红红真傻阿,怎么会是作梦呢?在梦里情艳不可能吃饱的阿,"楼情艳搂着她嘻嘻笑笑道:"唉呦,红红大笨蛋,这是真的!情艳不骗你的!这一切都是真的!有情艳、有花花、城城、玉玉,还有臭酒鬼阿!" "谁是臭酒鬼阿!大娘你说清楚!"施翠烟佯怒抗议。 "红红别胡思乱想了!作梦只要打一打就会醒,要不情艳打你一拳?"说完还真作势要打,她刚抬起手就被惜福红张臂抱紧。 "谢谢你情艳,谢谢你……"惜福红脸上还掛着泪水,可是她却笑得无比灿烂。 楼情艳被她抱得动弹不得,忽然叹口气道:"真好阿,红红有这么多人喜欢,真威风!以后红红不怕颳风下雨了,也不怕饿肚子,不需要一直吃没味儿的馒头,说不准……还不必自己动手吃饭呢!真羡慕红红阿!" 这话听进眾人的耳里,引起哄堂大笑。 什么阴鬱的气氛,全让楼情艳吹跑了。 "那是,咱们每人喂一天,够让惜妹妹吃撑呢。"施翠烟别有深意的瞇起眼眸笑道。 惜福红闻言,受不了施翠烟的轻挑,红了耳根子道:"不必,我自己有手能自个儿吃饭的!" "可是情艳想让人喂阿。"楼情艳没头没脑的说道。 "是是,赶明儿本医就替你找个好夫婿如何?"薛百花揽过惜福红的手臂,虽然楼情艳对阿福有恩,但也不用像黏皮糖一样整日窝在一起,看了就碍眼。 "不要,情艳不要夫婿,情艳要红红。"说完拉过惜福红另之手,不甘示弱。 "呵呵,凡事都有先来后到的顺序,楼姑娘若想独佔惜姑娘,恐怕没这么容易。"宵凄玉虽然面上温柔,可语气却多了一股不容造次的威吓。 "红红救了情艳,所以红红是情艳的。"楼情艳不被宵凄玉所震慑,她想法单纯,惜福红救了她,那么惜福红就是她的。 "没必要和个傻子挣。"洛倾城叹了口气道。 "洛洛坏!说红红是傻子!红红别理她!"楼情艳闻言,骂了一句。 洛倾城一听哭笑不得,"不、不是,我是说……" 惜福红见状忍不住笑出声,天底下也只有楼情艳敢这样教训武林盟主了。 "我…很喜欢大家…每个人都很喜欢。"她抹去眼泪,坐直身子望着在场的人,这些她曾经怕过、恨过、爱过、伤害过的女人,无论过去经歷了什么,她们在心中的地位都是无可取代的。 "对不起,我没办法放弃任何一个……这样或许很自私,但是我做不到。" 她所仅存的,也只剩她们了。 "没关係的,阿福,本医都明瞭。"薛百花搂着她的脖子,轻柔吻上惜福红的脸颊,"我们不会逼你做出选择,只要让我们能留在你身边,陪伴、补偿就够了。" 她们早已失去独佔的权利,也没有资格索取更多的奢求。 "谢谢你们…真的…谢谢你们。"倘下最后的泪珠,惜福红发誓再也不哭泣了。 这段情缘看似打了死结,可是绕个方向还是能解开。 一点一滴,一分一秒,惜福红扔下过去,她日后的半辈子都要过得幸福快乐。 "红红,"忽然楼情艳煞风景的摇了摇惜福红,疑惑道: "你说的喜欢,是像情艳喜欢吃鸡腿那样的喜欢吗?" 章一百零八 不敢不从 客栈卧房里,方桌边,东西南北各坐了绝世美人。 气氛称不上压抑,却也非轻松愉快。她们互相看着对方,迟迟不发一语,直到楼情艳伸手拿饼盒,一不注意摔在地上发出咚的声响,四人才稍稍缓了口气。 "惜妹妹还是跟着我最好!"首先发话的是施翠烟,她把玩肩上碎发,笑道:"和我闯南走北最快活了!吃喝不必愁,又可以增广见闻!好!果然还是跟着翠姊姊最适合!" "呸!"另一边薛百花不开心了,"跟你四处走?你是嫌阿福还不够折腾吗?当然是跟着本医回岭斜山,在那里鸟语花香、四季如春,还有本医照料着阿福的身子,才能长命百岁!" "不好,"洛倾城睁开双眼,一道锐利的眼光盯住薛百花道:"时局动盪,恶人土匪满街都是,尤其是山林深处更是藏匿的好居所,和你待在山上不安全,还是和我住武林总舵为佳。" "那可不儘然,"宵凄玉摇了摇头,柔声道:"土匪恶徒纵然可怕,但若碰上如吕湘音那样的对手,恐怕武功再高也对付不了,还是和在下回碧玄宫,那里戒备森严,无论是人还是鬼都闯不进去,这才是真正的安稳。" "道姑你说梦话吧?"施翠烟撇了撇嘴,嘻笑道:"别忘了惜妹妹最怕的就是鬼怪啦!你把她困在鬼坑,想吓死惜妹妹吗?不行,还是和我游山玩水最好!" 四人你一句、我一言的争论不休,惜福红坐在床榻边打了个哈欠。自从那日把话说开,惜福红便能坦然面对她们,甚至答应和她们一块儿同行,只是这趟同行却引来此刻的争论大会。 儘管说不会将惜福红占为己有,但每人还是存有私心,都希望能和惜福红相守,于是谁也不肯让谁,每人都有自己一套说词,听得惜福红头晕目眩,若真让她选,恐怕也只会犹豫不决。 "情艳,你说呢?"惜福红转头看向楼情艳,她正舔着指尖上的糖屑。 "嗯……"她扫了桌边四人几眼,叹道:"都不好。" "大娘,你该不会要说跟着你最好吧?"施翠烟嘴角抽蓄,有些受不了她孩子气的嚷嚷,但无奈惜妹妹似乎特别宠她。 "不是!情艳才没那么说!"楼情艳摇了摇头,她抓起惜福红的手臂道:"你们瞧!红红就一个人,怎么嫁你们四个人阿!" 惜福红一听瞬间羞得脸红,赶忙道:"没、没说要嫁!几时说要嫁啦!" "哎?不嫁阿,好吧……"楼情艳点头道:"那么都娶了吧?" 此话一出,立刻惹来四道灼热期盼的目光。惜福红尷尬得不敢看她们,直拉着楼情艳让她别胡说八道,可楼情艳才不管,在她的想法里嫁就只能嫁一个,既然红红不肯,自然就得娶,而且还可以娶好多媳妇儿呢! "真好阿,红红!你可以娶四个媳妇儿!太厉害了!"楼情艳哈哈傻笑,眼里有些羡慕的神色。 "我怎么能娶……娶她们呢!她们都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而我……"惜福红脑袋一热,忘了自己也是个女人,居然纠结起身分地位的关係。 "好阿!我嫁!我嫁!!"施翠烟双眼一亮,高呼着摆手:"惜妹妹你定要娶姊姊阿!姊姊会是个贤妻的!!" "阿福也得娶本医!绝对要娶本医!"薛百花瞧施翠烟积极争取一妻之地,跟着跳起来高喊。说什么也不能让她独佔便宜,若是能嫁给阿福为妻,那她薛百花死也瞑目了。 洛倾城双手环胸,点了点头道:"不错,这倒是个好主意。" 宵凄玉看惜福红娇羞的模样,眼神柔得都能滴出水来了,"惜姑娘,你既能享齐人之福,也是天意所旨。" "事不宜迟!咱快点成亲了吧!"施翠烟双手插腰,彷佛等不及的模样。 惜福红脑袋嗡嗡作响,她一个雾封穀来的小僕童,没想到有这么多江湖侠女抢着嫁给她,心中涌现的不知是甜蜜还是讶异,眼一翻昏了过去。眾人见了忙上前查看,薛百花摇头说没事,不过晕过去罢了。 施翠烟不改促狭,得意道:"定是乐昏头了!" 于是这桩婚事就这样定下来了,之后在惜福红的建议,几人回到她的故土,虽然没住回雾封穀,但她们在谷旁的齐阳城买了户大宅。自从雾封穀沦为魔教之地后,四周城镇早已人去楼空,儘管事情已过多时,回城居住的城民始终不多,倒也安静间适。 惜福红一回踏进新居,一颗心居然安定了下来。看着倒塌的围篱,虽然又破又旧,可终归有了个家,还有家人。喜悦的心情是藏不了的,她忽然在院中跪了下来,直给老天爷磕头道谢,或许她经歷过人间炼狱,可这样她方能知道何为可贵。 "红红你做什么阿?"楼情艳提了个小包袱走上前,看惜福红又跪又拜的很是奇怪。 "我在谢天,谢老天爷待我不薄,给了我这么多宝贵的人。"惜福红笑着仰望楼情艳,此时她背着光,瞧不清面容。 楼情艳是她的贵人,在彷徨无助时给她活下去的勇气。 "这样老天爷是听不见的!"楼情艳摆手笑道:"老和尚说要买柱香,点了才有用!" "是吗?那情艳和我去城里转转,看能不能买到香如何?"惜福红牵住楼情艳问道。 "好阿!那红红给情艳买糖吃阿!"楼情艳边走边道,开心不已。 薛百花在一旁收拾草药,看她俩有说有笑走出了家门,吃味道:"哎!那个楼情艳什么时候才要走阿?总不能一直住这吧?以后我们还怎么和阿福生活,有她在……阿福都不理本医了。" "哈哈哈哈!"施翠烟眨了眨眼,踢开破瓦片道:"真是,惜妹妹是把大娘当家人看,你急什么劲?就算她住这也没有不好,傻呼呼的好逗弄,多有趣阿!" 宵凄玉摇了摇头,无奈道:"楼姑娘也算是我们的恩人,别总是欺负她,得多尊敬些才行。" "若是把楼情艳闹哭了,福红定会把你赶走,为了自身好,多忍耐些。"洛倾城明白楼情艳在惜福红心中的地位,虽然不是爱情,却远比爱情还要宝贵。她们做不到让惜福红撒娇宠溺,至少能替她遮风挡雨。 "话说回来,"薛百花皱了皱眉,一脸正经道:"不如给她说媒吧?" "哎呦!神医……你还提这事做什么?"施翠烟呼了口气坐在她身边道。 "当然要说!你们想,楼情艳年纪也不小了,总不能仰赖阿福照顾,毕竟楼情艳也是个姑娘,定会想有个像样的家吧?养儿育女什么的也好……日后阿福娶了我们,也不能像这般和她亲腻了。" 施翠烟正想反驳,洛倾城却开口抢道:"神医说的不错,楼情艳固然对福红重要,但为了她着想,确实该给她安稳的住所。" "要不在城里找个老实人,凑一对?"宵凄玉扬起柳眉,虽然她不太赞成这个解决方法,但也不能将楼情艳扔到别的城去,只怕惜福红会更担心。 "也不错!我在城里看到几个挺憨厚的长工,不如就……"施翠烟话说一半就住了嘴,因为她看见惜妹妹从门外回来。大家都有默契的不再讨论,这事情若让她知晓了,铁定要闹脾气的。 日后大家也没机会策划这事,她们全都忙着处理家务,同时还得安抚武林。薛百花从岭斜山将所有医药器具运进城,在主宅旁买了栋小屋,打算在此开设药房医馆,平日做些小生意造福人群。 而施翠烟也不想到处奔走,索性招收几个娃儿当弟子,教他们练武强身,日后也好选个接班人,更能留多些时间陪着惜妹妹。至于洛倾城,她是第一个将武林总舵搬迁的盟主,不留五寻峰上,而将总舵移至齐阳城内,顿时弄得整城都是江湖侠士。 另头宵凄玉就没洛倾城这般好办,碧玄宫无法挪移,太多的阵法与古墓都在此,所以她只能将事务分派给两位元副宫主,让秦柯芸和方琦儿替她打理大小事,自己则会每月回碧玄宫待上几天。 不出半个月,整个江湖吵得沸沸汤汤,据说武林总舵移位是因为风水不好,洛盟主为了巩固自己在江湖上的地位,才将总舵搬迁;据说翠玲瓏被馀翔废了双腿,至于原因则家丑不可外扬,逼得翠玲瓏只得于江湖上消失;据说宵宫主不屑碧玄宫之位,执意离开自甘堕落,表面虽是宫主,实则是名实存亡;据说薛百花得罪了皇后,遭人通缉追杀,只好离开岭斜山四处躲藏,还改了名换了貌。 流言蜚语、耸动听闻,有所传言都绕着这四位武林美人打转,成了江湖侠客茶馀饭后的八卦话题,但没人知道她们疏离江湖的真正原因,更不会知晓她们即将嫁给惜福红为妻,这一切的动盪,都只因福红有言,她们不敢不从。 章一百零九 封闭许久 惜福红说了,一切从简。 不需要热闹排场,不必高抬花轿,只要穿上婚服拜堂便好。 成亲当日,惜福红的四个妻子都还在为后续之事做打理,而她则每日吃饱喝足,只管和楼情艳四处游玩。这天一早,楼情艳难得没拉着她往外跑,而是安静地坐在梳粧檯前,捧着精緻的凤冠看得入神。 虽说是惜福红"娶",但几人说什么也想看她穿上婚服,所以也替她准备了一套。 "红红你瞧!这玩意儿多漂亮!金闪闪的,有花有鸟!真美!"楼情艳左右看了一圈,很是讚叹,不过就是重了些,带在头顶肯定压脖子。 惜福红笑着没搭话,她就坐在床边看着楼情艳的背影,从铜镜的反射可以看清她雀跃的表情,彷佛今日成亲的人才是她。不过,想着她四个妻为这个"家"忙进忙出,惜福红就满心感激又很欣慰,终于不必再流浪…… 她有家可归了。 楼情艳把玩了会儿觉得无聊,翻过身子问道:"红红,你什么时候生个娃娃陪情艳玩阿?" "生、生娃娃?!"惜福红一惊,吓得都结巴了。 "是阿,成亲之后都要生娃娃的阿,所以红红什么时候生呢?"楼情艳歪头想了想,笑道:"红红定可以生个白白胖胖的娃娃!一定比隔壁的王嫂生的还漂亮!" "不对的,情艳,我不会生娃娃的。"惜福红尷尬的摇了摇头。 "怎么不会?红红就要成亲啦,成亲就能生啦。"她以前认识的婆婆、嫂嫂,哪一个不是成亲不久就顶着个大肚子?没几个月就踫出个娃娃来,咿咿呀呀哭个没完,可是模样却可爱极了。 "那个……我和她们…都是女人,生不出娃娃的。"惜福红满脸通红,至于细节,她讲了也是白讲,楼情艳定听不懂的。 "这样阿,真可惜。"原以为会被追问,但楼情艳放弃了。 她话刚说完,又推开房门跑到院子里唱唱跳跳。惜福红跟着她走出,外头太阳正高掛,她瞇着眼望着楼情艳,只见她一下这里摘几朵花,一下又扔几颗石头,心性像个孩子,更或许比孩子还纯真也说不定。 "云上来个女仙,阿哥与她相恋……" 惜福红听她又唱起民谣,不知怎么的心中忽然一紧,唤了声道:"情艳。" 可她没有听见,继续在院里打转高歌。 "无奈魂魄归返,女仙寻觅万年……" "情艳。"惜福红往前走了一步,她还是没听见。 "可惜相思飘远,泪洒青鼎……" "情艳!!"高呼声压过响亮民谣,楼情艳回过身看往惜福红。 "什么事阿?"只见对方脸颊微红,有些气喘吁吁。 惜福红忽然快步上前,在距离楼情艳一尺外止了脚步。 "你会住下来吧?"惜福红仓促一句,令楼情艳摸不着头绪,她缓口气,说道:"我是说…那日…我谎称你是我娘亲,你也没反对…所以也算是一家人吧?况且这宅子够大,也不挤,你这阵子也相当适应,所以…住下来吧?能供你吃住的,好吗?" "好阿!"楼情艳笑着点头,"好阿!好阿!有吃有住!" 她说完又自顾自在小院里摘花,楼情艳最喜欢摘五顏六色的小花,然后将它们绑在一块儿,可惜她手不够巧,总是编到一半就散了,后来都是惜福红替她完成的。 惜福红盯着她的身影好一回儿,在听见她说"好阿"的时候,心中彷佛放下了大石头,松了口气。虽然她没听过楼情艳说想走,或者她就这么离开,但是惜福红有些惧怕,她曾经失去太多,不希望连她都离开。 "红红喜欢她们吗?"突然期来的问话,让惜福红愣住,"情艳说,红红喜欢她们吗?喜欢施翠烟、薛百花、洛倾城和宵凄玉?" "我……"惜福红有些讶异,她第一次从楼情艳口中听闻她说完整的名讳。 只见她回过身子,笑瞇瞇地道:"就像情艳喜欢吃鸡腿那样的喜欢吗?" 闻言,惜福红又被逗笑了,她直点头,承认道:"对,就跟你喜欢吃鸡腿一样的喜欢,可能更喜欢也说不定。"她不太懂楼情艳为何总是拿鸡腿比喻,但或许这是她所能理解"最爱"的问话吧。 "太好了!那红红定不会后悔!"楼情艳将手中的花蕾递给惜福红,"因为情艳从来没后悔吃鸡腿!" "噗!"惜福红笑了一声,上前抱住对方,"我也喜欢情艳,真的很喜欢!" "情艳最喜欢红红了!"楼情艳也不吝嗇自己的感情,大方表达着。 惜福红听着她嘻嘻哈哈,觉得很温暖,彷佛阳光能透过她的身,将心也温暖了。 楼情艳对她而言相当重要,是她真心得开朗另她不再沮丧,是她的傻劲让她有走下去的动力,或许经过这么多残酷的事情后,她变得心生多疑,不再信任他人…… 是楼情艳让她放不下,是楼情艳教她该怎么再去关怀、去喜爱…… 敞开了她封闭许久的心。 "情艳留下来,别走。"惜福红低语呢喃,这句话楼情艳并没听见。 当夜幕低垂,原本每晚只点燃几盏油灯的惜家,今日却张灯结綵好不热闹。虽然没有请江湖宾客,但还是各自请了"亲人"前来喝采,薛百花惜日的弟子草儿、木儿带了稀奇珍药做为贺礼,虽然她们与惜福红有些过节,可看师父如此幸福的模样,也真心祝福她们。而施翠烟找来昔日恩人余翔,顺道替她们证婚,宵凄玉则是领来秦柯芸和方琦儿,她们比谁都希望看到大师姐能够有情人终成眷属。 当响锣一敲,四位头批红纱的侠女便在厅堂里排排站,惜福红则站在中间。 "哎!那些文诌诌的念词我看就跳过吧!"馀翔笑嘻嘻地站在一旁,他担任司仪却毫无规矩,惹得初次与他见面的方琦儿看了颇不顺眼,幸好秦柯芸及时拦住,才勉得一场唇枪舌战。 "一拜天地!!"他正气一喊,颇有架式。 五位新人一听,便朝门外拜天鞠躬。 "二拜高堂!!"馀翔喊完一想,哪来的高堂? 不过五人还是很有默契的朝厅堂一拜,算是给个形式。 "夫妻交拜!!"这可有趣了,五个人,怎拜? 也不知有没事先说好,只见她们为成了圈,互相交拜。 "哈哈!情艳也要拜!"楼情艳说完就要衝上前,却被一旁秦柯芸给拉住。 "姑娘,这是夫妻交拜,你非成亲,怎能去?"秦柯芸与她身高相仿,直视楼情艳时不免有些压迫,"姑娘……你……"她缓缓凑上前,柳眉蹙起细细端看着楼情艳。 "不拜就不拜嘛,别拉着情艳!"楼情艳甩开她的手,又蹦又跳的朝馀翔过去。 "秦师姐,怎么了?"方琦儿看秦柯芸沉着脸,疑惑道。 "没事,不过那姑娘怎么在这?"秦柯芸环顾四周,神医两个弟子她自然见过,而馀翔在江湖上也有盛名,因此并不陌生,只是那名叫楼情艳的姑娘…… "哎,听大师姐说是福红救的,所以就跟着她们。"方琦儿拉过秦柯芸,递上杯酒给她道:"难得今日是大师姐的成婚日,咱也得好好庆祝番!有什么问题明个儿再问吧!别扫大家兴子了。" 秦柯芸笑着额首,仰头将酒水一饮而尽。 "送入洞房!!送入洞房!!"馀翔怀中抱着酒瓮,整个人都跳上桌大喊。 "洞房!洞房!!"楼情艳也学他喊着,但下秒又疑惑道:"什么是洞房阿?" "哈哈哈!洞房可是门高深学问!要不咱俩切磋切磋,你就知道什么叫洞房了?"馀翔笑的将枯瘦的手搭上楼情艳的肩,说他醉也不是,不过借酒装疯。 "切磋?洞房可是打架?"楼情艳眨了眨眼,越听越糊涂,莫非红红还得跟四个妻子打过一圈不成?红红不会武功,打起来一定输,"不行!情艳得救红红!" "哎!不是打架,不过是在床上……唔!!!"馀翔话没说完,就被草儿一脚踢下桌。 "余公子,看你醉得不清阿,弟子习医几年,知道个好法子醒酒,要不试试?"她看不下去馀翔戏弄个傻子,再玩笑下去可要听他唱黄腔了。 "嘿嘿,姑娘你别激动,我说笑嘛。"余翔笑着讨饶,草儿才将手中的银针收起。 五人和眾贵客敬过酒后,也没人说什么场面话,只怕新娘子的心早就不在厅堂内了。情势顺其自然,她们半推半拉将惜福红送进新房,方琦儿和草儿象徵性的嘻闹几句,可馀翔又受不住寂寞,偏要插上一脚。 "不得了阿!四个江湖侠女洞房花烛!可得让我开开眼界才行!"说完还闪进木门内,没回儿就听见房里传来凄厉的惨叫声,偶后被人毫不留情的扔出来。浑身上下又是针伤、鞭伤、剑伤,额头上还被画了个王八龟。 狼狈的模样惹得眾人哈哈大笑,全骂他活该。 章一百一 春宵苦短 烛火摇曳,幽影晃动。 宽敞的新房中坐了五位新娘,却唯独没见新郎倌。 "哎,等等,谁掀谁红盖头阿?"其中一位新娘子忽然开口道。 "当然是阿福先掀我们的,最后才掀她的!"又另一位新娘子道。 "有劳惜姑娘了。"坐在靠窗边的新娘子微微欠身说着。 "福红,别浪费时间了,赶紧。"而坐在桌边的新娘子显然有些不耐烦。 即使不用掀头盖,光听她们的声音和谈话,惜福红便能知晓谁是谁,这让她多少有些成就感。惜福红也不扭捏,毕竟凤冠沉重,她也想早点摘下来,没按照特定顺序,娶下红盖头后她也看不清楚对方,只因自己头上还蒙着块红纱帐。 "换我了,快帮我掀开吧。"惜福红坐回床沿边,她话刚说完就觉得双腿一凉,不知谁把她裙摆给掀了起来,一时怒道:"不、不是这啦!是红盖头啦!别闹了! " "嘻嘻,姊姊还以为妹妹等不及了呢!"施翠烟坏笑几声,结果遭洛倾城给拍了一掌。 "阿福,要掀囉。"薛百花上前柔声说道。 惜福红忽然紧张了起来,她瞧见四隻手都扣着红布下方,一点一点地往上掀起。她烧红着脸望着眼前景像,四张她再熟悉不过的面孔,怎么今晚看起来特别美丽动人,而且那一双双温柔的眼眸,是惜福红不曾见过的深情,她只觉得心跳得很快,几乎要从心头蹦出来。 "惜姑娘。"宵凄玉执起她的手背轻柔吻上,无论又任何语言都无法形容她心中的满足。 "那么,进入正题吧!"施翠烟二话不说跳上床,她到惜福红的身后,双手环住她的腰,如往昔般在她耳边亲昵道:"吶,惜妹妹,今日是咱们的大喜之日,无论我们做什么,你都不许说不要喔,可会促霉头的,知道吗?" 惜福红一愣,也没追究,点了点头道:"知、知道了。" 她非初尝床第之事,但却是头一遭四人一起,多少让她心里有些疙瘩。薛百花像是安抚她的情绪般,轻柔顺着她的发丝,不时低头吻着她的脸蛋,而洛倾城则在她身前,缓慢解开红服的扣子,身旁宵凄玉也伸手解起捆绑腰带,惜福红什么都不用做,只得等着被扒光。 "等、等等!!"她忽然一个激灵,羞红着脸将所剩无几的衣裳拉拢道:"这样不公平!你们…你们都脱我的衣裳,自己却穿戴整齐,这样……我很害臊!" "知道了。"洛倾城吻上她的额头,三下五除二将自己身上所有的衣物脱去,速度快得令惜福红吃惊,她稍微垂下首不敢直视,这是她第一次这么清醒,且直接面对赤裸的洛倾城。 "不许躲,"她稍稍勾起惜福红的脸,让她看向自己,"以后我是你的妻了,怎可不仔细看我?"看还不够,她拉过惜福红的手贴上自己滚烫的身躯,早在她掀开红纱帐时,就已经动情不已。 "唔!"惜福红小声惊呼,手掌贴上的肌肤是如此温暖且柔软。 "嘿嘿,惜妹妹可要仔细瞧咱们阿,以后我们是你的妻了,你想对我们做什么都行,儘管来吧!"施翠烟从后搂着惜福红,低头吻上她洁白的颈子,惹的怀中人儿低吟一声,让她明显感觉到惜福红浑身发软。 "阿福…阿福……"薛百花也没闲着,她撑着身凑上前,冷不防地吻住惜福红。柔嫩的红舌轻柔舔舐惜福红的唇,不时吸允几声,待惜福红喘息时趁机窜了进去,深深缠住对方,好似什么人间极品般,怎么含允都不够,甚至唾液沿着嘴边滑落,薛百花也没放过。 "唔嗯……唔……"惜福红紧闭双眼,感受口中侵扰,虽说不上痛苦,可是异样的酥麻袭卷全身,令她很不自在,无奈双手被宵凄玉扣住,没法拒绝对方的索吻。 "让她躺下去吧。"洛倾城脱去惜福红下摆的裙子说道。 施翠烟坏笑一声,将浑身瘫软的惜福红放倒在床上,几人围着她周围坐下。这张特大号的床,还是洛倾城特地请木工製作的,毕竟未来得睡上五人,不做大点没法躺。 "别怕,我们会很温柔的,若是弄疼惜姑娘,儘管说出来。"宵凄玉伏上前揉着习福红的一边小丘,瞧那小小的隆起实在令她爱不释手,指尖轻拧,偏偏朝着惜福红的蓓蕾进攻。 "哈啊……等等…那…唔……"惜福红话没说完,又让施翠烟低头堵住双唇。她只觉得头晕目眩,浑身发热,感觉胸脯被人又揉又舔的,尖端让温热的软舌包覆,若有似无的挑|逗吊尽她的胃口。 "喔?这都挺起来了呢,阿福也很舒服吧?"薛百花笑着逗弄惜福红另一边的红尖,雪白葱指轻柔划过,故意在周围绕圈打转,直到惜福红忍不住轻吟,这才低头含住,如同娃儿吃母奶般允着。 洛倾城没抢到上半身,自然就朝下半身努力。她俯身从惜福红的肚脐眼一路吻下,留了许多曖昧红痕,接着稍稍分开她的腿,并没有直接攻佔,而是安抚地先吻着她的膝盖,因为她感觉到惜福红的身子有些僵硬。 "别怕,放松点。"洛倾城明白惜福红对床事有很深的恐惧,所以她按耐着欲望,希望惜福红别如此紧张,以免进入时伤了她。这句提醒显然有用,惜福红感觉她耐心的安抚后,心中一暖便放松了身子,对洛倾城的体谅她很窝心。 "…唔……我、我没事的……你来吧……"惜福红羞怯地说道,同时稍稍分开自己的腿,洛倾城见状也没法再克制自己的心情,她压上前猛地吻住惜福红湿润的双唇,手指从膝盖一路下滑,在大腿根处按压。 "要进去囉……"洛倾城抬眼望着惜福红道,同时手指才缓缓处碰那诱人的地方,她先是探入一根,只觉得被内壁紧紧吸住,又热又湿,稍稍动几下,便听见身下的人儿止不住地低喘。 "别忍着,这里只有我们。"宵凄玉拉开惜福红咬住的手指,细密的吻在被咬得泛红的地方。 "啊……好丢人……声音…唔嗯……"下身进出的感觉过于鲜明,她没法忽略被侵|占时的快感,当听见几乎不属于自己的娇喘时,她羞得压抑住呻吟,怕多喊几声就要被这热度冲昏了头。 "才不丢人呢,阿福的声音好好听,本医想多听一些,让本医多听一些嘛。"薛百花从惜福红的胸前抬起头,她舔了舔双唇,好似回味什么美好的食物,看在惜福红眼里,简直过分妖异,脑子一热,差点没流出鼻血。 "嘿嘿,惜妹妹也别顾着自己享受阿,姊姊也得靠你呢。"施翠烟说完,忽然跨腿在惜福红的胸前,顿时她眼一晃,施翠烟已经骑到脸上了,"嘖,还真是害臊呢,不过……惜妹妹可得让姊姊舒服喔。" "我、我……"惜福红不可思议的盯着眼前的景像,纵使自己是女人,可她也不曾如此清楚的瞭解下身,如今施翠烟骑在她头上,只觉得喉头一紧,身体越发像在火炉里烤,热得难以忍受。 "吶,很简单的,只要探出舌头……阿…对……就是那样……"施翠烟腰身一软,差点没往后翻倒。惜福红倒是学得快,她听着施翠烟的话,本能地取悦身上的人儿,毫无技巧甚至有些笨拙的舔拭,却令施翠烟心花怒放,无比满足。 "阿福,也让本医……"薛百花拉过惜福红的左手,敞开双腿乞求惜福红的怜爱,她引导对方的手指进入自己,一霎那几乎要到高|潮。额上的汗珠顺着颈子滑落,薛百花毫不掩饰的娇喘,只要想到身下探入的是阿福的手指,薛百花就兴奋地颤抖不已。 "惜姑娘…惜姑娘……"宵凄玉虽是道姑,但床事她也并不陌生,儘管平时温文有礼的模样,在遇到惜福红后全都瓦解了。她面朝下趴伏在床上,取过惜福红的右手抚过身子,早已湿润的地方不费吹灰之力就能直接深入,被填满的感觉令她满足地打了个哆嗦。 洛倾城眨了眨汗湿的双眼,她压下脑袋允吻惜福红的脆弱,自己则伸手满足下身的空虚。当感觉到手指离开,又换上灵巧的软舌后,惜福红简直要晕了,无比的刺激不断袭上心头,两隻手指被湿润紧紧缠绕,还得满足身上的施翠烟,惜福红光是想像画面,身体就被情|潮激得发抖。 "唔…我、我……等等…阿……我快……"惜福红忽然仰着脑袋低声喘息,她只觉得激动难耐,有股强烈的感觉在小腹四周盘旋。 "…别停…惜妹妹别停……"施翠烟摆着腰催促着,当感觉舌尖处碰时,她又满足地吸了口气。 惜福红无力地摆着双腿,觉得热浪越来越明显,洛倾城的舌尖彷佛有魔力,只要轻轻挑|逗就让她躁热不堪。惜福红呼吸着满是情|欲的气味,脑袋一空、腹部一紧,瞬间热流全往下身冲去,柔软的内壁夹住洛倾城的舌尖。 "啊啊啊!"一声娇|吟,惜福红达到了巔峰。 几乎同时,她的妻子们也获得了满足。 高潮过后,她们交迭倒在床上喘气,尤其是惜福红,她根本无法思考。 在达到巔峰时,那是什么样的心情? "…呵呵…哈哈哈哈……"想着想着,惜福红忽然笑了起来。 "怎么了?"薛百花翻了个身,侧望着惜福红道。 不料她居然还笑出了泪花,"我觉得这里好暖,而且很满…"她按着心脏的位置,柔声道:"好像…被你们的爱填满了,很温柔…很甜蜜…我从来没这么满足过…真的,从来没这么幸福过。" "是吗?"宵凄玉牵过她的手,十指相扣,"那么后半生,我们会让你越来越幸福的。" 惜福红闻言,笑着点了点头。 "既然这样,那么……"施翠烟忽然爬起身,她来到惜福红腿边,将她的双腿敞开,"再幸福一点吧,姊姊会努力的!" "怎么!……等等…你要做什么?!"惜福红吓得乱叫,但无奈她现在没力气抵抗。 "什么做什么?当然是履行妻子的义务啊,相公。"说完还舔了舔惜福红的大腿内侧,激得人儿一阵轻颤。 "这次换本医在上头了。"薛百花说完也坐起身,好似又要大战一次。 "……你、你们该不会要……"惜福红耳根发烫,她才刚满足过,累得手指都没力。 "惜姑娘,夜还长着呢。"宵凄玉此刻的表情虽然温柔,却让惜福红觉得多了股施翠烟才有的狡诈味道。 "我没力了…而且很累…所以今晚就先…"惜福红吱吱唔唔的想投降,不料洛倾城忽然跳起身压过来。 "废话少说,留点力气干活。"语毕,不容反驳地直接封唇。 春宵苦短,惜福红为了满足她四位美丽又强悍的娇妻,只能被迫彻夜努力了。 章一百一一 真心与爱 清早,窗外枝头小鸟啾啾鸣叫,悦耳歌声唤醒浅眠的惜福红。 她揉了揉朦胧睡眼,昨晚体力活让她有些疲惫,可是心中的满足感却让她精神百倍。惜福红缓缓坐起身,发现四个女人个别躺在她左右,当暖阳洒进屋内时,她瞧得出神,彷佛仙境般的画面令她呼了口气。 这是她的妻子们,她的家。 踏实的幸福让惜福红忍不住勾起嘴角,她伏身在她们脸颊落下一吻,才穿起衣物走出房间。兴许天才刚亮,外头十分寧静,享受着微凉清风,惜福红踏着轻快步伐走进大厅,只见馀翔抱着酒坛倒在墙角呼呼大睡,草木姐妹大概是回客房了不见踪影,而桌上摆了封信,是秦柯芸与方琦儿留下的讯息,说先回碧玄宫了。 惜福红搁下信纸,张望四周却没瞧见楼情艳。 "情艳?"她走出院外喊了一声,没人回应。 来到专为她准备的卧房,却发现棉被折迭整齐,似乎没被摊开的跡象。怪了,莫非跑到外头去玩了?惜福红思索半晌,听见开门声后才回过神,但来人不是楼情艳,而是宵凄玉。 "想什么?如此入神?"她缓步上前,面露浅笑,映上金黄色的光线后更让她犹如仙女般耀眼,温柔气息让人暖进心口。她喜欢宵凄玉这般模样,有她在就很安心,彷佛天塌了下来也有她护着似的。 "没事,只是没瞧见情艳,所以过来看看。"惜福红主动上前投入怀抱,感觉对方拍了拍她的脑袋。 "别担心,楼姑娘前天不也是这样吗?恐怕是到河边抓鱼了吧。"宵凄玉笑了笑,"楼姑娘这么大的人了,不会走丢的,你若不放心,在下去替你找吧?" "不用了,情艳她总爱乱跑,反正饿了就会自己回来。"惜福红仰头望着她,笑道:"咱来准备早点吧?我都快饿死了。"昨晚她还没吃几口菜,就被心急的娘子们给拖进房里,经过整夜折腾,早饿得前胸贴后背。 "好。"宵凄玉牵着她,两人在厨房里忙活了一早上。 餐桌边,大伙儿都起床用膳。惜福红安静地撕了包子皮嚼着,看着她的妻子们,忽然觉得有些不真实,这些女子和她本来都是萍水相逢,如今却坐在同一张桌子边,祥和地相处着,想到这她便忍不住傻笑起来。 "你们都有自己的事要忙,我待在家怕也无聊,想和你们商量找份差事做。"惜福红喝了口淡茶说道,她的妻子们并非一般男人观念里的贤妻,每位都在江湖担当重任,反倒是她这做相公的,整日游手好间。 "行,惜妹妹你想做什么工作?"施翠烟眨了眨眼问道。 "呃……我也没什么一技之长,不如……学做包子卖吧?"惜福红提议道。 薛百花闻言,立刻摇头,"不好,卖包子太操劳,又是杆麵团,又是包馅,而且从早忙到晚,定没法好好休息,会累坏身子。" "那不如……到客栈里找份差?"惜福红无奈,只好想令个法子,不料要也遭到洛倾城的反驳。 "客栈自是蛇鼠一窝,你去了反倒让人担忧。"纵使武林总舵已在齐阳城落脚,但洛倾城不怕一万,只怕万一,绝对不拿惜福红的安全开玩笑。 "喔……那我去染房,染些布总可以吧?"惜福红想了半天,也只剩街尾的染房能去了。 "嘻嘻,傻妹妹,染布可是技术活,我看你还是别去自讨苦吃,到时人家怕也不收你呢。"施翠烟无心取笑,只是惜妹妹在她眼里就是个小娃儿,像是染布这么精细的工作,怕她是学不来的。 "不如种菜吧?"宵凄玉忽然道:"惜姑娘以往在谷中也会种些菜吧?就算我们吃不完,也能拿进城里卖。" "是阿!那就种菜吧!"惜福红闻言眼睛一亮,她都忘了自己还有这本领。 "正好!后院那块地荒着也没用,改明儿找几个人来翻土,以后就种那吧。"施翠烟点了点头,果然还是让惜妹妹留在家里最好,免得整日担心她被拐走。 "不过记住,千万别逞强。"洛倾城摸了摸惜红的头,很是怜爱。 "我知道。"她反握住洛倾城的手,心中很温暖。 "太好了!以后咱也不必买菜,妹妹种的菜定是天下第一美味!"施翠烟边说还扑上前,她搂着惜福红的脖子嘻笑着。 "少取笑我了!"耳根一热,惜福红用力捏着施翠烟的脸颊笑道。 尔后惜福红于大家协助下,便在后院开始了农耕生活。后院十分宽敞,在几日修復以及翻土,倒也是块良好的种植之地,而薛百花也请惜福红替她种些草药,以便日后摘取使用。 惜福红手里拖着锄头,深深吸了口满是土地的气息,赤着脚踩在松软泥土上让她心情非常放松,果然农耕才是她最喜欢的工作,每日辛勤后,总有丰收的一天,这样的感觉让她觉得人生踏实。 她从袖袋里取出锦帕擦汗,赫然想起这是她准备送给楼情艳的礼物。上头绣了几朵花和小鸟,虽然不算精緻,但这是她最用心的一件织品了。可惜她没有机会送出去,因为那日后她就没再见过楼情艳。 原本以为过几天她就会回来,浑身脏兮兮的说又去追兔子,或者说在林子里迷路了,结果没有,楼情艳走了,走得无声无息,连句道别也没有,从惜福红的生活中就这么消失了。 这件事她到现在还不愿意承认,有时她会坐在门边张望,想着说不定楼情艳会在街上,或者饿得躲在屋簷下等自己去找她,可是没有。无论等多久,就是没看见那张开朗的笑脸,直到几人劝她回屋里休息,惜福红才依依不捨的离开。 握紧柔软的锦帕,心中说不出的伤痛。 --"好阿!好阿!有吃有住!" 那时,她问楼情艳会不会留下来,她说会,结果她没有…… 这算不算欺骗呢?可是惜福红明白,楼情艳是不会欺骗她的。 "阿福,你怎么了?身子不舒服吗?"薛百花和几人从前廊走来,却看见惜福红脸色阴鬱,好似痛苦的模样。 "这个…我没能拿给她。"惜福红递上手中锦帕,声音有些哽咽。 眾人见状,互相看了几眼。她们本来打算安定后,就给楼情艳找个好人家说媒,但没想到她居然就走了,在她们成婚的当天晚上就悄悄离开,事后她们去追问馀翔,他则说当晚楼情艳还跟他有说有笑,问草、木姐妹,也说回房前还看见她,问秦柯芸和方琦儿,却说早上准备离开时就没瞧见人影了。 大家不愿看到惜福红如此消沉,甚至四处打听,但楼情艳就像空气一般,似乎没人瞧见过她,亦或是留下任何印象。就连探寻消息最灵通的施翠烟,问过一圈后也是毫无收穫,不知她离城了没?还是跑进了山里?哪怕被河水冲走,都没人知晓。 生死未卜。 "哎呦,惜妹妹你这是怎么了?"施翠烟乾笑几声,"你别担心,大娘可是连疯牛都不畏惧的,一定没事。"不过话刚说完,就发现惜福红更忧愁了,正是因为楼情艳什么都不怕,才会差点被牛给撞死。 "她离开定有自己的道理,就算我们阻止,也拦不住。"洛倾城开口淡道,她并没有要说好话安慰,因为她明白惜福红懂她话中的意思。楼情艳的心不在这,所以她随时都可能离开,只是这次走得突然而已。 "是啊,阿福……你别想太多了。"薛百花抚着她的脸笑道。 "惜姑娘会一直留在这,哪天楼姑娘回来后,也依然找得到我们。"宵凄玉上前牵住惜福红说道,"所以不需要为楼姑娘担忧,这是她的意思,要走要留我们都无法做主,不过我们可以在这等她回来。" "嗯!"惜福红紧抿双唇,用力地点着头,"我就在这,不会走的…我的家…我的妻子们都在这。" 惜福红和她们拥抱,确切胆受到真心与爱。 --"就像情艳喜欢吃鸡腿那样的喜欢吗?" "呵呵呵。"惜福红想起楼情艳的话,忍不住笑出声,"我爱你们!比爱鸡腿还要爱!" 若是按照楼情艳的话,应该是这么形容吧? "鸡腿?"薛百花歪着脑袋很是疑惑。 "对,比鸡腿还要爱!还要喜欢!"惜福红上前在她脸颊亲了一声,笑得灿烂。 "是吗?…那本医爱阿福比爱…呃……西域罄兰草还要爱!"说完也给惜福红一记亲吻。 "姊姊爱惜妹妹可是比爱烧胡酒还要爱!"施翠烟也抢上前吻上惜福红的额头。 "在下爱惜姑娘更胜任何人。"宵凄玉执起惜福红的手,轻柔印下一吻,话中含义惜福红自然能听得出来。 洛倾城见状,上前捧着惜福红的脸:"我爱你甚至不惜捨弃性命。" 说完就要吻上前,不料惜福红眼一晃昏了过去。 "怎么回事?"洛倾城是唯一没有吻到惜福红的人,铁青着脸站在一旁问。 "嘻嘻,还能怎么回事?"施翠烟笑着上前搭着上她的肩,憋笑道: "惜妹妹给你肉麻昏啦!洛盟主!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