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苍兰味的脉动》 楔子 小苍兰和血 深夜时分,严昀坐在床上,背倚着身后的枕头,一言不发地盯着眼前唯一的光源。 笔电散发的冷光打在他的脸上,衬得他脸有些过分苍白,可能是因为疲惫的关係,他的眼框泛红,眼中还带了点血丝。 就算笔电已经隔了一层棉被搁在他的腿上,但严昀还是能感受到它散发出的热度,可能是因为使用太久,也可能是棉被堵住了散热风扇口的关係,又或者两个原因皆占了一部分。 萤幕左下角显示着时间,正好凌晨两点整。 屏幕上是g-mail的页面,而信件的内容也很简单,是一张照片和一份合约书。 照片上的男人穿着笔挺的西装,大概是从监视器上截下来的照片,所以画质不怎么好,顏色也只有黑白两色。 其中一张是男人的侧脸,凌厉清晰的下顎线,让他看上去有些冷漠。他对面坐着的人,正是自己的父亲——严昌铭。毕竟只有照片,也不能确定两人究竟进行了怎样的谈话,所以这还不足以影响到严昀。 重点是随着照片一同寄来的那份合约书,立书人是自己的父亲,而乙方的章印确实写着方傖凡。 那是一份股权让渡书,如果这份文件属实,那么方傖凡原本手头就有百分之十五的股权,再加上严昌铭转让的百分之三十五,眼下方傖凡对于cloud?yan的控制可想而知,他可以说是云严公司新的掌门人了! 当初严昌铭接方傖凡和他母亲回家时,为了「一碗水端平」,显示他对于两个儿子间一视同仁,逼自己母亲转让她手头的十五股给方傖凡。 所以眼下,严昀还真的不可能做什么。 其实严昀本就没打算去争抢云严公司的继承权,何况现在云严公司似乎遇上了财务问题,谁接谁还得负责收烂摊子。 但对于公司没兴趣,不代表对于谁接这个公司没意见。 方傖凡说过他对cloud?yan也没兴趣,他说过要和自己创业…… 严昀不在意公司的股权,他在意的是曾经的誓言。 叹息声回盪在卧室,严昀闔上笔电,把自己埋进被窝。 小苍兰的香气并不浓厚,应该是自己身上的香水蹭到被褥上,淡淡的香縈绕在鼻尖,儘管心乱如麻,他还是渐渐失去了意识。 手机内建的闹铃声如时响起,昨晚被那封邮件弄得三更半夜才睡的严昀抬手抹了下手机萤幕,一不小心顺手关了闹鐘。 再次有意识时,窗外透进的阳光洒在脸庞,严昀意识朦胧,但他隐约记得自己昨晚有把窗帘拉上。 「醒了?」身后传来男人的声音,他的声音放的很轻,像是隻慵懒的猫,连出声都懒,正是这样,让他的嗓音虽清冷,却还是让人觉得温和。 「嗯。」严昀随口应了声当作回应。 「你没读我讯息时我就猜你睡过头了,就直接进屋了。」方傖凡边说着,便将手上拿的托盘搁在床头柜上。 「不早了,先出门吧!」严昀避开他望向自己的目光。 方傖凡笑了一下,「放心,我早就知道你可能会睡过头,离见面的时间还早,先吃早餐吧!」 严昀终究还是受不了他的温柔,默默拿起吐司送入口中。 其实经过一晚上的沉淀,严昀也发现那封邮件并不一定能代表方傖凡的意思。 那上头根本没有他的签名,只是盖章,根本无法确定是不是他本人盖的。甚至都还没有鑑定过上头的章是不是他的,所以那份股权让渡书到底是真是假没人知道。 严昀下意识相信,或是希望那是假的。 如果是真的,方傖凡也没必要在今早如期来找自己,准备创业相关的事了。 两人早在两週前就约好要去工作室那拿包装好的香水,再顺道拿去摄影棚拍摄一些宣传照,方便之后在电商上架。 那款香水是严昀研製的,主调是小苍兰味的,和其他市面上有名的香水不同,这款香水的三个香调中,都含有小苍兰的香气。 香水的前调是小苍兰、葡萄柚,中调是小苍兰,后调则是小苍兰和雪松。 这样的香水几乎是无法调出来的,因为每种气味的分子挥发速度不同,很难让一个气味在香水中佔据三个notes。 严昀利用其它种香气调配成极似小苍兰的气味,而那些分子大小多元,正好可以完整包含整个释香阶段。 方傖凡今天没穿西装,而是穿了件黑色t-shirt,他手里抱着两个纸箱,手臂肌肉因用力而露出完美的线条。 他将手里那两箱香水放入后车箱,转身接过严昀手里的纸箱,一併放入后车箱。 「走吧,现在过去的时间差不多。」方傖凡拉开驾驶座的车门,发动车子。 两人都没有在车上听歌的习惯,因为平时他们会聊天,但今天的严昀过分安静,所以车内只有车载空调运作和车子引擎的声响。 停红灯时,方傖凡侧身,抬手抚向严昀的额头。 「还好吗?」他的语气是丝毫不假的担忧。 「没事,昨晚有点晚睡,我补眠一下。」严昀说完没等对方回应,便闔上眼。 方傖凡没有再多说,只回头拿了放在后座的毯子,递给严昀,再调了一下空调的强度。 「这么温柔的他,是不可能背叛自己的吧!」严昀想着不禁有些内疚,明明没什么实质的证据,却因为一份陌生邮件而怀疑他。 忽然,刺耳的煞车声猛然响起,撞击声,后车箱香水瓶碰撞破裂的声音,还有方傖凡呼喊自己的声音。 明明身上盖着毯子,但严昀确还是觉得有些冷,他缓缓闔上了渐渐沉重的眼皮。 方傖凡被卡在驾驶座上动弹不得,他转过头,看见了浑身是血的严昀。 嗅觉这才后知后觉的產生作用,他闻到了浓厚的血味,后车箱的香水大概全洒出来了吧!浓厚馥郁的小苍兰味和血腥味交缠在一块。 方傖凡第一次觉得这个气味这么让人害怕…… 小苍兰的花语——「你以后的日子。」 误会(1) 傅聿昀拉开铁门,门外的阳光点点落在盛开的花瓣和舒展的叶上。他接上橘色的塑胶水管,例行替面前的盆栽浇水。 晶莹的水珠落在叶片和花上,有些滑落,有些则是依依不捨地掛在上头,水滴反射阳光后让这些植物像是在闪闪发光。 傅聿昀关上水龙头,把水管掛在上头,抬手伸了个懒腰。 深呼吸中,各种花草的香气流入鼻腔,刺激他的嗅小球。 自然而不做作,是带着活力的气息。 傅聿昀唇边的弧度稍稍扬起,他悠哉的步回被花草绿叶包围的柜檯,等待顾客上门。 能有这样一间小花店,能过上现在这样无忧无虑的日子,是半年前的他不曾想过的。 半年前,仁德医院,7f住院部。 病房里本该是一片洁白,但床边放的鲜花让这间病房不似其他房间,这儿多了些快活的气息。 严昀便是在这样的房里醒来。 各种花朵摆在一块,挑选花朵的人显然没有注重到这几种香气凑在一块的适配性,花的气味混杂在一起,对于香气十分挑剔又敏感的严昀来说,这样的气味着实称不上好闻。 严昀的职业病让他忍不住分析起这些花的种类,并在脑中排出了几种香调,他环顾了一下四周,想找纸笔稍微纪录下灵感。 此时,病房被从门外开啟,一名目测四十几岁的陌生女人走了进来。她上身穿了有些泛黄的白t,领口还有些皱,下身则是穿了一件蓝色牛仔长裤,但看上去已经被洗到褪色了。 女人看见他那刻,面上有一瞬的凝结,紧接着严昀便看见她眼中闪烁的惊喜,下一秒,女人便衝上前,将他拥进怀里。 严昀注意到,虽然她的情绪很激动,但她显然还是顾虑到自己手背上的点滴针,压抑着情绪,小心翼翼的避开那处。 这样细微的细节让严昀心头一暖,让他想起那个……他。 所以他问道:「傖凡呢?」 女人松开了他,望向他的眼底充满困惑和茫然,「他是谁?你的朋友吗?」 严昀听闻蹙了蹙眉,在他身边,应该没有人不认识方傖凡。 他忽然想起女人方才的动作,感到有些蹊蹺,自己应该不认识这个女人,那为什么她的动作这么亲暱? 「那个……你是?」严昀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 这一回,严昀从女人的眼里看见除了疑惑以外的情绪,她满脸惊恐。 「聿昀,你……不记得我是谁了吗?」女人的话音是抑制不住的颤抖,她的下一句话像一颗大石,砸落在严昀的心上,溅起水花。 女人说道:「我是妈妈啊……」 之后因为他的一句话,严昀,又或者说是傅聿昀,被那个自称是他母亲的女人带着做了一连串的检查。 严昀也大概理清了眼下的状况,虽然听上去很不合理,但自己大概是重生到另一个躯体上了! 而这副身体的原主人叫傅聿昀,从小有先天性心脏病,而这一次进行换心手术,差点死在手术台上,幸好最后还是活下来了! 「虽然活下来的好像不是本人……」严昀在心底反驳自己。 经过各项繁杂的检查,医生还是不能明白他失忆的原因,只让他保持心情愉快,好好调养身体。 而严昀也小心翼翼地观察周围人的反应,努力扮演「傅聿昀」。 随着通勤时间的到来,花店外的那条马路逐渐热闹起来,嘈杂的声音唤回了傅聿昀的注意力。 早餐店阿姨的吆喝声、车辆行驶的声响、邻居阿姨催促自家小孩上课的呼喊…… 这些声音,都是他在当「严昀」时不曾注意到过的。 傅聿昀以手托腮,面对马路,看着门外人来人往的街道。 通常这个时间并不是花店忙碌的时候,毕竟城市里的生活紧凑,这种时间大家不是忙着去上学,就是忙着去上班。一般来说得等到下班时候,或是节庆时,才能迎来一些比较注重生活情调的客人。 发呆了好一阵后,门外的车流量明显减少,傅聿昀觉得有些无聊,伸手拿起放在桌上的手机,随手点开netflix,想看个影集打发时间。 但yahoo新闻的推送消息让他不自觉地停下手中的动作,儘管那行字很快就闪了过去,但他眼角馀光还是瞥见了「cloud?yan新品发佈……」这几个字。 傅聿昀打开google,输入「cloud?yan新品」。 只一秒,琳琅满目的搜寻结果便跳了出来。 傅聿昀扫了一眼,眼中浮现一抹嘲讽,自己这样的行为根本是在犯贱。 他早就在住院期间看过了新闻,云严香水公司的最大股东——方傖凡,宣布接手父亲的公司。 什么「私生子变凤凰」、「豪门阴谋论,车祸的真相」……各种有的没的新闻标题,搞得傅聿昀一头雾水。 但有一件事能确定,那封邮件里的合约书,是真的。 方傖凡真的背叛了自己。 傅聿昀将视线重新放回手机萤幕上,随手点开商品介绍。 香水的名字叫:平凡的云。 傅聿昀停下手上的动作,悬在空中的指尖微微颤抖。 他继续往下滑,看见了香水的香调。 topnotes:小苍兰、佛手柑 middlenotes:小苍兰 basenotes:小苍兰、乳香 傅聿昀对于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在这之前他就有听闻云严公司研发了特殊的製香技术。 看来自己的猜测并没错,方傖凡用了他们本来打算用来创业的技术,给could?yan打下话题度。 不得不说这个举动还真救了云严,让这个人人称之过气的香水品牌,摇身一变成了媒体的新宠儿。 记者撰写相关文章的态度也有了180度的大转变。 从「私生子」变成「天才」原来只需要半年时间,和严昀的一颗真心。 傅聿昀弯了眼角,但眼中没有丝毫笑意,他已经不是曾经那个严昀了。 他看清了一个人,用一次死亡为代价。 傅聿昀目不转睛的盯着手机萤幕,想像起那个香水应该有的气味,最后评论道:「这香味一点都不符合它的名字,招摇的甜味,腻死了。」 误会(2) 「不好意思——」一道女声破开空气,传入傅聿昀耳中。 傅聿昀的思绪被强行打断,他将手机按灭,起身走出柜檯,来到刚刚出声的女人身边。 「请问需要什么呢?」 「我想买一束花,可以帮我搭配一下吗?」女人问。 「是要拿来送谁的呢?有比较喜欢的花种吗?」傅聿昀蹲下身拿包花会用到的工具。 「送给我的爱人,花种的话……」女人说这话时,声线忽然带上和刚刚不同的温柔。 「小苍兰吧……我想搭配香水一起送给她。」 傅聿昀手中的动作微不可微地顿了下,「……是cloud?yan的新品吗?」 女人点头,「我前阵子看见她在看那款香水的广告。」 「那款香水的香气比较甜一些……」 女人轻轻笑了声,「没事,我的爱人是女生,她很适合这个香味。」 傅聿昀的手停在半空中,转向薄纱包装纸,女孩子应该会比较喜欢这种风格的包装。 「那我帮你搭配风格可爱一点的花束吧!」傅聿昀道。 女人像是对他的反应有点意外,她愣愣地问了句:「你不觉得奇怪吗?」 「嗯?」傅聿昀手中的动作没停,剪了一球蓝色绣球。 「有点意外,但也不觉得奇怪。」傅聿昀回道。 「谢谢……」女人垂下头,这是她第一次向别人出柜时,那人的反应不是厌恶或过分好奇。 傅聿昀停下手中的动作,笑了声,「谢什么啊?」 女人抬眼时,看见他嘴角还未褪去的笑容。 「你很爱她。」傅聿昀唇边的弧度渐渐隐去。 女人莫名觉得眼前这个男人,看上去有些失落。空气中的气氛忽然尷尬起来,她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 傅聿昀似乎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他抬手剪了几根圆叶尤加利,边主动开口化解凝滞的空气,「幸好你和我说了,不然我怕我配出来的花她不喜欢。」 傅聿昀将剪下的花放在一旁装水的宝特瓶中,开始摆弄包装纸。 他把包装好的花束递给女人,「希望她会喜欢。」 女人笑着道谢后,抱着花束走出花店。 傅聿昀望着女人离开的背影,直到已经看不见她的身影后,他才垂下眼眸。 「花店真的不是一个刚受了情伤的人能待的地方。」傅聿昀敛下眼眸,低声呢喃,话音里有对自己的嘲讽。 手机铃声忽然响起,傅聿昀跑回柜檯,拿起手机,刚想按下绿色的接听键,那人就掛了电话。紧接着室内座机响起。 「唯?云雨花店你好。」 「聿昀?」女人的声音透过手机传入他的耳中。 「啊,妈。」 「你还好吗?怎么……」林秀兰的话音戛然而止。 傅聿昀知道她大概又多想了,自己刚醒那时没认出她这件事,大约在她心底留下了不小阴影。 所以他赶忙解释道:「我没事,刚刚接电话时没注意到来电号码而已。」 「啊——现在店里很忙吗?」林秀兰问道。 一股不好的预感莫名升起,傅聿昀犹豫了一下,才回了一个中规中矩的答案:「还好。」 「那今天可能得提早打烊了。」林秀兰的话音上扬,听上去心情还不错。她的语气让傅聿昀稍稍放下悬着的心。 但,下一刻他便发现自己这口气松早了! 「接了一单大生意,要求将店里所有白色小苍兰,送到千璽楼会馆,好像是什么公司的商品发佈会,需要场地佈置。」林秀兰滔滔不绝。 傅聿昀还记得,刚刚看的网路新闻中,有提到云严公司打算开个新品发佈会,不只邀请各个商业巨头,还抽取了50名有在官网购买新品的顾客,向他们寄送了邀请函。 而活动的地点,正是千璽楼会馆。 「妈,你接下来了?」傅聿昀深吸一口气问道。 「接了啊!人家都转钱过来了!」林秀兰爽快地回,见傅聿昀没有回应,又接着道:「我把钱打到你帐上了!」 傅聿昀把刚刚深吸的那口气重重吐出来,「钱你拿着吧,几点要送到会场?」 「下午四点。」 掛上电话后,傅聿昀转念一想,其实就算到了会场,也不一定会遇上方傖凡。毕竟他一定得在典礼开始前把花送到,而那时会场内应该只有工作人员。 这样一想,傅聿昀的心情轻松很多,他转身拿了个大盆,在里头蓄满水,拿起花剪把店里所有白色小苍兰剪下。 将小苍兰包装好时,时间已经将近三点半了,傅聿昀一手揽着一束花,来回搬了快十次,才把花全都搬上车。 傅聿昀拉开驾驶座的车门,坐上车,在车门关上的那一剎那,浓厚的小苍兰香窜进鼻腔,不容拒绝。 傅聿昀皱了一下眉,把车窗全都摇下,难受的将额头倚在方向盘上。 车后座摆满了洁白的花,小苍兰的气味混合着车子坐垫的皮革味,这样的气味实在和那时后太像了…… 缓了好一阵后,傅聿昀放轻呼吸,尽力避免吸入那样的气味,他抬起的手还微微发颤,把手放上排挡桿,发动了车。 因为在车上耽误了一点时间,当银色toyota停在千璽楼的停车场时,已经四点十二了。 傅聿昀才刚将车停妥,便赶忙下车打开后车门,从里头抱了两束花出来,打算往会场内赶。 没想到这么快就看见了熟人。 女人穿着雪白的抓皱连衣长裙,伸长脖颈环顾四周。 那是方傖凡的生母——方佩怡。 下一秒,女人的视线正好看向这儿,两人对上了眼,傅聿昀下意识地别开目光,之后才后知后觉的想,她根本认不出自己。 再下一秒,又立刻打脸。当方佩怡径直走近时,傅聿昀都觉得以后下床前得先看黄历。 女人已经走到了自己跟前,「不好意思,请问是云雨花店吗?」 傅聿昀听见这句话,才抬眼对上方佩怡的视线,面上表情已经看不出异常。 「是的,花是你订的吗?」 「对,我带你进会场,后座还有花吧!我一起拿一些。」方佩怡说完走向傅聿昀身后的银色toyota,弯身进后座,抱出两束小苍兰。 傅聿昀跟在方佩怡身后,心里有点意外,以往她不曾插手关于公司的事,就算是订花这种小事也一样。 把后座的花都搬进会场后,傅聿昀本想转头就溜,没想到被一个场务人员拦了下来。 「先生,麻烦把那些花插到那。」那人指着入口处两旁的素色花瓶。 傅聿昀刚想拒绝,但那人似乎很忙,交代完就跑了。 傅聿昀只好抱着花,来到了大厅门旁。 看了一眼花瓶后,傅聿昀真的后悔没拒绝刚刚那个场务人员了! 说是花瓶还真就只有两个空花瓶,如果贴上标籤纸,还能再放回卖场卖。 什么工具都没有啊…… 目测这个花瓶的深度,如果没有在瓶底垫花艺海绵,根本看不见花。 虽然是被迫的,但既然都应下了,儘管不是自愿,但傅聿昀还是做不到转头就走。 他记得车上好像有花艺海绵,傅聿昀重重地叹了口气,回车上拿插花会用到的工具。 误会(3) 傅聿昀抱着花艺海绵和三瓶瓶装水步回会馆时,远远地就望见了熟人。 男人穿着深蓝色的全套西装,每一颗釦子都扣得齐整,胸口打了个同色系的系斜纹领带。套着西装裤的腿修长,脚上深棕色的皮鞋反射出皮革的光泽。 傅聿昀这下是真的想走了,转身离开前,他听见熟悉却又有点陌生的声音。 「这些花是谁送来的?」方傖凡指着放在花瓶旁的那几束纯白小苍兰,问离他最近的一位场务人员。 傅聿昀对于男人的声音很熟悉,但他从来不曾这样对自己说话。 他从来都隐匿着爪牙,温顺地像隻小猫,声线温柔。 原来他不再隐藏时,会像隻豹一样。看上去不近人情的刚硬眉峰,浅褐色的瞳仁漫不经心地看着人,就像看着囊中的猎物一般。 那个被拦住的小倒霉蛋被方傖凡的气场吓着了,哆嗦半天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方傖凡轻轻挑了下眉,向身后的助理低语几句。 助理似乎也有些为难,「可是……没有其他东西可以用来装饰会场了。」 「撤掉。」男人冷声道。 傅聿昀这下有点站不住了,为了cloud?yan这场新品发佈会,已经耗尽了店里所有的小苍兰。 他当然可以直接转头就走,反正钱也已经打到自己帐户了,但他就是看不惯方傖凡那副样子。 对傅聿昀来说,店里所有的花草植物都是他精心照顾的,看见自己珍视的东西被践踏,这让他忍无可忍。 况且那人是方傖凡,做出一切的是他,他又有什么资格厌弃。 所以傅聿昀抱着手里的花艺海绵和瓶装水上前。 方傖凡听见脚步声,抬头瞥向他,随意打量了一下傅聿昀,看见他手里拿的工具。 「花是你送来的?」男人没有掩饰的声线带着锋芒和冰霜。 「是。」看见这样的方傖凡更让傅聿昀的心烦躁得厉害,他想也不想的回。 「谁让你送来的?」男人浅色的瞳毫无感情的望着傅聿昀。 他这种审问的态度彻底惹毛了傅聿昀。 「是贵司向我们订的花。」傅聿昀用礼貌的言语应道,但他的语气其实更像在嘲讽。 「整个公司没有人不知道,我最讨厌小苍兰。」言下之意就是这花不是他们订的。 「哦?是吗」傅聿昀轻佻的说道。接着他笑了,但眼底没有笑意,「真巧,我也讨厌小苍兰。」 方傖凡没有理会他的挑衅,面上依旧掛着面瘫一样的表情,「把你的花拿回去。我不需要。」 傅聿昀不想管钱了,他不屑赚方傖凡这种叛徒口袋里的那些钱,那些用云严公司挣到的钱。 他掠过方傖凡,走向那些小苍兰。 抱起花的那剎那,一张米白色的小卡掉了出来,傅聿昀一愣,他没有看过这张卡片,这不是店里的东西。 方才被方傖凡拦住的那名场务,看见了那张卡片,为了挽回自己在老闆面前的形象,在这时屁颠屁颠的跑到傅聿昀旁边,拾起掉落的那张卡片。 「严……昀?」那个场务迟疑地念出卡片上的署名。 在那人念出第一个字时,方傖凡没了方才的镇定,他的脸色终于变了。 傅聿昀都还没反应过来,肩膀便被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抓住。 肩膀传递的力度显示着男人失控的情绪,傅聿昀皱起眉,吃痛的缩起肩膀。 「那个花到底是谁订的?」方傖凡的目光直勾勾的落在傅聿昀上,没了最初的几分漫不经心,给人的压迫感更甚。 「方……方佩怡。」傅聿昀回完后,趁方傖凡思考之际,挣脱了他的手。 站在一旁的场务被忽然情绪激动的老闆吓了一跳,灰溜溜地逃跑了。逃跑的过程中,才赫然想起为什么自己会觉得这个名字很熟悉。这不是几个月前据说因为车祸去世的云严公司长子吗? 看刚刚老闆那个态度,网路频传的兄弟斗争说法说不定是真的! 等等……如果他已经死了,那么那张卡片到底是谁送的? 「贵圈真乱……」那人摇了摇头,口中喃喃地道。 傅聿昀没理站在一旁的方傖凡,蹲下身,捡起被弄掉的卡片。 卡片是米白色的,摸上去的触感带有压纹,卡片周围还镶了金色的染料。 卡片的内容很简单,是印刷出的:「恭喜新品发售,望商品大卖,祝业绩长红。」 整张卡片唯一手写的部分,只有最后卡片右下角的签名。 傅聿昀的手摸上「严昀」二字,指腹摩挲着纸面。 他根本没有签过这张卡片,到底是谁,特地用自己的名字送了这张卡和这些花。 还来不及仔细观察,手中的卡片便被抽走,锋利的纸缘刮过虎口比较薄的皮肤,留下一道淡红色的划痕。 这样微不足道的痛感傅聿昀还能忍受,毕竟比这更痛的他都受过了。所以他面上表情不变,只弯了弯手指,蹭过划伤的皮肤。 傅聿昀抬眼,面无表情的盯着方傖凡,只几分鐘,两人之间的局势便反了过来。 现在,傅聿昀才是游刃有馀的那一方。 方傖凡依旧衣着得体,但他看上去依然略显狼狈,他的眼眶泛红,眼白爬满血丝,整个人还在微微颤抖。 两人僵持了好一阵,傅聿昀才刚想继续未完的动作,把花抱走,但方傖凡看见他的动作后,忽然抢先拿走离傅聿昀最近的那束小苍兰。 傅聿昀的动作被迫停下,他看向方傖凡,挑了下眉当作疑问。 方傖凡没有回应,一只手中紧紧握着那束小苍兰,另一只手拿着那张米白色的卡片。他垂下眼帘,鸦羽般的睫毛在眼下映出阴影,避开了傅聿昀探询的目光。 傅聿昀不能理解方傖凡眼下的反应,但他也不想探究了,所以他直接了当的问:「你到底要不要这些花?」 方傖凡这才抬眼看向傅聿昀,在他抬眼的那剎那,傅聿昀发现他的眼眶比刚刚还要更红了,看上去像是要哭了一般。 他从未见过这样可以称得上脆弱的方傖凡。 傅聿昀怔在原地,还没等他回过神,眼前的男人忽然疯了,他手中的那束苍兰被狠狠砸在地上,有几瓣雪白的花瓣掉落,沾上了地上的灰。 「我,不需要,拿走。」男人像是气极了,断句奇怪。 傅聿昀看着被砸落在地面的花朵,眉头锁得更紧了。 傅聿昀用食指指了指地面上那束已经有些残败的小苍兰道:「其他的不用你付钱,但这一束1500。」 「不用,钱你收着,花带走。」方傖凡冷声说道,说完也不等傅聿昀回应,转头就走。 傅聿昀在此时忽然闻见微凉的雪松气息,但因为那味道浅淡,他甚至不能确定那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那味道很像自己研发的那款香水,而且好像是从方傖凡身上散发出来的…… 原本跟在方傖凡身后一起来的助理并没有跟着他一起离开。 「不好意思,他平常不这样。」助理赔笑道。 傅聿昀懒得理这些破事了,他连客套话都懒得应付,只淡淡道:「我把花搬走需要一点时间,你们可以不用在意我。」 「呃……这个,花还是留下吧。」助理尷尬地说。 傅聿昀敛下眼眸,蹲下身,捡起刚刚被砸在地上的花,「你们老闆看上去真的不喜欢小苍兰。」 「场地佈置和宾客礼物都准备用这些花,企划部写企划时老闆也没提出异议,现在也来不及准备其他东西了。」助理抬手抹了一下汗,解释道。 「不听他的话真的行吗?我可不希望其他花变成这副模样。」傅聿昀低头看向手里的花。 「他只是需要冷静一下,作为助理,我还是得帮他以大局为重,他会理解的。」 「都行。」傅聿昀摆摆手,也不打算再多问,「这束我拿走了!」 「今天真的不好意思。」助理依旧赔笑。 「没事,也不是你的问题。」傅聿昀一秒都不想多待,抱着花转头打算离开,临走前他回头看向那个还站在原地的助理,「好好善待那些花。」 误会(4) 方傖凡整理好心情再次回到会场时,洁白的小苍兰已经在工作人员的作业下装饰在场内各处。 助理正和其他工作人员讨论剩下的花该怎么用。 方傖凡的到来,引起周遭的窸窣细语,方才那阵争吵,场内的其他工作人员显然也看见了。 方傖凡没有在意身旁那些人,他径直朝助理走去,当助理发现他回来时,才上前和他匯报稍晚后的活动流程。 方傖凡安静地听着,时不时点头。从头到尾,他都没再提刚刚发生的那些事,也没有再让他撤掉那些小苍兰。 傅聿昀回到云雨花店,他把已经有点发焉的小苍兰放在柜檯,找出了平时插花的花瓶,在里头装了点水,把小苍兰的包装纸拆开,将那些花插入花瓶中。 做完这些后,他站起身,把拆下的包装纸用手拢在一块,丢入身后的垃圾桶。 忽然,傅聿昀想起了什么,他返回垃圾桶边,盯着那团皱在一起的包装纸。 卡片…… 好像被方傖凡拿走了。 傅聿昀心底有点可惜,方傖凡太快把卡片抢走了,他都还来不及细看那上头的字。只是随意一瞥下,那个字型真的很像自己的字。 那张卡片的出现实在太蹊蹺了,连傅聿昀都无法确定真假,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前世是不是真的签过类似的贺卡,毕竟那张贺卡并没有特别指出恭喜的对象,这样的贺词搭上其他公司也说得通。 如果能回想起那张卡片原先是送给哪个公司的贺卡,便能推出那张卡片可能是谁放的,而放那张卡片的目的又是什么。 所以傅聿昀本来想默默拿去做笔跡检定的。 但其实又何必在意呢?不是早就决定要以傅聿昀的身份活下去吗? 傅聿昀摇摇脑袋,将脑中那些想法逐出脑海,踱回柜檯,拿起方才随手丢在桌上的车钥匙,走出花店,临走前把铁门拉了下来。 傅聿昀系上安全带,拿出手机想连上蓝芽播歌。 这个习惯是他重生后才有的,因为那个会陪自己间聊的人,已经不在身边了…… 才刚点开手机,便看见上头的推送新闻。 又是和cloud?yan新品发佈会有关的新闻,傅聿昀扬起手指,点进那则新闻。 照片拍得很好看,美得像幅画。 男人依旧穿着和下午时一样的深蓝色西装,五官像是被雕琢过般精緻。会场的灯光落在他眉峰和鼻樑上,他看上去……高不可攀。 傅聿昀看见会场内的装饰,雪白的小苍兰被摆放在周围。 新闻中还写到,当晚参加晚会的幸运儿,都有收到一组香水小样,和一枝盛放的小苍兰。夸讚云严公司十分懂女人的心情,送礼都送到了心坎上,将来一定可以重回市场顶端云云。 傅聿昀对于这种明显像公司买的新闻没有兴趣,点开自己平时会听的歌单,连上车载蓝芽播放。 偌大的房内一片黑暗,一个男人裸着上身,走进了房间,打开床边的小夜灯。 小夜灯暖黄的微光闪烁着,照在男人身上,几滴水珠滑过精实勃发的腹肌,落进收紧的腰间,沾湿了围在腰间的浴巾。 方傖凡把手放在腰间的毛巾上抹了一把,确认手已经乾透后,才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米白色贺卡。 经过了近六个小时的冷静后,方傖凡终于能分出心思研究手里的这张卡片。 他把手指放在「严昀」二字上,用指腹感受纸面上不同的触感。 他又凑得更近了些,字的周围有笔墨随着纸纤维晕开。这真的是写出来的,不是压纹列印。 等等……笔墨晕开的痕跡…… 方傖凡将卡片放在小夜灯下,就着微弱的光线仔细观察。 这不是严昀的字跡。 「严」上方的口,是右上角的墨淤积,代表笔在那转向。 乍看之下很正常,但严昀是左撇子。 所以如果这个字是严昀亲自写的,那么墨汁淤积的地方应该是左上角。 字形学得再怎么像,还是差了点火候。 在别人面前可能还有办法矇混过去,但在方傖凡面前,这样的偽装可谓是破绽百出。 知道这张卡片不是严昀送的时,方傖凡对待那张卡片的态度也不同方才。他低头瞥了一眼,随手将那张卡片搁在木纹床头柜上,没控制好力度,轻飘飘的纸张滑落在地,方傖凡也没在意。 他换上衣服,随手按灭了小夜灯。 方傖凡侧躺在床上,湿漉漉的头发还在滴水,手机萤幕的光映在他脸上,衬得他面上表情更加凝重。 手机萤幕上显示的是一张布满字的照片,乍看之下是白色的底,但细看可以看见云严公司的浮水印。 这是云严公司买断商品的合约书。 而上头有严昀的章印。 他把两人原本要用来创业的香水配方卖了。 这张照片是参加完严昀的葬礼后不久收到的,发信人是云严公司的研发部,他们用这一纸合约来向方傖凡索要调香的配方。 方傖凡都还沉浸在失去爱人的悲伤之中,就被这张合约搞得不知道究竟该不该悲伤。 他大概能猜出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在计画之中,应该死在那场车祸的是自己,而不是严昀。严昀大概也没想到,他兜兜转转会把自己给作死。 方傖凡按灭了手机萤幕,卧室里骤然陷入无边际的漆黑。 而黑暗总会引发人的思考。 方傖凡忽然会想起下午那个今天送花来的人,他浑身都透着古怪。 从见到自己的那刻起,他看上去就很不自在。 方傖凡完全不记得自己在哪见过这个人,但那个男人看上去很厌恶自己。 不过让他比较在意的还是男人身上縈绕的香气。 在抢走卡片的那一刻,扬起的风拂过那人微捲的发梢,方傖凡闻到一股十分熟悉的味道。 那是一股浅淡的小苍兰香,明明小苍兰是香气挺浓重的花,但他身上的气味并不会让人觉得甜腻。 很像那款香水的味道。 方傖凡并没有公布那款香水的配方,公司现在发售的新品也是完全不同风格的香气,只沿用了严昀开发的技术。 而且自己追问那人订花的人是谁时,他脱口而出的名字是:「方佩怡。」 自己的母亲从未插手过公司相关的事,所以知道她名字的人也不多。 毕竟他们一家的事并不怎么光彩,实在也不适合大肆宣扬。 如果硬要说有人认识自己的母亲的话,那可能也不知道她真正的姓名,大概也只知道她的花名。 而那些人都是常逛红灯区的嫖客。 看来势必得再去会会今天送花来的那个男人了! 误会(5) 早上八点整,傅聿昀同往常一样准时拉开铁门。阳光再次透进花店内,各色的花显得店里充满生气。 傅聿昀例行替店内的花草浇水,但他的目光不在那些盆栽上头,而是一直瞥向停在对面的湛蓝色布加迪。 在这么一条普通的小街道,停着一台看上去实在价值不菲的车,着实很引人瞩目。 虽然可能是他想多了,但傅聿昀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把水管放回原处,拿起放在柜檯边的小苍兰,将花瓶里剩下的水倒在一旁那一排红芽赤楠的树苗里,又将花瓶重新蓄上水。 湛蓝色布加迪内。 方傖凡手上摆弄着一个zippo的银色磨砂打火机。掀盖在他手上的动作下发出开闔的「喀喀」声。 他的视线落在对面那间小花店上,看着昨日下午送花的那个男人在里头忙进忙出。 因为隔了一条马路,方傖凡不确定自己有没有看错,但那个男人是用左手拿水管,在做其他事时用左手的频率也比较高。 「那个字不是他写的吗?」方傖凡喃喃道。 一名穿着白色衬衫的男人踏进了花店,傅聿昀听见脚步声,抬头招呼了声。 「欢迎光……」 他话都还来不及说完,男人便气势汹汹地衝向柜檯,双手用力拍向柜檯,接着一只手机懟到傅聿昀面前。 距离实在太近,傅聿昀首先看见一堆色块,他眯起眼来。 「照片里的女人你认识吧,你们什么关系?」男人咄咄逼人。 傅聿昀这才大概看清手机萤幕的内容,那是一名穿着碎花长裙的女人,照片里的女人笑得灿烂,手里拿着一束粉玫瑰。 傅聿昀还在照片里看见自己,照片里的自己拿着另一束洋桔梗,动作看上去是要递给那女人。 他稍微在脑中回想一下,毕竟一天进出花店的人也不少,他一时也无法像起来。 男人却把傅聿昀的沉默不语当作心虚,认为自己抓到了把柄,更是理直气壮起来,「勾搭已婚的妇女,你有没有一点羞耻心?」 傅聿昀这才想起照片里所发生的事。 这女人是前天来到店里的,她还问了自己什么样的花适合送给她丈夫。 「我不认识她,照片这只是在买花,并不是你想的那种关係。」傅聿昀向男人解释。 男人听见傅聿昀的解释更加气愤,他抄起放在柜檯边的那瓶小苍兰,抬高了手臂。 傅聿昀闭上眼,但预料中的声响和痛感都没如期到来。 他睁开眼,看见熟悉的身影。 方傖凡板着脸,眸光犀利的落在男人身上。他的手抓住了男人握着花瓶的手,另一隻手拿走了男人手里的花瓶。 「再不走我报警了。」方傖凡平直的声线传入男人耳中,他尝试挣脱方傖凡的禁錮,但发现只是徒劳。 花店内陷入寂静,男人喘息的声音显得特别粗重。 「松……松手。」男人的手已经被攥红,他哆哆嗦嗦的道。 方傖凡俯视着他,一语不发,忽然男人的脸骤然胀红,他惨叫一声。 傅聿昀都还来不及看清方傖凡做了什么,他就已经松了手。 在男人用左手握紧自己右手手腕惨白着脸时,方傖凡的左手自然的垂在身侧,另一手拿着装了小苍兰的花瓶。一脸平静的望着那个男人,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 「别装,没断。」方傖凡瞥了眼男人,冷声道。 有过了几秒,男人灰溜溜地摸着鼻子走了。 傅聿昀都还未回过神,两人相视无言。 方傖凡把花瓶轻放回柜檯上,花瓶底部轻轻磕在桌面,发出了细微的碰撞声。 这声响唤回傅聿昀的思绪,他开口:「所以,你为什么在这?」 方傖凡被他的说话的语气问得一噎,他本以为自己方才那举动可以洗刷自己在他心里的形象,但没想到傅聿昀的态度依旧。 「你刚刚都能心平气和的对着那个来闹事的男人,对我却是这个态度?」 「方先生,他是我的顾客。而且这里是我的花店,不是你的公司,我也不是你的下属。」在听见方傖凡的话后,傅聿昀的火气又被掀起。 方傖凡盯着傅聿昀无话可说,他敛下眼眸,盯着柜檯上那盆小苍兰。 洁白无瑕的花瓣盛放,枝叶舒展,不见昨日被砸在地上的可怜残破。 方傖凡忽然想起昨天傅聿昀所说的:「真巧,我也讨厌小苍兰。」 既然讨厌,那干嘛还这么细心照顾…… 「你就这么肯定我不是顾客?」方傖凡反问。 傅聿昀没有料到他会这么回,登时怔在原地。 「这盆花还是1500吧?我要了。」方傖凡用手指了下柜檯上的唯一一盆小苍兰。 「不卖。」傅聿昀的态度强硬,「我店里的花应当被喜爱他们的人带回家,而我记得方先生您,最、讨、厌、小苍兰。」傅聿昀特意将那三字咬得极重。 「货物标定卖价陈列者,视为要约。而契约之要约人,因要约而受拘束。」方傖凡一本正经的念出法条,又接着道:「我想我可以把这束花带走。」 「我没标价,这也不是店内的商品。」傅聿昀泰然回应,还故意用法条回击,「而当事人就标的物及其价金互相同意时,买卖契约才成立。」说完他微抬起头,手攥紧又松开。 同为曾经云严公司的继承候选人,傅聿昀对于法条的熟悉程度应当和方傖凡不相上下。 方傖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他猛地一愣。 严昀在得意的时候也会有这种小习惯,微微扬起下巴,手反覆的握紧又放松。 方傖凡没有再回应,被傅聿昀当作默认自己所说的话,于是他开口下逐客令,「所以请回吧,方先生。」 最初方傖凡都不愿意走,在看见傅聿昀的动作后就更不可能走了! 「那我们谈谈别的事。」方傖凡明明正在被驱赶,但他还是表现坦然,以主人的态度控场,「你为什么认识方佩怡?」 傅聿昀不能理解他这跳动的话题,「我不能认识她吗?」 「没有不能,只是不太可能。她从不插手公司的事,也几乎没什么朋友。」方傖凡道。 这话倒也不假,方佩怡认识的人都是前半辈子在红灯区认识的姊妹,现在早已没了联系。而在严家,她就像一块污点,根本不可能参加社交。 傅聿昀没有想过这个可能,他脑内飞快的运转,但面色如常,「她匯款给我时,上头有显示姓名。」 其实傅聿昀根本不知道方佩怡用谁的名字来匯款,不过看方傖凡对于这事完全不知晓,那么这应当是方佩怡自作主张,也应该是用她个人的帐户。 误会(6) 方傖凡凝视着傅聿昀不语,好似在思考他话中的真实性。傅聿昀面无表情的迎上他的目光,看上去毫不心虚。 「合理。」半晌,方傖凡说道。 「那你可以离开了吗?」傅聿昀再次下逐客令,他心底莫名升起害怕,方傖凡这么不依不饶,该不会是发现什么端倪了吧? 「不急。」 「……你不急我急。」傅聿昀在心里暗道。 「我们再谈谈别的吧!」方傖凡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 傅聿昀瞥见了他手上的打火机,有些意外,方傖凡之前不抽菸。他淡淡地道:「店里禁菸。」 方傖凡翻开顶盖,又闔上,动作间发出「喀咔」声响。 他点头,把打火机收回口袋,然后开口:「对于昨天那张卡片,你知道多少?」 「什么也不知道,那不是我店里的东西。」傅聿昀回道。 「您怎么称呼?」方傖凡忽然跳开话题,以至于傅聿昀都还来不及思考,就顺口答道:「傅聿昀。」 听见「昀」字时,方傖凡的表情明显有一瞬的怔忡,但很快便恢復正常,连傅聿昀都来不及察觉。 「好,傅先生,您或许不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方傖凡顿了下又继续道:「卡片上的人在半年前已经死了,而且极有可能是被谋杀。」 傅聿昀听见「死」一字时,轻轻蹙眉。但随后他便气笑了,谁干的事自己清楚,还来这里装什么道貌岸然? 「节哀。但查案是警察的事,方先生是以什么立场来追问我?」 方傖凡看上去倒是坦然,他甚至认同的点了下头。 「那我现在以云严公司的身份来和你沟通一下。」方傖凡的视线从他身上移开,环顾整个花店后,又落回他身上。 「傅先生有学过调香吗?」 「这和刚刚那件事有关係吗?」傅聿昀反问。 方傖凡满脸无所谓地回,「没关系。所以我说我以云严公司的角度来询问,别那么排斥。」又道:「店内植物的摆放方式看上去杂乱,既不是依照品种摆放,也不是按价格或顏色。」 「是依照气味的适配性吧?」方傖凡说完,好整以暇地看着傅聿昀。 傅聿昀没有回应,空气忽然凝滞。 过了一会儿,方傖凡只好接着道:「配得不错,有兴趣来云严工作吗?」 傅聿昀下意识想拒绝,但还不等他回应,方傖凡便随手拿起放在柜檯笔筒的油性笔,「有纸吗?」 傅聿昀没有说话,但视线瞥向桌上的传单纸。方傖凡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放在一旁的传单,了然。 他用黑色油性笔在传单上写下一串号码。 「对于我昨天的态度,我道个歉,有兴趣就拨这支号码。」方傖凡说完,伸手无心的碰了下小苍兰的叶,叶片随着他的抚摸轻晃。 傅聿昀看着方傖凡横越马路,直到蓝色布加迪驶离,连车尾气都望不见后,他才回过神来。 他伸手摸向方傖凡刚刚碰触过的叶片,叶缘扫过他的指腹,傅聿昀看着他留下的那串电话号码陷入沉思。 黑色油性笔在特定角度下显得多了点湛青色,令傅聿昀意外的是,上头的确是云严公司的号码,不是方傖凡的私人号码。 他今天会来找自己,不外乎是因为昨天那张卡片。傅聿昀把他所有反常的反应,都认定为害怕谎言被戳破的反应。 毕竟掌权不到半年,位置都还没捂热,公司业务也才好不容易步上正轨,怎么可能拱手让人。 那张卡片明显是给方傖凡看的,但目的是什么? 恐吓?有人知道那场车祸的真相? 那么方傖凡奇怪的态度和对这件事的重视,似乎也不这么让人难以理解。 傅聿昀将那张抄着电话号码的传单揉成一团,丢进一旁的垃圾桶。 明知道方傖凡应该不是故意的,但傅聿昀还是不禁怀疑他是否已经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 他从来吃软不吃硬,如果刚刚方傖凡和他争到底,那傅聿昀估计都懒得再看他一眼。 但方傖凡临走前,还特意道歉了。这反倒让傅聿昀心虚起来。毕竟他才刚帮了自己,这么做似乎有点像白眼狼。 方傖凡的作为,好像把他拿捏得死死的。 傅聿昀这才发现自己根本不如原先想得那般坚定,方傖凡仍旧是自己的软肋。 傅聿昀叹口气,拿出手机输入那串电话号码。 房间里,列表机嗡嗡作响,一张温热的纸被吐出。一只骨节分明,手指修长的手接住了机器吐出的纸。 方傖凡将打印好的纸拿到眼前看了眼,确认没有印刷问题。 纸上有着云严公司的浮水印,内容是cloud?yan香水买的特殊专利配方授权。 上头乙方签章的部分,印着「严昀」二字。那正是严昀背叛了他的证据。 方傖凡拿着那张纸,走出了房间。 「大家早上好,接下来……」车上的广播声孜孜不倦地响着,融合了窗外灌入的风声,窜进傅聿昀耳中。 他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车载萤幕上方显示的时间才「06:48」,老实说自从脱离学生时期后,傅聿昀就没有这么早起过了。 他把车窗再摇下来一些,想让窗外灌进的风把自己吹得清醒一些。 路过的车中,敞着车窗的只有傅聿昀这辆车。毕竟在这大冷天里,谁也不想让冷风灌进车内。 傅聿昀倒也不是特别喜欢吹风,只是那次意外后,他便不能接受待在没有开窗的车上。 因为时间还早,其实路上的车并不多,所以虽然一路上傅聿昀的车速不快,但还是比预计时间还早到了些。 站在高楼前,傅聿昀觉得既陌生又熟悉。还有种莫名的忐忑,这可能就是近乡情怯吧! 傅聿昀垂下头,走向前,推开旋转玻璃门。走向柜檯。 大厅内一眼看去有点冷清,毕竟时间实在还太早。 只有柜檯站着一名穿着白衬衫黑窄裙的女人,她刚拿起桌上的早餐店奶茶,想趁人还不多时喝个几口,怎料傅聿昀在这时走了进来。 女人依依不捨的将手中的奶茶放下,拉上口罩,「您好,先生,请问需要什么帮助?」 「人事部的人让我今天来找他们谈谈。」傅聿昀答道。 那名小姐脸上露出了困惑的表情,「可人事部应该没这么早开始上班,您是约什么时后会面呢?」 「七点整。」 无望(1) 柜檯小姐的脸上露出几分不解,「可我们的接客时间没……」她话未完,便被一旁的室内座机打断,她给了傅聿昀一个抱歉的眼神后,才接起电话。 傅聿昀没有在意,安静地立在一旁等待。等待的过程中,他稍稍环顾了四周。 其实在自己还是「严昀」的时候,也不常来公司,所以乍一看还有些陌生。像是入口两侧摆的龙血树,植高及腰,傅聿昀分明记得以前那里摆的是金钱树。 那两株龙血树生得挺好,枝干挺拔,叶缘锋利。可能是因为有暖气的关係,才让它们得以在冬天活下来。 傅聿昀不喜欢龙血树,看上去太过强硬,不如金钱树那样,叶片圆润讨喜。 不知道这两盆龙血树是不是方傖凡挑的,傅聿昀觉得那两棵龙血树的气质,和他还有几分相似。 当然是指现在的他,而不是那宛如梦境美好的过去…… 「喀咔。」话筒放回的敲击声响起,傅聿昀将视线再度移向站在柜檯后的女人。 「不好意思,是我们通知错误,您先上楼稍等!」女人歉然道,走出柜檯,领着傅聿昀走向电梯,替他按好按键后,才转身回到岗位。 傅聿昀搭上电梯,直接前往5f人事部。 电梯门开啟时,门外一片安静,走廊灯也没开,显得过于昏暗。 傅聿昀走出电梯,凭着自己的记忆走进会客室。会客室的门没锁,轻轻一推便开了,傅聿昀走向沙发。 走廊的微光透不进来,傅聿昀在黑暗中摸索着开灯。 「啪」一声,灯应声亮起,室内顿时通亮,傅聿昀一眼就望见了门缝边的纸张。 「不小心掉的吗?」他口中喃喃,蹲下身拾起那张纸。 纸张只是最普通的a4影印纸,但它上头的内容却一点也不普通。 傅聿昀的目光快速扫过上头的字,他的脸色逐渐苍白,捏着纸的手不住颤抖,纸张边缘被捏皱。 自己根本没看过这份文件…… 可上头确实压了「严昀」的印章…… 傅聿昀的第一个念头是方傖凡,他偷了印章后,把香水的配方卖给云严公司。 但这样说不通,既然如此,那为什么这一次发售的新品,是一个那么劣等的替代品? 在大家眼中,cloud?yan的新品或许採用了最先进的技术,所以才能俘获大眾的目光,让云严公司的名声水涨船高。 但懂调香的人都知道这香水的味道定不怎么样,乳香、佛手柑、小苍兰,这三个气味并不合拍,整体香调甜腻不堪。 这样的香气标准,甚至比不上云严公司其他冷门的產品。 当然也不排除他们调不出严昀调出的香水,所以只能用拙劣的手法仿製。 但…… 傅聿昀把鼻尖凑近纸张,轻轻嗅了下。 纸上沾染的香气,正是小苍兰和雪松。傅聿昀不知道这张纸被放在这多久了,但起码放一个晚上了。 所以现在纸上残留的气味,应该是香水的后调。 而他上辈子调的那款香水的basenotes,正是小苍兰和雪松。 至少公司内部,是有人能调出这种气味的,但公司却没有採用。 傅聿昀对于自己调出的香水还是挺自信的,公司不可能不想採用,那么,就是他们不能採用…… 为什么?还是公司根本就没有得到授权? 傅聿昀抬眼确认了监视器的方向,寻找死角。他用背影遮住自己手下的动作,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快速地对着那张合约书按下快门。 做完一切后,傅聿昀若无其事的将手机萤幕按灭,收入口袋,随后把那张合约书放在沙发前的矮桌上,动作自然得像是把捡到的东西随手放回原处。 他坐在沙发上等待,墙上掛着的时鐘,短针十分接近8,已经七点五十几了。时间也差不多了,果然不一会儿,门外便传来高跟鞋鞋跟敲击地面的声响。 会客室的门被推开,傅聿昀听见声响后回过头,看向来人。 进来的是一名约莫三十几的女人,他穿着整套的西装,脚下踩着鼠灰色的高跟鞋。 傅聿昀从沙发上起身,迎向那个女生,「您好。」 女人的脸上掛着歉疚,她赶忙应道:「您好,不好意思我们这边的作业错误,让你等了很久。」 傅聿昀礼貌性的扬起嘴角,「没关係的,其实也没有等很久。」 女人走向沙发,在傅聿昀方才所坐的对面坐下,并抬手让他也坐下。 「方先生说你对调香颇有研究,我们公司想问你对于调香师这个工作有没有兴趣。」 傅聿昀对于这个话题走向有点意外,他没想到对方会单刀直入,直奔主题,没有向他要履歷表或作品,也没有任何考验,直接就发出了入职邀请。 「方便问问工作的时间和待遇吗?」傅聿昀没有直接回答女人的提问,但他的反问已经可以当作表态。 「方先生说工作时间由你决定,但你每两个月必须交上一份香水的配方,再由公司销售、研发部门决定是否採用。」女人说完又继续道:「不过你放心,就算最后公司没有採用你的配方,依旧会给予您每个月七万五的工资。而香水的配方公司会用收购的方式和你买版权,并且之后成功上市后,你可以抽三成。」 优渥的待遇让傅聿昀略感意外,其实钱他也不是很在意,反正开那间小花店也养得活自己。但云严公司所提供的调香原料,多样性无庸置疑,而且肯定是上品,价格不菲。 如果说方傖凡是他少数的软肋,那调香这个兴趣便是他怎么也无法割捨的,又一个弱点。 方傖凡所提出的条件让傅聿昀很是心动。 他当然知道天下无白吃的午餐,但想来自己也没什么能失去的了,而方傖凡的目的不外乎就是调查自己,说到底这也不会对傅聿昀造成实质的影响。 他最后肯定什么也查不到,毕竟过去的「傅聿昀」是真的不认识「严昀」。而谁又能想到重生这种事情是可能发生的呢? 而且另外重要的事,傅聿昀对于前世那场车祸也十分在意,进入云严公司后,要调查很多东西可能都会方便很多。 于是傅聿昀乾脆地签下合同。 无望(2) 傅聿昀临走前指了指矮桌上的那张影印纸,对那个女人道:「我刚刚在门缝边捡到的。」 女人拿起桌上那张a4纸,仔细端详,困惑地呢喃:「这怎么会在这?这不归人事部管啊?」 傅聿昀还未离开,恰好听见了女人口中的话。 其实傅聿昀早就意识到,这张纸出现在这是很突兀的。 所以临走前他才特意和那个女人提一嘴,一方面是为了看女人的反应,另一方面是为了让自己的行为看上去自然一些。 如果这是方傖凡试探自己的陷阱,那么自己畏首畏尾,就会被他怀疑。不如表现得坦荡一些,像是真的什么也不清楚。 傅聿昀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会客室。 那张纸又再度回到方傖凡手中,他伸手抚向纸张边缘的皱摺,指腹缓缓施力,将其抹平。 一旁的电脑萤幕上,播放着稍早会客室内的景象。 方傖凡一语不发的盯着萤幕,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推门而入,接着灯被打开。 萤幕中的傅聿昀低头看见了纸张,蹲下身拾起。然后他忽然站定在原地,因为他背对着镜头,所以看不清他手上的动作。 过了半晌,他走回沙发,把纸搁在桌上。 方傖凡盯着电脑萤幕,接下来的画面就没有任何特别的地方了! 「难道真是我多心了?」方傖凡嘀咕。 他刚想关机,结果右下角突然跳出一则信息。 「安全性快讯:是你本人吗?新的装置登入活动……」 方傖凡死死盯着萤幕,握着滑鼠的手不住颤抖。 那是严昀的gmail传送的消息。 看来用严昀的电脑来办事还是有点效果的,至少能立刻发现端倪。 那个傅聿昀绝对不只是一个单纯开花店的普通人…… 傅聿昀敲下鼠标,存入了一则文件。文件的内容不重要,重点是上头的章印。 今天去云严公司还是有点收穫的,傅聿昀点开手机相簿,今天拍下的那张合约书上,也有十分相似的章印。 傅聿昀将两张照片传给负责鑑定的人,闔上笔电萤幕。 手头边已经没了任何可以比对的文件,傅聿昀只好登入自己的gmail,随便找了个文件下载。 他起身走向浴室,站在花洒下,任热水拍打在身上。 水流让他睁不开眼,他摸索着按了下洗发精,在头上搓出泡沫。 葡萄柚的酸涩气味在水气氤氳的浴室内扩散、充盈。 这味道,像极那款香水的topnotes。 这也是傅聿昀当初买这款洗发精的原因。 他也摸不清自己这么做的具体原因,可能是念旧,又或是对自己的警示。 泡沫被衝击的水流冲去,顺着他收紧的腰,滑过大腿、小腿,最后流进了下水道。 傅聿昀关上莲蓬头,走出浴室。 今日一大早天就乌云密佈,果不其然降下了倾盆大雨。 雨点不间断的落在树叶上、柏油路上,浇得马路的顏色都深了些。 傅聿昀坐在柜檯后方,看着淅淅沥沥的雨。 下雨的时候花店的生意也不怎么样,一整个早上下来,没半个客人。 儘管每天换水,但柜檯边缘摆的那束小苍兰已经有些发奄,花瓣散开,叶片低垂。 傅聿昀百无聊赖的深处食指,用指尖轻触洁白的花瓣。 方傖凡那日的话在此刻又响起,「我最讨厌小苍兰。」 傅聿昀不知道在过去的十七年,他究竟是怎么看待自己的。 但那天他随手轻触这株苍兰的叶片时,手上的动作又隐约可以看见曾经的温柔。 傅聿昀愈发迷茫,他总觉得自己并不够了解方傖凡。 此时一盏大灯闪过,车轮滚过积水的路面,一辆湛蓝色布加迪停在花店正门口。 傅聿昀认出了这辆车,方傖凡从上头下来。 「欢迎光临。」傅聿昀开口。 儘管撑着伞,但方傖凡的左半肩都溼透了。傅聿昀用手指了指他的肩膀,「布加迪这么贵的车还会漏水?」 「没。」方傖凡简短地回道,末了又开口:「我不喜欢关窗。」 傅聿昀听见他的话音时一愣,两人之间的空气陷入了无尽的沉默。 今天的方傖凡看上去不太对劲,傅聿昀才刚准备开口询问他的来意,便看见眼前的男人晃了下,他下意识的上前,下一秒方傖凡便倒在了他怀里。 傅聿昀这才看清他脸上浮着不正常的潮红,唇瓣乾裂,他用手背探了下他的额头,传递到皮肤上的热度让他一惊,不用用体温计都知道,方傖凡正在发高烧。 傅聿昀叹了口气,总不可能把他扔在店里。但仅靠现在的自己要移动他可真是不容易,原本自己就比他还要矮上一两公分,重生成傅聿昀后,身高又比原先还要矮上三公分。 傅聿昀看着眼前这个约莫比自己高上五公分的男人,努力把意识不清的方傖凡半拖半背的移上自己的银色toyota,他喘着粗气,这男人看上去很瘦,怎么就这么重。 他再返回花店,把铁门关上。看来今天又得提早打烊,不过看这天气状况,今天应该也不会再有客人。 傅聿昀发动汽车,看着窗外滂沱大雨,他犹豫了一下,终是没把车窗摇下。 他瞥了眼睡在副驾上的方傖凡,也没开广播或听音乐,驱车前往医院。 在副驾上的男人很不老实,可能是因为烧得难受的缘故,他翻来覆去,然后被安全带勒得发出细微的呜咽。 听着一旁的声音,傅聿昀的车速快了些。车祸以后,他的车速第一次达到60以上。 方傖凡口中似乎在喃喃地说着什么,但他实在说得不是很清楚,所以一开始傅聿昀也没听清他到底在说什么。 直到遇见红灯,傅聿昀的车速渐慢,他才分出心思,听见了方傖凡所说的话。 他所说的话没有意义,只是反覆的念叨着一个名字。这一回傅聿昀听懂了他在说什么,他说「严昀……」 傅聿昀似乎看见了他眼角的反光,但他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灯号转绿,他只好将视线移开方傖凡,踩下油门。 或许是后座力的缘故,方傖凡在这时忽然睁眼,他愣愣地望着四周,忽然开口,「要去哪?」嗓音沙哑无力。 傅聿昀听见他的问题后,才注意到他已经醒来,「去医院,再这么烧下去会傻。」 方傖凡没有回应,呆呆的望着前方,忽然他像是意识到什么,摇下了车窗。 外头的冷风和雨扑面而来,傅聿昀赶忙摇上车窗。 「你疯了吗?你还在发烧!」他对坐在副驾上的男人喊道。 但方傖凡不依不饶,又摇下车窗,傅聿昀放弃和这个意识不清的男人讲道理,只是又把车窗关上。 连续三个来回后,方傖凡看上去有点不耐烦,他皱了皱眉,对傅聿昀抱怨:「我说过我不喜欢关窗。」 傅聿昀目视前方回:「我喜欢。」接着又说:「你不喜欢也得给我憋着,你现在在我车上。」 方傖凡忽然没了动静,傅聿昀觉得奇怪,瞥了他一眼。 不看还好,一看傅聿昀被吓了一跳,只是个车窗问题还可以给他委屈哭了。 方傖凡缩在座椅上,无声的落泪,眼眶和鼻头都红了,偶尔轻轻抽动鼻子,发出细微的声响。 「不是……你哭啥啊?」傅聿昀无奈的问。 方傖凡不语,赌气地盯着窗户上的雨珠。 傅聿昀叹口气,自从遇见方傖凡,他叹气的次数是平时的好几倍。 幸好快到医院了,不然傅聿昀都担心再这么下去方傖凡真要烧傻了。 无望(3) 傅聿昀停在医院门口,他本来想把车停在停车场的,但看了看副驾驶上那位先生的状况后,再想到方才搬运他的困难,傅聿昀觉得还是得违反一下交通规则。 傅聿昀下车,替方傖凡打开车门,「下车了。」 方傖凡愣愣地看着他,眼眶还有未退去的红,半晌才把身上的安全带解开,下了车。 「你能自己进去掛号吗?我车不能停这。」傅聿昀的语速特意慢了些,哄小孩似的语气。 可能是因为发烧的关係,方傖凡的反应有点慢,他安静地听着,待傅聿昀说完话后,才缓缓点头。 傅聿昀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看着男人的背影,确认他走进医院后,傅聿昀才上车,把车移开。 把车停好后,傅聿昀才走进医院,在大厅里找寻方傖凡的身影。 在最角落的塑胶椅上找到了他,他低垂着头,手背上输着液。 傅聿昀上前,坐在他身旁的另一个塑胶椅上,椅子上的凉气透过薄薄一层牛仔裤,鑽进傅聿昀的感知中,他这才觉得有点冷。 虽然来的路上撑了伞,但还是不免被雨点溅到,雨水在冷气的作用下蒸发,带走了仅存的温度。 傅聿昀搓了下手,把手心放在嘴边哈气。看向坐在身旁的男人,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身上的外套脱了,避开他输液的手,把外套罩在他身上。 方傖凡感受到傅聿昀的动作后,愣愣地抬起头,看向他,但就只是看着,没说话。 僵持一阵后,傅聿昀忍不住道:「你别这么看着我。」 方傖凡这才动了下,把外套脱下。 傅聿昀看见他的动作后开口:「别脱,你不会冷吗……」 话还未说完,傅聿昀便感受到方傖凡靠在自己左肩,接着外套被批在两人的后背上。 「你会冷。」方傖凡篤定的说道。 傅聿昀也不打算和他讲道理,窝回塑胶椅中,两人紧紧靠在一块。 方傖凡安静的过分,傅聿昀感受到左肩压上的重量和最初不同,他稍稍别过头,看见方傖凡的睡顏。 安静的时候看上去还挺乖,看不出刚刚那样折腾人的模样,修长的睫毛宛如鸦羽一般,垂在眼前,落下阴影。 「呼——」傅聿昀长舒一口气,总算消停了。 他拿出口袋里的手机,点开gmail,鑑定结果也差不多出来了。 果不其然,一则陌生讯息隐在一坨广告讯息间,傅聿昀的左手被方傖凡压着,他只好用非惯用手,右手点入。 信件内容是一个扫描档,最上头是两个章印的样子,被用红圈圈出一些地方。中间还有一串说明。 傅聿昀越过那些,直接滑到底部,看见了结果。 结果毫不意外,两个章印不不是同一个印章盖出来的。 傅聿昀陷入沉思,如果做这事的真是方傖凡,那他根本无需偽造印章,他有的是机会拿走自己的印章。 忽然他想起什么,傅聿昀跳开画面,点开google,搜索「云严公司」,画面反白一瞬,一长串的搜索结果跑了出来。 他点入官网,如果没记错的话,上头应该会公布前十大持股的股东。 傅聿昀的手指顿了顿,他重新刷新了画面,结果依然如此。 最上头的名字是严昌铭,然后接着是两三个票券公司,后来才是方傖凡。 因为重生后就看见方傖凡忙着公司相关的业务,再加上一些无从考究的耸动新闻标题,傅聿昀便一直没有怀疑那份让渡书的真假。 但现在他忽然发现,事情或许不然自己想的那般单纯。 重逢后的方傖凡看上去和曾经的他很不一样,再加上看见那份股权让渡书,以至于傅聿昀觉得那才是他的真面目。 如果那张合约书真的是方傖凡特意放在会客室的陷阱,那么他一定看过那张合约的内容。 他会怎么想? 「我最讨厌小苍兰。」男人的声音很冷,宛如挟带冰霜。 傅聿昀整个人控制不住的颤抖。 「不好意思……」一道微弱的女声欲言又止。 傅聿昀的注意力被迫从回忆中移开,他看向声音的来源。 一个穿着护士服的护理师,用手指了下睡得正熟的方傖凡,「我们刚刚看他烧得厉害就先帮他输液了,但他还没缴掛号费……」她看见正熟睡的方傖凡,特意压低了声音。 傅聿昀掏出钱包,「不好意思,我没带到他的健保卡,我先付押金吧,多少钱?」 「900。」 傅聿昀从皮夹中抽出钞票,递给眼前的护士。 她点头道谢后,便转身走了。过了一会儿,她又小跑回来,手上还抱着一件小毯子。 她先是把打印好的单据交给傅聿昀,接着又把怀里的毯子递给他,「大厅的冷气没办法调整,如果会冷可以用这个,离开前交回柜檯就行。」 傅聿昀有些意外,但还没来得及道谢,那个护理师又匆匆离开了。 傅聿昀把单据收回皮夹夹层里,轻轻的挪动了下身体,把外套从两人身上拨下来,再用刚刚护士给的那条毛茸茸的毯子,把方傖凡裹得严实。 两人的距离因此拉开,傅聿昀目不转睛地盯着方傖凡,他的眼睫轻颤,凌厉的下顎线隐在米黄色的毛毯中,显得异常柔软。 两人才分开不多时,傅聿昀便看见身旁的人又不老实起来。 方傖凡无意识的扭动,身上的毛毯在他的动作下滑落,一端已经碰触到地面。 傅聿昀把毯子拾起,重新压回他身上,轻声道:「别动。」语气可以称得上温柔,耐心的安抚着他。 可惜那人彷彿没听见般,再度试图挣脱毯子。 傅聿昀不知道他究竟怎么了,他似乎陷在梦靨中,不断挣扎,险些扯到点滴。 他口中又发出呜咽声,宛如受困的幼兽,无助又可怜。 傅聿昀这下真有些慌了,他犹豫了一下,把身上的外套再度脱了下来罩回他身上,又倚在他身边坐下。 两人的距离又再度拉近。 方傖凡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忽然,傅聿昀感觉到脖颈上传来的异物感,他浑身一僵。 视线缓缓左移,看见了方傖凡头顶的发旋,毛茸茸的头缩在他的胸口,鼻尖上呼出的气息喷洒在脖颈处,正是异物感的来源。 傅聿昀感觉到他的动作似乎有些不自然,他的鼻子一下一下的抽动。原本傅聿昀以为他又哭了,但仔细一看,他的肩膀和身体并没有跟着耸动。 他在嗅闻着自己。 傅聿昀意识到这件事后,无意识的用手指捻了捻自己的发尾。 傅聿昀原本担心这似曾相识的气味,会掀起方傖凡不好的回忆,但他等了半晌,对方似乎又安静了下来。 他缓缓呼了口气,抚向方傖凡的头,揉乱了他的发。 那人依旧没醒,乖顺的伏在傅聿昀的胸口。 无望(4) 方傖凡伸出手,一动不动地望着自己的手。 那是一只属于孩童柔软的肉手,他感到有些不对,但他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一切感觉上是那么的自然。 「原来妓女也这么有文化!」一个嘲讽的声音响起,方傖凡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 他记得这个人,家里颇有钱,所以被宠坏的小公子,总是班上班派的头头。 真实的愤怒和不甘涌上他脑海,方傖凡握紧小小的拳头,一双眼死死瞪着那个口不择言的男孩。 「你知道你的名字是什么意思吗?『傖』,庸俗鄙贱,哈!这不是很适合你的字吗?」那人好似觉得自己说的话十分有趣,边说边乐呵。 「你乱讲!才不是这个意思!」方傖凡无助的衝那个男孩吼道。 男孩理直气壮的道:「我从我哥哥的课本上看见的,明明就是这个意思!」说完他上前几步,用手指轻挑的勾了勾方傖凡泛黄陈旧的衣领,满眼尽是鄙视,「干嘛生气,这不是挺适合你的吗?」 周围爆出笑声,像利刃般刺进方傖凡的耳膜。 他抬手把那个不停挑衅自己的男孩掀翻,接着自己跪在地上,用攥紧的拳头砸他。 一旁的小孩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吓着了,有的傻愣在原地,有的已经吓哭了。 骚动引来了大人,老师强行把他们俩分开。 意识一晃,眼前的景象又变了。 「所以你为什么打人?」女人耐着性子询问,但可以听得出,她的耐心快耗尽了! 方傖凡闭口不语,他不知道该怎么向母亲坦白,如果照实说,就像是在逼她回想起在红灯区接客的生活,他不想这样。 但女人似乎把他的沉默当作心虚,说话的嗓音冷了下来,「那你回房好好反省,等你意识到自己错了,再出来吃晚餐。」 房门被砰地关上,方傖凡蜷缩在门边,抱着自己的膝盖。 他当然不服,但他也不想反抗妈妈。 不知过了多久,门被悄悄推开,另一个男孩脚步踩得极轻,缓缓到他身边。 「吃吗?」一包海苔洋芋片闯入视野中。 方傖凡抬眼,看到严昀微微勾起的嘴角。 「我不是故意打他的,是他先乱讲话……」方傖凡急于寻求认同,说话还带有鼻音,瓮声瓮气。 「嗯,他乱讲。」严昀用手心揉了下方傖凡的头,头发都被揉乱了,但方傖凡并不生气。 「你敷衍我,你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方傖凡赌气似的说道。 严昀倒是真的知道发生了什么,毕竟待在同个学校,就算因为年级不同在不同楼层,但学校里那么无趣,对于国小生来说,有人打架可以说得上是新闻了! 「谁说我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严昀轻声问。 方傖凡一言不发地看着严昀,像是有点不信他所说的话。 严昀把手里的那包洋芋片塞到他怀里,起身走向书柜,伸出指尖扫过书柜上的书,忽然停下动作,抽出了一本植物图鑑。 书的封面印了几朵红玫瑰,还有几朵百合,很许多叫不出姓名的各式花儿。 他之所以清楚书柜上一定有这本书,是因为这正是自己送给他的。 严昀翻开图鑑,像是在找着什么。 半晌,他忽然出声:「你看!」他把手里的图鑑递到方傖凡眼前。 上头是一朵朵洁白的花,花心是温暖的黄色,一丛丛的白花吸引了方傖凡的目光。 「这是什么?」他出声问道。 「小苍兰。」严昀回,接着又道:「你看,这么可爱的花,和你名字一样。」 小小的方傖凡的双眼一亮,终于不再掛着一张苦瓜脸,开怀的笑了。 傅聿昀左手揽着方傖凡,他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左半肩,让傅聿昀连从口袋里拿手机出来这么简单的事都做不到。 百无聊赖的他只好垂着眼眸看向怀里睡得正熟的人,刚刚方傖凡似乎又做了恶梦,傅聿昀只好轻拍他的肩和头,轻声安慰他。 幸好不多时他便安静了下来,傅聿昀这才松口气,但手依旧搭在那人的肩上。 久违的亲暱行为和距离,都让傅聿昀觉得既熟悉又陌生。 误会解开后,傅聿昀忽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方傖凡,不管如何,都不可能再回到最初了! 毕竟「严昀」已经死了。 傅聿昀不知道究竟是谁特意造成这些误会,又是谁特意送了那张署名「严昀」的卡片。 傅聿昀知道方傖凡在查这件事,不然他也不会在发布会后隔天特意来花店找自己,也不会在会客室放那张合约书的复本。 他并不信任自己。 傅聿昀的视线始终没离开方傖凡,眼看点滴快滴完,招手叫来一名护理师。 拔出点滴针头时,方傖凡正好睁开双眼,他眼中还带着初醒的迷茫,他还没彻底从幼时的梦里清醒,一闭眼脑中都还是那本植物图鑑,口中还隐约有严昀送的海苔洋芋片的滋味,再睁眼时,他愣愣地看着手背上的透气胶带。 忽然一只手抚向额头,方傖凡一僵。 「嗯,退烧了。」傅聿昀的手心离开他的额头。 方傖凡觉得奇怪,虽然他才说了一句话,但总觉得傅聿昀周身的气场变了。 他对自己的态度简直是一百八十度,不,是三百六十度大转变。 他还在震惊的同时,一隻手闯入视野,掌心朝上。 方傖凡不解,他沉默的看着傅聿昀伸向自己的手。 半晌他轻轻的把自己的手搭上去。 这下换傅聿昀愣住了,他看着方傖凡的手指修长的手背,终于忍不住笑出声。 他笑得背脊耸动,方傖凡知道自己会错意了,默默地把手收回。 方傖凡有点懊恼,他自己都不知道方才为什么做出那个动作,只好归咎于生病时头脑昏沉,或那场梦的后遗症。 明明清楚眼前这个人不是严昀…… 不过就算是严昀,他也不是个能让自己依靠的人。 方傖凡的脸色骤然冷了下来,没了刚醒来的懵懂,只剩病态苍白的脸。 傅聿昀意识到身旁的人情绪不太对,止住了笑。 「所以你要干嘛?」方傖凡冷声问。 傅聿昀搞不明白为什么方傖凡的情绪急转直下,这让他感到有些难受,他只好淡淡地回:「健保卡,我刚刚先帮你垫了押金。」 方傖凡把身上裹的毛毯拨下,放在傅聿昀腿上,一句话也没说,转身走向柜檯。 傅聿昀抱着粉黄色的毛绒毯子坐在塑胶椅上,望着方傖凡离去的背影出神。 过了一会儿,方傖凡又走了回来,把一些红色的钞票递给傅聿昀,「他们说没有500的钞票了。」 「嗯……」傅聿昀点都没点钱,直接把那叠钞票收回皮夹。 两人之间的气氛又重回冰点。 无望(5) 方傖凡头也不回的离开医院,但他忽然停在门口,不知道该往哪走。 他其实不太记得自己是怎么来医院的,发高烧宛如喝醉一般,让他记忆出现断层,直接断片。 身后传来脚步声,傅聿昀越过他走到前头,「车停在停车场。」 方傖凡看着傅聿昀的背影,「我打车就行。」 「你车还停在我店前,我们顺路。」傅聿昀冷静地反驳,见那人还是没有跟上,又开口:「而且方先生,就你那坐车还必须开窗的毛病,在这大冷天里,估计没人伺候得了你。」 「那你要来伺候我?」方傖凡反问。 他这一句话说完,两人皆骤然沉默下来。这句话不能细想,实在太像在调情。 半晌,傅聿昀重重叹了口气,投降似地回道:「是、是、是,我来伺候你,方少爷打算上车了吗?」 方傖凡没想到他会这么回,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等他回过神后,已经坐上傅聿昀的车了! 但是,不是副驾驶,而是车后座。 傅聿昀看到他拉开后座车门时,满脑门黑线,这人以前才不会那么没礼貌,他不可能不知道这个约定成俗的礼节,那么这个举动,就只能是故意的。 傅聿昀发动汽车的同时,开口问道:「你真把我当你的司机?」 「是你,说要伺候我的。」方傖凡淡淡地回。 傅聿昀哑然,放弃反驳,他想不明白,才仅仅过了半年,眼前这人怎么可以忽然变得这么不可爱。而他闭口不语,方傖凡也没再开口,空气顿时回归静默。 银色toyota行驶在柏油路上,冷风从大开的车窗灌入,所幸雨已经停了,不然又冷又湿就更不好受了。 直到车子停在云雨花店前,两人都没再开口。 傅聿昀把车停妥,忽然想起一件事,「所以你今天来干嘛?」 「买花。」方傖凡跟在他身后从铁门旁的小门进入花店。 傅聿昀对这个答案倒有些意外,他本以为会是为了工作上的事,或为了调查自己。 不过转念一想,说来买花,真正目的也搞不好是为了调查自己。 「买什么花?」傅聿昀问。 方傖凡没有直接回答,反而用有点嘲讽的语气说道:「现在态度就这么好?」 傅聿昀这才回想起男人初次到花店时的场景,这也没办法,毕竟那时候他还以为方傖凡背叛了自己,要求他态度要好,多少有点强人所难。 「你现在是顾客,基本待客之道还是有的。」傅聿昀回,不等方傖凡接话,又继续道:「我可不像某人那么没礼貌。」 方傖凡装作听不出他话里的含义,没有回话。 「所以你买花要用来干嘛?我可以帮你配花束。」傅聿昀见他没打算说话,只好自己开口。 「不用,给我一束小苍兰就行。」 傅聿昀本来在整理包材的动作一顿,「店里没有小苍兰了。」 方傖凡走向柜檯,用手指轻轻捻了下放在桌上的那瓶小苍兰的花瓣。 「这不是?」方傖凡问道。 「这快枯了,买回去也活不了几天,不卖的。」傅聿昀敛下眼眸,语气平淡。 「没事,本来也不是给活人的,能活几天不重要。」方傖凡的语气带了点嘲讽。 傅聿昀听见他这话蹙了蹙眉,这话乍听之下很像在嘲讽严昀,但傅聿昀知道事情的内幕后,反倒觉得他这语气是在嘲讽他自己。 方傖凡在嘲笑他自己过去那全心付出的感情。 他在嘲笑过去他自己捧着的一手真心,被砸落在地。 那样狼狈。 傅聿昀隐约猜到了方傖凡究竟要买花给谁,毕竟就他所知,方傖凡在意的人之中,只有自己是已经死了的。 准确点说,是「严昀」这个肉体已经死了。 傅聿昀伸手把那束小苍兰从花瓶里拿出,儘管他动作已经很轻了,但在抬起花的瞬间,还是有一瓣花瓣落了下来。 那束小苍兰的花瓣不再像最初那样洁白如雪,边缘已经有点泛黄,整束花的花瓣组成形状松散,叶片无精打采的下垂。 傅聿昀把花一枝枝分开,把花茎放在水里,重新用花剪在底部的茎那处斜切,再把花插入装了水的5cm插花用透明水管里。 包装一切从简,傅聿昀只用了一张米色的包装纸在内部包了一层后,再在外部围一层牛皮纸。 傅聿昀包装完后,没有直接把花束递给方傖凡。 「我可以一起去吗?」傅聿昀忽然开口。 方傖凡有些意外,但他又忽然想起傅聿昀之前的举动,他本来就不单纯,他或许认识严昀。 那么他应该也听出来自己口中的人是严昀。 在这时候提出这种要求,是已经不想隐藏了吗? 方傖凡倒也好奇他跟去准备打算做什么,所以在沉默一阵后,他点头答应了下来。 傅聿昀把那束小苍兰搁在桌上,拿着花剪走出柜檯,剪了几朵白色桔梗。 他用同样单调的包装方式把白色桔梗包装成一束。 盛开的雪白桔梗花和同样为白色的小苍兰用同样的包装方式,乍看之下莫名的让人觉得和谐舒服。 方傖凡刚要拿钱,傅聿昀便瞥见他的动作,出声打断,「不用,这花也快枯了,拿这种花卖你我会过意不去。」 方傖凡用手指向柜檯那束桔梗花,「那这束呢?」 「这是我送的。」傅聿昀答道。 「送谁?」方傖凡故意问。 方傖凡这个问句接得太过自然,导致傅聿昀差点就把那个名字脱口而出。 幸好在字滚出舌尖前,他察觉到了方傖凡的意图,将要出口的话改了改。 傅聿昀拿起白色桔梗,轻轻拨了拨花瓣,「送你的那位朋友。」 方傖凡点点头,一脸坦然,好像那话不是他故意问的。 但以傅聿昀对他的了解,他那句话绝对是特意说出口的。 为了让自己露出马脚。 傅聿昀在心底庆幸自己没有傻傻地落入陷阱,他把那束小苍兰递给方傖凡。 「走吧!」傅聿昀一手抱着桔梗花,另一手从桌上抓了车钥匙。 「你也不知道在哪,坐我的车吧!」方傖凡喊住已经走到银色toyota边的傅聿昀。 傅聿昀转头看了方傖凡一眼,颇为认同的点点头,把车钥匙随手放入口袋,走向方傖凡那辆湛蓝色布加迪。 傅聿昀没像方傖凡那么幼稚,他拉开的是副驾驶座的车门。 不过老实说,那是因为这种跑车只有两个车门,左右两侧各一个,没有让傅聿昀回击的机会。 车子一发动,方傖凡就把他那侧的车窗摇下三分之一,车子一开动,冷风顿时灌入。 傅聿昀搓了下手,把小苍兰护在身下,替已经有点残破的花挡风。 方傖凡看见了他的动作,把车窗再稍稍摇上一些。 无望(6) 方傖凡把车停在陵兰墓园。 傅聿昀打开车门下了车,这地点多少还是让他有些意外。 虽然他也不会特别在意被安葬的地点,但这里实在不怎么符合严家那雄厚的家底。 方傖凡捧着那束已经有些残败的小苍兰,走在前头,领着傅聿昀。 绕过两道墓碑,方傖凡转了个弯,又走了约莫十公尺后,他停下了脚步,在一座石碑前站定。 傅聿昀仔细地打量着自己的墓,大理石的纹路,上头最中间刻了一行名字「故严昀墓」,最上头还横排了一行「流芳百世」。 傅聿昀看着那块墓碑,抽了下嘴角,这代入感有点太强。 他原本只是担心方傖凡还生着病,所以不放心才跟来的,没试想过自己站在自己墓前的感觉。 方傖凡抬手,抹了下墓碑上所积的灰,把小苍兰放上。 他沉默着,敛下眼眸,睫毛的倒影映在下眼瞼,用指腹轻轻摩挲上头的字。 傅聿昀上前时,才看见了他正在触摸的那行横排的小字。 「他曾拥有过幸福的二十五年,和一名叫方傖凡的爱人。」 这块墓碑一定是方傖凡派人做的,如果是严家做的,墓碑上头肯定不允许出现这样一行字。 毕竟如果说起,还有什么比领回一个妓女所生的私生子还丢脸,那大概就是被领回的那个私生子还和原配所生的儿子谈起恋爱了吧! 傅聿昀强烈怀疑那里头究竟有没有严昀的尸体,毕竟依照这样的状况来看,这块墓地和墓碑,都有可能是方傖凡自作主张立的。 而且傅聿昀忽然想起,严家的人保守,正常来说姓「严」的子孙,死后应该会入严家祠。 自己还曾经和方傖凡开玩笑似地抱怨过,如果死后只能待在那种狭小的骨灰罈里,上头还有各种比自己大的老祖先,那岂不是过得很不痛快? 而方傖凡并不被允许进入那儿,无论是生前还是死后。 因为他不姓「严」。 老实说方傖凡也不屑进去,但如果严昀在那,那就不一样了! 傅聿昀并没有猜错,他面前这的确只是个衣冠塚,严昀的身体早就被烧成灰,待在严家祠里。 方傖凡谨记严昀曾说过的话,替他立了这块碑。 说是心灵慰藉也好,方傖凡也需要个能缅怀他的地方。 傅聿昀不语,目光从「方傖凡」和「爱人」这两个词之间跳跃。 「觉得奇怪?」方傖凡的声音忽然响起,傅聿昀转头看他,却发现他并没有抬头,而是维持着方才的姿势,低头看着墓碑上的字。 「你没猜错。」方傖凡道:「他可以算是我哥,但我曾经把他当作恋人。」 严昀是cloud?yan公子的事并不是个秘密,方傖凡是严昌铭在外的风流债这件事也被流传得挺广。 所以傅聿昀知道这些事并不奇怪,方傖凡这样问才显得正常。 傅聿昀敏锐的发现方傖凡用的词是「曾经」,就算已经死了,也还是会用「爱人」这个称号吧! 除非已经不再爱了! 想到这,傅聿昀轻轻蹙了下眉。 傅聿昀的声音很轻,轻轻地落在地上,他问:「曾经?」 方傖凡冷笑一声,「因为似乎只有我把他当成爱人。」 「果然……」傅聿昀如是想,他的视线从头到尾没有从方傖凡身上移开过,所以敏锐地从他眼底捕捉到了一闪而逝的失落。 傅聿昀沉默许久,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他的心律好似失衡,跳动得十分慌乱,每次搏动都引起细细密密的疼。 半晌,他将手里那束白色桔梗花轻轻放在小苍兰旁,两束花的花瓣紧紧靠在一起,顏色又相似,乍看之下好似纠缠在一块。 难分难捨。 方傖凡听见傅聿昀轻声问了句:「你知道白色桔梗的花语是什么吗?」 听见那句话后,方傖凡抬眼看向傅聿昀,他半垂着眼睫,方傖凡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视线的落点正是包含自己名字的那行字。 他的眼尾似乎漫上一点红,但他面无表情,以至于方傖凡都不敢确认…… 傅聿昀是否正在哭? 但为什么?方傖凡并不记得严昀生前有过这么一个朋友。 他在这时候出现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傅聿昀的声音打断了方傖凡纷乱的思绪,「走吧。」他的嗓音比平时更低了些,还隐约有点沙哑。 他的语气不容拒绝,主导着场面,好像不是他跟随方傖凡来这里,而是他把方傖凡带来这一样。 这样强势的语气让方傖凡一愣,这种为了掩饰脆弱而嘴硬的态度,又让他想起那个人。 傅聿昀没有理会站在原地的方傖凡,他起身,转身朝着来时的路离开。 在他站起身的那剎那,空气被他扰动,扬起的风带着熟悉的气味鑽入方傖凡鼻腔,刺激他的嗅觉。 微甜的小苍兰和带了点苦味的酸涩葡萄柚,又是那个香水的香气。 方傖凡看着傅聿昀离开的背影出神,直到他已经走离自己的视线,他才迈步跟上。 等方傖凡回到车前时,远远地就看见傅聿昀倚在车门边。 方傖凡将车子解锁,傅聿昀一言不发的开门上车。 折腾了一天,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气温也顿时骤降。 沉浸在情绪中的傅聿昀起初还未察觉,直到车子发动后,他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寒冷。 儘管方傖凡只有摇下他那侧的车窗,但冷风还是没有放过坐在副驾驶上的傅聿昀。 他的皮肤上浮起一片鸡皮疙瘩,他无意识的用手搓了下上臂。 方傖凡馀光瞥见了他的动作,车速渐渐慢了下来。 接着车子停了下来,红灯大亮着,另一头的小绿人闪烁,橘黄色的秒数不断变化。 方傖凡侧过身,从后座的那个小空间拿出一件毯子,放在傅聿昀腿上。 一抹鼠灰色忽然闯进视野,傅聿昀诧异地抬头看向方傖凡。 方傖凡面无表情,目视前方,好像这张毯子不是他给傅聿昀的。 傅聿昀也没多问,他现在也没心情多说话。 他把折叠的毯子抖开,衡在自己身上,把脸埋进灰色的毯子中,在车子晃动的频率中,不知不觉失去了意识。 当他睁眼时,目光所及一片漆黑。 傅聿昀困惑地眨了下眼,这才看清了自己身处的环境。 车子已经停下了,两侧的车窗都被摇下,让空气流通。 这是花店门口,离这最近的路灯刚好坏了,所以光线来源仅仅仰赖离车子大概200公尺处的路灯散发的微光。 「到多久了?」傅聿昀问。 「刚到没多久。」方傖凡将手机按灭,回道。 傅聿昀把身上的毛毯折好,递给方傖凡。打开车门,准备下车之际,又忽然回过头,「谢谢。」 方傖凡不知道他究竟是为了什么而道谢,但傅聿昀似乎也没打算等他回覆,他说完后便转身下车。 车门被「砰」地关上。 方傖凡没有立刻驶离,他看着傅聿昀开门的动作,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后。 他把带着傅聿昀体温的毛毯放回原位。 方傖凡心里很纠结,他不知道傅聿昀今天为什么那么说。 是缅怀吗?还是同情? 方傖凡再次把手机开啟,萤幕的冷光打在他脸上。 上头是白色桔梗花的照片,搜寻栏上打的是:「桔梗花花语」 而上头第一行字便是答案。 「桔梗花:永恆、无望的爱。」 重生(1) 寂黑的房间里,只有床上那人的手机散着光,那是唯一的光源。 傅聿昀视线目不转睛地盯着手机萤幕。 那是有着方傖凡章印的股权让渡书。 但现在傅聿昀基本确定这份让渡书是假的,可惜的是他没有办法确认。 早些时候他登入自己的gmail,把邮件箱翻了个底朝天。 自己以前并没有留存有他印章的文件…… 之所以会忽然积极的查过去所发生的事,是为了隐瞒。 他并不想让方傖凡知道严昀没有背叛他。 如果现在自己还是严昀,那他会毫不犹豫地把香水配方合约上的章印鑑定甩给他看,两人可能会因为信任问题而吵架。 但绝对不会分开…… 可现在对于方傖凡来说,严昀已经死了!还是为了害死他,自己失手而死! 他完全有足够的理由相信那份合约,有理由可以恨「严昀」这个人。 他可以不再沉溺于失去他的悲伤,把云严公司经营得很好。 以傅聿昀对方傖凡的了解,他这么做不过是赌气,为了证明自己没有严昀也能活得很好,甚至更好。 傅聿昀不知道,如果方傖凡最后发现了真相,会不会陷入迷茫,不知所措。 到了那种时候,自己甚至都没有理由安慰他。 他不想看见那种情况…… 要阻止方傖凡接近真相,傅聿昀自己得先知道真相究竟是什么,所以他才下定决心要查之前的事。 但他出师不利,第一步就遇到了困难。 傅聿昀低头沉思,脑袋飞速转动。 翌日一早,傅聿昀坐上自己那辆银色toyota,但不是为了前往花店,昨晚他就已经在花店的粉专上发佈了休息一天的贴文。 他驱车前往云严公司。 因为那里,肯定可以找到他需要的东西。 方傖凡才刚醒来,手机又跳出「异常登入」的消息。 自发现傅聿昀并不简单起,方傖凡的手机也登入了严昀的邮箱。看着昨夜凌晨传来的安全性通知,方傖凡搞不懂…… 他究竟想做什么? 方傖凡把手机随手丢在床边,拿起床边的一瓶香水,对着空气按压,一抹细腻的喷雾在空中扩散、落下。 房里瀰漫着浓厚的香水味,因为味道过浓,反而让人觉得有些不舒服。 小苍兰的甜味,和带着酸涩气味的葡萄柚交织在一块,盈满整个房间。 仔细一闻还能闻见淡淡的雪松气息,是属于那款香水的后调。 刚喷出的香水当然不可能那么快展现后调的气味。 代表方傖凡不只一次在房里这么喷香水了。 再怎么香的气味,味道过重闻起来还是会有些呛鼻,但方傖凡眉头都没皱一下,神色自若地下床洗漱。 他早已经习惯了。 傅聿昀把车停在云严公司的员工停车场。 不得不说云严公司的作业速度真的很快,在签下合约的当天,傅聿昀就拿到了员工证。 方傖凡早在邀请傅聿昀之前就把一切都准备好了!他篤定傅聿昀不会拒绝他的要求,篤定他会来云严当调香师。 意识到这件事的傅聿昀有些不是滋味,果然自己就是被他拿捏得死死的。 傅聿昀下车,锁上车门,迈步进入办公大楼。 他才刚伸出手,准备按下电梯按键,一道女声忽然叫住傅聿昀,「你就是傅先生?」 傅聿昀闻声回头,身后站着一名穿着全套西装的女人。 她脚下踩着约莫五公分高的黑色高跟鞋,和她身上的西装顏色是一套的。 第一眼看去,那女人周身縈绕着强势的气场。 「是的。」傅聿昀露出礼貌性的笑容答道。 女人点头后,伸手替他按下电梯。 电梯门开啟,傅聿昀走入,从电梯内的镜子里看见,那女人和自己一同进了电梯。 傅聿昀按下六楼的按键,然后侧过身,问那个女人:「你到几楼?」 「和你一样,我是你的助理,可以叫我eileen。」女人这才自报家门。 傅聿昀垂下本来停在按键上的手,「方先生派你来的?」 还不等eileen回覆,傅聿昀又开口:「你回去你原本的岗位上吧!我会和方先生说我不需要助理。」他的嗓音很淡,但却透露出不容拒绝的气场。 方傖凡这哪是派了个助理,分明是派了个人形摄像头来监视自己。 女人脸上显露一丝尷尬,但她还是没有退却,「我现在的工作就是你的助理,还请你不要为难我。」 傅聿昀的眉尖一挑,她这么一说,好像自己成了尖酸刻薄的人。 「我不习惯有人跟着我,我也不常来公司,我想没有配助理的必要。」傅聿昀的态度没有因此软化。 他最不喜欢和态度强硬的人打交道,方傖凡派出这人可真是失策。 不过也不排除是他想要整自己。 电梯震了一下,停在了六楼,「叮——」的开门提示音响起,电梯门应声开啟。 傅聿昀叹了口气,没有再多说,径直走出电梯。 eileen只好趁电梯门关上前快步跟上。 傅聿昀没有再搭理eileen,走到调香室,检查这里有的精油和用品。 eileen看见他的动作并没有什么异常后,心底感到很困惑。 从方傖凡的语气看来,眼前这个人并不简单,但从相遇到现在,他感觉是个挺礼貌的好人。 毕竟都这么缠着他了,他还没衝自己发火。就算后来自己出言挑衅,他还是保有最基本的风度。 傅聿昀没有理睬站在一边沉思的eileen,他拿出手机,本想传讯息给方傖凡,让他把他的人带走,却发现自己虽然有他的联络方式,但却无法直接联络他。 因为他没给过自己联络方式,如果自己现在传讯息给他,会显得太过蹊蹺。 傅聿昀只好把手机萤幕按灭,放回口袋。 他装作无事的看着檯面和木质柜上放的精油和香水小样,实则在寻找文件。 虽然不太可能找到,但哪怕有一份呢? 傅聿昀的目光默默地扫过桌面,搜寻无果。 「匡噹!」玻璃瓶砸裂在地上,碎片散了一地,浓厚的玫瑰香舖天盖地的袭来。 闻见这气味后,傅聿昀皱了下眉,花香味的精油…… 调香师应该都知道,花草味的精油都是用化学溶剂萃取的,使用时都要万分小心。 「抱歉……我马上清理。」女人没了最初的镇定,无措地看着地上的一片狼籍。 她才刚准备蹲下身,手臂便被一只有力的手掌握住,强制停止了她的行动。 她愕然回头,看见傅聿昀的脸。 「不能直接碰,这是100%纯精油,会被灼伤的。」傅聿昀手上在施了点力,把她拉起身。 「这里危险,我来清吧。」傅聿昀低头看着一地的狼籍,淡淡地道。在心底庆幸两人都戴着口罩,不然这么大量的高浓度精油,直接吸入说不定会损害鼻黏膜。 重生(2) eileen面露赧色,歉然地看了一眼带着口罩的傅聿昀,那人没有留意到她的目光,走向摆满工具的桌子,低头翻找着什么。 一双透明乳胶手套映入眼帘,傅聿昀顺着抬头,儘管eileen的脸被黑色口罩遮住大半,但傅聿昀还是从她的眼中读出几分歉疚。 「你在找这个吧?」eileen问道。 「嗯。」傅聿昀伸手接过乳胶手套,「你还是先出去吧!这种浓度的精油吸多了不好。」 傅聿昀说完没等她回应,便走到窗边把窗推开,冷空气扑面而来,他的表情却没任何变化。 把一切都收拾完后,傅聿昀走出调香室,才刚踏出门,便差点踢到蹲在门边垂头丧气的eileen。 「抱歉……」eileen垂着眼,耸拉着肩,傅聿昀觉得她好像战败的猫,如果有尾巴,大概也是无力地垂着。 傅聿昀对于这种情况最没抵抗力,也不好再板着脸。 「你还是回去你应该在的岗位吧!我会和方先生解释的。」他用和缓的语气,再次下逐客令。 这下eileen也不好意思再继续腆着脸坚持留下,她张了张嘴,终究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 但傅聿昀忽然出声叫住了准备离开的eileen,「等等,你有方先生的联络方式吗?」 把电话号码输入后,傅聿昀看着躺在通讯录的那个熟悉的号码,指尖悬在上头。 他不知道该如何备註,该如何定义他们之间的关係。 最后,那支手机号码有了名字,还是曾经的那个名称。 对于外人来说可能有些不明所以,备註名称很简单,只有三个字,但不是人名,而是:「小苍兰」 傅聿昀走回调香室,儘管窗户已经大开,但玫瑰的香气依然浓重,这香气着实呛鼻,强烈的气味刺激他的嗅小球。 本来是不应该在这种环境下久待,之所以坚持回到这,是因为这着实是个好时机,eileen终于走了。 傅聿昀装作无意的抬头环视,实则默默寻找监视器镜头。 他背对着镜头走向刚刚还没搜索过的柜子,那是一个有柜门的柜子,和一旁的木架不同。 傅聿昀将柜子打开,这动作不免被监视器拍到,但他毫不避讳。 毕竟这儿已经能算得上是自己办公的地方,只是打开柜子这个动作并不能代表甚么。 本来傅聿昀并不抱期望,因为照常理来看,那些合约书应当在公司的各个相关部门里,在这间调香室里应当找不到,但结果让他意外,柜子里是一摞摞文件。 傅聿昀一愣,接着翻出最上头的那张,正好就有方傖凡的章印。 他拿出手机,在身体的掩护下默默拍了一张照片。 再起身时,手机已被他收入口袋,柜门也被关上,如同无事发生一般。 傅聿昀走出调香室。 方傖凡背靠电脑椅的椅背,看着监视器传来的画面,双眼一转不转地盯着电脑萤幕。 那正是调香室的景象,那儿的确不应该有文件,至于是谁放的可想而知。 方傖凡猜测傅聿昀定是在寻找什么,但他并不确定他具体究竟在找什么。 所以他把本来要销毁的文件放入其中,内容各式各样,看似没有条理,但方傖凡特意记下了摆放顺序,只要傅聿昀动了,他能猜到他究竟看了哪张。 或许能猜到他的目的。 镜头里的傅聿昀很快便站起身,走离了监视器的画面之外。 方傖凡有些困惑,他动作看上去十分自然,而那么短的时间,他显然也来不及翻找文件。 「等等……」方傖凡右手动了动,鼠标随着他的动作移动。 画面跳回傅聿昀蹲在地上的那幕,方傖凡按下暂停播放。 方傖凡像一只揪住老鼠尾巴的猫,他轻轻瞇起眼,看着里头傅聿昀身前那微小的反光。 没猜错的话,那是手机萤幕的反光。 傅聿昀离开云严公司的大楼时,时间还早,毕竟都已经公告休息,恰好可以偷个间,他便没回花店,而是直接回了家。 刚到家,傅聿昀便打开电脑,把股权让渡书和今天在公司拍到的那份文件寄给上回替他鑑定章印的人。 接着他拿起手机,点开通讯录,盯着那串号码犹豫了一会儿,终究没拨出电话。 但他传了简讯,「别让那些处理文书的人跟着我进调香室,太危险了!」 讯息才刚传出去,那边便直接拨通了电话。 傅聿昀对于他有自己电话号码这件事毫不意外,毕竟办入职手续时填过个人资料。 傅聿昀按下绿色的接听按键。 「唯?」傅聿昀出声,可对面没有回应,他便继续道:「你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吧?」 「嗯。」 「今天打破的那瓶精油,大概要好几千吧?这一次算我帐上,然后别再安排人进我调香室。」傅聿昀一口气说完。 「不用,公司会自行承担。」方傖凡回道。 「别扣她薪水,她稀里糊涂被你派到我这,也不全是她的错。」真是怪可怜的…… 最后那句傅聿昀并没有说出口。 对面轻轻笑了一声,因为看不见表情,傅聿昀并不能听出他为什么要笑,接着他听见方傖凡带着一丝笑意的问话:「我的错?」 傅聿昀沉默,他没打算回这句话,刚准备把电话掛断,便听见对面那男人终于说出他打这通电话的真正目的。 「换我问你了吧?」方傖凡饶有兴致的开口,手指轻轻敲击桌面,声音被手机收入,传进傅聿昀耳中。 「为什么拍公司的文件?」 傅聿昀浑身一僵,但他很快便强制自己回过神,没有愣住太久,「我没拍。」 听上去语气挺自然的,但老实说他的背脊上已经布满薄薄一层冷汗。 「没拍啊……」方傖凡轻声呢喃,儘管他说这话时没怎么用力,但因他手机极近,声音还是被清晰的传入傅聿昀耳中,低沉的嗓音敲击着耳膜。 这语气倒是有几分像之前的他…… 傅聿昀有些出神。 「没事,我开个玩笑。」方傖凡说完,把电话给掛了。 「嘟——嘟——」傅聿昀还没反应过来,耳边只剩下冷冷的忙音。 重生(3) 房里的男人盯着电脑,右下角跳出邮件通知,他的目光被吸引,移动鼠标点了下。 那是两个pdf档,乍看之下两张照片别无二致。 两张照片都各只有一个章印,想来原本应该是合约,然后只裁切了章印的部分。 男人看了上头的名字,眉间生了些皱摺。 那人从抽屉拿出打火机,打火机在他手里转了转,火苗时而闪烁。男人点燃一支blackdevil,通体漆黑的烟身隐在黑暗之中。 他呼出一口气,烟雾裊裊升起,模糊了他的脸。 奶油香气的烟味瀰漫整个房间,闻久了还带了点苦涩。 这几天傅聿昀都没再去云严公司,方傖凡显然已经起了疑心,再去那地方难保被查出什么。 不过老实说也是因为傅聿昀已经拿到想拿到的东西了! 所以这些日子他又恢復以往,每日到花店,当个老老实实的花店老闆。 傅聿昀随手点开信箱,查看了一下垃圾邮件。 这一回真的很奇怪,章印鑑定的结果迟迟没有传来。 他本以为系统把信件误认为垃圾邮件,但他看了看空荡荡的萤幕画面,显然不是这样。 才刚想再寄一封邮件问问,对面便传来了一则信件。 傅聿昀点开,但和上一回不同,信件内容没有鑑定结果的文件,只有一串文字。 内容先是态度诚恳地表示了歉意,接着解释了下延迟传送结果的原因。 说是不能直接将文件档传给顾客,但他那儿的扫描机正好坏了,所以暂时无法把鑑定报告传出。 总之说到最后,那人和傅聿昀约了会面时间,打算当面把结果交给他。 这实在有些匪夷所思,先不说对方理由实在太牵强,他约的会面地点也不是什么正经地方。 reincarnationpub 傅聿昀复製了这串英文,直接上google查了下。 是个gaybar,虽然是清吧,但约顾客到那种地方实在说不过去。 傅聿昀陷入了犹豫,他对于那种地方也不排斥,毕竟自己也是那一员,在还是严昀时,他也没少去。 但重点是看和谁一起去,他可不想被陌生人下药捡尸。 他想了想,敲下键盘,回信。 两天后,路易莎咖啡厅。 周围很是吵杂,有成群的学生聊天的声音,店内轻音乐的声音,卖保险的推销,家族聚会的谈笑声…… 傅聿昀最后还是和他约了出来,但不是约在那家清吧,而是离两人最近的一家咖啡厅。 地点是傅聿昀定的,毕竟在这种连锁咖啡店,人多,还是相对安全一些。 傅聿昀比约定时间还早到了些,他点了杯美式,找了个空位坐下。 为了方便联络,两人约好见面地点后,互换了手机号码。 眼下,手机上方跳出了简讯通知,傅聿昀动了下食指,点入讯息。 「我到了,你呢?」 「我也到了,这附近也只有一桌是只有一个人的,你应该能看见。」傅聿昀回完讯息,抬头张望了下四周。 又一个熟人。 陈祐轩穿着黑色衬衫,最上头的釦子并没有扣上,领口随性地敞着,脸上架着银色细框眼镜。 半年未见,他浑身的气质和之前大不相同。 傅聿昀的视线不禁落在那男人身上,那人似乎也察觉到他的目光,忽然看向傅聿昀所在的方向。 两人视线在空中交会一瞬,傅聿昀淡定地垂下眼睫。 但怎想,陈祐轩却径直朝他走来。傅聿昀愣了一瞬,心里有了猜想。 今天出门又忘了看黄历! 陈祐轩在傅聿昀的桌边站定,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好,傅先生?」 傅聿昀在心底叹了口气,但抬头时,面上表情没有任何异常,「我是。」 陈祐轩拉开傅聿昀对面的椅子坐下,直奔主题,「虽然这样问不太好意思,但我能问问你和方傖凡还有严昀的关係吗?」儘管话是这么说,但陈祐轩脸上倒看不出抱歉的神色。 「这是你约我出来的真正原因吧?」傅聿昀用指腹搓了下纸杯的杯壁,问道。 陈祐轩轻轻一笑,配上他那副穿搭,颇有几分痞气,「是的,其实在你第一封委託时,我就想联络你了。」 傅聿昀静静地听着,拉下口罩,喝了口咖啡,又缓缓地把口罩拉上,这才开口:「那你和他们是什么关系?」 男人脸上的笑容淡了些,「故人。」 傅聿昀在心里咀嚼了下他答覆的那二字。 过了半晌,傅聿昀脸上掛起带着几分歉意的笑,「可能要让你失望了,我也是受人所託,和他们也不熟。」 陈祐轩没有多问,他的视线停在傅聿昀的手上,但只一瞬,他便转开了目光,连傅聿昀都没有察觉到异常。 「没事,抱歉还麻烦您跑这一趟。」陈祐轩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袋,放在桌上,推给傅聿昀。 傅聿昀接过信封,拿着已经凉透了的美式,离开了咖啡厅。 回到车上,傅聿昀打开信封,拿出里头的报告。 格式和上一次的鑑定报告一样,傅聿昀驾轻就熟地直接看纸张最末。 「不匹配。」简单的三个字,却重如千斤。 明明只是张轻飘飘的纸,此刻却重得彷彿要把傅聿昀给压垮。 他把鑑定报告和信封随手丢向一旁的副驾驶,终究被压弯了背脊,他把头抵在方向盘上。 车子专属的皮革味鑽进鼻腔,闻久了实在不怎么舒服,但傅聿昀却彷若不觉。 reincarnationpub 昏黄的灯光,调酒师将手里的雪克杯拋起,再落下。 爵士风格的音乐悠扬,男人胸前大开,露出一大片苍白的肌肤,和他身上纯黑的衬衣形成鲜明对比。 陈祐轩已经醉了,本该在他脸上的银色细框眼镜已经不知道去了哪儿,没了镜片的遮挡,显露出他勾人的桃花眼。 虽说是醉了,但他醉得很安静,若不是他目光有些朦胧,都看不出他醉了。 陈祐轩面前放了杯negroni,琥珀色的酒液在灯光下映出不同色泽。他伸手拿起眼前的那杯酒,轻轻晃了几下,清澈的酒液随着他的动作晃动,他抬手,一饮而尽。 一杯插着几片薄荷叶的mojito送到眼前,陈祐轩掀了下眼皮,看向来人。 「请你的,醒醒酒。」男人说完,把手里的酒递给陈祐轩。 陈祐轩还是头一次听见有人拿着鸡尾酒给别人醒酒,他接过,低头喝了一口。 薄荷清凉的味道在口中散开,还伴随着柠檬的酸涩,不得不说,还真有些醒脑。 陈祐轩仰头把杯里剩下的鸡尾酒喝光,把空酒杯塞回那个来搭訕的男人怀里,但他没有松手。 他轻挑地用空玻璃杯敲了下男人的胸口,但语气却一点也不撩人,反而很是平淡,带了些饮酒后的沙哑,「不约,找别人吧。」 重生(4) 傅聿昀背倚着床板,半卧在床上,才刚准备就寝,手机来电铃声却突然响起。 傅聿昀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看着上头的来电提示,沉默不语地犹豫了会儿。 在知道负责鑑定的那人是陈祐轩后,他便把他的来电名称改成了他名字。 本来也不指望会再联络,怎想对方当晚便拨了电话。 傅聿昀最后还是在对面掛断之前接起电话。 「啊——你好。」另一头的声音很是陌生,傅聿昀心里升起一丝困惑。 「你好……」傅聿昀顿了下,让对面的人接话。 「您是严昀先生吗?你朋友喝醉了,方便把他带回去吗?」对面那人说道。 傅聿昀听见对方的称呼时一愣,「不好意思,不过我不是严昀。」 「啊——抱歉,我是看这先生手机备註上的名称,那你认识这支手机的主人吗?」 傅聿昀叹了口气,拿着手机翻身下床,走到衣柜前,「我去接他吧,他在哪?」 「reincarnationpub。」 已经有些泛黄的招牌,还有几盏坏了的霓虹灯,因为灯烧坏了,所以拼出的字看上去有几分残破,靠近了才依稀可看出究竟是什么字。 「reicoratinpub」好几个字已经不亮,原本是a的灯条,但因使用过度,尾端的灯已经不亮了,看上去反而比较像o。 傅聿昀扫了眼灯牌,确认自己没来错地方后,把车停在酒吧侧门,开门下车。 推门进了酒吧,爵士风格的音乐回盪在空气之中,萨克斯风演奏出的音符跳跃。 他远远地就瞧见了陈祐轩,那人还是穿着早些时候见面时的那件纯黑色衬衫,不过傅聿昀走近就发现,他胸前的三颗釦子都没扣上,敞着胸口,脸上也不见那个禁慾的细框眼镜。 陈祐轩生了对桃花眼,没了镜片的遮挡,很清晰地可以看见他那因喝酒而漫上殷红的眼尾。 傅聿昀走到他身边,把他手里握的酒杯抽走。 陈祐轩还没反应过来,他先是握紧手里的酒,不耐地瞥向来人。 但看见那人是傅聿昀后,他便把手松开,傅聿昀还正施力,他忽然脱力,让酒杯一倾,澄澈的酒液洒在傅聿昀的虎口。 傅聿昀没多说,把那杯酒放回吧台,又抽了张卫生纸,把沾湿的手擦乾。 「陈祐轩,你还能走吗?」傅聿昀也没再偽装,直接了当地叫出了他的名字。 他可不曾把自己的名字告诉傅聿昀,男人勾了下脣,冷哼了声,「不装了吗?那聊聊?」 「回车上再说。」傅聿昀没有在意他那带着嘲讽的语调,只淡淡道。 陈祐轩从高脚椅上站起身,傅聿昀瞥了下他的步伐,看上去还挺稳,没有一丝喝醉的模样。 「你真醉了?」傅聿昀领着他走出酒吧,拿出车钥匙「滴——」一声打开车门。 陈祐轩没有正面答覆,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自来熟地上了车,「你说呢?」 傅聿昀敛下眼眸,一语不发,发动了车子,摇下后座的车窗。 陈祐轩侧身看了眼后座被摇下的车窗,像是想说什么,不过他张张口,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 「所以你真的还没死?」陈祐轩盯着车窗外一闪而过的路灯。 傅聿昀没有回应,而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 陈祐轩见他不作回应,自顾自地嘟囔:「不可能啊,严家还操办了丧礼。」 「而且,你现在这张脸,虽说有几分像严昀吧,但仔细一看又不是那么像,你去整形了?」陈祐轩说着,还打算上手捏傅聿昀的脸。 「你够了。」傅聿昀拍开他伸向自己的手。 「你怎么认出我的?」傅聿昀暂时不知道该怎么向他解释真正的情况,只好转移话题。 「我和你也曾是朋友,我比你都还了解你自己。」陈祐轩顿了顿又继续道:「你知道你自己说谎时会抠指甲盖旁的死皮吗?」 傅聿昀视线下移,看向自己握在方向盘上的手,果然在拇指一旁的确有被撕下一层皮的痕跡。 「而且你又不知道从哪找出了那些章印,很难让人不怀疑你的身份。」 傅聿昀问:「所以你在咖啡厅时就认出我了?」 陈祐轩耸了耸肩,「只是怀疑而已,所以才让酒保打电话给你,没想到你还真来了!」 「也算我没赌错吧,这么久没见,你还是这么容易心软。」男人说完轻轻笑了声。 「很明显吗?」傅聿昀没头没尾地问了句。 陈祐轩挑了下眉,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他究竟在问什么,「很明显,你没有什么偽装天赋。」 傅聿昀苦笑了声,「他就没认出来……」 陈祐轩闻声瞥向他,很快反应他口中的人是指谁,有些诧异,「你见过方傖凡了?」 「嗯。」 陈祐轩眼底的笑意尽失,「看到他变成这样,你满意吗?」 傅聿昀只咬着下唇,没有接话。 而沉默便被陈祐轩当作是心虚,他眉眼间透出了些许慍色。 「我还真搞不懂你,为了他不惜和我搞到这么僵,最后却捨得这样对他。」 果然,方傖凡可能已经和他聊过了,他真以为自己被背叛了! 傅聿昀没有辩解,而是顺着他的话问:「你没试着追求他?」 「他那阵子虽然过得行尸走肉,但我只要有一点那方面的意图,他马上就会察觉,然后躲开。」陈祐轩无奈的说道:「他可真是敏锐!对他来说,我从来都只是他的一个好哥哥,就是如此单纯的关係。」 「我本来以为你死后他会回过头来看看我,但怎想他还真是个痴情种。」陈佑轩说完勾了下脣角,但眼底没有笑意。 傅聿昀安静地听着他抱怨,银色toyota缓慢地在路上移动着,维持道路最低速限。要不是大晚上路上没什么车,他绝对会被按喇叭。 「还有谁知道你假死这件事?」陈祐轩见他不接话,只好问道。 「不是假死。」傅聿昀终于应道,他的车速渐渐放慢,停在一栋公寓前。 陈祐轩没料到他会这么回,一时之间愣住了,过了一会儿,他才问:「那不然呢?难不成你真死了?」 傅聿昀忽然问:「我们刚刚在的那家酒吧叫什么名字?」 「reincarnation……」陈祐轩回,忽然他盯着傅聿昀,瞪大了眼。 「不管你信不信,但严昀的肉体确实死了,他的灵魂重生在这副躯体上。」 重生(5) 「这个给你!」男孩把手里的棒棒糖塞给另一个比他矮上一些的小男孩,低头对着他道。 「谢谢……」男孩接过棒棒糖,但他没有吃,而是塞进了口袋里。 身高稍高的那个男孩又递给另个男孩一张纸条,上头抄了一串电话号码,他低头对他说道:「以后想我了,可以打电话找我。」 一只大手落在方傖凡头顶,那哥哥道:「好了,别哭丧着脸了!你搬去大房子我也不会忘了你的!」 方傖凡咬着下唇不语,虽然没掉泪,但鼻头和眼眶都红通通。 「你叫什么名字?」少年抹了下擦破的嘴角,问道。 「严昀……」才刚打完一架,他胸口起伏,喘着气。 少年似是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他低头沉思了瞬,终于想起了自己究竟从哪儿听过他。 「你是方傖凡的哥哥?」少年挑了挑眉问道。 「嗯。你怎么知道?」严昀反问。 少年笑了,用手指了指自己,「我叫陈祐轩,也算他哥。」 严昀心下了然,难怪他会特意来教训欺负过方傖凡的人。 「切,本来觉得只是一群屁孩,想来恐吓一下就走,谁知道他们还有靠山。」陈祐轩以一打三,身上不免掛彩,「谢了啊!」他一笑,露出了虎牙。 「不必,我碰巧路过而已。」 陈祐轩回过神,车上只剩下他一人,傅聿昀已经下了车。 他透过车窗,看见那人背对着车,站在几步远,像是在等他。 傅聿昀领着陈祐轩进屋,一句话也没说,径直走向厨房,打开冰箱,拿出一瓶啤酒。 「给我也来一瓶。」陈祐轩看见他的动作,朝着厨房的方向喊道。 傅聿昀没有应,他走出厨房时,手里只拿了一瓶啤酒,和一瓶装着冰水的玻璃杯。 他把玻璃杯搁在桌上,杯壁上凝结的水珠滑落,在桌上留下痕跡。 「刚刚才喝那么多,喝点薄荷水醒醒脑。」说完傅聿昀自己拉开了啤酒的易拉罐。 陈祐轩无语,拿起桌上的玻璃杯,低头啜了一口。 薄荷的激凉和冰块的温度直衝脑门,这可比方才在酒吧喝的那杯mojito醒脑多了。 陈祐轩默默地把那被薄荷水放回桌上,这东西可真不是正常人喝的,他觉得自己现在后脑勺都还是麻的。 「究竟怎么回事?」陈祐轩问。 傅聿昀低头摆弄了下手机,接着把手机伸向陈祐轩。 他困惑地接过手机,快速地扫了一眼,那是那份股权让渡书。 「这是我在车祸发生之前收到的。」傅聿昀补充。 「这是你拿来给我鑑定的那份文件?」陈祐轩愣了一会儿,才木木地问。 「嗯……」 陈祐轩也是跟聪明人,他心中有了猜想,「那,另一个鑑定,是香水配方专卖的合约?」 傅聿昀不语,只仰头又喝了一口酒。 此刻无声胜有声,儘管他没有回应,但陈祐轩已经知道了傅聿昀的意思。 陈祐轩顿时不知该作何反应,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把脸埋进掌心。 过了半晌,他才开口:「你有头绪吗?」 「我也是才刚知道这件事。」傅聿昀淡淡地回。 陈祐轩想了下,忽然道:「我忽然觉得我做这事的嫌疑还挺大。」 傅聿昀用铝罐轻轻敲了下他面前的那杯薄荷水,「你真醉了?这还不够你醒脑?」 「我不是你的情敌嘛?举个例,给你一点思路。」陈祐轩见傅聿昀没有回应,接着道:「不过这真不是我干的。」 傅聿昀的回应没有半点犹豫,「我知道。」他轻轻笑了下又道:「我还记得你第一次听见我说我喜欢方傖凡时的反应。」 「……你认真的?」陈祐轩沉默了一阵,开口时话里带了些颤音。 「嗯。」严昀肯定地回,领口却忽然被抓住,猛然地向前。 「你知道你的喜欢可能会对他带来困扰吗?他在严家的处境还不够尷尬?」陈祐轩的质问字字诛心。 衣领被猛地松开,严昀踉蹌了几步,只听见陈祐轩的话音:「我喜欢了他十六年,你这种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别因为你的一时兴起上了他。」 儘管是在放狠话,但严昀却莫名从中读出一丝落寞。 傅聿昀的意识从回忆中返回,「我知道你不会让方傖凡受伤。」 陈祐轩端起桌上的薄荷水,又喝了一口,水已经不像最初那么冻人。 「不太可能是情敌。」傅聿昀忽然回应陈祐轩的话,「知道我们关係的,只有你。」 他这话倒让陈祐轩有些意外,他们谈了至少五年以上,竟然都没特别往外传! 傅聿昀瞥见他眼底的讶异,仰头又喝了口酒,接触空气久了,啤酒的味道更加苦涩,淡淡地道:「不只你想保护他。」 陈祐轩一手握着那杯薄荷水,用指腹摩擦着杯壁,把水珠抹到桌面上。 陈祐轩淡淡地问:「你没想过和他说吗?」 傅聿昀的脸上浮现一抹苦笑,「怎么说?我自己都弄不明白现在的状况。」 「起码让他知道真相吧,他这段时间有多痛苦,你都不知道?」 「和他说了,然后呢?让他陷入迷茫?让他自责?」傅聿昀的情绪也有些控制不住,音量不禁大了点。 「我已经不能像以前一样陪在他身边了,你不明白吗?」傅聿昀近乎脱力的说完这句话,空气陷入凝滞。 陈祐轩愕然地看着傅聿昀,的确,没什么人会相信重生这种鬼话的。 「那假死呢?这很符合常理吧?」陈祐轩提出意见,「我一开始也以为你还是严昀的身体,只是整形了而已。」 「你知道为什么方傖凡没认出我吗?」傅聿昀勾起唇,但眼底不见笑意,只有深不可测的无奈。 陈祐轩当然也觉得奇怪,自己都能猜到他就是严昀,和严昀更熟悉的方傖凡,怎么可能没怀疑过。 「因为在他看来,严昀不可能还活着。」傅聿昀的嗓音透着凉意。 傅聿昀将手手抚向自己胸口,在他手心之下,心脏怦怦搏动,「这里头正在跳动的,是严昀的心脏。」 重逢(1) 「哭什么?」男人的声线很温柔,音量还放得很轻。 「没哭,你都不觉得感动吗?」严昀嘴硬,但说完他便吸了下鼻子,看向半卧在沙发上的方傖凡。 方傖凡闻言弯了下眼角,「我觉得对他们来说,那是最好的结局,不是吗?」说完他把红着眼眶的人揽进自己怀里,手安抚性地轻揉了下他的肩。 严昀回想了下电影的剧情,忽然问道:「所以你会同意器官捐赠吗?」 方傖凡低头,把鼻尖抵在严昀毛绒绒的头顶,「如果那样能让你感受到我还在,那我愿意。」 两人安静地依偎在一块,过了好一会儿,严昀才忽然开口打破寂静,「我以前觉得死后被怎么处理都没差,毕竟也不会有人惦记我……」 方傖凡闻言搂着他的手紧了紧,但他没有插话,只静静地倾听。 「但我现在觉得,你这个说法还挺浪漫。」严昀说完勾了下脣。 方傖凡一直看着他,当他扬起嘴角时,他倾身,吻向他飞扬的唇角。 严昀没有排斥,他伸手勾住方傖凡的后颈,这动作好似鼓励,方傖凡的舌探进了他温热的口腔。 本来浅尝輒止的吻,突然增添了温度。 两人分开时,严昀的眼底还氤氳着水气,方傖凡用指腹轻轻擦过他的眼尾,顺着摸向他耳后,亲暱地摩挲着严昀的碎发。 方傖凡豁然起身,走向房间,严昀还愣在沙发上,不解地看着他的动作。 他抱着笔电,坐回严昀身边,打开电脑,任由一旁的严昀倚着。 严昀不知道他究竟要干嘛,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笔电萤幕。 方傖凡在搜寻栏里打上:「中华民国器官捐赠协会」 严昀顿时懂了,方才电影里也有这桥段。 方傖凡点进了线上签署的栏位,把基本资料一一填上,勾选了全部捐赠。 而给家人的话那一栏,他打上了和严昀所说的那句话:「如果那样能让你感受到我还在,那我愿意。」 按下送出后,方傖凡把笔电放在严昀腿上。 严昀了然,接过电脑,同样填上了自己的个人资料,勾选全部捐赠,唯独略过了给家人的话那栏。 「家人?」他喃喃念出这二字。 方傖凡秒读懂他的意思,他在质问刚刚自己填写时,怎么没有任何迟疑。所以他答道:「不只是哥哥。」 「嗯?」严昀哼出鼻音。 「还是爱人。」 严昀满意的笑了,伸手揉了下方傖凡的头,他额间的发都被霍霍乱了。 严昀在那栏敲下一句话,确认空格都填上后,他按下「送出资料」。 方傖凡看见了,严昀敲出的那句话。 「因为有你,所以我愿意。」 陈祐轩愣愣地听着傅聿昀说着曾经的回忆,当他说完时,两人都没开口。 过于沉重的气氛压得陈祐轩喘不过气,他拿起桌上那杯薄荷水,一饮而尽。 刺激的凉感,让他眼眶不禁泛上一抹不寻常的红。 傅聿昀瞥见了哭丧着脸的陈祐轩,「你别那副表情。」 陈祐轩烦躁地抹脸,从兜里拿出打火机,但忽然想起什么,动作猛地停滞。 「没事,抽吧!也给我一根。」傅聿昀伸手,向他要了根烟。 陈祐轩拿出黑色包装的烟盒,从里头抽出一支通体漆黑的香烟,递给傅聿昀。 「我记得你以前不抽烟,甚至闻不得烟味。」陈祐轩自己也拿了支烟。 他说的没错,在还是严昀时,他深知嗅觉对于一个调香师有多重要,所以从来都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自己。 「你也说了,那是以前。」傅聿昀用手指夹着烟。 陈祐轩没有回话,的确,现在已经和那时不同了,物是人非,都不再是以前。他压了下打火机,火苗跳动,他点燃了嘴里叼的那支菸,深深吸了一口,再吐出一团烟雾。 「借个火。」傅聿昀衝着陈祐轩扬了下手里的那支菸。 陈祐轩反手把打火机拋给傅聿昀。 傅聿昀叼着菸,凑近闪动的火,火光映在他脸上,鸦羽般的眼睫倒出阴影。 他手中的菸被点燃,烧出裊裊细烟。傅聿昀凑近菸嘴,放肆地吸了一大口。 「咳、咳……」傅聿昀被呛咳得脸色涨红,浑身都在颤抖,眼角还逼出了几滴泪。 他的声响引起陈祐轩的注意,他用手指夹住手里的菸,「不是,你不会抽烟啊?」 blackdevil对于新手来说,确实太刺激了! 陈祐轩看着咳到蜷缩成一团的傅聿昀,莫名觉得好像找到了曾经严昀的影子。 死要面子,不会还嘴硬。 陈祐轩走进厨房,端了杯水给他。傅聿昀接过,喝了一大口,好不容易才缓过来。 「不喜欢就别抽了,这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陈祐轩道。 但傅聿昀没有搭理他,自顾自地又吸了一口。本来陈祐轩还正替他担心,没想到这一回,傅聿昀的反应十分自然。 他深吸一口烟,那口烟在他口腔里过了遍,才又全数吐出。不得不说傅聿昀的学习能力挺强,动作干练的跟个老菸枪似地。 两人安静地抽着烟,直到陈祐轩抽完手上那支,准备打开烟盒,拿第二支烟时发出的声响,才打破了平静。 听见窸窣声,傅聿昀转头看向陈祐轩,照他那样每一口都吸得放肆的抽法,他手里的那根烟早就抽得差不多了,但因为家里实在没有烟灰缸,他只好观摩一下陈祐轩的动作。 只见自己刚进家门时,端给他的那杯薄荷水,底部还湿润着,陈祐轩直接把菸抵在杯底所剩不多的水上,浇熄了菸。 傅聿昀眼角抽了下,忍不住道:「等下杯子自己洗。」 「嗯。」陈祐轩嘴里叼了根新的菸,漫不经心地应道。 话虽这么说,但傅聿昀最后还是依着陈祐轩的动作,有样学样地把烟给掐熄了。 陈祐轩馀光瞥见了他的动作,挑了挑眉,似是想反驳什么,但最后意识到这毕竟不是自己家,所以他还是没有多说什么。 陈祐轩吐出一口烟,问道:「那你有想过接下来怎么办吗?」 傅聿昀仍旧低着头,「方傖凡正在查这件事。」 陈祐轩对这个结果感到意外,他见过方傖凡失魂落魄的模样,照这么看来,他应当已经相信过去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是严昀一手策划的才对,那为什么…… 所以他便问了出口:「他之前都不查,怎么会过了大半年忽然想调查这件事?」 「有人用『严昀』的名义,在我的店里买花,送给他,还附了张署名的贺卡。」 陈祐轩马上回想起几週前云严公司的新品发佈会,云严的广告部门可能有花钱买新闻,那阵子网路上随手就可以滑到相关的新闻,他当然也有看过。 「是新品发佈会上的小苍兰?」陈祐轩问。 「嗯。」 重逢(2) 「所以你不打算和方傖凡坦白?」陈祐轩问道,虽是提问,但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反而比较像是对于整个交谈的总结。 「不只这样。」傅聿昀回,顿了下又继续说道:「我还打算阻拦他查到真相。」 「所以在这之前,你得先知道究竟是谁干出那些事。」陈祐轩是个明白人,他很顺地接过话。 傅聿昀点头,「我不会逼你帮我调查,但我想,对于不想让方傖凡受伤这点,我们现在应该可以算是同一阵线上的人。」 「……你真的觉得,这样对他是最好的吗?」 傅聿昀没有回应,他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得到最优解。 陈祐轩手上的菸已经烧到头了,他把菸抵在玻璃杯底压熄。 他掏出烟盒,本想再抽一根,但没想到里头已经没半根菸了,他只好悻悻然地把空菸盒搁在桌上。 「我知道我和他不可能。」陈祐轩忽然道,抽了菸的嗓音有点沙哑。 傅聿昀没想到他会忽然这么说,讶然抬头看向他。 「这和你是否还活着并没有关係。」陈祐轩说到这,忽然扬起了脣,「毕竟对方傖凡而言,『严昀』始终活着,不论是以什么形式。」 傅聿昀哑然望着陈祐轩,有片刻怔忡。 「我不会否定你的决定,但我希望你能想想我说的话。」陈祐轩扔下这些话,端着狼籍的玻璃杯走向厨房。 傅聿昀拿着啤酒,怀里抱着沙发配套的方形抱枕,他把下巴无力地靠在抱枕上,一言不发。 厨房里的水流声骤然停歇,陈祐轩关上水龙头,把洗净的玻璃杯放回架上。 当他走出厨房时,傅聿昀的动作还是没变,他彷彿变成了石像一般,双眼凝视着前方,空洞无力。 「如果有需要,还是可以找我鑑定。」陈祐轩说完,走向玄关。 傅聿昀听见他开门的声响,这才回过神,他把铝罐放在桌上,抹了下脸,「我送你。」 「你歇着点吧!才刚喝了酒,还想开车?」陈祐轩一手握住门把,一边侧身道。 「我已经叫好车了,有事随时联络。」陈祐轩说完,关上门,门板撞击门框,发出厚实的声响。 方傖凡按压了下香水的喷雾,但空中并没有任何香水散落。 方傖凡把那瓶香水凑到眼前,轻轻晃了晃,里头仅剩的几滴澄澈的液体随着他的动作流动。眼看已经喷不出任何香水了,方傖凡心中莫名升起一股失落,他耸拉着肩,把香水瓶放在床头柜上。 方傖凡弯身,拉开床头柜的抽屉,里头码着一排排相同的香水。 他从中拿出了一瓶未拆封的香水,把包装拆开,对着空气按压,细密的喷雾顿时飘散在空气中,葡萄柚和小苍兰的香气瞬间盈满空气。 方傖凡嗅着空气中的气味,缩回厚重的被褥里,他每晚都必须依靠这个气味入睡。 其实方傖凡也不是没有想过要让这款香水在云严公司量產,以供应自己的大量需求。 但后来静下来想了想,他便打消了这个念头。现在这个气味很特殊,只有自己身上能有这种气味,他不希望他们的曾经,变成烂大街的商品。 严昀走后,这是自己少数能留下,完全属于自己的东西。 方傖凡还想过,如果公司再拿着那份合约逼自己交出香水配方,那该怎么应对,但预想中的一切并没有发生。 云严公司好像一夕之间对香水配方失了兴趣。 那阵子方傖凡也忙得蜡烛多头烧,无心多想。云严公司几度遇上财务危机,资金周转频频出状况,香水在各大百货的专柜销量也不是很理想。 方傖凡一接手公司,就是最烂的开局,更糟糕的是,股东们都还看不起这毛头小子,处处刁难他。 最后方傖凡走头无路,只好亲自调了一款新的香水,用严昀留下的技术创造噱头。 毕竟他也不想让云严公司就这么消失。 任何和严昀有关联的东西,他都不想放弃。 他想着曾经的回忆,想着严昀如果能闻到这款香水,会有什么评价,想着那份配方授权合约…… 最终调出了cloud?yan的新品。 他自己也知道这味道甜得过分,甚至会让人觉得腻。 但这是方傖凡对于严昀的全部印象,他本就不该有任何酸涩、冷冽的气味。所以调香时,方傖凡捨弃了葡萄柚和雪松,改用佛手柑和乳香。 一个没学过调香的人,只会用最直白的方法,表现自己所爱。 当闻到最终成品的气味时,方傖凡脑中都不禁浮现严昀皱眉的表情。 这气味也真够糟糕的。 不过这不是正好吗?从来都只有自己一厢情愿,那样的感情对于严昀来说,也是又腻又沉重吧! 最后商品上市前,销售部的还特意询问了方傖凡对于商品名这方面的意见。 「平凡的云,ordinarycloud。」 方傖凡的严昀,简单的名字,藏满了他的私心,和隐而不宣、一厢情愿的贪恋。 窗外的阳光透过薄纱窗帘,射入室内,打在傅聿昀脸上,他皱了皱眉,翻身躲避阳光。 等等……这阳光…… 傅聿昀猛地睁眼,把手伸向床头柜,摸索着拿到手机。 将手机萤幕凑到眼前一看,「10:32」几个大字显示在萤幕左上。 很久没睡到这么晚了,傅聿昀抬手按了按自己的突突胀痛的太阳穴,昨晚喝下的酒,如今显现出它的副作用了! 对于自己睡到连闹鐘都没听到,傅聿昀感到很是意外,他还是严昀时,酒量可没这么差。 眼下也错过了花店开门的时间,果然喝酒误人。 傅聿昀翻身下床,准备去浴室洗漱,手机铃声却忽然响起,他只好停下动作,先接起电话。 「唯?妈……」傅聿昀话才刚出口,对面的女人便激动地打断他。 「谢天谢地,你终于接电话了!」电话另一头的林秀兰声线还有些颤抖,似乎松了一口气。 「妈——我没事。」傅聿昀拉长了语调,安抚她的情绪。 「有人打电话问我今天花店怎么没有营业,你的电话又打不通……」林秀兰慌张地解释。 「只是睡过头了而已,妈,那人还需要买花吗,我现在收拾收拾,可以赶在11:00前到店里。」 「不用这么赶,那人估计已经去别家店了。倒是你,身体还好吧?怎么忽然……」林秀兰的语气还是不免担心。 「没事的,妈。还不许人偷懒一会儿了?」傅聿昀调侃了下自己,接着又再三向母亲保证自己没事,才掛断了电话。 电话被掛断后,傅聿昀才看见了未接来电的通知,全是林秀兰打的,总计二十三通。 傅聿昀盯着那一整排的未接来电,无奈地笑了下,但他并不觉得烦躁,反而还有点隐秘的开心。 毕竟这对他来说还算新奇,是前一世没享受过的待遇。 重逢(3) 傅聿昀见时间也已经不早了,在心底权衡了一下,还是决定放弃去花店,改为去云严公司,毕竟每两个月要交出一份配方,眼下已经过去大半个月了,都没进展也不行。 银色toyota驶得缓慢,目测时速没有五十。得亏傅聿昀起得晚,已经过了通勤时间,不然他估计会造成交通大乱。 之所以开得如此缓慢,是因为傅聿昀从坐上汽车起,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心跳像是被细丝悬着,空落落的。 但似乎是他想多了,傅聿昀一路顺利的到了云严公司,路上遇到的红灯甚至比以往还要少了些,所以儘管他的车速很慢,但花的时间并不比上回多多少。 傅聿昀将车停妥,熄火后开门下了车。 调香室内,傅聿昀从木柜中挑了几瓶精油,在桌上排成一排,转开盖子,滴了几滴在试纸上。不一会儿,一旁已经排了一排试纸,室内顿时盈满淡淡的木质香气。 cloud?yan出的新品是偏向针对甜美气质的女用香水,那下一季商品应该要有点变化,才能让外界看见云严公司多样的可能性。 而且讲难听一点,云严公司虽用那款香水打下话题度,但随之而来的批评声浪也不小。 懂一点调香的都知道,cloud?yan那款新品的香气,甚至比不上很多市面上平价的香水。 若下一季商品依旧走甜美风格,不免被拿来比较,那样一来,大眾就会发现商品存在的瑕疵。 傅聿昀在心里打完小算盘后,还是决定调一款中性一点,清冷气质的香水。 傅聿昀从桌上拿起滴了精油的试纸,标註上品项和使用的量。 他用手指刮蹭几下下巴,总觉得还少了点味道,清一色都是冷冽的气味,虽然闻上去挺和谐,但终归是缺乏了点变化。 他转身走向木柜,拿了瓶柠檬精油,反回桌边。 滴了滴精油在试纸上后,他鼻子轻轻抽动,这一回味道终于对了! 傅聿昀勾了勾唇,他很久没有体验这种成就感了! 手机铃声忽然响起,傅聿昀以为是林秀兰又打电话来关心,但拿起手机,才发现是陈祐轩。 傅聿昀心底有些疑惑,但他还是接起电话,「唯,干嘛打……」 他话都还未说完,便被对面的人强行打断,「严昀。」 陈祐轩的声音听上去很不对劲,嗓音微微颤抖,好似正压抑着什么。 当听见陈祐轩的后话时,傅聿昀再也无法维持淡定,他发现自己的预感果然没有出错…… 陈祐轩说:「方傖凡出车祸了。」接下来的话傅聿昀都听不下去了…… 「匡!」桌上那瓶柠檬精油被碰洒,傅聿昀还来不及细想,下意识地伸手去接。 洒出的精油溅在手背,灼热的刺痛刺激着神经,但他恍若未觉,电话被掛断,他最后听见了陈祐轩报出的医院名称。 傅聿昀的口中喃喃:「荣眾医院……」他用颤抖的手在google地图输入,或许是紧张,仅仅简单的四个字,却因为他频繁按错注音,而输入了好久。 银色的toyota像一颗子弹般,用它的极限飞速移动。或许那台车这辈子都没想过自己会被当赛车来开。 傅聿昀拼命採油门,仪表盘上的指针已经指到最边界,车窗外的景色只能看见色块般的残影,连导航都几乎跟不上他的速度。 他一路上不知道闯了多少个红灯,幸运的是,并没有遇到警察。 刺耳的煞车声响起,傅聿昀急转,转进荣眾医院的停车场。 车才刚停妥,他便开门衝下车,几近疯狂的往急诊室大门走去。 终于在一张椅子上找到了方傖凡的身影,傅聿昀快步衝到了他面前。 见他游刃有馀地靠着椅背,右手被三角巾吊着,但看上去没什么大碍,傅聿昀才松了口气,而忽然的放松,让他顿时失了力气,无力的跪在地上,冒着冷汗的脸埋进掌心,喘着粗气。 「你……怎么来了?」头顶上传来方傖凡带着困惑的声音。 傅聿昀暂时还没缓过气,所以他没有回应方傖凡。 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陈祐轩的声音传入傅聿昀耳中,「你来了正好,帮我把他领回去吧。」 听见这声音就来气,一通电话打来劈头就说方傖凡出了车祸,也不解释其实并不是很严重,听陈祐轩现在的语气来看,他绝对是故意的。 「我接下来要出差,他这样又没办法开车,你就送他一趟吧。」陈祐轩略过蹲在地上的傅聿昀,把健保卡递还给方傖凡。 傅聿昀站起身,转头瞪了眼陈祐轩,冷冷地道:「我去开车。」扔下这句话后,他头也不回的走了。 「你刚刚就是打电话给他?」方傖凡用没受伤的那隻手转手里的健保卡。 「嗯哼。」 「你怎么认识他?」得到肯定的回答后,方傖凡问。 「怎么?还不许我认识他?」陈祐轩开玩笑的回了句后,才认真回道:「他找我鑑定过一些文件,碰巧认识的。」 「喔。」方傖凡应了声,也不知道到底信没信这说词。 陈祐轩低头看了下手机讯息,「走了,他在门口等你。」 方傖凡站起身,一瘸一拐的挪动。陈祐轩看见后,才上前扶了他一把。 将他送到傅聿昀的车上后,陈祐轩拍拍屁股就走了。 因为这次是陈祐轩替他开车门的关係,这一回方傖凡终于坐上副驾驶座。 「去哪?」傅聿昀问道。 「手机。」方傖凡伸出手,掌心朝上,向傅聿昀要他那已经连了车载蓝芽的手机。 傅聿昀瞥了眼他掛在胸前的手,「我打吧,你念就行。」 「新化街103号。」方傖凡也没多说,直接报出地址。 傅聿昀一愣,他没有换住处…… 儘管已经知道路线,但为了不让方傖凡怀疑,他还是在手机输入了地址。 车子开动后,两人都没再开口说半句话,车子内只有导航偶尔指路的电子音,还有行进时,风灌入车内的声音。 从上车起方傖凡就注意到了,车子后座的车窗是被摇下来的。 他还真贯彻了那句:「我来伺候你。」 方傖凡转头,静静地看着傅聿昀的侧脸。 他肯定自己没有听错,方才陈祐轩打电话时,喊的是「严昀」二字。 但为什么…… 重逢(4) 傅聿昀当然感受到右侧传来的灼热视线,忍了几分鐘后,他终于忍不住在停红灯时开口:「看什么?」 方傖凡垂下视线,转头看向窗外,「没什么。」 傅聿昀挑了下眉,但也没再多说什么,视线转回前方,灯号转绿,他踩下油门,继续前进。 车子停在正门口,「咔」一声,车子被傅聿昀解锁,但他仍坐在驾驶座没动。 方傖凡解开安全带,但没有下车,反而转过身,看着傅聿昀,「我这样不好进屋。」 傅聿昀刚想反驳他受伤的明明是手,低头却看见方傖凡包得像米菇的左脚踝。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傅聿昀终究还是硬不下心,他叹了口气,解开安全带,下车绕到方傖凡那侧,还顺道替他开了车门。 方傖凡单脚蹦下车,傅聿昀看得心惊胆颤,伸出手虚扶着他。 「小心一点,你摔了我可搬不动你。」傅聿昀皱着眉道。 「你上一回不就成功把我送去医院了吗?」 傅聿昀懒得反驳,只走向方傖凡左侧,揽过他,让他倚着自己。 方傖凡半身的重量都倚在傅聿昀身上,他把手臂放上他的肩,搭着他好平衡身体。 带着方傖凡走到门前,傅聿昀右手揽着方傖凡,伸出还空着的左手,「钥匙。」 「裤子右侧口袋,你拿一下。」 傅聿昀的身体一僵,愣愣地看向方傖凡,见那人面色如常,他只好咬咬牙,侧过身从他口袋找出钥匙。 幸亏方傖凡的口袋只有这么一串钥匙,没有其他有的没的杂物,不然若是还要翻找,傅聿昀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先原地自燃。 打开门后,傅聿昀带着方傖凡一瘸一拐的蹦上玄关,落地时,方傖凡有些站不稳,搭在傅聿昀肩上的右手,下意识地握住离他最近的东西。 好巧不巧,傅聿昀的左手正虚扶着方傖凡搭在自己肩上的右手,直接被抓个正着。 「嘶——」身旁的人忽然发出低吟,方傖凡侧过脸,看见傅聿昀吃痛的表情。 「怎么了?」 「没事。」傅聿昀颤抖地呼出一口气,带着方傖凡走进客厅,将他放在沙发上。 方傖凡显然不信傅聿昀所说的鬼话,「手伸出来。」 「干嘛?」傅聿昀没有动作。 方傖凡见他这般,直接伸手抓住他的左手腕,将那只手拉到自己面前。傅聿昀手背上漫着一片不寻常的通红,上头还有一粒粒小水泡。 「精油灼伤?」方傖凡一眼就看出是怎么回事。 傅聿昀咬着下唇,别过脸,没有回应。 「怎么这么严重?」方傖凡问。 他这么问是有理由的,毕竟化学性的灼伤,只要接触后尽快以大量清水冲洗,应该是不至于这么严重。 「刚刚在医院怎么不说?」方傖凡见傅聿昀不回应,继续追问。 「小伤而已。」傅聿昀终于开口,憋了这么久,就只说四个字。 他的确有点心慌,在他还是严昀时,也曾因为疏忽了自己,而被方傖凡这么质问过。那时他觉得很自责,不该让他担心的。 但眼下,对于方傖凡来说,自己根本就只是才见了几次面的人,根本称不上熟悉。 就算是这样,他还是会担心吗? 傅聿昀不禁有点出神,而在他出神的这段时间,方傖凡站起身。 「你干嘛?」傅聿昀问。 「走,带你去医院。」方傖凡自顾自地说完,单脚蹦着前进。 「我自己会去,你还是别再乱跑了。」傅聿昀上前,按住方傖凡的肩,将他钉在原地。 方傖凡没有开口,只给了他一个狐疑的眼神。 傅聿昀迎上他的目光,几秒过去,他垂下眼睫,避开方傖凡的目光,率先让步。 「我真的会去,我等一下就去。」 「到时候拍药单给我。」方傖凡说完这句话,拖着脚坐回沙发上。 「好——」傅聿昀特意拉长音回。 「砰」厚实的声音,傅聿昀终于离开那个曾经的家。 他背靠门板,重重吐出一口气。 他不知道今天的方傖凡究竟怎么了,感觉和以往的他很不一样。 反而很像曾经的他。 这样的转变让傅聿昀十分不习惯。 傅聿昀走后,方傖凡的脸色立马沉了下来,盯着他离开的方向出神。 在车祸时,他瞥见了肇事驾驶的脸。 他觉得那男人十分眼熟,因为他的五官,像极了严昀的母亲。 而那人的确和严昀的母亲关係匪浅。 他是她的弟弟。 其实半年前那场车祸,警方给出的调查结果虽是普通的意外。但方傖凡很不甘,所以他私自调查了下,然而调查结果和警方大不相同。 肇事驾驶乍看之下的确只是个路人,但稍稍调查他的身世背景后便可以发现,他那阵子创业失败,非常缺钱。 当然不是对穷人有偏见,但那人的帐户有一笔来路不明的入帐纪录,金额还不小。 方傖凡当然有查匯款人,那人便是严昀母亲的弟弟。 在那之后不久,他便收到云严公司发来的信息,那是有严昀章印的配方专卖同意书。 这让他几乎肯定所有的一切,都是严昀所策划的。 当意识到这点时,方傖凡还想过,为什么死的不是自己。 他对云严公司一点兴趣也没有,如果严昀想要,他可以毫不犹豫的给他。 讲直白一点,就算知道严昀可能已经背叛了自己,他甚至还愿意把命都给他,只要严昀想要。 方傖凡觉得自己简直病态得令人噁心。 但现在,严昀已经离世,却还是有人没死心。 严昀的母亲和她弟弟,肯定都和这件事脱不了关係。 只是那男人,定翻不出什么水花。毕竟只要严昌铭不是会把股份转给小舅子的人,他可能还寧愿卖给其他证券公司。 今天这场车祸,让方傖凡不禁怀疑,半年前那场车祸,可能不是严昀主导的,他可能和半年前那件烂事没有关係。 他忽然想起自己好像从未验证过那份合约上印章的真偽。 而云严公司,明明握有合约,却不将那款香水上市,这点也着实蹊蹺。 方傖凡掏出手机,拨出电话,令他意外的是,对面很快便接起。 「不是要出差?」方傖凡故意问道。 「正在坐车,打电话来干嘛?」陈祐轩躺在自家床上,说起谎来可谓一点也不心虚。 「我传给你份文件,帮我鑑定一下。」 「行……」他话都还没说完,方傖凡便掛了电话。 「有没有礼貌啊?」陈祐轩衝着电话喊道,但手机只传出「嘟——」的声响。 方傖凡很快便将文件寄给陈祐轩,他点开看后,几乎是瞬间,便把详细的结果报告发了回去。 「那么快?」方傖凡点开邮件,看见非常详细的说明报告,他不可能用这么短时间打出这么详细的报告,所以肯定有人用同样的章印委託过陈祐轩。 但这份文件,除了云严公司的人看过以外,只有傅聿昀还看过…… 那时候为了试探他,在会客室放的那份影本。 而云严公司必然深知这份文件的真偽,那么,会想委託鑑定的人,就只剩下一个…… 方傖凡滑到鑑定报告的最底部,果然结果正如同他的猜想。 「不匹配。」三个大字映入眼帘。 好像有一条绳索栓紧了方傖凡的心脏,让他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重逢(5) 方傖凡重重呼出一口气,但胸口还是沉重,彷彿压了块大石一般。 手机上跳出新的邮件通知,寄件人是陈祐轩。方傖凡伸出颤抖的手,点进那封信件。 「我再加码给你看个东西吧!」随着这段文字传来的,还有一个附件。 方傖凡将那个档案下载下来,看着储存文件的圆形跑条一点点填满,他咬着下唇,屏住呼吸。 终于下载完毕,方傖凡看到另一份鑑定文件,和刚刚那份文件格式相同,只是鑑定的章印变成自己的名字。 方傖凡忽然想起那时后,傅聿昀似乎偷拍了公司的文件。现在看来,他似乎只是为了文件上头的章印,而不是文件的内容。 他一刻也冷静不下来,直接拨通陈祐轩的号码。 陈祐轩似乎正等着他的电话,几乎是一秒接起电话。 方傖凡缓了口气,这才终于找回声音,「……那是什么文件的鑑定?」 因为鑑定报告只截了印章部分,所以照理来说方傖凡并不知道文件的内容,但其实他心里已经隐约有了猜想,只是他不敢承认…… 「股权让渡书。」陈祐轩的话印证了他的猜想,「甲方是严昌铭,乙方是你。」 方傖凡握着手机的手不住颤抖,他耳边只听见阵阵嗡鸣声,手机另一头陈祐轩的声音已经完全无法进入他耳中。方傖凡掛断电话,把手机扔在一旁沙发上。 他终于拼出一点事实的样貌,但似乎也已经太迟了…… 方傖凡再度拿起手机,登入了严昀的gmail帐户,手指不停向下滑动,在上百条垃圾邮件中,寻找那一封邮件。萤幕明显跟不上他的动作,直接泛白,直到方傖凡停下动作,画面才一抽一抽地跳出信息。 方傖凡一语不发,扫视着讯息,终于找到了一封邮件。 寄件人方傖凡并不认识,那人头像也只是预设的蓝色底。方傖凡点开,那封邮件里没有半点文字,只有一张照片和一份文件。 他先是点开照片,里头是自己和严昌铭对坐的样子,好像正谈着什么。 方傖凡在脑中回想了下,才想起当时的真实状况,那时正值云严公司资金周转不顺,严昌铭恰好找他探讨公司的事,想听听他的意见。 那时的方傖凡不疑有他,还和他详细地分析自己的见解。 现在看来一切都错得离谱。 方傖凡跳开画面,点开另一个附件,那是一份股权让渡书,想必就是陈祐轩口中那份。果不其然,上头有自己的章印。 他抬眼看了下寄件时间,恰好是意外发生前一天。所以,严昀看见过这份文件。 零碎的线索顿时拼凑在一起,而真实是那么的让人难以接受。 他刚想按灭手机萤幕,上头却忽然跳出一则简讯,是傅聿昀传的。 方傖凡想都没想,直接点开。一句话都没有,只是一张照片,那是药单。 对面忽然正在输入,接着是傅聿昀传来的讯息,「去看医生了。」 方傖凡没有回覆他的讯息,他现在脑中一片混乱。但心里却清晰的知道,严昀并没有背叛自己,从头到尾都错了。 脑中忽然浮现早些时候,陈祐轩对于傅聿昀的称呼,还有那时争吵,傅聿昀拿法条回击成功后,得意的小动作…… 最后,他脑中只剩下那时在陵兰墓园,傅聿昀黯然神伤的表情,和他的那句:「你知道白色桔梗的花语是什么吗?」 方傖凡还记得那时查到的结果,「永恆、无望的爱。」 他既然已经看过鑑定报告,那么,他一定已经明白了所有,方傖凡不敢想像说这话时,傅聿昀究竟是怎样的心情。 方傖凡拨通电话,在沙发上缩成一团,麻醉似乎退了,不然怎么他的手臂和脚踝都忽然隐隐作痛。 才刚发完讯息的傅聿昀正好还盯着萤幕,看见来电通知,以为他不信自己已经看了医生,特意打电话来查岗,顺手就接通电话。 「唯?」傅聿昀开口。 对面没有任何回应,只有一个人喘着粗气的声音。 过了半晌,那人还是没有出声,这就让傅聿昀有些担心了。 「方傖凡?」他再度出声喊道。 电话另一头的方傖凡终于开口,他的嗓音很沙哑,彷彿被砂石磨过一般,「你……可以来找我吗?」 听见这声音,傅聿昀顿时坐不住了,直接衝出诊所,发动汽车,一边放轻声音问:「你在哪?还在家吗?」 「嗯……」方傖凡的声音微不可闻,傅聿昀将手机的音量外放,开到最大声。 接着压抑情绪的哽咽传来,回盪在车内。 他喃喃地说:「好痛……真的很痛……」 傅聿昀听得一头雾水,不知道究竟怎么了,紧张让他的声线也跟着颤抖,「别掛电话,好吗?我……我过去找你。」 他也想开得快一些,但正值下班时段,路上来车实在太多,他完全没办法提速。 方傖凡的声音透过手机传出,和车外的喇叭声、风声融在一块,显得有点失真。 紧赶慢赶,傅聿昀总算是到了方傖凡家门口。车子都还未停妥,他便打开车门,衝下车。 「……我到门口了,给我开个门。」傅聿昀喘了口气,好不容易把气息捋顺,才对着还未掛断的手机道。 一路上他的心跳直逼一百一,过速的心率让他说不上的难受。 「咚——」的一声闷响,应该是手机被扔在沙发上的声音,过了一会儿,门被从里开啟。 方傖凡的眼眶和鼻头都红得厉害,看得傅聿昀心脏揪疼。 「……怎么了?」他不开口还好,方傖凡一听见他的声音,疯了似地忽然伸手将傅聿昀拽进屋,门板重重关上。 单脚站立的方傖凡受不住傅聿昀的重量,两人顿时向后倒。傅聿昀下意识的伸出手,垫在方傖凡的后脑杓下。 傅聿昀压在方傖凡身上,他才刚想起身,手腕便被紧紧握住。 方傖凡带着颤音的声音传来,「你到底是谁?」 傅聿昀浑身一阵,愣在原地,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这么问,也不知道他究竟知道了多少,这让他不知该如何接话。 两人相视无言。 傅聿昀又轻轻挣动手腕,想拉开两人的距离,但方傖凡不依不饶,感受到傅聿昀的动作后,握着他手腕的手紧了紧。 「这样骗我很好玩吗?」方傖凡脸上浮现一抹自嘲的苦笑,接着他近乎呢喃的念出那个日思夜想的姓名,「严昀……」声音暗哑又苦涩。 重逢(6)H 傅聿昀顿时停下动作,半坐在方傖凡身上,哑口无言。 方傖凡始终死死望着他,眼眶泛红,眼里布满血丝,拽着傅聿昀手腕的手仍旧没有松开。 他清晰的从傅聿昀淡褐色的瞳中,读出愕然和抱歉。这让他更确信心中所想,手上施力不禁紧了紧。 傅聿昀吃痛地蹙了下眉,但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这反倒让方傖凡更是烦躁,他用力一拉,傅聿昀也没反抗,顺着他的动作趴在他身上,但特意避开了伤处。 「对不起……」傅聿昀在方傖凡耳边轻声呢喃,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看方傖凡现在这副模样,应该都知道了大半,再开口辩解也只是无济于事。 哪知听见这句话后,方傖凡不但没有被安抚,反而更激动了。 傅聿昀只感觉自己后颈一痛,方傖凡牙口可真不错。 他紧咬着下唇,逼自己将痛吟全数吞下,也没有躲,任由方傖凡在自己身上留下痕跡。 方傖凡像一隻疯了的狗,在傅聿昀身上留下多道齿痕,他咬得一点都不留情,温热的皮肤上可以看见渗出的点点血珠。 傅聿昀放纵的温柔,让方傖凡更是得寸进尺,他用没受伤的那隻手,顺着抚过他的背脊,伸进了傅聿昀的牛仔裤里。 裤头本就合身,再塞进一只手就显得过分拥挤,傅聿昀撑起身,打算褪下衣裤。 但他的动作,却让方傖凡顿时感到不安,他压着傅聿昀的臀部,逼迫他靠近自己。 「别哭,不会离开,你这样难受,先让我起来,好不好?」傅聿昀的脣有些冰凉的触感贴上方傖凡的额头,说话时喷出的热气洒在他脸上。 直到听见傅聿昀所说的话,方傖凡才发现自己脸上已经布满泪水。 在意识到自己的状况究竟有多狼狈时,方傖凡还有些愣神,手上的力道便松了一些。 傅聿昀倾身把他脸颊上的泪舔去,随后直起身,抬手把上衣脱下,再顺手把裤子上的金属釦解开。 做完一切后,他再度弯腰,把方傖凡衬衣上的钮扣一粒粒解开。 方傖凡没有阻止他,只用湿漉漉的双眼注视着傅聿昀手下的动作。 傅聿昀又重新趴回方傖凡身上,这一回没了衣物的阻拦,两人肌肤紧密相贴,似乎都能感受到对方胸膛里强烈的心跳。 方傖凡侧过头,咬了下傅聿昀靠在自己唇边的耳垂,这一次他收敛了力道,只用牙叼住,轻轻的磨了磨。 傅聿昀在他骤然变得温柔的举动下轻轻颤抖。 方傖凡松开他,又重新贴近他布满牙印和吻痕的脖颈,抽动鼻子,小心翼翼地嗅闻。 「怎么了?」感觉到他的动作后,傅聿昀问。 可能是因为刚哭完的关係,方傖凡的嗓音带着鼻音,显得异常性感,「你有喷香水吗?」 傅聿昀暂时还反应不过来,木木地应了声:「嗯?」 「你身上有种……很熟悉的味道。」方傖凡话说到一半,忽然停顿了下,才又继续道。 他本来想问,他是不是又调配了那款香水,是不是也捨不得。若是这样,方傖凡便觉得两人之间,有种莫名的连结。 他每晚依靠着那股气味入睡,而傅聿昀则是在身上留下这个气味。 想来就有种隐而不宣的浪漫。 但方傖凡不敢问,他怕一切都只是自己的自作多情。 傅聿昀刚听见他的问话时,本以为自己身上的气味勾起了方傖凡心底不好的回忆,毕竟他自己也没有忘记,半年前那场车祸,车上最后的气味。 两人终归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恋人,当方傖凡小心翼翼的说出后来那句话时,傅聿昀瞬间猜到他究竟在想什么。 心底只剩下满溢的心疼。 所以傅聿昀开口,用曾经的暱称温柔地喊着他:「我的小苍兰……」 方傖凡听见他的嗓音后顿时愣住了,下身不受控制的立了起来。 两人本就紧紧相贴,傅聿昀理所当然感受到一个坚硬抵住了自己的大腿。 「让我身上盈满你的气味吧……」傅聿昀说完,一个吻轻轻落在方傖凡的鼻尖,又顺着向下,含住了他的唇瓣。 方傖凡下身胀得难受,不自禁的用那硬挺磨蹭傅聿昀的腿间,碰触到另一个坚硬,他感受到对方同样起了反应。 他用没受伤的那隻手,揽住傅聿昀的脖颈,阻止两人的唇瓣分离。 方傖凡的舌强硬的探入他温热湿润的口腔,两人的舌交缠在一块。 方傖凡一边用舌头进出傅聿昀的口腔,一边挺动腰,用同样的频率,一下一下的撞在傅聿昀腿间。 「……夹紧一点。」方傖凡的声音染上代表情慾的沙哑。 傅聿昀把大腿收紧了些,因为这副病体大概在心脏移植手术前都没怎么运动,所以他虽清瘦,但其实没什么肌肉。 大腿上的软肉恰好包覆滚烫的性器,方傖凡难耐的低喘一声,又继续身下的动作。 傅聿昀几乎快不能呼吸,身体被愈发加速的力道顶得向上,又因重力而落下,如此反覆,让他大腿内侧的皮肤都被蹭红了一大片。 方傖凡的舌模仿交媾的频率,一下一下的搅动他的口。傅聿昀一直无法将嘴闔上,一条透明的津液从嘴角流下,不知道究竟是傅聿昀自己的口水多一些,还是属于方傖凡的多一些。 傅聿昀能感受到自己快到了,他想伸手去摸自己的下身,却被方傖凡瞥见了动作。 那人用一隻手就握住了他的手腕,阻止了他想抚慰自己的动作。 「等我……我帮你。」方傖凡说完,加快了身下的速度和力度,将整根埋进傅聿昀的腿间。 方傖凡不再侵入傅聿昀的口腔,这使傅聿昀终于可以张口说话,但他却咬紧下唇,死死忍着将要脱口而出的呻吟。 他不想发出示弱的声响,因为今晚,他不想拒绝方傖凡。 方傖凡看着傅聿昀因受力而微微泛白的唇瓣,似乎对此并不怎么满意,「喊出来,我想听。」 听到这句话,傅聿昀才松了力,一声呻吟顿时洩了出来。 这似乎鼓励到了方傖凡,傅聿昀感受到腿间那物又胀大了些,接着是更快的抽插。 有了两人的汗水润滑,方傖凡的动作愈发顺畅快速,他发出一声低吟后,傅聿昀感受到一股股黏腻洒在腿间。 傅聿昀早就硬得不像话,尖端还分泌了些前列腺液,掛着晶莹的液体,显得有几分可怜。 方傖凡拍了拍傅聿昀的肩,示意他起身。 傅聿昀顺着他的要求坐起身子,没想到方傖凡也坐了起来,忽然低头含住了他。 傅聿昀浑身一抖,险些没忍住,差点洩了出来。 「别舔……脏……」他颤颤巍巍的说着,但方傖凡一点都不在意,继续舔弄着他,时而将那物含进口中。 傅聿昀的脸瀰漫出潮红,他不受控制的向前送了送,伸出手压住埋在自己身下的后脑杓。方傖凡也不拒绝,耐心的包容着他。 「啊……放……开!」傅聿昀想把自己从方傖凡口中抽出,但却被他制住了动作,又是一吸。 傅聿昀彷彿过电一般,浑身受不住的颤了下。一股白浊洒进口腔,方傖凡全数嚥下,喉结性感的滚动。 射精后,傅聿昀脱力的倒在方傖凡怀里,不住的颤抖。 真相(1) 傅聿昀窝在方傖凡怀里,两人坐在玄关,也不嫌地上脏,不过老实说,地上的污渍也是他们刚刚造成的。 冷风吹过,身上的热汗带着热度一同蒸发,傅聿昀抖了抖,不自觉的朝那唯一的热源贴近。 方傖凡感受到怀里那人的动作,搂着他的手紧了紧,低头一个吻贴在傅聿昀头顶,然后用鼻尖在那蹭了蹭。 傅聿昀觉得有些痒,稍稍偏头躲开他的动作。方傖凡也没再凑近,但傅聿昀却感觉到那人环着自己的手臂松了些。 他困惑的抬头,看见方傖凡那湿漉漉的双眼,一副玄然欲泣的模样。 还不等傅聿昀开口安抚,方傖凡就先道:「对不起……」 「嗯?」傅聿昀轻轻用鼻音哼出一声,当作询问。 「把你弄疼了……」方傖凡说完发出一声隐忍的抽噎,「我不是故意的……」 方傖凡忽然垂下头,紧接着一阵搔痒感从颈肩传来,他在用舌缓缓舔舐他方才咬出的痕跡。 「不疼的。」傅聿昀抬手揉了下埋在自己胸前那颗毛茸茸的头顶,「别怕……」 方傖凡仍旧温柔的舔舐傅聿昀身上的伤口,从脖颈慢慢往下至胸口。 「我在,会一直在。」傅聿昀开口保证。 这一句话好似触动了方傖凡,他眼泪掉得更凶了! 傅聿昀觉得自己还真的没什么哄人的天分,只好捧起那人的脸,倾身吻上他的唇。 方傖凡愣愣地盯着忽然靠近的傅聿昀,眨了下眼,眼睫上的泪珠被他眨落。 浴室的门敞着,里头湿热的水气散出,让房间里的温度都跟着高了些。 方傖凡坐在一张小板凳上,长腿有些憋屈的蜷起。 傅聿昀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灼热视线,下身又隐约有要抬头的趋势,他不禁有点后悔方才的决定。 稍早。 傅聿昀端着一盆热水和一条毛巾,帮方傖凡把身上黏湿的汗擦乾净。他现在手和脚都不方便碰水,这样的方式会比较舒服。 这样的感觉让傅聿昀有点新奇,毕竟在还是严昀时,每一回折腾完,自己的腰都酸到懒得动弹,所以一直以来,都是由方傖凡帮他清理,现在倒反了过来。 方傖凡才刚哭完,似乎耗尽了不少体力,懨懨的半张着眼,任由傅聿昀动作。但当傅聿昀抱起脸盆站起身时,他又不乐意了! 傅聿昀感受到手腕传来的力道,看向方傖凡,终究是受不了他那无辜的眼神,牵起他的手,带着他到浴室门口,搬了张塑胶椅,房子浴室门前。 重生后傅聿昀便发现,现在的方傖凡黏人得紧,几乎不能忍受自己离开他的视线,可想而知半年前那场车祸,给他带来不少心里阴影。 而傅聿昀心疼都来不及,当然捨不得拒绝方傖凡的请求…… 所以就有了现在这幕。 傅聿昀把水温调低,本就已经快被那磨人的视线点着,再这么冲热水下去,又得不知道折腾到什么时后。 他把水龙头关上,抓了掛在架上的毛巾,围在腰间,踏出浴室,方傖凡起身,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提起小板凳,亦步亦趋的跟在傅聿昀身后。 傅聿昀也累得紧,直接凭藉着记忆走向卧室。一开门,里头的空气涌出,浓厚的小苍兰香舖面而来。 浓重的气味刺激着鼻腔,傅聿昀不禁皱起眉心。但侧身一看,身后的方傖凡一点反应都没有,像是已经习惯了,甚至还露出困惑的眼神,像是不解傅聿昀为何要忽然停下脚步。 脑中忽然想起方傖凡那习惯性嗅闻自己的动作,心脏好像被细绳拴住似的,疼得难以呼吸。 傅聿昀进房,把窗户打开,又开啟了角落的空气清净机,把强度调成最强,机器运作的嗡嗡声顿时响起。 方傖凡把塑胶板凳放在角落,静静地看着傅聿昀的动作。 耳边忽然回响起那人不屑的声音:「真巧,我也讨厌小苍兰。」 方傖凡绞紧手指,「你不喜欢这个味道吗?」 傅聿昀这才注意到他可能又误会了,赶忙解释:「怎么会?我最喜欢小苍兰。」 见方傖凡看上去一脸不信的样子,傅聿昀又开口:「只是这里的味道有点太重了,闻多了伤身。」说完他抬手,亲暱的捏了捏方傖凡的鼻子。 「噢……」方傖凡低头应了声。 傅聿昀拉着方傖凡的手走回床边,想躺上床休息,但身后那人却没有动作。 「怎么了?」傅聿昀回过头问道。 「手。」方傖凡简短的说完后,咚咚咚的跑回玄关,傅聿昀只好跟在他身后。 傅聿昀本来不想处理手上的伤了,但看方傖凡今天下午的表现,似乎很在意这个。这不,才静下来不一会儿,又想起了这档事。 「药在车上,我去拿就行。」傅聿昀拦住正在找药的方傖凡,随手披了件外套,抓起被自己扔在地上的车钥匙,返回车上拿药。 拿着药袋进门后,方傖凡接过他手里的药,仔细看着上头的指示。 又走向厨房,端了杯温水出来,看着傅聿昀把消炎药吃了。 两人回到卧室,里头的小苍兰香气已经淡了些,至少不如最初那般熏人。 方傖凡打开床头柜上的小夜灯,两人相对坐着,傅聿昀的手搁在方傖凡膝上。 可能是因为傅聿昀对这伤口不怎么上心的关係,刚刚冲澡时并没有特意避开那处,现在手背上的皮肤看上去已经发炎了,正微微泛红发热,上头还有几粒已经破了的水泡,只剩一层死皮。 方傖凡蹙了下眉,但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打开软膏,挤出一点冰凉的膏药,轻轻抹在他的伤处。 清凉的触感骤然接触到体温过高的肌肤,傅聿昀不受控制的颤了下,方傖凡瞥了他一眼,手上动作依旧继续着。 指腹轻揉的扫过手背,最初冰凉的药膏渐渐染上两人的体温,变得温热。 擦完药后,方傖凡捧起他的手,细细审视,确认受伤的地方都已经覆上药膏。 半晌,他低头,轻轻啄了下傅聿昀的指尖。 傅聿昀用另一只手抚过方傖凡的脸,安抚似的挠了挠他的下巴,方傖凡的反应倒也有趣,他像只猫一般,舒服的瞇起眼。 之所以说是安抚,是因为傅聿昀始终觉得今晚,方傖凡的心始终悬着,他很没安全感。 傅聿昀能感受到,他在害怕。所以当两人躺在床上时,他主动把方傖凡搂紧自己怀里。 两人紧紧依着,身上覆盖的厚重棉被,散发出雪松清冷的气味和小苍兰的甜味。 方傖凡的鼻尖抵在傅聿昀的肩上,整个人缩在傅聿昀的怀里,周身都是属于他的气味。 这让他感到安心,不知不觉失去了意识。 傅聿昀感受到怀里的人呼吸趋近平稳,一直紧绷的身体也渐渐放松,他才悄悄松了口气。 傅聿昀不知道方傖凡怎么会忽然知道自己究竟是谁,不过眼下看来,这件事和陈祐轩大概脱不了关係,毕竟知道这件事的只有他。 但…… 傅聿昀低头看向怀中睡得安稳的人,他的肩膀随着呼吸缓缓起伏。 或许陈祐轩才是对的。 现在这个情况,说不定才是真的对方傖凡好。 傅聿昀不想再思考,只想抱紧身边的这人,他的头抵着方傖凡,也入了梦。 真相(2) 翌日一早,阳光洒在傅聿昀的脸上,强光让他难耐地蹙了下眉,半晌,缓缓睁开双眼。 睡得昏沉,让他直到现在还有些茫然,他坐起身,抬头环顾了一下四周,昨日的记忆才缓缓回笼。 傅聿昀伸手摸向身旁,微凉的触感显示出那人已经离开多时。他下意识的循着记忆看向墙面掛时鐘的位置,但却没看见熟悉的时鐘。 这才让他清晰的意识到,他们真的分开了半年,这个家已经和最初不一样了! 但又何妨?他们还是重逢了!方傖凡没有安全感也没关係,这一次他可以好好地哄他。 傅聿昀翻身下床,离开温暖的被褥后,冷空气顿时包裹住他,让他忍不住缩了缩。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根本一丝不掛。 他才刚翻身下床,走向衣柜打算随便找件衣服套在身上,不曾想卧室的门直接被从外打开。 方傖凡进房时看见的就是这样勾人的场景。 傅聿昀裸着身站在衣柜前,手里拿着方傖凡的衬衫,腰腹上隐约可以看见人鱼线,两条修长的腿连接收紧的腰,全身的肌肤因为长年生病而泛着点病态的苍白。 方傖凡咽了下口水,把手里的盘子搁在一旁书桌上。 瓷盘底部碰撞的清脆声响引来傅聿昀的视线,「呃……借我穿一下。」 方傖凡重重呼出一口气,忽然背过身,走出房门。 傅聿昀愕然的看着门板,回想起他被染成緋红的耳梢,轻轻勾了下脣。 真好,感觉找回了一点之前的样子。 方傖凡的衣服对于他来说还是有些松,但总比没穿好,所以傅聿昀还是穿上了那间衬衣。 打开房门时,看见了靠在门边的方傖凡。 「你还没吃吧?」傅聿昀问。 两人最后还是把早餐端回客厅,因为傅聿昀坚决不在床上吃东西。 「其实不一定要煮早餐,你饿了就把我叫醒,我们一起去吃也行。」傅聿昀瞥了眼方傖凡被蓝色吊臂带固定在胸前的手。 「以前都是这样的……」方傖凡垂下眼帘,低声说道。 傅聿昀扬了一下嘴角,伸出食指轻轻点了下方傖凡的额头,「不用强迫自己和以前一样。」 方傖凡抬头,望进傅聿昀棕色的眼眸。 看上去深情而包容。 傅聿昀继续道:「因为无论如何,我会一直爱你。」 成年后的生活过得平淡,早已没了年少的热情,但正是因为这样,在这时提出的「爱」才显得弥足珍贵。 方傖凡抓住他的手指,拉向自己的唇,指腹轻触他微凉的唇瓣。 傅聿昀夹了块热气腾腾的起司蛋饼,但不是送入自己口中,而是递到了方傖凡面前。 方傖凡伤的是右手,傅聿昀早就瞥见他正打算用左手那叉子吃,但看上去还是很彆扭。 方傖凡愣愣地看着凑到自己嘴边那块正冒着热气的蛋饼,张口咬下,被烫得直哈气。 傅聿昀被他那过分孩子气的举动逗笑,也夹了一块送到嘴里,但才咬一口,他脸上的笑容便顿时凝滞。 「怎么了?」方傖凡敏锐地注意到傅聿昀的变化。 傅聿昀见他一副无事的模样,狐疑地再次咬一口起司蛋饼。 方傖凡一头雾水地看着他的动作。 艰难地嚥下口中的蛋饼,傅聿昀沉下脸:「你觉得这味道怎么样?」 傅聿昀的问话让方傖凡不禁紧张起来,以前他很喜欢自己做的饭菜,从来没有这样说过,「不好吃吗?」 见方傖凡受伤的神情,傅聿昀有点后悔刚刚问出那样的话,他在心底斟酌了下用词,半晌,才小心翼翼道:「盐好像加多了……」 方傖凡拿起一旁的叉子,想再尝一口,但却被傅聿昀挡住了,「别吃了。」 方傖凡举着叉子的手悬在半空,愕然地望向傅聿昀。 「去医院吧。」傅聿昀的声线有些颤抖。 在等方傖凡回房换衣服这段时间里,傅聿昀把盘子里的起司蛋饼都解决了。口中咸得发苦,他端着空盘走向厨房,顺道灌了一杯水,这才堪堪压住了嘴里的乾涩。 「他的味觉没什么问题,但嗅觉的敏锐度比常人还低得多。吃不出味道应该是嗅觉导致的,就像感冒鼻塞,吃东西会尝不出味道是一个道理。」一位看起来约莫四十来岁的医生,鼻樑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他对坐在诊疗椅上的傅聿昀和方傖凡道。 「但照他的病例来看,没有发过鼻竇炎,也没有新冠肺炎的病史。」医生的视线回到电脑萤幕,操控滑鼠滑动萤幕。 「有没有长期接触一些化学药剂,或是长期吸入一些味道过重的东西?」医生接着问道。 傅聿昀顿时回想起昨晚刚打开房门时的场景,舖天盖地的苍兰香,但方傖凡却恍若未觉。 方傖凡显然也联想到了香水的气味,点头回应医生。 「这阵子可能要停止接触那些味道过于刺激的东西。」医生叮嚀着,见傅聿昀满脸都透露出担忧,又开口补充:「没事,这不难治。通常停止刺激,一段时间后能恢復的。」 傅聿昀和方傖凡一起进了家门,两人之间的气氛有点压抑。从医院回来的一路上,傅聿昀一言不发的握着方向盘,方傖凡也不敢吱声。 他能感受到傅聿昀正在生气。 「抱歉……」方傖凡终于开口。 听见他声音的傅聿昀浑身一震,眼眶渐渐浮上一抹殷红,说话带了点颤音,「为什么道歉?」 方傖凡肯定的道:「你在生气。」 傅聿昀叹了口气,肩膀都在微微颤抖,「我没生气……」顿了下后,又觉得这似乎也没什么说服力,他才坦白:「好吧,的确有点生气,但不是气你。」 「别和我道歉,这样……会让我觉得自己是个人渣……」傅聿昀说到最后,声音都被埋没在哽咽里。 方傖凡把傅聿昀揽进自己怀里,手掌一下一下的轻拍他的背,当作安抚。 「怎么了?」方傖凡凑到他耳边,用气音问道。 「对不起……让你一个人……」傅聿昀断断续续地说。 方傖凡手上的动作始终没停,他开口,但并不是责怪,也不是撒娇。 他温柔地道:「谢谢你回到我身边。」 真相(3) 等傅聿昀平復情绪后,已经过了半个小时。 哭,倒也真的是挺消耗体力的一件事,现在他只想躺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一个温暖的触感轻触脸颊,方傖凡把手里的马克杯递给傅聿昀。 「谢谢……」傅聿昀接过,轻轻啜了口,温度正好,熨帖了他浮躁不安的情绪。 傅聿昀端着马克杯,蜷着膝盖在沙发上缩成一团。 方傖凡则是坐在沙发的另一端。 两人之间的空气陷入寂静。 相认到现在,两人似乎一直没有机会冷静下来好好谈谈。 傅聿昀开口打破静默,「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你的破绽还真不少……」方傖凡淡淡地道。 他的语气很是认真,不像是特意损人,这让傅聿昀更是对自己的偽装技术感到失望。 方傖凡顿了一下才道:「但主要还是味道。」 「味道?」傅聿昀困惑的喃喃。 「你身上有一种浅淡的小苍兰香,很像……那款香水的味道。」 傅聿昀回想了下,「可我没有喷香水,我用的洗发精也只是葡萄柚味的。」 方傖凡没有接话,像是肯定他自己没闻错。 「我那时候明明已经签了同意书,事后也有收到通知,说你总共捐出了一对眼角膜、一颗心脏、胰脏和肾脏,我想不通,为什么你还活着。」方傖凡一口气问出一直以来的疑惑。 「傅聿昀在六月二十三号那天,做了换心手术。」傅聿昀深刻的记得那天的日期。 方傖凡有一瞬的怔忡,他清楚的知道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严昀在那天离开了。 傅聿昀把手贴在胸口,掌心感受到里头的脉动,「这里正在跳动的,应该就是严昀的心脏。」 「我醒来时就已经在这副身体里了!」傅聿昀说完,静静的等待方傖凡的回应。 但等了良久,他都没再接话,傅聿昀的心凉了一半,也是,谁会相信这种鬼话呢? 傅聿昀勾起一抹自嘲的笑,「你不信也正常,若不是我自己就是当事人,我估计也不会信。」 出乎意外的是,方傖凡坚定地道:「我信。」 傅聿昀抬头,眼底盛着茫然。方傖凡的表情十分认真,而这份认真,恰好安抚了傅聿昀。 他这才发现一直以来,都是自己一股脑地鑽牛角尖,把事情想得太复杂。 原来只要他的一句:「我信。」就能抚平半年的伤痛,就能补齐空虚的空白。 方傖凡的视线下移,看着他的胸膛,好像感受到里头的搏动。 「你的血液里,藏着属于我们的味道。」方傖凡轻声说道,他勾起了嘴角,「所以每次搏动,都在牵引着我找到你。」 傅聿昀正驶着他的那台银色toyota,回到属于傅聿昀这个原主的家。 但他并没有要继续住在这,只是回来拿一些生活用品。 现在的他不可能让方傖凡继续一个人待在那栋房子里,尤其是知道他对那款香水近乎病态的上癮后。 如果自己身上的气味能让他安心,那总比毫无节制的喷香水好。 说是要拿一些生活用品,但其实也不需要多拿什么,方傖凡家里应有尽有,所以最后傅聿昀也只拿了几套衣裤,可供日常换洗就行。 忽然他想起了什么,拿出手机,拨通陈祐轩的电话。 只响了两声,对面便接起,「唯?」 「是你和他讲的?」傅聿昀单刀直入,毫不拖泥带水。 「这可不能赖我,是他自己察觉到的。」陈祐轩撇请关係,「我只是顺着他的话,给他鑑定报告而已。」 「基本待客之道嘛!」两人几乎一口同声,只是陈祐轩的声音带了点理所当然的轻挑,而傅聿昀的声音平直淡漠,好像早已看透一切。 他实在接得太顺了,陈祐轩顿时哑然。 「我都能直接预判你要说什么了!」傅聿昀道。 「不过谢了!你说的没错。」傅聿昀说完,不给陈祐轩开口的机会,直接掛断了电话。 待陈祐轩反应过来时,耳边只剩下手机忙音的「嘟嘟——」声。 「在掛别人电话这点可以不要这么默契吗?」陈祐轩衝着手机喊道。 「狗男男……」他嘟起嘴咕噥。 用过晚餐后,傅聿昀窝在床上,方傖凡则是坐在电脑桌前,似乎在处理这几天堆积的工作。 傅聿昀刚想起身去装一杯水,却在床角看见一抹米白色,他若无其事的蹲下,把那张米白色的贺卡拾起。 过了这么久,傅聿昀终于有机会再次看见这张卡片,看见它被随意遗落在床底,傅聿昀心里有点不开心。 虽然这不是自己送的,但这上面可是署名:「严昀」,却被方傖凡这么随便的对待。 他细细打量着上头的字,身后却忽然有人靠近。 方傖凡的下巴抵在他肩上,「生气啦?」 「没。」傅聿昀道。 「嘴硬。」方傖凡的话音带了点笑意。 「别看了,这不是你的字。」方傖凡解释,又开玩笑的说道:「如果是你写的,我裱框收藏都来不及,才不会乱丢。」 傅聿昀被他逗得都不好意思再板着脸,他转身点了下他的鼻尖,「就你皮。」 方傖凡也不在意,还扬了下脣,像是认同傅聿昀的话一般。 「所以你完全不知道这张卡片是哪儿来的?」方傖凡正经地问。 「嗯。」傅聿昀低头看着手里的卡片,脑中思索着什么。 他心里隐约有了猜想,但他不知道该不该说。 方傖凡好像也和他想到一块,倒是毫不避讳的说了出来,「那么最有可能放这张卡片的人,就是我妈了。」 傅聿昀对于他这么坦率的反应有些讶异,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我一开始以为这是你放的,但后来发现你是左撇子。」方傖凡说到这,抬手指了下「严」字,「这明显是右撇子写出的字。」 经他这么一说,傅聿昀也发现了。 方傖凡继续解释,「而向你订花的是她,据那时其他场务的话来看,负责接应你的也是她。」 「这样看来,最有可能放卡片的人就是她了。」方傖凡客观的道。 的确,这和傅聿昀的想法不谋而和。 「不用这么小心翼翼,就算她是放卡片的人,也不能证明她和半年前那场车祸有绝对的关係。」方傖凡果然一眼就看出傅聿昀究竟在顾虑什么,「所以下一次,想到什么就说吧。」 真相(4) 说是这么说,但当方傖凡自己遇到类似的问题时,完全不像他自己所说的那般坦然。 「那几天前的那场车祸呢?」傅聿昀忽然琢磨出一丝不对,「那是意外,还是也和这件事有关?」 「不是。」方傖凡回得很快,毫不迟疑,「那就是单纯的意外。」 傅聿昀敛下眼眸,低低地应了声。 「你有查过吧,半年前那场车祸的真相?」傅聿昀问道。 方傖凡面上的表情凝结一瞬,但很快便恢復如常,连傅聿昀都来不及察觉。 「查过,肇事驾驶是被别人指使的,他的帐户有不正常的款项入帐,金额还不小。」方傖凡说到这,轻轻咬了下脣,才道:「但后来我就收到云严公司的那份合约,就是转卖配方的那张合约。」 「所以你停止了调查,也让警方别查了?」傅聿昀接下去。 「嗯。」 傅聿昀思索一阵,又开口问道:「你说那份合约,是云严公司传给你的?」 「嗯……等等。」方傖凡点头,拿出手机,点进信箱,直接把那封邮件给傅聿昀看。 寄件人的头像确实是云严公司的商标,寄件地址也是官方的邮件信箱。 实在看不出什么破绽。 「你觉得,这是同一个人做的吗?」傅聿昀喃喃,虽说是提问,但反而比较像是说给自己听。 「不知道,如果说那个人发给你那份股权让渡书,是为了挑拨我们之间的感情,那应该也是想让你接手公司,或是让你把香水的技术送给云严。」方傖凡把脑中捋顺的想法说出。 「如果这样,那场车祸的目标应该是你,但他可能没想到我也在车上。」傅聿昀顺着他的思路继续道,接下来他话锋一转,「可是如果真是这样,那为什么又要再让你看见那份假的配方转卖合约?」 方傖凡不语,他当然也知道这个道理。 「你还想继续查下去吗?」傅聿昀见他沉默,主动问道。 其实这么问不是没有道理,因为两人心中都有一个思路,但都默契的没有开口。 如果说这从头到尾都是一个人做的,也不是完全不可能。那么看来,半年前那场车祸并没有失手。后来那方傖凡看见的那份合约,也只是为了让他死心,转而投靠云严公司。方傖凡知道半年前那场意外的幕后黑手究竟是谁,所以不会把这个猜想当真,但傅聿昀完全不知道…… 而这样看来,方佩怡便成了最大受惠者,同时也是最大嫌疑人。 方傖凡垂下头,避开傅聿昀的视线,沉默了许久才开口:「查。」 傅聿昀始终望着方傖凡,见他这副模样便知道他又想多了,他抬手轻抚上方傖凡的头顶,揉乱了他的发,「别想太多,注意安全。」 听到最后那四个字,方傖凡猛然抬头,一脸愕然地望着傅聿昀。 他早就知道了,前几天那场车祸不可能和这件事没有关係。 傅聿昀没有多说什么,把床头柜上散发暖黄的小夜灯关上,「睡吧。」 骤然漆黑让方傖凡一时之间没办法反应过来,直到傅聿昀已经背过身,方傖凡才爬上床,从背后抱住他。 「抱歉……」方傖凡埋进傅聿昀颈侧,低声呢喃。 抱歉没有对你说实话,抱歉随意揣测你的心思…… 方傖凡没有说的很清楚,但傅聿昀却懂了他想表达的意思。他往后靠了些,后背紧紧贴着方傖凡温热的怀抱。 「你想把这租出去?」陈祐轩躺在傅聿昀家的沙发上,还真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 「嗯。」傅聿昀简单地哼了声当作回应。 「切,才刚復合没多久,就准备搬回去腻歪了!」陈祐轩损了句,才正色道:「不然你租给我。」 「你在找房子?」傅聿昀有些诧异。 「没,但有个认识的小孩最近正要从学校宿舍搬出来,正愁找不到地方住。」陈祐轩解释,「公寓正好,他一个人住应该也不需要多大地方。」 傅聿昀瞥了眼陈祐轩,「别把我这当成你金屋藏娇的好地方。」 「我是这种人吗?」陈祐轩笑着回道。 傅聿昀没有回应,宛如默认。 陈祐轩叹口气,像是放弃争辩,「所以你找我来干嘛,总不会是为了房子吧?」 「两天前的那场车祸,你在场吗?」 「你还愿意找我谈这些,我的信誉似乎不怎么样。」陈祐轩避重就轻的回。 「其实就算你不说,他还是会知道的。」傅聿昀淡淡道。 「那你还打电话来质问我。」陈祐轩抱怨。 傅聿昀没有回话,两人就这么僵持了几秒,陈祐轩最后败下阵来,终于肯回应:「那天我不在车上。」 傅聿昀给他一个眼神,示意他继续说。 「我是接到方傖凡的电话,才去医院的。」陈祐轩顿了顿又道:「他让我去接他,我就想这种事怎么能找我呢?所以我就打电话给你了!」 「他是自己去做笔录的?」 「没,他没报警。」陈祐轩倒在沙发上回道,「我都替他心疼那修车钱,好好的布加迪就被这么糟踏了。」 「没报警?」傅聿昀确认。 「嗯,他们私下和解了。」陈祐轩点头,「估计是见到了熟人。」 傅聿昀陷入沉默,半晌,他才又开口问道:「你知道是谁吗?」 「没,我到医院时他已经包扎好,也和那人谈拢了,我连另一个人的影子都没见到,问他他也不多说。」陈祐轩摆摆手,「讲真的,你问我还不如去问他。」 「正因为是我,他不会说的。」傅聿昀低垂着头,「那人可能跟我有关。」 陈祐轩终于坐起身,「什么意思?」 「……没事」傅聿昀抹了下脸,「都还只是我的猜测。」 陈祐轩张了张嘴,看起来还想再问些什么,但最后他还是什么也没多问,毕竟傅聿昀已经很明确表示出拒绝了。 临走前,陈祐轩回过头,「我真的有朋友在找地方住,升大二,不会在你这乱搞些什么,我用我人格担保。」 「算了,你晚点把他的联络方式推给我吧。」傅聿昀终于松口。 傅聿昀看着陈祐轩走进电梯后,才拿出手机,拨电话给林秀兰。 「唯,妈,你有上次订小苍兰那个客人的电话吗?」 其实傅聿昀觉得方佩怡应该和那场车祸没太大关係,毕竟如果那是她做的,他也没必要送那张卡片了! 那明显会让她露出马脚。 虽然如此,但不可否认,方佩怡一定知道些什么。 所以势必得再会会她了。 走出公寓后,陈祐轩远远的就看见那个来接自己的人。 少年头上戴着一顶全包安全帽,身后是一辆黑色的重机。 「真酷!」陈祐轩玩味的敲了下少年安全帽的面罩! 少年对他的动作没有任何反应,但陈祐轩知道,安全帽下的耳朵肯定红得过分。 他也没再逗他,「帮你找到住的地方了,这儿你满意吗?」 少年蹙了蹙眉,没有回应这句话,只把安全帽递给他,冷冷地道:「上车。」 真相(5) 陈祐轩戴着和叶祁同款不同色的安全帽,趴在他的背上。 要说他们俩怎么认识,还得回到那晚的重生酒吧。 reincarnationpub 「不约,找别人吧。」陈祐轩不耐烦的把饮尽的酒杯塞回男人怀里。 叶祁把空杯搁在吧台上,又向调酒师再点了杯和刚刚一样的莫吉托,拿到酒后,他也没再去找别人,而是自己一口一口的喝着手里的酒。 他这才发现自己有点傻缺,拿着一杯调酒给别人醒酒,这也没办法,他头一回来这种地方,看到照片时还以为只是普通的薄荷水。 叶祁抬头把杯子里剩下的酒液一饮而尽。 本来,两人的缘分应该到这就结束了,但世事难料…… 再一次见面,是在7-11。 那天叶祁替同事值夜班,其实夜班还挺无聊的,通常没什么客人,补完货后就只能无所事事。 但那天偏生来了个酒鬼。 当那女人穿着超低胸的吊带,浑身散发酒味走进自动门后,叶祁脸都黑了。 现在店里只有自己一个男店员,发生什么还真不好办。 那女人走向冰箱,拿了两罐啤酒,到柜檯结帐。 叶祁抱着不想多事的心情,找钱的时候甚至都没敢碰到她。 没想到那女人还赖在柜檯不肯走了! 「死渣男!」她仰头又灌了一口冰凉的啤酒,「切,那女人哪有老娘好,他是瞎了吗?」 叶祁傻眼的看着不愿离开的女人,他还真的寧愿无聊点,也不想遇见这种状况。 「不好意思,需要我帮你联络家人吗?」叶祁问。 这句话本身没什么问题,但可惜那人已经醉得厉害。 「你走开!干嘛靠近我?」女人忽然遮住胸口,一副被非礼了的模样。 「叮咚——」自动门的开啟的声音响起,叶祁下意识的看去。 陈祐轩一脸尷尬的望着两人,「呃……现在是?」 叶祁无奈的低下头,「没,碰巧遇上个喝醉的,现在值夜班的又只有我一个。」 陈祐轩二话不说,直接掏出手机报警,不多时,那女人便被两位女警架走了。 「我还真难得见义勇为一次。」陈祐轩开玩笑道。 「嗯……谢了。」叶祁简短应道。 「两盒小恶魔。」陈祐轩道。 叶祁转身从架上找到了菸,替他结帐。 「上回我心情不好,所以口气可能不怎么样。」陈祐轩主动说道。 「没事,你可能误会了,我不是去约的。」叶祁刷了下菸盒上的条码。 他这个回应倒让陈祐轩有些意外,「那……那杯酒是?」 「本来真是点给你醒酒的。」叶祁说到这忽然顿了下,耳梢忽然漫上点红,「我以为那是薄荷水。」 陈祐轩愣愣地听着,几秒后笑到整个人都在抖。 「小孩,你多大啊?」陈祐轩抹了下笑出眼泪的眼角,绕有兴致的问。 「不满意刚刚那地方?」周围的风声不断,陈祐轩在叶祁耳边喊道。 「有时候我真的怀疑你是真的不懂还是假的不懂。」叶祁拋出这句话后,又催了下油门,陈祐轩只好向他贴得更紧些。 陈祐轩半坐在床上,裸着上身,身上还可以看见红红紫紫的痕跡,手里夹了根通体漆黑的小恶魔,思考人生。 嘖,被小孩给压了,惆悵。 「别抽了。」叶祁抽走他手里的菸。 「连抽事后菸的机会都不给。」陈祐轩虽然抱怨,但也没抢回菸。 陈祐轩转头看向叶祁,「不是,你有时候讲话真的很让人误会。」 「你那样说我就以为你不是同啊!」 叶祁被他搞得一头雾水,「我说什么?」 「你说你不是来约的。」陈祐轩理直气壮的道。 「我本来就不只是去约的。」叶祁坦然。 「我本以为你懂,结果你屁颠屁颠的帮我找房。」叶祁无奈的叹了口气,「现在我可以住进来了吗?轩哥。」 陈祐轩难得红了脸,他愤而抢过叶祁手里的菸,挑衅似的在他面前抽了一大口。 咖啡厅。 傅聿昀看了眼桌边震动不停的手机,「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 「没事,你接吧。」方佩怡礼貌性的笑了笑,表示不在意。 傅聿昀还以一个歉然的眼神,离开座位,到厕所接起电话。 「唯?」 对面传来陈祐轩的声音,听上去不知怎么地有点沙哑,「房子你租给别人吧,我家小孩不喜欢。」 「不是,你耍我啊?」傅聿昀咬牙道。 「我觉得被耍的是我。」陈祐轩的嗓音里充满无奈。 傅聿昀挑挑眉,这样的陈祐轩还挺新奇。 「终于出现能降伏你的人了?是你说的那小孩吗?」傅聿昀来了兴趣,开玩笑的问。 「切,损友,只会幸灾乐祸。」陈祐轩念叨完这句,就掛了电话。 见电话被掛断,傅聿昀又重新回到桌边,方佩怡抬头看向他,「处理完了吗?」 「嗯。」傅聿昀回。 「请问傅先生今天找我有什么事呢?」方佩怡搅了下手里冒着热气的拿铁问道。 傅聿昀拿出了那张米白色的贺卡,放在桌上,方佩怡盯着傅聿昀的动作,一语不发。 「方小姐对这个还熟悉吗?」傅聿昀看着卡片问道。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问。」方佩怡的视线也望向桌面上那张卡片,充满戒心的回道。 「我这么问可能有点冒犯,但卡片上这人,是我朋友。」傅聿昀用食指敲了敲卡片上的名字,「但不幸的,他应该已经没机会送出这张卡片了,所以我感到有点好奇。」 方佩怡悄悄地打量傅聿昀的表情,像是在确认他话中的真实性。 「你是严昀的朋友?」她狐疑地问道。 傅聿昀早就知道她不会这么轻易相信自己,他拿出手机,点开稍早准备好的画面。 那是严昀大学时的照片,为了找这张照片,傅聿昀翻了很久云端硬碟,然后不禁怨恨起自己以前为什么没有拍照的习惯。 「他和我同系,我们做报告时认识的。」傅聿昀随口胡诌了个理由。 方佩怡看着他递过来的手机,沉默了许久,终于她叹了口气。 「抱歉,可能要让你失望了。」方佩怡垂下眼,「这张卡片是我自己写的,和严昀没关系。」 真相(6) 傅聿昀对此并不意外,方傖凡观察的很细緻,他说的没错。 「为什么要写这封信?」傅聿昀用手指磨蹭了下卡片的边缘。 方佩怡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道:「他看过这封信了吗?」 「他?」傅聿昀心下了然,但还是故意问道。 方佩怡低下头,避开傅聿昀的视线,像是在犹豫该不该说得更详尽。 傅聿昀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不禁有些后悔自己的说词。 要是说自己从小就认识傅聿昀,说不定可以卸下她的警惕。 两人皆没有开口,各自在心里琢磨着什么。 最后傅聿昀还是决定先退一步,「你指方傖凡吗?」 方佩怡浑身一震,妆容精緻的脸上有一瞬的凝滞。 傅聿昀把她当动作当成默认,继续问道:「为什么要让他看见这张卡片?」 女人咬着下唇,静默片刻,才缓缓吐出几个字,「为了提醒他……」 「提醒什么?」傅聿昀继续追问。 方佩怡似乎还在提防着什么,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反而开口问了另一个问题:「你认识黄文雄吗?」 傅聿昀的脸上露出一丝困惑,而这个表情被一直偷偷望着他的方佩怡抓个正着。 「他是谁?」傅聿昀问。 「没事。」方佩怡呼出一口气,再抬眼时已经没了最初那般防备。 傅聿昀被她的反应搞得一头雾水,只能庆幸自己虽然从小选择题二选一都猜不到正确答案,但这次似乎误打误撞矇到了正解。 「所以,那张卡片是你自己想写的?没有人逼你?」傅聿昀趁她态度软化,赶忙问道。 「那是我自己想写的,也没有其他人知道。」方佩怡说到这,忽然想起对方可能不知道自己是谁,「我是方傖凡的母亲。」 「我知道。」傅聿昀说完,见方佩怡看上去很意外,才补充:「猜到的,毕竟他不姓严,那可能就是从母姓吧。」 「嗯。」方佩怡点头,「可我从来就不是一个尽责的母亲。」 傅聿昀没有插话,只静静地望着方佩怡,等待她的后话。 「说来惭愧,我以前从事的不是什么正经工作,带着他也是有上顿没下顿的。」方佩怡垂着眼,用指尖擦过咖啡杯缘。 「后来万不得已,才去投奔严昌铭,就是方傖凡的生父。」方佩怡说到这,低头啜了口正冒着热气的咖啡,才又缓缓开口:「其实我本来不想这样的。毕竟我知道严昌铭已经有了自己的妻子和儿子,我不该插足。」 「那为什么……」傅聿昀的话未尽,留给方佩怡填空。 方佩怡淡淡地开口,语气充满无奈,「但那阵子政府忽然积极扫黄,我根本接不到客。方傖凡也到了该入学的年纪了。」 「住进严家后,我才发现那男人竟然娶了黄雅萱。」 听见自己母亲的名字,傅聿昀才开口打断,「娶她有什么不对吗?」 「没什么不对,我也能理解,那时候严昀还小,他需要妈妈。」方佩怡答道。 这句话回得很巧妙,让人捉摸不透她真正的意思。 傅聿昀没有继续追问,他怕再问下去会燃起她的警戒,那就什么都问不到了! 「虽然带着方傖凡住进严家,但我其实不希望他去争什么。」方佩怡说完苦笑,「毕竟这太危险了,不是吗?」 傅聿昀没有回应,但脑中想起了半年前那场车祸。 依目前状况来看,这件事的确和方佩怡没有关係,但她应该知道不少内幕。 「危险?」傅聿昀问。 「半年前,方傖凡出了场车祸。」方佩怡终于提起重点,「我本以为这只是个意外,警方最初的调查结果也是这么说的。但方傖凡很不服,这样的他,有天却忽然不再纠结警方调查的结果。」 「那场车祸没带走他,却带走了严昀。」方佩怡顿了顿接着道:「这你应该知道。」 「嗯……」 「他都快疯了。」方佩怡说到这,又忽然反驳:「这么说也不太对,其实他看起来还是很理智,请律师、打点严昀的后事……」 「虽然他隻字不提,但我知道,他快撑不住了。」方佩怡敛下眼眸。 儘管已经猜想过,但听到旁人讲起这件事,他的心还是一抽一抽的疼。 「他们总认为自己瞒得很好,但身为母亲,我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他喜欢他。」方佩怡脸上浮现了抹无奈的笑。 「他本应是最想讨到公道的人,但却忽然说要和解,这怎么可能不让我怀疑。」 「然后?」傅聿昀忽然急躁起来,他觉得自己就快搆到真相了! 「我偷偷查了他的手机,发现他那阵子在调查一个男人。」方佩怡正色,「那个人就是黄文雄。」 这个名字又出现了,傅聿昀知道这个人将会是整件事的关键。 「我本来也不认识这个人,所以我就多看了眼方傖凡私下调查的结果。」 傅聿昀下意识的屏住呼吸,等待她接下来的话。 「他是黄雅萱的弟弟。之所以调查他,是因为方傖凡发现肇事驾驶的帐户在几个月前有来路不明的款项,而匯款人,就是黄文雄。」 傅聿昀握紧了手,指甲陷在掌心,整个人不住颤抖。 他努力压抑情绪,但开口时还是难耐的发出颤音,「那……为什么要提醒他?」 「方傖凡虽然没继续查下去了,但我一直很担心,所以始终提防着他们的动作。」方佩怡端起已经凉透了的咖啡,但没有喝。 「最近,她又开始联络黄文雄,严昀都已经死了,他们还是没死心。」方佩怡道,「当然,这并不能代表什么,但小心点总不会错。」 傅聿昀立马联想到几天前的车祸。 听完一切后,傅聿昀缓了好一阵,也只憋出这句话:「为什么愿意告诉我这些?」 照这样来看,方佩怡应该不信任严昀,而自己现在以严昀朋友的身份来询问,她却毫无保留的将一切都坦白。 「他是个好孩子,只可惜一切都错了……」方佩怡看上去有些落寞。 傅聿昀不知道她口中的「他」究竟是谁,但他隐约觉得那不一定是指方傖凡。 说不定是指严昀。 真相(7) 空气清净机运转的声音嗡嗡作响,傅聿昀缩在床上,一双浅褐色的眸一转不转地盯着眼前的手机萤幕。 那是和方傖凡的聊天记录。 上头最后一句话是方傖凡传的,「我今天有点忙,会晚点回去,你累了就先睡吧!」 傅聿昀将手机按灭,随手扔到一边。将脸埋进软乎乎的被褥里。 棉被是容易吸附气味的东西,儘管已经过了几天,上头还是有那款香水的味道。 傅聿昀嗅着棉被上残留的气味。 照方佩怡的话来看,方傖凡查到的明明比他说的还多,但他却没有提。 傅聿昀翻个身,放任自己陷在黑暗里。 方傖凡发完消息后,便将手机搁在一边。 那时候说要继续查,并不只是敷衍傅聿昀,他的确有付出行动。 他看着电脑萤幕,那是研发部传来的匯报邮件。 今天稍早,方傖凡特意在会议中提了句下一季度的商品,可以採用严昀的那款香水,但研发部的部长却一脸茫然。 方傖凡没有再多说,只在会议结束后,将那份文件传给他。 而研发部长给出的回应没有变,他说他压根没见过这份文件。 既然他不知道,那么这封邮件,便不是走正常的流程,而是有人蓄意让自己看见的。 但上头除了严昀的章印外,还有云严公司的章印,要偽装可不是这么容易。 他拿出手机,拨通号码。 他等了好一阵,对面迟迟没有接起电话,在他将要放弃之时,电话才被接通。 「呃……等等……」陈祐轩的声音传来,方傖凡挑了下眉。 接着他听见对面那人的声音稍微小了些,像是忽然把手机拿远,但儘管如此,方傖凡还是听见了他说的话,「别顶……」 方傖凡这下基本确定了对面正在干嘛,刚想把电话掛了,陈祐轩的声音又忽然传来。 「唯?」陈祐轩现在的处境可不怎么样,他裸着身,仰躺在床上。叶祁坐在一旁,死死盯着他。 「帮我鑑定份文件,我直接发给你。」方傖凡本着不想打扰他人好事的原则,毫不拖泥带水的说完,便掛上电话。 陈祐轩刚想开口,便听见电话被掐断的声响,他愣愣的把手机凑到眼前,确认方傖凡真的已经掛了电话。 他把手机砸到床的另一端,「到底有没有礼貌啊!」 看陈祐轩那种状况,大概一时半会拿不到结果。方傖凡倒也不急,反正他已经有了猜想,鑑定也只是为了确认无误而已。 能有这种能耐弄出这份文件,还用云严公司的帐号传给自己的人,必定不是什么普通人。 这份文件大概和严昌铭脱不了关係,就算不是他传的,也是他指使别人传的。 虽说方傖凡对自己的生父并不是很熟悉,但从以往和严昀间聊的过程中,他多少也认识了这个人。 严昌铭是个古板的人,而这种人,生平最怕的事,大概就是没人接替自己。 严昀死了,和他有血缘关系的便只剩自己。虽然不姓严,但好歹身上留着他的血。 况且姓氏这种东西,是可以改的。 对于严昌铭来说,比起被不知道哪来的阿猫阿狗瓜分公司,或许方傖凡来接手会更好。 估计他和那场车祸并没有关係,他只是在适当的时候发文件给方傖凡,让他别再把心思扑在创业上头,老老实实回来归附云严公司。 这老头的心机也真够重的。 想到这,方傖凡给严昌铭传了讯息。 内容很简单,就是那份香水专卖合约,搭配一句话:「严先生,对这还熟悉吗?」 让他意外的是,对面很快已读,接着一通电话便拨了过来。 「你在哪?」男人虽上了年纪,但开口还是充满压迫感。 方傖凡丝毫不怂,「公司。」 「在那等我。」 方傖凡掛上电话后,望着手机萤幕,有片刻怔忡。 他没想到严昌铭会直接过来和自己当面谈。 他没有等太久,时间已经很晚了,所以办公大楼基本上已经没什么人,在这时听见电梯开啟的提示音,用膝盖想也知道是谁来了。 果然,不一会儿严昌铭便走进方傖凡的办公室。 一进房,他便毫不避讳的坐在沙发上,一副老闆来视察的模样。 方傖凡也不恼,「这么晚了,还来找我谈心?」他故意道。 「那份文件是我传给你的没错。」严昌铭没有迂回,直接承认。 他这反应倒让方傖凡有点意外,本以为这老狐狸会再挣扎一会儿。 「喔?」方傖凡很快收敛着情绪,装作漫不经心的回。 他什么都不问,因为只要问了,局势就变成是他有求于严昌铭,那样要再问出些什么就会变得很被动。 严昌铭今天都来了,肯定是他本来就想讲些实情,所以不必着急。 严昌铭对于他什么都不问感到一丝烦躁,忍不住道:「我想你大概能猜到我传给你那份文件的原因,但很可惜的是,你没完全猜中。」 方傖凡笑了,但眼底没有笑意,「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呢?」 「你都找我来了,肯定知道了不少,但有件事,不用说你了,连严昀都不知道。」严昌铭胸有成竹,「半年前那场车祸,是黄雅萱和黄文雄干的。」 「切,本以为你会说出什么更值得我听的内容,结果就这?」方傖凡故意挑衅道。 严昌铭是一个很有表演慾望的人,被别人看低这种事他绝对不允许。 果然,他又忍不住开口,「你以为就这样而已吗?」 方傖凡满脸不屑,连个眼神都懒得给他,「不然?」 「一开始娶黄雅萱我也没料到她会这么作,还失手把严昀给杀了。」严昌铭说到这忽然停了下来,见方傖凡终于捨得看向自己,才满意的开口,「你见过捨得杀自己儿子的母亲吗?」 方傖凡的表情终于出现裂痕,他蹙了下眉心,「什么意思?」 「黄雅萱不是他的生母,严昀的母亲在生他的时候难產,死了。黄雅萱是他妈妈的妹妹。」严昌铭投下这震撼弹后,好整以暇地看着方傖凡的反应。 可惜的是,他并没有看到预想中的反应。 方傖凡努力掩饰着情绪,他轻嗤了一声,「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我没逼你信我,而且我骗你也没有什么好处。」严昌铭摆摆手道。 「再说呢,之所以告诉你这些只是因为……」严昌铭忽然起身,瞥了眼方傖凡包扎的手,往门边走去。 方傖凡只看见他离开的背影,听见了他最后留下的那句话。 他说:「我不希望你死得太早。」 门被风吹得砰一声关上,方傖凡静静地望着厚重的门板,一言不发。 未来(1) 方傖凡打开家门,屋里一片漆黑,时间已经不早了,那人大约已经睡了,所以他拖着受伤的那只腿,努力将脚下的步伐放得极轻。 卧室的门微掩,留了一条小缝,方傖凡在路过时悄悄望了一眼,床上被褥鼓成一团,傅聿昀似乎睡得正熟。 怕吵醒他,方傖凡只好放弃进房拿换洗衣物的想法。 浴室里水雾氤氳,热气蒸腾。 方傖凡右手包着石膏外,又包了层保鲜膜防水,此刻正抬高靠在墙上,左脚套了层塑胶袋防水,这样的动作属实不怎么方便。 所以他把莲蓬头掛在墙上,任由热水拍打在自己身上。 一旦静下来,脑中便不受控制地想起稍早那幕…… 严昌铭所说的话无疑是一颗重磅弹,也掀起了点掩盖事实的面纱。 照这样看来,半年前那场车祸,确实是黄雅萱和黄文雄两姐弟所做的,目的是为了杀掉方傖凡。 而严昀只是他们的一颗棋子,等方傖凡死后,他们便可以顺理成章让他放弃一切,回到云严公司,然后被他们操控。 而接下来,他们的目标应该就是严昌铭和严昀了,毕竟严昌铭没有其他兄弟姊妹,父母也早就离世,那么身为严昌铭的配偶又同时为严昀法定母亲的黄雅萱,应该会有最大的遗產继承权。 可惜出师不利,第一步就失手了! 只要动手了,就要有被查清的心理准备。严昌铭毕竟也不是白活了五十几年,不可能没有察觉他们姐弟俩的野心。 所以对严昌铭来说,拉方傖凡下水有两个好处:一是挡在他前头,成为黄雅萱他们的首要目标,二是可以收拾云严公司的财务危机,他很清楚方傖凡不会放弃云严公司。 而方傖凡和严昀,从头到尾都只是被迫陷在里头,还被拿来当枪使的可怜人。 而那张署名「严昀」的米白色贺卡,大概只是自己母亲送的警讯。 她或许知道的比自己想像的还要多。 方傖凡把水龙头关上,水声停止。他随手拿了个掛在架上的毛巾,围在腰间,踏出浴室。 他拿起手机,点开line,受伤好些天了,他也渐渐习惯用非惯用手做事,手指滑动几下,找到了方佩怡的头像,点入。 他给她的备註就只是本名,在旁人看来或许过于生疏。 方傖凡能感受到母亲对自己怀有一些自责的心理,所以儘管他们没有过太大的矛盾,但两人之间总觉得隔了些什么。 成年以后,方傖凡每个月会定期打一些钱到她帐户里,每回方佩怡收到钱,都会传给讯息道谢,再让他下回别再转那么多钱,留着自己花。 所以点入两人的聊天介面一看,全是方佩怡的道谢和关心。 方傖凡这才发现,自己从来没有主动联系过她。 这让他盯着萤幕,不知道该怎么下手。 编辑了好些时候,方傖凡才终于按下发送。传完讯息后他瞥了眼萤幕左上角显示的时间,「01:33」 已经这么晚了,方佩怡大概早睡了,等到她看见讯息,也得是明天早上了,方傖凡将手机萤幕按灭。 在黑暗中摸索上床,他顺手将背对着自己的人揽进怀里。 「方傖凡。」傅聿昀的声音忽然响起,带了点疲惫的暗哑。 方傖凡被他忽然开口一惊,轻声问道:「吵醒你了?」 傅聿昀没有回答,转过身来,面对方傖凡。就算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他依旧能感受到方傖凡望着自己的视线。 「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 方傖凡一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傅聿昀知道了什么? 「你知道黄文雄这个人吗?」傅聿昀冷声问道。 方傖凡搂着傅聿昀的手一僵,「你从哪知道这个名字的?」 「所以如果我没问,你就不打算告诉我了吗?」傅聿昀忽略了方傖凡的问题,咄咄逼人的质问。 「不是……」方傖凡慌了,没有方才应对严昌铭的游刃有馀。 他能感受到傅聿昀真的生气了。 「方傖凡……」傅聿昀叹了一口气,「不要用你自以为是的方式来保护我,我没有你想像中脆弱。」 方傖凡顿时洩了气,傅聿昀这一次真的失望了。 「抱歉……」方傖凡的脑中此刻一片混乱,想来想去,最终也只憋出了这二字。 「你知道我不是想听这个。」听见方傖凡失落的语气,傅聿昀终究还是心软了,他的语气放缓了些,「可以试着信任我、依赖我吗?」 「你很好,我知道你很坚强……」方傖凡说到这顿了一下,才又开口:「但正因为这样,你值得被更好的对待,我不想让你看见那些……」 方傖凡犹豫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半晌,才又道:「那些……骯脏的东西。」 这下换傅聿昀愣住了,他抬手,环上方傖凡的腰,回拥住他,「可是你知道吗?」 「知道……什么?」 「我的小苍兰……」傅聿昀温声喃喃,「在我心里,你比你想像中还要好。」 傅聿昀的鼻尖抵上方傖凡的鼻尖,说话时喷出的温热气体洒在方傖凡脸上,「我又怎么捨得你一个人承担那些?」 方傖凡的眼眶彻底红了,他凑近,含住了傅聿昀的唇。 傅聿昀也没有推拒,任由他的舌闯进。两人紧紧相拥在一块。 傅聿昀抬手,安抚似的顺过方傖凡的背脊,一下又一下。 两人分开时,都还紧紧望着对方,漆黑之中,连对方的表情都看得不太真切。 但此刻,他们却紧紧的相连,他们清楚的知道对方在想些什么,在顾虑什么。 所以他们才可以互相舔舐,互相安慰。 因为他们爱着对方。 傅聿昀一手各拿了一杯马克杯还飘散着热气的马克杯,里头承的是热牛奶。他将其中一杯递给方傖凡,另一杯捧在手里取暖。 客厅的时鐘,短针横在二到三之间,已经凌晨两点二十了!两人终归还是睡不着。 「谢谢。」方傖凡接过热牛奶。 「现在可以和我说了吗?」傅聿昀用汤匙缴了下牛奶,「你还知道些什么,是没和我说的。」 方傖凡低头看着杯子里那白色的液体,像是陷入了挣扎。 傅聿昀也不急,也没有开口催促,只静静地望向他,等待他回应。 未来(2) 方傖凡终于开口:「半年前那场车祸,是黄雅萱和黄文雄策划的。」 「你和我妈谈过了吧,这些她应该都有和你说。」方傖凡的语气倒是篤定。 「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没有别的管道可以认识黄文雄,那张卡片是你目前对整件事唯一的突破口。」方傖凡解释道。 「我不知道你究竟知道了多少,因为我连我妈究竟知道多少都不知道。」方傖凡垂下眼睫,淡淡道。 「我在开会时和研发部的部长提了那份文件,就是那份香水配方专卖合约。」方傖凡顿了下,才继续道:「他完全不知情。」 傅聿昀的脸色暗了暗,心中隐约有了猜想,但他没有开口打断他,只等方傖凡继续说下去。 「我刚刚见了严昌铭,那份合约是他传给我的。」方傖凡的话证实了傅聿昀的猜测。 方傖凡抬眼看向傅聿昀的表情,「原因你应该知道。」和聪明人说话就是如此简单,只需开个头,一个眼神便能明瞭对方的意思。 傅聿昀点头,应了声:「嗯。」 「他还和我说了别的……」方傖凡说到这,却忽然停了下来,握着咖啡杯的左手稍稍紧了紧,拇指的指甲在皮肤上掐出红痕。 傅聿昀将他的表现尽收眼底,感受到他的挣扎。 「黄雅萱不是我的亲生母亲。他是和你说这件事吧?」傅聿昀停下搅动牛奶的动作,盯着上头的小漩涡。 他说出这话时的语气实在太过平静,却还是让方傖凡一惊,他猛然抬头看向傅聿昀。只一眼,傅聿昀便知道自己没说错。 其实他也完全是猜的,刚刚在心底复盘了下和方佩怡的谈话,她说:「住进严家后,我才发现那男人竟然娶了黄雅萱。」 代表黄雅萱的出现,不在她的预料之内。 照这个逻辑来看,方佩怡可能认识自己的生母。 「你知道了?」方傖凡愣了半晌,才问道。 「嗯。」傅聿昀点头,「不要用那种表情看我,其实这对我来说也不是这么重要。」 方傖凡看着傅聿昀脸上的笑容,却莫名感到心累,他放下马克杯,上前将那人揽进怀里,一手轻拍他的背。 「你干嘛……」傅聿昀笑了下,「真的不用这样,反正我和她也没有什么好的回忆,知道她不是我亲妈,反而还让我好受一些。」 「嗯……」方傖凡闷闷地应了声,又开口:「我就只是想抱抱你。」 听到这句话,傅聿昀脸上的笑淡了些,将头倚在他肩上,乖顺的靠在方傖凡怀里。 「我没事的。」过了好一会儿,傅聿昀才平淡地道,退离方傖凡的怀抱。 「很晚了,把牛奶喝一喝,上床休息吧!」傅聿昀低头,避开方傖凡的视线,他怕再看见那温柔的神情,他会控制不住情绪。 方傖凡担忧的看着他,最后还是别开视线,仰头将已经放凉的牛奶一饮而尽。 一阵脚步声传来,接着是属于孩童稚嫩的声音,他弱弱地喊了声:「哥哥……」 严昀认出了他的声音,抬头时还用手背胡乱的抹了下脸,但儘管泪抹去了,他的眼和鼻头都还是红得过分,一副刚哭过的模样。 严昀始终记着母亲说过的话,这屁孩就是来抢自己东西的,所以他没给方傖凡好脸色,「走开。」 看见他板起脸,方傖凡缩了下,但还是没有离开,他又问:「你很伤心吗?」 「没有。」对于现在的严昀来说,方傖凡就是敌人,他怎么可能在他面前示弱。 「可是你看起来很伤心……」方傖凡犹豫了下,缓缓开口。 严昀才刚想否认,却猛地被抱住了。 他小小的手臂甚至没办法完全环住严昀,还没长开的肩膀却让严昀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温暖。 「你干嘛?」严昀一时愣住了,回过神后赶忙挣脱他的怀抱。 「我妈妈在我伤心的时候,都是这么安慰我的……」方傖凡见严昀不领情,有点失落的垂下眼。 严昀听见他的解释后,又不禁红了眼眶,自己的妈妈从来不曾这样过…… 不如说很多时候,都是她让自己伤心…… 「哥哥对不起,你不要哭!我……我下次不会再乱抱你!」方傖凡见他脸色一变,慌乱的道。 严昀瘪了下嘴,抬手摸向方傖凡的头顶,揉乱了他的发,「别乱说,我没哭。」 方傖凡顶着被揉乱的发,愣愣地看着严昀,似乎有点不解。 严昀抱着自己的膝盖,坐在地上,方傖凡也不吵,在他旁边坐下。 「妈妈应该是怎么样的?」严昀忽然喃喃地说道。 方傖凡听见他的问话,低头思索一阵,「我也不知道。」 「不过我妈妈会在我伤心的时候安慰我,还会在我考100分时奖励我。」方傖凡掰着手指头道,「不过有时后她也很可怕,以前我不听她的话,结果不小心打破盘子,她念了我好久。」说完他像是回想起那幕,害怕似地缩了下肩膀。 「她没有打你吗?」严昀闷声问。 「打我?」方傖凡讶异的问,「为什么要打我?」 「我妈妈刚刚就打我了。」严昀搓了下小腿。 方傖凡瞪大双眼,「为什么要打你?」 「因为我考不好……」严昀没有把话说完。 母亲的原话是:「你还敢混啊?考这种成绩还敢回来见我!哪天被那野孩子抢走你应该有的东西时,你哭都来不及!」 在他愣神的这段期间,方傖凡才看到他布满红痕的小腿,他轻轻的朝那吹了吹气,「不疼了。」 严昀觉得有些痒,稍稍躲了下,看见方傖凡的鼻头红了,「你哭什么啊?」 方傖凡吸了下鼻子,「这……看起来很痛……」 严昀叹了口气,「没有你想像中那么痛的。」 「真是……原本不是你来安慰我吗?」严昀抬手抹去方傖凡眼角的泪,无奈的道。 这小鬼根本不像妈妈说得那么恐怖嘛!一直哭,感觉弱得要死。 方傖凡一直处于浅眠状态,所以在身边那人发出第一声呢喃时,他就醒了。 傅聿昀看上去正陷在梦靨里,他皱着眉,不时发出几声呜咽。 这状况让方傖凡不知所措,只能抬手,缓缓顺着他的背脊。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终于安静下来。 方傖凡这才松了口气,伸手,轻轻地将那人拥入怀里。 傅聿昀忽然喃喃自语:「你这小鬼……」 方傖凡动作顿时一停,本以为他被自己吵醒了,结果只是梦话。 这是刚认识时,他对自己的称呼……太久没听见这个称呼,方傖凡意识到他可能正在做什么梦时,心脏忽地揪疼,像是被攥住般难以呼吸。 未来(3)H 傅聿昀一睁眼,恰好对上方傖凡的眼。他不知道自己究竟睡了多久,但看来应该没有很久,毕竟天色还暗着。 「你没睡啊?」傅聿昀开口,字有些黏在一起,明显带着浓厚的倦意。 「嗯……」方傖凡低低的应了声,末了把额头抵向他的额头。 「怎么了?睡不着?」傅聿昀轻声问道。 「哥……」方傖凡的嗓音有些沙哑。 听见方傖凡这么喊自己,傅聿昀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你很伤心吗?」方傖凡说话时喷出的温热气体洒在傅聿昀的唇上。 傅聿昀有一瞬的怔忡,这和刚刚梦境里的感觉实在太像了,在那刻,他好像又看见了那个熟悉的小糰子。 方傖凡忽然起身,两人的距离稍稍分开了些。 傅聿昀觉得眼前有些模糊,他下意识的伸手拉住方傖凡。 方傖凡俯身,一个吻落在傅聿昀的眼角。他终于绷不住情绪,泪水无声的滑落。 儘管光线昏暗,看得不是很真切,但方傖凡还是敏锐的捕捉到傅聿昀颊上的泪,他耐心的用舌一一替他拭去。 孩提时没来得及落下的泪,终究是在爱人的温柔下滑落。 傅聿昀伸手攀向方傖凡的背,将他拉近自己,两人紧紧相拥。 「你说过……这样会好受一些。」傅聿昀磕磕绊绊的道。 「嗯。」方傖凡用鼻音哼出一声,将手滑进了他宽大的睡衣里,回拥住他,「我在。」 傅聿昀的泪掉得更兇了,双眼像洩了闸一般,哭得眼框鼻头都红得不像话。 方傖凡的唇贴向他,轻轻吮住他的下唇,傅聿昀随着他的动作微微张开嘴,方傖凡的舌随即探入。 两人紧紧靠在一起,呼吸间都是对方的气息。 感受到对方起了反应后,傅聿昀把方傖凡身上的衣物褪下。 方傖凡没有阻止他的动作,但他眼中明显闪过一瞬犹豫。 傅聿昀当然瞥见了他的迟疑,「我想拥抱你……」他的声音因为刚哭过,而带了点鼻音。 听见傅聿昀的邀请,方傖凡感觉浑身血液不受控制的聚集到下身,说话时的声音染上情慾的暗哑,「等一下,这样会受伤。」 方傖凡用单手撑起身,拉开床头柜的抽屉,从里头拿出了一罐润滑液。 傅聿昀脸上终于露出笑,他调侃似的问道:「你什么时后准备的啊?」 方傖凡的耳梢顿时通红,他没有回话,只用牙咬开翻盖,挤了点在手上。 「等等……」傅聿昀忽然开口打断他的动作,「我坐着吧,你比较方便。」 怎料方傖凡并没有听从他所说的话,直接欺身压在他身上。 「不要……」方傖凡拒绝了他的要求,「这样我就没办法抱着你了。」 傅聿昀还来不及开口,便感受到一根手指挤入,他一时没忍住,洩出一声呻吟。 方傖凡一手在替他开拓,就无法支撑自己,两人理所当然的紧紧相贴。 傅聿昀能感受到他进入自己的指头愈来愈多,忽然,他似乎擦过某一处,让傅聿昀浑身抖了下,宛如过电一般的快感灭顶。 方傖凡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曲起手指,再次擦过他的敏感点。 「呃……」傅聿昀难耐的低喘。 方傖凡衔住他的唇,下身缓缓挺入。傅聿昀骨节分明的指头攥紧被单,张嘴回应方傖凡。 两人的舌交缠在一块,搅出黏腻的水声。 方傖凡用单手撑起身,一下一下的撞击他的敏感点。 傅聿昀面色潮红的别过头,恰好看见他撑在一旁那肌肉勃发的手臂,颊上的红漫过耳梢。 快感像浪潮般一波一波掀起,傅聿昀伸手环住方傖凡,指甲在他精实的后背留下几道抓痕。 这彷彿刺激到方傖凡,傅聿昀感觉自己体内的性器又胀大了些。 傅聿昀正侧着脸,方傖凡低头,正好咬住他那红得滴血的耳垂。 方傖凡轻轻施力,吸吮了下他的耳垂,耳朵周围实在有太多末梢神经,只一点刺激就让他几乎快高潮。 傅聿昀浑身一震,前端分泌出点前列腺液,乳白色几滴掛在上头,显得可怜兮兮。 方傖凡加快了身下的动作,在快达到时,赶忙抽出,一股股精液洒在傅聿昀的大腿根。 两人皆喘着粗气,傅聿昀忍不住伸手探向自己,想替自己紓解。 方傖凡坐起身,伸手覆在他的手背上,引导着他的动作。 方傖凡有些粗糙的指尖时不时擦过顶端,引得傅聿昀一阵战慄。 「傖凡……」忽然他忍不住叫出了声,接着方傖凡便感受到一股黏腻洒在手上。 傅聿昀仰躺在床上,浑身不受控制的颤抖,眼泪簌簌地淌过脸颊。 不过这一回不是难过的泪,而是生理上的泪。不管怎么说,至少是快乐的。 方傖凡抬手舔了舔手上的白浊,傅聿昀瞥见他的动作后羞得都快烧起来。 忽然他感受到一副热烫的身体贴向自己,方傖凡伸手将还处在不应期的傅聿昀揽进怀中。 方傖凡低头吻了吻他头顶的发旋,小心又珍重。 傅聿昀依恋的往方傖凡怀里靠,伸手环在他腰间。 方傖凡见怀里的人眼皮重如千斤,彷彿下一秒就要闔上,他用鼻尖蹭了蹭傅聿昀的鼻头,温声道:「先等等,清完了再睡,不然这样难受。」 「嗯……」傅聿昀努力打起精神,坐起身。 浴室里水气瀰漫,傅聿昀浑身没劲的靠着浴缸,周身环绕的热水很好的舒缓腰间的肌肉。 因为不方便碰水,所以方傖凡只能把毛巾打湿,用湿热的毛巾把身上黏腻的汗擦去。 方傖凡很快把自己收拾好,走向浴缸,抬手摸了摸傅聿昀的脸颊,再顺着抚向耳后,「别泡太久,水凉了会感冒。」 「好——」傅聿昀用慵懒的声音拉长音道,在水里伸了伸脚,才依依不捨的起身。 「你的伤……」傅聿昀起身后,看向方傖凡包着石膏的手。 「小骨裂而已,大概两个月后就能拆石膏了。脚其实只是软组织挫伤,看着吓人,其实没那么严重。」方傖凡耐心的解释。 「噢。」傅聿昀点点头。 当两人爬回床上时,天已经濛濛亮,微光透过窗帘的缝线透入房内。 方傖凡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5:26」 傅聿昀早就脱力的闔上眼,脸埋在柔软的被里。方傖凡先是调了个下午一点的闹鐘,传了讯息和助理说一声明天有事。 做完这些后,方傖凡才搂着傅聿昀,轻声询问:「下午我要去见我妈,你来吗?」 傅聿昀也不知究竟有没有听清,含糊的应了声。 方傖凡无奈的笑了笑,闭上眼,一同进入梦乡。 未来(4) 闹鐘响起时,方傖凡赶忙关掉,看了眼睡在自己身旁的人,呼吸均匀,似乎没被吵醒,才松了口气。 他拿起手机,看见母亲回的讯息:「出来见面吧,在家不方便说。」 方傖凡打字,「下午四点,我去严家接你。」 对面很快已读,「睡到现在才醒吗?身体出了什么事吗?」 方傖凡见到那字里行间充斥着关心的讯息,瞥向一旁还睡得正香的傅聿昀。 这是就是他一直渴望的母爱吧…… 「没事,别担心,只是昨天忙到有点晚。」 「别那么晚睡。」 「嗯。」 这是两人之间难得有来有往的交流,平淡却温暖。 方傖凡放轻动作下床,本来想到厨房做点午餐,再去叫醒傅聿昀,但想到那时的场景,方傖凡还是打消了自己下厨的念头,拿出手机点了份以前他们常吃的丼饭。 大约二十分鐘后,门铃响起,方傖凡提着散发香气的提袋进门。 将塑胶袋搁在桌上后,他才又回到卧室。傅聿昀还陷在软乎乎的被里,只露出一双眼。 方傖凡轻手轻脚的走近,见床上那人还是没有要醒来的跡象,无奈的笑了笑。 还是和以前一样爱赖床。 他先是用掌心探了探他额头的温度,确认他没发烧后,才轻轻搔了下他的脸颊。 傅聿昀蹙眉躲开他的动作,不耐烦的哼哼。 方傖凡见那人还是不醒,也不意外,毕竟要是这样就醒,那还挺不像他的。 没了打扰,傅聿昀的眉心缓缓松开,嘴巴微张,一副睡得正香的样子。 方傖凡起了点坏心思,他抬手捏住他的鼻子,看傅聿昀张嘴呼吸后,又躬身,吻向他的唇。 一秒、两秒、三秒…… 傅聿昀实在难以呼吸,脸都有点憋红了,终于他睁眼,瞪向罪魁祸首。 方傖凡松开他,一副无辜的模样,「早上好。」 「幼稚。」被强迫叫醒的傅聿昀没好气的道。 方傖凡早就习惯这人的起床气,一点也没把他所说的放心上,抬手顺了下他睡得杂乱的发,「洗漱后去吃午餐吧!」 伸手不打笑脸人,见到方傖凡这副模样,傅聿昀也不好意思再继续摆臭脸,只好先去浴室刷牙洗脸。 走向饭厅时,傅聿昀早就闻到炸虾天妇罗散发出的香气。 饿了将近十五个小时,傅聿昀这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飢饿难耐,他端起饭盒直接开吃。 方傖凡替他盛了杯水,放在桌上。 「我和我妈约了下午四点,见面谈谈。」方傖凡道。 傅聿昀放下手中的碗筷,艰难地嚥下嘴里的食物,「在哪见面?」 「我打算让她来我们家,这里说话比较安全。」 「需要去接她吗?」傅聿昀问。 「嗯,去严家接她,她在那等着我们。」 「好,我也正好有话想再问问她。」傅聿昀端起杯子,喝了口水。 傅聿昀开着那辆银色toyota,方傖凡这一次总算主动坐在副驾驶座上,傅聿昀满意的瞥了他一眼,发动车子。 两侧的车窗被摇下三分之一,但车上不再播放音乐。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却又好像什么也没变。 靠近严家时,两人远远地就望见了站在门口等待的方佩怡。 当车子停在她面前时,她看上去还有些意外,毕竟她没见过这台车。 上车后,看见了坐在驾驶座上的傅聿昀,她更是意外。 「你们认识?」 「嗯。他还想问一些关于严昀的问题,我不方便,就让他来接你。」方傖凡应道。 方佩怡这才瞧见他用固定吊带掛在胸前打着石膏的手,担忧地问道:「怎么伤了?」 「前几天出了小车祸,伤不严重。」方傖凡尽量把整件事情讲的平淡一些,他不想让她担心。 「是他们做的吗?」方佩怡很快联想到黄雅萱和黄文雄。 她提起了也正好,恰好可以进入谈话中心。 「嗯。」方傖凡肯定,接着补充,「不过这一次他们可能也没钱请人了,是黄文雄亲自开车。」 傅聿昀也是现在才知道这件事,不禁有些意外。 方佩怡对此很是紧张,「还是报警吧,再这样下去太危险了!」 「嗯,我们手头已经有一定的证据了。」方傖凡道。 傅聿昀把车停妥,「先进屋吧!」 傅聿昀坐在沙发上,方佩怡坐在他对面,两人相视无言,终于,方佩怡忍不住开口:「所以傖凡他看过那张卡片了吗?」 「嗯,在发布会那天就看见了。他知道是你送的。」 「他什么都没和我说,我甚至都不知道他交男朋友了。」方佩怡垂下眼睫。 傅聿昀一呛,「我们……不是……」 方佩怡抬眼,用食指指向自己的脖颈。 傅聿昀这才想起,欲盖弥彰的用手摀住脖子上的红印。 「没事,不用紧张,有人陪着他也好。」方佩怡见他脸都红了,这才安慰道。 方傖凡端了杯咖啡从厨房走出,将手里的咖啡递给方佩怡后,在傅聿昀旁边坐下。 「其实我知道的,可能还没有你们知道的多。」方佩怡接过那杯咖啡,但她没有喝,只是捧在手里。 「没关係。我只是想问问严昀的身世。」傅聿昀顿了下又继续道;「他不是黄雅萱亲生的吧?」 方佩怡没有料到他会问这个,愣了一下才回道:「嗯。他的亲生母亲是黄远萱,也就是黄雅萱的姐姐。」 「我和黄远萱是高中同学,那时后我们两个的生活都很苦,所以相处间总是多了些患难情谊。」方佩怡这才敞开心扉。 「高中毕业后过了两年,她和严昌铭白手起家,创办了云严公司,生活才有了一点起色。」方佩怡盯着手里散发着热气的咖啡,像是陷入了回忆之中。 「后来她很高兴的和我说她怀上了严昌铭的孩子,正好那时公司得到赞助,可以说是好事成双。她笑的很开心,也很期待孩子的到来。」 「可坏就坏在严昌铭实在不是什么好人,在黄远萱因为替他孕育后代而身材走形时,他开始去嫖外头的女人。」听到这,沙发上的两人皆不约而同的皱眉。 「那天是透过别人介绍的,实在太暗了,我也不知道来人是他,等到结束后他给了我钱,我才看清他的脸。」方佩怡道。 「我不屑收他的钱,把他赶走了,但我也不敢再见到黄远萱。」方佩怡叹了口气,「我没脸见她。」 「直到后来到了严家,我才知道黄远萱早就因为难產走了。」方佩怡的眼神很落寞。 「我不知道该怎么想,但我其实是有点庆幸的,毕竟这样她就不会知道她最好的朋友背叛了她,也不会知道她的好老公都干了些什么。」方佩怡自嘲的勾了勾唇,笑容满是苦涩。 「我很恶劣吧?」方佩怡抬眼,对上傅聿昀和方傖凡的视线,眼里已经蓄满了泪水。 未来(5) 方傖凡愣愣地望着无声落泪的方佩怡,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看见母亲这副脆弱的模样。 在他愣神的功夫里,傅聿昀抬手,落在方佩怡不住颤抖的肩上,轻轻地拍了拍,「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方佩怡被泪水模糊了视线,恍惚间,她有点不敢肯定眼前的人究竟是谁。 待方佩怡整理好情绪,时间也不早了,两人便邀她一起用晚餐。 但方佩怡却拒绝了他们的好意,说是严家应该有准备她的晚餐,不回去吃不太好。 其实就是方佩怡看出自己在时,小俩口都很拘谨,所以抱着成人之美的心情,她找个藉口离开了。 离开时,方佩怡提前叫了计程车,所以当傅聿昀拿着车钥匙想送她一趟时,被她笑着拒绝了。 她在玄关穿鞋时,忽然出声,「傖凡。」 「嗯?」方傖凡困惑的应道。 她张了张口,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只说:「好好照顾自己。」 在方佩怡转身将要离开时,方傖凡出声喊住了她,「妈——」 方佩怡回过头,「谢谢。」方傖凡道。 他想说的实在太多、太复杂,最后出口的也只剩「谢谢」这两个字。 儘管只有二字,却让方佩怡好不容易停歇的泪腺又有要决堤的趋势。 她勾了勾嘴角,强忍住眼泪,「不用谢。」 离开时,方佩怡看见了自己儿子垂在腿侧的手紧紧扣住了傅聿昀的手。 真好,他重新有了可以依靠的人,那个人一定会做的比自己更好。 方佩怡坐在摇晃的后座,摀住了自己的口鼻,无声的流泪。 在黄雅萱和黄文雄都还毫无察觉逍遥自在时,忽然就被警方銬走了,涉嫌谋杀。 黄文雄脸色阴沉的死死瞪着站在一旁的方傖凡,咬牙切齿道:「你就不要让林北有机会再遇到你!」 方傖凡连个眼神都不屑给他。 黄雅萱这头倒是比较平静一些,她很坦然的接受了现实,甚至还亲自伸出手,让警方靠手銬。 在经过方傖凡和傅聿昀时,她停下了脚步,方傖凡警惕的盯着她。 但她什么都没做,只淡淡道:「我累了,这样也好。」 再后来,两人辗转得知,警方在黄文雄的住处搜出不少海洛因,看这样子他下半辈子可能只能蹲监狱了。 还有人杀到严家宅邸讨债,说是黄文雄借了高利贷,但被严昌铭直接报警,请警察打包带走了。 傅聿昀忽然有点同情黄雅萱,或许她是真的走头无路了。她不可能任由自己的弟弟被那些讨债的生吞活剥,所以只能这么做。 或许每个恶人,都有逼不得已的一面吧! 黄雅萱虽然无法当个好母亲,但她一直努力在当一个好姐姐,虽然过程错了,结果也不如意。 「想什么呢?」方傖凡用沾了麵粉的手勾了下傅聿昀的鼻头,看见他傻呼呼的转头看向自己,鼻子还是白色的,又忍不住笑出声。 傅聿昀抬手抹掉鼻子上的麵粉,往方傖凡的围裙上抹,深蓝色的围裙上顿时多了道白印。 「没什么。」傅聿昀回道,看了看铁托盘上码的整整齐齐,白白胖胖的饺子,问道:「包这么多不会吃不完吗?」 「过年嘛,还可以送给很多人啊!」方傖凡说着,手上动作没停,又捏出一颗浑圆的水饺。 方傖凡说的没错,后来那几盘水饺,送了一部分给严家,又送了一部分给陈祐轩和叶祁,最后,剩的其实也不多。 除夕当天,傅聿昀理所当然的被林秀兰喊回家吃团圆饭。 方傖凡可怜巴巴的开车送他,搞得傅聿昀都有点良心不安。 终于在方傖凡第九次抱怨自己有多孤单有多可怜时,傅聿昀开口了:「乾脆你和我一起回家吃吧!」 「……蛤?」 回过神后,方傖凡已经和傅聿昀一起站在了门口。 「不好吧……等等要怎么解释?」方傖凡小声嘀咕道。 傅聿昀挑了挑眉,轻轻捏了下他的手以示安慰,「你还担心这个?」 「当然……」方傖凡话都还没说完,门便被从里开啟,他赶忙松开两人握着的手。 门后的林秀兰见到陌生人,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抱歉,忘了说,我朋友的家人都在国外,我看他除夕夜还得孤身一人很可怜,就邀他一起回来了,可以吗?」傅聿昀唬起人来一套一套的。 搞得站在一旁的方傖凡差点都要信了他的说词,尷尬的扯了下嘴角。 林秀兰倒是很快的接受了这个设定,很是热情的拉着两人进屋。 一踏进屋,就感受到满满的年味,玄关边贴了大大的「春」字,厨房传出乒乒乓乓的锅铲声。 方傖凡和傅聿昀都是第一次过这么像样的年,心暖的同时,又不免感到鼻酸。 吃完晚餐后,傅聿昀主动起身到厨房帮忙洗碗,方傖凡本想跟着,却被长辈们压回椅子上。 「怎么有让客人洗碗的道理?」一个大伯义正严词的说。 「就是,快坐下、坐下。」大伯的老婆赶忙附和。 「吃点水果啊!」 在商场上总是进退得宜的方傖凡,却在此刻犯了难,面对周围过分热情的七大姑八大姨,他尷尬的笑着,被迫吃了一块苹果,一碗瓜子,还另外拿了个摸上去挺丰厚的红包。 另一头,厨房里就安静许多,只有水龙头发出的流水声,和碗盘轻轻碰撞的声音。 傅聿昀感觉到有人走近,接着林秀兰的声音随之响起,「那人是你朋友?」 傅聿昀察觉母亲可能知道了什么,但他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他不想失去这得来不易的亲情,也不想让林秀兰伤心。 「他看起来挺老实的,是个好孩子。」林秀兰见得不到回应,自顾自的道。 傅聿昀刷碗的动作停了,静静地听着她所说的话。 林秀兰爽朗的笑了,「不愧是我儿子,看人的眼光还不赖。」 傅聿昀鼻头一酸,笑着回道:「那是,不看是谁的儿子。」 林秀兰轻轻用食指推了下傅聿昀的头,「就你嘴甜。」 未来(6)H 「新一季度的香水配方交上去了吧?」方傖凡赌气的问。 这也不怪他有小脾气了,任谁在放年假时,都不希望伴侣一心扑在工作上头。 但偏偏每年cloud?yan都会在三月初发佈春季新品,这可苦了傅聿昀,只好每天泡在调香室里赶工。 傅聿昀被他这哀怨的语气逗笑了,拉长着音回道:「嗯——都完成了。」 「不补偿我一下吗?」方傖凡可没有这么容易哄。 傅聿昀眼带笑意,故意凑到他耳边,压低声线,「肉偿,足够有诚意吗?」 到手的肉,是不可能让他飞了的! 方傖凡伸手拽住傅聿昀的手腕,将他拉到自己怀里,「那我就收下了。」接着一个吻落在傅聿昀的脖颈。 傅聿昀的衣物早就被方傖凡褪得乾净,他跨坐在方傖凡腿上,脱力的倚着他。 方傖凡虔诚又珍重的一一吻过傅聿昀的耳垂、脖颈、锁骨,接着一路向下,含住了胸前那粒殷红,轻轻吸吮,另一头也没有被忽略,方傖凡用手指捏住小巧的那点,轻轻拉了下。 傅聿昀被刺激得在他怀里微微颤抖,伸手拽紧方傖凡的衣服。 方傖凡的另一隻手也没间着,沾上润滑后,伸进傅聿昀体内探索。 两人做过了不只一次,方傖凡很快就找到了傅聿昀的敏感点,但他就是故意避开那儿,只在周围蹭。 傅聿昀脸都红透了,不满的哼哼。 「说了要补偿我,那是不是得听我的?」方傖凡的声音因染上情慾而变得磁性又性感,他说完还朝着傅聿昀的乳头吹了口气。 傅聿昀瞪了眼方傖凡,可惜他眼尾緋红,实在没什么威吓的作用,他张开口,但还不等他说什么,方傖凡便屈起手指,故意辗过那点。 「呜……」傅聿昀洩出一声呜咽。 在傅聿昀陷在快感的同时,方傖凡却忽然将手指抽出,顿时空虚起来让他难耐的扭了下,往方傖凡那蹭了蹭。 方傖凡低喘一声,「今天自己来……」 傅聿昀见他真的完全没有动作,只好躬起身,拉开他裤子的拉鍊,将他的内裤往下拉,硬挺的性器顿时弹了出来。 傅聿昀将手伸向刚刚被开拓过的地方,沾了一手的润滑液,抹在方傖凡的硬挺上,还故意摸到根部,揉了下囊袋,引得方傖凡发出一丝低吟。 他抬手撑着方傖凡的肩,抬起腰,对准那处,缓缓坐了下去,才堪堪挤入头部,傅聿昀就快脱力。 傅聿昀咬着下唇,不得要领的乱动,又不敢完全坐下去。 方傖凡一手扶着他精瘦的腰,一手把他的唇瓣从齿间解脱,「别咬伤了。」语毕吻了上去,彻底杜绝他继续咬自己的机会。 他这一个吻着实吓到了傅聿昀,手一没扶稳,身体受重力影响直直往下坐,进到了从未有过的深度。 他被刺激的生理性眼泪哗哗流,方傖凡也不太好受,差点没忍住。 方傖凡握住他的腰将他抬起,性器顿时抽出,接着又拉着他向下,整根没入。 傅聿昀彻底松了力,任由方傖凡动作,浑身只剩双手还在用力环住方傖凡。 「等等……」傅聿昀忽然叫出声,但方傖凡没有理会。 「啊……」他竟然被插射了。 傅聿昀将头埋在方傖凡颈间,整个人都在颤抖。 感受到甬道骤然紧缩,方傖凡被绞得发疼,做了几个抽插后,射在他的体内。 方傖凡抱着怀里还在不停掉泪的人儿,终于等他不再颤抖后,才抱着他去浴室清理。 将傅聿昀放回床上时,他没有像往常一样一沾到床就睡得不醒人事,反而还拽了下方傖凡的手臂。 「嗯?」方傖凡现在也挺累的了,但还是努力打起精神。 「抽屉,打开来。」傅聿昀的目光落在床头柜上。 方傖凡侧过身,拉开抽屉,看见里头躺着一个白色的礼盒,像是香水。 果不其然,打开后,里面正是一瓶香水。 香水在床头暖黄小灯的照耀下,还闪着微光,应该洒了点亮片或珠光粉在里头,看上去好像拥有一片星空。 「闻闻看。」傅聿昀道。 方傖凡顺着他的意,喷了点在手腕,鼻头凑近嗅了嗅。 那味道是熟悉的苍兰香,但又好像有哪儿不一样。 「那款香水的復刻版。」傅聿昀说完,似乎又觉得不够特别,于是补充道:「只有一瓶,就在你手里。」 「可味道不太一样啊。」方傖凡说完,又再仔细地闻了下。 「嗯,因为我把葡萄柚换掉了。送你的东西,我不想要有苦涩的味道。」 「这是……柠檬?」方傖凡终于闻出正确答案。 「嗯,你知道柠檬的花语是什么吗?」傅聿昀笑着问道。 「又考我。」方傖凡也笑了,拿起放在一旁的手机查寻正确答案。 柠檬的花语——「忠诚的爱。」 小苍兰的花语——「你以后的日子。」 在你往后馀生,我都会一直爱你。 ——全文完。 后记 不留遗憾 感谢各位看到这里。 大家好,我是焕曦。意为焕然一新的晨曦,希望我的文字能让你感受到晨阳初升的温暖和希望。 说是这么说,但这似乎是一部大体氛围稍微有点压抑的作品,写着写着就变成这样了。其实会写这本书,是因为我被一位严先生所温暖了! 因为受108课纲的学习歷程所苦,所以在暑假期间去了我们老师家开的医院当志工,做简单的病例归档、销毁文书的工作。 而在整理要销毁的过期文件时,我碰巧看到了一份文件的影本,那是一份同意器官捐赠的证明。而给家人的话那一部份,他写了:「谢谢你们,因为有你们,所以我愿意。」 这份文件的年代已经很久远了,但摸着泛黄的纸张,那位先生的心意却彷彿跨过了岁月,深深的感动到我。 后来回到家后,我久久不能忘怀,所幸拿了笔记下来,想等有空时再把这个故事写出来。 那时候其实已经7/20了,本来也没想过要多快完成它,再加上今年已经有投角角者的徵文了,所以原本还想放弃投华文大赏。但怎知我天天上popo网站,看到上头的徵文讯息,愈看手愈痒,最后在7/30的时候终于忍不住了,才开始细化大纲。 开始打楔子时已经8/1了,那时后又要上暑辅,又要考模考(虽然我完全没准备w),总之就是忙得不可开交,只能用通车的时间尽量打一点字。 既然决定要参赛,就不能放过自己,所以我给自己一个稍微简单一点的目标,至少一天要两千五左右。后来暑辅结束后,就变成玩命赶稿,一天四千、六千在飆。 最后终于在8/26码完了这本,就有了大家现在看到的小苍兰。 写这本的途中,一不小心爱上了陈祐轩,觉得他孤单一人太可怜了,所以才有了叶祁,这两小隻之间的氛围就欢乐很多,主cp负责洒玻璃渣,副cp当然就要担起洒糖的责任! 然后我发现我不太适合写虐文,我一度很想让他们不要再什么都不说了,白长一张嘴到底干嘛用?给我赶快谈恋爱!结果我比他们都还急躁xd 第一次尝试写这种类型的攻,给朋友看的时候他还以为方傖凡是受。拜託,哭包年下攻难道不香吗? 对了,不知道有没有人发现公司名称和花店名称,都是直接用名字颠倒,那只是单纯因为我实在是个取名废www 很高兴这个夏天完成了《盈月童话》、《小苍兰味的脉动》。 在今年夏天里,我没有留下遗憾。 目前还没有对于下一本书的新想法,但如果有机会,希望能和大家在下一本书相遇! by焕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