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影木镇》 序章 最后的愿望 从被面具裁切过的视野望出去，周遭尽是倾颓的高楼与风化的矮房，昔日都市繁华全垄罩在一片灰濛濛的烟尘之下。但若是仔细观察，便能在这骨白色的城市残骸中，隐约寻出一条积尘尚浅的青石街道，一路蜿蜒至断垣残壁的城市中心深处。 儘管这条街道同样毁坏不堪，石砖缝灰褐尘泥裸露，有些地方甚至长出杂草丛，缀着三两朵不知名的洁白小花在晦暗不明的灰蓝天色下随风摇摆，却依然能看出这里保有一丝人气尚存的痕跡。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色依然如此，晦暗中掺杂几丝苍白微光，彷彿落日馀暉将尽，又好似拂晓曙光渐起，然而一切却像永恆冻结了在这瞬间，无论哪个时刻、哪个角落观看这城市，景象总是如此。这里再也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 戴着面具的人轻巧跃下坍塌土堆，悄然无息地落在了街道起点。及踝的宽大条纹斗篷倏地膨起后收合，短暂到无法窥见其内的身躯线条，再加上颈部以上覆盖着一张缀着夸张羽饰的面具，令人无从判断性别。 这名装扮宛若嘉年华庆典的人，顺着青石街道缓步而行，熟稔地攀绕过横躺路面的碎石残砖，最终抵达城市中心。 不同于其他地方，这里没有任何衰败的建筑残骸，只有一个足足有棒球场大小的泥地圆形广场。 斗篷人影缓下脚步，大略扫视整片广场后，转身开始循着广场逆时针绕行。这人一面由外而内逐渐缩小圆幅半径，一面低头审视，态度谨慎地像在寻找什么遗落土地的微小失物。直到绕行半径近逼圆心时，忽然毫无预警地止住步伐—— 在随惯性飘盪的斗篷下缘前方，一株翠绿芽苗颤颤巍巍的仰天舒展双叶。 人影蹲下身端详芽苗，随后右手一颤，反射银光的细长扁平金属刀锋瞬间滑出斗篷右侧开口，接着人影扬起手中银刃，瞄准芽苗的细茎迅速向下斩出一弧月牙。 在芽苗断首的前一刻，一滴凝在子叶尖末的水珠陡然坠落，轻巧的恍若眼泪。水滴滑过那把骤停在芽茎旁的刀面，缓缓渗入土地。 他，或者是她，起身望着芽苗，不由得发出一句叹息似的话语。 「真希望能再见到那个人。」 第一章 影木镇传说-1 「对着阴影许愿吧，若你的愿望不曾被倾听。幸运的话，影木镇会回应你，开啟通道引领你找到实现愿望的果实。」 每次目送人们离开时，脑海里总浮现这段话，彷彿很早之前我也曾在外地听过这则传说。如今想起这段话时，不免觉得有些耐人寻味，毕竟在传闻里的小镇生活了这么久，我竟然难以回答这段话哪些不是真的？ ＊＊＊ 早知道传言是真的，姜晓彤半小时前绝对会认真搜寻有关影木镇的所有资料，尤其是关于「实现愿望」的果实。 她身穿白衣灰裙校服，斜揹着烫印「水鶇高中」的绿书包，站在一条散发温暖黄光的巷口前。她能感受到胸口里心脏因兴奋或紧张，抑或两种情绪皆有的影响，砰砰如擂鼓。 这件事说起来要追溯到今天放学时分。多亏某个讨人厌的傢伙，姜晓彤一整天的好心情荡然无存，于是独自待在教室直到同学们散尽。这时距离放学鐘响已经过了快两个小时，加上深秋傍晚的天色沉得极快，校园已宛若笼罩在演艺厅的天鹅绒围幕下，静得彷彿能听见远方疏星明灭的闪烁声。 她一面滑着手机，一面退出教室，凭藉紧急逃生指示灯与手机萤幕外溢的微光，慢条斯理地穿越长廊，缓缓走至校舍出口的川堂。明明只要再下几步阶梯就能出校门、进入灯火通明的街道，她却被手机萤幕上一则讨论串标题吸引住，不自觉驻足。 「影木镇？实现愿望的果实？」她瞪视手机，拧眉连带皱起鼻根，好像她的手机突然散发出怪味。 儘管嘴上埋怨，她的目光却牢牢吸附在那则讨论串，手指更擅自做主地操控起萤幕，害她必须读完全部留言，甚至归纳出简单总结—— 某人某夜闯进乍看陌生但又越走越熟悉的都市街道，随后抬头赫然见到市中心有棵高度超越一旁地标「得月大楼」的巨大树木，巨树枝叶宛如银河眾星所织，光彩夺目。 「所以说那实现愿望的果实在哪？留言带风向前忘记先确认设定吗？真是笑死。」她耐心耗尽发出冷嗤。 这时川堂横樑高悬的跑马灯忽地熄灭，四周顿入一片浓稠漆黑里；然而，在她的瞳孔仍在适应这光线剧变之际，跑马灯又烟火释放般迸出另一长串奖项与得奖人姓名。 鲜艳红字经手机萤幕反射刺入视网膜，犹如被蝎虫的毒针利牙螫中，姜晓彤痛得双眼微瞇，再度露出彷彿手机发臭的嫌弃表情，但辨识出得奖人姓名后，她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怨妒狰狞。若眼神能如刀械棍棒劈砍挥舞的话，她肯定已经将跑马灯挫骨扬灰。 姜晓彤猛地将手机甩入书包，衝下阶梯飞快穿越校门，头也不回地扎进下班人潮里。她前进的步伐越走越快，频频超越打扮时髦俏丽的年轻粉领，几度擦撞到信步间聊的大学生们，即使招来白眼与连串破口大骂也不肯停下，彷彿川堂跑马灯上的字句已化身洪水猛兽紧追在后。 此时眼前直行方向的号志由绿转红，她立刻九十度转向另一侧斑马线。这个突然衝出路口的举动，导致她险些撞上路口转弯的机车，还换来对方尖锐刺耳的急剎声与长鸣喇吧！ 喇叭声、人流交谈声、城市器械运作声，撞上街道两旁高楼反弹回来，层层叠加回旋，她什么都感觉不到，只觉得自己像条迷失在汪洋上的扁舟，在狂烈的声浪漩涡里犹如失聪。 「……你有听说过『影木镇』吗？」 彷彿一道惊雷划破天际，她的听觉驀地恢復正常。姜晓彤停下脚步，扭过头回望背后声源，那里有两名穿着他校制服的女高中生。 「这最近好像很红，但只是都市传说吧？」 「咦？你不相信喔？」 「会相信的人才奇怪吧？」 「但我听说隔壁班有人真的去过欸！」 两名女高生自顾自聊天，即便姜晓彤骤然佇足在她们前方行进路径上，她们仅仅瞥了一眼，同时拐弯绕过姜晓彤。 姜晓彤目光紧盯着移动的两人，脚步不自觉迈开，如影子般尾行她们身后。 「你真的都没听说喔？是隔壁班那个黑黑瘦瘦的女生呀。」 见同伴意兴阑珊，说话的那名女学生拔高声线，这更加利于姜晓彤打听消息。 「真的啦！当时她跟男友一起去逛夜市，突然间人就不见了，她男友怎么找都找不到，后来隔天她才说当时看到一条没见过的路，好奇走进去，结果看到路牌告示写着影木镇，顺着指示方向看去，就看到一棵比『得月大楼』还高的树！」 「嗯？然后呢？」 「没有然后。后面发生什么事她都忘了，只说像做了个美梦，在梦里她的心愿都成真了。唉，你那什么表情？总之有人真的看过网路说的影木镇呀。」 「我说你这总之也太牵强了吧？」 「哎唷，你听完的反应就这样？难道完全不相信真的存在吗？像我就超想要向影木镇许愿帮我换掉班导，最好是她直接消失好了，完全不想上她的课。」 「还不如许愿让你变天才，这样谁的课都不用听了。」 「你真的是天才欸！这听起来超棒的，不然我们约定好，谁找到果实后就许这个愿望！」 听到这里，姜晓彤缓缓停下脚步，茫茫凝望那两名女生的背影，看着她们逐渐淹没在湍急人流里。 短暂怀疑那名女生的智商后，倍加失落的情绪淹没思绪，姜晓彤忍不住撇开头，拒绝接受这种挫败。 虽然那名女学生愚不可及，但有段话引起了她的共鸣。 ——最好是她直接消失好了。 世界上就是会有这种人，总令人希望「她」消失。 姜晓彤望着一旁公寓楼间的防火间隔，目光深深埋进幽黑而窄小的狭巷内。在那片幽邃的最深处，似乎有什么生物蛰伏其中，正轻声呼唤着自己。 她直视窄巷晦暗的尽头，无意识喃喃自语。 「真希望那总是抢我风头的傢伙消失。」 就像是回应她这句话语，狭巷彼端豁然亮起一盏街灯，接下来的景象却令姜晓彤这辈子再也无法忘记。 彷彿有双隐形的大手自晚空伸向地面，分别掐住两幢并排的公寓楼顶，沿着楼房之间的狭缝缓缓撕开了一条足以驶入公车巴士的宽阔道路，鹅黄光线如铺开红毯般向她滚来，最终停在她的皮鞋前，犹如一张烫金的诱人邀请函。 姜晓彤先是愣怔数秒，随后连忙观察周围路人反应。 没有任何人有反应。更贴切的说法，在他们眼里根本不存在这条新闢大道。她偶尔会听见有些人讨论起两侧的店家，但他们的视线却不曾落到中间这条明显宽度不合理的大路。 姜晓彤想起离校前看到的那则〈影木镇传说〉。 ——对着阴影许愿吧，若你的愿望不曾被倾听。幸运的话，影木镇会回应你，开啟通道引领你找到实现愿望的果实。 只有足够幸运的人才会获得回应。既然如此，自然也只有这些足够幸运的人能看到这幅奇景。 想通箇中缘由的同时，一种自己独佔秘密的优越感充盈胸口，姜晓彤不禁扬起得意且满足的微笑。 「你好好享受剩下还能得意的时光吧，蒋知妤。」 姜晓彤迈开步伐，踏入一片暖水般的鹅黄光线里。 在这总是匆匆忙忙的城市里，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她的突然消失，也没有人见到防火间隔倏地闭合，彷彿什么都从未发生过。 第一章 影木镇传说-2 蒋知妤揩去额际汗珠，在教室外长廊的洗手台清洗双手，顺便替摩擦得红肿的手臂冲凉，最后拍去体育裤裤角尘土，转身打算返回自己所属的二年一班班级教室。 门扉紧闭的教室内隐约传出簌簌压低音量的交谈声，里头似乎有群人正密谋着什么计画，而且从声音来判人数还不少。 蒋知妤在心里掂量一会儿，揣测出两三个可能性，于是歛去脸上疲态推门而入。 「知妤，恭喜！我们看到海报了，你当选年级模范生代表！」总是在当日最后一节体育课下课后衝回家的同学们，现在虽然各个已换回制服、揹着书包，一副随时闪人的模样，却为了赶上第一时间的道贺而留在教室等她。 她拿捏了适当的短暂怔愣与惊喜，而后说出事先拟好的应答词：「多亏我们班的大家人脉，这段时间真的非常感谢大家帮忙。」 「少来！全校有谁不知道，某人既要准备第一次期中考，同时还有映山红市科展比赛，结果期中考照样类组年级第一，科展也获得生物组特优。根本不让人活啊！」 「还真不晓得是哪个傢伙像狂热信徒般，逢人便大肆宣扬，只差没有在校门口广播宣传了。」 「在校门广播宣传啊??这是个好主意！下次小的会直接录音放在校门警卫室播放！」 「我等着看警卫把你轰出去。」 蒋知妤一面走向教室深处的座位，一面与路过同学们相互挖苦。即使回到了座位，仍有许多同学们先后围来贺喜，也有不少人提出等等续摊逛街吃饭的邀约，她都以体育课太累婉拒。 好不容易等到人群散去，前座的徐思纯突然转过头，张开嘴又闔上，眼珠滴溜溜的转，配上她生得一张圆润双颊，这模样儼然是进食中的小仓鼠。 「怎么啦，吞吞吐吐的？」蒋知妤问道。 「知妤，我认真问你喔……你跟隔壁班的姜晓彤有发生什么误会吗？」 蒋知妤这次是真的错愕了，不由得反问：「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就是前阵子公佈期中考排名后，我有次经过佈告栏前时遇到她，她当时看着榜单的表情很奇怪……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感觉就是有杀气，而且她口中还唸着『去死』、『快点消失』之类的话。」 蒋知妤沉吟一会。在她印象里，姜晓彤是个顶着显眼粉色长鬈发、打扮时髦入流的同校学生，除此之外，两人就只有因为身为这学年度的班级模范生代表，曾在司令台旁等候上台介绍时打过照面。 「我们以前是唸同所国中，但没有同班或是同社团过，应该不会有什么过节。」 基于此，蒋知妤认为是徐思纯听错误会，再加上光影角度导致表情解读失当，决定拋诸脑后，拎起装有制服的纸袋准备去更衣。 没想到徐思纯并不死心，提出她从二班朋友们那头打听到的说法为佐证，甚至列举出过去数条校园新闻，像是推人入水或因眼红而在对方饮食下毒的案件，千万叮嚀蒋知妤最近要多提防点。 「二班的还说，这阵子姜晓彤很热衷于影木镇，每次经过她座位都发现她在查找相关资料，几乎走火入魔了。说不定她想寻找愿望果实就是为了要对付你。」 「影木镇？愿望果实？」 徐思纯从书包掏出手机，点了一则最热门的影木镇讨论串。蒋知妤粗略看完原文与前几则回覆，脑中浮现的第一个想法是「只是个传闻」，然而见到徐思纯神态认真似乎深信不已，于是放弃争论。 「知道了，我会多注意。谢谢提醒。」 「虽然我知道我能帮忙的不多，你还是随时可以找我。一定记住，小心姜晓彤！」 这时蒋知妤右手边邻座的陆巧涵回来了。她稍早道贺完便衝去补交作业，返回时恰巧听见两人的后半段对话，马上兴冲冲加入谈话。 「姜晓彤哦？放心啦！我刚才在教师办公室室看到姜晓彤，他们班班导要她带交换生参观学校，我看姜晓彤脸上那表情，即使她本来满脑子想着要对付知妤，现在应该只有交换生吧。」 「交换生？是朝会校长说的交换生吗？」 经徐思纯大喊，尚未离去的同学们立刻聚拢而来，七嘴八舌追问交换生的最新消息，蒋知妤则趁乱悄悄退出人墙，直到好奇心被满足的人群散去后，徐思纯才发现蒋知妤座位边掛着的书包已经不在原位，显然对方早已离开学校。 「疑？知妤什么时候回去的？我本来想陪她一起走，免得遇到什么危险。」 「跟你这走路不看路的走在一起才危险吧，」陆巧涵嘴上毫不留情，「知妤自己会搞定的啦！没看刚才体育课完要收软垫，连男生要搬都很吃力，老师交代她送回器材室，她就有办法自己完成。」 「就是这样才令人担心呀。像刚刚收器材的情况，明明大家都在场，只要开口询问大家就会帮忙的，但她却坚持自己搬。」徐思纯茫然望着蒋知妤收拾得一尘不染的座位。「总觉得很生疏啊……」 「这也不能怪她啦，听说她小时候爸妈就离婚各组家庭，知妤她一定已经习惯什么都靠自己了。」 ＊＊＊ 入夜后的晚灯街商店徒步区人声鼎沸，街畔灯火齐齐点亮，课后的学生们、下班的年轻白领粉领们陆续涌现街道，偶尔还能见小家庭携家带眷前来寻觅商店街内的餐厅小吃。 蒋知妤隻身走在灰红交错拼贴的石砖街道，不住交替搓揉隐隐发麻的双手手臂，心里只想着「以后绝对不要为了少跑几趟路，勉强自己一手撑着垫子另一手开门」，如此一来她便无暇去在意，独自走在周围尽是成群结队的群体里的自己有多引人侧目。 由于每天总是来这踏寻晚餐，她可以轻易找到一条前往目的地的顺行人流，跟随眾人步伐前行，并适时脱离转匯入另条人潮，逐步走向预想好的晚餐麵馆。 当她走经某间豆花店铺前的骑楼时，前方人流忽然出现反常扰动，彷彿骑楼路面被砸出了个深渊，人们纷纷转往骑楼外的街道行走。随着遮挡在前的人群逐渐稀疏，蒋知妤终于从层层人墙的臂膀间缝看清状况。 那是一名哭得满脸通红的男孩。男孩衣服沾满脏污，在几间店铺前的骑楼忙乱奔跑转圈，嗓音更早已哭到沙哑，只能边啜泣边低声呼唤妈妈。 绕开男孩的人群虽然频频瞥视、不断交头接耳，但却依然维持步伐，直到男孩离开视线，便当作没事般接续原本行程。 「别过去！如果是走丢会弄得这么脏吗？说不定是什么新型诈骗手法。」 「他又没来找我，如果我上前关心被当成诱拐小孩的犯人，不就麻烦了？」 「就算我们没去帮忙，也会有其他人帮的。」 蒋知妤从人们眼神里读出结论，抱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男孩才会哭哑嗓音也没有人去帮忙。她向前迈出几步，忽然一股疲乏无力感涌上心头，随着血液从心口窜向脚跟，最后深深扎入地面。 她在骑楼柱旁停下脚步。 ——为什么要去帮他？现场这么多人都看到了，却还是无动于衷。从小教育总是说要「热心助人」、「日行一善」，但现实就不是如此。人们对于越是缺乏的特质，越需要在言语间强调拥有。 男孩哭泣失措的身影与记忆里那段在街头徬徨无助的影像叠合，无论过去、还是现在，都不会有人主动伸出援手。蒋知妤垂敛视线，回避与男孩目光相交，直到馀光瞥见男孩转向跑离的背影。 「不会有人帮你的。早点接受吧，凡事只能靠自己。」她佇立良久，最后呢喃着调头。 第一章 影木镇传说-3 一如眾人的冷眼旁观，蒋知妤转身打算离开时，一道人影倏地从她身边掠过，犹如飞燕低空疾驱，直直奔往她身后的男孩方向。蒋知妤几乎是被那人俯衝而去的气流所牵引，不自觉旋转身躯，连带目光也下意识追逐着那抹人影。 一名穿着水鶇高中裤装校服的黑发男生单膝跪地在男孩面前。只见两人低声交谈几句，男孩便从原本的疲惫紧绷转为舒坦放松，最后破涕为笑，颤颤巍巍伸手拉住了男学生的宽掌。 人潮倏地恢復流动。 「看吧！果然会有人去帮那小孩的。」 「社会还是有点温暖的啊。」 「旁边那个看起来同校的女生就站在那看啊？嘖，现在的高中生对比还真强烈。」 蒋知妤顿时感到双颊火辣灼热，彷彿被人抽了两声巴掌。她立刻后退几步，转身想远离这里，却没想到一头撞上后方路人。 砰——！ 「你这个人搞什么啊！」 蒋知妤立刻低头道歉。儘管只有擦撞时匆匆一瞥，她注意到对方和自己穿着同校制服，而且似乎染有一头罕见的粉色长鬈发。 「哦……是你啊。」姜晓彤原先皱紧双眉喝斥，但在认出蒋知妤后，语调倏地转为一种慵懒且略带不耐的口吻说道：「你『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这么晚还不回家，你爸妈会担心的，是吧？」 一种薄纸边缘划破指尖的刺痛扎入心口。蒋知妤立时想起徐思纯放学前的提醒，不由得环抱双臂，警惕着直视对方。 「这样看着我干嘛？我有说错什么吗？」姜晓彤挑眉说道。 想到徐思纯提醒的原因仅仅是某次路过时的匆匆一瞥与诸多不知经过几手转传的消息，蒋知妤马上又安抚自己别想太多，并决定冷处理。 「只是来买晚餐而已。」她选择回答较没攻击性的问题，随后小步往旁移动：「如果没事的话——」 「欸，这么急着走啊？」姜晓彤见状立即迈步上前，敞开单臂拦住她。「就算你爸妈不会担心你，不代表别人的爸妈就不会担心他们的孩子。男孩的爸妈现在肯定很着急，难道不陪迷路男孩找到爸妈吗？模、范、生。」 若稍早蒋知妤只是有短暂瞬间相信徐思纯的警告，现在听到这番话她不仅仅瞭解姜晓彤对自己绝对有所误会，而且还确定已经到了深恶痛绝的敌意程度。 正当她想着该怎么脱身时，背后忽然传来男性的嗓音。 「唔？是认识的同学吗？」带着迷路的男孩，刚才那名身穿同校制服的男学生走近两人。 男学生蓄着蓬松慵懒的发型，五官深邃，第一眼令人连想到是混血儿。蒋知妤不曾听说，也不曾在校内见过有这特质的面孔。此外男学生的校服极新，折线压痕明显，还隐隐散发新衣浆洗完的气味。 她似乎知道男学生的身份。 「你好，我叫蓝天御，是明天开始要到水鶇高中就读的交换生。」男学生自我介绍。果真如蒋知妤所猜测，他正是放学时吸引了同学注意，让她得以脱身的话题人物。 「还是我们边走边聊吧？先送男孩到附近的派出所。」蓝天御边提议边转身，似乎默认另外两人会答应，于是准备跨步离去。 「我等等——」 「是啊，你刚才也说了等等没什么事，不如一起走吧。」姜晓彤马上抢话，甚至擅自编造说词不肯轻易放蒋知妤离开，而后者也感觉对方似乎很满足于见到她窘迫的模样。「对了，蓝天御，她是蒋知妤，是我们二年级的年级模范生呢。」 「原来你就是模范生？」蓝天御回头说话时唇角依然带笑，随后他的目光瞟向一旁男孩，似乎回想起稍早情况，脸上笑容顿时冷却几分。「跟想像中一样吶，看起来就是个成绩很好的乖学生。」连带后续说的话听起来也别有深意。 蒋知妤没答话，垂落的视线正好对上男孩仰望的目光。男孩毫无预警地又哭了起来，甚至躲到蓝天御裤腿后方，像在拒绝与蒋知妤这些冷漠旁观的人接触。出于愧疚，蒋知妤最后咕噥着答应同行。 她面无表情的走在三人后方。姜晓彤总是有意无意提起蒋知妤的家里情况，不然就是刚才发现走失男孩的情境，反覆诉说刚才眾人袖手旁观的事有多冷酷，言词尤其针对蒋知妤，并将这件事关联到「模范生只是比演戏程度」来挤对她。 但无论姜晓彤怎么说，蒋知妤既不反驳也不插话，像个恰好处在同个时空又恰好前往同个方向的陌生外人，静得如一道无声影子。 没多久，前方终于出现派出所的警徽悬告标示，距离刚才遇见男孩的骑楼只隔两条街区，蒋知妤却觉得好像已经绕行整个映山红市。 她觉得好累。 与人相处真的好累。 姜晓彤没来由的对她抱持强烈厌恶，她却得承受对方厌恶之下的处处针对，甚至得烦恼对方将今晚的事情散播出去，她今后在学校该如何自处。 在想到刚才的情景，明明所有人都对他人遭难冷眼以待，却又指责他人的袖手旁观；明明凡事都只能靠自己，却又因为活在社会群体里，言行举止间不得不顾虑他人看法而瞻前顾后。 这样的生活真的好累。 蒋知妤瞥过头，目光对上了一条蜿蜒在建筑物间的防火间隔，视线不自觉探入那片幽微光线的景象里。 「真希望到没人的地方……」 窄巷彼端倏地亮起一团光源，下一秒巷道墙壁间的宽幅开始放大，像是拉开拉鍊般由近而远逐渐向外敞开。在被楼房裁切下来的视界里，光源更后方罗列无数灿烂星斗，在明灭闪烁之间，群星们隐约勾勒出一棵矗立的擎天巨树轮廓。 蒋知妤没有多想，立刻调转步伐方向踏进那条巷弄。 当她整个人隐没入在墙壁后方，防火间隔也倏地恢復原状；同一时间，蓝天御驀地转头飞快扫视，最后目光落在那条防火间隔。 他迅速回正视线，望着姜晓彤的背影。 「竟然不只有她？」 ＊＊＊ 蒋知妤循着巷壁行走，前方光团逐渐清晰成一盏盖覆球型灯罩的街灯，而后方那片原先以为是布满繁星的黝黑夜空，也在她接近巷道底端时，终于看清其实是一棵高度直衝云霄的树木枝叶。 「这是什么地方？」 她喃喃自语着踏出巷口边缘，忽然间毫无任何徵兆的，四面八方涌来一阵浓厚白雾，转瞬将她整个人笼罩吞没，视界只剩下一片无垠苍白。 第一章 影木镇传说-4 蒋知妤急得向后退去，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里伸长双臂，试图寻找后方巷弄墙壁。她前后左右胡乱摸索好一阵子，始终没扑抓到任何实体，而这雾更彷彿蛛丝般黏附住她的四肢，双手双脚越是频繁挥舞走动，便越会感受到阻力而倍加沉重。 ——冷静点！这只是雾而已。 蒋知妤反覆默念，强迫自己脱离慌乱情绪。等心跳略微恢復平缓后，她重新回忆雾气出现前的画面，对照浓雾里唯一尚可辨认位置的路灯光源，她朝记忆里最近的建筑物方位伸手同时缓步移动。 周围雾气变得更浓更沉，宛如有实体一般，蒋知妤感觉自己像陷溺在凝胶池里，每个动作都窒碍无比。她再度抬手尝试挥开眼前的白雾，但四周的烟雾很快又顺着气流流动聚合，视界里依然白茫茫一片。 这雾让她感到极度不舒服，彷彿每个缠绕都在窥探着她的反应。 ——不要靠近我。 蒋知妤厌烦地再次振臂挥舞。 忽然间，右手指尖传来擦过冰冷硬物的触感。她立刻反手再次摸去，果然抓到一个细长、疑似是金属製的双环型握柄。蒋知妤连忙收手，将那东西拉近眼前仔细查看。 那是一柄造型如发型师使用的银色金属剪刀，只是比例大得像是给巨人使用。刃身几乎达成年人的前臂长度，指环部分则由刀刃金属延伸而出，绕转成拳头大的环型。整把剪刀大得宛如两柄短刀组合而成。 虽然她毫无头绪这把奇怪的剪刀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但现下最重要的是这东西似乎可以驱散雾气。随着她刚才收手的动作，右侧白雾被割开一道月牙型破口，破口之外可以看见清晰的街景。 蒋知妤立刻紧握巨型剪刀，由上而下劈划，白雾顿时如对半剖开的瓜果往两侧裂开，并从切痕边缘开始溃散，最后消弭于无形。 砰——！ 伴随着雾气消散的同时，左侧街道传来重物颓然倒地的沉厚声响。蒋知妤顺着声源望去，只见皎洁月色下，一名身穿鲜红色长洋装的女人昂然挺立在街道的小丘顶端。 由于对方在高处，蒋知妤的视线自然而然顺势上爬。女人上衣穿了一件骑士短版外套，但逆光之下，蒋知妤看不清女人的面孔，只知道她挽着发髻，正单手掐住一个人型物体的咽喉。 女人举高手中人型物体，另一手驀地向后抽刀，喷溅出的液体在月光下闪烁宛若银缎。而后女人松手任由人影瘫倒、滚落至丘底——直到这时，蒋知妤才看清女人脚下的那座小丘并不是普通杂物堆积而起，而是一具具层层堆叠的人型躯体。 「呜！」 蒋知妤吓得松开手中剪刀，甚至无心注意金属剪刀掉落时并未发出任何声响，更准确来说是剪刀在离开她手心后没多久便烟消云散。她一心只想堵住从体内深处涌向喉间、几乎要衝出口的噁心反胃与惊恐尖叫。 绝不能被那人发现她在这。 蒋知妤颤颤地退行，一步、两步、三步…… 「哎呀，怎么会有个学生在这里呢？」 听见女人嫵媚嗓音的同时，蒋知妤立刻转身拔腿奔跑，拼尽全力朝反方向逃离。 她在蜿蜒交错的街头上横衝直撞，任由本能驱使双腿不停前进，身后硬底鞋跟敲响青石砖的清脆声响却始终如影随形，直到她连续拐弯、鑽进一条隐密小巷，脚步声才终于由大转小，最后再也没了任何声响。 蒋知妤躲在某处摊位边喘息。四周街景都与她知道的晚灯街北面街口无异，每个转角与骑楼安置都与记忆里稳合，然而晚灯街入口正对的商办大楼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车站附近的商圈景象，连接着这两个商圈的马路也连带出现诡异折角，就像有人随意从地图剪下这两块区域，并无视接壤处的明显断层强拼在一起。 这里到底是哪里？刚才那女人又是怎么回事？ 不仅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甚至遇到骇人的兇杀现场，但更糟的是，她不知道该如何离开这里。 儘管如此，蒋知妤依然再次迈开步伐。她依稀记得自己当时穿越过一条狭小的防火巷，如此一来，最直觉想到离开这里的方式，便是调头回去原本的那条巷弄，此外还得随时注意那名红衣女人。 她一面盘算着，一面小心翼翼拐过街角踏入另一条平行街区。她尽可能贴着骑楼墙边阴影行走，不停左顾右看。 即使无视刚才那不合理景象，现在空无一人的晚灯街街道与儘管亮灯却毫无声响的店家，再再说明这里并不是蒋知妤瞭解的那个地方。 前方街道出现三两个慢悠悠行走的人影。他们双手自然垂放并随着步伐摆动，最重要的是没有持握任何危险刀具，蒋知妤心中为之雀跃，立刻朝他们跑步靠近。 「不好意思，请问——」蒋知妤对三人背影呼喊，但他们转头的瞬间，她便惊恐得再也说不出后续求救话语。 那些「人」脸上佈满了纵裂粗纹，裸露在衣裤之外的脖颈与四肢也同样长满鲸黑纹路，关节处更是诡异的木球关节；最骇人的是，原该属于眼睛口鼻的地方却变成了几个黑黝黝、深不见底的窟窿，犹如戴着诡异的喜剧面具。 这三个绝对不是人，而是三具各方面几可乱真唯独五官做工粗糙的木製人偶。 木製人偶朝蒋知妤聚拢，行动意外地流畅敏捷，几乎普通人无异。他们掛着僵硬的月牙微笑，殷切询问着她怎么了、叫什么名字、是否需要帮忙，甚至伸手想搀扶她。 「没、没关係，不用了……」蒋知妤再度被逼得退行，但木製人偶却不停逼近。 忽然间，前方传来一阵令她寒毛直竖的跟鞋脚步声，音量由远而近急速放大…… 红衣女人倏地在街口现身，她朝蒋知妤这方向瞟了一眼，彷彿发现猎物的猛虎眼神闪烁精光，下一秒便如弹簧般飞射而来！ 「闪开，臭小鬼。」女人喊道，同一时间送出怀中银刃。 蒋知妤虽然没听清女人的话，但早在女人出现的瞬间便乱了脚步，一个重心不稳侧摔在地。她感觉到膝盖重重擦撞到地面，随后便是头顶上隐约一股劲风扫过，几根断发缓缓飘落。 蒋知妤浑身僵硬的伏趴在地，大气不敢喘一声，周围不停传来砰砰打打的声响。 直到吵闹声逐渐停歇后，蒋知妤才缓缓转动头颅企图看清状况。 「臭小鬼，你打算在那趴到什么时候？」女人再次开口，她正站在蒋知妤前方三两步外，边说边用脚抵住人偶尸体拔出短刀。在一阵木头断裂的劈啪声响后，女人重新拿回自己的刀刃。 「他们……这些人偶是什么？为什么可以……」见女人没有敌意，蒋知妤起身后不禁脱口而出问道，视线落在女人脚边的三具人偶。 「你看得出来不一样？而且你能突然出现在那……有趣了。」女人吹了个轻挑的口哨，而后简单解释：「这些是影木人偶。」 「影木……人偶？所以这里是哪里？」 「我以为『迷路时别乱衝乱跑，要冷静观察周围环境』是国小就会教的常识。」女人毫不掩饰地翻个白眼，指向一旁楼房墙壁的门牌。 「我没有迷路。」 「那这里是哪？」 蒋知妤被堵得说不出话，女人却反而乐得哈哈大笑，直呼果然是臭小鬼。 「够了，别再叫我臭小鬼。」蒋知妤被激得面红耳赤，「我叫蒋知妤——」 这时天边正好掠过一道闪光，照亮女人脸上稍纵即逝的愣怔神情。她很快收拾好情绪，举起没握刀的那手在唇前竖起食指。 「嘘，在影木镇生存的首要法则……别让『他们』知道你是谁。」 第二章 巡队与愿花-1 他们是谁？ 蒋知妤心底酝酿的问题还没出口，女人再次将食指贴近唇前，跟着眼神一瞟扫向身后建筑物的上空——那棵高度擎天、枝叶如列星灿亮的幽黑巨树。 「腿痠了，换个地方说话吧。」女人伸了个懒腰，随后松手放开短刀，短刀自边缘开始气化，转瞬间便在蒋知妤惊讶的注视下消散。 蒋知妤按捺住满腹疑问，毕竟女人种种言行已经暗示得极明显，此地不适合讨论。 女人勾唇笑了笑，转身向前走出几步后，突然又回首说道：「对了，至少该让你知道怎么称呼我。我的代号是『奥萝拉』，你可以这样叫我，或是像其他人一样叫我队长，不过我并不介意你用『睡美人』来称呼我。」 蒋知妤突然怀疑自己遇到了个疯子。 「要不要来随你决定，不过容我提醒你，下一批影木人偶快来了。」 权衡之后，蒋知妤跟上对方脚步。在奥萝拉带领下，她们竟然是一路走到巨树树根边。 途中蒋知妤趁机打量影木镇，若不细看门牌地址，除了街头过于空盪，以及偶尔突然拼凑在一起的两个街区，这里几乎与她熟悉的映山红市如出一辙；此外偶尔会看见建筑物间透着白光，光线柔软和煦，远远看上去像是罩着一球巨大的蒲公英。 她甚至悄悄拿出手机，企图透过地图定位确认这里方位，然而手机一反常态地毫无反应。 「再不专心点小心又迷路了。」女人突然开口。 蒋知妤驀地回神，望着眼前团聚在树根边的小木屋群。在外围一片都市高楼环伺下，由诸多仅一层楼高小木屋形成的聚落更显突兀，而这里也是目前蒋知妤看到的唯一一处与映山红市彻底迥异的区域。 她们在木屋群里蜿蜒前进，最后奥萝拉推开其中一间木屋大门，门侧墙面向外悬掛的木牌因此无风摆盪。蒋知妤一路上有留心每个小木屋外掛的这种木牌，上头刻有数字，虽然排列没有任何次序，但没有任何一个是重复的。而现在这间小木屋外的木牌刻着数字零。 「进来吧。不用脱鞋。里面有点乱，自己找地方坐。」 即使已有心理准备，蒋知妤走进屋子内仍被满室凌乱的纸张吓得瞠目结舌，她很怀疑在这连地板都难以窥见的地方能够找到坐位；奥萝拉走向看似双人沙发外型的纸堆，直接扫落物品，一屁股坐下。 蒋知妤打量四周情况，决定站在原地。 「这里真的是影木镇？」蒋知妤提问，随后发现奥萝拉挑眉，彷彿她刚才问了一个极蠢的问题，于是连忙在对方揶揄之前补充：「我的意思是，影木镇是真的？影木人偶是什么？『他们』又是谁？」 「都问完了？」见蒋知妤点头答覆，奥萝拉顿时扬起慵懒撩人的笑容，眼神却如鹰隼般直勾勾盯视她：「哦，竟然不问怎么离开影木镇？一般人若是初次闯进这种地方、还遇到影木人偶这类不科学的东西，最关切的通常是怎么离开吧？你是真的第一次进来，还是假装第一次进来？」 「我只是晚点才要问——」 「看着我回答。你是第一次进到影木镇？」奥萝拉打断她，手里不知何时又握住了刚才那把银刀。 蒋知妤点头答「是」，坦然迎视奥萝拉的打量眼神。 「看来不像说谎。先暂时相信你。」奥萝拉转开视线，松手任短刀再次消散。她将头与双腿分别往沙发两侧扶手放去，改成侧躺在沙发上的懒洋洋姿势。 「回到你的问题。影木镇这里是真的。你可以想像是只有夜晚才开放进出的城市，街道外观端看它出现在哪就会仿製那作城市的模样。至于影木镇出现的原因，目前仍没有正确答案。」 「因为无法解释所以没有任何人出面证实存在？」 「这是其中一个原因。最主要的原因是不希望更多人知道影木镇，免得有人因为好奇心而想进来。」奥萝拉口气转为严肃。「儘管影木镇是真实存在，但对多数人来说，他们在影木镇里看到的却不是真实的。会进来影木镇的人当下心中一定怀有某个愿想，而影木便根据愿望產生对应的幻境。」 蒋知妤感觉奥萝拉讲到「心中一定怀有某个愿想」时，特意抬头扫了她一眼，似乎在观察她的表情反应。 「人们在幻境里其中倾吐出的记忆，正是影木生长所需的养分。影木人偶则是影木製造出来，在幻境里引导人们沉沦，或是城镇范围『接待』新误闯进来的人。」 「这么说……『他们』指的就是人偶？」 「你说呢？」 蒋知妤隐约察觉奥萝拉有时候会以问题回答问题，此外也不时漫不经心的抬眼瞥视她，然而那眼神却像在审度犯人般，锐利而谨慎着评量她的一言一行。 「你刚才说你是队长，所以你们是个组织？其他人呢？」她另开话题。 「『影木镇巡逻队』，不知道哪个老古板取的又臭又长名字，所以我们私下都简称『巡队』。至于其他人嘛……巡队的夜晚可是很忙的，自然是在外面忙着破坏影木人偶、搭救身陷幻境的人们。」 「靠着你手中那把刀吗？为什么可以凭空出现或消失？」 「这些只有巡队成员才需要知道。」 即使碰了个软钉子，蒋知妤仍从奥萝拉的反应看出来，对方在解释巡队相关问题时，并不会若有似无地刺探打量她，而且回答意愿也较高。 「巡队是什么军警单位底下的秘密分部吗？」 「哈，我看起来这么正直吗？」奥萝拉放声大笑，「真要说的话，成立原因更像受害者互助协会吧。能成为巡队的人，都曾经沉溺影木镇幻影而深陷险境，只是最后有克服罢了。」 「没克服的人呢？」 「你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吗？」 沉溺幻境最终是缺乏照护虚弱而死，或是被影木吸收而死都没太大差别，无论身体是哪种下场，精神层面的结局注定是囚困于虚幻里。 「如果一个人至死都认为幻影是真的、不曾发现一切只是假想，对这人来说这些不就是真实的吗？」 奥萝拉苦笑，「现在是想讨论哲学问题？」 「我只是想……沉溺幻境也是人们自愿的，也许他们并不想醒来？」 「哦，你是认真这样想的？你有亲眼见过幻境里的景象吗？」奥萝拉这瞬间的口气与眼神，都令蒋知妤觉得自己刚才似乎讲错话了。 「既然你是第一次来，肯定也是有愿望才会进来的吧？知道这里的一切都只是幻境，你还想『实现』本来的愿望吗？」 蒋知妤闭口不答，逕自走向门边窗台，从这里望出去，正好能看见影木偌大的树根基盘。 数条勘比楼房大小的树根盘旋绕转，绞扭成一根黝黑树身直直没入夜空；而那些在树蓬枝芽间闪烁的光点，近看后比星光还灿烂，从树下往上看去，这景象甚至比以往在书上看到的长空星夜照片还要更漂亮。 蒋知妤倾身贴近玻璃，喃喃低语：「『对着阴影许愿吧，若你的愿望不曾被倾听。幸运的话，影木镇会回应你，开啟通道引领你找到实现愿望的果实。』」 如果影木镇是真的，愿望果实是否也是真的？ 「影木上头发光的那些又是什么？」蒋知妤提问。 「嗯？你为什么想知道？」 「好奇而已，不想说就算了。」 奥萝拉轻哼没有回答，屋内随即陷入沉默。许久之后，或许她见蒋知妤始终盯着窗外影木，于是开口解释。 「『影木花开时如列星。』」她仰躺在沙发上，像是背诵般不带情绪地唸道：「那是影木花，队里有人会称它为『愿花』。虽然漂亮但开花却不是什么好事情。」 「愿花的亮度顏色有代表什么意思吗？」 蒋知妤盯着窗外提问的同时，某处原本漆黑的枝枒突然向外飞伸出银光细丝，与远方另一条延伸而来的光丝接上后，立刻收回树梢变成另一个灿亮的小光点，只是亮度稍不及原先树上的其它光源亮。 「如果突然看到树上多了一颗发亮的点，代表什么？有花开了？」于是她补问一句。 奥萝拉忽然弹坐起身，收起原本懒洋洋的神态，语速也不似刚才从容。 「你看到了什么？」 蒋知妤如实将刚才看到光丝相接的画面描述出来；奥萝拉越听眉头蹙得越紧，而后更是跃下沙发靠近蒋知妤所在的窗边，要她指出新亮光点的方位。 「以树干分枝为中心，大约是两点鐘方向，从中心向外数第三颗亮点。」 奥萝拉眼神凌厉地瞪视影木，嘴里喃喃计数，旋即咒骂一声，踏过满地纸张倏地夺门而出。 「回去木屋等着，不准跟过来！」奥萝拉瞥见蒋知妤跟来，立刻回头喝斥。 「我不是巡队，不需要听你的命令。」 先花开而后结果，愿花绝对会与传闻里提到「能实现愿望的果实」有关。 第二章 巡队与愿花-2 身穿鲜艳红裙的奥萝拉在夜里极为显眼，再加上蒋知妤已经记住光点位置，因此即使奥萝拉多次意图甩开她，甚至有两三次成功让她失去奥萝拉的行踪，但蒋知妤依然能往特定方向飞快搜寻，再次跟上奥萝拉。 抵达树根下时奥萝拉终于无奈妥协。 「既然要跟就跟好，我走哪里就跟着走，如果踩空我可不管你。」她指向树根表面的片状突起，这些片状突起大约只有成年人的手掌大小，分布范围却包含整个树干。 奥萝拉接着将自己的洋装裙襬绑高至臀部，似乎是想避免裙襬干扰到蒋知妤的视线，导致她没看清楚该怎么走。 「走了。」 蒋知妤紧跟在奥萝拉之后，有如爬着一座极陡峭的中空螺旋楼梯，开始缓慢向树干分枝逼近。 空气中隐隐有一缕轻香随风泠然飘来，像是淡蜜般清香微甜。蒋知妤渐渐能跟上奥萝拉步伐频率后，便开始一面攀登一面寻找气味来源，很快便发现这气味来自树身，更正确的说法是，有股带着香味的气流顺着树身表面绕旋。 随着她们攀至树干分岔处，香气也变得更加浓郁。 奥萝拉依然向上攀爬，这些树干分枝都是水平向外平展开来，每向上一段距离还有另一层，层层分明，有如数个雨伞骨架叠置在一起。 奥萝拉爬到第三层分枝层后终于站上枝干平面，左右探望一番，跟着顺沿其中一根枝干向树梢末端直直走去。 或许是因为枝干平坦而且宽幅也有五、六十公分宽，原本攀爬陡梯的紧绷心情顿时松懈褪去，理智逐渐重掌思路，蒋知妤这才意识到她们爬到三、四十楼高度的危险之处——这里既没有砖墙或玻璃围幕，她们身上也没有任何保护绳索。 她突然觉得双腿有些发软，但马上又强撑着站稳，小步快走追上奥萝拉；对方正停在不远处的一团光源前。 「嗯？还以为你不会过来呢，明明怕得腿都在抖了，意外地很好强呢。」奥萝拉稀稀落落地鼓掌。 蒋知妤没理会奥萝拉的挖苦，注意力全放在了贴生于枝干旁侧的鹅黄光团。明明远在树下都能清晰瞧见，现在贴在一旁观看却温和不刺眼。光团本体是个半透明凝胶薄膜的球状物，唯独最远离树干生长点的那端微微突起，隐隐外翻张开，正是一朵含苞花蕾。 花苞直径高度即腰，大小恰好能让一个人蜷缩在内——而里面现在确实侧躺着一个人。 「思——」蒋知妤驀地想起奥萝拉最初的警告，别透露自己的身分，自然也得提防洩漏他人的身分。 「看你们身上的制服，应该是你学校的人吧？认识的人？」 「嗯。班上同学。」 「一旦长成花苞，代表与影木已经建立连结，你的这位同学已经陷入幻境。」 奥萝拉见蒋知妤张口欲言，立刻抢先发话阻止：「我没办法立刻救她，也没办法立刻派人去救她。这并不是想不想的问题，而是能力层面能不能的问题。」她转身背对影木树干，俯瞰辽阔市镇夜景。「你觉得有办法从这片城市里立刻找到你同学？」 为了避免腿软，蒋知妤避开直视脚下景象，远方几处亮着蒲公英似的光团。 「那些光团呢？他们的感觉跟愿花很像，一开始花苞出来也是与城市某处的光线接在一起。那些光团里面是不是就是幻境？」 蒋知妤话一出口，立刻发现问题。即使光团如她猜测的是困住人们的幻境区域，这些光团的数量也相当可观，徐思纯究竟在哪里？若逐一搜寻，万一发现里面的不是徐思纯，难道巡队要放弃同样也深陷幻境危险的人们？巡队有多少人？每次唤醒人们又需要多少时间？ 她理解奥萝拉所说的「能力层面的问题」的意思了。 「我懂了。」 「哦？我越来越怀疑你是假装第一次进来。」奥萝拉斜睨蒋知妤一眼，收起调侃语调：「无论你是真知道还是假知道，确定的是能看穿幻象的人太少，陷入心愿幻影的人太多，巡队人手严重不足，要在这里大海捞针找人效率极差，但如果是从外头跟着进来就不一样。」她意有所指。 儘管言语间对她表现出怀疑态度，奥萝拉仍正面解答问题，可见巡队人力已经捉襟见肘，而她也由此揣测出对方的意图。 「我不是巡队的人。」蒋知妤说。 「但你有巡队的资质。」奥萝拉再说，「虽然不晓得为什么你可以看穿幻象，不过现在只有你可以帮她了。」 蒋知妤转头回避奥萝拉的目光，转而抬眼眺望远方。此时地平线边缘的天色隐隐透亮，下一秒四面八方陡然出现整遍连绵的海啸云浪，云层拔地而起直达天顶，如千军万马般团团环绕整个影木镇。 这帷幕般的海啸云以影木为中心，正用肉眼可见的速度浪涌而来。 「奥萝拉，那些是什么？」 「嘖，竟然已经这时候了。」奥萝拉不悦咋舌，随后走向支干边缘，表情严肃望着树下某处。「臭小鬼，你有没有注意到树下的情况？」 儘管心理有些抗拒从这高度俯瞰下方，但蒋知妤仍靠近树干边缘小心翼翼探头，企图从枝叶之间窥见树干下方景象。 忽然她背后被人用力一推，重心瞬间向枝条外偏移，下一秒整个人便跌了出去！ 蒋知妤下意识回头看向推力来源，而这也是她看到的最后一段清晰画面——奥萝拉笑盈盈地挥着手并送出飞吻。 「影木镇生存的第二法则，云起时就得离开。」 「顺便回答你之前宣称忘了问的『离开影木镇的方法』，就是失重下坠。」 「明天见囉！臭小鬼。」 地心引力开始猛力将蒋知妤下拉，失速坠向地面。 第二章 巡队与愿花-3 隔天蒋知妤抵达学校时，意外发现姜晓彤没有拿昨天晚灯街的事情发难。奇怪的是，蒋知妤早上与对方在走廊巧遇之际，姜晓彤看向她的眼神不再是纯然的厌恶，而是混合着厌恶与戒备的复杂情绪。 但也只有这两点出乎预料。 姜晓彤整天拉着蓝天御满校园走，彷彿深怕大家不知道她被赋予重责大任，独独指派她担任照顾交换生的任务。由于罕见的交换生身份与出眾相貌，蓝天御无论走到哪总能吸引人群目光，这更是大大满足了姜晓彤想要备受注目的心愿。 虽然不确定姜晓彤没继续来找麻烦的真正原因，但蒋知妤的直觉告诉她，原因多半与蓝天御脱不了关係。 蒋知妤坐在座位，周围同学仍埋首于小考试卷里。以往写完考卷后，她总会多番检查，但她发现今天想集中精神在题目上比以往困难许多，最后索性放弃无谓的检查，一手托腮一手转笔，专心梳理昨晚种种。 当时她走在姜晓彤与蓝天御后方，一声不吭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不晓得那两人发现后会怎么想？如果这件事被揭发的话，她该坦白自己是进入传说中的影木镇？大家会相信吗？ 话说回来，影木镇竟然真实存在，这件事比姜晓彤莫名对她恨之入骨又突然不再找麻烦还来得更不可思议。昨晚从高处遭人推落的失重感仍记忆犹新，彷彿胸腔里的脏器都被一把勾子提到咽喉，连尖叫声都被牢牢堵住。 然而这感觉越真实，影木镇里的一切经歷就越难以解释。明明从数十楼高度坠下，她却毫发无伤的跌坐在原本那条防火间隔地面，与脚边一洼薄薄积水无语仰望夜空，直到她注意到膝盖跌倒造成的破皮乌青，她才真正体认到刚才那些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啊……这题考前有看到……快想起来呀……」前方传来徐思纯困顿的喃喃自语。 蒋知妤扫了一眼徐思纯娇小圆润的背影，对方正挠抓着头发陷入苦恼。她不禁回忆与徐思纯的过往谈话，揣测对方是为了什么愿望而进入影木镇。 课业进度？外貌身材？还是感情？如果昨天奥萝拉所言属实，她是否该提醒对方已经陷入影木镇的幻影里？ 诸多疑问仍未获得任何解答，放学鐘声却已先敲响。 「走啦，去看那间新开的咖啡店，听说有个店员超正！」 「干真假，走啊走！」 同学们缴交完试卷，纷纷收拾物品离开教室，徐思纯也在这时转身说道：「知妤，等等要不要一起去晚灯街？巧涵昨天发现一间小物店，听说里面有超多可爱的背包掛饰。」 「我晚上还有些事要处理，你们慢慢逛吧。」 「那你这週六有没有空？」徐思纯低下头，有几分害羞地解释，「我前阵子到生科馆受训当导览员，这週五刚好训练结束，所以週六想找班上的大家来逛生科馆，当我的第一批导览观眾。」 「还不确定，如果事情定下来会尽快跟你说。」 「这样呀……」徐思纯神情变得有些落寞，仍勉强挤出虚浮微笑：「那我们明天见喔。」说完便收拾离开。 蒋知妤目送徐思纯离去的背影，脑中却想着对方刚才的解释。 所以徐思纯可能是担心无法胜任导览工作，才想进入影木镇寻找愿望果实？奥萝拉说的「你有亲眼见过幻境里的景象吗？」又是暗示什么？难道幻境不如人们想像中的美好？ 她揹起书包追了上去。 ＊＊＊ 蒋知妤一路尾随徐思纯到了晚灯街，并且事先拟好说词，万一被对方发现便称是来用餐，这确实也是实话。 沿途每每经过贩售吊饰小物的商店橱窗时，徐思纯总会停下步伐在外观望，嘴里似乎唸唸有词，蒋知妤无法听见任何隻字片语，但也不愿冒着被发现的风险而靠近倾听。 她尾随对方横越过四、五条街区，天色也逐渐从靛蓝转为灰黑，徐思纯终于辗转来到一间三层楼高的崭新饰品店门前。她踏进店内前似乎对着墙边说了几句话，旋即墙边凭空裂开一道缝隙，徐思纯直直走进去，转眼间身影便隐没在狭缝内，巷口也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此时蒋知妤正躲在不远处街角窥看。原先走在徐思纯后方的人们，丝毫没有感觉到异样，仍有说有笑地逛着街，甚至有两三组人马也进入那家饰品店，但小巷始终没有出现。 蒋知妤不禁骇然揉揉双眼，若不是有昨晚的亲身经歷，她绝对会认为是自己眼花看错。她默默离开藏身处，在店门外上下左右四处打量，思索着下一步该如何进行时，身后突然传来一把年轻男性的嗓音。 「你在这里做什么？」 这声音她有些耳熟，但又想不起是班上哪位男同学，唯一确定的是声源似乎朝着自己，显然是对着她说话。 她回过头，是交换生蓝天御。 「模范生同学似乎很喜欢站在街道上发呆？」蓝天御从蒋知妤的表情得知她认得自己，因此举手在额际轻挥，打了个乾脆俐落的招呼。 「我听说这里新开了一间饰品店，所以过来看看。」 「哦？在店外看看就可以了吗？」 「我正要进去。」 蒋知妤边说边往店门方向移动，哪知道蓝天御竟跟过来，和她一起走进饰品店内。 「对了，你昨晚突然不见是跑去哪了？」 蒋知妤心跳漏了一拍，「我看已经找到派出所，应该也不会再发生什么问题，就去吃饭了。」她努力稳住表情回答，「我本来正要去吃晚餐的。」她补上一句，暗示昨晚她并非真如姜晓彤所说的无事间晃。 「走得这么快？感觉才一回神你就不见了。」 「应该是你急着帮小男孩才没注意到。」蒋知妤轻描淡写地说，顺势转开话题：「后来有顺利找到他的家人吗？」 蓝天御果然不再追问，而是概略说起如何寻到男孩父母，以及男孩与其父母会合后有多开心，甚至应允要招待蓝天御他们一顿丰盛大餐，非得他们俩答应才肯放他们离开派出所。 提起这过程经歷时，蓝天御表情无比真诚自然，双眼熠熠生辉，他是打从心底为了男孩一家重聚而高兴不已。 蒋知妤不禁脱口问道：「当时在场那么多人，有那么多人都冷眼旁观，为什么你还会想……」 「你喜欢这样吗？」 虽然是个疑问句，但蒋知妤知道蓝天御并不是想知道她的答案，于是没有答话。 「我只是觉得，既然不喜欢现况那就去改变。」蓝天御面对着展示柜，打量柜内摆放在他眉眼高度位置的亮片饰品，一面挑眉露出怀疑怎么会有这种东西的表情，一面语气自若地说：「要是一个人不满意现况，却总是重覆相同的行为，还期望会有不同的结果，肯定不是傻了就是疯了。」 「掷骰子时不也总是期望每次结果不一样？」蒋知妤立刻反驳。 「不愧是模范生。」蓝天御侧过头回望她，唇角勾起由衷称讚的笑容，旋即话锋一转：「既然这么聪明，那应该能分辨出来。那个人究竟是期待手中那颗六面骰会出现一到六，还是痴心妄想某一次可能会出现七？」 第二章 巡队与愿花-4 后续蓝天御提起什么话题，蒋知妤几乎都没听见耳里。 她茫然盯视前方这名与自己同校同年级的男生，第一次深刻体会到自惭形秽的心情。 然而，比起钦慕眼前这个愿意改变不满意现状的人，她更想要远远逃离这个人。这样她才能继续认为社会果真如她过往所见的冷漠，而她也只是跟社会上所有人一样，对于所有他人的苦难袖手旁观而已。 「……知妤、蒋知妤？你有听见吗？」 蓝天御伸手在她面前挥了挥，蒋知妤才驀然回过神来。 「不好意思，你刚说什么？」 「没什么，只是本来想问你有没有要上楼逛，但看你似乎心不在焉。是在想什么想得这么专注？」 蒋知妤对上蓝天御双眼，对方的神情似乎很关心，她不由得有些动摇，想向眼前这个人坦白一切，包括昨天自己看似是冷眼旁观迷路男孩的原因、误入影木镇的惊慌、徐思纯可能会遇到危险的紧张。 「还是有什么烦恼？」蓝天御低声询问。 儘管蓝天御眼神恳切，但她顿升一种被窥伺的错觉。 「只是有点累。你继续逛吧，我先回去了。」 话一说完，没等蓝天御回应，蒋知妤立刻调头快步走出饰品店，转眼间匯入大街上的汹涌人潮里。 蓝天御呆愣原地，正想追上去时，口袋里的手机无预警地震响起来。他抽出手机，低头匆匆瞥了眼萤幕显示的来电者：目标一姜晓彤，再次抬头便发现自己已经彻底失去蒋知妤的动向。 他苦笑着喃喃自语：「看来稍微急了点。先顾好这一个吧。」 ＊＊＊ 蒋知妤本以为回到人群后能够安心下来，但蓝天御那番话却始终繚绕耳畔，不仅如此，越是想拋开刚才的对话，迷路男孩哭泣的身影，与徐思纯踏入影木镇的画面，便越不受控地轮番浮现脑海。 ——既然不喜欢现况那就去改变。 ——不过现在只有你可以帮她了。 徐思纯现在应该在幻境里被影木汲取记忆，而且依照奥萝拉的说法，巡队不见得有人力能及时发现并帮助她脱离。倘若一直沉浸在想像中的世界，就像她在遇到蓝天御之前，认为所有的人都是冷漠的，也就不会有「自惭形秽」的感觉了。 活在自认为的世界里，这样真的不好吗？如果是她被困在幻境里，会想要有人来揭穿她，告诉她眼前的一切都是假的吗？ ——你有亲眼见过幻境里的景象吗？ 她转进晚灯街某条人烟稀少的暗巷。 「希望能进到影木镇。」蒋知妤对着彼端巷口说，然而那头并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蒋知妤重新仔细回忆昨天看到的影木镇传说，与她当时开啟影木镇通道的前后种种琐碎细节，试图拼凑出最有可能的方法。 她退到巷口外，对着巷内墙脚阴影说：「希望能到没有人的地方。」 眼前的暗巷依然没有任何动静。 蒋知妤不由得有些心慌。她很确定昨晚确实是因为倦于应对人际、想逃离人群，不经意说出「希望能到没有人的地方」，才突然出现那条进入影木镇的通道。今天与昨天的差异除了地点之外，另外的差异点就是…… 「希望能找到徐思纯。」蒋知妤由衷托出。 只见巷道彼端霍然亮起街灯，通往影木镇的通道再度开啟。 ＊＊＊ 蒋知妤穿越通道，映入眼帘的依然是晚灯街徒步区的街景，而且地点正好是刚才那间饰品店所在的大街上。大街两端更远方的位置，却笼罩在一团白茫茫的雾气团里，就像她最初进入影木镇时突然缠在身上，那种犹如蜘蛛丝网的诡异白雾。 短暂思索后，她决定先别去碰那些白雾，转而走向刚才那间饰品店。 来到商店门口，她抬头再次确认门牌，没想到竟然标註着晚灯街。不过街上没有任何人，反而是有许多佯装成行人的木偶，因此能分辨出这里确实是影木镇。但这些木偶的行动迟钝，几乎只是原地摇摆而已。 蒋知妤走进店内，里面一切摆设陈列皆与现实毫无二致。 店里也有不少木偶，行动同样磕磕绊绊，彷彿忘了涂抹齿轮润滑油的机械——除了靠近前往二楼楼梯口附近的人偶，无论是即将上楼或是正在下楼的人偶，行动举止都更贴近人类。 如果是人偶与幻象都是为了营造出目标想像中的场境，那或许远方、目标并没有注意到的地方不需要太过费神。 直觉告诉蒋知妤，徐思纯应该就在楼上，于是她决定拾级而上前往二楼。 上楼前，蒋知妤临时看见一列形色各异的廉价塑胶太阳眼镜。顾虑到这个幻象是依徐思纯愿望所生，不能排除里面可能已经有一个由木偶人假扮的「蒋知妤」，为了避免突然出现两个蒋知妤导致幻境里升起不明事端，她随手抓起某副外型滑稽的宽幅太阳眼镜并戴上。 位于二楼的人偶基本上举止已与凡人无异，还能进行有主题的对谈，甚至偶尔会在情绪高昂时发出女孩们的兴奋尖叫。 蒋知妤在成排展示柜区间梭巡，走到倒数第二条柜区中段时，忽地被某人的呼唤吓了一跳。 「知妤、知妤，你看这个！有没有很可爱？」 「很适合你。」 「嘿对！跟你的钱包色系超搭！」 头尾两个声音明显是徐思纯与陆巧涵，蒋知妤花了点时间才发现中间那句说话声似乎是自己。 原来她的声音是这样？比她以为的还要高许多。 蒋知妤边想边走向隔壁排，很快找到三名穿着水鶇高中制服的女学生，他们之中只有一人脸上没有樟树树身般的纵裂纹路。 「对了，知妤你这週末可以来吗？来生科馆玩，一下下就好！导览很快的。」 「这週末我已经有活动了，恐怕不行。」她听见扮演「蒋知妤」的人偶如此回答。 「欸，这样太不够意思了吧？」担任陆巧涵脚色的人偶用手肘顶向刚才说话那具人偶的肩膀。 扮演蒋知妤的人偶低吟，并摆出一手抱胸一手轻抵约略是上唇位置的动作，似乎表现出为难思索的模样。 或许是将自己融入了这个场景里，一旁的蒋知妤看出来那个人偶不是思索着是否该改变行程，而是在编纂合理的推託藉口。 原来她藉口推託时，会做出这样的举止吗？蒋知妤不由得腹诽。 「不然乾脆我们明天放学就去？不是你刚刚提到，班导说明天没有要事宣布，所以最后一节班会暂停一次？」人偶以陆巧涵的音调语气提议。 「明天应该可以。」 「真的吗？太好了！现在反而是我有点紧张了……」 两名人偶一边念叨着「别怕」、「傻子」、「现在紧张之后怎么办」，一边伸手轻拍徐思纯的后背与头顶。 蒋知妤在三步之远的地方观察着徐思纯与两名影木人偶，彷彿对方正与两名人偶扮着家家酒，彼此嘻哈说笑，与普通寻常高中女生的行为无异；然而这景象乍看之下温馨甜蜜，一旦看久却有股凄楚悲凉涌上心头。 就像一名夜里独守空屋的小女孩，将娇小的身躯窝坐进巨大玩偶熊的怀里，牢牢握住玩偶熊左右两条粗壮双臂，交叠在自己身上，假装有人敞开双臂环抱着她。 「这真是太蠢了……。」 第二章 巡队与愿花-5 眼前景象实在难以忍受，蒋知妤于是调头决定离开，却被身后徐思纯的话语猛地拉住脚步。 「知妤，你能来真的太好了。」 蒋知妤驀然回过身，见徐思纯依然面对着影木人偶，显然那段话并不是说给她的。 「你知道吗？其实我高一时就常听到你的名字，不论是考试或是其他比赛项目，老师们跟同学都会提到你，所以我从那时候开始就很仰慕你。我一直都很希望……能和你成为像这样的好朋友。」 「说什么呢，我们不是已经是好朋友了吗？」 蒋知妤听见以她的身分如此回答，顿时全身窜过一阵寒意。 她确实听不惯人偶模仿出来的声音，不过多数人都听不惯自己录音下来的声音，突然要适应从体外听见自己的声音本来就不容易；她也看不惯人偶模仿出来的举止，毕竟她很少有机会仔细观察自己各种情绪下的反应，因此看不惯这些行为也无可厚非。 唯独刚刚这种答覆，她可以肯定自己绝不会说出口。 这么明显的异常，难道徐思纯一点都不会怀疑？ 她忽然改变主意，直接摘去脸上那副遮掩大半容貌的宽幅太阳眼镜，快步上前，伸手横拦在徐思纯与影木人偶中间。 「正常来说，我不会说出这种话。你听到她这么说，不会觉得奇怪？」见徐思纯一脸茫然，眉头越皱越紧，简直像课堂上被抽点上台回答数学题，蒋知妤忽然体会到老师们明明出了送分题却还有人不会回答的挫折感触。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人偶蒋知妤。 「同学，不好意思，请问你是不是认错人了呢？」 蒋知妤不想理会影木人偶，可是她却没想到徐思纯接下来开口说的话，也将她一同拉入了茫茫五里雾中。 「请问你是谁呢？」徐思纯小步退行，缓缓拉开彼此距离。「因为我好像并不认识你耶……所以也不是很瞭解你到底会说哪种话。」 「你不认得我？」 在蒋知妤怀疑是自己误听时，两具扮演好友的影木人偶绕过她，重新站回徐思纯身侧。 「对呀，你是谁啊？在一旁偷听别人对话就很噁心了，竟然还过来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我警告你喔，你最好赶快离开，不然我们就要报警喔。」人偶陆巧涵粗声粗气地说道。 这段话原该配上横眉竖目的愤怒表情，但在蒋知妤眼里，木偶脸上始终如一的笑脸，此刻更显荒谬怪诞。但眼前的徐思纯却看不出来，影木竟能透过影木人偶说话暗示，让徐思纯连她这个「本尊」都不认得。 这些困在幻境里的人，终其一生将活在这乍看温馨、细想却显悲哀的荒诞剧里？ 蒋知妤别过头，狼狈地衝下楼，逃出了饰品店。 然而接下来她无论怎么绕，都无法摆脱那团白雾筑起的高墙。 这白雾正如一个瓷碗倒扣住整间饰品店，即使蒋知妤一度企图硬闯衝破帷幕，也会在接触到白雾的瞬间，被它浓密蛛网般的黏着感吓得立刻退出。 试了各种方法都无果后，蒋知妤站在白雾墙前，闭上眼，缓缓伸手碰触雾气。 她感觉到白雾的湿滑寒冷，随后一股低温细丝绕上她的指尖。那细丝有如生命体般依序攀爬上她的手指、手掌、手臂。她打了个寒颤，忍住碰触白雾產生的不适。她能感觉到，在刺骨的寒冷之下，还有一个真正令她反胃的感觉—— 一种被窥看试探的诡异感觉涌上心头，如同昨晚初入影木镇时遇到的雾气一样。 强烈抗拒心理一起，蒋知妤立刻感觉到手指尖碰到某个冰冷坚硬的金属物体，她立刻伸长手握住那物体，朝空中一挥，雾气顿时划破一个通道，她立刻窜了出去，接着笔直地往夜空里最灿烂的发光体——影木——的方向飞奔而去。 ＊＊＊ 「奥萝拉！」靠近木屋区时，蒋知妤在空旷的街道边跑边呼喊。 「我说臭小鬼啊，虽然我说过那只是代称，但你也用不着这么高调地大肆帮我宣传吧？」一身红洋装的奥萝拉驀地从街口转角现身，轻巧得有如鬼魅般。 蒋知妤没理会奥萝拉的调侃，「我找到我同学了，我可以带你过去，拜託你帮她。」 「跟着你去是可以啦，不过能不能再找到那个幻境就不一定了。」 蒋知妤虽然不理解奥萝拉这句话的意思，但只要奥萝拉肯跟着自己走就好，直到两人越来越靠近饰品店位置时，她才终于明白那句话的意思。 街道上，三层楼高的饰品店矗立在满天星斗的夜空下，白雾墙、影木人偶都不见踪影。 「刚才还在这……」蒋知妤站在饰品店门前，门柱上标示的晚灯街已经变成了影木镇。 「那是当然的。你离开幻境的那刻，影木便会察觉到有人从这个幻境脱离。如果发现里面还有『人』，接着便会尽快变换场景，加深那个人的沉浸程度。」 「那你快——」情急之下，蒋知妤拉起起奥萝拉的手，却倏地被对方甩开。 蒋知妤感觉碰到奥萝拉手腕时，似乎摸到了一块触感彷彿木製手环的坚硬物品。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是真不巧，我现在正要去寻找一个快要开花的目标，没办法陪你到处逛了。」奥萝拉边说边拉紧手套，随后转身准备离开。 「那告诉我，怎么让她脱离幻象？」蒋知妤出声拉住奥萝拉。 「哦？你想加入巡队了吗？」奥萝拉回头，似笑非笑地看着蒋知妤。 「我不知道方法，怎么知道能不能胜任？」 奥萝拉吹了轻挑的口哨，「一天不见，臭小鬼似乎有点长进了。」随后她表情转为认真，「你觉得人为什么想留在幻象里？」 蒋知妤回想徐思纯在幻境里的表情，开心、雀跃，彷彿一切祈愿终于有了回应，甜美如美梦成真。 她思索一会儿，不太肯定的回答：「因为愿望成真，像场美梦？」 「那让美梦变成恶梦就好。」奥萝拉抬起右手，那把末端带着圆环的银短刀再次出现在手里。「很简单，只要在幻境里杀了她。」 第三章 银剪莫珥塔-1 ——杀了那些外来者之后，我重新见到了梦里的那个人。 或许有人会取笑说梦境怎么能当真？谁会不喜欢一个像冬日初阳般旖旎绚烂的梦，但终究得清醒面对椎心刺骨的冰冷现实；然而只有我知道，那是一个无比真实的梦，梦里经歷的那些才是我真正的记忆。 ＊＊＊ 蒋知妤在没有任何车辆的柏油路奔跑。最一开始时，她还会尽量挑人行道行走，但影木镇如实复製的骑楼杂物，多次逼得她得绕行到马路上才有办法通过，最后她索性直接跑到无车的马路上，以求能尽快赶到她脑中订下的目的地—— 生科馆。 这是蒋知妤想到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徐思纯接下来可能会去的地方。 她刚才已经打量过饰品店周围，那附近没有其他幻境；而刚才在徐思纯的幻境里，徐思纯与两句影木人偶的谈话始终绕着生科馆的导览打转。因此，如果真要找一个地方试试运气，那她会选择去生科馆。 只是假如她真的找到了，她真的有办法出手「杀人」吗？ 「虽然说是『杀』，其实只要做到让幻境里的人產生想离开的感觉就够了。其中最有效的方法就是恐惧，而怕死的恐惧是深深刻在人们的基因里，这是本能，所以即使在幻境里，只要让他们有被杀死的错觉，绝大多数的人都会因此而脱离幻境。」奥萝拉把玩着手里的银刀，一面解释。 「就像做恶梦时，快被怪物追上时就会醒来？」 「嗯对，你现在就是那个杀人怪物。」奥萝拉笑得极为灿烂，蒋知妤不由得產生对方正在暗损自己的错觉。 奥萝拉接续说道：「因为目标身处在影木镇的幻境里，影木自然会极力避免这种情况发生，言语程度的恐吓往往会被影木化解，此外幻境里还会有影木人偶，他们也会极力排除企图攻击人们的人事物。」 「所以必须要用你手中那种刀？」蒋知妤仍记得当初看到奥萝拉时，对方正是以手中那把半个手臂长的短刀刺杀某个人影。 「对，不过能力的型态因人有别，不见得都是刀状。这是巡队除了能看透幻象之外，第二个与一般人不同的地方。也只有使用这能力產生的武器，巡队才能进入幻境并与影木人偶抗衡。」察觉蒋知妤正在思索并理解这番话，奥萝拉于是再上一句：「你突破你同学的幻境白雾时，就是借助这能力。我上次果然没看错，你确实有能力可以切开白雾。」 「那把怪异的剪刀吗？」蒋知妤喃喃自语。 现在回想起来，银剪尾端的环状造型，似乎也与奥萝拉手中的短刀类似，彷彿出自同位设计师手笔。 考量到时间紧迫，蒋知妤暂时不追究奥萝拉话语里明白显示出的刺探，她现在只专注如何帮助徐思纯脱离幻境。 「既然你说这能力可以伤到影木人偶，那一般人呢？如果真的不小心划到一般人，他们也会受伤吗？」蒋知妤提问。 「这解释起来有点复杂，基本上不会有事，不会有任何伤口。而且通常在真的伤到他们之前，他们就已经离开幻境了。」奥萝拉有些避重就轻的回答：「比起这个，你更要担心的是，一旦使用出能力，即使还没对幻境里的人出手，只要影木人偶看见你的能力就会直接攻击你。」 奥萝拉忽然松手卸除短刀，跟着扬起下巴示意蒋知妤回头。 街底走出一具身穿红色长版外套的影木人偶，端着寻常人偶可见的窟窿双眼与诡异笑脸，朝她们缓缓步行过来。 奥萝拉向前迈出一步，好让蒋知妤能同时看着影木人偶与她手中的动作。 只见奥萝拉手中再次凭空出现那柄短刀，影木人偶原本月牙般上弯的微笑嘴型瞬间倒覆而下，表情凶狠的直扑向奥萝拉；奥萝拉迅速侧身闪过，同时反手送出刀刃，短刃从敞开的外套间隙瞬间没入影木人偶躯体，侧面穿透心脏的位置。 这出手不仅狠快而且精准无比，甚至没有伤及那件外套一丝线缕。影木人偶双手无力地抓握数下，便如同死去般不再挣扎。 这反应就像人一样，一旦重要脏器受伤就会死亡。 即使明白奥萝拉可能要藉助这过程让她瞭解如何有效抵御影木人偶，但毕竟人偶无论除了面孔皮肤外，整体外观打扮或言行都极度接近一般人，蒋知妤还是不免感觉有些难受，双眉紧蹙地别过头。 她也注意到奥萝拉此刻脸上的表情像是吞下什么极为难以下嚥的食物，似乎和她一样感到不适。 原来奥萝拉也会有这种反应。 虽然和昨晚初见时的感觉不太一样，那时大概是因为有段距离再加上逆光，她才没看清奥萝拉的神情。 两人都暂时没说话，片刻之后，奥萝拉才收起短刀，从影木人偶尸体身上脱下红外套。 「你已经看到影木人偶看见能力时会有什么反应了吧？如果你出手攻击了幻境里的人，影木人偶的攻击还会更兇狠。能力產生的武器不仅只是外型有别，使用方式也会有所不同，这些都只能自行摸索。即使这样你还要去吗？」 听到最后一句话，蒋知妤本来有些纳闷奥萝拉今天竟然解说得这么详细，现在终于知道对方的目的其实是想劝退她。 「你这把刀的能力是什么？」蒋知妤故意忽略奥萝拉的提问。 「秘、密。」奥萝拉也马上以拒答回敬她。「既然我说了这么多你还是想去，那至少穿上这个。你的制服太显眼了，很容易被发现身份。」她递出手里那件红色长版外套。 蒋知妤低头看向自己的制服。这几年来学生上下学途中遭到路人骚扰的事件频传，因此学校已经改制不再规定制服上必须绣上姓名，只保留年级、班别以及学号。 理论上这些资讯即使被影木人偶看到也无妨，毕竟它们没有能力去外面上网，甚至进入学校系统查询，而目前在影木镇里，除了复製出来的街街与建筑里的照明设备能正常运作外，其他电力设施或任何外部带进来的电子產品都无法运作。 难道她有可能会遇到某种有能力从学号得知道她身分的「东西」？ ——看着我回答。你是第一次进到影木镇？ 昨晚奥萝拉还不相信她之前，只因为发现她不是巡队却能看穿影木人偶，所以曾经问过是真的第一次进来还是假装的，当下奥萝拉甚至还使用能力来製造压力，前后对谈过程中也屡屡试探她的反应。 奥萝拉的连串行为，虽然能解释这是出自于她的情况罕见，需要多加确认；但若要说奥萝拉是因为怀疑她是「别的东西」，所以才要格外警惕小心，似乎也能说得过去。 「最后一个问题，」蒋知妤思索良久后开口，「我们的敌人只有影木人偶吗？」 奥萝拉难得面露犹豫，叹了口气回答。 「不是。但你最好祈祷不会遇到。」 第三章 银剪莫珥塔-2 蒋知妤驀地被前方白光照到瞬间回神，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快到生科馆，只要沿这脚下的这条路走到底就可以了。不光生科馆建筑本身，甚至室外园区也全数笼罩在蒲公英棉絮般的发亮雾气光团中。 徐思纯很有可能在这里。 由于注意力重新放回周遭变化，她同时也发现周遭的影木人偶似乎都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儘管影木人偶数量不多，但这种备受注目的感觉还是令她心生戒备。她边跑边回头打量，她身后的人行道上也有几具影木人偶在奔跑，它们的视线始终落在她的身上，因此蒋知妤能轻易判断出它们正在跟踪自己。 依照奥萝拉所言，应该是使用能力才会引起影木人偶的攻击机制，但为什么它们现在会如此关注自己？ 蒋知妤馀光瞄到脚下的柏油路，对比或站或走在人行道的影木人偶，脑里忽然有了答案。 她渐渐往路边靠去，重新回到人行道上奔走。部分原先跟着她的影木人偶逐渐慢下脚步，见她如常规般行走在人行道后，也纷纷调头离去。虽然偶尔还是会引来影木人偶的侧目，但无论关注程度或反应，都不像刚才那般犹如见到动物上街般的惊世骇然。 蒋知妤总算有惊无险地抵达生科馆园区后门，并在后门附近的其中一个花园步道出入口，找到既没有明显影木人偶活动跡象，而且还有植栽遮蔽掩护的理想进入点。 她贴近幻境外那由发光白雾构筑的防护层。累积了两次成功突破白雾的经验，再加上经过奥萝拉解说与这段期间有意无意使出能力的示范，蒋知妤已经逐渐掌握使用出银剪的方式。 这次她不再伸手碰触白雾，而是在记忆里寻找被白雾碰触时產生的强烈抗拒心理，随后手掌五指抓握，果如所预想的，这次她成功凭空握住那把巨型剪刀。跟着她又放手确认剪刀的消失机制，以免进入幻境后不知该如何处理，结果被随时可能出现的影木人偶发现而遭祸。 大略确认收放方式后，蒋知妤这才手握银剪，由上到下在白雾层划开一道足以站立通行的开口，而开口的彼端是满天晚霞的紫橘傍晚天空与灯火疏落的生科馆。 蒋知妤迅速收回银剪进入幻境，而白雾上的破口也随后不久重新长出雾丝，以肉眼勉强可及的速度快速重新缝合，直至再也看不出来曾被洞穿。 蒋知妤收回视线，面前的生科馆园区内与现实的相差无几，但园区内的影木人偶数量稀少。生科馆室内展区的假日开放时间到晚上七点，以目前天色判断时间应该还不到下午五点，园区人偶这么稀少，表示幻境里呈现的并非假日时段，反倒像是平日快要闭馆前的人潮。 ——不然乾脆我们明天放学就去？ 根据上个幻境里的对话，徐思纯与影木人偶约好了隔天放学到生科馆导览。如此一来，蒋知妤更敢猜测徐思纯身处在这个幻境里。 幻境范围变广，影木人偶数量也下降不少，虽然她很难仿效在晚灯街饰品店时，轻易透过影木人偶行动的流畅与否来判断徐思纯的方位，但这同时也代表等等她拿出银剪时敌人较少，也算是个好消息。 蒋知妤小跑步穿越室外园区，进入生科馆主建筑，而后在各个展厅的入口处晃了一圈，最终决定从生科馆夙负盛名的常态展——生命演化展区开始搜寻。 生命演化展区虽然只有一个顺行方向，但沿途穿插不少小型影视展厅，这些展厅为了隔绝播放影音时干扰外面参展游客，往往隔音效果极好，里头即使有人的交谈声，在门外也难以探听到。 在进展区前，蒋知妤已经发现即使这些电力设施根本没在运作，影木人偶仍会装模作样的在自动购票机前买票，对着漆黑萤幕点按、假装投币，然后取走不存在的门票，递给剪票台的影木人偶。当时蒋知妤也就学着那名人偶，一样画葫芦地进入展区。 因此纵使知道这些小厅室里的导览根本没在运作，对幻境里的人来说依然可以听得津津有味，蒋知妤也只好每个小展厅逐一确认，深怕不小心错漏了徐思纯的行踪。 接连扑空数次，眼看即将进入古生代早期生命演化史区的转角处时，她终于听见熟悉的嗓音。 「……横板珊瑚为群体生活，也是志留纪的主要礁石製造者……」 声音来源听起来就在附近，蒋知妤立刻上前贴近墙边。从这位置望过去的墙面上清楚投映着三道人影。 「酷喔，思纯，没想到你背得挺好的嘛。」 「要不要先缓口气休息一下？」 从另外两道声线的对话里，她更加确认三个人影的身分。 蒋知妤回头顾盼身后，接着探出头窥望前面展厅，粗略打量结果显示附近恰好都没有其他偽装成游客的影木人偶。如此一来，她需要提防的就只有那两个假扮成徐思纯好友的影木人偶。 见机不可失，蒋知妤掌心再度抓握起银剪。下一秒，她如弦上箭飞驰衝出转角，直直衝向墙面影子主人的方向。 两具影木人偶一看见蒋知妤，或者说她手中的银剪，瞬间变了一张脸，表情怒不可遏地扑向她；蒋知妤挥舞剪刀，尖端直直刺入其中一具影木人偶扑挥过来的手腕关节，手掌瞬间断裂喷飞。 她没有理会断掌，目光始终锁定着徐思纯，并笔直朝对方逼近。正当蒋知妤收势准备再次送出利刃时，影木人偶弹飞的断掌与徐思纯双目圆睁的骇然神情却猛地扣住了她的手。 她在做什么？她现在是打算去杀了一个自己的同班同学吗？奥萝拉说的「基本上不会有事，不会有任何伤口」，那被银剪刺伤的人会究竟怎么样？ 诸多疑问涌进脑中思路，但蒋知妤还来不及釐清任何一题时，眼前的情况又出现了出乎意料的变化。 空中突然冒出两粒细小的金色光点，高度分别落在她视线里的徐思纯头顶与脚踩地面的位置。金色光点可以看见明显的窜动，无数细丝线头如同编麻绳般缠绕纠结，并快速向彼此延伸，转眼间便连结成一条散发柔和淡金辉芒的长线。 第三章 银剪莫珥塔-3 就在蒋知妤犹豫出手又分神观察骤变时，徐思纯驀地反应过来，尖叫着跑向影木人偶。 「巧涵！你、你的手……」 「不要过来！」没受伤的那具影木人偶对徐思纯大喊。「这里我来处理。别担心巧涵，她会没事的。你快去找人来帮忙。」 徐思纯却被现场景象吓傻了，一时间六神无主地站在原地。 「快走！」 「不准走！」 那具人偶与蒋知妤同时下令，她可不想二度失去徐思纯的行踪；然而明明是相同的声线，但徐思纯却没有察觉不合理，反倒因此冷静下来。 「你是我们昨天在饰品店遇到的那个怪人？」 「对，刚到生科馆时我就有注意到她，她一定是昨天听到我们的对话，所以才会来这里埋伏。只是没想到她会突然伤人。」影木人偶以蒋知妤的声调解释，「她肯定是有预谋的，思纯你得快去找人过来帮忙，我会先想办法拖住她。」 「我去找警卫过来。」 徐思纯点了点头，跑向该区的另一个通道口，那方向通往展览区深处，影木人偶的数量未知。蒋知妤见状想立刻追上去，但被眼前的两个人偶张手拦住去路。 影木人偶确认徐思纯的身影消失，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看见这里发生的景象后，手臂马上开始向体外延伸，犹如缩时录影的树枝生长，转眼间便成长发展为叉型锋利尖物，除了一开始被断掌的那个木偶人，她的断肢仍维持原状。 蒋知妤看着眼前这两个已经不成人形的影木人偶，思索着对策。 奥萝拉只示范过正常情况影木人偶并不会主动攻击，除非在他们面前使用了巡队能力，此外也只提到它们会更兇狠地对待攻击幻境里一般人的人，可是她并没有说如果出手失败后收回能力，影木人偶是否就会卸除戒心；然而根据面前两具影木人偶的姿态，怎么看都不像是她收起银剪后就会放过她的模样…… 既然躲不了了，蒋知妤决定选择离自己较近、已经受伤，感觉攻击力较弱的那具木偶为突破口；而那具影木人偶也发现蒋知妤一直盯着它，似乎有所企图，它将这行为视同挑衅，立刻提起完好的那隻手臂末端长出的叉戟，睚眥俱裂地对蒋知妤发出恫吓，随时都可能会衝上前。 蒋知妤握紧银剪，视线依然锁定受伤的那具影木人偶后，这时空气中再次出现那条金光细线，悬浮在她与人偶中间的位置，与她或是该具影木人偶，都是两步的直线距离。 由于金线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凭着奥萝拉语焉不详的「能力需要自己摸索」暗示，蒋知妤本能地认为这条金线有其意义，她改双手持剪，分别抓握着静刃与动刃握把。 下一秒，她与影木人偶向对方迈出步伐，但她张剪瞄准的目标是空中那条细线！ 由于反射性躲避尖刺，蒋知妤下意识蹲低身子，因此只剪到了金线靠地面的区段，影木人偶小腿脛骨位置猛地爆裂断开，瞬间失去重心扑倒在地。 另一名影木人偶见状赶紧衝了过来，蒋知妤没时间锁定它，只能转身逃往一旁的展示柱，以宽大的展示柱为掩护躲过攻击。 接下来就像是影视动画里常见的搞笑段子，她顺时针绕着展示柱转了两三圈，见影木人偶始终愤怒无脑地紧追在后，她立刻在进入对方视线死角时，趁机奔往徐思纯离去时通过的那个展区出入通道，成功甩开它。 危机暂时缓解之后，她立刻收起银剪，在展览区飞快奔跑。徐思纯离开前说了要去找警卫，在蒋知妤的印象里，从这方向必须一路跑到恐龙展区，转往二楼的原始人类演化区，该区终点与隔壁轮动展的中间区域设有一个管理站，最近的警卫人员应该就在那里。 蒋知妤加速穿越数个规模较小的展览区，一路上很顺利地没有遇到任何意外或是影木人偶阻挠。但她一踏入挑高两层楼的恐龙展厅时，立刻看到一名衣着像警卫的影木人偶直直衝向她，在警卫人偶的更后方还有两名便服游客扮相的影木人偶，它们站在通往二楼展区的楼梯口拦阻徐思纯，似乎企图劝她离开。 「就是那个人！」徐思纯认出蒋知妤身上的红外套，立刻指着她尖声喊叫。「刚刚她手上有把超大的剪刀！她就是用那剪刀切断了巧涵的……」一回想当时情境，徐思纯便怕得再也说不出隻字片语。 但这段话已经足以让蒋知妤缓下步伐，她警惕地注视逐步靠近自己的警卫影木人偶，一方面是这里的影木人偶表情并没有转为愤怒，外型也维持人样，根据先例判断对她没有敌意，另一方面蒋知妤也想确认金线出现的机制。 无论她多专注看着影木人偶，金光丝线都没有凭空出现。看来那真的是银剪的特殊能力，触发条件是必须手持剪刀才能使用的。 釐清发光丝线的出现机制后，蒋知妤回过头来准备应对眼前的警卫影木人偶。 眼前这几个影木人偶听了徐思纯的话之后，并没有显得怒气冲冲，双手也更未变形成骇人叉戟。由此可知，现在的自己在他们眼里只是一名普通人。 回想更早之前，假扮成她与陆巧涵的影木人偶，在她拿出银剪的时候已瞬间变脸，但也是等待徐思纯离开后才变形。 以上两点观察判断，只要有被影木视为「食物」的一般人在场，影木人偶绝不会轻易改变型体，而在他们亲眼看到目标拿出巡队能力幻化的武器、证明自身具有巡队能力之前，影木人偶都不会贸然攻击眼前的「潜在食物」。 基于这些结论，她现在首要目标是尽可能靠近徐思纯，如果接近徐思纯的同时还能远离影木人偶是最好的，若无法远离的话，也要尽量等到确定能得手时再拿出银剪攻击。 「同学，你还好吗？」警卫影木人偶已经走到她跟前，开口询问。 「救、命……那边倒了两个人……都是血……」蒋知妤表现出从惊恐慌乱里初醒的模样，踉踉蹌蹌跪倒在地。 第三章 银剪莫珥塔-4 而那名警卫影木人偶立刻上前搀扶住她。 影木人偶手指碰到她手臂时，那过度粗糙的皮肤带来的触感令她感到无比不适，但蒋知妤忍住心底抗拒影木人偶碰触的恐惧感，反而一手攀扶对方佈满深刻裂纹的手臂，一手比向自己身后出入通道的方位。「那个砍人的红外套女生往入口处跑了！快去抓她！」 「什么？刚才那名同学说是你——」 「我不知道……可能里面很暗，那女生似乎也穿着我们学校的制服……」蒋知妤决定继续装傻演下去，「我不知道该怎么让你们相信我，那至少拜託你们快去救救那两个受伤的人！她们流了好多血，我可以带你们过去找她们！」 蒋知妤决定赌一把，如果影木人偶不会在人们面前变形，一定也不会希望任何人见到与巡队战斗过的影木人偶，儘管他们现在只是从徐思纯口中听出对方疑似拥有巡队能力。与其到现场时透过言语暗示蒙骗过关，寧愿一开始不要冒风险过去查看。 「这样太危险了！说不定那个人会回来。我去看就好。」 「小心点！那个人的眼神感觉怪怪的……」眼见计谋成功，蒋知妤颤颤巍巍起身。「那我、我要回家了！如果被她找到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她佯装腿软又绊了一下，接着才摇摇晃晃地走向二楼楼梯口；而楼梯这头的徐思纯也听见了蒋知妤的解释，不禁捂抱着自己脑袋两侧，似乎也开始怀疑自己是认错人了。 「对不起，我好像认错人了。」 「没关係，刚才那情况所有人都会被吓坏的。」 「那我一定是被吓傻了。竟然觉得那个人跟知……我是说我的一位朋友，长得很像，甚至觉得你也跟我那位朋友很像。」 「没事的。走吧？这里让他们大人处理。」蒋知妤提议，没等徐思纯答应便擅自先向游客影木人偶们说道：「我们可以一起走，你们去帮忙警卫先生吧，一定要小心。」 吓坏的徐思纯没有多想，点点头便跟着蒋知妤一起上楼走往展区出口。途中徐思纯问起她的姓名、几年几班的，蒋知妤便胡乱编说自己是一年级新生，因罹患罕见疾病属于特别辅导状态。 「真可惜，我还想介绍你跟我朋友认识的。竟然有长得这么像的人，还刚好也是我们学校的。」快到出口时，徐思纯感叹地说道。 照理来说，人偶蒋知妤和人偶陆巧涵都还躺在那生死未卜，徐思纯话里却不见一丝担忧的情绪，就好像已经忘了刚才被攻击的事情；连刚才各种狗血影剧都鲜少使用的夸张託词，徐思纯也都照单全收。 除了言语暗示之外，在影木镇幻影的影响之下，似乎连思考能力也会被削弱了。 再怎么想都不合常理的理由，只要能解释幻境里的突发事件、能让这些人继续沉浸在幻境里，这些人都会接受；反之任何让人们產生违和因而怀疑幻境的人物，则会立刻经由影木人偶言语暗示，重新安排一套说词来排除违和。 ——简直就像梦里的人。 蒋知妤驀地停下脚步。 既然像做梦一样，那就真的无法好好沟通，透过各种证据说服徐思纯这里是幻境。 要让徐思纯脱离幻影，方法只有一个。 ——那让美梦变成恶梦就好。 ——很简单，只要杀了她。 「怎么了？」徐思纯转头询问，却看见原本还并肩有说有笑的同行者，手里不知何时握着一把巨型剪刀。 蒋知妤握稳银剪，蹬步前衝挥向徐思纯。 「不要——！」 「抱歉了，但你不能继续留在这，这不是真的。我们去真正的生科馆。」 蒋知妤朝徐思纯咽喉侧送出利剪，在尖端几乎碰触到对方皮肤之际，空气中传来电流窜动的细微劈啪声响，就像冬天脱下羽绒外套时与毛衣摩擦產生的绵密静电，下个瞬间徐思纯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前后左右顾盼，确定徐思纯真的不见之后，立刻瘫软在地，银剪也在脱手后不復存在。 她握住自己颤抖的右手，发现自己的双手都无法控制地颤抖着，只好蜷缩起身子，大力环抱住自己。 「徐思纯会没事的……没事的、没事的，她已经离开影木镇了。」蒋知妤不停喃喃自语，以此说服自己。 ＊＊＊ 不知过了多久，手脚终于恢復控制后，蒋知妤才缓缓起身，独自踱步离开生科馆。原先笼罩在生科馆外围的白烟雾已经消散，还给天空一片群星闪烁的星夜美景。 去找奥萝拉回报吧。蒋知妤心想着，旋即往影木的方向跑去。 然而精疲力尽的她，已经没有心神去注意——生科馆别馆的顶楼围墙边，站立着一个身穿嘉年华庆典华服的人影。 那人脸上戴着与衣服相衬的华丽面具，全身从头到脚都掩盖在装扮之下，唯独露出面具上挖空的双眼。 他或者是她，正聚精会神地凝望蒋知妤离去的背影。 「幻境竟然破了……而且还是红衣服的巡队？」那人以同样难以辨别性别的嗓音喃喃自语。 第三章 银剪莫珥塔-5 喀啦——。 奥萝拉推开门准备进入零号木屋时，目光随意往屋里一扫，瞬间爆出粗口。 「啊我的天啊！臭小鬼，你人在屋里面没事干嘛不开灯？是想吓死谁。」她一面惊叫着捂住心口，一面开灯并关上屋门。 蒋知妤蹲坐在玄关前，手中还捧着数张本来散落在地的皱巴巴纸张。原本听见门把声响时整个人浑身紧绷，但看清楚进来的人是奥萝拉后，僵硬紧绷的肢体顿时松懈下来。 「我回来发现屋子没锁就进来了，怕被人发现所以没开灯。」作为意外惊吓到对方的道歉，蒋知妤解释自己的行为，随后语带保留的提问：「这间木屋外面有其他巡队成员从远处监守吗？」 「你问这个问题的原因是什么？」奥萝拉反问。 蒋知妤迟疑一会儿，说：「可能是我多心。我找到我同学后照着你说的做了，但回来时感觉好像被人跟踪，总觉得有人在监视着。」 奥萝拉听完的当下没有驳斥她太敏感，而是要她把被跟踪的细节情况说出来。 当时蒋知妤已经离开生科馆好一段距离，初次与影木人偶打斗的疲累感，以及「杀人」的衝击感双双逐渐消退，思绪与心神都回稳后，她忽然觉得后脊发麻，像是有人或是什么动物在后头跟着自己。 为了确认这个疑问，她三番两次故意绕路走了大圈，想利用连续转弯绕回到位置的后方，趁机看清楚视线来源到底是什么，然而她却总是扑空。甚至到了最后一次，她已经有十足把握可以抓到对方，却没想到绕过转角之后，竟然是与几隻爬上摊贩的毛茸茸大灰鼠大眼瞪小眼，那几隻胖老鼠甚至被她吓得凝固当场，像是凝固的蜡像般动也不动，下一秒才吱叫四窜逃跑。 「……看到老鼠那次之后，被监视的感觉就消失了。」 蒋知妤边说边收拾玄关附近的落纸，双拢整齐后，走向沙发对面的书柜，顺手将纸张放在了书柜书册上缘的空隙。这书柜是小屋里唯一一处勉强称得上是整齐的地方，也是蒋知妤认为纸张最适合的摆放位置。 「既然你没直接回答我，想必巡队应该是没人力这么做。这大概是我太敏感。」 「凡事总有第一次。」奥萝拉沉默许久后，难得开口安抚，「对了，还应该先恭喜你成功驱逐了目标。以第一次接任务来说，能独自完成真的相当不容易。」 「你怎么知道？」 「与其用说的，不如用看的。就当作是奖励吧。」 奥萝拉笑盈盈地敞开门。 ＊＊＊ 蒋知妤很快便发现奥萝拉此行的目的地是昨晚发现的那朵新生愿花花苞的位置。 「这次如果又发现云起时，我自己会跳，不用你来推我。」登上第三层的枝条平面后，蒋知妤对前头领队的奥萝拉郑重声明。 「哈，若不是你曾经掉下去确定没事，你敢自己跳吗？」 两人一前一后走近昨晚发现的花苞。散发鹅黄光芒的花苞里面已经没有任何人，取而代之的是中心一颗核桃般大小的光源核心，与一丝丝环绕核心的流动物质。这景象就像在搅拌中的淡茶里缓缓倒入质地浓稠的奶精球。 「思纯，呃我是说我同学已经不在花苞里，这表示她成功脱离了吗？」 「在回答你的问题之前，你必须先回答我，你决定要加入巡队了吗？」 看着奥萝拉脸上的笑容，蒋知妤发现自己中计了。 本来途中还在纳闷奥萝拉今天怎么这么亲切，竟然提出亲眼确认加解释作为奖励，殊不知这些都是为了勾起她的好奇心，好让她无法拒绝奥萝拉真正的目的，因为一旦拒绝了，很显然又会得到「这是巡队才需要知道」的软钉子。 蒋知妤叹了一口气，做最后的挣扎。 「我有拒绝的权利吗？」 「你没回答我的问题。」 果然不出蒋知妤所料，奥萝拉也没必要隐藏了。 「我愿意加入巡队。」 「啊，真是太好了呢，臭小鬼终于认清现实。那么以后我们就是伙伴啦，还请多多指教。」 蒋知妤拨开奥萝拉伸过来想跟她勾肩搭背的手，拿对方刚才的话回敬：「你没回答我的问题。」 「哟，学习能力挺好的嘛，看来是个优秀的新人，这样就更好了。」见到蒋知妤送来明显的白眼，奥萝拉赶忙正色说道：「是，你同学目前已经脱离幻境，暂时不用担心了。」 「那真是太好了。」得到肯定的答覆后，蒋知妤终于放下心头大石，但也马上意识到奥萝拉的用词存在模糊空间。 「目前？暂时？表示之后她还是可能会陷入幻境，是这个意思？」 「如果驱逐一次就不会再回来，巡队也不会这么累了。关于幻境跟愿花还有很多细节可以说，但你今天应该已经累了，之后我们都先约在小屋碰面吧，我带着你慢慢解释。」 奥萝拉边说边伸长手拉展后背，蒋知妤怀疑根本是奥萝拉自己累了才想着改天解说，偏偏这几次相处下来，蒋知妤已经大略了解对方的脾性，奥萝拉不想说的事，无论原因是懒还是其他考量，任何人都无法改变她的决定。 「啊差点忘了，该来帮你想个代号，」奥萝拉停顿不到一秒的时间，立刻又说：「嘖好麻烦，不然你就直接叫『臭小鬼』好了。」 「我拒绝。」蒋知妤立刻驳回，「『奥萝拉』这个代号是怎么来的？」 「根据品行跟容貌，」奥萝拉秒答，顺道作势拨了拨后发。「一睁开眼就有个声音跟我说了这个名字。」 蒋知妤决定当作这次问答不曾发生过，直接了当重新换过问题：「其他巡队成员的代号都怎么取的？」 奥萝拉先是感概一番现在的高中生真无趣，跟着才回答：「一般来说会根据巡队能力。」 蒋知妤听懂奥萝拉的意思，依言凭空取出银色巨型剪刀。 「注视目标时会出现丝线。」为了避免奥萝拉再乱取代称，她抢在奥萝拉说出「爱德华」之前立刻补充，但因为当时奥萝拉没有解释自己的能力，蒋知妤只好点到为止地简短说。 奥萝拉抚唇沉思片刻，说：「就叫『莫珥塔』吧。虽然这代号是太抬举你这臭小鬼了，但没有比这更适合的。『莫珥塔』，命运三女神之一，手持剪刀剪断生命丝线的生命终结者。」 第四章 生科馆导览-1 「……今天的课就到这里，不耽误大家的午餐时间，赶快去用餐吧。」老师话还没说完，几名二年一班的男同学已经抓着钱包衝向福利社抢购便当。 蒋知妤一如既往地收拾桌面课本文具，察觉到前座的徐思纯和以往不太一样，竟然安静呆坐原位。犹记得之前中午午休时段时，徐思纯和刚才那些衝出教室的男同学一样，鐘响前五分鐘便开始坐立不安，总在宣布下课的瞬间立刻转过身，喜孜孜地分享今天的便当菜色。 不仅如此，今天早上蒋知妤刚进教室与徐思纯打招呼，或是下课期间屡屡在座位间聊时，徐思纯也不敢正眼看她，感觉似乎很怕她。 蒋知妤本来想从临座的陆巧涵那打听，或许徐思纯也有找她解释异常的原因，不过陆巧涵是个粗神经的，丝毫没有察觉不对劲，更遑论细问对方是否异常。 「欸欸，今天放学要不要去逛上次我说的那间饰品店啊？难得提早放学，趁人潮少一点去逛比较舒服。」陆巧涵边说边起身拍了拍徐思纯后肩，却没想到把后者吓得整个人从座位跳起来。「干嘛啦！你刚在发呆喔？」 「对、对啊……」徐思纯囁嚅许久才再补充：「昨晚睡觉做了个恶梦，没睡好。」 「作恶梦？噢，这我知道怎么解，只要把恶梦说出来就没事了。很多时候都是自己吓自己。你梦到什么？我跟知妤都可以帮你分析。」 徐思纯抬眼偷覷蒋知妤一眼，忙不迭地说：「不用啦，而且内容我早已经忘了，只记得很可怕。」 「这样喔？那放学要不要去逛饰品店？知妤也一起来吧！」陆巧涵立刻转回本来的话题。 「我可能不行耶……我昨天约了生科馆的学姐，今天要提早开始练习导览工作。」 「蛤？难得早放学欸……还是乾脆我们也去看你练习？」 听到这提议，徐思纯顿时发出小仓鼠被夹到手脚的怪异吱声。她瑟缩起身子，迟迟没有再出声。 一旁的蒋知妤看着眉头紧缩，显然在苦思藉口的徐思纯，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儘管徐思纯脖颈上没有伤痕，但她肯定记得昨晚影木镇的经过。从原本的欢乐逛街变调为恐怖的流血追杀，即使她自我安慰是只是一场恶梦，但那被追杀的感觉却是无比真实，以至于徐思纯耿耿于怀。 「想提早练习，表示思纯觉得自己还有地方不熟练。我们还是等週六和大家一起去吧？」蒋知妤出声缓颊。 由于蒋知妤鲜少加入班级的课外活动，听到她这么回答的陆巧涵立刻大声嚷嚷。 「欸『我们』？这么说，知妤你也会去吗？天啊！各位！蒋知妤同学会参加这週六的生科馆出游喔！大家快点把时间留下来！」 陆巧涵在教室内前后左右大肆宣传，不少人也呼应着要改变行程参加这次的出游。眼见事态发展跟她昨晚的情境越来越不相同，徐思纯终于面露舒坦的表情。 蒋知妤也不禁微笑。 ＊＊＊ 当天入夜之后，蒋知妤再次进入影木镇，发觉自己的制服外竟然又穿上了昨晚那件红外套。 昨天她与奥萝拉在影木上定下称号不久，海啸云便出现在外围，她跃下影木回到现实饰品店旁的偏巷时，衣着书包都完好，唯独红外套不见踪影。考虑到外套是从影木人偶身上抢来，无法带出去也很合理，只是没想到今天一进来，这件外套又回到身上。 简直像电玩游戏。蒋知妤抬手观察袖口，确认是同一件外套后心想着。 这状态以常理无法解释，不过想像成电玩随时可以登出、再次登入时恢復上次装备，就能稍微接受这个机制，这似乎也能解释为什么奥萝拉连两天都维持相同衣着。 这样也好，蒋知妤可以不用想该去抢哪个影木人偶的衣服了。 进来影木镇时会是与现实一致的街道位置，离开影木时则会回到本来进来时的位置；影木镇里的物品无法被带出去，但如果上次离开前带着的，下次再进来时也会恢復到手中或身上。 为了确定第二点，她决定今晚离开时要试着手握其他物品，验证推论。 蒋知妤一边思索着该进行哪些实验，一边跑向了影木下方的木屋区。 当她抵达零号木屋时，奥萝拉果然如她预期还没出现，而屋子里也维持着前两天见到的混乱程度，除了她昨天收拾过的玄关附近之外，屋里到处散落着皱巴巴的纸张。 蒋知妤关上门，索性趁这空档把这些落纸都收拾整理一番。 她弯腰就近开始拾起脚边散纸。这次因为开着灯，纸页上头工工整整地写满了字句，这顿时引起她的注意。 蒋知妤先努力将纸页在餐桌一角压平，随后才阅读这些文句。 「……作为最后阶段放出去的替身，在顺利完成取代后，该影木替身便能长久生活在现实世界里，根据过往调查纪录显示，绝大多数影木替身终生不会回到影木镇，但却会在现实世界散播影木镇的消息与通道开啟方法，以此让更多人接触到影木镇。」 意外发现纸上内容竟然与影木镇有关，蒋知妤突然精神振奋，全神贯注地逐字逐句往下细察。不过她本来预期可以看到更多影木替身的解释，但后半部内容却是着重在某个罕见影木替身的案例。 ——目前已知存在极端特殊情况，案例号一八九五，该案例偽装成普通人，接触巡队再先后杀害多名带领他的巡队成员。据生存者所述，该案例甚至也拥有巡队的特殊能力。该案例几日后失踪，至今仍未捕获。 这就是奥萝拉一直在怀疑她是否是真的第一次进来影木镇的原因？还是她问起敌人时，奥萝拉语焉不详的那句「但你最好祈祷不会遇到」所指涉的东西？抑或是，两者兼是？ 蒋知妤急着想从其他纸页里寻找到下一页解说，这时她身后传来门把转动的声响。 第四章 生科馆导览-2 「干嘛没事眼睛瞪这么大？之前是不开灯躲在屋里，再来这次是想扮鬼脸吓人？」 来人是奥萝拉。她一如前两天所见的穿着骑士外套配红色丝质长裙，手戴黑色手套，脚踩细跟长靴，至少从脚踝线条与内侧拉鍊大小来判，蒋知妤猜测应该是长靴。 蒋知妤无视奥萝拉无意义的垃圾话，「影木替身，案例号一八九五，这就是你一开始怀疑我，不断试探我是不是真的第一次进来的原因？」 奥萝拉看了看她手里的纸页，露出「啊，原来地板上那些纸有写这种东西啊……」的表情。不过即使知道蒋知妤突然这么提问的理由，奥萝拉仍旧没有开口回答。 蒋知妤将对方的反应视作默认了。 「我不是影木替身，更正确的说，我根本不知道影木替身是什么。这应该是身为巡队成员就可以知道、也应该要知道的事情吧？」她没忘记奥萝拉昨晚承诺会继续解释影木镇更多细节，特意提点暗示。 「说的也是。不如我还是从『影木吸收记忆的阶段分期』说起好了。」 奥萝拉上前靠近蒋知妤，「影木汲取人们记忆的过程大略分成三个阶段。」她抬手并竖起三根手指，而后逐句收指回掌心。 「第一阶段是『渗透期』。主要是让目标相信影木镇的存在，并获取目标的任何资讯，这阶段最主要的目的就是获得姓名。必须有了姓名，影木才能干涉目标心神，并进入第二阶段的『影响期』。 「这接段目标进来影木镇时，都会被导入精心订製的幻境里。时间久了，目标将越来越依赖幻境带来的美好感觉，只要在影木镇连续待满三日，便再也无法离开，这就是第三阶段『取代期』的结局。」 奥萝拉提到「连续待满三日」时刻意放缓语速，足以显示这个时间长度的重要性。对巡队来说，这是挽救沉溺幻境的那个人的最后期限。 蒋知妤仔细回想奥萝拉解释的每个阶段，脑海闪过一丝疑惑。 如果人被永远留在了幻境，难道现实世界都没人会起疑？影木镇传说在网路上传得沸沸扬扬，却没有任何人发现关连并回报谁去过影木镇之后失踪？退一步说，假设这层关联难以被察觉到，就算单纯论失踪人口，周围附近也鲜少听闻失踪案的消息。 蒋知妤终于理解刚才纸上开头的内容。 「影木替身……取代了原本的那个人，所以没有人发现异常。」 「可以这么说。不过在过去的调查里，我们相信前后句因果反过来也是成立的。『因为没有人发现异常，影木替身取代了原本的那个人。』在取代期的那三天，周围亲友若没能发现这人是影木人偶假冒的，影木人偶才会正式取代那个人。」 奥萝拉转身走向餐桌，随意在桌面扫出一块空位，再从一旁纸页中拣出几张尚有空白处的纸张。 「笔、笔……」 蒋知妤听见奥萝拉一面在桌面杂物翻找，一面低唸，于是从书包里随手取出一支原子笔递给对方；奥萝拉拔开笔盖，在纸张空白处快速撇画。 蒋知妤靠近查看，纸上分别画着：花蕾、花苞、成花、凋零谢花四个图案。 「刚才说的三个阶段分别对应愿花型态转换的区间间隔。」奥萝拉用笔尖指着图案，「花蕾生成花苞，花苞盛开为成花，以及花谢结果。你朋友原本已经长成花苞，代表影木取得姓名进入影响期。这阶段平均只要再进入影木镇六次后，那个人的愿花就会开花，进入最终的取代期。」 注意到量词改变，蒋知妤开口询问：「会用『次』来计算，难道幻境里的人一天之内可以进出幻境多次？」 「几乎不会。会用『次』来计算，是因为这与那人的沉迷程度有关，有的人可能很多天才会进来一次，反之也有每天都来报到的。」 发现蒋知妤因安心露出微微放松的表情，奥萝拉立刻浇她一盆冷水。 「这个平均次数的统计里，包含那些曾经被巡队以死亡恐惧逼离幻境、却又执迷不悟回来幻境的人，而且是以他们第一次进入幻境时开始计算。」 「所以你昨天才会说『目前已经脱离幻境，暂时不用担心了』。」蒋知妤惊愕地回想昨晚查看愿花时奥萝拉的说法。 「唉呀，你也不用这么担心啦！通常被吓跑的人，十天半个月内不会再回来的。而且就算她再回来了，你只要再杀她一次就好啦。我记得你第一次杀不太习惯，那就让你多杀几次，熟能生巧嘛。」 「够了。你欠缺安慰人的能力。」蒋知妤捂住脑门，忽然想通什么似的补上一句：「或是安慰人的心。」 ＊＊＊ 当蒋知妤与奥萝拉在零号小屋里，进行第一次队员与队长的影木镇知识分享时，一名穿着嘉年华庆典宽大华服的人影悄然无声地走进木屋区。那个人避开所有点着灯的小屋的门窗视线，如蛇行一般灵巧的穿梭在木屋间，唯独经过一间瘫倒的小屋时脚步稍微迟疑，但随后依然维持原本行进方向，缓缓靠近影木树根。 人影透过面具眼孔张望四周，随即踩着树干上的片状突起，迅速登上影木的第一层枝干层。 接着人影以影木主树干为中心，顺时针开始走过每一条枝干，并仔细盘查枝条上各个散发微光的花蕾花苞状态。确认完第一层后，人影往上层移动，以同样严谨的方式继续巡查。 那人就这样逐层逐条检视，直到接近顶层时才突然停下脚步。 在飘扬的斗篷下摆前，是一朵被对半剖开的花蕾残骸。 花蕾里原本充盈的凝胶状液体已经流乾，剩下外皮软绵绵地瘫掛在枝干。 人影缓步向枝干末端，遥望影木镇璀璨星空下的水鶇高中。 第四章 生科馆导览-3 后续几天，奥萝拉都带着蒋知妤一起巡视，让她熟悉与影木人偶交手，也会规定她一起进入幻境，偶尔出手偶尔在旁看着奥萝拉驱逐一般人。这目的显然是希望她能渐渐接受巡队工作的常态，不要因此又感到不适。 而蒋知妤自己安排的小试验结果也出来了，身上或手里属于影木镇的东西虽然无法带着离开，不过再次回来时依然会留在身上或手中；那支她借给奥萝拉画图的原子笔，当天忘记收回来。结果隔天蒋知妤想再带走它，便发现它已经属于影木镇。 另外一个意外发现则是影木镇里的活动似乎不会產生对等的疲惫感。登上三、四十楼高的影木、从晚灯街一路跑到生科馆、五十分鐘以上的步行距离，就算她以体育课测验判断自己体力高于平均，但也不可能在这些情况下都感到无负担，但她无论当下或回到现实世界都不曾感到肢体痠痛。 时间不知不觉就到了週六。 蒋知妤抵达生科馆大门口的集合地点时，多数同学们都已经到场，是倒数几位现身的迟到者之一，甚至比陆巧涵还晚到。 事实上，蒋知妤早早便抵达生科馆，却是在附近兜转直到陆巧涵出现，才藉口是自己错过公车所以来迟。这是因为自从在影木镇袭击徐思纯、察觉到对方因此有些畏惧自己之后，蒋知妤这几天都尽量避免单独和徐思纯相处，免得让徐思纯想起影木镇里恶梦般的经歷。 基于相同理由，在徐思纯导览期间，蒋知妤也多半退居人群中间，尽量避免重现影木镇幻境里的情境，也因为频频注意周遭，她意外在人群外围发现一张有些熟悉的面孔。 蓝天御不知道什么时候混入班上同学人群里。他走在队伍尾端，与蒋知妤班上几名男生们说说笑笑，儘管表现得漫不经心，但蒋知妤发现他的视线始终紧锁最前方负责讲解的徐思纯。 蒋知妤思忖良久，印象中不曾见到蓝天御与徐思纯有任何交集，而蓝天御注视徐思纯的神情也不似过往清朗直率。虽然看上去很专注，但与其说是全神贯注于徐思纯的导览介绍，更像是在审视她的一言一行。 蓝天御是在观察什么，还是怀疑什么？ 随着介绍进度逐渐走到古生代早期生命演化史区，徐思纯彷彿回忆起当时的经歷，蒋知妤注意到徐思纯有些畏惧地瞥了自己一眼；而蓝天御似乎也捕捉到这微小的反应，蒋知妤几乎是同个瞬间感觉到一阵针扎似的视线，从蓝天御那方向朝她投射而来。 蒋知妤不由得往身旁的陆巧涵靠近，隔挡住蓝天御的灼人视线。 「知妤，你怎么了？」陆巧涵难得见蒋知妤靠近他人，颇感意外。 「没事，只是被冷气吹到头。想换个角度。」 陆巧涵满脸狐疑，抬头看向自己正上方的冷气出风口，随后抓抓头没说什么。 自此之后，蒋知妤时不时会感受到蓝天御投来的打量注视。当她好不容易故作镇定捱过这段介绍，没想到进入恐龙展厅后，徐思纯再度瑟缩地覷看她一眼，此后蓝天御打量她的频率变得更高。 导览一结束，班上同学们纷纷转向生科馆内的餐厅用餐时，蓝天御便脱离男生群上前，趁蒋知妤先去点餐的空档，逕自坐到了蒋知妤与徐思纯、陆巧涵所坐的四人座方桌的空位。 「知妤，你点好餐啦？巧涵去洗手间了。你们刚刚结束后，怎么没跟我说有其他人也在听？我完全没注意到蓝天御刚才跟着我们！对了，因为他说想多瞭解导览的细节，所以我直接邀请他跟我们同桌，应该没关係吧？」徐思纯一想到终于顺利完成初次导览，甚至还有人听完后愿意瞭解更多，整张脸兴奋地涨红。 「嗨。」蓝天御恢復以往的俊朗微笑，举手在额际轻挥打招呼。 蒋知妤没有合适的理由可以驱离对方，于是微笑点头答应。 「没关係的，你们继续吧，不用顾虑我。」蒋知妤说。 「事实上，你来得在正好，我们刚才讨论到古生代早期生物。」蓝天御一派悠间地倒向椅背，开玩笑的口吻说道：「我记得徐思纯介绍横板珊瑚时似乎有些紧张忘词，她当时还看了你一眼，是在等你打pass？蒋知妤，你是『暗桩』吗？」 这就是蓝天御在怀疑的事情？蒋知妤留意到蓝天御提到「暗桩」时，眼波流转过几丝精光，似乎另有深意。她仍思忖蓝天御真正目的时，徐思纯已急忙着挥手，手口并用地强烈否认。 「不是啦。」徐思见蓝天御若有所思地点头，好像不是很相信，才又有些难为情地澄清：「其实是这几天准备导览时，我太紧张作了恶梦。」 大概是因为导览已经顺利结束，影木镇里恶梦般的经歷变得荒诞无稽，徐思纯已能平心静气陈述自己在「梦里」进行生科馆导览时，被长得很像蒋知妤的人连番追杀。 「……她手里突然又出现那把巨大剪刀，朝我刺了过来，然后我就吓醒了。哈哈，很没逻辑吧？」徐思纯自嘲地乾笑两声，左手却不自觉抚向颈侧。「但跟以往的恶梦不太一样，醒来时脖子似乎还有点刺痛，那刀刃刺过来的感觉……真的太真实。」 儘管早已推测出徐思纯被吓得不清，但真正听徐思纯描述被自己追杀时的惊恐与骇然心情，蒋知妤心里还是有些过意不去。这股心情彷彿化为一口气，紧紧堵在她的咽喉根处，以至于她无法轻易以言语安抚徐思纯没事了。 蓝天御单手支起下巴，馀光瞥视垂睫的蒋知妤。 四人座顿时陷入沉默。 「怎么啦？你们为什么都不说话？」徐思纯率先开口。 「抱歉，是我误会了，还让你想起恶梦。」蓝天御瞬间收起打量蒋知妤的视线，从裤后口袋掏出钱包里的钞票：「你先去点餐转换心情，这餐让我请，当作是赔罪。」 徐思纯几番推拒，最后还是被说服，独自前去点餐。 「你觉得呢？那真的只是恶梦……」蓝天御意味深长地问，「还是在影木镇被你刺伤后的后遗症？」 蒋知妤心里惊起滔天巨浪，但仍克制住自己表情说：「影木镇刺伤？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蓝天御没接话，只是瞬也不瞬地注视着她。 这瞬间蒋知妤驀地想通，对方打从一开始锁定观察的就不是徐思纯，而是她的反应。蓝天御之所以一路审慎地观察徐思纯，目的是为了从徐思纯的行为找出真正的目标。而从他此刻的表情来判断，蒋知妤知道对方已经得到想要的答案。 「啊，模范生果然不玩电动的吗？我讲的是某款电玩游戏。」蓝天御再度换上笑容，逕自介绍起口中的游戏。 「那款游戏每次开始之前，都会将玩家们随机分成人与鬼，人在城市里生存，鬼则可以短暂偽装成某个人进入城市，藉由杀掉人而获得对方的身分，进而能潜入人群里成为替身。」 蒋知妤听出来蓝天御依然没打消试探的念头，于是双臂交叉抱胸，不开口多言。 「但替身必须做出选择，是要加入人努力存活到最后，或是继续当鬼，诱骗人们走入其他鬼的陷阱里。」蓝天御结束介绍。 「这游戏听起来很复杂。」 「哈哈，抱歉，我没聪明到可以讲得浅显易懂，但我相信模范生同学一定听得懂我在说什么。」蓝天御微笑的眼里闪过精光：「你觉得会有替身愿意加入人类吗？」 蒋知妤蹙眉回视蓝天御。隔着餐厅玻璃窗，她馀光瞥见陆巧涵走出洗手间，没多久便能回到座位；显然蓝天御也注意到了。 「我忘了先说，」见陆巧涵进入餐厅，蓝天御起身，随后俯身贴近蒋知妤，以只有彼此能听见的音量低语：「我不是你的敌人。至少目前还不是。」 第四章 生科馆导览-4 夜色下，反射冷光的剪刀锋刃刺向男人，即将划开男人消瘦面颊的前一秒，男人倏地消失不见，只剩下他的高亢惨叫馀波回盪。没多久，四周掺了星粉似的白雾帷幕溃散，广场上方再度还原成一片璀璨星空。 蒋知妤踢开滚至自己脚边的影木人偶残肢，心事重重的模样引来奥萝拉的注意。 「我知道训练很无聊，不过大家都是这样走过来的。别苦着一张脸了。」 「噢不是，跟训练无关。」蒋知妤连忙挥手否认。 「我记得你前几天还很开心终于和同学，叫什么思纯的和好，难道又吵架了？」 「也不是，我跟思纯相处没什么问题，已经恢復之前那样了。只是……」蒋知妤犹豫许久，才叹了口气说：「其实那天活动结束后，有位隔壁班的同学跑来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与影木镇还有替身有关的话……」 蓝天御那番言论最奇怪的地方，莫过于他明知她的装傻立场，却还是将影木镇包装成了电玩，就只是为了能继续问出口的那个问题。 ——你觉得会有替身愿意加入人类吗？ 蓝天御问这问题是想从她这探听什么消息，还是其实他在暗示着其他资讯？而且影木替身这个词，照理来说应该是巡队成员才会知道。 「我知道你说过要等训练结束才会介绍其他成员让我们相互认识。但我只想知道，巡队成员有跟我年纪差不多的男生吗？」蒋知妤左思右想，觉得有必要先确认「对方是自己人只是因为资讯落差而產生误会」的这个可能性。 奥萝拉表情闪过诧异，眨眼间又转为复杂难懂。她以与平常相比更谨慎的口吻反问：「你本来跟这位同学熟吗？」 「不太熟。他是这学期大概几週前才来我们学校的交换生。」 「也就是说，你并不清楚他本来是什么样的人，甚至说你们整个学校可能也没人真的了解他是什么人，对吧？」 奥萝拉打了手势，指示蒋知妤戴上红外套的连衣帽，示意准备移往前方不远处的下个发光地点。 「据我所知，巡队里只有你这个高中生。不受幻境影响，又能轻易进出影木镇的，除了巡队之外，再来就是那些被放出去的影木替身了。」 ——案例号一八九五，就是前车之鑑。 「虽然不见得会遇到，但提醒你一下，别被人用巡队能力伤到了。跟一般人不一样，拥有巡队能力的人被巡队能力伤到时，不仅会受伤还会双倍的疼痛。」 ＊＊＊ 那天在生科馆留下一段匪夷所思的话之后，蓝天御没有再来找蒋知妤，或者该说他暂时无暇顾及蒋知妤。据二班同学们所述，已经有不同人目击姜晓彤与蓝天御课后一对一上图书馆或逛街约会。 从徐思纯口中听到这则八卦的当下，蒋知妤甚至暗自松了口气。儘管奥萝拉语带暗示着提醒她蓝天御可能是影木替身，但她内心多少还是相信这个真心愿意帮助迷路男孩的男生并不是影木替身。 「知妤，我跟巧涵等等要去书店一趟，她要买原子笔替芯，我的横纹活页笔记纸用完了。有要顺便帮你买什么吗？」週三放学时，徐思纯揹起书包问道。 「不用了。我也一起去。」 「嗯？欸——！」 在徐思纯与陆巧涵震惊万分，彷彿太阳打西边升起般的惊骇注视下，蒋知妤已收整好物品，踱步来到教室门边。 「你们还不走吗？不是说了要去书店？」她回头反问两人，徐思纯与陆巧涵才赶紧回神跟上。 三人一起离开教室走出校门，罕见地一起搭乘公车前往车站商圈的文具批发书店。 途中因车上乘客壅挤不便间聊时，徐思纯趁机向陆巧涵使眼色，似乎在无声询问蒋知妤最近是否遭逢什么异变，竟然会与她们课后逛街，可惜陆巧涵完全读不懂那些眼神，徐思纯频频挤眉弄眼，几乎怀疑顏面肌肉会因此发炎，仍没有顺利沟通。 直到下车进了书店，蒋知妤说想去别的楼层逛逛，徐思纯才找到机会跟陆巧涵单独讨论。 「感觉知妤这几天看起来有点心不在焉。」徐思纯拨水般划开人潮，挤到陆巧涵身旁拊耳轻说。 「有吗？老师抽唸课文或上台回答问题，看起来她没什么不一样啊。」 「我也说不上来，就是感觉嘛。」 陆巧涵立刻驳回，认为是徐思纯想太多，但徐思纯仍自顾自瞎猜各种可能。 「既然这么担心她，你要不要直接去问知妤呀？」 「知妤不会说的，她总是闷在心里……不行！这样不行！」徐思纯抓起陆巧涵的手腕，朝反方向走去。「我真的很担心，还是去看知妤再找什么好了。」 「等等！好歹让我先拿好替芯吧，好不容易才挤到这——」 另一方面，蒋知妤上楼抵达杂货区，这里的人流明显较少许多。她依指示找到收纳盒区，架上塞满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仿书收纳盒。自从看见巡队木屋书柜上整排的书盒子，她想着是否该来书店买个类似的摆在自家书桌边。 嗡！嗡！嗡——！ 书包传来手机的持续震响，蒋知妤查看完萤幕显示的来电者，脸色顿时沉下几分。她没接起电话，而是望着手机直至震动停止，但手机安份不到一分鐘又再次震了起来。见电话另一头的人不屈不挠，她无声长叹后按下通话键。 「喂？爸，有什么事？」 「这週六你弟弟生日，我们晚餐订了得月大楼四十楼的buffet，晚上六点，记得过来。」 「晚上我有约了。」 这并非藉口，现在每天晚上蒋知妤都会进入影木镇与奥萝拉一起巡视；然而当蒋爸爸细问和什么人有约、打算做什么事时，蒋知妤却只能含糊其辞，无法如实回答。有些实话听在不知情的人耳里，荒谬到比谎言更虚假。 「你弟生日一年才一次，假如真的有事可以提早或改期。就这样，週六晚上见。」 通话单方面终止。 蒋知妤凝视背光熄灭的手机萤幕，像是一扇甩在她面前的大门。 明明已经和阿姨再婚，生下一个活泼可爱的弟弟，重新组建一个相互需要、相互扶持的幸福家庭，为什么每年都坚持要她出席弟弟的庆生会？邀请她这个「外人」去参加幸福家庭的成员庆生会，到底有什么意义？ 蒋知妤收起手机，仰首叹气，将几乎涌出眼框的酸涩倒回空荡荡的心底。 无论是爸爸与阿姨家，还是妈妈与叔叔家，她在任何地方都是那个多出来、不被需要的「外人」，但现在有个地方不一样，那里需要她。那里有属于她的位子。 第四章 生科馆导览-5 这时，她忽然感觉后颈一阵发麻，有股灼人的视线正瞬也不瞬地锁定着自己。蒋知妤装作毫不知情地在商品柜前移动，确定视线来源方位后，猛地转身望去。只见间隔了三条走道的半身高展示柜处，有两个脑袋残影瞬间缩入柜体下方。 蒋知妤快步来到展示柜旁，发现弯腰半蹲在柜旁的徐思纯与陆巧涵，正以喜剧般的滑稽姿势躡手躡脚走向过道。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蒋知妤扬眉，「东西已经买好了？」 「好了。」 「还没。」 徐思纯与陆巧涵有默契地同时开口，却也默契不足地回出截然相反的答案；蒋知妤仍挑着眉，带审视意味的目光来回打量两人，最后是陆巧涵按捺不住开口坦白。 「我们不放心你所以想来看看。」 「不放心什么？」蒋知妤困惑反问。 「因为你看起来很低落。」迟疑片刻后徐思纯解释。「如果有什么苦恼或烦心事都可以跟我们说！」 「说出来就好很多了。」陆巧涵跟着附和。 在徐思纯与陆巧涵热切眼神的注视下，蒋知妤微微啟唇，感觉话语即将出口时，她驀地抿起微笑柔声说道：「没什么。在想班会讨论的校庆摆摊。」 「那刚才的电话啊——」 陆巧涵话说到一半，徐思纯立刻暗自捏住对方后腰以此成功打断她，同时徐思纯打哈哈地掩饰过去，称陆巧涵是在说来书店途中看到健身房店外的滑雪模拟体验广告，她们俩都觉得很新奇有趣。 徐思纯见蒋知妤的视线落在自己脸上，感觉对方已经识破自己的彆脚掩饰，但蒋知妤最终却转开视线。 「真的没什么事，不用担心了。我们走吧，这里没有我要的东西，倒是你们本来要买的东西还没买吧？」她边说边转身走往楼梯口，陆巧涵也跟了上去。 徐思纯默默望着蒋知妤的背影。 以自己这种拙劣程度的转移话题技巧，不可能瞒得过蒋知妤。蒋知妤一定知道她们看到了她接电话的那一幕。即便知道了，蒋知妤依然不肯松口说出自己真正的苦恼。 原以为蒋知妤答应生科馆的出游，又罕见地跟她们课后一起逛街，徐思纯以为终于跟蒋知妤变熟、成为了朋友，没想到最后蒋知妤还是将她们拒于心门外。 徐思纯下楼前，回头多望一眼摆满书盒的柜位，暗自作下决定。 ＊＊＊ 一如往常，奥萝拉没有在约定好的七点出现在指定地点零号木屋。由于蒋知妤已经逐渐习惯对方的迟到，总会趁这段零碎时间收拾木屋里的乱纸，粗略将书写巡队记事的纸张从涂鸦纸里分类挑出。 经过这段时间的努力，今天室内已经收拾得差不多，桌椅、沙发与地板纷纷重见天日。 她捻起地面最后一张落纸，上头只简短写了一句话——唯有曾经同时拥有两种身分的人，才能关闭影木镇。 「什么嘛……没头没尾的就这一句话？」她前后翻找，确实没有任何补充字句。 她将那张与併入巡队记事的纸叠里，随后捧着这些纸，站在书柜前寻找适合的收纳位置。她注意到其中某个书盒子与今天在书店看到的喜欢款式一样，而且盒子高度与纸张比对也刚好放得下，于是她取下那个书盒。 「哟，你已经来啦？我还以为我今天比较早来呢！」奥萝拉突然推门而入，蒋知妤匆匆将纸叠塞入盒中放回书柜上。「哇喔！你竟然把那些杂物都收好了？天啊！我都忘了原来沙发还有脚凳。」 奥萝拉开开心心地蹦进沙发，将自己深深埋入，儼然週五下班回家准备当两日沙发马铃薯的态势。 蒋知妤忍住翻白眼的衝动，好奇提问：「这屋子里的东西都是巡队的吗？」 「我们的好奇宝宝又发现了什么吗？」 蒋知妤摇头，「我只是好奇屋子没有锁，影木人偶有没有可能进来，随意破坏或拿走物品？」 「他们进不来的。」听见蒋知妤追问原因，奥萝拉却只笑瞇瞇回答：「秘、密。」 奥萝拉代号显然出自童话睡美人里的公主，但除此出外蒋知妤无法从中参透奥萝拉的能力。更让蒋知妤不满的是，奥萝拉竟然不愿对她坦白能力，她都已经答应加入巡队了，难道还不被视为成员？ 被拒于门外的情绪涌上心头，蒋知妤有些赌气的说：「那其他巡队队员呢？他们进来吗？可以的话，为什么我从来没见过他们？」 奥萝拉眼神微微转冷，「时候到了，我就会安排你跟他们相见。」 蒋知妤觉得胸口那股气更闷了，脱口而出：「真不敢相信，你到现在还在怀疑我？怀疑我是案例一八九五那个重回影木镇的影木替身？」 「既然你知道了，应该能理解我的苦衷。我相信你，但我不能冒这个风险，巡队也承受不起再一次那样的衝击。」 不被接纳的苦涩情绪充斥心头，蒋知妤忿忿开口：「告诉我，我该怎么证明我真的是一般人？」 奥萝拉没回答她，反而以命令的口吻说：「这屋子里灰尘太多，你在里面待太久脑袋不清醒了，自己去外面吹风冷静一下。」 「谨遵指令，队、长。」 蒋知妤负气衝出屋外，在木屋区里一个劲的走，后来索性爬到影木第一层，居高临下辽望整个影木镇与星点似遍布的白雾幻境。 忽然她发现某个白雾对半裂开之后四散开来，影木上层同时闪过一瞬耀眼黄光，看来是有人成功退出幻境了。 她稍微冷静下来，琢磨奥萝拉不回答她的原因。其实她也明白奥萝拉不能讲，一旦从奥萝拉口中说出满足的条件，测试便已失去意义。她必须自己找寻证明的方式。 蒋知妤在枝条上前后来回踱步思索。 既然她无法证明自己是一般人，那只好证明自己不是影木替身，如果她可以找到那个影木替身，一切都能解决了。 突然周围香味变得极浓，蒋知妤遍寻之后，找到树梢边缘一朵盛开的黄花，原本凝胶般的花朵已经不再通透，只能隐约从衣着瞧出是一名三、四十岁的中壮年男性，身材高瘦。 「莫珥塔！」奥萝拉找到蒋知妤，并看到那朵花。 「不是我做的，我是因为突然闻到花香味变浓，才找到这里——」 「我知道，不过现在情况很紧急，这朵花里的人今晚就会进入第三阶段，我们必须尽快驱离他。」奥萝拉语速飞快，「本来应该让你去第六区，但这男人的年纪看起来进入点不会在学校附近。」 「你负责第三区。即将或是已经第三阶段的人跟前面两阶段都不一样，他们已经离开幻境白雾，正在融进影木镇，你必须在街上甚至建筑里巡找才行。」一说完，奥萝拉马上转身打算离开。 「等等，这样太没效率——」 「那你就试着想想看吧。既然目标是中年男性，你觉得他最在乎的是什么？」 第五章 琴声与群鼠-1 今天在书柜上这个书盒子里发现了一些零散的日记，从字跡看起来应该是我以前写过留下的，不过奇怪的是，我完全不记得我有写过这些日记，也不记得有经歷过日记上描述的事情，甚至有些日记的内容，我完全看不懂在说什么。 大概是写过就忘了，才会连书盒里有日记都忘了。 今天隔壁搬来一个新住户，是个装扮看上去是上班族的中年大叔。镇中心的影木也越长越高，第二层枝条已经开始冒芽，假以时日，想必能长到三、四十公尺高也没问题。只要影木好好生长，很快就会有更多邻居。 附註：昨天在街上遇到一个穿斗篷又带面具的神秘外来者，那个人能凭空从手里变出槌子又变回去，我晚点也想试试。 ＊＊＊ 蒋知妤在办公大楼林立的主干道马路上奔跑，每经过支巷岔路口便尽可能探视街道上是否有人徘徊。虽然巷弄偶尔会因为任意拼上其他区域而扭曲，需要深入察看，但多数情况下都可以直接一眼看到街底。 然而，除了影木人偶之外，她没有在街巷里发现任何人影。而且为了争取时间，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无视多少个大大小小发光的幻境领域，牺牲那些可能获救的人却没有换得任何搜寻进展。 「……是我想错了？上班族最在乎的不是事业吗？」 由于连续反覆的急停与奔跑，两侧腹部开始发疼，犹如有人拿着细针反覆缝过内脏，这尖锐刺痛终于逼得蒋知妤停下脚步，一手扶着墙，另一手用力按住侧腹，大口喘息调整呼吸。 还是那个人根本不在这区吗？ 念头一浮现脑海，蒋知妤立刻撇头甩开。如果每个人都抱持「目标不在自己负责搜索区域」的想法，那就真的找不到人了。 现在海啸云还没出现，还有时间可以寻找那个男人。 蒋知妤再度提起精神，既然暂时没有其他想法，那便先扩大搜寻范围，往办公大楼区旁边的餐厅商店街区碰碰运气。 她持续在歪七扭八的街道上奔跑。 前方有一高一矮的影木人偶在路口等待号志变换，从他们的体型与装扮来判，这两个影木人偶应该是偽装成夜间返家的寻常母子，但小女孩上衣烫印的卡通图案却吸引了蒋知妤的注意。 衣服上头印着的是接近十年前流行的动画主角群，甚至她小时候也有一套类似的服装；可是过往遇到的影木人偶，在模仿人类时皆会选择适当的衣着来增加真实感，这小女孩身上的衣服看起来很新，看起来家境无虞，但为什么选择显现这早就过时的图案？ 她停在人偶身后，假装自己也是要过马路的行人，悄悄听着两名人偶的谈话内容，小女孩的童言童语里净是那齣过时动画里的某位要角，儼然就是生处该时期的孩童们会有的痴迷与疯狂。 为了回避影木人偶的攀谈，蒋知妤抬头看向人行道红绿灯，像是急于过马路而无暇间聊的赶路人，但这时她才发现眼前的红绿灯竟然也是旧式的红绿灯——只有灯号没有倒数提示。 刚才在办公大楼区域搜索时，为了避免引起路上影木人偶的注意，她一直都有尽量配合号志灯号来过马路，因此她很确定之前路口的红绿灯都很符合现代。 眼前这片过时年代的带状区域以这路口红绿灯为起点，一路延伸至对侧的住宅区深处，而宽度只涵盖这十字路口，视觉上如同彩色照片里一截被阳光过度曝晒的泛黄区域。 这里感觉很不对劲。 蒋知妤犹豫是否该先回去通知奥萝拉时，人行号志由红转绿。她短暂迟疑，立刻迈开步伐踏入这片时光错置的街区。直觉告诉她，这异样一定有什么原因，影木镇里瞬息万变，她不能保证再次返回还能遇到同样的情况。 她走在整齐栽植老树的人行道，两侧是老旧但称不上脏乱的公寓，蒋知妤心底不由地升起一种怀旧感触，彷彿回到自己年幼时期曾经居住过的老社区，儘管美好却再也回不去。 那对母女影木人偶则漫步在她后方，小女孩驀地大声嚷着想先去公园玩，等爸爸下班再一起回家；这一喊，顿时让蒋知妤思绪回归。 ——那你就试着想想看吧。既然目标是中年男性，你觉得他最在乎的是什么？ 奥萝拉的话语言犹在耳，蒋知妤忽然有了想法——家庭。愿花里的男人看上去还算年轻，说不定也有个和小女孩同龄的小孩，需要带去公园散步玩耍。 她加快脚步，在是似曾相识的街道小跑步，直直奔向巷道中段一处光线清朗的缺口，这里果然有一座连通三个街区中型公园。 蒋知妤瞥了一眼公园的名称，终于理解为什么自己会觉得这里有种怀念感，这里与她小时候居住过的社区一模一样，除了—— 公园广场上充斥数量惊人的影木人偶，一张张诡异的木纹脸庞顿时冲淡她的怀旧情思。 这里的影木人偶数量多得异常，蒋知妤第一次在影木镇幻境区域外见到数量超过十具以上的影木人偶。她佯装成健走民眾，边绕行公园内的各个设施，边不动声色地打量每个影木人偶，试图寻找他们是否有异常的举动。 出她意料的是，她竟然在公园角落的盪鞦韆边的花檯处，找到一名中年男性人类。 男人身着白衬衫与鼠灰色西装裤，与西装裤同款的西装外套被搁在矮凳上。他独坐在花檯边缘安置的矮长凳，肩膀垂垮、背脊微驼，白衬衫不仅佈满皱痕，双手袖口更被随意紊乱地折到手肘处。男人从衣着到姿态都散发着疲累至极的气息。 蒋知妤特地绕行一大圈，从后方靠近男人，她躲在男人斜后方的树木仔细观察。 男人面颊凹陷的侧脸有如刀削，露出衣袖外的双手也宛若枯骨，但男人目光紧盯前方鞦韆上女孩的眼神炯若火炬；眼睛是男人全身上下唯一尚有人类生气的地方，若不是因为这眼神，蒋知妤当时匆匆撇视时，甚至误以为他是影木人偶。 确定男人真的是一般人之后，蒋知妤回头张望四周。由于这里位于公园角落，影木人偶数量相对稀疏，只有鞦韆上的女孩。从现在的这个位置，她可以将银剪贴在身侧边靠近男人，利用自己的身体製造视线死角，如此一来，便有机会在不惊动任何影木人偶的情况下攻击那男人。 拟定策略好并再次环视周围，再度确定可行后，蒋知妤手握唤出的银剪，确认没有影木人偶变脸。但她才向男人踏出第一步，突然从背脊尾端窜起一股寒意，兇猛且暴烈地撞向脑门—— 有什么人正监视着她！而且这感觉并不陌生，她曾经也被这视线紧迫盯人的监视过。 吱、吱——！ 她循声低头瞥向地面，毫无预警地与一隻体型接近幼猫的肥硕大老鼠四目相交。老鼠黑溜溜的眼珠黯淡无光，彷彿两个深不见底的深渊，就像影木人偶脸庞挖出的窟窿！ 吱、吱——吱、吱——！ 更多的声音从树梢传来，蒋知妤骇然地抬头，在路灯昏暗的光线下，附近所有树上不知何时竟攀满无数同样大小的诡异老鼠们，如同满座的演唱会观眾般，整整齐齐盯着她！ 第五章 琴声与群鼠-2 蒋知妤还没能理解状况，与她对上眼的那隻大老鼠忽然抬起前肢，长鬚震颤的同时发出尖锐吱叫，像在说些什么。硕鼠见她毫无反应，再度趴地，咧嘴兇狠地扑向她，而树梢上的鼠群也同时从各棵老树树干爬下来，像一股波涛汹涌的灰黑色浪潮，齐齐朝蒋知妤潮涌而上。 鼠群步步逼近，蒋知妤被迫离开树下阴影，退向公园其中一侧的出口围栏。她在离开树木遮掩时不忘松手收回银剪，免得要对付这些诡异的老鼠外还得抵御影木人偶。 这些老鼠出现得毫无徵兆，而更加诡异的是，这些老鼠似乎只针对她而来，对一旁经过的影木人偶毫不理睬，甚至会绕过那些人偶；而人偶们以及那名男人——蒋知妤确定那男人曾有瞬间转头朝她这里瞥视一眼——却对这数量惊人的老鼠视若无睹，他们打量蒋知妤的神情，就像看着一个精神异常导致举止怪异的人。 直到蒋知妤退到公园围栏外鼠群才停止追逐，纷纷掉头跑回公园。她躲在栅栏外，望着鼠群窜回最初她发现男人的那个林木区。 她仔细回想鼠群出现前后的情况，牠们似乎是在她招来银剪后才突然出现，再加上老鼠与影木人偶极度相似的空洞眼神…… 难道除了影木人偶之外，存有「影木老鼠」？但从来没听奥萝拉提起过，而且老鼠们除了驱逐她离开公园外，看见她使用巡队能力时也并不像影木人偶那样摆出狂暴的攻击姿态，因此这推测很快被她自己推翻。 还是只是巧合，她可能在无意间犯了什么能引起鼠群激愤的行动？ 虽然很想立刻找奥萝拉询问，但远远见到那名男人仍待坐在原位，今晚过后只要再过不到三天的时间，这名男人将会永远被困在影木镇。 考量到时间紧迫，蒋知妤不愿放弃好不容易找到的目标，天知道失去的他踪影后，巡队还得花多少人力与时间成本才能再找到他，这些时间原可以拯救更多陷入幻境的人。 于是蒋知妤试着返回公园，避开刚才的路线重新靠近那名男人，但才接近到男人周围十公尺左右的距离时，鼠群便忽地凭空现身，简直像是从阴影里窜出来，再度逼着她退出公园。 此后蒋知妤又尝试过其他方法，但无论她从哪个角度接近男人，鼠群总能精准发现并如狂涛骇浪般将她冲出公园，搁浅在孤灯矗立的人行道上。 儘管鼠群的出现与动机仍难以理解，但她已经确定牠们的目的是想阻止她接近那名男人。 蒋知妤已经清楚鼠群现身的距离，于是在外围踱步徘徊。这时她忽然察觉到林区似乎繚绕一股若有似无的弦乐琴声，曲音缓慢而悠扬，如回转林间的潺潺溪川水声。她之前都因为全心专注于地面老鼠而忽略了。 她试探性地朝男人迈近数步，乐音逐渐加快，彷彿河道上突出许多巨石，激流溅起水花，随着旋律转变，树影边缘开始颤抖起来，似乎有生物蛰伏其中，随时伺机而出。 蒋知妤更加逼近男人，音乐瞬间变成急版的紧迫逼人，犹若暴雨蓄水池溃堤的猛爆水量，挟千军万马之势涌入狭小谷间，每经过一个河弯都在岩壁上撞起十呎浪涛，同时间周围所有阴影处蜂拥窜出无数隻肥大硕鼠，齜牙咧嘴地衝向她！ ——这些老鼠绝不是影木镇正常情况下的生物，而是有什么人正透过音乐控制着鼠群。 找到鼠群的规律后，蒋知妤微微一笑，迅速向后跳跃避开扑涌而来的鼠浪。她顺着琴声抬头，视线在枝叶茂密的树顶飞快梭巡，果不其然，在某棵茂密老树的枝干交会处，坐着一个罩着宽大斗篷的人影。 那人侧头夹着小提琴，右手轻持弓弦，弦线在筛落的月光里映射冷光。 即使逆光导致蒋知妤无法看清对方的脸上表情，但她能感觉到那人也看到自己，但没有停下手中拉引弓弦的动作，反而继续指使鼠群再度攻向蒋知妤。 蒋知妤倏地拐弯绕到树干后侧，躲在对方看不到她的位置，然而鼠群依然能准确追向她，显然视线不受那人影响，老鼠们的视野是独立运作的。这点令她想起了那日离开生科馆时始终如影随形的跟踪视线，当时她使计却只撞见老鼠，这样看来有高机率就是这个人主使的。 如此一来，这个人看起来并非友军。如果蒋知妤想救那名男人，就必须先处理这个巡队能力是小提琴的斗篷人影。 顾不得是否会有影木人偶走进这片林区，蒋知妤唤出银剪，企图靠近那人。她必须将彼此距离缩短至三公尺以内，这是目前银剪能力生成细丝的极限距离。 她在树木间奔跑，无奈周围鼠群数量惊人，她迟迟无法接近对方。 ——既然无法靠近那人，那只好破坏对方的立足点。 虽然过去从未将巡队能力使用在人形生物之外，但现在也只能碰碰运气。 她一边奔跑闪躲，一边尝试将目光焦点转移至斗篷人影站立的老树树干。 一秒。 两秒。 三秒。 她握紧银剪空中却始终没有反应，就在蒋知妤以为策略失败时，一条熟悉的金灿丝线凭空出现！ 蒋知妤心中一喜，飞快箭步上前，先是用刀尖划散鼠群，随后双手各抓起银剪两侧连桿握把，朝半空中那条只有她看得见的金线张开剪下，老树立时轰然倾倒。 琴声戛然而止，鼠群也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蒋知妤也在大树倾斜的瞬间收起银剪，侧身躲在树影里，等待落叶尘土落定。 只见皎洁月光自破了洞的林区照下，宽大斗篷的人影昂然立于这片光亮区域。 第五章 琴声与群鼠-3 蒋知妤本以为这下终于能看清对方的模样，没想到那人颈部以上竟然戴着一张装饰华丽的全脸面具，宽大的条纹斗篷更遮住整个身躯，无从分辨性别，只能从身高勉强推测对方是成年男性或至少接近成年的青少年。 她注意到斗篷人影手里的小提琴不知何时消失无踪，若她没想错的话，小提琴就是这个人的巡队能力。 对方侧首瞄了蒋知妤一眼，倏地迅速跑向公园广场后止步，那里聚着相当数量的影木人偶，似乎算准她无法在这里使用巡队能力。斗篷人影再次回身望向蒋知妤，发现她仍站在原地，于是抬起单手并颇带挑衅意味的勾动食指。 虽然没被挑衅激怒，但蒋知妤十分好奇那人的身分，因此她追上前去；对方见她追来马上举步跑向另一块聚集眾多影木人偶的游乐设施区域。 这情况接连持续两三轮，最后斗篷人影竟跑离公园，在没有任何影木人偶的街道再次回首摆出挑衅手势。 蒋知妤追出公园的瞬间，忽然觉得事情不太对劲。 对方起初三番两次透过鼠群将她赶出公园，现在被识破后的行为既不像逃跑也不想接战，而是一再挑衅诱使她追着跑…… 她骤然停下脚步。 ——对方的目的一直都没变，为的都是要让她远离那名愿花绽开的男人。 蒋知妤立刻调头衝回公园，匆匆忙忙跑向公园另一侧边缘的鞦韆设施，然而那名男人与鞦韆上的影木人偶女孩都已经不在了。 「中计了……」 她用手背揩去唇上的细汗，望着空盪盪却依然无风摇摆的鞦韆，心底萌发微小的希望——既然鞦韆尚未完全静止，说不定他们还没走远。 由于这公园只有两个出入口，蒋知妤再度起跑衝向另一侧的出入口。这次好运终于愿意眷顾她，在右手边的巷道底端，白衬衫与灰西装裤的人影正好没入街角，如果她再晚个一秒才想通并追出来，将会彻底失去男人的踪跡。 蒋知妤顾不得又开始隐隐抽痛的侧腹，直接在车道上奔跑，但她拐弯踏入垂直巷道的同时，奔流般急促的旋律再度响起，鼠群从两侧楼房围墙底端阴影涌现，各个齜牙咧嘴，硬生生截断她前行的道路。 蒋知妤右手凝聚出银剪，目光落在音源方向的矮房二楼阳台，那个罩着条纹斗篷的人影正站在那。 然而，这次对方与她四目相交时，竟出乎意料地先停止使用能力。 「你无论如何都不肯放过那男人吗？」斗篷人影举手齐眉，表示没有攻击的意思。 「我不放过他？一直在干扰我，不让那男人脱离影木镇的人，不是你吗？」 「所以你追杀那些人都是为了让他们脱离幻境？你杀人的目的是为了救人？」 顾虑到对方有巡队能力，蒋知妤保持沉默揣测对方身分。 「如果我跟你说，有杀害人们以外的方法可以让他们脱离影木镇，你相信吗？」 ＊＊＊ 「晚安，你又来啦。今天没在公园遇到你，还以为你不会来了。」中年男人见到斗篷人影后非但没有觉得对方怪异，反而像朋友重逢般熟捻打招呼并间聊起来。 「今天有事耽搁了。」斗篷人影回答。 中年男人侧身看到后方的蒋知妤，笑着亏：「难得看你带人一起。约会？」 「是约会的话，还会带她来找一个带着小孩的叔叔？」 「这倒是，怎么会有女生愿意跟你约会。」 两人相互亏损之后，斗篷人影突然沉下声询问：「你跟你老婆状况还好吗？」 中年男人脸上的笑容褪去几分。 他摇头说：「恐怕不太好。」 随后斗篷人影又问了中年男人其他细节状况，蒋知妤在旁听着，逐渐拼凑出男人面容憔悴的原因。 男人与妻子虽然相爱，但双方都想拼事业。男方原生家庭保守，觉得女生就该相夫教子，女方原生家庭开放，认为结婚不是卖女儿，栽培女儿念到硕士学位是为了让她发挥所长。 双方在事业与家庭的平衡上迟迟没有共识，好不容易妥协生下孩子并养到五岁大，然而婚姻也在种种磨擦下走到尽头。夫妻分房而寝，妻子每週要去心理諮商才不至于崩溃，而男人日日都得靠安眠药才能入眠。 「我今天回家时，看到家里餐桌上摆着离婚证书。上头贴了张纸条写着：你期待一个没有爱的家庭，能带给薑薑什么？」 男人语气凝塞，数度抿唇像是不愿开口承认，直到几次深呼吸后才继续说。 「这个家真的不行了。我很爱我女儿，我也看得出来内人很爱女儿。但我们真的已经尽力了。」 「你们女儿呢？你们有跟她说过这些事吗？」蒋知妤脱口而出。理智上她能理解男人为难的原因，但感性上她却无法不替即将跟自己有类似遭遇的女儿发声。「你们有试着解释过、或是问过你们女儿的想法吗？」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薑薑她才多大？六岁……今年九月才要唸小学??她能理解吗？我之前好几次想说都开不了口，结果有一天被薑薑发现我哭过。你们知道她说什么吗？」男人眼框泛红，声音也变得沙哑。「她说??『因为我最喜欢爸爸妈妈了，只要爸爸妈妈快乐就好。』」 蒋知妤一听却如突遭电击，身体微微颤动；斗篷人影虽然注意到，但也只是多看蒋知妤一眼，没有其他反应。 「我女儿年纪还这么小，只希望最喜爱的人能快乐；但我却为了自己的快乐，而要去伤害最喜爱的女儿。原来人长大之后会越活越自私？」 男人说完这句话后，周围再也没人说话。良久之后，斗篷人影才开口。 「因为长大之后才知道『失去曾经拥有的一切』有多可怕，所以会拚了命想避免『失去』发生。只是拚命过头之后就什么都没了。」 蒋知妤听得出来斗篷人影在试图宽慰男人，儘管事态走向与她感性上希望的结局背道而驰，但男人女儿那句话忽然点醒她脑海深处的某段记忆。 她稍微恢復冷静，思索若男人继续痛苦而流连影木镇的后果。最终理智彻底占了上风。 「你本身的存在，对你女儿来说就已经足够了。至少我是这样觉得。」蒋知妤开口说道。 男人怔怔看着蒋知妤，甚至忘乎自己到松开小女孩影木人偶的手。 小女孩此刻开始有些紧张地伸手拉住男人，「爸爸，走嘛、走嘛，我想回家。」 「你『真正』的女儿还在等你。」斗篷人影说出简短却鏗鏘有力的话语。 空气间似乎有无数电流劈啪流过，男人身影从边缘开始逐渐变得透明，影木人偶小女孩依然哭喊着不要走，但男人依然直视着蒋知妤。 「看你的装扮，应该是高中生吧？」蒋知妤迟疑着点头，男人露出他今晚最坦然的微笑：「刚才那些话，我知道我女儿大概现在没办法听懂，只希望她到你这年纪时还有机会跟她说，让她能理解爸爸妈妈现在的心情。我们很爱她，不是因为她也绝不是想要拋弃她才离婚。」 蒋知妤突然觉得男人笑起来很面熟，与她记忆里一个中年发福且白发的面孔隐隐叠合。 「请问你女儿薑薑的缘由是因为薑汁汽水吗？」 男人虽然有些意外蒋知妤为什么能这么肯定的问，但知道时间不多的情况下，他没有追问原因。 「对，这是因为我跟内人都很喜欢喝薑汁汽水。」 伴随着话音结束，男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街头。 第五章 琴声与群鼠-4 姜晓彤瞪着身旁空位，原先坐在那的蓝天御已经离开足足有二十分鐘，这跟对方离去前所说的只是短暂去外头透透风有着天壤之别的差距。 她回正视线，重新面对座位前方的玻璃窗片。这间位于车站附近的热门咖啡厅，最富盛名的就是这位于店内二楼与三楼的面窗吧檯座位，以及这座位前方、横跨整面墙的落地玻璃窗看出去的车站商圈主街繁华夜景。 更早之前，她与蓝天御放学后一起离开学校，驱车抵达这家咖啡厅。蓝天御一进店便说要去等靠窗的抢手座位，罕见地请她去排队点餐，似乎相当坚持要坐在这能欣赏夜景的抢手座位。 后来她端着餐点饮料拾级而上，在二楼座位区许多女高中生的称羡目光下，趾高气扬地走到蓝天御身旁的座位，边放下餐点，边说道：「你今天怎么会突然想来车站这里的咖啡厅念书？我之前提议约在咖啡厅，你都说咖啡厅人太多，觉得很吵。」 她逕自撕开奶油球与吸管纸套，先后放入饮料玻璃杯中，状似亲暱地推向蓝天御手边，满意地听见身后女生们以为名草有主的叹息。 「难道是想来看夜景吗？」她开玩笑地补上一句。 「也不是这么说。」蓝天御伸手拿起饮料杯，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释：「今天上课太累，不想去图书馆那么安静的地方，想换个热闹的气氛提振精神。」说话时甚至不敢直视她的双眼。 一回想到蓝天御那时不敢正面回答的害臊语气，姜晓彤心里不由得有些飘飘然，那股因为对方离开、迟迟未归所引起的烦躁情绪也被按捺许多。 她从书包里抽出手机，点开标示蓝天御的通讯视窗，手指飞快敲下讯息：你是去外头吹风吹到飞走了吗？ 讯息的另一头毫无反应，始终没出现已读的图示。 心底那股不悦的情绪再度升温，姜晓彤随手将手机拋摔向桌面，视线再度返回窗外夜景。 纵越三层楼高的铭黄招牌映入眼帘，那是间深受学生族群喜爱的平价文具批发书店，纵使姜晓彤从不屑踏足那种人挤人的廉价商店，也多少对这书店略有耳闻。 她下移视线，发现从座位这里能清楚观察到书店门口那络绎不绝的人潮。 ——你们还不走吗？不是说了要去书店？ 姜晓彤猛然想起放学经过隔壁二年一班教室门口时，听见那道令她从骨子里感到深恶痛绝的嗓音如此说着。 现在再仔细想想，询问蓝天御为什么临时改变唸书地点时，对方似乎就是双眼直盯着窗外，一面搔刮着脸颊解释。 几分鐘前还令她感到甜中带涩的画面瞬间变质，一阵肠胃翻腾的噁心感逆流而上，她似乎嚐到口腔里有股浓厚酸味。 「是因为蒋知妤？」她瞪着书店门口咬牙切齿地说。「因为那傢伙说了要来书店，所以你才会临时改变地点？」 蓝天御座位前的饮料杯传出冰块消融的喀拉声，像是代替主人肯定了她的疑问。 ＊＊＊ 「不好意思，请问这里有帮忙包装礼物的服务吗？」 徐思纯将手里的书盒子与牛皮信纸本结帐后，依结帐柜台的店员指示上楼，在书店角落找到专责处理预定商品或刻字等等客製化需求的服务柜台。 她再次说出自己的需求，店员闻言立刻从身后整片的抽屉柜墙，拉出一面掛满各形各色包装纸捲的悬吊柜，请徐思纯从中挑选适恰的包装纸。 看着五顏六色的彩纸，这对有严重选择障碍的徐思纯来说，无疑是道人生难题。她不禁暗自叫苦，心里想着如果陆巧涵也在就好了，对方肯定能马上做出决定。只可惜刚才她们与蒋知妤道别时，陆巧涵完全听不懂她的暗示，竟然真的搭上回家的公车离开。 「呃……我可能要想一下喔。」 「没关係，同学你慢慢挑选，我先帮你处理商品上的标籤。」 大概是现场没有其他排队等待的客人，店员没有催促她，而是从徐思纯手接过要包装的物品与发票，核对完发票品项后着手处理标价贴纸。 徐思纯发现店员三两下迅速处理完标价，时不时瞄向自己，于是连忙指了一张夜空蓝的雾面彩纸，以利对方完成接下来的包装作业。 「同学你这两样物品是要分开包装还是一起？」 「一起。」 「嗯……那我直接帮你把信纸本放进书盒子里面好吗？这样也比较不用担心滑动，导致礼物外观变形。」 徐思纯点头答应，随后便看着店员将书盒摆在包装纸内侧、量测裁切尺寸。在店员固定完第一条摺线时，她忽然想到什么的惊呼一声。 「啊不好意思，请问有那种可以放在礼物上的小卡吗？能写两三句话的那种小卡。」她双手凭空比划出约略名片大小的长方形。 「很抱歉，这部分没有提供喔，有需要的话可以到楼下文具区购买小卡盒。我们这里只有这种普通的便利贴。」 由于前面挑选包装纸已经耽误店员不少时间，徐思纯不愿再麻烦对方等待，于是向店员索取便利贴与原子笔，蹲着身子攀在服务台上振笔疾书。考量到便利贴终究有些阳春，她再次听取了店员的建议，将便利贴黏在书盒内侧底部，掩藏在信纸之下还能製造惊喜。 良久之后，徐思纯满心欢喜地踏出书店，准备前往公车站牌处搭车返家。 这时她突然见到一抹熟悉的粉色长发身影从面前经过，朝着阴暗偏巷快步走去。对方的脸色不善，匆匆一瞥的瞬间，令徐思纯连想到生科馆展示的狩猎中的迅掠龙模型，顿时脊背发毛。 难道姜晓彤要去影木镇？她还想着要对付知妤吗？ 多亏曾经进出过影木镇的深刻经验，徐思纯难得反应迅速，一发现对方直直朝暗巷走便嗅出异样。 她马上改变行程，尾随姜晓彤身后，而对方真如她所猜测的，再转入某条窄巷后瞬间失去踪影。 徐思纯咬着下唇百般犹豫。 最后一次进入影木镇的记忆儼然是场惊悚恶梦，然而之后事情发展并不如影木镇里的情况，而且平心而论，她当时进入影木镇前许的愿是希望能与蒋知妤变得要好，即使她没有找到传说中的愿望果实，但蒋知妤破例参与她举办的生科馆活动，以及今天的放学后逛街，她的这个愿望某种程度来说确实是实现了。 她注视姜晓彤身影消失那条暗巷，语气坚定地说：「希望我能帮上知妤的忙，别让姜晓彤伤害到她。」 第五章 琴声与群鼠-5 「我刚听老师说，蒋知妤昨天又是最后一个回家的。」 「我妈妈早就跟我说她们家一定有问题。」 ——你乱说！我们家才没有问题。 「听说她爸爸妈妈离婚了。」 「离婚？那什么呀？」 「我妈妈说那表示爸爸妈妈都不回家了。她是没有爸爸妈妈的小孩。」 「啊??所以是她爸爸妈妈都不要她喔？」 ——不是！才没有！我爸爸妈妈都很爱我！ 「是喔？那为什么他们都不来接你？」 ——没有！我爸爸妈妈才不是不来接我！ 「唉唷，你好吵喔！而且每次讲一讲就开始哭。我妈妈都说家里不需要会哭闹的小孩。一定是这样你爸爸妈妈才不要你。」 身后一阵白光闪灭，蒋知妤驀地回神，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回到小木屋，屈膝而坐将整个身子埋进单人座沙发里。她伸手抱住胸前膝头，将下巴抵在了交盘于膝盖上头的双臂，思索刚才发生的事情。 竟然有这么巧的事情，现在有个女孩跟自己有着相同的乳名与缘由，而爸妈也在小孩六岁的时候决定离婚？而且那男人笑起来的那瞬间……她竟然会觉得对方跟爸爸有点像，只是年轻个十岁以上，精神比较委靡，体态也更瘦骨嶙峋许多。 她试图回想幼时爸妈离婚前的记忆。 即使爸妈的面容身形早已剩下模糊的轮廓，但她清楚记得妈妈从某个时间点开始，每个週六早上都不再陪她去公园玩，而是会早早出门、直到中午才会回来，每次她询问爸妈时总会得到不同的答案，甚至有时候两人的答案还会不一样。 之后，她曾无数次在半夜被争执声惊醒，悄悄下床躲在门缝边窥探外头，见妈妈转身走进他们房间的背影，而爸爸随后熄灯进房前，总得吃厨房木柜最上层深处里的「糖果」——至少当时她问爸爸时，一定会得到同样的解释，直到后来上学看得懂新闻上的字幕时，她才知道那并不是什么糖果。 或许是太多相似之处，当回忆追溯到爸妈向她坦白离婚的前夕，原先只隐约残有爸爸独自进房跟她说了一番话的模糊印象，如今那些话不受控地与刚才那名中年男人的话叠合。 为了避免回忆被继续污染而產生虚假记忆，蒋知妤决定转移注意力到那名穿戴斗篷与面具的人身上。 宽大到无从分辨性别的衣袍，说话时的嗓音也似乎经过处理，总带有一种音响喇叭被布料掩盖住的闷塞感。不过足足高出她一颗头的身高，与按压小提琴琴弦时露出衣袖的手却是骗不了人的，那人八成是名男性。 「疑似男性」、「琴声控制鼠群的巡队能力」，除此之外，蒋知妤毫无其他线索，但对方之前曾经透过能力跟踪她，刚才开口劝她放弃攻击的话语里也洩漏出已经观察她许久，而且最令人在意的是，他还知道某些连奥萝拉都不知道的事情。 ——如果我跟你说，有杀害人们以外的方法可以让他们脱离影木镇，你相信吗？ 他成功展示确实有以巡队能力杀人以外的救人方式。 蒋知妤再也坐不住，起身走到窗边。屋外依然没有任何动静。她腹中积满疑问想问奥萝拉，斗篷男人的身分、驱逐陷入幻境人们的方式，还有她与那名中年男人家庭如此高的巧合。 「有没有哪里会有资料……」 她驀地想起原先散落满室的纸张，那上头记录着巡队遭遇的罕见影木人偶案例，或许其他纸页会有其他资讯。 蒋知妤转身离开窗边，快步走到书柜前，找到那个被她充当临时收纳的书盒子再拿着盒子移步到餐桌边，一股脑儿将里头所有东西倾倒出来。 这时她留心到盒子底部贴着一张寻常的便利贴，上头以圆润稚嫩的字体写道： 虽然不知道你心情不好的确切原因，只知道你总是习惯独自处理所有事情，但我真的很想帮上你的忙。既然你不愿跟我们说，或许可以尝试写日记。每当我心情不好时，总会写日记抒发心情，不知道为什么写一写心情就会变好了。 这个书盒子与里面的信纸是送给你的，希望能帮上你的忙。 便条纸最底下的属名被撕掉了，因此蒋知妤无法确认留下字条的人究竟是谁，只能猜测或许是某个人遗留在影木镇的物品。 于是她暂时放弃追查留下书盒与字条的人的身分，翻阅起那些纸张。这时她发现最上面、理论上也是书盒里保存在最底层的纸张们，除了上下两端微微蜷起，本身基本上平坦，保存状况的相当完好，像是本来就已经妥善收纳在盒子里，与那些原先散落在小屋里的皱巴巴纸张截然不同。 蒋知妤很快将那些平整的纸张区分出来，随后整叠纸翻正到写有文字的那边。她捻起最上层、也就是最后放进盒子里的那张，逕自读了起来。 「『对着阴影许愿吧，若你的愿望不曾被倾听。幸运的话，影木镇会回应你，开啟通道引领你找到实现愿望的果实。』」 第一段与之前网路讨论区的文章似曾相似，但随着往下继续阅读，她却越看越困惑。 「每次目送人们离开时，我的脑海里总浮现这段话，彷彿很早之前我也曾在外地听过这则传说。如今想起这段话时，更耐人寻味的是，在传闻里的小镇生活了这么多年，我竟然难以回答这段话哪些不是真的？」 这两段话读起来像是随手写下的心情日记，然而写下这段话的人，究竟是什么以身份立场写下的？这样一份心情日记又为什么会收存在巡队的集合小屋里？ 第六章 人偶的真相-1 週六晚上，蒋知妤出席了法律名义上的弟弟的生日餐会。週三在影木镇经歷的那些事情后，她发现自己竟有些期待这次的餐会。 最主要的原因当然与那名中年男人有关，除了因男人女儿那句「希望爸妈快乐的就好」而反省自己的心态外，她也有些事想当面向爸爸询问。 另一个原因则是她在巡队小屋里看到的那些日记，受到日记内容影响，她现在总会下意识回避奥萝拉，因此能有正当理由告假，暂时不用见到对方也让她松口气。她昨晚提出请假要求时，奥萝拉只抬眼淡淡询问她原因便允准了。 「爸，你们先去拿吧，这里我来顾就好。」由于餐厅是自助餐，入座后第一轮取餐时蒋知妤自愿留下来顾东西，让爸爸、后妈与弟弟先去拿餐点。 她在座位远远观望爸爸的身影。对方高大的身躯渐有佝僂之势，跟一年前最后一次见面时相比爸爸看上去头发又白了点，肚子也更胖了点，但因为双颊红润且精神焕发，整体感觉反而更年轻。 如果爸妈当时没离婚，爸爸现在应该也会像那名中年男人一样，枯瘦委靡。长久以往，后果恐怕难以想像，更遑论能撑到十年后、像这样在餐厅里与家人们说说笑笑享用美食。 ——因为我最喜欢爸爸妈妈了，只要爸爸妈妈快乐就好。 即使陪伴在爸爸身边的「家人」并不是自己与妈妈，但只看到爸爸很健康，这样就足够了。 蒋知妤见爸爸两手各持满盛佳餚的盘子，大步走回座位这里，连忙低头假装查看手机，趁机藏起情绪，准备起身取餐。 蒋爸爸放下手中餐盘，将其中一盘推向蒋知妤。「这些刚出炉我就先拿了。」她只匆匆瞥过一眼，便发现这些都是自己爱吃的品项。 「谢谢。」蒋知妤轻声说道，随后深深吸吐一口气下定决心。「爸，下个月就是十二月的第一个週末，那週六是我们学校校庆，你跟妈咪、弟弟若是有空，可以来逛逛。我也会通知妈妈，你有顾虑的话不需要勉强。」 蒋爸爸脸上的表情从起初的诧异，逐渐转为欣喜，最后停在眼眶微微泛泪的宽慰。他张口开开闔闔，一时间难以言语。 「那我先拿餐了。」蒋知妤有些不知所措，赶紧转移话题。 「薑薑。」蒋爸爸喊住蒋知妤，从披掛在椅背上的外套暗袋里掏出一封信，将信摆在桌面后推向她，示意给她。 白信封顏色有些泛黄，边缘也微微起皱，蒋知妤几乎能想像这封信曾多次被人揣在手心里，每每想要递交又感到踟躕，直到晚了好些年才真正递出。 「这你先收起来，晚点回去再看。这应该是去年你升高中时就要给你的，但……那时候在忙公司的事情。」他最后解释原因时，眼神不自觉飘向左上方。 蒋知妤认得这是爸爸有事隐瞒，正在思考搪塞藉口的下意识习惯。以前週六上午询问妈妈去处，以及厨房上层橱柜里的瓶罐时，爸爸都会不自觉露出这眼神。 爸爸现在说的迟交原因是个藉口，不过现在蒋知妤不想追究去年没有给她的真正理由，而是依言收下信封，问出自己更在意的问题。 「为什么要等到升高中呢？」 「没什么，只是觉得……这年纪差不多能理解内容。」 「爸，你知道影木镇吗？」 「……不知道，又是什么网路传闻吗？别傻了，那都不是真的。」 她留心到爸爸回答前眼珠上滑才又转回来，于是叹气说：「我去过影木镇了。」 蒋爸爸彷彿再度失语般张着口说不出成句话语。 许久之后，蒋爸爸才又磕磕绊绊着开口，语气也变得急促许多。 「薑薑，听我说，我知道你现在听不进去，但你在影木镇里看到的那些，都不是真的。我……」 不知道是今天的第几次了，蒋爸爸眼珠又瞄往上方。 「我朋友他曾经去过，差点迷失在里面，无法脱身。你从小就很懂事，不用我跟妈妈担心，所以你一定可以想通这点。我不晓得你是因为什么原因才进去，但你真正在乎的人不会是里面那个，你一定要——」 这时后妈牵着弟弟走了回来，蒋爸爸瞬间嚥下后半的话。 「怎么啦，你们俩都站着说话？知妤，你还没去拿餐点吧？快去吧。」 蒋知妤頷首应答，随后转身走向取餐区。虽然刚才的话题被中断，不过从刚才爸爸的反应，她已经猜得出对方曾经去过影木镇，如此一来，爸爸与那名中年男人相同的巧合处又更多了。 这有可能吗？世上真的有这么两个人，能有如此多巧合的境遇，几乎到了一模一样的程度？ 「薑薑，」她专心思索之际没注意到爸爸竟然追上来，加入她身后的取餐队伍。「如果你在那有遇到穿斗篷、戴面具，打扮像是参加嘉年华似的人。他可以跟你解释所有问题。因为时间太久，我……我朋友的事，我已经记不太清楚了。」 蒋爸爸逕自谈起「朋友」当时的遭遇，理由则被替换成了想争取事业的成功、好换取儿子们的更好生活品质。不过蒋知妤已经知道这些都是圆刚才「我朋友」而延伸的谎，无损于对话里关于影木镇遭遇的真偽。 「爸爸的朋友」越是在影木镇里如愿给予孩子想要的优渥生活，每次离开影木镇时悵然若失的感觉就越强烈，甚至开始无法分辨影木镇与现实，或者说他更期望影木镇里的一切才是真实的，于是开始想依照传闻寻找实现愿望的果实。 直到某天，影木镇公园里出现那名打扮像是嘉年华服的人。本来以为那人是什么街头艺人，没想到对方竟然主动上前攀谈，聊起他的生活、他的家庭。奇怪的是，聊久之后，他竟逐渐发现影木镇里自己孩子们行为上的违和之处。 「这并不是他的孩子」这个念头一旦萌生后，他也渐渐减少进入影木镇的频率。 「最后那一晚的经验，我记得最清楚……那人竟然还带了一位高中女生一起过来。」蒋爸爸似乎没注意到自己忘记替换主词，也没能注意到蒋知妤彷彿嚐到极酸食物的怪异脸色。 「是那位女高中生的话，我才决定等到你高中时要再向你解释这一切。」由于回忆结束，蒋爸爸终于想起刚才的设定，连忙补充一句：「我是说因为朋友的分享。」 「嗯……这样我瞭解了。」蒋知妤勉强挤出笑容回应。「如果有看到爸说的那人，我会再注意的。」她接过爸爸顾着说话导致根本没夹菜的空盘，请对方先回座位用餐，自己会再多想想。 蒋知妤看着眼前一道道色香味俱足的餐点，却觉得食欲顿失。 听完爸爸的经验后，蒋知妤已经无法再说服自己这一切只是巧合。她那天在影木镇遇到的人，恐怕就是十年前的爸爸。从那晚爸爸离开影木镇前的留言推测，他当时愿望大概是希望能让长大后的女儿听见那番心里话，希望女儿能理解自己的心情，不要因此受到伤害。 影木镇竟然不仅能任意拼凑地理位置，可能连时间也能连接。如果可以连接过去，是否也表示有可能遇到来自未来的人？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蒋知妤没来由地打起寒颤。 第六章 人偶的真相-2 虽然解开了中年男人与爸爸之间过多巧合的疑问，却也衍生更多问题。纵使美食当前，蒋知妤却觉得味同嚼蜡，满心想着立刻进入影木镇找奥萝拉询问任何过往经歷；然而，这念头又转间间被浮现脑海的那些日记捻熄。 在釐清巡队小屋里的日记是谁留下之前，巡队的所有人都有嫌疑。即使不愿意，但怀疑的巡队人员自然包含奥萝拉。如此一来，她真的可以向奥萝拉询问吗？ 蒋知妤揉着隐隐发胀的太阳穴。 「知妤，食物不合胃口吗？还是身体不舒服？」后妈见她盘中的食物几乎未动，还频频放下刀叉，于是出言关心。 「不是，只是突然想到一些网路传言——」 一阵高声惊呼从蒋知妤后方的餐桌方向传来，正巧转移了餐桌眾人的注意。 「啊！这真是让刘爸爸、刘妈妈破费了。真的不用这样啦。我们那天只是正好逛街时看到迷路的刘弟弟，不忍心看他哭得那么伤心、却没有任何人出来帮忙，所以才改变行程，先陪他一起去警察局。」 熟悉的年轻女性嗓音、与言语内容相违背的不客气口吻，再加上捧高自己踩低别人的说话方式，蒋知妤只想到了一个人。 「你说是不是？天御。」 ＊＊＊ 「那天真的太谢谢你们。我们带着波仔在逛街，没想到一回神他就不见了，我们怎么找都找不到，都快急死了……」刘妈妈亲暱抚顺刘小弟弟的额前瀏海，语带哽咽说：「没想到他竟然能一个人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还好是遇到你们两个这么善良的学生。」 「刘妈妈过奖了。」姜晓彤语气里尽是藏不住的得意。「我们只是做该做的事情而已。」 蓝天御则是听完刘妈妈的解释后，更加好奇地询问：「好像是第一次听刘妈妈提过那天的情况，刚才说波仔跑到那么远的意思是……？」 他依稀只记得当晚警察说已经连络上家属，但在那之后，他跟姜晓彤仍在派出所等了好一阵子才看到刘爸爸与刘妈妈飞也似的衝进派出所。 「其实是这样的。那天我们先是去晚灯街用完晚餐，然后因为孩子的爸突然想到要採买东西，于是我们又搭车到车站那边的商圈，但只是逛完几间店这孩子就突然不见了，我们当下都快急死了，真不晓得这孩子怎么会跑回晚灯街——」 「我明明就有说了！」刘小弟弟突然仰起脸，气鼓鼓地打断。 刘妈妈抚摸刘小弟弟的脸颊，并没有把男孩的抗议当一回事，逕自接续说。 「不管我跟孩子的爸怎么问，波仔都不肯老实讲，一直说自己走进什么小巷子，然后过个马路就到晚灯街，啊还有个穿红衣服的大姐姐想杀他之类的。警察说不排除是有人将他拐到晚灯街，但过程疏忽大意才让波仔逃出来。」 「真的啦！我说的都是真的！」刘小弟弟躲开刘妈妈的抚摸，再次厉声抗议，但依然没被重视对待。 刘小弟弟将目光移向姜晓彤与蓝天御。只见姜晓彤频频点头附和着刘妈妈的话，显然也不会理会自己的反驳，但蓝天御却状似在认真思索刚才的话语。 「哥哥，我说的都是真的！」刘小弟弟立刻转向蓝天御寻求认同。 「嘘，别再胡说了！故事书里面都有说，说谎的人鼻子会变长，你想要长出丑丑的长鼻子吗？」 刘小弟弟依然坚持自己没说谎，和刘妈妈言语一来一往。 蓝天御见男孩有哭闹之势，赶忙打圆场：「啊！刚进来时好像看到厨师们在炸鸡块，现在应该快好了。我记得你在警局时说过最喜欢吃鸡块，我也是，我们一起去排队吧。」 刘小弟弟立刻转移注意力，跳下椅子衝到蓝天御身旁，而蓝天御则是向刘妈妈打了个不好意思的手势说：「那我们先去拿餐点。」 「晓彤你也——」 「我也一起去拿。」没等刘妈妈说完提议，姜晓彤便逕自起身跟了上去。 蓝天御一面牵着刘小弟弟前往取餐区，一面询问：「你能再说一次当时的情况吗？」 刘小弟弟满心欢喜地重新说了一次当晚发生的事情，内容却基本上跟刘妈妈讲的大同小异。 「葛格也跟爸爸妈妈一样，不相信我说的吧。」刘小弟弟说完后仰望蓝天御，见蓝天御毫无回应，立刻噘嘴嘟嚷。 蓝天御一听连忙笑脸赔罪，称自己需要点时间瞭解。 「你那天发现小巷子前，有做什么事吗？」排队时蓝天御问道。 「那时候很紧张……我在每条巷子大声喊妈妈，可是都没人回应，后来就不知道为什么跑到吃晚餐的地方，我本来以为妈妈会在这……」 蓝天御已经大致确定当晚的事发经过，急寻妈妈的男孩在走失途中触发了影木镇的开啟条件并因而误入其中，直到最后某个穿红衣服的女性驱逐出影木镇。 「你还记得那个追着你的红衣服大姐姐的外观特徵吗？」蓝天御再问。 刘小弟弟肩膀拱缩，显然心有馀悸。「我没看到脸，只是一直跑。但我记得跟另外那个姐姐的感觉很像。」 「另外那个姐姐？」蓝天御狐疑地低头看向男孩。 「上次去警察局的另一个姐姐。」刘小弟弟忽然伸出手指指向前方的饮料吧区，「啊，就是她。」 蓝天御与姜晓彤双双抬眼看去，只见蒋知妤装好饮料转身走回座位。 「蒋知妤？那女人为什么也在这里！」姜晓彤毫不掩饰显露出厌弃表情。 「那个姐姐拿着一把很奇怪的刀，杀了好多路人……然后就衝过来……」 蓝天御唇边泛起笑意。「我果然没看错。」 一旁的姜晓彤听见了他的嘀咕，语带不满地道：「你没忘记本来转来我们学校的目的吧？」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我们一直都照规划唸书，准备考试啊。」 蓝天御不明白姜晓彤的用意，直到回座位后依然打量着蒋知妤。 「为什么这么在意她？」姜晓彤不满地伸手拦住蓝天御的视线。 「说不定她就是我们在找的人。」蓝天御由于只是分神回答，没发现姜晓彤脸色不善。「她的个性一直都这样吗？」 「对！一直都很讨人厌，完全不懂得反省。骄傲自大、不与人沟通、总以为自己什么都可以。」姜晓彤不吐不快，一口气说完之后似乎仍不甘愿，喘口气继续唸叨：「听她以前同班同学说，她总是一副高高在上、不屑和大家相处的姿态，同学们放学或假日找她一起出去玩从来都不参加。」 蓝天御不禁一愣，本来只是随意问问，没想到姜晓彤竟连蒋知妤以前的事都知道。「她有特别要好的朋友吗？」 「怎么可能会有。哪有人受得了她这种态度。」姜晓彤秒答。 「离家生活，没特别要好的亲友……」蓝天御指尖轻敲桌面，以只有他听得见的音量喃喃自语：「即使有人假冒成她也不会被发现吶。」 发现蓝天御依然关注蒋知妤那桌的动静，姜晓彤更加不悦。 「刘妈妈，我去外面讲个电话。」姜晓彤拿起手机，大步用力地走向餐厅门口。 她瞪眼赶跑途中上前询问是否帮忙的餐厅服务生，沿着餐厅外的大楼长廊一个劲地走，直到走到长廊尽头。这里右转还有个像是通往货梯、方便员工进货的暗廊。 此刻因为没有员工进出货，所以灯火全灭，只有彼端梯厅逃生指示灯勉强照亮，加上狭廊两侧靠墙堆叠不少杂物，整个通道更显阴暗窄小。 姜晓彤瞪着暗廊。 「蒋知妤，我绝对要你让付出代价，让你后悔和我争！」 话音刚落，原该是梯厅的地方豁然亮起一盏街灯。 第六章 人偶的真相-3 「唔，你已经在啊？」蒋知妤进入零号小屋时，奥萝拉难得的已经躺在沙发上等着，她不禁颇感意外。 虽然起因是昨晚奥萝拉在小屋桌上留下字条，指名莫珥塔隔天到负责区域巡视前先在屋里待命，有要事交办。但在奥萝拉放手让蒋知妤自己巡视前，即使每晚约好七点在小屋碰面，对方也总是姍姍来迟，从未准时现身过。 「有什么事吗？」 「没事，你别紧张，只是想关心一下。你先找个地方坐吧。」奥萝拉从沙发上起身，改为坐姿，并随手往身旁的沙发一指；蒋知妤便依奥萝拉指示入坐。 「上次餐会还好吗？」奥萝拉突然发问，见蒋知妤一脸困惑，于是补充说道：「跟你家人的聚餐。有事请假那次。」 蒋知妤短暂思索，终于想起来奥萝拉在问什么。 「都两週前的事了，你现在才问。」 「哦？原来已经过了两週呀。所以呢？餐会结果如何？」 「算还可以吧……」蒋知妤想起那晚拿到的信，唇角不住微扬。 「这么语带保留……看来是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和你家人和好了？」 蒋知妤支支吾吾地点头，见奥萝拉一脸兴致勃勃，拼命鼓譟探询和好过程，她才有些害臊地说：「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就我收到爸爸的信，解释当时爸妈离婚时的情况和原因。然后有邀请爸爸带妈咪，我是指后妈，和弟弟下个月校庆时来逛逛。」 奥萝拉咧嘴而笑，「嗯……听起来很棒呢！瞧你开心的模样，该不会把信放在枕头边，每晚睡前都拿出来反覆读吧？」 「我、我才不会……信放在抽屉里，免得被压坏。」蒋知妤小声嘟嚷。 奥萝拉眼底含笑，起身说：「不闹你了，我们走吧。」 「唔，你今天要一起吗？这阵子不是都我一个人去？」 「啊臭小鬼长大了，不想要别人跟着，是吗？」 蒋知妤沉默不语。 「好吧，」奥萝拉叹了口气，停下脚步。「不然你先解释一下最近有遇到什么状况吗？我看你驱逐的速度，似乎变慢许多。」 蒋知妤短暂愣怔后反问：「这也是你的能力？」 「倒也不需要用能力，只要找个高处就知道。我想你应该没注意到吧？你负责的区域内，幻境数量一直没减少。这情况已经维持三、四天了。」 这段时间蒋知妤偶尔会尝试与幻境里的目标沟通，目的是从谈话中找出目标进入影木镇的原因，并以此为切入点唤醒目标，让对方看出影木镇里配合出来的虚假，与现实生活里他真正在意的人。 这过程中，她发现那些进入幻境里的人们，即使没有被巡队的人出手刺杀而驱逐离开，仍有可能因此心愿阶段性地被满足而突然离开。不过这种情况，目标往往隔天就会再次出现在影木镇。 与之对比的是过去被她以巡队能力吓跑的人。虽然他们当下被恶梦般的濒死感逼退，但也如同恶梦只是带给人们短暂的惊吓，并无法阻止人期待再次遇见美梦。这些人多半过个八、九天就会再次进来影木镇，儘管间隔时间较长，却还是得再三驱除他们。 被驱逐的人时不时还会再回来，又还会有新的人误入影木镇，长久以往，巡队人力永远不足以应付数量只增不减的陷落人们。 不过那些她花了时间劝服，最终自愿脱离幻境的人，虽然案例数量还不够多，但目前为止却没有任何一个人再次回来。 有了这个发现后，蒋知妤逐渐开始增加劝服比例，虽然较耗时但执得这么做。 蒋知妤知道自己的避答已经引起奥萝拉的警惕，对方今天势必要得到答覆才肯罢休。 「巡队过往经验，有发现其他能将人驱逐出幻境的方法吗？」她试探性地提问。 奥萝拉注视着她，彷彿企图从蒋知妤的神态举止中看透内心。 「你遇见了什么人吗？」 蒋知妤左手轻抵上唇，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因为顾虑小屋里发现的那些诡异日记而放弃坦白。 「没什么，只是好奇有没有其他更有效的方法。」 奥萝拉目光凌厉地扫过她的表情，却没有再追问。 「你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就好。别忘了巡队的任务。」 「嗯嗯，我会尽快。现在这个目标周围的影木人偶比较多，找不到适合的出手时机。」为了避免奥萝拉跟来，蒋知妤连忙再补上一句。「今天应该可以解决。」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今天维持原状，你自己去吧。」奥萝拉顿了顿，再说：「对了，虽然也不算什么特别要紧的事，你那位朋友，叫什么来着……徐思纯？我前阵子有看到她出现在幻境里，这一两天又看到她进来。有空记得多关心朋友。」 「她这两次进来，幻境里的场景是什么？」 「看起来是学校教室之类的地方吧，像在讨论什么秘密。」队长抬手，像打算在面前比划些什么，但又突然戛然而止。「啊，你这样打听朋友心里的秘密太作弊囉，有些话还是应该当面说比较好吧？」 「不是，我是想着该如何劝服……」发现差点说出自己正背着奥萝拉做的尝试，蒋知妤赶忙改口：「我知道了，这两天是週末不会遇到，我等週一再去学校问问她。」 ＊＊＊ 「今天的课就到这里，大家可以下课休息一下！对了，两个礼拜后就是第二次期中考，这次范围比较难，建议大家即早开始准备。」 捱到週一课间休息，蒋知妤终于找到适当的时机开口。 「思纯，你最近又做恶梦了吗？看你精神不太好。」她记得生科馆导览结束时，徐思纯是以恶梦来解释影木镇里的遭遇，于是决定以相同的逻辑打探这阵子对方在影木镇的情况。 「咦？」似乎没料到蒋知妤会突然问这个问题，徐思纯显得有些错愕，「啊嗯，对啊。」 「什么！你又作恶梦囉？我看你以前都无忧无虑的，最近怎么好像很常作恶梦？难道是梦到太多巧克力要吃很困扰？」整节课都趴在桌面神游的陆巧涵倏地抬起来，出言调侃道。 「才不是呢！」徐思纯立刻反驳。 「那不然是梦到什么？多到吃不完的草莓冰淇淋？」 陆巧涵被自己的笑话逗得咯咯发笑；反观徐思纯却满脸通红，支支吾吾的语不成句。 这时蒋知妤发现徐思纯频频向她使眼色，似乎有话想要私下单独谈，于是帮忙打圆场说自己有时候半夜作恶梦惊醒，等天亮再次醒来却全忘了只记得曾被吓醒，并想起班导交代去办公室领回作业本，以此为由找徐思纯帮忙。 原本陆巧涵还想跟着一起行动，但一听是去办公室，总是在补交作业的她立刻失去同行的兴致，瞬间重新趴回桌上。 「话说还真难得，知妤竟然会主动找人一起去搬作业簿，她以前都自己处理的。」陆巧涵目送两人离去，喃喃自语。 离开教室后，徐思纯左顾右盼一番，彷彿确定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她们，才靠近蒋知妤拊耳低语：「知妤，你不是跟我说别在其他人面前提起影木镇里发生的事吗？怎么突然又问我恶梦，这样我很难解释呀，而且刚刚陆巧涵也在场，她还不知道影木镇呢。」 「……我说的？」蒋知妤听得一头雾水。 「啊！对不起，我忘了你说你需要隐藏身分。」徐思纯似乎误以为蒋知妤的困惑是假装出来的，逕自说：「放心吧，我会跟你站在同一阵线，一定会帮你仔细调查那个人的行踪。」 为了试探口风，蒋知妤顺着对方话里的思路接话：「嗯，那姜晓彤的事情就拜託你了。」 「疑？姜晓彤还是要调查吗？我以为你跟巡队同伴听完这阵子发生的事情后，觉得比较可疑需要调查的人是蓝天御耶。」 第六章 人偶的真相-4 蒋知妤顿时愣在原地。 这是怎么回事？徐思纯在影木镇的幻影里，到底遭遇了什么？ 更令蒋知妤不安的是，徐思纯的反应不像有成功被驱逐出幻境，她这段时间又进去过影木镇几次？持续经歷着与现实极为贴近的幻境，这样下去徐思纯将会难以区分幻境与现实。 蒋知妤怀疑徐思纯的状态快要进入取代期。 直到当天放学，这些问题仍不停在蒋知妤脑海里打转，令她几乎难以专注在课堂内容，甚至被班导师发现异样，在课间休息时间约到教室外走廊，私下关心她是否因为准备期中考，又因被选为校庆摆摊总召而给自己过多压力。 「我先走了。」蒋知妤抽起掛在桌边的书包，打算尽快进入影木镇确认徐思纯的愿花。 「欸，知妤，我还想请你帮我补交作业到办公室的？下礼拜已经被数学老师警告不准再拖，我自己拿去会被唸到死的。」陆巧涵拉住蒋知妤，双手合十拜託。 徐思纯拦住陆巧涵，「我陪你去总行了吧？没看出来知妤有急事要处理吗？」 「嗯，谢谢。明天学校见。」蒋知妤特地加重尾句并直视着徐思纯说道。 徐思纯点点头，举手比出个拇指与食指圈成环的手势，表示瞭解。在无法明说的情况下，蒋知妤只能相信对方真的接收到她话里的意思，不要再进去影木镇。 蒋知妤快步走到学校附近人烟稀少的住宅老街，迅速鑽入某条暗巷，随即那条巷子的巷口一阵光线闪烁，再也找不着她的身影。 然而蒋知妤不知道的是，在姜晓彤意外撞见她与一班班导走廊上的关怀对话时，姜晓彤便比平常格外关注她的一举一动。 放学时姜晓彤明明已经揹好书包，却故意跟几名朋友聚在教室窗边聊天，从二楼居高临下俯瞰校门口的人流动向，并清楚看见蒋知妤踏出校门后并非跟着人潮前往闹区时。姜晓彤立刻猜出蒋知妤的目的地。 「逮到你了。」姜晓彤双眼微瞇，冷冷瞪着窗下那个隐没于住宅老街的人影。 在周围一干朋友们反应过来、追问她这话指的是什么之前，姜晓彤早已迈步离开窗边，直直走向教室后门。 「天御，我今天在家自己复习。最近发现这样效率比较好。」见蓝天御上前，她甩出早已准备好说词，没有停下脚步。 蓝天御只好展臂示意拦阻：「我送你回去——」 「免了吧！你还是去关心那位『你们在找的人』。」说到最后六个字时她咬字格外清晰，语气更极其嘲讽。 姜晓彤挥开蓝天御的手，独自大步离开教室；蓝天御颇感错愕，随后匆匆收拾自己的物品追了出去。 原本窗边和姜晓彤聊天的同学们全都目睹这段过程，见当事人双双离开现场，顿时议论纷纷起来。 「欸欸，他们两个那样子，是吵架了喔？」 「谁知道呢！姜晓彤那大小姐脾气，上一秒还在开心炫耀新买了什么，下一秒忽然不爽一巴掌就呼过来，谁知道她现在在想什么。」 ＊＊＊ 蒋知妤一进影木镇便直直攀上影木，等她确认徐思纯的愿花状态仍处于第二阶段后，终于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当她爬下影木时，忽然撞见有个眼熟的斗篷人影现身在小木屋区。她立刻加快脚步回到地面，跑向刚才看见对方的位置，但斗篷人影早已消失无踪。 那个人怎么会出现在这？而且这条路再往前走就会经过巡队的零号小屋…… 蒋知妤不由得开始怀疑那天被跟踪时，究竟是自己成功甩开对方派出的老鼠，还是对方早就知道这里，所以只在半路便不需要再冒着被发现的风险继续跟踪？ 蒋知妤小心翼翼回到巡队木屋，发现奥萝拉坐在餐桌边，凝神望着手里几张纸页。 「刚才有看到其他人经过外面吗？」蒋知妤询问。 奥萝拉从纸张里抬眼：「怎么了？」 蒋知妤坦白上影木确认徐思纯的愿花状态，下来时看到一个穿长斗篷的人在这附近。 奥萝拉摇头，「没见到。也没听其他队员说过这号人物。」她停顿一会儿，瞥视手里的纸再问：「对了，既然你刚刚上去影木，有注意到什么异常吗？」 换蒋知妤摇头否定。 「这样啊……其实昨晚巡视影木时，发现部分愿花的情况有点异常。」 「什么异常？」蒋知妤刚才一心关注徐思纯的愿花，并没有特别留意其他花朵的状况。 「没关係，那些我来处理。你来帮忙处理这些。」 蒋知妤接过纸张，上头全是人物速写，无论男女每个人都蜷缩如胎儿，她立刻瞭解这些都是愿花里的人。 「你看看有没有眼熟的，这些人的状态也很危险，快要进入第三阶段。」 蒋知妤在里面看到了一名穿着水鶇高中制服的女生，于是停止翻页。她仔细查看人物面孔，觉得有点眼熟，随后才赫然发现这个人是姜晓彤，因为缺少了招牌的粉色长发，所以她起初还没认出对方。 原来徐思纯最早警告自己要留心姜晓彤，对方正在影木镇里寻找愿望果实，想对她不利，没想到姜晓彤真的进到影木镇里。 奥萝拉注意到蒋知妤停止翻页，起身探头过来：「这个也是你们学校的，认识吗？」 蒋知妤点头。 「那她交给你，没问题吧？」 ＊＊＊ 蒋知妤站在通往水鶇高中正门的巷道路口。校门口，乃至门边掛着「水鶇高中」铬金属校衔的外墙，全都笼罩在一遍白茫茫的雾气里。 由于一时间想不到姜晓彤可能会去哪，蒋知妤决定在学校附近试试看，刚才远远目测有一、两个幻境白雾，再往晚灯街那边走一小段路的地方也有一个发光光团。 蒋知妤已经大略想果，即使这三个幻境都不属于姜晓彤的，她明天应该也可以现实直接跟着姜晓彤进入影木镇，直捣正确的幻境。 她抬头仰望白雾层，眼前的这个幻境范围广阔，水鶇高中校门口直至位于学校角落的垃圾回收场都被涵盖在内，几乎整个校园都被框在白雾里。 这个范围还真大……是不是该从比较小的开始找呀？而且有谁的愿望是在学校里面—— 蒋知妤驀地想起奥萝拉提过徐思纯最近的幻境场景是学校，决定还是从这个幻境开始着手确认。她拿出银剪划开破口，鑽进去的同时迅速收起银剪。 然而她一踏进幻境里的巷道，立刻感觉到强烈违和。从傍晚天色来判应该刚过放学不久，但整个校园死气沉沉，也不见任何人走出校门。 蒋知妤放缓步伐，小心谨慎地靠近校园大门，跟着躲在外墙边缘往校内窥探。只见两三名身穿水鶇女生制服的人影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似乎已经失去意识。 蒋知妤当机立断衝出围墙掩护，快步穿越大门进入校园，但她旋及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到怔愣原地。 举目所及是被砍得支离破碎的影木人偶们，有的身首分离趴倒在川堂地板，有的断手缺脚的掛在走廊边的洗手台上，而它们唯一相同的地方是全都穿着水鶇高中的女生制服。 蒋知妤大略扫过几具或倒或坐在自己附近的影木人偶，很快便发现它们左胸口上的学号全都是同样一组数字，而且她对这串数字再熟悉不过了——那是她的学号。 这时，有个懒洋洋的嗓音从上方传来。 「啊……又一个蒋知妤啊？」 第六章 人偶的真相-5 蒋知妤本能望向声源。 短阶梯终点的穿堂平台，一名泡泡糖粉色长鬈发的女学生正面对她，由上而下睥睨着。女学生手里还握着一把尖刀，半肘长的刀刃自她右手虎口向外突出。 「啊，这个影木人偶学得也太不像了。总是自以为高人一等的蒋知妤，怎么会露出一脸呆相的愚蠢表情呢？不过这表情倒是挺适合她的。」姜晓彤侧首回望，蒋知妤这才注意到姜晓彤身后还有一道站立人影。「欸你也来看看，天——」 「别说了。」那人打断姜晓彤，罩着宽大斗篷的背影，上半身隐隐晃动，似乎正在戴上面具。 姜晓彤似乎误会斗篷人影打断她的原因，反而嗤嗤窃笑着继续说：「啊对喔，你看不到影木人偶的长相，自然也看不见表情。」她见对方没接话，于是转身正视斗篷人影。 「怎么戴回面具了？」姜晓彤面露狐疑，视线来回观望蒋知妤与斗篷人影，最后视焦停在了蒋知妤身上的红外套。「刘小弟弟说自己是被红衣服的大姐姐追杀，那天还指认蒋知妤就是那个人……难道现在这个真的是本人？」 姜晓彤骤然放声连续大笑。笑声高亢而疯狂。 「你真的是蒋知妤？」姜晓彤揩去眼角笑到流出的眼泪，见蒋知妤迟迟没答腔，她又瞬间横眉竖目大吼：「倒是说话啊？怎么？身为模范生连打个招呼都不会吗？」 蒋知妤短暂沉默后，开口：「你认为我是谁，那就是谁。」 姜晓彤脸上掛着「说什么蠢话」的表情，旋即才想通原因：「啊，第一守则……真谨慎啊，你是不是想表达你才不会承认或透露任何自己的事情，蠢到被影木利用来產生幻影？」 「既然你知道会被影木利用，也知道眼前这些不是真的，为什么还坚持留在这里？」蒋知妤谨慎用词，尽可能不要刺激到对方，但眼前的姜晓彤敌意比以往更盛，说不定自己连呼吸也会引起姜晓彤不满。 姜晓彤冷冷扯动嘴角，「太蠢了……周围这些还不够明显吗？我留在这里，是因为在这里可以尽情杀了你呀。」 话音刚落，姜晓彤突然提起手中尖刀远离原地，斗篷人影发现后虽然伸手想拉住她，可是为时已晚。姜晓彤以急快的速度大步跃下短阶梯，刀尖直指着蒋知妤快速逼近。 「别碰到她手里的刀！那把刀具有巡队能力。」斗篷人影出声警告。 蒋知妤一听，赶紧转身跨过满地影木人偶残骸，跑向校舍边缘的花檯。她眼角馀光发现姜晓彤也跟着改变行径方向，无视地面的断手断脚，朝自己追来，于是只好沿着校舍边缘快跑拉开彼此的距离。 蒋知妤边跑边回头确认两人之间的距离。好不容易等到彼此之间间隔够远，足够她分神拿出银剪与姜晓彤手里的尖刀抗衡时，前面花圃檯边竟然又冒出两具影木人偶，看好戏似的帮忙加油喊声。 蒋知妤被迫打消念头，只能继续逃跑。 她就这样一路被追赶，被迫逃到了校园角落的垃圾与资源回收场。由于已经过了清扫时段，场门紧紧关闭，蒋知妤加速上前尝试推开铁门，但两片门依然文风不动。 姜晓彤呢？她有追过来吗？ 她刚回头，还来不及看清楚身后情况，只隐约瞄到有人影迎面衝来，随即肩头便传来一股刺入骨随的撕裂痛楚，彷彿她的肩膀被人硬生生扯离身躯。 蒋知妤痛得瞬间眼前一黑，连叫声都来不及出口便整个身体失去控制向前扑倒在地。 她无法思索任何事情，只感觉到强烈的痛楚一波一波袭来。 天色似乎正以她能察觉的速度快速变暗。 这时有个人形影子映在她眼前的铁门，蒋知妤吃力回过身，却只见到姜晓彤蹲下身，面带着欢愉的微笑，同时高高举起尖刀，恶狠狠地刺向她的心口！ 「不要——！」 蒋知妤尖叫着闭上眼，耳边忽然传来电流四窜的霹靂声响，视界迅速陷入一片漆黑。 ＊＊＊ 再次睁眼时，蒋知妤发现自己竟倒在一间堆满杂物的阴暗房间里。她挣扎准备起身，却发现左肩轻轻一动都会传来撕心裂肺的痛，疼得她冷汗直流。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蒋知妤好不容易起身走出房间，终于发现那个房间是水鶇高中工友们摆放清洁扫具或维修梯子的工具间，位置就在垃圾与资源回收场斜对面的空地。 走到户外后，她藉由路灯的光源查看自己的左肩，白衣制服上已经渗出大片不规则血污，甚至能从污渍的深浅隐隐看出底下有一道长条状伤口。 所以刚才那瞬间，她因为强烈的死亡恐惧，被吓得脱离了影木镇吗？ 蒋知妤捂压住左肩头。 她必须要回去影木镇查看，姜晓彤还陷溺在幻境里。 蒋知妤转身回去工具间，试图再次开啟影木镇。但无论她怎么呼喊，影木镇的通道都不肯打开。她着急地衝离工具间跑出校园，以最快的速度抵达今天放学时她进入影木镇的那条小巷，可是即使在这里，她尝试各种愿望来开啟影木镇，结果却同样令人失望，影木镇的通道依然没有打开。 如果不是地点差异造成的，那问题点就是的她自己本身。 「为什么突然开不了……我还得回去帮——」 ——姜晓彤如此恨我，我真的要过去吗？ ——我真的还要冒着受伤的风险过去吗？ ——我真的……想要进去影木镇吗？ 蒋知妤沉默下来，怔怔望着暗巷。 ＊＊＊ 隔天，蒋知妤在学校走廊瞧见姜晓彤迎面走来，立刻反射性躲往楼梯口，下意识避免与对方面对面接触。昨晚姜晓彤疯魔似的模样再次浮现脑海，她不由得伸手按住左肩伤口。 这时徐思纯正好独自上楼，意外撞见这一幕。 「知妤，你在做什么？」注意到举止怪异，徐思纯立刻上前询问，结果从蒋知妤衣领处看到了纱布敷药边角。「你的肩膀受伤了？哪时候发生的？我们昨晚碰面时不是还好好的吗？」 「昨晚？你昨晚又进去影木镇了？」 见徐思纯笑着点头，蒋知妤彷彿觉得胃部被人挖空了一块，全身力气也跟着从那破洞流散体外。 一想到自己昨晚进不去影木镇，今天也不见得有办法再进去，蒋知妤不禁恼羞地低声喊着：「你为什么不听我的劝告？还是你傻到听不出来，我放学道别那句话是在暗示你别再去了？」 徐思纯第一次听见蒋知妤用这语气跟自己说话，吓得睁大双眼，接着才有些委屈的说：「我只是想帮上你的忙，而且昨晚你明明很高兴我发现蓝天御可以进去影木镇——」 「我昨天都在处理姜晓彤的事，根本没在影木镇遇到你！」蒋知妤粗鲁打断她的话，语气咄咄逼人继续说道：「你难道看不出来这两天你提到影木镇时，我根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这么明显的异常，为什么你还坚持相信影木镇里的经歷是真的？那些都是假的！都是影木镇的幻影啊！」 徐思纯脸色倏地刷白，「怎么会……」 蒋知妤觉得自己已经心力交瘁，无法再继续顾虑徐思纯的感受。 「??够了，我受够了。我的事我会自己处理，你不要再管我的事了，你过来只是在帮倒忙。」 此后，蒋知妤与徐思纯再也没有交谈。 ＊＊＊ 「等等要不要去晚灯街逛逛啊？上次那间饰品店最近有集点活动，而且还有买五百折一百的促销活动！」放学时陆巧涵提出逛街邀请。 徐思纯顿时振作起身，但像是想到什么又强忍着没转过身，委靡回座位里。 陆巧涵发现都没人接话，失笑着来回打量蒋知妤和徐思纯。「怎么啦？你们两个干嘛都不说话？」 蒋知妤看着徐思纯赌气逞强的背影，虽然她冷静下来之后，觉得早上自己说得有些过份，但转念一想觉得这样也好，只要徐思纯继续赌气就不会再为了帮她而进去影木镇。 「我晚点有事，你们去逛吧。好好玩，等你们的心得。先走了。」 蒋知妤离开教室，看到姜晓彤走在前方，即使周围簇拥着一眾人群，她那头粉色长发依然显眼得不容忽视。蒋知妤发现蓝天御并不在姜晓彤身旁，明明自从转学过来后，蓝天御几乎是如影随形地跟着姜晓彤。 走经蒋知妤身旁的同学们似乎也发现了这个反常，立刻交头接耳讨论起八卦。 「好像是姜晓彤和蓝天御分手了。昨天放学时有人看到他们在吵架。」 「蓝天御终于受不了吗？之前看姜晓彤黏成那样，恨不得昭告天下似的。」 「谁说是蓝天御提分手的？昨天看到他们吵架的人说，蓝天御看起来很错愕，恐怕实际情况是姜晓彤甩了蓝天御呢！蓝天御今天整天都没来学校。」 蓝天御……今天没来学校？ 第六章 人偶的真相-6 蒋知妤走出校园，任由双腿惯性地将她带往晚灯街。 她回想起昨晚在姜晓彤的幻境里，斗篷人影直到她出现才急忙戴上面具，再加上姜晓彤差点说出口的名字……那名身穿斗篷的人应该就是蓝天御。 蓝天御今天忽然缺席，而且昨晚在幻境里除了一开始在穿堂有看见斗篷人影，后来直到被姜晓彤刺伤退出影木镇，她都没再见过斗篷人影。 蓝天御今天还会去影木镇劝说姜晓彤脱离幻境吗？ 蒋知妤忽然意识到自己正在逃避进入影木镇，赶忙走到窄巷巷口，逼自己直视眼前的阴暗角落，许愿进入影木镇。 然而，她还没开口便感觉肩膀伤口开始隐隐抽痛，姜晓彤拿着刀刺向她的画面陡然涌现脑海，伤口顿时如同被煨过火的利刃再次划开，灼热痛楚迅速侵蚀肌肉血管，深深烙进骨髓而后流窜到四肢百骸。她觉得全身高温发烫却又同时感到无比寒冷。 蒋知妤无法控制地环抱住自己，斜倒向巷口墙壁，咬着牙忍住全身的颤抖。 她没办法打开影木镇通道。 既然蓝天御就是救人于难的斗篷人影，那姜晓彤的事情还是交给蓝天御吧。 ＊＊＊ 隔天蓝天御依然请假。 蒋知妤数次经过二班教室，确认蓝天御的座位毫无动静，没有人，也没有披掛任何外套或书包的跡象。 姜晓彤都快进入第三阶段，理论上这时期更应该加强劝说她留在现实不要再进去影木镇，为什么蓝天御反而没有紧跟在旁？ ——只要在影木镇连续待满三日，便再也无法离开。 星期一晚上在影木镇被姜晓彤划伤肩膀时，天色似乎有所转变，彷彿将满天彩霞的天幕泡入一池浓墨里，转眼间被黑暗吞食乾净。 如果那景象表示幻境白雾消失，即将进入第三阶段，若从那天算起的话，今天即将进入第三个晚上。 虽然姜晓彤都有来学校，反而是蓝天御却不见人影，蒋知妤开始猜想是不是自己错过或是误解了什么关窍。她越是细想越觉得有什么东西被悬到咽喉，心里被堵得发慌。 她必须再进影木镇一趟。 ＊＊＊ 或许是恐惧逐渐消退，又或许是担忧姜晓彤的情况紧急，蒋知妤这次顺利开啟影木镇的通道。 一进入影木镇后，蒋知妤马上发现学校外围那层蒲公英似的光团已经消散，却仍有许多穿着水鶇高中校服的影木人偶进出校门，这些影木人有些男装有些女装，扮相已不再是清一色都是蒋知妤的模样。 她在大门外稍作观察，校内的门前广场没有瘫倒着任何影木人偶。她探出头，穿堂也没有任何人逗留，这里几乎与现实无异，除了悬掛横樑的跑马灯。虽然跑马灯依旧不断切换显示着各种获奖资讯，然而无论是蒋知妤听过或没听过的奖项，得奖人全部显示二年二班姜晓彤。 蒋知妤收起身上的红外套，勉强塞入书包内，跟着影木人偶走入校园。 偌大的校园一片漆黑，唯独二年二班的教室灯火通明，往来的影木人偶似乎也都以那为中心，或退或进。 蒋知妤拾级而上来到二班教室门外，教室前后门都大大敞开，可以清楚看见姜晓彤被成群的影木人偶簇拥，正因某个影木人偶的某些话语逗得发笑不止，蒋知妤因为站在门外与他们相隔一段距离，只能依稀听见影木人偶频频夸讚姜晓彤。 蒋知妤没有看见蓝天御或斗篷人影。 「啊！这不是『模范生候选人』蒋知妤吗？你是不是也想加入我们的聚会？欢迎啊。」教室里的姜晓彤注意到她，兴致高昂的邀请她入内。 蒋知妤依然站在门外，迟迟没有移动步伐。 「怎么不敢过来？是怕这些影木人偶，还是上次被我轻轻划了一下，就怕我怕成这样？」姜晓彤笑着瞇长双眼，本就亮丽的容貌看起来平添一丝嫵媚。 蒋知妤察觉姜晓彤话语里的异样，对方竟然直说周围人群是影木人偶。 「你看出来了？」蒋知妤仍没有进入教室。 「你是没带眼睛还是没带脑袋？这么明显的差异谁看不出来？」姜晓彤讽刺。 事情真的不太对劲……星期一见面时，姜晓彤显然还无法区分出蒋知妤与扮成蒋知妤的影木人偶，如今却能清楚点出两者差异影木人偶。 「你在这里多久了？」蒋知妤又问。 姜晓彤漫不经心抬手看着指甲，回道：「谁知道呢。这么好玩地方，待多久都可以。」 蒋知妤确定事情不妙，立刻衝进教室。 「你不能继续留在这里，不然可能会永远出不去。」 「那又怎样？」姜晓彤冷笑。 周围影木人偶自动站成扇形围在姜晓彤身后，观看她与蒋知妤对峙。姜晓彤本人则坐在讲桌边缘，视线比站着的蒋知妤还高，很满意这居高临下的视角。 「在这里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大家聚在一起聊天说笑，再也不用苦苦熬夜唸书，最后还被你这种人踩在脚下。明明是个连自己爸妈不要的噁心傢伙，还不知耻的到处嚣张！」 「既然你爸妈——」 「你闭嘴！谁准你可以提到我爸妈的！」姜晓彤大吼。 蒋知妤不禁错愕。她从没想过这样会激怒姜晓彤。 「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的企图。『第一名又是蒋知妤？真优秀啊。』、『亚军喔，那冠军是谁？还是蒋知妤？真是厉害的孩子。』，假装路过听见我爸妈在称讚你时，你心里是不是很得意？被自己的爸妈捨弃，现在就想来抢别人的爸妈？」 姜晓彤连环珠砲的喊着，旋即又突然变换成陶醉害羞的神情。 「『晓彤，第一名呀！果然你是最棒的。』、『你要一直保持下去，这样才是爸妈最引以为傲的孩子。』」她双眼迷离，似乎全心感受着某人的温柔抚慰。 下一秒，姜晓彤的表情又突然变得无比沮丧，彷彿再也快乐不起来。 「如果不是第一名，如果不能让爸妈引以为傲，那我还有什么用……」 蒋知妤看着姜晓彤剧变的各种情绪，终于瞭解姜晓彤对她的敌意来源，以及隐藏在敌意之下，姜晓彤对父母有意无意将她与他人比较產生的深深无力。 「你真正讨厌的不是我，而是——」 「闭嘴！闭嘴！闭嘴——！」姜晓彤发疯般瞪大双眼恫吓，「我才不会被你蛊惑！只要你消失，我就又会是第一名，爸妈就会像从前那样爱我，我又会是爸妈引以为傲的孩子！」 这时，窗外远方驀然出现大片云白色的庞大形影。 山峦似的海啸云出现了。 蒋知妤察觉到时间所剩无几，不顾是否又会激怒对方，依然开口说道：「听我说，你现在必须——」 姜晓彤突然双眼失焦，仰望半空，彷彿某个只有她能看见的物体悬浮于那。 「为什么……爸妈会对着那个假货笑？还笑得那么慈爱……明明这么多年都不曾对我这样笑过了？」姜晓彤昂首喃喃自语，表情空洞而哀伤。 「你在说什么……」蒋知妤满脸惊愕，完全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 「你们不是都说是我的朋友吗？为什么没人发现那是冒牌货！」 蒋知妤越听越觉得不对劲，立刻起身衝过去摇晃姜晓彤，然而对方却纹丝不动，有如木雕般僵直硬挺。 蒋知妤眼角馀光瞥见下方异样，她马上低头察看，发现姜晓彤双手的皮肤表面正从手指末端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变深，同时绽裂出数道粗糙纵裂木纹。 「姜晓彤，醒醒！我们得离开了。」 蒋知妤急到忘记第一法则而喊出对方姓名，但姜晓彤依然故我的仰天喃喃自语。 「啊，原来如此，既然所有人都觉得她比我好，那我还回去做什么？」 蒋知妤唤出银剪，围绕在旁的影木人偶瞬间变脸，双手化为利爪抓向蒋知妤，她只躲开攻向要害的尖刺，任由手脚被划伤流出鲜血。 这时姜晓彤身后其中一个影木人偶重新长出新枝，酝酿着下一波进攻。蒋知妤即使知道自己已无处可躲却没有后退远离，反而紧握银剪将尖端瞄准姜晓彤，跨步推送而出。 影木人偶也在同一时间伸手刺向蒋知妤，锋利得不像人类的尖爪直直咬向蒋知妤侧腹，但就在尖爪划破衣衫之际，那具影木人偶忽然拦腰断成两节，同时蒋知妤感觉到身后一股拉力拉住她制服后领，猛地将她扯离原地。 蒋知妤回头一看，拉着她的人是奥萝拉。 「等等，我还得驱逐——」 「她已经没救了。」奥萝拉截断蒋知妤的话，「你现在用巡队能力只会真的杀了她。」 蒋知妤松开银剪，任由奥萝拉拽着她走到附近的六楼公寓顶楼，而后将她推了下去。 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个画面，蒋知妤只记得校门口的人行道上，有一名顶着粉色长发的影木人偶，脚步坚决地走向影木。 第七章 凋零的愿花-1 前阵子终于适应没有人，也没有昼夜分别的世界。虽然无法确切判断时间，不过每次清醒后，我都会去影木广场巡视，若找到影木树芽就用巡队能力处理掉。一切都如计划事先预想的一样，请放心。 最近有件小事情稍微有些困扰。 本来只是感觉睡着时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总是过去和大家相处的点滴，或许是太过思念，导致醒来时会错乱现在身处在哪。到了最近几天，虽然醒来时已经不太记得梦里的详细内容，但依然会想不起来这里是哪、为什么我会在这里，有时候甚至想不起来我是谁。 虽然说起来有些可笑，不过我已经找到方法克服。之前在基地遗失物收纳室里找到一个礼物盒，盒子里空白信纸，我打算趁现在把记得的事写下来，不管是生存法则、重大调查结果，或是过往巡队资料里记述的特殊案例，全都写下来。 之后也会尝试写日记纪录重要事件。想来也是有趣，礼物盒里贴纸一张字条，送礼人似乎是想让收礼人透过日记忘记烦心事，结果礼物阴差阳错到了我的手中，现在却是要用日记记住发生的事。 请大家别担心，我绝不会忘记我是巡队的一份子，更不会忘记巡队工作。 ＊＊＊ 星期四放学，蒋知妤到教师办公室递交了昨天班会讨论的校庆分工记录。当她从办公室离开时，恰好碰见「姜晓彤」隻身捧着一叠试卷迎面走来，与她擦肩而过，进去缴交文纸给科任老师。 昨晚在影木镇里亲眼看着姜晓彤从人转变为木偶的画面歷歷在目，一股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堵在咽喉，同时也沉重得拖住蒋知妤前进的步伐。她停下脚步，背倚上长廊一侧的墙壁，独自候在教师办公室门外。 没多久，姜晓彤走出办公室。 「姜晓彤……还能回来吗？」与姜晓彤对上眼的瞬间，蒋知妤开口问道。 姜晓彤迟疑了一会儿，歪着头回答：「我就在这里，是要回来哪里呢？」 儘管对方的反应看上去像是不懂她在讲什么，不过那短暂的迟疑，蒋知妤知道这是对方刻意在装傻。 「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姜晓彤哼出一声冷笑，说道：「据我所知，你跟她关係并不好吧？为什么这么在乎她回不回得来呢？况且对这世界来说，姜晓彤就是此时此刻站在这里的这个人，至于到底是她还是我，有什么关係呢？」她的语气与本尊如出一辙，慵懒中带点不耐烦，好像别人提出某个极蠢笨的问题。 「一个本来活生生的人，现在却在也见不到爸妈、朋友，而她的这些亲朋好友也再也见不到她，甚至不知道她根本不在这里。」 「正因为她的亲朋好友没有发现异状，所以我才能在这。事实就是如此，根本没人在乎是我还是她，说不定??还更喜欢我一点。」 蒋知妤一时语塞，找不到适当的反驳言词。 「坦白说吧，我跟你也没什么怨恨纠葛，而且真要说起来，我反而还得感谢你呢。不如我们就和平相处吧，蒋知妤？」 姜晓彤朝蒋知妤递出自己的右手，唇角扬起浅笑，这是蒋知妤从未在「原本的姜晓彤」脸上看过的最纯粹、不带嘲讽意味或虚荣满足的笑容。 「我想这样突然跟你握手言和，你应该一时无法决定该怎么做吧？建议就当作『姜晓彤』忽然想通了，决定放下怨恨跟你冰释前嫌，如何？」姜晓彤上前一小步，逕自握起蒋知妤的右手，「再说，你刚才提到活生生的人，现在的我不也是吗？」 这时走廊另一端传来喊声。 「晓彤，不是交考卷而已吗？怎么这么——啊！」两名女同学自长廊与楼梯的接壤处现身，看清姜晓彤身旁的人是蒋知妤后，立刻全数噤声。不过她们再细瞧，发现姜晓彤竟与蒋知妤融洽的握着手，脑海思绪顿时从担忧转成难以理解。 「啊，这个啊……没事、没事。刚好遇到蒋知妤，我们把话讲清楚了，以前的那些都是误会。」 姜晓彤瞄眼蒋知妤的表情，知道自己刚才的言行已经產生效果，于是她松开与蒋知妤交握的手，转身奔向两名朋友；离去前，姜晓彤不着痕跡地靠向蒋知妤，拊耳低语。 「好了，走啦、走啦！」姜晓彤左右开弓，各自勾住一名朋友臂膀，「不是说好趁第二次期中考前赶快再去玩一下！就去老地方吧！」她边说边拉着两人转向调头。 「怎么突然会想去老地方？」 「对啊！我们还以为你已经厌倦老地方了，所以都不敢约那里。」 「厌倦？……之前可能有吧，不过现在又觉得有点怀念。好了啦，边走边聊吧。」 蒋知妤默默目送三人渐行渐远，直到她们转弯尽数隐没在楼梯口。 她低头凝视自己的右手，刚才握手时从姜晓彤掌心传来的体温与手背细緻肌肤的触感仍残留在她手中，清楚昭示一件事实：现在这名「姜晓彤」，无论一天前或是最初是什么，现在的她就是个活生生的人。 ＊＊＊ 姜晓彤与两名好友们来到晚灯街某栋大楼内的咖啡简餐店，选中一张四人座圆桌纷纷入座。 等待餐点烹煮的时间，姜晓彤咬着吸管嘴，一边把玩着桌上的投币占卜机，店内所有座位的桌上都各自摆着这种近期因怀旧而再度流行的星座投币占卜机。 「还真是有年代感的东西，我看看喔……只要十元就可以玩，那不如来玩一下好了。」姜晓彤从说明文字中得知大略使用步骤，而后从钱包掏出铜板。「不如来算个爱情，看有没有机会在校庆时交到超帅又超温柔的男友！」 两名好友相互交换眼神，随后其中一人问道：「欸，你真的跟蓝天御分手了？」 「我跟他从来就不是那种关係喔。」姜晓彤找到自己的星座投入硬币。 「可是你们明明一起上下学……」 「也就只是一起上下学的关係，我得照顾交换生呀。至于感情嘛，没办法呢，他不是我的菜，这种事勉强不来。」姜晓彤掏出占卜机掉落的细小塑胶管，小心翼翼从中抽出籤纸。 「嘖嘖，不是你的菜吗？」另一名好友出声，不过有忍住不去吐槽姜晓彤之前每见蓝天御都心花怒放的反应。她顺着姜晓彤刚才的话继续说：「连蓝天御那等级的长相你都不买单，我看你很难找到符合期待的人。」 那人见姜晓彤看了籤诗后脸色微沉，于是调侃：「被我说重了吧？」 姜晓彤揉烂籤纸，「这东西也太不准了，难怪以前会退流行。唉，要是有什么可以实现心愿的办法就好了。」 「怎么可能有这种东西。」 「如果我说有呢？如果真的有办法可以实现愿望，你们会想许什么愿呢？」姜晓彤笑瞇起双眼，接着看向刚才调侃自己的那名好友，「比方说，能和蓝天御那种等级的男生变得要好？难道都不好奇，为什么蓝天御会跟我这么要好？」 「快说！别吊我们胃口了。」 姜晓彤笑得更加开怀。「听说只要对着阴影许愿——」 第七章 凋零的愿花-2 「出来一下。我要跟你单独谈谈。」蓝天御突然现身，从后方摀住姜晓彤的嘴。 姜晓彤倏地甩开对方的手，转头拧眉说：「我不觉得我跟你之间还有什么话好说。」 「你要我当着『你朋友』的面揭穿吗？」 姜晓彤脸色顿时变得比刚才看到籤诗时还难看。她匆匆跟朋友交代「等等回来」，便跟着蓝天御走到店外梯厅。 「别误会，我没打算听你想说的任何废话。我只是好奇你打算怎么揭穿。」姜晓彤刻意选择背对玻璃墙的位置，不打算让两名好友看见自己的表情。 「我们已经录下姜晓彤全部的生理讯息，包含遭遇各种刺激时的脑波反应。即使你能尽可能在言行间模仿她，但你能确定大脑无意识的反应也能跟她一模一样吗？」 「你在骗人的吧？怎么可能有这种东西！」 「你可以选择相信或是用好不容易拿到的身分赌赌看。」 姜晓彤没答腔，而是沉默思索许久才又开口。 「你想跟我说什么？」 「既然好不容易拿到身分了就安份点。」 「凭你说的那个把柄？因为脑波不同就说我是替身，这哪会有人相信。而且我不安份又如何？这里不是影木镇，你们还能拿我怎么样。」见蓝天御没回答的意思，姜晓彤甩头走回店内。 蓝天御只是定定站在原位看着姜晓彤走回座位。此时一批客人入店，在玻璃门关上前，他听见里面隐约传出的对话声。 「蓝天御说了什么？没想到他对你这么念念不忘。」 「当然是因为我刚才说的方法。只要对着阴影许愿……」 蓝天御看了姜晓彤最后一眼，转身踏入逃生梯后拨通电话。 ＊＊＊ 入夜之后，蒋知妤如往常进入影木镇。前往巡队零号木屋的途中，她在影木树根周围的木屋区发现了一间陌生的木屋。 二十八号木屋？ 她靠近查看门边悬吊的号码牌，确定自己完全没印象之前有看过。此外，从木屋所在位置观望四周，她反而更确定这里原本是块空地，至少三天前登上影木查看徐思纯的愿花时，她还曾在这块空荡荡且光秃秃的泥土空地仰望影木，确定上头没有人影才继续靠近。 思及此，蒋知妤不由得再次仰望不远处的影木。 不晓得是否是错觉，今天进来影木镇时，总觉得影木似乎更高了。 喀啦——！ 二十八号木屋忽地传来门把转动声，蒋知妤立刻躲到木屋转角，从旁窥视。 「……知道了。带路，今天先带我过去。」 蒋知妤听见熟识的声线音调说着，随后便看见一抹顶着粉色长鬈发的人形背影尾随一具扮相寻常的影木人偶走出屋外。 「姜晓彤？」 粉色长鬈发的人影顿足，缓缓回头顾盼蒋知妤的方向；但也因此蒋知妤看见对方的正面面孔——那上头只有三个圆型的黑窟窿。 「你在叫我吗？」粉色长鬈发的影木人偶反问，见蒋知妤摇头，于是语气关心地询问：「你迷路了？还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呢？」 「姜晓彤，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蒋知妤强迫自己直视对方，由于是曾经认识的人，影木人偶与人无异的行为，配上诡异面孔所產生的违和感比以往都强烈。「不记得水鶇高中？不记得二年二班的同学们？不记得你的那些朋友们？」 影木人偶反覆覆诵着蒋知妤所说的字眼，像是老旧电脑读取某个大型档案一般。 「我是……姜晓彤？」 这瞬间影木人偶的五官忽然恢復成正常人的模样，蒋知妤见状后，马上将自己知道的水鶇高中过往活动逐一细数出来，而随着影木人偶的覆诵，人偶五官维持正常人的时间也变得越来越长。 蒋知妤内心燃起一点希望，虽然还不知道后续能怎么处理，但至少能让影木镇里的姜晓彤恢復正常。这时一旁有人影靠近，强硬地拉住了蒋知妤的衣袖。 「这么做是没有意义的。」奥萝拉出声打断，并且抢在蒋知妤开口反驳之前就先侧首点向影木人偶，「不用告诉我你发现了什么，也不用尝试说服我什么。你自己冷静点看清楚吧。」 只是经过一两句话时间的短暂中断，粉色长鬈发的影木人偶脸上已经彻底变回木偶的窟窿五官。 它掛着喜剧面具似的僵硬微笑，轮流打量着蒋知妤与奥萝拉，最后开口：「咦，你们迷路了吗？还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对了，你们叫什么名字呢？」 「明白的话就走吧，我有话要问你。」奥萝拉说。 蒋知妤默默点点头，没有说话。 奥萝拉见状有些厌烦地拨开影木人偶伸过来示好的手，或许是顾虑到蒋知妤的感受，她没有如往常一样果断出手破坏那两具影木人偶，只是在确定蒋知妤有跟上后，拐弯绕路甩开它们，并成功回到零号小屋。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没说？」一回到屋内，奥萝拉披头就问。 蒋知妤低头不语，想到昨天是奥萝拉及时救了自己，觉得自己不应该继续怀疑奥萝拉的立场。 她撇过头，看到餐桌上那些素描人像，人像旁边还有许多註记标示人物特徵及该愿花的所在位置，因为字体潦草而且偏小，上次她只专注在人像上因而忽略了。她仔细端详着这些字，驀然发现这些字跡跟日记上的风格截然不同。 ——奥萝拉不会是写下日记的人。 想通这点后，蒋知妤决定不再隐瞒。 「因为我在书柜里找到一份奇怪的日记。看起来不像一般人或巡队留下的。」 「日记？」 蒋知妤靠近书柜，取下那个书盒子，并从中拿出最下层的日记纸张递给奥萝拉。 她在奥萝拉翻阅日记的同时补充说道：「我还没找到是谁留下的，但照理说这里应该只有巡队会进出，再加上内容立场敏感，所以没跟你说……」 「我竟然没注意到书柜里有这些东西。」奥萝拉看完第一页日记，嘖嘖称奇。「这几篇日记你都看过了？」 「只看完最上面两篇。照放入顺序来看，这两篇应该是比较后来才写的，底下更旧几页的字跡已经有点褪色，看不太清楚。」蒋知妤坦白。 「哦，既然一开始不跟我说，为什么现在又愿意坦白？」 「因为那些素描。」蒋知妤指向餐桌，「你在画像旁的笔跡明显和日记不同。」 她瞟了日记一眼，嚥下后半句话没说出口。虽说笔跡不完全相同，但蒋知妤发现日记上的字体，有多处笔顺习惯跟自己稳合。不过这发现她觉得不需要也不敢跟奥萝拉说。 「你近期驱逐的速度变慢也是因为这个吗？担心我是在骗你？」奥萝拉收拢日记，没再继续查看。 蒋知妤摇摇头，说出遇到斗篷人影的经过始末，以及对方实际展示出能透过劝服让人离开幻境。 「对了，那个人似乎也有巡队能力，可以透过小提琴召唤并驱使大量老鼠。」 「小提琴驱使老鼠？好像有点熟悉……」奥萝拉一手抱胸一手捂唇沉吟。 「之前怀疑有人在跟踪我时，也是看到老鼠。」蒋知妤出言提示。「当时应该就是他派老鼠跟踪我。」 奥萝拉低声唸着「原来如此」，随后询问蒋知妤是否还有其他事情没说。 在得到蒋知妤的摇头答覆之后，奥萝拉难得放低姿态说道：「是我疏忽了。为了保护巡队所以有些事情没跟你说，结果反而让那个人有机可趁。跟我来，到影木上看个东西。」 虽然不明白让人有机可趁是什么意思，但蒋知妤还是默默跟着奥萝拉爬上影木。 「上次我说过有些愿花出现问题，指的就是这状况。」奥萝拉带蒋知妤来到之前发现的中年男人，后来发现是年轻时的蒋爸爸，的愿花位置，「你自己过来看吧。」 蒋知妤走近。那是一朵凋零枯萎的愿花，皱缩成五片乾巴巴的褐色软片，垂掛在枝条接缝。对比徐思纯第一次驱逐成功时的情况，当时愿花并没有凋谢，只是里面已经不再有人。 「我会逼问你是否有事瞒着我，就是因为调查出问题的愿花时，我记得这个案例是你负责的，再加上你这阵子驱逐的速度有异，想跟着你巡视时又异常反对我随行……坦白说我差点认定你是另一个案例一八九五。」 奥萝拉解释，随即语调一变。 「虽然我不知道斗篷人影的身分，但花谢才会结果。」 蒋知妤突然恐惧起来。 被劝退的那些人都没有回来，究竟是没回来还是直接被取代所以没必要回来？多年前进入影木镇的爸爸真的成功脱离，还是她一直认为是爸爸的这个人，根本是某个取代他的影木人偶？ 更令她胸口作痛的是，斗篷人影，蓝天御，居然骗了她。 ——作为和好的礼物，提醒你一声：小心蓝天御。 成为姜晓彤的影木替身转身离去前的话语驀地在她耳畔响起。 第七章 凋零的愿花-3 蒋知妤恢復以刺杀的方式驱逐影木镇幻境的人们，为了弥补这段时间的错误，甚至出手更加果决，但她再也没遇到斗篷人影。 蓝天御整週都请假没来学校，完全不见踪影。 虽然有传言说週四放学后曾目睹蓝天御在校外餐厅拦堵姜晓彤，强拉对方谈和却闹得不欢而散；对此姜晓彤不愿多作说明，甚至对因此成为同学们焦点颇为反感。这点异样让群眾讨论得愈加热烈，儼然成为期中考准备期的生活调剂。 正当蒋知妤考虑是否该私下找姜晓彤询问蓝天御的事情时，这事件竟然在一个週末过后，发生翻天覆地的转变。 ——蓝天御重回学校上课，姜晓彤却以生病远赴国外治疗而休学。 「原来是突然生重病啊，难怪她最近一阵子变得这么随和。」 「听说她上週在办公室外面跟蒋知妤握手言和，我还以为是假消息呢。」 「说不定那时候她就已经知道身体不行了。」 眾人议论纷纷，不约而同向几名跟姜晓彤较亲的二年二班女生打听消息，但即使是那些女生们也不曾听姜晓彤提起休学养病的计画，甚至表示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她们就立刻透过手机通讯、社交应用程式联系姜晓彤，但无论什么方法都已经联络不上姜晓彤。 由于事情讨论得沸沸扬扬，因此即使蒋知妤仍与徐思纯处于避谈的冷战状态，在失去徐思纯这个重要校园情资分享来源的情况下，蒋知妤依然只花费一个上午的时间，便从其他同学们口中蒐集到这些资讯。 午餐时间，蒋知妤感觉到徐思纯有些坐立难安，似乎按捺不住找人讨论这则八卦的衝动，于是逕自带着午餐离开教室，让徐思纯有空档能与陆巧涵畅所欲言。 她走向教学大楼，找到一间没上锁的无人科任教室后悄悄溜进去，打算直接待到午休结束再回班级教室。谁知道她才坐下没多久，教室门便被推开，随后一道人影迅速鑽入室内。 「蓝天御？」相较于自己的诧异，蓝天御的反应冷静许多，蒋知妤瞬间判断出对方是故意跟着自己过来的，于是她立刻盖上餐盒，起身对视。 「我有话要问你。」蓝天御看出她的警惕，关上教室门后没有再靠近。 「那你得先回答我的问题。」蒋知妤抢回主动权，「姜晓彤休学的事，是你做的吗？」 「如果我说实话的话，你也会诚实回答我的问题，不会隐瞒或欺骗。我可以这样解读？」 虽然蒋知妤不记得自己有恶意骗过对方，仍开口答允。 「对，是我们的人带走了姜晓彤。」 「你们——」 「轮到我了。」蓝天御打断她，「为什么攻击我们的人？」 「攻击你们的人？」 「又想装傻？这阵子有个红衣女人在影木镇锁定穿着斗篷人影，频频跟踪并发起攻击，甚至瞄准破坏面具企图确认长相。你还想继续假装这不是你做的吗？」 锁定攻击斗篷人影的红衣女人？ 蒋知妤登时错愕无语，随即想通应该是奥萝拉在听完她说的话之后，出手攻击导致愿花枯萎的斗篷人影。此外，蒋知妤现在还知道了蓝天御有其他同伙。 「不攻击你们，难道要放任你们继续害人？放任姜晓彤被困在幻境里，又擅自带走取代她的影木替身，难道不是因为这影木替身知道你太多祕密？接下来呢，你们的目标又换成谁，又想害谁困在幻境里？」 蒋知妤冷冷质问，同时打量蓝天御的反应。对方似乎没料到她会如此咄咄逼人，除了表情诧异之外，更罕见地没有迅速作出应对，而是陷入沉思。 见蓝天御短时间没有要回答她的跡象，蒋知妤拿起餐盒，不愿继续跟对方独处。 「无论你们的目的是什么，巡队都不会放过你们的。」她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迅速关门离开。 蓝天御一听却忽然回过神，「巡队？」他对着甩上的教室门，「……她在说什么啊？」喃喃自语。 ＊＊＊ 「最近怎么这么拼？别累坏了。」奥萝拉在木屋遇到正要出门的蒋知妤，忽然喊住她。 「还好，我没事。」蒋知妤简短回答。 眼见蒋知妤又迈步准备出门，奥萝拉又问：「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现在这时间应该接近高中期中考了？」她伸手拉住蒋知妤，强拉对方与自己一起到沙发坐着。 「嗯对，明后两天就是第二次期中考。」蒋知妤被半推半就地压坐到沙发。 「这样你今天还来？」奥萝拉惊呼，「虽然你看起来就是成绩很好的那种人，但考前不用复习？」 「上週末白天已经复习完。」 奥萝拉惊呼，「我以为上个週末要准备校庆摆摊的事情，印象中你提过期中考完就要校庆了。」 「两个不衝突，平常都有抽空在整理。」蒋知妤回答，同时回想起自己曾跟奥萝拉提过十二月初校庆时邀请爸妈出席，没想到奥萝拉竟然记得这么清楚。 「确定？真的都没问题？」 蒋知妤被奥萝拉连番问题轰炸，有些哭笑不得的说：「你怎么像电视剧里的囉嗦老妈子一样，担心东担心西的。」 「这什么话，身为队长自然要关心队员的情况。」奥萝拉被呛得连咳数声，拍着自己胸脯回嘴，随后她语气忽然变得柔和：「虽然你能认真执行巡队事务很好，但现实那头的本份也要顾好，不要放错重心。顾好自己，才能顾及他人。」 「我知道了。」蒋知妤点头。 「知道就好。既然明后两天要考试的话，你今天就先回去吧，明天也不用来。好好专心准备考试。」奥萝拉察觉到蒋知妤想反驳，马上抢先补上一句：「这是队长的命令。」 第七章 凋零的愿花-4 之后蒋知妤依照奥萝拉的命令，考试期间都不曾进入影木镇。 週四伴随着放学鐘声响起，水鶇高中一二年级班级大楼立刻爆出欢愉喊声。 「啊——！终于考完了！」 「我要去大吃一顿！」 蒋知妤迅速收拾随身物品，准备天一黑就进入影木镇。想到有两天没执行巡队任务，她在考试接近尾声时竟感觉有些坐立难安，渴望尽快前往影木镇的念头简直像癮头发作般难受。 她揹着书包离开教室，恰巧与刚才洗手间返回的徐思纯碰上面。此时大批人潮已经散尽，走廊附近只有她们两人，气氛顿时有些尷尬。 蒋知妤点点头当作打个招呼，随后再度迈步准备离开。 「知妤，你今天又打算进去影木镇吗？」徐思纯喊住她。 「有什么问题吗？」 「不要去，有人想害你！」徐思纯没头没尾地迸出一句。「我知道你跟我和姜晓彤不一样，你是巡队，巡队不会被幻境所困，但如果是其他人想害你呢？」 蒋知妤知道自己不曾跟徐思纯说过这些，于是有些乏力的无声长叹，「这些是你进去影木镇听来的？」 徐思纯沉默不语，显然是默认。 「与其担心我，你不如想办法别再进去，否则可能会真的回不来。」蒋知妤耐着性子劝说。 徐思纯见蒋知妤打算离开，再不说便会错过提醒的时机点，于是急忙伸手拉住蒋知妤的手肘。 「可是这些不全是在影木镇听到的！今天考试休息期间我听到蓝天御在讲电话，虽然不知道是跟谁在对话，但他说了如果你再进去影木镇，他们绝不会再让你逃走。」 「蓝天御竟然还找同伴……我知道了，但我还是会去。我跟他之间还有一笔帐要算。」蒋知妤从徐思纯的抓握里抽回手肘，迅速转身下楼离开学校。 当她走下穿堂前的短阶梯，进入校门与校舍间的小块空地时，后颈突然感到寒意而汗毛直竖。她转身回头，蓝天御正从二班教室窗边往下注视着自己。 蒋知妤与蓝天御四目交接，互不对让，谁也没有别开视线，直到二班教室内有人靠近蓝天御，他才别过头回答对方。 蒋知妤立刻快步离开原地，然而走出校门那一刻起，她便感觉到一种被窥伺的不自在感，而且那种窥探视线的来源不只一处。 看来蓝天御的同伙早已埋伏准备，于是蒋知妤决定从自己最熟悉且环境相对复杂的晚灯街商店区进入影木镇。 「要来就来吧。」 ＊＊＊ 进入影木镇后，蒋知妤马上躲到附近一间餐馆的四楼露台座位，以植栽为掩护从相对高处观察附近巷弄。 没多久，正前方街道走出两名斗篷人影，体型一高一矮，高个子朝街道两侧比手画脚，似乎在向矮个子下令要分头搜索。 确定两名斗篷人影散开行动后，蒋知妤马上下楼从店家后门离开，直奔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幻境白雾。 这个幻境规模不大，她很快透过影木人偶的肢体流畅程度找到困溺幻境里的一般人。蒋知妤箭步上前，同时凭空抽出银剪，连同那人与周围的一具影木人偶，一刀快速刺穿两个人形的腹部。 伴随电流啪滋声响，那人还来不及惨叫便倏地消失。 蒋知妤再次躲入幻境里的楼房相对高处等待幻境白雾消散，而结果如她所料，那一高一矮的斗篷人影自街道两端匯聚过来。 斗篷人影并非无脑在城镇街道搜索，而是知道能透过驱除一般人后幻境白雾消散的现象，有明确指引方向的在寻找她。 两名斗篷人影碰面后频频交头接耳，显然在交换情报。不过从他们的肢体动作，蒋知妤有八成把握他们还没有掌握任何有用资讯。 蒋知妤锁定另一个幻境位置，故意现身让两名斗篷人影看到并追来。 她进入幻境，埋伏在主要干道旁的支巷墙缘，等斗篷人影一前一后经过，她才驀地从两人后方出现。 蒋知妤抓握出银剪，目光锁定较靠近自己、身高较矮的那名斗篷人影背影，数秒之后金丝线马上呼应她，凭空延伸出现。 蒋知妤箭步衝向丝线，以为就要得手时，一具影木人偶忽然从店家衝了出来，蒋知妤下意识分神看向它，这也导致她中断了放在斗篷人影上的注视，金色丝线瞬间消失殆尽。 「嘖。」 她不悦地咋舌并立刻改成直接攻击斗篷人影。 结果那具转换成愤怒型态的影木人偶依然不屈不挠追赶在后，那股杀意引起高个斗篷人影的注意。那人回头马上发现异状，紧接着调头转向，抢在千钧一发之际拉开矮个子的同伴。 蒋知妤奋力刺出银剪，感觉到只是划破矮个子身上的斗篷布料，轻微擦过肤肉并未造成重创，但她发现那人忽然腿软无力，是被同伴强撑住才没有倒下。 那两人与蒋知妤拉开距离面对面而站，她这才从斗篷裂缝间看到数道血丝顺着纤细手臂滴落地板。 被姜晓彤刺伤的记忆涌现，那时蓝天御装扮的斗篷人影说了那把刀具备巡队能力，而肩膀被刺到时灌入脑中的痛楚远超过常理，甚至还留下对应刀具大小的伤口。 对比驱逐徐思纯时，她控制失仪曾用巡队能力伤到对方侧颈，却没有任何伤口，而且只是觉得有点疼痛。 ——拥有巡队能力的人被巡队能力伤到时，不仅会受伤还会双倍的疼痛。 「你也能使用巡队能力？」蒋知妤脱口问道。 想当然，那两名斗篷人影只是戒备地看着她。 「先出去回报情况。集合更多人来。」没受伤的那名斗篷人影下令，同时手中闪过金属物反射的光芒，跟着那人手臂上扬，立刻凭空开啟一条竖眼型的通道。 这时蒋知妤感觉到后方人偶接近，立刻收起银剪并九十度转向逃开。 她躲进狭巷时，看到那个破坏她计画又穷追猛打的影木人偶正转换成攻击姿态追逐留下来的那名斗篷人影。 影木人偶的反应验证她的猜测，对方手里的那个金属反光物果然是透过巡队能力產生；此外那东西明显不是小提琴，所以这个斗篷人影并不是蓝天御。 有这么多影木替身都回到影木镇吗？蒋知妤心生疑问。 案例一八九五会特别被记下来，足以显示这种情况是罕见的，但目前为止蓝天御、刚才的斗篷人影，说不定另一名受伤的斗篷人影也具备巡队能力，这样至少就遇到两到三个拥有巡队能力的影木替身，而且他们似乎颇具规模，会在现实世界互通有无。 这情况发生的机率有多少？ 蒋知妤倏地甩开这怀疑。自己之前正因为想太多，才会被蓝天御抓到机会欺骗她，间接导致愿花凋零，更因为拖缓步调而让影木镇的幻境增生。 她决定先暂时不理会为什么他们人数眾多，这个问题只要抓到人就有解答了。 蒋知妤躲躲藏藏，最后在广场找到这个幻境的所属人，是名年纪跟她相仿的高中生，但剩下那名斗篷人影已经埋伏在高中生附近。 蒋知妤趁没有影木人偶注意到她时取出银剪，轮流注视广场上的高中生与影木人偶，皆因为距离过远，丝线迟迟没有出现。 她这个位置既无法出手杀了困在幻境的高中生，又因斗篷人影对她的能力早有防备，大半身子都躲在西侧入口的骑楼柱子后面，而无法先行剷除斗篷人影。 ——果然跟蓝天御是一伙的。只有曾经和她交手过的人，才知道她的巡队能力。 蒋知妤评估自己能否避开广场上四个影木人偶，最快速度攻击到高中生后立刻逃跑不被斗篷人影追上，觉得有些勉强但似乎并非不可能，于是进一步规划攻击的先后顺序。 随后蒋知妤从二楼跳下街道，从广场东侧入口进入，那里有两具站位较近的影木人偶。她唤出剪刀，直接刺入转换成攻击状态的影木人偶，目光立刻锁定三步远的下一具影木人偶，丝线出现的瞬间出剪剪断，对方应声拦腰断裂。 高中生与斗篷人影由于一个背对着东侧入口，一个被藏身的柱子遮蔽住这测视野，因此双双浑然未觉，直到蒋知妤利用能力让高中生左前方的影木人偶瞬间断裂倒地时，高中生与斗篷人才骇然的从椅子上及骑楼柱子后方跳起来。 蒋知妤一刀送向高中生咽喉，「该醒了。」 高中生在一阵静电声响后瞬间消失。 最后一具影木人偶衝向蒋知妤，尖利手爪划破她的肩头，那已经渗入骨髓的火烧痛楚再度燃起，顿时令蒋知妤脚步踉蹌。她靠着一丝理智再度送出手中利物，银剪刺穿影木人偶胸部，对方旋即倒地仰躺死去。 蒋知妤本来计画现在应该要立刻逃离斗篷人影，但强烈疼痛感让她短暂失去反应能力，但万万没想到斗篷人影离开藏身的骑楼支撑柱后，竟然是转身逃跑，恢復神智的蒋知妤改变计画，马上改为追上对方。 斗篷人影感觉到不对劲，回头发现蒋知妤竟在后追赶，立刻一路边骂边跑。 「臭哈梅尔，死哈梅尔，不是说要来支援，人都支援去哪了！」 斗篷人影一路蛇行，逃到幻境白雾边缘时，掏出巡队能力的金属物，几秒之间便迅速逃逸。 蒋知妤缓下脚步，徒然看着眼前刚成形的金线与后方白雾一同消散。 然而，白雾之外似乎有人影晃动，隐约能看见一个人型轮廓。 蒋知妤打量周围，这附近并没有藏身处，她只能后退拉开距离。 白雾散尽之后，她终于看清眼前景象——那是一个斗篷人影，以及他身后二、三十个影木人偶，以及更远方天边那片扑涌而来的壮观海啸云浪。 「你不是打算找我报仇吗？不如一对一单挑，别再牵连我的同伴。只要你能在这情况下抓到我，我就会把所有事情都一五一十交代清楚。」 斗篷人影抬起手，弯曲食指向蒋知妤挑衅似的勾了勾。 「还是你不敢呢？」 第七章 凋零的愿花-5 海啸云通过头顶时，感觉就像盛夏踏入清幽山林小径，气温忽然褪凉。随着海啸云离去，天空倏地变亮，洗涤成黎明时分的澄澈灰蓝色。 蒋知妤睁眼看见像是变了一条街的景色，随后正色面对斗篷人影。 「你说谁不敢了？」 「等你抓到我，我再回答这个问题。」 斗篷人影后退埋没进影木人偶群里，从人偶间隙可以看出他转身调头，似乎企图从人偶群后方逃离。 蒋知妤上前跨出步伐，马上引来堵在街道上的这群影木人偶的关注。它们端着上扬角度一模一样的微笑，热情靠近蒋知妤。 「妹妹，你迷路了吗？需要帮忙吗？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呢？」 独自面对这个数量级别的影木人偶，蒋知妤自然不会傻到使用巡队能力逼退它们。偏偏这条路没有其他分支可以绕道，若她不想失去蓝天御装扮的斗篷人影行踪，就只能选择尽快穿越这些影木人偶。 「我不需要任何帮忙。」 蒋知妤捨弃身上那件被影木人偶牢牢扯住的红外套，利用金蝉脱壳之计，好不容易通过影木人偶墙，斗篷人影已经跑到两个街区之外，身后还跟着七到八个影木人偶。 她果然没想错。蓝天御可以操控影木人偶。 刚才斗篷人影经过这些影木人偶时，人偶们一动也不动，蒋知妤本来以为是海啸云之后影木人偶行为有所不同，然而当她靠近时，那些人偶又恢復以往言行，对她百般阻挠。 现在又有不少影木人偶跟着蓝天御，维持等速守在他身后，无论是忌讳蒋知妤的巡队能力而将影木人偶当成挡箭牌，或是单纯人偶避免她靠近并用银剪攻击，这数量的影木人偶都能替蓝天御提供一道强力保护。 这已经不是对方第一次利用影木人偶数量强迫她空手与之交手。之前公园战时也是如此。但她记得斗篷人影跑向影木人偶前还收起了小提琴，彷彿也在避免被影木人偶看见巡队能力而发动攻击。 或许他并不能完全控制影木人偶的行为，所以才有所忌讳，迟迟没拿出小提琴召唤鼠群。 蒋知妤一面追逐着斗篷人影的背影，一面记下这个或许可利用的推论。 ＊＊＊ 週五直到第一堂课，蒋知妤都没有出现。 徐思纯下课后马上託二班的朋友转交纸条给蓝天御，约了对方中午到校园角落的回收场前碰面。 「姜晓彤休学后大家都虎视眈眈的，但你还是第一个採取行动的。了不起，佩服！」友人以看纸条内容为转交条件，却在看完后忍不住吐槽。「你这地点也选得太糟了吧？」 「少囉嗦！帮我转交就是了。整个校园里就那边人最少，除了扫地时间之外，不会有人经过。」 「你还有点自知之明。这样吧，等你告白失败了再请你喝饮料安慰一下。」友人笑着转身进二班教室。 「我没有要告白！」徐思纯反驳，随后她也转身握起双拳：「加油，徐思纯你可以的！你一定要保护知妤。」 到了中午时间，徐思纯顶着暖阳独自站在回收场外，周围放眼望去没有任何人影。 「你一定可以保护知妤。加油，徐思纯你可以的！」她再次举手握拳替自己打气。 「什么事情要加油？」 后方突然传来男性嗓音，吓得徐思纯尖叫出声。 「不是你约我过来的吗？」蓝天御拍去身上的落叶树枝，从一条挤在校园外墙与茂密树木间的水泥水沟盖小径走出来。 「哪有人会从那里过来！」 蓝天御一听立刻抬眼，看见徐思纯后方的宽广大路。「果然被骗了，什么只有从这里才能走到回收场。」开学以来，在二班班长姜晓彤的「厚爱」下，蓝天御从来没有轮值倒垃圾回收的工作过，也因此不知道有这条路。 「你有事找我？」 「不准对知妤下手！」 「……蒋知妤？啊，原来你们是那种关係……」他停留在离开教室前同学们语气曖昧的告白暗示，一时间只往那方向想去。 「我都听到了！你在电话里说如果知妤再去影木镇就不会让她逃跑。」徐思纯难得疾言厉色，「我知道她昨晚有去影木镇执行巡队任务，但她到现在还没来学校，是不是你们把她带走了！」 「蒋知妤竟然会跟你说影木镇的事，甚至巡队的事都说了？」 「她跟我说这些很奇怪吗！还是你觉得我不是巡队就没办法帮她？」徐思纯气得鼓起脸颊。 蓝天御忽然有种仓鼠在跟他赌气的错觉。 「虽然听不太懂你在说什么，不过你好像有些误会。如果你在找蒋知妤的话，我刚刚走过来时有看见一个背影很像她的人，上楼进去你们班教室。」 「欸，什么？」徐思纯忽然消气，一溜眼跑回校舍。 蓝天御就这样被晾在原地。他挠挠后颈，准备依循徐思纯离去的方向走正路回去教室。这时口袋里的手机不预警震响起来。 「喂？队长。」他先后睇眼手机萤幕并接通电话。「……找到人就好……被驱离而且斗篷和面具被抢走了？」 ＊＊＊ 蒋知妤已经记不清是第几次站在街口转角喘气。虽然身体不会累，但仍会感到缺氧而昏昏欲睡。 影木镇里的时间完全难以捉摸。因为手机无法使用，只能仰赖天色变化，然而这里的天空变化同样难以捉摸。 现在天色又转为全黑，与上一次海啸云袭来前的正中午天色截然相反。这里的天色会忽然从黎明变成黄昏，也可能从入夜时分瞬间变成红日当午，唯一掌握的规则是天色转变前必定伴随海啸云出现。 斗篷人影依然站在离她二十公尺外的地方，混在八名影木人偶群里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要放弃了吗？」 「你听到谁说要放弃。」蒋知妤推开墙壁，向前迈出几步。 忽然间，她听见身后隐约传来吱吱的老鼠叫响，然而回头查看却没在街道上发现任何生物。正当她以为是自己多心时，她又听见后方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正快速逼近而至。 蒋知妤回过头，后方竟然也出现一名斗篷人影。无论面具装扮，甚至连身高都与前方那名斗篷人影一模一样。 「真卑鄙，提出一对一单挑，现在竟然找帮手过来？」她侧过身以便转头来回查看街前与街后的两名斗篷人影。「还是根本就是两个人轮流在戏耍我？」她再次看向后方新赶到的斗篷人影。 这名斗篷人影忽然扬起手，凭空拿出一把小提琴，这令蒋知妤深感吃惊，因为这里还聚集将近十具影木人偶，即使对方与影木人偶们相隔有段距离，但仍在影木人偶可以清楚看见小提琴的距离内。 位于街道前方的那个斗篷人驀地剧烈颤抖起来，连带周围数具影木人偶也开始扭动变形，朝拿着小提琴的斗篷人影衝去。但他马上将弓弦架上琴身，伴随乐音响起的同时，大量群鼠潮水般涌现街道。 群鼠绕过蒋知妤，疯狂撕咬影木人偶及那名已经变形的斗篷人影；在鼠群暴力的撕咬嚙抓下，斗篷人影的面具衣袍瞬间剥落，露出一张爬满木纹的窟窿五官。 「我一直在追的是影木人偶？」蒋知妤被群鼠吓退到街旁建筑物的墙边，惊骇看着鼠群将影木人偶咬成碎片。「那你又是谁？」她瞪着收起小提琴，缓步走向自己的那名斗篷人影。 斗篷人影再次抬手，但这次却是动手摘下自己的面具，露出混血儿般的立体五官面庞。 「我没有敌意。」蓝天御双手高举齐眉，维持这姿势走到蒋知妤跟前。他见蒋知妤姿态略为放松，才又问道：「你进来影木镇多久了？」 「可能将近一天，我不确定。我星期四考完试就进来……」 「还有时间。」蓝天御嘴上虽然这么说，但眸光却沉下几分。 「什么意思？为什么说还有时间？」蒋知妤没错过蓝天御眼神的变化，心底涌现一股不安。「今天星期几？」 「你先冷静听我说——」 「你先回答我，今天星期几！」 蓝天御知道再隐瞒下去对话无法进行，索性让蒋知妤一次瞭解当前情况。 「现在已经是星期六晚上。校庆刚结束，二年一班的摊位在『你』的指挥下，获得今年校庆销售最佳的奖项。」 蒋知妤瞬间瞠大双眼，两腿无力地坐倒在地。 「为什么会这样？我明明能看出影木人偶，也没被困在幻境……不对，先别想这个，我必须快点出去……」蒋知妤扶着墙壁起身，打算走向最近一栋高楼。 「不行！这阶段已经没办法藉由死亡离开影木镇了。」蓝天御拦住她。 蒋知妤挥开对方的手，「难道我要等着一辈子被困在这？既然如此，我寧可选择去死。」即使因为心急眼角都逼出泪花，她的口气依然倔强。 「你误会我的意思了。听我说，现在事情还没到那地步，这一切都还没结束。」蓝天御两手牢牢扣住蒋知妤双肩，「你想回去吗？」 「你在说废话吗？」 「那好，等一下无论发生什么事，你一定要记得这个心情。记得一定要保持想要出去的念头……」 蓝天御的说话声忽然越来越飘渺，蒋知妤觉得空气急遽冷了下来，像是被拉到绝对零度低温的空间里，声音、画面、四肢、躯干全都冻结凝固，一切全然静止，犹如时间忽然走到尽头。 远方天空，白幕帘似的海啸云拔地而起。 然而蒋知妤已经看不到，她眼里只剩下一颗缓缓下降到她面前的光团。 第八章 唯一的名字-1 蒋知妤下意识仰望光团，而光团中心逐渐浮现一段微微晃动的影像。 影像正中间有一个人，她很快认出那是她自己。画面里的她穿着水鶇高中制服，站在红白条纹的摆摊帐篷里，低头专注的拌炒泡麵。 「嗯？我爸外找？」镜头外传来呼喊，影像里的蒋知妤迅速将炒好的泡麵起锅，把锅铲炉火交给一旁同学后，从后场准备区走向摊位前台。 画面拉远带到摊位帐篷边有的一名中年男人，影像里的蒋知妤一看到男人，马上快步上前。 「爸，你们来啦。」 「来一阵子了。刚几次过来都看到你在忙，难得这次经过发现摊位前的人比较少，这才过来打声招呼。」蒋爸爸举起手中饮料空杯与用了一半的园游会点券。「你吃过午餐没？」 画面里的蒋知妤没有回答，眼底彷彿有波光流动，像是阔别多年后与家人重逢般深深感动。随后她注意到自己有些失态，赶忙揩去眼角湿润，摇头回覆蒋爸爸的询问。 「我离开一下。」她主动接过蒋爸爸手里的饮料空杯，投进摊位的回收袋，而后转身跟轮班的负责人交代几句，最终从摊位后方的工作人员出入通道溜了出来，走到蒋爸爸身旁。「我还不知道其他班级有哪些摊位，你们刚才逛过后有推荐吗？」 「炸冰淇淋跟炒泡麵麵包。」弟弟一听马上举手报上答案。 「哇，这两个听起来都很棒欸。原来有其他班级也有卖这两项呀？」 「炸冰淇淋有不少班级有卖，」开口回答蒋知妤的是后妈，「不过他最喜欢的还是你们班上卖的，尝试过许多班级的口味后，他还是一直嚷嚷要再去姊姊班上买。」 蒋知妤弯下腰，让自己与弟弟视线齐高。「谢谢你嘿，这么捧场。」旋即她起身对贩售窗口的同班同学购买两个炸冰淇淋，与弟弟一人一个愉快享用。 画面里，蒋知妤一家四口和乐融融逛着校庆，丝毫没有违和，连多少听闻过她家庭状况特殊的同班同学路过他们时，也纷纷吃惊着回头再次确认，嘟嚷着「看起来很正常啊」。 画面外，光团前的蒋知妤看着明明不是自己却又拥有她长相的人，与自己的家人相处融洽，家人们不仅丝毫未觉，甚至还与那人笑声连连。 「为什么……」那人看上去比她还要像是这个家庭的一份子，爸爸甚至露出笑容，那笑容与她幼时记忆里一模一样，画面里的那个人就是爸爸，他并没有被取代。 「『因为我最喜欢爸爸妈妈了，只要爸爸妈妈快乐就好。』」蒋知妤无意识地覆诵记忆里的话，茫然接续说道：「如果爸爸跟替身相处时比较快乐的话，那是不是让替身留在爸爸身边还比较好……」 ——蒋知妤！快想起我刚才说的话。 光团背后似乎有名男生在大声呼喊，蒋知妤虽然隐约听出对方所说的字句，却完全不明白对方要她想起什么。 这时光团里的影像切换到黄昏时分的水鶇高中教室。从教室后方墙面的装饰布置，蒋知妤认出这是二年一班的班级教室。此刻教室里只有三名身穿裙装制服的女学生。 「思纯，我很抱歉。」画面里的蒋知妤与徐思纯面对面而立，神情充满歉意。「如果我之前说过什么话或做了什么事伤害到你，还请你原谅，我不是有意的。」 因为语气哽咽，画面里的蒋知妤停顿一会儿平復情绪才接续着说。 「我知道你很关心我，总是一心想帮我，我真的很庆幸这段时间能跟你成为朋友。所以就算你因为我那些过分的言行而不愿意再跟我当朋友，我也会尊重你的决定。」她边说边张开双臂，抱住早起泣不成声的徐思纯。 「知妤是笨蛋，你明知道我不可能会因为你的任何事而不愿意当朋友的……这段时间你都不肯主动跟我说话，我真的好难过啊……明明我们好不容易才变得要好的。」徐思纯越说越伤心，最后直接抱紧蒋知妤大哭不已。 「好啦好啦，对不起，别哭了。明天还要准备校庆呢，哭肿眼睛就不好了。」蒋知妤拍抚她的背。 一旁的陆巧涵也凑上前，展开双臂将蒋知妤与徐思纯团团抱住。「在我看来，你们两个都是笨蛋。这段时间互不讲话，也不跟我解释原因，你们都不知道我有多尷尬！」 「巧涵才是真的笨蛋，考试考成那样，到底有没有准备啊。」徐思纯顶着哭红的双眼回懟。 「哈不好意思，我脑袋就是这么差，这样正好跟你们两个一起组成水鶇高中二年一班笨蛋三人组。」 画面里的三名女学生环抱在一块儿，一下哭一下笑，映着窗外斑斕的傍晚天色，尽是无限青春；画面外的蒋知妤隻身在一片白茫茫的空间里，形单影隻。 「思纯，你没发现她只是随口胡乱道歉吗？还是即使如此你发现了，却依然接受……巧涵也是……你们都接受她了吗？」她眼睫呼搧，缓缓流下泪滴。 ——蒋知妤，快想起来刚才的心情！ ——难道你不想再见到徐思纯，还有另一个我不知道名字的女生了吗？ 光团背后那名男生又开始大喊，蒋知妤虽然觉得耳熟却又想不起来对方的名字，只记得对方似乎也是他们学校的学生。 「嗯，麻烦你代为转达，我不——」她话还没说完，那名男生马上打断。 ——我拒绝帮你转答任何事情，你要说就自己回去说。 ——徐思纯因为担心你，甚至不惜跑来向我放话，警告我不准对你下手。你打算就这样什么不说，误会也不解开的永远留在这里？ ——你难道不想再跟你的朋友们一起逛街，一起出游；和家人们一起吃饭，再参加下一个校庆？ 蒋知妤倏地沉默下来，而后双手掩住脸庞。 「我好想跟思纯、巧涵再一次去逛书店，再一次好好听思纯的生科馆导览。我也想跟爸爸、后妈还有弟弟一起吃校庆的炒泡麵麵包，一起吃生日大餐。」她将脸埋进掌心，放声哭喊。 ——蒋知妤，你想回去吗？ 「想，我想回去。」 第八章 唯一的名字-2 蒋知妤睁眼时，视界里只有蓝天御过分靠近的脸庞。 「终于恢復神智？」蓝天御向后退开，蒋知妤这才发现她被蓝天御扣住双肩，背抵在墙壁上。「刚才你意识不清，因为想摇醒你所以……」他边说边松开手。 蒋知妤按揉有些发麻的肩膀，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四处张望。天顶依然群星闪烁，而蓝天御后方的街道路面上仍旧散落着许多木头碎屑，有些依稀看得出来是手指形状。 「这里是影木镇？」蒋知妤问道。 「啊对，距离回去还差最后一哩路。不过最危险的时期已经过去了。」 蒋知妤蹙眉，她完全不明白蓝天御在说什么；蓝天御显然看出她的困惑，继续解释。 「现在是第四阶段，海啸云会延迟大概三十分鐘才会继续闭拢。别担心，巡队成员都是撑过这阶段，已经有很多过来人，大家都会协助你的。」他拿起勾在腰间的宽大面具，重新戴上。「在这之前，我们得先去跟大家会合。」 蒋知妤已经逐渐想起光团出现前的记忆，同时也想起自己曾经被一具穿戴斗篷与面具好偽装成人类的影木人偶所骗，于是她伸手握住蓝天御的斗篷衣襬，免得自己再跟错人。 蓝天御察觉到她的行为后，从斗篷侧面开口处伸出手，牵握住蒋知妤的手。 「别担心，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在旁帮你。」他安抚说道。 之后两人保持沉默行走一小段路，蓝天御才再度开口。 「接下来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找到那个夺走你名字的影木人偶的身分。」 「影木人偶有身分？」蒋知妤困惑提问。 蓝天御沉吟片刻，「我更正说法，所谓身分指的是它以哪个名字接近你，并一直陪在你身边，讨论你生活上的大小事情。」 「现在说的这个跟第四阶段有关吗？」 「对，第三阶段末期一旦放弃想离开的念头，一切就结束了。但如果坚持住想回去的想法，而影木替身又没被识破身分的话，就会进入第四阶段，双方争取名字的所有权。只是既然要相互争取，前提就必须找到正确的对象。」 蒋知妤大略了解蓝天御想要她做的事情，但她完全没印象有与任何影木人偶交好。 「你有想到任何人名吗？」蓝天御见她沉默许久，于是开口询问。「进到第三阶段时已经能看穿影木人偶的长相，他们之中会有某个前面一直陪伴你，却在你进入第三阶、能看到影木人偶长相时再也没出现过的人。」 「我明白你说的情况，但我真的没有跟哪个影木人偶特别要好。」蒋知妤坦白，「自从一开始进入影木镇时，我就已经能看清影木人偶真实的长相，所以不会想跟他们多有接触。」 蓝天御迟疑片刻，旋即想起蒋知妤之前便能使用巡队能力，或许她的情况真的非同一般。 「或是你还记得在影木镇里，曾经在哪些情况下说出过你的名字吗？」这是他所知道的影木镇取代人的最基本运作原则，一切都是从交出姓名的那刻开始。 「应该没有，在影木镇里我一直注意不要自曝或承认自己的名字，自从我知道第一法则之后……」蒋知妤驀地噤声。 「想到了？」蓝天御见蒋知妤张口欲言，赶忙出声阻止：「等等，我们还没到巡队的会合地点。先不要说出来，你可以再仔细回想确认。机会只有一次，你要想清楚。」 「我确定只有一次曾经在影木镇说出姓名。」蒋知妤斩钉截铁说。既然已有对象名字，她不由得担忧问道：「争取名字的所有权，这会怎么进行？」 「活下来的那方可以使用那个名字。」 所以她接下来必须跟心中想到的这个人拚搏生死？那个这段期间一直陪着自己的人，她真的有办法对那个人动手吗？ 「这点你可以不用担心。争取过程不限定任何手段，巡队会帮助你的。」 蒋知妤现在明白为什么蓝天御非得带她前往巡队会合地点才要进行下个步骤。巡队已经拟定好计画，只要成功进入第四阶段，就会有充足的现任巡队担任外援，以确保存活下来的是自己人。 「既然有第四阶段，当时姜晓彤情况危机时，你为什么没有在场？这段时间你一直都跟着她行动，为什么在最后关头放弃她？」 儘管蒋知妤有意识的缓和语气，但话语出口之后她马上有些后悔，她这番话就像在指责他人袖手旁观。蓝天御果然不像刚才对话时能立即回答。正当她觉得蓝天御不会回答这个问题时，对方开口了。 「因为前一天，也就是你被晓彤攻击的那一天，巡队遭遇袭击，我被紧急找去支援，结果还没使出能力就被重伤送出影木镇，因此被队长勒令伤好之前只能留守基地。」 蓝天御抬起自己牵着蒋知妤的手，捲起露出斗篷外的常服衣袖。在他右手前臂上有一条狰狞缝痕。「幸好现在是冬天，不然为了掩盖伤势我得更久才能恢復上学。」 「那今天为什么又能过来帮我？」 「因为我向队长解释了，我觉得你是那个关键。『唯有曾经同时拥有两种身分的人，才能关闭影木镇。』。除了你之外，我没看过任何人的巡队能力可以破坏影木镇的环境。」 蒋知妤想起之前与蓝天御交手时，曾经为了逼对方现身而用能力砍倒公园树木。 「到了。其他的等这关过了再谈吧。」 眼前是晚灯街徒步区的圆形广场，广场中央喷水池周围已经聚集数量可观的斗篷人影，他们高矮不一、或坐或站，唯一相同的是身上同款的及踝宽大斗篷与繁复面具。 两人与斗篷人群会合，双双面向外站在喷水池垫高的台阶上，巡队成员在他们两侧与前方围成扇形，以利从各个角度进攻。 「你已经知道是谁抢走你的名字吗？」 蒋知妤知道这是蓝天御在暗示她可以往下个步骤进行。 她回想着自己唯一一次说出名字的情境。 ——够了，别再叫我臭小鬼。我叫蒋知妤…… 「奥萝拉。」 呼应蒋知妤的喊声，夜空倏地劈下一道刺眼雷电，落在眾人前方不到二十公尺距离的广场空地。闪光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一名穿着黑骑士外套与红长裙的女人佇立在刚才的雷击地点。 奥萝拉款步踏出焦地。 巡队里顿时传出此起彼伏的倒抽口气与惊恐呼喊。 「红衣服的女人！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那个杀了我们无数伙伴的女人，她竟然是影木人偶？」 奥萝拉眼神慵懒地扫过手足失措的斗篷人影，视线最终停在蒋知妤身上。 「你果然还是遇上巡队。当时应该把话说狠一点，没让你对斗篷人影產生彻底敌意是我轻忽了。」 「奥萝拉，真的是你？可是你明明是人不是影木人偶啊。」蒋知妤从刚才巡队成员的惊呼里已经知道，即使在其他人眼里奥萝拉也都是一般人的外表。 「前半句的答案是没错，我确实是奥萝拉，也确实是想取代你。至于后半句嘛……我可不是这么肯定。」奥萝拉举手到眉眼旁，缓缓摘下双手始终配戴的黑色手套，露出佈满木纹的深褐色五指与手背。 不仅蒋知妤感到惊吓错愕，巡队里也再次掀起譁然。 「好啦，既然解开你的疑问了，那教学就到此为止吧。」奥萝拉爬满木纹的手缓缓握拳，一柄短刀凭空出现在她的手掌里。「可以麻烦巡队们让开路，让我杀了她吗？我们好歹也相处过一段愉快的时光，我不会折磨她的，会乾净俐落一刀送她上路。」 「keyman快动手！」蓝天御忽然喊道。 「已经在做了，不要催我。」 某个斗篷人影蹲下，蒋知妤隐约看见那人掌心握着一个金属物体，那金属物的大小与形状都有点眼熟。她驀地想通，这人就是她之前追杀过的那个高个斗篷人影。 那个斗篷人影掌心朝下贴向地面，下一秒，地面睁开一个长直径十公尺左右的眼型区域，三、四十具影木人偶从区域里迅速上浮到地面，一脸茫然地看着周围剧变。 「快看入口那边的那个红衣服女人！她手里有刀。」某名巡队成员朝影木人偶们大喊。 影木人偶本能地顺着声音指示看向奥萝拉，发现她手里的银短刀后，影木人偶瞬间变脸成愤怒表情，以人类无法理解的声音嘶吼着蜂拥而上。 「被攻击这么多次，知道有备而来呢。」奥萝拉扬起动人心魄的微笑，却只是站定不动，直到影木人偶群逼近时才忽然擎举手中短刀，对着身前空地挥砍。 在场巡队们因为她的这个举动而感到一头雾水时，影木人偶衝刺前进的路径地面陡然绽裂，彷彿被天外一颗陨石袭击，石砖泥地被难以量测的恐怖外力狠狠砸破，在地面深深陷落出一个巨大深邃的窟窿。 九成的影木人偶都掉进坑洞，在边缘攀爬却无法重新站回地面。 即使巡队都不明就里，但蒋知妤在土石崩解的那一刻想通。 她注意到奥萝拉挥刀前双眼直视地面，随后才斩断了那条只有奥萝拉才看得到的浮空丝线。奥萝拉的能力跟她类似，只是无论是施展距离或是破坏规模，奥萝拉全都远在她之上。 第八章 唯一的名字-3 「小心！那女人过来了！」 奥萝拉轻松收拾掉残馀的影木人偶，绕过地面深坑，握着短刀朝巡队衝刺过来。 「蛇行散开，不要被她锁定位置。」曾与蒋知妤交手过的keyman似乎想通奥萝拉可能具备的能力，立刻下令全体散开。 他起身同时对着蓝天御喊道：「哈梅尔，你带着她回基地，这红衣女人没这么好应付，我们先拖住她。还有你抽空先连络基地那边的人，要他们多蒐集点影木人偶，这里需要再传送过来一批。」 蓝天御点头，再次牵起蒋知妤往喷水池后方的道路跑去；奥萝拉见状后，立即改变行径方向，她斜切过圆形广场，截阻在蓝天御与蒋知妤的去路。 这时，某位巡队成员忽然用能力拋起巨岩，兇猛地砸向奥萝拉，将她轰向一旁墙壁，掀起壮观尘土。 巡队们原以为这一击成功击败奥萝拉，没想到才正想欢呼时岩石从中对半裂开，奥萝拉双手各握一把短刀，同时将墙壁与岩石击破，毫发无伤地走出尘烟。 「就只有这种程度？」奥萝拉话音刚落，身影便如同弦上箭射离原地，她刀尖向前瞄准蒋知妤脑门。 keyman见状立刻上前拉开蒋知妤，同时抬手用掌心的金属物护住自己，这才勉强挡下刀尖；奥萝拉不满咋舌，视线紧紧锁定keyman。 蓝天御1注意到奥萝拉的眼神，立刻惊觉情况不妙，马上发动巡队能力拿出小提琴。在急促的乐音下，群鼠如潮水般涌现街道，疯狂衝向奥萝拉。 「小提琴跟老鼠？」 奥萝拉的攻击第一次出现中断。她忽然放弃原本的目标keyman跟蒋知妤，改为逼近蓝天御，速度快到连鼠群都来不及改变方向。当所有人都以为蓝天御就要牺牲时，奥萝拉竟然放开短刀伸手去摘他的面具。 蓝天御吓得连忙松开小提琴，双手紧紧压住脸上面具。 「拿下来。」奥萝拉再度伸手抓向面具。 争夺面具期间，蒋知妤终于下定决心抽出银剪。可是她紧盯着奥萝拉的身影时，脑中便无法控制地浮现过往相处的点滴，她没办法强迫自己狠下心攻击奥萝拉的要害。 最终蒋知妤将视线对准奥萝拉右腿，箭步上前剪断丝线。 奥萝拉顿时重心不稳，踉蹌倒地。她低头查看，发觉自己右腿脚踝以下的部分掉在刚才站立的位置。奥萝拉没有纠结因在这个诡异的画面所產生的情绪，反而冷静回想断腿前发生什么事情。 她很确定没有看到任何人上前攻击。这样为什么她会突然受伤？ 随后奥萝拉看到蒋知妤出剪后停在半空的姿势，露出了然于心的冷笑。 「快抓住她的手！别让她有机会握拳。」keyman立刻下令。 但奥萝拉动作更快，转眼双手各自抓握起短刀，连连挥刀砍断街道旁的高楼，混和玻璃、水泥、砖瓦的土石洪流从高处崩落，狭带如同大潮洩洪时的骇人声势尽数倾倒落在眾人身上。 待巡队们与蒋知妤狼狈的从落石缝隙间爬出、重新回到地面时，奥萝拉一瘸一拐的身影已经隐没在街道尾端。 几缕血丝滑落额际，蓝天御无视身上伤口，立刻再次拿出小提琴与弓弦，指使鼠群迅速追上去。 过没多久，蓝天御停止演奏。 「麻烦了。她躲进木屋里。」 巡队没人出声。 「什么木屋？为什么有麻烦？」蒋知妤不明白这段话的前后关联。 「一般的影木人偶并不会有固定居住点，只有因为被取代而成为影木人偶的那些人偶才会固定住在影木下方的木屋里。」回答她的是keyman，「他们每个人独有自己的木屋，而这些木屋只有在屋主影木人偶的同意下，其他人才有办法进出。」 言下之意是：奥萝拉躲进一个他人再也无法伤害她分毫的绝对安全庇护所，她可以在那一直躲着，直到海啸云出现巡队被迫撤离。 「她进入哪间木屋？」蒋知妤又问。 「零号木屋，门外掛着零号木牌的木屋。」 ＊＊＊ 奥萝拉步履蹣跚的扶着墙壁跌进沙发。 她坐正姿势，抬腿察看自己的伤肢。幸亏被截断的是已经彻底木化的末端脚掌，她当上甚至直到重心歪斜才发现原来自己受伤。因此她并没有感觉到丝毫疼痛苦楚，只是感受到腿长不一所带来的行动不便而已。 「重新设定，只有我可以进出。」她对着空气说道，而后听见门锁喀拉两声，才疲惫的将身体埋入沙发。 只要再撑一下，撑到海啸云聚拢巡队就必须离开，到那时候她再出去收拾落单的蒋知妤就好。那臭小鬼显然还没适应彼此现在的敌对关係，才会在她毫无防备背对的情况下，发动能力却只无伤大雅地伤到她的腿部末端而已。 她听见身后窗外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即使不用转身察看她也知道是巡队，此刻屋门外恐怕聚集一眾身披斗篷又头戴面具的人群。 没多久，有个细小的脚步声逐渐靠近屋子外墙，跟着是有人试图转动门把的声响。 原本奥萝拉觉得对方只是徒劳无功，丝毫不在意，然而她没想到的是，在几次转动之后，那人竟然成功打开门并顺利进入小屋。 「怎么可能……！巡队不可能有这种能力……」奥萝拉瞬间弹坐起身，见到进门的是蒋知妤后，顿时露出混杂恍然大悟与懊悔的复杂神色。「也对……你确实也是我。」 蒋知妤没有听见这番低语，她只是在巡队的惊呼声中带上门，不发一语地看着奥萝拉。 「我想跟你谈谈。」蒋知妤最终开口。 第八章 唯一的名字-4 奥萝拉迟疑了一会儿，回答：「自己找地方坐。」 这次蒋知妤不像初次来访时那般手足无措的站在门边，而是步伐方向明确的走到奥萝拉左手边的独立沙发入座。 奥萝拉见状后扯唇一笑，「你的判断是对的，跟我保持距离没有意义。这屋里任何一个角落都在我的能力攻击范围内，而且你还懂得选择远离我的惯用手位置。」 「嗯，我知道都是从惯用手使出巡队能力。」蒋知妤解释。即使是双手分持弓弦与琴身，蓝天御发动巡队能力时，也是右手先握取出弓弦，左手中才随之出现小提琴。 「好啦，你想说什么。」奥萝拉间话家常地口吻发问。 「为什么你一开始不直接躲进小屋？你也显然知道只要躲进屋里，巡队就无法出手帮忙，这样你只需要等到海啸云出现，巡队离开后再出来解决我就可以了。」 蒋知妤从自己刚刚推门进屋时看见奥萝拉脸上的惊讶反应得出，奥萝拉当下确实不认为有人能无故闯入。 「刚才在晚灯街广场时，无论环境熟悉程度或移动速度，你都有能力甩开巡队直接回到小屋，为什么你要冒险留在那？」 「我有需要忌讳你或是巡队那种程度的能力吗？」奥萝拉讥讽反问。 「但从我们以前的对话，你应该知道巡队里有你在找的人，不怕你全力攻击时伤到他？」蒋知妤没有被对方激怒，反而细细分析自己的观察。 她可以看出巡队之前虽然被奥萝拉袭击过，却也不曾见到她真实的攻击能力，而奥萝拉明明有能力可以将在场的巡队连同她一起困入空洞，一次全部击破，却只将能力用在影木人偶身上。 最重要的是，奥萝拉一看见小提琴与老鼠后急着确认对方身分的举动。若当时她确定蓝天御就是她要找的人，恐怕在场其他巡队与蒋知妤都会立刻被她诛杀。 「是什么原因导致你冒着误伤那个人的风险，也想尽快分出胜负？」 「眼睛还真利。」 奥萝拉调整坐姿，脱下身上的骑士外套，露出底下的红色背心长裙。 从背心袖口处裸露而出的两条手臂线条匀称，然而顏色却是与奥萝拉面庞脖颈肤色极不相衬茶褐色，从肩膀一路向下到手掌，越往末端顏色越深，手肘以下已经与寻常影木人偶无异。 蒋知妤发现木纹以肉眼可见速度向上蚕食浸透肤色范围。这情况就如同她目睹到的姜晓彤木化过程几乎一样，也是从四肢末端开始產生变化，只是奥萝拉木化的速度相较之下缓慢许多。 「对，就跟那些没撑过第三阶段的人一样。只是我能透过杀死其他人维持住记忆。杀死的人越多，我的意识就能维持越久；反之，一旦太久没杀人，我的记忆就会不断流失，身体也会快速木化。」 蒋知妤眼睁睁盯着奥萝拉，久久说不出话。 「直到你对我说出自己的名字，我才逐渐想起更久以前的记忆。不然那时候我几乎已经忘记所有外面的事，只有剩下巡队任务相关的记忆。」 从奥萝拉的口气里，蒋知妤几乎能想像出奥萝拉抱着原先散落满地的纸张，企图挽留住最后一点自己记忆的模样。 「你本来是不是还以为能找到我们共存的方法？真是天真的臭小鬼。」奥萝拉口气一如既往的冷嗤，然而眼神忽然放软着说道：「其实我一开始也没想要取代你。我给过你很多次机会，但你却一而再再而三进来影木镇。 「一开始你对幻境抱持不切实际的幻想时，明示你要亲眼见证，就是希望你看到幻境里的悲哀时不要再来。甚至放任你独自去驱逐幻境里的思纯，我当时是希望你会被影木人偶击退，或是驱逐失败就此收手不再过问巡队的事，谁知道你都一一克服并留下来。」 奥萝拉缓缓说完，抬眼看到书柜上的书盒，于是再补上一句：「被你看到那些日记时，我还以为这下真的要被识破了。没想到你竟然被字跡呼拢过去。」 蒋知妤表情错愕，「日记真的是你写的？可是字跡完全不一样。」 奥萝拉失笑道：「在影木镇里的大部分时间都很无聊，我间来无事便练习用左手写字，然后是左手画图。素描时我都故意左手作画及註记，目的是想在你问起时可以假装是其他队员上缴的资料，让你觉得巡队还有其他人在，没想到你竟然反而因此认为那些是我的笔跡，进而相信我不是写下日记的人。」 说罢奥萝拉不再开口。或许是因为奥萝拉难得袒露真心，蒋知妤听完后不久也按捺不住，幽幽开口。 「本来我是许愿要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才会开啟影木镇的通道。」 「的确很像你这个臭小鬼会做的中二决定。」 蒋知妤送了奥萝拉一计白眼，「那时候我自己离家居住，觉得既然凡事都得只能靠自己独力完成，又何必跟其他人过从甚密。但在进入影木镇之后，面对各种未知危难与影木人偶，是你一步一步教我如何应对。 「虽然你总是迟到，讲话又很讨人厌，但也是你总能看出来我状态好坏，关心我，陪我聊天。感觉就像多了一个既懂很多知识、还很了解我跟关心我的姐姐。这段在影木镇的时间，我每天都很快乐，我真的……非常谢谢你。」蒋知妤语气逐渐凝塞，不好容易才挤出最后一句。 「你傻了吗？难道还没想通这些都是因为我必须了解你，才有办法取代你？」 「我只是希望这些是真的，这样很傻吗？」 奥萝拉倏地沉默，随后室内陷入寂静，气氛也渐渐冷了下来。 许久之后奥萝拉打破沉默。 「巡队应该有正确教导你，第四阶段只能有一个人能活下来吧？」 蒋知妤倏地全身僵硬，轻轻点头。 「是时候做个了结了。」 第八章 唯一的名字-5 一阵冷光闪过，奥萝拉左手掌心前凭空浮现短刀，她反手握住那把刀，收起手臂再蓄力振臂，刀尖直取蒋知妤咽喉。 幸好蒋知妤已有防备，立刻后倾身子勉强闪躲开来。 在她亲眼见到奥萝拉曾拿出双刀，又听到奥萝拉提起会刻意左手练习写字作画后，她当下便怀疑奥萝拉是否不需要先用右手握取银刀再换手，而是可以单凭左手施展巡队能力。 奥萝拉见突袭失败，只是游刃有馀地笑了笑。 「有仔细听我说话呢。可惜闪躲方向有误。」 奥萝拉伸直左手，倾身顺势向外画弧，用前臂卡住蒋知妤的咽喉，反将对方扼在沙发椅背上。 蒋知妤感觉到喉咙上的施力，立刻右手抓取出银剪，尖端向上逼退了奥萝拉，但对方马上左手收势再次攻来，情急之下，蒋知妤只顾着注意奥萝拉左手的短刀刃，身子反射性一歪闪躲，侧倒在沙发扶手的同时双手分持剪刀握柄，胡乱朝空中一刀剪下。 金丝几乎是在剪刀双刃即将闭合的前一秒才出现，而后瞬间被剪断消散，但伴随刀刃剪断的还有奥萝拉的左手。奥萝拉已经彻底木化的左手，连同五指紧握的短刀，一起喷飞掉落地面。 奥萝拉显然没料到竟然是自己先被重创，眼神逐渐由吃惊转为冷酷。 蒋知妤知道对方也打算用丝线的能力对付自己。 ——绝不能让奥萝拉锁定她。 蒋知妤起身主动逼近奥萝拉，双手张开剪刀刀口，如猛兽动物捕食般咬向奥萝拉！但奥萝拉却趁隙捕捉到蒋知妤执行这动作时的防御空档，踢腿一脚踹向她的腹部，蒋知妤顿时后倒，痛得抱着腹部侧倒在地，银剪立刻消失无形。 奥萝拉上前，朝着倒地的蒋知妤胸腹连踢数下，随后趁着她抬起右手防御再度袭来的踢击时，倏地蹲下拉住蒋知妤的右手，将她的手掌张开摊平压制在地面。 「这应该会是我教你的最后一件事，」奥萝拉改用膝盖压住蒋知妤右手的指根关节，右手抓取出第二把银色短刀，「不得已要和巡队能力的人对打时，一定要抢先封住他的惯用手掌心。」 短刀电击雷驰般迅速落下，贯透蒋知妤的右手掌心，同时伴响起蒋知妤痛苦的放声尖叫。 奥萝拉松开短刀，冷冷看着蜷缩在地面的蒋知妤，看着她视线涣散的盯着自己汩汩流血的手掌，手指微微颤动却痛得无力握取，而后蒋知妤的左手五指手掌也开始张合，似乎企图抓取什么东西。 「放弃吧，非惯用手要使出巡队能力，远比写字画图还难。」奥萝拉发现后淡淡地说。 蒋知妤五官全因疼痛皱缩成一团，额际与脸颊也因相同的原因佈满细汗。她吃力地睁开眼，眼神虚浮。 「我们真的非得这样吗？」她呜咽着说。 「你有想过那种每次醒来都对自己越来越陌生的感觉吗？??恐怕没有吧，没有人能懂真正体会这种感觉。虽然说对你很抱歉，但我必须结束这一切，我已经不想再经歷那种事情了。」 「没关係，我也是。」 奥萝拉第一次彻底无法理解蒋知妤的话语，只是眼睁睁看着对方左手忽然一伸，抓到某个东西之后倏地刺向她的身体。 一阵肉体被划开的细微声响之后，她缓缓低下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插在自己胸口的东西——她的左手，以及那隻手紧握的、半个刀刃都已经埋入她体内的银色短刀。 「奥萝拉，我很抱歉，但我必须出去。巡队正在着手研究如何一劳永逸解决影木镇的方法，只剩下最后的关键，所以我必须要出去看。奥萝拉，我必须加入真正的巡队，然后破坏影木、永远关闭影木镇。」 奥萝拉没有回应蒋知妤，只是茫然看着她的身体肤色快速变深，纵裂木纹如贪心吞噬猎物的蟒蛇，迅速从四肢末端蔓延至胸口脖颈，全身力气彷彿忽然间被放尽，她颓然向后仰倒。 喀——！ 屋顶传来诡异的木头断裂声响，随后屋内横樑纷纷落下明显碎屑，紧接着碎屑变成手掌大小的断木，整个屋顶开始向右倾斜。 这间木屋快塌了。 蒋知妤意识到这件事时，小屋的木门也被推开，两名戴着面具的斗篷人影跑进屋内，其中一个向门外喊着危险，命令其他人不准跟进。 蒋知妤瞪着直直走向她的那个斗篷人影，对方忽然意识到她防备的原因，于是主动摘下面具。 「是我。」蓝天御开口。「你赢了？」 「如果你是指活下来的话。」蒋知妤意有所指。但凡经歷过第四阶段成为巡队的人，想必都曾经拥有类似的痛苦；尝到这种亲手杀了与自己要好又深深瞭解自己的「人」的痛苦，这种感觉很难让人承认自己是获胜的一方。 蓝天御走近蒋知妤身边，递出手搀扶。「结果还是让你独自面对这种事，抱——」 「没关係，」蒋知妤摇摇头出声打断，回握蓝天御的手，「而且今天已经听到够多道歉了……」她在蓝天御的帮助下站起身，但话还没说完，突然一阵强烈晕眩感袭来，她顿时眼前一黑，彻底昏厥过去。 「喂、喂！你怎么了？」蓝天御抱着仰躺在他怀里的蒋知妤，不停呼喊。 原本站守门口以利观察屋内情况发动能力的keyman，听见呼喊上前查看。他伸手探了探蒋知妤鼻息，确定仍有微弱的气流进出，才略为放心的说：「没事，应该只是暂时失去意识。我先开门带她去医院，你尽快离开这里，这屋子大概撑不了太久。」 说完，keyman从蓝天御手中接过蒋知妤，右手动用巡队能力朝空中一划，开啟竖眼型的通道口。 「还不快走！」 「等一下，我想带她一起出去。」蓝天御瞥见一旁倒地的奥萝拉，思绪几经踟躕，最终他还是不忍看着眼前这个人被塌落屋瓦压毁。 这时的奥萝拉已经只剩下头部仍维持人类外貌。她双眼失神的瞪着上空，双脣微微颤动，像在喃喃自语；然而，当蓝天御俯身查看奥萝拉，整张脸因而进入奥萝拉的视线范围内时，她本来已经涣散的目光顿时重新凝聚，眼底更如星空般亮了起来。 「我终于见到你了……」奥萝拉挤出一声明显的话语。 蓝天御跟keyman同时感到诧异。 「唔，我认识你吗？」透过目光方向确认奥萝拉真的是在对自己说话后，蓝天御反而更困惑的反问。 「你明明说过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会在旁帮我……都不记得了吗……」 蓝天御依然深感困惑，觉得奥萝拉应该是认错人了，但见她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于是耐着性子陪她继续对话。 「虽然能被搭訕很荣幸，但我真的不记得你，更不记得有对你说过这种话。」他迟疑片刻，「奥萝拉听起来也不像你的本名，你能告诉我，你究竟是谁吗？」 一滴泪滑过她的面颊，她合上眼前用尽力气说出最后一句话。 「我是蒋知妤??。」 尾声 最初的愿望 不晓得外头的大家都还好吗？自从破坏影木之后，应该已经过了三十天，或是三十个月，还是三十年？这里天色变化太难以捉摸，实在有点难计算日子过了多久。 我每天都会去影木镇的中心位置巡视，若发现有新芽冒出头便立刻除掉它，这样就再也不会有影木镇，也不会有人陷入影木镇幻影，更不需要巡队每晚在影木镇里巡逻了。 我今天又在影木树桩周围发现一具瘫坐的影木人偶。这是应该是影木倒下之后发现的第五十八个失去动力的人偶。跟我们推测的情况不太一样，本来以为失去影木之后人偶应该会瞬间全数死亡，不过结果却是曾经是人的人偶却是以影木为中心，由外而内逐渐失去动力。 这次发现「死亡」的人偶是小彤，我擅自替它取了代号，在被掠夺身分之前的姓名是姜晓彤。或许因为是曾经认识的人，某方面来看也算是接手过的案例，再加上这段时间也只能听这些影木人偶的聊天，总觉得有点哀伤。 她死了之后，她居住的二十八号小屋也倒塌了，如此一来所有影木周围的木屋已全部毁坏，不知道是否是这原因，今天的天色总维持黎明前的状态，就好像是永远停在这瞬间。我会再观察一阵子，若真的如此，之后得想办法计算时间了。 但愿我在乎的你们，在外头一切都好。 愿你们快乐。 ＊＊＊ 蒋知妤醒来后，花了点时间确认自己躺在一间陌生的医院病房里，床边有台以固定频率发出逼逼声响的仪器，空气里更有股略微刺鼻的消毒水味。 她抬起右手，手掌被纱布绷带层层环绕包住。她尝试弯动手指，似乎一切功能正常，于是她进一步尝试握拳，却瞬间如被千根针扎入掌心，痛得她差点再度昏去。 「你终于醒啦？」这时穿着便服的蓝天御推开房门，拎着餐点纸袋进来，身后还跟着一名看上去不超过三十的陌生成年男人。蓝天御恰好看见她企图握拳，立刻出声阻止。「等等，右手还不能用力。这里不是影木镇，你可以不用测试。」 蒋知妤这才把手放回棉被上。 「奥萝拉她……还好吗？」 「已经变回人偶离开了。」 答话的是蒋知妤原先不认识的那名成年男人，不过从他说话口吻与影木镇里最后几段记忆比对，她已经大略猜到对方身分。 「你是keyman吗？」 「我是。」keyman边回答边白了蓝天御一眼，后者正因这双关代号而暗自窃笑。「那是我在影木镇里的代号。」 「啊，这傢伙虽然看起来不太可靠，但keyman是映山红市市中心区的巡队队长。」蓝天御笑着补充。 「有人这样当着当事人的面介绍的吗？」 「有人自称是keyman的吗？」 两人一番打闹，见蒋知妤依然神色哀伤，于是停止炒热气氛的企图。 「你应该还有很多问题想问吧？」 蒋知妤双唇微啟，目光先后匆匆扫过蓝天御与keyman，才正式开口。 「当时是星期六晚上，我是星期四晚上进入影木镇的，照理说要待满三天才算是取代期结束。为什么当时海啸云出现时我便差点迷失？」 两名男人面面相覷，蓝天御小心翼翼的问：「是谁跟你说要『待满三天』？」 蒋知妤回答是奥萝拉，并仔细把当时奥萝拉介绍的愿花状态与幻境沉溺三阶段全盘说过一遍。 「基本上都对，至少巡队目前了解的也是如此，除了『待满三天』这点。」蓝天御听完后说道，「巡队纪录是写连续经歷三次与现实关闭的海啸云。至于奥萝拉为什么会跟你说要『待满三天』，原因大概是……」 「她那时候已经有想要取代我的念头了吗？」 「毕竟不是她本人，不确定她的实际想法，但至少她那时已经埋下伏笔，等你日后遇到这情形时便会松懈。」 蒋知妤捂住脑门苦笑。 「奥萝拉还真是用了不少苦心……她为了让我敌视真正的巡队，甚至还带我去看那些被劝离而枯萎的愿花，诱导我认为穿着斗篷的人是敌人，他们的目的不明，言论更不可信。」 「所以你才会在姜晓彤的事情过后，突然对我充满敌意？」 蒋知妤点头回答，接着又问：「不过巡队一直都是用劝说的方法引导人们离开影木镇吗？对比幻境增加的速度，劝说方式似乎完全跟不上。巡队难道没有找到其他方法？」 「是有啦，但我不是很认同那做法。」蓝天御撇嘴。 「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巡队也是会透过惊吓的方式驱逐幻境里的人。譬如时间紧迫时，故意引导一隻攻击型态的影木人偶出现在那人面前，或是故意装神弄鬼追赶他们，倒也不至于像你们这样直接拿着刀杀进去。」keyman代为补充。 他说完又伸手拍拍蓝天御的头，「像他这样坚持只动口的人也算是极端例子。吃到苦头了吧？姜晓彤是你第一个经手失败的案子，花了这么多精力，还特地帮你弄来一张学生证，结果呢？看你之后还会不会这么铁齿。」 「我现在就可以回答你，我就是这么铁齿。」蓝天御挥开对方像在拍小动物的手，见蒋知妤很意外他竟然不肯改变，为了避免被当作不懂反省的人，他赶忙解释：「伤害很容易比沟通容易。即使沟通效率不彰还会引发误会，但我还是不想变成轻易伤害人的人。」 蒋知妤怔怔望着蓝天御，想起曾在饰品店询问对方为什么毫不犹豫就去帮忙走失男孩的对话，蓝天御的答案总让她自惭形秽。 「我一直觉得你跟周围的人不太一样。好到太不贴近现实。」蒋知妤脱口而出。 「我只是以『希望别人怎么对我的方式』去对待别人。」 「那真的是一个很温柔的待人方式。」蒋知妤莞尔着往背后的枕头靠去，「keyman，我有话想单独跟蓝天御说。」 keyman先是一愣，随后悄悄朝蓝天御竖起拇指，露出了然于心的笑容。 「先提醒你，高二还未成年。别衝过头了。」退出病房前，他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你可以滚了。」 病房再次安静下来。 「你果然不是高中生。」蒋知妤肯定的说。 蓝天御瞟眼病房房门，像在怪罪刚才离开的那个傢伙竟然不只一次掀他的底牌。 「嗯，我上个暑假刚大学毕业。因为在影木镇接下姜晓彤这个案子，她的执念很深，我们已经谈过很多次，后来在她坚持而且恰好有其他人能帮忙，我才会转去你们学校。」他顿一顿补充，「不过事情已经告个段落，巡队安排好理由让我转学离开。」 「说的也是……你还有隐瞒其它事情吗？」 「至少我印象中没有。」 蒋知妤微微一笑，「奥萝拉最后有跟你说什么吗？」 蓝天御脸上的表情微微凝滞，几经思索之后说道：「她那时大概已经神智不清了。听不太懂她在说什么。」 「这样子啊……我感觉她想找你，想说如果最后她能见到你一面，离开时应该多少会开心点。」蒋知妤转过头，看向窗外转红的晚霞天空，「我跟奥萝拉在小屋里聊了很多，虽然我说把她当成姊姊，但仔细想想，我说不定是想成为她那样的人，明明总是随心所欲却又让人无法讨厌。」 「我想一般人应该很难不去喜欢一个率真做自己的人。」蓝天御宽慰的说：「啊，前提是不伤害他人的情况下。」 「你也是吗？」 「嗯？应该算吧。」蓝天御想着自己生活上似乎没有觉得哪里过得勉强，相较之下算是做自己的人。 蒋知妤若有所思地盯着棉被。 「你应该累了吧？」蓝天御见她略显疲态，「今天是校庆补假。你早点休息，明天才能去学校，否则徐思纯恐怕会追到天涯海角来问我你去哪了。」他想起手中纸袋，转口说道：「这给你。感觉是你会喜欢吃的。」 他说完便将纸袋放下在床边矮柜，挥手离开病房。 ＊＊＊ 「我还以为你对她实话实说。」蓝天御一关上病房门，keyman便开口，毫不掩饰自己的偷听。 「嗯？我是把我认为的情况跟她说了。」 「是吗？还真贴心啊。不过也好，这样我就不用写检讨报告。」见蓝天御一脸要他说人话的表情，keyman不慌不忙解释：「零号小屋的调查结果出来了。奥萝拉就是案例一八九五，新补充的案件细节与调查报告皆列为最高机密级别，不可透漏给一般巡队成员，尤其是尚未给予代号的准成员蒋知妤。」 「为什么针对蒋知妤？过往巡队新成员都会让他们看自己当时事件的报告。就算她现在还放不下奥萝拉，但是现在是现在，未来是未来——」 「你确定对影木镇来说，现在只是现在，未来还是未来？」keyman一句话就堵住蓝天御，「根据现有资讯，总队长认为让蒋知妤知道太多可能不利于未来发展，无论是对她个人或是巡队最终目标。先说清楚，我赞同总队长的判断。『多个特例在某个时间段内接连发生』跟『一个特例在多个时间点发生』，我也会倾向后面那种情况的机会高一点。」 蓝天御听完不再反驳。 「啊对了，基于相同理由，我劝你不要跟她太好。啊，可能已经晚了，算了当我没说。」keyman低声喃喃自语。 「哈？你终于因为纵慾过度未老先衰，提早进入更年期吗？一个人在那边碎碎念。」 「我这叫把握青春。懂不懂啊？」 「不太懂，但也不是很想理解一个年近三十的男人的过期青春。」 两人一路互亏着走出医院大楼，而在他们身后的医院大楼里，蒋知妤正一面瀏览窗外景象，一面拿着塑胶小汤匙，小口小口舀食玻璃杯中的软嫩西点。 「真的很好吃呢。」 她再次看向窗外，街灯渐亮的街头上走出两名眼熟的男人身影。蒋知妤定定目送他们逐渐远去，直到蓝天御的影子彻底隐没在街火映射的树影里。 她不由得发出一句叹息似的话语。 「真希望还能再见到他。」 树影忽然无风晃动，彷彿有什么蛰伏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