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不做贤妻》 重生之不做贤妻 第1节 《重生之不做贤妻》作者: 荔箫 简介: 上一世,楚沁活成了典范似的“贤妻”。 对婆母,她恭敬孝顺。婆母若是生病,她必定亲自侍奉,从无懈怠。 对妾室,她恩威并施。哪怕有妾室上门挑衅,她也无所畏惧,总能应对得宜。 对子女,她温柔慈爱。不论嫡出庶出,都念着她的好,尊她敬她。 对夫君,她贤惠知礼。他建功立业时她陪着他,他功成名就后她仰望他。 她在京城活成了一块招牌,人人论及贤妻都会提及她的名字,赞她有才有德,不争不妒。 后来,她病了。 病床前,妾室顺从、儿女恭敬、丈夫客气,似乎一切都是她想要的样子,可她就是觉得好像缺了点什么。 后来她想了很久才发现,她并不知道缺了什么,因为她从来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她只是活成了别人想要的样子。 她在这种茫然中睡过去,再睁开眼,她突然年轻了许多。 她回到了她嫁人后第一次生病的时候,这一次,楚沁突然想换个活法。 于是—— 婆母刻薄?没关系,这日子能一起过就一起过,过不下去就分家,反正你也不是我夫君的生母; 妾室作妖?没关系,大家身份有别财力有距,我愿意粉饰太平是我大方,我懒得理你你也拿我没辙; 子女不乖?没关系……哦,小孩子不懂事,还是可以好好点拨一下的。 至于夫君, 楚沁认真想了想:他有家底还有妾室无数,不差她一个;而她有出身还有嫁妆傍身,也大可不必靠他苟活。 所以,他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只要别影响她关起门过自己的小日子就行。 总之重活一世,楚沁的目标只有八个字:吃香喝辣,快意潇洒。 可后来她发现,在她“吃香喝辣”的时候,她的夫君总端着碗想过来蹭一口。 【选择性排雷】 ※想看[传统宅斗]的读者请务必看一下这里,其他读者为了防止剧透建议不要看这段。 - 这个文案好像看着挺宅斗的,但其实本文大概并不能算。 因为男主的设定其实是精神洁癖(名词解释:与“精神洁癖”相对应的是卫生方面的“洁癖”,不是什么神奇的肉.体出轨,别再过度解读了),并不存在真正意义上的妾室和庶出子女,上一世女主只是不知道而已,但这一世必然会知道,所以站在女主角度也就没啥可斗的了。 由于我上一篇文是真正意义上的[传统宫斗],有点担心给大家造成误会,所以在这里特别解释一下。 总的来讲,这是篇有些趋向于童话的小甜文,侧重点在理解、信任和相伴成长,跟上一篇的黑化复仇是完全不一样的。 不喜欢这种走向的朋友,我们有缘再见啦~ 【统一排雷】 *本文采用24小时制,并且引入了西洋座钟和怀表。我之前的所有文都是用的时辰,这篇想写这些东西就这么写了,没有想到会反反复复被当设定漏洞来说。但是我自己就是想这么写,而且我觉得就这点无关痛痒的小设定作者还是有自由的吧,大家接受得了就看,接受不了不必强求; *勿把架空的故事当真,勿把小说当思想品德教材; *晋江文多,目前应该有六千多万篇,如果本文不合口味,请让我们放过彼此,换篇文看。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重生 美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楚沁 ┃ 配角:裴砚 ┃ 其它:【微博:荔箫leechee】 一句话简介:吃吃喝喝,快意潇洒。 立意:思想独立才能活出精彩人生。 第1章 毛血旺 多放鸭血和毛肚。 堂屋里的西洋座钟指到十二点,窗外天光正亮,艳阳照得青石板砖烫人。 盛夏里的正晌午时正是最热的时候,四合院子里卧房中的拔步床却紧拢着幔帐,缩在床上的人儿缩成了小小一团,在被子里直打哆嗦。 打哆嗦的原因有两个——一是若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回到了十六岁,谁都免不了慌上一阵。 ——二则是,十六岁的这个时候,她正打摆子1。 对十六岁,楚沁最深刻的两个印象就是:一、自己嫁了人,二、嫁人后的第三天她就开始打摆子。 除此之外,她就什么也记不得了。没有人会把生活中的鸡毛蒜皮记上几十年,再说,也没人知道那些陈年旧事有朝一日还要再走一遍啊? 楚沁于是就一边专心打摆子,一边琢磨这重来一遍的日子该怎么过。 她心里不禁有些烦躁。因为她在定国公府立稳脚跟并不是件容易的事,稳扎稳打了十几年才安抚好了刁钻的婆婆、野心勃勃的妾室,如今要她重头再来,她是真的不想。 那或者,就不应付? 反正她已然多活了一辈子,横竖都是赚了,不如肆意妄为。 更何况…… 楚沁闭上眼睛,打着寒噤深深地吸了口气。 现下看来,上辈子她过得也并不好。 她的确在定国公府立稳了脚跟,偌大的一个国公府里人人都夸她,连京中都是她的美名,但她过得并不快活。 甚至可以说,她一天都没有快活过。每一天,她都筋疲力竭。 所以病重之时她浑浑噩噩地总在想,活成那样到底图什么呢? . 嘀嗒,嘀嗒。堂屋里的西洋座钟不知不觉又走过了半个小时。 十二点半的时候,楚沁撑起身子唤了人。 候在几步外的清秋和清泉相视一望,清秋疾步上前,床幔揭开一角,楚沁苍白的小脸露了出来。 她薄唇还在打颤,贝齿不受控制地轻敲,说话时咯咯咯咯的:“去……去提膳吧,告诉膳房,我想吃川菜。” “川菜?!”清秋错愕,正想劝劝,楚沁已有气无力地倒回去,呢喃着又吐出一句,“冷,想吃辣的。”边说边指了指矮柜,“要毛血旺,多放鸭血和毛肚。去取二两银子,劳他们帮个忙。” 听到“毛血旺”三个字,清秋更是面色惨白。直到楚沁的后半句出来,才可算让清秋定了心。 她涌到嘴边的劝语到底是没说出来,这便依言出了门,走出裴家三郎所住的睦园,直奔裴府的到膳房去。 这个时辰,膳房里正忙得热火朝天。 定国公府是京里的显赫人家,门楣极高,如今的定国公虽是闲云野鹤地出去清修去了,府里也还有定国公夫人与六个儿子和四个女儿,偌大一个国公府以小家庭分成了数处园子。膳房前后三进的院子要备这么一大家子的膳,总能忙得人四脚朝天。 好在,掌事的章师傅是个有本事的人,膳房的一切都被他安排的井井有条。 清秋刚到院门口,门口负责领人进去的三个小厮就迎上前了一个,堆着笑作揖:“姐姐可来了,这边请。” 他边说边将人往里带,低低躬着身子,讨好说:“师父听说楚娘子病了,瞧着目下天又热,特意备了清粥小菜还有凉面,只盼楚娘子能多用一些。” 楚娘子说的便是楚沁。依本朝的规矩,嫁了人的妇人理当都可称一声“娘子”。但在深宅大院里,能尊“大娘子”的非是掌家的那一位不可。 譬如定国公府,就是如今定国公夫人称胡大娘子,底下的几个儿媳统称“某娘子”,妾室叫“某姨娘”。 再往下,没名分的通房妾侍连姨娘都不能叫,只能叫名字,和婢子没什么分别。 清秋脚下一定,四下瞧了瞧,见没外人才敢开口:“我们娘子要叫个菜,劳你给安排。” 她一边说一边将手里的银子塞过去,那小厮低眼一看,赶忙往回推:“您客气了。就叫个菜,哪儿至于呢?楚大娘子想吃什么,您说。” 却听清秋道:“娘子想吃毛血旺,多放鸭血和毛肚。” “啊?!”小厮一下子眼睛都瞪大了。 清秋打量着他的神色,赶紧又说:“若是膳房做不来,我想法子出去给娘子买去,你只当没这事儿。” 说完她也不含糊,转身就走。那小厮猛地回神,赶忙跟上两步,拦住清秋:“能做,能做!姑娘等等,小的去跟师父说一声。” 清秋道了声“有劳”,再度将那二两银子递了过去,小厮这回没推辞,捧着银子进了后头的院子,寻着掌事的章师傅,把银子搁在了灶台上。 章师傅正忙着颠勺,眼睛只瞟了一眼那银子就乐了:“哪出?” 小厮低着头:“是三房那边,要叫个菜。” 章师傅皱眉:“叫个菜收二两?你小子胆子倒大,还不给人家退回去!” 小厮一缩脖子:“楚娘子想吃毛血旺,多放鸭血和毛肚。” “哟呵?!”章师傅面露惊色,好生打量了他两眼,才敢信这小子没跟他胡说八道。 接着他就明白了那二两银子是怎么回事——这钱不是托他们做饭的,是要他们闭嘴别往外传的。 新过门的这位真有意思。 章师傅心里咂摸着,憨笑了声:“得,知道了。”正好手里颠勺的菜也到了出锅的时候,他回身装了盘,喊了个人给端出去,就换了口锅,又忙起来。 毛血旺这菜可用的材料颇多,民间若做起来,五花八门放什么的都有。但其实放什么都不打紧,要做得好吃,先头起香才是最重要的。 辣椒与葱姜蒜要适量、油放得要足,豆瓣酱与豆豉也都要合适。过火炒了之后,要香味扑鼻,以油色红亮为佳。 除此之外还需鲜汤,川菜用鲜汤以猪骨或老母鸡熬制为宜,这样的汤搭上备好的红油再下菜炖熟,哪能不好吃呢? 章师傅这厢备好了油料,就吩咐那小厮去隔壁屋子取了鸡汤来。这样的鸡汤府里日日都炖,就是为了随时能用,但做毛血旺还是头一回。 就这么忙了约莫一刻,毛血旺就出炉了。章师傅取来两乍宽的白瓷碗将菜盛进去,洁白温润的瓷色正衬那浓烈诱人的红。嚣张的香味更早已飘了满屋,那小厮闻得只吞口水,章师傅笑着将锅底一刮,把底下零散的一些鸭血、毛肚、腊肉倒进小碗里:“缺油水?剩的这个给你留着,一会儿忙完了回来就着饭吃!” 小厮感激地道了声“谢师父”,忙去取食盒来装菜。这样的菜自然是要搭米饭的,不必章师傅多说,他自己就知道去备。 章师傅眯缝着眼瞧他,眼见他装了毛血旺和米饭就要往外去,“嘿”了一声,赶紧喝住他:“回来!” 小厮往后一缩,章师傅皱着眉道:“这就送去了?你可别忘了,楚娘子到底还病着呢,这油乎乎的东西她能吃得下多少?咱早先备的那些你一起给送过去,她解了馋还得好好用呢。” 小厮恍然大悟,连连点头称是,便去隔壁取了早先已装好的食盒,一手一个地拎着,一溜烟找清秋去了。 重生之不做贤妻 第2节 章师傅看着他这副蠢样乐了两声,抄起那二两银子,自己收了一两,另一两打算等那小厮回来就给他。 “封口费”这东西,知了情的都得有。不然若因他私吞导致这事儿传出去,楚娘子准定是找他算账。 两只食盒对一个姑娘家而言不好拿,那小厮颇有眼色地送清秋一道回了睦园的正院门口。清秋额外给了他赏钱,便独自提着食盒进了屋,到堂屋先将旁人都摒了出去、又阖紧了房门,才敢将毛血旺端出来,和米饭一起端进卧房。 卧房中,楚沁还在打摆子,一阵一阵的,打起来根本止不住。 不知是不是因为心虚,清秋去叫膳的这会儿工夫她打得更厉害了。因为她虽已在定国公府活过了一辈子,却从来没有这样叫过膳。 这是有些缘故的。 大晟开国之初,是从前朝手里接过的一个烂摊子,国库空虚得聊胜于无。为着这个,高祖皇帝厉行节俭,不惜将御膳规制一减再减。 如此一来,朝臣们自然纷纷效仿。毕竟天子都从自己牙缝里抠钱填补国库了,总没道理臣子们反倒奢靡无度。所以在最初的几十年里,京中越是达官显贵越是过得朴素。 后来国力渐渐好了,大家不必那样俭省了,各种宴席开始纸醉金迷起来,俭省之风却还是在女子间流传了下去。 这般情形乍看荒谬,实则别有原因——因为世人总爱说女子善妒、爱争抢,女儿家说错一句话都会被指指点点,自不免用条条框框将自己圈起来,恨不能让自己变成个活菩萨。 菩萨是什么样呢?除了心地善良之外,还有不争不妒、清心寡欲。口腹之欲也是欲,便是要不得的。 京里因而一度有过些不成文的规矩,官眷们坐在一起聊天,若说起谁家的娘子“每每都是膳房做什么便用什么”,那就是夸她温顺贤惠;反之,若谁家娘子能被人明明白白地说出“就好吃一口什么什么菜”,那便不太是什么好话了。 而在这之中,川菜又属格外被人指摘的那一种,因为色香味都太过出挑,辣与甜都能做到极致,还爱用葱姜蒜这样的“五辛之物”,怎么看都和佛门的“清心寡欲”格格不入。 毛血旺则更是极端中的极端,它不仅色香味都浓烈张扬,还用下水。 ——官眷贵妇都是体面人,怎么能吃下水?! 所以楚沁打从过门之后就一口毛血旺没吃过了,刚开始是强忍着,后来就慢慢忘了自己曾经多爱这一口浓郁的香辣。 她的父亲曾外放到蜀川做官,那时她还小,就被爹娘一起带了去。当时在她家所在的巷口就有一家卖毛血旺的馆子,十文钱就能吃上一碗,再付五文便能额外加些鸭血。 那鲜香扑鼻的麻辣红油一口吃下去,香味能勾得人魂都飞了! 楚沁那会儿时常去叫上一碗十五文的,边抹眼泪边干下去两碗米饭,经常走到家的时候还在吸凉气。 那会儿的日子真快活啊。以致于她临终时想到的最后一个场景,就是自己在那馆子里吃鸭血的样子。 所以这回重活一世,就算是天塌下来她也要再来一碗! 清秋为她支好榻桌,将毛血旺和米饭摆到桌上,见她还在抖就自己端起碗想喂她吃。楚沁却固执地要伸手去接,边哆嗦边道:“我自己来……这个自己扒饭才香。” “……”清秋服了,一边将碗递给她,一边担忧地望着她。楚沁颤颤巍巍地费了半天力气才夹起一片鸭血,就着米饭送进嘴里一咬,四溢的鲜香直令她脑子都一懵。 太好吃了,扑鼻的香味还有豆瓣酱的咸鲜与豆豉独特的口感一起敲在齿间,那一瞬她甚至觉得……甚至觉得上一世的几十年,都没有这一瞬间来得幸福。 这个念头直令她鼻子一酸,眼眶也泛了红。清秋只道她是辣坏了,连忙摸出帕子要帮她擦眼泪:“娘子别吃了……这还病着呢。” 可是话音未落,就见楚沁又往嘴里噎了片毛肚。 清秋:“……” 楚沁根本顾不上听她的劝,专心致志地从碗里挑东西,把章师傅做进去的几样东西都尝了个遍。 鸭血嫩滑,毛肚爽脆,腊肉劲道咸香、兼具一股熏制后特有的味道,就连煮不进味的老豆腐搭在里面都显得恰到好处。她不知不觉吃得泪流满面,也说不清是辣的还是感动的,反正心里是痛快极了。 她心里一遍遍地在想:上一世,她到底活的有什么劲呢? 前后几十年,她竟都是为了别人的眼光而活的。 她好像掉进了一个怪圈,孜孜不倦地想让别人对她的评价好一点、更好一点,为着那些虚名一分分将自己熬得筋疲力竭。直至重病之时她才猛地惊觉,整整一辈子,她除了赞誉之外,什么都没享受到。 . 这碗毛血旺楚沁到底是没多吃,她到底还病着,解馋归解馋,可不打算把自己吃死。于是各样食材都尝了一口之后,她克制着好歹做了罢,清秋松了口气,端了清粥进来,服侍着她又进了些。 约是因为吃了东西有了力气,楚沁用完膳感觉身上舒服了些,哆嗦得也不那么厉害了。她便没有急着再睡,靠在软枕上闭着眼睛静静回忆了一会儿,回忆在这个时候除了生病还发生了什么。 ……什么都想不起来。 实在是隔了太久了。她离世时府里的孩子都已成婚了好几个,鬼还记得住成婚三天发生的事! . 睦园西院,安姨娘打从听婢子说起“正院那一位病了”,眼睛就亮了。 她是这院子里的侧室,却和夫君的姑父七拐八拐地沾着亲,更是国公夫人亲自挑进来的人,算是贵妾。再加上容色倾城、身姿窈窕,安氏从过门起就存着雄心,誓要在这国公府闯出一番名堂。 然而这裴家三郎却似乎不是个容易拿捏的人。安氏比楚沁早半个月过门,却连夫君的面都没见过。三日前楚沁嫁过来后,裴三郎更是只往正院去了。 如今正院的病了,倒是个机会。安氏心里想着,他自然是不可能一辈子只守着正房过的。前两日新婚燕尔他固然要做足样子,但眼下楚娘子病了,他来见她便是顺水推舟的事。 安氏于是斟酌着做了些安排。一则是托膳房做了些点心,趁裴三郎不在,先送到书房去,等他回来瞧见了,下人自会回话说是她送的。 二则还是托付膳房,让他们将她这里的晚膳按裴三郎的口味备,以便让他来时用着舒心。 三则,她让人瞧准了时间,在下午三点左右去正院回话,客客气气地说要去探望楚沁。 这样等楚沁差人回话的时候,她差不多是裴三郎从学塾回来的时候,只消裴三郎往楚沁的院子去,两个人自然而然地就碰上了。 安氏自问这番安排做得不错,若不出意外,楚娘子应该还会自觉地将人劝到她房里来。 ——楚娘子到底是新过门的媳妇,这会儿正是该做个大度的时候。如果过门三天就与妾室生出不睦,亦或明知自己生病还把着夫君不肯撒手,传出去可不好听。 安氏仔仔细细地吩咐下去之后,就坐到妆台前安心梳起了妆。 . 正院卧房里,楚沁放弃回忆细节之后不知不觉又睡了一觉,再睁开眼时,她已退了热,也不再打寒噤了。 外面的灼烈的阳光似乎缓和了些,她望了一眼,问清秋什么时间了,清秋走到屋门口望了眼堂屋的西洋座钟,回来禀话说:“三点半了。” 跟着又束手道:“安姨娘听说娘子病了,想来问个安。” 安姨娘,这不是个善茬。 楚沁皱着眉沉默地按起了太阳穴,清秋小心地观望着她的脸色,又说:“要不奴婢就说您一直昏睡着,不让她过来了?” 楚沁脑中犹有些昏沉,想不起上辈子有没有这档子事儿,更记不起自己是如何应对的,迟疑了半晌就还是说:“不了,让她来吧。” 因为她清楚这个人的身份。这人和裴砚的姑父七拐八拐地沾亲,且是国公夫人亲自挑进来的,是个实打实的贵妾。 长辈给儿子挑选妾室,那叫关照。但新媳妇刚过门就选个身份不一般的贵妾送进来,便是没安好心,是给裴砚这个庶子脸色看,巴不得他们家宅不宁。 重活一世的楚沁想让自己过过自在日子,却也不想给裴砚惹没必要的麻烦。更何况,她也并不在意他去宠一宠妾室。 因为她并不喜欢他。上一世整整一辈子他们都相敬如宾,也只限于相敬如宾,现下她又何必束着他? 于是清秋便按她的吩咐出了正院,去西院传话。与此同时,裴砚从裴家的学塾下了课,回到了睦园来。 他回来后照例先去书房歇脚,近前侍奉的王宇在他落座时恰到好处地上了盏茶。见他的目光扫过案头的点心,及时禀说:“这是安姨娘适才差人送来的,说是怕您读书读得饿,晚膳还要好一会儿呢。” 哦。 裴砚心里就这么一个字,面上更是一个字也没说。端起茶饮了两口,他随口问:“夫人病了?” “是。”王宇赶忙回话,低低压着身子,一五一十地禀道,“上午不知怎的突然打起了摆子,赶紧让大夫来瞧过了。” 裴砚皱了皱眉,搁下茶盏就起了身,阔步往外走:“我去看看她。” 王宇即刻跟上,主仆二人风风火火地往后宅走,不过多时,就到了正院门口。 守在门口的婢子一瞧,见了礼就连忙进去回话。楚沁正琢磨着晚上要不要再开一顿荤,便听人道:“娘子,三郎来了。” 她刚想说“请他进来”,就又进来一个,回说:“娘子,安姨娘到了。” “请他们都……”楚沁的“进来”两个字尚未吐出来,脑中突然嗡地一声,想起这会儿还出了什么事了! 她不觉哑了哑,好歹平复住了心神,重新开口:“请他们都进来吧。清秋,去备茶。” “诺。”清秋福身,匆匆退去。另外两个婢子也退出去,依言去请人进来。 楚沁屏住呼吸,抿唇望向与床榻几步之遥的窗户。隔着半透的窗纸,她看到裴砚大步流星地走进院子,后面跟着婀娜多姿的安姨娘。 作者有话说: 【注释】 1【打摆子】就是疟疾。我们这代人应该没有得过疟疾的了,症状是我按家里得过疟疾的老人的描述写的,也不知道是不是都这样,反正就先这么着吧…… - 开新坑啦,今晚九点还有一章,下一章发出来之前的所有本章评论都送红包,么么哒 第2章 酸汤鱼 她这么轻轻一拨,就看到金汤里除却鱼片还有被撕得细碎的金针菇,再则还有豆腐,是半嫩不老的那一种。 安氏生得很美。 一般大家说起美人儿的时候,脸好看就已很难得了。安氏却不仅仅是一张脸生得妩媚俏丽,身姿也凹凸有致,是处处都生得最动人的那种。眼下又精心施了粉黛,更是美得摄魂夺魄。 相较之下,楚沁一张鹅蛋脸虽然清丽大方,妩媚却不足,身姿也只勉强称得上一句“玲珑”。 楚沁于是忽而理解了自己上一世时为何初见安氏就如临大敌,她下意识地撑坐起身,清秋见状及时上前扶了一把,在她身后垫好了软枕。 不过多时,裴砚与安氏就先后进了屋,安氏一副很守礼的模样,在离床榻还有几步远时就停下了脚步,低眉敛目地福身:“娘子安好。” 裴砚没多看安氏,径直走到床边坐下,楚沁刚蕴着笑对安氏说了句“别多礼了”,手就被裴砚攥住:“怎的突然病了?” 他的声音温润动听,带着这个年纪特有的少年感,在楚沁心头一触。 “病来如山倒,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楚沁边答话边将目光从安氏身上移回来,没如上一世一样客客气气地添上一句“妹妹坐吧”。 她不喜欢安氏,不是因为安氏长得好。 对安氏的长相,楚沁只是羡慕,但不嫉妒。真正让她不喜欢的,是安氏这个人的品性。 安氏实在太会惹是生非,上一世她没少为安氏劳心伤神,如今要重来一回,楚沁想想就烦,实在没心思多虚与委蛇。 她只想赶紧把安氏请走。如果可以,她还想让裴砚一起走。等他们都走了,她就让清秋再去膳房塞银子,给她叫点好吃的来。 她应该是有这个机会的。 很快,珠帘被碰得一响。 楚沁没有记错——她抬起眼睛就见清泉端了药进来,安氏后头一看,立刻笑意满面地迎了过去,伸手接过药碗,语声柔弱动人:“我来侍奉娘子服药吧。” 上一世也是这样。其实从安氏刚进来,她就知道安氏在打什么算盘,心里膈应得不行。这份膈应无关她是否喜欢裴砚,只为她当时还是个成婚刚三天的新妇——谁愿意这么快就看到小妾来争宠啊? 但现在她无所谓了。中午那道毛血旺让她觉得“痛快”实在始终珍贵的感觉,现下她唯一想做的,就是让自己更痛快点。 重生之不做贤妻 第3节 所以,既然安氏是冲着裴砚来的,那就让她得偿所愿,让两个人一起赶紧从她这儿离开吧! 楚沁心里的小算盘打得飞快,等安氏将药端到眼前,她就像没看见安氏拿着瓷匙正要给她吹药似的,直接一把将药碗接了过来:“妹妹是找三郎有事吧?”她吹着药脸上笑吟吟的,“正好我这病着,也没力气多说话,妹妹不妨去跟三郎喝喝茶,我好歇一歇。” 安氏一下子愣了。 虽然她确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但她没想到会被楚沁直接说出来。 她哑了半晌才回过神:“娘子哪里的话……妾身只是听闻娘子病了过来看看,不找三郎。” “你这可就没劲了。”楚沁杏眸圆睁地望着她,因无心多作纠缠,索性直言道,“我一早起来就病了,你若只为看过,早就过来了,何必等到这会儿?” “……”安氏的脸色更难看了,笑意愈发艰难,“娘子恕罪,妾身实是……实是晌午过后才听婢子说您病了,着人过来禀话时您又睡着……” “得了吧。”楚沁兴味索然地摇摇头,“你这妆容比我入府次日你来向我敬茶的时候还要讲究许多,这就不是给我看的。其实侍奉三郎本就是你的分内之事,你不必遮掩,更不必紧张,我没心思为这个找你麻烦。” 安氏听着她的话,神色一分分变得更加古怪。 楚沁迎着那份古怪望过去,心想:够诚恳了吧? 她已活过一辈子,当然不指望用诚恳打动安氏,只希望安氏明白她没心思勾心斗角,以后能少能直来直去一点,换个轻松。 坐在床边的裴砚眸色微不可寻一沉。 那只是一抹转瞬即逝的情绪,楚沁没有察觉,立在两步开外的王宇却注意到了。 王宇不自禁地屏息,担忧的目光正从楚娘子与安姨娘间划过,便见裴砚神色自若地起了身:“既然如此,夫人好好歇息,我先回去读书了。” 说罢他就站起身,没表露什么不快,却也没理会安姨娘,就这么大步流星地走了。 王宇赶忙跟上,直至走出楚沁的正院,他都没敢抬一下头。 裴砚其实还很年轻,三个月前才刚过了十七岁生辰,俊朗的容颜上仍有几许尚未脱尽的稚气。但许是因为成长经历所致,他性子沉稳,素日喜怒不形于色,动怒时的一抹阴鸷也藏得不可查觉,唯独王宇这样一直跟在身边的人才能在细微间觉察他的心情。 当主子的心情不好,下人总归是紧张的。 裴砚足下生风地回到书房,坐在书案前缓了好久,那抹不快仍没有淡去。 他又过了半晌才迟钝地发觉那股不快的来处——仔细想来,好似是他所求的太多了。 他自幼没得过什么关照,因为生母的事情不光彩,嫡母一度连他的身份都不肯认。后来在几方规劝下好不容易承认了他是国公府庶子,又不肯让他跟着族谱取名,硬生生将他那个从火部的“焰”字改成了“砚”,对外只说他五行里火气太旺,若名中再有火只怕寿数不长,是没办法的事。 这样的说辞冠冕堂皇,既给人添了恶心,又让人不敢说什么。而他的父亲不知是出于理亏还是愧疚,竟默许了嫡母这么办。 所以十七年来,他在裴府都像个外人,下人们察言观色,便也都不拿他当回事。 就这样,他好不容易熬到了成婚。祖母出面说给他定下了亲事的时候,他明明看到嫡母脸色难看得吓人,也清楚地知道碍于嫡母的颜面,祖母为他挑选的妻子门楣并不会很高,却还是禁不住地露出了喜色。 因为那时候他在想,他可算要有自己的家了。 他一次次地幻想自己娶妻、生子,自此就有了自己的家人。他幻想他的妻儿总不至于和旁人一样欺负他,从此便也会有人在意他苦不苦累不累,他不再是孤独无依的了。 可如今,楚沁一句话就轻而易举地击破了他的幻想。 ——他们才成婚三天,他还在摸索如何做个好丈夫,她却在迫不及待地把他往外推。 裴砚眸光沉沉地靠向椅背,压着情绪无声地叹了口气,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先前的幻想十分可笑。 府里许多人都是看着他长大的,但都不喜欢他,他凭什么觉得刚过门的楚沁能跟他互敬互爱? 裴砚靠在椅背上半晌不吭声,王宇也半晌没敢说话。 他比裴砚年长四五岁,自幼就被选到裴砚身边当小厮,眼下虽不知裴砚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却清清楚楚地记得裴砚在成婚之前做了多少安排。 他盯着下人认认真真地布置了给新妇居住的正院,怕府里的人对睦园这边习惯性地不尽心,每件家具他都是亲自过目的;他还亲自挑选了拨给正院的下人,从屋里侍奉的到洒扫打杂的,每一个人都被他往上查了三代家底。 他甚至鲜见地求到了嫡母胡大娘子跟前,跟胡大娘子讨了一千两银子,就为了赶在楚娘子过门之前把睦园里里外外修整一遍,开败的花木也都换了一换。 王宇心里知道在楚娘子过门之前,二人从未见过面,断不会是什么情投意合的旧相识,不懂裴砚为何会如此尽心。可这些细由不打紧,打紧的是一个人只消对另一个人上心了,便多多少少是要图回报的。 裴砚为着娶妻费了那么多心思,想看到的一定不是楚娘子在婚后第三天就把他往外推! 只可惜,这些细枝末节楚娘子显然不知道——裴砚费那些心思也没告诉他啊。 王宇心下一声叹息,他对楚沁和安姨娘之间的计较没兴趣,但在意裴砚气顺不顺。 于是在掂量了三番轻重之后,王宇压着声音,轻唤了声:“公子。” 裴砚仍自沉默地坐在那里,没有看他,神情也没有丝毫波澜。王宇没多废话,开门见山地直接道:“公子别生气,楚娘子没有坏心。西院那一位是大娘子指过来的贵妾,楚娘子若不供着,能怎么办?况且……况且老话儿还说日久见人心呢,您和楚娘子才成婚三天,她不清楚您的脾性啊,自然只能是怎么办最不出错就怎么办。” 言下之意便是说若站在楚沁的角度看,今日所为合她的身份。 裴砚听得心里舒服了些,面上仍淡淡的:“你这么想?” “是啊!”王宇一看有用,赶紧趁热打铁,“公子您想想,她是正妻,这会儿病了,又正好有贵妾送上门,她能装傻么?倘若冷眼旁观,传出去倒要让人说她善妒,把着您不撒手,她刚进裴家的门就落得这样的名声如何使得?再说,世上总是贤惠大度的女子才会令人称道,楚娘子刚过门,也……也不知道您会不喜欢她这样啊!” 裴砚的心情更平复了些,重重地舒出一口郁气。 王宇续说:“日子长了慢慢就好了。您若喜欢楚娘子,便对她多用用心,她总会知道的。” 却听裴砚脱口而出:“谁喜欢她了!” 他面上骤然泛起十七八岁的少年遭人调侃时特有的那种局促,王宇绷不住笑起来:“喜不喜欢,反正都看您自己的意思,不喜欢就算了。” 裴砚察觉到他在调侃,不吭声了,一语不发地坐在那里,劝自己不跟楚沁置气。 正院,安姨娘见裴砚走了,楚沁又是那么个态度,想接着做戏先献殷勤都做不下去,尴尬地待了一会儿,也就告了退。 楚沁自感送走了两尊大佛,重重地松了口气,安然躺回床上。 她躺在那里张开双臂把自己摊平,觉得全身都放松了不少,接着便将清秋叫到跟前,兴致勃勃地问她:“晚上吃什么?” 清秋好生懵了一下。 她和清泉是自幼就跟在楚沁身边的,了解楚沁每一步的性子转变。早几年,楚沁被养在祖父母那里,她也觉得祖父母将她的性子束缚得太厉害,可见她突然有了这样重的口腹之欲,清秋一时也反应不过来。 于是清秋滞了半天,才说:“不太清楚……奴婢去膳房问问。” “好。”楚沁颔首,又斟酌道,“这会儿时辰还早,晚膳应该还没开始做。你再拿些银子,让他们帮忙添个水煮鱼。也不必要一整条,太多了吃不了,片些鱼片我解解馋就是了。” “娘子还要吃辣啊?!”清秋瞪大了眼睛,“这还病着呢,那样又油又辣的东西……” “也是啊。”楚沁慢吞吞点头,转而改口,“那要酸菜鱼吧,这个油少一些,辣味也轻,酸酸的还开胃。” 清秋:“……” 端详了楚沁半晌,她神情复杂地出去了,边往外走边在心底给自己讲道理说:人生病的时候大概就是会口味古怪? 为了好好养病,想吃点什么就吃点什么吧! 清秋就这样依言去膳房传了话。晚上五点半,又是府中各房去膳房提膳的时候,楚沁从清秋离开卧房开始就在床上靠着软枕坐正了,一脸期待地等着她的酸菜鱼。 睦园西院,安姨娘准备周全却铩羽而归,初时只是心里不痛快,后来就冒了火气,越想越觉得是正院成心给她使了绊子。临近晚膳时她实在气不过,就着人侍奉着更了衣,去端方阁。 端方阁是如今的国公夫人胡大娘子的住处,这个时辰胡大娘子也正用膳,听人说“三房的安姨娘来了”,胡大娘子不由皱眉:“偏在用膳的时候扰人,没规矩。让她候着吧。” 周围一众下人眼观鼻鼻观心地立着,进来禀话的那个闻言就要退出去,却被立在胡大娘子身边的崔嬷嬷睇了一眼,姑且止住了脚。 崔嬷嬷安静上前,到了还余半步的位置才停住,俯身轻言:“奴婢听说,楚娘子抱恙,安姨娘今日趁着三公子回来便探病去了,却败兴而归。” 便见胡大娘子眸光一凛,深吸了口气,改口说:“添副碗筷,请安氏进来吧。” 崔嬷嬷应了声“诺”,抿着笑迎出去。领着安姨娘进门时,碗筷都已添好,胡大娘子望着她笑道:“鲜少见你这个时辰来,还没用膳吧?快坐。” 安姨娘福身见过了礼,便依言前去落座。她微微侧着身子、颔着首,鬓发垂下来,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刚一坐稳,眼泪就落下来,她浅蹙着黛眉摸出帕子拭泪,哭得凄惨又动人。 是以面前虽添了碗筷,满桌佳肴安姨娘却一筷也没动,倒是在胡大娘子面前足足哭够了一刻,也捎带着将午后的事情说了。 胡大娘子自知她说起来会避重就轻,却也只作未觉。等安姨娘说完,胡大娘子心里已有了计较,和颜悦色地道:“这事我知道了,你且回去吧,别与她置气。” 安姨娘啜泣道:“妾身自己倒没什么,只是心疼三郎。楚娘子说出那样的话,状似大度,实则让他夹在中间不好做人……” “我知道。”胡大娘子拍一拍她的手,“这是国公府,由不得她使这些手段。” 得了胡大娘子这句话,安姨娘就安了心。她嘴角终于勾出几缕笑意,一派乖顺地起身施礼告退。 睦园正院,清秋端着酸菜鱼刚进屋,就注意到了楚沁满脸的笑意。她不由也扑哧笑了声,上前将食盒放到榻桌上,稳稳当当地将里头的菜肴一道道端出,口中打趣说:“娘子平日总恹恹的,如今一生病瞧着心情反倒好了。” 楚沁一时心虚,边拿起筷子磕齐边含糊道:“有的事想通便想通了,不必日日愁眉苦脸。” 清秋抿唇,又言:“奴婢想起了娘子八.九岁那时的样子。” 楚沁磕筷子的手一颤,一股难言的感触在心底漫开。 清秋提起她八.九岁时的样子,大概觉得那不过是七八年前的事情,可对她而言,其实已相隔几十载了。 可纵使隔得这样久,她也仍朦朦胧胧地记得那时的开心。 那时恰就是她和母亲一起随父亲外放在蜀川的时候,父亲母亲待她都并不严厉,她除了好好读书的时间以外,日子都可称一声无拘无束。 她这样一直过到了十二岁,十二岁时祖父母先后离世,父亲母亲一起回去守孝,就将她交给了外祖父母。 外祖父母都是严厉的人,只用了三年,就将她的性子板成了后来那样。 上一世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并不觉得那有什么不好,因为京中人人都夸她羡慕她。直到后来病了她才渐渐反应过来,原来那样人人看着都好的性子,本不是她自己喜欢的。 楚沁心底五味杂陈,慨然缓了口气,心不在焉地夹了块酸菜鱼送入口中。 久违的滋味蓦然在口中炸开,被咸、酸与微辣交叠包裹的鲜嫩鱼片滑过舌尖,直让楚沁连心跳都快了几拍。 她一时不禁摒息,清亮的眸光落在那碗汤色金黄的酸菜鱼上,怀揣着一种好奇,身出筷子挑了挑,探索里面还有什么好吃的。 府里的大厨都是讲究的,酸菜鱼里不可能只放鱼。她这么轻轻一拨,就看到金汤里除却鱼片还有被撕得细碎的金针菇,再则还有豆腐,是半嫩不老的那一种,吃起来比嫩豆腐的口感略显劲道,又不像老豆腐那样有一股过重的豆味,煮在这汤里刚刚好。 楚沁食指大动,不觉间就着鱼吃下去大半碗米饭。若不是病中胃口有限,她还想多吃些。 如此快乐的结果就是,第二天她的病情就反复了,重新发起烧来,浑浑噩噩地又睡了一整天。 这般断断续续地直磨了三四天,大夫才说楚沁算是痊愈了。这三四天里裴砚没再露脸,不过上一世也是这样,楚沁心知他大概是在忙什么,便没太在意。 病愈的第二日清晨,楚沁去端方阁,向胡大娘子问安。 当儿媳的每日要向婆母问安,这是大户人家都有的规矩。定国公府现下有三个儿子娶了亲,虽说这三个儿子里只有一个是胡大娘子亲生,三个儿媳也还是日日都要来。 楚沁步入端方阁的时候,刚刚早上六点。长房的于氏已经到了,二房的苗氏还没来。于氏是个宽和大方的人,见了楚沁就迎上前,端详着她,叹了口气:“弟妹一病五六日,如今可好利索了?” 楚沁望着于氏含起笑。上辈子的这个时候,刚过门不久的她对于氏存着提防,但后来日久见人心,她慢慢发觉长房的夫妻两个都是实在人。 楚沁便反握住于氏的手,柔声道:“劳嫂嫂记挂,已无事了。”说罢就睇了眼院外的方向,问她,“二嫂嫂还没来?” 于氏轻声说:“她既是婆母的亲儿媳,又是表侄女,来得晚些也不怕什么。倒是你……”于氏说到此处,声音压得更轻了,“这么多天没来,虽是病着没法子,只怕婆母也不高兴呢。毕竟三弟他……” 于氏言道即止,望着楚沁低了低眼,楚沁眼露感激,颔了颔首:“多谢嫂嫂提点,我心里有数。” 于氏又说:“别跟她硬顶,她说什么你且听着就好了。” 这回楚沁没应,前后脚的工夫,正屋的房门开了。 重生之不做贤妻 第4节 崔嬷嬷迈出门槛,精瘦的脸上含着一缕最不出错的笑,朝她们欠身:“大娘子起身了,两位娘子请吧。” 楚沁与于氏相视一望,结伴步入门中。一方堂屋里,胡大娘子已端坐在八仙桌旁,二人一并福身见了礼,胡大娘子和气地笑说:“别多礼了,快坐吧。” 两人依言去两旁的椅子上落座,于氏身为长房长媳自然是坐了右首的位子,楚沁如上一世一样给缺席的二房媳妇留了位,自己没坐左首,而是坐在了于氏身边。 胡大娘子打量她两眼,笑意更深了几分,口吻也关切:“前几日听下人说你病了,如今可好了?” 楚沁和顺地垂首:“已大好了,劳母亲记挂。” “越是年轻的时候,越要知道注意身子。”胡大娘子语重心长,“现下本就暑气重,你病又刚好,可要好生将养才是,可不能累着。依我看,你们睦园的事不如就交给安氏去管,我再指个人伺候你们夫妻,让你躲个清闲。” 她这话说得再和气,也掩不住眼底的一抹凌光。 楚沁提起心弦,但不及她说什么,胡大娘子已向侧旁扬音:“出来吧,来向楚娘子问个安。” 话音刚落,就闻西屋的珠帘一响,楚沁抬眸看去,四名女子低眉敛目地走出来,个个都正值妙龄,生得眉清目秀。 行至屋中,她们先向胡大娘子见了礼,又向于娘子与楚沁问了安,接着便束手立着,规矩极好。 胡大娘子满目热情地向楚沁道:“这是跟了我多年的几个丫头,如今到了年纪,我琢磨着该给她们寻个好人家嫁出去了。正好你那边用得上人,不妨便先挑一个好的领回去,余下的我再安排。” 楚沁一边听她说,目光一边扫过四人。这一幕似曾相识,一模一样的事情上辈子也发生过。 只不过按时间算,这回早了足足半年。 作者有话说: 明天开始每晚九点更新哈~ 下一章更出来之前的所有本章评论都送红包,么么哒! 第3章 苏式暖锅 那暖锅的汤头做得讲究,以鱼肉、菌菇、春笋兼以各样佐料一起煨了几个时辰,煨出了黄白色的汤汁。 这几个人,原该是在她初次有孕时才出现在她面前的。 如今提前了,是因为她昨天跟安姨娘说的那些话被安姨娘传到了胡大娘子耳朵里? 楚沁猜想安姨娘多半是误解了她的意思,心下揶揄地想这么活着可真累。 深宅里的女人好像很容易变成这副样子,说句话非要拐上十八道弯。若有一天碰上一个不拐的,大家反倒不安心了。 可她不在意。那样疲惫的人生她已过过一次,懒得再来一回了。 至于眼前这四个…… 楚沁看着她们,忽地笑了。 她想起了上一世自己是怎么应付这事的。 那时她初掌中馈,万事都还在摸索着来。胡大娘子要塞妾室恶心她,她也不敢硬顶,只得好声好气地挑了一个收了,然后又从娘家那边挑了个妾室纳进来。 两边各自挑一个自己人,然后让妾室和妾室打擂台,这本也是大宅院里司空见惯的手段。但现下看来那实在是个昏招,因为她挑进来的那位妾室的确斗倒了胡大娘子塞过来的人,甚至让安姨娘栽过几次跟头,帮楚沁拿回了执掌睦园的权力,可后来自己却动了歪心思,一心争宠,还险些害了楚沁的孩子。 这事说来倒多亏裴砚清醒,替楚沁挡住了麻烦,悄无声息地把那位姨娘送去了庄子里。 如今既要重来,她打算防患于未然! 胡大娘子闻得笑音,皱着眉看她:“你笑什么?” 楚沁安然坐在那里,笑容敛去三分,眸色清亮地回望胡大娘子:“睦园的事,母亲交给安氏,原是疼我,我没什么好说的。但纳妾这事么……我还没过门,母亲就先送去了安氏,如今我不足半月,母亲就又要送一个来,可真是一片慈爱。只是母亲也瞧见了,安氏就不得三郎喜欢,可见这种事光是长辈尽心也不顶用,还是得两情相悦才好。” 胡大娘子听得面色一变。 她对楚沁的印象还是刚过门那两天乖乖巧巧的样子,全没想到她会突然说出这种话,不由深吸了口气:“那你的意思是?” 楚沁不再看她,目光再度落在那四人身上:“与其让我挑,不如让三郎自己做主挑个喜欢的,您看呢?” 她好像在打太极,这么一推,就把难题推回了胡大娘子身上。可胡大娘子若想挑她的错,又挑不出。 胡大娘子好生愣了愣,楚沁眼看着她的神情僵住,心底生出一股幸灾乐祸的快意。 胡大娘子心里自然清楚,这事若是被推到裴砚面前她一定会碰钉子。而楚沁上辈子之所以没这么干,一是被教得太乖、太想当个贤妻,二也是当时尚未摸清裴家的旧怨。 当时她是真真正正的只有十六岁,过门又还不久,她懂什么呀?遇上这种事,她只能一门心思琢磨如何做最为周全,生怕有点不妥就惹得夫君和婆母一起看她不顺眼。 后来她才慢慢发现,这国公府的太平都是粉饰出来的,胡大娘子和裴砚这个庶子的母慈子孝假得不能再假。在她苦心维持婆媳关系的时候,裴砚早就不想继续维护母子关系了。 所以她瞎忙个什么劲! 楚沁腹诽着,有恃无恐地站起身,朝胡大娘子盈盈一福:“母亲若没什么事,儿媳就带她们回去了。三郎若中意哪个就留下,余下三个必定全须全尾地给母亲送回来。” 说完,她告退得干净利索。胡大娘子滞了半晌才如梦初醒地回过神,张口想说什么,却见楚沁已迈出了屋门,面前独留四个婢子大眼瞪小眼地望着她。 她只得摆手:“还不跟着去!”说着睃了眼旁边的于氏,也没了好脸色,摆摆手示意她告退。于氏退出端方阁的院子就追上楚沁,拉住她的手,又诧异又好笑:“你好大的胆子!”于氏压着音说。 楚沁无辜地望着她:“嫂嫂这是哪里的话?我只是想把事情办周全罢了,免得人带回去三郎不喜欢,倒平白拂了母亲的好意。” 于氏扫了眼后头那四位,又睨她一眼:“那你就不怕三弟把四个都留下?我看这长得可都不错。” 楚沁认真道:“他若都喜欢,就都留下呗!” 她觉得他不会,却也委实不在意他留不留。 于氏只道她在故意拈腔拿调地逗趣,又笑了声,不再多言。 二人结伴走到不远处的岔路口就道了别,于氏回他们长房所住的景园,楚沁往西走出一段,便是睦园。 京中大户人家的宅院都分前宅后院,国公府这般显赫的府邸格局复杂些,但儿子们所住的院子大抵也都是这样。 依着规矩,前宅是男人们办事用的,女眷们无故不得走动。楚沁是正妻,在睦园之内倒可随处走动,但她也没心思闲逛,途经裴砚的书房见王宇正在院子里闲着,就在院门前停了脚。 王宇看见她,一溜烟地跑到房门前,楚沁指了指身后的四个:“适才我去向母亲问安,母亲赏的。” “啊?”王宇一头雾水。 楚沁悠悠道:“母亲的意思是挑一个给三郎做妾,我想着既是给他做妾,与其我挑不如他亲自挑。人便先留在这儿吧,一会儿三郎回来你跟他说一声,我回去了。” “……”王宇傻眼了。 楚沁无意多留,话说到了就继续往后宅走,摆摆手示意王宇不必送。 王宇僵了半天,抬眼呆滞地望向面前的四个姑娘,四个姑娘也望着他,谁也不知该说点什么。 下午三点,定国公府的学塾下课了。 京中这样的学塾不少,大多是家底雄厚的人家办起来供自家孩子读书,亲朋好友若有需要也可以来。是以现下定国公府的学塾里总共有三十多个学生,放在京中私塾里,算是规模不小的一间了。 下课后,学生们就陆陆续续离开了。定国公府的各回各院,别的府的各回各家。裴砚依旧坐在自己的书案前读着书,时而提笔记上些东西,兼或停下来思索一会儿,想通再继续读。 这些日子他都是这样,一连数日苦读到入夜才会回去,晚膳多由小厮送到学塾中,随便吃两口就算了。 他这般努力原因无他,概因近来朝中立储的议论喧嚣尘上。如若不出意外,储位只怕这阵子就要定下来了。 裴砚尚未入朝为官,这样的事看似与他毫无关系。可他却想着,一旦册立储君,太子身边便要有自己的人马,他迫不及待地想为此一争,然后…… 然后他就离脱离定国公府更近了一步。 过去数年裴砚活得十分矛盾,既期盼有一个“家”,又无时无刻不想从这定国公府脱离出去,自立门户。 这份矛盾在年幼时曾让他困扰,他懵懵懂懂的不知自己在想些什么。后来随着年纪渐长,他在某一日里突然茅塞顿开,恍然意识到原来在自己心里,定国公府从来不算是“家”。 在这偌大的国公府里,没什么人喜欢他,祖母倒对他不错,却也不得不顾及嫡母的心思,无故不大见他。 所以这个地方让他紧张又疲惫,他总忍不住地在想,若他能搬出去住、自己当一家之主,或许就都好了。 为着这个念想,裴砚总是学塾里读书最刻苦的那一个。现下察觉或许能拼到一个机会,他就更有力气了。 时间不知不觉到了晚上五点,王宇提着食盒走进了学塾大门。门内的书童看见他就要上前去接食盒,因为裴砚在学塾时不喜欢自己身边的下人过来转悠,这是他们都清楚的事。 然而这回王宇却将手一缩,扫了眼仅剩的那间亮着灯的课堂,压音跟书童说:“今儿个我得进去一趟,有事。” 书童闻言也不拦他,让开路随他去了。王宇提着食盒步入课堂,将食盒放在旁边的一张空桌子上,不急着端出菜,自顾走到裴砚身边:“公子。” “嗯?”裴砚翻书,随意应了声。 王宇沉了沉,俯身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他也不想搅扰裴砚读书,禀话禀得简明扼要。 不及他说完,裴砚猛地扭头看向他。 主仆两个对视一瞬,裴砚吸着气皱眉:“什么?!” 王宇低眼:“所以奴觉得,得请公子回去一趟。” 裴砚又缓了口气,脸色变得不大好看,继而便合上书往外走,满面都写着烦躁。 王宇见状匆忙叫来那书童,劳他帮忙收拾好裴砚的书本送回睦园,顺手将那一食盒没动过的饭菜赏了他,反正裴砚回了睦园也不会没吃的。 . 睦园正院,清秋在四点多问楚沁“娘子今晚想吃什么?”的时候,楚沁平平淡淡地答了句:“膳房备什么就吃什么吧。” 清秋对此有些意外。虽然过去几日楚沁养着病,也没日日都叫膳,但今天是她病愈的第一天,清秋以为她怎么都得吃顿好的,却不料她反倒“清心寡欲”起来。 清秋便好奇地问了问缘故,楚沁叹息道:“胡大娘子赏了人下来,我怕三郎一会儿会过来问我。” 口腹之欲这回事,她私下里不拘着自己也就算了,可不想让裴砚看见她在这里不顾形象地大快朵颐。 是以这日的晚膳便是膳房按规矩备的,八道热菜四道凉菜一个汤两个点心,热热闹闹地摆了一桌子。就是口味都偏素淡,楚沁吃来吃去,最下饭的竟然是一道苏式暖锅。 那暖锅的汤头做得讲究,以鱼肉、菌菇、春笋兼以各样佐料一起煨了几个时辰,煨出了黄白色的汤汁。这样的汤汁鲜香浓郁,再在汤中煮上肉丸、虾丸、蛋饺,样样都被炖得鲜味十足。入口时弹软的口感在唇齿间一激,继而便是鲜味四溢。 这样的菜品对于喜欢川菜的人而言自然是清淡的,但清淡并不是寡淡,现下既没有川菜可吃,楚沁便也能好好享受这暖锅。 上一世面对这样的美食,楚沁再喜欢也只允许自己吃一小碗,生怕给旁人留下她贪嘴的印象。现下却觉得贪嘴怎么了?贪嘴丢人吗?吃完第一碗立刻就让清秋又给她盛了一碗。 清秋边帮她盛边笑道:“奴婢适才去提膳,还没进屋就闻到这鲜香味,便猜娘子会喜欢。” “是好吃。”楚沁笑笑,从她手里将碗接过,就先舀了个蛋饺出来就米饭吃。 ——唉,这汤虽然入味,但是搭饭还是太淡了点。 楚沁心里一声叹,看看桌上比这暖锅还清淡的数道热菜,嘴巴又怀念起了辣味。她只得慢条斯理地细品蛋饺的鲜味,不待吃完,忽闻院子里有婢子疾呼:“三郎!” 楚沁一怔,很快就见裴砚风风火火地杀了进来。 “楚沁!”他连名带姓地喊她,加上语气冲,听起来凶巴巴的。可她也不怎么怕,因为上辈子他们就一直这样相称。 他一直喊她“楚沁”,而她最初喊他“三郎”,后来他出去自立门户,她就和旁人一样唤他“三爷”。再后来……好像都三十多岁了,他某一日不知突然抽了什么风,在她面前几度欲言又止。她看得不解,追问他怎么了,他终于问她:“你能不能也喊我名字?” 楚沁答应了,后来就喊他“裴砚”。 重生之不做贤妻 第5节 裴砚步入卧房,见她在吃饭,就直接坐到了膳桌边,大马金刀地往她旁边的空椅子上一坐:“我们谈谈。” 楚沁不由多看了看他。她得承认他长得还挺好看的,便是后来上了岁数依旧称得上一句“俊朗”,这会儿才十七岁,正是俊美无俦的时候。 欣赏了两眼,楚沁收回目光。因心里大概知道他要说什么,她递了个眼色屏退下人:“什么事?三郎请说。”她好整以暇地放下筷子。 裴砚咬着牙,默然静等下人们尽数退出去,然后铁青着脸深呼吸:“书房那四个,你什么意思?” 楚沁侧首看看他:“王宇没说?” “王宇说了。”裴砚眉心深皱,“你我才成婚多久?你就这样给我纳妾?” 楚沁摇头:“王宇说错了吧。不是我要给你纳妾,是母亲……” “她要塞人过来,你只管回绝了便是!”裴砚想起书房那四个心头就有一股无名火,在楚沁面前虽勉强压制着,语气也并不太好。 楚沁并不恼:“你若不喜欢,自己回母亲一声,将人尽数送回去就行了,我又不逼你。” 她说得心平气和。 其实她早已猜到了,胡大娘子塞人这事若交给裴砚拿主意,他是一个都不会留的。 “行,我自会跟她说。”裴砚口吻生硬,顿了顿,又沉沉道,“日后再有这样的事,你大可不必将人往回带,直接回了她,就说我不要。” 原本只道事情可以到此为止的楚沁忽而眉心一跳,看了裴砚一眼,摇头:“日后再有这样的事,还需三郎去回。” 裴砚一滞,神情变得复杂:“这点事还用次次在我这里走一道?!” “什么叫‘次次在你这里走一道’?”楚沁偏着头,眸色清亮地望着他,“这本就是你的事情,纳妾……纳妾又不是给我纳的。” “可这是内宅的事啊!”裴砚理所当然,脸上端然写着:内宅的事不是该你管吗? 楚沁突然心虚。 裴砚的反应没错,内宅的确是该她管。所谓“男主外女主内”,京中的大户人家都是这样。 现在的问题是,她不想为这个吃那么多苦了! 楚沁略作斟酌,薄唇微微抿了一下:“三郎是觉得这事麻烦,还是惧怕母亲?” “我才不怕她!”裴砚眉心一跳。 楚沁坦然点头:“对呀,可是我怕。” 裴砚一愣。 楚沁看看他眼中的恼色与惑色,站起身为他盛起了暖锅里的鲜汤,用忙碌遮掩心底的紧张:“纳妾这事若要回绝,于三郎而言不过是去和母亲回话有些麻烦,但三郎无论是说不喜欢还是不想要,母亲都不好说什么。”言至此处汤已盛好,她把汤放到他面前,自己安然坐回去,“可我是做儿媳的,我若去回绝母亲,母亲给我扣个‘善妒’‘不容人’的罪名,我能说什么呢?她若想寻机罚我,可比罚三郎容易多了,婆母调.教儿媳是天经地义的事。” 她至今都记得上辈子她受了多少委屈才让胡大娘子看她顺眼、不再找她的麻烦。可那本不是她该承担的,胡大娘子对她的万般怨怼,无非是因为不喜欢裴砚这个庶子。 楚沁沉吟了一下,又缓缓道:“三郎不知道吧,我嫁进来的第二天,去向母亲敬茶问安,在她面前端着茶跪了足有两刻,后来又在廊下站了一个时辰的规矩才被放回睦园。” “竟有这事?!”裴砚愕住。 楚沁看着他的反应,生出一股自嘲。 她所言的这事实是“上辈子”的事了,这辈子她睁开眼时已是成婚的第三日,同样的苦并未再受一次。也就是说,那日的委屈她记了几十年。 可是这份委屈,她从未跟裴砚提过,一个字都没提过。从她过门到胡大娘子离世、再到她自己离世,他对此都不知情。 她到底在隐忍什么呢?她不知道。 大约有一部分是因那时摸不清他们的母子关系究竟如何,所以不敢妄动,但也不全是因为这个。 或许……她那会儿是想打动谁吧。 可现下看来她只打动了她自己。 楚沁心底一声哀叹,余光里忽而人影一晃,她猛地抬头,裴砚像道风似的疾步走向门口:“我找她去!” 他牙关紧咬,楚沁脑中一懵,慌忙起身,跌跌撞撞地去拦他:“裴砚!” 她习惯性地叫了他的名字,眼见他已要迈出门槛,她连忙伸手,一把攥住了他的衣袖。 裴砚回过身,眉心紧蹙,口吻却反倒比方才和善:“你安心用膳,我一会儿就回来。” “……别去了!”楚沁强定心神,“都过去半个多月了,不必这会儿去翻旧账,我……我就是……” 她咬咬牙:“我就是想让你明白,有些话我是不好直接和母亲说的,没想让你去为我出什么气。” 她想,上辈子他什么都不知道,她那么多年也熬过来了。 她拽了拽他的衣袖:“一起用膳吧。” 裴砚心底余怒未消,想跟她说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可见她把他的袖子攥得紧紧的,思虑再三,终是忍住了:“罢了。” 他摇摇头,眉宇间的清冷缓去了几许。 而后他先一步走向膳桌,楚沁大松口气,跟着他折回去。 二人先后坐到桌边,他执起瓷匙,尝了口她方才帮他盛的汤。楚沁也低头喝汤,很快却觉他的目光在她面上划来划去。 她自然而然地抬眼看他,但他蓦地避开了,顶着她的视线若无其事地又喝了两口汤,局促地咳嗽:“这汤不错。” 楚沁:“……啊,是。”然后也继续喝汤。 安静在两人之间维持了几息,裴砚又咳了声:“楚沁。” “嗯?” “对不住。”他小声道。 楚沁怔了怔,不解地望过去:“什么?” 他仍旧躲避着她的视线,目光闪烁地盯着面前的碗,手里的瓷匙有一下没一下地舀着:“我不知母亲会如此刻薄,日后再有这样的事你只管推给我,我来应付。” 听他这样说,楚沁心里一下子痛快了。她舒气地笑了声,从汤中舀了个虾丸送进口中。 那虾丸是用鲜虾做的,本就弹牙,里面又掺了虾籽,口感格外丰富。 她吃着好,拿起汤匙给裴砚也添了两个。这动作她做得太自然,因为上一世好歹当了那么多年的夫妻,就算情分不深也是相处得宜的家人了。 裴砚却被她的举动搞得好生愣了愣,继而大有些受宠若惊:“多、多谢……” 楚沁被他的样子弄得有些新奇。她从未见过他这样,之前那么多年的相处里,他们总是端端正正的。 裴砚双颊泛红,一直红到耳根。他风卷残云地吃完了她盛来的那碗汤,又胡乱扒了几口米饭,道了声“我先去前院”,就闷着头走了。 楚沁这回没再拦他,他也没再打算去跟胡大娘子算旧账。事情已经过去半个多月了,他冷静下来便知若此时为这个去争,只会让胡大娘子觉得她背后告恶状,无非是让婆媳关系火上浇油。 他既想护着她,就不能给她添麻烦。最好是找个机会让胡大娘子知道不能欺负他的人就行了,不必弄得像是她在煽风点火。 裴砚一边盘算一边回到前院,到书房门口他扫了眼仍立在院子里的那四个,睇了个眼色,王宇就上了前。 裴砚压声道:“我这就去母亲那里把她们退回去。但明天……你得帮我办个事。” 王宇点点头:“公子您说。” 作者有话说: 楚沁:上一世我怎么就没把这些委屈跟他说呢?我要是说了…… #你要是说了,裴砚可能早跟他嫡母打起来了# ============ 啊,第一次这样刚开坑就开始坚持日六,希望不会翻车 顺利的话,这样可以早点v早点完结,大家都爽,嘿嘿 -------- 下一章更出来之前的所有本章评论都送红包,么么哒 第4章 芝麻糖 她听说他挨罚了,就会劝他早些回来歇着,帮他上药,还给他吃糖! 裴砚与王宇低声耳语几句,王宇听着听着就笑了:“公子待娘子可真好……” “嘶。”裴砚皱着眉一推他,“自是娶了妻自不能不管,你怎么这么多话?” “是。”王宇赔着笑欠了欠身,裴砚睃他一眼,便一派严肃地信步而出,到胡大娘子所住的端方阁去了。 到了端方阁,事情如他所料,胡大娘子没有见他,差了个人出来,说她已经睡下了。裴砚淡淡扫了眼灯火通明的卧房,看破不说破,将那四人交给崔嬷嬷,只说自己都没看上,就回去了。 翌日天明,裴砚照例五点不到就起了床,简单的用了些早膳,便去学塾。 各房儿媳去向胡大娘子问安的时间比学塾上课的时间要晚,一些,约莫是六点半的时候。楚沁起床时去堂屋看了眼西洋座钟,指针指着五点四十,梳洗后去见胡大娘子应该刚刚好,早膳通常都是回来再用。 六点十分,楚沁带着清秋出了睦园的正院。路过前院书房时,王宇如常见了礼,接着等了一等,等她走出三四丈,便默不作声地提步跟上了她。 从睦园到端方阁有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他一直这样压着距离跟着总不免是要被发现的。 清秋觉出异样就拉了拉楚沁的衣袖:“娘子,三郎身边的王宇一直跟着咱呢。” 楚沁本在想事,闻言一怔,回头张望过去,却只见王宇顿时驻了足,还转过头,一副在无所事事望天的模样,俨然没有上前跟她们搭话的意思。 楚沁皱了皱眉,心觉古怪,但也不大在意:“他若真有事,自然会来找我。既然不来,咱就当没瞧见吧。” 大宅院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主仆二人便继续前行,步入端方阁的院门的时候,大约是六点二十。 平常这会儿,胡大娘子大概都还没叫大家进屋,通常是于氏和楚沁在院子里等着,二房的苗氏作为胡大娘子的亲儿媳总是习惯性迟到。可今日楚沁迈进院门一看,苗氏不在,于氏竟然也不在,院子里就连下人也没留一个,怎么看都不对劲。 她皱了皱眉,继续前行,再往前几步就看到了堂屋里的景象。 胡大娘子已端坐主位,于氏和苗氏各坐在两侧,数算起来,三个儿媳竟只有她没到。 不对劲。 楚沁心知不好,沉了沉息,继续前行。 果然,她一步入堂屋,胡大娘子就止了与苗氏的谈笑,目光清凌凌地望向她,意味深长地笑道:“瞧瞧,还是你们这个弟妹会过日子。早先病着一连几日不来问安便也罢了,如今病愈了也会睡懒觉,姗姗来迟,倒让你们两个做嫂嫂的等。” 楚沁顿住脚,于氏抿了抿唇,担忧地望了眼。 院门外,王宇遥遥凝视了眼堂屋,虽没听见什么,却觉出气氛不对。他不由缩了下脖子,一壁感叹裴三郎料事如神,一壁一溜烟地往学塾赶。 堂屋之中,楚沁定着心,垂眸福了福身:“母亲恕罪,是儿媳起晚了。” 胡大娘子轻啧:“得了,到底是你有本事,过门才几天,就连个妾室也容不得,将三郎拿捏得死死的。唉……”胡大娘子一叹,苦涩地笑笑,“我哪敢说你?晚也就晚了。只是你既没心思好好来问安,就容我与你的两个嫂嫂先说说话吧,你且出去等着,有什么事一会儿再说。” 重生之不做贤妻 第6节 楚沁心生无奈,胡大娘子实在太会演了。 这话说得就好像她这个当儿媳的真有多不恭敬,而胡大娘子这个婆母在忍气吞声。一番慨叹之后还将她打发了出去,其实说白了就是让她去站规矩,话里却偏又不肯露出在刻薄她的意思。 楚沁心下不得不承认这是实打实的工夫。上辈子她眼看着胡大娘子用这些手段压制了一个又一个儿媳,在京中官眷间竟还能落个“慈爱宽和”的美名。 楚沁略作沉吟,心知若在胡大娘子的地盘上与她硬顶没什么好果子,若逼得胡大娘子动家法治她,她只会更难受。 她便默不作声地福了福,就退到了门外。但若在上一世,为了哄好胡大娘子,她势必是要去院子里站着的,不论风霜雨雪。可现下她到廊下就止了步,只因心下嫌院子里太晒。 盛夏嘛,一会儿过了七点就要晒起来了,她才不去吃那个苦。 然而站了不过几息,就见崔嬷嬷捧了个蒲团走出来,安静无声地放到了她的身前。这个意思就是要她跪下反省,可见胡大娘子心下是真存了气。 楚沁咬咬牙,低头跪了。于氏面上不由担忧更甚,迟疑片刻,还是启唇:“母亲……” “对了,府里新得了几套首饰,一会儿你们两个都来挑挑。”胡大娘子刻意提高声音,盖过了于氏的话。于氏只得住口,不敢再说。 与此同时,王宇步履匆匆地赶到了学塾。 课堂里,裴砚正被先生叫起来背书,眼见王宇的人影晃过门口,他眼底一颤,当即一揖:“我院子里有些事,得回去一趟,老师恕罪!” 说罢不等先生发话,转身就走了。 “哎你……”教书的曹先生显而易见地一愣,但不及他反应过来,裴砚已经出去了,屋里唯余几个和他一样目瞪口呆的学生。 裴砚走出课堂也没停,风一般地从王宇跟前掠过,王宇急忙跟上,听到他问:“如何了?” 王宇道:“如公子所料,端方阁那边果然咽不下这口气,一瞧就是要拿咱们娘子开刀。” “呵。”裴砚喉中发出一声冷笑。 他太清楚他这个嫡母了,她素日以端庄大方示人,私底下磋磨人的小手段却很多。 早些日子他没为楚沁上过什么心,是因为觉得胡大娘子不过是看他不顺眼,没必要欺负刚过门的儿媳,昨日楚沁所言却让他知道,他想得太简单了。 这样的事他既然知道了就不能不管。在他心里,胡大娘子刻薄他,他可以忍,因为他的生母确实德行有亏,难免让胡大娘子心里存怨,这是他身为儿子应该还的债。 但是欺负到他家人的头上,那不行。 裴砚一路走得很急,学塾在裴府的最东侧,到胡大娘子的端方阁本有近两刻的距离,他不到一刻就走到了。 离院门还有几步远的时候,他人未到声先近:“楚沁!” 说话间迈过门槛,他一看楚沁跪在廊下,火气顿时更甚。 坐在堂屋里的婆媳三人闻声俱是神情一滞,不约而同地望向院中。裴砚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楚沁身边,伸手就扶她:“起来!”他沉声。 “……”楚沁边起身边望他,“你怎么来了?” 裴砚神色淡淡,这才道:“我有本书找不见了,有没有落在你房里?” “你哪往……”楚沁想说“你哪往我屋里放过书”,说到一半被他眸光一划,蓦然回神,“哦……你昨晚看的那本?没拿走么?” “早上走得急,忘记了。”裴砚对她的反应很满意,颔首一笑,“带我回去找找。”说罢他语中一顿,这才望向屋里,先看了看于氏与苗氏,最后目光停在胡大娘子面上。 “同样是来向母亲问安,怎的两位嫂嫂都坐着,就我家娘子跪在外面?”他问得一字一顿。 楚沁清晰地感觉到每个人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胡大娘子的脸色一分分发白,眼中却几乎冒出火来,隔着一方堂屋,她咬着牙关与裴砚对视,眸中的恨意直让一旁的苗氏都看得怕了。 苗氏站起身,局促地笑道:“三弟消消气,实是……实是弟妹到得迟了,母亲不得不教一教她规矩。” “到得迟了?”裴砚睃了她一眼,好整以暇地摸出怀表打开,旋而轻笑,“这不是才刚过六点半?不知我家娘子迟了多久?” 苗氏不料他会这样不给面子,蓦然噎声。裴砚不再理她,似笑非笑地望向胡大娘子,胡大娘子深深吸了口气,冷然道:“你这媳妇才过门不到半个月,就已主意这样大了,连个妾室也容不下。我若再不管,她……” “连个妾室也容不下?”裴砚扬音重复了这句话,胡大娘子止了声,他轻哂,“母亲明鉴,昨日那四个人是她带回去、我送回来的,她本意是让我好好挑一挑,可是吧……” 他慢条斯理地咂了下嘴巴:“那四人都样貌平平,才学更是疏陋,实在不合我的心思。母亲若觉得她们好,送给二哥也是个去处,何必非往我睦园塞,塞不进来就拿我娘子出气?” “你……” 他抑扬顿挫的口吻属实是把胡大娘子气着了,连楚沁都诧然望着他。 裴砚好像全未察觉她们的瞠目结舌,自顾无奈地摇摇头,一手抓过她的手,一手拎着那怀表的表链,边将表放进她手心里边说:“表送你了。日后正事上多看看时间,既别自己迟了落人话柄,也别让旁人给你乱安罪名。” 那怀表沉甸甸的,色泽是那种铜面特有的暗黄,圆圆的一枚用得已有些发旧,却让楚沁的心跳莫名地快了两拍。 她怔怔地再度抬眸望他,他将她的手一握:“快去帮我找书,课上要用,再不回去要挨罚了。” “哦……”楚沁刚应了声,他拉着她就走。她下意识地回眸看了眼堂屋里,眼看胡大娘子的脸色愈发难看,却终是没说什么,就这么跟着他离开了。 楚沁这样无所顾忌,是因为心里清楚就算没有今天这些事,裴砚也迟早会和胡大娘子翻脸,她在这里强行粉饰太平很没必要。 但她也有些没猜到的事——比如裴砚回学塾后真的会挨罚。 大户人家为了子孙能有出息,学塾大多是规矩严明的。学生若犯了错,轻的抄书罚站,严重的就是打手心。 像裴砚这样在课堂上扔下先生就跑了的当然是大错,回去就被曹先生当着一众同学的面打了一顿。 楚沁听前去送午膳的下人说:“整只手都肿得老高,亏的先生不打右手,不然吃饭写字都不方便。” 楚沁听得心里酸酸的,怎么想都觉得,自己该好好谢谢他。 可是这日下学他还是没直接回来,楚沁问了几次,都听说他还在学塾读书。她依稀记得上一世他也忙过这么一阵儿,但那时她没有过问,便根本不清楚他在忙些什么,现下这么一想,突然觉得自己好像白活了似的。 学塾里,裴砚埋头写着文章,右手握着笔,受了伤的左手疼,只得摊平了垂在身边晾着。 七弟裴灼小他八岁,本在隔壁的课堂读书,今天听闻他挨罚了,非得过来看看。裴砚一时没工夫理他,他就只得在旁边无所事事地待着,待了会儿这小子就闲不住了,身处一根手指,悄无声息地去碰裴砚左手的手心。 裴砚正全神贯注地做学问,猝不及防袭来的一阵痛激得他倒吸冷气,转而一记眼风横过去,怒骂:“你若闲的没事就赶紧回去做功课!” 裴灼无所谓地歪头:“我们先生今天心情好,没功课。” “没功课就自己读书!”裴砚阴着张脸,裴灼皱眉:“三哥凶我干什么,又不是我打的!三哥真是不分好赖!” ——楚沁进门的时候,正好就听见这么句声讨。 接着就闻裴砚没好气地又道:“快走!” “嘁。”裴灼不高兴了,站起身就要往门口去,抬眸冷不防地看见楚沁,连忙一揖,“三嫂嫂。” 裴砚神情一震,下意识地扭过头。 楚沁在门口滞了滞,望着他,面上不自觉地发热。于是他们对视了两息,她才走过去,他僵硬地问:“有事?” 楚沁停在他身边,满身都透出一股不自在:“听说你挨罚了,过来看看。” 她边说,目光边移了几寸。 他的左手本垂在身边,方才裴灼手贱碰完,他就挪到了桌上摊着,那片肿胀青紫便被她尽收眼底。 她眼中流露出一抹心疼,裴砚意识到她在看什么,顿时也不自在起来,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将左手“藏”了下去,强笑道:“这都是常事,你别管了,回去歇息吧,我再学一会儿便也回了。” 却听裴灼诧然道:“这算什么‘常事’?!”说完他便绕过书案跑到楚沁身边,拽了拽她的袖口,仰头认真道,“嫂嫂,我四岁进学塾,现下四年了,从未见过三哥挨打,这是头一回!我听四哥哥说……四哥哥说……”裴灼皱皱眉,“说三哥哥今日不知怎么回事,上着课突然跑出去了,所以先生生气。三嫂嫂您快劝劝他,日后别让他这么跑了,打手心多疼啊!” 八岁的孩子讲起道理认认真真的,楚沁朝他一笑:“嫂嫂知道了。”说罢再度看向裴砚,眼中的情绪愈发复杂。 裴砚被裴灼说得面红耳赤,正头疼地揉着太阳穴,就见一双纤白柔软的手伸过来,也不与他商量,就收拾起了他桌面上的书。 “既然伤了,今天就早些回去歇息,明天再苦读吧。”她道。 裴砚深深吸气,下意识地想回绝,又听她说:“不然回睦园用了膳再学也是一样的,三郎自己有书房,我那儿的西屋也清静,不必非得在学塾待着。” 在自己院子里总是容易懈怠——这句话明明涌到了裴砚嘴边,但愣是没说出来。 他抬眼看向她,视线相触的一瞬,心底最后的坚持被击溃了,鬼使神差地就点了头:“也好。” 楚沁松气地衔笑:“那便回去吧,歇一歇就该用晚膳了。”说完她就像怕他反悔似的,抱着他的几本书就先走了。 裴砚见她走得急,赶忙起身简单收了收笔墨纸砚,唤来学塾里的书童帮忙送回去,自己提步跟上了她。 他脑子里很有些懵,很难摸清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楚沁却是见他出来就更安了心,回头望了眼裴灼:“七弟要不要来睦园用膳?” “不……”裴砚脱口而出地拒绝。 裴灼欢天喜地:“好呀!” “……”裴砚一口郁气吞了回去。 是以一行三人便直接回了睦园。王宇本已去膳房提了膳,送到学塾才听说“三郎已跟三娘子回去了”。王宇嘿了一声,又将满食盒的菜肴都赏了书童,自己马不停蹄地回睦园,却不打算去搅扰他们夫妻。 王宇想着,这会儿谁去扰他们都是没眼力见儿,却不知道睦园里已然有个没眼力见儿的了。 这厢楚沁与裴砚一并进了正院,小心地帮他净了手,就取来药膏给他敷药。裴砚不肯在她面前丢人,便是疼也硬忍着,手指一下下按着眉心,连一丁点吸气的声音都不愿出。 裴灼在旁边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望着他:“哥,你疼就说话啊。” “你别强忍啊。” “想哭你就哭啊。” “你吃糖吗?” 裴砚被他气得眼晕,恨不能把他拎起来打一顿。楚沁憋着笑,好不容易给他把药上完了,抬眸仔细端详他两眼,依稀从他眼底觅到了几许隐忍的泪花,便恳切询问:“你吃糖吗?” “……”裴砚崩溃了,“吃什么糖!” 他一边恶狠狠地瞪裴灼一边回楚沁的话:“小孩子才吃糖,我都十七了!” “十七,也可以吃糖呀。”楚沁笑起来,起身走向墙边的矮柜,心里跟自己说:多大岁数都可以吃糖! 上辈子她便也是喜甜的,而且年纪越大越喜欢。可是有那么多规矩束着,年纪越大她越不好意思吃,常是实在忍不住了才会偷吃两块。 现下想想,那何必呢?吃个糖跟年纪有什么关系,跟身份又有什么关系?想吃就吃、心里苦了就吃,旁人若要笑话,那就笑话好了。 她边向边拉开柜门,蹲在柜子前认真看了看,端出一盘晨起送来的芝麻糖。 裴灼跑过来也看了看,看得眼睛发亮,扒着她的肩头耍赖说:“嫂嫂,我可以吃那个杏仁酥吗?我就吃一块!我姨娘也不会生气的!” 楚沁扑哧一笑,应了声好,直接将那一整碟杏仁酥也取出来,与芝麻糖一起端到桌上。 “来,慢慢吃,当心别呛了。”她拿起一块杏仁酥递给裴灼,裴灼很礼貌地道过谢后吃起来,她又拿起一片芝麻糖递向裴砚,“尝尝这个,很香的。” “我才不吃。”裴砚别开脸,脸上挂着莫名其妙的傲气。 楚沁望着他眨眨眼,将手收回来,自己咬了口芝麻糖。 那芝麻糖做得真的很香,上好的黑芝麻先翻炒过,炒得那股独到的香味都泛出来,再添上糖浆将黑芝麻凝在一起制成薄片。若是在冬天,这东西就会变得脆脆的,有点硬;但现在天热,它吃起来便是恰到好处的绵软,糖浆纠缠在齿间,那股芝麻香也好像更悠长了些。 楚沁这厢嚼着,浓郁的甜香味便慢慢散了开来。裴砚很快就动心了,他忍不住抬眸睇了眼那碟芝麻糖,紧跟着就是后悔。 ——刚才说了不吃,现在再说要吃,多丢人啊! 楚沁嚼着糖打量他,敏锐地看出他馋了。她本想他自己拿着吃就好,却是半晌也不见他动,怔忪一瞬,忽而恍然大悟:十七八岁的男孩子,真的很死要面子活受罪。 她于是很善解人意地又伸手拿起一块,朝他递了递:“尝尝嘛,我又不会给你下毒。” 重生之不做贤妻 第7节 “烦人。”裴砚眉心轻跳,状似无奈地接过那片,很实在地一口咬下去大半片。 楚沁忍不住地无声窃笑了下,很快敛住了,自顾自地继续吃手里那片糖。 裴砚很快吃完了嘴里那口,抬手一丢,将手里余下的一小半尽数丢进口中,边嚼边不经意地扫了眼楚沁。 只这么一眼,他的目光却滞了滞。 他突然觉得她长得很好看,没有安氏那种张扬和妩媚,但是端庄大方。 最重要的是,她对他好! 她听说他挨罚了,就会劝他早些回来歇着,帮他上药,还给他吃糖! 他活了这么大,除了祖父母,就没人在意过这些了。 作者有话说: 最重要的是,她对他好!她听说他挨罚了,就会劝他早些回来歇着,帮他上药,还给他吃糖! 王宇:咱就是说,有没有一个可能,要不是为了她,您根本不会挨罚……啊…… 裴砚:就你话多。 ====== 本章随机100条评论送红包,么么哒 第5章 清蒸鲈鱼和水煮鱼 切得薄薄的鮰鱼片在辣油里煮得又嫩又弹,白白的鱼肉几乎每一片都连着一点点鱼皮,微微地打着卷,看着就香。 吃完芝麻糖又歇了半晌,就到了用晚膳的时间。裴砚在这儿,楚沁的晚膳当然是规规矩矩的。满桌的菜肴都普普通通不出错,好吃倒是也好吃,只是会让她忍不住地想来点辣的。尤其是那道清蒸鲈鱼,虽然肉质细嫩又蒸得鲜香扑鼻,但她看了看就鬼使神差地特别想吃水煮鱼。 相比之下,裴砚倒是真的喜欢清蒸鲈鱼。府里素日用的鱼都新鲜得很,像鲈鱼这种常见的,更是现杀现做。 清蒸鱼佐料简单,重在突出鱼肉本身的鲜美,现杀与否的分别就很大,但凡放上个半日再做鱼肉就会慢慢变柴,眼前这现杀的,肉质却弹嫩得很。 裴砚自己吃得满意,便不作声地看了看楚沁。 她好像在想什么,吃饭吃得心不在焉,接连几次都是夹面前的两道菜。清蒸鲈鱼放在案桌正中央,她好像就懒得动了。 然后他又看了看裴灼。 裴灼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起饭总是狼吞虎咽,风卷残云。这样一对比就更显得楚沁吃得不香,裴砚有一瞬间蠢蠢欲动地想给她夹鱼,可真伸出筷子,这念头又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最后那一大块鱼腹肉落进了裴灼碗里,裴灼本就正专心干饭,看到鱼肉眼睛一亮,嘴巴里鼓鼓囊囊地说了句:“谢谢哥!” “嗯。”裴砚淡淡应了声,见楚沁还是那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终是问了几个字,“你胃口不好?” “嗯?”楚沁一愣,旋即摇头,“没有呀。” 虽然在想辣菜,但她觉得自己吃得还挺好的。 “哦。”裴砚点点头,不再说话了,低头继续吃自己的。 专心干饭的裴灼很快察觉到气氛古怪,他嘴角沾着米粒抬头看看三哥哥又看看三嫂嫂,然后就觉得三嫂嫂好像胃口是不大好。 正碰上楚沁夹起一筷白灼芥蓝来吃,裴灼眉头一皱,心想:素菜那么难吃,光吃素菜肯定胃口不好呀! 然后他抬眼看看,视线也落在那碟清蒸鲈鱼上。鲈鱼朝上这面的鱼腹肉已经被三哥扯下来放他碗里了,姨娘教过他,说给别人夹菜不能从自己碗里夹,哪怕是没动过的也不行。 裴灼于是拍了拍三哥:“哥哥帮我翻鱼好不好?” 裴砚扫了眼,见那鱼的上半面并未吃完,皱眉道:“翻什么鱼?”旁边想上前帮忙的下人也被他一记眼风阻了回去。 裴灼耍赖:“翻嘛……” 裴砚不太想惯着他,楚沁却觉裴灼在睦园是客人,闻言就一手拿筷子一手拿勺,一并伸了过去:“来,嫂嫂帮你翻。” 新鲜的鱼肉质不散,她顺顺利利地直接翻过去了,翻得还挺完整。 裴灼笑了声,当即伸出筷子去撕鱼腹肉,裴砚眼见他碗里的那块还没动,正要说他,就见他筷子一转,把刚撕下来的这块送到了楚沁碗里,认真道:“嫂嫂吃鱼!很好吃的!” 裴砚眉心狠狠一跳。 楚沁看着裴灼,心里一阵笑:天啦,上辈子她怎么没发现这个七弟这么可爱! 她于是一边笑吟吟地看着裴灼,一边从那一大块鱼腹肉上扯下来一小块送进口中,仔细品了品,重重点头:“是好吃,谢谢。” 裴灼眉开眼笑,裴砚憋闷地捂住胸口。 ——他刚才为什么没给她夹鱼?! 这口气在裴砚心里一直憋到了晚膳结束,用完膳后裴灼规规矩矩地告了退,他心里才舒坦了一点。 楚沁知他要读书,晚膳前就吩咐清秋将用作书房的西屋收拾好了,用完膳又顺理成章地嘱咐清秋先把墨去研好,裴砚却下意识地睇了眼茶榻,心里古怪地冒出一个念头,觉得就在卧房的茶榻里读书也不错。 可他最终还是去了西屋,从乌金西坠一直忙到天色漆黑。卧房里,楚沁看他这劲头便知他今天多半是要歇在她的正院里,心里竟然有点紧张。 明明已当过那么久的夫妻了,她自己不知她在紧张什么,可她当下的心情就是和新婚的少女也没什么两样。 她躺在床上等着他,却不安地翻来覆去,脑子里胡琢磨一些乱七八糟的事。琢磨着琢磨着,她就回想起了一些细节。 ——新婚当晚,他们是圆了房的。但之后因为她生病,他就一连数日没来过正院,也就是说,今夜的同床共寝不仅是她重生以来的第一回 ,对他而言也不过是第二回。 而那个真真正正的“第一回 ”,在她印象中并不美好。原因无他,只是他们那时都没有什么经验,笨拙而生硬地摸索着,不仅不痛快,还很不舒服。 她还记得上辈子他们是磨合和很久才勉强达成了“舒服”的,至于“痛快”这两个字,他们两个都是克制得有些拘谨的人,一辈子都没尝过那个滋味。 所以楚沁也不是没好奇过话本子里写的那种颠鸾倒凤究竟是不是真的,但终究也只限于好奇而已。现下重活一世,她……她倒是还没琢磨过那些,当下只诚恳地期盼裴砚今天晚上什么都没干,洗洗睡了就算了。 因为她本来只是想表达一下感激才邀他前来用膳,对于他今晚要睡在这里的事情她一点心里准备都没有。 突然要再经历一次那种并不美好的磨合和适应,她压力还挺大的! 堂屋里西洋座钟的钟摆一左一右地摇晃着,很快就到了十点。 楚沁已经在床上瞎紧张了不知多久,终于听到屋里有了些响动,是压得很轻的脚步声。 她神情紧了紧,迟疑着伸手将幔帐撩开了一角,刚走到床边的裴砚脚下一顿,望了眼:“还没睡?” “没。”她吐了一个字,然后就再度安静下来。 裴砚在回房前已到厢房沐浴更衣过,揭开幔帐就直接上了床,清秋见状无声地上前吹熄灯火就退了出去。房中光线一暗,楚沁心中的紧张顿时升腾到极致,竖着耳朵听他的动静。 裴砚哪里知道她在想什么,拽过被子盖好就躺下了:“早点睡。” “……哦。”楚沁瞬间安心! 裴砚翻过身,背对着她,深吸气。 洞房花烛的圆房并不美好,却并不意味着他不再想。今晚老老实实睡觉的原因就一个——他的手疼! 那事虽然看似不必动手,但手总归也不能悬空放着不动。他刚才读书时偶尔一碰都疼得两眼含泪,如果做那种事的时候突然来那么一下,那真是既扫兴又尴尬。 裴砚于是深呼吸了好几次,努力地让自己心如止水。身后的楚沁则是安了心就轻松起来,心里回味着这一整日的事情,只在想:这人还怪有意思的。 多奇怪啊,她明明已跟他当过一世的夫妻,这会儿却突然发觉他怪有意思的。 真不知自己上辈子在干些什么! 两个人就这样各怀心思地先后睡去,次日天明,裴砚还是五点不到就起了。彼时楚沁还睡着,他轻手轻脚地梳洗后准备去学塾,出门前却忽地想起昨晚吃过的芝麻糖,便做贼似的摸去了那个放点心的矮柜前,打开柜门摸了一片来吃。 清秋清泉见了都死死屏住了笑,裴砚冷冷地一睇她们,含着威胁道:“不许告诉娘子。” “诺。”清秋憋得太艰难,到底别过头去笑了声,转而压音道,“公子早膳用得不多,一会儿怕是要饿。奴婢拿油纸给公子包几块这糖,公子饿了就垫一垫吧。” 说什么怕他饿,不过是铺个台阶,但能近前伺候的都知道如何铺这台阶。 裴砚这回没再嘴硬,颔首道了声“好。”就由着清秋忙去了。 一碟子芝麻糖很有不少,天热又不大禁得住放。清秋很大方地给他包了大半碟,出去交给候在外面的王宇拿着。王宇隔着油纸虽不知里面到底是什么,但也猜得出是点心,带着几分诧异打量清秋。 清秋垂眸:“芝麻糖,三郎爱吃。” 王宇:“?” 要不是知道清秋没道理蒙他,他肯定不信。 . 府中的学塾是允许学生们带点心去的,只要上课时别拿出来吃,先生就不会管。所以像裴灼这样正长身体饿得快的几乎日日都会被姨娘揣一包点心到学塾,以便课间饿了吃一口;还有些虽在裴府读书,家却住得稍远一些的也常会带些吃的,放学回家的路上可以先垫一垫。 但谁也没见过裴砚往学塾带吃的。可见他将芝麻糖拿出来吃的时候,邻桌的立刻一脸惊奇地瞧了过来:“咦裴三郎,什么宝贝?” 裴砚也不小气:“芝麻糖,吃么?” 他边说就边递去了两片,对方边接过去边笑说:“你不是不爱吃甜的?” 前后脚的工夫,在对面课堂读书的裴家大郎裴烽进了屋来,瞧见裴砚手里拿着芝麻糖,他也没吭声,探手就拿了块。 裴砚正答那人的话:“我家娘子给我的,随便吃吃。” 裴烽眉宇挑了挑,裴砚同时转回脸来,不免一滞:“大哥。” “你出来,我有话跟你说。”裴烽说完就先一步往外走,裴砚忙起身跟上,兄弟二人在屋外的回廊下停了脚,裴烽倚着廊柱悠闲地站着,咬了口手里的芝麻糖,打量着裴砚,“跟你娘子相处挺好?” “嗯……是啊。” “是什么是。”裴烽无奈,“我昨晚回去听你嫂嫂说了才知道,你白日里突然跑出去是护你娘子去了?你可想清楚,现下父亲不在,祖母又不大管事,府里尽是母亲说了算。你敢这么招惹她,小心日后倒大霉。” 裴砚的脸色骤然冷下去,眼帘低垂着,声音里都透出一股寒凉:“那大哥说我该怎么办?是收了母亲送来的妾室,还是眼看着我娘子受委屈却袖手旁观?” “一个妾,你收了就收了,何必跟她硬顶?”裴烽叹息摇头,“安氏已经放在那里,再添一个也不过就是多分个屋子的事。我看弟妹也不是不容人的人,你的难处也该让她知道。” 裴砚冷笑:“一个大活人,什么叫‘收了就收了’?” 他这个态度惹得裴烽的脸色也沉下去,兄弟两个各自静默两息,裴砚无声一喟:“我知道大哥的意思,也知道我家娘子并不小气。可我不是信不过她,我是……”他噎了噎,声音变得轻了,“我是信不过我自己。” 裴烽闻言一滞,抬眸细观他的神色,原先准备好的千言万语都只得咽回去。 裴烽太知道这个三弟。三弟什么都好,论性子既隐忍又宽容,论才学,名扬天下不敢说,但起码在他们定国公府的学塾里是数一数二的。唯一不好的就是他心里扎着一根刺,只消关乎这根刺的事,最好谁都不要多嘴。 裴烽沉默了一会儿,只得说:“你若决意硬顶,就护好弟妹。我也会告诉你嫂嫂,日后若有帮得上忙的地方,就帮弟妹一把。” “多谢大哥。”裴砚端正一揖。两人本是随意的闲谈,这样一礼已显得十分郑重。裴烽心底泛起一股说不出的酸楚,拍了拍他的肩,没再多言什么,径自回对面的课堂去了。 正院卧房里,楚沁醒来后正要问清秋几点了,手却不经意地在枕边摸到一枚圆圆的硬物。她定睛一瞧就笑起来,便不再费力气去问,打开怀表自己瞧了瞧:嗯,五点半。 她于是起床梳洗更衣,清秋想着昨日去问安的波折心里不安,小心翼翼地与她商量:“娘子,您看要不要称病躲一天?奴婢怕胡大娘子心里存着气,又折腾您。” “不会的。”楚沁气定神闲。 重生之不做贤妻 第8节 清秋不清楚胡大娘子的性子,她可已经跟胡大娘子交过一辈子的手了。胡大娘子是个爱惜名声的人,平素磋磨儿媳都是私下的,不会闹得大家面子上不好看,更不会传到外面让旁人议论。 但昨天那一出,显然已惹得裴砚不高兴了。胡大娘子若不知见好就收,来日便要准备着应对嫡母庶子反目成仇的议论传遍京城,这断断是胡大娘子不肯看到的。 所以眼下的这阵子对楚沁最是安全,这阵子胡大娘子只能好好和她粉饰太平。就算心里记着仇想治她和裴砚,也都过一阵子另寻名目再说。 她于是照例在六点半之前到了端方阁。不出她所料,胡大娘子见了她笑意盈面,和善得好像昨日的不快从未发生过,就连身边的崔嬷嬷看她都跟看亲闺女似的。于氏与苗氏见状自也都心领神会地不会提及旧事,三人小坐半刻就告了退,楚沁安安稳稳地回了睦园。 在她进睦园之前,清泉已先一步去了膳房,取芝麻糖。 因裴三郎不许她们将他从楚沁房里“偷”芝麻糖的事情说出去,她们只得两头打掩护。在楚沁那边,她们得悄悄把芝麻糖添够分量,假装没人动过;在膳房这边,她们又不能提芝麻糖吃得这么快是让裴三郎拿走了,只能不多话,就让膳房的人觉得是楚沁吃完了好了。 于是膳房管事的章师傅闲坐时就听小徒弟说起了:“二房楚娘子可真爱吃甜的,昨天提去的那些芝麻糖竟已吃完了。” 章师傅仔细回忆了一下——楚娘子昨天拿去的那一大碟芝麻糖,得差不多有两斤吧? 那可真是爱吃甜的啊! 被裴砚拿去的那近一斤糖,在学塾放学前被他很大度地分给了同学们一大半,另一小半他打算带回睦园,藏在书房里,留着以后慢慢吃。 楚沁则是午睡醒来没事的时候才拣了两片糖来甜嘴,边吃边嘟囔了句:“这糖放了一夜怎么比昨天甜了?” 清秋清泉听得脸色都白了,她们对视了一眼,清秋反应得快些:“一过夜不免变得干了些,糖味就更浓了。娘子若吃着不合口,奴婢换别的来?” “不用,没事。”楚沁无所谓地笑笑,将余下的小半片糖丢进嘴巴里,随意地掸了掸手,“晚上我想吃水煮鱼,好不好?” 清秋:“……” 楚沁望着她:“你若怕我上火,就再跟膳房要一壶绿豆汤。让他们多加点蜂蜜,冰好了送来,正好还能解辣。” 她的话听上去就像是图绿豆汤的一举两得,既去火又解辣。 但清秋在心里揶揄:我看您就是馋,就是贪那口甜和凉了! 不过清秋对此也不会说什么,在她看来,楚沁的馋是件好事。先前三年,她私心里都觉得楚沁被外祖父母束得太规矩,现下这副样子倒更像当年在蜀川的时候。 清秋只又问了一句:“您晚上吃这个,万一三郎过来呢?” “不会的。”楚沁摇头。 她对此十分笃定,一则是因裴砚本就不贪恋后宅,鲜少接连两天到后院来;二更是知道他这阵子有事在忙,昨日若不是她寻过去,他都不可能过来,就算要来也不会是晚膳的时候,晚膳那会儿他都是留在学塾简单用的,用完还要读书读到九十点钟才会回睦园。 所以对这顿嚣张的晚膳,楚沁有恃无恐。要不是怕上火上得难受,她还想额外再点个辣子鸡。 清秋不太清楚她这份底气从何而来,但见她一副笃然的样子便信了她,四点多的时候就拿了钱悄悄去了膳房,托章师傅做鱼。 章师傅对睦园偷偷摸摸叫辣菜的行为已经见怪不怪,笑呵呵地把钱接了就去备食材,边忙活边问:“楚娘子不就是京里人?怎的这么爱吃辣?” 清秋和和气气道:“娘子小时候跟着父亲去蜀川外放,就忘不掉这口了。” “这样啊。”章师傅啧了啧,“那你等着,我一会儿给楚娘子做个好东西。” 他有意卖了个关子,没直说是什么。清秋追问也没用,就只好在旁边乖乖看着。 水煮鱼是道大菜,要做好吃不容易,工序却不太难。清秋等了不足两刻,鱼就已经做好了,满满一大锅端过来,鱼片看不到多少,最上面慢慢的全是辣椒。 章师傅手里拿着笊篱,上手就捞辣椒,清秋忙道:“我们回去再捞出来就行了,不劳师傅。” 章师傅只笑:“一边歇着去。” 他干活麻利,只消几息工夫就将漂在上曾的那慢慢一层辣椒捞了个七七八八,单独盛在一只白瓷碗里。接着便再去盛鱼,切得薄薄的鮰鱼片在辣油里煮得又嫩又弹,白白的鱼肉几乎每一片都连着一点点鱼皮,微微地打着卷,看着就香。 章师傅将鱼肉尽数盛进一只白瓷钵中,又舀了三勺热腾腾的辣油浇上去,就将白瓷钵放进了食盒里。然后便转过身,捣鼓那碗辣椒。 那辣椒也是连带着一些油一起盛出来的,清秋眼看章师傅往里加了一勺盐、又抓了一把白芝麻然后仔细捣碎。水煮鱼的主要佐料除了辣椒其实还有花椒,被他一并捞出来了大半,又这样一起捣开,辣椒花椒与芝麻混合起来的浓郁香味一下子荡了满屋。 待得捣至足够洗碎,章师傅寻了只洗净的瓷瓮把它装好,先没盖盖子,送到清秋眼前给她闻。 清秋一阵讶异:“像那个……就是……就是……”她磕巴了半天才回忆起来,“油泼面!油泼面就是这个味儿!” 章师傅心满意足,笑得更开心了:“对,这叫油辣子,拌凉面也好吃。你给楚娘子拿回去,让她改日吃面的时候试试看。” 清秋道着谢收了,又笑道:“那我们娘子估计明天就想吃面。” “也成。”章师傅大手一挥,眼看晚膳时辰已近,无暇再跟她闲聊,转身继续忙别的去了。 清秋念着他的好意,在灶台上又放了两块碎银,再将那瓮油辣子盖好,与冰镇绿豆汤一并收进食盒,便离了这间厨房。 学塾之中,大多数学生照例在下课后就走了。裴砚心如止水地又学了半晌,慢慢觉得有些饿了,抬头扫了眼放在屋中一脚的座钟:四点半。 这阵子他都差不多九点十点才会回睦园,王宇会在五点前后给他送晚膳来,以便他吃饱了再学一会儿。但今日,他却莫名回想起了昨天的晚膳。 昨天他是在楚沁那里用的晚膳,用膳时没怎么说话,但在用膳之前,他们一起吃了糖。 再往前想,前天他也是在睦园用的膳。他本是因为楚沁带那四个人回去的事赶回去的,进门时满心的火气,可她盛汤给他喝,他一下子就不生气了。 裴砚沉默地想:这大概就是家的感觉吧。 是他从未体会过、却一直在忍不住设想的家的感觉。 裴砚回味得不自禁地笑了下,便起身收拾好书本离了学塾。他走出院子时被外头的书童瞧见了,书童随口搭话:“公子今日回去得好早。” 裴砚淡笑:“回家吃饭。” 厨房的院落里,清秋又等了半晌,别的晚膳便也备好了。各院的晚膳按规矩都是八道热菜四道凉菜一个汤两个点心,水煮鱼与冰镇绿豆汤是楚沁花钱单叫的,并不算在其中。 清秋照例喊了两个小厮帮着提膳,回到睦园时刚好五点出头。楚沁早已兴致勃勃地坐在膳桌前等,清秋扑哧一笑,告诉她:“章师傅手艺真是不错,这鱼做得可香了。” 她说着唤来清泉一起布膳,一道道菜上了桌,冰镇绿豆汤先盛出一碗放到手边,她又给楚沁瞧了那瓮油辣子。 楚沁发自肺腑地笑叹:“真会弄啊。” 接着她便大快朵颐地吃了起来,那水煮鱼瞧着吓人,其实辣度刚刚好,反倒香味更为浓烈,恰是楚沁喜欢的口味。 她就着米饭吃得停不下来,偶尔灌一口冰镇绿豆汤痛快一下,浑身上下都很舒坦。 然而没吃多久,被她支到外头“看门”的清泉着急忙慌地跑了进来,满脸都写着惊恐,凑近了跟她说:“娘子……三郎来了!” “咳——”楚沁一下子被辣椒呛着了。 她的面色一下憋得通红,清秋和清泉忙不迭地帮她顺气,她缓了半天,终于爆出一句:“他怎么来了?!” 说完,她就惊慌失措地伸手推清秋:“快去!你就告诉他……告诉他我今日身子不舒服,已睡下了。若他说要进来看我,就说我难受得心里烦,谁也不想见。” “哦,好!”清秋重重一应,赶忙往外去。楚沁心虚得很,还是怕他进来,急急地吩咐清泉把水煮鱼收到矮柜里藏着,自己漱了漱口,“严谨”地真躺到床上装病去了。 . “睡下了?”屋外,裴砚听罢清秋所言,眉心微微一跳。 清秋硬着头皮应“是”,他不作声,目光淡然扫过卧房的窗户。 夏日里天黑得晚,现下刚五点多,天色也就蒙蒙见暗。卧房中尚未正经燃灯,但角落处也亮了两盏,微弱的光晕从窗纸透出来。 除此之外,他还隐隐嗅到几许饭菜香。 深宅大院里不想见人,又不想明晃晃地拒绝闹得不好看,就总会寻些“身子不适”“已睡下了”之类的理由将人拒之门外。 从小到大,他被这样的说辞拒绝过无数次。 裴砚的心弦沉下去,泛出一缕说不清的难受。可他面上又遮掩得很好,十分轻松地笑了声,边回身往外走边道:“那我回去了。” 作者有话说: 楚沁:我吃口川菜我容易吗qaq 裴砚:我想感受点家的温暖我容易吗qaq ========= 这个用水煮鱼的辣椒做油辣子的做法,是我在我家附近的一个川菜馆见到的,客人点鱼他们就会把辣椒捞出来这么做一瓶辣子送给客人带走 真的很香…… 我甚至会为了这个专门去它家点鱼,买椟还珠了属于是。 ========= 本章随机100条评论送红包,么么哒 第6章 凉面 什么意思?这碗给她了?他生着气还挺客气?他是这个脾气吗? 裴砚离开得干脆利索,清秋福身恭送,心里大松口气。回房去告诉楚沁,楚沁也松了口气。 她趿拉着鞋子踱回膳桌边,清泉小心翼翼地将那钵水煮鱼捧了回来。她执箸夹了鲜嫩的鱼肉,边吃边问:“三郎什么事?” “好像也没什么事。”清秋斟酌道,“奴婢跟他说娘子已睡下,他便走了,什么都没说,看样子是没什么紧要事吧。” “哦。”楚沁喝着绿豆汤点了点头。 这样的情形若出在上辈子,她肯定要去问问裴砚,生怕自己不够周到,让他觉得她对府里的事不上心。可现下她放松了,她想若他真有紧要事,今天说不成明天也会来说,若是不说,就说明没什么打紧的。 她安安心心地继续用起了膳,就着水煮鱼足足吃下去两碗米饭,别的菜也都尝了一两口,冰镇绿豆汤更是喝了不少。 前院书房中,王宇去学塾送膳时又扑了个空,一食盒地好菜如旧赏给了书童。 然而回来一看,他却傻了。他本以为公子必然是去了楚娘子的正院,未成想迈进书房就见他一脸沉郁地坐在书案前。 他没在看书,两条腿恣意地跷在桌面上,身子整个倚着靠背,双臂抱在身前,阖着眼睛,眉宇间依稀透出一个烦字。 王宇哑了哑,小心道:“公子,您用膳了吗?” “没。” 王宇一下子后脊就凉了。他不可能把给了书童的饭菜“劫”回来让裴砚吃,可若这会儿再让膳房另做,又不免要登上半晌。再看裴砚这明显不痛快的脸色,王宇觉得自己少说也得挨顿骂。 他只得梗着脖子道:“那奴去提膳……” “你不是刚才就去提膳了?”裴砚仍自阖目仰在那里,眼皮都没抬一下,“赏人了?” “……”王宇头皮发麻。 裴砚轻嗤:“正好,不想吃。去备水吧,我想睡了。” 啊? 王宇更傻眼了,看看那左摇右摆的座钟:才六点啊。 但瞧瞧裴砚这霜打茄子般的模样,王宇一个字也没敢废话,立刻带着人备水去了。 于是不到七点,裴砚就躺在了书房的床上。 重生之不做贤妻 第9节 可他睡不着,半是因为心里烦,半也是时间实在太早了。他便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烙饼,当中还想着要不还是先读会儿书,便起来重新燃了灯。但真坐到书案前,他又烦得连书也看不进去,最终还是将灯熄了,回到床上继续烙饼。 王宇守在外屋,眼看房里的灯熄了又亮,亮了又熄,心知裴砚这是一点都没睡。 不觉间到了十点,他听到裴砚又起来倒水喝水的动静,终是出了房门,把守在院子里的小厮拽到外头问话:“我问你,公子今天怎么了?” 那小厮叫张诀,如今才十三岁,被王宇问得一头雾水:“我不知道啊……” 王宇皱眉,换了个问法:“公子从学塾回来后都干什么了?没去正院?” “去了。”张诀连连点头,“小的跟着他一道去来着,但是到正院的时候楚娘子已经睡下了,没让公子进门,公子便回来了。” 这答案和王宇所想不同,王宇怔了怔,追问:“没和楚娘子吵嘴?” “吵嘴?没有。”张诀一脸老实,憨憨地笑起来,“都没见面,怎么吵嘴啊?” 王宇没做声,沉吟了半晌,谨慎地继续问:“那公子是从什么时候心情不好的?可是在学塾出了什么事?” 结果张诀说:“没听公子提起什么。若要说是什么时候瞧着心情不好的……”他想了想,笃定道,“是从正院回来之后。” 那就奇怪了。 若说是从正院回来才心情不好的,那应该是生了楚娘子的气。可若压根没见面,他怎么会生楚娘子的气? 公子从来不是什么不讲理的人! 王宇思前想后还是没想明白,只得做了罢。又过了不知多久,裴砚总算是睡了。这一觉他睡得并不安稳,梦境里乱七八糟地全是旧事,他看见四岁的自己生了病都没人理会,胡大娘子厌恶他、父亲懒得理他,府里的下人便也都很敷衍,他想喝口水都常要忍着难受自己起来倒。 他看到六岁那年借住在定国公府的某位表哥过生辰,阖府都在为他庆贺,宾客也来了许多,络绎不绝地送贺礼。可他恰好和那位表哥是同一天的生辰,大家都忘了,只有大哥记得。 可大哥那时也还小,不敢忤逆胡大娘子这个继母,便只得在晚膳的时候让膳房给他下了一碗寿面庆生。 他到现在都记得那碗面的味道,心里也一直很感谢大哥。只是想起这件事,他心里还是苦的。 裴砚再睁开眼的时候,和平日起床的时间差不太多。窗外的天色刚蒙蒙亮,他躺在床上盯了会儿幔帐,撑坐起身。 他一时忘了左手的伤还没大好,不经意地一用力就疼得眼眶一热。 裴砚深吸气,面无表情地缓了一缓,将手伸到面前端详了半晌,脑海中禁不住地浮现出了楚沁那天帮他上药的样子。 她上药的样子很认真,也很小心,药膏一点点地涂到他的手心上,生怕弄疼了他。 这样的小心让他想当然地觉得她是关心他的。 想到此处,裴砚自嘲地笑了声。接着就起身唤来王宇,平心静气地盥洗用膳。 王宇一壁干活儿一壁不动声色地打量他,没费什么力气就看出他心情还是不好,接下来便试探着摸索到底是不是因为正院:“公子昨天带去学塾的芝麻糖没吃完,今天还拿去?”他状似平常地问道。 便见裴砚眉心倏皱:“不拿。多大的人了还天天吃糖。” 王宇一听,果然是因为正院。 他心里有了数,在裴砚去学塾后就交待了底下人,让他们近来少在公子面前提楚娘子。至于别的,他们倒也不必刻意做什么,因为裴砚不是个会拿下人乱出气的人,他们只消别去给他添堵,然后等着他自己消气也就得了。 然而王宇想得清楚,却架不住底下人别有打算。张诀的哥哥张讳也在裴砚身边当差,听闻楚娘子得罪了裴三郎,心思一下子活络起来。趁着裴三郎在学塾读书,院子里没什么事,他就避着人去了趟后宅,叩开了西院的门。 安氏成日见不着裴砚,心里原正烦着,乍闻裴砚身边的小厮过来,立刻命人将张讳请进了堂屋,还奉了好茶。 “不知三郎有什么事?”安氏在主位落了座,身子却只在椅子上坐了一半,莫名透出几许娇怯的气质。 张讳不好多看她,坐在侧旁的位子上,低垂着眼帘笑道:“公子并无吩咐,奴是自己寻过来的,有些好消息要告诉姨娘,却不知姨娘想不想听。” “什么好消息?”安氏流露好奇,继而又觉察了些什么,打量着他道,“你要什么?” “不敢,不敢。”张讳摆摆手,“只求姨娘若来日飞黄腾达,能赏小的一杯羹。” 这个意思,就是要钱。而在大宅院里,要钱是最容易的。 安氏轻松一笑:“这个自然。你若能助我,我当然要记你的好——快说说吧,究竟是什么好消息?” 张讳压低了声音:“公子与正院那位生了龃龉,据说从昨晚就在生气,直到今早都还心情不好。您说,这是不是个好消息?” 安氏的眼中一下子泛起亮光:“这自然是!” 张讳附和着也笑了笑:“那您就好生准备着。奴估摸着,公子今日不会太早从学塾回来了,这便是个机会。到晚膳时您早点过去,趁王宇还没提膳,就先去找公子,正合适。” 安氏明白了他的意思,压制着欣喜,颔了颔首:“多谢。” “姨娘客气了。”张讳毫不介意再多卖一个人情,“您也不妨投其所好地备膳。奴听说膳房前两日做了一道苏式暖锅,公子在正院吃着了,觉得不错。” 苏式暖锅,安氏牢牢记住了这四个字,再度向张讳道:“多谢你。” “姨娘客气了。”张讳笑道,说罢就打算起身离开。 这到底是后宅,没有裴三郎的吩咐,他根本就不敢自己过来。来这一趟,他也是担着风险的。 而后整整一日过得平平淡淡。楚沁根本不知道裴砚在和她生气,午睡起来就开始美滋滋地琢磨晚膳吃什么,最后决定先尝尝用那个油辣子拌凉面好不好吃再说。 清秋就按她的吩咐又跑了趟膳房,章师傅对此毫无意外,立刻着手准备其他适合凉面的佐料与小菜,至于面等一会儿再下就行,下好过完了凉水就能直接提走是最好的,不然放久了就坨了。 西院里,安氏从下午两点就开始梳妆,衣服换了一身又一身,忙到将近四点总算踏实了。 这回她挑了一身杏色的衣裙,是温柔端庄的那一种。她想裴三郎先前既然总往楚沁那边跑,就说明他喜欢楚沁的风格,她便仿着那个味道来就是了。 四点,安氏就催身边的婢子去将晚膳提了回来,然后就直接往学塾去。 其实用晚膳的时间理当再晚一些,可她心里紧张,怕裴三郎提前回来自己会白费工夫,觉得还是早些去才踏实。 是以安氏到学塾的时候王宇还没过来,她客客气气地与院子里的书童打听了裴三郎在哪屋,就从婢子手里接过食盒,自己寻了过去。 她腰肢纤细,姿态婀娜,当值的书童虽然年纪还小,但看着她的背影还是连头皮都麻了。 ——这个作派,一看就是妾!可是按着规矩,妾室是不当这样随意走动的,她这样过来,要么是睦园里变了天,要么就是一会儿要出事。 书童对此不知道该怎么办,前思后想之后决定走为上,做完手头的一点杂事就赶紧溜了,溜到学塾后院的卧房里去猫着。 安氏寻到裴砚所在的课堂门外循着门缝张望了眼,见里面除了裴砚再无旁人,便小心翼翼地推开门,走了进去。 她步态很轻,没发出一点声响,推门时的那一点点响动也没惊扰裴砚。于是直至她将食盒放到裴砚案头,裴砚才惊觉身边有人。 他眸光一凛,抬起眼睛,见是安氏便心里一紧:“有事?” 这两个字问得虽然不算客气,但也并无恼意,安氏低着头,莞然笑道:“听闻三郎日日挑灯夜读,怕三郎累着,备了晚膳送来。” 裴砚“哦”了一声,淡泊的目光又落回手中的书页上:“放着吧。” 安氏左右看看,见旁边的桌子空了,就将食盒搁去了那边,一道道端出来摆在桌上,柔声又言:“三郎手上的伤还没好,也别太累了,一会儿妾身取药来给三郎敷一敷。” 裴砚没作声。 安氏侧首瞧了瞧,见他没有放下书的意思,就先给他盛了碗苏式暖锅里的鲜汤,连着一枚蛋饺、两枚虾丸与几片春笋一并奉过去:“听闻三郎喜欢这汤,妾身特意备了来。” 裴砚本没在意,随意地扫了眼放在手边的瓷碗,定睛之间却眸光一凛。 下一刹,安氏被他凌凌睃来的目光惊得一滞,不及细看就见他已起身,铁青着脸色,大步流星地走了。 “三郎?!”安氏无措地疾呼,裴砚走出院门,正碰上王宇也提了膳过来,冷不防地看见他风风火火地往外走,王宇也是一愣,继而看见安氏追出来,顿觉不好。 裴砚没理王宇,径直走出学塾。王宇悬着颗心几步进了课堂,迎上安氏的一脸失措,没好气地先道了句:“姨娘还不快回去!” “哦……哦!”安氏不敢多留,赶忙离开。王宇复又踱进几步,去看桌上的菜肴,目光触及放在裴砚书案上的那碗苏式暖锅,一下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唉!”王宇气得眼晕,一拍脑门,也焦头烂额地往回赶。 睦园正院里,楚沁尚不知外头出了事,晚膳时清秋提了她喜欢的凉面回来,连带着还有大大小小二十几个碗碟,都是能搭着凉面吃的东西。 其中调料约莫有七八样,最简单如单独的酱油、醋,复杂些的也有卤料、调好的麻酱料、腐乳料。其余十几样是各种配菜,有清爽新鲜的黄瓜丝,也有诸如炒鸡蛋、响油鳝丝之类的小炒。 楚沁望着这满屋子的碟碗快乐地搓搓手,然后心满意足地看向了那瓮香辣扑鼻的油辣子。 她先来了一小碗最简单的凉拌面,就是少许酱油、醋、麻酱,配一勺油辣子,再拌了点黄瓜丝解腻。一口下去既冰冰凉凉又酸辣可口,楚沁只觉似乎连暑气都淡了几分,心里直呼痛快。 这个油辣子,真的好香啊! 楚沁心里记住了章师傅的好。 这一小碗面也就三两口的量,楚沁很快吃完,正琢磨下一碗怎么吃,清泉进来了。 王宇怕事情闹得不好收场,-是着急忙慌地抄小路跑回的睦园,比裴砚到得还早了些。一进睦园的门他就从书房拎了个人来正院回话,细节一时也顾不上说,只言简意赅地告诉楚沁:“安姨娘去了学塾,公子气得直接走了。” 楚沁刚听完前半句,脑子里就嗡地一声。 大晟朝虽然民风开化,深宅里女孩子也能去学塾读书,但基本都是没出嫁的。出了嫁的要守男女大防,不好轻易在外走动,也就身份贵重的正妻们才能借着去探望夫君的理由偶尔去瞧瞧。 安氏是妾室,循理来讲连内宅都不该出。便是非要出去走动不可,也至少该来她这里说一声,她点了头才能去。 不知是不是因为她上一世曾成功地将裴砚劝去过安氏房里的关系,这种事在那会儿是没出过的,所以楚沁属实是没料到安氏会胆子这么大。 这事一出,楚沁不出面去管就不行了。她可以对裴砚不够热情,也可以对胡大娘子不够恭顺,但若连手底下的妾室违了规矩都坐视不理,那就是连最基本的分内之职都没做到。 所谓在其位谋其政,一个人就是再想潇洒躲懒,真该自己做好的事也还是要做。 楚沁于是放下碗就要出门,打算先去向裴砚告个罪,再把安氏拎过来教训一顿。 结果她出了内室刚走到堂屋门口就和裴砚撞了个照面,裴砚黑着张脸一味往里走,硬生生把想往外去的楚沁给挡了回去。 回到内室,裴砚没说什么,但显然心情不佳,往膳桌前一坐,瞧着气鼓鼓的。 楚沁局促地立在旁边,和清秋清泉来回递眼色,最后三人都将目光投到了王宇身上。 王宇是跟着裴砚同来的,进了内室就立在了门边。现在见楚沁和清秋清泉都一个劲儿地看他,他也回望过去,但苦着脸也不知该怎么办。 屋里就这么僵持了半天,楚沁两辈子里都没大见过他脸这么黑,一时间大气都不敢出。 正在她小心思索如何打破安静的时候,裴砚突然动了——他仍旧黑着张脸,但冷漠地伸手拿起一个空碗,二话不说执箸盛面。 楚沁哑然:饿……饿了? 膳桌是张不小的圆桌,方才楚沁一个人吃饭,盛面的瓷钵在她右手边的位置。裴砚这么进来随处一坐,坐的位置恰好离面最远,即便站起来探身去挑也费劲。楚沁见状一秒回魂,赶忙上前接过碗帮他盛,同时干笑:“三郎没吃饭啊……” 她本想缓解尴尬,可这话一出口吧——也不知怎么回事,莫名觉得更尴尬了。 清秋清泉两个丫头的目光还在投来递去,几番官司之后,清秋上前拽了拽楚沁的袖角。 楚沁一壁将盛好面的碗放回裴砚面前一壁侧首看她,清秋牵着她的目光往案桌另一侧,她就又懵了一阵,赶忙狂递眼色示意清秋把那瓮油辣子撤下去。 清秋自然看得懂她的意思,立刻绕过膳桌去捧那瓷瓮。然而同一瞬,一只修长的手伸过来,执起了瓷瓮中的铜勺。 清秋悚然抬眼:“……” 裴砚挑眉看了她一眼,她正好僵着,他便只道她是想帮他把那瓷瓮往前递一递,也没说什么。 楚沁头皮都麻了,眼睁睁看着裴砚将那一勺油辣子舀进碗中,窒息地打量他的神色。 然而他的神色就是没有神色,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寻不到分毫情绪,就连方才进来时带着的那股怒意都淡去了。好像他只是来吃个饭,最多不过一时不大想说话而已。 楚沁提着心,满屋子下人吊着胆。 重生之不做贤妻 第10节 裴砚深呼吸。 安氏的事情的确让他很生气,他来正院就是为了将事情问个明白,可是看到她在用膳,他就把火气硬忍了下去。 因为他曾在书上读到过“七不责”,其中一条就是“饮食不责”。 “七不责”原是父母教孩子是要注意的,“饮食不责”说白了便是吃饭的时候不要责骂孩子。究其原因,是因吃饭本该让人愉悦,若此时生出不快便会令人心情郁结,甚至影响肠胃康健。 裴砚想,既然关乎身体康健,对大人小孩应该都没什么分别。小孩子需要好好吃饭,妻子当然也需要。诚然大人或许不比小孩子那样娇气,但这回的事情也不像上次纳妾的那件事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搞不好还要责罚下人,那可就真的倒胃口了,不如缓缓再讲。 于是楚沁就眼看着他三两下拌好了那碗面。油辣子被他拌得很均匀,淡淡的橙红色染满了每一根面条,碎辣椒星星点点地布开,荡漾着在她房里不该有的香气。 裴砚抬眸睇了她一眼,见她还在旁边傻着,又缓了一息,启唇:“你吃完了?” “哦……没有。”楚沁下意识道。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如果她说吃完了,裴砚大概能开门见山地直接说正事。可她现在说没吃完,那怎么办!顶着这种紧张气氛和他一起吃面吗? 然后就见裴砚把那碗刚拌好还没动过的面往她面前一放,自己重新拿了个碗,再行盛面。 楚沁一整个没反应过来,讷讷地再度伸手帮他盛,边盛边看自己面前那碗,心里直犯嘀咕:什么意思?这碗给她了?他生着气还挺客气?他是这个脾气吗? 明明一起过了一辈子,但她竟然不太清楚。 所以盛碗这碗面,楚沁只好犹豫地坐回去,一边心不在焉地挑碗里拌好的面条,一边眼睁睁看着他又舀了勺油辣子拌那碗新的面里。 楚沁心里那个虚,感觉就跟被捉奸在床时的,忍不住地又盯着他的脸色看起来。 作者有话说: 裴砚:瞧你抠的?我就吃你一口辣椒??你至于像盯贼似的盯我吗??? 楚沁:你等等?????? ==== 本章随机100条评论送红包,么么哒 第7章 响油鳝丝 鳝丝的肉质本就嫩滑,外头的芡汁更是滑溜溜的,裹着甜咸与黑胡椒的味道热腾腾的触在舌尖,让酸辣口味的面条也变得滋味更丰富了些。 裴砚觉察她的目光,皱了下眉:“看什么?” 楚沁立刻低头:“没有!” “……”他扫她两眼,只当她是被自己方才的怒色搅得不安,不再多说什么,低头吃面。 楚沁只好也低头吃面,才吃了一口就嫌他拌的这碗放的辣椒不够多,却也没敢伸手再添。 吃到第二口,她又忍不住偷偷打量起他来,一时摸不准他对这辣椒到底什么看法——是真没多想就吃上了,还是在这不动声色地提点她要她以后当心呢? 楚沁夹了一筷子响油鳝丝来吃。鳝丝的肉质本就嫩滑,外头的芡汁更是滑溜溜的,裹着甜咸与黑胡椒的味道热腾腾的触在舌尖,让酸辣口味的面条也变得滋味更丰富了些。 她的心情也随之变得更复杂了。 她想若他没别的意思,那自然是随他吃。油辣子有那么一大瓮的,管够。可他如果在用这种明里暗里的方式提点她,哪怕这事本是她自己理亏,她也还是会不高兴的。 上一世他们一辈子都不亲近,但还是和和气气地过了一辈子,几乎从未有过争吵,凭的就是“有话直说”。诚然那时她自己足够小心,绝不会像现在这样“放纵”,而且那种“有话直说”里也透着一股“公事公办”的疏离味道,可那终究是一种让他们都舒服的相处方式。 比起拐弯抹角的所谓“提点”,她也觉得那样直来直去的交谈能让她感受到更多的尊重。 所以,如果现在他来那一套…… 楚沁暗暗地想:那她就跟他吵一架。 趁着现在刚成婚,两人尚不熟悉,本就有许许多多的事情要慢慢磨合,为这种事吵架是最合适的时候。如若现下忍了,日后只会更不好办。 裴砚吃着面,自顾平复着心神,很快就吃完了两小碗,额上被辣得渗出了一层细汗,舌头也有点麻了。 他嘶地吸了一声凉气:“好辣!” 这就算在递话茬了。 楚沁黛眉稍挑,默不作声地执起手边哪壶冰镇杨梅汤给他倒了一壶解辣,淡淡道:“三郎若不爱吃辣的,以后我也不吃了。” 但请三郎以后有话直说。 ——她这句话尚未说出来,灌了一大口酸梅汤裴砚愣了愣:“那倒不必,你吃你的嘛。” 楚沁闻言亦不免一愣,不由多看了他两眼,迟疑道:“当真?” 裴砚无所谓道:“我只是不太能吃辣,又不是见都见不得。你该怎么吃就怎么吃,我少吃点也不妨事。” 楚沁:“?” 他顿声想了想,又说:“倒是若哪日五妹来用膳你得当心。她自幼体弱,还有敏症,碰上敏症严重的时候对鱼是真的见都见不得。几年前有一回她姨娘给父亲做了鱼汤,据说根本没让她尝,就是端进屋时离她近了些,她就起了疹子,半个时辰才缓下去。” 他说得很认真,但很平静,看不出一丁点儿别的意味。 楚沁略作沉吟,再度探问:“别的呢?” 裴砚:“什么别的?” 她直白了些:“三郎就没别的事要说?” 裴砚无声一喟:“我突然过来吓着你了是不是?”说着摇摇头,“的确有事,但吃完饭再说吧,不急。” 这样听来,他对她吃辣好像真没什么意见,至少对这罐油辣子没意见。 楚沁安了心,两个人就又各吃了一小碗面。这回裴砚没再动油辣子,佐料只用了麻酱,另外拌了些肉末酸豆角和炒蛋。楚沁则试探着有意多放了油辣子,风卷残云地吃了,他没什么反应,倒有点把她辣着了。 用完晚膳,裴砚与她一同坐到茶榻上消了会儿食才总算说起了正事,楚沁直言道:“王宇已差人来回过话了,这事是我不好,没能看住安氏,竟让她跑到学塾去。” 裴砚好笑地看着她:“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又不能天天盯着她。她自己的错,让她自己担好。” 楚沁浅怔,想了想,这道理倒也不错。 又听他道:“再说还有道汤呢——王宇是不是没来得及告诉你?” 楚沁愣了愣,茫然地看了眼杵在门边的王宇:“什么汤?” 裴砚问她:“前几天那个暖锅你可还记得?里面有蛋饺有鱼丸虾丸的那个。” 楚沁心想,哦,就是你上次突然杀过来的那回呗? 她当然记得。 她便点了点头,问:“怎么了?” 裴砚道:“方才安氏去学塾送晚膳,里面也有那道汤。” 楚沁仍旧不明:“那不是我叫的膳,是膳房做了直接送来的,再做也不稀奇呀。” 裴砚一哂:“可安氏知道我喜欢吃。” 听到这句,执掌内宅一辈子的楚沁一下子就懂了。她倒吸了口凉气,脸色发白:“这是把手伸到我院子里来了?”语毕一记眼风扫向清秋,清秋心领神会,立即出了屋,要去盘问正院的下人。 裴砚倒有些意外她会这么快就想到这一层,更多的解释倒都省了,只看向王宇:“你一道去。将安氏身边的人也押来,一并问清楚。” 楚沁平心静气地垂眸,没多说什么。 他们这样安排看似大动干戈,其实是不得不为。大宅院里是非多,很忌讳旁人将手伸进自己院子来,倘若在出小事时不刨根问底,日后早晚要有大麻烦。 她上辈子初掌中馈的时候不太拿得稳这些轻重,也曾对下人们太过宽和,后来便差点闹出大篓子来。若不是裴砚出手及时,她的孩子可能就没命了。 清秋与王宇出了正屋,便默契地往后院走。王宇很有先见之明,早就命人将安氏那边的人都押到了院外等着问话,这会儿得了令,直接押进来就行了。 清秋将正院的下人们也都唤了过去,除了清泉暂且还留在屋里服侍,其余的人都在了。 王宇立在院子里,目光凌凌地扫过两边的人马。左边二十多个是楚娘子正院的,右边七八个是安姨娘西院的。 事情关乎府中的明争暗斗,问话不大可能是简简单单的“问话”,免不了要动刑。王宇揣摩着裴砚的心思心底冷笑,暂且没看正院的人,递了个眼色,两个手下就把安氏身边最得力的归燕拎了出来。 归燕满面惊恐地被按跪在地,王宇袖着手,居高临下地问她:“是你自己说,还是我问?” 归燕脸色惨白,樱唇颤个不停,还是嘴硬了句:“奴婢不知出了什么事……” 王宇面露遗憾:“那可就对不住了啊——” 卧房里,楚沁平心静气地喝着茶,隐隐听到后院传来一些不大真切的惨叫声,便知是问话时动了刑,执盏的手不由颤了颤。 裴砚不经意地看见,声音变得小心:“你害怕?” 楚沁“嗯”了声。 她的确害怕。哪怕执掌了一辈子内宅,自己也下令动过板子,她也还是害怕的——打人谁不怕啊? 裴砚思索道:“要不先去我那里歇着?他们问完会来回话的。” 楚沁心说那也真是大可不必…… 不过还是点了头:“也好。” 裴砚便带着她出了正院,去前宅的书房。安氏知道自己坏了事,一直等在书房门外,见他们一并过来,顿时泪盈于睫:“三郎!” 接着又望向楚沁:“娘子,我……” 楚沁脚下一顿,正想该说点什么,手就被人一握。 她怔然抬头,裴砚并未回身看她,只是走得更快了些,拉着她大步流星地走进书房。 安氏自然也想进,却被守在院门处的小厮挡了。楚沁跟着裴砚步入内室,内室中除却书桌椅还有待客的茶桌和椅子,他到茶桌边随口道了声“坐”,她就坐下了,却见他又往里走了几步,走到放茶具边的矮柜处沏茶。 楚沁犹豫再三忍住了起身帮他一起忙的心。上辈子她就是时时刻刻都绷得太紧了,现在想想,他偶尔照顾她一下她也不是受不起呀。 裴砚沏好两盏茶,一手一盏端去放在茶桌上,与她品着茶等。 一盏茶尚未饮完,王宇就进来了。 天本来就热,他问话又是在外面问的,问完再赶过来,不免出了一额头的汗,便见他随手抹了把,道:“两板子下去归燕就招了,不过……” 王宇言及此处噎了噎,神情也有些闪烁,裴砚不由追问:“不过什么?” 王宇呢喃道:“……不是娘子身边的人惹的事。” 楚沁一奇:“那是怎么回事?” 王宇自觉丢人,闷着头不吭声了,回身朝院门处摆了下手,手下押了个人进来。 裴砚只定睛看了一眼便僵住,紧接着,楚沁就见他扶着额头按起了太阳穴,俨然一副无地自容的模样。 ——他那么气势汹汹地杀到正院,想替她把吃里扒外的人挖出来,结果麻烦竟是自己身边的人惹的,真的很丢人! 重生之不做贤妻 第11节 楚沁设身处地地在他的角度想了下就尴尬住了,适时地再度端起茶盏,不去看他。 裴砚强自稳住:“什么缘故?” 张讳跪在地上不敢抬头,也不敢吭声,全然没了白日里在安姨娘跟前那种胸有成竹的气势。王宇斜眼睨着他,禀道:“说是觉得自己在公子身边出不了头,就想攀上安姨娘,待安姨娘得宠便能分他一杯羹。” 裴砚:“……” 这理由,更丢人了! 他用力按了按眉心,知道自己身边的下人都是签了死契的,就索性道:“赏他二十板子,找个人牙子发卖了。” “公子!”张讳目露惊恐,急急地膝行上前想要求情,被王宇一把阻住。 王宇边按着他边又说:“他还有个弟弟,叫张诀,也在咱们院子里,公子您看……” 这话虽说是在询问,但其实答案是显而易见的。当哥哥的被发卖了,弟弟便也不可能继续留在府里,免得记仇。 裴砚淡然启唇:“一并打发走。” “公子!”张讳更慌了,挣扎着还要上前,王宇索性挥了下手,让人把他拉出去。 张讳于是便被捂了嘴,呜呜咽咽地被拖出去。楚沁心下隐有不忍,眼底颤了颤,但想想便也罢了。 这种善心她上辈子年轻时发过,却没落着什么好。这辈子再乱心软,她就是真的傻。 裴砚将她眼底的那抹情绪尽收眼底,便等了一等,暗想她若要说情也不打紧。 这种事不是没有谈的余地,他的底线就是把人打发走,别留在定国公府。但她若有不忍,板子可以不打,再不行他还可以额外赏几两银子,也算以德报怨。 然而沉默了半晌,却只听她道:“他弟弟没做错什么,按规矩把他自己的钱物都收拾了,让他带走吧。” 对于张讳,她一个字都没说。 裴砚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心里暗赞:她拎得很清。 然后便是安氏了。 裴砚心里清楚这事可谓“一个巴掌拍不响”,张讳固然不对,但安氏错处更大,单是跑去学塾这一点就不合规矩。 他心里存着恼意,却鬼使神差地看向楚沁,存着三分好奇道:“安氏交给你办。” 楚沁短暂一怔,很快就平静了。 她早知他对安氏的态度,也早已清楚后宅的弯弯绕绕,这事他若直接办了她当然乐得清闲,但他点名交给她,她也没在怕的。 她气定神闲地笑了笑:“安氏与三郎的姑父七拐八拐地沾着亲,是实打实的贵妾,我倒不好说什么。” 裴砚只道她想躲事,倒也能理解。可不及他再开口,她就又说:“不止我不好太过严厉,三郎也得顾着姑父的颜面。那不如……”她笑起来,话锋一转,“不如送去交给母亲,母亲执掌内宅,想来是会按规矩办的。到时明明白白地说个清楚,姑父也不是不知是非黑白的人,想来不会怪到咱们头上。” 裴砚被她说得好生一愣,继而偏过头,忍不住地看她。 楚沁被他看得有些慌,心里翻来覆去地自问:这主意不好吗? 依她多年的经验看挺好的啊!这么办不止能治住安氏,还不得罪他姑父,更能让安氏背后的胡大娘子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分明就是一举三得的好点子! 她正参不透他的性子,他忽地笑出了声:“想不到娘子还是个小狐狸。” 他说这话时眼中笑意深深,语气里含着几许促狭的打趣。 楚沁一下子红了脸:“谁是狐狸!” 裴砚抿唇:“谁脸红谁是狐狸。” 楚沁慌忙抬手,局促地捂住自己的双颊。 裴砚笑意更甚,不知怎的就伸出手,摸向她的额头。 她额前覆着薄薄的刘海,又细又软,他摸了两下,她触电般地盯过来,满面惊悚地躲避:“你干什么!” “哈哈哈哈。”裴砚收了手,摇摇头不再逗她,递了个眼色示意王宇把安氏带走。王宇早被两个人的打情骂俏弄得满脸不自在,得了令就一溜烟地跑了,随意叫了两个侍婢一同去押人。 “三郎,妾身错了!三郎……”安姨娘带着哭腔的喊声只响了两声就听不到了。楚沁不肯再留在屋里被他打趣,气恼地站起来就走:“我回去了!” “生气了啊?”裴砚一愣,笑意犹转在嘴角,不假思索地也跟着起了身。 楚沁自是很快就意识到了他跟在后头,心里懊恼愈甚,头也不回地气道:“三郎不是还要读书,别跟着我!” 裴砚悠然:“我去你房里读。” 楚沁:“……” 她突然觉得自己前天去邀他回来,有那么点引狼入室的味道。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回到正院,走在前头楚沁步子得急,裴砚不慌不忙,两人之间便差了十几步。清秋本在廊下等楚沁,冷不防地看着她这副样子,只道他们之间生了什么不快,刚要上前问一问,就见裴三郎端着一副似笑非笑的气人模样跟进来了。 清秋一下子把话都咽了回去,忍住了看热闹的情绪,垂眸福身。 楚沁步入房门就要回卧房,便往右拐,裴砚快走了几步,跟着她也往右拐。 她一下子回过身:“那边才是书房!” “我知道。”裴砚气定神闲,“我喝盏茶再去。” 楚沁:“……” 他在气她! 他在故意起她! 他在明晃晃地故意气她! 她不知道该怎么应付,因为上辈子她从未见过他这样。 于是她瞪了他半天,切齿生硬道:“我要睡了。” 这四个字却在裴砚心头一刺。 他蓦然又想起昨晚的事情,笑意撑不住地淡下去,失了继续说笑的力气。 他维持着平静缓了口气:“那你睡吧。” 说罢就转过身,走向堂屋那边与卧房正相对的书房。 自觉正与他针尖对麦芒的楚沁一愣。她虽然不知道他怎么了,但也看得出他不高兴了。 ……好好的,怎么就又不高兴了呢! 喜怒无常啊! 楚沁在心里腹诽不止,挣扎一番后,觉得还是得哄哄他。 他刚才气势汹汹地杀过来虽然吓了她一跳,实则却没有怪她的意思,只是在生安氏和下人的气,想赶紧把事情查清楚。虽说查到最后并不是她身边的人的问题,可他本意也是想帮她的。 他这么用心,现下在她这里不高兴了,她若坐视不理显得多恩将仇报啊? 楚沁撇了撇嘴,心里不再骂他了。凝神想了想,照旧先进了卧房,给他沏了盏茶。 对面的书房里,裴砚进了屋也无心唤下人进来,自顾自地划亮火折子点灯,点好灯便坐到书案前。 ……然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并未带书过来。 他顿时心里更不痛快了,负着气在房里踱了两个来回,然后停在了房中的书架前,打算随便找本书看。 然而等他挑好书回过身,却见书案前多了个人。 楚沁立在那儿,面前放着托盘,托盘里盛着盏茶。见他看过来,她一脸的别扭,低着头小声道:“你不是要喝茶?我沏好了。” 裴砚挑眉,信步走过去,翻着书落座:“不是要睡了?” “也没那么困……”她轻声说。 他不咸不淡地“哦”了声。 气氛安静了。 上辈子根本没见过他赌气的楚沁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脚趾隔着绣鞋的鞋底子一下下蹭着地。 局促了半天,她鼓足勇气直言问:“三郎,刚才好好的,你为什么突然就不高兴了?” 明知故问! 裴砚咬牙,冷笑着抬眸看她,却迎上一脸真诚的询问。 他便这样与她对视了两息,渐渐发觉她可能真的没明白。 他只觉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气都不好气了,板着脸靠向椅背:“我问你,昨晚我过来的时候,你真睡了?” “昨晚?”楚沁自知昨晚他来那会儿她在干什么,生生打了个激灵,“真、真睡了……” 裴砚眯起眼睛,眼中沁出嘲弄:“五点钟、屋里亮着灯、还有饭菜香,你便已经睡了?” “……”楚沁噎住,脸色一分分涨得通红。 可她其实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问,谁还没点不方便见人的时候呢,有些事要瞒着旁人也都是难免的呀! 遇上这样的事,找个能说出口的理由搪塞过去不是正好?在大宅院里,不是应该约定俗成地看破不说破? 裴砚凝睇着她,心底的失落一分甚过一分,方才的好心情已然荡然无存,终是摇了摇头,漠然道:“我要读书了,你早些歇息吧。” “哦。”楚沁低低应了声,就转身打算走了。 他情绪这样古怪,让她没了继续哄她的心思。她自觉没做错什么,他这样简直不讲道理。 然而不及她走到门口,他忽地又唤她:“楚沁。” 她定住脚,带着残存的不安回头看他。 “下次你若不想见我。”裴砚深吸了口气,觉得心里很难受,难受得噎了半天才继续发出声音,“大可以直说,不必找理由,我都明白。” “啊?”楚沁愣住了。 她眼看他眼中的光彩消失殆尽,修长的手指翻着书页,状似平静,细看却在隐隐地轻颤。 他声音里的轻颤与手上一样微不可寻,竭力维持着从容告诉她:“不想见我的人很多,不差你一个,没关系。” 作者有话说: 本章随机100条评论送红包,么么哒 第8章 杏仁酥 楚沁吃着杏仁酥,手边还放了盏没加糖的清淡绿豆汤用以解腻,基本是看一页书正好吃下一块酥,很快就吃下去小半碟子。 重生之不做贤妻 第12节 楚沁怔忪半晌,茫然又讶异。 她不料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望着他做不出反应。然后慢慢的,那份茫然一点点化作恍悟,她迟钝地读懂了他心底的那份敏感。 这本也不是多难懂的事,他带着那样微妙的出身在这荣耀无限的国公府里长大,个中自有不为人知的秘辛。只是上一世他们虽做了几十年的夫妻,却一直“公事公办”的时候居多,贴心的话说得极少,他便也不大爱说那些往事,更不会在她面前暴露弱点。 可现下为何突然就说了呢? 楚沁不大明白,暗想大概是因为他现在还年轻,而她又不像上一世的此时那般与他客气。加上今日颇有些事端,他们一来二去地打交道,不知不觉间就比上一世更熟悉了,她又恰在此时不小心地触到了他心底的敏锐之处…… 楚沁胡乱理着思绪,理智上只想将这事探究个明白,心中的慌乱却更深了。 她心里泛开一股浓烈的心疼,为着他的隐忍,为着他深埋心底的那份痛。 她一时忍不住地在想:上一世她从未察觉他的这份难过,那在那么多年里,他是怎么过的呢? 他们再不亲近也是夫妻,如果他有这样刻骨铭心的难过,她至少该听他说说呀! 她想起她母亲离世的那阵子,他只消有空就一直在陪着她。那时她心力交瘁,便也没太在意过,可现下回想起来,她当时其实情绪很差,陪在她身边并不会是多舒服的事情。 可他还是那样做了,一直到她心情好转他才又专心去做自己的事情。 而她对于他的心事,一点都不清楚。 楚沁后知后觉地发现一件很讽刺的事情——她原本以为上辈子她只是没顾好自己,却恪尽职守地当好了妻子、当好了母亲、当好了儿媳,但现下看来,起码在当妻子这一点上她大概做得也并不怎么样。 有那么一瞬,她很想回到前世把这些都弄个明白,至少要弄清他的心思,好让自己显得不那么迟钝糊涂。 但这一切已经注定没有答案了,她无可回头地当了一辈子“糊涂鬼”。 楚沁心中五味杂陈,就这样又在那里杵了良久,久到裴砚手中的书都翻了两页。 裴砚的目光一行行地划过书上的字,可其实什么都没看进去。他余光一直睃着楚沁,心里好像在盼着她走,又有点自己也说不清的怪异情绪。 他又翻了一页书,楚沁掩在袖中的手相互绞了半天,揣着一颗跳得七上八下的心慢吞吞走回他桌前:“昨晚三郎来的时候,我是没睡。” 他视线未动,随意地又翻了下书,自嘲轻笑:“我知道。” 楚沁的手指又用力地相互捏了捏:“但我不是不想见你,你想多了。” 裴砚挑眉,眼睛抬起来,复杂地看向她。 他本已习惯于被拒之门外,让她直说只是因为他不喜欢那种虚假的遮掩,想在自己的院子里听些真话。 她这样一解释起来,他倒不知道怎么办了。这府里以各种拙劣的借口将他拒之门外的人很多,非要来跟他解释的可没有。 他一时只得按兵不动地看着她,讥嘲地想,这到底有什么可解释的? 他又不能把她怎么样。 楚沁不自在地抿了抿唇:“我只是……我只是当时不太方便罢了。你若早一刻到,我肯定好好请你进来。” “哦。”裴砚神色淡淡,不置可否地垂眸,视线重新落回书上。 “是真的!”楚沁看他明摆着不信,心下有些急了。她几步绕过书案走到他身边,看他不再抬头,她就蹲下身,注视着他的眼睛道,“你若不信,我……我可以告诉你我当时在做什么!” 裴砚浅怔,锁着眉看过来:“在做什么?” 楚沁紧紧咬住牙关,闭上眼睛深吸气,回响他刚才从容不迫地舀油辣子的模样让自己鼓起勇气:“我昨晚……”她还是噎了声,心跳也更乱了。裴砚紧盯着她这般赴刑场般的决绝,直被她引得也紧张了。 楚沁稳住心神,终于启唇:“我昨晚让膳房上了道水煮鱼。你来的时候,鱼刚上来不久。” 裴砚:“?” 太假了吧? 他实在不能被这莫名其妙的理由说服,但或许是因为这理由太没道理,他愣了一瞬之后,又反倒觉得这话是真的了。 他于是尽力地思索起了“叫水煮鱼为什么要躲他”的问题,想了半天,不确信道:“你怕我跟你抢鱼吃?” “啊?”楚沁愣了,“不是……” “那你躲我干嘛?”裴砚愈发不懂了。 楚沁被他整不会了,全未想到他会是这么个反应,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了半天,她哑哑道:“哪有……哪有内宅女眷这样叫膳的呢?” 裴砚更迷茫了:“那条鱼很贵?” 水煮鱼也不是什么名贵的菜,用不上什么稀世罕见的名贵鱼吧? 楚沁完完全全地傻了。她发现自己小心翼翼忍了一辈子的事情他竟然根本不知情,她明明在为那件事躲着他,现在却要从头开始给他讲缘故。 这个“从头”,是从高祖皇帝那会儿开始讲,实在是说来话长。 楚沁深呼吸,耐着性子娓娓道来,从高祖皇帝厉行节俭、京中各府上行下效开始说,一直说到了内宅女眷们如何恪守规矩,如何“洁身自好”,又为何学着“无欲无求”,是以尽力地只喜清淡,不碰辛辣之物。 裴砚长这么大头一次听到这些故事,越听脸色越复杂,等她全然说完,他一脸无语地道:“这完全没道理。” 接着就是一连串的反问:“高祖皇帝那时是立国之初,国库空虚,节俭是应当的,可现下日子过好了,何苦还要这样为难自己?若说是约定俗成的规矩,又凭什么男人们早就不顾了,唯独女眷们越守越紧?你说是因为要学佛门里清心寡欲让自己心善,但怎的不吃辣就心善了?横竖也说不通。” 楚沁仍自蹲在他身边,仰面望着他那满面的费解,认同地点点头:“我也知说不通,多少有点自欺欺人的味道。可规矩就是这样的,京中各家基本都是这样,我们从小就被这样教导,三郎要我怎么办呢?” 裴砚烦躁地摇头:“咱们家不这样。”他脱口而出,话音未落就觉话有歧义,怕日后会坑了她,便严谨地改口,“……咱们睦园不这样。我不会因为你吃口辣就觉得不好,也不会因为你天天吃斋念佛就觉得你是个圣人。你想吃什么便大大方方地吃,躲什么躲。” 他的口吻里犹带着气,却莫名让楚沁听得痛快。 她无声地笑笑,直言提醒他:“我若因此被旁人议论,对三郎的名声可也不好。” 裴砚眉心皱得更紧:“谁这么爱嚼舌根,咱们就少理他。”他边说边看了看她,她面上挂着明亮的笑容,却让他心底一声叹息。 这都是什么破规矩。 他常觉得自己过得艰难,可这世道,还是女人更难一些。 他油然而生一股挫败。他那么期待有一个家,却没想到在自己家里让自己的妻子过成这个样子。 然后他不知怎的就又伸出了手,唏嘘地抚在楚沁的刘海上。 原本好端端蹲在那儿地楚沁一下子弹起来:“你做什么!”她实在不适应这种相处,他一这样她就浑身别扭,连头皮都发麻,“好好说话呢!你……你别动手动脚!” 她气得像一只炸毛的猫。裴砚哑然看她一眼,心说不至于吧? 他就摸了摸她的额头,被她说得好像他非礼她一样,新婚圆房时也没见她这样。 裴砚既不理解又觉好笑,沉思一瞬便站起身,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好整以暇地抬起手,故意抚在她额上。 楚沁满目惊悚,触电般地往后躲去,局促得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搁:“你你你你烦不烦?你是不是故意欺负我?” 裴砚含笑点头:“是啊。” “……”楚沁哑口无言。 他竟然承认?他怎么是这样没脸没皮的人?她以前没觉得啊! 可她还真拿他没办法。 裴砚上前一步,愈发得寸进尺地“动手动脚”起来。他又摸摸她的额头,再以手指抚过她的鼻尖,本是想看她炸毛,可她竟然一整个傻住了,就那么直愣愣盯着他,一点反应也没有。 “哈哈哈哈。”裴砚笑出声,俯首凑得更近了点,“至于吗?” 楚沁连后颈都变得僵硬:“你正经点。” “又没有外人。”他笑意未减。 ——又没有外人。 这五个字在楚沁心弦上一击,带来一种奇妙的感触。 这话她上辈子倒是听过的,也是在她母亲离世的时候,他屏退下人跟她说:“又没有外人,你想哭就哭吧。” 可她最终也克制着没有哭,因为他在,而她与他并不够亲近,便不肯在他面前哭。 换言之,便是她一直将他视作“外人”。 现下又听见这句话,她才惊奇地发现原来早在这个时候,他就已不拿她当“外人”了。 她上辈子的确是个糊涂鬼。 楚沁努力接受着这些“新发现”,裴砚看她实在紧张,终是道:“不逗你了。你自去歇息,我读一会儿书。” 楚沁如蒙大赦,提步就走,走得很急,俨然是想赶紧从他面前逃开。 裴砚淡淡侧首,若有所思地凝视着她的背影,看出她的意图,故意又道:“你早点睡,今晚我睡书房,你不必等我。” 果然,这话还没说完,她的双肩就松动了两分,显而易见地松了口气。 裴砚轻轻扯动嘴角,无声轻笑了下,并不恼,安然坐回了书案前。 这厢睦园正院里嬉笑怒骂过了一茬,那边端方阁中却是愁云惨雾。 安氏被押到端方阁的时候,胡大娘子正用晚膳,便借故没急着见她,而是差了个人从小门溜出去打听到底出了事,以便知己知彼。 裴砚被胡大娘子明里暗里磋磨了多年,身边的下人也算练出来了,胡大娘子不叫进,两个婢子就神情端肃地立在安氏身后,盯着她跪在院子里头,不让乱动也不让起。 可这满国公府的人,谁不知道安氏是胡大娘子插在睦园里的人?如今她被裴砚身边的下人这么按着跪在院子里,臊的还是胡大娘子的脸。 所以等用完晚膳,胡大娘子听崔嬷嬷说了学塾的事,就赶紧着人让安氏进屋了。 安氏自知这回落了实实在在的把柄在人家手里,跪在胡大娘子跟前也不敢为自己争辩什么,只得哭哭啼啼地告楚沁的状:“大娘子,妾身是一时糊涂做了错事,可楚娘子她……她这是成心给您使袢子呢!睦园那边尽归她管,妾身有失礼的地方,她早便可拦下来免于出丑,却硬生生地眼看妾身去了学塾……” “够了!”胡大娘子冷声,森森目光盯着安氏,满眼都是恨铁不成钢的愤意,“我前几日刚将睦园的事交给你打理,你如今便来与我说这些?” 安氏一滞,方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胡大娘子重重地吁了口气,不快地皱着眉:“让你好好侍奉三郎,也没让你去学塾丢人现眼,更没让你去收买三郎身边的人,硬生生让人家抓了把柄。这下好了,他们把事情推到我跟前来,你说我管是不管?” 安氏听出情势不好,心头一慌,惊恐地膝行上前,表忠心道:“大娘子,妾身一直是……一直是听您的话的呀。如今是……如今是楚娘子卯这劲儿要给您难堪,所以推了妾身出来,您可不能着了她的道!” “哦?”胡大娘子挑眉,“那依你的意思呢,让我把楚氏押过来,说她不该管你,还是告诉三郎,你随意出去走动也不妨事?” 安氏噎了声,胡大娘子冷笑:“甭管楚氏安的什么心,这事她做得比你周全。你若是个聪明的,这回就长个记性,下回也学学人家如何治了自己想治的人又不落口实。” 说完,安氏一睇崔嬷嬷:“带她去厢房吧,赏二十板子。告诉三郎,人我罚过了,就别声张了,好歹沾亲带故的,总得给他姑父点颜面。” 崔嬷嬷束手:“诺。” “大娘子!”安氏慌了,想要求饶,胡大娘子伸手,一把捏起了她的下颌。 后宅女眷十指不沾阳春水,长甲都养得极好。胡大娘子这般,安氏只觉那保养得宜的长甲一下子压进了皮肉里。 胡大娘子居高临下地睇着她:“我说你‘沾亲带故’是抬举你,你究竟是什么出身,自己可别忘了。这国公府有国公府的规矩,比不得你们小门小户的人家。若你敢鬼哭狼嚎地失了体面,我这就把你送回娘家去。” 安氏一下子被吓住了,她自然明白胡大娘子是什么意思。 她所谓的“和国公府沾亲”,其实拐了不知多少道弯。裴三郎那位据说与她同族的姑父,其实是她根本高攀不起的门楣。 几个月前她家的家门被国公府敲开,一家子都吓坏了。之所以能让她嫁进来,还美其名曰是个沾亲的“贵妾”,不过是因为她有几分姿色,胡大娘子又出于某些不能明说的缘故愿意抬一抬她的身份罢了。 重生之不做贤妻 第13节 现下如果国公府想赶她走也不过一句话的事,她的娘家断没可能给她撑腰。而若她真被送回去,她那个嗜赌成性的爹指不准就要把她卖进青楼换钱。 是以安氏顿时安静到了极致,崔嬷嬷上前扶她,她就瑟缩着起了身,别说鬼哭狼嚎,她连一个字都没敢再说。 睦园正院,裴砚一直在西屋待着,楚沁独自回到用作东屋的卧房,没什么事干,便也寻了本书来,边吃杏仁酥边看。 这杏仁酥和裴灼那天来时吃得不一样。裴灼那天吃的是将杏仁磨成粉,加以蜂蜜、白糖等物制成酥糕。今天这道则是用小麦粉掺上足量的牛油与糖做成层层叠叠的坯子,外层糊上一层薄薄的杏仁片,再刷上糖烤制而出。 两道不同的做法各有所长,之前那种吃的是绵密的口感,今日这种重在酥脆,一口咬下去就满口掉渣,甜香也更浓一点。 楚沁吃着杏仁酥,手边还放了盏没加糖的清淡绿豆汤用以解腻,基本是看一页书正好吃下一块酥,很快就吃下去小半碟子。 约莫七点的时候,清秋打帘进屋,将“安姨娘在端方阁那儿挨了二十板子,已送回西院歇着了”的事告诉了楚沁,楚沁拿着杏仁酥的手颤了颤,抬起头:“真打了二十板子?” “是。”清秋束着手,低头道,“奴婢远远地瞧了眼,安姨娘是让人扶回来的,满脸的泪,该是实实在在地打过了。” 楚沁心底一声哀叹。 内宅的板子她没挨过,但也知道是怎么回事,这和街头坊间平日说的那种“杖责”不一样。所谓“杖责”是取六七尺长的板子责打,那种板子又硬又沉,本是公堂刑狱里用的,震慑犯人极为有效。可若是家里动私刑,成年男子或许还能捱上一捱,女眷却大抵吃不住,二十板子下去搞不好命就没了。 所以内宅里头说的“打板子”,通常是把人按在桌上拿红木戒尺打。瞧着是罚得不重,可其实门道也很多。 最轻的,打了就完事了,小惩大诫;重些的,打之前说一句让你自己报个数,那若打的时候哭起来没报出来的就不算了,打了白打,明面上说是二十板子的,实际上能打到三四十才算完。 再重些的便是剥了衣裙按在那儿打。女眷们面子都薄,哪受得住这个?听说挨完罚想不开自尽的都有。 倘使再重一些,更有剥了衣裙还让报数的、甚至让下人在旁边观刑的,但那基本就是存了心想把人逼死的路数,安氏这点错处不至于到那个份儿上。 楚沁摇了摇头:“挨了这种罚,她大概不会愿意让大夫去看。你给她送些药过去吧,让她好好养着。” “诺。”清秋没多说什么,福了福身,麻利地去办。楚沁重新拿起书,却没心思再吃杏仁酥了,心底一阵唏嘘。 内宅里磋磨女眷的手段太多,哪怕这一场算是她占了上风,她也很难生出什么扬眉吐气的快意。上一世她有耐心慢慢将妾室们收服也是因为这一点,在她看来,内宅里斗得再风生水起也是损人不利己的事。满院的女眷天天为了一个男人你算计我、我算计你很没意思,她想看到大家都和和气气的,平日里结伴赏个花喝个茶多好? 而这辈子,她是没耐心再去慢慢搞一遍这些事了,可让她为安氏受罚而痛快她也做不到,所以就顺心而为吧。安氏若从此能跟她井水不犯河水那很好,若是不能,那就走一步看一步。 但就算安氏这人拎不清,她也不打算再用上辈子的昏招了。 上辈子因为胡大娘子成功往睦园又塞了个妾,她就从娘家挑了个亲戚进来跟她们打擂台。那位是个有本事的,既斗倒了后来送进来的那个,也压制了安氏,让安氏被送回了娘家,紧接着就把主意打到了她这正妻头上。 说起来,她现下倒有点好奇安氏回去后又再嫁了没有。 楚沁就这样心不在焉地又读了几页书,九点不到便去睡了。堂屋里的西洋座钟还在静静走着,西屋的灯一直亮到十点半,裴砚放下书轻手轻脚地走到房门口,见卧房的灯亮了,压着声咳了一下,招手唤来清泉。 清泉看他这样跟做贼似的,讷讷地迎到他跟前听吩咐,裴砚压着声:“你去看看,娘子睡着了吗?” 看这个干什么? 清泉一脸费解,但不好多问,只得依言去了,片刻后折回来,小声回话说:“已睡着了。” 裴砚一下就笑了,摆摆手让清泉退了下去,自己依旧是那副轻手轻脚的样子,拎着衣摆往卧房摸。 清泉哑然看着他,心底忍不住地升起一种滑稽的猜测:他不会要去娘子房里偷东西吧? 作者有话说: 清泉:你不会要去娘子屋里偷东西吧? 裴砚:那你报警吧? ============== 本章随机100条评论送红包,么么哒 第9章 夫妻肺片 各种肉都要切得薄切均匀,这样才能被佐料镀满浸透,吃来才够味道。 楚沁睡觉时不爱留灯,卧房里黑灯瞎火的,什么也看不见。 好在府中卧房的格局都差不多,裴砚又来过几回了,便是看不见也能摸清大概的方位。 他于是小心翼翼地探过去,蹑手蹑脚不敢发出一丁点声响,更不敢碰到家具,举手投足的那气场啊——真的很像在做贼! 很快,他摸到了床幔。他一时紧张地屏住了呼吸,伸手慢慢将床幔揭开,床幔上的人没有分毫反应。 果然是睡着了。 裴砚心底暗笑,径自褪去外衣随手丢到一旁,再踩掉鞋子,就静悄悄地上了床。 这种供夫妻床惯是放两个枕头,一个人睡的时候也不大方便睡在正中间,楚沁习惯于睡里面,正好把外侧空了出来。 裴砚慢慢躺下,小心地翻了个身,面朝着她。几息之后,眼睛慢慢适应了房中的黑暗,他就隐约看清了她的五官,仰面躺着的样子睡容沉静。 裴砚认真地望了她一会儿,抬起手,轻抚在她额上。 熟睡中的楚沁毫无反应,裴砚笑了笑,心道:这就对了。 他属实不懂她对这事为何反应那么激烈,夫妻之间摸摸头有什么好躲的?他手上又没长刺! 他回想着她炸毛的样子,无形中存起了一份报复的心思。解瘾似的摸了她的额头好几下,手又往下挪了挪,得寸进尺地捏起了她的脸。 这回楚沁有反应了,黛眉皱了一皱,突然翻身,背对着他以作躲避。 裴砚并不想惊醒她,在她翻身时住了手,屏息等了一会儿。等她的呼吸又平静了,他才再度往前凑了些,手指在她柔软的脸颊上碰了碰,然后尽量动作轻缓地慢慢捋出了她的一缕秀发。 楚沁的头发养得很好,触在指间又柔又滑,像是丝绸。裴砚就捏着这一缕软滑的秀发,在黑暗中摸到她耳际,一圈一圈地往她耳朵上绕。 所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她的头发养得很长,这么一圈一圈地绕上去,就算她夜里翻来覆去地折腾也很难尽数散下来。裴砚绕完后很满意,放肆地又在她额上摸了一把,就安心睡了。 第二天,裴砚起床的时候楚沁照旧还在睡,他气定神闲地梳洗用膳,临走前忽而想起什么,打开矮柜看了看,把最显眼处的那半碟杏仁酥顺走了。 他自是没忘了告诫清秋清泉“不许在娘子面前多嘴”,清秋清泉经了上回芝麻糖的事心里也有数了,打算一会儿再悄悄去膳房取半碟子补上就行。 五点半,楚沁睡醒了。她浅打了个哈欠撑坐起身,忽而觉得右耳发痒,抬手一摸摸到一把毛发,吓得一哆嗦。 她呆坐了半天才冷静下来,犹犹豫豫地再度抬手摸到耳际。 哦,是头发缠上去了。再经一夜与枕头的摩擦,变得毛躁起来。 ……等等,她好好睡个觉,头发怎么会在耳朵上缠成这样?! 楚沁皱着眉往下扒着头发,心底很快就猜出了个最简单的答案。这答案的浮现并不复杂,因为国公府虽大,但敢在她睡觉时摸进屋干这种事的人却没几个,可她嘴角却禁不住地轻搐起来——主要是不敢想象他竟会幼稚到这个份上! 这是什么无聊的恶作剧! 楚沁深呼吸,怀着仅存的侥幸揭开幔帐,问清秋:“昨晚三郎睡哪儿了?” 清秋闻言一哂:“娘子睡得可真好,三郎过来您都不知道。”接着就注意到了她那缕乱糟糟的头发,不由一愣,“头发怎的乱成这样?可是勾着什么地方了?” 楚沁两眼放空一声长叹:“勾着幼稚鬼了。” 清秋稍稍愣了一下就隐约有了猜测,不由笑了声,见她要下床就伸手扶了一把:“奴婢瞧着三郎是个有趣的人,并不古板拘谨。娘子那些小事,或许不必那么瞒着他了。” 清秋一心为她打算,觉得夫妻之间相互瞒着总归是不好,哪怕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却听楚沁又叹了声:“他已经知道了。” 清秋:“啊?” “昨天我告诉他了。”她简短道,说着便在妆台前落了座,又问清秋,“一会儿去打听打听西院那边怎么样了。” 清秋早猜到楚沁要问这事,裴砚去学塾后她就先去膳房取了新的杏仁酥,然后便到西院那边转悠了一圈,这会儿楚沁一问,她即刻便答道:“奴婢去问了,那边说安姨娘哭了一夜,几乎没睡,想是遭了些罪的。” 楚沁心底盘算一番,估摸着她这样子恐怕不止是挨了二十板子那么简单,就嘱咐道:“你去提点她身边的下人,让她们有事就来回话,别闹出大乱子。” 这个“大乱子”就是指闹出人命。不说自尽,若是伤得厉害了发起高烧,搞不好也是要丢了命的。 清秋明白她的意思,恭肃地应了,又说:“方才端方阁那边还有人来传话,一则是说今日胡大娘子那边有娘家亲戚要来,各房都不必去问安了;二则是说安氏这样不配帮您打理内宅,但您又刚病愈不久,胡大娘子也怕您累着,所以睦园的钱财账目就先由胡大娘子亲自看,其余不太累的事您看着拿主意就行。” 楚沁一听就知道清秋是在复述胡大娘子那边的原话,还是那套功夫,既夺了她手里的权,又话里话外都是为她好。 楚沁对着镜子咂了咂嘴,心里想:胡大娘子这回恐怕要失望了。 同样的事如果放在上辈子,她肯定会被吓得神经紧绷,在接下来的日子便要对胡大娘子百般讨好,让她对她这个当儿媳的满意,以便早日把睦园的“大权”收回来。 不仅是她,若换做旁的几个儿媳,大概也都一样。胡大娘子这招屡试不爽,百试百灵。 但现下她一回味就觉得,那时可真是年轻啊。 人在年轻的时候容易慌乱,也容易被长辈的威势障眼,被稍稍一吓就会失了主心骨,一味被人家牵着鼻子走。 而且那个时候,她满脑子都是长辈们教的那套东西,觉得内宅里的权力是了不得的事,一定要牢牢抓住。 可现在她想明白了,只消定国公府不分家,这内宅的大权终究是握在胡大娘子手里的,不论吃穿用度还是礼数规矩都已经被胡大娘子定了个大概,没多少让她们做主的余地,从指缝里流给她们各院的那一丁点权主要就是为了拿捏她们。 而若她索性推了不管,胡大娘子那边自会管好,睦园里出不了大乱子。 至于睦园会不会因此缺衣少食——若放在旁的府里遇上刻薄婆婆,或许是会的。但胡大娘子是个沽名钓誉的人,她打压庶子儿媳自有一套让人有苦说不出的办法,克扣用度这种能让人明着叫苦的手段她反倒不会去做,甚至于为了不落人口实,胡大娘子掌控睦园时就必须更关照他们吃得好不好睡得香不香,万不能让人欺负他们。 也就是说被“夺权”这事,只是伤了楚沁的面子。但这份面子丢出去,她换到了一份很大的清闲。 活了一辈子的她很清楚地知道,这样的面子都是虚的,而清闲可是实实在在的好处。 是以楚沁全然没了讨好胡大娘子的打算,乐得放个假。心里虽清楚胡大娘子那不必问安的由头是故意说给她听的,明里暗里反是在等着她登门服软,却打算装个傻,索性不去了,就在睦园歇着。 . 学塾里,裴砚在课间觉得饿了,便摸出杏仁酥来吃。这杏仁酥层层叠叠的坯子里不仅有糖和油,还掺了些牛乳,吃起来奶香四溢。 是以两旁的学生不免都看了他一眼,左边那个叫霍栖,与裴砚同岁,素来关系也好,便随口笑问:“又是你娘子给的啊?” 裴砚有点心虚,一边嚼一边故作淡然地“嗯”了声。 霍栖调侃道:“娶了妻就是不一样,日子都讲究了,我瞧着都羡慕,你能不能开开窍?” 裴砚闻言皱眉,扭脸看他:“我怎么不开窍了?” “你可真逗。”霍栖无语地站起来,边毫无顾忌地从他手里的油纸上拿了块杏仁酥,边啧声说,“人家对你这么好,你成日在学塾读书就算了,下了学还待到晚上。那她过的叫什么日子?说白了不就是独守空房吗?” 裴砚不服,下意识地争辩:“我这几日回去得都很早。” 霍栖嗤笑:“我还不知道你?你回去不还是闷头读书?” 裴砚:“那不然呢?” “你看你——”霍栖直翻白眼,“你隔三差五地好歹抽那么一天陪陪人家啊!一起喝喝茶说说话、再不然出去逛逛也好,不然要你何用?你是拿你娘子的正院当驿馆呢?” 这话引得众人哄堂大笑。这一屋的学生少说也一起读书三四年了,都知道这霍栖是个风流的性子,其中不免有人嫌他是纨绔子弟,平日不爱听他说这些,但今天这话倒引得他们点了头。 “就是,裴三郎,这情分上的事得一来一往,不能光让人家给你点心啊!”后排有人笑侃。 裴砚没做声,闷头有咬了口酥点,心里无声地驳道:她没给他点心。 重生之不做贤妻 第14节 这点心是他凭本事弄来的! 但他虽是心有不服,倒也被这话说动了。自从楚沁过门,他好像是没为她做过什么,也没太在意过她平日都怎么过。 裴砚于是私心里拿了主意,府中的学塾每一旬歇两天,再过三日就又是休假的日子,现下七夕也近了,那是专给女儿家过的节,街面上必然会有许多她们喜欢的东西在卖,出去走走再好不过。 至于读书这事,他一时不能放下,但可以不再熬在学塾里,换做每天放学都回去,先和楚沁一起用膳,再到正院的西屋读。 省得让楚沁“独守空房”。 睦园里,本就成日没有太多事情的楚沁在这一天里变得更加无聊。临近六月末,这几天她本该开始着手看睦园的账目,但现下这事被胡大娘子“抢”了去,她就落了个清闲,再加上这天连问安都免了,她用完早膳就发现——嘿呀,竟然不知道今天该干点什么。 楚沁于是让清秋去景园走了一趟,听闻长嫂于氏得空,就去串了个门。于氏的性子温柔大方,她上一世就和于氏很处得来,现下便也愿意维持好这妯娌关系。 而于氏也眼明心亮,虽然基本整日在景园里,定国公府的大小事务她也皆有耳闻。是以二人坐在屋里喝茶的时候,她虽没直言提及楚沁被“夺权”的事,却明里暗里地劝了劝她,让她当心婆媳关系。 楚沁知道于氏说得这样委婉是怕惹她不高兴,坦坦荡荡地一笑:“嫂嫂这是听说了婆母接了我们睦园账目的事,怕我难过么?其实我倒不在意,若她一直管下去才好,我躲个清闲。” 于氏不免有些惊奇,哑了哑,神情复杂地笑了:“弟妹这是什么话?睦园是你和三弟的地方,当然是你自己握在手里才踏实,可不能就这样拱手相让。” 楚沁摇头:“不是拱手相让,而是这权本就在胡大娘子手里,交给我的时候,实是让我帮她干活罢了。现下我仔仔细细地想过,这些事交给她打理,依她的性子只会更不敢在吃穿用度上给睦园委屈受,那我躲个清闲有什么不好?少了烦心事便能吃好睡好,让自己落个自在。” 于氏听完半天没说出话,她想说楚沁这是歪理,当正妻的哪有心甘情愿把后宅权力让出去的?可思前想后,竟然想不出什么能反驳她的话。 两个人的交情也尚没有太深,于氏只得笑笑:“那弟妹自己拿主意便好,若有要帮忙的地方,跟嫂嫂说一声。” “多谢嫂嫂。”楚沁道了声谢,接着就不再说这些事,转而聊起了家长里短的闲话。譬如近来府中哪处园子的花开得好、哪样时令水果值得一试、七夕节又当怎么过。 聊了一会儿,两个女孩子手牵手进屋了。裴烽与于氏是五年前成的婚,现在膝下的长女玉棠四岁,次女玉枝两岁。 说起来,玉枝其实是院里姨娘所生的孩子,只是从出生起就养成于氏膝下。楚沁却只知道她不是于氏亲生,并不清楚她的生母是谁,而且一辈子都不知道,只听说过一些拿不准的传言。 这是于氏的本事。当正妻的把庶出子女接到跟前养并不难,但还能把下人们乃至孩子生母的嘴都堵得严严实实,可见于氏在端庄大方的外表之下也很有统御内宅的手腕儿。 两个孩子进了屋,于氏就忙起来。一会儿要把她们喊过来吃口点心,一会儿要按着让她们歇一会儿,更怕她们磕了碰了,一双眼睛总跟着她们飘。 楚沁于是也没有在景园待太久,用完午膳就回了睦园,下午没事找事地做了会儿女红,三四点的时候,又兴致勃勃地琢磨起了晚上吃什么。 她嘴巴里很快颤起了一种特殊的香辣味,但大概是因为太久没吃,想了半天才想起那是什么菜的味道。 “告诉膳房,我想吃夫妻肺片。”楚沁叫来清秋,交待这话的时候眼睛里亮晶晶的。 清秋笑了声,已懒得劝她别吃得太辣了,拿了两块碎银就去膳房叫膳。 五点钟,晚膳端了来。照例是八热四冷一汤两点心,额外加上楚沁点名要的那道夫妻肺片。 在楚沁眼里,夫妻肺片一直是道挺神奇的菜。 一则是名字虽然叫夫妻肺片,但是里头没有“肺”,当然更没有夫妻(……)。 夫妻肺片的主料多用牛头肉、牛肚、猪脆肠,外加鸭胗,做起来很考验刀工,各种肉都要切得薄切均匀,这样才能被佐料镀满浸透,吃来才够味道。 二则是,凉菜大多是不太下饭的,亦或凉飕飕的搭米饭吃总不对劲,但夫妻肺片夫妻肺片只要做得够好,单独搭米饭也很好吃。 究其原因,大概是因为调料里除却红油还有卤水与辣椒酱和蒜泥。这三样东西调和起来,不仅能将咸香麻辣都做到极致,让口味足够丰富,也会在薄薄的肉片上添上一层酱料特有的绵密口感。倘若伴在热腾腾的米饭里,只消片刻,这酱就会被米饭温热,香味愈发分明地漫开,肉片也会褪去些凉气,吃起来再痛快不过。 裴砚走进正院的时候,楚沁刚满满当当地拌好一碗。 这样拌饭的过程本身也很痛快,看着原本纯白的米饭被丰富的酱料染上颜色、闻着菜肴的香味被米饭的热气带出,会让人莫名地生出一股幸福。 裴砚只觉自己绕过卧房门内的屏风就被一股浓香扑了满脸,边定睛边问:“又吃什么好东西呢?” “……”楚沁即便昨日已经跟他把话说开了,现下冷不防地见他进来手上还是滞了滞。 主要是拌饭虽然香,但样子当真惨烈,吃这样的东西可以说是仪态全无,很不合官眷的身份。 裴砚没见过这么吃的,边在桌边坐下,边一脸好奇地盯着她的碗:“这是什么吃法?” “就是米饭……拿那个夫妻肺片拌的。”楚沁道。 “夫妻肺片?”这菜裴砚也没听说过,只觉得名字好笑,“是必须夫妻一起做,还是必须夫妻一起吃?” “都不……”楚沁本想认真解释,但最后那个“是”字还没说出口就撞上了他那满眼的期待,顿时噎了噎,转而不确信地问他,“也是辣的,你要吃吗?” 裴砚毫不犹豫:“我尝尝。” 立在旁边的清秋闻言就心领神会地给他盛饭去了,想到他说的是“尝尝”,清秋就只给他盛了三两口量的米饭,盛来又要帮他夹菜拌好,不料他挽起袖子:“我自己来。” 清秋便依言放下了碗,裴砚随意夹了一筷子夫妻肺片放进去,边拌边打量楚沁碗里的,觉得颜色好像不太够,又舀了一勺飘着红油的酱料。 这回颜色对了。他只觉面前喷香扑鼻,碗里薄薄的肉片好像连纹理都变得更漂亮诱人起来,便学着楚沁不用筷子,直接用勺舀了一口送进口中。 “……”楚沁自己也吃着,一边吃一边目不转睛地看他的反应。 上辈子因为她足够克制,一辈子都没叫过这种菜,他自也没跟着她这样胡来过,现下便还挺好奇他的评价的。 裴砚存着满心的新奇,第一勺品得十分认真,似要捕捉住每一缕鲜香。 很快,他心底升腾出一种别样的满足感。 昨日他误打误撞吃到的那顿凉面也很不错,只是那个辣油实在太辣了。相比之下,今天这个夫妻肺片的辣度于他而言更合适,而且香味更足,里面还有丰富的肉——十七八岁的男孩子,不管是穷是富,都鲜有不爱吃肉的。 是以裴砚一时间甚至不是“喜欢上了”,而是“被征服了”,第一口吃尽后,他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就去舀了第二勺,迫不及待地送进了口中。 楚沁惊讶得瞪大了眼睛:“你喜欢?” “嗯。”裴砚嘴巴里嚼着,边抬手遮掩边忙里偷闲地点头回答,“好吃。” 楚沁扑哧笑了。她心里不免有点酸涩,因为若早知如此,她大可不必委屈自己一辈子。但酸涩之外更多的却是高兴,也说不清为什么,就是看他能跟她吃到一起去,她就挺高兴的。 然后那本就不多的几口米饭就这样风卷残云地被裴砚吃完了,清秋赶忙上前端了碗去盛新的,楚沁趁机给他端了碗熬得浓郁的丝瓜鸡蛋汤,认真推荐道:“喝点汤。别看这汤用料简单,但丝瓜稍稍一烹就鲜得很,还去火。” 平日不太吃辣的人突然连续两天这么吃辣,她真有点怕他不适应,会上火。 嘴里起泡多疼啊? 裴砚毫不含糊地直接端碗灌了一大口。 楚沁兴冲冲地在旁边问:“鲜吧?” “嗯!”他用力点头。 楚沁更开心了。这是种被认可的开心,却又不同于上一世费尽心思打理好内宅之后得到认可的那种感觉。比起来这明明是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情,可她竟然高兴得更发自肺腑。 作者有话说: 夫妻肺片拌米饭好不好吃这事儿,其实挺看水平的,做得好吃的夫妻肺片拌米饭真的行。 你们要是想试试,可以去某宝网购廖记棒棒鸡的。 廖记棒棒鸡是真有水平啊,它家几乎都是凉菜,但是外卖会卖各种配米饭的套餐,我偶然发现的时候特别惊讶,敢这么搭还真能好吃,就蛮厉害的…… ======== 本章随机100条评论送红包,么么哒 第10章 糖醋排骨 稍稍一咬就会与骨头脱开,酸甜的味道一直浸到最深处,软骨都成了胶质,粘稠的芡汁也恰到好处。 愉快地吃饱喝足,两个人就各忙各的去了。裴砚还是去西屋读书写功课,楚沁回卧房接着做女红,做到九点多觉得困了便直接梳洗就寝,裴砚照例忙到了十点出头。 再去沐浴更衣,裴砚走进卧房时已经快十一点了。楚沁在床上睡得正香,裴砚打着哈欠也躺下来。这回他没再恶作剧,只是一边想着心事一边侧躺着看她。 过了一会儿,心事想完了,目光一时却仍未移开。他又看了她不多时,就觉得自己好像有了些……尴尬的反应。 一片安静中,裴砚在黑暗里自顾咳了下。 枕边人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又长得好看,性子也好,他哪能不想?只是这阵子他实在不敢松懈,每每忙完总是已很晚了。 她睡着,他还是不要折腾她了,扰人清梦可不好。 裴砚于是深呼吸,僵硬地翻了个身,从面对着她翻成正对着她,然后就在心里默念起了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心经不长,寥寥二百余字,他默念到第五六遍,总算睡过去了。 翌日天明,裴砚如旧比楚沁醒得更早,如旧从她柜子里摸了些点心带走。这事他已做到了第三回 ,愈发的轻车熟路,清秋清泉两个丫头也没什么惊奇的心了,看他开矮柜她们就麻利地去取油纸,然后他要什么就包什么。 比起之前两次,裴砚这回更嚣张了些,也更细致了些。他拿了两块枣花酥、两块绿豆糕、两块豆沙酥,然后又包了十几片瓜子糖。拿得这样丰富有两个好处,一则是什么都有,他吃起来能更痛快;二则是虽然种类拿得多,但他每种都拿得少了,清秋清泉便不必再专门去取新的来补上,反正楚沁也不至于连少两块点心都看得出来。 裴砚便这样心满意足地“满载而去”,清秋清泉按规矩一并出去送他,走出屋门,他忽而又回过头:“对了。” 二人一并抬眸,裴砚压着声:“告诉娘子,我今晚还过来用膳,还想吃夫妻肺片。” “……诺。”清秋低头应声,裴砚就大步流星地走了。清秋抬眸瞧了瞧他的背影,莫名觉得他身上透出了一股前几日不太见得着的志得意满的气息。 端方阁,胡大娘子一早去向她的婆母,也就是老定国公夫人卢氏问了安。在老定国公离世后,卢氏其实就不大理事了,自己在院子里吃斋念佛,也就逢年过节亦或有大事的时候才会出来见见晚辈们,平日里也不大喜欢晚辈们过来问安。 但她再不喜欢,胡大娘子这个当儿媳的也不可能经年累月地把她撂在那儿不理。于是数年以来婆媳二人之间达成了一种默契——每个月,胡大娘子都会自己挑个日子到她院门前,告诉下人说来向她问安,很快便会有个仆妇或是婢子出来回话,笑吟吟地跟她说:“请大娘子放心,老夫人挺好的,吃得香睡得好,就是这会儿还没醒,大娘子请回吧。” 然后胡大娘子便会将手中为老夫人备的点心或者其他东西交给她们,自己则干脆利落地离开。 可其实老人觉少,这个时辰多半都起了,胡大娘子心里有数。但所谓看破不说破,当下这样的相处她们两边都轻松,有什么不好的?更何况老夫人只是谁都懒得见,又不是对她这个儿媳有什么意见,若她真有什么事非和老夫人打商量不可,只要明明白白说了,老夫人也会见她的。 胡大娘子今日便如是在敬安堂门口走了这么个过场,回去的路上问起身边的崔嬷嬷:“睦园的昨日没动静?” “没有。”崔嬷嬷低着眼帘,和和气气地笑道,“昨日您有娘家亲戚在这边,楚娘子也不好过来搅扰。” 言下之意是估摸着楚沁会错了意,没发觉她那句免于问安的话中另有它意。 这也是有可能的。大宅子里说话拐弯,有时候难免会出这样的事,尤其是楚沁这样的新媳妇,出身又是小官家的女儿,未见得次次都能摸准路数。 胡大娘子便未生恼,只说:“那你就再去告诉她们,我今儿去向老夫人问安,有些累着了,想歇一歇,让她们今日也不必来了。” “诺。”崔嬷嬷应了声,转而回眸一睇随在身后的婢子,让她们去三位娘子处传话。 胡大娘子琢磨着,今日再来一回,楚沁总该能回过味儿来了。从先前的相处看,楚沁并不是个傻的,更不是个刁蛮的,理当知道该怎么办。 官宦人家当夫人当儿媳的,都应该有这点看人眼色的本事。 胡大娘子自问并未为难楚沁,因为她也拿同样的方法调.教过长媳于氏和她亲儿子的媳妇苗氏。大宅院里谁不是这么过来的?若想稳稳当当地把自己手里的权力握稳,就得知道什么人不能得罪。 睦园前几日拿安氏给她脸色看,实在是有些不知好歹了。 睦园正院,楚沁晨起听闻今日又不必去问安,心里简直乐开了花。接着又听清秋禀说“三郎留了话,说晚上还想吃夫妻肺片”,楚沁扑哧笑出了声:“他也不怕上火。” 说罢就道:“那你记着这事,晚上去叫膳时记得给他点上。” “诺。”清秋笑应,又问她,“娘子可还有别的想吃的?” 楚沁道:“到时候再说吧。” 这会儿才刚起床,她早上一贯没什么胃口,让她这会儿就琢磨晚膳要点的菜她还真没主意。 . 重生之不做贤妻 第15节 学塾中,再到课间的时候,裴砚又吃起了点心。 人总是由奢入俭难,以前不往学塾带点心的时候,一节节课也就正常过去了。现下有了点心,裴砚突然发觉自己变得特别容易饿,起码在十点多的时候一定要吃几口,不然但凡上午有那么一节课是连骑射,他晌午前的最后一节课时就能饿得两眼发花。 不过这日不知怎么回事,他一块点心还没吃完,六弟七弟就手拉手跑进来了,后面还跟着一群跟这两个一屋子读书的小孩子。他们年纪都还太小,没什么男女大防,同龄的男孩女孩都在一起念书,乌泱泱的七八个一起闹闹腾腾地进来,一下子让裴砚所在的这间课室都弄得热闹了。 裴灼站在裴砚神色,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手里的点心:“三哥哥果然有吃的!我也想吃!” 裴砚:“……” 他猛地惊觉,自己每天带的点心好像有点多,而且还一传十十传百了。 这么传下去,恐怕过不太久就会被楚沁知道吧? 他发觉隐患,想了想,边递了块点心给裴灼边道:“不许告诉你姨娘,也不许告诉你嫂嫂。” 裴灼这个年纪,大多会被长辈盯着不许多吃零食,这话在裴灼和旁人听来便都是“别往外说,别惹麻烦”的意思,裴灼立刻答应:“不说不说!” 旁边别的小孩也嘁嘁喳喳喊起来:“不往外说!不往外说!” 裴砚被喊得头疼,赶紧拿点心给他们分了。一群犯馋凑热闹的小孩倒还挺有规矩,分点心时不争不抢,拿了点心都知道道谢,然后就都乖乖走了。 旁边的霍栖又打趣他:“以后天天给他们分,不出一个月你就是这院子里的孩子王了。” “……”裴砚眉心轻跳,不予理会。 然后临近晌午的时候,他嘴里起了个泡。 说不清是因为上午吃的点心太甜还是因为前两日晚膳吃得太辣,先生正在前头讲着算学1,裴砚就一清二楚地感觉到口腔左侧鼓起个包,前后用了约莫一刻的工夫,最后鼓得挺大,他用舌头碰了碰,觉得差不多得有两颗黄豆的大小。 接着就是疼。不碰都有点疼,碰一下更疼得厉害。 于是午膳他吃得不香了,下学后回睦园时想到今晚的夫妻肺片他只能看不能吃,心里更苦了。 可这事他忍着没跟楚沁说,他觉得楚沁现下与他还很客气,怕自己一说,她就又不好意思叫辣的了。 是以裴砚这日到正院的时间虽然格外早,才刚四点,但楚沁四点半时还是如常吩咐起了清秋:“三郎要的夫妻肺片别忘了,别的……嗯……今天太热,我倒不想吃辣的了,你问问膳房方不方便备些口味清爽的菜,最好是酸甜可口的那种。再上个冰镇绿豆汤吧,解暑还是绿豆汤最舒服了。” 口味清爽才菜,太好了。 ——裴砚坐在她卧房的茶榻上一边读书一边假借托腮的动作揉着腮帮子,听完她的安排心里十分庆幸。 这大概也不失为一种缘分吧! 他鬼使神差地冒出这么一个念头。 五点半,晚膳送了进来。夫妻肺片自然在列,至于楚沁要的“口味清爽的菜”,章师傅备了一道凉拌笋丝,清脆的青笋刮出的细丝本就看着凉快,热水焯软后再过一道清水,然后用白醋、白糖与极微量的盐拌开,夏日里吃最是爽口舒适。 热菜则备了一道糖醋排骨、一道用料并不重的酸辣白菜,因楚沁说了没什么胃口,这三道菜都不是额外上的,而是直接替换了原有一凉两热,章师傅也没收清秋递过去的好处,算是送了个人情。 清秋因而也还了个人情,大大方方地告诉章师傅今天那个夫妻肺片是裴三郎要的,昨天的丝瓜蛋汤裴三郎也说喜欢,并顺嘴夸他手艺好。 这本也不是需要瞒着膳房的事情,膳房知道各院的口味才能更好的备膳。只是这种事若没人特意说,膳房那边想都打听清楚也很麻烦,能有人主动告知是最好的。 所以章师傅就此就知道了睦园正院的楚娘子是真爱吃川菜,而裴三郎虽然没夸过别的,但是夫妻肺片合他的口味。 楚沁对膳房备来的菜很满意,落座就先一连吃了好几口凉拌笋丝清爽了一下,然后夹了筷酸辣白菜来搭米饭吃。抬眼一瞧,裴砚没动夫妻肺片,在吃一道平平无奇的炒青菜。 楚沁一时没多想,自顾吃自己的。章师傅是个能人,平日里做的川菜都让她满意,做别的也让她说不出不好,今日那道糖醋排骨更是吃得她满嘴幸福。 这排骨尽是用精肋排做的,每一块的肉都均匀细嫩,有些还有软骨。她不知这排骨炖了多久,但总之已透烂至极,稍稍一咬就会与骨头脱开,酸甜的味道一直浸到最深处,软骨都成了胶质,粘稠的芡汁也恰到好处。 楚沁连吃了两块排骨,又舀了些芡汁浇在热腾腾的白米饭上。至此她才突然发现,裴砚好像一直没动那碟夫妻肺片。 她愣了愣,自顾先将浇了芡汁的那点饭吃了,便去夹夫妻肺片来,边吃边问他:“你不是爱吃这个?怎的不动了?” 裴砚还在啃青菜,这才老实道:“嘴里起泡了。” “……”楚沁哑了哑,“那我方才叫膳时你怎的不说?” 裴砚:“只怕说了会耽误你叫膳。” 楚沁不由神情复杂。她径自将夹来的那块夫妻肺片吃了,心绪难言地在想,他好像挺会照顾人的。 这一点她上辈子没感受过么? ……其实应当感受过,只是那时候他们之间太客气,相互照顾的机会也不大多。 楚沁想得心里五味杂陈,用完膳裴砚又到西屋读书去了,她就让清秋去端了碟莲子来,坐在茶榻上耐心地剥。 这莲子都是从府里的莲花池里采的,按着时间算,这大概已是最后一茬。再往后晒干的有,鲜的就吃不着了。 楚沁不急不躁地一颗颗剥着,翠绿的外皮被剥去,露出白嫩的莲子仁,再将莲子仁捏开,把里面同样翠绿的莲心择出来。 然后莲子仁放一碗,莲心单独放一碗。等全都剥好,莲子仁恰好是满满一碗,莲心则差不多布满了一个碗底,也不少。 楚沁端起莲心瞧了瞧,觉得够分量了,就吩咐清泉去提热水。 清泉很快就提了只小铜壶进屋,铜壶里是刚烧好的水。楚沁的手在放莲心的那个碗边敲了敲:“倒吧,有半碗就行。” 清泉依言倒水,滚烫的开水在莲心上一激,苦味与莲子特有的清香都泛起了一阵。楚沁并不着急,好生等了会儿,等碗里的水放温了,才与莲子仁的那碗一并端着,穿过堂屋去西屋。 西屋中,裴砚的一篇文章正好写完,余光扫见人影就抬起头,看见是她,下意识地含起笑容:“怎么了?” “三郎不是上火?把这个喝了。”楚沁端着碗走近,裴砚心底一颤,正受宠若惊地在想娘子给他弄了什么好东西,等她到跟前他一定睛,呼吸就凝滞了:“……这能喝吗?” 楚沁笃然:“能,可下火了。喝完莲子也归你,边读书边吃着玩吧。” 裴砚无声地看了看另一个碗。 他看得出这莲子是新剥的,心底生出几许感动,但看着这莲心泡的水,还是没勇气喝。 莲心这东西偶尔咬到一个都苦得要命,大几十个放在一起泡水得苦成什么样啊?! 楚沁看出他的心情,循循善诱道:“我已经晾温了,一口气灌下去就好。最好连莲心也一并吞下去些,管用的。” 她还想让他连莲心一起吞?! 裴砚呼吸都打颤了,僵硬了半晌,终是不想被她看不起,大义凛然地端起碗,仰首一饮而尽。 为免这苦水在口中多停,他灌得很快,三大口过喉而入,莲子心顺着就冲了进去,一时还没太多感觉。 但等他放下碗,那苦味就慢慢返上来了,楚沁眼看他表情瞬间扭曲,眉毛不受控制得直跳,忙道:“我给你拿块糖?” “……”裴砚想说话,可实在太苦了,苦到他嘴巴和舌头都不听使唤。又硬撑了一息,他终是忍无可忍地一把扶住额头,拇指和无名指直按太阳穴。 楚沁傻眼看了他好半晌:“有这么苦?!”然后就忙不迭地转身往外走,“我这就去拿糖,三郎忍忍!” 她三步并作两步地往外走,快走到门口时裴砚终于缓过来些,哑着嗓子强撑道:“不用……我没事!” 楚沁扭过头,眼见他被苦得脸色都不对了,眉心也还是皱着,却在朝她摆手:“不想吃糖,算了。”边说边拣了两颗莲子仁丢进嘴里。 又在莫名其妙地嘴硬! 她暗暗翻了下白眼,仍自回卧房打开了矮柜,怕他甜的吃太多继续上火,思来想去后打消了拿糖的主意,就只拣了两颗新制好的金桔蜜饯给他解苦味。 她自觉这样正合适,因为蜜饯的甜味能在嘴巴里留好久,金桔的香味也浓,解苦最合适了。裴砚看到那约莫三寸宽的白瓷方碟里只放了可怜巴巴的两枚蜜饯,心里却直骂她抠。 她明明有一柜子的点心,他可太清楚了!!! 于是第二天早上,裴砚报复性地把她的每种点心都拿走了一半。 然后再嘱咐清秋和清泉私下里补齐。 不出楚沁所料,这天胡大娘子再度差人来说不必过去问安,但是没再寻别的由头,已然从暗示变成了明示。 可她打心里就没打算为了把权要回来去走这一趟,根本无所谓是暗示还是明示,便仍旧心安理得地在睦园里歇着。 可她这边心如止水,大房景园那边却替她着急起来。于氏眼瞧着婆母这么日复一日地给睦园看脸色,但这位弟妹竟然还真能气定神闲地不理这个脸色,心底一边直呼佩服,一边不安地将事情跟夫君说了。 裴烽是定国公的原配正室所生,胡大娘子虽是继母却对他也没什么成见,一直相处得不错。所以他素来对府中这些弯弯绕绕并不上心,更不懂内宅之事,听完于氏所言直愣了愣:“会不会是你想多了?” 于氏一阵无语:“母亲待咱们是不错,可三弟那些事你也知道,怎的还能这样心大?弟妹这么下去只怕不是办法,别的不说,就说这睦园的事儿,她总不能一直不管呀。” “有道理。”裴烽随意应了句,心下却觉楚氏的打算好像也没什么错……不过还是说,“那今日再看看,明日若还是如此,你就去与弟妹聊聊。你就跟她说一家人低头不见抬头见,若她怕面子上不好看,我们都可以帮她说说话,这点事相互递个台阶也就过去了,不必这么僵着。” “好。”于氏得了这话就有了主心骨,一边点头应声,一边已然琢磨起了明天如何跟楚沁谈。 是以次日晨起,于氏先听端方阁又说了不必问安的话,再听说睦园那边没有过去的打算,就唤来侍婢帮她好好梳妆,打算去睦园好好走一趟。 然而这日却是学塾休息的时候,裴砚自己习惯性地早起了,趁楚沁还在睡就背了会儿书。然后她一起床,他就踱回了床前,坐在床沿上笑着摸了摸她的额头:“该起了。” “嗯……”楚沁睡眼惺忪,脑子也还迷糊着,对他摸额头这事一时也没什么反应,只听他又说:“母亲那边传了话,说今日不必过去问安,正好,我带你出去玩去。” 楚沁神情一震。 不必问安这事她心里有数,但后一句足以让她清醒过来。她哑哑地看了他半天,然后边坐起身边问:“去哪儿?” 裴砚思量道:“去东市逛逛可好?” 楚沁迟疑了半天,才慢吞吞地应出一个“好”字。 不是她不爱出门,而是这样的结伴出行她上辈子是在孩子能跑会跳后才听他提过。那时因为孩子爱玩,她便跟着一起去,很是顺理成章,现下他这样单独与她提起来,倒让她觉得怪怪的。 她反应了半天才劝服自己:两个人出去玩一玩也没什么不好。 现在他们也才十六七岁呀!他日日读书又那么累,提这个要求一点都不怪。 裴砚见她点头就暗暗松了口气,接着便催她赶紧去梳妆。梳完妆两个人又一起简单用了些早膳,就让王宇去套了马车,一起出门。 就这样,走到睦园门口的时候,两个人刚好碰上过来劝楚沁的于氏。于氏定睛一瞧便随口问:“这是要出门?” “是。”裴砚衔着笑,“快七夕了,带她出去走走。” 于氏听得愣了一下,她好生打量了一下裴砚,只觉他连气色都不一样了,整个人都明亮起来,从前浸染在眉梢眼底的那股沉郁荡然无存。 作者有话说: 注释 1【算学】就是数学。 ====== 楚沁:有没有一个可能,你上火跟夫妻肺片没关系,单纯是数学太难了…… ====== 日更六千的结果就是,按字数算,我再过两章就该开v了…… 但开v要更九千哎,一整个不想加更,所以我打算先苟着不v,等编辑啥时候问我开v的事再说,嘿嘿 ====== 本章随机100条评论送红包,么么哒 重生之不做贤妻 第16节 第11章 辣子鸡 那一点点不起眼的皮成了点睛之笔,在经过葱、姜、花胶、八角爆香的油中被煸得香脆可口,直接丰富了鸡丁的口感。 裴砚跟着便问:“嫂嫂有事?” 于氏仍自怔怔地回不过神,却下意识地不想扰了他们,便道:“没什么事。本想找弟妹坐坐,你们既然要出门,我就改日再来。” 裴砚歉然:“让嫂嫂白跑一趟,对不住。” “……无妨。”于氏边说边让开半步方便他们离开,楚沁未觉有异,朝她福了一福,就跟着裴砚走了。 二人一路走出定国公府,坐上马车就往东市去。楚沁在颠簸中自顾出神了好半晌,认真将上一世彻头彻尾地回忆了一遍,十分确信上一世每一次出门闲逛都是为了带孩子出去玩。 她一时不大清楚眼下是什么让他忽而有了兴致,仔细回想这几日的相处,也觉十分自在。 那或许就是太“自在”了,所以让他想带她玩了?这倒说得过去。因为他何止是想带她玩,他还趁她睡觉恶作剧了呢! 说来她倒忘了和他算账。 楚沁托着腮胡琢磨,裴砚一手揭开窗帘望着窗外,笑说:“我打听了一家馆子,晌午带你去尝尝。下午咱们去看戏,鸿德楼你可去过?” 楚沁老实道:“没去过。” 小孩子不爱看戏,所以上辈子素来只是带孩子出门才会玩一玩的她从来没去过戏楼。 裴砚听闻她没去过,对今日的安排就更满意了。 二人到东市时,正是个恰到好处的时候。彼时天光刚刚大亮,集市上的摊贩都已出来了,四周围的商铺也已尽数开门。但到集市上来闲逛的客人又还不多,四处都可逛个尽兴。 因临近七夕,集市上也多了许多应景的东西。七夕说白了就是给女孩子们过的节,男子在这一日的节俗无非是拜牛郎、拜魁星,女孩们要干的事情就多多了,譬如乞巧、譬如对月穿针、譬如听悄悄话,再譬如净水视影、喜蛛应巧,还有染指甲。 这时候的钱总是好赚的,楚沁走了没两步就瞧见个挂着“喜蛛应巧”的摊子。所谓喜蛛应巧原该是姑娘们各捉蜘蛛装进小盒里盖好,到七夕晚上再揭开看谁的网织得更好看,楚沁便以为这摊子是个比拼的地方,赢者能有彩头。 然而定睛一瞧,这竟是卖喜蛛与盒子的。 她不由慨叹这摊主实在脑子活,这个卖法不仅是免去了姑娘们自己抓蜘蛛的麻烦,更可用盒子吸引目光。摊上的盒子琳琅满目,各样材质应有尽有,每个盒子都做得精巧,盒避上还有一圈细棱,瞧着是为方便蜘蛛在里头结网的。 这样的东西她上辈子没见过,裴砚一个男子更不曾留意,瞧见了也觉得新奇,接着就怂恿她:“去挑一个。” “不了……”楚沁脱口而出的婉拒,其实根本没过脑子,只是习惯性地推辞。 裴砚笑一声:“来都来了,去挑一个,我买给你。” 他声线温柔,语中的笑音在她心头一触,她禁不住地看向他,他也正看过来:“快去。”他兴致勃勃地催她。 她一边望着他怔神,一边过了脑子,老老实实地低头:“我怕蜘蛛。” “啊?”裴砚愣了一下,转而便,“那你挑个盒子,咱们不要蜘蛛。” 这回她的反应更厚道了:“我又不缺盒子用。” 可他说:“应景嘛。” 喜蛛应巧没了喜蛛哪还应景! 楚沁暗暗反驳,再睇一眼他眼中带笑的样子,却把这话忍了。 她觉得他就是想凑热闹,那就听他的好了。 楚沁这便走上前仔细瞧了瞧,很快就看中一个脱胎景泰蓝的。脱胎景泰蓝本就是极精巧的工艺,“脱胎”后的成品质地半透,掐在上头的铜丝就像一张漂亮的网。她手里这只又是浅黄色,阳光映照下来将它照得温柔又明亮,盒盖上两只翩迁蝴蝶看着就跟活了似的。 她看着喜欢,又盯着半透明的盒身仔细瞧了瞧,确定里头没有蜘蛛才与摊主问价。那摊主是个精干的中年男子,抬眼一瞧见面前二人都衣着华丽,便也不多卖弄脱胎景泰蓝的工艺有多讲究,只说:“二两,喜蛛白送,多送您一只。” “好……我不要喜蛛,一只都不要。”楚沁边点头边摸钱袋,系绳尚未打开,裴砚就已将银锭递过去。 她掏钱掏得更着急了:“我自己来。” 裴砚挑眉,哭笑不得地看向她:“夫妻之间不必这样客气。” 这话听得那摊主笑了,视线在他们之间一荡,就说:“刚成婚吧?” “是。”裴砚衔着笑直接承认,那摊主就跟楚沁说:“你夫君这话在理,夫妻是家人,哪有跟家人这样客气的?得,这钱我就收他的了,娘子您留着,一会儿买些点心你们一起吃。” 裴砚听得挺满意,觉得这摊主会说话,附和道:“说的是。” 楚沁直被打趣的脸红,正闷头无措,一只手伸过来,毫无顾忌地揽在她腰际:“多谢,告辞。”裴砚扭脸向那摊主道。 被他这么一揽,楚沁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不是不适应与他接触,做了一辈子的夫妻,连孩子都早已不止一个,哪有不适应接触的道理呢?只是有些“接触”她实在是没体验过,比如先前的摸刘海和眼下这样的揽着,她就从不曾尝试,直让她别扭极了。 裴砚清晰地感觉到她的不自在,心下一笑,只作未觉,揽着她一边继续往前走,一边“贴心”地把她捧在手里的那个小盒子接了过去:“我帮你收着。” “哦……”她应声的时候都还瓮声瓮气的。 再随意地逛上一阵,便碰上个染指甲的摊子。 年轻女子原就都爱染指甲,但在七夕如何成了个节俗倒不太清楚。楚沁只看到那染指甲的摊子上放着各色用花草调出甲液,摊前围观的姑娘众多,真坐下来染的却不大有。原因为他,只是因为这事在家也能做,全没必要出来染。 裴砚却又立在她身边说:“去染一个看看。” “……”楚沁扭过头,看傻子似的看他,“回府再染就是了。” 他用胳膊碰一碰她:“来都来了。” “我不!”楚沁盯着他认真道,他只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她傻傻地和他对视。 . 定国公府里,因学塾今天歇息,裴家大郎裴烽也睡了个懒觉。他昨晚宿在了正院,于氏往返了一趟睦园他也还没走,正坐在桌边吃着早点,见于氏进来他倒有些惊奇:“这么快?说开了?” “说开什么呀。”于氏往旁边的空位上一坐,“我到了睦园门口正碰上他们夫妻两个往外走,细一打听,三弟说快七夕了,要带弟妹出去走走,我怎么好这会儿扫他们的兴?就先回来了。” 裴烽吃着粥,闻言一哂:“女儿家过的节,三弟怎么突然凑这个热闹?” 话说完,却没听到回音。 裴烽半晌才觉出不对,抬眼看于氏,于氏也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两个人当了五年的夫妻,裴烽虽也有几个妾室,可与于氏相处也不错,对彼此的情绪都很熟悉,一见于氏这眼神他就下意识地虚了。 “……怎么了?”他小心道。 于氏拖着腮,慢条斯理道:“三弟可真有心,连七夕都要专门带三弟妹出去走走。” “……”裴烽更心虚了。 于氏不再说了,就那么看着他。又过了会儿,裴烽终于撑不住,欲盖弥彰道:“我也想着要带你过七夕去来着……就是没想着提前,想正日子再去,谁知便被三弟抢先了!” 于氏眉心轻跳。 裴烽自知这话太假,尴尬地笑了两声:“咱明天去,明天去,行吧?我给你安排。” 于氏这才满意了,悠悠地站起身:“这还差不多。”说完便去床榻那边歇着。 裴烽如蒙大赦,无声地舒了口气,总算放心地继续吃起了早膳。 . 东市上,严词拒绝在街面上染指甲的楚沁在两刻后从摊位前的小板凳上起了身,笑吟吟地两掌摊开、手背朝上,欣赏了半天。 摊位上的指甲汁的颜色太多,她挑了半天拿不定主意,就在裴砚的怂恿下多挑了几种。 于是最后足足挑了五个颜色,最浅的淡粉染在拇指上,然后一一加深,小拇指上是浓郁的玫红。 楚沁染的时候心里只觉这样弄太不像样子,让旁人看了去不好,一再扭头跟裴砚说要在回家前洗掉。裴砚却一直在旁边说好看,她刚开始还觉得他胡说,后来不知怎的就认同了他的说法,自己也觉得挺好看的。 染完指甲又闲逛半晌,裴砚就带她吃午膳去了。 他挑定的那家酒楼就在东市西侧,但西侧那边的一排小楼几乎全是酒楼。楚沁于是只得跟着他走,跟着他路过一家有一家,却判断不出他想带她去哪里。 直至他停下脚步,她侧首一看,面前三层小楼的牌匾上赫然写着:望蜀楼。 这名字一看就是川菜。楚沁知道裴砚这两日都在上火,嘴里那火泡也就昨天晚上才消下去,不由担忧道:“你别这样吃辣了吧……我们换一家。” 孰料裴砚横她一眼:“看不起谁?” 说完,他就率先大步流星地进门了。 楚沁暗暗瞪一瞪他,也跟着他进去。裴砚事先定下了雅间,与小二交待了两句就被领上了二楼,落了座,二人便一起开始点菜。 正经在川地住过几年的楚沁对川菜了如指掌,扫了眼小二递来的册子,开口便道:“水煮肉,鲜椒腰花,粉蒸肉……” 裴砚在旁边说:“辣子鸡好似很有名?” “是很有名。”楚沁点了头,却道,“但只怕辣的太多又要上火,不如点干煸鸡?或者把水煮肉换成辣子鸡?” 裴砚挑眉,又是那句:“看不起谁?” 楚沁无语:“行,不换,就要辣子鸡。” 然后她又添了几个凉菜与素菜,看着与在府中用膳的规制差不多了,就不再多点。店里上菜上得很快,先后用了不足两刻,一应菜肴就都上来了。楚沁仔细尝了两口,便欣然道:“怪不得这馆子门庭若市,是做得好吃。” 水煮肉香辣合适,肉质又极为细嫩;干煸鸡外焦里嫩,选用的豆豉也口感绝佳。 裴砚非要点上的那道辣子鸡更称得上一声惊艳,辣子鸡本就是要选鸡腿肉做的,以有皮无骨为佳。楚沁一瞧这家店的辣子鸡每一块都连着点皮,就知这菜是讲究的。 连皮的鸡腿肉经过煎炸也会变得外焦里嫩,但因做法不尽相同,这外焦里嫩的口感吃来与干煸鸡全然不一样,那一点点不起眼的皮成了点睛之笔,在经过葱、姜、花胶、八角爆香的油中被煸得香脆可口,直接丰富了鸡丁的口感。 而辣子鸡所用的辣椒也是讲究的,普通的馆子只为用辣椒给鸡肉增添味道,讲究的却能将辣椒也炒得酥脆,兼以咸香,直接夹来吃也可口。 望蜀楼的这辣椒便是这样做的,楚沁看一眼就知道它好吃,便气定神闲地夹了块丢进口中。正细品水煮肉的裴砚抬眼间正好看到这一幕,不禁愣住,愕然道:“不辣么?” “还好。”楚沁实话实说,“辣椒这样炒过,辣味已经出来了不少,本身反倒不太辣了,你尝尝?” “……”刚才一直把“看不起谁?”挂在嘴边的裴砚这回不敢了,摆手道:“算了。” 楚沁便不多劝,自顾又吃了一块,在嘴里嘎吱嘎吱地嚼着,心里直呼真香。 用完膳,二人下了楼,走出店门好巧不巧地看见个卖梨汤的。梨汤煮得浓稠清甜,清热去火也润燥,秋日里喝温的舒服,但这会儿天热,便也有冰镇的卖。 淡黄色的梨汤装在陶制小盅里,小盅又插在冰中,用竹筐盛着。一盅梨汤只卖三文钱,但买的时候都需为小盅付二十文的押金,喝完还回来再退。 裴砚直接买了两盅,没打算退,便直接与楚沁喝着走了。等一盅缓缓喝尽,正好走到了听戏的鸿德楼。 鸿德楼这边,裴砚同样提前订好了雅间。雅间也在二楼,在三面临窗而设,正当中的位置是开阔的天井,视野极好,望见一楼的戏台子上的一切都可一览无余。 为了让客人看得更清楚,楼中只戏台子上是极为明亮的,其余地方都只有幽暗的灯光以供照明。楚沁从未来过戏楼,不免边走边四处张望了两眼,不觉间感到裴砚的手扶过来,她定睛过去,他却没再看她,只是顺理成章地扶着,像是怕她东张西望地会摔着。 入了雅间,二人在案桌边落座。每间屋子的桌上都备了茶酒点心,屋与屋之间以薄薄的木壁相隔,木壁上又有镂空的雕花,于是楚沁刚坐稳就听右边那屋笑道:“裴三郎,这位是?” 楚沁望过去,视线穿过雕镂依稀看见个人影。那人与裴砚年纪相仿,可她并不识得,便也无意搭话。 裴砚自顾回了声“正是”,又说:“好巧,你也在。” 那边口吻悠然:“难得歇两日,总不能在家浪费光景,出来听听戏正合适。” 重生之不做贤妻 第17节 跟着又道:“还是三郎福气好,出来听戏还有美妻在侧。” 楚沁这般一听,猜到那大概也是在定国公府学塾里读书的哪位,再仔细瞧了瞧,又注意到他身边还坐了个姿态婀娜的女子,只是面上遮着轻纱,在昏暗中瞧不见容貌。 大晟朝民风开放,像楚沁这般明媒正娶做夫人的不论是与丈夫一同外出还是独自出门走动都没什么忌讳,尽可以大大方方的,反倒是妾室与青楼女子出门时要遮一遮面,据说是为免行事轻薄的男人当街调戏她们,弄得有伤风化。 楚沁私心里看不上这样的规矩,在她看来,若怕那些行事轻薄的男人惹事,就当把他们关在家里,横竖没道理在姑娘家身上添规矩,只是这事她说了不算,便也只得想想。 裴砚察觉她的目光,只道她好奇那边是谁,轻声道:“那是昌宜伯爵府的大公子霍栖,平日在咱们家读书。旁边那个……”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不知道是哪个楼的姑娘。霍栖一贯就是这么个风流性子,你若不喜欢,别理他就是了。” 楚沁稍有一怔,转而便知他后一句话实是因为霍栖适才之言。两边都是有身份的人家,她自己也是官宦人家出身,霍栖明晃晃地说出那句“美妻在侧”实在是有些轻浮。 楚沁懒得计较,摇了摇头:“没事。” 裴砚笑笑,从面前的果碟里拣了个石榴,以小刀一划,破出一小块,用果皮托着递给她。 原来已到吃石榴的时候了。只是府里还没见着,可见日子还是有些早。 但楚沁见那石榴肉已颗颗饱满晶莹,便还是接来尝了尝,在口中一抿,冰凉酸甜。 戏台上的戏还没开始,霍栖在旁边百无聊赖,刚和身边的美姬饮了口茶就看见旁边的画面,忍不住地又调侃起来:“裴三郎可真会疼人。” “闭嘴。”这回裴砚没好脸色地斥了回去,“别扰我娘子。” 他话里含着告诫,端是不愿霍栖再不留意地说出什么轻浮之言。霍栖对自己那张嘴多少也有点数,闻言就悻悻地闭了口,不跟他搭话了。 楚沁抬眸看看他,拨下几粒石榴籽放到他手心里,轻声说:“挺甜的,尝尝。” 裴砚噙笑吃了,一尝确是不错,索性将刚才剥出一块的那石榴重新拿起来,慢条斯理地将籽剥下,堆在白瓷碟子里,方便一会儿一起吃。 如此无所事事地等了约莫半刻,戏台上的戏终于开唱了。这样的戏园子里唱的戏五花八门,经典名目自然有,但也会穿插些自己写的新本子,让看客们瞧个新鲜。 是以从前在府里也偶尔叫戏来看的楚沁很快就看到一出没看过的,讲的是江湖上的事。起先是说两个江湖人士拜了把子,后来又一起行走江湖、出生入死,成了过命的交情。 后来二人先后退隐,又各自娶妻生子,打的交道就少了,有了几许“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味道。 再后来,当弟弟的那个不知怎的招惹了山匪,竟惨遭追杀。他带着妻儿辗转多地,还是难逃一死,拜把子哥哥赶到的时候他已命丧黄泉,但从柴房的空水缸里找到了他幸存的妻儿,就赶紧救出,带回了家。 为了避免山匪赶尽杀绝,这当哥哥的只得假称这是自己的妾,并说已相好多年,只是从前一直养在外头,如今眼看孩子越来越大了,不得不带回来给个名分。 然后便相安无事了很多年,直到孩子长大养父才告诉他真实身份。最后的结局落在少年人单枪匹马杀尽了山匪为父报仇上,戏台子上的打戏激烈热闹、酣畅淋漓,引得满堂叫好。 这种戏对楚沁而言本是看完便罢,她也跟着为武生喝了一通彩,就安然等着看下一出了。 然而坐马车回府时,两日自然要聊聊适才看过的戏,提起这一出,楚沁与裴砚起先也自然都是夸打戏精湛,可再深聊下去,楚沁忽而觉出了些别扭,薄唇抿了一抿:“却也有不好的地方。你看那当哥哥的,为了帮弟弟的亲眷隐姓埋名,假称是妾室庶子掩人耳目,自然无错,可这么多年,他竟也不与发妻吐露半句实情,焉知妻子不会难过?” 这样的细节,戏里没提。但这哥哥的妻子本也是江湖人士,若没嫁人应当活得潇洒畅快。于是楚沁下意识地觉得她既肯嫁人势必付出了真心,遇了这样的事不可能不难过。 接着,她忍不住地想起了一些“旧事”。 上一世,他也往家里带过外室与孩子,那时她虽自问与他情分不深却还是难受了一阵。 她私心里知道男人纳妾无可厚非,当时府里本来也有好几个妾了,多那一个也不是什么大事。她只是止不住地在想:他们当了这么久的夫妻,他在外头有了外室、有了孩子,她都不配他提前知会一声么? 那时她一连几日都睡不好,连睡梦中都着魔般地在心里一遍遍问自己:她在他心里,到底算什么? 当然,那件事终究是过去了。彼时她那么想当个贤妻,再难受也没在他面前显露半个字,更没给接回来的妾室和庶子穿过小鞋。那妾室倒也是个识趣守礼的,待她恭敬客气,孩子后来对她这个嫡母也很孝顺。 这样的结果大概算是很好的了。 可现下回想起他接他们回来的那个雨夜,她还是很不舒服。 作者有话说: 本章随机100条评论送红包,么么哒 第12章 冰糖苹果 裴砚正嚼着那口苹果,外头裹着的糖壳在口中碎开,甜香满溢。冷不防地听到这话,他怔忪一瞬,而后蓦地笑了。 “不错,他的确不该瞒他妻子。”裴砚想着她说的道理,若有所思地点头。 这句话落在楚沁耳中却变得有些模糊。她沉浸在过往的回忆里久久回不过神,直至某一刹间忽而打了个激灵,她猛然在想:他现下会不会已经有外室了? 这个念头令她不由自主地看向他。她想,这一世她也是不介意他有外室的,可她希望他老老实实地告诉她。 可这话又不好问。倘使她问了,他不承认倒没什么,可若他此时根本尚未与那外室相识,这话问出来便奇怪了。 楚沁沉吟良久,无声地吸了口气:“三郎。” “嗯?” 她又斟酌了一下,才道:“你若有这种事,直言告诉我,好么?” 裴砚一怔:“什么?” “就是……就是你若有了外室,就直接告诉我。”她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真诚道,“我不会容不下她的,不论她是什么身份。只要你喜欢,就大大方方接进府来,别瞒着我。” 裴砚眉宇皱起,回视着她,心底冒出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无名火。 这样的情绪上次出现,是她开诚布公地“撮合”他和安氏的时候。他觉得她在把他往外推,独自生了一晚上的闷气。 现下又是这般,他好生缓了一缓,告诉自己:她不是那个意思。 他听得出,她只是不想他有事瞒着她。 裴砚平复心神,漠然摇头:“我不会的。” 楚沁当他说的是不会瞒她,心弦一松,却听他又道:“我不会有外室的,你放心。” 她不由一愣,裴砚不欲再多说别的,侧首看向窗外,深藏心底的晦暗禁不住地往上涌。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胡大娘子为什么讨厌他。其实胡大娘子虽有治理内宅的手腕,原本却并不是个会刻意刻薄庶出子女的人,他的几个庶出的弟弟妹妹都过得不错,唯有他是个例外。 因为他的生母本是胡大娘子的陪嫁侍婢。一边陪伴着胡大娘子,一边却与定国公暗通款曲。他听说胡大娘子当年知晓后,虽是生气却也退让了一步,只将人赶了出去,没做别的。 但不知他的母亲用了什么办法,离了国公府后,竟与父亲还有往来。父亲便在外面瞒着胡大娘子置了一处宅子,他的母亲也就成了定国公的外室,再后来,母亲有孕了。 他儿时听乳母说,母亲生他生得不易,苦苦熬了两天一夜才生下他,自己却油尽灯枯,撒手人寰。 如若母亲尚在人世,他大概会以外室子的身份长大。但母亲离世后,父亲没了办法,只得将他接进了国公府,先央着祖母点了头,又对胡大娘子软硬兼施,硬生生让胡大娘子忍着恶心承认他母亲早就是定国公府的妾室,给了他庶子的身份。 所以他自知从降生的那一刻起,自己便是有罪的。所以十七年来,胡大娘子的冷待他都忍着,阖府上下给他的白眼他也都受着。 他无时不刻不想脱离这光芒耀眼的国公府,但对胡大娘子,他心里的怨恨却并不多,因为他太知道自己的存在让胡大娘子添了多少的堵;可他也并没有办法去记恨生母,因为他这国公府庶子的身份,可以说是生母用命换来的。 是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满心的怨与恨都无处宣泄。直到十三四岁的时候,他在某一日里忽而惊悟,这些事原是该怪父亲。 他的生母虽然手段卑劣,可因出身不高,想谋得一个好出路似乎也没有别的法子了;胡大娘子虽然待他刻薄,但心底的那份恨也是人之常情。 唯独他的父亲,明明身居高位可以洁身自好,却贪恋了美色。那份被根植在两个女人之间的矛盾本是因他而起,可他却恰到好处地遁去了身形,将这一切都归咎于妻妾之争。 这事不能深想,一旦深想,父亲就会变得不堪。于是裴砚后来就不太探究这件事的是非了,只是暗暗觉得,男人三妻四妾并不是什么好事。 所以,他绝不会有外室,不会让另一个女人陷入生母昔日的境地,再生下一个如他一样惹人厌恶的孩子。就连府里的妾室他也不想碰,他想只消他能洁身自好,那些“妻妾之争”也就不会出现了。 除此之外,他心底那股渴望也愈发强烈。他渴望着自己成家,然后好好和妻子过日子,让她安稳、舒心。 他明里暗里都想证明,自己与父亲不一样。 楚沁并不知他的这些心事,见他沉默,只道是自己突然提起外室的事有些扫兴。她于是安静了一会儿,见揭开车窗的帘子看外面的街景。俄而忽地眼前一亮,楚沁忙开口:“停一下。” 王宇赶紧勒住马,裴砚正自一怔,就见楚沁揭开帘子下了车。 他迟疑了一瞬,没有跟着她去,不多时她又折回来,两手各多了几个颜色缤纷串串。 裴砚看得好笑:“热天也吃冰糖葫芦?” 她买的正是冰糖葫芦,只不过不是平日常见的一串七八颗的那种。这冰糖葫芦做得短短小小的,每串只有两颗果子。又因着季节还没有山楂,卖家便用了苹果块、桃子块一类的东西,只是和做山楂一样了裹糖浆。 大约是觉得做得够小,多买几个口味也吃得完,楚沁就选了四支买回来。听裴砚这样说,她一笑:“谁说只能冬天吃?不过是过年看着红彤彤的山楂应景罢了。”说罢就将那串苹果块的将他一递,“尝尝?” 裴砚依言接过,她边看他吃边抿了抿唇,轻声道:“外室的事我只是被那戏文勾得想了想,顺口一提,没别的意思,你别嫌我扫兴,好不好?” 裴砚正嚼着那口苹果,外头裹着的糖壳在口中碎开,甜香满溢。冷不防地听到这话,他怔忪一瞬,而后蓦地笑了。 他笑得扑哧一声,心下腹诽楚沁实在。楚沁本想有话直说以免后患,被他这声笑一搅反倒愣了:“笑什么?” “娘子,你知道你这叫什么吗?”裴砚倚向车壁,似笑非笑地睇着她,“你这叫打个巴掌再给个甜枣。”说完,他又咬了口冰糖苹果。 楚沁哑然:“我怎么就打你巴掌了?!” 裴砚侧了侧身,以手支颐:“不是刚提点完我?啧,转脸又拿糖葫芦哄我。” 楚沁滞住,想说自己并无提点的意思,他却又道:“放心,你夫君我别的不敢说,却不会当个浑人,不会让妻子难堪。我若敢做那种混账事,你就只管闹出去,让满京城都唾骂我,我保准一个字都不争辩。” “我可没想过这些……”楚沁低头呢喃,裴砚打量着她,心情突然就好了。 一个屋檐下过日子,就算是至亲也总会有吵架的时候,说话一不小心惹对方不快更是在所难免。 这些都不打紧,要紧的是她察觉他不快,就跑去买了糖葫芦哄他。虽然这个哄人的方式……就跟哄小孩似的,让他不知道说点什么好,可总归让他觉得她还是在意他的。 被人在意——他这十几年求而不得的,无非就是这个。 两块冰糖苹果很块就被裴砚吃完了。楚沁吃东西更斯文些,小口小口地咬着手里的冰糖桃子。 一张脸突然凑近,楚沁下意识地一躲,抬眸就见裴砚的面孔近在咫尺,眼帘低垂着,只看着她手里的桃子串:“我咬一口。” “……”楚沁也睇了眼桃子串。桃子串上两块桃,刚好被她吃完一块,她就将竹签一递,“喏。” 意思是剩下一块都给他吃。 可他摇头:“我咬一口就好。” 她显而易见地僵了一下。 他挑眉:“怎么,嫌弃我啊?” “没有……”楚沁矢口否认,接着忙将竹签横着执起来,方便他咬。 裴砚咬得也很斯文,不大的一块桃只被他咬去三分之一,倒是连带着扯走了一半的冰糖壳壳。 楚沁望着他咬过的地方滞了半天,才平复心神继续吃。 她不嫌弃他,她自然不嫌弃他。当了一辈子夫妻,两个人再不亲近也有相互吃东西的时候,有时候她喝了一半的茶放在桌上,他进屋随手就会端来喝;有时她吃到一半的点心,他也会接去吃一口。 只是这样凑过来就着她的手咬东西的事没有过。所以就与摸刘海一类的举动一样,虽然事小却让她很不适应,激得心里一下子乱糟糟的。 她于是手足无措地又递了一串杨梅的给他,杨梅串是两颗完整的在一起,裴砚安然吃完第一个,就把第二个送到她嘴边:“好吃,给你。” 楚沁双颊陡然发热,渐渐泛起一片红来。裴砚眼看那抹红晕从面颊一直蔓延到耳根,摒笑等着,她终于慢吞吞地启唇,衔住了那颗杨梅,继而樱粉的薄唇也抿住。 重生之不做贤妻 第18节 她将杨梅往竹签尖子那端滑,他悠着劲儿将签子一抽,杨梅就脱下来了。圆圆一颗杨梅近乎一寸大小,又被糖壳添了一层厚度,她吃得鼓鼓囊囊的,半边腮帮子都撑起来。 裴砚明知她可能会不高兴,但实在是没忍住,手指轻敲在她腮帮子上。 她一下就瞪起眼睛,裴砚悻笑着缩了手,目光闪避。 楚沁赶紧嚼了几下,将杨梅嚼碎,好让腮帮子扁回去。裴砚自顾看着窗子,回想她方才嘴巴鼓囊囊的模样又憋不住地笑,她猜到他在笑什么,气得直咬牙。 . 定国公府里,胡大娘子掐指一算,自己已晾了楚沁三天。还不见楚沁上门,她就生了些恼意,觉得这儿媳要么是蠢钝,要么是冥顽不灵,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然后她又听说裴砚和楚沁今日都出了府,细一打听又听说是出去玩,心里的火气就更大了。 可这火气她又不好撒,因为先前的事她也没明说。那十六七岁的孩子趁过节出去玩就不能说不对了,她若因为这个发作,传出去便像她在挑事,对名声不好。 这世道,妇人家想守好名声并不容易。她几十年如一日地操持定国公府、忍了许多恶心,才有了如今的贤名。为着这个名,她对裴砚都要多几分宽容,总不值当现下为一个新过门的儿媳毁了。 胡大娘子这般想着,迫着自己沉了一息,继而吩咐崔嬷嬷:“告诉她们,明儿个没什么事了,该过来坐坐就来吧。” 崔嬷嬷应了声“诺”,胡大娘子心里已盘算起来明日该怎么提点楚沁。管她是蠢钝还是冥顽不灵,在国公府里都是容不得的,她明日非得说个明白不可,否则万一楚沁日后将这个劲头用在外人身上,丢的可就是他们定国公府的脸了。 . 睦园里,楚沁在外玩了一日也没觉得累,回来往床上一坐就打起了哈欠。 裴砚将在外面买的巧果交给清秋收着,一回头见到她哈欠连天,不由笑道:“睡一会儿?” “不了。”楚沁摇摇头,“先用晚膳吧,用完膳今晚早些睡便是。” “也好。”他点了下头,不必多言,清秋就心领神会地出去了。膳房那边也早就听闻了他们出府游玩的事,章师傅估摸着他们在外面大概不会少吃东西,或许还会偏油亦或甜腻,晚膳就做得清爽了些,一桌子菜基本都已绿、白为主,零零星星地点缀一点旁的颜色,看起来赏心悦目。 这安排果然合二人的心意,楚沁就着米饭先吃了些清清爽爽的清炒小油菜,又去夹那道滑溜肉片。 滑溜肉片是用瘦猪肉做的,外头用蛋清和水淀粉上了浆,令其口感嫩滑。口味本只是简单的咸鲜,但搭配黄瓜、冬笋、一起翻炒后,肉的肌理中就被掺了些清香味。再则还有木耳,木耳在被肉香浸染的咸鲜中炒软原就好吃,瘦肉上一部分粘稠的浆汁再镀到木耳上,口感就更软滑了一些。 是以这道菜虽然口味清淡,却莫名得很搭米饭,楚沁与裴砚不约而同地都吃了不少,最后再喝些青菜汤,这晚膳便用得很舒服了。 用完膳,裴砚没打算去读书,心里盘算起了在楚沁这屋干点什么好。想来想去觉得太刻意不免尴尬,最后还是取了本书来,就坐在茶榻上读。 然而不等他读上两页,外头有了些交谈声。楚沁坐在茶榻另一侧做着女红,闻言回眸瞧了瞧,透过窗纸先隐约看见是王宇再和清秋说话,再定睛细看,院子里还有个人影。 不等她分辨出是谁,清秋打帘进了屋来,屈膝福身:“公子,大公子来了,说有事找您。” 裴砚一听,放下书往外走,顺口向楚沁道:“我去看看。” 楚沁没多心,任由他去,俄而又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眼,正好看见裴烽拽着他出去。兄弟间这么相处本也正常,她却下意识地觉出大概是有什么事,而且不是好事。 前后过了约莫一刻,裴砚回到正院卧房来,楚沁抬眸就道:“怎么了?” “大哥说了我一顿。”裴砚撇嘴,“说因为今日我带你出去,嫂嫂不乐意了,倒不是嫌咱们不好,却嫌他不周到,大哥只好说明日也带嫂嫂出去玩一趟。” 楚沁不由听得一笑,又问:“就这事?” 这事好像说不了一刻。 裴砚沉默了一下,坐回茶榻上,侧首端详她:“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没跟我说?” “什么事?”楚沁浅怔,认真想了半晌,摇头,“没有呀。” 裴砚不再卖关子:“母亲给你脸色看了?” 楚沁被问得又怔了一下,裴砚见状就知大哥所言不需,无声一喟:“这种事你不跟我说,就自己扛着?” 他心下半是心疼,半是不满。不满她不与他交心,竟弄得大哥都知道了,他却还不知情。 楚沁蹙眉又摇头:“这事没什么好说的,我也没扛什么。” 裴砚愈显不快:“什么叫没什么好说的?” “你别误会。”楚沁放下手里的绣活,转向他认真起来,把自己打算一五一十的全说了,说得坦然而恳切,跟在于氏跟前的措辞差不多。 语毕她舒气:“你看,我是这样的打算,那还有什么可跟你讲的呢?母亲是在给我脸色看,可我没觉得自己受委屈,跟你说了图什么?” 图她给他撑腰?可她没受委屈,他何必撑腰。 裴砚听了这样的解释,心绪平复了些。虽也有些不安,只怕她这样下去要惹更大的麻烦,可私心里又承认若她这打算能成,那的的确确也挺好的。 这打算如若能成,她就能躲个清闲、活个自在。深宅大院里最缺的就是自在,倘使她能搏到,他也高兴。 裴砚便没有像于氏一样劝她退让,打量着她,只说:“便是不需我做什么,你也可以讲给我听。” 楚沁惶惑不解:“那不是多此一举?” “夫妻之间说说家长里短的事情,岂是多此一举?”裴砚一字一顿。 数日相处下来,他觉得楚沁什么都好。只有一样让他难受,就是太过客气。 他明白他们之间现下还不够亲近,客气是难免的。但他盼着这样的客气能早点结束,他想和她无话不谈。 楚沁脑子里一懵,定定地望着他探问:“你真愿意听我说这些?” “那不然呢?”裴砚半开玩笑地摊手道,“我总不能只在你这儿蹭吃蹭喝吧?” 楚沁怔怔难以回神。只是这回并非却因为他的话让她惊喜意外,反倒是因为差不多的要求,她上辈子本也听他说过。 那也是在他们刚成婚不久的时候,他曾委婉地跟她说,夫妻之间无论大事小情都可以商量,让她在内宅若有什么事都可以告诉他。 可那个时候,或许是因为他们两个都太严肃、太拘谨了,一贯相互客气的两个人正襟危坐地说起这个,她就将他这话视作了一种新的客气。 于是结果便是她和和气气地答应下来,日后却该怎么办还怎么办。只消是自己能担着的事,她就觉不让他烦心,好似唯有这样,她才是个名副其实地贤惠妻子。 可现下因为各样的缘故,他们阴差阳错地比上一世这个时候亲近了很多,处得就像玩伴。同样的要求被他以打趣的口吻说出来,反倒让她猛然意识到他不是在与她客气,而是认真的。 ……那上一世她一直跟他那么客气,他是不是挺难受的啊? 楚沁被这想法搅得心情复杂。 仔细想想,那时候她其实也很煎熬。 内宅事务又多又杂,刚过门的她还要应付婆母与妾室,时常觉得有苦说不出。如若有个人能听她讲,哪怕帮不上什么忙,她大概都会好过很多。 唉……这都是什么误会! 楚沁又一度地感叹自己上辈子活得糊涂,口中瓮声瓮气地道:“行,那日后再有什么,我都告诉你。” “好。”裴砚郑重点头,思索一瞬,似是怕她报喜不报忧,又道:“大哥说你明日便要去母亲那你问安了,我给你留个人,若她为难你,你就着人来喊我。” “嗯。”楚沁答应下来,心里酸酸涩涩的,半是心疼上辈子单打独斗了那么多年自己,半也是为他,为他那时候的一腔好意没人认,她潦潦草草地敷衍了过去。 . 次日天明,楚沁犹是在六点半之前到了端方阁,与于氏、苗氏一起在外等了不多时,崔嬷嬷就出来将她们都请了进去。 继而先是一番婆媳间的客套。三人见了礼,胡大娘子请她们落座,慨叹说这几日事忙,忘了关照她们,再问问她们吃得好不好睡得香不香。 三个人都说吃得好睡得香,胡大娘子便衔起笑。继而目光转到于氏面上,和颜悦色道:“听闻大郎今日要出去走走?那我就不耽搁你们了,你快回去吧。” 楚沁一瞧,心下就暗叹胡大娘子真是眼明心亮。 这才多少工夫胡大娘子就知她和于氏关系亲近了,把于氏打发走却留着苗氏,摆明了是为着一唱一和地“提点”她。 楚沁瞧这架势到底是有些紧张了起来,后脊不自觉地挺了一挺。与此同时,胡大娘子端着那张和煦的笑脸侧首看向她。 作者有话说: 字数七万四了,本来想多苟几天再说,结果某位基友立劝我明天v,我寻思也确实是可以v了就去找了编辑,找完才隐隐发觉这位基友好像只是为了多骗点更新看才这么诓我…… 但是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所以就这么着吧,明天v 我尽量多更点吧,看看能不能更个1w2 不行的话保底9000也肯定会有的 至于这位基友,我早晚飞去她所在的城市鲨了她【咬牙 - 为感谢大家支持正版,开v当天会有大量红包赠送,本章也随机100条评论送红包,么么哒 第13章 三黄鸡汤 是鸡汤,用的是现杀的三黄鸡。 楚沁于是下意识地睃了眼院门的方向。 院门外有个十一二岁的小厮, 毫无进门的意思,只是立在外头候着。这便是裴砚留给她的人,叫小茂, 据说在书房那边当差很久了, 府中上下基本都认得他。所以裴砚估摸着胡大娘子便是有意为难楚沁也不好将小茂一起扣住,再加上他根本不进院门, 瞧着情形不对就可直接扭头跑走。 这样的人,最适合报信了。 不要慌。 楚沁一壁平复心神, 一壁听胡大娘子笑说:“老三媳妇, 最近可是有什么难处?说与咱们听听吧。” 楚沁回过神, 蕴起笑望过去,一脸的无辜:“并无什么难处, 不知母亲怎的这样问?” 胡大娘子笑容不改:“只是瞧你好像很忙, 连睦园的事务也顾不上了?” “儿媳没有顾不上呀。”楚沁知道胡大娘子在等她戳破,但她偏不。 她气定神闲的只说:“睦园里都挺好的,三郎每日刻苦读书, 儿媳闲来无事便做做女红。安姨娘原是有些糊涂, 如今经了母亲的提点, 也安分了,大家都好。” “那就好。”胡大娘子缓缓点头,目中甚至露出了几许欣慰,就是当父母的听闻子女过得不错时会有的那种欣慰。 接着她顿了顿声, 轻轻一喟:“既然都好,这睦园的账也还是该由你管着。你是三郎的正房, 若不能自己管好这些事情, 只怕日后要压不住下人的。” 这话说的, 就好像楚沁先前不是被她收了权, 而是自己将分内的事推给了她,她这个当婆母的在为儿媳担忧似的。 楚沁私心里对胡大娘子这套本事实在服气,即便她也曾将后宅打理得不错,胡大娘子这般的话也说不出来。 她便温婉地低下头,眼中一派谦逊,但又不急着接话,就让胡大娘子继续说她的。 胡大娘子见她不吭声,半开玩笑般的道:“如今这账交到我这里,你问也不问一句,日子长了不是办法。” 楚沁忽而笑了声,笑音虽轻却明亮愉悦,令胡大娘子一滞:“你笑什么?” 楚沁终于抬头望向她,笑意直达眼底:“母亲多虑了,儿媳倒不觉得自己会被下人欺负。” 胡大娘子眉心微不可寻地一跳,楚沁慢条斯理地续言:“儿媳只是觉得,母亲执掌中馈多年,经验是最老道的,睦园的事交到母亲手里必定不会出岔子。儿媳得了这个机会躲懒,心存庆幸还来不及,怎的好来母亲这里过问?倒显得自己得了便宜又卖乖。至于下人们……”她语中一顿,继而神色更轻松了,“母亲是当家主母,在下人们面前最是有威严的。如今是母亲关照这些当晚辈的,所以替儿媳打理一阵子睦园事务,明眼人应当都看得出来,又有谁会议论这里头的是非呢?” 她这话直让胡大娘子噎住了。胡大娘子只道这是关乎内宅权力的事,楚沁就算不主动来求,她递了台阶楚沁也得接着。谁料楚沁这话里话外的意思竟是将权力往外推,话却又说得漂亮,句句都在捧她。 是以胡大娘子即便心生恼意也不好发作,一旁的苗氏察言观色,摸出胡大娘子的心思,便皱起眉头:“弟妹这话说的,难不成睦园的事就这么推给母亲了?也不怕母亲累着。” 重生之不做贤妻 第19节 “二嫂嫂误会了。”楚沁还是那副笑吟吟的模样,“妹妹只看母亲有意关照,就没有多嘴。一则是长辈的好意不能拂了,二则也的确是想躲个清闲。但若母亲哪日觉得累了、不想管了,要将这事交还给我,我也绝没有二话,不敢让母亲多劳神。” 苗氏闭了口,不知该说什么了。 胡大娘子越听越怄得慌。 听楚沁这个意思,若她真一直扣着睦园的权不还,楚沁心里还挺美的。若她想还回去,倒还得好声好气地说上一说了? 事情怎的就成了这样?! 胡大娘子半晌不知该怎么接口,苗氏听得心下也气,觉得这弟妹这般不知轻重是吃亏吃得少了,便一声冷笑:“能说出这话,可见弟妹是不会管家的。既然如此,这事看来只好请母亲多操劳一阵……若不然,我帮母亲一起料理着吧。” 她边说边望向胡大娘子,心里想着该让楚沁吃一吃暗亏,等着来日阖府的下人都不把他们放在眼里、睦园的也个个有了异心,她就该老实了。 胡大娘子却听得悚然一惊,目光凌凌在苗氏面上一扫,声音沉下去:“既不会管家,就要学着慢慢来。否则现下能让你我帮着打理,日后三郎出去自立门户了,她也月月请我们过去帮忙么!” 苗氏听出她口风不对,不由一愣。楚沁看看胡大娘子的脸色,低下头,勉为其难地道:“母亲教训的是。那儿媳……便学着来。” 胡大娘子颜色稍霁,沉沉地吁了口气,露出疲乏之色。 苗氏心领神会:“母亲累了,怕是昨夜又没睡好,赶紧歇一歇吧,我与三弟妹先告退了。” 胡大娘子锁着眉点点头,却道:“三郎媳妇先回去吧,你留一留。我这里还有些杂事,你帮我料理了再回去。” “诺。”苗氏颔首。楚沁见状无意分别胡大娘子是真有事要让苗氏帮忙还是只为寻个说辞先将她打发走,只心平气和地起身施了礼,就从端方阁告了退。 她刚退出院门,小茂就迎上来,神色间分明地一松:“娘子无事?”小茂边跟着她边压音问。 “无事。”楚沁噙着笑,“辛苦你了,若没什么急事就去我那儿歇一歇吧,让清秋拿茶点给你。” “谢娘子!”小茂到底年纪还小,听说有点心就笑起来,接着又说,“奴先去跟公子回个话。公子说了,有事无事都要去告诉他一声,他才能安心。” 楚沁不由怔了怔,遂又笑道:“好,那你且去,一会儿再到正院来。” 小茂又道了声谢,朝她拱了拱手就一溜烟地跑了。他脚力不错,跑得飞快,楚沁走神了那么几息,再抬头时已寻不到他的人影。 端方阁堂屋里,胡大娘子在楚沁出门后没急着回屋,也没急着说话,就端着茶盏一点点地抿,直等到楚沁走远了,她手里的茶盏才放下。 揣着困惑的苗氏急急地先开了口:“母亲怎的待她如此宽容?依我看,她就是没吃过苦头,才敢这样蹬鼻子上脸。” 胡大娘子淡淡:“你是想着让她失了权、吃吃亏,她就能长记性了,是不是?” “是啊。”苗氏锁着眉,胡大娘子轻笑:“你当她为何敢这样有恃无恐?这便是拿准了睦园的事越被我握在手里,我越不敢拿他们夫妻怎么样,不能让他们受一点委屈。” 苗氏一愣,全未想过还能有这样一道。 胡大娘子顿了顿,继而流露出不满:“你还敢说让我接着管这事、你还打算帮我打理,呵……我把这事接过来不过是为了给她紧紧弦,一时半刻的,她病又确是刚好,旁人也说不了什么。可若真时日久了,你当这府中上下的人瞧不明白?你当这满京城的官眷贵妇能不议论?到时候吃亏的可不是你这位三弟妹。” 苗氏这才恍然大悟! 她素来知道婆母对裴砚这庶子心里的不满,更知道婆母一直都在硬顶着这份不满粉饰太平。之所以这般辛苦,原因无他,无非是不想阴沟里翻船、不想将这么多年熬出来的贤名就这么毁了。 所以她可以对自己的亲儿子严厉、对自己的亲儿媳有什么说什么,对睦园那边却要两万个小心。哪怕真有气不过的事非给那边点脸色看不可,也只能是私下里的,明面上还得端着笑。 苗氏也隐约听说过早些年婆母曾如何对待裴砚,其中的许多法子都称得上狠毒,可明面上也是让人挑不出错的,便维护住了她在京中的美名。 苗氏怔忪良久,又哑哑道:“那……那三弟妹是早算准了这些,装成了那个样子,就是为了将睦园的掌家权拿回去?” 反正她不信楚沁真是为了躲懒,那说辞也太假了。 胡大娘子一喟:“多半是吧,可咱也只能按着她的路子走,算是让她拿准了。” 苗氏切齿:“长了一副乖巧的模样,倒瞧不出心思这么深。亏得婆母心思通透,若换做是我,只怕要着了她的道,不免要在京里挨一通指点不说,睦园的事早晚还是得还给她。” 她这么说,胡大娘子心里头稍稍舒坦了些。 是啊,就这么让楚沁平平顺顺地走了,她心里是窝了一口火,却好过毁了自己的名声。这世上的事总是难以万全的,许多时候能保住一头就已是极好的了。 . 七月末,朝中议论已久的事情终于尘埃落定,悬而未决的储位一锤定音。皇帝下旨册立皇三子卫凌为太子,入主东宫。 民间总有人觉得太子只是一个名头,这个名头定下来,下一步就是等着来日继位。但其实在这名头定下后,要忙的事情才真的多了起来。 首先,太子身边需要有一批各司其职的官吏,称“东宫官”。东宫官按规制算,可以说就是个简易些的朝廷,这些人要帮太子料理政务,凡事被交到太子手里的差事,都由他们一同议着来,人选便也从已中举的学子中挑选,既能历练太子,也能历练这些举人。 其次,太子也还会有几位“近臣”。这些近臣有些同样是东宫官,有些则是京中出身显赫的世家子弟。他们除却与太子议政,还要一同赴宴、打猎、游玩、读书,算是亦君臣亦兄弟的关系,能让太子身边多几个可说话的人,同时也好维持住皇家与世家的关系。 于是楚沁就发现,裴砚愈发的忙了。 上一世的这些日子他也在忙,可那时候他们交集不多,她只是听说他一直在忙于读书,时常在学塾读到深夜才回睦园,也没注意个中变化。现下因为他日日回她的正院用晚膳,她一下子就发现他从某一日开始突然变得更刻苦了。他连传膳前的那片刻工夫他都要争分夺秒地读书,晚上更时常熬到后半夜才睡。 某一夜她睡意昏沉中隐约觉得他上了床来,从枕下摸出他给她的怀表打开一看,都快三点了,然后四点半他又照常起了床。 人啊,有的事就是“眼不见为净”。上一世楚沁知道他在忙,但瞧不见他,也没多想什么。现下日日这么见着,她很快就坐不住了,怎么看都觉得他这样要累出病来。 思前想后,她还是趁着用完膳的时候问了问:“三郎,你最近忙什么呢?” 她想先听听他怎么说。若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她就劝他多歇歇;若真不能松懈,那就再说别的。 正忙着扒饭想吃完赶紧去读书的裴砚闻言将碗放了放,道:“立太子了,你可知道?我要等恩科还得再过两年,想先趁这机会看看能不能在东宫谋个侍中一类的位子。” 侍中,就是为太子近臣专设的位子。 楚沁听得愣住,她这才知道,他为了当这侍中竟出了这么多的力。上一世她虽既知他忙又知道他后来混到了太子跟前,却硬是没将这两件事联系起来。可这其实也不怪她,实在是这事背后的隐情太复杂了。 一方面,定国公府的门楣实在显赫。国公府之上状似还有亲王、郡王,但若追根溯源,就会知道定国公府与旁的国公府都不一样。 本朝开国之初的头一位定国公是高祖皇帝的拜把子兄弟,更在沙场上为高祖皇帝挡过剑。高祖皇帝也是个实在人,一登基就想给这位兄弟封个王位,而且还是摄政王,意思是两人共掌天下。 可这位兄弟却似乎对政务没什么兴趣,又或因为读过史书,知道高处不胜寒的道理,便不肯受此尊荣,一再推辞。 最后直闹得一应功臣都封赏过了,唯独他的身份还空着。高祖皇帝被逼得没办法,就邀他喝了顿酒,趁着酒劲儿,两人就在酒桌上讨价还价。 具体的经过,如今已没人说得清楚。但总之是高祖皇帝可劲儿地往高了抬,这裴家先祖拼命地往低了拉,甚至提过什么爵位都不要,让高祖皇帝给他一笔钱,放他回乡过闲云野鹤的日子去算了。 高祖皇帝则是最初死咬着摄政王这个位子不松口,后来看他越说越荒谬,只得逐步妥协。从摄政王退到亲王、又退到郡王,再退到国公。 退到国公的时候,裴家这位老祖宗可算是喝高了。他急着回去睡觉,不想再多掰扯,又想国公大可以没有实权,就点了头:“行,那国公就国公。” 高祖皇帝一瞧兄弟喝多了,心里乐开了花,当机立断地添了一句:“那就国公,我下道旨,让你们家这爵位世袭罔替,行吧?” 话音未落,对方往桌上一栽,睡着了。 但往下栽地这一下被高祖皇帝视作了点头的动作,据野史记载他还很无耻地扭头问了身边的宦官:“朕没看错,他点头了,是吧?” 宦官们当然不敢不顺着他说。 就这样,裴家先祖一觉醒来便发现生米煮成了熟国公,而且还是世袭罔替的。 本朝旁的爵位都是传一代降一等,旁支再多降一等。譬如亲王们若殁了,儿子承袭爵位,世子就是郡王,旁的儿子是国公。到了孙辈,郡王的儿子是国公,国公的儿子就是郡公了。若有不降爵的,得有天子着意下旨,那叫加恩。 而定国公府这个“世袭罔替”,则意味着国公的爵位可以在嫡系间代代相传。 只这一条,就足以让定国公府的光辉将亲王们都盖过去,朝野上下无人敢小觑裴家。如今再添上数代的积攒,定国公府愈发显赫,就连裴砚这不起眼的庶子成婚的时候,皇帝都亲自赏了些东西,还遣了位皇子过来吃酒。 为着这些缘故,楚沁一点都没觉得定国公府出个太子近臣是值得意外的事情,反倒是如果三个年龄合适的公子全都没选上才会引得议论纷纷。 而这么好的事竟然落在裴砚这么个不受胡大娘子喜欢的庶子身上,楚沁当时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是因为街头坊间在一夜之间都流传起了一种有理有据的说法,把她给说服了。 那时人们都说:宫里挑定了裴砚这个庶子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定国公府现下有三个嫡子,其中行四的裴烨上头还有个一母同胞的哥哥,他身为幼弟不可与兄长一争便可姑且不提。 但余下的两个,身份都大有说头。 嫡长子裴烽,是定国公的原配徐氏所出,徐氏生他时难产而亡,定国公便迎娶了如今的胡大娘子为继室,而后便有了嫡次子裴煜。 这两个人,一个是实打实的嫡长子。一个虽缺了个“长”字,好似身份上有所欠缺,可母亲尚在人世,有人撑腰。兄友弟恭背后实则暗潮汹涌,不论朝廷器重哪一个,都会引得另一个不满,挑起他们对爵位的争端,使国公府中家宅不宁。但若太子一个都不用,对定国公府而言又丢人。 所以,朝廷便索性挑了个不可能承袭爵位的庶子。既维护了定国公府的颜面,又为定国公府避免了矛盾。 人们说,这是上位者的大智慧! 当时的楚沁对这些事本就不太上心,更还没摸透胡大娘子对裴砚的厌恶,这些议论也听得左耳进右耳出,旁人这么说她就这么信了。 现下想想——这话真是糊弄人呢。 以胡大娘子对裴砚的厌恶,这样的机会她只怕是宁可给裴烽都不会给他。倘若天家此举是为了免去定国公府内生隙,胡大娘子更该有办法委婉地将想法透进宫里,直接让自己的儿子得了这好处。 如此便可见街头坊间的说法是不可信的了。楚沁估摸着,那些话要么是旁的人家闲来无事胡琢磨的,后来越传越真;要么便压根就是定国公府撒出去的,胡大娘子想以这样的说辞维护颜面,让府中两个嫡子落选、庶子却中选的事情看起来不那么难堪。 这些底细回头细想,突然变得很有意思。 楚沁心不在焉地吃了两筷子菜,暗自打消了在这个关头劝裴砚多休息的念头,因为她太清楚裴砚谋得了这个侍中的位子之后会带来什么——带来了许多麻烦与周折,但也确是为他今后的人生带来了转机。 他这样的身份,总不好在胡大娘子眼皮子底下过一辈子,能早一日出去自立门户都是好的。 楚沁在餐桌上便没再多说什么,等用完膳,她也继续做她的事情。等手头缝制的香囊收尾时,外面的天色已经很晚,她摸出裴砚给她的怀表看了眼,已经九点钟了。 “清秋。”楚沁唤了来清秋,交待她,“你拿钱去膳房,劳他们炖个汤,若三郎又读书到半夜还不睡,你就给他送过去,让他补补。” 她已经不太记得太子遴选近臣这事什么时候才能尘埃落定了,只觉得裴砚若一直这么熬着,对身体总归不好,得多吃点好东西补补。 于是在大约十一点半的时候,清秋见裴砚还没有歇息的意思,就依楚沁的吩咐去提了膳回来,用托盘端着呈进屋。 裴砚原正专心致志地读书,忽而嗅到一股浓郁的鲜香飘过来,下意识地抬眼,清秋驻足福身:“公子,娘子适才吩咐膳房备了汤,说您若睡得晚就让您吃些,补补身。” 语毕她继续上前,将托盘放在桌上。裴砚首先注意到的是一碗白净的素面与四周围的几碟子小菜,约莫一乍长的小砂锅盖着锅盖,倒瞧不出里面是什么汤。 但其实面与小菜都是膳房那边额外孝敬的,章师傅怕他只喝汤不顶饿,寻思着上一碗面,搭着汤吃正合适。 清秋用帕子隔着热,揭开砂锅的锅盖,锅中的鲜汤映入眼帘。 是鸡汤,用的是现杀的三黄鸡。调味只用了简单的葱、姜与细盐,配菜也只是山药与藕片,但因炖足了时辰,那股鲜香变得蓬勃张扬,鸡肉被炖得嫩滑酥软,鸡皮几乎入口即化,一层从鸡肉里熬出来的油脂漂在汤上,在烛火下泛出诱人的金光。 裴砚不由食指大动。他本没有这个时辰用宵夜的习惯,却被这鲜味勾得忍不住了,挥退清秋就自顾挽了挽衣袖,伸手盛汤。 他先盛了一碗没有菜也没有鸡肉的干净鸡汤,托盘中的白瓷碗小小的,一碗汤不过三五口就已饮尽。鸡汤的鲜美滑过唇齿、过喉而入,暖意倏尔蔓延全身,令他通体舒畅。 原来半夜喝鸡汤是这种感觉啊。 裴砚心生感叹。他曾听二哥提过,说晚上熬夜苦读时,母亲会命膳房烹汤给他。那时裴砚心里虽有一点酸酸涩涩的嫉妒,更多却是觉得这时辰吃东西太怪。如今自己试了,才知一点都不怪。 他于是又盛了第二碗,这回连肉带皮外加汤里的藕片、山药都盛了些。盛完刚要吃,他忽而注意到那碗面,想了想,便将这碗盛好的汤尽数倾尽了面碗里,浸着面吃。 这面是制得精细的龙须面,煮得火候刚刚好,既软又不失劲道。经鸡汤一浸,那股鲜美就将细细的面条泡透了,裴砚很快吃净,只觉唇齿留香回味无穷。 好舒服。 裴砚重重地舒了口气,也不想吃得太撑,怕一会儿睡时要不舒服,便忍着再来一碗的冲动唤清秋将碗碟撤了出去,自己重新拿起书,觉得读书都更有力气了。 翌日天明,裴砚睁开眼睛就看见了楚沁。她仍睡着,他素来不会在这个时候搅扰她,今日却越看越忍不住,终是伸出手去将她拥住。 楚沁吓了一跳,蓦然从梦中惊醒,眼睛一睁恰与他四目相对,她哑了哑,梗着脖子往后躲:“干什么……” 裴砚深呼吸,踌躇了一瞬,再度凑近,薄唇落在她眉心。 楚沁冷不防地打了个哆嗦,紧接着就是手脚并用地推他。他心下腹诽她又炸毛了,强搂着她不松手。 重生之不做贤妻 第20节 她拗不过他的力气,很快安静下来,双眸却仍不安地盯着他,面红耳赤地喝问:“你干什么!” “娘子怎的这么凶。”裴砚轻哂,唇角勾出的那一点微不可寻的弧度看得楚沁发怔。 他搂在她背后的手不老实地摩挲着,语气却很真挚:“昨晚你让人送来的鸡汤特别好吃。我一会儿让他们再备一道,中午你尝尝看。” 楚沁听着他的话,却根本反应不过来他在说什么。她被他这些小动作搅得无地自容,没过脑子就道:“又不是我做的!你抱我干什么!” 裴砚:“……” 他复杂地盯了她半晌,慢吞吞发问:“那依你的意思呢?我去抱一下大厨?” 楚沁:“……” 她没话说了,傻眼望着他。他蓦然笑出来,得寸进尺地将她按进怀里,手移到她脑后,漫无目的地揉。 她的发间蕴着淡淡的茉莉花香,很好闻。近来入了秋,府里桂花初绽,桂花的香味变得常见起来,但桂花味甜津津的,闻得久了有时就觉得腻,她这点茉莉花的味道却恰到好处,他将脸埋进她发间深吸了一口,愈发觉得沁人心脾。 楚沁可没有他这样的闲情逸致,她已经全然傻在了他的怀里。 哪怕上辈子当了几十年的夫妻,他们之间也从未有过这样的举动。的确,他们也有孩子,可生孩子……那就只是生孩子而已呀! 他们会为了有孩子行周公之礼,但在她看来,那只是例行公事罢了。每每那样的时候,他们都只是在按部就班地完成“分内之事”,然后就各自老老实实睡觉。这样大清早“动手动脚”“搂搂抱抱”的事情,在他们之间从未有过。 所以楚沁一时间不仅很懵,还很不安。她想现下天都亮了,他总不能这个时候想做那种事吧? “三、三郎……”她瑟缩着开口,嗓音紧张得发哑,“大、大白天的……你别胡来……咱们、咱们不能……不能白日宣淫的……” 裴砚扑哧一声笑了,他稍稍挪开了两分,目不转睛地与她对视:“你在想什么?” 楚沁红着脸瓮声:“天都亮了……不要动手动脚的!” 刚说完又觉他忽而凑近,他就像要故意气她似的,又在她眉心啜了一下。 楚沁这回连后脊都绷紧了。 他的手掌好整以暇地抚过她的脸颊:“抱抱你怎么了?你不喜欢?” “我……”她张口,呼之欲出的话却在喉咙里卡住了。 好奇怪,她竟然说不出她不喜欢! 这古怪的念头让她更加阵脚大乱。 好在裴砚没再继续招惹她,他又笑了笑便翻身起了床。扬音一唤,这会儿正当值的清泉立即领着婢子们进了屋,侍奉他盥洗。 裴砚随口道:“一会儿拿银子去膳房,让他们再炖一盅昨夜的鸡汤,晌午时给娘子送来。” “诺。”清泉低眉顺眼地应下。 裴砚扫了眼还在床上僵着的楚沁,又说:“换季了,一会儿开库房看看有什么好的料子,给娘子好好裁几身新衣裳。” 清泉又应了一声“诺”。 “屋里的陈设也该换一换。”裴砚环顾四周,“夏日里布置得清凉,你们换些适合秋天的东西来。大哥前几日让人送了一道绣红枫的屏风,在我书房,搬来给娘子用吧。” “诺。”清泉边应声边禁不住地抬眼看他,心里揶揄地想:什么夏日布置得清凉所以入秋要换陈设是假,想给娘子多送东西才是真的吧? 送就送嘛,怎么还不好意思! 但这话清泉当然没说出来,她心领神会地等裴砚用完早膳离了正院,就带着两个小厮一起往书房去了。 书房的院子里,王宇正盯着下人洒扫,余光睃见人影下意识地一抬头,见是清泉,立刻含着笑迎上前去:“清泉姑娘!” “哥哥安好。”清泉福了福身,回思着裴砚方才的吩咐,不疾不徐道,“咱们娘子房里的陈设是按着盛夏布置的,处处瞧着清爽。公子晨起时说这会儿入秋了,布置得换一换,又说书房里有一面大公子前几日送来的屏风,好似是绣枫叶的?说让搬过去给娘子用。” 那屏风刚送来不久,王宇听她一说就知道指的是哪一面,旋即一笑:“有!姑娘跟我进来吧,咱这就给娘子送过去。” 清泉应了声“好”,就与他一同进了屋。二人一并穿过书房的外屋,走进内室,王宇一指立在内室门内的四折屏风:“就是这面,搬吧。” “……”清泉一看就傻了。 那屏风的底色是低调却大气的淡金色,质地细腻,薄薄的,正可将光线滤得温柔。上面的枫叶图乍看恢宏,细看工艺又很精巧,瞧着像是先请名家绘制了图样,再着手艺上乘的绣娘绣出来的。 清泉看了半天,迟疑道:“这是缂丝吧?” “是。”王宇点头,清泉变得有些犹豫:“这给娘子搬过去……合适么?” 王宇嗨了一声:“一面屏风而已,公子让搬就搬呗。再说,大公子送来也是为了方便他用的,如今公子白日里在学塾、晚上回来就去正院,在书房待得少了,倒不如摆到正院去来得实在。” “这倒也是……”清泉思索着点了点头。 这样的到东西,要么就珍藏起来,要么就好好用,摆在无人问津的地方闲置才是暴殄天物。 她于是招呼随来的那两个小厮上了前,王宇也搭了把手,一并将这屏风抬去了正院。清泉眼见他们抬得吃力才发觉这屏风竟然还挺沉,再仔细一瞧——缂丝当然是没什么分量,可那屏风的边框好像是金丝楠木的。 奢侈,太奢侈了! 清泉看得心里都颤,心说国公府果然还是大户人家。哪怕三公子平日不显山不露水的,一送就都是价值连城的东西,连身边的王宇都是一副对此并不当回事的模样。 这屏风搬进卧房的时候,楚沁正用膳。昨晚没值夜的清秋这会儿也回来当值了,见清泉进屋,她正要催清泉赶紧去睡一睡,可视线扫过那屏风就卡了壳。 就连吃着粥的楚沁望过去的瞬间也僵了僵:“三郎说的是这个屏风?没弄错?” “没错啊。”王宇老实道,“前几天大公子送来的、绣枫叶图的,就这一面,错不了。” 是不是太穷奢极欲了啊…… 楚沁心里直打颤。 她确是已在国公府里过到第二辈子了,可上辈子她连口腹之欲都在无限克制,其他的各方各面自然更要厉行节俭,那才像个贤妻的样子。 一个摆在门前遮一遮内室的屏风而已,竟要用金丝楠木与缂丝来做,她想都没想过。她素日所用的屏风都是最普通的那一种,白绢或者白绸绣些花,搭上红木框一镶也就成了。 楚沁讷讷地吃进去一口粥,僵硬地往下吞,差点没给自己烫死。 于是王宇一走她就矜持不下去了,一路小跑着凑到屏风前,仔仔细细地端详了半天。 比她更没见过世面的清秋和清泉脸上同样惊异比喜色更甚,主仆三人一起沉默了须臾,清秋小心地出主意:“要不……要不摆到西屋去?” 裴砚晚上都在西屋读书,东西搁到西屋,便当还是他在用。 楚沁下意识地就想点头答应。若是在上一世,她必然已经答应了。 可这回她踌躇了一瞬,目光凝视着面前屏风上堪称惊艳的工艺,长长地舒了口气,继而坦然道:“可是我喜欢。” 她喜欢,她很喜欢。 清秋有些诧异地望了她一眼,哑哑改口:“那就……就留着?就放这儿?” 楚沁点点头:“嗯,就搁着吧。” 三两句话间,她恍恍惚惚地想起了许多旧事。定国公府到底门楣显赫,这样贵重的东西她上辈子就算厉行节俭不大爱用也见过不少,库里也放着不少。 其中更有那么几件,是裴砚送她的。那些东西无一例外都出现在他们成婚不久的时候,那时他摸不清她的喜好,只五花八门地寻来了一些,有崭新的西洋钟表、有五彩斑斓的琉璃瓶子,还有许多古董字画、玉器金器。 她那时也是喜欢这些东西的,只是为了显得温良贤淑,每每看到那些东西她都淡淡的,端着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说自己不喜这些奢靡之物。 这样一来二去,他自然就相信她不喜欢了。再送东西时他就开始投其所好,转而挑选些既实用又不出挑的给她,她也会露出一副欢欢喜喜的样子欣然接受。 这样的日子三天五天能过,三年五年也能忍。到了十年二十年,就会真的成为一种习惯,也同时酿成一种无处诉说的压抑,让她不想则罢,一想就难免激起一缕后悔,觉得自己的生活不该是那个样子。 如今,她不想再尝一遍那份压抑了。她只想告诉自己喜欢就收着,她又不是配不上。 再说,若换做是她好好备了一份礼送出去,她想看见的一定是人家心生喜欢,而不是拒绝。 将心比心地想想,裴砚应该也一样吧。 楚沁心下安抚着自己,说服自己顺水推舟地将这屏风留了下来,残存的一丁点不安就用“还礼”来遮掩好了。 可她也没有真的去备什么正经的“还礼”,因为那样的礼尚往来显得太客气了,而裴砚明明白白地说过,夫妻之间不要那么客气。 那怎么办好呢? 楚沁心不在焉地琢磨了一上午,能想到的唯一的办法竟然还是从吃上入手。 完了,一定是她这辈子太馋、太爱吃,慢慢把自己给养废了。 楚沁愁从心中来,悲向胆边生,再想下去居然还把自己给想饿了,终是戚戚地唤来清秋,告诉她说:“你下午去一趟膳房,跟他们说,晚上不必给我们备膳了。让他们弄个烤炉来,再备些方便烤的肉和菜,汤和凉菜倒可以看着来点,我和三郎解解馋。” 清秋看着她没吭声,心说这事儿您真是大可不必拉着三郎,自己想解馋就直说嘛! 楚沁一看她这脸色就懂了,咝地吸了口凉气,杏眼瞪圆:“我可不是为了自己。你看三郎送来的那屏风那么贵重,我总也得意思意思,是不是?” “奴婢又没说什么。”清秋小声,转而嬉笑一声,赶紧跑了。 楚沁绷不住地也笑了两声,心里低低地呸了一口,心情却无比愉快。 不知是不是因为她放松了的关系,她觉得好像连清秋清泉都比上辈子活泼了不少。 上辈子的这个时候,她们三个都暮气沉沉的。 . 清秋从楚沁房里溜出来后就拿了碎银去膳房,她到膳房时时辰还早,章师傅正在屋檐下歇着没事干,正有工夫听她好好说说楚沁的要求。 清秋仔仔细细说完就要递钱,章师傅伸手就把她的手一挡:“不行,今儿这个不能收。” 清秋一愣:“怎么呢?” 章师傅乐呵呵的:“事我保准办好,但这钱我收了可遭雷劈。” 说完他就起身进了厨房准备剁肉,清秋没明白他什么意思,就跟个小尾巴似的往里跟。 章师傅一瞧这小丫头跟进来,笑得更厉害了,顺手拿起放在灶台上的一碟子关东糖给她吃,边吃边道:“丫头,你自己是不是不做饭啊?这做饭煎炸烹炒可复杂着呢,所以我们这一天到晚都忙得停不下来。楚娘子如今要的这点东西——切肉切菜,最多再腌上就完事了,这是让我偷懒呢,我还收钱?我要不要脸啊?” 章师傅边说边扭头看她,“老实人”三个字打在憨实的眉眼间。 清秋一听这话好像也有道理,就不跟他争了,和和气气地福了福:“那谢谢您,等到了时候我来取来?” 章师傅点了下头:“忙你的去吧。” 清秋又道了声谢,就退出膳房,回去复命。章师傅倒也没客气到要专门去送她,见她走了就自顾忙了起来,琢磨怎么给睦园备东西。 这其中烤炉是最简单的,府里的贵人们虽平日不这么吃,但每年总要出去围猎几回,围猎时就会在外头烤东西吃,炉子都有现成的,洗干净放好炭送过去就行了。 菜也不难,适合烤着吃的菜就那么些。章师傅琢磨着香菇、玉米、韭菜、土豆片各来一碟子,再弄个长茄子从正当中剖开,刷上油,再配上事先加了盐和小米辣翻炒过的蒜蓉,回头放在铁板上烤。 此外再弄几个清爽解腻的凉菜便可。 最难的自然是肉了,烤肉这东西好不好吃一方面看本身的肉质好坏,另一方面就是看调味。章师傅左看右看,先挑了块肥瘦均匀的猪五花,切了一盘子薄片,什么都不放。又弄了一盘稍厚实些的梅肉,制了甜咸口的酱料腌制。 然后他又用同样的甜咸料腌了一份牛肉,取的是牛胸肋骨的部位,既嫩又弹的那种。只不过牛肉不似猪肉那么好入味,他在肉上纵横交错地划了数刀才腌。 接着盐渍的瘦猪肉、鸡腿肉也各腌上一碟,上好的三月滩羊的羊肉用油纸吸净了血水就可以直接烤,边烤边洒盐和辣椒孜然就挺香。烤虾烤鱼当然也要都备一份,吃烧烤嘛,就是要花样多才热闹,抠抠索索就没意思了。 就这样,一堆东西在下午三点半时就送进了睦园。彼时楚沁正估摸着裴砚应该下学了就听到声音,还觉得他来得早了些,一回头就见七八个小厮一起吭哧吭哧抬着东西往里搬。其中只有走在最前的两个是搬炉子的,后头的一人拎着两个食盒,每个食盒里都盛着菜和肉。 重生之不做贤妻 第21节 章师傅素来是个会办事的人,能差出来替他办差的干活都麻利。走进正院,他们不必楚沁多费口舌就自顾忙了起来,知道这东西不可能在屋里烤,路子就直接支在院中。一只只盛着烤肉的食盒姑且放去廊下,不忘在上面堆满了冰。 一切初步安置妥当,才有个十三四的小厮进屋回话,小厮笑吟吟地朝楚沁拱手:“楚娘子安好,奴是膳房章师傅的儿子,娘子唤奴小章便是。一会儿奴留在这里帮娘子烤肉,娘子若需要什么就开口吩咐。” 楚沁颔首,道了声:“辛苦你了。” “那奴先去生火!”小章再度拱手,就退出了卧房,楚沁扭头看过去,透过窗纸看到他几步走到炉子前点炭生火,一瞧那架势就是老手。 四点出头,裴砚走到了睦园门口。裴烽从学塾回景园,睦园也算是必经之路,兄弟两个就经常结伴而行。到了院门口刚要道别,裴烽冷不防地看到一缕细烟从院子里飘了起来。 这会儿天色还亮,细烟漫向蓝天瞧着也不太显眼。裴烽于是仔细瞧了瞧,确定自己没看错,不由一把抓住裴砚:“三弟,你院里好像走水了?” “啊?”裴砚暗惊,先睇了眼兄长,又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很快也注意到那缕烟。 他隐约瞧出那个位置大约是正院,心弦顿时绷紧,继而凝神细想,才又放松几分,裴烽同时也回过味儿:“这烟倒不重,也不黑,更不见有人出来喊叫。或许不是走水,是院子里在烧什么东西?” 裴砚也是这么想的,可心里终是不安:“我进去看看。”他说罢就疾步往里走,裴烽点头:“快去吧。” 两兄弟就此分开了,裴砚一路没敢停,只消片刻就入了后宅。行至正院门口定睛一看,脚步不由自主地顿住了。 院子里红墙绿瓦,两侧的银杏正叶子金黄。楚沁悠闲地坐在廊下,是直接坐在那朱红廊柱间的石阶上,正一副托着腮笑吟吟的模样。 裴砚的心弦莫名地被什么东西触动了,一时甚至有些恍惚。这一愣神的工夫,楚沁便注意到了他:“三郎回来啦?” 她一派轻松地站起身,信手掸了掸衣裙就向他迎过来。他犹自怔忪了一瞬,迟钝地想起自己是为着那缕袅袅升起的烟雾才急赶过来的,视线便循着那烟雾的源头望去,落在烤炉上。 “在烤什么?”他困惑询问。 “刚声上炭,还没开始烤呢。”楚沁眨了眨眼,衔着笑问,“咱们晚上吃烤肉,好不好?我托膳房备了好多样,但不知三郎爱不爱吃。” 好端端的,吃什么烤肉啊? ——裴砚觉得自己是这么想的。 却张口就是:“爱吃。” 作者有话说: 开v了 大家破费了 下一章更出来之前的所有本章评论都送红包 v前都日更六千,v后当然也会的,放心 至于额外的加更过些日子再说吧,我最近要出门一趟,可能比较难 - 话说我昨天在评论区挂我基友,是想让你们帮我声讨她!!!谁让你们夸她了!!! 气死我了!!! 第14章 烤肉 她轻轻一咬,鲜甜的滋味就随着牛肉的汤汁一起在口中散开。 爱吃就好。 楚沁放心了, 并不明言这烤肉是为了谢他送来的屏风,只提了句:“三郎送来的屏风我很喜欢,多谢, 三郎可要进屋看看?” “晚些再看吧。”裴砚一哂, 眼见院子里这架势,哪还有心思进屋, 行至廊下登上台阶,就直接在她方才所坐的地方坐了下来, 接着拍拍旁边:“来。” 他这动作过于自然, 楚沁稍稍迟疑了一下就去坐下了。候在炉子边的小章望了他们一眼, 询问:“那奴这就烤上?” “烤上吧。”楚沁点点头,小章这便利落地忙起来。其实膳房支来帮忙的除了他还有个七八岁的小丫头, 只是烤东西的活儿尽归他管, 那小丫头就负责帮着递递肉跑跑腿什么的,小章说要什么,她就跑去廊下的食盒处寻了端过来。 小丫头没梳丫髻, 脑后扎了两根麻花辫, 上头系着红头绳, 跑起来辫子一晃一晃,看着十分活泼。 坐在廊下等肉吃的裴砚本就无所事事,目光不自觉地跟着她活泼的身影飘了起来,看了两个来回, 他忽而发现楚沁好像也在看,就抬起手, 啪地在她面前打了个响指。 楚沁一秒回神, 下一秒就瞪他:“干什么?” 裴砚啧声:“怎么, 羡慕人家的麻花辫啊?走, 进屋,我给你也打一个。” 楚沁讶异:谁羡慕她的麻花辫了?那有什么可羡慕的! 但问出来的话更讶异:“你还会打麻花辫?!” 裴砚属实是没想到她会当真,神情骤然复杂。二人对视两息,他眉心抽搐地吐字:“不会。” 楚沁:“……” 哦。 又逗她。 烦死啦! 她不想再理他,冷冷淡淡地继续等烤肉,神情漠然得像要吃人。裴砚看出她不高兴却更来劲了:“哎,你今天让人量衣服了没有?” “打算裁几身?” “做好记得给我看看啊?” 楚沁明晃晃地觉出他在没话找话,但还是脾气很好地与他一问一答。 小章那边很快烤好了第一道肉,便是那道用甜咸口味的酱汁腌了半天的牛胸.肋骨肉。 这肉早已腌得入味极了,烤出来鲜美多汁。他看这二位在廊下坐着好像没有要进屋好好吃的意思,便直接拿了两个盘子各盛上几块肉,让那小丫头端去给他们。 小丫头哒哒哒地跑到他跟前便要伸手接盘子,小章本想拿个托盘让她将两个盘一起端去,抬眼一瞧裴三郎与楚娘子相处的模样却忽然动了心念,转而将两个盘子里的肉倒在了一起,递给她压音道:“公子和娘子若问为什么就一个盘,你就说一会儿还有别的肉,怕盘子太多不好放。” 这话说完他很有些紧张,但转念想想应该也没事。他爹说了,睦园这两位都不是刻薄的人,小错都能抬抬手过去。而若做对了,这事大概就正中他们的下怀——至少能中裴三郎的下怀。 石阶上,裴砚还在接着问:“鸡汤你可尝了?好吃吧?” 楚沁说好吃,抬头看到肉端来了,顿时松了口气。又见只有一个盘,她也没多问,直接伸手接过,往裴砚腿上一搁:“三郎快吃,别说话了。” 呵,嫌弃他? 裴砚眉心轻跳,信手接过清秋奉来的筷子一磕,夹起一块肉就往楚沁面前送。 楚沁没料到他会这样,下意识地一避,隔着筷子瞪他:“你好好吃!” 裴砚衔着笑:“快吃,我再举一会儿就凉了,凉了就不好吃了。” 她不动,还瞪着他,可她不动他就那么举着。片刻之后她只好妥协,往前凑了凑,将那块肉吃了。 她轻轻一咬,鲜甜的滋味就随着牛□□出的汤汁一起在口中散开。裴砚也吃了一块,边嚼边说:“味道不错。” 楚沁:“是不错。” 他立刻侧过身又喂她:“那你再来一块。” “……”楚沁无语凝噎,一边瞪他一边把那口肉吃进去,然后就拎裙跑到小章跟前,自己要了副碗筷。 小章摒着笑,一派正经地递了东西给她,心里却在夸自己办得漂亮。 睦园的院墙外,裴烽边想今日所授的文章边往回走,走得不紧不慢。俄而忽地嗅到一股淡淡的肉香,他初时并未留意,却渐渐被那肉香勾得饿了,这才下意识地望过去,目光又触及了那缕细烟。 ……哦,合着是烤东西吃呢? 非年非节也没打猎,就这么在院子里烤上了? 三弟看着还不知情,妾室的胆子又不能那么大,那估计就是正院楚氏的主意。 这弟妹还挺逗的。 裴烽兀自撇了撇嘴,脚下不经意间地走得快了,想赶紧回去瞧瞧自家正院今天晚上有什么好吃的。 . 睦园正院中,裴砚和楚沁就这么坐在廊下的石阶上吃,不知不觉就从四点半吃到了六点多。劲道的鸡肉、弹嫩的羊腿肉、滑溜溜的鱼片、鲜美的烤虾他们都吃了一遍,炙烤刷酱之后变得外焦里嫩的五花肉更是一片都没剩下。 酒足饭饱一起回屋的时候,楚沁手里还端着碗汤。这汤平平无奇,里面只有切得细碎的蔬菜,但这时候喝来解腻再合适不过。要不是实在吃不下了,她其实还想再噎几口脆爽的拍黄瓜。 裴砚在卧房里小坐了会儿就照例去西屋读书,他过去时,小章和那小丫头都还在外面收拾着,他让王宇将二人唤进西屋,颔首笑道:“多谢。” “三公子客气了,不敢当。”小章大大方方地一揖,身边的小丫头年纪太小,适才干活还行,现下被叫进来说话就怂了,怯生生地抓着小章的衣角不敢吭声。 这样的举动其实有些失礼,裴砚不以为意,让王宇给了赏银,额外给章师傅备了一份,又睇着那小丫头道:“去我娘子那屋,让她给你拿糖吃。” 小丫头一听更怂了,低着头往后躲,小章笑着拍了拍她:“没事,快去吧。” 小丫头这才怯生生地应了声诺,从西屋退了出去。 小章看出裴砚只是先打发走了她,抬头就问:“公子还有吩咐?” “你小子挺灵。”裴砚挑眉睃着他。小章自知他说的是什么事,局促地抬手挠了挠后脑勺:“愿公子和娘子百年好合,唔……琴瑟和鸣,早生贵子,白头到老!” 裴砚被逗笑:“这么多吉利话,还要讨赏啊?” “不敢不敢!”小章低下头。 他看得出他们吃得高兴,也知今晚必定有赏。可三公子方才已经赏了他五两银子了,给爹爹另包的那个荷包还要更多一些,远比他想得要多。 只是一顿饭而已,这赏钱够他们一家人丰衣足食一年了。 却见裴砚绕到书案前,拉开抽屉摸出一物,走到他面前,将手摊开:“这个你拿去,明明白白告诉你爹是你凭本事赚的。但你年纪还小,得让他收着,知道吗?” 小章被他手里那枚金灿灿的金锞子吓得往后一退:“这这这这不行……公子,就一顿饭,奴不能……” “拿着。”裴砚抓起他的手将金锞子往他手心里一扣,笑道,“等你什么时候长大也娶了妻就明白了。” “……”小章不好再推辞了,只好千恩万谢地收了金锞子,心里却懵懂地在想:有这么高兴吗? 夫妻之间竟然一起吃个饭都能这么高兴,怪不得大家都想成家! 小章退出书房在堂屋等了等,那个同来的小丫头便也从卧房退出来了。她手里仍拿着一片糖,嘴上还沾着几粒芝麻。手里拎着一只包得挺大的油纸包,一看就知道里头满当当的全是点心,可见楚娘子赏得也很大方。 两个孩子一道出了睦园,路上很守规矩地没乱停留,直接回了膳房去。那些烤炉、食盒一类的东西他们拿不了,就先留在了睦园之中,明日膳房有人手空闲时再差人去取就行了。 二人回去的时候膳房里已经歇下来,章师傅在最内进院的卧房里正歇着,媳妇朱氏在外屋做着针线活。小章进屋唤了声娘,朱氏抬头一看就乐了,先把那小丫头揽到跟前擦嘴:“不是去睦园办差了?芸儿哪儿弄得一嘴芝麻。” 芸儿这会儿不怂了,拎起手里的那包点心递给朱氏,脆生生道:“楚娘子赏的,师娘吃!” 朱氏更想笑了:“这都是咱膳房做的点心,倒兜了一圈又拿回来了。得,我给你收着,你想吃了跟我说,别吃太多,不然你又不好好吃饭。” 芸儿乖乖地点了头,小章看着她笑笑,就进屋去跟父亲说话。 章师傅一早就料到睦园那边怎么也要给些赏,听闻小章和芸儿各得了五两银子,私心里觉得太多了,但也没说什么。又看小章摸出一个荷包说是三公子给他的,打开一看里头七八两银子,就觉得更多了。 重生之不做贤妻 第22节 然后小章再把那金锞子递过去,章师傅到底是没忍住,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让你办点事你收人家这么多钱?你胆子忒大了你!” 小章皱着眉揉脑袋:“我不想收的,三公子非得塞给我,我推都推不了。” 章师傅心里不安:“那三公子说什么没有?” 小章点点头:“他说……他说等我长大娶了妻就明白了。” 章师傅:“?” 他娶妻好些年了、夫妻两个也处得不错、也经常一起吃饭。 但他怎么不明白?! . 九月初,宫中可算传下旨意,召京中各显赫世家的公子九月初七入宫拜见太子。各府接了旨都知道这是要干什么去的,九月初九天还不亮,许多府邸便都忙碌起来。就连楚沁这天也没心思多睡了,裴砚一起她就跟着起了身,帮他准备进宫。 许是已被这事绷了太久,眼下裴砚反倒不紧张了。看楚沁打着哈欠下床,他洗着脸抬起头:“你起这么早做什么?多睡会儿啊。” “晚点再睡。”楚沁睡眼惺松地站起身就又扯了个哈欠,“母亲说今日要去向皇后娘娘问安,和你们一起进宫,我们就不用去问安了,一会儿你走了我再睡就好。” 那也行。 裴砚便不再劝,继续洗脸。楚沁趿拉的鞋子走向放在旁边的木架,这木架能将衣裳完全展开挂着,通常都是用来挂隆重些的礼服的。她将裴砚今日要穿的那件月白色圆领衫前前后后认真检查了一遍。确定无误了,又走向茶榻。 茶榻的榻桌上放着一只托盘,托盘里摆着玉佩、香囊、革带、折扇等物,全是新置办的,都码放得整整齐齐。按理说这些东西不会出问题,因为在这样的大事上,定国公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即便是胡大娘子不喜裴砚,也不会在这个时候给他使袢子。 但她还是认认真真地将每件东西都检查了一遍,香囊还打开封口把里头的香料尽数倾倒出来瞧了瞧。 彼时裴砚正坐在镜前梳头,清秋立在他身后正帮他簪上玉冠。他不经意地抬眼,正好从镜子里看见楚沁在茶榻那边忙,再定睛瞧了瞧,不由笑了声:“怎么,怕人害我?” 楚沁望了他一眼,便将倾倒出来的香料装回去边说:“也说不上,但谨慎些总没错的。” 香料装好,她仔仔细细地系好封口。裴砚仍目不转睛地从镜子里瞧着她,缓缓又问:“你担心我?” 她的神情显而易见的一僵。 她低头将香囊放回托盘里,没有答他的话,既不否认也没承认。 裴砚衔着笑自顾等了等,见她不开口,便也作罢了。 楚沁默不作声地平复了一下才又抬眸,视线遥遥往镜中一落,看到的是他眉目低垂的样子。 他的神情淡淡的,适才噙着的笑意已然散去,脸上变得没什么情绪,她却莫名感觉到,他好像不高兴了。 他其实是惯于遮掩情绪的人,不说喜怒不形于色,至少低落与恼意不会轻易流露。可或许是因为他们当了两世夫妻,她一下子就感受到了他的情绪,再仔细一想便知,大概是因为她刚才的沉默。 她没什么刻意想哄他的心思,只是那一瞬间她很心疼。她心下清楚他在这府里孤零零的,胡大娘子这个当嫡母的巴不得没他才好,老夫人卢氏虽然对他还算关照,却毕竟不太理事,见他见得也不多。他想得到几分关心并不容易。 可她若这会儿才开口说担心他,想来也没什么用,看起来就像是瞧出他不高兴了才那么说,显得又假又敷衍。 是以楚沁没急着说什么,只作看不出他的心情,房中的氛围便因此沉默了些,他们还是该干什么干什么、该说话也说话,并没有赌气,但裴砚明显的少了些兴致。 等用完早膳他就要出门了,宫里传下来的旨意是要他们辰时四刻进宫,依西洋时钟的时间算也就是早上八点。他们忙完这一通差不多刚到六点,坐着马车入宫,应该也就能提前个一两刻。 裴砚边往外走边披上王宇递来的大氅。大氅与他身上的圆领衫是配套的,同样的颜色同样的衣料,衣袖做得很宽大,是礼服该有的样子。 楚沁跟着他往外走,顺手帮他理了下后领,等他走到院门,她幽幽启唇:“三郎。” “嗯?”裴砚驻足回身,她望着他,一字一顿地道:“你好好去,这事成不成都没关系,别在东宫惹出什么岔子就好,平平安安地最重要。” 裴砚:“嗯。” “晚上我等你回来用膳。”她笑了下,继而眼帘低了低,神情变得郑重,“你说得对,我的确很担心你。” 裴砚眸光一颤,一时之间,好像四周围的一切都凝固了。他盯着她,禁不住地流露愕色。 楚沁察觉他的目光,双颊就一阵阵地发了热。她没底气看他,踌躇了会儿,轻轻续言:“若这事成了,晚上回来我让膳房上条鲤鱼,这叫鲤鱼跃龙门;若没成……咱们便吃回锅肉,你做成什么样回来都有好吃的,尽力而为就可以了。” 裴砚没听懂,愣了愣:“为何是回锅肉?” 楚沁其实早就说不下去了。她从来不是会哄人的人,心下又觉自己这套胡编的说辞牵强,每一个字都是硬着头皮说的:“回锅肉要经两道烹调才好吃,第一次只是经过,不是结果,不必太过在意……” 裴砚一下子笑了,他忽地很想好好看看她,可她的头越压越低,弄得他只看得到她头上的发髻与珠翠。他于是一撩袍摆便蹲下身,仰头仔细打量她的表情。 楚沁只觉他的脸一下子撞进她的视线,她下意识地还想躲,却不好仰起头躲。 裴砚蹲在那里含着笑:“晚上一定回来陪你一起吃。” “……”楚沁瞅瞅他,点了下头,“嗯。” “走了。”裴砚复又一哂便站起身,大步流星地出了院门。只这片刻之间,他就觉得天都更亮了些。 真好啊。 裴砚边走边欣赏石子路旁栽种的翠竹,深吸了口深秋里清爽的凉意。 他这一路脚步都走得很轻快,行至大门口,裴烽已在那里了,裴砚上前颔首:“大哥。” “来了?”裴烽打量他两眼,他环顾四周:“二哥和四弟还没出来?” 裴烽一哂:“二弟还没来,四弟不去。” 他说到此处就止了音,但也足以裴砚想明白了。 四弟虽只比他小一岁,和太子的年纪也不差太多,但二哥到底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哥哥,兄弟两个一起去,万一弟弟成功哥哥落败,日后兄弟相处间多少会有些尴尬。 二人又在府门内等了小半刻,次子裴煜便也出来了。胡大娘子与他一道出来,看见裴烽和裴砚,客套地关照了两句,四人就各自出门上马车。 他们其实都看得出来,胡大娘子说什么要给皇后问安都不过是幌子。说到底只是对这事儿太紧张,便索性寻了个由头进宫去待着,觉得能早一刻听到儿子的消息都好。 可是那又怎样——裴砚暗地里莫名傲气地想:他这边也有人为他挂心呢! 他再不必羡慕旁人了。 这厢四驾马车隆隆地从府门前的巷子里驶起来,赶往皇宫。睦园里的楚沁打着哈欠回到床上,本打算再睡一会儿,心里却越来越不安生。 按理说,她应该是这府里最不用紧张的,因为她知道事情的结果,知道裴砚对这侍中之位志在必得。 但可能是因为重生以来她已见到了许多变数——虽然都是家长里短的小事,却也足以让她知道这辈子并不是一成不变的。 而那些变数又都因她而起,归根结底是因为她转了性子,继而引起了一环又一环的不同。她便忍不住地想,裴砚参与太子侍中遴选这事儿……不会也无形中被她变了吧? 上辈子她不曾过问此事,他一直只是安安稳稳地读书,所谓心无旁骛。而这些日子她频频给他准备宵夜,会不会就让他不一样了? 还有,上辈子这会儿他一直是闷在学塾里,每每用晚膳都是自己在那里闷着头吃,用完就看书,用的时候搞不好也还可以看看书。可如今他几乎每天都是回正院来用,用完还不免跟她聊聊天说说话,加起来好像也耽误了不少读书的时间? 楚沁躺在那里胡思乱想,硬生生地把自己给想慌了。她盯着幔帐顶子直喘气,边喘边在心里自言自语:没事,没事,没事,一定没事…… . 马车之中,裴砚闭上眼睛小睡了一会儿,借此平心静气。马车停下时,驭马的王宇唤了两声他才醒过来,下车随口就问裴烽:“哥,几点了?” 裴烽摸出怀表看了看:“七点半。”跟着就皱眉,“你的表呢?丢了?” 说话间胡大娘子恰好走到身边,闻言眉心跳了跳,但没说什么。 裴砚当没看见,笑道:“给我娘子用了。” “……你可真行。”裴烽神情有些复杂。西洋钟表到底还是稀罕物件,京里能用的人家没有几户,就连宫里也不是人人都用,身份不够尊贵的嫔妃都见不着这些东西,都还是拿沙漏日晷计时。 所以即便在定国公府里,座钟和怀表也都很珍贵。裴烽这块是父亲给的,裴煜那块是胡大娘子着人专门给他置办的,裴砚这快是老夫人卢氏在他成婚时作为贺礼送他的。 然后他就这么给楚娘子了? 裴烽想起七夕那会儿外出过节的事,吃一堑长一智,压音跟他说:“别让你嫂子知道,算我求你行吗?” 裴砚一怔,声音哑哑:“我给她的时候,嫂嫂在啊。” 作者有话说: 感觉我的文每天就是在冲大家喊:饿了吗?饿了吗?饿了吗?饿了吗? - 本章随机50条评论送红包,么么哒 第15章 赐鱼 东宫膳房做的糖醋鲤鱼,应该挺好吃的吧? 裴烽一阵眼晕, 不好再说什么,唉声叹气地摇头。 入了宫门,母子四人就兵分两路, 胡大娘子去皇后的长秋宫, 兄弟三个往东宫去。他们三个一直关系微妙,裴煜与裴砚素来不合, 跟裴烽这个当长兄的关系倒都不错。于是这般同行的时候,裴烽总会自觉地走在他们中间, 免去几分尴尬。 走了约莫一刻就到了东宫门口。东宫早就差了宫人候在外头迎各家公子, 见定国公府的人前来, 资历最深的那位管事赶忙迎上前,恭恭敬敬地揖道:“三位公子安好, 现下时辰还早, 毓德殿备好了茶水,请随奴先进去稍坐。” 一如东宫官的规制相当于一个缩小的朝廷,东宫的格局也差不多就是个缩小的皇宫。皇宫里, 天子坐拥含元殿、宣政殿、紫宸殿三处大殿, 其中以年节宴饮所用的含元殿最为气派, 宣政殿则是平日早朝、廷议的地方。而紫宸殿乃天子居所,里面虽也有一方内殿可供君臣议政,但仍是寝殿更大一些。 眼下这宦官提及的“毓德殿”就相当于紫宸殿,乃是太子的住处。裴砚本以为这样的遴选该到议政的明政用的明政殿去, 闻言心下不由斟酌了起来,猜想是因近臣们乃是太子的亲信, 所以才会选用毓德殿, 显得亲和一些。 他们步入毓德殿时, 殿中的人已不少了。毓德殿大致分为五个部分, 正当中依次是外殿、内殿、寝殿,此外外殿两侧还有东西两方侧殿。众人现在都等在外殿里,足有三四十人,却都只安静地喝茶,并不作声。 因太子如今刚及弱冠,这三四十人的年纪也都与太子差不多。最大的大概就是裴烽这样二十二三岁的,最小的十五六,裴煜和裴砚都算年纪居中。 殿里的寂静一直持续到辰时四刻,也就是八点整。太子没露脸,但太子太傅陆时铸进了殿来。众人连忙见礼,陆时铸抚着花白的胡须,悠悠笑道:“对不住,对不住。我岁数大了,忘了今日诸位要来,晨起给太子布置的文章难了些,他还没写完。” 众人忙道不妨不妨,请太子殿下慢慢写,我们在此处喝喝茶挺好的,东宫的茶真香,倒是太傅您辛苦了。 陆时铸还是那副笑模样,目光一转,看向裴家三兄弟:“国公爷近来可好啊?” 年纪最长的裴烽上前两步,含笑一揖:“家父仍在外云游,已有数月不见,但想来是自在的。” “自在就好,上了年纪的人,就该自在点。”陆时铸和气地笑笑,跟着就又说,“你们枯等也无趣,不如这样,太子正写的那篇文章你们也试着写写,一会儿太子来了,还可一议。” 众人一听:哦,合着您是出题来了。 但他们倒也并不意外,因为太子这是挑选近臣,又不是选妃。投缘固然重要,可真才实学也不能少,总不能挑个纨绔子弟进来天天就知道带着太子玩,那玩上几年江山都该凉了。 众人便提起心神,听太傅说了题目是什么。太傅说完,功成身退,又寒暄了几句就走了。 太傅一走,方才领裴家三兄弟进来的那宦官就又入了殿来,恭请众人去东西侧殿,说以备好了纸笔,方便他们写文章。 众人就此散开,入了侧殿一瞧,准备得可真周全。不仅一套套桌椅早就摆好了,笔墨纸砚也都已备齐。偌大的两方侧殿,看着就跟学塾的课堂似的。 一众公子默不作声地落座,有的思索着太傅所出的题目,并不直接动笔,有的提笔就开始疾书。 裴家三人里,次子裴煜便是那提笔就写的。他一贯心思活络,写起文章脑子动得极快,总能一气呵成。 裴砚自顾定了定心,好歹将那抹喜悦压制住了。 ——这题,他做过! 重生之不做贤妻 第23节 他闷头苦读了好些日子,可世上好文章那么多,他总不可能样样都学。所以他自己划了些重点,一方面觉得太子若要聊学问,大概会以史政居多,就多看了史书政书;另一方面,他想太子是太傅陆时铸的学生,便又着意将陆时铸做过的文章多看了看,还有早几年陆时铸为科举出的题也都瞧了瞧。 没想到还真让他赶上了。 当学生的遇上考试,最痛快的事莫过于“这题我做过”。裴砚执笔,稳稳落字。 一旁案前的裴烽安静的坐在那里,一边理着思路,一边不慌不忙地蘸墨。他的目光扫了眼左边的三弟,又睇了眼右边的二弟,心里只在想胡大娘子如此在意这事,若这机会真让他得了,家人之间只怕要生隙吧? 裴烽望着面前的白纸,无声地吁了口气。 许多时候,他都不清楚自己到底在想什么。府中许多下人认为这定国公的日子该是他的,因为他是原配嫡出,又在一众公子里最为年长。 他私心里觉得他们说得不错,可同时他又似乎总对这个爵位不够在意。遇上大事的时候他总会想,这爵位他不要也罢,只消一家人能和和气气的就好。 裴烽沉吟之间,又想起了晨起的事。于氏为他这一趟弄得很紧张,早上一起床就忙忙叨叨的,一会儿去给他检查衣裳一会儿又去催早膳,还一再跟他说,在东宫里一定要多加小心,一言一行都别乱来。 他被她弄得无奈,宽慰了她两句,说没有她想得那么可怕,东宫又不吃人,他待上半日就回去了。 于氏却瞪着他道:“你别这么大意,太子近臣的位子多少人想要、多少人指着这事儿逆天改命呢,你想着去去就回不要紧,可只怕旁人不这么想。万一有那么一个两个心思狠毒的,宁可闹出人命也要把旁人踩下去怎么办?你别不当回事。” 裴烽只觉于氏小题大做,又笑说:“你若这么担心,那我不去了可好?咱们就在家待着,你看着我。” 于氏哑了哑,当然不能真把他扣下,却叹息道:“倘使真能不去,我倒巴不得你不去。你日后仕途如何我都不在意,我就想让你平平安安的,别惹什么风浪。” 在这一点上,于氏和他很像。旁人或许会说他胸无大志,可他只觉得平安是福,家宅和睦也是福。 裴烽很快定下神,虽落了笔,写得却随意。 他只写了约莫两刻,旁人都还正埋头苦干呢,他就撂下笔起身往外走了。守在侧殿门口的宦官见状以为他需要什么,赶忙迎上前:“公子,您……” 裴烽轻松地笑笑:“没思路,我出去走走。” 宦官哑了哑,露出难色:“这您要是出去走走,可就……可就不能让您再进来了。” “哦,没事。”裴烽浑不在意地摇头,“左右也写不出,就不写了,你只当我偷个懒。” 说完他不再理那宦官,径自阔步而出去。 侧殿里的众人面面相觑,裴煜下意识地往殿门处看了眼,见裴烽真的走了,暗自松了口气。 他知晓大哥学识不差,现下这般走了只能有一个缘故,就是清楚分寸。 他无声地又看了看三弟,心下希望三弟也知晓轻重,别想着在这种事上拔尖。 就这样,裴烽一去不返,在外面闲逛了半晌之后,他掂量了一下,索性寻了个宦官去向太子告罪,说自己今日身体不适,不得不先回了。 太子没说什么,差人一直将他送到了宫门口,还客客气气地询问需不需要传太医去府上。裴烽笑说不用,道家里有府医,那宦官也就没再坚持。他又说今日实在施礼,改日再来谢罪,宦官表示哪里哪里,谁都不免有个三灾六病,太子殿下都明白。 裴烽于是就这么回去了,他前脚刚走,东宫那边后脚就去长秋宫禀了话,主要是顾着胡大娘子在,于情于理都该告诉她。 胡大娘子正与皇后闲话家常,闻言心下一松,不由感慨:裴烽真是个聪明人。 她与这个继子并不算多么亲近,但一直以来她也愿意关照这个继子,更能心境平和地欣赏他,因为他的的确确很懂事,总能无形中化解矛盾,让大家都自在。 裴烽自觉放弃,裴砚在身份上又差着些,那裴煜应该就稳了。 ——胡大娘子无声地舒了口气,皇后静静看着她,意有所指地笑道:“你家大郎,是个与世无争的。” “……是啊。”胡大娘子回了回神,也衔起笑来,又说,“我们家一共来了三个,也不知哪个能合太子殿下的脾气。” 皇后只作没听出她语中的探问,闲闲笑说:“这本宫倒也说不清了。他们男孩子找兄弟交朋友的事,我们哪能清楚?倒是你们定国公府的孩子,本宫瞧着总比旁人家的好,让人放心。不论日后是哪个留在东宫做事,本宫都高兴。” 皇后这话里的器重毫不遮掩,胡大娘子虽没探出自己想听的,也只得欣喜地笑起来:“娘娘谬赞了。臣妇倒指望家里这几个不中用的儿子日后能跟着太子好好学学东西,好过闷在学塾里死读书。” 皇后颔了颔首:“本宫记得你家大郎上次恩科时去了?” “唉。”胡大娘子笑喟,“失利了,没能考中,下回再说吧。” 皇后一哂:“这科举一次就中的寥寥无几,一辈子不中的倒大有人在。他还年轻呢,慢慢来便是。” “是啊,上次他也说,只是先去试试看,探一探自己的底子。”胡大娘子悠悠含笑,就像一个慈母在说自己所生的儿子。 长秋宫这边一派和气地聊着,东宫那边,众人在午膳前交了卷,小歇不多时,太子就赐了宴下来。午膳过后,太子可算露了脸。 众人终于聚到了内殿与太子闲谈。这其中一多半人没见过太子,像裴煜裴砚这样门楣足够显赫的时候倒是见过,但也只是年节入宫宴饮的时候混个点头之交,没正经说过话。 所以若真是“闲谈”,大家还真没什么话讲,史政一类的问题就自然而然地被端了出来。做学问的事,认不认识都可以一道聊聊。 然而这一聊就是大半日,眼看殿外日头渐渐西斜,裴砚神使鬼差地想:若一时半刻回不去,楚沁会不会饿着自己傻等他啊? 这念头不起则已,一起就让他忍不住总要去想。最初倒还好,他想着这些也没耽误正事,依旧与众人有问有答。后来有个话题一时轮不着他开口,他无所事事之下就走神走得厉害了那么一点,等到再回过神的时候,太子已经叫了他三回了。 “裴三郎?” 裴砚蓦然惊醒,侧首一看,太子坐在主位上一脸好笑地打量他:“上哪儿神游去了?” 裴砚顿时局促,忙起身长揖:“殿下恕罪。”太子无意怪罪,端起茶盏啜了口茶,也不提刚才议了什么,就道:“你什么看法,说说看?” 裴砚凝神,清晰感觉到几道看消息的目光投过来。万幸他学黑白子时练过一心二用的本事,方才虽然太子叫他的前两声他都没听见,但真走神走到那么厉害也就只两息工夫,之前的交谈他虽心不在焉也听了个七七八八,知道是在议治水的问题。 裴砚于是张口就答,挑拣着有史以来的经典学说讲了些,又说了说从太傅从前的文章里看到的观点。太子听完没做置评,只又道:“你倒是说说,方才到底走什么神呢?” 太子之所以这么问是因看大家神经绷久了都累了,连裴砚适才的走神也多少和疲惫有关,便有心想说笑几句让众人都放松放松。 这话却令裴砚面红耳赤,心下挣扎一番,他终是老实答道:“臣今早离家时答应了娘子要回去用晚膳,适才看天色晚了,怕她等得饿。” 太子眉心轻跳:“嫌孤耽误你们用膳了?” “臣并无此意。”裴砚垂眸坦然,“只是……臣想着人先回去传个话,让她先用膳,不必等臣了。” 太子嗤笑,靠着椅背又看了他两眼,道:“也是不早了,你们该回去了。” 众人闻言便也纷纷离了席,口道告退。太子没说什么,裴砚随众人一道退出去,心里一阵懊悔。 完了,白搭了。 走神被抓个正着,这阵子的努力全白费了。 退出殿外,周遭的气氛都一松,裴煜看着他忍不住蹙眉:“三弟如此,还不如和大哥一道早早回家,倒好多这时候丢人。” 裴砚无可反驳,任由他训斥。裴煜无心多说他,实则心里还有些窃喜,因为以他们裴家的门楣是必要有一人当选的,大哥和三弟若都没戏,那就只剩他了。 裴砚眸色黯淡地与裴煜一起往宫门口走,一众公子速度不一,不知不觉就散开了些。二人快到宫门口时,一宦官疾步追了上来,遥遥就喊:“裴三郎留步,裴三郎,留步!” 兄弟二人脚下都一顿,数步外等在宫门处的胡大娘子也望过去。那宦官行上前,低眉顺眼地笑揖道:“太子殿下还有事要与您议一议,还请您回东宫一趟。” 只这么一句话,足以让裴煜的脸色难看到极致。他张了张口,却如鲠在喉,说不出一个字。裴砚看他一眼,也不好说什么,只得向那宦官道:“公公先请。” 宦官笑言:“公子请,奴为公子引路。” 胡大娘子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却看得到裴砚又被人请回去了,心弦也紧绷起来。待裴煜走到跟前,她忙问:“怎么回事?” 裴煜垂头丧气:“太子殿下说,让他回去再些事。” 胡大娘子倒吸冷气,遮不住地露出惊色:“那太子的意思是……” 裴煜说不出话。 . 东宫之中,陆时铸在一众公子离殿后就入了内殿,太子正好刚写完自己定下的名单,见他进来,就毕恭毕敬地上前递给他看。 名单上一共五个人,陆时铸扫了眼,视线顿了顿:“殿下。” “嗯?” 陆时铸沉然:“定国公府门楣显赫、世代忠良,挑上一人是必要的。只不过……殿下当真要选这裴三郎?他的出身……” 陆时铸摇了摇头:“只怕裴家二郎要有怨言了。” 太子笑道:“此等大事,学生顾不得他家里的情绪。老师也看见了,上午那篇文章,裴砚实在比裴煜要好太多。裴煜的文章虽活却散,裴砚倒有些段落写得称得上出彩,有些观点只怕还是拜读了老师的文章才得来的。” 这一点太傅也看出来了,一时沉吟不语。 太子又说:“适才我们议事时他说得也都像样,兵法上略差一些,别的都不错。孤仔细听了他的一些说法,听得出他平素读书读得广,学问做得也深,可见素日比他二哥刻苦。” 陆时铸听他对比得如此分明就不好再劝了,缓缓点头:“殿下既拿定了主意,臣就不多说了。定国公府也是明事理的人家,理当不会说什么。” “是。”太子颔首。抬眸时恰好定下来的五人也都陆续回来了,候在外面的宦官入殿禀话:“殿下,人都到了。” 太子垂眸:“传膳吧。” 于是在五人入殿不久之后,晚膳便鱼贯而入地呈进来。太子和善地邀他们落座,大有要尽地主之谊的意思。 裴砚虽在回来的路上就猜到了结果,心下却觉得意外,直到这会儿他才拿准了,暗自松了口气。 太子也还记得方才的事,笑着向他道:“放你走又叫你回来,又搅得你不能回家用膳了。说说你家里今晚吃什么,孤让膳房给你添个菜。” 殿中因而掀起了一阵笑音,裴砚已然放松下来,于是坦然笑道:“娘子说臣若有幸选上了,就吃鲤鱼,叫鲤鱼跃龙门;若是没选上,就吃回锅肉。” “鲤鱼跃龙门”这意头不稀奇,太子原本也听闻过,据说科举放榜后考中了的都会吃这个为贺,那会儿的鲤鱼价格便会水涨船高。 但是回锅肉…… 太子不解道:“回锅肉是什么说法?” 裴砚回思着楚沁的话说:“娘子说,回锅肉要烹上两道才好吃。头一道只是经过,不是结果,让臣不必在意。” 太子凝神细想,不由点头:“你娘子很通情达理。” 同样中了选的霍栖闻言笑得扑哧一声,还是那副混不吝的样子,打趣道:“这可不是通情达理。殿下有所不知,他们夫妻两个可黏糊了,裴三郎去学塾读书,日日都带着他娘子给得点心!” “啊?”太子讶然,接着便也笑了,“哈哈哈哈!!!” 裴砚被说得面红耳赤,只想封上霍栖的嘴。 . 定国公府,睦园。 楚沁从午睡起来后就再一次次地看表,一块圆圆的怀表被她开合了不知多少次。 她本以为裴砚过了晌午就能回来,没想到一等就等到了五点。她于是又忍不住地胡思乱想起来,只得一遍遍告诉自己胡大娘子与裴煜也还未归,而裴烽是早退了的,或许东宫那边就是还没忙完。 然而到了六点,她却听说“大娘子和二公子回来了,三公子没跟着一起回”。 楚沁一下子就坐不住了,头皮陡然一阵发麻。她慌张地从茶榻上站起来,边往外走边问:“一起去的,为何没一起回?!” 清秋赶忙为她掌灯,然而刚走到院门处,她就让人给挡了去路。 出现在院门口的是两个宦官,都穿着淡蓝色的圆领袍,一个拎着食盒一个提着灯。抬眼看见她,两个人都止了步,拎食盒的那个询问道:“不知这位可是楚娘子?” 楚沁忐忑地点头:“我是。” 那宦官笑道:“小的奉太子殿下之命来向娘子传个话——三公子被殿下留在东宫用膳了,晚些才会回来,请娘子自己先用,还有……”他双手捧着食盒奉给旁边空着手的清泉,“这是东宫膳房做的糖醋鲤鱼,殿下说赏给娘子,就当赔不是了。还说请娘子放心,这鱼乃是一式一样地做了两条,另一条三公子已吃上了,没让他亏了嘴。” 楚沁实实在在地听傻了。 重生之不做贤妻 第24节 她心乱如麻,脑子里好像蒙了一团浆糊,滞了不知多久才有那么两个最紧要的念头清晰起来: 一是裴砚中选了,二是看样子太子还请随和的哈…… 清秋眼看她懵了,赶紧扯了下她的衣袖。 楚沁触电般回身,这才赶紧跪地施大礼下拜:“臣妇谢太子殿下恩赏!” “娘子快请起。”那宦官虚扶她一把,又道了声贺便走了。楚沁忙让清秋去送,压音叮嘱清秋多给辛苦钱,清秋心领神会,赶忙跟着那宦官去了。 楚沁犹在月门前立了一会儿,怔怔地立了半晌,才又有两个念头冒出来: 一是裴砚中选了可太好了,哪怕日后也会因此多些周折,这中选也比不中好。 二是,东宫膳房做的糖醋鲤鱼,应该挺好吃的吧? 作者有话说: 楚沁:有加餐耶!考编制的福利! - 本章随机50条评论送红包,么么哒 ========= 推一下自己的预收,这篇也会无断档开文,欢迎收藏~ 《满级大佬的奇幻末世游戏》by荔箫 【文案】 996加班猝死,叶渺穿进了已被自己闲置很久的游戏。 这款游戏以末世为背景,秩序崩塌、物资匮乏,但同时又引入了许多奇幻元素,各色上古神兽与妖魔鬼怪应有尽有。 叶渺看了看自己的面板: 驯兽术:lv100 治疗术:lv100 建造术:lv100 种植术:lv100 战斗术:lv100 又看了看自己的背包: 金钱:0 装备:0 资源:0 叶渺:“……” 为了不被饿死,叶渺挽起袖子直接登上了附近的废弃大楼,抓了只貔貅来赚钱。 结果当晚走进地下酒吧她就听到隔壁桌子在拍着桌子喊:“今天我在看到一萝莉好强!80级的貔貅啊!差点吃了我!被她一拎后脖领就带走了!这什么暴力萝莉!” “……”叶渺无语地低头看看自己:暴力萝莉? 对,她就是暴力萝莉本莉。 第16章 糖醋鲤鱼 这鱼很新鲜,鱼腹上那一点点胶质都还很弹。 方才自己在屋里胡思乱想的时候楚沁一直没觉得饿, 现下送走太子差来的人,她心里安稳下来,回到房中突然就觉得饿了。 她就理所当然地让清秋去提了膳, 特意嘱咐膳房那边不必做鱼了, 回锅肉更不要上,但要多添个大白馒头回来, 因为糖醋鲤鱼的汤蘸馒头吃好吃。 清秋记下她的吩咐就去了,不一刻的工夫就提了膳回来。章师傅知道三位公子今日入宫的事, 一早就猜出那鲤鱼是什么意头, 回锅肉里的说法他虽没琢磨明白, 却也猜得出和鲤鱼该是反着来的——鲤鱼若是旗开得胜,那回锅肉就是铩羽而归呗。 所以楚沁说“不要回锅肉”, 他一下子就明白了, 忙向清秋道了声恭喜,接着就问她:“鱼怎的也不要了?” 清秋笑说:“想是三公子与太子殿下说了娘子的安排,东宫那边赏了道糖醋鲤鱼。” 章师傅了然, 继而就又猜出要满头是为了蘸鱼汤吃, 心下再度感叹这位楚娘子可真是个吃主儿。 示意他便专门挑了两个宣乎的馒头给清秋端走。蘸汤吃嘛, 宣乎的比戗面的好,一方面更能吸汤,另一方面吃着也柔软。 不出章师傅所料,楚沁看到这馒头果然很满意。她打小就觉得大馒头白白胖胖的特别可爱, 当然了,只限精面的这种, 糙面馒头就不行了。 各道菜肴布好, 楚沁便迫不及待地先揪馒头蘸了鱼汤来尝。眼看着白花花的馒头在鱼汤中迅速被浸染成褐色, 楚沁夹起来丢进嘴里, 酸甜味与馒头被浸泡过后的柔软质感在唇齿间荡漾,她一下子就心情好了。 她甚至觉得,这一整日的提心吊胆都很值! 接着她又执箸夹鱼,从鱼腹上扯下来一块肉浅尝一口,东宫膳房的厨艺果然不让人失望。 这鱼很新鲜,鱼腹上那一点点胶质都还很弹。鱼在加佐料烹调前先简单煎过,鱼皮吃起来有微微的焦感。酸酸甜甜的汤汁打着饭和馒头吃合适,直接吃来也不会太重,楚沁便将撕下来的鱼腹肉认认真真在里面泡了泡再吃,汤汁弥漫进肉的纹理之中,愈发的鲜美可口。 如此一不留神,这鱼就被她吃了大半条。再加上还搭了馒头,她就愣靠这鱼把自己喂饱了,别的菜都没顾上,但是鱼里另样不起眼的“好东西”,她很没出息地忍不住连吃了两块。 是蒜瓣。 红烧鱼与糖醋鱼多多少少都要放点蒜瓣,既为去腥也为提鲜。如若烹调的时间不太长,蒜瓣的内里就还是蒜味,没什么吃头,吃完嘴里还留味。但若火候够了,蒜瓣完全被汤汁炖透,质感就会变得绵软,原本那股萦绕不散的蒜味也会散尽大半,只留一点点恰到好处的余韵,吃来鲜香浓郁也不留怪味。 这东西若放在上辈子,她定是碰也不会碰的,官眷贵妇吃鱼就该好好吃鱼,怎么能碰这样的佐料?跌份儿! 但现在她不管了,这些日子她过得这么自在,愈发觉得东西只消好吃、只消是端来给她吃的,那她就爱怎么吃怎么吃。 她不仅自己吃了,还想等裴砚回来给他尝尝呢! 只可惜,放凉了就不是这个口感了,回锅热完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好吃。 ……那她只好勉为其难地再多吃两口了。 . 世上总是有人欢喜就有人忧,这厢楚沁大快朵颐地吃着东宫里赐的糖醋鱼,数丈外的端方阁里却是一片愁云惨雾。 裴煜回来后就被胡大娘子留在端方阁用膳了,苗氏便也过来一起用。这饭却吃得分外沉默,三人从头到尾都没说一个字,直至用完膳从端方阁告退出来,苗氏才忍不住地埋怨起来:“你瞧瞧……前阵子看三弟那么刻苦,我就猜着是为这事,劝你也多看看书,你偏不听。” 裴煜面色铁青,没有作声。 苗氏又说:“晌午时见大哥提前回来,我这心里头还高兴呢。想着这么大的好事若是大哥不争,横竖便是你的,没成想倒让三弟得了个便宜。” 裴煜还是没开口,只是脸色更沉了些许,但有夜色遮掩着,便也显不出来。 苗氏还在说:“说来原本是你出身更好的,只消别差太多,宫里头为着这嫡庶分别也不能挑他。现下这个结果,我真是不敢想你写得到底比他差多少了。” “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裴煜终于忍无可忍,后槽牙都咬紧了,指着睦园的方向怒骂,“若只凭学问,我能输给他?他就是个死读书的,便是咱自家学塾里都轮不着他称霸王,还能入太子的眼?!” 苗氏一听他这意思好像是别有隐情就不敢开口了,裴煜切齿续言:“平日里他不显山不露水,遇上大事倒是个会偷奸耍滑的!我们都在老老实实地议事,他偏把他和楚氏那点事拿出来说,倒逗得太子笑了。今日那么多人,太子本也难都记清楚,有了这么一茬自然对他印象不浅,不然岂能轮得到他!” 苗氏愕然:“竟是这样?!” 她诧异得说不出话,只觉得荒唐。 . 景园。 胡大娘子和裴煜一回来,裴烽两口子便也听说东宫那边的结果了。裴烽打那会儿起就沉默起来,既没读书也没喝茶,就那么枯坐在正院卧房内的膳桌边不说话。 于氏起先觉得让他静静也好,毕竟做太子侍中于官家子弟而言都是个极要紧的机会。今日他肯让本是为了二弟、为了不让家里生隙,可如今这机会被三弟夺去,争端横竖都还是会有,他的谦让也就白搭了。 可他这么一安静就足足过了近一个小时。于氏眼瞧着房里的座钟时针从五点划到了六点,终是觉得得劝劝他,便亲手给他沏了盏茶端过去:“过去了,别想了。” 于氏将手搭在他的肩头轻拍了拍,很有安慰之意:“三弟太年轻,难免想得不够周全。你已经为这事尽了心,母亲和二弟都会明白的。” 裴烽重重一喟,抬眼看着于氏:“你当我是在跟三弟置气?” 于氏一愣。 裴烽又叹了声,黯然摇头:“我的确没料到三弟真能把这个机会挣下来,但这机会我既主动放手不要,他和二弟都是我弟弟,谁上去对我也没太多分别。可这终究是一家子的事,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母亲那边……” 夫妻二人对视的刹那,于氏惊悟他的意思,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于氏其实没大见过胡大娘子磋磨裴砚的事,因为她嫁给裴烽时裴砚也已十二岁,不再是任人摆布的小孩子了。她只记得裴砚那时候很沉默寡言,沉默寡言到不像是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模样,可衣着又很得体,功课也好,于氏便一点没将那份不正常与胡大娘子扯上关系,只道这个三弟就是天生性子闷。 直到后来她和裴烽慢慢熟悉了,裴烽觉得她品性不错,才私底下跟她说了些旧事。 于氏听得心惊,胡大娘子的那些手段,说白了就是看起来好像什么都没做,其实又什么都做了。 无处不在的淡漠、猝不及防的刻薄,还有裴砚越高兴时就越有可能出现的打压,胡大娘子太知道如何让一个孩子难过。她锦衣玉食地养着这个庶子,让他吃穿不愁、让他读书认字,但在孩童年纪最需要的关爱她一丁点也不肯给他,抓住一切机会打压他排挤他,巴不得他脸上没有一丁点笑。 所以那个时候,裴砚偶尔到他们的景园写功课,只是失手写坏一张字都会手足无措。于氏不必问也知道,这样的事一定在胡大娘子跟前出现过,胡大娘子不知说了多刻薄的话来讥讽他。 父母恩爱的于氏根本不敢细想这个三弟从前的十几年是如何熬过来的。 如今若这见缝插针的磋磨要重现…… 于氏觉得心里闷得慌,一口口地吸着凉气,摇头连连:“不会吧……三弟已这么大了,又有了自己的院子,母亲便是想给他难堪也……” 裴烽静静地看着她:“她动不了三弟,那三弟妹呢?” 于氏一阵恶寒。 胡大娘子上回在楚氏身上没落着好,近来又忙着操心裴煜去东宫的事,便很是消停了一阵子。可现下睦园在她心里扎了这么深的一根刺,她若拼尽力气想找补回来 ,楚氏难免要吃大亏。 就拿楚氏大病初愈那会儿的事来说吧,若那回不是裴砚有备在先,留了人在楚氏盯着,胡大娘子就算让楚氏在烈日底下跪上一整日,她不也得受着? 可裴砚总归不可能一直那样守着楚氏,尤其是在谋得了东宫的差事之后,他恐怕一多半时间都是不在的。 于氏不由得为楚沁捏了一把冷汗,私心里直庆幸自己年长是以嫁了裴烽,而不是裴砚。 可这么一想就更让人不甘心了——楚氏又没做错什么,凭什么就要遭这份罪?只为她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给了胡大娘子不喜欢的儿子? 于氏心生悲悯,沉吟了一会儿,问裴烽:“三弟若要去东宫当差,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大抵是怎样的安排?” 裴烽道:“应也不会太快,总要让家里准备准备,少说也要过上半个月。至于安排……侍中是散职,不似三省六部那样有具体的职责,大抵便是陪在太子身边,太子需要他们做什么便做什么吧。” 说完他看看于氏:“怎么问这个?” 于氏思量道:“若要再等半个月,就还有时间。明日我去见一见三弟和弟妹,和他们聊聊。” 裴烽一怔:“聊什么?” 于氏抿唇不语。 重生之不做贤妻 第25节 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要聊什么,只是眼瞧着麻烦要来,她这个当长嫂的总不能坐视不理。就算真避不过去,让三弟心里有个数也是好的,到时若楚氏真在胡大娘子跟前吃了亏,他回来好好哄哄楚氏也比漠不关心好得多。 . 睦园,裴砚回来时已经过十点了。楚沁已然躺下,只是还没睡着,床边还留了盏灯,温暖的暗黄光晕照亮周遭一片。 但裴砚不知她没睡,回来后根本没进卧房,先去厢房里将沐浴更衣一类的事情都轻手轻脚地忙完了才去找她,揭开幔帐见她一双明眸一下子望过来,他愣了一瞬,继而干笑:“还没睡啊……早知道我直接进来了。” 说着他就揭开被子躺下,楚沁翻了个身眼睛一眨不眨地打量他:“太子殿下晚膳时赐了我一条糖醋鲤鱼。” 裴砚:“我知道。” 楚沁问:“你跟他说什么了?” “……”裴砚讪笑,接着就将经过都跟她说了。她气得掐他胳膊,他吸了口凉气,强行把她揽住,“这么凶干什么!太子问话我能不答吗?让我现编个理由我也编不出来啊。” “嘁。”楚沁撇嘴,“你可当心日后旁人都拿这事笑话你,说你惧内!” 裴砚不在意:“惧内有什么不好?一家人过日子,你怕我我也怕你,那就是相互在意相互关照罢了,若只一方怕另一方才不好。” 楚沁美眸微微翻了下:“那现在便是‘只一方怕另一方’了,你惧你的内,我可没怕你。” 裴砚不料她会这么说,发现自己被绕了进去,眉心跳了跳,接着就不要脸起来。 他身子往前一倾,楚沁下意识地往后躲,一下子就被逼到了靠墙的地方。他极近地与她四目相对,鼻尖几乎都要碰到鼻尖,盯着她的满面紧张,他勾起一弧满意的笑:“我也不怕你,我家娘子什么都好,有什么可怕的?” “……哪儿学的油嘴滑舌!”楚沁凶巴巴地瞪他一眼,就要翻身,可他离得太近、留给她的空间太小,她不大动得开,手脚并用地好一阵挣扎。 可他就好像没看见她的动作,就那么在那儿待着,纹丝不动。 楚沁急了,双手一齐推他:“请三郎让一让!” 这话很客气。裴砚自顾轻咳,启唇:“娘子,咱们成婚有三个月了。” 楚沁:“是啊……” 裴砚薄唇微抿:“前些日子我忙,许多事顾不上,你睡得早我也不好搅扰你。现在算是忙完了。” 楚沁一刹间就听懂了他说的“许多事”是什么事,顿时不推他了,整个人都僵住。 她没法跟他解释其实对她来说他们根本没行过房,先前洞房花烛的时候这个“她”还没回来,而她经历过的那个“他”,也只有上辈子的那一个。 眼前的这个,似乎与她上一世嫁的那个人一模一样,却又截然不同。她与他相处的越长,他的两个影子就在她心里分得越开,现在她已几乎没办法将他们视作同一个人了。 所以现在的他,对她而言很“新鲜”。 床上的这点事,除非她自己阅人无数身经百战。否则一旦对面的人是“新鲜的”“陌生的”,就或多或少会局促、会不好意思。 裴砚于是眼看着楚沁连喉咙都绷紧了,僵硬地吞了吞口水,哑哑地逃避说:“这么……这么晚了……” 裴砚似笑非笑:“不到十点,还好。再说你正好没睡。” 楚沁:“我只是在等你……” 裴砚:“不能让你白等。” 楚沁杏眸圆睁,死死闭上了嘴巴。 然后她就感觉裴砚掩在被子里的手一寸寸地探过来,先是隔着寝衣摸索,然后就探进她的衣裳里,激得她一阵痒。 她下意识里想拒绝他,但想不到理由。他们到底是夫妻,而且洞房花烛都有过了。 最重要的是,她现下一边觉得自己抵触,一边又不完全抵触。她并不讨厌他,甚至觉得现下她认识的这个他比上辈子的更好一些,这样的认知让她在难为情里不自禁地存了点期待。 裴砚望着她的僵硬,欺身吻过去。楚沁愈发的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回应。 这想来有些好笑,他们已当过几十年的夫妻,她在这种事上竟不知该怎么回应。她只得自欺欺人地想,这是因为现在的“他们”还不熟悉,他与上辈子太不一样了,所以让她不知所措。 可内心深处她终究知道,她的无措并不是因为那些。其实在上辈子那几十年里,她都不大能应付好这种事。 在跟随外祖父母居住的那几年里,外祖母告诉她这样的事是羞耻的。她是正经人家出身的女孩子,断断不可以此为乐,更不能沉溺其中,举止轻浮只会让人瞧不起。 这些话她一直牢牢记得,她不愿做那样轻浮下.贱的人,便在每每行房时都表现得极为隐忍克制。 而他——在洞房花烛夜的时候他也没有好到哪儿去,两个人都很生涩,自是一点甜头都没尝道,苦头和尴尬倒是吃了不少。 可后来他食髓知味,“进步”得倒是很快。是以在后来约莫半载的光景里,他也时常这样与她亲昵,会在这样时刻抱她吻她,做一些……做一些让她舒服却又并不“必要”的举动。 那时,她多多少少是有些享受的。但想到家中的教诲,那一丁点享受的心情也让她无地自容。她便将他的那些举动视为轻贱与调戏,对此表现出了不加掩饰的厌恶、抗拒,好像受到了莫大的羞辱。他初时委婉地开解过她,后来见说不通便也只得作罢。 再后来,他便也不再做那样的事了。 于是在她后来的人生里,这种事变得简单、客套、例行公事。 所以,她从未体会过书里写的那种“轻浮”的意趣。 可现下他这样吻着她,虽然仍然带着几许生疏,却让她记起了许久之前那久违的一点点“舒服”。她忍不住地想要回应,心里一遍遍地跟自己说这辈子横竖是赚了,只要痛快就行,管什么轻浮还是端庄呢? 但这种事终究不同于点个菜吃个饭,她再如何规劝自己,心里也仍横亘着一条堑。她越想越左右为难,紧张得发抖、局促得想咬牙。 就那么轻轻一咬,却咬在了他的唇上。 “嘶——”裴砚吸着凉气滞了滞,楚沁倏然回神,眼看他的唇上冒出几个血点。 他挑了挑眉,一壁将血抿进口中一壁看她,她干巴巴道:“对、对不起……” 那声音听着都快哭了,就好像被咬伤了嘴的是她,但其实她是为难的。 裴砚却只道是上次的不适让她害怕,将她搂得更紧了些,俯首在她耳畔道:“别怕,我这些日子……咳,无事时也读了些这方面的书。” 楚沁瞳孔骤缩,双手提防地支在他胸口:“读那些书做什么!” “想让你舒服点。”他低笑,声音已有些哑,带着几许说不清的情绪,急切地告诉她,“不会一直那样难受的。” 楚沁的脸变得滚烫。她觉得这话是难以启齿的,可他竟然说得十分恳切,既是在哄她,又像在做一种保证。她已不记得同样的话他上辈子有没有说过,只觉这些话现下好像一道幻术击在她心间,在她那份撑了一辈子的坚持上击出了一道口子。 她于是忽而抬了下头,大脑一片空白中,鬼使神差地吻在他耳际。 裴砚怔忪一瞬,继而蓦地笑了。 他强硬地吻住她的唇,又将她的唇齿一并撬开,分分探入。 楚沁吓坏了,吓得心跳都加速,可又并不想拒绝,便傻在那里由着他欺负。 直至他这一吻终了的时候,一股酸楚突然而然地从她心底泛上来。她不自禁地一声哽咽,裴砚眸色一凝,忙问:“怎么了?” “裴砚……”她这辈子第二次唤了他的名字。上一次还是他要为她去和胡大娘子理论的时候,她情急之下叫了一声。 他的动作于是姑且停下了,她直视着他的双眼,贝齿紧紧咬了咬:“你……”然后停顿了半天,“你会不会嫌我举止轻浮,不配在你们定国公府里当官眷?” 裴砚好生一愣。 他起先甚至以为她在说笑,对视了一息才发现她是认真的,眼中的不安重到难以言述。 他不由哑了哑,想认真答她,那股哭笑不得的情绪还是渗了出来,连带着话音都带了几分古怪:“你在说什么?我们是夫妻!” “我……”楚沁不知该怎么跟他解释。 “再说……你能有多轻浮?”他打量着她笑起来,含着些好奇,声音“轻轻”地诱骗她,“你不妨先轻浮给我看看,要不咱俩比一比。只消能轻浮到一起去,咱们便是门当户对。” 楚沁瞠目。 她不懂他怎么能如此诚恳地说出这种不要脸的话! 作者有话说: 本章随机50条评论送红包,么么哒 第17章 沁沁 “母亲这是做什么!沁沁一贯温婉守礼,做错了什么让母亲如此针锋相对?!” 这晚楚沁不知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 也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像他“妥协”的。总之第二天醒来时她只觉得自己浑身酸软,脑子里也一团浆糊。 好在这天胡大娘子先她一步着人来传了话,说自己身子不适, 让三个儿媳今日都不必去问安。 楚沁心里当然知道这“不适”多半是假的, 真正的缘故显然是裴砚昨日拔得头筹让她不痛快了。可这样的吩咐对今日的楚沁来说实在是再合适不过,因为她实在是爬不起来。 但不太巧的是, 裴烽裴煜裴砚三人今日也不必去学塾,明面上的说辞是胡大娘子虑及他们昨天在宫中忙了一整日, 怕他们累。 不过楚沁觉得应该是怕学塾里对这个结果议论得太厉害, 索性让他们先避一避风头。 所以楚沁醒来的时候, 裴砚正在悠哉哉地吃早膳。 他手里拿着个豆沙包,却不直接咬着吃, 而是以一种很悠闲的姿态一块块揪着丢进嘴里。见楚沁醒了, 他笑了声就起身走向床榻,揪下一块豆沙包直接递到她嘴边:“饿不饿?” “……”楚沁看了眼豆沙包,又看了眼他, “还没漱口。” “哦。”裴砚了然地将那口豆沙包自己吃了, 接着就又道:“我帮你揉揉?” 楚沁的脸色一下子就又红了, 憋了半天,摇头说:“我没事。” 说罢她就起身要下床,看神情却端是在强撑。裴砚知她面子薄,见状也不再多说什么, 只将剩下的小半个豆沙包一口气都塞进嘴里,鼓鼓囊囊地噎着, 腾出手来扶她。 楚沁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 但他仿若未觉, 她想想到底作罢了。清秋清泉很快端来水来, 她去洗脸漱口不免要弯腰,他就在身后帮她扶着腰。去梳妆落座又费劲,他又一语不发地扶她落座,倒很有一种说不清的默契。 只不过虽有默契,房里也还是太安静了些,安静得让人尴尬。楚沁思虑再三,总归找了个话题来说:“三郎,你这回……” “叫名字。”他道。 楚沁一怔,他从镜子里看着她,重复了一遍:“叫名字。” “……裴砚。”她干巴巴地改了口,心里腹诽他这回将这要求提前了好些年。 然后就听到他说:“沁沁。” 她冷不防地打了个哆嗦。 那个哆嗦太明显,裴砚看得笑出声,摇摇头,又道:“方才想说什么,你说。” 楚沁努力缓和了一下情绪,摆着一副“说正事”的神情,再度启唇:“我想说,你这回既然被东宫选上了,什么时候开始去东宫当差?可需要住在宫里?多久回来一次?” 裴砚道:“昨日我问了,说是十月初才正式当差去。按道理说每日都可回来,只是太子若有什么事着急要办,难免要住在宫里。” 楚沁点点头,又问:“那学塾呢?是不是去不成了?” 裴砚一哂:“日后跟太子一起读书,学塾不必去了。” 楚沁恍然大悟。上辈子她从未过问过这些事,她只知裴砚三年后参加恩科一试即中,觉得他日日在太子面前当差还有空做学问也挺厉害的,现在看来还是名师出高徒。 梳洗妥当,楚沁坐去膳桌前用膳,在她梳妆时一直杵在旁边看她的裴砚也回到桌边继续吃,只是总忍不住想弄点东西喂她。 比如豆沙包,他揪下小块喂了她好几次;比如米粥,他舀起来吹凉然后往她嘴里送;再比如酱菜,他吃着好吃就想给她尝,可他是空口喂给她的,她也没过脑子就吃了进去,结果就被咸得发苦。 重生之不做贤妻 第26节 一顿早膳就这样在诡异的气氛里用完,楚沁被扶回床边,正想躺一躺,清秋打帘进来禀说:“公子、娘子,景园的于娘子来了。” 楚沁悲从中来,正想不得不再撑一会儿好惨,就听清秋又说:“于娘子说有些话想单独跟公子说说。” “好。”裴砚颔首,接着就给楚沁拽过了被子,“你歇着,我去见嫂嫂。” 说完他就大步流星地走出卧房,打算请于氏去厢房说话。 楚沁在他走后盖好被子,倚着枕头靠在床上小歇。这会儿让她睡她也是睡不着的,这么坐会儿正合适。 继而在某一刹间,她突然想起来,在上一世的这一天于氏也来过。 那她知道于氏是为什么走这一趟了。 她小歇了约莫半刻,裴砚就回了屋。她抬眼看过去,他走到床边,坐下来看着她:“嫂嫂跟我说,我得了东宫这机会,母亲不免要为难你。” 果然,她没猜错,这是和上辈子一式一样的话。 她还仍依稀记得她是怎么答的他。那时她含着再贤惠不过的笑容跟他说不会的,说胡大娘子又不是洪水猛兽,通情达理得很,不可能欺负他,让他安心去办他的事情。 然后再接下来的数日里,她就独自一人硬扛着胡大娘子的刁难,逆来顺受地让胡大娘子消气儿,硬是一个字都没跟他提过。 所以他那时大概便信了她,以为她真的没受什么委屈吧。 现下,想来胡大娘子的心情与上辈子是没什么不同的。区别只在于这几个月来她从未像上辈子一样花心思讨好胡大娘子,所以胡大娘子若真打算给她气受,大概会更变本加厉。 那种日子真不是人过的啊…… 楚沁不能理解上辈子的自己是如何熬下来的,自也没心思再摆那副贤惠大度。她直视着裴砚的双眼,一字一顿道:“从母亲一直以来的言行来看,必是会的。” 裴砚的神情黯淡下去,吁了口气,半晌不言。 楚沁又问他:“嫂嫂怎么说?” 他道:“嫂嫂说让我日后多关照你,还说倘若你真在母亲那里受了委屈,我多哄你几句也好。” 说着语中一顿:“可这种事只是哄你有什么用?我适才想了想……” 他说罢迟疑着攥住她的手,神色间也染上犹豫,好声好气地和她打商量,“我若这时候在外置个宅子,你敢不敢跟着我搬出去?” 楚沁虽然看他这神色就知道他要语出惊人,但听到这主意,被他攥在手中的手还是打了个哆嗦。 他们上辈子搬出去独住是什么时候的事了?是在如今的定国公——也就是她那云游在外的公爹去世之后。 当爹的去世,儿子们分家各自独住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京中各府都这么干。可如果父亲尚在儿子就搬出去,便极易被人说是“不孝”,是要被戳脊梁骨的。 楚沁心念飞转,终是觉得两害相权取其轻,即道:“不可!你刚谋得这样好的差事,不能被人抓住把柄,家里这点事……” 她咬咬牙:“我撑一撑。” 裴砚缓缓摇头:“我想过了,搬出去住这事,我就借每日在皇宫与定国公府间往返太远太累为由堵旁人的嘴,不怕他们议论。” 楚沁抿唇:“可还有比你更远的呢?” 不说别人,就说与他相熟的昌宜伯爵府家的公子霍栖便比他远。他要搬去离皇宫近些的地方住,难道撺掇霍栖也搬? 裴砚却说:“这你不必操心,我自会安排周全。东宫的机会难得我也清楚,断不会让人寻了机会将我逼走。” 这后一句话让人心安,楚沁忖度着缓缓点头:“若真有两全其美的法子,便听你的。” “只是要辛苦你。”裴砚颔了颔首,坦诚道,“如今在定国公府,大多数事情总还是母亲操劳的。但我们若搬出去,事无巨细就只能靠你,虽然咱们两个的日子说来简单,可毕竟还有满院的小厮仆婢。” “是啊,那些事可没有想象中简单。”楚沁一壁这样说,一壁却反倒衔起笑来。 那些事是不容易,尤其是刚上手的时候,事情既多又杂。 可是——她活了一辈子,练得最熟的也就是那些了! 她眨了眨眼:“慢慢来吧。就算眼下不迟早搬出去,分家也是迟早的事情,我总要学着来的。再说,只消咱们搬出去,那些事情再棘手也都在咱们自己地盘上,不怕谁闹出花来。倒是在这府里虽然看似太平,却日日都要提心吊胆,反倒心里更不安生。” 她这话与裴砚的心思不谋而合,他眼中的喜色一晃而过,继而便闻一叹:“沁沁。” 楚沁一下子又起了鸡皮疙瘩:“你不要这么叫我!” “……”裴砚沉肃以对。 “……算了,你说。”她不自在道。 他薄唇轻抿:“我的很多事情,日后我会慢慢讲给你。现下你只要知道,胡大娘子对你的万般针对都是冲着我的,是你不该受的委屈。所以她若待你不好,你一定要告诉我。” “好。”她点点头。 他探手抚过她的脸颊:“搬家这件事我会尽快办妥,但也没办法太快,总要等我开始出入皇宫后才好说那些由头。在咱们搬出去之前她如果欺负你……”他语中一顿,“我有个馊主意,你随便听听,觉得不妥就算了。” 她听得好奇了:“什么?” 裴砚便往前挪了挪,附在她耳边轻声低语。这副样子直惹得侍立在几步外的清秋清泉都看得好奇,可他说得声音太小,她们一个字都听不见,只看到楚沁的脸上一分分露出惊奇。 等他终于说完,她满目惊奇地推他:“你怎么这么坏?!” 当了一辈子的夫妻,她都不知道他肚子里还藏着这种坏水! 裴砚坦荡道:“这主意我打了好久了,可我一个男的,平日又不愁吃穿,这般演起来不免太假。但你不一样啊,你是个姑娘,弱不禁风也没什么,正好能吓住她。” 楚沁思忖着点点头:“行,我记下了。若她非要那样逼我,我就按你说的试一试。” 裴砚见她答应就笑起来,那笑容里大有几分等着看好戏的意味,与她上辈子熟识的那个一本正经的夫君大相径庭。 她一边觉得他在胡闹,一边又觉得这样胡闹真有意思。 . 胡大娘子这次的“身体不适”持续了三天,第四天就说没事了,三位儿媳便照常去问安。 过去的三日里刚好有个重阳节,那是要敬老的日子,但因胡大娘子病着,定国公府里并未大办,大家只是去向老夫人卢氏问安,又怕被卢氏嫌弃搅了她的清静,都只磕了个头就各自回去了。 于是这日“重见”胡大娘子,三个做儿媳的自要将重阳的礼数补上,都显得格外殷勤了些,其中以她的亲儿媳苗氏为最。 苗氏不仅送来了重阳贺礼,还专门带了两碟点心奉上。点心是蟹粉的,在深秋这会儿吃着正好,楚沁心下也承认苗氏送这种东西的确是上了心的,只是苗氏若别一边讨好胡大娘子一边不住地瞟她就更好了。 她其实上辈子就觉得苗氏会来事儿又要强,明里暗里总要跟她和于氏争个高下。但那会儿她也想当个好儿媳,就没对苗氏的这种“比试”留意。 现下她已没心思去做那般较量,突然就觉得苗氏这样很没意思——自己爱献殷勤就献呗,一个劲儿地瞟别人是有病啊?谁搭理她了似的。 是以楚沁打从自己将贺礼献上去后就一直没开口,对苗氏不住投来的视线也当没看见。可苗氏却是个不懂得见好就收的人,见她端坐在那里雷打不动得像个雕像,渐渐就不止拿眼光瞟她了,连话里也带了刺:“大好的日子,三弟妹的话倒好像格外少了些。到底是三弟妹年轻,有些事难免不知轻重,我这当嫂嫂的便讨人嫌地提点弟妹两句,弟妹别不爱听。” 楚沁心情复杂,终于看了看她,心平气和道:“我不知嫂嫂要说什么,倒也未见得不爱听。只是嫂嫂既怕自己讨人嫌,就还是别说了……不然万一真的讨人嫌可怎么办?咱们低头不见抬头见,只怕日后徒增不快。” 苗氏一下子噎住了,她属实是没想到楚沁会这么怼她。 可楚沁这话又说得很和气,连神色也很诚挚,端是摆出了一副“我只是怕徒惹嫌隙”的态度,让她连一丁点讥讽的意味也抓不到,也就不好发作。 胡大娘子脸色一沉:“三郎媳妇,你嫂嫂想教一教你,本是为着你好。你莫要仗着三郎如今有了靠山就不把她放在眼里,人家到底还是年长你两岁的。” 楚沁愈发露出讶色:“母亲误会了,儿媳哪有那个意思?若二嫂嫂有心提点,我这个做弟妹的自然只有洗耳恭听的份儿。眼下这不是见二嫂嫂心有顾虑才劝了劝?都是一家人,还是和气最紧要了。” 她这番话比前头更坦诚了,可这会儿越坦诚就越气人。胡大娘子与苗氏不由都切了齿,心下皆在想:可真是翅膀硬了。 连于氏的神情都有些复杂,打量着这个状似温柔的弟妹想:她怎么敢的?! 唯独楚沁心里知道,她的确是在惹事。都是裴砚把她带歪了,那日他摆出一副急着看好戏的模样,弄得她也想赶紧寻个契机瞧瞧。 她甚至比他更想看那样的戏,因为他或许本身就是这样的性子,上辈子只是被她压抑住了。但对她来说,那可是和上辈子截然不同的处世方法,这谁能不好奇? 堂屋里因而沉默了两息,楚沁眼看着苗氏的脸色难看到了极致,胡大娘子还是沉得住气一些,脸色复杂了一瞬就缓过来,笑道:“罢了,那你们先回吧。三郎过些日子就要开始进宫当值,三郎媳妇独自操劳睦园的事,我得好好教教她,免得三郎在宫里都不能安心。” 苗氏闻言应了声“诺”便福身告退,美眸从楚沁面上一扫而过,大有些幸灾乐祸。 于氏屏息看看楚沁,不好多说什么,也福身告退。退出房门她没心思跟惹是生非的苗氏同行,脚下就走快了几步,苗氏原本还想和长嫂搭几句话骂一骂楚沁,结果眼皮一抬人都走远了。 堂屋中,胡大娘子起身进屋,示意楚沁也一道进去。接着就着人铺纸研墨,让她抄家规。 楚沁心里本还在反复盘算裴砚给她出的主意到底可不可行、万一她演砸了会不会丢人,被这吩咐一砸,心里就笑了。 这也是和上辈子一样的手段。胡大娘子美其名曰教她管家,然后进了屋就让她抄家规,真追根问底也不能算错,因为要打理内宅的娘子确实是要熟悉家规。 可这家规是让她站着抄的,一抄就是一整天。然后到了傍晚,胡大娘子就会拣里头的规矩考她,答不上来就拿戒尺打她手心。 这若是传出去——当婆母的劳心伤神教了儿媳一天规矩,儿媳还磕磕巴巴答不上来,打几下手心怎么了?就算在学堂里这种学生也得挨打啊! 这就是胡大娘子玩得最炉火纯青的套路。 可胡大娘子的这套本事,用裴砚教她的那个馊主意还真能治住。楚沁暗地里笑坏了,面上只一派沉静地执笔蘸墨抄了起来。 她这样一抄就是一上午,晌午时胡大娘子要她按规矩立在桌边侍膳她也没二话,用完膳就又乖乖地继续抄,只是不时地扫一眼房里的西洋座钟。 裴砚今日照常去学塾了,应该是下午三点半下课。她就在三点时将抄好的东西先捧去了胡大娘子跟前,胡大娘子没想到自己没喊停她就敢先摆出一副要到此为止的架势,眉心不快地皱了皱。但又见她抄得已不少了,便还是接了过来,心下只想能多考她一会儿也没什么不好。 是以楚沁便气定神闲地答起了题,说实在话,在和内宅这点破事打了一辈子交道之后,想让她出错还真不太容易。可她要是不出错不挨打,戏又显得假。 所以楚沁只好勉为其难地偶尔出出错,好歹让旁边崔嬷嬷手里的戒尺也动了动,在她手心里留下了几道青痕紫痕。 于是在三点二十的时候,端方阁里突然乱了。 房里的婢子疾步而出,去请大夫。本候在院子里的清秋清泉脸色一变,迫不及待地往学塾赶。 她们赶到学塾时刚过三点半,课堂里正处于一种“已经下课了,但大家都还没来得及走”的状态。清秋又不知裴砚给楚沁出过什么馊主意,一门心思担心楚沁便也顾不上许多,冲进屋里就喊:“三公子,出事了!胡大娘子……胡大娘子教娘子规矩时不知动了什么刑,娘子晕过去了!” 这话直喊得整个屋里都一静,连带着隔壁的两个课堂都安静了。本在各自收拾书册的一众学生都望过来,满目都含着震惊,裴砚也忙变了颜色,三步并作两步地杀到课堂门口,一把按住清秋的肩:“你说什么?!” “公子快去看看吧!”清秋是真的快急哭了。在她眼里,楚沁一直身体不错,近来又吃得香睡得好,不该出这种事。 下一瞬,便见裴砚如风一般地窜出去。清秋与清泉一路跑来已经气喘吁吁,这会儿却也不敢耽搁,连忙相互搀扶着追他。 在她们背后,学塾里一下子炸了锅。 “怎么回事?听闻胡大娘子一贯慈祥和蔼,怎么竟也磋磨儿媳妇?”次进院里一间都是女孩子的屋里,众官家小姐面面相觑。 头进院里的男孩子们也在交头接耳:“这里头有事啊……是不是因为东宫前阵子的遴选?啧啧,胡大娘子素日看着大度,合着在此等大事上也一碗水端不平嘛,裴砚也是拎不清楚。真是可怜了楚娘子平白遭这个罪,东宫那边又不是她去考的。” 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开来。若胡大娘子此时就在学塾里,只怕即刻就要晕过去。 端方阁那边,府中的大夫到得比裴砚早了些许,听闻人晕过去,上手就掐人中。 楚沁被掐得生疼,硬撑着不醒,心里直感叹自己实在不容易。终于听到外面喊了声让她不适的“沁沁”,她借着那股想打寒噤的劲儿猛地吸了口凉气,无力地睁开眼睛:“嗯……” 郎中见她醒来忙收了手,下一瞬,裴砚大步迈进屋来,定睛看见她,忙俯身去扶。 他扶她靠在他怀里,焦急询问她感觉如何?她望着他,生怕自己一说话就会显得并不够虚弱,便薄唇翕动几番,但没发出一点声音。 裴砚反应也很快,视线一扫睃见她手心里的紫痕,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同时抬起头,对胡大娘子怒目而视:“母亲这是做什么!沁沁一贯温婉守礼,做错了什么让母亲如此针锋相对?!” 作者有话说: 楚沁:我早知道你是个戏精,上辈子准定不受那个委屈…… 胡大娘子:我早知道你们夫妻都是戏精,我我我……_(:3」∠)_我好像也没什么办法。 重生之不做贤妻 第27节 = 本章随机50条评论送红包,么么哒 第18章 灌汤包 最先端出来的是两道汤包,都用小小的笼屉装着,一道是猪肉的,一道是蟹黄的。 胡大娘子被裴砚目中的愤意激得后脊一凉, 心里有苦说不出。 她自知自己今日这般调.教楚氏是因为东宫的事心里不痛快,可她也自问并未做得太过——不说嫁了裴砚的楚沁,就是前两个儿媳也都被她这样提点过啊!再往大了说, 哪个当儿媳的不是这样熬过来的?就是她当年刚过门时也曾在老夫人卢氏跟前小心翼翼地侍奉了好些时日, 怎么偏生到了楚沁就昏过去了?! 倒是崔嬷嬷反应快些,定着气安抚裴砚道:“三公子消消气……大娘子没做什么, 只是教楚娘子规矩教了一整日,楚娘子还是磕磕巴巴答不上来, 大娘子这才打了她手心几下, 本意是小惩大诫, 谁知楚娘子就……” “小惩大诫?”裴砚冷笑,“沁沁素来身体康健。虽是刚过门时病了一场, 但后来好了便也好了, 日日吃得香睡得香。如今在母亲这里出了事情,嬷嬷倒觉得沁沁的不是了?” 伴着他的话,楚沁又打了两次寒噤。 她的晕倒本是装的, 这两度寒噤却是真的。但不是因为身体不适, 只是他的称呼实在太肉麻了, 她一时难以适应。再加上现下正被他抱在怀里,这肉麻莫名地加了倍,一阵阵地激得她别扭。 只是她两阵哆嗦胡大娘子与崔嬷嬷也瞧见了,二人都怕她真在这儿出什么大事会将胡大娘子多年的好名声毁于一旦, 崔嬷嬷便不敢再与裴砚强争,忙干笑说:“奴婢并无那个意思……公子, 现下当是楚娘子的身子最要紧了。公子快送楚娘子回睦园吧, 让大夫好生瞧瞧!” 崔嬷嬷说罢就向身边的侍婢递眼色:“快去备软轿来, 送楚娘子回去!” 侍婢刚要福身, 裴砚却已将楚沁打横抱起,那抹冷笑愈发瘆人:“不劳烦了,告辞。” 语毕他便抱着她转身就走,胡大娘子唤了声“三郎”,却什么都没说出来,只得怔怔地由着他们走了。 楚沁并不想被他这样抱着,从端方阁到睦园还有一段不近的路呢,他这样抱着她引得过往下人都诧然张望,让她觉得丢人。 可现下跟在后头的除了他们自己身边的人,还有府中的黄大夫。楚沁印象中黄大夫是个老实人,不大可能去胡大娘子跟前嚼舌根,但若当着他的面挑明自己是装的总归不大好。 她于是只得忍着,乖乖被裴砚抱回去。她几度不经意地抬头看他,他终是察觉她的目光,低笑了一声,垂眸回看:“看什么呢?” 她一下子别开了视线,低如蚊蝇地说:“没有……” 二人就这样回了睦园,黄大夫上前把脉,怎么把都觉得楚沁身体挺好的。可他也属实是没往楚沁装病那方面想,最后分析来分析去,得出了一个“急火攻心”的结论,开了两副药让楚沁先喝着。 夫妻两个和和气气地谢过了他,裴砚还亲自将他送出了楚沁的正院。等他再折回卧房,楚沁扑哧一声就笑了。 裴砚见状也笑,踱过去坐到床边,悠然一叹:“真是难得看到我母亲那个脸色,啧……” 他心里有一种大仇得报的感觉。 楚沁回想方才那一幕也觉回味无穷——她上辈子屈于胡大娘子跟前吃了那么多苦,怎么就没想过来这么一手呢? 虽然这一手怎么看都是瞎胡闹,但是痛快是真的啊! 约莫五点的时候,清秋将煎好的药送进卧房,裴砚接过,随手就端去窗边的花盆里倒了,清秋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楚沁原来是装的。 她不禁神情复杂,心下只在想娘子这些日子可真是变了,低头摒了摒笑,又言:“奴婢端药进来的时候正好碰上膳房那边差了人来,说是章师傅听说了娘子身子不适的事,问娘子晚上要不要吃些合口的。” “他们倒有心。”裴砚一哂,遂看向楚沁,“想吃点什么?” “是不是得吃得清淡一点才像样……”楚沁抿了抿唇,“去问问他们方不方便做鸡汤馄饨和汤包吧。还有……”她沉吟了一下,“黄大夫既说我是‘急火攻心’,你就让他们上点清热去火的东西来,我随便吃吃。” “诺。”清秋福了一福,又望向裴砚,“公子也这样吃?” “嗯,陪娘子一起吃。”裴砚点了头,清秋就出了门去,到膳房为楚沁传话。 膳房那边,晚膳其实已备得差不多了。好在楚沁叫的这几样东西也不复杂,章师傅听完就着人去备馄饨馅和包子馅,清秋等到大约六点就拎着食盒回了睦园,也不算太晚。 卧房里,装病的楚沁不想一直在床上躺着,清秋进来时她已和裴砚一起坐到了膳桌旁。清秋将食盒放到桌上,清泉也上前帮忙,将食盒里的东西一道道端出来。 最先端出来的是两道汤包,都用小小的笼屉装着,一道是猪肉的,一道是蟹黄的。这汤包是典型的江浙口味,汤汁偏甜,吸起来很鲜,吃得时候还可以搭一点点醋。 笼屉盖子一揭开,裴砚就看出了这汤包.皮薄。但他也没多想,执箸就想夹一个喂给楚沁。结果刚一用力,包子皮就破了,鲜甜的汤汁瞬间淌出来,楚沁看得直一阵心疼,轻轻地横了他一眼:“要用瓷匙接着些才好!” 言毕她也伸手,右手拿筷子左手拿勺。一边轻轻地将包子夹起来,另一边就忙将包子托住,稳稳地将包子盛了出来,送进了裴砚面前的碟子里。 裴砚一时间觉得有点丢人。他那汤包本是想给她的,但因为弄破了,他就没好意思给她,自己先若无其事地吃了起来,结果就成了她反过来照顾他。 他轻咳了声,边吃她送来的汤包边道:“不是说你爱吃川菜是因岳父大人曾在蜀中外放为官?这汤包吃江南的,你怎么也懂?” 楚沁脸红了一下,自顾又夹了枚包子来,小声道:“我就是爱吃东西,所以留意得多些。” 几句话间,余下的东西也都摆好了。 鸡汤馄饨本有几种不同的做法,但章师傅看楚沁要的汤包是江南风味,鸡汤馄饨便也按着那边做法备了。一则是馄饨皮要薄、要软、要顺滑细腻,二则是馅不能太大太足,最好是小小一口的弹软鲜香裹在皮中,太大的话在口感上就喧宾夺主了。 馄饨煮好之后注入鸡汤。府里的鸡汤是每日都备着的,随时要用随时可取,所以这鸡汤火候很足,飘着金黄色的油花,香气宜人。 至于楚沁要的“清热去火”的菜,膳房上了一道老鸭汤和几道青菜小炒。小炒大多数都平平无奇,是小白菜小油菜之类的菜,倒是有一道苦瓜看得楚沁好奇。 苦瓜这个东西她本是不吃的,因为味道实在过于感人。尤其是清炒苦瓜,在她吃来除了苦就是咸,让她吃那玩意儿去火她宁可多灌两碗药,好歹不用嚼。 可膳房送来的这道苦瓜竟是酸甜口的,炒菜时除了放盐还放了糖和醋,还加了一点点她喜欢的红辣椒,但因放得少吃不出辣味,只是提香。 这样一来,酸甜味柔化了苦味,苦味又让酸甜变得独特了些。再加上苦瓜清脆的口感,一口下去那个感觉吧……很不好描述。 其实第一口吃下去的,楚沁还是不喜欢吃它的,还觉得它有些难吃,因为酸、甜、苦三种口味掺在一起,味道不可谓不古怪。但是细品之后,她竟然有点上瘾。 人有的时候可能就是会对味道奇怪的东西上瘾。 她于是鬼使神差地吃了一口又一口,接着就慢慢发现,这东西不仅诡异的好吃,而且应该还很下饭。 ……今天的餐桌上没有米饭真是可惜啊! 但更“可惜”的是,这次裴砚难得地跟她吃不到一起去了。苦瓜是他少有的一口也不肯吃的东西,任她怎么舌灿莲花地说这道菜做得不错他也不肯伸筷子。 后来她试图夹一片直接送到他碟子里,他端起碟子躲得飞快。 罢了…… 楚沁见状不再强求,自顾吃得痛快,汤包也吃了不少,反倒是那鸡汤馄饨她顾不上了,拢共也就吃了小半碗。 誓死不碰苦瓜的裴砚倒是把鸡汤馄饨全吃了,连滴汤都没剩下。吃得浑身热腾腾的,从头到脚都舒服。 当晚,两个人都早早就躺下了。房中光火尽熄,楚沁心如止水地闭着眼睛,心想今天可得早点睡,既然装病就得有个装病的样子。但裴砚却没这个心思,在他眼里睦园终究是自己的地盘,于是躺下不多时,楚沁就感觉到他开始往她跟前凑,然后在黑暗中抬起手,在她面前晃悠。 这显然是在试探她睡没睡着,她虽闭着眼睛看不到却感觉得出,只得强作不理,深呼吸,继续睡她的。 结果这深呼吸就暴露了她,他察觉到她没睡,无声一笑,继而得寸进尺地凑得更近,手指还戳到了她脸颊上。 “哎,沁沁。”她听到他在黑暗中兴奋地道,“时辰这么早,你睡得着吗?” 楚沁:“我睡得着。” “我不信。”他愈发地不要脸起来,“你肯定睡不着。咱先找点事忙一忙,一会儿困了再睡吧!” “好!”楚沁说着就睁开眼睛,撑身起床,“那我做女红去!” 言毕她就要溜之大吉,但刚从他身上越过去就被他揽住腰一把兜了回去。 “啊!”楚沁惊声尖叫,裴砚把她撂回床上,越想越好笑,“做女红?你再说一遍?” “我我我……”楚沁疯狂挣扎,“我做女红!一会儿就困了!好睡觉!” 裴砚诚恳道:“前两日是不是感觉还行?” “……”楚沁清楚地感觉到自己脸上的热一直蔓延到了耳根子。 平心而论,是还行。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新婚洞房那次他们两个都苦不堪言,前几天那回都好多了。 再说,他们正在这样的年纪上,哪怕没什么技巧,精力却有的是!那一夜里他反反复复折腾她,单凭自己摸索也懂了不少门道,可以说是进益颇快。 可是……可是这种话哪有这么问出来的!楚沁被他搞得手足无措,僵了半晌才道:“什么还行!我累死了……你不要烦我!” 裴砚道:“那我今日注意些,不让你那么累。” 楚沁:“……” 接着他便带着安抚吻下来,这一吻,楚沁浑身就都酥了。前几日夜里那种说不清的畅快回忆涌进脑海,让她不自觉地就范,矜持又短暂地维持了几息她就被击溃,禁不住地迎合起了他。 结果便是这一夜她又被累得够呛。他说什么“今日注意些”,根本就是诓她的! 楚沁在腰酸背痛中昏睡过去,最后一个清醒的念头是在感叹那句老话: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第二天她醒来的时候,他又是在用早膳。因她昨日晕过去的事,胡大娘子不敢让她再去问安,吩咐说让她好好歇着。他则是今日正好得歇,不必去学堂,早上便也多睡一会儿。 看她醒了,他笑着离开膳桌,踱到床边:“辛苦沁沁了。” 楚沁狠狠地剜他一眼,一语不发地蒙住被子,往里一翻,不理他。 他隔着被子拍拍她:“生气了?” “哼!”被子里的声音瓮声瓮气,“你不知廉耻!” “我怎么就不知廉耻了?!”裴砚诧异地看看她,咬了口手里的葱油饼,又笑道,“咱们夫妻之间干点该干的事,你别说得好像咱们偷情一样行吗?” “你……”楚沁更生气了,猛地坐起来,抄起枕头就砸他。然而刚砸一下腰疼就泛了上来,她顿时龇牙咧嘴,泪花都泛出来了。 “慢点。”裴砚就势将枕头一抱,继而笑吟吟地将她一揽,扶她躺下,和颜悦色地说,“这两日学塾没课,今日你就好好歇息,我陪着你。明日咱们一道出门,我要置办些去东宫要用的东西。” 楚沁还气鼓鼓的:“谁要跟你去!” 裴砚也不恼,脾气很好地道:“那我自己去也可以。” . 第二天,早上六点,收拾妥当的楚沁就催起了裴砚:“快点嘛!我饿了,我们赶快出门找个地方吃东西去!” 裴砚想起她昨日的话,不紧不慢地挑了挑眉:“做什么出去吃?在府里用完早膳出门就是了。” 楚沁:“……” 他又慢悠悠道:“还有,你不是说不跟我去?” “我说错了!”楚沁服软飞快,他扑哧一声,她扯着他的衣袖又道,“咱们巷子口有家卖冷面的,我上次回来时就瞧见了,特别想尝尝。” 裴砚听到这话又皱起眉头:“那你不早说?巷子口又不远,差人去给你买回来啊。” 楚沁低头小声:“我没好意思说。” 她私心里还是觉得,好歹是国公府的家眷,馋那么一口街边摊的小吃说出去丢人。 裴砚却听得笑了,心想她不好意思说却告诉了他,就是拿他当自己人! 是以约莫一刻之后,二人就出了府。马车早已在府门口等候,裴砚先将楚沁扶上了车,自己便也上去,进车厢前不忘吩咐驭马的王宇:“在巷口等一等,沁沁要吃巷口那家店的冷面。” 沁沁? 王宇诧异地扭过头看他,一副活见鬼似的表情。 重生之不做贤妻 第28节 裴砚丝毫不以为耻:“看什么看?” “没……”王宇不好说什么,赶紧驭着马往巷子口赶。 结果到了巷子口一瞧,许是因为时间太早,那家冷面馆子没开,倒是隔壁卖胡辣汤的馆子开了。裴砚心觉楚沁怕是要失望,小心地看了她一眼,道:“集市上也有卖冷面的。” 却见楚沁两眼放着光,搓搓手:“胡辣汤也好吃!” 裴砚:“……” 行。 二人就这么进了那家小馆,店里除了卖胡辣汤还有烩面。在店中忙里忙外的是一双河南的夫妇,为人很热情,见裴砚和楚沁衣着讲究却有点怵。 是以两人落座等了半晌,一直在不停相互递眼色的夫妻两个才总算硬着头皮一起上了前,赔着笑询问:“公子、娘子,想吃点什么?” “胡辣汤!”楚沁道,接着就不知还能点什么了,目光望向裴砚。 裴砚本在自己端详墙面上挂着的写有菜品的木牌,察觉她的目光笑了声,向那双夫妻道:“都行,二位看着上一些吧。我这个娘子最大的好处就是不挑食,什么都爱吃。” 得了这句吩咐,夫妻两个心情复杂地走了。 裴砚信手从桌边的筷子筒里摸出两双筷子,正要递一双给楚沁,忽而发觉她还在看他。 他滞了滞:“怎么了?” 楚沁黛眉轻挑:“我最大的好处是不挑食?” 裴砚反应极快:“你最大的好处之一,是不挑食。”边说边慢吞吞地抬起手,认认真真地数起来,“你还性子好、生得美、知书达理、待下和善……” “别说了!”楚沁伸手就要捂他的嘴,因为她看见在角落处盛胡辣汤的妇人忍不住地看她。裴砚笑吟吟地一避她的手,继而双手捧着木筷,毕恭毕敬地呈给她:“娘子拿好。” 楚沁瞪他一眼,接过筷子,心里发觉他这副贱兮兮的样子多少有些故意的成分,知道她脸皮薄,就故意这样逗她。 两刻后,喝胡辣汤喝出了一身稀罕的二人一脸痛快地继续赶路了。 胡辣汤喝起来真舒服啊。足量的胡椒与辣椒调和的味道本就很够劲儿,汤里又勾勒芡,浓稠的质感让味道在口中停留得更久了些。炖得透烂的牛肉、滑溜溜的黑木耳、香气独特的蒜苗掺杂其中,再就两口水煎包,裴砚觉得这豪爽的味道比府里精雕细琢的早膳吃起来自在多了。 于是楚沁上车就听他情不自禁地说:“改日有空再来吃。” “好。”她衔着笑,欣然应允。马车辘辘地驶起来,驰向东市,裴砚坐在那儿消了会儿食便又说:“回去时若时辰合适,我们就去吃那家冷面。” “行!”楚沁笑逐颜开,静了一静,愉悦里又掺上了一点点复杂。 上一世她是与他错过了多少,才会连他是这样的性子都不知道? 他们原来可以这样合得来。 . 二人到东市的时候,时辰也还很早,但这回不同于七夕节前夕的那次闲逛,眼下裴砚是有正事要办的,在集市下了马车就直奔裁缝铺。 东宫侍中虽是个散职但也需要官服,他得去制一身。 这事儿说来也很有意思,民间说起官服,都以为是朝廷或官衙统一备下的,但其实本朝的官服大多是自备。又因官服有严格的规制,寻常的裁缝只怕做不明白,慢慢就有了专门缝制官服的裁缝铺子,各品级的衣料、绣样都一应俱全,去上一趟连官帽和笏板都能一并备齐。 但饶是这样,都仍有些官员备不下这些东西,因为这样一身行头总是要花上不少钱。有些寒门出身的官吏刚入仕时手头实在不宽裕,就只能租或者借,可想在亲戚朋友中借到官职恰好相同的也难,便也只能来这样的裁缝铺瞧瞧。 是以裴砚和楚沁走进那间裁缝铺的时候,就正好碰上一名三十出头的男子在好声好气地央求店家行个方便。店家倒也不横,毕竟来这间铺子的指不准日后会不会飞黄腾达,就耐着性子与他解释:“大人,真不是我有衣服却不租你,实在是你要的官服现下没有现成的。” 那男子急得直冒冷汗,连连作揖:“掌柜的,我科举十几年才高中,实在不能因为这个栽了跟头,求您帮忙想想法子。” 裴砚和楚沁听了这么两句,都没什么心思多管闲事。裴砚便寻了个闲着的伙计说明来意,伙计听闻他要制衣,忙将他往后院请,二人刚要往后院走,就碰上个熟脸从后院折回来。 “哟,裴三郎也在?”霍栖犹是那一脸不羁的笑,转而注意到楚沁,规矩了几分,抬手施了一揖。 裴砚随口问了句:“来制官服?” “是啊。”霍栖点了点头,继而注意到柜台前的交谈,侧耳倾听几句猜到了端倪,就大步流星地上前了几步,朗声笑道,“都是要为朝廷效力的人,岂能被这点事拦住?这位大人的钱我付了便是,麻烦掌柜为他制身新的。” 那已记得焦头烂额的男子好生一愣,连忙作揖道谢。霍栖摆摆手并不在意,掌柜赶忙捧了他两句。 这倒令楚沁不由侧首多瞧了他一眼,暗道这人先前说话虽不规矩,却也是个豁达的人。 还莫名觉得他有点眼熟,可又想不起究竟在哪里见过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去外地,要飞机大巴折腾一天,不一定能更,也不一定能更多少 如果照常更新,本章随机50条评论送红包,如果断更或者没够6000,下一章更出来之前的所有评论都送红包 第19章 饴糖 楚沁低头看了看,一颗颗淡黄色的饴糖胖乎乎的,外面均匀地裹着一层薄薄的淀粉。 楚沁和裴砚到了后院, 随伙计进了一间小屋,不多时裁缝过来便轻车熟路地量尺寸。其余的事情,譬如用什么料子绣什么纹, 皆尽不用裴砚操心, 他只消说明自己要去赴什么任裁缝们心里就有数了,然后等着过几日来取便是。 整个流程如此简单、如此让旁人插不上手, 楚沁就只得无所事事地坐在旁边喝着茶看着。也就过了约莫一刻,裴砚就量完了, 边走向她边道:“你也去量一身。” 楚沁一愣:“我量什么?” 裴砚笑笑, 随口跟那裁缝说:“按照我的官位给我娘子裁一身命妇的朝服。” 楚沁傻了, 滞了半天说:“用不上啊。” 是真的用不上。虽然女眷们间的应酬很多,各户各家也都应当按照自己的身份备好朝服, 但其实大多数人家的女眷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穿一回那样的衣裳, 因为皇宫这个地方终究不是想去就去的。 譬如逢年过节的宴饮,归根结底其实是朝臣之间的应酬,也就是男人们之间的事。长秋宫虽然也会给女眷们递帖子, 但那都是身份足够显赫的女眷才能接到, 比如在定国公府, 现下能接着帖的应该就只有胡大娘子。 如此一来,旁的女眷就变得很“自由”。若愿意跟着去赴宴的夫君一同进宫可以,并不违规矩。但若不去也没什么,都是无足轻重的事情。况且逢年过节各府也有宴饮, 女眷们要操持家中的宴席,长秋宫也不是不明白。 因此许多人家便索性不费那个工夫, 连朝服也懒得备了。 楚沁上辈子第一次入宫参宴都是什么时候了?她仔细回想了一下, 至少也是三十岁以后的事情。而且那时裴砚也已不是现下这个东宫侍中的身份, 也就是说她现下便是按这个身份备下朝服, 到时候也不能用,还得重新备来,这一身可就彻头彻尾地白做了。 可裴砚却说:“谁说用不上?我打听过了,除夕宴饮我得去,你想自己在家躲清闲?” 楚沁不由得又愣了愣,只得起了身,任由裁缝为她量体裁衣,心里只在想:原来这会儿她也能进宫过年呀? 她想起上辈子的这些年,每每他都要入宫参宴,她就自己留在家里,在宴席上应付胡大娘子和二嫂嫂,后来还有四弟妹。 她们自然是不肯给她好脸色看的,她撑着心力应付得艰难,却偏要跟他说一切都好、一家人团团圆圆的最重要,他也试探着提过带她一同进宫的事,仿佛说过一回还是两回,可她只当那是一句客气,一如既往地敷衍了过去。 现下她才知道,他原来根本没跟她客气。只消她愿意,他就能带着她一起到宫里去。 既是这样,她当然愿意跟着他去。哪怕是上辈子,她也会觉得与他待着比跟胡大娘子待着好呀。至于这辈子…… 她趁他坐在那里等她量尺寸的时候悄无声息地偷看了他一眼,心想他这样好,她当然更愿意和他一起过节了。 待楚沁也量好尺寸,二人折回前头临街的那间铺面,裴砚付了订金。霍栖与早先做不起衣裳的那人都已先一步走了,裴砚也没多想他们的事,笑问楚沁:“随处走走?” “好!”楚沁边说边先一步迈出了殿门,脚步轻快。裴砚不紧不慢地跟着她,俄而注意到一不起眼的小摊,唤了声:“沁沁。” 楚沁闻声驻足,回头就看到他正摸钱袋。他摸出几文钱递过去,她顺着放向一看,原是在买饴糖。 这样的饴糖本是山东产的,但因好吃,京城不少地方都有的卖,而且三文钱就能买上十颗,便是穷人家偶尔也能买来吃一吃。 摆摊的男人用纸包好十颗交给裴砚,裴砚转手就递给了楚沁,楚沁低头看了看,一颗颗淡黄色的饴糖胖乎乎的,外面均匀地裹着一层薄薄的淀粉。她先自己拣了一颗来吃,入口弹软,又香又甜,接着便拿了颗送到裴砚嘴边,他一低头便吃进去,听到她问:“你说这个糖,府里是不是也能做?” “不知道啊,应该能吧?”裴砚说得不大确定,因为这糖本不合他的口味,他嫌太甜。但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些日子一直从她房里“偷”零嘴吃的关系,方才看见这高粱饴的瞬间他竟冷不防地馋了,这才随手买了来,在府里反倒没叫过。 楚沁记下了这事,当日下午回去就让清秋去膳房问了高粱饴的事。至于那冷面,他们倒没去吃,主要是当时逛得累了,急着回府去躺上一躺。 清秋去了约莫三刻就回来了,不仅人回来了,还直接端了两碟子饴糖,是章师傅现做的。 原本躺在床上歇息的楚沁一下子坐起来,探头看看清秋递来的那两碟糖,赞叹道:“章师傅真是什么都会啊!” 说话间,躺在外侧的裴砚已随手摸了块来吃,拿到眼前发现是淡橙色的,眉头轻轻一蹙。 清秋将两个碟子分别举了举,笑道:“公子拿的这个添了红薯,这边这碟是规规矩矩的高粱饴。” 裴砚“哦”了声,止住了“膳房做得不正宗”的腹诽,将红薯饴丢进口中,楚沁在旁边好奇地问:“好吃吗?” “还不错。”他又摸来一颗,递到她眼前。她很自然地就着他的手吃了,细品之后点点头:“是不错,有红薯的香味。” 然后,第二天一早,这两碟糖就被裴砚偷了个干净。楚沁对此一如既往的不知情,因为她一说要吃糖,清秋就端了来,她怎么也没料到清秋已经帮裴砚打掩护打出经验了。 这天胡大娘子也着人来传了话,嘱咐楚沁好好歇着,别去问安,楚沁一听就知道胡大娘子这是真被她那天的晕倒吓坏了。 想想也是,胡大娘子苦心维持了大半辈子的贤名,这几日却因她的那场晕厥遭了不少议论,胡大娘子当然受不住,任何一个美名在外的官眷都受不住。 这世道女人的名声总是容易被毁掉的,若碰上被人奸污的那种不幸,回家就只得三尺白绫吊死自己。至于像“苛待儿媳”这种恶名,有过一次倒还好,只一次或许还能是误会、是别有隐情,旁的人家知道了虽也会议论,但不至于只为这一次就对她下定论,可若两次三次就不一样了。 这里面的苦,熬了一辈子的楚沁再清楚不过。 是以到了第三天,虽然胡大娘子的意思还是不让她去,可她没再躲着,用完早膳就去了。因为现下正是要加小心的时候,她不怕别的,却要怕自己总不露面就会让胡大娘子有机会将错处推到她头上,说她不恭敬。那到时候她挨骂也就算了,万一弄得她和裴砚没能搬出定国公府,可是真的得不偿失。 于是接下来的大半个月里,端方阁每天都在上演实实在在的“婆慈熄孝”。胡大娘子别说让她抄规矩打手心,就连一句重话都没再对楚沁说过,还给了她两副收拾并几匹料子,还客客气气地说三郎日后进宫当差辛苦,只好麻烦她一些,让她好生操持。 所谓扬手不打笑脸人,胡大娘子这样和气,楚沁自也没必要对着干,基本便成了胡大娘子说什么她都应着的局面。 九月廿七,裴砚订的官服送到了府上,裁缝铺那边说楚沁的还要再等上两三日,楚沁就先认认真真地检查了裴砚的,确定衣料、绣纹、官帽规制都没出错,衣服里也没大意地落下一根针什么的,才让裴砚拿去试穿。 同一日里,霍栖也拿到了自己的官服,但他是自己去取的,便又好巧不巧地碰上了那日订不起官服的那位,常言道一回生二回熟,两个人搭了几句话,离了裁缝铺便寻了个酒馆喝起酒来。 入夜时分,喝得烂醉的霍栖被人塞进马车,送回昌宜伯爵府歇息。与他一并出来的男子精神尚可,笑吟吟地目送他,继而也上了马车,一路向北而去,直至入了离皇城不远的一处巷子才停下马车。 夜色之下,匾额上所书的“励王府”三个字泛着暗光。男子只上前轻叩了一下门环,府门就打开了。 前来引路的是个宦官,无声地做了个“请”的手势,二人就一并向宅邸深处走去。穿过一方曲径通幽的花园,灯火通明的书房映入眼帘,男子在院门外先止了步,那宦官行至门前,轻道:“殿下,张大人来了。” 里面道了一个“请”字,那宦官疾步折回去请人进来。张宗奇这才走进院子,行至房门口,宦官躬身为他推开了门。 他穿过外屋、步入内室,看到励王正坐在书案前饮茶。张宗奇忙施了礼,励王淡淡道:“如何?” 励王如今二十五岁,乃是当今圣上的长子。但不知是因生母早逝还是庶出不受重视的缘故,励王举手投足间总透着一股子阴鸷,虽则只平平静静地吐了这么两个字,也让张宗奇不自觉地避了避他的视线,继而连话音都不自觉地放轻了:“殿下放心,臣已结交上了太子的人。” 励王眼中凌光一闪,这才放下茶盏:“哪一个?” 张宗奇揖道:“是昌宜伯爵府的公子,霍栖。” “果然是他。”励王了然而笑,后脊倚向靠背,幽幽续言,“他风流之名在外,说话又一贯不分轻重,倒是正好用。”说罢睇了眼张宗奇,“既与他已结交上,其余几个你就暂且不要去套近乎了。免得做得刻意,倒让人起疑。” 作者有话说: 太忙啦没更够六千,本章更新之前的上一章评论都会送红包哒! 第20章 朝鲜冷面 重生之不做贤妻 第29节 眼前的这碗却是汤面,汤汁呈淡褐色,闻起来有丝丝缕缕的酸甜味。 “诺, 但凭殿下吩咐。”张宗奇拱手,励王不欲再多言,摆了摆手, 张宗奇便心领神会地告了退。 十月初一是几人第一次去东宫当差的日子, 这日说来没什么大事,无非就是熟悉熟悉东宫、再见一见太傅。因此他们日后要与太子一起读书, 不再去自家的学塾,太傅便也算是他们的老师了。 这般行程看起来轻松平常, 楚沁却还是莫名地有点紧张, 早上裴砚一起她就跟着起了, 心里乱糟糟地跟着他忙。 裴砚其实也紧张。常言总说“伴君如伴虎”,太子乃是储君, 这差事只怕也不是那么好当的。但他眼看楚沁一张小脸绷得那么紧, 只得迫着自己放松下来,宽慰她说:“没事,太子为人随和得很。今日事情又不多, 我若能早些回来, 带你去吃巷口的那家冷面去。” “什么冷……”楚沁紧张得一下子都没反应过来, 话问到一半才想起那冷面本是她提的,上回没吃着。 接着她便意识到裴砚是有意在哄她,抿唇笑了笑:“行,那下午我就告诉膳房别给我备膳了, 晚上咱们去吃冷面。” “嗯。”裴砚点了点头,就出了门。王宇随在他身后, 压音提醒他:“公子, ‘离家太远’这事, 您切莫忘了。” 裴砚笑睇他一眼:“这我能忘?” 主仆二人出府就上了马车, 裴砚坐进车厢中,王宇在前面驭马。但到了宫门处,王宇并不能随他进宫,因为宫禁森严,男人要进宫服侍都得是太监,定国公府里没有太监,裴砚在宫里就只能用太子拨给他的人,王宇只能等在宫门外的房舍里,等他忙完出来。 但有些事,偏是这么等着才好办。等几位公子都进了宫,身边的小厮也就都在屋里喝起了茶,几人也不熟,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王宇不主动搭话,就在那儿一个接一个地扯起了哈欠。 打哈欠这事儿,往往是有一个人打,其他人就要跟着打。于是很快便有人禁不住跟着打了一个,还没打完就说王宇:“你怎么这么困?看得我都困了。” 王宇摆摆手:“国公府离得远,我们公子怕来得迟了,起得太早,我也没睡多少时候。” 他这么一说,自有住得近的面露了然。但也有更显不解的,譬如霍栖身边那侍从就道:“定国公府还远?我们昌宜伯爵府可还要远上几里地呢。” 王宇摇摇头:“我们公子对自己要求严厉,每晚读书都至少要到十点半……哦,就是亥时四刻。”他善解人意地为没有西洋钟表的人家解释了一句,清了清嗓子,又言,“如今有幸到太子跟前当差,总不能反倒懈怠下来吧?” “哦……”霍栖的小厮哑了哑,不吭声了。他知道自家公子是个不爱苦读的,这回能中选凭的大抵是几分小聪明,这事再深聊下去可就丢人了。 东宫。 几人到毓德殿的时候,太子尚在早朝上没有回来。早朝结束后,太子又还要去明政殿与东宫官们议事。偏偏这日的事多了些,几人七点不到就进了宫门,硬生生等到将近九点太子才回来。 太子也知让他们等得久了,边进殿边道:“诸位久等。” 几人起身见过礼,寒暄了几句,太子就带他们一道去见太傅。太傅今日也不急着讲课,总要先知道一下几人在家中都学到了什么地步,于是这一上午便是坐在一起闲聊天。 这气氛很松快,但再松快,裴砚也不能在太子和太傅跟前哈欠连天。是以他一直到晌午告退时才酝酿起困意,退至殿外便打起了哈欠,拽住太子拨给他的小宦官,困顿不已地道:“方不方便帮我泡个茶?要很浓的那种,泡到发苦也不碍事。” 那宦官叫小邺,如今才十四,听了这吩咐哑然看了他半天:“何苦喝那么浓的茶?” “我困。”裴砚苦笑,“喝茶提一提神。” “哦……”小邺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便去给他寻浓茶来。裴砚不着痕迹地扫了眼小邺的背影,心下知道,这话应该会传到太子耳朵里。 定国公府,端方阁。 楚沁一大早就又跟胡大娘子上演“婆慈媳孝”去了,因裴砚今日第一次去东宫当差,胡大娘子对她愈发嘘寒问暖起来,还让人抬了一大红木箱的东西让她拿回去,她瞧了瞧,里面大多是笔墨纸砚一类的东西,此外还有几件御寒的衣物,现下快入冬了,送这个也算正好。 瞧瞧,胡大娘子多会做人! 这种“关照”唯一的问题就是不能细品,因为一旦细品,就会很容易想明白,若真的是心里记挂,这些东西大抵该是早些日子就零零散散地送去睦园,觉得裴砚需要添置什么就送什么。如今这样大张旗鼓地送上一箱子,就是为了做给人看的。 不过话说回来,这种事不细品也就不细品了。人嘛,有时候糊涂点有糊涂点的好处,没必要事事都说得那么明白,更何况就算胡大娘子的心意是假的,这一箱好东西也总是真的。 是以楚沁虽未像上一世那样千恩万谢、恨不得将每件东西都夸一遍,也还是客客气气地谢过了胡大娘子的好意。接着她便将这些东西都带回了睦园,让清秋一一记了档,又亲手挑拣了些裴砚近来就用得上的放在房里,余下的就锁进库里去,日后用得着再说。 忙完这些又读了会儿书,也就临近晌午了。楚沁觉得饿了就让清秋去传膳,脑子里却已经想起了冷面的事,私心里期盼裴砚真能早点回来。 其实现下她已经完全放松了,若他有事拖得晚了,她又馋得厉害,着人去买回来她觉得也没什么。只是她更盼着跟他一起吃,嫌一个人吃饭没劲。 这太好笑了,上辈子他们两个关系不亲近,她十顿饭里起码有八顿是自己吃的,现下竟然嫌一个人吃饭没劲,可真是由奢入俭难,这事全怪他总赖着她! 楚沁心下胡乱揶揄了一通,就这么心不在焉地把午膳吃完了。午膳后她小睡了一觉,睡醒读了会儿书又觉得饿了,便让清泉去膳房端个点心来吃,顺便告诉膳房晚膳不用备了。 东宫,裴砚在不到三点的时候就没事了,临出宫前又让小邺给他沏了盏茶。小邺心领神会,一盏茶里茶叶占了大半,沏出来的汤色几近深褐。裴砚皱着眉一饮而尽,喝得舌根发苦,跟小邺道了声谢,然后就出了宫。 他们一出宫,几个宦官就都跟太子回话去了。其实太子并无让他们去“盯着”几个侍中的意思,只是侍中们头一日来,有什么事都还是说说为好。 小邺于是就禀了裴砚今日疯狂灌浓茶的事,太子听完想了想,只说:“许是昨晚没睡好,不必多管了。” 另一边,裴砚回到国公府时约莫四点。他还没进睦园的门,王宇就先跑进去向楚沁传了话,楚沁立即迎了出去,在正院外不远处看到他的时候,她的笑意下意识地就勾出来:“你回来啦!” 这样的笑容真挚美好,裴砚不自觉地也笑了:“走,吃冷面去?” “嗯!”楚沁重重点头,两个人索性没再往里走,直接转身出门。 巷子口不远,他们便也没乘马车,不紧不慢地散着步过去。走到店门口的时候不到四点半,时间尚有些早,店里没什么人,两人便寻了个靠墙的位置坐下,裴砚望着钉在墙上的木板看了看菜名,很快讶异道:“竟是鲜族菜?” 楚沁也有些诧异。 所谓鲜族菜,来源本是朝鲜国,大晟的附庸国之一。但因两国接壤,几百年来不免有百姓迁居大晟,一边渐渐与大晟子民通婚成了本朝人,一边又尚保留有自己的文化习俗,便称“鲜族”。 但大晟幅员辽阔,鲜族人到底不多,楚沁活了一辈子都不知道京中竟有鲜族菜的馆子,更不知定国公府的巷子口就有这么一家。 ……当然,这也可能不怪鲜族人少,与她上辈子的“清心寡欲”也很有关系。不说别的,旁边那家胡辣汤可是河南人开的,河南多少人呢?她上辈子也没留意过京中哪有他们的产业。 裴砚也没吃过鲜族菜,二人看来看去,也只谨慎地各点了一碗冷面。结果冷面一上桌,夫妻两个就傻眼了半天,无声地对视间,眼里都写着疑惑:这是冷面? 他们素日所吃的冷面以干拌居多,比如京中的冷面,多是用宽扁的挂面煮完过冷水再舀出,拌以酱油、醋等佐料,再搭上黄瓜丝、胡萝卜丝,亦或茄丁一类的浇头。川味的鸡丝凉面喜用圆面,但也同样是煮完过冷水舀出,然后拌各样佐料与鸡丝。 但眼前的这碗却是汤面,汤汁呈淡褐色,闻起来有丝丝缕缕的酸甜味。面似乎是荞麦的,上面盖着煮熟的牛肉片、辣白菜、黄瓜丝,还有半个煮鸡蛋。 除此之外还有两样配菜也切成了条,裴砚左看右看没看出是什么,夹起来一尝,竟然是苹果和梨?! 他于是迟疑了半晌没敢动那面,压低声音小心地询问楚沁:“这能好吃吗?” 楚沁在吃的问题上远没有他这么多顾虑,动手将面拌了拌:“尝尝就知道了嘛。”说罢一口吃进去,短暂的怔忪之后,连连点头,“好吃的,你快尝尝!” 这面的确是口味酸甜的,但甜味并不重,里面又掺杂着苹果香和梨香,让冷冽的汤汁变得十分爽口。 裴砚跟着她尝了口,一瞬间的舒爽之后直呼:“这店该盛夏的时候来啊!” 这个口味,吃着解暑再好不过! 两个人于是都风卷残云地吃完了一整碗面,连汤也没剩下。这个量对裴砚来说正好,楚沁却几乎被撑得“扶墙出”。好在他们没乘马车,不必颠簸,往回走还能消消食。 楚沁这才顾上问他:“今天怎么样?都忙什么了?” “没忙什么。”裴砚笑道,“熟悉了一下东宫、见了见太傅,都挺好的。太子随和仁善,不会为难我们。” “太子随和仁善”。这六个字落在楚沁耳朵里,让她滞了滞。 上辈子他们虽不相熟,这样的评价她却也听他说过,而且不止是他,街头坊间提起这位太子,也差不多都是这样的话。 所以后来太子殒命才令天下扼腕。 楚沁心下叹了声,不动声色地看了裴砚一眼,到底没法将那些事告诉他,没法说跟他说这太子寿数不长。 况且那些波折对他也没什么影响,太子没了之后,他的仕途依旧平顺,那她又何必这会儿说这种耸人听闻的事情乱他心智? 二人再回到府中,裴砚就被胡大娘子叫了过去,无非是又一番嘘寒问暖,一表她这个嫡母对庶子的关照。 而后等他回到睦园,他就照例读书,但没去西屋,是直接在她卧房的茶榻上读的。楚沁坐在茶榻另一侧做女红,偶尔跟他聊两句天、亦或吃几口点心,夕阳渐渐西沉,等到八点多的时候她就有了倦意,不由自主地打起了哈欠。 然后到了九点多,她就隐约发现了他的“不对劲”——今天的他好像格外亢奋。 一个人的精神怎么样太容易看出来了,他前阵子虽总熬夜读书,但困乏都会写在脸上。今日却始终一副精神焕发的模样,眼中光彩熠熠,没有半点疲倦。 楚沁越看越觉得不对劲,仔细问了问,裴砚老实道:“许是浓茶喝多了。” 楚沁怔然:“喝那么多浓茶干什么?” “为了早日搬出去啊。”裴砚笑道。楚沁恍悟,讶然点头:“你戏倒挺真……” “总不能比你装晕差。”裴砚打趣道。彼时她还在心里夸他来着,然而又过了约莫半个小时,她就发现他做戏太投入的坏处了。 ——两个人一起躺在床上,她已经困得不行了,他还在亢奋。 当然,他也知道自己这亢奋不对劲,便也竭力地不扰她,简单地“痛快”了那么一场之后就节制地放过了她,想让她好好睡她的。 可问题是,他睡不着很难受。一般人在这样难以入眠的时候都不免会有两种行为,一则是来回翻身,辗转反侧,在床上烦躁地烙饼;二便是疯狂出恭,一趟又一趟,踏平从床榻到恭桶的路。 楚沁就一直听着他在旁边折腾,心里想过要不要去跟府里的黄大夫讨一副安神药,想想又觉白日里灌浓茶、晚上灌安神药的活法只怕更加伤身。 她不觉间一声哀叹,翻身抱住他,小声嗫嚅道:“明日别这么喝浓茶了。” “……你没睡?”裴砚的身子僵了僵,“是不是我吵着你了?” 说罢他就又起身:“你好好睡,我去西屋。” 楚沁稍稍一怔,但没拦他,反正西屋也有茶榻。他于是披上外衣就出了卧房,踱去西屋,她身边就此安静下来,然而她却很快发现,她反倒更睡不着了。 方才他在旁边烙饼、下床、上床确实很扰人,弄得她一直在半梦半醒之间徘徊。可现在她身边安静了,她却越来越清醒,思绪莫名地投注在了身边的空荡上,觉得连自己心里都变得空落落的。 好奇怪啊。 楚沁大睁着眼睛盯了半晌的幔帐顶子,又狠狠闭上眼躺了半天,还是毫无睡意。 她强撑了会儿,终是烦躁起来,从枕下摸出怀表凑到窗边一看,见已快十二点就不再强忍,咬咬牙也起身踩上绣鞋,趿拉着往西屋走。 今晚是清泉在堂屋打地铺值夜,方才见裴砚出来她就被惊醒了一回,忙问裴砚有什么事。 裴砚脚下一步都没停,摇着头往西屋走:“我睡不着,怕扰着沁沁,没事,你睡你的。” 清泉这才又睡下去,不料没睡多久就再度听到门响,她惊坐起身,睡眼惺忪地定睛:“娘子?” 楚沁神情疲惫地往西屋走:“我睡不着,去找三郎,没事,你睡你的。” “?”清泉愣住了,半天没理清原委——公子躲去西屋好像是为了娘子好好睡,可娘子睡不着好像是因为公子不在?那公子躲什么呢? 清泉木然半天,心底得出一个结论:我不太懂你们夫妻。 . 西屋的茶榻上,裴砚躺在那里又平复呼吸又念经又数数,可算让自己放松了些。虽然还是无法睡沉,却也渐渐有了睡意。 他于是没注意到有轻轻的脚步声凑近,只觉被子忽而被人一揭,接着就有人钻了进来。 “谁?”裴砚陡然清醒,定睛去看,但四周太黑,一时也看不清楚。 “……我睡不着。”被子里传来熟悉的声音,瓮声瓮气的,下一句变得声音更低,“床太大了。” 床太大了。 裴砚到底是累了,虽然被浓茶激得睡不着,但思绪已有些迟钝。这四个字落在耳朵里,他想了半天什么叫“床太大了”,还心说她不是打从过门起就睡那张床? 过了不止多时,他才蓦然恍悟,便一下子笑出声,翻身将她拥住:“是嫌床大,还是嫌床上少个人?” “……”楚沁没作声,闭眼假寐。 裴砚没眼力见:“说啊?” 楚沁无语地睁开眼睛:“裴砚。” 重生之不做贤妻 第30节 “嗯?” 她死死低下头,低得几乎要闷进被子里,口中强作正经地责怪他:“有的事情,看破不说破,你明白吗?” “哦。”裴砚认真地点了点头,“我不明白。” 楚沁生气了。 他明摆着是故意的! 她在黑暗里瞪他一眼,继而掀开被子起身,再度踩上绣鞋,气鼓鼓地回卧房去了。 路过堂屋,清泉第三次惊坐起身:“娘子?!” 楚沁足下不停,口吻生硬:“西屋有个讨厌鬼,明日请道士来驱一下。” “……”清泉目送她进卧房,神情复杂地躺回去。 然后,西屋的门就又开了。 清泉冷不防地又坐起来:“公子?!” 裴砚一溜烟地跑向卧房,黑暗中传来的语声带着笑:“沁沁嫌床大,有我在就不显得大了。” “……” 清泉心想,我属实是不太懂你们夫妻…… 就这么一通折腾,第二天裴砚再进宫的时候,自然而然地顶上了一双黑眼圈。 于是这回他也不必要浓茶了,小邺见他这副模样便不免问了句:“公子这是怎么了?” 裴砚摇摇头:“睡得少了些,没事。” 如此一连几日的铺垫之后,太子就不得不上了心。主要是裴砚日复一日地带着黑眼圈,他没办法当看不见。 是以太子专门将王宇叫到东宫问了一问,然后便从王宇口中得到了一个完整的答案:定国公府离皇宫本不算近也不算远,但裴砚读书刻苦,每日都要读到一定时辰才能睡,如此再加上白日里要赶来宫中,睡得就不够了。 太子听罢,第一个念头自然是劝他多睡一会儿,转念一想却知不妥。因为裴砚若一直读书读到那么晚,那这便是他的习惯,而且也不能说是个坏习惯,刻苦努力总是好的。他作为太子,总不好反过来劝身边的近臣少刻苦,再说既是习惯,只怕劝了也没什么用。 刻苦的人,是很难因为旁人的几句规劝就松懈的。 可太子也不想眼看着裴砚累出病,便只得另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是以又两日后,霍栖便在晌午用膳时被太子叫了过去。等霍栖出来,裴砚就被叫了去。 太子神情复杂地看了看他眼下的乌青,也不跟他绕弯子,苦笑道:“孤不想劝你少读书,但你天天这样劳累也不是办法。孤刚才问霍栖借了套宅子,离皇城极近,你不妨搬过去住。租金的事,你们自己商量。” 太子这事办得极为得体。因为裴砚现下并无大功,若他直接赏裴砚一套宅子,就显得厚此薄彼;可若自己直接挑一套“租”给他,身为太子收他租金又显得小气。 所以他借了霍栖的名义,自己只在其中牵了个线的样子,剩下的就让他们自己谈,对谁都合适。 裴砚因而也并不必多客气,只露出几分欣喜,向太子揖道:“多谢殿下!” “去吧。”太子颔首,“尽快搬过去,孤准你几天的假。” 太子发自肺腑地想让他睡个好觉。 “臣遵旨。”裴砚再行一揖便告了退,转身之前,心底的喜悦几乎压制不住。 准备搬家! 带着沁沁搬出去,日后他当差就安心了。只有他和沁沁的地方,哪怕是租借的房子也是自己的家。 不像定国公府,总让他觉得在寄人篱下。 作者有话说: 太子:裴砚为什么总睡不够啊? 清泉:可能是因为夜里总跑来跑去吧…… ====== 本章随机50条评论送红包,么么哒 第21章 回锅肉 味道以咸、鲜、辣为主,兼以豆豉与花椒独特的香。肥瘦相间的肉口感又脆又弹,粘着两颗豆豉与米饭一起吃下去,再舒服不过了。 太子先开了口, 裴砚去向胡大娘子回话就变得理直气壮。是以当日傍晚裴砚回到家中就与楚沁一起去了端方阁,简单地见过礼后,开诚布公就是一句:“我想带沁沁搬出去住。” 胡大娘子对此毫无防备, 蓦然一愣, 险些呛了茶。 裴砚也不急于说什么,安然等着胡大娘子追问。胡大娘子满目错愕地盯了他半天才道:“你说什么?好端端的, 岂有搬出去的道理?” “儿子别无他意。”裴砚口吻清淡,“只是国公府离皇宫太远, 儿子每日往返, 总睡不够。” 胡大娘子冷笑:“咱们府离皇宫还远?我可听说, 那昌宜伯爵府的公子……” 裴砚早知她要提霍栖,不待她说完就道:“霍栖是个纨绔子弟, 虽然聪明却不爱读书, 入选凭的便是那份聪明。儿子比不得他,只得夜夜苦读,读书读得晚了, 也就睡不够了。” 胡大娘子仍不肯松口, 语气愈发生硬:“你父亲还在, 没有这时候分家的,传出去平白让人笑话。” “儿子从未提过分家,母亲大可不必那样想。”裴砚垂首一哂,不再卖关子, “此事实则是……太子殿下为儿子的康健担心,这才发话让儿子搬去离皇宫近一些的地方, 且还先一步与霍栖谈定了租金, 一个月三十两银子, 儿子已经付过定钱了。” “你……”胡大娘子讶然。自不是为那租金, 而是为着太子发话的事。 裴砚不理会她的神情,悠悠续说:“母亲一贯善解人意,想来也不会眼看着儿子疲惫却坐视不理。若传出去,旁人还道母亲是气儿子得了这东宫的机会、二哥却铩羽而归呢,只怕对母亲的名声也不好。” 胡大娘子胸中一噎。 裴砚这话恰到好处地刺中了她的软肋。她深知自己被他将了一军,心中一阵憋闷。 可裴砚说得却偏偏是在理的。他不仅为这事寻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更还找了太子为他撑腰。倘若胡大娘子坚决不肯,传出去可就不一定会被添油加醋成什么样子。楚沁在端方阁里被罚得晕过去的事又刚过去不久,倘使这会儿京里再掀起什么议论,她只怕是身上长着十张嘴也难说清。 胡大娘子不由狠狠咬住牙关,强自缓了好几口气才稳住心神,强笑道:“到底是长大了,知道为母亲的名誉做打算。” 裴砚笑而不语,胡大娘子的目光在他与楚沁之间扫了个来回,又说:“你也是该好生歇息,总不能仗着年轻日日累得筋疲力竭。既然太子殿下发了话,你便正好迁出去吧,我明日差人帮你收拾行李。至于那租金……”胡大娘子语中一顿,愈发地显出关爱,“你们还年轻,手头的积攒没有多少,素日要花钱的地方还多,这钱就由府里出吧!明日一早,我就着人先给昌宜伯爵府送三年的租金去,你们踏踏实实住着便是。” 楚沁闻言心中提防顿生,脊背绷了起来。她刚想婉拒,抬眼却见裴砚笑意更浓,客客气气地颔首道了句:“那便多谢母亲。” 她一下子歇了那颗婉拒的心,神情复杂地打量他,心说他越来越坏了。 他明明把胡大娘子气得够呛,却还能心安理得地让胡大娘子付钱。若换做是她,她横竖是干不出这事儿的。 不过这样也好,就像胡大娘子说的,他们手头的确积蓄有限,要花钱的地方还多。一个月三十两银子的租金,一年便是三百六十两,三年就是一千多两。这也不少呢,够普通人家丰衣足食地过一辈子。 于是第二天,裴砚就着人去东宫告了假,太子早就有言在先,准假自然准得十分利落。定国公府里立刻忙了起来,裴砚与楚沁身边的人都忙忙碌碌地收拾行李,许多家具都需拆了带走,衣裳首饰一类的物件更不知装了多少只箱子。前前后后忙了足有四五日,才算勉强能动身了。 这四五日里,西院的安姨娘听出了动静不对,可她着人去见胡大娘子,胡大娘子却没心思见她。她也试过差人到正院,但正院被清秋清泉管得密不透风,她什么也打听不着,裴砚身边她就更渗不进去。 安姨娘为此急得心神不宁,总觉得府里要出什么大事。直至第六日傍晚,她才终于得到点消息。 ——她之所以能得到消息,还多亏楚沁突然想起她了。当时楚沁正准备用膳,用之前最后清点了一遍第一波就要带走的家什,结果冷不防地想起了安姨娘,那一瞬间脑海里突然而然涌起的念头简直就像有人在说:家里还有个妾,没想到吧? 没想到,真没想到。安姨娘打从挨过那顿板子之后就安静得不得了,她一时还真把这人给忘了。 她于是专程跑去书房问了裴砚:“安姨娘怎么办?” “嗯?”裴砚当时正闷头收拾自己的书。这东西本来让下人收拾也不是不行,可他怕他们收乱了不好找,这几日就一直亲力亲为地在自己把书往书箱里装。 所以她问出那话的时候他脑子也没在那问题上,半晌才抬起头,茫然反问:“什么怎么办?” 楚沁坦然道:“这事怪我,我把她给忘了。你看是不是让她也赶紧收拾收拾?若来不及,就先收拾些非带不可的东西拿过去。” 裴砚却听得皱眉:“她收拾什么?咱们搬过去,让她留在睦园就是了。” “这不好吧?”楚沁哑了哑,走近几步蹲下身,当中只与他相隔一方书箱,“那到底是你的妾,咱都搬出去把她留在家里算怎么回事?” “多简单,就说让她留下侍奉母亲呗。”裴砚浑不在意地笑笑,“我听说有些妾室众多的人家,男人若外放出去当官,妾室也没法都带走,余下的就留在京中过日子。所以这也没什么,你不必挂心。” “这样啊……”楚沁迟疑地点了点头。 这事倒不怪她瞎紧张,实在是她两辈子都没经历过。她的夫君裴砚一直就在京里,从不曾外放为官;而她爹爹虽然去过蜀川,却没有妾室,出京时一家子轻装简行地就全过去了。 于是楚沁只得顺着裴砚的说法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就不再多提让安姨娘一起搬的事,只让人去给安姨娘传个话,告诉她他们要搬出去住了,让她日后在府里好好的,若是缺什么就着人去说一声,他们绝不亏待她。 结果这话一传过去,安姨娘就吓疯了:“娘子真是这么说的?!”她蓦地从茶榻上站起身,目瞪口呆地盯着归燕,不敢相信自己就这样被扔下了。 归燕急得想哭:“是……正院那边是清秋姑娘亲自来传的话,奴婢初时也不敢信,拉着她反反复复问了几次,清秋姑娘说,是楚娘子亲口说的。” 安姨娘脱力地跌坐回去,怔忪半晌,才又呢喃道:“那看来这几日睦园里这么忙着……是在收拾行李了……” “是,”归燕哽咽着点头,“奴婢、奴婢问了,清秋姑娘说,明日一早就开始搬……”说着就急切地跪下神,望着安姨娘哭道,“姨娘快想想办法吧!现下去求求公子……亦或求求楚娘子也好!咱们不能就这样被扔在睦园里啊!万一公子真在外头一住三五年不回来,那您……” 安姨娘听得打了个寒噤。 她已见过府里不得宠的姨娘是什么下场了。二公子的信园里原本有个邱氏,是二公子与苗氏大婚前就跟在身边的通房。前阵子不知何故失了宠被二公子厌弃,再加上膝下又没有一儿半女,就直接被胡大娘子从信园赶去做杂役去了,自此眼不见为净。 可那到底还是得过宠的姨娘呢!安氏低头看看自己,脑中怔怔地想,若换做是她……只怕更是死都不知怎么死的。 这大宅院吃人不吐骨头,可她不想死得那么悄无声息。 是以安姨娘一刻都不敢耽搁地起了身,拉着归燕就跌跌撞撞往外走。她到正院外时,裴砚和楚沁正一起用膳,守在院外的两个小厮都是王宇手下的人。他们一见安姨娘,心中就警铃大作,隔得老远就迎上去,伸手便将人拦了:“姨娘,有事?” 安姨娘紧咬下唇,泪盈于睫的模样显得楚楚可怜:“听闻公子和娘子明日就要出府别居,让我进去见一见吧……” 两个小厮没做声,相视一望,视线交换了一个来回。接着左边那个生得高高瘦瘦的先转身进了院,右边那个留下来嬉皮笑脸地与安氏打马虎眼:“姨娘稍等,他去回个话就来。这毕竟是娘子的院子,咱也不能随随便便就放您进去,是不是?” 安氏听得出他这话不老实,但越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她越不敢多催,生怕此时惹恼了楚沁下场会愈发凄惨。 那瘦高挑的小厮进了院子却没进屋,左右一扫,见王宇就在廊下,便上前三言两语地将事情说了。 王宇听得眉心一跳,抬眸间安姨娘没有强闯的意思,就转身进了正屋,在卧房外轻唤道:“清秋姑娘?” 就这么一声,清秋便知有事,赶忙打帘出去了。楚沁和裴砚也听见了他喊清秋,但没留意,一则是下人有事喊人也正常,既然没主动禀他们就是不必他们操心;二则便是,今天这道回锅肉可真好吃啊! 说起回锅肉,楚沁上一次想让膳房备下还是裴砚去参加东宫遴选的时候。后来他选上了,回锅肉就没上桌。 今日也不知是不是他忙着收拾了一整天的书以致于晚上饿得狠了,临近晚膳时竟突然问她:“沁沁,回锅肉是不是挺下饭的啊?” 楚沁一听,就说:“是啊。” 便听他道:“我想尝尝。” 楚沁笑了声,就着人去膳房传了话,这菜本也不是需要久炖的菜,很快就端上了桌。 章师傅挑的是带皮五花肉,切得均匀、花纹漂亮。第一茬下锅是焯水,但水中除却葱姜蒜和料酒还放了八角和花椒,焯完捞出过就已香麻俱全了。 然后再在炒锅中下热油,依旧是葱姜蒜与八角花椒一起入锅,除此之外再添些许红辣椒,在热油里一起爆出浓郁的香味后先前焯好的五花肉片就可以下锅翻炒了,这便是叫“回锅肉”的缘故。 这翻炒要讲火候,炒到肉片两面隐隐带点焦黄为宜,这样吃起来才能在鲜嫩弹牙之外隐隐带点脆感。 而后便在这火候刚刚好的时候下调料。 重生之不做贤妻 第31节 最基本的调料有酱油与耗油便够了,不必再另外放盐。但需放点豆豉,豆豉独特的味道与软绵绵的口感在其中都很紧要,没有豆豉便不是那个味。 这一切就绪之后,肉其实已经可以吃了,只是最后还需加一盘切寸断的青蒜叶,一则为了提鲜,二则是为调味。一碟子暗色的肉不好看,加上绿油油的青蒜就漂亮了,所以加了青蒜叶后不能翻炒太久,简单翻两下让青蒜叶变软即可出锅。 这么一盘子东西,看着简单却色香味俱全。味道以咸、鲜、辣为主,兼以豆豉与花椒独特的香。肥瘦相间的肉口感又脆又弹,粘着两颗豆豉与米饭一起吃下去,再舒服不过了。 楚沁和裴砚毫不意外地又口味相投起来,都在盯着这碟子回锅肉吃。楚沁边吃边慨叹:“搬出去很好,但我还真舍不得章师傅啊……” 搬出去之后,也不知还能不能请到这么好的厨子。 裴砚嚼着肉片笑:“放心,我替你安排好了。” 楚沁一怔:“安排什么了?” 裴砚又夹了片肉,自然而然地喂给她:“我昨日去找了章师傅,让他举荐个可靠的厨子给我们,他力荐他儿子。” “他儿子?”楚沁想了想,“上次帮我们烤肉的那个?小章?” “嗯。”裴砚点点头,“我本嫌他年纪太小,但章师傅说他五岁就开始下厨,如今已得了七八分真传。我想着也行,就先让他跟着咱们过去试试看吧。” “这么好?”楚沁面露欣喜,带着犒劳的意味伸手帮他盛了碗汤,“难为你这么忙还记着这事。” “这不能忘。”裴砚轻啧,“我娘子旁的兴趣都没有,就爱吃点好吃的,我还能不记得?” 他想若这点事都记不住,那他还是别娶妻了。 . 屋外,清秋跟着王宇走到廊下,王宇边引着她看向安姨娘,边三言两语地将事情说了。 清秋眉心挑了挑,立刻摸准了轻重:现下正是要搬家的紧要时候,娘子搬出去过得好不好是最要紧的,至于安姨娘,那关她什么事? 清秋这般想着便立时拿准了主意,绝不能让安姨娘进来半步。这个惹事精,睦园由着她兴风作浪就算了,还想跟出去?门都没有。 清秋于是将心一横,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 王宇看着她的架势直怕出事,提步也跟出去。 在院外心神难安的安姨娘见了清秋立刻迎上前,满面都堆着笑:“清秋姑娘……”她伸手想抓清秋的手,却被清秋侧身避开。 “姨娘别拉拉扯扯的。”清秋板着张脸,并不客气,“公子和娘子忙了一天,这会儿累得很,顾不上见人,娘子请回吧。” “姑娘……”安姨娘低下眼帘,语气放缓,柔柔弱弱地与她说,“不论姑娘喜不喜欢,我总归是公子的人。如今公子和娘子要搬出去,总不能把我自己一个人留在这院子里呀。” 清秋却道:“这有什么不能的?” 安姨娘被她反问得愣住。 清秋轻笑:“反正公子也不去见姨娘,那他在不在府里,又有什么分别?我们娘子说了,日后不会亏待姨娘,姨娘若需要什么,只管让人过去回话便是。至于旁的——奴婢劝姨娘一句,姨娘还是安分着些,莫要自讨苦吃。” 安姨娘见她如此,知道来软的不行,咬了咬牙,就朝着院门跪下去。 清秋本立在她身前,见状忙又一避:“姨娘这是做什么!” 安姨娘清凌凌的目光抬起来,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听姑娘这口气,娘子和公子怕是根本不知道我过来吧?起码公子不知道。那我就跪在这儿,跪到晕过去、跪到明儿个一早他们出来,到时只怕姑娘也不好交差。” “你威胁我是吧?”清秋只慌了一瞬就定住神,“行啊,那姨娘跪着吧!奴婢只告诉姨娘一句——奴婢是陪着娘子长大的。姨娘若在此跪出个三长两短,公子明日便是发卖了奴婢,奴婢也认。但姨娘只掂量掂量公子会不会为了您休妻?若是不会,您再掂量掂量娘子会不会为奴婢的事记您的仇?” 说着她语中一顿,再续言时,愈发的慢条斯理起来:“奴婢觉得这定国公府家大业大,打死一个妾出去埋了,大概也不费什么事吧?” 这话硬生生将安姨娘震慑住了,她一时想质问“她敢?!”,但下一瞬就意识到,楚沁只怕真的敢。 当主母的打死一个妾室固然不是什么好事,若是传出去,怕是要被人指指点点一辈子,至少也要落下一个刻薄、恶毒的名声。可主母手里毕竟有这个权力,若真逼急了想要将这权力用起来,挨骂只怕也顾不上了。 安姨娘怔怔地滞在那里,前所未有地觉得自己的命真轻贱。 “姨娘好自为之吧。我们娘子不是爱刻薄人的主儿,姨娘可别逼她。”清秋又说了这么一句就不再理她,径自折回正院。 正院门内,王宇忍不住给清秋竖了个大拇指,压着音夸她:“真行,平日里看不出来,遇了事倒是个能顶住的。” 清秋面上一热:“我总得为娘子打算,再说……”她谨慎地又扭头看了眼,见安姨娘已起身跌跌撞撞地走了,才又续言,“公子和娘子近来事事高兴,何苦临要搬了为着这么个事闹得不乐呢?” “是这个道理。”王宇点点头,清秋不再多说别的,挑帘回了卧房去。 . 是夜,裴砚又睡不着了。这回不怪浓茶,怪搬家。 搬出去真开心啊! 他觉得神清气爽,头枕着双手,眼睛在黑暗中盯着幔帐顶子,止不住地笑。 这笑刚开始是无声的,后来不知不觉就笑出了声。楚沁一下子被他笑醒,猜得到他在高兴什么,翻过身胡乱往他身上一扑,低语呢喃:“裴砚。” “嗯?” 她摒笑:“你笑得好傻哦。” 他扑哧又笑了声,便回身拥住她。楚沁迷迷糊糊地感觉到他吻在她眉心,便胡乱抬了抬头回了一吻,也不管到底吻没吻到嘴,跟着就说:“快睡吧,明日还有的忙。” “好。”他满口答应,兴奋劲儿却显然没减,因为没过太久她就听到他说,“等搬完歇下来,我们在院子里种点果树吧,你爱吃什么果子?” “葡萄。”她答得浑浑噩噩。 裴砚:“好,那先弄两个葡萄架。” 她又说:“桃子。” 他笑道:“行,桃树也栽上。” “啊——”她扯了个大大的哈欠,“枣……” 然后他再答了什么,她就困得听不见了。她睡过去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想再说个“西瓜”,同时又想到西瓜在府里大概不好种,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 第二天清晨,定国公府在忙碌中洋溢着一派喜气。 睦园的下人们将一只只大木箱往府外的马车上搬,引得街坊四邻都来围观。楚沁在睦园里听说了门外的热闹就猜胡大娘子得出去相送,结果果然不出所料,他们出去的时候就见胡大娘子已经在那里了,一边蕴着笑一边抹着眼泪,唏嘘不已地攥着裴砚的手道:“你能好好在东宫当差最要紧。搬出去若是缺什么,记得跟家里说,我找人给你们送过去。” 这话自是说给街坊四邻听的。只消这些话传开,外人自知定国公府没分家也没生隙,他们搬出去只是为了让裴砚好好当差。同时,就连胡大娘子嫉妒庶子入选的“流言”都会不攻自破。 楚沁心下暗暗佩服胡大娘子的本事,但在这个节骨眼上,倒也没必要戳穿什么,她便也和和气气地笑着,帮胡大娘子一起维护定国公府的体面:“我们也不是小孩子了,母亲不必这样操心。今天挺冷,母亲快回去吧,我们这便走了。” “哎,好。”胡大娘子点了点头,便催促他们上车,好像怕他们冻着似的。 作者有话说: 回锅肉是我的拿手菜,每次去某基友家做饭,她都嚷嚷着要吃回锅肉 ……频率高到我一度以为她在玩梗 后来发现她是真的想吃…… ====== 本章随机50条评论送红包,么么哒 第22章 云吞面 真正让楚沁吃着高兴的是肉馅里均匀地掺了蟹籽,蟹籽煮熟后变得脆脆的,又增添了几许鲜味,融合在猪肉间恰到好处。 这天又一忙就是一整日。 定国公府与那宅院倒说不上太远, 两个人乘马车而行,过了约莫半个时辰也就到了,但到那边之后, 收拾东西颇费工夫。 好在这些事再忙也不会让裴砚和楚沁亲自动手。一行人到了地方, 下人们就忙了起来,先有条不紊地将行李都卸下, 然后小厮们进屋,将拆散架的家具一一装好、摆好后退出屋门, 再由婢女们进去将四处擦干净、把常用的东西先摆上。 这么一通收拾, 当日其实也只能收拾到“差不多”的程度, 真要全弄妥当总得有个五六日才行。好在他们也不太着急,只要能先凑合住下, 余下的慢慢弄也没什么。 于是下人们这般忙着, 裴砚和楚沁就在院中的石案边喝茶。晌午时二人出门去用了个膳,回来时正好碰上霍栖的马车刚停下,裴砚驻足等了等, 在火气下马车时笑问:“你怎的来了?” 霍栖道:“乔迁之喜, 我不得来看看?” 说罢他们就一并前行, 楚沁跟在裴砚身侧不动声色地打量霍栖,但还是没想明白他为何让她觉得眼熟。 步入大门,霍栖撇了撇嘴,声音放轻了些:“我还当付租金就是个说辞, 你怎么还真给钱啊?” 裴砚一哂:“不是我,是我嫡母。”说着意有所指地睇了他一眼, “你知道的。” “哦……”霍栖了然, 点了点头, “她送钱的时候我没在家, 回去后只听下人提了一句,我也没弄明白。若是这样,那我可收下了?” “收下吧。”裴砚笑笑,心里想着各府之间近来的一些传言,但看了看霍栖,终是没问。 所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京中这些大宅院里多少都有点见不得人的事。若人家不肯主动说,旁人最好就当不知道,免得徒增尴尬。 他们于是又回到正院的石案旁,坐下来继续喝茶。院子里还乱糟糟的,霍栖也没留太久,小坐了两刻就告了辞。裴砚和楚沁倒又耐着性子等了许久,临近傍晚的时候,正院与书房这两方院可算拾掇得差不多了,二人这才进了屋,接着就见清秋进来禀话说:“膳房那边,小章着人来传话,说膳房也收拾好了,公子和娘子若想吃什么,他这便可以做。” 楚沁看了看天色,笑言:“已很晚了,你让他随便备些简单吧。今日都早些歇着,我想吃什么也不急这一会儿。” “诺。”清秋福身应下便去传话。这宅子远没有定国公府那么大,去膳房也方便,过了小两刻,她就提着食盒回来了。 食盒里的晚膳果然简单得很,出了两碗云吞面就是几碟小菜。楚沁本没在意,坐到桌边就舀起云吞来吃,但一口咬下去就发现小章大概多少有点想露一手的意思。 这云吞皮薄馅大,馅的主料是虾仁与猪肉,每一颗馄饨里都有一只完整的虾仁,肉质很新鲜,入口弹嫩。 但若只为这虾仁,也不显得有什么独特。真正让楚沁吃着高兴的是肉馅里均匀地掺了蟹籽,蟹籽煮熟后变得脆脆的,又增添了几许鲜味,融合在猪肉间恰到好处。 接着她又尝了尝碗里的面。小章用的是宽扁的挂面,本就口感柔软,他还煮得比平日略久了些,令口感更为嫩滑。楚沁和裴砚为着搬家的事劳累了一日,现下吃些柔软的东西正好舒服,不由暗赞小章心细。 是以用完膳,楚沁就告诉清秋:“你去赏小章,告诉他这云吞面做得好,我和公子都很喜欢。再跟他说一声,就说咱都是刚出来自立门户,有些难处是难免的,他若有自己拿不准的地方,过来回我便是。” 言下之意就是怕小章年纪太小,厨艺虽好却镇不住厨房的人,她愿意在这些事上帮一帮他。 清秋明白她的意思,当即就又道膳房去了。这是小章第一次独自给他们备膳,从清秋提着食盒去正院他就一直紧张着,这会儿听她说娘子和公子都喜欢那云吞面他才松了口气,露出笑容。 再听完清秋后面转达的话,小章更面露感激,连忙揖道:“多谢娘子,奴一定尽力办好差事!” 清秋颔一颔首:“那你忙,我先回去了。” . 是夜,楚沁和裴砚都睡得很沉。近来愈发爱“折腾人”的裴砚这晚可算老实了,不紧没拉着她干什么,就连动手动脚都没有,让楚沁睡了个酣畅淋漓的觉。 第二天,已为搬家的事连续告假了几日的裴砚终于又入了宫,楚沁在天光渐亮时猛然惊醒,从枕下摸出怀表一看,都七点半了。 她顿时惊坐起身,下一瞬才蓦地回过神,把急着唤人的话噎在了喉咙里,自顾自地笑出来。 ——怕什么呢?他们搬出来住了,晨起她不必再去向胡大娘子问安,睡个懒觉也不是什么大事。 她于是又安然地躺了回去,躺到八点才悠哉哉地起来,梳洗之后先用了早膳,然后慢条斯理地打理宅子里的事。 之后几日,她都是这样过的。这对她而言实是前所未有的轻松,因为上辈子她一直把自己绷得很紧,哪怕后来自己当了府里说一不二的“大娘子”,她也每天都起得很早,一门心思想显得勤勉贤惠,不肯有一日的懈怠。 重生之不做贤妻 第32节 但现下她只觉得,睡懒觉真的很痛快。 而后一晃眼的工夫就又到了裴砚歇假的时候。东宫侍中歇假的规矩和定国公府学塾恰好一致,都是每一旬里歇两天。 是以在头一晚的睡前,楚沁就和裴砚商量好了,第二天要出去走走。可具体什么时候出门却没说死,因为她明明白白地跟裴砚说了:“我近来爱睡懒觉。” 裴砚对她这个新添的小爱好没说什么,只是想到反正她要睡懒觉,夜里就多来了一场。 翌日楚沁睡到了临近八点,醒来时隐隐听见院子里有动静,好像是什么东西在刨土的声响,她皱了皱眉,唤来清秋询问:“院子里忙什么呢?” 清秋摒笑:“奴婢先服侍娘子梳洗,娘子一回儿自己去瞧瞧吧。” 楚沁一听她这么卖关子,就知道大概是裴砚在搞什么,便也不再多问,依言先起了身,梳洗妥当之后走出去一瞧,就看见裴砚在院墙下扶着铲子抹汗的模样。 而在他的面前,多了一个约莫半丈长的木架,木架有一人多高,楚沁一下子就想起了他先前提过的葡萄架。 “裴砚?”她讶异地唤了声,他转过脸,满面笑意里含着几许邀功的意味:“怎么样,不错吧?” 楚沁抿唇,走过去扶了扶那架子,发现他弄得还挺结实。裴砚张望着架子续言:“一会儿在旁边再搭一个,等开春就让人把葡萄栽上。” 楚沁心情有些复杂,她没想到他会这样亲自动手。侧首看了看他,又道:“桃树和枣树呢?你不会也要亲手栽吧。” “亲手栽才有意思。”裴砚漫不经心地啧了声嘴,“我都想好了,你看啊——”他边说边走开几步,走到离葡萄架几尺远的地方,比划道,“这边栽几株枣树正好,对面那个位置可以找人建个竹廊,种点紫藤,夏日里紫藤若长得好就遮天蔽日,你便可在竹廊下纳凉,顺便摘枣子吃。” “……”楚沁迟疑了一下,还是小声道,“夏日里没什么枣。” 京中常见的枣是冬枣,顾名思义,是冬天才结果的。就算不栽冬枣,大多数枣子也都是深秋成熟,夏日里吃不上。 “哦……对哦。”裴砚局促地笑了下,“那就吃葡萄。” 嗯,葡萄夏天有。 楚沁认真的点了点头。 裴砚又说:“桃树我给你栽在后院。”他边说边折回她面前,拉着她的手就往后院去。 后院现下空荡荡的,但铺着砖。裴砚说:“回头让人将砖起了,再拉些好的泥土来,我在这里给你种一片桃林。春日赏花,夏日吃桃子。正当中还可以砌个小池塘,我们养些鱼来玩。” “好。”楚沁边答应边忍不住地又打量他。她记得搬家前的那阵子他就一直很兴奋,可相比之下,今天的他好像更兴奋了。 她不太懂他在兴奋什么,但她记得,上一世在他们分家出去的时候,他也有过一阵不同寻常的喜悦。 当然,那时候他的喜悦没有这样夸张,因为那时他在她面前展露的性子远比这会儿矜持,再加上上一世分家时他们也比现在年长许多,他的那份喜悦都变得很隐蔽,隐蔽到足够让她视而不见,她便没有过问半句。 但现在,楚沁很想问问他在想些什么,连带着也在好奇,上辈子的他到底在高兴什么。 他便也没有太多迟疑,看了他两眼,就问出来:“你怎么突然有这些兴致?” 只这么简单的一问,就问得裴砚的耳朵一下子红了。 他局促地挠了挠头,然后拉着她进屋,将下人们都摒了出去,径自阖上房门,不安地反过来问她:“我显得很有兴致吗?反常吗?” “……不能更有兴致了。”楚沁好笑,想了想又说,“倒也说不上反常。” “哦。”他暗自松了口气,继而拉着她坐到床边。那股局促犹在他面上,他踌躇了会儿,道:“你别笑话我,我只是想这一日想了很久了。” 楚沁望着他一怔,他摇摇头:“小时候,大哥二哥都很早就能对自己的住处做主,只消要求别太过分,他们想在房里添些什么都可以自己拿主意。只有我,想多添个书架都要看母亲的冷眼。后来长大分得了睦园,情形倒好了些,但为着我刚搬进去就将书房院中的松柏换成了翠竹的事,母亲也训过我一顿,说我不知道学好,专学那些纨绔子弟如何享乐逍遥。” 楚沁哑然:“这和享乐逍遥有什么关系?自己要长住的院子,当然要栽上自己喜欢的花木,若不然岂不是日复一日看不顺眼?” “是啊。”裴砚苦笑,“所以这些年我一直在想,若来日有了能让我自己做主的地方,我必要按着自己的心思来。” 所以,他甚至想一草一木都自己种? 楚沁忽而觉得心里有点闷,因为若按他这么说,上辈子他应该也是有过同样的期待的,可她去并不曾见过他上辈子这样干。 是因为她的淡漠疏离,还是因为他们都在压抑自己,直让他连长久的期待都冲淡了? 无论是哪个原因,都让她很难受。 她其实很喜欢跟他一起“瞎胡闹”,无论是一起瞎吃东西还是一起去气胡大娘子,她都觉得很有意思,他更是鬼点子多得很。上辈子娶了一个性子那样压抑的她,他该多难受啊? 楚沁沉默了须臾,再度衔起笑,柔和地告诉他:“我还想要个秋千,行吗?” 裴砚眼见一亮:“行啊。你想弄在哪儿?我看紫藤架下和桃林里都不错。” 楚沁认真想了想:“那就紫藤架下吧。桃林那边你要砌池塘养鱼,喂鱼玩就很好了,前院倒没什么可玩的。” “好。”裴砚满口答应。 之后的一个月里,裴砚休假时就一直在忙这些事。今天是弄葡萄架、明日是种树,下个假期就是一棵接一棵地栽桃树。 这些事本来不至于让旁人知道,可他到底对这些活都不够熟,总是一不小心就会在胳膊上手上添些小伤。 如他这样出身的公子哥想受这种伤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骑马射箭习武倒是难免有伤,但不论是位置还是情形都和他的伤有所不同。 是以另外四位太子侍中都不懂他这些伤是怎么来的,一来二去,几人心里就犯了嘀咕,再到入了腊月的时候,连太子都越看越觉得古怪。 再加上这些日子几人相处得也熟了,太子终是找了个四下无人的时候跟他说:“孤问你件事,或许不大中听,若说错了,你就当孤没说过。” 虽然太子一贯仁善,裴砚也鲜见太子如此客气,不免有些讶异,忙道:“殿下有话直说便是。” 太子咳了声:“那个……你娘子……”说着又咳了声,“是不是脾气急些?” “啊?”裴砚茫然,心说你胡说八道什么呢?我家沁沁可好了。 便见太子执起他的手,将袖缘一拎,指着他手背上的一道划伤就问:“这伤如何来的?” “……”裴砚一脸无语地看着太子,太子浅锁着眉头看他。 裴砚眼睛发直:“殿下觉得是臣的娘子打的?” 这都哪来的误会啊?! 太子却道:“可不是孤一个人这么想。你次次歇假回来都带着伤,谁能不留意?” 裴砚傻了:“不是……”他气笑,懵了半天才摇头道,“殿下实在想多了,臣的妻子再好不过,这伤是臣自己弄的。” 太子不信:“那你说说,怎么弄的?” 裴砚坦然:“臣在家里种树来着。先打了葡萄架、又种了桃树,最近在忙着弄紫藤。这些活臣又干得不熟,总不免磕了碰了。” “……你自己种树?”太子眉心直跳。 裴砚满脸无辜:“是啊。” 太子见他这样就不再问了。这到底是人家的家事,哪怕他觉得裴砚的说辞并不可信,但见人家不愿多说,也就不再多嘴。 至于太子不信他的缘由也是理所当然的——你定国公府的公子是什么身份?寻常亲王家的世子见了你都得客气几句,你若一时兴起种几棵树那叫闲情逸致,可这都一个多月了,你说你一直在种树,谁信? 裴砚就这样一直忙到了腊月中旬。从腊月十五开始,百官都开始休假,直至过完上元才会接着上朝,他们这些在东宫当差的人也一样要休一个月,但他反倒没工夫种树了。 因为年关真的很忙,走亲访友被贺礼,哪个都很费工夫。从前他们住在府里,这些事都有胡大娘子操办,以定国公府的名义办妥就行了,他们只需在与自己的亲近好友走动一二即可。但现下搬出来了,事事都变得要自己操心。再加上裴砚如今在东宫有了官职,要走动的人也会更多,这个年注定不会太清闲。 裴砚与楚沁于是光忙着备年礼就用了四天,挑礼物挑得头疼。好在楚沁上辈子虽然自己过得憋屈,但打理内宅的本事却学得实在,备礼这种事她做得轻车熟路,哪个府备多厚的、哪个府要更厚一两分、哪个府他们虽要维持关系却又不好送礼,她都拿捏得很准。 她将个中缘由慢慢说给裴砚听,倒弄得裴砚几次恍然大悟,对她刮目相看。 其实都是逼出来的啊…… 楚沁心里酸酸涩涩地想,如果上辈子就过得这么逍遥,她或许也不会有这些本事。 但如果上辈子真的可以过得这么逍遥,她也愿意没有这些本事。 . 而后再晚几日,腊月的账册就到了正院。他们搬出定国公府彻底安顿下来已是十月下旬,于是十月的账她就没大管,搬家这样的事上总会有些说不清的开支,没法细算。 十一月是她第一次真正自己管这一院子人的账,虽然看起来只是从睦园搬出来,但自立门户之后的账册到底还是复杂了许多,她聚精会神地看了两天才看完。 如今十二月的送来,她看了一天之后却发现,这账不对! 问题出在膳房那边,从前住在定国公府的时候,膳房的账是不用她看的,因为阖府的菜都是膳房去备,她便一直也不知膳房有什么猫腻。但如今这方院子冬月与腊月的账册都摆在一起,她一下就瞧出不对了。 最明显的一点就是——两个月里“辣椒”的用量竟是差不多的。 她的确爱吃辣,打从这辈子破了戒之后就一发不可收拾,三天两头就要叫个辣菜来解馋。 但入了腊月,天气愈发干燥,月初时她还上了几天火,得有四五天一点辣椒都没敢碰,这样一来,腊月和冬月用的辣椒一样显然不对劲。 楚沁并没有直接把人往坏里想。她知道如今膳房的事是小章在管,小章才十四岁,账目闹不明白太正常了,手下的人又有许多比他岁数大,联合起来期满他更有可能,她得先问个明白再说。 楚沁于是趁着下午膳房不忙的时候把小章叫了来。彼时裴砚正好在书房忙着他的事,正院里只有她,只消小章在这事上别是存心使坏,她不追究就行了。 小章到得很快,楚沁是在正院的堂屋见的他,和和气气地让他坐,还让人给他上了点心和茶。小章却瞧出她专门叫他过来定是有事,不免有些紧张,楚沁便也不跟他兜圈子,直接开诚布公地将账不对的事说了。 说完她又道:“我看你不像是个会使坏骗人的,这到底怎么回事,你且与我说说。” 小章蓦然站起身,立在她面前手足无措,额上冷汗直流。 楚沁打量着他,依旧和颜悦色:“你别慌,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你只要说个明白,这事都过得去。” “……娘子。”小章吞了吞口水,额上的冷汗冒得更厉害了。 楚沁越瞧越觉得他好像是心虚,正在想难不成真是他蓄意贪钱,就见他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她身边的清秋和清泉。再抬眼一扫,又看见清秋清泉都躲着他的视线。 “怎么回事?!”她不禁诧异,直接盯着清秋问了起来,“你们有事瞒我?!” 这一问,清秋清泉直接全跪下了:“娘子恕罪!这事……这事……” 清秋如鲠在喉,磕巴了半天,怯怯地抬头张望楚沁的神色:“奴婢照实跟娘子说,娘子不让公子知道,行不行?” 楚沁愈发不快,皱起眉头,语气也变得生硬:“你且说来我听听。” 清秋自知不好再多争辩,低下头,呢喃道:“这事……不怪小章,是公子……公子他……” “他挪用膳房的钱?!”楚沁不敢相信。 “没有!”清秋忙摇了摇头,接着声音越来越弱,“他是……是挪用您的点心。三日里总有两日要趁着早起从您柜子里包一包走,还吩咐不让您知道,奴婢们便只得去膳房另叫一份给您补上,再让膳房想法子把账做平……” 所以,膳房就只好把那些做点心多花的钱平摊在其他食材上。没想到楚沁心细,就这么从辣椒的用量上瞧出了端倪。 楚沁目瞪口呆:“他竟偷我点心?!” “嗯。”清秋老老实实点头,“其实……其实从您过门后没多久就开始了。算下来有……有小半年了。” 作者有话说: 本章随机送50条红包,么么哒 第23章 鸡丝凉面 让它能充分染在那圆而劲道的面条上才够味,连带着里面的黄瓜丝胡萝卜丝都变得酸辣可口。 重生之不做贤妻 第33节 楚沁人都傻了。 她知道自己上辈子活得糊涂, 很多事一辈子都没看清楚,也知道这辈子自己改变一些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情。 但她没想到,这些事里竟然包括她的夫君当了小偷, 偷的还是自己的点心?! 楚沁于是木了半天都没说出话。她不说话, 跪在跟前的清秋和清泉就不敢起,再后来连心虚的小章都跟着跪了下去。 楚沁终于深吸了一口气:“你们先起来……” 然后, 她就下意识地揉起了太阳穴。 什么人啊!天天偷她的点心,一偷就是大半年?她平常饿着他了?! 楚沁越想越无语, 缓了半晌, 睇了眼小章:“你先回去吧, 就当不知道这事,不许多嘴, 明白吗?” “诺。”小章瑟瑟缩缩的, 不敢多嘴,赶紧告退了。 楚沁又睇了眼清秋清泉:“你们两个……” 两个人都死死低着头,清秋小声道:“娘子息怒。奴婢们不是成心骗您, 只是……”清秋偷瞧了她一眼, “只是看公子这么跟您逗趣儿觉得怪好玩的, 所以就……” “好玩是吧!”楚沁气得拍桌子,清秋赶忙摇头:“奴婢不是那个意思!” 楚沁深呼吸,气得脑壳疼。 前院的书房里,裴砚还不知道自己干的坏事已经暴露, 闷头写好了几封拜帖让王宇吩咐人送出去,就自己铺纸研墨画起了画。 正院的果树他都打算自己种, 反正也不着急。但紫藤花架得请工匠来建, 自己画个大概的图样就行了。 裴砚于是一笔一划地描绘, 打算把正院前院西侧那半扇院子都给这紫藤架。紫藤架建成个“回”字型, 当中留有过道,最中间那个“口”里是空地,空地上可以种点别的花花草草。直接种也行,摆花盆也可以,全凭沁沁喜欢。 还有秋千,秋千他打算直接打在紫藤架上,就像回廊两侧都有可供落座的扶栏一样,他直接在紫藤架侧旁给她打个秋千。 秋千要能供两个人坐,首先要结实,其次还可以雕一些好看的花纹。至于要什么花纹,也可以问问沁沁再说。另外还可以让绣娘逢几条绣着绢花的带子缠在秋千的绳子上,他小时候曾经见过家里的姐妹有那样的秋千,别的府的小姑娘来玩都很喜欢,沁沁应该也会喜欢。 他边想边画,画得兴致勃勃。除了要问楚沁花纹的地方空了出来,其他地方越画越细,后来索性连紫藤花都给画上了。 要不是怕工匠看图不方便,他还想直接把楚沁画到秋千上。 等这图画完,刚好就是傍晚用膳的时候了。裴砚神清气爽地回到正院,边进门边随口问楚沁:“今晚吃什么?” 楚沁睨他一眼,绝口没提他偷点心的事,笑道:“我看今天挺冷的,让厨房备了火锅,一口辣锅一口清汤锅,可以吧?” “太好了!”裴砚光听这句话就已食指大动,待晚膳送进来,下人们还布着膳,他就已踱到桌边张望。 桌上的清汤锅就是京里最常吃的那种,单看汤色跟水没什么分别,汤底的调料也很简单,基本就是适量的葱姜,外加几粒花椒、枸杞与红枣之类的调味料, 这样的清汤看着没味,但其实涮牛羊肉最合适不过。只要肉够新鲜,清汤就能把那种原汁原味的鲜美衬托到极致,吃的时候蘸些加了小葱与香菜的麻酱,口感与味道都很不错。 另一口锅的颜色则红得吓人,乍一看全是辣椒。但其实辣椒倒也没有那么多,只是都飘在上面,看着可怕而已。锅里飘出的味道除却麻和辣,还有一股特殊的香味。因为楚沁要的是牛油锅,牛油加热后飘出来的味道最香了。 裴砚又饶有兴味地看了看端上的菜——牛羊肉自是都有的,各有两盘,看起来肥瘦分布不太一样,大约是位置不同。 除此之外荤菜还有鱼片、鱼丸、毛肚、鸭血、脑花,其中脑花让裴砚有点怵得慌,看一眼就罢了。视线一转,他的目光落在一盘白白的东西上。 那盘东西好似也是牛羊肉,因为切法和牛羊肉一样,都片得薄薄的。只是看起来通体白色,好像都是肥肉,却又没有肥肉的纹理。 裴砚左看右看看不出是什么,指了指,问楚沁:“这是什么?” “羊尾油。”楚沁道。 羊尾油是个神奇的东西,看名字觉得油腻,但切成薄片涮锅来吃却毫无油腻的感觉,反倒弹弹软软的,好吃得很。 唯一的缺点是这东西对新鲜要求太高,但凡宰杀的时间长一点都会有腥膻味,非得食材够新鲜才行。 所以楚沁今天叫羊尾油之前也犹豫了一下,还让清秋专门问了小章有没有够新鲜的羊。小章却很轻松,告诉她说:“若从前在国公府,想吃这么新鲜的真得碰运气,非得赶上哪天杀羊的时候现做才行。但现在搬出来了,家里就娘子和公子说了算,既然今日想吃,那就今日宰头羊,先把羊尾油趁着新鲜吃了,吃不完的羊肉倒可先冻去冰窖,来日要吃什么再慢慢做。” 这答案听得楚沁神清气爽,再度感叹搬出来可真好。 是以这顿饭夫妻两个又吃得大快朵颐。楚沁在蜀川那会儿没少吃火锅,现下虽隔了几十年也还是有经验。裴砚从前吃得少,就边吃边听她说:“鸭血和毛肚‘七上八下’就可以吃了,煮久了不脆。” “脑花要多煮一会儿。” “牛羊肉不红了就可以捞。” 楚沁一边给他讲,一边努力不去想他偷点心的事。 她安抚自己说:打罪骂醉没有饿罪,再怎么说也得让他好好吃饭。 再说,她已经想好怎么办了! 于是直到二人吃完饭裴砚都没察觉一丁点异样。晚膳后他们又坐在一起各自读书,大概八点的时候,清秋端了两道点心进来,都是圆圆的小酥饼,饼皮是白色的、层层叠叠的,一碟是黑芝麻馅,一碟是红豆沙馅。 楚沁拿起黑芝麻的吃了一口就大赞:“这个好吃!” 这话倒是实话。小章做这点心时下足了料,一口咬下去酥皮散落满口,黑芝麻喷香扑鼻。 但她这样说出来,是故意说给裴砚听的。 裴砚本读书读得投入,听到这话没多想就拿了一块来吃,一尝又确实好吃,心里就暗暗拿了主意:明天早上就拿这个。 虽然这阵子大家都在休假,他也不必去东宫,但他从她这里顺点心顺成了习惯,最近便也没落下。 其实这样不怪他,主要是从她这里顺点心的好处太明显了,一是好玩,二是她爱吃的点心的确都还挺好吃的,起码合他的口味。 所以最近这几天他都从她屋里顺点心带去自己的书房吃。 是夜,二人缠绵悱恻之后便是一夜好梦。次日清晨,裴砚起床时楚沁还睡着,他盥洗后照例轻车熟路地去偷点心。 在这个偷窃过程里,清秋清泉的配合必不可少,因为他需要她们先把点心端去用油纸包起来,否则不好拿,用食盒又不免太明显了,院子里洒扫的下人都看得到。 于是清秋端着那两碟子小酥饼出去,不一刻又拿着两个油纸包进来,低眉顺目地交给裴砚。 裴砚颔了颔首,没多说什么就走了。今天他还是得去书房忙,他有功课要写、有书要读,另还有几封拜帖要递出去,得在书房里专心致志地干活。 楚沁屏息在床上睡着,等他走远,她一下子揭开被子坐起来。 清秋忙上前,楚沁眼中泛着兴奋的光彩:“拿走了?是那个酥饼吗?” “是。”清秋点点头,“奴婢每种给公子包了五块……这东西不大禁放,放久了不好吃,公子应该今日就会吃了。” “太好了!”楚沁提前开始幸灾乐祸,倒回床上,自己笑了半天。 前院书房里,裴砚写功课写到十点,觉得有些饿了,但这个时间要吃午膳又早了些,便正适合吃些点心,他就吩咐王宇去将那两包小酥饼取来。 在和楚沁成婚之前,他本没有这样吃点心的习惯,尤其不爱吃甜的。可在经历这些日子的“盗窃成性”之后,不仅他吃惯了,王宇也侍奉得轻车熟路起来,早在他开口之前王宇就已将两碟点心用碟子分别装好了,听他开口就去沏了茶,这样偏甜的点心就着香茶吃最合适。 趁着他沏茶,裴砚又看了一页书。等茶放到手边,裴砚便去净了手,继而欣然拿起一块酥点。 那酥点从外表看不出是豆沙还是芝麻,他没多想,一口咬下去,嚼了两下—— 王宇眼看着他整个人身形僵住、双眼睁大,然后,脸色一分分胀得通红! 两息之后,裴砚猛地咳嗽起来,不顾仪态地直接将口中的酥点吐到地上,好像想和王宇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大口大口地吸着凉气,眼泪直往外涌,继而端起茶盏一饮而尽,然后又接着吸凉气,边吸边疯狂指茶盏。 王宇见状赶紧给他添了茶,他又连灌了两盏,才大着舌头说出一句话:“个和莫啊(这什么啊)?!” “啊?”王宇茫然,心说这不是您从娘子那儿偷的点心吗?接着便伸手拿起一块掰开一看,里面翠绿一片。凑近一闻——王宇目瞪口呆:“这是……这是芥末!” 他一时只道膳房疯了,转念却又觉得不对,忙将这块放下去掰另一碟的,这回里面是一片火红。 辣椒! “公子……”王宇噎了噎,同情地望向依旧满脸通红的裴砚,“您近来是不是惹娘子不高兴了?” 裴砚的舌头仍不听使唤:“捱有啊(没有啊)!一辞晴好这啊(一直挺好的啊)!” 王宇:“……”他盯着裴砚看。 裴砚:“?”他茫然地望着王宇。 主仆两个对视了半天,王宇渐渐意识到,裴砚大概是被辣懵了。 王宇垂眸,无语地指了指那两碟点心,小心道:“您觉不觉得,娘子起码是知道您偷点心的事了?” 裴砚:“……” 好有道理,他怎么没想到? 裴砚呆滞地一头栽倒在桌上,脑子里就两个字:完了。 沁沁多温柔多可爱多善解人意的一个人,今天这么整他,肯定是生气了。 怎么办啊! 口中残存的辛辣还在回荡,他伏在桌上闷了半晌,嚯地站起身往外走。 王宇赶忙跟上,眼见他去正院,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裴砚迈进院门的同时,扬音:“沁沁!” 王宇听到这个称呼,心又放回了肚子里去。 卧房里,楚沁这一上午什么都没干,就在等裴砚的反应。乍闻屋外断喝,她一下子跳起身,在裴砚大步流星进屋的时候,她不等他说话,就先发制人:“你凶什么凶!谁让你偷我点心的!你要是不偷我点心……别说我放芥末辣椒!我就是放虫蚁蛇蝎你也吃不着啊!” 裴砚:“……” 楚沁快语如珠:“拿而不告是为偷!你读书读到狗肚子里去啦!” “还一偷就偷了半年!怎么!我饿着你了吗!” “这得亏是搬出来之后让我自己瞧出来了!若我们还住在府里呢!要是哪天让胡大娘子查出来,还要以为咱们睦园串通起来坑府里的钱!” “好吃吗好吃吗!你再偷我点心,以后天天有惊喜!” “……”裴砚杵在门边听她说完,总算虚弱地说了一句,“我哪凶你了……” “……”楚沁杏眸圆睁,盯着他,突然发现自己似是错估了他的情绪。 他突然这样杀过来,该是吃着那点心了,但好像没生气? 裴砚打量着她:“我错了行吗?你别生气,日后我不动你的点心了。” 气氛凝固了一下。 楚沁哑了哑:“就这样?” “那不然呢?”裴砚垂头丧气地坐到茶榻上,心里大叹日后生活少了一份乐趣。 他的确是偷她的点心偷出兴致了,也说不清这个兴致从何而来,反正每每这么干的时候,他心里都挺乐。 至于如果被她察觉怎么办——他以前还真没想过。今天冷不防地就这样了,他就觉得,那就赶紧认错呗? 他想,沁沁这么好,总不至于为了几块点心跟他不依不饶。 重生之不做贤妻 第34节 或许是他认错太果断,楚沁反倒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方才她一直在设想他的反应,越想越觉得虽然是他有错在先,但她给他喂芥末喂辣椒也挺过分的。所以他猜她可能会过来跟她理论,跟她说一些诸如“我就吃你几块点心,你至于这么整我吗?”一类的话。 没想到他竟然没那个意思,进来张口就认错了。 她一下子觉得,若他是这样的态度,那她骗他吃芥末属实是有点过分。 楚沁一语不发地看看他,他所坐的位置离她也就隔了那么两尺,虽低着头,她也看得出他有点闷。 可这种闷跟她想象中的生气不一样,他只是显得很懊恼,就像恶作剧失败的小孩子,坐在那里边回忆边心痛,看得她特别想哄他。 她撇了撇嘴,走到他面前:“你要吃我屋里的点心,就大大方方吃嘛,我又不会不给你吃,干什么偷偷摸摸的?” 裴砚瓮声:“哦。” 一副丧气的样子跟他俊朗的容貌极为不搭。 楚沁抿唇:“我知道……你就是觉得好玩,我刚听说的时候也觉得好玩。但我这里的点心其实本就吃不完,你若拿走帮我吃一些正好,你偷偷摸摸的,弄得清秋她们还得备新的来给我补上,反倒浪费了不少。咱如今自己出来独住,钱上没有那么宽裕,虽然说不上要省吃俭用,但这些平白浪费掉的开销能少一点总是好的,对吧?” 裴砚神情微凝。 她这样说起正事,倒将他心里那种少了乐子带来的懊恼冲淡了。他仔细想了想,颔首:“有道理。” 楚沁笑了下,又上前一步,就势厚着脸皮坐到他腿上,信手从榻桌上抓过一颗果脯就往他嘴巴里塞。 裴砚边将那颗果脯吃进去边冷哼一声,凝视着她,眼睛眯得狭长:“欺负完我喂颗果脯就算了?你知不知芥末有多辣?” 楚沁双眸一眨不眨地望着他,继而一字一顿道:“中午给你备好吃的。” 裴砚:“什么好吃的?” 楚沁一下子没了思路,只能先欲盖弥彰地道:“保管是你没吃过的,行不?” “行啊。”裴砚口吻悠哉,“但我吃过的东西可也不少,山珍海味都没什么稀奇的,你可别当我好糊弄。” “嘶——”她吸了口凉气,又瞪起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他道,“我拿芥末欺负你是过分了些,但你也先偷了点心的!怎么还蹬鼻子上脸呢!” “哈哈哈哈。”裴砚蓦然笑出声,将她拥紧,用力吻上她的额头,“这事是我不对,你备什么我都吃。等午睡起来跟我去书房,我有好东西给你看。” “卖什么关子呀?”楚沁下颌微扬,“怎么不直接拿来给我看?” “这不是让你的芥末辣懵了吗?”裴砚神色坦诚,“再说也没晾干,不好拿。” 楚沁这才做了罢,待到中午的时候,她让小章上了一道鸡丝凉面。 鸡丝凉面也是一道川式美食,看似平平无奇,其实味道很好。首先那鸡丝算是干料,没什么水分,且要撕得细细的,拌在面里吃起来既香又有嚼头。其次酱料也讲究,看上去再简单不过的褐色酱汁里用了多种香料,要做得甜、咸、酸、辣、香俱全,还不能太稀。如果质地稀得跟水似的,吃起来味道就不够,得稍稍有一点粘稠,让它能充分染在那圆而劲道的面条上才够味,连带着里面的黄瓜丝胡萝卜丝都变得酸辣可口。 这面端上来,裴砚就抱怨起来:“这就叫中午有好吃的?你是不是记仇?” 楚沁翻了一记白眼,边拌面边反问:“这叫鸡丝凉面,是川式的做法,你之前吃过?” “没吃过。” “那不得了?”她理直气壮,“快尝尝,可好吃了。” 裴砚其实也已拌起面了,闻言忽而笑了下。 他现在听她说得最多的好像就是这句“可好吃了”,他也很爱听这句“可好吃了”。 用完午膳,两个人小睡了一觉,楚沁就被裴砚拉去了书房。 他上午歇息时将昨日画的紫藤花架又丰富了一下,这会儿新添的笔墨也已晾干了,他将成图拿给她看:“花架就按这个给你修,好不好?秋千上的图案你自己看看喜欢什么样的,让人做上去。” 楚沁看着那个花架愣住了。 那种花架她原先也见过,心里按照见过的去做设想,无非是修得高一些、修成一个小小的回廊,但材质方面依旧想得简单,觉得用竹子搭一个就挺好,古朴而不失野趣。 而他画的这个,虽然在“用竹子”这一点上与她不谋而合,却设计得精致讲究极了。不仅添了秋千,还有廊檐,廊檐做成了弧度很缓的波浪形,看起来十分舒服。 她从来不知道他还能想出这种东西。上辈子她活得太节俭,从来没在院子里添过这些东西,更不曾与他提过这种要求。 ……所以上辈子的他,是不是很有些小本事无处使啊?! 楚沁欣赏着手里的画勾起笑容,又凝视着那个有些空荡的秋千,斟酌道:“秋千上若要图案,你就给我写一幅字吧。” “啊?”这倒把裴砚说蒙了。 大户人家府中若添这些图案,大多会选些寓意吉利的,譬如与“福”同音的蝙蝠,再譬如画个喜鹊落在梅花枝上,取“喜上眉梢”之意。 但她要他写幅字,他倒不知该写什么。 他于是问她:“你想要什么字?” “都好,你看着办。”楚沁神情轻松地当甩手掌柜,心下乐得让他恣意施放那些小本事,也愿意等一个惊喜。 裴砚略作沉吟,点了头:“那我想想。这紫藤架你若看着还行,年后我就找工匠来搭?” “好呀。”楚沁欣然,又道,“对了,除夕宫宴都要给谁备礼?你给我个名单,我来安排。” 却见裴砚眸光一沉:“除夕大概不必进宫了。” 楚沁一怔:“为何?你之前不是说……” “陛下病了。”裴砚轻喟,“昨晚其实已下旨命太子监国,只是过年这会儿文武百官正好都歇着,事情便传得不大。” “太子监国?”楚沁蹙起眉头。 单从这四个字来看,皇帝似乎病得很严重。她不记得上辈子有没有这回事了,可是……她记得上辈子皇帝还挺长寿的。 作者有话说: 明天回北京,又要折腾一天,不知道能不能有空码字 如果按时按量更了,本章就照例50条评论送红包,如果断更或者没更到六千,下一章更出来之前的所有本章评论都送红包。 第24章 除夕 “沁沁?”他滞了滞,“怎么了?” 新君继位是个大事, 便是乡野农妇也会关注,楚沁就算上辈子活得再糊涂也记得当今圣上离世时年过六十了。 现如今皇帝才四十多岁,距离驾崩理当还有十几二十年。若说这会儿就病重到需要太子监国, 她觉得不大对劲。 不过这不是她现下能操心的事情, 哪怕是裴砚现在也没资格面圣,圣体安康与否他们都只能瞧着。 是以在不必参宴这件事上, 最让他们头疼的反倒是“合家团聚”。 若按着原本的打算,楚沁随裴砚入宫参宴, 这除夕就在宫里过了。但现在宫宴取消, 他们就势必要回国公府过年, 不然免不了要被人戳着脊梁骨骂不孝。 楚沁想到上辈子每逢过年的种种“逆来顺受”心里就累,连脸上的笑容都挂不住了。裴砚看出她的情绪, 环在她腰间的手紧了紧, 温声宽慰她:“别怕,我这个嫡母最是好面子的。除夕全家都在,这又正好是我初露头角的一年, 她不会在这时候给我们使袢子。” 楚沁顺着他的话想了想, 眉头舒展了些:“也是。”语毕顿声, 转而又问他,“年初二还要回门,你……”她不确信地打量他两眼,“你得空么?”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问他回门的事, 上辈子一次都没有过。 因为“初二回门”虽是民间习俗,但放在官宦人家总是有所不同。官宦人家素日应酬走动都多, 过年就恰好是个串门的好时候。为着仕途考虑, 维持同僚之间的关系总比已结了姻的岳家重要些。 尤其是像楚沁这样高嫁的, 娘家在裴砚的仕途上帮不上任何忙, 所以在这样的回门的事上,裴砚若说一句“忙,不得空”,谁都能理解,楚沁自己回去也一样。 是以上辈子她便“善解人意”到了极致。除了婚后第三天的那次回门是和裴砚一起以外,其余每一次她都是自己回去的。其间他也提起过要与她同去,但她总是客客气气地回绝掉,只劝他忙自己的事。他便也不强求,只是会在那天备好厚礼,让她带回娘家。 相敬如宾——上辈子这四个深入了他们两个人的骨髓、浸透了他们生活的每一个细节。甚至可以说,就算那时天塌下来、毁灭众生万物,他们都能客气到最后一刻。 可现下想起回门,她就这样很自然地提起了这种要求。不止提了,她还希望他真的能陪她去。 裴砚理所当然:“自然得空。便是真有什么事,我也不能放在那天啊。” 楚沁心绪复杂了一顺,裴砚不知她在想什么,闲闲地又在她额上吻了下:“回门的年礼我都备好了。其实过年若不能进宫,我就闲得很,你若想在娘家多住两天也随你。” “那就多住两天!”楚沁抿笑。 “好。”裴砚点了头,心下便盘算起了要将年礼再添些东西的事。 日子这般一晃就到了除夕,国公府里从天不亮就已热闹起来。膳房那边风风火火地备起了宴席要用的菜品,各院的人相互拜年道喜。就连小孩子们都早早地起了床,各自随着姨娘去向胡大娘子问过安后就聚在一起放鞭炮,府中花园里还置了冰雕,有仙子仙女、有飞禽走兽,件件都栩栩如生。 这天是不会有外人来登门拜访的,会来敲国公府大门的也就只有裴砚与楚沁。二人到时正是晨光熹微之时,门房也知他们要来,一见马车停下就迎了过去。等入了大门,又见一婢子迎上前。 那婢子楚沁以前见过,是于氏跟前掌事的秋水。秋水边迎他们进去边小声禀话:“我们娘子特差奴婢来迎您,说让您先去见她,再一道去向胡大娘子问安。” 言下之意,无非是怕胡大娘子为难她。 楚沁感激地看了秋水一眼,向她道了谢。待得见了于氏,自更不免一番谢言。然而这事倒是于氏过虑了,她们去向胡大娘子拜年的时候,胡大娘子满面的笑容都慈爱柔和到了极致,对着于氏是一贯的和气,对着楚氏更是愈发的嘘寒问暖,话里话外都是对他们住在外头的担忧,难听的话连一个字都没有。 楚沁心里好大一个服气。胡大娘子这套本事,便是上辈子的她也做不出来,这辈子更无心去做。二人于是在小坐了两刻后就和和气气地告了退,胡大娘子的亲儿媳苗氏出来相送。苗氏没有胡大娘子那样的功底,做不出那份亲热,神情不咸不淡的。走到端方阁外,苗氏才笑了笑,打量着楚沁意有所指地提起:“三弟妹大概还不知道,四弟的婚事定下了,是谢家姑娘。” 楚沁眉心跳了跳。 苗氏跟她说这个是什么意思她再清楚不过,当下朝中门楣最盛的谢家就一个,便是皇后的娘家。苗氏说这话颇有几分炫耀的意味,更有些幸灾乐祸的架势,无非是想让她和裴砚别太嚣张,让她知道胡大娘子又得了个名门毓秀的儿媳。 可楚沁不大在意,因为这个出身名门的四弟妹注定是个明白人,甚至就连裴砚的四弟裴烨日后向着谁也不好说呢。 她便只不大客气地一笑,福了福身:“这真是门极好的亲事,恭喜了。只是我也得叮嘱二嫂嫂一句,谢家满门清流,女儿个个教得温婉大方,最是见不得尖酸刻薄的事,二嫂嫂日后和这位弟妹相处可要当心。” 苗氏脸色骤变:“你这话什么意思?” 楚沁听着她骤然尖刻的话音笑了笑,只当未闻,侧身拉起于氏的手:“许久没跟嫂嫂好好说话了,嫂嫂若是得空,不妨去睦园坐坐?” “好。”于氏心领神会,二人就结伴走了,独留苗氏滞在原地。走出不远,于氏打量着楚沁,叹了口气:“你如今脾气是愈发地烈了。其实何苦与她争?她等着看你的乐子,你不理她也就过去了。” 楚沁一哂:“人活一世,不蒸馒头争口气。” 她想,上辈子她就是太“不争”了。苗氏事事与她针对,她步步相让,让到最后总归还是因为我兄弟两个的事情翻了脸,之前那么多年的隐忍都是白忍。 既然那样,还不如一开始就不忍。反正看裴砚那个脾气,也不大喜欢忍。 于氏也不好都说她什么,二人便这样结伴回了睦园。当晚一顿家宴也是和和气气的,不知是不是因为阖家都在、男丁们也一个都没缺席的关系,胡大娘子面上见不到半分对儿媳的刻薄,整个厅里都一派和睦。 临近子时,庭院里放起烟火,酒足饭饱的众人陆陆续续地结伴而出。因宴席上男女分席,当中以屏风相隔,楚沁并没有刻意地去男席上找裴砚,自己就与于氏结伴出去了。 她们走到廊下的时候,一朵烟花正窜向天际,在夜幕上炸开一片橘红。楚沁仰着脸漫开笑,忽而腰间被人一揽,她蓦然侧首,裴砚也正看着烟花,轻轻啧了声嘴:“怎么不带我玩?” 楚沁哑然,于氏在旁扑哧一声笑出来,促狭地睃了楚沁一眼:“你们夫妻好好玩,我去看看孩子们。” 烟花一重叠过一重,在京中各府之间连点成线。 皇宫之中,因皇帝抱恙,这个年反倒过得格外安静。不仅宫宴没了,烟花爆竹也听不到半声,各宫妃嫔在长秋宫一同用了个晚膳就早早散了,一时直显得偌大的宫闱有些寥落。 紫宸殿中,寝殿的光火早早就熄了,从外头看着就好似圣驾已然安歇。但被侧殿、寝殿、外殿环伺的内殿仍亮着灯,皇帝坐在御案前翻着奏章,脸上没什么情绪,一众御前宫人都不敢吭声地侍立着,连御前掌事的梁玉才都只敢偶尔抬一下眼皮瞧瞧圣上的脸色。 子时过去两刻,皇帝终于放下最后一本奏章,阖上眼睛,疲惫地靠向椅背。 梁玉才见状赶忙上前,抬手为他揉起了太阳穴。思虑了再三,梁玉才道:“奴听闻,诸位大人近来对太子殿下赞誉颇多。” 重生之不做贤妻 第35节 “是啊。”皇帝说着,却是一声喟叹,“你瞧瞧这些奏章,但凡他批过的,朕都挑不出错来。这孩子本事是有的,就是……” 他摇摇头,忍下了后半句话。 “就是心眼太好”。 若只作为一个人来说,心眼好固然是好事,他这个嫡子事事坦荡又仁善谦和,称得上一声君子。 可作为储君,他不得不担心若太子来日以这样的性子继位要出乱子。 这份担忧其实已在他心中存在了数年,所以本朝虽惯以嫡子为储,他也直至去年才下旨立卫凌为储君;所以他一度扶持长子励王,甚至让朝臣都觉得他对励王心存偏袒。 这一切,都并非因为他在储君人选上有所动摇。他其实从未动摇过立嫡的心思,只是想用这些办法逼一逼卫凌,让他放下几分危险的仁善,让他能像一个帝王一样,在必要的时候杀伐果决。 只可惜数年的努力好似都没什么用。卫凌如今治国理政已是一把好手,但在为人处世上,还是和从前一样的“仁善之至”。 皇帝疲惫地靠在椅背上,梁玉才忖度半晌,又说:“京中卫戍的事,陛下昨日才刚下旨,又正好碰上除夕。或许再过两日,太子殿下便要上疏了呢?” 皇帝无声地听罢,一声苦笑:“你这是在哄朕。” 梁玉才连忙低头:“奴不敢。” 皇帝又一声喟:“但愿吧。” . 长秋宫,太子陪母亲一同过了子时,到了新年。母子两个和和气气地又说了半晌的话,皇后几度欲言又止之后,终于还是提起:“本宫听说……陛下昨日下旨,将京中卫戍的事情交给了励王?” 太子眼底微微一沉,颔首:“确有此事。” 皇后黛眉蹙起:“陛下近来病重,谁都不想见,一个人闷着不免胡思乱想。可你听母后一句劝,这样的事,你还是该劝他的,你不要以为自己当了太子便高枕无忧,励王是个有野心的,像京中卫戍这样的大事,万不可落到他手里。” 太子沉默不语,皇后等了一等,就露出了急色:“你究竟什么主意,你说句话。” “母后。”太子沉叹,“儿臣也知此事非同小可,若出在平日,儿臣必要晓以利弊力劝父皇收回成命。可现下……”太子摇摇头,“不瞒母后,儿臣昨日便写罢了奏章,只是思虑再三,还是没有递上去。” 皇后怔然:“为何?” 太子垂首:“儿臣问过太医父皇的病情,太医说,父皇原本正值年富力强之时,如今突然抱恙非同小可。若能撑得过去,日后再调养得宜,多半也不会落下什么病根;但若稍有什么不妥……只怕会酿成大祸。” “适才母后也说,父皇近来难免胡思乱想。这样的时候,若让父皇察觉儿臣与大哥之间生了嫌隙,父皇只怕更不能安心养病,一旦惹出乱子,母后以为如何?” 皇后心底暗惊,她自知太子口中的“乱子”指的是什么。虽然眼下正值太平盛世,但若天下突然易主,总归不是好事。 心惊之后,她却摇头:“你难道就没想过,万一你父皇终是没熬过去,京中卫戍却在励王手里,你当如何自处?” 若励王没有野心,亦或当真与太子手足情深。那弟弟当皇帝、哥哥身为亲王执掌京中卫戍,或许也没什么不好。 可现下显然不是那样。 皇后语重心长:“你要知道,你不仅是你父皇的儿子,更是大晟的太子。” 太子眸光闪烁,一时矛盾、茫然翻涌其中,沉吟了半晌才说:“儿臣有时想不明白,儿臣首先是太子,还是父皇的儿子?” 皇后被问得一愣。 太子又道:“亦或者……在母后眼里,母后首先是父皇的妻子,还是大晟的皇后?” “……我是你父皇的妻子。”皇后哑音。一边答了话,一边有些恍惚。 她忽而生出一种复杂的情绪,二十多年来,她第一次诡异地在想,自己和皇帝的伉俪情深是不是错了。 如今的皇帝拢共有五子三女,其中只皇长子、皇次子与大公主是妃妾所生,因为那时皇帝尚是皇子,并未娶她过门,但天家又惯有先给皇子挑选侧妃的规矩,便先这样有了两个侧妃与三个孩子。 可后来有了她,后面的三子二女就都是她生的。二十多年来,皇帝对她称得上一心一意,虽然也有后宫,但那些后宫不过是按规制选了放在那里,以免朝臣说她这个皇后不称职的,实际上皇帝连见都懒得去见以免。 所以她膝下的孩子,无一不是在父母的疼爱里长大。他们也因此都变得很优秀,不仅书读得好,性子也好,每个人都包容、善良、得体、豁达,长成了在被万般美好浇灌之后应有的模样。 她与皇帝每每说起此事总觉得骄傲,觉得自己是很称职的爹娘。 可现下她突然觉得,这种关爱好似也是把双刃剑。若对寻常的“子女”而言自是好的,可对“太子”来说…… 她打量着面前的儿子,心里有些乱,变得拿不准是非。她与他开口谈及京中卫戍的时候,本觉得那是不得了的大事,可现下站在他的角度她忽而明白了,在他眼里被励王夺位的风险固然可怕,但他却愿意拿这个风险去赌父亲的心情舒畅、安心养病。 这该算得是他们夫妻数年来爱意浇灌的结果,他们膝下的孩子,将他们的康健放在了重中之重的位子上。 这是件好事么? 皇后说不准。 “那你……”皇后心情复杂了半晌,只得说,“那你近来就多去看看父皇,若哪天他有心情见人了,便是心情好些,你也好与他聊一聊这事。” 太子郑重点头:“儿臣自有分寸。” . 年初一上午,裴砚又陪楚沁一道去向胡大娘子问了个安,就神清气爽地回了自己的宅子。 年初二,夫妻两个天不亮便一起出门往楚府赶。 早几年楚沁的祖父母先后离世,父母回去奔丧守孝,回京后觉得外祖父母年纪也大了,便有楚沁的父亲做主将二人接进了楚府奉养。这样一来有个明显的好处就是楚沁的母亲不必为了回门专门跑一趟了,一家人都住在一起;坏处么……是如今楚沁想到要回家就挺紧张,因为她现下的样子可以说是与外祖父母的教导大相径庭,恐怕免不了要挨骂。 不过还好,她虽然成了这副“不争气”的样子,但好在有裴砚陪她一起回门。外祖母对她的千般规训最终总是落在一个“让夫家满意”上的,如今若裴砚看她事事都好,老人大概也就说不出什么来。 楚沁这般盘算了一路,到楚府门前下马车时,她望着牌匾上那两个大字,还是重重地缓了口气。 跟着就听门房里迎出来的仆妇笑道:“哟,大小姐和姑爷回来了,大人和大娘子从昨晚便念叨呢。” 说完便赶紧打了个手势,示意身边的小丫头进去禀话,回过身又赶紧将二人往里头迎。 楚沁与裴砚便随着她进了门,楚府不大,远不及定国公府豪阔,二人穿过四道院门就到了楚沁的外祖父母郭严与郭纪氏的院门前。 仆妇停下脚步,笑吟吟地躬身道:“大人在前头张罗着宴席,说一会儿要好好与姑爷喝一顿酒;大娘子在这里陪着郭老先生和老夫人呢,娘子不妨先去见个礼。” 楚沁点点头,道了声“好”。一壁状似随意地抬脚迈进院门,一壁已将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儿。 院中堂屋里,楚沁的母亲郭大娘子一早上都陪伴着父母,眼睛却在不住地往外看。 她与楚赟相伴半生,生了三个儿子,女儿却就这么一个,好像一眨眼的工夫就嫁了人,如今到了回门的日子,她等得望眼欲穿。 她的母亲郭纪氏笑着打趣她:“瞧你这样子,好似怕姑娘在夫家受委屈似的。放心吧,沁儿在我跟前学得温柔知礼、贤良淑德,便是国公府也不会不满意的,她受不了委屈。” 郭纪氏的话语间有些得意,还有些唏嘘。因为想起这个外孙女,她总觉得比面前的女儿强。 无论是郭家还是纪家,家风都是极严的,对女儿家的规矩尤其严厉。就拿她自己来说,打从三岁起一直到嫁人前都被娘家束在内院,敢往外跑就挨板子罚跪,罚上几次就老实了,这样教出来的女孩子自然懂事听话。 可到了她自己有了孩子,这姑娘却生来性子就野,打也打不乖。再加上他们夫妻当时一连数载就这么一个女儿,也下不了狠手治她,便纵得她有些肆意妄为。 所以在她的女儿嫁进楚家变成“楚郭氏”的时候,郭纪氏很是为她捏了一把汗,怕她日子过不好,怕她被夫家嫌弃。好在楚赟与她投缘,大半辈子也就这么过了下来。 后来楚郭氏随楚赟一起回老家去给公婆奔丧,将楚沁送到她手里,她不敢再铤而走险,下了狠心管束,总算将楚沁的性子板住了。 想起那些往事,郭纪氏也有些心疼,因为在最初那几个月里楚沁总是挨打,从后腰到大腿的皮肉总是青的肿的,见血也见过不知多少次,她这个当外祖母的瞧着也难受。可想到这是为了孩子日后过得好,她又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母女两个几句交谈间,外孙女与孙女婿已一道进了门,两人一人福身一人长揖,低眉敛目地问安,郭大娘子便忍不住起身迎上前去,搀住女儿的手道:“可回来了,快让娘好好看看。” “娘。”楚沁面对母亲,一时却有那么一点点不适应。 她还记得母亲离世时自己有多难过呢,如今人重新出现在眼前,她又喜悦又无措,抿笑顿了顿,又说:“母亲放心,女儿一块肉都没少。” 郭大娘子只看她气色好似更好了就已生出欣慰,闻言正自一笑,却听女婿在旁一脸恭肃道:“我也一块肉都没少。每日在沁沁院子里蹭吃蹭喝,估计还长了些分量。” 郭大娘子闻言没绷住,扑哧一声笑了。 楚沁一记眼风横过去,狠狠瞪向裴砚。 裴砚仿若未觉,眉宇轻轻一挑:“昨天晚上她还在说您担担面做得好,说得我都饿了。” “嘶——”楚沁忍无可忍,根本不敢去看外祖母的脸色,头皮发麻地盯着裴砚使眼色,“我哪有,你别胡说!” “我没胡说啊……”裴砚的脸色茫然而诚挚。因为楚沁昨晚的确是说了担担面的事,至于她现在在递什么眼色,他属实是没看懂。 端坐主位的郭纪氏脑中一声嗡鸣,连呼吸都滞了滞,继而强笑:“难得回来,快坐下说话。” “诺。”裴砚应声,便去侧旁落座。楚沁随着母亲也坐下,坐在了裴砚对面的位置,郭纪氏指了指郭大娘子,含歉向裴砚道:“我这个女儿,就沁儿一个闺女,不免养得娇纵无礼些,性子不够好,你多担待。” 这话落在裴砚耳朵里自然只是一句谦虚,他颔首笑道:“老夫人客气了。” 楚沁却听得后脊发凉。 儿时挨得那些打,即便过了几十年她都记得,再过几十年她也还能记得。她知道现下她嫁了人,娘家不能对她动手了,可听到“娇纵无礼”这四个字她还是会紧张。 从前每每出现这四个字的时候,便是她挨打的前兆。 “裴砚……”她下意识地唤了声,同时投去的是一记求助的目光。 裴砚闻声抬眸,一眼看到她脸色发白:“沁沁?”他滞了滞,“怎么了?” 作者有话说: 郭大娘子:【一脸欣慰】真好,我女儿一看就吃得不错。 裴砚:我也吃得不错,嗝,但还可以来一碗担担面。 ========= 昨天没更,所以今天早点更,另外本章会多送点红包,送200个吧~ 明天恢复21:00见哈~ 第25章 回门 “逗你的。这是岳母大人对我这女婿满意,赏我的。” 楚沁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那些明明已很久远的记忆竟激得她心里发慌,一阵阵地渗出冷汗。 她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下意识地只想避出去, 便站起身, 强自稳着心神道:“我听说……爹爹正在前面筹备一会儿的家宴,这事内宅的事, 只怕爹爹也不熟,我去帮帮爹爹……” 语毕她福身就要走, 郭纪氏不满地声音一沉:“你怎么回事?” 楚沁的脚步一下子停住。 郭纪氏皱眉看着她:“这才刚进屋, 我还不及与姑爷好好说几句话, 你便要走?自幼教你的规矩你都忘了?” 楚沁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寒噤,裴砚目光凝在她面上, 虽不知她怎么了, 却看得出她脸色越来越差。 郭纪氏心里有些犯了急。此时此刻,她生气是假的,担心却是真的。嫁出去的姑娘这样没规没矩难免要惹夫家不快, 偏偏嫁出去的人娘家也不好多说什么, 哪怕她占了个长辈的名头, 也不能先夫家一步出手管教她。 郭纪氏便想再斥她两句,然而不及开口,裴砚却起了身:“沁沁?”他几步走到楚沁面前,手扶在她胳膊上, “你是不是不舒服?” 他语中的关切让她平复了些心绪,楚沁抬眸看看他, 轻轻嗯了一声。 裴砚眉心微跳, 回身向郭纪氏一揖:“过年劳累, 沁沁许是这两日没睡好, 我先陪她去歇一歇,一会儿再来向老夫人问安。” 重生之不做贤妻 第36节 郭纪氏屏息,几度想开口阻拦,却终是不好说什么,只得点头道:“去吧。” 裴砚又向郭大娘子也施了礼,便揽着楚沁往外走,楚沁身上发虚,几乎是半倚在他怀中出去的,姿态瞧着亲昵。 郭大娘子瞧着他们的姿态心生欣慰,待他们走远,笑叹了声:“这女婿真不错。” 郭纪氏长缓一息,冷睇向女儿:“你这个当娘的,心也太大。” 郭大娘子冷不防地挨了句责备,讶然回头望向母亲,满目不解。 郭纪氏摇头:“你当知道你这女婿是什么出身——定国公府,那便是亲王府登他们的门也要多几分客气。沁儿能嫁给他本就是高攀,如今又是这副没规矩的模样,你让夫家怎么看她?” 郭大娘子一时怔住,郭纪氏的目光寻向裴砚与楚沁适才远去的方向,一声喟叹:“人前显得恩爱和睦才能体面,可回去把房门一关,他若给沁儿委屈受,你能怎么办?” “娘……”郭大娘子不免有些慌了,她连连摇头,既是帮裴砚辩解,也是不愿相信,“我瞧这裴三郎不是那样的人……” 郭纪氏恨铁不成钢地睇了她一眼,复又缓了口气:“罢了,好在如今是在咱们自己家,咱们倚老卖老地劝上几句也不为过。”说着就看向几步外静默侍立的仆妇,“你去吧!去跟姑爷说说好话,若不行,你就告诉他,大小姐会在府里多住几天,我们与她说好规矩,再送她回去。” 那仆妇闻言没吭一声,低眉顺眼地疾步而出。郭纪氏心里七上八下,她想这到底是楚府,是楚沁的娘家,姑爷应该不会做得太过。可楚沁总是要跟着他回去的,到时候大门一关,他们娘家人就再也插不上手了,楚沁孤零零一个,什么苦都只能受着。 所以郭纪氏琢磨着想把人扣下,再告诉裴砚,他们会帮他管教、会帮他出气。 诚然,这话若放出去就不能是虚言,楚沁留在家里,该学的规矩要学、该动的家法也得动。可在郭纪氏看来,他们作为娘家人,再怎么严厉也是为着楚沁好,不会真下死手,好过在夫家让人磋磨死。 郭纪氏的亲姐姐就是那样被磋磨死的。那时郭纪氏还没出嫁,惊闻刚嫁人两年的姐姐暴病而亡。她去吊唁时看到姐姐的尸身瘦得惊人,还只道是因生病所致,后来是姐姐身边的婢子悄悄告诉了她姐姐在夫家受过多少罪,还说灵柩中那身光鲜华丽的衣裙下面,全是纵横交错的鞭痕杖痕。 这份苦,郭纪氏知道姐姐受过,后来自己嫁人时都怕极了,再后来便是怕自己的女儿受这份罪,如今又换做担心外孙女。 这其中,对楚沁的担心又是最盛的。因为她和女儿的婚事都还算门当户对,而楚沁是高嫁,就像郭纪氏的姐姐一样,定国公府的门楣又还要比她姐姐的夫家高了不止一星半点。 这样的婚事,若楚沁真在夫家有个三长两短,他们娘家人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防患于未然,尽可能地让夫家对楚沁满意。 郭纪氏差出去的仆妇一路疾步而行,往楚沁的院子去。那方院子在楚沁出嫁前是闺房,如今重新布置过,正可供他们夫妻两人居住。 卧房内,楚沁迈进门槛的瞬间,身子愈发一软。裴砚扶住她,就势将她拥住,抬手抚了抚她的额头。 不烫。 他稍松了口气,温声:“到底怎么了?原本好好的,怎的突然脸色那么差?” “……没什么。”楚沁不太想多说那些旧事,却不由自主地往他怀里靠去,下意识里想寻求一份保护。 裴砚察觉她的情绪,双臂拥紧,她靠在他的胸口上闭上眼睛,一口一口缓着气,心情总算平复了些。 郭纪氏差来的那仆妇在此时进了门,清秋清泉守在卧房外,原该通禀一声,但认出她是郭老夫人身边的人就直接退开了。 那仆妇于是直接进了门,迈进门槛绕过屏风一抬头,猛地愣住。 “……姑爷?”她迟疑了半晌才唤了声,裴砚看过去,楚沁也一下子睁开眼睛,立即从裴砚怀里跳了出去。 她顿时面红耳赤,眼睛都不知该往哪儿放。裴砚不着痕迹地挡了挡她,问那仆妇:“何事?” 那仆妇本是个会察言观色的人,眼见他们这般亲近,心下就觉郭纪氏交待她的话不必说了。可为奴为婢的人总要将差事办好,自作主张乃是大忌,那仆妇于是斟酌了片刻,还是将话说了,只是说得更委婉了些:“郭老夫人差奴婢来禀话,说大小姐难得回家一趟,一时急着去见父亲,不免失了规矩,请姑爷别见怪。老夫人的意思是,不如就让大小姐在府里多住几日,一则多陪一陪父母亲,一解相思之情;二则……老夫人也可再与大小姐多说一说礼数,免得再闹出笑话。” 这话听得裴砚蹙眉,他隐约分别出这话间别有它意,其中最明显的便是……郭老夫人似是想让他先回去,让楚沁单独留下。可他先前分明让人来回过话,说他要陪楚沁一起在娘家小住几天。 被他挡在身后的楚沁听得字字心惊,她慌了阵脚,生怕他点头答应。 裴砚便觉衣袖被人一拽,刚回过头,就见她冲那仆妇道:“三郎平日都要去东宫,府里的事情尽靠我一人,很忙的。请嬷嬷去告诉外祖母,就说我独自留下只怕不方便,方才的事……”她紧张得喉咙发紧,低头轻声道,“方才的事我知道错了,晚些时候便去向外祖母告罪。” 那仆妇看她这副样子也心疼,但看看裴砚,也不好直说,只得低眉敛目道:“大小姐不必去向老夫人告罪,老夫人只是担心您。您若想让她放心……”仆妇不着痕迹地将楚沁的视线往裴砚身上一引,“告罪总要告到点子上。” “我……”楚沁想要辩解,裴砚忽而开口:“沁沁身子不适,先让她歇一歇。” 他的语气突如其来的生硬,那仆妇一僵,抬眸看了看他的脸色,只得福身告退。裴砚冷眼看着她退出去,目光转回楚沁面上,声音放缓,但带起了疑惑:“你们打什么哑谜?有事瞒着我?” “没有。”楚沁低着头摇了摇,倏尔眉心一皱,又道,“也算……也算有,但我不知怎么跟你说。” “来。”他探手环住她的腰,拥着她走向床榻,拉着她一并坐到床边。二人四目相对,她有些躲闪,但他气定神闲地直视着她的眼睛,“有话直说,凡事总能商量,我不跟你生气。” 楚沁紧紧咬住嘴唇,为难地措辞着。他见她不语,自己猜了起来:“可是家里有什么难处,想让我帮忙?你只管说就好了,我尽力而为。” “没有……”楚沁摇头。 他忽而意识到她也才刚回来,又道:“你若也还不清楚有什么事,我就直接去问问你外祖母?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们这样兜圈子,是拿我当外人。” 他说罢就要起身往外走,楚沁忙道:“不是!”同时一把攥住了他的手。 她噎了噎,一声沉叹:“唉!不是你想的那样。这事就是……就是你刚才听到的那些,我外祖母是真觉得我规矩不好了,怕你生气,想替你管管我。” “啊?”裴砚茫然,坐回去,“你怎么就规矩不好了?” 他心说刚才在郭老夫人那里,他们总共也没说几句话啊! 楚沁黛眉蹙得更紧了些,低着头,双手一并摆弄着他的手,边回忆刚才的经过边给他解释那些说笑在郭老夫人眼里是什么样。又说起自己儿时经受过怎样的管教、挨过怎样的打,说着说着眼眶就红起来,鼻子跟着一阵阵泛酸。 裴砚听得心惊,待她说完,他好半晌没说出话。 她抬起脸看看他,剪水双瞳委屈得泛着泪光:“所以……你明白了吗?我也想多陪一陪爹娘,你若肯陪我在家小住,我是高兴的,但你不能留我自己在这里。外祖母若见你点头,会觉得你真生了我的气,会教训我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多少有点想听他哄哄她,或者能逗她开心也好,他这个人最会逗人了。 却见他忽而抬手捏在她脸颊上,好整以暇地捏了两下又挪上去,摸她的额头:“这么惨,那咱们两个可真是天生一对。” . 另一边,那仆妇被裴砚摒出去,就折回郭纪氏院子里回话。郭纪氏看她回来,紧张得因苍老而有些弯折的脊背都绷直了:“怎么样?姑爷可消气了?大小姐如何了?” 仆妇束手:“奴婢进去的时候……大小姐正和姑爷抱在一起呢,瞧着倒像是姑爷正哄她的样子。” 郭纪氏眸中闪过一缕愕色,定了定气,又问她:“那交代你的话,你可说了?” “说了。”仆妇垂首,“大小姐说姑爷身边的事都是她在打理,让她独自留在娘家怕是不方便,还说晚点来向您告罪。奴婢劝了她两句,姑爷却说大小姐身子不适要先歇歇,便将奴婢赶走了。” “你瞧瞧……”郭纪氏的心弦一下绷起来,转向郭大娘子,“这个样子,你还瞧不出姑爷的意思?快去劝劝吧!你是做母亲、做岳母的,说话大抵还顶些用!” 郭大娘子也挂心女儿,却又和母亲不是一个脾气,贝齿不禁紧紧咬住,不忿道:“管他定国公府是怎样的门楣?我们也不是目不识丁的人户,能让人随意欺负。我就沁儿这么一个女儿,姑爷若能好好待她,自然是好;若不能,就让他们和离,一别两宽!您现下这样里外都让沁儿委屈,我不答应!” 郭大娘子这是冷静下来,想明白了。郭纪氏一贯知道她的性子,对她这么说虽不奇怪却生气:“你糊涂!定国公府岂是咱们得罪得起的?你一句和离说得明白,楚赟日后的仕途还要不要?沁儿的名声还要不要?况且女儿家,这种委屈总是要受的,她又是高嫁,便该知道要忍。” “母亲,沁儿才十七岁!您让她忍一辈子?”郭大娘子努力平复着情绪,语气还是冲了起来。母女二人间就这样起了争执,你一言我一语,僵持不下。 裴砚折回院中的时候虽听不清里面在说什么,却听得出在吵,他怕直接进去闹得尴尬,便在院门口就驻了足,睇了眼立在门边的婢子。 那婢子连忙进屋去禀话,只一瞬间,屋里的争吵停了。 待那婢子再折出来,就引了裴砚进去。裴砚迈进门槛,一副从容自若的样子:“沁沁许是适才来时颠簸得肠胃不适,已歇下了。”说罢就望向郭大娘子,“岳母大人,小婿真的很想尝尝您做的担担面。” “哦……”郭大娘子忙定心,疾步往外走,“我去做。” “辛苦您了。”裴砚含着笑端正一揖,还客气地往外送了两步。 等把郭大娘子送出去,他再折回屋里,就变了张脸。 他不再笑了,也不再客气。大马金刀地往郭纪氏跟前的椅子上一坐,张口就说:“外祖母,我娶了您外孙女就拿您当自家长辈,今日咱们祖孙便谈谈。” 郭纪氏被他这架势吓住,屏息递眼色让下人们都退下。裴砚心领神会地静等他们退出去,开口直言:“祖孙之间隔代亲。您怕沁沁过得不好,我理解;但您好心办坏事,在我这儿不行。得凡夫妻过日子,都是商量着一步步来的,您现在是要她一味地捧着我供着我,见我们亲近些您就觉得她失了礼数、就要罚她打她,这我不能答应。” 郭纪氏呼吸凝滞,神色复杂地打量着裴砚,道:“我是怕你们夫妻生隙!” 裴砚看着她:“我们之间有什么说什么,相处得轻松自然,您怕我们生隙;若将礼数规矩放在第一位,过得淡漠疏离,您反倒觉得好了?这是什么道理?” “姑爷若想追根问底,那便好好说说。”郭纪氏眉头皱得愈深,“我瞧得出来,姑爷现下是喜欢沁儿,所以愿意纵着她。可这总归不是长久之计——若来日姑爷不喜欢她了呢?是否就会觉得她脾气不好?嫌她人前人后待你不够恭敬?自古夫为妻纲,这日子若想过得长久,她得把她的位置摆正。” 裴砚眉心跳了跳,端坐的身子前倾了两分:“外祖母,我这个当晚辈的口出狂言,您别骂我行吗?” 郭纪氏一怔:“你说。” 裴砚道:“这话对事不对人,我明白您的心意是好的,但您这番话属实是……”他清了清嗓子,“属实是放屁。” “你说什么?!”郭纪氏怒色顿起。 裴砚摊手:“什么叫我现下是喜欢她,所以愿意纵着她?若我不喜欢她了,就会嫌她不够恭顺?您要是担心这个,那我跟您说句实在话——男人倘若是个混账,那女人什么样都不管用,她这样我能嫌她不够恭顺,她处处恭顺我是不是还能嫌她寡淡无趣?我若就打算薄情寡义了,她是什么样才能让我挑不出错?您说让她将位置摆正才能把日子过长久,这套在卑鄙小人跟前好使吗?” 郭纪氏哑了哑:“我瞧姑爷你也不是卑鄙小人……” 裴砚立刻反问:“那您还操这个心做什么?您若觉得我瞧着还是个人,就该信我能对妻子好。我说句不中听的话,您别当我是挑衅——沁沁过门这几个月,我们一直处得不错,反倒是回来的这一会儿,您把她吓坏了。您明明是为她着想,却逼得她反过来向我求助,这是您身为娘家人想看到的?” 郭纪氏面色不禁泛了白:“她向你求助?” “是,而且这事我必须帮她。”裴砚一喟,颔了颔首,“她说您从前为了让她学好规矩,没少打她,她最淘的时候三天里总有两天要跪在院子里挨揍。我知道您是为了她好,可是外祖母,这种日子让谁去过谁都不会高兴,您这样为她操心,难道不是为了让她高兴?” “我……”郭纪氏噎了噎,想说:不是。 女人家过得“高兴”太难了,她这一辈子称得上“顺心”已算中上,她的女儿嫁了个一心一意的夫君那是撞了大运的。她没办法指望外孙女也有那样的大运,只能期盼她好好活着,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可是这话她没说出来,她想起裴砚方才的话,忽而觉得有些道理。若他真是个薄情寡义之人、若他存了心要楚沁的命,便怎么都能挑的出错,她对楚沁的这些管束是没用的。 裴砚见她沉默,便趁热打铁:“所以她难得回个门,您就做好外祖母的慈爱,让她高高兴兴的就行了,吓唬她干什么?您还想把她扣下来罚她?我娶她才几个月都下不了手看她受苦,您这个当外祖母的,真能狠得下心?” 郭纪氏慨然一叹:“我狠不下心……” 她黯淡地摇头,心里泛着一股子酸涩。 她哪次罚楚沁的时候自己心里不疼?若这孩子能在家里留一辈子,她也愿意宠着她惯着她,可想到她大半的人生都要在夫家过,有些事便不得不为。 裴砚轻啧一声:“所以嘛,咱们理当能想到一起去,别为难自己,也别为难别人。”说罢他就自顾起了身,朝郭纪氏一揖,“外祖母若没别的吩咐,我就去等着吃面了!” “……你去,你去。”郭纪氏嗓音干涩,神色也有些恍惚。 不怪她恍惚,裴砚这番话无可避免地让她觉得她几十年来的想法都是错的,换做谁都要缓上一缓。 裴砚自觉该说的话都说了,功成身退,出了郭纪氏的院子就问下人膳房怎么走,然后便直接去找郭大娘子。 膳房的灶台前,郭大娘子也刚忙碌起来。她做担担面确是好吃,厨艺却也不算多么熟练,因为大户人家做大娘子的总不会天天自己下厨。 所以裴砚走进来的时候,她还在慢悠悠地切肉,备来做担担面需要用的臊子。担担面臊子用的肉要偏瘦,一般取猪梅花肉最合适。 这剁肉的过程总是有些累的,虽然担担面的臊子不必剁得太细,太细反倒口感欠佳,郭大娘子还是很快就忙出了一额头的细汗,裴砚走近瞧了瞧,询问道:“我来?” “哎——”郭大娘子吓一跳,差点把刀掉地上。赶忙攥稳了,抬头讶异地打量裴砚,“你怎么来了?” “我看看这担担面怎么做。”裴砚实在道,“沁沁在府里爱叫川菜吃,但没提过担担面,今天第一次听她说。所以这担担面府里的厨子会不会我也不清楚,若是不会,我记下做法回去正好让他们学。” 郭大娘子听得笑了:“她在府里还叫川菜?都叫过什么?” “那就多了。”裴砚回忆着道,“水煮鱼、辣子鸡、回锅肉,还有……嗯,毛血旺、夫妻肺片……” 郭大娘子又问:“这些你们府里的厨子都能做?” “能。”他点点头,“我不大懂川菜,但沁沁说好吃。” 郭大娘子听他一口一个“沁沁”叫得亲昵,说话间又可将生活中的相伴窥见一斑,笑意不觉更浓:“若这些他们都能做,担担面必不再话下。你去歇着吧,一会儿这面做好也就到用午膳的时候了,咱们席上见。” 裴砚在旁边杵着不走:“来都来了……”边说边张望四周,“要不您给我找碟点心端回去,免得沁沁在房里待得无聊。” “点心有现成的。”郭大娘子说罢就唤了人来,取了几碟刚制好的点心给裴砚装进食盒,裴砚一看就说:“都是沁沁爱吃的。” 重生之不做贤妻 第37节 郭大娘子身为母亲,听见这话心里直乐开了。因为那几道点心的确是楚沁爱吃的,他能说出这话,可见日子过得和睦。 裴砚便这样拎着点心扬长而去。躺在床上惴惴不安的楚沁一见他回来,一下子就坐起了身:“你到底跟我外祖母说什么了?!” “啧。”裴砚睨她一眼,“我明明是为你办事,你这副样子倒好像我是个恶霸。” “……不是那个意思。”楚沁抿一抿唇,“就是外祖母年纪大了,我怕你说话太直。” “说话直也是跟你学的。”裴砚摇摇头。 从前他可也不是这样的脾气,是她在他面前有什么说什么让他觉得轻松,他才有样学样的。 他边说边走到床边,将食盒放在床头小几上:“放心吧,我没惹外祖母生气。先吃些点心?” 楚沁边扭头看边问:“外祖母给的?” “哪能呢?我去膳房偷的。”裴砚恳切道。 她一下子瞪圆了眼睛:“怎么,老本行了是吧?!” 在她屋里偷完,还跑她娘家来偷?! “哈哈哈哈。”裴砚看她瞪眼就笑了,在床边安然落座,理直气壮地给自己贴金道,“逗你的。这是岳母大人对我这女婿满意,赏我的。” “……”楚沁一脸无语地看着他。 但刚才因外祖母而生的满心紧张与恐惧被他这么一搅,全都淡了。 作者有话说: 沁沁:你跟我外祖母说什么了? 裴砚:你放心吧,我没气她。 外祖母本母:天惹,其实我还是挺心梗的。 沁沁:点心哪来的? 裴砚:丈母娘对我这女婿满意,赏我的。 丈母娘本娘:天惹,你跟我可不是这么说的。 === 本章随机50条评论送红包,么么哒 第26章 担担面 里面除了臊子又还有腌得恰到好处的芽菜,甜咸口味,清脆爽口,正可给煮得柔软的面条增添口感。 因为知道一会儿就有家宴, 夫妻两个随意吃了三两块点心解馋就不再动了。楚沁将双手枕在头下、仰面躺在床上想事,裴砚无所事事地坐在床边陪着她。见她安静了很久,他便问:“在想你外祖母的事?” 楚沁“嗯”了声, 目光仍凝视着幔帐顶子没动:“我在想, 我外祖母一辈子都是那样严厉的,不仅是对我, 对我母亲也一样。所以不论你今日说了什么,她都未见得能听进去。” “我知道。”裴砚点点头, 略作沉吟, 又问, “你恨她么?” 楚沁一怔,嘴巴撇了一撇:“不恨吧。”说完就是一阵子沉默, 继而一声叹气, 声音变得更弱,“我也不知道。” 她自知外祖母做的一切都是为她好的,可是从前的那么多痛苦也不是说忘就忘的。 她说罢坐起身, 蜷着腿看看裴砚, 神情有些苦恼:“我若恨她怨她, 是不是很不孝顺?” 裴砚摇头:“不必想这些。”他边说边伸手将她揽进怀里,她就势躺到他膝上,他立时手贱起来,双手一起拨弄她额前的刘海玩。 这样的举动若放在几个月前必能让她一躲三尺远, 但现下她已经懒得计较他的小动作了,就由着他玩, 他边玩边平静地续道:“我时常觉得那个‘孝’字带来的担子太重, 好像只要长辈心思是好的, 行为再如何不可理喻, 晚辈都必须体谅。可其实不该是那样,有时候伤害了就是伤害了,凭什么不能记仇?” 他边说边看她,忽而注意到她一双明眸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便不由一笑,一只手掌捂住她的眼睛:“所以你外祖母这事……你若能不计较,那自然好,我于你家而言终是个外人,你若与长辈相处和睦,我来的时候就更自在,何乐而不为?但你若心里不舒服,那也没什么,左不过以后少走动,回门时也可以避着她不见,这和孝不孝顺不相干。” 他一边说,一边将悬在她眼睛上的手掌左右移动,感受她羽睫带来的细微触感。楚沁本在脾气很好地忍着,但被他弄得睁眼也不是闭眼也别扭,终于不肯让他玩了,双手将她手腕一攥,把他的手挪开:“这么向着我?”她轻轻一咬嘴唇,“其实你若觉得不合适,大可直接告诉我,不必为了哄我开心就这样说。” 本朝是极重孝道的。楚沁心里在想,若他对此介意,她不是不能在外祖母面前服软低头。这并非因为她不想跟他生隙,而是因为……是因为她觉得现下在她心里,他比外祖母更重要了。 他对她而言,越来越重要了。 裴砚眉宇轻挑,好笑地看着她:“我在你眼里这么爱哄人吗?” “……”楚沁盯着他,“说正事呢,你不要打岔!” “哦。”他轻啧一声,旋而摇头,“我说这些不是为了哄你开心,是想让你一直开心。人生在世就这么几十载,称心如意是最重要的。不管是婆家人还是娘家人,只要你不愿意见,咱们都可以关上门把他们挡在外面。” 楚沁一下子笑了,她舒了口气,双手揉起了他被她攥住的手掌,玩得出神,不再说话了。 日后该如何与外祖母相处这事她一时还拿不定主意,因为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想。只是他的话很让她安心,有他这话,她也就不觉得有什么为难了。 裴砚原是有心想等她的说法,但看她不语便也不催,随她把玩他的手。她纤细的手指划过他掌心的纹路,划得他发痒,他的手就突然抬起来扣下去,将她整张脸都盖住。 “哈哈。”楚沁又笑出声,试图掰开他的手,“别闹,我妆要花了!” 裴砚:“花了我帮你重画。” “……”楚沁暗暗磨牙,“再不拿开我咬你了!” “行啊你咬……咝,哎你还真咬!” 这般说笑打闹地过了两三刻,前头的宴席便备好了。留在外头的清秋进来禀了话,二人理了理衣裳就一道出门,去前厅用膳。 到了厅里楚沁就听说,外祖父母传话说有些累,就不过来了,让他们好好用。 她禁不住地睨了裴砚一眼,裴砚回视过去,满脸都写着无辜。 楚沁垂眸忍住了笑。 她其实瞧得出来,外祖父母突然说不过来多少是跟这事有关系的,不说在生他们的气也起码是心里有点别扭。 可她自然不怪他。不太厚道地说,她心下还很有些有人撑腰的愉悦。 是以众人便各自入席,楚家不比定国公府那样人丁兴旺、旁支众多,府门之内就是一个简单的小家庭,家宴便也免了什么男女分席的规矩,一家人都坐在一起,瞧着热闹。 宴席用的是一张长方案桌。因辈分最长的外祖父母没来,楚沁的父亲楚赟就坐了主位,右首是郭大娘子,郭大娘子往后紧邻的是楚沁的长兄长嫂。尚未成婚的二弟三弟则坐在了左侧靠后的位置,离楚赟最近的两个位子是留给裴砚和楚沁的。 其中,左首那个属于裴砚的位置上,已经摆好了一碗担担面。 楚沁不及落座,看见那碗担担面就笑了:“没有我的?” 郭大娘子嗔笑:“这么多菜呢,你们夫妻还一人一碗面就算了?” “哦……”楚沁低着头落座,裴砚笑意满面地侧首看了看她,但没打算把面分给她,当着她的面拌匀挑起,实实在在地吃了一口。 郭大娘子一脸欣赏地望着面前的女婿:“怎么样?” “好吃。”裴砚认真点头。 是真的好吃。郭大娘子将臊子炒得滋味十足,与辣油一起拌在面中,香辣四溢。里面除了臊子又还有腌得恰到好处的芽菜,甜咸口味,清脆爽口,正可给煮得柔软的面条增添口感。 桌上的气氛随着他吃面松快下来。楚沁的两个弟弟原还有些怵这个出身高贵的姐夫,一看他这样就不怕了。才八岁的三弟楚元柏睁着一双大眼睛盯着他道:“姐夫和姐姐一样能吃辣!” 裴砚腾出工夫笑看他一眼:“你不能吃辣?” “不能。”楚元柏摇头,“只有爹娘和姐姐能吃,我和大哥二哥都不行!” “嗯?”裴砚凝神想想,望向坐在楚沁对面的长兄楚元松,思索道,“沁沁说,她爱吃辣是随岳父大人外放去蜀川时练出来的,兄长比沁沁年长一些,该也一起去了才是,却不能吃?” “咳……”楚元松窘迫地咳了声,干笑,“我在蜀川那会儿,变着法地找不辣的东西吃。实在不明白她是如何练出来的,倒还拖着妹夫一起吃。” 几句交谈间,氛围不禁更轻松了。楚沁不由侧首看了裴砚两眼,眼中含着赞许,想夸他会找话题会聊天。 而后众人不免要喝些酒,楚沁和郭大娘子酒量不行,盏中是清甜的果。男人们都实实在在地喝起了烈酒,可楚赟其实也是个酒量不济的,三两杯下去就有点上头,激动得红了眼睛,口中含混地跟裴砚说:“我就这么一个女儿……” 裴砚温和道:“我知道。” 楚赟又说:“你得好好待她……” “一定。” “若不然……若不然你们定国公府的风光,我们家也不稀罕!”楚赟边说边攥起酒壶,不由分说地添酒。 裴砚心平气和地跟他碰杯:“我要是待她不好,岳父大人您上门一刀捅死我。” 楚沁:“……” 楚赟:“哎,好!” 楚沁:“……” 如此又喝了两盅,楚赟就醉倒了。郭大娘子一脸无奈,赶紧让下人扶了他回去,再有些窘迫地招呼大家:“吃菜,吃菜。” 大家就此适可而止地不再多喝了,专心吃了一阵,别的不多说,单是那一碟蒸蟹就不能辜负。 螃蟹这东西以江南所产为佳,京城要吃着品质上乘的蟹,几乎都得从那边运来。因此吃蟹在京中素来是个稀罕事,哪怕是皇亲国戚,府里进多少只蟹也都是有数的,一般都是中秋前后应着节吃上几顿,往后就不太吃了。 是以虽然螃蟹从秋日到初春都好吃,但冬日春时的京中通常都不太吃的着。若非要买,那就很贵。 裴砚饶有兴味地取来一只,一边放在碟子里用蟹八件不紧不慢地剥壳,一边庆幸楚沁虽有一双矫枉过正的祖父母,却也还有父母宠着,为着她回门能在这时候专门被蟹给她。 侧首一瞧,却见楚沁根本没有动那螃蟹的意思。 他不由浅怔,继而下意识地细想,想起她秋日里吃过一顿蟹黄饭、一顿蟹黄拌面,应该是爱吃螃蟹的。接着又意识到好像真没见她叫过蒸蟹,忽而恍悟——她是不是懒得剥壳? 他猜对了,楚沁的确是懒得剥壳。在吃饭这件事上,她是实实在在的“又馋又懒”——但凡好吃的东西她都爱吃,可只消多了剥壳这些麻烦步骤她就懒得动了。 坐在右首的郭大娘子也正摆弄着蟹八件,饶有耐心地剥蟹。可她剥完并不吃,将雪白的蟹肉、金灿灿的蟹黄、剔透的蟹膏都剥出来放在盘子里,打算剥好拿给楚沁吃。 女儿难得回家一次,做母亲的恨不得把她爱吃却懒得动的东西都亲手喂到她嘴里。 然而她不及剥完,余光就睃见坐在对面的女婿抬手先递了盘子:“喏。” 裴砚自顾把堆着蟹肉的盘子在楚沁面前摆好,楚沁怔了一下,扭头看他,他眯眼:“是懒得剥吧?” “嗯……”楚沁红着脸承认,接着就要把盘子往回推,“你吃你的,我自己来。” “快吃。”裴砚笑笑,把那盛蟹肉的盘子挡回去,自顾又示意下人取了只干净的盘子来,伸手剥下一只蟹。 郭大娘子拆着最后一条蟹腿的手顿了顿,视线在二人间荡了两个来回,手中继续剥出蟹肉,却送进了自己嘴里。 这蟹不错——郭大娘子一壁仔细品着蟹肉鲜甜的味道一壁打量同样在低头吃蟹的女儿,说不清为什么,她越看女儿越觉得这蟹味道好了。 家宴散后,众人各自回房小睡了一觉。楚沁喝果酒也犯困,回去一躺就睡着了。裴砚还清醒些,没忘了吩咐清秋清泉把回门礼分别送去各屋,吩咐完走到床边一揭开幔帐,就见楚沁在床上仰面睡成了一个“大”字。 “……”裴砚抱臂,在床边看了她好一会儿。 她平日睡觉一贯很老实很规矩,今天睡成这等横行霸道的模样,应该是喝了酒的缘故。 那么问题来了,她睡成这样,他怎么睡? 重生之不做贤妻 第38节 他环顾四周,自知茶榻也可以睡觉,心里却不大乐意。 ——他今天表现多好啊?一回家就帮她怼了外祖母,凭什么让他睡茶榻! 他于是还是大张旗鼓地上了床,睡在床边仅剩的四分之一的位置上,因为太窄只能侧躺,他便索性侧躺着支着额头又看了她好一会儿。 真好。 他无声地啧了啧,心里鬼使神差地冒出这么两个字。 若抛开她外祖母带来的那一点不快不提,他很喜欢她的娘家。她娘家这样的相处让他有家的感觉,他一直以来设想的“阖家团圆”大抵就是这样的,而定国公府团圆的时候,从来不会这样亲近。 裴砚舒了口气,莫名地开始想入非非,开始设想等他们年纪大了,家里会是什么样子。 他们也会有子女、有孙辈,逢年过节团聚的时候,便也会这样一起用膳吧。 他希望到时候桌上的气氛能像楚家一样,可别学定国公府。 “啪——”楚沁忽而翻身,一巴掌拍向裴砚的肩膀。裴砚出神间余光睃见这记偷袭,虽反应迟了半拍已被拍到,还是下意识地一躲。 “嗵!”楚沁在睡梦中听到一声闷响,好似是有什么重物砸在了地上,思绪清明了两分。但这清醒只够维持一息的工夫,她根本无力睁眼,下意识地就又睡沉了。 裴砚想入非非的兴致荡然无存,铁青着脸从地上爬起来,又立在床边抱臂看她:“霸道。”他后牙紧咬,接着就转身走出卧房,步入与卧房隔了一方堂屋的西屋。 楚沁这方院子与他们住处院中的格局一样,东屋是卧房,西屋是书房。 他于是顺利地寻了笔墨,端回卧房里,悠哉地坐到床边,勾着笑提笔蘸墨。 …… 当天晚上,楚家的下人们就津津有味地寻了新话题,个个都在聊大小姐和姑爷打架的事。 “因为姑爷往大小姐脸上画螃蟹。”每个人说的时候都绷不住地笑。 “据说还在额头上提了四个字——横行霸道。” . 往后三天,楚沁总觉得自己的脸没洗干净,只要盯着镜子细看就能看出一个隐约的螃蟹轮廓。 但清秋清泉都说是错觉,裴砚这个始作俑者也说是错觉。她仔细想想,反复洗脸那么多次应该是洗干净了的,墨水又不是漆,那便应该真的是错觉。 可画在脸上的螃蟹就算真的没了,无形中的螃蟹也还在。楚家的下人们这几天见了她都绷不住笑,就连她的哥哥嫂子、二弟三弟跟她说话的时候也总冷不防地就想笑一声,她不问也知道为什么,气得回屋就拿枕头打裴砚。 裴砚不跟她打,摒着笑只躲不还手。至于她怎么打着打着就被他箍进了怀里去,她自己也说不明白。 年初五傍晚,楚沁与裴砚打道回府,因为若再不回去,裴砚就没什么时间和同僚走动了。 楚沁的外祖父母还是没露面,余下的家人倒都一起出来相送了。郭大娘子让膳房将楚沁爱吃的各样点心备了足足四个食盒,清秋清泉上前接了,她又递眼色示意裴砚走远了两步,避着人跟他说:“老人还是放心不下,非要我与你说一句,若有什么不痛快的事要来跟我们说,别跟沁儿计较。” 裴砚有些无奈,叹了声,摇头:“那您便转告外祖母,就说……她是娘家人,若真怕沁沁过得不好,索性霸道些给沁沁撑腰,倒比教她乖巧恭顺管用。至于她提的这些,我实在是不能照办,我便是真与沁沁有什么不快也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谁对谁错都不好说,不可能把她送回来挨罚。” 郭大娘子面露欣慰,点了点头:“我明白。” 裴砚颔首:“告辞。来日得空,再陪沁沁回家来。” “嗯。”郭大娘子不再多言,裴砚转身走向马车。楚沁早已先一步上了车去,原道他跟在后头很快就要上来,却等了半晌也不见人。眼下见他来了,不由问他:“干什么去了?” “岳母大人非要夸我几句。”裴砚一本正经的样子。 “……”楚沁斜眼瞥着他,他还是那副模样:“干什么,我不配吗?” . 定国公府,信园。 裴煜与苗氏从晚膳开始就出离的沉默,用完膳又一并坐在茶榻两侧,继续维持着沉默,宛如两尊入了定的大佛。 随着天色更暗一重,院子里上了灯。一缕光线从窗纸斜映进来,恰好透入苗氏的余光。 苗氏不由回了两分神,骤然深吸一口气:“要不……还是谨慎点?” 她侧首打量着夫君,见他沉着脸色,还是说了下去:“说到底,太子的位子都定了。” “君心难测。”裴煜眸光淡淡,在光火照耀下透出着点寒涔涔的意味,“其实当今的太子算得实至名归,可早些年,陛下却拖着,迟迟不肯定立储位。如今储位虽定,却又将京中卫戍交给励王,保不齐是有旁的打算。” 苗氏摇头:“太子不是说废就能废的。况且你也别忘了,如今虽然励王得了京中卫戍,但太子可还监着国呢,这里头孰轻孰重,你得有点数。” “我自然有数。”裴煜下颌微抬,“但太子用着三弟就不会用我了,我总得给自己谋个出路,不能眼看着三弟压在我头上。再说,亲王们本也都会有自己的近臣,不论陛下有没有别的打算,我投到励王门下都不是过错。” 苗氏拧眉:“你可得想好……” 她隐隐觉得,裴煜似是有些自欺欺人了。他的打算好像是投到励王门下,若陛下真有另立储君的打算,他就可坐收渔利,若没那个打算,他跟了个亲王也没什么。 但天下只怕没这么便宜的事儿。苗氏思虑再三,到底提醒了他一句:“谁也不是傻子。万一陛下并无另立储君之心,只是一时重用励王,你可要当心太子殿下秋后算账。” “不至于。”裴煜就这么三个字。 他还是那样的想法,亲王们只消手里有差事,就都会有自己的人马,他这样的出身自寻出路也天经地义。 至于励王有没有野心,跟他有什么关系?没道理怪到他的头上。 裴煜自说自话地劝好了自己,便起身离了正院,闷头去书房写帖子。 如今想去拜见励王的人只怕不少,此事宜早不宜迟。他至少要先得了励王的回信,心里才能踏实。 . 夜色渐黑,万物沉寂。随着晚风四起,定国公府里的下人们渐渐熄了灯火,整个府邸归于宁静,唯余那风声呜呜咽咽地刮着,断断续续地擦过红墙,凉飕飕的听着瘆人。 睦园西院里,安姨娘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越睡不着就觉得那风声越明显,刮得她心里都凉了。 年初四那天,宁郡王府前来走动,府中设宴款待,安姨娘见到了自己的本家堂姐,姐妹两个安坐下来就是一场痛哭。 她们姐妹两个的命数差不多,都出身贫寒却又在京里有七拐八拐的富贵亲戚。为着结姻,她们便这样被送进了王府公府里,过起了锦衣玉食却又提心吊胆的日子。 但她的姐姐比她还要苦些,姐姐被送进宁郡王府的时候才十七岁,但宁郡王已经五十多了。宁郡王妃也是个厉害的人物,对付府里的侧妃都颇有手腕,对这些身份低微的妾侍更不留情。 安氏初见姐姐的时候,只心疼姐姐瘦得脱了相,一身绸缎衣裳穿在身上都能兜风。后来细问才知姐姐的日子比乍看上去更苦,就连除夕那晚都被宁郡王妃寻了错处,赏了二十板子,只是因为过年才没打,但等年后横竖是要捱了的。 而那日姐姐之所以能来见她,还是向宁郡王妃身边的掌事嬷嬷磕了头求的。掌事嬷嬷虽是下人却比她们这些妾侍威风得多,眉头一挑就要掌她的嘴。后来是她以死相逼,掌事嬷嬷怕闹出人命不好收场,才勉强允许她到安姨娘这里来小坐两刻。 姐姐哭着跟她说:“若不是怕家里过不下去,这王府里的日子我是一天也不想过了……倒不如死了痛快!” 当时安姨娘只能干巴巴地宽慰她,心下还有些感慨自己好歹活得比姐姐强些。可偏偏今日一早,家里就送了信来,那信一看就是爹爹写的,信里每一句话都是在要钱,开口就是要五百两银子,还说她若不给,他就亲自到定国公府来要。他说家里已经穷得揭不开锅了,女儿既嫁到了这里,定国公府就不能不管他们亲家的死活。 安姨娘读信读得浑身都哆嗦。家里为什么穷得揭不开锅她再清楚不过——因为爹爹嗜赌成性;定国公府拿不拿她的娘家当亲家她也明白——但凡真当亲家,她也不会孤零零地被扔在睦园。 但现下这些都不重要。不知是不是因为堂姐的缘故,她看到那些话的第一反应就是爹爹若真闹过来,胡大娘子只怕会当场打死她。 可是,让她自己拿钱给家里,她也拿不出呀! 她过门时,家里总共给了她十两银子充作嫁妆。后来裴三郎与楚娘子又都搬了出去,她一时虽也没受什么委屈,但要使钱的地方明显多了,逢年过节的赏钱还没了,每个月的月例银子都不够花,那点嫁妆早就填补了进去,连首饰都散出去了不少,哪里还有闲钱去填补家里的窟窿? 就那么一瞬间,她生活中一切纸醉金迷的壳子就好像都碎掉了。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有多岌岌可危,连生死都在一线之间,也突然意识到,自己从前与楚娘子相争有多可笑。 诚然,她那时候的相争其实也是为了弄些钱,因为她知道父亲总会跟她要钱的。可那会儿她好像被定国公府的光鲜迷了眼,竟觉得自己凭着一张脸就真的能跟楚娘子去争,全然忘了自己才有多少分量,人家又有怎么样的底气。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自己能全须全尾地活到这会儿不是因为自己有本事,单纯是因为楚娘子不跟她计较。可能是心善,也有可能是压根没把她放在眼里。 是她的堂姐让她看明白了这些——她的堂姐在宁郡王妃眼里有多低贱,她在楚娘子眼里大概便是一样的。 安姨娘整整一夜都翻来覆去睡不着,闭上眼睛就是姐姐的哭容,睁开眼睛又想起那封信。不知不觉间,一整竟就这么过去了,年初六清晨的阳光洒进来,她坐起身只觉得神思涣散,迷迷糊糊却莫名地想起来,楚娘子离府那会儿给她留过话。 楚娘子跟她说,若有什么需要的,可以差人去那边回话。 她知道那只是一句客气,只是做正妻的在做大度,可是现在,她实在是没别的办法了。 她不能真让爹爹闹到定国公府。胡大娘子要她的命就是一句话的事,而她若真死了,爹爹怕是连一滴泪都懒得为她流。 她只能去楚娘子那里碰碰运气了。若楚娘子能救她这一命,日后就算要在楚娘子手底下当牛做马地挨磋磨她也认了,她只想活下去。 是以安姨娘梳洗之后就让人去向胡大娘子回了话,说她想去给楚娘子问个安,求胡大娘子许她出府。 胡大娘子懒得多理她,随口就准了。 安姨娘就像怕胡大娘子后悔似的,一刻都不敢在府里多耽搁,当即就让人备了马车。到裴砚和楚沁在外租住的宅子时天色仍还很早,要外出办事的裴砚刚走,搬出来后睡惯了懒觉的楚沁则是还没起床。 楚沁这一觉一直睡到了日上三竿。上辈子她从来没有睡懒觉的习惯,这回搬出来一放纵她才意外发现睡懒觉竟这么痛快。 尤其是这会儿还冷着,天亮得也晚,再暖暖和和的被子里一觉睡到天光大亮可真舒服啊! 她满面挂着笑容,坐起身痛快地伸了个懒腰,然后就听清秋小声说:“安姨娘来了,进来就跪在院子里,算起来有……有一个时辰了。” 伸懒腰的楚沁僵住,滞了半天,才将伸开的双手放下。 先后两世的纠葛让她对这安姨娘实在没什么好印象,一时只觉好心情都让她搅了,皱了皱眉便说:“你去告诉她三郎不在,让她省省,赶紧回去吧。” “奴婢说过了。”清秋轻声,“可她说不求见三郎,只想见您。瞧着像是有什么难事,但奴婢问她,她不肯说。” 楚沁的眉心皱得更深了两分,她一语不发地先起了身,边踱去漱口洗脸边想办法,最后还是只能说:“先让她进来吧。” 反正裴砚是真不在,安姨娘在她这里也闹不出太多花样。 她说罢就坐去了妆台前,一边烦躁地摆弄钗饰一边等安姨娘进来。不多时听到声响,她冷着脸一抬头,视线刚在镜子里一定,人就愣了。 “姨娘这是哪出?”楚沁回过身,目光落在她憔悴的脸色上。 安姨娘咬一咬牙,屈膝便跪:“娘子……” “你起来!”楚沁断喝,同时已蓦然起身,避开两步,“少来这套,看着直像我欺负了你。” 安姨娘哑了哑:“妾身没那个意思……”她这般说着,自知该听楚沁的话,却又没底气起身,左右为难之下眼眶一热,泪水涟涟而下。 楚沁深吸气,口吻淡漠:“有事说事。” “妾身……”安姨娘突然意识到自己所求的事有多难以启齿。 五百两银子不是小数目,她想想自己先前的算计,忽而意识到这般跑来要钱很是恬不知耻。 安姨娘一时噎声,楚沁一语不发地等着她。 “妾身……”安姨娘的头越压越低,再说出的话更低到几乎听不见,“妾身想……想跟娘子借一笔钱……” “借钱?”楚沁刚一愣,她急急又道:“妾身日后自会攒了还给娘子!也愿意付娘子利息!只求娘子救妾身一命!” 楚沁皱着眉看她,眼见她神色焦灼,终是信了她这话里没鬼,重新在妆台前的绣墩上安坐下来:“怎么,病了?” “不……不是……”安姨娘摇头,花容月貌里透出几许心虚。 “那你借钱做什么?”楚沁想了想,“娘家出事了?” 这回安姨娘点了头。 楚沁便又问她:“要多少?” “五、五……”安姨娘吞吞吐吐的,说不下去。 重生之不做贤妻 第39节 楚沁:“五十两?” 安姨娘肩头紧了紧:“五百两。” “五百两?!”楚沁不觉讶异,“你可知道那是多少钱?!” 这个数够她和裴砚租这宅子一年半。若换做日常开支,也够这上上下下一院子的人毫不节省地过三到五个月。 而若放到寻常人家,五百两银子足够一家三口丰衣足食地活一辈子。 “娘子,妾身、妾身没办法了……”安姨娘撑不住地抽噎起来,膝行上前几步,却不敢碰楚沁,只卑微地跪在她跟前道,“爹爹嗜赌成性,昨日送信说……说家里揭不开锅了,要妾身送五百两银子回去。还说若妾身不给,他就去定国公府要,娘子……” 安姨娘说到这儿,哭得一下子猛了,连连摇着头:“妾身不能让他去!胡大娘子若是知道了,会打死妾身的!娘子,求您行行好借妾身些钱吧,妾身日后当牛做马还给您!您若为从前的事生气……那些事、那些事是妾身不好,妾身听凭责罚!娘子要打要骂都好!娘子尽可出了气,日后、日后妾身也绝不惹娘子和公子厌烦了……” “行了!”楚沁声音骤然一厉。 她不是不肯帮安氏,哪怕只为赶紧打发安氏走她也愿意出这笔钱。 但安氏最后那句话却听得她有些恼了,她禁不住地冷笑了声,继而坦然道:“要认错就认错,要借钱就借钱,犯不上为了借钱说这些。我本也没心思与你虚与委蛇,你不必为了让我松口这样哄我。” 她说这些,实是因为近来直来直去地习惯了,想让安氏卸下伪装换个两边都轻松。不然她听了这些话还得反过来充大度哄安氏,那多累啊? 然而安氏那话却也是认真的,她越到求人的时候就越清楚地意识到自己从前行事有多荒唐,再加上盼着能赶紧拿到钱,那认错的话发自肺腑。 见楚沁这般不快,她怔了怔,便自顾撑身站起来,掩在袖中的双手紧紧地相互攥着,小心道:“娘子,不知院子里可有刑房?娘子说个数,妾身去……妾身去领罚。” “……”楚沁看着她,气笑了,“你将我是不是?” 安氏望着她摇头:“没有。” “那好。”楚沁绷着脸,“刑房没有,赏你顿板子还不容易?就在我这屋里打,一板子换十两银子,能扛过五十,五百两银子就给你,不用换了。” 安氏薄唇用力一抿,抿得发白,虽打了哆嗦,却点了头:“好。” 楚沁皱眉——怎么没完了? 她上辈子曾经被这样的苦肉计将住过,先是安氏,后来是和安氏打擂台的苏氏。因为那时候她为了名声真不敢动手,而她们也吃准了她这一点。 楚沁这回自是不想再被“吃准”了,见安氏不退,她便也不退,扬音一唤:“清秋,去请张嬷嬷来。” 安氏吓得双腿一软。 张嬷嬷是什么人她可清楚,那是裴家老夫人指给裴三郎“镇宅”的,放在院子里平日不为养老,偶尔搬出来就是为了管束不知轻重的下人,下手绝不会手软。 可她还是撑住了心神,面色惨白地退开了两步,束手等着张嬷嬷来。 张嬷嬷不一刻就到了,楚沁站起身来迎她,她问明缘由一句废话都没有,回身就去西屋取戒尺。 但这回,楚沁很快就意识到不对了。 罚安姨娘还是女眷的那套规矩,安姨娘伏在茶榻上挨板子,但张嬷嬷用足力气打了七八板子下去,她却一声都没吭。 用苦肉计的人,不会一声都不吭。反倒是真怕再惹人生气的会,因为哭喊声使人厌烦。 楚沁心里一沉:“停。” 张嬷嬷闻声收手,楚沁定了定气,起身走过去。 安氏察觉到她走近,撑起身站好。眼见楚沁在茶榻上落座了,她就又要跪下去。 “慢着。”楚沁伸手扶了一把,定睛一瞧,就见安氏煞白的脸上妆都哭花了,那一声不吭真是强忍的。 她一时有些愧疚,觉得自己误解了人家;又不禁新奇,因为安氏不论上一世还是前阵子,可都不是这个性子。 楚沁苦笑了声:“真转性子了?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安氏低如蚊蝇地哀求:“娘子,帮帮妾身吧……” 唉…… 楚沁心里一声叹息,自嘲地想:如果安氏又是吃准了她的脾气,那她也只好认了。 她缓了口气,抬眸:“我问你,这钱给了你爹之后,你打算怎么办?” “之后……打算?”安氏一怔,满目茫然,“就、就给他了呀……妾身会自己筹钱还给娘子。” “可你说你爹嗜赌成性。”楚沁看着她,“若他下回故技重施,要一千两呢?你有办法应付么?” 作者有话说: 楚沁:他下回要一千两你怎么办? 安氏:还跟娘子借,然后我当牛做马伺候娘子! 楚沁:……一般妻妾之间不搞以身相许这一套你懂么 安氏:(陷入一些思考) ==== 一不小心写high了,本来想分出3000明天更,看看又觉得一起更了也行吧 所以大家破费了,本章多送点红包,随机100条评论送~~ 第27章 冒烤鸭 鸭皮在热油里滚过后仍会残存一点点脆感,点带着两分川式独有的甜,吃起来口感与味道都是顶好的。 “这……这妾身也没办法。”安姨娘眉心深皱, 低着头,声音轻轻的,“我爹他……他就是个烂赌鬼, 从来都是有钱就要去赌, 妾身也拦不住他。” “是呀。”楚沁笑叹,“要么大家都不肯与赌鬼沾染上关系呢?他们就是无底洞, 钱借出去还不上不说,还会把亲眷都拉进火坑里去。这钱我便是拿给你, 也注定只帮得了一时, 帮不了一世。” “那怎么办!”安姨娘愈发焦灼起来, “他是个混不吝的……妾身若不拿钱给他,他便真敢去国公府闹, 胡大娘子她……”她几乎要哭出来, 也顾不得身上才刚挨了打,低头就又跪下去,“娘子, 您就帮妾身这一回……只这一回。日后便是再有什么麻烦, 妾身也不找您了……” 楚沁低眼看着她, 一时感觉很奇妙。因为安姨娘竟真的在指望她摆平这事——和她斗了两辈子的安姨娘,竟在指望她平事! 她心情复杂地一喟,先看向张嬷嬷,客气道:“有劳嬷嬷走这一趟了。这事我和姨娘商量着来, 嬷嬷请回吧。” 说罢她递了个眼色示意清秋去送,张嬷嬷恭肃地福了福就走了, 楚沁又伸手去扶安姨娘。 安姨娘跪着不肯起:“娘子……” “起来, 你当我是怕你没完没了地跟我要钱才说这些么?”她边说边在手上添了点力, 安姨娘不敢跟她硬拗, 好歹是站起来了。 楚沁和颜悦色地又道:“要我说,这事得快刀斩乱麻才能绝了后患。”她打量了安姨娘两眼,“我且问问你,你能不能狠得下心和你这个爹断了联系?” 安姨娘一滞:“娘子什么意思?” 楚沁笑容敛去三分,淡淡道:“你若狠得下心,咱们就来硬的,便让他到定国公府闹去。平头百姓闹到国公府,那是自讨没趣的事,胡大娘子便是不想闹出人命也大可让人将他打一顿丢出去。至于你,姑且在我这儿住着便是,若胡大娘子气不过想喊你回去另行责罚,我便告诉她你在我这儿伺候我挺好的,她碍于颜面也不好强行要人,这事也就过去了。” 她说罢就等着安姨娘的反应,安姨娘紧紧咬着下唇,气虚得不敢看她:“若只是这个爹,妾身也巴不得与他断了关系。只是……娘还在家呢,爹爹若在国公府吃了亏又没拿到钱,回去就要动手打我娘。妾身还……还有个妹妹,如今才十一岁,他若想钱想疯了,只怕是……怕是要把妹妹卖到青楼去。” 安氏不由眼眶一红。 十一岁的小姑娘若被卖到青楼,那就如同进了人间地狱。压根不涉足青楼的正人君子大抵会想当然地觉得这样小的孩子便是进了青楼也不会接客,左不过做些端茶倒水的活,可事实绝非那样,这世上的恶人五花八门,那些小小年纪就被卖去青楼的女孩子,十之八.九连半年都活不了。 楚沁活过一辈子,对那些腌臜事也略有耳闻。看着安姨娘这副模样,突然觉得这人也没那么可恨。 然而安氏难过之余倒又动了点别的心思,她忽而眼睛一亮,双手一并抓住楚沁的衣袖,攥得紧紧的,就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娘子,妾身有个糊涂主意!反正……反正公子没碰过妾身,要不您做个主,找个人牙子将妾身发卖了吧!妾身自知一无所长,但这张脸还看得过眼,若卖到一些小官家里为妾为婢,总也能卖些银子。到时您就……就抬抬手把这钱给了我爹,日后他再想要钱,也不能到国公府来要了。” 楚沁惊吸了口凉气。女孩子自己要卖了自己的事她听说过,穷人家的姑娘被逼到绝境总不免要走出这一步,闹天灾时尤甚。 可她没想到安姨娘会被逼到打这个主意。 她望着安姨娘道:“我知道你惧怕胡大娘子,可若按你说的这么办,不论我将你卖到哪里,他打听不着断了银钱的来路,还是得卖了你妹妹;若打听得着呢,便会寻去你新的主家——你怎知新的主家就能比胡大娘子仁善?胡大娘子发起火来能打死你,他们就不能了?” 安姨娘打了个哆嗦:“那……” “别这样胡思乱想了。”楚沁深缓一息,“你敢不敢信我不会害你,给我打个借据?就写你欠了我三千两银子。要签字画押,便是上了公堂,公堂也能认的那种。” “三千两银子?!”安姨娘被这数惊着了。 楚沁面色不改:“对,三千两。不论是谁问起来,你都咬死了说你确实从我这里拿过这钱,让你爹借走了。至于你爹若矢口否认说没见过这钱也不打紧,他一个赌鬼,手里本就留不住钱,说出的话也不可信,谁也不会帮他。” 安姨娘听懂了她的这番话,可还是没明白她的打算:“那……之后呢?” . 当日,安姨娘便搬到了他们的院子里来。他们租住的这方宅院若跟定国公府比当然不大,就算只和睦园比也小一些,但就他们两个人住还是宽敞得很,空院子也还有两三处。 楚沁让人把东边最像样的那处院子拨给了安姨娘,又让人跟着安姨娘身边的归燕回去给她收拾东西,嘱咐他们若被胡大娘子问起来,就只说她把安姨娘留下了,不必提别的。 几人领命而去,再回来时约是下午三点。归燕客客气气地谢过了帮忙的几位,独自进了安氏的卧房,见安氏伏在床上发呆,轻手轻脚地凑过去道:“姨娘可是伤得厉害了?嬷嬷下手也太狠了。” 安姨娘叹了口气。 张嬷嬷下手的确是狠,七八下戒尺抽下去,就打得她现在没法坐没法躺,可比胡大娘子上回让崔嬷嬷罚她的时候狠多了。 归燕抿一抿唇:“不过姨娘搬来这边倒是件好事,总归离公子近些,行事方便。若让奴婢说,今日这事姨娘就该想个办法让公子知道,让公子明白楚娘子是如何趁人之危的。” “归燕!”安姨娘皱眉,侧首睇着她,“你胡说什么,楚娘子是帮我呢。” “可她好端端的,凭什么打您呀!”归燕道,“再说……那三千两银子的借据被她攥在手里,您怎么知道她不会临阵变卦?若能让公子知道实情,您也能多个保障,别死得不明不白的。” “归燕。”安姨娘的脸色却更沉了,“咱不能分不清好赖。你若再说这样的话,别怪我不顾主仆情分。” 归燕心弦一紧,哑了哑,不敢再说了。她一语不发地去收拾东西,走到衣柜前,却默不作声地瞪了安姨娘一眼。 吃里扒外的东西,横什么! 若没有胡大娘子帮衬,她能这么舒舒服服地在国公府里当姨娘?做梦去吧! 夕阳渐落,暮色四合。楚沁下午看话本看得入了神,一口气看完了两本才发觉天色已这么晚了,摸出怀表一看:六点了。 裴砚还没回来,看这架势应该是不会回来用膳了。她便不再多等,吩咐清秋去传了膳,又告诉清泉:“安氏今日搬来得突然,厨房怕是来不及多备一桌子膳,你去请她过来一起用吧。” “诺。”清泉福了福便去传话,已在房里闷了半日的安氏一听说楚沁喊她一起用膳,心里不免紧张了一阵,因为打从楚沁过门以来她们还没一起用过膳呢。 况且妻妾之间泾渭分明,当正妻的喊妾室过去用膳多半都是为说着好听,实则是让妾室过去侍奉。 这是一种管教,也是立威,这期间想挑点错处很容易,便可让妾室知道主母的权威不可侵犯。 只不过,安氏心里念着楚沁的相助,觉得就算是立威她也认了。 安氏于是提心吊胆地又进了楚沁的屋,楚沁没客气到愣坐在那儿等她,菜刚上齐她就自己先开动了。安氏进门一见她已自顾自地吃了起来,不由更加紧张,束手束脚地走到她身边,小声道:“娘子恕罪,妾身来迟了。” “来得挺快的呀。”楚沁看她一眼,“我也刚吃上。快坐,趁热用吧。” 安姨娘一下子愣了,她困惑地望着楚沁,不敢相信楚沁竟然真是让她来吃饭的。 但她很快定住了神,执起旁边的赶紧碗筷却没落座,伸手夹菜:“妾身侍奉娘子吧……” 她这算吃一堑长一智,因为别无二致的事在胡大娘子跟前发生过。那会儿她入府的事刚定下,还没正式纳去睦园,只是暂时住在了国公府里。一日胡大娘子喊她去用膳,她不知轻重坐下就用了,下一刻就挨了训斥。 重生之不做贤妻 第40节 她吓得跪地告罪,被戒尺一记记地打在背上,胡大娘子就那样端坐在那儿冷眼看着,告诉她这是国公府,不是那些没规矩的小门小户,让她记得自己是什么身份。哪怕是家里寻常用个膳,她也不是谁的桌都能上的。 那份苦,安氏不想再受一遍。她边说边麻利地夹起一片清炒百合,二话不说就往楚沁碗里送,楚沁下意识地端着碗一躲:“别,你吃你的,” 安氏的手悬在那儿僵住,楚沁也不大好意思,干笑了声:“我用膳的时候不喜欢旁人动手……自己夹菜比较香。你别客气了,快坐下好好吃吧。” 安氏这回信了,楚沁是真的在留她吃饭。 可这样一来她更无措了,低着头踟蹰了半天,直到楚沁再度抬眼看她:“怎么了?” “娘子……”安氏双颊胀得通红,“妾身……妾身今日刚受了罚,不太方便坐。” “……”楚沁木然两息,一声干咳,“怪我、怪我。”她赶紧唤来清秋清泉,“分些菜给姨娘端到西屋去。”接着又对安姨娘说,“你去吧。爱站着用坐着用都随你。” 这样她们都自在。不然的话,虽然安姨娘在她这儿站着用也不是不行,但她觉得别扭,好像有人盯着自己吃饭似的。 安氏闷头道了谢,就跟着清秋清泉走了。楚沁打量着她的背影无声地啧了啧,鬼使神差地慨叹长得好看还真是有点用的。 安姨娘顶着这么一张脸,遇上事大概求谁都能管点用吧!连她瞧着这绝色的可怜样都狠不下心,更何况男人呢? 楚沁想得不由得笑了,摇摇头又继续用膳。 又过不多时,院子里可算响起问安声,是裴砚回来了。他亲手拎着只食盒,大步流星地往里走,楚沁听到问安声本想出去迎一迎,结果刚走到房门口就被他挡了回来。 他就势在她腰间一揽,拉着她回屋:“这个好吃,你快趁热尝尝。” “……什么呀?”楚沁好生一愣,裴砚将食盒放在桌上,揭开盖子,然后就邀功似的看着她。 楚沁看了眼那满满一大碗的红油:“冒菜?” “冒烤鸭。”裴砚笑道,“我回来时路过望蜀楼,听闻有新菜上市就去尝了尝,觉得不错,便给你带了一份。” 楚沁一边听他说,一边已经被那冒烤鸭的香味勾得馋了。 冒菜实是川菜中的一道经典,调料基本一致,要用葱、姜、蒜、八角、花椒一类的香料爆香,再做出足量的红油,有些店家还喜欢加上豆瓣酱,做出的滋味鲜辣浓郁。 但里面放什么菜就各凭喜欢了,想吃荤的可以来毛肚黄喉火腿鸭血,想吃素的可以来藕片豆皮土豆,总之只要是自己喜欢吃的,都可以添进去。 而冒烤鸭,顾名思义便是将烤好的鸭子放进去做冒菜,烤鸭连皮带肉一起切片,鸭皮在热油里滚过后仍会残存一点点脆感,点带着两分川式独有的甜,吃起来口感与味道都是定好的。 楚沁一脸欣喜,半是因为吃到了爱吃的东西,半是高兴他出去应酬还能记得给她带道好吃的回来。 她于是高高兴兴地拉着他坐,又招呼清秋给他盛饭。裴砚原本说“吃过了”,但坐在她身边不知不觉就拿起了筷子,还是就着米饭吃了几口冒烤鸭。 然后他就发觉,自己的口味真是被她带坏了。他本以吃饱,这会儿只是随意吃两口,却放着满桌子的清淡菜肴没动,只吃了那道冒烤鸭。 川菜确实是香…… 裴砚心里自言自语地认命。 一方堂屋之隔的西屋里,安姨娘也听到了裴砚回来的动静。她下意识地望向紧阖的房门,犹有一瞬的失神,但终是低下了头,打消了一切念头。 是以安姨娘用完膳只让人去跟楚沁说了一声,自己就悄无声息地告了退。裴砚这才知道她竟然来了,不觉有些惊奇,但也没过问什么,就任由她去。 待得躺到床上,楚沁才顾上把白日里的事原原本本跟他说了,连自己错怪了安氏让张嬷嬷打了她几板子的事也没略去,说完就叹了声,往裴砚怀里拱了拱:“张嬷嬷下手挺重,打得我还挺后悔的。若早知道她没在将我,我就不为难她了。” 裴砚揽着她笑了声:“她从前自己爱惹事,这会儿也不能怨你。”顿了顿又轻啧,“倒是你,怎么还管她的事?要我说就让她回去,让母亲拿主意算了。她是母亲非要塞来的人,麻烦也合该让母亲料理了去。” “我知道胡大娘子没安好心。”楚沁薄唇微抿,抬眸望着他,“可我看胡大娘子也没多在意她的命。咱们若不管,胡大娘子只怕真的会打死她。” 裴砚不予置评,只问:“那你不讨厌她了?” “还是讨厌吧。”楚沁思量道,“但讨厌她跟看她去死是两码事。所以……你就当我帮她是图自己心安吧。来日她若恩将仇报,我随你笑话我,谁让我自己犯傻呢?” 其实今天给安氏出完主意她就有点后悔了。大宅院里一笑泯恩仇的事不多见,恩将仇报可天天都有,安氏会不会反咬她一口她心里一点数都没有。 裴砚笑了声,翻身在她颈间吻了一记:“放心,我肯定不笑话你,我们沁沁就是心眼好,就帮她这么一回也说不上是烂好心,怎么能挨笑话呢?” 楚沁吁了口气,望着他眨眨眼:“你就是惯着我!” “我是实话实说。”裴砚说着正了正色,“她那个爹,哪天来?我留在家里帮你?” “不用。”楚沁摇摇头,说得很有底气,“你忙你的,这点事我自己就办了。她爹顶天了是个无赖,身份却低,我若连这点事都摆不平,以后怎么帮你打理内宅呀?” “那行。”裴砚颔首,又还是道,“这几天我让王宇留在家,我每日去见谁、去什么地方都会提前告诉他。你若撑不住,就让人去回我,我随时回来。” “也好。”楚沁应了,心思还在正事上转着,就觉得他的手不老实起来,一寸寸地往她衣裳里摸。 “……又来!”她下意识地瞪他,可他理直气壮:“什么叫‘又’?歇了两天了。” “才两天!”楚沁气笑,他不管,俯身就吻过去,她的什么挣扎都被他堵住了。 之后的几日里,裴砚日复一日地早出晚归忙于应酬,楚沁和安氏就日复一日地等着赌鬼上门。 但这几日里由于自己待着没事干,楚沁便也常把安氏叫到屋里说话。安氏初时提心吊胆的,无意中打翻茶水都慌忙要谢罪,后来就慢慢轻松下来了,见楚沁做女红她还能悠哉哉地在旁边帮着理理绣线。 就这么一直等到正月初十,安氏的父亲安成仁总算来了。 那天的天色有些阴,湿气也重,楚沁在这样的时候总会更想吃辣,从早起就在想辣子鸡水煮鱼等一大堆经典辣菜,临近晌午正想可算能吃着了,却见清秋打帘进了门,看看在做香囊的她又看看在旁边帮忙的安氏,轻声道:“娘子,安姨娘的父亲来了。” 两个人都抬起头,楚沁看一眼清秋又看看安姨娘,明显看出她有些紧张。 安氏强自定住气,起身道:“娘子,那妾身便先去见他。” “去吧。”楚沁点点头,“切记就在大门口说话,别让他进来。” “妾身记得。”安氏福了福,便绷着张脸走了。 楚沁在她走后又缝了两针,到底是坐不住,便索性放下了针线活,叫来清秋:“找两个灵巧的小厮去门房,暗中盯着点,别出什么事。” 她让安氏在大门口见安成仁,是因为知道那是个泼皮无赖,万一在院子里闹出什么是非,她怕说不清楚,在大庭广众之下他总得收敛点。 可无赖之所以是无赖就是因为不讲道理、不分场合,哪怕在大庭广众之下,楚沁也得提防他闹得不好收场,让人去盯着心里才踏实些。 结果她想得果然没错,安成仁还真在大门口就闹起来了。门房那边一见苗头不对就赶紧差了个人来回话,楚沁匆匆赶出去,刚出次进院门就遥遥看见安成仁拎着安氏的衣领。 安氏身姿娇小,安成仁却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安氏被他这么一拎就双脚离了地,安成仁将她按在朱红大门上,口中骂道:“赔钱的贱.货!养了你这么多年,又将你送进了国公府吃香喝辣,如今要点银子你都拿不出来?!” 安氏本就怕他,这一下又被撞得头晕目眩,不由得浑身都战栗起来,双手紧攥着他拎在衣领上的手腕,哭道:“爹,女儿尽力了!女儿为着您,如今……如今欠了正房娘子三千两银子,娘子那天动了气,险些活活打死我!” “我呸!”安成仁的手一甩,将安氏狠狠摔在地上,横眉立目地骂道,“哪来的三千两银子!老子何时跟你要过那么些钱!你自己惹下的事,休要怪到老子头上!” 他已在门口与安氏僵持了半晌,引得街坊四邻都在围观。从头到尾其实只有这句话是真实在,他的确没跟安氏要过这么多钱,但偏偏这句话最引众怒。 “啧啧,还真是个赌鬼……”驻足的摊贩小声的指指点点,“听他姑娘那么说,我还当就是赌点小钱呢,谁知竟有这么多!” 这话落进安成仁耳朵里,更令他一下冒了火,他凶恶地瞪过去,吓得那摊贩一哆嗦。 然而,安成仁却是个窝里横的。对那说闲话的小贩,他瞪了一眼便罢,转回头来就一脚踹在安氏身上:“少在这里胡说八道!老子从前能把你送进国公府,今儿个就能让国公府把你休出来,再送到窑子里去换钱!” 这一脚正中心口,安氏黛眉倏皱,强忍了一息,一口腥甜却还是涌了出来。 离大门尚有三五步的楚沁一惊,沉声:“按住他!” 随在两侧一并出来的小厮闻声即刻窜出去,七手八脚地将安成仁按住,直接按跪下去。楚沁强定心神,硬是没快走一步,稳稳当当地迈出府门,清秋即刻在廊下置了把花梨木太师椅请她落座。 楚沁神色清冷地坐定,瞧着安成仁,一声冷笑:“哪来的登徒子,连国公府的人都敢动?不如就地打死,图个清净。” 安成仁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闻言嚷嚷道:“我是她爹!我和定国公府是亲家!我看谁敢动我!” 楚沁无语了。连她的父母都不敢在定国公府面前摆亲家的谱,安成仁竟还真敢往自己脸上贴金,怪不得敢在大门口动手,还打得这么狠。 安氏强撑起身,膝行上前,泪水一涌而出:“娘子,饶了妾身吧!” 这本是她们商量好的,但是这一瞬间,楚沁还是真情实感地难受了。 她重生以来改变了很多事,但总没可能改变安氏的娘家,也就是说安氏的娘家一直是这样,不论这一世还是上一世。上辈子她却从来不知安氏这么惨,现在知道了,她简直不敢想安氏后来被休还娘家之后落了个怎样的下场。 可现下并不知她当众对安氏摆慈悲的时候,眼见安成仁那边挣扎着要起身,她一记眼风扫过去,清秋即刻厉声:“闹什么闹!我们娘子是定国公府裴三郎的夫人,以你的身份就得跪着说话,跪好!” 清秋的声音虽然清脆却底气十足,两句话还真把安成仁吓住了,甚至连围观人群都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两步。 楚沁抬了抬眼皮,慢条斯理地开口:“安氏借钱不还,我不看她的面子却得看夫君的面子,不好说什么。如今你这当爹的来了正好,这样吧……”她微微偏头,目光却仍定在安成仁面上未动,“清泉,你去刑部衙门请个能断案的大人走一趟,就说我们定国公府有个外债的案子,请他断个是非。” 安成仁冷不防地打了个寒噤。 他的确在家人面前横行霸道惯了,但刚才敢那么打安氏却是因为认准了她在胡说。现在见楚沁出来,他也没料到她张口就敢喊刑部来坐镇,心里多少觉得不对,变得气虚,只是还在外强中干地嚷嚷:“喊什么刑部!我……我没要过这钱!我没有!” 楚沁不理他,恰好门房见她落座就奉了茶来,她便安安稳稳地抿了两口茶。 待得放下茶盏,她又冷冷地瞥向安氏。 她们原本商量着,为了让戏瞧着真、让街坊四邻都觉得安家理亏,苦肉计该用也可以用,反正她拿着分寸别把安氏打坏了就行。可现在安成仁那一记窝心脚踹得安氏吐了血,楚沁就实在不敢动她了,沉吟了一会儿,只得端起一副刻薄妇人的嘴脸,冷言冷语斥道:“丢人现眼的东西,什么地痞流氓都敢往这儿带!过年给了你几日好脸色看,素日的教训你就都忘了是不是!” 安氏跪在她跟前,战栗着不敢抬头。约是因为那一脚踹得她难受的缘故,听着楚沁的冷眼她恍惚了一瞬,只道自己真得罪了当家主母,不由得遍体生寒。 她这反应恰到好处,正可激起围观者的同情。一番窃窃私语之后,便有个衣着朴素的妇人上了钱,壮着胆子跟楚沁搭话:“这位娘子,我是咱街口卖炊饼的,您从前来买过几回,容我不要脸地多个嘴吧!” 楚沁缓了口气,暗想她们虽得把戏做足却也不必得罪不相干的街坊,便蕴起笑来:“您家的炊饼我记得。有话您说,我听听。” 那妇人道:“我平日瞧您也是个仁善的主儿,这平白被人闹到家门口的确是晦气。但您看,如今这事是当爹的好赌不是个东西,这妹子瞧着却可怜。您行行好,甭跟她计较了,到底都是一个屋檐下过日子的,何苦闹得那么难看呢?” 楚沁一听,嘿呀,这话说得真合适! 她站起身,提高了音色:“这位婶婶,您可知她与我借了多少钱?足足三千两银子啊!您当这高门显贵的娘子是好当的?府里便是家底再厚,这样的巨款也不能随意挪用。我看她可怜实在不忍,便从自己嫁妆里拿了钱出来给她。嫁妆您知道,那是妇人家安身立命的东西。” 言及此处,她狠狠地剜了眼安氏,复又续说:“如今这钱经年累月地还不上便罢了,她还将麻烦惹到家门口来。这事若不断个明白,我还如何在这家里立足?您说,我能不生气么?” 楚沁说得情真意切,引得众人又一阵窃窃私语。她抓住机会再度冷睇向安氏,生硬道:“今日这钱你们若还上,日后我还拿你当自家姐妹看。若还不上,你们依着刑律该坐罪坐罪、该挨板子挨板子,横竖都要给我个交待!” 安氏跪伏在地泣不成声。其实这会儿她很该说句话,但安成仁那一脚踹得太重,她胸口一阵阵的生疼,一个字也说不出了。 楚沁看她这样心里不由犯急,现下天还冷呢,她怕安氏挨了一脚再这么长跪会跪出个好歹来。 好在他们这处宅院离刑部衙门不远,清秋乘着早已备好的马车去,不一刻工夫就载着刑部的官员一道回来了。 这会儿正值年关,各衙门里都没什么事,每日留下值班的人都闲得长毛。所以这人一听说定国公府有事,不仅没觉得烦,还连眼睛都亮了——不仅能打发时间还有赏钱拿的好事,哪找去? 是以他一下车,楚沁就看出了他的兴致勃勃:“娘子安好。” “有劳大人了。”楚沁还了一福。 那刑部官在来路上已听清秋说清了究竟,当即也不废话,就问楚沁借钱这事有字据没有。 清泉不必楚沁开口便将字据递了上去,刑部官一瞧,字据上明晃晃地写着安氏为替父还赌债借了三千两银子,承诺一个月后还。白纸黑字还有手印,日期是去年冬月,算起来应该腊月就还了。 刑部官瞧瞧安氏:“这字据,你可认?” 安氏的脸色早已惨白如纸,垂着泪点点头:“有、有这事……是我和娘子借了三千两银子,给了爹爹……” 那边安成仁又挣扎起来:“没有!没有!”他双目圆睁,眼见就要起来,终是被两旁的小厮死死按了回去,“我没见着这钱!没有!” 楚沁气定神闲地垂眸。 闹成这个局面,谁都会觉得安成仁不是个东西。都不是个东西了,说的话又怎么能信呢? 那刑部官踱到她面前:“不知娘子想如何解决?” 重生之不做贤妻 第41节 楚沁抬眼:“我自是想要他们还钱啊。” 安成仁还在喊:“我没见着那钱!那钱跟我没关系!谁借的谁还!” 刑部官扫了他一眼,再看向楚沁,压低了声音:“其实他这话在理。” “谁借的谁还”,这话在理。 楚沁自然也知在理,但她敢排这出戏就是因为知道自古以来还有一句“民不与官斗”,也在理。 她含笑望向面前的刑部官:“常言道父债子偿、子债父偿。他女儿嫁到我们府里之后,他得了不少好处,总没道理如今出了事就推个干净。再说,那钱自是让他拿去还了赌债,我跟他女儿要,也要不出来呀。” 刑部官点点头:“这我知道。” 楚沁续言:“这笔钱他若不知情,是他女儿的过错;但若他知情、亦或是他怂恿的,他是不是就难辞其咎了?” 刑部官怔忪一瞬,旋即心领神会。 他看向安成仁,抖了抖手里的借据:“白纸黑字的借据在这放着,写明了是为你还赌债,若是假的,难不成是你出了嫁的女儿蓄意害你?她何苦来哉?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如今你既不肯认,那便跟我去刑部吧!” “不是,等等……”安成仁这回真的怕了,浑身战栗如筛,那刑部官自不打算多理他,让人押了他就走。 这么一押谁都明白,入了公堂就得动刑。 楚沁冷眼看着,眼见安氏伤得厉害,觉得安成仁被刑部动刑教训一下也不冤。却不料安成仁草包到了极致,竟立刻就怂了,改口嚷嚷道:“有!有这钱!我来日慢慢还……慢慢还行不行!” 刑部官扭头看向楚沁,楚沁挑眉:“不行。” 刑部官蹙眉不语,安成仁咬咬牙,认命道:“这钱我认,但您……您要我立时三刻还上,我拿不出,要不您打死我?” 俨然又是一副耍无赖的架势。 楚沁面无表情:“我今日非让你还上不可。”说着她语中一顿,继而一边思索,一边慢条斯理地续言,“不止这三千两,还有她逾期十几日的利钱、你打人的药钱,都要一并还上。但我也不讹你,就请刑部这位打人估个价,咱们按着律例走便是。” 安成仁听得傻了。 他原也时常讹人,可他不明白面前这高门显贵的娘子怎么能一边讹他一边还搬律例,这合理吗? 作者有话说: 本章随机50条评论送红包,么么哒 第28章 红烧牛肉面 那红烧肉是净瘦的,不知炖了多久,已十分酥烂,味道略甜咸适中,一咬就在口中碎开,带来满口的鲜香。 楚沁说罢看向那刑部官, 意思是等着他估价。刑部官想了想:“若依放印子钱算,当下以每月两分利居多。但娘子在借据上写明了若按时还上便不计息,冬月到腊月这一个月就没有利息可算了。” 楚沁点头:“这我知道。” 刑部官续言:“那便是只算腊月到元月, 三千两的两分利是六百两, 便该还三千六百两。至于这医药钱……” 他的目光投向安姨娘,楚沁道:“一应实情我都照实说给您——我方才瞧着, 我们家这位姨娘别的伤没受,但实实在在地挨了一记窝心脚, 当即就吐了血, 可见是有内伤的。大人您看, 姨娘年纪也不大,算来比我还要小几个月, 倘使留了病根, 那便是一辈子受罪的事,所以这论起医药钱……” 她睇一眼安成仁:“就算四百两,不过分吧?正好凑个整, 总共便算四千两。” “……”刑部官觉得有点过分, 因为对寻常人家来说, 四百两看场病属实是太离奇了。 反倒是安成仁点了头:“行,就按您说的办!” 这原因也是明摆着的,因为他在听到三千两的时候就早已清楚自己还不起,之所以认下只是为免上公堂受审, 至于认下来之后,他拖着不还也就得了。 俗话说得好, 欠债的是大爷!他嗜赌这么多年, 在欠债这事儿上早已登峰造极, 钱袋子比脸都干净, 国公府又能拿他如何? 楚沁原本留了讲价的余地,见他这么无所畏惧地直接认下,微微一笑:“那好。那这笔债,便先由这位大人另出个字据吧。本钱、利钱、医药钱一应写清,再盖上刑部的印,咱们一式三份各自存下,也免得日后说不清。” “行啊。”安成仁应得不疼不痒,心里甚至禁不住地笑话起了楚沁,他觉得这小姑娘还是年轻,空有个国公府娘子的名头,却没经过什么事,全然不知要债有多难。 就连那刑部官心里也犯了嘀咕,自感楚沁只怕终究是要吃个哑巴亏。 但他也没多嘴,眼见楚沁身边的婢子置了案桌端来笔墨,他就依言去写了东西。这样的字据在民间都有约定俗成的格式,刑部的更严谨一些,一句句都写得清清楚楚,还钱的最后期限放在了元月三十。 他写完后,楚沁便先去画了押签了字,怕安成仁不识字,还贴心地着人给他念了一遍。 安成仁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德性,也没心思细听,听了个大概也就签字画押了,而后又交由刑部官盖了刑部的印,算是个有力的见证。 盖好印的字据中有一份交回给楚沁手中,楚沁交给清秋妥善收好,清了清嗓子:“大人,这人是个赌徒,最会赖账。我若今日放了他走,这钱怕是再也追不回来了,还是让他先还上一些为好。” “我没钱!”安成仁一听她这就想要钱,底气反倒足了,“你要是不信,上我家搜去!搜得出一两银子,我这条命都给你!” 刑部官皱皱眉,也道:“娘子,这钱总没可能凭空变出来。再说他一个赌徒,若要他与旁人借了还您,怕是也难。” “这我都明白。”楚沁抿笑,“那既然还不出,就拿人抵吧。” 安成仁瞳孔骤缩:“你说什么?!” 楚沁睇着他,不急不慌地道:“我听安氏说,你家中还有一妻一女。这钱你既还不上,不如就把她们送来抵债,我们府里活计多,总有些差事能给她们,我只当花钱买了两个奴仆。” 她说罢就等着安成仁发火,然而短暂的安静之后,她却他眼中生出了喜色。 安成仁想:就算把那两个都卖去窑子,也不过换个几十两银子,若现在一个能抵两千两,倒是他赚了! 下一瞬他顿时动了心思,想与楚沁再谈谈价,若能高于四千两卖了,他就还能拿点零头回去。来日她们母女在国公府做活免不了也有月钱,他就又有了银钱的来路。 楚沁捕捉到他神情间的变化,同时发觉了他的心思,恍悟之余泛起一阵恶心,即刻又道:“当然,若想两个人抵四千两是不可能的。如今京城买一个身体康健、样貌也说得过去的婢女不过是十几两的事,你们家这两个,我就按着拢共一百两算,不算亏了你。” 安成仁刚想抬价的念头顿时被打消了,他不免一划而过的气馁,没脸没皮道:“五百两!” 楚沁冷笑:“你在这儿敲竹杠呢?”说罢顿了顿,“就一百两。余下的钱,我日后从她们母女的月钱里扣,扣到还清三千九百两为止。” “不行!”安成仁一听月钱没了便不干了,“那我不抵这债了,我回去筹钱去!” 他说着就转身欲走,到底是长了一副五大三粗的模样,四周围观的街坊四邻见状都赶忙让路。楚沁却分毫不怂,眉心一跳,厉喝:“拦住他!” 两边的小厮立刻箭步上前,二话不说将人拖了回来。楚沁见他被按住了,便也不怕他气急了动手,慢悠悠地踱上前,衔笑抬眼:“二百两,我给你两条路——一是你接着这价钱,乖乖把她们送过来,剩下的三千八百两欠银就与你无关了,自有她们来还我;二是你这就回去,我即刻劳刑部的诸位大人去把她们请到牢里暂押,到了该还钱的日子你若还得上四千两,她们就与你回家,若还不上,她们还是要来我这里抵债,到时可就只值一百两了。” “你……”安成仁被她拿捏住了。因字据已然签下、还有刑部作证,他自己也知道转圜余地不剩许多。但想着就此断了银钱的来路,心里还是不甘的很——要知道,如今他家里头的娘子给别人浆洗衣服、那个赔钱的小丫头日日采草药去卖,一个月也有一二两银子的进项呢!日后没了这钱,他怎么办?他拿什么当本钱去翻本啊? 或许是被逼到了“绝境”,安成仁急中生智,忽而灵光一现:“二百两把人给你行,但不能从那四千两里扣。你给我二百两现钱,只当我还欠你四千两,让她们在你手里慢慢还!” “你……”楚沁被这份无耻气到了,气得目瞪口呆。 就她这么一时愣住的工夫,一道身影蓦然从旁边闪过去,待她再定睛,便见方才虚得起不来的安姨娘已不管不顾地扑到了安成仁身上,发疯般地与他厮打起来。 “你不要脸!你不要脸!!!” 安氏歇斯底里地嚷着。 “姨娘!”楚沁忙让人将她拉开,安氏被拽开几尺后仍死死盯着安成仁,目眦欲裂地咒骂:“你不得好死!我等着看你遭报应!” 楚沁深吸气:“一百两。若按你这法子办,我只给一百两。”她道。 “那不成!”安成仁摇头晃脑,楚沁垂眸:“不成就由不得你选了,我前头那两个主意有理有据,刑部自会听我的。再说你也大可出去打听打听,一个生过两个孩子的妇人、一个尚未长成的小姑娘,卖去别的府邸也好,卖去青楼酒肆也罢,能不能有人给到你这个钱,少在我这里狮子大开口。” 她说完就不再看他一眼,转身走向府门,路过安氏时不忘睇她一眼,冷言道:“丢人现眼的东西,回去我再收拾你!” 语毕,她走得更快了两步。 实则这二百两银子楚沁不是出不起,就是再翻十倍,咬咬牙也能拿得出来。但凡事总要看场合,眼下这个场合里,她是那个“步步紧逼”的债主,正逼着安成仁卖妻卖女来抵债呢。这时候若安成仁叫出个明显不合常理的价格她也接受,瞧着就有古怪,安成仁便不难猜出她实是在发善心,继而只怕也要知道她会从她们妻女的月钱里扣钱也是假的,日后便会有无穷无尽的麻烦。 是以这一步万不能退,楚沁气定神闲地走向府门,实则心弦也绷得紧紧的。好在,在她离府门尚有几步远时,安成仁退让了:“行吧……一百两也行。” 他的语气,就好像吃了多大的亏似的。 楚沁驻足,回身间朝清泉睇了个眼色,清泉就折回去取银票去了。 楚沁遥遥睇着安成仁:“依我们府里的规矩,她们一人一个月二两的月钱,三千九百两要还……”她估算了一下,“八十多年。” 继而语中一顿:“不过呢,逢年过节总还另有些赏,再加上安氏作为姨娘的月钱我也会将能扣的一并扣了抵债,这年限便能缩短不少。所以你放心,咱们至此就算钱货两讫,我不会再与你要了。” “行!”安成仁这回点头点得爽快,想了想又皱眉,“不行!还得让这位大人另给出个字据,将这些都写个明白。还有……还有便是若她们在你们府里有个什么三灾六病,钱还没还完人就没了,你也不能再与我要!你若把人折磨死了,那是你自己的事!治病就医的钱,我可也不管!” 楚沁深吸气:“自然。” “我呸!”安姨娘被两个小厮死死按着,仍气不过得狠啐了一口,“我娘瞎了眼才嫁给你!你……你不得善终!你死无全尸!” “先送姨娘回去。”楚沁沉声。 她不是不想让安氏骂这人渣,只是眼见她脸色白得吓人,怕她急火攻心把自己气出个好歹。 折回去取钱的清泉很快就拿了一沓银票跑出来,是五两一张的小额银票。她先给楚沁瞧了眼,见楚沁点头,便直接拿去递给了安成仁,却也气不过地图了个嘴巴痛快:“这钱你那拿好,一百两,可是能置办一口上好的棺材呢!” 安成仁并不恼,仍是那副死皮赖脸的样子,只是接银票时眼睛都发光了。 那边的刑部官也被他这德性恶心得直皱眉,但见双方商量出了结果,还是“恪尽职守”地去写了新的字据来。字据里明明白白地写了安成仁的一妻一女抵了一百两、日后的赏钱月钱皆用来抵债,自此债务与安成仁再无关系云云,作为前一张字据的增补。 这份字据同样是一式三份,各有一份交到楚沁和安成仁手里。至此,一场闹剧可算是结束了,街坊邻居见再看不着乐子陆陆续续就散了,偶有结伴而行地还会念叨几句,要么说安成仁不是东西,要么说楚沁趁火打劫。 楚沁自顾差了几个小厮去安成仁家领人,自己先回了宅中,安氏被人搀扶着也跟回去,院门才刚关上,楚沁就闻一声闷响。 她猛然回头,便见安氏又呕出一口血来,红得刺眼。安氏的身子也无力地向下坠去,楚沁看得有些慌,三步并作两步地上前扶她,口中责备道:“你何苦呢……咱们明明都是商量好的,你还真把自己气成这样!” 安氏双目呆滞,有气无力的,也不知听没听到她的话。 楚沁叹了声,又说:“好了,我知你难过,谁也不想看到自己的爹爹是这副样子。可你换个想法,只当这是个好事吧,日后你们母女三个日子都好过了,再不必担惊受怕了。” 安氏仍是那样怔怔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地,不知盯了多久,蓦然哭出来。 那哭声是爆发出来的,像是积攒数年的郁气都突然得以宣泄,又像是一腔怒火无从安放,只得这样哭。 楚沁想再宽慰她,可张了张口,终是什么都没劝出来。这样的难过,用什么话去劝都显得太轻飘了,同样的事若轮到她头上,她怕是连寻死的心都有。 楚沁心底一声哀叹,只得吩咐下人:“去请大夫来,给姨娘看看伤。”说着又走远了两步,吩咐安氏跟前的婢子,“姨娘想哭,就先让她在这里哭吧。但这几日你们盯紧她,别让她有什么闪失。” 婢子们应下,她不再多说什么,径自回了正院。 据说安氏足足哭了半个时辰才由下人搀扶着颤颤巍巍地回到房里。去安家领人的几名小厮则跟着安成仁一路出了京城,到了京郊,接上人再回到宅院已近傍晚了。 楚沁直至他们回来才知被裴砚留在府中坐镇的王宇跟着去了,也好是王宇去了,因为他们去接人时又有了些波折,王宇禀说:“安成仁的娘子安高氏听说安成仁把她卖了,气得不行,当场就要寻短见,抓起个碎瓷片子就往脖子上划。还好拦得及时,伤得不深,只是也免不了要养几天。” 楚沁点点头:“无妨,让她养着吧。”说着顿声,又道,“她既是被卖到咱们府里,与安成仁婚约也就不作数了,别喊什么安高氏。你要么去问问名字,以后都称名字,要么就叫高氏吧。” “娘子说的是。”王宇一揖,又言,“奴已让人将高氏送去安姨娘院子里歇着,安姨娘的妹妹……倒是全须全尾地来了,只是吓得不行,您看是现在见见,还是缓缓再说?” 楚沁想了想:“让她进来吧。” 王宇欠身应诺。 他原已将人带到了院子里候着,闻言就退出去,打算将人带进来。然而坐在屋里安心等着的楚沁却没等到人进来,只听外面乍然掀起女孩撕心裂肺的哭声。 她赶紧出去查看,刚走出卧房就见一瘦瘦弱弱的小姑娘死命抱着堂屋的门板,嚎啕大哭说:“我不接客!我不接客!我会干活……我什么活都会干!” 就这么一句话,喊得楚沁心里都疼。她不必问也能猜到这准是被安成仁那混账吓的,安成仁不知在家提过多少次要把她卖了接客的事。 重生之不做贤妻 第42节 甚至说——若想得再阴暗些,安成仁指不准还动过让这孩子在家里接客赚钱的念头。 楚沁强定着气,走过去敛裙蹲身:“你别怕啊,我这里不是青楼。” 女孩子还是在哭,一边哭一边盯着她打量。 楚沁笑笑:“你姐姐嫁了人,你知道吧?她就是嫁来了我们家,你该跟着她唤我一声楚娘子。” 女孩子的哭声滞了滞,仍旧盯着她,嗓子里一声声地抽噎。 “别哭了,你乖一点,我让人带你去见你姐姐。”楚沁边说边环顾四周,见堂屋的案桌上有现成的点心,就走过去端了一碟来,复又蹲下身,递到女孩子面前,“这点心,你拿去跟你姐姐一起吃?” 女孩子到底还是年纪小,又没见过什么好吃的,三言两语就被楚沁哄好了。楚沁留她在房里吃了两块点心,余下的用食盒装上,让她拿去见安姨娘,她走时嘴角已有了点怯怯的笑意。 但目送她出去的楚沁却笑不出来。一直到晚上,她都没再笑出来,用膳的时候小章为了让她心情好,还给她上了好几道川菜,可她也吃得不香。 裴砚这日回来的又很晚,进正院时他轻手轻脚的,生怕扰了楚沁歇息。然而走近院门,却见卧房的灯还明晃晃地亮着。再走进卧房,又看到楚沁虽已仰面躺在床上,却还大睁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床幔的顶子。 裴砚走近几步,就看出了她情绪不高,便笑问:“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唉……”楚沁重重一叹,跟着就翻身爬起来,眉头还蹙得紧紧的,“你说那些狗男人会不会遭报应啊?” 裴砚:“?” “我不是说你!”楚沁忙道,裴砚一笑:“我知道。” 她抬眸瞧瞧,意识到他这是刚回来还没来得及听下人说府里的事,闷闷地又缓了口气:“安氏的父亲今日来了,那可……那可真不是个东西!怎么会有这么不是东西的人!气死我了!” 裴砚这般一听,知她有不少苦水要吐,凑过去先在她额上吻了一下:“稍等我一会儿,我先去沐浴更衣,回来听你慢慢说。” “好。”楚沁点点头,他立刻不做耽搁地去了。过了约莫一刻就已穿着寝衣折回来,上了床,认真地坐在她面前:“你说吧。” 楚沁不知怎么回事,看他这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心情就已好了大半。说话的时候便也没了几分烦躁,心平气和地将今日的所见所闻给他讲了一遍,只在最后时又忍不住骂了安成仁几句:“这人他……他真是个混账!那可是他的妻女,就这么卖了,还只想给自己捞一笔,他有没有心啊?街上捡块石头都比他的心软!” 裴砚眸光也黯淡了些,不着痕迹地缓了口气,复又堆起笑,凑过去又在她额上亲了一下:“男人,不是东西的很多,不值得你置气。” “……”楚沁一下子连下文都咽回去了,哑然盯着他看。 他一个男人,说出“男人不是东西的很多”,怎么听都很怪。 裴砚自知她为何是什么神情,干笑了声:“你如今才见到不是东西的男人么?我自小就见过了。” 楚沁轻轻地吸了口凉气。 她看得出他不想说得太明白,但也隐约猜到,他多半是在说他的父亲。 他的父亲、生母、嫡母间的纠葛,她便是已与他过了一世,也只模模糊糊地知道个轮廓,因为他并不愿多提,而她也总心领神会的不去问。那个模模糊糊的轮廓,一多半都是从下人口中听来的。 据说,是他的生母本是胡大娘子的陪嫁侍婢,却在胡大娘子有孕时与定国公生了情,继而成了外室、又有了他,所以胡大娘子包容了那么多庶子庶女,却独独看他不顺眼。 可下人们议起这件事的时候,大多是说他的生母不是东西,狐媚惑主、背主求荣,从未有人说过一句定国公的不好。哪怕是她,一直以来挺热闹之余也都觉得:裴砚的生母在这件事上德行有亏。 因为男人总是会有三妻四妾的。 是以现下听他这般委婉地指责定国公“不是东西”,楚沁心里不由一紧,看他的神情间也染上了鲜见的小心,僵硬地问他:“你别乱说……” 裴砚眯眼:“看来你知道我在说什么。”说着笑了声,“那便也不必打哑谜了,我只想劝你——我那个爹不是东西。出身尊贵如他是这样,低贱如安成仁也是这样,男人或许都是这样子,不值得你们女儿家为此动怒。” “你你你……”楚沁慌了,盯着他哑了又哑,慌乱道,“你别这样,好男人……好男人也还是有的!” 她把“有的”两个字咬得极重。说完就感觉,这氛围真是古怪极了。 ——他,一个大男人,跟她说“男人或许都是这样子”;她,一个女人,反过来安慰他说“好男人也还是有的”。 这叫什么怪事! 她于是说完这么一句就呆住了,越想越怪,怪得她再说不出一个字。裴砚的神情也复杂了一会儿,看着她,嗤地笑出声:“我是在宽慰你,你慌什么。”他认真道。 “你这叫什么宽慰?”楚沁一双明眸一眨不眨地望着他,想了想又道,“我也是在宽慰你!” “你这又叫什么宽慰?”他摇摇头,无奈地躺下,不再说话了。 她知道他多少想起了伤心事,有心再哄哄他。见他躺下,她就径自凑到了他怀里,理所当然道:“我这当然是宽慰呀!就是有好男人呀——你觉得你不是?” 裴砚眼底一颤,目光转过去几分,似笑非笑地与她对视:“你觉得我是?” “……”楚沁诚挚地点头,“你自然是。” 裴砚垂眸,眼中的情绪复杂难辨。沉默了一会儿,他缓缓一叹:“沁沁,别太信任我。” 楚沁望着他:“为什么?” “龙生龙,凤生凤。我爹是那个样子,我大概也好不到哪里去。”他苦笑了声,“我一直在尽力地不让自己变成他,可我不知道哪一天或许就会变。沁沁……” 他又叹了声:“我可能当不了一个好夫君,也不会是一个好父亲。” 他一字一顿地说完,楚沁愣在他怀里。 他的声音很平静、很认真,也很失落。她第一次在他身上见到这样的情绪,平日见惯了他没脸没皮胡说八道,她一时直有些不适应。 她木了半天才说:“你一直对家里很尽心,对我也很好。” “是,我知道。”裴砚漫不经心地笑着,“因为我想有个自己的家。定国公府……没有人喜欢我,我想我搬出来,和自己的妻子住在一起,一切都会不一样。可是这些,我只是为自己想的。” 在想这些的同时,他总在刻意地忽略父亲给他带来了什么,忽略心底深处对自己的那份质疑,任由自己活在一个美梦里。 “我很自私。”他轻声道,然后声音愈发地轻下去,“沁沁,如果有朝一日我伤了你,你……嗯……?!” 他本想说你别为我动气,那不值得,却突然被堵了嘴巴。他不由一惊,定睛对上的是一双再熟悉不过的明眸,那双明眸里含着心疼,但好像也在赌什么气,直愣愣地望着他。 楚沁是用尽了全力吻过来的,整个人的力气几乎都抵在他身上。直至吻得她自感不得不喘口气了,她才松开他,大吸了口气。 然后她道:“裴砚,你不许乱想这些。我喜欢你,你好好待我就是了,若你哪天辜负了我,我就……”她咬咬牙,“我就不再喜欢你了!到时你等着,我自可守着我的嫁妆舒舒服服过日子,太不为你生气。但我的正院也就不许你再进了,你不要后悔就好。” 裴砚挑眉,唇齿间还残存着她带来的香气,令他心旷神怡。 他注视她半天:“你真能这么想得开?” 楚沁抬起下颌:“自然想得开!我现在在意你,是因为你值得。但你若变成安成仁或者……或者变成,咳,你知道的……”她到底没开口辱骂自己的公爹,“那你就不再值得了,我才不会多为你费神!” 这话她说得很有底气。因为她已和他相敬如宾地过过一辈子,这辈子若他让她伤心,她大不了就是让他们的相处变成从前那样。 裴砚却听得陷入沉吟,沉吟半晌之后,他脸上渐渐漫开笑意:“你说得对,你能这样想就好。” 楚沁安静地望着他,心里愈发难过了。 他的情绪太过平静,一言一语都是怕她伤心难过,可见他真的对自己没什么自信,打从心里不觉得自己是个什么好人,只盼她别跟他计较就好了。 这世上,专心做好人和专心做坏人,各有各的乐趣。可若是一边竭尽所能地想当个好人,一边又发自肺腑地觉得自己大抵不是什么好东西,便不知会有多少无法言述的痛苦了。 楚沁看得心疼,伸手抱了抱他,因都是躺着,她这么一抱就四肢并用地“挂”在了他身上。 裴砚有些心不在焉,她都这样了他也没什么反应,只是下意识地搂了搂她。 她觉得她该开解他,但这是自幼带来的伤痛,她一时也想不到该说什么。 楚沁闷头在裴砚身上挂了半天,憋出来一句:“我饿了。” “啊?”正在钻牛角尖般回忆定国公府旧事的裴砚猛然抽神,看她一眼,跟着就问,“想吃什么?” “不知道。”楚沁一脸的严肃,想着能让他琢磨点别的事也好,就把问题抛给他,“你有想吃的么?煮个面?还是吃些点心?” “都行……”裴砚一瞬间有点反应迟钝,主要是残存的情绪尚未散尽,但很快也就找不着那股劲儿了。 “就吃面吧。”他道,楚沁一看他打算一起吃了,就觉得应该没事了,暗自松了口气,唤人去膳房传话。 而后裴砚也的确没再提那些让人不快的事,连带着神色也缓和下来。楚沁心里愈发轻松,安然等着面端来。 清秋在床上置好榻桌,她挑着面吹凉,裴砚冷不防地送来一块红烧牛肉。 楚沁近来也被他喂惯了,没多想就凑过去吃。那红烧肉是净瘦的,不知炖了多久,已十分酥烂,味道略甜咸适中,一咬就在口中碎开,带来满口的鲜香。 她正暗赞好吃,忽而听得一笑:“多谢娘子哄我。” “……”她嚼肉的嘴巴一下子顿住,眼见他也开始低头认真吃面,她愈发觉得他这句谢不是为她先前的开解,而是为她最后喊饿的打岔。 她于是往前凑了两寸,小声问他:“你知道呀?” “我当然知道啊。”裴砚抬头,“我只是觉得自己可能不是好人,又没觉得自己是个傻子。” 楚沁:“……” 她觉得自己是个傻子。 作者有话说: 楚沁:男人怎么能这么不是东西呢! 裴砚:(乐)这事儿你刚知道啊?我打记事儿起就知道了,瞅你多没见过世面。 ============ 本章随机50条评论送红包,么么哒 第29章 年后 咱们可以在车上说说话,回来的路上若有心情还可以找个地方吃吃宵夜什么 临睡前吃了碗面的结果就是二人一时都撑得睡不着了。好在小章将面条煮得烂, 易消化,楚沁在临近子时的时候可算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临睡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时:还好裴砚明日上午没事。 他明日的应酬是在下午,上午没事, 就可以睡个懒觉。然而事实上睡懒觉的只有楚沁一人, 她早上起床时摸出怀表一看已经八点多,裴砚早就不在身边了, 她叫来清秋一问,清秋说:“公子起床就去后院种桃树去了。” “……” 楚沁多少有点无语。因为他种树这段时间恰是从初冬到早春, 正是天冷的时候, 不仅种起来不容易火, 种的时候土也冻得正硬,挖土的时候要平白费不少力气。 但她转念想想, 却也不打算说什么。毕竟他没拉她一起动手干活, 只是自己有兴致就自己干,随他高兴也就是了。 她于是起来梳洗用膳后就自顾去东院瞧了瞧。 东院小小的一方院子里现下住了安家三口人,三人里却有两个在卧床养病, 只有安氏的妹妹自己在院中的松树下捡松枝玩。 她捡松枝的地方离院门不远, 楚沁一进院子她就注意到了, 即刻跑过来,仰头道了声:“楚娘子好!” “不怕我了?”楚沁衔着笑,四下瞧瞧,又说, “我倒还不知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清脆道:“我叫安迎娣。” 这名字令楚沁不自禁地蹙了蹙眉,但她很快缓和下来, 又问:“你姐姐起床了没?” “起了!”迎娣边说边往屋里跑, 边跑边喊“姐姐, 楚娘子来了!”。楚沁看得笑了笑, 举步进屋,刚迈进堂屋却听卧房里有个声音含着分明的不满,道:“这是国公府的宅子,不是姑娘在乡野的家。姑娘该好好学学规矩,没的让人拿了话柄,倒给姨娘招惹麻烦。” 楚沁足下未停,迈进卧房门槛又绕过屏风,抬眸正好瞧见了说话的人。这人她隐约有些印象,知是安氏跟前的掌事,不由瞥了她一眼,但也没多说什么,就走向安氏的床榻。 重生之不做贤妻 第43节 安氏见她进来就要起身见礼,楚沁伸手一挡,自顾坐到床边:“你怎么样了?” “还好。”安氏低着头,“大夫说别再动气,养养就好了。”说罢顿了顿,又言,“多谢娘子。” “客气了。”楚沁颔首,略作沉吟,到底是没绕弯子,开诚布公地告诉她,“我没打算把你母亲和妹妹留在这院子里。道理我也不瞒你——你是姨娘,她们是下人,若她们留在这里,便是你们自家人不在意,旁人也多少会别扭,碍于你的面子,也不好让她们做什么。” 安氏面上顿显紧张:“那娘子想让她们……” “别慌,我既留了人,自然也不会倒手再把她们卖了。”说话间她听到动静,回头一瞧,原是安迎娣将高氏带来了。高氏昨天险些用碎瓷片割喉自尽,流了不少血,现下仍脸色惨白,但还是见了楚沁就要跪:“楚娘子……” “免了。”楚沁忙递了个眼色,清秋眼疾手快地把人扶住了。 楚沁续着方才的话题道:“我正跟姨娘说你们日后的去处呢。若留在这里,怕是不大方便,好在我们名下还有一处庄子,是定国公府的老夫人送给三郎的,已不算国公府的家产,是三郎独有的。等你养好伤就带着迎娣过去吧,那边差事不多,人也简单,你们母女好好过日子。” 她说这话时语气淡漠到有些刻意,因为不想给她们讨价还价的余地。安氏看着她哑了哑,没说出什么,高氏连连点头:“都听娘子的。” 楚沁垂眸,从袖中抽出两页纸,正是昨日刑部官所写的借据。她不疾不徐地告诉高氏:“我不会真拿着借据跟你们要钱的,你们每个月的月钱都可自己留着。但若安成仁去找你们,你们也不必怕,这借据我会一直留着,他知道你们钱还没还清便也不好做什么。再者,田庄那边也有人值守,若他真敢胡闹,你们大可叫人把他打走。” 高氏仍是连连点头,满目感激:“多谢娘子!” 楚沁笑了笑。 其实她留着这借据是打了两样主意,其中一样却是为了她们母女好,以防那安成仁再犯浑。另一半却也是为防着安氏——因为前后两世遇到的种种,她虽愿意救安氏一次,却也实在对她没多少喜欢,遑论信任。因此她不得不防着安氏恩将仇报,有这样一张巨额的欠条捏在她手里,她就相当于捏住了她们一家子的性命,安氏来日想算计她的时候,也得多琢磨琢磨。 她说清了事情也就不打算在东院多留了,起身就往外走。临至门口又想起什么,驻足说:“一会儿王宇会拿身契过来,你们签好,便可拿去户部办户籍了。再者——”她的目光落在迎娣面上,“若要改名,文书也有现成的,可以改好一并送去,免得日后费事。” 这话高氏与安迎娣一时没反应过来,安氏却听得一怔。楚沁无所谓她们的反应,干脆利落地走了。 回到正院,楚沁就去了屋后的院子里,想看看裴砚种树种得怎么样了。结果他果然被冻土累着了,坐在檐下一口口地大喘气,在凉飕飕的空气中喷出一阵又一阵白雾。 楚沁不由笑了声:“等天暖了再种嘛,急什么?” 裴砚闻声看向她,也笑一声,却道:“不妨事,我慢慢来。现下栽好的,或许等天暖了就能看到开花了呢。” 他于是真就这样吭哧吭哧忙了一上午,晌午用完膳睡了一觉,又精神抖擞地应酬去了。 楚沁不由感叹他身体真好——这么忙就算了,晚上多半还能兴致勃勃地折腾她两回。相较之下她就太废物了,哪怕一整天什么都不干,她晚上被他折腾一场也还是能累得第二天爬不起床。 老天爷啊,你真的很不公平! 这天王宇还是被留在了家里,因为裴砚被昨天的事吓着了,担心安成仁这混蛋的心思不能按常人的路数揣摩,怕他回去一琢磨反悔了,又上门来无理取闹。 好在事实证明安成仁也没蠢到那个份儿上,留在宅子里的王宇就帮着楚沁干了干跑腿的事,先去户部给那母女两个办好了卖身后的新户籍,又折回来禀楚沁:“娘子,安家的小姑娘说要改名叫浮玉,说是托院子里懂些诗书的姑娘取的,奴去户部的时候直接给她办了。不过……” 他露出迟疑,楚沁直接问:“不过什么?” 王宇低眼:“安姨娘也说也想改个名字,奴得来问您一声。” 楚沁心下一叹,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其实在这两世里,她都没怎么见过安姨娘的名字,府里人人都称她为“安姨娘”,要么就是“安氏”。方才她还是听浮玉说起自己叫迎娣,才隐约想起安姨娘的闺名叫迎楠——她原本还觉得这名字挺好听的,因为楠木,尤其是金丝楠木,可是极稀有珍贵的东西。可跟迎娣放在一起,便足以让她知道这名字不是她想的那个意思了。 迎男,迎弟。这种名字在女孩子身上好像很常见,可是哪个女孩子会真的喜欢呢? 谁也不会希望自己出生的时候,父母想的是要个男孩子。 楚沁便道:“她要改什么,你帮她办了便是。府里那边要按规矩记档,就差人去向胡大娘子回话。” 王宇赔笑:“姨娘说自己读书少,不知起个什么,想请娘子帮忙想想。” 楚沁挑眉:“她这是为难我,起名字多难啊。” 她这般抱怨了一句,但是并未拒绝。因为安氏提这样的请求实则是在示好,扬手不打笑脸人,她不能不帮这个忙。 她想了想,就说:“她妹妹既叫浮玉,她便也从个玉字,叫谷玉吧。” 谷玉,意为美好的玉。她希望安氏以后真的能“美好”一点,不说品性多么高尚吧,起码别再到处惹是生非。 王宇笑着一揖:“这名字不俗,奴去告诉安姨娘。” “嗯,她若不喜欢,你就让她自己再想想,不必非要听我的。”楚沁摆出了适当的大度,王宇退出去后不过一刻就又来回了话,说安姨娘喜欢这个名字,以后就叫谷玉。 这名字当日就送去了户部,在安氏的户籍上改了一笔。次日清晨,安氏身边的归燕就回定国公府禀了话,一则是安氏那日离府时本来只是说要去向楚沁“问个安”,如今一去不返,于情于理都该回个话;二则是改名的事也得让府里知道,总不能日后在各种新的档上见了“安谷玉”这个名字大家都两眼一抹黑不知道是谁。 归燕到的时候,胡大娘子正用早膳。她治家虽严却待下人宽和,听说安氏跟前的掌事来了,就直接见了她。 归燕进屋见了礼就一五一十地禀了话,先将安家的纠葛说了个大概,说楚沁既帮安姨娘平了事,又弄得安姨娘欠了她三千多两银子,安姨娘还感恩戴德的。 胡大娘子轻嗤:“她倒会拿捏人心,从前是我小看她了。” 而后归燕又说起安姨娘改名的事,胡大娘子根本不记得安氏原本叫什么,也就不清楚改名的缘故,只笑了声:“好端端的倒想起改名了。行,知道了。” 归燕打量了一眼胡大娘子的神情,抓住机会道:“大娘子有所不知,姨娘这新名字还是请楚娘子取的呢。您别看姨娘在那边待了不过七八天,现下可跟楚娘子处得跟亲姐妹似的。” 胡大娘子眉心一跳。 她淡看着归燕,自然归燕说这些话心底有别的算盘。执掌内宅这么多年的人,不会随随便便被下人当枪使,胡大娘子便没急于说什么,更没动怒,只在心底暗自记下了这事,面上无所谓道:“知道了,你退下吧。” “……诺。”归燕没得到想要的结果,闷闷地福身告退。胡大娘子身边的崔嬷嬷静看着她离开,等她的身影完全退出去,上前了两步道:“大娘子,这归燕虽然心眼多,却是向着您的。安氏这样吃里扒外,倒不是办法。” 胡大娘子面色淡泊:“到底是三郎院子里的人,我也不好插手太多,且先等等看吧,走一步瞧一步。” 她这般说着,心底却有些懊恼。其实归燕说的什么“跟亲姐妹似的”,她并不大信,可楚氏把事情安排得滴水不漏,弄得她想插手都没有余地。 . 宅中正院,楚沁闲来无事去后院转了一圈,张望着还没打理好的院子,设想桃花满园的美景。 清秋知道归燕已回去禀话了,跟在楚沁身边犹豫了再三,还是道:“娘子何苦让归燕跑一趟?直接让安姨娘回去多好。奴婢知道她近来对您心存感激,可到底是个姨娘,还是支得远些更安心。” 楚沁正伸手去碰一株桃树上的细枝,那细枝好像是刚抽出来的,上头生着嫩芽,也不知能不能开花。 听到清秋的话,她笑了笑:“你也知道她近来对我心存感激,若这会儿让她回去,胡大娘子一吓唬她,她的想法或许就又要变了。日后再闹出什么,不还是咱们的麻烦?” 清秋闻言打消了这念头,但还是皱着眉:“那若让安姨娘也去庄子上呢?让她们母女三个在一起,她总不能说什么吧,离胡大娘子也远了,胡大娘子鞭长莫及!” “你说的简单。”楚沁摇头,“你别忘了,她可是个贵妾,自己家不像样子,却和三郎的姑父七拐八拐地沾着亲呢。这事咱们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一不小心就会给胡大娘子去他姑姑姑父面前嚼舌根的机会。虽然他姑父未见得多看重安氏,但若胡大娘子让他觉得咱们在打他的脸,总也不好,到时候我痛快一时,留下的麻烦可全是三郎的。” 清秋哑了哑,屏息低头:“奴婢还真忘了有这么一档子事,娘子别怪奴婢多嘴。” 楚沁无所谓地笑了声,其实若放在上辈子的这个年纪,她也未必能想得这么周全。但几十年总不是白活的,她边摸索边学,一辈子下来怎么说也学会了。 现下她的安排,一边保全了安氏的母亲和妹妹,一边也没给自己留下隐患。胡大娘子见安氏和她走得亲近,心里不痛快是难免的,她必须安排周全得让胡大娘子插不上手才行,不然就是给自己找事。 . 一月末,养好了伤的高氏带着浮玉去了庄子上,谷玉没多想楚沁的那些顾虑,就来问楚沁她是不是该回国公府去了,但楚沁让她安心再住一阵,她也没说什么。 这大半个月下来,楚沁是对谷玉越来越安心了,因为即便她从不曾刻意说过什么,谷玉也在自觉地避着裴砚。 在察觉自己为此安心的时候,楚沁愣了很久。 她私心里一直以为,她是不在意裴砚有妾室的。就连前阵子裴砚跟她聊起家中旧事,其间提起“他若日后辜负她”云云,她也并未觉得那个“辜负”包括纳妾。 他这样的身份,纳妾实在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她觉得他只要别做出定国公那样的事情,她就不会和他计较。 可现下因安谷玉而生的这份“安心”让她发觉,她好像变得贪心了。 她会因为妾室躲着他而安心,就是在高兴他不去见妾室。那他如果再另外纳妾,她又怎么受得了呢? 楚沁为这个闷了半天,先是觉得自己变坏了,继而又觉得自己会吃亏。因为不管男女老幼,被一个人牵动心神总是不大好的,连喜怒哀乐都会被人左右。 但她也没能为这事烦心太久,因为那天没等裴砚从东宫回来,定国公府就传来一个消息:素日在外云游逍遥的定国公回来了。 楚沁本没把这事当回事,主要是她两世里加起来和定国公都没见过几面,现下提起定国公回府,她只能隐约记起上辈子的这个时候定国公好像也回来过,但和她没什么关系。 这晚裴砚回来得很晚,彼时楚沁刚沐浴出来,正坐在卧房的妆台前地由清秋给她梳头。 余光从镜中扫见裴砚进屋,她也没多想,随口就道:“听说公爹回来了,咱们是不是该回去问个安?” 她一边说,一边看见裴砚坐到茶榻上。但等了半晌,却没听到他回话。 “裴砚?”她回头看过去,他没精打采的。她不禁怔了怔,与清秋相视而望。 或许是因为裴砚平素脾气都不错的缘故,下人们不大见他生气,偶尔一见就愈发提心吊胆。清秋一副大气都不敢出的模样,眼见楚沁起身,她就赶紧放下了梳子,死死低着头在旁边站着。 楚沁自顾走过去坐到裴砚身边,目不转睛地望着他:“怎么了?” “没什么。”裴砚道。 说完他重重地缓了口气,她这才注意到,他身上有酒味。 他忽而笑了声:“我爹上次回京,是二哥成婚的时候。” 楚沁愕然。 她其实早已接到帖子了,说裴砚的四弟裴烨二月末完婚,娶的是皇后娘家的侄女谢氏。但因为还有些时日,她看完帖子就先搁下了,没太挂心,反正日子将近的时候自会有下人提醒她。 所以听她这样说,她才将这两件事联系起来。接着就意识到,在他们两个成婚的时候,定国公可没回过京。 而在原配所生的嫡长子裴烽与于氏成婚的时候,定国公又还没开始云游四方,自然也是在府里的。 也就是说,现下陆续成婚的四个儿子里,只有裴砚被“遗忘”了。 楚沁一阵心疼,用力地伸手将他拥住:“你别难过,你看……咱们现在不是好好的嘛。” 这样的宽慰十分无力。她接着又想到上辈子其实也是这样的情形,但因为两个人不够亲近,他也没跟她抱怨过,心里就更难受了。 裴砚木然坐在那里,好似浑身地力气都被抽空。听完她的话,没精打采地将她搂住:“我不想回去问安了。” 这话里有几分打商量的意思,楚沁干脆道:“那就不去!正好近来太子监国,你在东宫也忙着呢。嗯……若你怕旁人说嘴,就每日都在东宫多留些时日,等天黑再回来吧。” 她说完觉得这主意再好不过了。因为本朝极重孝道,能让人不拿孝道说事的大概只有“公务”“国事”,因为这两个词背后意味着“忠君爱国”,那是比孝更紧要的事情。 然而裴砚听完她的话却又滞了半天,接着慢吞吞转过身,抬手将她一拥,仍是那副没精打采的模样,整个人都一下子挂在了她身上:“不行……” 他恹恹的。 楚沁抚一抚他的后背:“怎么不行?你好好说说,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 裴砚低下头,脸在她肩上蹭来蹭去,她发簪上垂下来的流苏被他碰得乱晃他也不管,声音里染上一重更深的委屈:“若是回来得那么晚,起得又早,一日里都跟你说不上两句话了。” “……”楚沁僵住,“可是……可是这是正事呀!现在咱们不是没办法嘛。你若整日都很清闲还不回家,岂不是让旁人都知道我们在给家里摆脸色?那说出去多不好听。” 裴砚不说话了,但还是明摆着不情愿,因为楚沁听到他开始哼唧。 他竟然在哼唧! 楚沁被他哼唧得头皮都麻了一阵,突然有一种养了只大狗的错觉——那种体型很大的狗委屈起来就喜欢这样,往人怀里一拱哼哼唧唧,平日里的威风荡然无存。 这念头弄得楚沁想笑,但想到他是真的难受,她硬是把那声涌到唇畔的笑音给忍住了。 她拍拍他的背,柔声劝道:“好啦,我就这么一说,你不愿意就算啦。那要不然……咱们还是回家问个安?反正就是走个过场,礼数到了就行了,也不必跟谁多说话。” 裴砚还是耷拉在她肩上哼唧:“不去……” “好好好,不去不去不去……”楚沁直起鸡皮疙瘩,拢在他背后的手使劲抚了两把,脑海中忽而灵光一现,又说,“那我再出个主意给你听听。” 重生之不做贤妻 第44节 裴砚瓮声瓮气:“你说。” 楚沁笑道:“你呢,还是在东宫多留一阵子,到天黑再回来。但我早上陪你到宫门口,晚上也去宫门口等你出来。咱们可以在车上说说话,回来的路上若有心情还可以找个地方吃吃宵夜什么的……” 作者有话说: 本章随机50条评论送红包,么么哒 第30章 烤全羊 包子里的羊肉一吃就新鲜而且很嫩,肉还是半肥半瘦的,蒸过后油脂的部分化了一半,和佐料糅在一起,变成鲜香的汁,在咬下去的瞬间淌满唇舌。 楚沁只听挂在她肩头的裴砚深深地吸了口气, 继而便觉后背被他用力一抱。他的口气依旧恹恹的,但变得有了些力气:“……不必了,你睡你的。” “我回来也能睡。”她说。 这是实话。内宅的事务虽也不少, 但她熟能生巧, 做起来总是很快。这样一来,她就每日都有了不少空闲时间, 想睡觉什么时候不能睡? 裴砚一叹,总算不再她身上挂着了。他离开她的肩头坐正了身子, 笑了笑:“没关系, 我只是抱怨几句, 你就当听个热闹好了。” 他知道她的提议是认真的,可他不想让她跟着早起也是认真的。他自问还没那么不堪一击, 十几年都这么熬过来了, 哪至于为了这么点事,就连进出宫都要妻子陪着? 可楚沁也是认真的。 她看裴砚推辞就不再劝,但次日裴砚起床的时候, 她就跟着起了。 裴砚见她坐起身便扭头看她:“你干什么?” “我陪你去。”楚沁不假思索地起身, 裴砚蹙眉:“不用。” “我愿意, 你别管我。”她说得干脆,裴砚本还想劝,到被这几个字堵住了,扯了扯嘴角, “凶什么凶。” “嘁。”楚沁也撇嘴。夫妻两个不再说话,各自去忙着梳洗, 然后又抓紧时间简单用了些早膳, 就结伴出门。 他们出门时还不到六点, 街上都没什么人, 偶尔看见个马车,十之八.九便是赶进宫去上朝的。 裴砚坐在车上打了个哈欠,身子往楚沁那边一歪,又往她身上挂。 他各自比她高一头还多,原在发呆的楚沁只觉一道阴影笼罩过来,下意识地躲了下,却还是没躲开,哑了哑:“你干什么……” “困。”裴砚伏在她肩上闭着眼,“睡会儿。” 楚沁身子挺得笔直:“那你好好睡呀!” 他笑:“你不在我睡不着。” “瞎说。”楚沁皱眉,“从前我不在的时候呢?” 他没脸没皮地又笑了声:“这不是你在了吗?” “……”楚沁没话说了。这人一旦不要脸吧……别人还真就那拿他没什么办法! 楚沁心里默默认输,随他这么抱着了。他便就真这样抱了她一路,当中似乎也真的小睡了一觉,约莫六点半的时候马车停下了,楚沁揭开车窗的帘子瞧了眼,被他抵着的肩膀动了动:“到啦。” “哦。”裴砚睡眼惺忪地打了个哈欠,便起身下车,她本还想下车送他,却被他挡了。 他边大步流星地下车边跟她说:“快回去睡觉,晚上别来了。” “哦。”楚沁不多坚持,安然坐在目送他下车,就命车夫回府。 至于晚上,她自然还是会来的。他被她哄好后再显得风轻云淡,昨天的难过也是真的,不然他就不会喝那么多酒。在这样的时候,她当然要好好哄哄他,他所需要的也无非就是那么一点点在意。 楚沁自顾想着,又生出些许心疼,坐在车中重重一叹。 宫门口,裴砚驻足凝视马车远去,一抹笑意在唇边漫开。霍栖正好也刚到,一下马车就瞧见他这副样子,见鬼似的打量他:“怎么,新买的马还是新得的车?” 裴砚笑了声:“都不是。”说罢终于收回目光,与霍栖一并踏进宫门,往东宫去。 之后近一个月的日子都是这样过的,楚沁陪着裴砚一起往返皇宫,连带着将京中卖宵夜的饭馆都吃了不少。弹指间已至月末,到了裴烨与谢氏的正日子,裴砚心里难受也差不都过去了,二人便还是回了趟家,好好地去喝了喜酒。 不过这“喝喜酒”也就止步于“喝喜酒”了,楚沁和裴砚晌午时回了定国公府,送了贺礼说了吉利话,傍晚宴席一散便打道回府,行程与旁的宾客别无二致,在府里一刻都没多留。 但定国公府的热闹其实直至天黑再散,因为这场婚礼本称得上万众瞩目,单是新郎与新妇的门楣就已足够耀眼。 是以终于歇下来时,连胡大娘子都已累得有些头晕。崔嬷嬷搀扶着她回正院,她脸上还挂着遮掩不住的笑容,边走边吩咐崔嬷嬷:“记得去德园传个话,告诉老四媳妇,明日睡足了再过来敬茶便是,今日她也辛苦了。” 崔嬷嬷忍不住地抬眼看了她一眼,因为她这话虽说得客气,但竟然毫无客套,是实实在在地想让新儿媳睡足。 但在从前,胡大娘子可是很会给儿媳们立威的。就连同样是亲儿媳的苗氏也没得过这样的关照,敬茶那日不得不起了个大早,还跪在她面前被训了好一会儿的话。 如今她这般,原因无非两个,一则是谢氏背后的娘家让她不得不给几分面子,二则也是真对这门亲事满意到了极致——想想也是,有了这门亲事,胡大娘子就和当今皇后攀上了亲,哪还能有不满意的呢? 这份喜气一直持续到胡大娘子步入正院,待她再走进卧房,气氛一下就冷了。 定国公裴康谊坐在茶榻上,好像正琢磨什么事,脸上没什么情绪。胡大娘子不由怔了怔,残存的笑意却还挂着,边走过去边道:“怎么了?大喜的日子,何故苦着张脸?” 裴康谊这才意识到她进来了,抬了抬头,无声一喟:“你今日,可见到老三了?” 胡大娘子一愣,遂道:“见到了,不是夫妻两个一起来的?” 不止来了,好似还备了厚礼。胡大娘子当时忙着,也没顾上细问,只是觉得礼数好歹是过得去的。 裴康谊沉了沉:“除了入席时过来跟我见了个礼,这小子一句话都没再跟我说。真是……唉……”他一声长叹,满是郁气。胡大娘子心里的不快一划而过,但很快稳住了,做出了一贯大度的模样:“他如今在太子跟前当差,要应付的事多着呢。今日宾客又那么多,四处敬一敬酒,一下午也就过去了,你还跟他计较这些?若想见他,改日叫他回来住两日便是。” 裴康谊眼帘微抬:“我回来这些日子,也不见他们夫妻回来问个安。” 胡大娘子对答如流:“我打听过了,实在是三郎近来忙得不行,据说每日都是入夜才得以回家歇息、天不亮就又赶着进宫去。”说着语中一顿,“好了,你难得回来一趟,别生这闲气了。早些睡吧,明日儿媳妇还要过来敬茶呢。” 裴康谊闻言只能作罢,摇着头又长吁短叹一番便去沐浴就寝了。 胡大娘子看着他,心中多少有点怨气。这人,年轻时沾花惹草,妾室、外室都有过,还动了与她最亲近的陪嫁侍婢。如今有了点岁数,比不得年轻时精力旺盛了,不再往返于脂粉之间,倒转头就到外头云游逍遥了去了,把一府的妾室、孩子都丢给了他。 偏他的孩子又那么多,单说男孩,如今成婚了四个,后头也还有三个年纪小的。女孩们的婚事筹备起来就更麻烦,从选夫婿到备嫁妆,哪个不是她一力支撑? 现下难得回来一趟,他还有脸抱怨老三不来见他! ——胡大娘子这么多年里,第一次看裴砚比看裴康谊顺眼。 往后一眨眼又过了小半个月,大婚的喜气渐渐散去,谢氏对定国公府也慢慢熟悉了。 在她出嫁之前,皇后专门将她叫到跟前叮嘱过。皇后说裴家门楣耀眼,让她万不能觉得自己和皇后沾亲就犯糊涂在裴家摆谱,得小心做人。 谢氏听了这话,只道嫁进定国公府的日子必定难过。不料这小半个月过去,她倒觉得挺自在的。 她的夫君排行第四,府里有什么事都有上头的兄嫂操持,不必她多费神;而且夫君还是嫡出,胡大娘子这个生母既有权又和气,谢氏有时甚至觉得在裴府比在自家还舒服。 如此一直到三月十三,信园的二嫂苗氏着人过来给她递了话,说后天会让厨房多备几道菜,让他们夫妻过去一起用。 家人之间一起用个膳本没什么,但大家的关系近到都住在一个府里,要一起用膳只需提前半个时辰去说一声也就得了,这么提前两天说,就说明是有正事。 谢氏反应很快,当即就问了传话的婢子:“二嫂嫂这是有喜事?” 那婢子十三四岁,很灵巧地笑道:“是我们公子有喜事——公子在励王跟前谋了个好差事,娘子说值得喝一杯。” “哦……”谢氏怔了怔,继而也蕴起笑,“这着实是个喜事,告诉嫂嫂,就说我一定按时到。” “诺。”婢子一福身,麻利地告了退。谢氏犹自坐在茶榻上,掂量轻重、思索是非,不知不觉就到了下午四点。 裴烨还在定国公府的学塾读书,大多是四点前后回德园,回来就先到德园歇着。 二人新婚燕尔,谢氏出身名门,性子又温柔,裴烨跟她挺处得来。她也喜欢裴烨,在这个时候多半会提前一刻坐到院子里去,边读书边等他。 但今日,谢氏因为想事没顾上。裴烨兴冲冲地进了正院却见院子里没人,不由愣了愣,又继续往里走,拐进卧房就见妻子坐在茶榻上发呆。 “怎么了?”他走上前,伸手在谢氏面前一晃。谢氏顿时回神,抬眸看到裴烨正端起她喝了两口的茶水喝茶。 她忙吩咐侍婢:“快去沏盏新的来。” 侍婢领命而去,裴烨一哂:“没事,我润润喉。”接着就在她身边坐下,打量着她,含笑道,“今天你没出去等我。” 他这话里没有责备,倒听着像在耍赖。谢氏纤瘦的身子做得笔直,明眸觑他一眼,正了色:“我跟你说个事。” 裴烨见她突然认真,莫名有点紧张,赶紧将笑意收了,也坐直:“你说。” 谢氏抿唇:“二哥在励王跟前谋了个差事,你知道吗?” “我知道啊。”裴烨理所当然地点头,“今日刚去学塾就听二哥说了,据说是在工部帮忙。六部可不好进呢,二哥可高兴了!” 他说这话时大有点替二哥高兴的意味,谢氏被他的反应弄得欲言又止,只得无奈地看着他,眼中端是一句:你是不是傻? “……怎么了?”裴烨很快就被她看慌了。 谢氏一叹:“三哥先去了东宫,如今二哥又去励王那儿。关于励王的那些传言我都知道,你也该听过一些,你说二哥是不是成心跟三哥叫板?” 裴烨一愣,哑了哑,茫然摇头:“不会吧……就算三哥先去了东宫,二哥自己谋个差事也正常。你看,现下我母亲虽是嫡母,但大哥乃是原配所出,那是正经的嫡长子。这爵位日后只能是他的,兄弟们当然要自己谋个出路。” 这理倒也说得通。谢氏沉了沉,又道:“那我换个问法——若太子与励王间当真不对付,那你二哥三哥各事其主,来日见了面,是当兄弟还是当敌人?你是二哥一母同胞的亲弟弟,见了三哥,是当兄弟还是当敌人?” “我……”裴烨一下子被问懵了。 谢氏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你想跟三哥为敌吗?” “……我自然不想啊!”裴烨这回答得倒很快。 三哥生母的那些旧事他知道一些,母亲不喜欢三哥他也清楚。可一直以来,三哥待他都还说得过去,他这人也没什么争强好胜的心,只觉得兄弟和睦很要紧,没必要闹得家宅不宁。 谢氏的神情愈发沉肃:“我告诉你,二哥要去投励王的门,咱是不能拦、也拦不住的,那日后跟三哥的关系怎么处,你自己得想清楚。若你对这事坐视不理,其实也行,只是日后咱就得少跟三哥三嫂走动,免得尴尬。但若你想维系好兄弟关系,可就不能装傻,高低得把人情做到了,让三哥念你的好。” 裴烨听到这儿有点懂了,但又没完全懂:“什么意思?” 谢氏垂眸:“这是个大事,但你我住在府里都刚知道,你说三哥三嫂知不知道?” “那肯定不……”裴烨恍然大悟,一拍大腿便站起身往外走,“你好好用膳,我这就去!” 谢氏看他这样着急忙慌,不禁想笑,但也没有拦他。因为京里的消息总是传得极快的,他若不今日赶着去,明天三哥大概自己就知道了,他这人情也就卖不出去了。 . 十数里外的宅院里,楚沁难得又等到了裴砚休息的时候。两个人一起睡了大半天,午后起床先简单吃了点东西,然后就告诉膳房:今晚做烤全羊。 近来天气越发暖了,再热一些吃羊就燥了。偏在这个时候,小章说膳房新买了几头小羊羔,都是三个月大,是肉质最鲜美的时候。 这话说得楚沁一下就馋了,三月羊的美味真是吃过的才会懂。而且烤羊也不算川菜,羊肉反倒是京里吃得多,裴砚一听也跟着流了口水,当即就说:“等我歇息咱们就吃。” 所以五点不到,夫妻两个就在膳桌边正襟危坐着等羊了。 六点出头的时候,烤全羊端了上来。羊已去了头尾,从腹部纵劈开,平着烤,烤熟之后肉最厚实的地方也就大概一两寸厚,调料尽能烤入味,每一缕肉都很好吃。 平日都在膳房忙着做菜的小章亲自来了,说这烤羊用的是他们祖传秘方,立在桌边给他们讲怎么吃:“公子您看,这个羊皮都烤得半透了,趁热吃是脆的,凉了就不好吃了。” 夫妻两个对视一眼,毫不矜持地上手撕羊皮。入口一嚼果然酥脆,而且满口飘向。 小章跟着又道:“脊骨两侧的这两条肉也是最细嫩好吃的,娘子您尝尝。” 重生之不做贤妻 第45节 楚沁这回不动手了,拿起筷子一夹,烤透了的羊肉立刻松散下来,夹得毫不费力。送进口中尝尝,鲜嫩不柴,而且一丁点的膻味都没有,吃着舒坦级了。 小章继续说:“有些肥肉偏多的部位,烤出来吃容易觉得油,奴提前割下来做包子了,马上就蒸好,奴去端来。” “还有包子?!”楚沁禁不住地连眼睛都亮了,望向小章,满目赞许,“你真是做菜好又会办事。想要什么赏,一会儿跟公子说。” 小章脸上一红,连连摆手说“不敢”,接着就转身一溜烟地跑了,跑去膳房端包子。 楚沁自顾笑笑,放下筷子重新上手——她发现烤全羊这种东西还是用手抓好吃。她细细地撕下一条脊骨旁边的嫩肉递给裴砚:“尝尝。啧,咱们一这么叫膳,我就觉得的的确确还是搬出来住痛快。” 裴砚边吃边听得笑:“就知道吃。” 楚沁推推面前的瓷罐子:“孜然和辣椒,你来点?不太辣。” “好。”前一句还在说别人“就知道吃”的裴砚毫不客气地舀调料,吃羊肉吃得大快朵颐。 他们这么吃了约莫小半刻,小章端着羊肉包子回来了。但楚沁还没来得及吃包子,清秋进来禀话说:“公子,四公子来了。” 楚沁听得一愣,刚想问“有事?”,吃得正投入的裴砚就没过脑子地道:“请吧。” 楚沁:“……” 一转眼的工夫,裴烨就进屋了。绕过门前屏风一定睛,他看着满手沾着油光的三哥三嫂人都傻了。 “……哥?”裴烨懵了好半天才唤了声,裴砚总算也回过神,意识到自己不该见他,却也不好再把人轰出去,只得气定神闲地招呼:“四弟,好久不见,坐,用膳了吗?” “没……”裴烨刚吐了这么一个字就后悔了。 楚沁僵硬道:“一起吃点?” 清秋低着头上前给裴烨添了碗筷,裴烨落了座,但半晌都没动。 烤全羊这东西在京里不算稀奇,但吃得时候大家也都用碗筷,他没想到今天会冷不防地撞见兄嫂这个吃相。 可他这个客人不动,裴砚和楚沁也不好接着吃了。二人又刚吃到兴头上,这回儿被打断再眼看着羊肉放凉实在难受。 是以两个人以目光交流了两个来回,裴砚终是觉得都是家人不必这样客气,便风轻云淡地衔起笑容,上手又撕下一块羊肉,从容不迫地放到裴烨盘子里:“尝尝。” 裴烨还蒙着:“好……” 侧首一看,清泉已端着铜盆默不作声地走到了身边。 他只得怔怔地洗了手、再将手擦干,酝酿了半天情绪,总算硬着头皮学着兄嫂上手抓了。 不错。 裴砚心下满意,见客人动了,自己也就又撕了块肉,边撕边问:“怎么突然过来?有事?” “哦对!”裴烨回魂了,清了声嗓子,道,“有件事,我觉得得跟三哥说一声。” 裴砚点点头,很体贴地往他碟子里舀了一勺辣椒一勺孜然:“你说。” 裴烨边蘸孜然边说:“二哥他……从励王那儿谋了个差事。” 屋里的气氛一下就冷了,裴砚眉心一跳,楚沁也不由深吸了口气:“什么时候的事儿?” 裴烨老实道:“我是今天才听说的,估计最早也就是……昨天才定下吧。我想三哥在东宫办差,励王和太子的关系又……不大好,觉得该跟三哥说一声。” 他尽力将话说得和气,但气氛还是很冷。他紧盯着裴砚,楚沁也盯着裴砚,裴砚谁也没看,低头沉默了半晌,到底又缓出一声笑:“知道了,多谢。” “三哥……”裴烨紧张得很,裴砚自若地拿了个包子给他:“听哥一句话,你就当今天没来过。别跟二哥说你跑来告诉我这事,更别让母亲知道你来过。” 他们不会想看到裴烨“胳膊肘往外拐”。 裴烨的心神顿时放松。三哥方才的反应让他以为三哥生了二哥的气,继而连带着怨恨他这个当弟弟的。但后面这句话却是哥哥对弟弟的关照,说明三哥念了他的好。 他回德园后没吃东西,来的路上心里又不安,这会儿一放松一下就饿了,便鬼使神差地接过裴砚送过来的那个羊肉包子,吭哧咬了一口。 下一瞬,裴烨双目圆睁,赞道:“这个好香啊!” 包子里的羊肉一吃就新鲜而且很嫩,肉还是半肥半瘦的,蒸过后油脂的部分化了一半,和佐料糅在一起,变成鲜香的汁,在咬下去的瞬间淌满唇舌。 楚沁早料到那包子必定也好吃,看到他的反应倒笑了声:“若是喜欢,就回去让府里的膳房做给你吃。今天这烤羊和包子都是章师傅的儿子做的,章师傅肯定做得更好。” 什么,府里的厨子还能做烤全羊? ——裴烨被震惊了。 他一直以为府里只能备些规规矩矩的菜式,适才见兄嫂吃得这么“野”心下只羡慕他们能搬出来逍遥,没想到这东西竟是府里的厨子做的。 作者有话说: 北京有家卖烤全羊的店,叫香木香羊,用的是三个月大的滩羊,从宁夏拉到北京杀了烤。 羊肉包子的话,北京有家店叫情忆草原,其实是吃涮肉的,但我真的有被它家羊肉包子惊到,具体品种我不记得了,可能是苏尼特羊?反正是从内蒙拉来的。 btw,给来北京旅游的小伙伴一个诚挚建议:如果你们来北京吃羊肉不知道挑哪个馆子,那就查这个馆子的羊肉是不是从内蒙进活羊做的。因为北京离内蒙很近(开车四个小时),买新鲜的内蒙羊肉真的特别容易,我们自己家吃羊肉都只买内蒙羊肉,餐馆这么搞的一抓一大把…… ===== 本章随机50条评论送红包,么么哒 第31章 宵夜 啊,丢人! 裴烨在震惊中吃了不少烤全羊, 还吃了两个碗口大的羊肉包子,最后还喝了一碗佐料简单却极为鲜美的羊肉汤。 从裴砚和楚沁的宅子离开的时候,他撑得直打嗝。 裴砚将他送到大门外, 边扶他上马车边嘱咐他回去后好好消消食再睡, 裴烨连声答应。 等裴烨走后,裴砚折回院子里, 先重赏了忙了一下午的小章,然后便回到正院。 楚沁也吃撑了, 正在院子里绕着圈散步。裴砚在年后就找了工匠来盖那个栽紫藤的回廊, 这会儿回廊已经盖好了, 只差秋千还没装上,楚沁便在那个小回廊里转悠, 边转边有一茬没一茬地想事。 裴砚见状就跟上去, 然而她竟然半天都没察觉,一直走到拐弯处,拐弯的瞬间她余光睃见身后有人, 这才冷不丁地吓一跳, 转过身道:“你回来啦!” “想什么呢?”裴砚自顾一笑, 伸手揽住她,和她一起散步。 楚沁思索着笑言:“我在想,四弟妹真是个聪明人。” “四弟妹?”裴砚不禁意外,“她最近来找过你?” “没有。”楚沁摇头, “但四弟今晚会过来,准是四弟妹的主意。” 裴砚一怔, 想了想, 便也回过味儿来:“是了, 四弟对这些事从来不上心。若没人提点他, 他恐怕想不到来找我。” 楚沁点点头,回忆着上辈子与谢氏为数不多的一些交道,缓缓道:“你听四弟方才的说辞,话里话外是担心你和二哥见面尴尬,连带着他也不好做人。我猜,四弟妹就是这样同他说的。但再深一重想,四弟妹是皇后娘娘的娘家侄女,那是正经与太子殿下沾亲、要唤太子殿下一声表哥的,她与四弟说这些,大概多少也有怕自己日后里外不是人的顾虑。” 关乎朝堂纷争的事,文人动起笔来,总爱说不站队的才是最聪明的,好像只要不站队,就能从两边都捞着好处,但事实绝不是那样。 尤其像裴烨这样的身份,家里门楣耀眼,一母同胞的嫡亲哥哥投了励王的门、庶兄却是太子近臣,他若不及时表明立场,来日的下场绝不会是两边都拿他当自己人,只会两边都对他敬而远之。 如此一来,他还有什么出路可言呢?谢氏这样巧妙地让他摆明了立场,将他推去了太子那边,虽然带着两分哄骗的意味,却做得实在聪明。 楚沁上辈子就发觉了谢氏的聪明。在谢氏这一手之后,裴烨就明晃晃地成了太子的人,再加上裴砚在东宫当差,定国公府内两个对一个,外人眼里定国公府便也就成了太子的一片羽翼,反倒让裴煜成了个异类。 后来,太子虽然因故没了,但因皇帝的屡次表态,得了势的励王也不敢对太子的旧部做什么,为了博得圣心,倒笼络起了他们,不论是裴烨还是裴砚都因此平步青云,得了不少好处,早早投到励王门下的裴煜却因资质平庸混得一般。 这么算来,谢氏真称得上是裴烨的贵人了。 不过当然,这些都是后话。若按私心来说,楚沁其实希望太子这回不会早亡,能安安稳稳地登到皇位上去。因为上一世在历经那些波折之后,裴砚这样的人被励王拉拢、后又称为励王的亲信,实是置身其中自然而然做出的选择,当中是有一个个细由促成了最后的结果。可旁观者眼注定只会看到那个结果,便会觉得他们见风使舵。再加上坊间那时盛传太子的死是因励王暗算,虽毫无证据却挡不住这种流言喧嚣尘上,他们这一干太子旧臣的“见风使舵”就慢慢变成了“背主求荣”,一个个都是一边平步青云一边被人戳脊梁骨。 如果太子能长命百岁,起码活到顺利承继皇位,都不会有这么多乌七八糟的事了。 楚沁想着这些,心里直感叹世事无常。裴砚脑子里则转着裴煜投到励王门下的事,私心里知道,这种事他必须亲口与太子提一句。 于是次日,裴砚从踏入宫门起就等着见太子。然而太子这几日都忙得很,许多时候都成日待在宣政殿里批阅奏章,要么就是与朝臣议事,根本没时间回东宫。可他若去宣政殿求见,太子虽必然会见他,却显得很小题大做——宣政殿里议的起码也是“某地闹灾几万十几万人受灾”这样的事情,他过去只为说一句“我哥跟了励王”,听着就跟二傻子似的。 是以裴砚只得在东宫等着,从白日里几人一起读书上课等到下午商议国事,再到大家都走了,他自己独坐在明政殿里。 天色不知不觉就黑了,正值月中,一轮元月挂在天幕上。裴砚到底是在书房里闷得久了,愈发坐卧不安,索性出了殿门,在殿前转悠起来。 这地方是太子回毓德殿的必经之路,他想一会儿太子回来,他就直接跟太子把事情说了,然后就出宫,沁沁应该已经在殿门外等了很久了。 也不知沁沁今晚想吃点什么。 裴砚无所事事地这么瞎琢磨,脑海中鬼使神差地过起了近来吃到的各样美食。说实话,他从前虽不像楚沁这个姑娘家一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却也很少出门吃宵夜,从来不知京中竟有这么多好吃的! 想着想着,裴砚就把自己想饿了。 临近八点,太子总算忙完了手头的事,走出宣政殿便不紧不慢地回东宫。 许是近来太忙,他愈发觉得这样在宫里随处走走很是舒服。没有丝竹乱耳、没有案牍劳形,他可以安静地想一会儿自己的事,在一天的劳累后偷得片刻清闲。 走到临近明政殿的时候,约莫八点一刻。太子抬眸间遥遥看见一个人影在殿前无所事事,再走近几步认清是谁,扬音一笑:“裴砚。” 裴砚闻声回头:“殿下。”说着便迎上前。 太子笑道:“要出宫?” 裴砚颔首:“有些事要与太子说说,说完就出宫。” “哦。”太子点点头,“那正好,孤与你一道走走。” “……”裴砚一僵,想说不必,但太子已先一步转身向宫门的方向行去。裴砚看出太子这是本也想走走,便也不好推辞,只好硬着头皮跟上。 太子从容不迫地问他:“有什么事?” 裴砚垂首:“昨晚四弟专程跑来告诉臣,说臣的二哥在励王跟前谋了个差事,进工部了。” 他专门提及了裴烨,太子睇了他一眼:“孤记得你二哥与四弟是亲兄弟?” “是,四弟不日前刚与谢姑娘完婚。”裴砚沉然,太子缓了口气:“孤知道了。” 而后沉默便在二人间弥漫了良久,直至出了东宫的大门,太子才又一叹:“如今父皇一直病着,每每召孤过去说话,话也不多。大哥接掌京中卫戍一事,孤心里也不安生,但想了很久,还是没有跟父皇开口。” 裴砚怔了怔,眼中一片惑色:“臣不明白。” 太子笑了声,心平气和地解释:“久病总是难受的,父皇最近脾气愈发不好,虽然并不苛责宫人,骂人的时候却也多了。” 裴砚目露了然:“殿下是怕挨骂?” “那倒不是。”太子摇摇头,“孤只是想,这样的时候让他顺心些也没什么不好。御医说了,他这病虽走得慢,却也不会有什么大碍,京中卫戍的归属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便等他好了再议吧。” 裴砚一时懵了,他隐约发觉,太子话里话外的意思竟是将皇帝的平安喜乐放在了首位。他从前从未这样想过,因为他从来不知道,天家竟还能有这样的父子之情。 裴砚心底因而生出一股复杂,其中自有几许动容与羡慕,却也难免不安,踟蹰了良久,终是又道:“臣有一问,殿下恕臣无罪……” “孤知道你想问什么。”太子睇着他一哂,“你是不是想问孤,万一励王以此为始,继而步步得势,孤该怎么办?” 裴砚无声以对,算是默认。 重生之不做贤妻 第46节 “太傅也问过孤同样的问题。”太子淡泊一笑,天边玉轮洒下来的银辉拢在他身上,映出一股出尘的气质。 他一字一顿道:“裴砚,圣贤书上说,物格、知至、意诚、心正、身修、家齐、国治、天下平,总是有道理的。咱们读了那么多圣贤书,总不能做个伪君子。” 裴砚屏息:“殿下,这是国之大事,请殿下三思。” 太子摇头:“那孤换个说法,若孤今日为心中的几分不安便能不顾父皇病体惹他不快,明日或许就能再进一步,为一己私利彻底枉顾人伦孝道。到时你身为孤面前的近臣,是会觉得孤能分清轻重,来日必成大器;还是会觉得孤这般步步堕落,日后终会沦为昏君?” 裴砚被问住了,哑了半晌,不知该如何作答。 太子笑了笑:“这世上生来就是坏人的人,没有几个。可人若想纵容自己、想让自己日渐沦落,很是容易。孤若不是太子,一念之差做些自私自利的事情或许也没什么,可在太子这个位子上,权势是无尽的,一旦放纵自己,就说不好日后会是什么样子。” 他说得从容又平和,书中所写的“正人君子”的模样,大概就是这个模样。 裴砚看着他,心下只觉这样的人大抵堕落不到哪里去,便直言道:“殿下不会。” 太子笑意未变,看看裴砚,忽而意识到他比自己小三岁,口吻里便有了些当兄长般的叮嘱:“莫要考验人性,也莫要让孤拿自己去赌。孤一旦拿自己去赌了,赌上的或许就是天下万民日后的平安。” . 宫门外,楚沁等得直打哈欠。 她不到七点就已经到了,刚开始是在车下等,后来站得累了,就又回到了车上。 但车厢就这么大,坐得久了既无趣又憋闷,她便再度下了车,驴拉磨似的踱来踱去。 然后,裴砚给她的那块怀表就遭了罪。那块表自从到了她手里,她就一直随身带着,图个看时间方便。这会儿因为等得着急,怀表被她打开又合上、合上又打开,其间好几次她都觉得等了半天了,打开怀表一看,分针的挪动却小到可以忽略不计。 楚沁就这样越等越暴躁,刚开始是心里暴躁,后来连带着肚子里也暴躁起来。 近些日子她都喜欢在裴砚出宫后和他一起去吃个宵夜,为着宵夜,她晚膳总是吃得不多,在路上就已经觉得饿了,现下更是饿得厉害。 如此又踱了几个来回,楚沁不再拉磨了。 她想走来走去大概会饿得更快,便再度扶着清秋的手回到车上,但没进车厢,就坐在了车辕上,手托着腮,百无聊赖地继续等,心里想吃麻辣串串。 另一边,裴砚与太子终于走到了临近宫门的地方。裴砚屏息望了眼宫门,想看楚沁在不在外头,但宫门说是一道门,实则镶在一道极厚的城墙外,城墙有几丈之厚,墙上留出的门洞自也极深,从里面什么也看不见。 裴砚扫了眼太子,状似轻松道:“臣这就出去了,殿下请回吧。” 太子浑不在意:“无妨,送送你。” 裴砚:“臣不敢。” “客气什么。”太子好笑地看他一眼,他只得把话噎住,低着头继续往外走。 接下来每走一步,裴砚心里都在祈祷楚沁这会儿好好在车里坐着,别让太子看见她。不然太子知道他进出宫都还要娘子陪……多丢人啊! 楚沁坐在车辕上,饿得发昏的眼睛没精打采地盯着宫门。 这会儿宫门还开着,但因天黑,她也看不见宫里的情景,只能隐约看到含元殿前侍卫们手中火把映照出的星星点点的光火。 太子身边却没带宫人,两个人一路踏着夜色而行,从楚沁这边什么也看不见。她只得竖着耳朵听,终于听到门洞内有了声响,她一下就多了些精神,继而直起腰背努力看了看,在几乎看得眼睛都酸了的时候,终于借着墙上火把的光晕隐约分辨出昏暗里的其中一个身影是裴砚,她一下子跳下车,欢欢喜喜地跑过去:“裴砚!” “裴砚!” 门洞聚音,年轻女孩子的声音灌进来,一下子显得特别清楚。 正往外走的二人脚下都是一顿,一片昏暗中,裴砚清楚地感觉到太子转头看了他一眼,但只能低着头假作没发觉。 再往前几步,面前霍然开朗。楚沁的笑容映入他的眼帘,她张口正要再唤他一声,却猛然看清和他一起出来的是谁,脑子里嗡地一声,下一瞬便垂眸拜下去:“太子殿下金安……” 短暂的安静之后,太子先道了一声“免了”,继而再度看向裴砚:“这位是……” 裴砚的目光好似恨不能在地上打个洞,死死低着头道:“是臣的娘子。” 太子了然:“哦……家里有事?”继而歉然,“孤耽搁你了。” “也、也没有……”裴砚的头压得更低了,“臣就是……晚上要跟娘子去用宵夜,所以,所以就……” 啊,丢人! 夫妻两个脑子里都是这句话。 太子神情也变得很复杂,看了他半天:“那快去吧。” 裴砚如蒙大赦,赶紧一揖:“臣告退。” 楚沁也面红耳赤地福身:“臣妇告退。” 然后夫妻两个就忙不迭地钻进了马车,看那架势就跟逃命似的。太子神情又复杂了会儿,忽地就笑了,摇摇头,转身折回宫门里去。 车厢里,楚沁的脸颊紧紧贴着车窗帘子,却又没勇气揭开帘子大大方方地看,就这么溜着缝盯着,眼看太子走了,才总算松了口气。 “裴砚。”她怔怔地转回头,不安地问他,“我是不是给你丢人了啊?” “没有。”方才还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的裴砚这会儿已冷静下来,见她这么问,直截了当地伸手将她一圈,“夫妻一体,就该一起待着,有什么丢人的?” “不是……”楚沁只道他是想偏了,认认真真地又解释了句,“夫妻一体自然好,但你连出宫都有人等这事,会不会丢人啊?” 裴砚:“不会。” 两个字掷地有声。 楚沁浅怔,但抬眸看看他便懂了。 其实丢人还是丢人的,可他好像宁可丢人也想让她来,所以便这样嘴硬。 那…… 那她就装个傻,听他的好了。 主要是吃宵夜还挺开心的。 . 太子回到东宫,却没进毓德殿,直接进了东宫的后院,进了太子妃的毓仪殿。 太子妃正坐在茶榻上翻看皇后递来的册子。这册子本是今届秀女的花名册,但皇帝没什么心思遴选嫔妃,就说要给儿子们挑一挑。 皇后的意思是东宫要添两个人,几个快到年纪的皇子挑选正妃的事也让她拿个主意,她便已看了一整日的名册,勾选了几个人,想等太子得空的时候与他商量商量。 结果就这么巧,近来忙到根本顾不上往后院来的太子今天就这样进来了。太子妃不及起身见礼,他就道了声“坐”,太子妃就索性安然坐着,跟他说:“殿下来得正好,帮臣妾看看选秀女的事。” 她边说边将一本薄薄的本册递过去,不是皇后送来的花名册,而是她自己写下的一本。里面誊抄了数名秀女的家世、年纪,也写明了让谁到哪个府,算是初定。 太子接过册子,太子妃道:“臣妾拟了个大概,殿下先过过目,若觉得合适,臣妾再呈给母后。” “嗯。”太子点头,简单翻了翻,对别的没什么异议,只说,“别的都好,但东宫不添了吧。你直接去回母后,就说是我说的。” 太子妃抿唇:“东宫如今就两个侧妃,说出去不像样子。” 太子蹙眉,太子妃不待他争辩,就又说:“臣妾瞧母后也不过是要做做样子的意思。殿下待臣妾的心意臣妾明白,可殿下贵为太子,后院里总不能冷冷清清的,就像父皇待母后一样。” 当今天子自从迎娶皇后之后,待皇后就一心一意。但这么多年来,后宫也没空过,该有的规制总要有的,这才像个天子的样子。 太子闻言眉头却蹙得更深,坐到太子妃身边,攥着她的手道:“有些话说出去就不恭敬,我只与你说,你明白我的心思就行了,然后替我把事推了。” 太子妃怔了怔:“殿下请说。” 太子道:“在情分的事上,父皇待母后没的说。可对那些后宫妃嫔而言,这便是有亏欠的。” 太子妃哑了哑,摇头:“不是这样。既入了后宫,便是谁也不能担保自己能得宠的,那父皇专宠皇后娘娘、还是去宠旁人,对诸位母妃而言也都没什么分别,谈不上亏欠的。” “她们没人能担保自己得宠,却也没人是奔着独守空闺一辈子来的。”太子缓缓道,“你想想,同样的事情若放在你身上——我如果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与太子妃情投意合,你嫁进来纵使贵为侧妃也只能独守空房,你还肯不肯嫁我?” 太子妃怔忪一瞬,即道:“那臣妾自然不肯!” 她的出身,本也是京中一等一的。虽不姓谢,却也算是皇后的娘家亲戚,父亲更是手握实权的将军。倘使没能嫁给太子,嫁个亲王做正妃也是必然的事情,她从未想过自己要独守空房。 太子含笑:“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能走到这一步的,哪个不是正经的官家小姐?让她们都好好嫁人去。至于已在东宫的两位侧妃……” 那两个侧妃,实在是没办法的事。因为宫里惯有规矩,皇子们大婚前都要由尚寝局遣宫女教他们“行事”,一般都是遣两个来。 诚然,这两个宫女若不给名分也行,依旧以宫女的身份留在宫里当差也可以,可那就更惨了。太子不愿那样愧对于人,受封太子之后便给她们请封了侧妃的位子。 现下他提起她们,太子妃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即道:“殿下放心,臣妾自会多关照她们。” “嗯。”太子点点头,沉吟了一会儿,忽而道,“吃宵夜吗?” “啊?”太子妃一愣,太子刚想跟她解释就笑出了声:“我今日送裴家三郎出宫,见到他娘子了。” “他娘子进宫了?”太子妃茫然,“是来见母后的?” “不是。”太子摒笑,“根本没进宫门,是来等他的。裴砚说他们要一起吃宵夜去,把我说饿了。” “……他们夫妻倒有意思。”太子妃神情复杂了一瞬,继而也笑了声,“那臣妾让小厨房备膳来。” 作者有话说: 本章随机50条评论送红包,么么哒 第32章 麻辣串串 要十个牛肉、十个羊肉、十个鸭肠、十个毛肚、十个香菇。 楚沁与裴砚坐着马车到西市的时候, 西市南侧那条小街正是最热闹的时候。 这条小街白日里与集市上别的地方没什么不同,都是些卖杂货的小商小贩,但到了晚上, 差不多从用晚膳的时候开始, 卖杂货的商贩三三两两地回家了,新一波卖小吃的小贩过来占上地方, 就会渐渐变成一条小吃街。 这样的小吃街,达官显贵虽偶尔也会来吃个新鲜, 但比起寻常百姓到底少之又少。所以近来楚沁和裴砚不管吃什么都会发现旁人躲着他们, 这样的好处是周围没人, 他们聊点什么都方便,坏处则是不免影响店家的生意。好在这样在街边上卖的小吃都不太贵, 裴砚便每次都多付些钱, 不让店家吃亏。 今日楚沁想了一晚上的麻辣串串,到了小吃街上,就直奔那商贩去了。这商贩占下的一片地方在集市中算是大的, 正当中的板车上放着煮串串的锅具, 两侧各有四张低矮的小方桌, 每张桌边三四张小凳,能同时招待八小桌的客人。 楚沁和裴砚在左侧挑了张小桌落座,左侧那另外三桌便也没人了。裴砚便先与老板赔了个不是,继而摸了一两银子出来。老板本没想到他们会这么讲道理, 千恩万谢地收了,又问他们要吃点什么。 这种麻辣串串是正经从四川那边过来的东西, 口味其实类似于火锅里涮出的菜, 汤底除却高汤与鲜辣的牛油还要加八角、花椒、陈皮芝麻等物提香。只是煮出来的菜并不是火锅里出来那种零散的菜和肉, 而是用竹签穿着。 串串的竹签通常做得很长, 为的是方便从锅里拿取,但每个串上的菜肉并不大多,大多都只有细细窄窄一只长的量,素菜一文钱两串,荤菜一文钱一串,方便客人吃得五花八门。 楚沁于是开口就豪爽道:“要十个牛肉、十个羊肉、十个鸭肠、十个毛肚、十个香菇。” 老板记下就忙去了,楚沁想了想,又让清秋去旁边的摊上买了份炒饼。为免还碗麻烦,便直接与卖串串的老板借了个空碗去盛,与串串搭着吃,免得太辣。 等炒饼和串串都摆上桌,夫妻两个边吃边聊起来。裴砚说起方才在出宫的路上与太子聊的事,楚沁边从竹签子上衔下一缕羊肉边道:“太子殿下倒真是个和气的人,” “是。”裴砚颔首,继而一喟,“只是励王执掌京中卫戍这事……终是让人不安,太子这般在意陛下的心情,虽是尽了孝,长久下去却也不是办法。” 楚沁抿唇:“那怎么办?” 裴砚摇摇头:“也没什么办法,只能盼陛下尽快康复,让太子殿下能安心上疏吧。” 唉,皇帝的圣体牵一发而动全身,一有不妥总是挺麻烦的。 重生之不做贤妻 第47节 楚沁这般想着,也叹了口气,继而扬声:“老板,有醋吗?” 板车前忙着煮串串的老板回头应了声“有”,接着就三步并作两步地送了醋壶来。楚沁往盘子里倒醋,坐在对面的裴砚看得拧眉:“这还搭醋吃?” “突然想吃。”楚沁笑了声。 这样的串串其实应该搭干料,但牛油辣锅涮出来的肉蘸醋总是好吃的。 跟着她又说:“太子近来这样忙于朝政,还有空读书么?” “课业总是不能放下的。”裴砚笑笑,“只是太傅也知他忙,近来功课都少了许多,连带着我们都轻松了些。若不是我爹非这会儿回来,逼得我每日都不得不在宫里留一两个时辰,这么清闲我就陪你玩了。” “哪有那么贪玩。”楚沁嗔笑着睨他一眼,将一串羊肉串串蘸满米醋,送进口中。 二人这样边吃边聊,到家时已快子时了。裴砚沐浴之后又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楚沁手脚并用地推住他,大声喊累,他总算姑且放过了她一马,容她今晚好好睡觉。 楚沁如蒙大赦,闭上眼边入睡边想:果然凡事都是双刃剑,两个人感情太好,也还是有点坏处的! 他精力太旺盛,上辈子两个人都“克己复礼”,她也没觉得有什么。可如今感情一好,他十天里总要有六七天不肯让她好好睡,她属实是有点吃不消。 她这样胡乱想着睡过去,睡得不大沉,梦境也乱糟糟的。混乱之中,有些早已被抛之脑后的久远记忆冷不防地冒头,她恍惚地听到裴砚说:“陛下训斥了太子殿下,命他闭门思过。我近来都不必进宫……你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楚沁猛然惊醒,目光所及之处是一片漆黑。夜已经很深了,深得让她莫名地打颤。她下意识地探了下手,手背与裴砚的手臂相碰,才渐渐安下神来。 她翻了个身,在黑暗中面对向他。视线渐渐适应了这份漆黑,他俊朗的五官就变得清晰起来,她一边望着他的脸令自己平复心神,一边鬼使神差地探究,梦里地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时候听说的。 ……应该已经过了很多年了,至少是上一世太子还活着的时候。而她又对这些事并不上心,当时肯定是左耳进右耳出地听完就完了,现下要回忆清楚很有些费劲。 于是楚沁不知过了多久才迟钝地想起来,可能也就是这一两年的事情。因为那时他们尚不够熟悉,他与她说话时仍带着那份小心翼翼的客气。 现下看来,他那时大概很有心陪她出去玩一玩,可她的答复——楚沁如今已急不清自己当时的答复了,只是若她没有猜错,她应该是淡漠疏离地拒绝了他,连带着还要叮嘱他多用功读书。 上辈子的她,真是别扭得要成精。 楚沁心下揶揄着翻了个身,又继续回忆太子是因为什么缘故挨了训斥。这一想不要紧,在想清原委的瞬间她却陡然一愣,依稀记得那个缘故好像是:陛下斥太子生性懦弱、不分轻重、不识大体…… 这是很严厉的斥责。于储君而言,这无异于说他“难堪大任”。楚沁已想起这事就连带着想起来,那时候京中好像都因此紧张了一阵,像定国公府这样的勋爵人户更是紧闭了大门、竖起了耳朵,生怕自己一步踏错触怒圣颜,落得个抄家流放的下场。 楚沁越想越清晰,越清晰就越睡不着了。 此日清晨,楚沁照旧与裴砚一起起了床。近来她都是陪他进宫再回来睡,两个晨起便一起盥洗一起用膳,虽然时间不多,但说说话聊聊天,总能为忙碌的清晨添几许温馨。 裴砚洗脸时与她说:“秋千大概今天就能制好,你要我写的字我直接让工匠刻在上面了,你记得看看。” “好。”楚沁立在几步开外,同样在洗脸。她脸上挂满了水珠,说话不大方便,应了一个字后便安静了半晌,擦干之后才又道,“你都写什么字了?” 裴砚说:“你看看就知道了。” “又吊我胃口!”楚沁冷哼,接着就坐到妆台前去梳妆,一边梳妆一边忍不住地从镜子里打量裴砚。 她夜里乱想了那么久没睡,心下对太子挨训这事有了些猜测,却不知该不该跟他说。 按理来讲,现下的她和他之间已称得上无话不谈,除却自己活过一回这档子事她实在没法告诉他之外,其他的她都愿意讲。 但关于太子的事却好像不太一样——事关储君,那就是政事。对于政事,她不是“不在行”,而是实实在在的“一窍不通”,所以心底的那些猜测她自己都觉得不太可靠。 可等到两个人用膳的时候,还是“跟他说”的想法占了上风。楚沁一壁吃着白粥,一壁打量着他,故作从容地道:“裴砚,励王那个事,你说……” “嗯?”裴砚手上正剥一个鹌鹑蛋,忽地听她提起这个,下意识地抬眼看她。 楚沁顿了顿:“你说,陛下会不会是有意历练太子才把京中卫戍给了励王?” 裴砚皱眉:“这叫什么历练?” 楚沁垂着眼帘,从容不坡道:“或许就是在等着太子有所作为呢?上疏劝谏也好,用别的法子将励王推下去也罢,都是他这储君该做的事。” 几句话间,裴砚手里的鹌鹑蛋剥好了。他随手递给楚沁,自己又剥下一个,楚沁一口将鹌鹑蛋咬去半枚,续言:“太子殿下纯孝之至,自然是好。你是他的近臣,跟这样的主觉得安心;我是官眷,也觉得夫君跟着这样的人我心里踏实。可是……你若换个身份想。” 她说着摆了下手,让清秋清泉都退了下去,听到房门关阖的声音才压低声音续言:“倘若你是九五之尊,会不会觉得太子殿下这样的‘纯孝’过于懦弱、分不清轻重缓急?倘若你在那个位子上,是想看到储君对自己一味地孝顺、敬重,还是想看到他有统领天下的谋略与魄力?” 裴砚略微一怔,心底蓦然一阵恍悟。 从他初入东宫为始,至今已有半年,每每与太子交谈议事,他常会觉得有些古怪,可又说不出来,现下被她这么一说,他猛地懂了。 ——太子是个正人君子,是个童叟无欺的“好人”,他与太子交谈时常会慨叹世间竟有这样清正端方的人,然而心底那份古怪的来源却也正是因为太子太清正了。 所谓正人君子,便是清白坦荡,朝政里却有许多肮脏。那些波诡云谲的斗争中,阳谋都未必见得了光,何况数不清的阴谋? 清正如太子这样的人,会让人心生景仰。可他在太子之位上,就会让人觉得他太好了,好得不适合当个储君,或许更不适合当个皇帝。 裴砚于是下意识里便觉得楚沁是对的,但紧接着,谨慎让他克制住了思绪。 他沉了沉,没做太多评判,只说:“君心难测,太子殿下是陛下的亲儿子,对陛下的心思总比我们有数。若他没往那处想,咱们就先不要多心了。” “其实我也这么觉得。”楚沁边点头边夹了个小笼包,满满当当地蘸进醋里,沉吟着又道,“只是……你不妨留个意,万一真是这样,你也好直接劝劝太子。若不然,大局上的事咱们且先不说,只说太子这般纯孝吧——他本是为了陛下的圣体康健,若反倒会错了意,只怕会让陛下更心里不顺,倒也白费太子的一番好心了。” 裴砚听得一怔,禁不住地又看了她一眼。 她的话说得巧妙,好似是在跟他说道理,实则为他开口劝谏太子提了个思路。他原本觉得这事难劝,也没真打算因为她三言两语的推测就真去太子面前开口,她这么一说,倒让他觉得去说一说也没关系。 只消太子对陛下的担忧关切是真的,他依她这番说辞去跟太子说一说,太子便是不赞同也不会怪他。 裴砚短暂的沉吟间,就见楚沁第三次蘸了醋。 小笼包本就不大,她小口小口地咬了两回,现下已只剩窄窄一点了,竟还要单独蘸醋。他只这么看都觉得酸,咬着后牙道:“怎的吃得这么酸?” “这是包子啊。”楚沁一脸认真地看他。 裴砚自感被当成了傻子,不满地皱眉:“我还不知这是包子吗?”边说边撇嘴,“你平日没这么爱吃酸的,今日没事就找大夫来看看。” 他说得状似平静,但心里止不住一份兴奋的猜测:忽而喜酸,莫不是有了? “就蘸点醋,哪有这么大惊小怪的。”楚沁小声抱怨了句,心下倒觉得请大夫来看看也无妨。 她是活过一次的人,说起“喜酸”,她当然也有些猜测,但转念想想,她就将那猜测否了。 她自知重活以来已改变了不少事情,可“儿女缘”这件事,不论按道家还是佛家的说法,似乎都是有定数的。 那凭上一世的“经验”来看,她的确今年就会得一个孩子,但不是现在,少说也要再等三四个月才会诊出有孕,那按着怀孕算,怎么也要再过一两个月才能怀上。 既是如此,现下想来不会有喜。 楚沁这么一想,心里就踏实了。她于是照旧陪裴砚一起去了宫门口,然后独自回家补觉。睡醒后,她就把看大夫的事抛到了脑后,让清秋清泉取了账册来,耐心地查看。 从前住在定国公府的时候,睦园的账册她是一个月一过目的,一则是因府中人员复杂,二则是怕懈怠下来会被胡大娘子拿了话柄。如今搬出来,他们身边的人简单了,自己家里自己做主也不必再看胡大娘子的脸色。楚沁便将日常的看账改成了一季一看,反正这对她而言是信手拈来的事情,就算是一年一看也不会出什么错。 结果这么一看,还真就让她看出了问题。 他们是去年八九月那会儿搬出来的,往后三个月都没什么大事,府里日常的吃穿用度就那么多,她就算时常添个点心加个菜,花费的银子也有限。 可现下过了一道年关,年关里应酬、串门、送礼就花了不少钱。之后定国公回京,裴砚因此回家晚了,两个人三天两头的顺道一起去吃宵夜,去吃宵夜本不是多大的开支,但因他们一去就影响客源,他们良心上过不去总要多付一些,一来二去也花了不少。 如此一来,元月里的开支翻了三倍;二月正常,三月的开支多了两三成。 楚沁因而惊讶地发现:他们的日子过得入不敷出,要动家里的积存了! 他们夫妻总共有三个银钱来源:一是裴砚作为太子侍中的俸禄;二是楚沁嫁妆里各商铺的租金与利润;三是定国公府拨下的月例,两个人都有,在搬出来后,这月例也没停,反倒是胡大娘子为了面子上好看,还给他们每个人添了一成。 三项加起来,他们每个月拢共有三百两上下的进项,从前一贯是有结余的,便存起来以备不时之需。如今突然要动这积存了,顿时让楚沁紧张起来。 持家多年的经验告诉她,坐吃山空绝不可取。现下这多出去的开支虽多半来自于多年的各样交际,但裴砚在太子跟前当差又搬出来住,这些交际本就时不时地会有,以后会不会冷不防地再来几笔也说不好。 所以,得开源节流啊…… 楚沁思前想后,觉得以现下的情形来看,“开源”比“节流”更重要,因为裴砚应酬的开支是不好“节流”的,要节就是从她犯馋叫菜这些事上省,能省的极为有限。 她于是让清秋将她嫁妆里的房契地契都找了出来,仔细地整理了大半日,把田契、宅契、商铺都分门别类地记了一遍,直弄得自己头疼。 上辈子,她还真没为这种事操过心。因为那时成婚的头几年他们都住在定国公府里,在家住总是能省省钱的,开销比现在少一大块;后来到分家搬出去的时候,裴砚又已混出了头,俸禄水涨船高。 所以那时候她根本没遇上过缺钱的事情,对明显的各种产业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等着每月收一收钱,至于有没有哪个商铺哪块田交得少了几许、亦或本来能挣更多却没挣到,她从来没费神过。 所谓“不瞎不聋,不做家翁”,这话多少是有道理的。大宅院里的事情多而杂,管得太细得把自己累死。 ——但是缺钱的时候除外。 楚沁就这样一直忙到了傍晚,用过晚膳后又打理了一阵子,再摸出怀表一看都七点半了。 这个时间再梳妆更衣往宫门口赶是来不及了,她只好叫来清秋,让她差个小厮骑快马赶去跟裴砚说一声,就说她今日忙得顾不上过去了,让他直接回家,省得他在那里干等她。 八点半,裴砚回来了。 他进了门就直奔正院,踏进卧房一看楚沁坐在茶榻上手里捧着个本子,只道她在读闲书,开口就问:“大夫怎么说?” 楚沁同时抬头:“你回来啦,我有事跟你说。”跟着听到他的话,一愣,“什么大夫?” “……”前一秒还以为她要跟他说看大夫的结果的裴砚顿时知道自己想错了,眉宇挑了挑,“你没让大夫来?” “我忘了。”楚沁哑笑,他便睇了眼清秋,让清秋去请大夫来,接着坐到与她隔着一方榻桌的位置,问她:“什么事?” 楚沁道:“等你下次再歇息,陪我去看看各家商铺还有田宅吧。” 裴砚问:“什么商铺和田宅?” “就是我嫁妆里的那些。”楚沁神情恳切,“我想去瞧瞧商铺经营得怎么样、田宅又都是什么情形,若有能多赚钱的,以后咱们就多些进项!” 裴砚怔了怔,茫然:“怎么突然操心这个?” 楚沁望着他:“家里缺钱了,入不敷出。” “……”裴砚闷了半天,“哦”了一声。 他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在定国公府的那十七年,胡大娘子虽然待他刻薄,银钱却从来不缺。现下冷不丁地听楚沁说要去察看商铺田宅,他一点都没往缺钱上想,听她直说了他才恍悟。 恍悟之后,就是觉得愧疚和丢人。 他觉得他不管不顾地带她出来了,现下竟然要让她操心赚钱的事,很是不对。 裴砚沉了沉,低着头道:“陪你去看可以,但你别急,我也会想办法多赚些钱的。” “嗯,我们慢慢来。”楚沁反倒很轻松。她紧张归紧张,倒也没觉得压力有多大。 二人说完各自想了会儿心事,楚沁想的是怎么让商铺多赚点,裴砚想的是怎么让她少费力气。 就这么片刻的安静,清秋便带着大夫到了。定国公府自己养的大夫也不大多,他们出来时没好带一个走,便自己请了一位,姓邱,是府里的黄大夫引荐的。 邱大夫的年纪比黄大夫还要更长一些,年逾六十,胡子已然花白。进屋后没什么废话,问了问楚沁近来的症状,就上手给她搭脉。 楚沁正掉在钱眼里,这厢大夫给她搭着脉,她都还在想怎么赚钱的事。心不在焉间隐约听到一句“恭喜——”云云,她一点反应都没有。 一案之隔的裴砚原本摒着息,闻言新鲜骤松:“真的?!” 邱大夫拈须含笑:“现下月份还小,娘子需得好生养着,少操劳。” “好!”裴砚满口答应,继而满面喜色地看向楚沁,“沁沁!” “啊?”楚沁蓦地回神,怔忪地看了他一眼,又看向邱大夫,“怎么样?是什么毛病?要紧吗?” 重生之不做贤妻 第48节 裴砚:“……” 作者有话说: 【注释】 1【麻辣串串】其实就是串串香啦,但串串香这叫法感觉太现代了(?)所以换了个朴素点的叫法。 ====== 昨天状态不好断更了,感谢大家不杀之恩,昨天欠了六千会补九千,所以未来会有三天日九,鞠躬。 - 下一章之前的所有本章评论都送红包,么么哒 第33章 酸汤鱼 待得鱼端上桌,楚沁一口下去就幸福起来,就着米饭吃得大快朵颐。 裴砚好笑地看看她, 硬把笑意绷回去,道:“情形不好,已病入膏肓了。别怕, 咱们慢慢治。” 说得还挺像那么回事。 可楚沁是眼看着他将笑意收回去的, 心里一点紧张都没有,反倒皱了皱眉:“不可能, 你少蒙我。” 说罢她又看向邱大夫:“到底怎么了?” 邱大夫拱手:“娘子有喜了!” 楚沁愕然:“你说什么?” “娘子有喜了,刚两个月。”邱大夫说得更清楚了些, “娘子身体康健, 胎像极好。只是现下月份还小, 娘子还是多当心、少操劳。” 楚沁整个人都是懵的,耳朵听着邱大夫的话, 心底却在鬼使神差地揶揄:说好的子女缘都是天定呢? 她于是就这样直勾勾地盯了邱大夫好久, 才又问出一句:“真的?” “……”邱大夫无语了下,“老夫不敢欺瞒娘子。” 裴砚笑了声:“多谢大夫。”说罢递了个眼色,示意清秋请大夫出去。清秋明白他的吩咐, 从铺纸研墨请大夫写药方与医嘱、到给赏钱连带送大夫离开的差事就都担下了。 屋子里安静下来, 裴砚隔着榻桌伸手, 摸了摸楚沁的额头:“别发呆了。” 楚沁低着头,哑声嗫嚅:“怎么会这时候有孕呢……” 一定是这一世的他太“热情”了!三天两头地折腾她,难怪孩子都会来得早! 但这话落在裴砚耳中却成了另一个意思。他只道她还在发愁钱的事,因而觉得这孩子来得不是时候, 便踱过去坐到她身边,揽着她宽慰道:“孩子既然来了, 就是咱们的福气。你只管好好安胎, 钱的事有我。” 楚沁渐渐回过神来, 知道他想岔了, 还是道:“商铺与田宅我还是要去瞧瞧的。” 裴砚说:“别去了,费神。” “哪就那么娇贵了?”楚沁歪头,执拗地望着他,一字一顿道,“我听说有孕的时候若一直闷着不动,生孩子的时候反倒会难。” “可现在是头三个月。”裴砚说边抓住她的袖口,就这么一个小动作,就有了耍赖的意味,“你便是要管,也等等,好不好?等过了三个月,我陪你一起去。” 说完他不待她答就双臂一张将她抱住了,这回连口吻里也带了耍赖地劲儿:“听我的吧,我不能让你出闪失啊。说得难听些,孩子留不住不打紧,你若伤了身那就……” “呸!”楚沁赶紧制止了他这不吉利的话,脸闷在他怀里,暗暗嫌他的口吻肉麻。 为免他继续软磨硬泡,她勉强同意了:“行吧,那就等等,我先养养。” “乖。”裴砚满意地笑了声,继而忽地起身,将她打横抱起。 “啊!”楚沁惊然轻呼,定神间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杏目圆睁,“别乱来!” 裴砚自知她说的“乱来”是指什么,眉宇不快地挑了挑:“我送娘子上床早些歇息,娘子在想什么?” “……”楚沁绷着脸,“我没有,我只是提醒你一下。” 裴砚点头:“那我记住了。”说着在她眉心一啜,大步流星地走向床榻,平平稳稳地把她放下。 上了床,楚沁睡得极快。但多半跟有孕没什么关系,只是今天忙的那些事实在太劳神了。 沉睡中梦境浮现,楚沁不由自主地回忆起上辈子初次有孕的时候。那是在几个月后,夏末秋初之时,府里的黄大夫告诉她,她有喜了。 说来好笑,当时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她比今日还要高兴些——因为当时她没在走神,更没有像今日这样笃然地觉得“孩子不会这时候来”,听了大夫的话立刻喜上眉梢。 可那个时候,她却没见到裴砚的喜悦。 因为裴砚当时不在正院,而她听说了这个消息之后也没有及时告诉他。 那时她觉得,刚有孕时既然胎像不稳,就有可能会失了孩子。若直接让他知道了,后来这孩子却没了,他一定会很失望。 所以她告诉他有喜的时候,身孕都快五个月了。其间她不仅要瞒他这件事,还要拐弯抹角地婉拒他偶尔的“动手动脚”,活得实在心累。 现在想想,那会儿她可真是学贤惠学得走火入魔了!其实这样的事她何必瞒他?又何必怕一旦小产会让他失望?这也是他的孩子,生死病痛都该让他知晓,便是真有什么闪失也不该是她一个人担着!有孕时的喜也好悲也罢,他都很应该跟她一起尝。 楚沁被这梦境搅得心神混乱,加之前一日又累着了,她这一觉睡得分外的长。 裴砚倒照例起得很早,起身时见楚沁睡得正沉,他轻手轻脚地下了床,不待更衣,就几步走出了卧房,唤来王宇:“三件事,你记清楚。” 王宇竖起耳朵:“公子请说。” 裴砚道:“第一,拿我的腰牌去东宫禀话,告诉太子殿下我娘子有喜了,我要告假三日;第二,去府里告诉父亲母亲沁沁有孕的事;第三……”他做贼似的回眸睇了眼卧房,压低声音,续道,“去跟清秋把娘子嫁妆里的地契都要来,让各个商铺的掌柜、宅子的租户和管家、还有田庄的管事都找来,在书房等我。” “诺。”王宇仔细记下便去照办。裴砚舒了口气,没回卧房,直接去西屋更了衣,又唤来昨晚值夜的清泉问:“制好的秋千,娘子昨日可看了?” 清泉想了想,低头:“好像没有。娘子昨日一整天都忙着看账本,没顾上别的。” 裴砚撇嘴:“那我便直接给她打上了。” 是以裴砚在用完早膳后就先听王宇回了话,首先是东宫那边,王宇说太子准了假,还说让他再多歇几日也无妨;其次是定国公府,定国公与胡大娘子都说要来看看,可能也就是这一两天的事。至于裴砚要见的掌柜租户管家,王宇说有些住在京郊,得着人专门出去知会,今天大抵是来不了了,便索性让他们都后天下午来见。 裴砚很满意,听完回话就去了院子里,让人取来那秋千,亲手往栽紫藤的小竹廊上装。 那秋千做得很大,能供两个人并排坐,说是个吊椅也不为过。材质是一根根粗壮的翠竹,用麻绳紧紧绑在一起,又好看又结实。 可秋千是要坐在上面来回晃的,只椅子这部分结实不够,吊上去时也得绑好。裴砚平日又不做这些事,前前后后费了近半个时辰才绑好。 彼时已是八点多,沉睡一夜的楚沁终于醒了。听说裴砚在外面给她打秋千,她草草梳洗一番就跑出来,兴高采烈地往廊下奔。 裴砚原本正自己坐在秋千上歇息,见她跑出来,他含笑让开,楚沁迫不及待地坐上去,一边握住吊在两侧的绳子,一边侧首细看椅子上刻的字。 刻字是她的主意。为免秋千看着太单调,裴砚本想让她挑些图样让工匠做上去,但她觉得图样没新意,就说让他写字。 方才她遥遥一看,成品还挺好看。他写出的字大小正好,既不笨拙也不局促,工匠先用阴刻在竹面上刻出了浅浅的凹槽,然后填上黑漆,远远瞧着颇有些仙风道骨的韵味。 楚沁猜,他大概是写了什么诗吧?田园牧歌那样的诗词刻在这种地方,再合适不过。 然而定睛一看: 左边扶手上沿着竹子刻下去的苍劲有力的大字依次是:辣子鸡水煮鱼毛血旺烤全羊……草草一数大概七八道。 右边扶手是灌汤包担担面回锅肉凉拌面……差不多也是七八道。 楚沁扭头再看身后的靠背,毫不意外地从右到左也全是菜名。靠背很宽,足足刻了又三四十道。 楚沁一下子跳起来,双手并用地打他:“你这写的什么啊!” “多好啊!”裴砚绕着秋千躲她,“我仔细想过了,每一道都是你爱吃的!日后若犯馋又不知吃什么,还能来秋千上挑呢!” 楚沁气笑,打不到他更急得瞪眼:“你站住!” 说完已绕到秋千背后的她先定了脚,站在秋千前的裴砚也随之停住。 两个人隔着一方秋千互看,裴砚明摆着随时准备着再度逃跑。 楚沁咬牙:“你幼稚!” “啊,是啊。”裴砚理直气壮。 楚沁目瞪口呆,无语凝噎。 他没脸没皮:“你就说你喜不喜欢?” “我……”楚沁想矢口否认,“不喜欢”三个字却卡在了喉咙里。 可恶,她竟然真的喜欢! . 小打小闹之后,两个人握手言和,一起坐到秋千上慢悠悠地晃。裴砚忽而听到耳边有笑声,侧首看了眼,便看到楚沁笑意清甜,眉目弯弯,也不知在自己高兴什么。 他眉心轻跳:“你幼稚。” “讨厌。”楚沁抿唇,接着便往他身边靠了靠,他就势倚向靠背,将她揽在怀里,问她,“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女孩。”楚沁笃然。 她上辈子就想要女儿,但儿子连生了三个,愣是一个女儿也没有。她还一度去庙里求过,可庙里的师父说她没有女儿缘。 三个儿子没女儿,这架势看着也的确是没女儿缘。楚沁本觉得既然没缘就别强求了,但如今连有孕的时间都有了变数,她就忍不住地又期待起来。 她又反问裴砚:“你呢?” 裴砚神情微凝,目光低下去,思索了一会儿,吐了两个字:“都好。” 这两个字很平和,可他的神情却让她觉得有点怪。她蹙着眉望一望他,恳切道:“你有话就说,不要瞒我。” “嗯?”他浅怔,与她目光一触,发觉她好似误会了什么,苦笑,“真的都好。” 楚沁望着他撇嘴,意思是:若真觉得都好,你才不会是这副表情。 裴砚兀自摇头,缓了口气:“比起去想要女儿还是儿子,我更想弄清楚,如何才能当个好父亲。” 楚沁哑然,便知自己是真误会了,想了想,宽慰道:“你会是个好父亲的。” “不必哄我。”裴砚又笑了两声,“我都没见过好父亲是什么样。等过几日,我再去你家看看,跟岳父大人讨教讨教吧。” 楚沁禁不住一哂,可他看向她,目光深沉。她滞了滞:“你当真的?” “嗯。” 她心弦颤了颤,往他怀里一扑,手臂抱住他。 裴砚:“怎么了?” 她闷在他胸口上呢喃:“你这样我心疼。” “没什么好心疼的。”他反倒无所谓起来,抬手温柔地抚过她的秀发,缓缓道,“我都这么大了,那些事早就过去了。但我们的孩子……不能让他跟我一样。我已经想好了,你有孕的事不能瞒着府里,今晨就让王宇先去向父亲母亲回了话,他们果然说要来。等过两天应付完了他们,便让人去你家回话,若岳父岳母方便,就直接接过来住,这样他们可以陪一陪你,也管一管我。” 重生之不做贤妻 第49节 “也管一管我”。 听到这五个字的时候,楚沁拢在裴砚腰上的手不由自主地一紧。 她发觉他是真的很不自信,不自信到了极致,打从心眼里觉得自己在做父亲这件事上会跟定国公一样,也是真的害怕自己的孩子受委屈。 可循理来说,人都是会往好里欺骗自己的,总会自欺欺人地让自己相信自己能行。 自我怀疑到这个地步,他之前得受多少委屈?她上辈子从来不知道,如今知道了却也无从开解。 儿时受的伤,或许就是注定要跟一辈子的。 她于是只得先接受他的好意,再劝他别心事太重。可这样的规劝与那样的旧伤相比也实在不疼不痒,她说了两句就说不下去了,伏在他怀里,眼眶红红的,还得他反过来哄她。 晌午时,膳房按楚沁的吩咐做了酸汤鱼。 酸汤鱼是云贵的口味,与酸菜鱼一字之差,口味其实截然不同。酸菜鱼顾名思义,酸味主要是靠酸菜,而酸汤鱼所用的红酸汤,主料是自西域传过来的番茄,京里也叫西红柿,所以这酸汤吃起来便有一种独到的柿香。 除此之外再搭上葱姜蒜与小香芹,又以足量的红椒提出辣味,一锅红艳的汤汁色香味俱佳,除却煮鱼片外,放豆花、菌菇也都好吃。 楚沁叫膳时专门吩咐了膳房要“够辣够酸”,小章虽然才十五岁,但作为厨子对“孕妇口味古怪”这事心里也有些数,得了这吩咐就一点没客气,一锅酸汤鱼做得还没端进卧房裴砚就闻得皱眉。 待得鱼端上桌,楚沁一口下去就幸福起来,就着米饭吃得大快朵颐。 裴砚也吃了一口,顿时被酸辣刺激得五官扭曲,捂着脸缓了半天才没让眼泪流出来。 翌日一早,裴砚在用早膳时命王宇找出了一篇文章。楚沁下意识地凑近看了看,看到文末处有太傅朱砂批改的字迹,问道:“功课啊?” 裴砚“嗯”了一声,随意地将文章折了两折,收在袖子里:“我跟父亲没什么好说的,见面怕是就要问功课,拿给他看看。” “哦。”她点点头,一时并未多想,自顾自地继续用膳。 差不多十点钟的时候,定国公裴康谊与胡大娘子不出所料地来了。 出乎意料的是,来的不止是他们,还有裴砚已成婚的三个兄弟以及他们各自的娘子。 裴砚无意把他们请进楚沁的正院,众人就去待客的正厅落了座。胡大娘子拉着楚沁的手,一脸的欣慰,还不忘热络地跟楚沁解释:“听说你有孕,家里那群弟弟妹妹本也都要来。我怕他们年纪小不懂事吵着你,应是给拦下了。” 楚沁客客气气地颔首说:“多谢母亲。我近来的确身子懒怠,也怕没心力招待他们。” 裴砚则是和兄嫂说上了话。长嫂于氏是生养过的人,准备了一肚子话叮嘱楚沁,但楚沁一进门就被胡大娘子拉着客套起来,她就只得跟裴砚说。 裴砚边听边记,记得认真,偶有听不懂的地方还追问两句,于氏不由欣慰,笑道:“三弟也不必太紧张,我瞧弟妹身子挺好,稍加注意也就是了。三弟对弟妹如此上心,就不会有什么事过不去。” 裴砚颔首:“多谢嫂嫂。” 一派融洽里,坐于主位的定国公倒显得格外沉默。他从落座起就在一口接一口地喝茶,好像是因为儿子儿媳都在各自聊天,他插不上话,又好像是因为根本不想开口,便索性这样自得其乐。 裴砚懒得理会,听完于氏的叮嘱,就转头看向坐在身边的四弟:“最近功课怎么样?” “啊……”裴烨吃着点心人都傻了,心说我来探望嫂嫂,好端端的你怎么突然问功课? 十六七的男孩无论功课好坏,没有不怕问的,一被问就心虚。他于是下意识地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二哥,下一瞬眼见着二哥避开视线,他才忽地意识到二哥三哥已阵营不同,只得硬着头皮回答裴砚:“挺好的……” 裴康谊终于皱了眉。 他的目光在没话找话的裴砚与心虚躲闪的裴烨之间荡了个来回,淡声一咳:“老三。” 裴砚眸中的情绪不自禁地淡了下去,回首看他:“父亲。” 裴康谊四平八稳地坐在那里:“我这趟回来一个多月了,倒也没见你回家来。” 裴砚含笑:“四弟大婚那日我回去了,只是父亲忙着,没顾上多说话。平日里东宫事情又多,也不得空回去。” 他这般说着,四下都静了。坐在胡大娘子跟前的楚沁紧绷起心弦,目不转睛地看他。 这样深宅大院里的人家,都是善于粉饰太平的。但或许是因为裴砚对父亲的不满太深,这样粉饰太平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都平白有一种怨怼的意味。 这份怨气她听得出,定国公自然更听得出。楚沁眼看裴康谊眉头倏皱,沉了沉,又道:“你成婚时为父在外病着,不是有意不回来看你。” 气氛一下子变得更冷了。 有的事不提也就不提了,一旦提起就让人难以忍受。 裴砚唇角沁出一缕冷笑,楚沁想要劝他,裴康谊却仿若未觉:“你不回去,给你们大婚备的礼只好今日一并带来。”说着睇了眼身边的小厮,那小厮就出了正厅,不多时折回来,身后跟了四个人,抬了一只沉甸甸的木箱。 裴砚一语不发,气氛压得小厮们都不敢抬头。他们低眉顺目地将木箱打开,楚沁瞧了眼,满满一箱子的珠光宝气,单是一件放在面上的翡翠镯子看着都价值连城。 置办这些东西,不说费没费心吧,也起码是真金白银地花了不少钱的。 但…… 她屏息看向裴砚,裴砚满目嘲弄地望着父亲:“父亲是想贺我,还是想看我感恩戴德?” “你……”裴康谊顿显怒色,但下一瞬还是很好地克制住了,“自是想贺你。” “好。”裴砚颔首随意地道了声“多谢”,便跟王宇说,“收起来吧。” 王宇闻言只得招呼了几个自己手下的小厮进门,几人也都死死低着头,将箱子阖上就要抬走。 裴康谊终是忍无可忍:“你这是什么态度!” 裴砚风轻云淡地看着他:“父亲说要贺我,谢我道了、礼我收了,不知父亲有什么不满?父亲若想看我感恩戴德……”他语中一顿,“那就把东西拿回去。” 眼见气氛愈发不善,裴烽赶忙一喝:“三弟!” 胡大娘子脸色也不好看,却不说裴砚,扭头劝裴康谊:“公爷,算了。” “逆子!”裴康谊拍案而起,看着裴砚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气得手都在颤,“从小你就不恭不敬,我是念你生母早逝才不曾管你……” 裴砚笑音出喉:“现在想起来管我了?”他抬头看着站在那里横眉立目的父亲,自己仍安然坐着,眼中的讥讽愈发不加掩饰,“晚了,东宫的差事是我自己考下来的,宅子是太子殿下开口让我租的。我现下翅膀硬了,父亲想约束我,下辈子请早吧。” 这话说得楚沁都听不下去了,她哑了哑,低低唤了声:“裴砚!” 胡大娘子也轻斥:“三郎,你父亲难得见你,你少说两句!” “母亲也不必在这里做好人。”裴砚毫不客气地睇着她道,“父亲对我动怒,应该正合母亲的心意。” “三弟!”裴煜怒目而视。 然不待他多言,裴康谊两步上前,厉然扬手。 裴砚睇着他轻笑:“我过两日还要去东宫做事,父亲息怒。” 这话有效地令定国公的手顿了一瞬,但短暂的迟疑之后,他还是一掌掴下。 “啪”地一声脆响,四下都为之一震,楚沁骇然起身扑过去,惊慌失措地推开裴康谊,怒喝:“你做什么!” 裴康谊怒到极处,连儿子的颜面都不顾,自然更顾不上儿媳有孕,指着裴砚怒骂:“不忠不孝的东西!生下你有何用!当年你生母难产,死的怎么不是你!” 楚沁切齿,强忍着不与定国公争执,只在裴砚站起身时挽住了他的胳膊。 这是个极微妙的姿势,既像是想劝他,又像在给他撑腰。裴砚睨她一眼,盛怒之下犹有笑意一晃而过。 接着他拇指擦过嘴角,睇了眼指心上沾染的血迹,眼中的嘲弄不减分毫:“原来父亲是这样想的?那这一点上,我们倒是父子同心。” 这些年来,他也时常会想,生母难产的时候,死的怎么不是他? 语毕他不再看任何人,一壁从楚沁怀中抽出手,反将她揽住,一壁便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出正厅:“王宇,送客。我不忠不孝,还是与定国公府井水不犯河水的好。” 作者有话说: 昨天我说:未来会有三天日更九千。 晚上一看评论区,好多人理解成了:未来连续三天日更九千!好耶! 我:(慌张.jpg)你们等等…… ……仔细想了想,倒是也行,但是这样的话就容我攒几天稿子吧。日九还挺难的,不是说写就能写出来,等攒够了我给大家更。 ======== 本章随机50条评论送红包,么么哒 第34章 芋儿鸡 出锅时已然透烂的芋头浸足了滋味,一抿即化,细腻的口感比鸡肉都好吃。 “三郎!”胡大娘子喊了他一声, 他没有理会。楚沁几度的欲言又止,终是没劝他半个字,就着随他一起出了门。 正厅在前宅之中, 与她正院所在的后宅有一段距离, 回去时要经过他在前宅的书房。 行至书房院门口,裴砚顿住脚, 目光落在楚沁侧颊上,变得有些小心:“沁沁, 你先回去歇着。我……想自己静一静。” 他的口吻含着愧疚、待着心虚, 好像觉得亏欠了她。 她攥住他的手:“好, 我等你一起用晚膳。” 现下还不到午膳的时辰,她说“一起用晚膳”, 便是有心让他自己缓一缓。 裴砚笑笑, 但脚下没动,意思是让她先走。等她走向后宅,他才转身进了院, 一言不发地走进房门。 楚沁独自回到正院的卧房里, 闷头坐着, 越想越替裴砚委屈。 ——怎么会有这样当爹的?平日经年累月地在外逍遥,回来却要儿子感恩戴德,稍有不顺心就动手打人。 她再深想定国公方才时所说的话,愈想愈觉得, 定国公不配为人父,起码不配做裴砚的父亲。 他说“你成婚时为父在外病着, 不是有意不回来看你”。 这话根本就是欲盖弥彰。 定国公府是什么样的门楣?若他这个做父亲的当真有心, 便是那时病着, 也大可着人回来送贺礼, 实在不行,至少也可以着人来贺一句,而不是拖到现在才将贺礼补上。 当时那样不闻不问,根本就是把裴砚大婚的事忘了。 他还说“从小你就不恭不敬,我是念你生母早逝才不曾管你”。 这话听来是怒斥裴砚,细品之下却大有自欺欺人之意。 十几年来他对裴砚疏于关照,他心里必然有数,也就难免愧疚。但这样解释成“念你生母早逝”,一切就好像都成了“为你好”,就都可以原谅了,你不原谅便是你不识抬举。 最后那句“当年你生母难产,死的怎么不是你”,就更过分,这样口无遮拦伤人的话,楚沁都不敢相信是父母能对儿女说的,哪怕是对她严厉到不正常的外祖母也不曾说过这样的话。外祖母会打她骂她罚她跪在院子里,让她怕得到现在都会吓得哆嗦,却从来没说过盼着她死。 楚沁打心眼儿里觉得,定国公那句话比外祖母的打骂都更伤人。 是以她这样枯坐了一刻就后悔了,觉得自己根本不该跟裴砚说什么“一起用晚膳”。 她明白他想自己静一静,可她现在就想去找他,想死皮赖脸地哄他开心。 如此好歹捱到晌午,楚沁独自用完午膳,迫着自己去午睡,却被上午的事气得睡不着。这一睡不着,她就更待不住了,终究还是纵容了自己,跑去书房找他。 这宅子里书房的格局和睦园的书房是差不多的,内外两间,外屋算是个小客厅,可供客人小坐喝茶。内室才是正经的书房,书架、书案一应俱全,还有方窄榻,可供小睡。 重生之不做贤妻 第50节 楚沁走进院门,看到王宇在门外垂头丧气地站着。王宇也看见她,眼睛一亮,跟迎救星似的迎上前,压音:“娘子……” 楚沁睇了眼紧阖的房门:“用膳了么?” “没有!”王宇眉头紧蹙,“一直关着门待到现在,不让人进。奴劝公子用膳,公子也不理。” 楚沁抿唇:“门闩上了?” “那倒也没。”王宇道,“只是奴一推门,公子就骂,奴也不敢强行进去。” 没闩门就好。 楚沁点点头,举步进屋。 果然,刚推开房门,内室里就传来一声怒喝:“滚!” 楚沁羽睫颤了颤,不作声,回身阖上房门就继续往里走。步入内室的门,她绕过门前屏风,抬眼一看,裴砚正躺在那方窄榻上。 他是侧躺的,免朝墙壁,整个身形看起来无精打采。 “心情可好些了?”她轻声问,他没什么反应,她走过去坐到床边,探头看了看,他侧颊上的指痕清晰可见。 接着,她注意到了他手里的东西。 他垂在身前的手里捏着几张纸,已被捏出许多褶皱。 楚沁坐在那里看不清那是什么,就伸手去扯。他下意识地攥紧不肯松,她柔声道:“给我看看?” 裴砚怔忪半晌,终是将手松开了。她将纸页拿到面前一看,原是他晨起让王宇去取来的那篇文章,就是他的那篇功课。 他如今十八岁,功课已很难了。一篇文章常是洋洋洒洒几千字,谈古论今,引经据典。 楚沁一时也没工夫细看他写了什么,便直接翻到末页,去看太傅的评价。 太傅的评价也写了足有百余字之多,可竟然多半都是夸奖,挑出的不足寥寥两句,一笔带过。 楚沁猛地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不自觉地屏住呼吸。 太傅是怎样的人物?先后辅佐了两代帝王,经历过无数的大风大浪。漫说裴砚,就是当今太子在他眼里大概也还年轻稚嫩得很。他们写出的文章想得到太傅这样的赞誉必是不容易的,若想篇篇都这样,那就更是做梦。 所以楚沁一下就猜到了,裴砚是将近来最好的一篇文章拿了出来,想给父亲看。 至于跟她说的什么“我跟父亲没什么好说的,见面怕是就要问功课,拿给他看看”,那就是欲盖弥彰的说辞而已。 他其实就像一个期待父母夸奖的小孩,做出成绩就迫不及待地想摆去父母面前博一句夸奖。 楚沁跟着又想起来……闲谈的时候,他似乎问起过四弟的功课。 可定国公终究没有问他。他的这篇文章根本没有机会拿起来,一场父子相见就以那一记掌掴做了收梢,自此不欢而散。 楚沁心都碎了,身子往前凑了凑,俯身将他抱住。 她将下颌抵在他肩上,轻声细语地道:“你不在我睡不着,咱们一起午睡,好不好?” 裴砚无声地缓了一息,即要起身:“走吧,我陪你回正院。” 她又说:“就在这儿也行。” 说罢她就往窄榻上挤去。 窄榻没多大地方,但两个人若都侧躺,倒也勉强够用。 裴砚翻过身来,与她面对面躺着。两个人相顾无言,她额头在他衣襟上蹭了蹭:“别难过了。” 裴砚浑不在意地舒气:“不难过,我习惯了。” 楚沁仰首在他下颌上一啜:“不许习惯!说得好像天天挨欺负似的。如今天天与你待在一起的可是我,我可委屈过你么?” “没有。”他勾起笑,将她紧紧抱在怀里,“沁沁最好了。” 方才他说想自己静一静是真的,但其实一进书房他就后悔了。他独自待在这里,一方不大的屋子好像变得无限大,铺天盖地的孤寂让他无所适从。 他反反复复地想父亲的那句话,想母亲当年难产,死的怎么不是他?他想得心里难受,牵动得四肢百骸都难受,那种难受让他突然很希望她在他身边,哪怕她不说话,只是在旁边做他自己的事也让他心安。 他用尽力气将她揉在怀里:“我只有沁沁了。” “胡说。”楚沁小声,正了正色,认真道,“还有肚子里这个呢。日后我们一起陪着你,你的喜怒哀乐我们都在意的。” 不及她说完,他将头埋下来,抵在她发髻上。 然后,她清清楚楚听到一声哼唧。 “……好了好了好了。”她知道他又委屈了,赶紧手脚并用地安抚他,“我夫君最好了,咱们不跟那些有眼无珠的人计较啊……” 裴砚本还在垂头丧气,听到这一句扑哧就笑了。 他挑了挑眉:“你再说一遍?” “说就说。”楚沁声音定定,“定国公有眼无珠!白瞎了你这样一个好儿子!来日自有他后悔的呢!” “嗯。”裴砚点点头,“骂得好。” 就这样,楚沁可算把裴砚哄好了,而后两个人便维持着这样“侧躺紧抱”的姿势,硬生生挤在窄榻上睡了个午觉。 另一边,定国公裴康谊直到下午都还在吹胡子瞪眼。 胡大娘子午睡起来,就听说他一直在正厅里骂人。怕他气出个好歹便去瞧了瞧,尚未进门就听到一句:“都是大娘子惯的!这等逆子,就该押回来赏一顿板子,让他跪祠堂去!” 胡大娘子眉心跳了跳,不及说什么,又听陪伴在裴康谊身边的小妾宁氏娇声道:“公爷就是太仁善了。要让妾身说,公爷大可不必为这点子事生气。当儿子的不识抬举,就该喊回来教训,让他知道知道轻重。” 这话在这个时候落在裴康谊耳朵里自然顺心。胡大娘子心下暗骂了句“不知轻重!”,提步继续前行,迈进厅门:“眼皮子浅的东西,挑唆着公爷拿三郎出气,没的让自家的丑事丢脸丢到东宫里去!” 宁氏脸色骤然发白,赶紧站起身,瑟缩地束手立着。 胡大娘子睇一眼这个夫君此番新带回来的妾,又看看裴康谊,半晌只说了句:“消消气吧!” 说来也怪,这么多年她明明厌恶裴砚这庶子厌恶得紧,但现下看着这当爹的,她却不想再说裴砚半句不是,也没了火上浇油的念头,反倒打从心里觉得今日是裴康谊过分。 裴康谊没好脸色:“你还为他说话!且想想他是怎么说你的!” “一码归一码。”胡大娘子淡然,边说边摆了摆手,让宁氏退了下去。 宁氏知道她的厉害,一个字都没敢多说就低眉顺眼地告退了。胡大娘子睇着裴康谊,并不客气地道:“老三为你在婚事上的厚此薄彼存了怨,我瞧你倒不冤,你敢说你当时不是忘了?” “我……”裴康谊语塞,心虚无可克制地漫出来。俄而又绷住了,外强中干道,“我是他爹!便是一时忙得忘了,他就记仇了?如今好好地给送礼过去,倒还容得他摆脸色?岂有这样的道理!” “那你便赌气吧!”胡大娘子懒得再劝,转身就走了。 . 第二天清晨,楚沁又睡了个懒觉,醒来时就听清秋禀话说国公府那边一早着人来喊了两个小厮走,回来时带回了好些东西,都是胡大娘子赏的。胡大娘子叮嘱她好好安胎,也安抚裴砚别计较,说父子间不能记仇云云。 这话于胡大娘子而言大抵是不能不说的。昨天闹得那样难看,胡大娘子总得有所表示。但对他们而言,却是听了就得了,她可不打算劝裴砚回去向定国公赔不是。 正在书房忙着的裴砚听完这些也淡淡的,倒又想起了昨日得的那一大箱东西,晌午去正院用膳的时候就告诉楚沁:“那些东西倒来得正好。家里缺钱,你就寻个人把那些东西变卖了吧,也好置办些家具,请岳父岳母来住。” 楚沁闻言怔了怔,仔细看了他的神情半晌,还是说:“你如果心里不舒服,就退回去,我也不稀罕!” “倒也不必。”裴砚挑眉,给她舀了一勺芋儿鸡。 这芋儿鸡是楚沁今天专门点的,里头的鸡肉要用去骨留皮的鸡腿肉块,再以添足了香料的辣油和鸡高汤去炖熟。炖的时候连带着芋头块一起,出锅时已然透烂的芋头浸足了滋味,一抿即化,细腻的口感比鸡肉都好吃。 楚沁于是见他送来一勺,就搭着米饭品尝起来,边吃边听他继续说:“你知道昨天我为什么问我爹,送那些东西是为贺我还是想看我感恩戴德吗?” 楚沁:“为什么?” 裴砚冷笑:“从小他就没太管过我,凭着一箱子东西就想让我感恩戴德,他是做梦。但若只是为了贺我大婚——同样的东西兄弟们都有,这就是我应得的,不要白不要!” 他这话里自有赌气的意味,但也不失道理。在父母偏心的事上,当子女的与其争那一口气,不如争点实实在在的好处,更不必为了一份所谓的清高连自己应得的那一部分都拒绝掉,那里外里只能是便宜了原就被偏爱的孩子。 楚沁吃芋头吃得美滋滋,给裴砚也夹了一块,思索着说:“行,那我找人出去问问价。但我爹娘那边……”她看看他,“家具不急着置办。他们得不得空来住也两说呢,毕竟家里还有我外祖父母。” 裴砚撇了撇嘴,没说话,心里却打着算盘,暗想一定要把她爹娘“弄”来。 他自己没爹娘疼,还不能看看她爹娘疼她么?怀着孕的时候,就该多几个人疼。 是以裴砚午睡起来回到书房就让人去跟安姨娘传了话,让安姨娘从东院搬出来,挪到西院住去。 因为他们这宅子并不太大,除了楚沁的正院外,就属东院最为像样。倘若他想让岳父岳母搬过来,那就必须得把东院腾出来,总不能妻子娘家的长辈过来了,住的却还不如个姨娘。 交代完这些,那些商铺的掌柜、田宅的管事也都到了。裴砚直接把他们叫进了书房,将他们各处的账本也都取了来,打算慢慢问话。 裴砚的想法很简单——家里缺钱的问题放在那里,解决方法也在眼前,那他光劝楚沁不操心便是没用的。 除非他能先她一步将这事打理好。 裴砚便这样不急不慌地和几人聊了起来,很快就将情况理了的大概。 楚沁名下的几处水田都是租出去的,按年收租,也不好跟农户多要钱,最多在收成好的时候略微多收一点,能赚的大抵就是这么多了。 几处宅院倒都空着,但因楚家财力有限,置办的这几处宅子一则都不大,二则还有些年久失修,想租出去就得先修葺一番,也就是说得先花钱。以他们现在的状况,这事只得暂缓。 那能额外赚钱的,就只有商铺了。 裴砚翻着几张商铺的契子瞧了瞧,心里知道这几处门脸的位置都不算太好,但也都说得过去。接着他便注意到当中的一间首饰铺,这首饰铺开在离东市两条街的地方,在楚沁名下的几家商铺中算是位置上乘的一间,但近几个月的进项却都极少,少得就像大半时间都没开张似的。 裴砚想了想,没绕弯子,直言问那掌柜:“陈掌柜近来家中是有什么事?” 他若不问得这么直,陈掌柜或许还能敷衍。可他这么一问,陈掌柜只道他已听说了些端倪,一下子心虚起来,赔着笑拱手道:“公子容禀,小的实是……实是近来家中添了人口,不得不加紧换个宅院,一时忙着四处看宅,实在分身乏术。” “哦。”裴砚缓缓点头。 他打量着眼前约莫三十余岁的掌柜,心知这“添了人口”要么是生子,要么是纳妾。他无心去探究到底是那种,只是睇视着他,又笑道:“置办宅院可是笔不小的开销,掌柜的若是以小换大,更不免要花上许多。” 这话一说,就戳中了陈掌柜的心坎。 陈掌柜一叹:“可不是!小的拢共也没有多少积存,如今眼瞧着是都搭进去还不够。这才枉费了许多工夫,就想挑一处更便宜的!” 裴砚气定神闲地笑笑:“那若不提钱的事,掌柜可有心仪的宅院?” 陈掌柜一怔,即道:“有!” 那可太有了! 若不提钱,谁不想住雕梁画栋的好宅子?那最气派的皇宫也人人都喜欢啊! 裴砚笑意不改,悠然倚向靠背,头枕着双手,腿翘到书案上:“你们管着的商铺是我娘子的嫁妆,如今我和娘子搬出来住,想多赚些钱,日后咱们打交道的时候不会少。所以……啧,我帮陈掌柜一个忙,就当是见面礼了。” 陈掌柜一怔,不知他什么意思,没敢贸然说话。 裴砚拉开抽屉,垂眸看了眼抽屉里的银票。起先随意摸了几张,转念又觉得多,便只捻出五百两来:“这五百两银子借你买宅院,不收利息。” 陈掌柜受宠若惊,不敢相信竟有这种好事。 五百两银子,再加上他手里的积蓄,够买一处极好的三进宅院了。 裴砚懒洋洋道:“打个借据就行,一年内还清,可以吧?” 重生之不做贤妻 第51节 陈掌柜一愣。 五百两,一年内还清,就是一个月四十多两。他这样替人看店的小商人,与杀猪种田的相比虽是赚得不错,但商铺的进项到底是都得交给主家,开给他的工钱一个月也就三十两银子。 若要他每个月还上四十多两,那他全家都得喝西北风。 裴砚只作没看出他脸上的难色,悠悠续言:“我知道这还债也不容易。这样,我回头跟娘子说说,日后不与你算死工钱了。咱们三七分成,赚多少你扣去伙计的工钱与各样旁的开支,余下的咱们交七成给我们,剩的三成都是你的。你若有本事一个月赚上万两,我也绝不毁约。” 陈掌柜闻言,心里一动。 从前因为是赚死工钱,他干活干得漫不经心,但若说那首饰铺赚的,一个月百两总还是有,依着三七他大抵也能有三十两可拿。 如今若按裴砚的话直接改成分成赚取,只消他玩命地卖,那自然能赚得更多。 陈掌柜只道这样不亏,立刻答应:“多谢公子!” “客气了。”裴砚一哂,就示意王宇去拟字据来让他签,又看向另外几个掌柜,“你们若想按他这样办,也行。” 那几人相视一望,却没吭声。 裴砚提的主意固然诱人,可他们不像陈掌柜这样急着用钱便多了几分谨慎,怕自己依分成算反倒赚不着那么多,索性还是先拿工钱,瞧瞧陈掌柜后头的日子如何再说。 裴砚见状也不强求,坦然一笑:“好,随各位便是,日后便辛苦几位。” 几人这就告了退,除了陈掌柜之外,另外几人都自觉只是白跑了一趟,过来听了些客套话而已。 犹坐在书房里的裴砚气定神闲地饮了口茶,再度唤来王宇:“去备车,我要去见见老丈人。” 王宇早知他有去楚家的打算,立刻去备了车。在正院边吃花生糖边看闲书的楚沁根本没想到他会亲自去,直至他回来她都不知情,甚至不知他出门了一趟。 第二天一早,裴砚又出门了一趟。这回楚沁倒知道他出去了,但他没细说去哪儿,她就以为他是出门应酬。 结果他再回来时,楚沁在房里喝着茶就忽而听到母亲的声音:“沁儿!” “噗——”猝不及防之下楚沁一口茶全喷出来,一脸惊悚地看清秋,“什么时候来的?!” 清秋:“刚……刚刚?” 楚沁无语凝噎。 她本以为今天没事,加上有孕身子犯懒,她起床之后头也没梳,连脸都没好好洗! 两辈子加起来,她可能也就今天懒到了这个份上。 他就偏在今天让长辈来抓她的包! 作者有话说: 本章随机50条评论送红包,么么哒 我们暂定下周四五六3天连续日更九千吧! 我一定能攒出来!!!【握拳 ==== 本章随机50条评论送红包,么么哒 第35章 香菇炖鸡汤 这般炖够时辰之后,鸡腿鸡翅里的油脂会在锅里化成一层金黄的油花,炖得透烂的鸡皮几乎入口即化,细嫩鸡腿肉与鸡翅肉也丝丝入味。 下一瞬, 楚沁极快地做出反应,抬头一拽清秋:“帮我拖一下!” 说完就匆匆起身,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向床榻, 蹬了鞋子翻身上床。 清秋见状也跟着紧张, 赶忙依她的话“迎”出去,满面笑意地迎向楚郭氏:“大娘子来了!” “清秋。”清秋自幼在楚沁身边, 郭大娘子也算看着清秋长大的人,见了她笑意也慈爱。清秋行至郭大娘子跟前, 眼疾手快地接下郭大娘子身边的食盒:“大娘子身边的人呢?怎的竟亲自拿着?” 这么一说话, 二人就不自觉地驻了足。 卧房里, 楚沁三下五除二地褪去了外层的衣裙,胡乱往床角一塞, 继而拉过被子, 迅速躺好,还没忘了用被子将褪下的衣裙也遮上。 郭大娘子在外与清秋笑道:“这是给沁儿炖的汤,怕她们拿得不仔细给洒了, 不如自己提着。” 这一字字飘进房中, 缩在被子里的楚沁心下一阵感动, 却还是死死闭上了眼,认真装睡。 只消片刻工夫,郭大娘子进了屋。抬眼一瞧楚沁,“哟”了一声, 继而放轻声音:“还没起呢?” “啊,是啊……”清秋也压轻了声音, “许是因为有孕又犯了春困, 娘子今日困得很, 晨起随意吃了些东西, 就又睡了。” 到底是楚沁跟前得力的人,她这么一解释,郭大娘子没觉得有分毫不对。就连跟着郭大娘子进来的裴砚也没觉出异样,他早上出门时楚沁还没起呢,他便以为她一直睡到了现在。 正这时,躺在床上的楚沁“醒了”。 她睁开惺忪睡眼,定睛望了望,露出讶色:“娘?!” “原不知你还睡着,吵着你了。”郭大娘子歉然,走向拔步床,在床边坐下。 楚沁坐起身:“您怎么来了?” 说着她又看了眼裴砚。裴砚立在离门前屏风不远的地方,满脸都是邀功般的笑意。 郭大娘子笑道:“姑爷说你有孕了,让我和你爹爹来这边住,陪一陪你。我们昨日收拾了一晚,今日赶紧过来了。” 楚沁又问:“那爹爹呢?” 郭大娘子说:“他近来事多人忙,不到晚上是回不来的,我就先过来瞧瞧你。” “哦……”楚沁点点头,又问,“您和爹爹都过来,那外祖父母呢?” “放心,有你哥哥嫂嫂呢。”郭大娘子拍一拍她的手,“况且还有下人照料,你不必操这个心。” 楚沁又慢吞吞应了声“哦”,接着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她虽知道裴砚想接他们过来的心,但没想到会怎么快,所以还没给爹娘安排住处呢。 她便忙道:“清秋,快带人去跟安姨娘说说,将东院……” “不用说了。”裴砚闲闲地啧了声,“昨日就安排好了,我这就带岳母大人过去。” 郭大娘子忙道:“你陪着沁儿吧,让清秋领我过去就行了。” 裴砚垂眸:“也好。” 郭大娘子这便起了身,又嘱咐了楚沁两句,说食盒里的鸡汤是她炖了一夜刚出锅的,让她趁热喝。楚沁乖乖应下,郭大娘子便走了。 裴砚一边目送郭大娘子离开一边在床边落座,视线还没拉回来,胳膊就被狠狠掐了一把。 “嘶——”裴砚吃痛,龇牙咧嘴地看过去,“你干什么?” 楚沁不解气,又抄起软枕拍他:“接我娘过来,你也不跟我说一声!我头都没梳,吓死我了!” “……什么头都没梳?!”裴砚上上下下地打量她,“你不是刚醒吗?!” “什么刚醒!”楚沁又用枕头拍了一记,继而一拽被子,床角出堆成一团的衣裙就露出来,“我早就起了!犯个懒没洗脸没梳头,你就偏这会儿带母亲过来!” 裴砚看到那堆衣服的瞬间就懂了,因为每日脱下来的外衣都会由下人去挂好,绝不会这么堆着。再听她这么说完,他扑哧一声,接着就是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哈哈——” “你还笑!你还笑!”楚沁气得拿枕头使劲砸他,裴砚躲也不躲,几要笑出眼泪,笑够了才又说:“你……哈哈哈,那是你亲娘,你怕什么?你不梳头不洗脸什么样,她还能不知道?” “她……她当然知道!可那能一样吗!”楚沁瞪着他。 倘使是她卧病在床,不梳头不洗脸的样子母亲自然见过,再见一回也没什么。可若好好在屋里待着,蓬头垢面地被母亲抓包,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其实若认真想,母亲对她一贯是宽容的,哪怕是在她小时候,这种事在母亲跟前也就是挨两句训。如今她都到了这个年纪、又已嫁了人,母亲就是真见了她那个样,无非也就是念叨念叨,可她就是心虚得很。 而且她毫不怀疑,哪怕她活到七十岁也还是会在这种事上对母亲心虚。与之可相提并论的大概还有冷不防地被傅母问及“你功课写完了吗?”,她不信有哪个做学生的不怕这个! 楚沁气恼之下原想跟裴砚说个明白,但话到嘴边,她一下子噎住了。 她忽地意识到,他不懂,多半是他从未经历过这种来自于父母的管教。她心底那份怕被母亲念叨的心虚虽然是真的,却也是甜的,可他不懂这些。 她暗自心疼了一下,面上仍绷住了脸,冷声跟他说:“下次不许了!不然我……我就不理你了!” “好好好。”裴砚立刻放软了口吻,还抱了抱她,揽在她背后的手认真地给她顺了顺气,“我们沁沁美丽大方,自然不肯让人见到蓬头垢面的样子,是我不好,行不行?” 楚沁冷哼了声。 裴砚摸摸她的额头,又循循善诱道:“起来喝鸡汤?方才在来路上岳母大人给我看了眼,可香了。” 楚沁抿一抿唇:“一起喝吧!” 又喊来清泉,跟她说:“正好快晌午了,你去跟小章说一声,让他煮两碗素面,什么都不用搭,煮的软些就好,我们就着鸡汤吃。” “不错。”裴砚突然自言自语。 楚沁看过去:“什么?” “你怀孕我享福啊。”他一副占了大便宜的样子,“若不然我哪尝得着岳母大人的手艺。” “油嘴滑舌。”楚沁撇着他,复又哼了声,懒得理他了。 午膳不多时便端上来,犹是热菜冷菜都有,额外添了两碗素面。但因有那鸡汤,桌上的菜只稍动了几口,楚沁和裴砚全都不约而同地喝汤吃面了。 因为郭大娘子炖鸡汤实在是有一手的。她炖汤不爱用蒸鸡,只取鸡翅、鸡腿这些连皮带肉都很嫩滑的部位,鸡胸肉那样不易入味、炖完还柴的部位一概切下来做别的东西。 在调味方面,郭大娘子炖鸡汤只在给鸡划完刀焯水时用两勺料酒、两片生姜、一小截葱段,到炖汤时再放一勺料酒、一小截葱段。 除此之外,配菜就是一两朵切成片的香菇。若没有香菇就用口蘑,但口蘑不切,只去掉梗,圆圆的一整颗放进去,放七八颗都可以,有时也另添一小撮虫草花。至于盐,则是出锅前的最后两刻才会添入汤里。 这样简单的用料总能将鸡肉的鲜香衬得正好,最重要的则是要炖够时辰。从开锅算起,要炖足一个时辰才能出锅。 这般炖够时辰之后,鸡腿鸡翅里的油脂会在锅里化成一层金黄的油花,炖得透烂的鸡皮几乎入口即化,细嫩鸡腿肉与鸡翅肉也丝丝入味。倘使加了虫草花,那金黄的色泽就会更重更诱人,喝前再洒上一丁点胡椒研磨成的粉,味道便那更好了。 这种汤,楚沁小时候喝过多年。 那时候她和父母在蜀川,当地数个官家姑娘同在一个傅母门下读书,大家每日便同去一个姑娘的府邸。那姑娘的父亲算是楚沁父亲的顶头上司,住的地方离楚沁家并不算远,但冬天时路上也还是冷的,喝上这样一碗汤,能让她暖和一路。 是以楚沁喝着这汤,不免回忆起许多旧事。那些事里如今已有太久,经了一辈子的她后来几乎忘了,儿时她曾经那样快乐过。 裴砚从汤里捞出鸡腿,轻轻一拨便去了骨头,将净肉送进她碗里:“对了,你名下那些商铺与田宅的掌柜、管家,我昨日见过了。” “你见过了?!”楚沁蓦地回神,讶异地看他。 他点点头:“我与他们说了说,让他们好好赚钱,你就先别操心了,先看看下个月交上来的账再说,我觉得理当是能多赚。” 楚沁心下不免慌了一阵,不为别的,只是在她眼里他不是个会打理家事的人。上辈子内宅诸事统一归她惯,她根本没让他操过什么心。 于是听他说到那句“我觉得理当是能多赚”,她几乎脱口而出:“那万一亏了呢?你如何安排的?” 裴砚眉心轻跳,迎上她的视线,认真说:“倘使亏了,我回头自会去谋些别的出路,把亏空不给你。” “不是……我不是要你不给我。”楚沁怔怔。 重生之不做贤妻 第52节 裴砚拧眉:“那是你的嫁妆,若因我亏了,我自然要补给你。” “不是……”楚沁深呼吸,定住神,“我是想说,家里现下本就不宽裕。公爹给的那些东西虽是能卖不少钱,可咱们若大张旗鼓地一口气全卖了,他不免会知道,倒平白又惹出不快。这时候若亏了钱,对咱们是有些麻烦的。” “哦。”裴砚了然地点点头,“是这个道理。” “对吧?”楚沁一脸认真,正想让她跟他说说具体的安排,却见他恳切道:“放心,夫君我就是去卖身,也得把你养得好好的,你只管好好安胎。” 楚沁:“……”她一脸无语地看着裴砚。 “……”裴砚一脸坦荡地看着她。 两人对视好几息,楚沁伸手用汤勺扒拉了一下汤碗,把另一个鸡腿捞出来盛给他:“好好吃饭。” “怎么?”裴砚眯眼,贱兮兮地凑近她,“心疼我了?” 楚沁抬手推开他的脸,一张清秀的小脸绷得无比严肃:“我夫君都打算卖身去了,我可不得好好给他补补么?” . 这个下午,宅院里一直忙得很。东院那边,安姨娘虽已挪出去了、也都收拾好了,但楚沁的父母搬进来自不免又添了许多东西,清秋亲自带着人帮着收拾,还是一直忙到了傍晚。 楚沁的父亲楚赟直到天黑才回来,他如今是在户部当差,官职不高,只正五品,但事情却很多,回来时已忙得筋疲力竭。 但进了家门,楚赟还是歇都没歇就先去看了楚沁。楚沁现下两个多月的身孕,离显怀还早呢,楚赟端详着她的小腹,却已是一副外祖父看孙儿的慈爱模样:“真好,啧,真好。” 他显而易见的激动,激动得好像有千言万语想说,却又不知该怎么说,念来念去都只有这句“真好”。 然后,他就把裴砚喊到东院说话去了。 这一说就说了很久,楚沁知道在爹娘眼里她这是头一胎,他们担心是难免的,便也不打算硬等,觉得困了就先上了床。 然而次日起床时,她却发现枕边没人,不仅没人,而且被褥都是没动过的样子。 她喊来清秋问话,清秋说裴砚昨晚没回来。她又问清秋他这会儿起床没有,清秋瞧了瞧西洋座钟,说:“公子今日要去东宫当差了,这个时辰该是起了。” 楚沁揉着眼睛自顾看了看怀表,也觉得他该是起了。便一边自己起身梳洗,一边吩咐清泉去问他要不要一起用早膳。 在清泉回来的时候,裴砚就一起回来了。但他走进房门就停住脚,远远地跟楚沁说:“我先进宫了,你歇着。身上酒气重,怕熏到你,不一起用膳了。” 楚沁正对镜梳妆,闻言从镜中看了他一眼,一下子回过头:“喝了多少?” “不知道啊……”裴砚神色困顿,“岳父大人太高兴了。” 楚沁不由面露怜悯:“要不再告一天假?”她记得太子说过,若他没忙完,多歇两天也不妨事。 但裴砚摇头:“太傅讲课极快,再歇就要听不懂了。” 楚沁听完不好再劝,只得让清秋沏了盏浓茶,让裴砚将一整壶都灌下去,好歹提一提神,也遮一遮酒气。 裴砚很实在地一饮而尽,直到走进东宫舌根子都还是苦的,但身上的酒味倒也真淡了,头脑也清醒了不少。 反倒是霍栖,面对面一说话就是一口酒气。 裴砚本就喝多了,这会儿虽靠着浓茶得以提神,但闻到旁人身上的酒气还是头晕。他不禁皱眉避了避,问霍栖:“没少喝酒是不是?” “嗨。”霍栖惯是那副吊儿郎当的纨绔样,摆了摆手,“张宗奇喜得麟儿,非喊我去喝,实在却之不恭嘛。” 裴砚好生回忆了一下才记起张宗奇是谁:“那个翰林?你帮他买了官服的那个?” “是啊。”霍栖道。 裴砚不觉笑了声。他没想到两个人至今还有交情,暗叹霍栖真是爱交朋友。 . 正院,楚沁见裴砚走了,又觉自己用膳没趣,索性跑去和爹娘一起用。一家三口上次一起吃饭还是年初二回门的时候,一晃眼的工夫都过去三个月了,这会儿坐在一起自有不少话可说。 是以一顿早膳用得极慢,用完还又坐在桌边聊了许久。 楚沁再回到正院的时候,便已十点出头了。离着还有几丈远,她就见一窈窕的身影在院门口不安地踱着,再走近几步认出是谁,她就唤了声:“安姨娘。” 安谷玉倏然回头,匆忙福身:“娘子安好。” 楚沁打量着她面上的焦躁,和气地笑问:“有事?近来说吧。” 安谷玉低眉顺目地随她进门,楚沁下意识地又看了看,便看出她额上覆着一层微不可寻的细汗。 近来天气逐渐转暖,白日里日头足的时候是有些热的。但这会儿又到底离盛夏还早,想出汗可不容易,安姨娘这样也不知是在外站得久了,还是心里急的。 楚沁带她走进卧房,随口先吩咐清秋去上茶,继而自顾在茶榻上落座,口中道:“坐。在外等了多久了?” “有、有大概一个时辰吧……”安姨娘低着头,答得小声,束手束脚的,也没有要落座的样子。 楚沁如今已对她没什么厌恶,看她这样就笑了:“你就这么怕我?我吃人么?” “没有!”安姨娘惊慌失措地摇头,矢口否认。 “那快坐下。”楚沁睇了眼榻桌那边空着的一半茶榻,“有什么事,你坐下慢慢说。” 安姨娘这才过去坐了下来,局促不安仍写在脸上。楚沁想了想,问:“家里又出事了?是缺钱还是……” “不是……”安姨娘死死低着头,“母亲和妹妹都好,多谢娘子记挂。” 楚沁点点头:“那是怎么了?你大大方方说出来便是,别怕。” 安姨娘掩在袖中的双手紧紧攥着,踟蹰了好半晌,才茫然地望向楚沁:“妾身就是……就是想问问,妾身是不是无意中惹三郎生气了,所以三郎才让妾身搬去西院?” 楚沁听得一愣:“我有了身孕,我爹娘来了,他没跟你说?” 安姨娘点点头:“三郎说了,但是……” 楚沁听到这儿就懂了。 她爹娘来了,所以要把最好的东院留给她爹娘,这是明面上的道理。可深宅大院里时常生了不快也不会明说,就这样明里暗里地给人脸色看,让人自己去“悟”,这样的时候只看那明面上的道理便是不行的。 这也不怪安谷玉心事重,这三个月来,她都在极力地假装自己不存在,不仅不大来楚沁跟前晃,更是时时地躲着裴砚。 毫不夸张地说,她除却在后宅走动时偶然碰上过裴砚两次、开口问了个安之外,就再没跟裴砚说过话了。 越是这样不见面她就越摸不清裴砚的心思,越摸不清裴砚的心思,这一家之主突然发话让她做点什么她就越容易胡想。 退一万步说,她如今已不想去楚沁争什么。因为她知道自己争不过,也念着楚沁的好,更知道楚沁是个和善的人,不会让她受委屈。 可倘若无意中得罪了裴砚,她却不知情,依旧傻呵呵地这么混日子,万一哪天裴砚真动怒了怎么办? 她可不想再挨板子了。 她这样身份的人,没有不怕触怒家主的。 楚沁无奈地笑笑:“真的没什么。只是我爹娘搬过来了,府里院子不多,只得委屈你几日。” 安姨娘紧张道:“妾身不委屈!” 楚沁一喟,又说:“你放心吧,三郎不是那种爱拐弯抹角的人。他若真看你不顺眼,早就跟你直说了,犯不上这样吓唬你。” “真的?”安姨娘这才松了口气,紧绷的脸色也恢复了些,笑叹,“那就好。妾身想了两个晚上,生怕是母亲和妹妹在庄子里当差不仔细惹了是非,但又不敢问……” 这真是关心则乱。 楚沁差点没忍住直接告诉她:那个庄子上的事,裴砚根本没心思理! 这话她终是藏着没说,因为人都是有私心的,安姨娘心里就是再念她的好,也势必更偏向母亲和妹妹。她若坦白告诉她庄子上的事他们都不太管,搞不好就会被那边知道,继而稀里糊涂地惹出麻烦。 但这话虽然不能说,楚沁还是记住了安姨娘的惶恐,存了心想安抚安抚她。 下午听闻母亲又亲自去了膳房煲汤,楚沁就寻了过去。她本想打下手,但郭大娘子不肯她劳累,她干什么都会被挡。 最后她就只得找了个小木凳子坐着,伸手拽拽母亲的裙摆:“娘,一会儿等汤炖好,单独盛一碗出来给安姨娘送去,行不行?” 郭大娘子手里切着葱,闻言睨了她一眼:“你个当娘子的,和家里的妾室处得还挺好?我可听说,那是你婆母给裴三郎选的人。” “……倒也说不上多好。”楚沁在母亲面前没什么遮掩,老老实实道,“就是过年时我帮了她一个小忙,近来她都挺乖的。如今她为着家里的一些安排心里不安生,我知道了总不好当不知道。送一碗您亲手做的汤过去,就当我这个做正室的借花献佛安抚她了。” 她说的这个道理,郭大娘子当然明白。她当了这么官家夫人,就算楚赟没妾,她看旁人家里的弯弯绕绕也看懂了,知晓这份安抚是妥当的。 但是——或许是因为女儿有着身孕,当母亲的便不免格外紧张。郭大娘子心思转起来,面上倒没显露什么,只说:“知道了,一会儿汤做好我就让人送去。” 作者有话说: 楚沁:无法理直气壮地在父母面前赖床/吃零食/点外卖/玩手机。 ====== 这个炖鸡汤的方法有兴趣可以试试 有养生壶就拿养生壶炖2小时,有高压锅的话差不多半小时就行 别看做法简单,不好喝我把头都给你 哪怕是那种在冷冻柜放了很久的鸡翅鸡腿也行(没坏就行) ====== 本章随机50条评论送红包,么么哒 第36章 砂锅丸子汤 郭大娘子做的猪肉丸子又嫩又弹,口味清淡鲜香,当宵夜吃再舒服不过。 一个时辰后, 炖好的鲜汤单盛了一盅送进西院,余下的尽给楚沁端走。 郭大娘子独自回到东院歇了歇,然后就开始胡琢磨。难得楚赟这天回来的早了些, 夫妻两个一起用晚膳时, 郭大娘子就将楚沁今日跟她说的事说了,楚赟听完没明白:“妻妾和睦, 这不是挺好?我还怕沁儿受妾室的气呢,那要是个乖巧的, 咱们就不必担心了。” “你这是没听明白!”郭大娘子拧着眉, “沁儿可说了, 她们也说不上处得多好。可如今有点鸡毛蒜皮的事,她还要费心思安抚人家, 你说这是为着什么?” 一辈子没妾的楚赟还是没明白:“为着什么?” “……”郭大娘子无可奈何, 语重心长地解释,“我有孕的时候,家里没妾, 你又没心思纳一个, 有些事忍也就忍了。可若家里有个现成的呢?若那也是你身边正儿八经有名分的人, 你熬得难受了,动不动念头?” 楚赟一怔,想了想,若有所思道:“那是说不好。” 他一辈子没纳妾, 一则是和郭大娘子合得来,二则是嫌纳妾麻烦, 虽说添个妾室没有三媒六聘那些礼数, 但万一看走眼选了个品性堪忧的总也麻烦, 所以索性不去动那个念头。 可倘若家里有那么个人——那在妻子有孕的时候, 这人能一解“所需”,又是身边有名分的,那他也说不清自己会怎样。 楚赟循着这个念头蹙起眉:“你是怕沁儿难受?” “是啊。”郭大娘子叹息,“倘使那裴三郎真是个风流公子,这事也就罢了,我看不止我,沁儿也未见得上心。可如今他们两个郎情妾意的,沁儿又有着身孕,姑爷在这会儿宠起妾室,她能不难受?” 在郭大娘子看来,女儿既不喜欢那个妾室,却又要顾及妾室的心思,十之八九就是裴三郎已经动念头了,所以女儿不看僧面看佛面,不能不费心。 楚赟看看妻子:“那你怎么想?把那妾室赶回国公府去?” 重生之不做贤妻 第53节 “你疯了?!”郭大娘子瞪着眼拍桌子,“这是姑爷的院子,咱们过来小住,倒把人家的妾室赶走?哪有这么办事的?这不是给沁儿招祸吗?” “那怎么办?”楚赟摊手,“咱们当岳父岳母的,也不能拦着他不让他见自己的妾啊。” “你榆木脑子!”郭大娘子瞥他,看着他那副应付不来的模样,不得不耐着性子与他分析,“你听我说——我知道姑爷若去见这个安氏,那是人之常情。可看姑爷那个样子,也不是个薄心寡性的主儿。他现下本就心疼沁儿,不会愿意沁儿难过,若咱们这当岳父岳母的再待他好些,你说他行事时是不是就得多些顾忌?有的事忍忍也就算了?” 岳父岳母待他好,他就能在那种事上顾忌? ——楚赟想说,这不好使吧? 这终究也是男人,哪怕自己不纳妾,也清楚纳妾的男人心思是什么样。在这种事上,只消裴三郎动了念头,想去见安氏总会去见的。当丈夫的去见个妾又不是什么错事,不是错事他“顾忌”什么? 可这话刚倒嘴边,他却憋住了。 主要是若把楚郭氏的这个打算否了,他也想不出更好的主意,那还不如按楚郭氏的主意试试,万一有用呢? 楚赟于是老老实实地点头:“我觉得你所言有理。” 郭大娘子便近一步拿了主意:“那你再得空去逛集淘古董的时候,也瞧瞧能不能给姑爷买些东西。其他的事,我来。” 她说完就起身往外走,吃到一半的晚膳也不接着吃了。楚赟被她这架势弄得一愣一愣的:“你干什么?” 郭大娘子头都没回:“我给姑爷也炖个汤去,炖上就回来,你先吃你的。” “……”楚赟噎了噎,克制了几度,还是心有不甘地说了句,“我可都好长时间没喝过你炖的汤了啊!” 可他说晚了。在他克制的这片刻工夫里,郭大娘子早就走远了,根本没听到他的抱怨。 . 东宫,裴砚跟父亲吵了一架之后,反倒不必拖到天黑才回家了。只是太子忙得不可开交,便将一些简单的差事分到了几个侍中手里,他下了课又忙了一会儿,忙完便也天黑了。 将理好的几份公文交给太子,裴砚就准备告退。太子却叫住了他,笑道:“你娘子有孕是大喜事,但孤贺她不合适,只当贺你,新贡进东宫的东西你挑几件拿回去用吧。” 太子说完并不给裴砚推辞的机会,就让人端了东西来。太子是储君,每个月得的贡品都不少,裴砚左看右看,目光停在一只檀木盒中,迟疑再三还是觉得这东西太贵重,开口时十分谨慎:“殿下,不知此物……” 太子点头:“拿去吧。” 他如此大方,倒让裴砚有些局促,他于是没好意思再挑别的,谢了恩便捧着那方木盒告退了。倒是太子有心,稍等了片刻就着人追了出去,又赏了些女儿家用的衣料首饰,只说是太子妃赏的。 太子妃赏楚沁,合适。 一路上,裴砚将那木盒打开了好几回,还认真琢磨了一下该怎么给楚沁。他觉得这东西她肯定喜欢,可若将送礼的过程弄得太惊喜吧……又怕惊扰她安胎! 如此这般,他下马车进门时脸上自是挂着笑,心下迫不及待地想去见楚沁。但刚迈进门槛,就听到一个声音热情道:“公子回来啦!” 裴砚定睛一瞧,候在门内的是清泉。紧接着,便见郭大娘子从门房走了出来。 郭大娘子是将汤炖好就带着清泉来门房等着了,这会儿见裴砚回来,她赶紧迎出来,裴砚连忙停住兴冲冲往正院去的脚步,恭恭敬敬地一揖:“岳母大人。” 郭大娘子笑意盈面:“看你回来得晚,给你炖了道汤,送去沁儿那里用小炉子温着了。” “什么?!”裴砚受宠若惊,接着就是一阵五味杂陈——忙了一天回到家竟有长辈给他炖汤,他在定国公府都不曾有过这样的经历! 他赶忙道:“辛苦岳母大人了。” “都是自家人,客气什么。”郭大娘子满面慈爱,伸手在他肩头拍了拍,“快去趁热用吧。” “……好。”裴砚好歹克制住了那份酸楚,与郭大娘子一起往正院去。正院里,楚沁已盯着那只温汤的小铜炉半天了,被砂锅里飘出来的香味勾得不停地犯馋。 砂锅丸子汤,母亲做的丸子也特别好吃。这汤炖得奶白,汤里还加了粉丝……她明明晚膳吃得挺好,这会儿闻着味儿就又饿了。 她是碍于母亲送汤时说的话才没动——母亲跟她说,裴砚天天早出晚归多辛苦啊,这汤给他留着。 这话让她觉得她若先吃一口很不厚道,只得默念佛经等裴砚回家。可算等到他回来,她立刻迎了出去:“你终于回来啦!” “想我了?”裴砚待她走近,伸手将她一揽。 “嗯……”楚沁应得有点心虚。 当然她也确实是想他的,但如此兴高采烈,总归是跟丸子有点关系。 鉴于岳母在旁边,裴砚的举动谨慎了些。揽了她一下就松开了,改为拉着手一起进屋。 而后他在膳桌边落了座,楚沁就亲自跑去盛了汤。她盛了三碗,郭大娘子正好默不作声地坐下来跟他们一起用这顿宵夜。 楚沁馋了半天了,丸子进嘴,心情痛快; 裴砚不大饿,每个丸子吃的时候都是一切两半,一半自己吃一半喂楚沁; 郭大娘子心不在焉,只浅酌了两口汤就关照起了裴砚,絮絮叨叨地问他: “累了吧?” “在东宫忙不忙啊?” “回来这么晚?晚膳用没用啊?” “哦,用了?那东宫的饭菜合口味吗?” 裴砚始终含着一缕浅笑,一一作答。他本就是生得好看的,这样温和含笑的样子莫名透出一种长辈喜欢的乖巧,本是有意来替女儿笼络他的郭大娘子不知不觉就看这个女婿更顺眼了,笑容愈发欣慰:“我心里知道,东宫的差事断不会是简单的。但你现在年轻,迎难而上地搏一把也好。我们当长辈的帮不了你们什么忙,只是衣食住行上若有什么想要的,你只管跟我说。我在家闲着也是闲着,正可帮你们置办了去。” 郭大娘子这话说得倒是当真的,她虽不止楚沁这一个孩子,却只这一个是女儿,也就这么一个是“嫁出去”的,最让她担心。她只盼女儿能过得舒心些,若能帮他们都打理妥当,她这个做母亲的多操劳些也没什么。 她却不知道,这话在裴砚心底引起了怎样的起伏。 原来有长辈关照自己是这种感觉。 他的祖母倒是也很关心他,可终究是见面的时候不多,祖母便也不会开口说要帮他打理衣食住行。 感动之余,裴砚局促地发现,自己竟不知该如何接郭大娘子的话。 楚沁倒没觉得什么,听完母亲的话就笑道:“娘,三郎请您过来陪我,是怕我养胎闷得慌。您闲来无事只消歇着就行了,亦或咱们自己说说话、找些乐子也好。家里家外就算有什么事,也有我和三郎一起商量着打理,不必您费心操劳。” 她说着又吃了个丸子,郭大娘子做的猪肉丸子又嫩又弹,口味清淡鲜香,当宵夜吃再舒服不过。 裴砚接口道:“沁沁说的是,您好生歇息。” 郭大娘子含着笑应了,心思却还在转,心知同样的话从女儿和女婿口中说出来是不一样的。 这话由楚沁说,那就真是怕她累着,但裴砚总归是客气更多。只是这也没什么,因为他们这做岳父岳母的和女婿打交道的次数并不多,若非楚沁嫁给了他,他们之间便绝无交集,谁也不可能直接掏心掏肺。 是以郭大娘子无所谓他的客套,心下只想着今后如何再多照料他几分,以便让他待楚沁更好。 三个人就这样心思各异地各自吃完了一小碗砂锅丸子汤,郭大娘子见天色已晚就回东院去歇息了。楚沁和裴砚各去沐浴更衣,楚沁回房时裴砚已先一步回来了,穿着一袭干净的白色寝衣,悠哉地躺在床上看书。 她坐到妆台前,由清秋清泉服侍着耐心地绞干头发才上床。刚要躺下,裴砚放下书,端着笑捧起枕边的木盒:“有东西给你。” 楚沁一定睛,就看出这是他今日刚带回来的那方盒子。这盒子他进来时就亲手拿着,她早就注意到了,但因忙着吃宵夜,没顾上问他是什么。 “什么呀?”她边接过木盒边好奇发问,眼见那木盒上雕镂精致,心下只道里头是什么首饰,打开盖子一瞧,映入眼帘的却是一枚淡金色的圆。 “怀表?!”她哑了哑,伸手将它拿出来。因为怀表极为贵重,她的动作不由自主地小心,再打开表盖一看,她不禁连呼吸都滞了滞。 真好看。 怀表是西洋的玩意儿,被商人们飘扬过海地运过来,本就不易得,还价格奇高,而且款式都差不多。比如裴砚之前给她用的那块,看起来就很“朴素”,黄铜的壳子、素面的表盘,表盘上除了数字什么都没有。 可她手里的这一块,壳子是镀了金层的,而且工艺讲究,拿在手里有细腻的砂感。表盘上竟也有装饰,除了十二个数字外,还有一只站在松枝上的白色鸟儿,在房中光线的映照下,松枝和鸟儿身上都泛出流光,楚沁仔细瞧了瞧,好像是用贝母贴出来的。 楚沁只看了一眼就觉得爱不释手,满目惊喜地问裴砚:“这是哪儿来的?” “贡品。”裴砚一哂,“太子殿下听闻你有了身孕,非要贺我,我就挑了这个。以后这一块你拿着用,旧的给我。此外还有一些衣料首饰,是太子妃赏的,你明日得空看看吧。” 楚沁一听,即道:“那你用这个,我用原先那块也挺好的。” 这块确实漂亮,但诸如这样的东西就和衣裳、马车一样,戴在身上多少有点抬身价撑场面的作用。他在东宫为官,这东西在他身上就比给她有用多了,她素日里和官眷们的走动也就那么回事。 可裴砚毫不客气地挑眉:“你们女孩子才用这样的东西,花里胡哨的,我戴出去让人笑话。” 楚沁自知他这话是哄她的。因为这块表的表盘虽然不素,却也决计称不上“花里胡哨”。 但听他这样说,她也就不再坚持了,摸出那块旧的还给他,又捧着这块新的欣赏了半天:“真好看。” “喜欢就好。”裴砚伸手将她一揽,她就势倒进他怀里。表盖“啪”地一声在手心里阖上,她抬头看看他,又说:“明天你起床的时候,记得喊我?” 裴砚皱眉:“你多睡一会儿。” 楚沁道:“太子妃既赏了东西,我就得进宫去谢恩才合礼数,这事宜早不宜迟。” 裴砚闻言恍悟,点头答应下来。第二天天不亮二人就一齐起了,楚沁习惯性地摸出怀表看时间,看到那块新表的刹那就不自觉地又笑了笑。 这些漂亮的小物件真让人开心啊! 她上辈子终其一生都没见过几样,正是白活了。 楚沁于是连心情都格外明快了起来,洗脸梳头时都在哼小曲儿。裴砚见她心情好,脸上也不自觉地挂了笑,眼看她换好衣裳还立在镜前左看右看,一副对自己很满意的模样,他情不自禁地踱过去,从身后将她一抱。 “叭”地一声,楚沁还没回神,脸颊上就被重重吻了一下。 她眨眨眼,从镜子里看着他问:“你看我穿这身去见太子妃,合适吗?” “很合适。”裴砚也看着镜子。镜子里的少女上身穿这件西瓜红的琵琶袖上袄,前襟上有彩蝶翩跹的绣纹。下头是白色提暗纹的褶裙,裙摆处绣着花枝。那块淡金色的怀表被她挂在脖子上,正好垂在衣襟前,被那西瓜红的颜色一衬托,色泽看起来更漂亮了。 可这一切衣装带来的漂亮,都不及她这样望着他的样子更让他心动。 裴砚禁不住地又吻了她一下,从镜子里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眼睛。好长一段时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一股温存在无形中蔓延,直到楚沁双颊泛起红晕,用手肘碰了碰他:“该用膳了,不然进宫要迟了!” 他“嗯”了声,虽然应了,却没松手,直接拢着她转过身往膳桌蹭,又是那副死皮赖脸的耍赖样子。 楚沁在他怀中低笑两声,到了桌边,硬将他从自己身上“摘”了下来,按着他坐下。 他们的早膳一贯吃得简单,尤其是每日都要赶时间进宫的裴砚,常是随意吃两个包子、再喝几口豆浆和粥就了事了。反正东宫不会饿着他,点心随时都有。 是以这早膳吃了不足一刻,两个人就都放下了筷子,起身漱了口便准备一起出门。 刚走到大门口,却被追出来的婢子喊住了:“公子!” 楚沁转头一看,一眼认出跑出来的是母亲跟前的柑橘。柑橘却是跑到近前才发现她也在,边驻足见礼边是一怔:“娘子也要进宫?” “嗯。”楚沁点点头,“太子妃赏了些东西,我要入宫谢恩,怎么了?” “哦……”柑橘恍惚,继而伸手,双手奉上了一个四四方方的油纸包,“大娘子怕姑爷进宫会饿,特意备了些肉脯,说吃着方便……”边说边迟疑地看了眼楚沁,眸中有那么一点点窘迫。 显然,这肉脯没楚沁的,因为郭大娘子不知她今日也要进宫。 楚沁一哂,伸手接下,转头塞给裴砚,又浑不在意地跟柑橘说:“你回吧。去告诉母亲,我很快就回来了,中午陪她一起用膳!” 言下之意:肉脯没我的也行。 她身边半步之遥的地方,裴砚垂眸看了看捏在手里的油纸包。 他看得出,这肉脯应该是从巷子里那家肉脯铺买的,刚买回来不多久,隔着纸还能隐隐透出点热气。 不知怎的,他的眼眶也有点泛热。 “走吧。”楚沁打发走了柑橘就一拽他的袖子,他回过神,一语不发地跟着她走出大门,登上马车。 重生之不做贤妻 第54节 . 东院,郭大娘子关照完了女婿,自顾用了早膳,就又烹汤去了。 这汤是烹给楚沁进补安胎的,但做好后她单盛出了一盅,让人给安氏送去。 她心里琢磨着,妻妾纷争固然是因男人而起,但这妾既已在了,光挡男人大抵也没用。万一安氏知道裴砚长久不见她是因为他们这当岳父岳母的在费心挡着,不免也要记恨楚沁,那这事就成了压住葫芦起了瓢,里外里还是给楚沁惹麻烦。 所以郭大娘子打算先会会安氏,一则摸摸安氏的性子,瞧瞧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二则也图个“见面三分情”。 不出所料,安氏接了她的汤果然心里不安。这跟昨日给安氏送汤不一样,昨日那汤虽也是她亲手烹的,但那会儿安氏刚去求见过楚沁,汤送过去,安氏自然知道是楚沁的意思、是楚沁有心安抚她,她受了也就受了。 今日这盅送过去,安氏不到一刻就赶到了东院外,郭大娘子听闻她来了,即道:“快请她进来。” 安氏就这样束手束脚地进了屋,心里怎么想都觉得郭大娘子是要给她下马威——若不然,郭大娘子身为楚娘子的母亲,见她这么个妾做什么? 然而到了郭大娘子跟前,却听郭大娘子和颜悦色地笑道:“孩子,坐。” 这声“孩子”一下就把安谷玉叫蒙了。 前一瞬她还在想,这是楚娘子的娘家长辈,理所当然会看她不顺眼,若要给她脸色看她就忍一忍。 现下她却恍惚觉得,这好像是自家长辈。 她于是不自觉地放松了点,低着头落座。郭大娘子打量着她,笑意更深了些:“昨日沁儿跟我提起你,我想如今咱们既都在一方宅院里住着,总该见见才是。” 安氏闻言又紧张起来,忙道:“妾身……妾身原想来向大娘子问安的,又怕搅扰大娘子,所以……” “问什么安?”郭大娘子笑着打断她的话,摇摇头,“瞧你跟沁儿年纪差不多大,若放在外头,你可该叫我一声姨呢。日后可随意来我这儿坐坐,我们楚家不是什么家规森严的人家,你只当是随便串串门,我和沁儿也能多个人说说话。若不然三郎日日进宫去忙,我看她这安胎也安得闷得慌。” 作者有话说: 本章随机50条评论送红包,么么哒 第37章 嘉奖 “你们休要胡言!” 楚沁进宫一趟, 先去向太子妃谢了恩,又与太子妃一起喝了会儿茶。回家时刚好是晌午,她想着这会儿直接去东院和母亲一起用膳正合适, 进门一瞧安氏也在, 整个人都愣了一下。 人嘛,关系总有个远近之分。现下的这方院子里, 裴砚和她父母其实就可以说是没什么关系,全是因为她嫁了裴砚, 两边才有了交集。 而安氏身为妾室, 又隔了一层, 楚沁怎么想都觉得安氏没道理出现在她父母的院子里。 于是直到安氏起身见完礼,楚沁都还愣着。郭大娘子见她回来, 就招呼着柑橘去叫膳, 又说要亲自去瞧瞧炉子上温着的汤,楚沁趁着这机会好歹问了问安氏:“怎么回事?” 她说着顿声,想了想, 直言道:“咱们院子里的事我母亲不清楚, 如今我又怀着身孕, 她难免要担心,她若是为难你了,你就跟我直说。” 简而言之,楚沁当下的想法跟安氏刚进来的时候是一样的, 都觉得母亲这是要给安氏下马威。 却见安氏低着头笑道:“娘子放心,大娘子没做什么, 就是喊妾身过来说了说话, 又做了会儿女红。”说着她就走到茶榻前, 伸手翻了翻小竹筐里的东西, 拿出来给楚沁看,“大娘子说要给您肚子里的孩子做双虎头鞋,绣样是妾身画的,缝是大娘子缝的,娘子看看样式可还行?” “挺好看的。”楚沁赞了一句,也算真心实意,心里的疑惑却还没消——她母亲怎么想起见安氏了呢?! 这份疑惑在心底一直存到了三人一起用完膳、安氏回了西院,楚沁耍赖说要与母亲一道午睡,躺下来说话时她才问出来。 郭大娘子无意瞒她,见她问,就大大方方地将心里的顾虑直接说了。楚沁听得心里五味杂陈,一边感动于母亲的苦心,一边还是坦诚道:“母亲多虑了,我关照安氏不是因为三郎有什么心思,只是……只是想到了便做了而已。三郎这个人……” 她顿了顿,本想说他对她一心一意,但想到上辈子他突然带回来的外室,这话就又咽了回去,只说:“他不喜欢安氏。安氏明明比我过门早些,他却没碰过人家。如今即便我怀着身孕他不免难熬,大概也是不会对安氏起心思的。” “这样啊。”郭大娘子闻言松了口气,继而又说,“不过我瞧安氏倒是个老实的,在我跟前和和气气,一副什么都不想争的样子。” 楚沁本还在想那外室的事儿,听及此处回了回神,翻了个身,和母亲面对面躺着:“母亲若觉得处得来,常喊她过来坐坐也好,只当解闷。” 郭大娘子点点头:“我心里有数。” 楚沁又道:“不过三郎那边……”她抿抿唇,靠进母亲怀里,“娘若有心思,就多顾一顾他吧。” 昨日母亲的种种热情她本没察觉异样,今日把话说穿,她才后知后觉地嗅出了些许刻意。她自知这样“刻意”地关照一个人总是有些累的,心下也不想母亲为着她的平安多劳心,但想想裴砚,那股子心疼就又涌起来,按都按不住。 郭大娘子自是不解:“怎么呢?” 楚沁埋在她怀里,瓮声道:“母亲不知道,他虽出身国公府,但这些年他很艰难。定国公和胡大娘子都不疼他,他一直是孤孤单单自己熬过来的。” “原是这样。”郭大娘子不禁愕然,轻拍着女儿的后背,唏嘘笑叹,“你这是真对她上心了。” 若不上心,谁也不会去在意这种事。 楚沁双颊泛热:“过日子嘛……他疼我,我便也要疼他。” “娘都明白。”郭大娘子笑意更深,欣慰之意直达眼底,“只消他待你好,在娘眼里,他就跟亲儿子一样。定国公府那边不疼他,便由咱们一家人疼他。” “嗯!”楚沁眉开眼笑,郭大娘子又拍拍她:“快睡一会儿吧。” 她安然闭眼,后来就真的卧在郭大娘子怀里睡过去了。她已许久不曾这样睡在母亲怀里,半梦半醒间又想起母亲得急病而亡的事,难过得不能自已。 现下算来,那是大约二十年后的事情。楚沁并不觉得自己能改变母亲的命数,但至少可以趁早尽孝。 上辈子,这是她难以释怀的一个执念,总觉得自己陪伴在母亲身边的时间太少,越想越是难受,越难受越想个不停,每每总是弄得自己胸闷气短。 而后一整个下午,楚沁便都是留在东院过的。之后月余的日子也都与这一天差不多,一方不大的宅院因为楚沁父母的到来,好像多了不少意趣。 裴砚和楚赟白日里各去忙各的,郭大娘子就会将楚沁和安氏都叫到跟前,三个人结伴做些事情。 晚上等裴砚回来,多半时候是夫妻两个一起用膳,偶尔也一大家子一起用。得凡一起用膳的时候,郭大娘子就会问问他最近忙不忙、有没有什么烦心事,楚赟则爱拉着他喝两盅酒,也趁机把朝中的事情拿出来聊一聊,两个人处得跟亲父子似的,要是楚赟能在裴砚忍不住嘴贱的时候矜持一些别总脱鞋揍他就更好了。 这样的相处让楚沁恍然惊觉,母亲比她以为的更有本事。因为父亲一辈子没有妾室,她以为母亲必定不懂这样的弯弯绕绕,谁知母亲不仅懂,还能处理得巧妙,润物细无声地让大家更亲近了,她自己本没想过要与安氏多打交道。 日子一晃就到了四月末,楚沁想着赚钱的事,着意将几家商铺这一个月的账册都取来看了看。这一看,就发现别的几家都还好,唯独那首饰铺的陈掌柜跟打通了任督二脉似的,竟然一个月就给他们赚了三百两银子。 三百两什么概念?这钱若放在定国公府,可能还不够过年时给下人行个赏。但在他们这个小家里,这就是一笔极丰厚的进项了——放在以前,各家商铺、田宅、连带裴砚的俸禄和他们两个人从定国公府领的月例加起来,一个月也就三百两银子。 而若单说这家首饰铺,楚沁记得先前一个月最多也就赚个百来两,再扣掉掌柜和伙计们的工钱,交到她这里的便只有几十两。 楚沁不禁大呼裴砚有本事,放个债轻轻松松就把人家拿捏住了,两边一起多赚钱。 而后也就过了两天,她名下另几家商铺的掌柜也都来了一趟,里外里的意思无非是看陈掌柜赚了钱心生羡慕,也想改成分成拿工钱,楚沁当然是大手一挥就准了。 除此之外,她还给那三百两银子的天降横财做了安排。 她的嫁妆里除了那几处商铺,还有三套宅院。那三套宅院都不大,其中一套是三进的,另外两套都是两进,京中的达官显贵是看不上的,但有些小钱的平头百姓和家中人口简单的小官住着正好。由于地方小,修葺起来的开销也有限。 楚沁先前对这事没太上心,几套宅子都空着。如今既上了心又恰好有点闲钱,她就托王宇去寻了工匠,打算先将其中一套两进的院子修修,想法子租出去。 安排好这些,楚沁心里总算踏实下来了。过日子无非就是柴米油盐,而柴米油盐都是要拿前换的。前些日子那种坐吃山空的感觉属实让人不安,现下眼瞧着又能稳步地攒起钱来,她就安心了。 然而这厢她刚合上账册,院外就传来呼喊:“不是我!!!” 楚沁一听这声音是裴砚的就转头看向窗外。这会儿天已然热了,她茶榻旁的一扇窗大开着,正好让她清清楚楚地看到裴砚。 起先也不知他在躲谁,她就见他一进院就回身关门,然后扒着门缝朝外喊:“爹,您是我亲爹!这事日月可鉴,绝对不是我干的!” 外头的人吹胡子瞪眼地骂:“我呸!不是你干的难道能是我闺女?你出来,你出来给我说清楚!” 楚沁一听,嘿呀,这不是自家父亲的声音?赶紧放下账本迎出去,望着裴砚道:“怎么了?” 不及裴砚答话,楚赟在院门外嚷起来:“这臭小子在我酒里兑水!” “?”楚沁一眼瞪向裴砚,裴砚矢口否认:“我没有!” 楚沁看着他不说话。 “我真没有。”裴砚口吻深沉了些,听着挺是那么回事,外面的楚赟却不信:“我刚才一口就喝出来味儿淡了!昨天晚上那酒都还是好的,今日上午来东院的就他一个!不是他还能有谁!” 楚沁听完又瞧裴砚,裴砚深吸气:“真不是我。今日难得碰上我和咱爹都歇息,他一早喊我出去跑马,我去东院等他收拾好就去了,前后在屋里待了半刻都不到。再说,我为什么要往那酒里兑水?爹哪次喝酒不是我跟着一起喝?” 这话楚沁听得在理,也觉得裴砚没有搞这个恶作剧的理由。可楚赟在气头上,听完继续骂道:“你少在沁儿面前诡辩,你出来!” 裴砚抱臂望着门:“我不出来。” 楚沁:“……” 她被这翁婿两个无语住了,上前就要开门。 裴砚立刻往她身后躲:“别开!他拿着鞋要揍我!” 外头说:“打开!让我揍他!” “……”楚沁隔着门缝看看父亲手里高举的鞋,心里矛盾了那么一息,还是把门打开了。 然后她就眼看着裴砚结结实实地挨了两下鞋底子,打得月白提暗纹的直裾上好几块鞋印。 再然后,出了气的楚赟穿好鞋,背着手气势汹汹地走了。 楚沁目送父亲走远,耳闻裴砚在旁边笑了声,侧首看去,裴砚边掸鞋印边说:“爹真有意思。” 小可怜,挨揍还觉得有意思。 楚沁心生怜悯,赶紧推着他进屋:“走啦,换衣裳去。” 这酒里兑水的闹剧最后是在晌午用膳时有了结果。他们翁婿两个打起来的时候,郭大娘子正在膳房给楚沁煲汤,晌午时楚沁当笑料一说,郭大娘子扭头就瞪楚赟:“你还有脸怪别人!” 楚赟一怔,已然心觉不好。 郭大娘子眉头紧蹙,跟楚沁说:“那坛子酒是你兄嫂前几天刚送来的,正合他的口,他宝贝得不行,非要自己收着,谁都不让碰。结果昨天他拉着裴砚喝酒,取了一壶就走了,竟然忘了把坛子盖上,我今天早上看见的时候都晾了一夜了。” 楚沁恍然大悟,原来酒味变淡不是添了水,而是晾得酒少了。 裴砚这下来了劲,望着楚赟就道:“您看,我就说不是我吧……千古奇冤!” “……”楚赟不吭声,闷头扒饭。 当天晚上,翁婿二人就又把酒言欢了。 如此又过两日,裴砚再入东宫,楚赟继续去户部衙门当差,那本是个平平无奇的清晨,楚沁用完早膳就去找了安谷玉,跟她一起给腹中的孩子做衣裳。 一些消息就在这样的安宁中悄无声息地散开,一传十十传百,自早朝为始,慢慢铺向街头坊间。不到中午,各个有点身份的人家就都陆续听说了。 楚沁也听清秋禀话道:“听闻陛下病愈了,今日亲临早朝,夸奖了太子前阵子监国的辛苦,但……” 清秋蹲了声,眼睛低下去:“但格外嘉奖了励王,说他几件差事都办得漂亮,还赐了五十户食邑。” “赐了食邑?!”楚沁惶然抬头。 清秋咬唇:“嗯。” 安氏看着她的神色露出不解:“才五十户,也不多呀。妾身书读得不多,可听闻赐食邑这事,少说也是几百户几百户的。” “是不多,但这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楚沁黛眉紧蹙,一语不发地陷入思量。 五十户食邑,可以说是很少了。励王位在亲王,又是皇帝的亲儿子,绝不会差这些钱,这样的封赏,嘉奖之意甚于赏赐本身。 可这其中的问题,也正在于“嘉奖之意甚于赏赐本身”。 重生之不做贤妻 第55节 屈指数算,皇帝已病了四个多月了,这四个多月里都是太子监国,个中辛苦满朝文武皆有耳闻。如今皇帝一朝病愈,这般得了嘉奖的竟是励王,厚此薄彼几乎都摆在了明面上,不得不让人多心。 楚沁不由心弦紧绷,再想起上一世时听说的那桩“陛下怒斥太子”的事,愈发觉得局势不妙。 东宫之中,更是一派肃杀。 今日晨起太子也是去了早朝的,皇帝嘉奖励王时他就在旁边。他本不在乎什么食邑,只是父皇这般的反应实在出乎他的意料。 毓德殿里,太子身边的五名侍中都在,旁边更有一众宫人,但殿中依旧静得针落可闻。 这几个月来,谁都知道太子忙成了什么样子。朝政上的事既多又乱,如今才二十一岁的太子殚精竭虑地扛着,硬是一点错都没出。 整个东宫都在等着皇帝病愈后厚赏太子,如今这个结果,谁都替太子委屈。 太子自己心底也存着一份委屈,这份委屈牵动得他良久无言,直到霍栖忿忿开口:“励王有励王的本事,臣不想多说什么。可就算别的都不提,大理寺查下去的那桩贪污案,可是殿下先出了许多力,后来才交到励王手上的。如今励王倒会邀功,奏章上明里暗里只提自己有多辛苦,也太不把殿下放在眼里!” 太子没做声,裴砚鬼使神差地盘算起了楚沁先前说的话,越想越觉得她或许说得没错。 霍栖蔑然笑了声:“如今励王当着殿下的面都敢这样抢功,来日若真让他当了太子,岂不再没有殿下的容身之所!” 一语既出,殿中数道目光齐齐往他面上一荡。 他说话惯没有轻重,大家相处得久了都习惯了。但饶是这样,这番话也依旧过了些,本就安静的大殿因而愈发沉寂,太子强缓了一息,终是道:“好了,孤知道你们是为孤鸣不平,但这只是桩小事,你们也不要忧虑太过。” “这还是小事?!”霍栖腾地站起来,“殿下,励王步步紧逼,如今又握着京中卫戍,殿下若一再忍让,来日……” “储君之位,不是说易就易的。”太子沉声,面上乍看并无什么情绪,眼底却掩着一层阴鸷。 霍栖与他视线相处,莫名地生出一股胆寒,哑了半晌,终是忍住了后面的话,低头坐回去。 太子缓了口气:“如今父皇病愈,京中卫戍之事孤自会上疏。今日早朝的种种,你们都不要多议论。孤左右不了旁人的心思,只求自己问心无愧。但你们也要知道,储位归属乃是国之大事,父皇英明一世,断不会在这种事上任性妄为。所以坊间的一些议论,你们也不必尽信,孤在这个位子上,便起不了什么乱子。” 他说得严肃,五人听罢相视一望,起身一揖:“臣遵旨。” “都去忙吧。”太子垂眸,“孤近来欠下了功课,也要去读书了。” “诺,臣告退。”五人再行施礼,便往外退。裴砚本与旁人一起退了一步,转念却停住脚,不作声地静等他们出去。 太子见状,自知他有话要说,便也安然等着,等另外四人都走了才道:“有事?” 裴砚颔首:“臣有些心思,不得不与殿下一议。” 说罢他却顿声,并不直言。太子会意,让宫人们也都退下去,又道:“说吧。” 裴砚沉了沉:“殿下恕臣揣测君心之罪。” 太子一愣,蹙眉看看他,问:“你揣测父皇什么了?” 裴砚心中的腹稿又反复过了几番,上前了两步,道:“殿下有没有想过,陛下先立殿下为太子,后又格外器重励王,许是……许是为历练殿下?” “什么?”太子一阵怔忪。 “事出反常必有妖。”裴砚斟酌道,“就如殿下所言,陛下英明一世,为何却偏将京中卫戍交予励王,引得议论纷纷?此等安排在本朝从无先例,陛下这般,毫无道理。” 太子沉吟良久,不觉屏息:“这话你还跟谁说过?” “没有了。”裴砚抿唇,太子颔首:“这话不得再说,孤会自己想想。总之……父皇已然病愈,关乎京中卫戍的奏折孤明日一早就会递上去,这事便可以过去了。” “诺。”裴砚长揖,心思犹有些不宁。一壁觉得这不过几句建议,便是错了也无妨,一壁又怕皇帝本不是那个心思,自己三言两语会将太子带偏。 但总归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后悔也晚了。裴砚终是定住神,平心静气地告退。 . 这日裴砚犹是在临近傍晚时出的宫,途经望蜀楼,便去买了两道楚沁爱吃的川菜,又额外多要了个东坡肘子,打算给岳父送去下酒。 这般叫菜拿走无需上楼,裴砚点好就在一楼的门前等着,等伙计将食盒递出来,他就回到了马车上,继续回家。 是以他不知道,二楼的雅间里,霍栖正与人喝酒呢。 设这酒席的还是那翰林张宗奇,霍栖这几个月来与他交往密切,二人处得投缘,时不常地就聚在一起喝一顿,也未见得都是在酒楼中,偶尔也去家里,一醉方休。 今日这席格外热闹,席上除却霍栖与张宗奇还有几人,俱是张宗奇的同僚。 酒过三巡,众人自然而然地聊起了早朝上的事,借着酒劲,说话也都大胆了些,有的说励王不厚道,有的说太子过于懦弱,还有的直接议论起了圣心,说皇帝只怕是后悔立三皇子卫凌为太子了。 如此一来二去,霍栖心底的那份不忿便又被激起来。张宗奇察言观色,边为他斟酒边半开玩笑地说:“这话我们都只是说个热闹,你可当心着些。你如今在东宫太子跟前当差,万一太子有个什么闪失……你可就前路难卜了!” 霍栖已喝得大醉,整张脸都是红的,闻言一拍桌子,颤颤巍巍地站起身:“你们休要胡言!” 他说完就要栽倒,张宗奇赶紧将他扶住,他摆摆手,醉醺醺地续道:“太子殿下说了,储君之位,不是……不是想废就废的!便是当今圣上也不能肆意妄为!他在这个位子上,没什么好怕,起不了大乱子!这天下……这天下迟早是他的!” 一语既出,满座既然。 几个翰林面面相觑,接着,又都屏息看向霍栖。 张宗奇犹自扶着他,不动声色地探问:“这话真是太子殿下说的?” 霍栖醉眼惺忪地点头,继而又胡乱摆手道:“所以你们……你们都不许胡说!励王他……他成不了大事!” 作者有话说: 我今天一整个无语住了 我之前不加更不存稿的时候也没啥事儿,这几天刚说要存稿还断更债,附近几公里外的大学就出了好几个确诊 然后周边所有小区就开始全民核酸 排核酸的队还挺长,实实在在地耽误码字 生气,奥密克戎怎么还不滚啊!!! 不过周末肯定会加更的,就是天塌下来我都得把这个债给清了!!!妈的!!! ===== 本章随机50条评论送红包,么么哒 第38章 诏狱 “陛下大为光火。今日早朝时……申斥了太子。” 初夏渐暖的风里, 流言不受控制地漫开。引得街头坊间议论纷纷,满朝文武噤若寒蝉。 楚沁听说这个消息是在两日之后。那天裴砚鲜见的晌午就回了家,脸色却极其难看, 楚沁追问之下, 他便将近来那些流言尽与她说了,末了一叹:“陛下大为光火。今日早朝时……申斥了太子。” 楚沁紧紧抿唇。 他们几个太子侍中都是没资格去早朝的, 按身份只能在东宫议事。可这种大事,注定不可能只被留在早朝所用的宣政殿, 多半是还没下朝, 整个皇宫就都传遍了。 楚沁不禁头皮发麻:“那怎么办?” “咱们做不了什么。”裴砚颓然摇头, “所幸……太子一贯勤勉,霍栖那日又喝了酒, 说起话来添油加醋, 也不可信。或许等陛下消了气,事情就过去了。” “若是那样便好。”楚沁勉强安了些心。 再过两日,就连她的母亲郭大娘子与素日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安氏也听说这事了, 郭大娘子闻讯后眉头皱得极紧, 安氏却不明白:“妾身怎么觉着, 太子殿下也没说什么出格的话?” 她茫然地停下手中的绣活,看看郭大娘子,又看看楚沁:“若他太子之位稳固,这天下的确迟早都是他的。储君废立又关系重大, 陛下也的确不能肆意妄为……” 安氏一边说一边掰着指头数,数来数去, 觉得哪句话都是在理的。 楚沁笑叹:“道理是这样, 可这些话, 就是不能明着说的。” 尤其是那句“这天下迟早都是他的”。虽然皇帝驾崩、储君继位, 乃是合理合法的事情,可若明着说出来,听起来就像是儿子盼着当爹的早亡,那是大不孝。 况且皇帝还刚大病了一场,此时正是对生死之事最为敏感的时候,哪里听得了这个? 但裴砚说太子没说过,楚沁也是信的。太子这个人把温润与仁善都刻进了骨子里,素日行事也谨慎,这样口无遮拦的话,属实不像他说的。 那若真是霍栖在信口胡言——楚沁虽住着人家的宅子,心底也还是忍不住地想,很该让霍栖吃点教训。 然而,又几日过去,不仅是霍栖吃了教训,整个事情都有点往他们意想不到的局面发展了。 首先是他们听闻霍栖挨了板子。这板子不是皇帝打的,也不是太子打的,是昌宜伯爵府知道儿子惹了祸,直接向东宫告了假,把人扣在府里教训了一顿。 至此还算正常。但紧接着,皇帝下旨去行宫避暑,阖宫几乎都去,随驾名单里却独独没有太子的名字。 这样的事,几乎是在明晃晃地表明皇帝的态度,京中一时之间议论四起。 太子不去,如裴砚这样的太子近臣自然也不能去,可这却不影响皇帝下恩旨命重臣随行。为着从前延绵数代的交情,如今的定国公虽未入朝为官,却也得以伴驾,连带着底下的几个儿子也都同往。 如此这般,裴砚就成了唯独被丢下的那一个。 再然后,楚沁又听裴砚说,霍栖入了诏狱。 “诏狱?!”楚沁直被这两个字吓得毛骨悚然,目瞪口呆地盯了裴砚半天才问出下一句,“当真的?!” “嗯。”裴砚面色沉沉,默了许久,又道,“陛下亲自下旨,让禁军去拿的人,昌宜伯已赶去行宫陈情了,但……”他摇摇头,“陛下在气头上,只怕是不会听。” 一派紧张里,夏日里的第一场细雨就这样落下来。那日的天色阴沉得很,沉甸甸地往下压着,闷热蔓延了大半日。 但待到雨水落下,那雨却下得淅淅沥沥的,怎么也下不畅快。楚沁坐在廊下望着满眼葱郁发呆,眼看着雨水一点点将沾染灰尘的枝叶冲洗干净,分辨不清自己心底在想些什么。 行宫之中,皇后思索再三,还是出了殿门,在宫人们的前呼后拥下去往清凉殿。还没到殿门口,就看到昌宜伯在殿檐下跪着。 看这架势不用问也知道,陛下这是没见他。皇后心下一喟,举步上前,却没底气停下来与昌宜伯多说一句话就直接迈进了殿门去。 迈进殿门的瞬间,她发觉她心底竟是慌的。她与皇帝当了二十几载情投意合的夫妻,不论是宫中紫宸殿还是行宫清凉殿的殿门她都已不知出入过多少次,但现下她竟然怕了。 因为她近来愈发觉得自己摸不清皇帝的心思。从他上一场大病开始,她就不清楚他在想些什么了。 皇后就这样心神不宁地走到内殿门口。她自婚后不多久就得了恩旨,出入天子寝殿不必通禀,二十多年来都进出自如,现下却顿住了脚,迟疑再三还是跟殿门口的宦官道了句:“帮本宫禀个话吧。” 那宦官不自觉地屏住呼吸,继而躬着身子推开殿门,举步入殿:“陛下,皇后娘娘求见。” 内殿之中,正坐于案前读书的皇帝闻言一怔,目光抬起,见皇后真在殿门外候着,心下一喟:“进来。” 皇后这才敢入殿,皇帝不作声地屏退宫人,开门见山地问她:“怎么让宫人传起话了?” 皇后低着眼帘:“臣妾怕陛下忙着,不敢搅扰。” 皇帝摇摇头,起身迎上前,引她去侧旁的茶榻上落座,又径自坐到她身旁,若无其事地笑道:“朕进来忙,一时不得空去看你。怎么,二十几年的夫妻,十几天不见就生分了?” 皇后抬起眼睛,目不转睛地望着他:“臣妾不曾与陛下生分,只怕是陛下心里与臣妾生分了。” 皇帝想着近来的纷扰,对她这话并不意外,舒了口气,劝道:“你不要多心。” 皇后眉目间愁绪未散:“是臣妾多心,还是陛下真动了旁的心思?”她仍那样盯着他,眸色愈发深沉,“陛下若真有别的打算,不如直言告诉臣妾与凌儿。其实……臣妾也觉得凌儿性子过于和软,陛下若想另立储君,臣妾也……” “好了。”皇帝攥住妻子的手,截断了她的话。 二人四目相对,他缓缓摇头:“你的话不恰当,若要朕说——凌儿是处处都好,唯独性子过于和软。” 重生之不做贤妻 第56节 “可……”皇后急于争辩,皇帝却又抢白:“朕早与你说过,朕要磨炼他的心性,让你不要多心。” 皇后深吸气:“陛下昔日所言,可还作数?” 皇帝反问:“若不作数,你当朕现下在做什么?” 他的话掷地有声,皇后心下沉了沉,不安渐消,但担忧仍在:“他这么大了,又不是不懂事的三岁小儿。陛下这样逼他,何不先将事情与他说清楚,再教他该如何做就是了。” 皇帝失笑:“你这是关心则乱了。” 皇后不禁怔忪,皇帝握住她的手,语重心长道:“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朝政上的事朕可以教他,性子上的事却不是说就能说通的。这些道理若只是讲给他听,哪怕他依着朕的意思去做了,心里也未见得有多少赞同,唯有逼着他自己出手,他才能迈过这一道坎儿去,打从心底生出一股狠劲儿。” 为帝王者,必须得有那股狠劲儿。慈悲对着黎民百姓,狠劲儿冲着朝中政敌。 “可是励王……”皇后还想说,就算这都是为着卫凌好,那你就这样拿励王卫冲给卫凌磨刀? 但转念,她就把这话忍住了。 她在后位上坐了二十多年,二十多年里见过那么多大风大浪,就算是夫妻再恩爱,她也不会天真得一心向善了。 权力争夺之间本就填着一桩桩取舍,皇帝若要舍卫冲来给卫凌磨刀,她自然也只能选卫凌。 说到底,卫冲不是她所生。若皇帝这个当父亲的都舍得,她又凭什么说舍不得? 可皇帝还是敏锐捕捉到了她那一划而过的善念,了然笑道:“你放心,虎毒不食子。朕虽是拿冲儿给凌儿铺路,事毕之后也不会亏了他。他的野心朕清楚,他若手里有权,凌儿便不能安心,朕到时会撤了他的实权,加食邑给他,让他舒舒服服地当个闲散亲王。这样待朕百年之后,你这个当嫡母的见了他也不必心里有愧。” 这话前面还算正经,末一句却忽而带了调笑的意味。皇后双颊骤红,咬牙道:“臣妾何时担心过这个?陛下别拿臣妾说笑!” 不及说完,她自己就忍不住笑了。皇帝见她宽了心,便也松了口气:“你安心回去吧。如今这个局面,朕也不好多去见你,你自己好好的,别让朕费神。” 皇后心下一声哀叹:“陛下也别操之过急。凌儿……”她无可奈何地摇头,“其实怪不得他,是咱们做爹娘的从前想得不够周全,将他护得太好了。” “朕知道。”皇帝颔首。 皇后不再多说什么,便告了退。皇帝犹自在茶榻上坐了良久,继而唤了梁玉才进殿,语中再没有适才与方才皇后说话时的和气,冷声道:“去告诉昌宜伯,朕不会见他。再将太子前几日那本关于京中卫戍的折子发回去,告诉太子,既连自己身边的人都约束不住,就不要在朕的事上多嘴。” “诺。”梁玉才大气都不敢出地走向御案,去寻那本太子早先呈上来的奏章。 皇帝又道;“你亲自去与太子说清楚,霍栖的事朕交由他审,让他给朕一个满意的答复。” “诺。”梁玉才又应了声,捧着那本奏章便退出了殿门。太子被留在京里,他要亲自传话就得离开行宫几天,想着近来的风波,他就在出宫前将御前宫人都喊到了跟前,好一番耳提面命,让他们谨慎伺候。 . 行宫山脚下的宅院里,裴煜近来春风得意。 这大概就叫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励王得了势,他们这一干人都跟着风光。从前旁人若来登门,大多是瞧着他们定国公府的门楣,如今前来拜见的却已大多都是冲着他了。 而这于裴煜而言,只是个开始。他眼看着太子一日不如一日,心里已琢磨起了来日励王接替储位的光鲜。到时他们这些早就鞍前马后效力的便起码也是个近臣了,裴砚现在的那点得意他再也不必计较。 想起裴砚这个三弟,裴煜心里就气得很。早些日子父母前去探望却不欢而散的事他原原本本地听说了,心下只觉裴砚不识抬举,若非有太子在背后撑腰,估计父亲早就要将人拎回来揍一顿。 但,人总是会遭报应的。 裴煜现下就这样宽慰着自己说裴砚会有报应,等太子彻底失势,自有他的好果子吃。 不远处的银桂阁里,裴煜的母亲胡大娘子却没有他这样的好心情。 她自晨起就皱着眉,三个儿媳都在身边陪着她,她也难有半分笑意。 原因有二,一则是她那个逍遥成性的夫君定国公又出去云游去了,还给她丢下了一个有了身孕的小妾宁氏。她本不喜欢这宁氏,嫌宁氏眼皮子太浅又太巧言令色,可现下被丢下的宁氏日日闷在屋里哭,她怕宁氏的胎有闪失,只得耐着性子去安抚,实在烦不胜烦。 二则是,二儿媳苗氏与四儿媳谢氏明摆着愈发的不对付。 这原也是难免的,因为谢氏是皇后的本家侄女、太子的表妹,裴煜却投了励王的门。胡大娘子在裴煜向励王示好时原也犹豫过,要不要挡了他,最终却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做父母的总是要放手让孩子去闯的,而且他们的人家,孩子能自己去谋差事是件好事,总比当个纨绔子弟强。 只是那个时候,胡大娘子没想到谢氏脾气这么硬,当着她的面都敢闹得妯娌不睦。而她还偏不好说谢氏什么,因为谢氏这份不痛快是为太子不忿,若她出言管教,传到皇后耳朵里,岂不是她这个做母亲的也去偏帮了励王? 闹到那个份上,整个定国公府的颜面就都不好看了。 胡大娘子于是只得眼看着两个儿媳在面前明争暗斗。 她们本是为了宽慰她别跟宁氏计较才来的,可苗氏堆笑说着话,谢氏就在旁边一脸不屑;等到谢氏开口,苗氏又暗地里翻白眼。 胡大娘子心中疲惫,犹豫了几番,到底是什么也没说。末了倒是她们告退之后,于氏私下里劝了劝谢氏。 于氏说:“弟妹别跟她争。这说到底是男人们之间的事,咱们内宅女眷,和和气气地过日子就行了,何苦自找不快?” 谢氏快人快语地道:“嫂嫂这话就错了,这事打从一开始就不是我要与她争,是她觉得励王得势,偏要在我面前耀武扬威。不止是她,就连二哥也是个拎不清的,明知家里有我这么一个太子的表妹在,还偏要把炫耀都写在脸上。这若说是不顾和气,那也是他们先不顾和气,嫂嫂总不能劝我一味地忍让。” 于氏听她这么说就不好再劝了,好在谢氏是个敞亮的人,虽嫌她这话不公道,却也不因此对她生怨,还是好好的与她同行了一段,又聊了些有的没的,才各自回房。 . 京中,愁云惨雾在东宫里弥漫了几日,除却押在牢里的霍栖,另三位侍中都寻由头告了假避风头,唯裴砚还在若无其事地日日进宫。 他自知这样危险,可许是因为儿时看尽了冷暖,他实在看不起那些当墙头草的,更不愿自己也变成那样的人。楚沁也支持他这样做,半是因为她也愿意争一口气,不愿见风使舵,半也是她知道这波折牵连不到裴砚身上。 上辈子的这一年,太子就过得不太好。但裴砚没受什么影响,那她就没什么可担心。 是以行宫发回的折子送到东宫的时候,裴砚正与太子一同在书房读书。梁玉才禀话时提心吊胆,连眼帘都没敢抬一下,但说完之后,整间书房还是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裴砚倒吸着冷气看向太子,太子强压着惊意,看向梁玉才:“父皇要我审霍栖?” “是。”梁玉才垂眸,思虑再三,还是劝了句,“孰轻孰重,求殿下三思。” 太子咬牙,心下的千言万语都被硬生生忍住。 他想说,这事审无可审,摆明了只是霍栖酒后胡言,何必如此大动干戈? 他想说父皇自上次一病之后就像变了个人,行事愈发没有分寸,让人不安。 他还想说,若父皇当真对他如此不满,不妨直接废了他的储位,换励王来做,不必拿霍栖逼他。 但这一切终究是被他咽了回去。因为他还记得自己是太子,太子是不能肆意妄为的,尤其是在皇帝行事昏聩的时候,太子就愈发要稳住阵脚,以免江山大乱。 卫凌重重沉息:“知道了。劳烦公公请父皇息怒,我必定问个明白。” 梁玉才闻言心下稍松,施了一礼便退出,准备连夜赶回行宫复命。 毓德殿中,太子筋疲力竭地倚向靠背,久久不语。裴砚打量着他,直言相问:“殿下打算如何?” 太子苦笑:“父皇既有旨意,孤能如何?” 裴砚沉默半晌,又言:“臣是想问,这道被打回来的折子,殿下打算如何?” 太子神情一凛:“你何意?” 裴砚凝神:“若陛下真是在历练殿下呢?” 太子反问:“若不是呢?” 若不是,他此时再行上疏争辩就会更加触怒圣颜。 裴砚原也想到了,闻言只点点头,又说:“霍栖现下在诏狱里,入了诏狱还能活着出来的,十中无一。” 言下之意,便是要让太子去赌。若赌输了,九五之尊的盛怒,只能太子来受;但若赌赢了,太子所为合了皇帝的心思,霍栖或许就能留下一条命。 太子瞬间恍悟,眼底一颤,漠然靠向椅背。 裴砚立起身:“殿下,霍栖有罪,但罪不至死。” “孤知道。”太子覆下眼帘,沉了沉,“你容孤想一想。” 裴砚当即一揖:“那臣先行告退。” 他说罢便向后退开,退至书房门口刚要出去,又被太子唤住:“裴砚。” 裴砚回身听命,太子道:“你去趟诏狱,替孤看看霍栖。跟他说,孤会想办法救他。” “诺。”裴砚听言便知太子心中已有了倾向,安然颔首应声,就离了东宫,往诏狱赶去。 诏狱就在皇城之中,位于皇宫北侧,占地数顷。 这不是普通的牢狱,乃天子亲掌,能被关在这里不是要犯就是身份显赫,十之八.九两者兼备。 是以裴砚纵使出身定国公府,入了诏狱的大门也变得极为客气,虽是奉太子之命而来,他还是先给领路的狱卒塞了钱,再温声询问霍栖这两日过得如何?可动刑了没有? 好在那狱卒也机灵,知晓定国公府不是一般的人家,对他也赔着笑:“公子太客气了。公子放心,狱里没得旨意,不会擅自动刑,倒是他先前在家挨了板子,这会儿还没好,也总不能让我们反过来给他医伤。至于衣食住行上……小的给公子一句实在话——若说有意欺负谁,那是断断没有的,只是这到底是狱里,总不能跟伯爵府比。” 裴砚听他这么说就安了心:“好。” 说话间,霍栖所在的牢室渐渐近了。忽有呜咽声传来,裴砚本没留意,多听两声却觉得耳熟,不禁露出讶色。 那狱卒恰在此时驻了足,接着就摸出钥匙开门。过道里光线昏暗,裴砚好生缓了缓才看清里头在哭的正是霍栖。 狱卒知他们都是太子的人,有心行个方便卖个人情,打开牢门就退开了。裴砚走进去打量着霍栖,神情复杂:“你这是后悔,还是害怕?” 霍栖原本缩在墙角里哭,听见动静也无心理会,裴砚的声音却令他一下子抬起头。 下一瞬,他不管不顾地扑倒在裴砚脚边,素日风流倜傥的模样尽扫。裴砚只道他要求他救命,心下虽然理解,却也不禁露出几许鄙夷。 可霍栖战栗着问出的话却是:“我……我给殿下惹大麻烦了是不是?” 裴砚微微挑眉,脸色好转了些,无所谓周遭环境什么样,直接坐在了霍栖面前:“你当然是惹大麻烦了,自己心里没数?” “我……”霍栖哑了哑,怔怔道,“事情一出,父亲就把我关在了府里,不许我与外头接触,直到诏狱去抓我……”接着,他慌乱地一把扯住裴砚的衣袖,“现在怎么办?可还能丢卒保车?若我以死谢罪能帮殿下脱困,那我义不容辞……” 这倒让裴砚有点意外了。霍栖平日总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能考进东宫全靠脑子活读书快,一点看不出还能有这份忠心。 作者有话说: 本章随机50条评论送红包,么么哒 第39章 萝卜羊肉汤(1) 切完萝卜又切葱姜。姜就一份,拢共四五片,给羊肉焯水去血沫时用。 他一时沉默, 霍栖因这份沉默而愈发不安,拽着他道:“你说话啊!” “你让我说什么?”裴砚无奈地摇头,“且先留着命吧, 殿下说要救你。” “殿下不必救我。”霍栖连连摇头, “励王……励王的野心,你我都知道的, 殿下当顾全大局。若此时只顾着我的命,不免给励王留下话柄, 到时候就……” 裴砚若有所思:“你若这么想, 怎的没直接以死谢罪?” “我想过。”霍栖疲乏地闭了闭眼睛, “可我又怕这样反倒会被励王抓住把柄,说我是畏罪自戕, 到时殿下就更说不清楚。所以是死是活, 得请殿下拿个主意。” 他果然很有些小聪明。 这一点本不难想透,难的是霍栖在担惊受怕之下还能琢磨这些。 裴砚笑笑:“那殿下要你活着,你就姑且活着吧。” 重生之不做贤妻 第57节 “……好。”霍栖哑了哑。二人间安静了会儿, 霍栖又说, “我能求你件事么?” 裴砚:“你说。” 霍栖道:“这到底是诏狱, 没见过有几个活着出去的。殿下虽有心救我,但万一力不从心……” 裴砚:“你是想让我去说情?” “不,不是。”霍栖摇头,面上的慌张淡了, 也没再见从前那副吊儿郎当,倒是一副认真的模样, “我、我有个外室, 还有……还有两个孩子。但这外室出身不好, 我父母嫌丢人, 不肯给名分。我先前也没觉得有什么,但若我不在了……” 裴砚了然:“我知道了。万一你真有什么闪失,我必亲自将他们送去昌宜伯爵府,立劝昌宜伯收留他们。” 这当是最易想到的办法,可他话音刚落,霍栖就摇了头:“不……” 裴砚皱起眉,霍栖似乎也觉得很难开口,踌躇了半天,才艰难道:“我母亲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待庶出子女刻薄,他们便是进了伯爵府的门,也没好日子过。” 裴砚不解了:“那你想怎么办?若不送他们回去,他们孤儿寡母,怎么过日子?” 他刚问完,就见霍栖抬起眼睛,乞求地望着他。 裴砚一时还是没明白:“你看我干什么?你说个法子,我帮你办。你若没法子,我总不能替你的妻儿安排去处。” 霍栖终于磕磕巴巴地启齿:“若是、若是我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能不能……能不能求你看在同窗多年的情分上,收留……收留他们?” 裴砚整个人都懵了:“你说什么?” 霍栖不再多说,也不再看他,逃避着他的视线,面上尽是无措。 裴砚懵然望着他落魄的样子,恍惚了半晌,终于慢慢相信,他是认真的。 也是,得凡入了诏狱的人,大概都会觉得自己必死无疑。现下即便太子说要救他,他们也都拿不准到底能不能行。 那若他真的要死——此时一味的恐惧固然在情理之中,但为妻儿想想后路更是该有的担当。 裴砚于是不得不思索起他所言之事的可行性,接着就意识到,此事好似并无什么难度。 虽然他和沁沁前些日子还在为钱发愁,但说到底,大头的开支是他与同僚的应酬、还有逢年过节的各种走动,相较之下养孩子花的反倒有限。 更让人为难的反倒是如何掩人耳目。 裴砚想了想,便道:“好,那我今日就接他们去我那里。若你真出不去,他们便就此在我家住下;若你平安归来,我再将他们送回去。” 这倒让霍栖一怔,他哑了哑,摇头:“也不必……不妨等个结果。” 裴砚坦诚道:“若你前脚人头落地,我后脚就接他们回家,不免太过巧合,显得蹊跷。万一被好事者翻出个究竟,便不免节外生枝。但现在你刚入诏狱,在旁人眼里你又有太子做靠山,远还没到托妻献子的时候,我此时带他们走,谁也不会轻易想到你身上。” 霍栖恍悟,点了点头:“有劳了。” 裴砚缓了一息,又说:“你还需坦白告诉我,你这外室和孩子,都有谁知道?我心里得有个数。” “没有谁了。”霍栖轻言,“外室的事,我爹娘知道,但孩子我与爹娘都没提,生怕他们觉得这是伯爵府血脉,硬要接回去却又不肯善待。现下知道得这么清楚的,除了你,只有她院子里的下人了。” 裴砚这才轻松了些:“如此便好。” . 这日下午,闷了已久的天上终于下起了急雨。太子不好擅自离京,只得着人将新写的奏章快马加鞭地送去行宫。 这份奏章绝口没提霍栖之事,只仍在议京中卫戍的归属,全然没顾皇帝让他别多管闲事的话,措辞反倒更凛冽了些。 奏章出宫后,太子独自立在毓德殿的殿檐下观了许久的雨。 他反反复复地回想这几个月来发生的事情、想父皇病中的变化,甚至还想了想一直与自己相争的长兄。最后,一切情绪都化作一种无措,无措于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 他刚开始以为,那是害怕。可后来仔细分别,他似乎并不怕,只是自从懂事以来,他就几乎再未与长辈顶撞过。 父皇母后都通情达理,有什么事总是能好好说的。现下要他明知父皇动怒还逆势而为,他心中颇有一种不适应。 只是,霍栖命悬一线,去赌一场也值得。倘若父皇当真只是在历练他,他就不能让不相干的人为此搭上性命。 而若他赌错了…… 太子眉心轻跳,狠狠斩断这念头,不再深想。 . 街巷上,裴砚出了诏狱,就按着霍栖给出的地址,去寻花痕的住处。 花痕本是青楼乐伎,霍栖给她置的宅子却在离青楼云集的平康坊最远的坊里。霍栖说,她不喜欢平康坊。 裴砚赶到宅院门口时已是傍晚,雨下得愈发急了。他上前叩门,前来开门的是个七八岁的小厮,眯着眼睛透过雨帘打量他:“请问您是……” 裴砚并不废话,递上了进出东宫的腰牌。那小厮知道霍栖也是东宫的人,又听他报出了花痕的名字,就不再多心,让开门请他进去。 裴砚于是迈进院门,刚一抬眼,就见厢房的窗纸后人影一晃。他举步上前,叩了两声门,里面却无人应答。他唤了声“花痕姑娘”,里面还是没有动静。 裴砚见状知道她存着警惕,便不再耽搁,退开两步,直接一脚将门踢开。 房中响起一阵妇人与孩子的惊叫,裴砚信步进屋,便见二十上下的女子满面是泪,却还是自己挡在了前头,将两个孩子护在了身后。 隔壁的婢子听闻声响也跑过来,见有个生人在,当即惊慌失措地扑跪在地:“大人,我们娘子……我们娘子不是昌宜伯爵府的人,伯爵府不认她的!求您看在稚子无辜的份上放她一马吧!” 那婢子说罢就连连磕头,撞在地上嗵嗵直响。裴砚伸手挡在她肩头,沉了沉,道:“你说得对,你们娘子不是昌宜伯爵府的人,日后也记住这句话。” 婢子闻言一怔,满目惶惑。裴砚不再与她多言,几步走到花痕面前,颔首道:“我是定国公三子裴砚。霍栖如今生死难料,让我先带你走。来日若他平安,我自会送你回来与他团聚;而若他出了闪失……”他语中稍顿,目光投向花痕身后那两个惊魂不定的孩子,“人前人后,这两个孩子,便是我的孩子。” “什么……”花痕一时回不过神,某一刹间突然意识到他的话意味着什么,蓦地摇起头来,“若、若他走了,我们母子就随他去!” “他将你们托付给我,便是想让你们好好活着。”裴砚温声,转念想到事情未有定数,便也不急于再劝,“无论如何,先随我走。去我那里安心等他的消息,免得节外生枝。” 花痕迟疑着点了头,就要带着两个孩子随他走,但刚走了一步又警惕起来:“我怎知……我怎知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裴砚无奈,只得再度摸出东宫的腰牌给她也看了。花痕不似那小厮一看就信,接过去摸索着仔细分辨了半天,觉得与霍栖身上那块别无二致才总算放下了戒心,又低着头轻声解释:“公子恕罪,妾身自己的生死没什么,但妾身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不得不谨慎行事。” “我知道。”裴砚不在意的笑笑,伸手一引,请她先出去,“马车就在门外,你去车上等我。” 花痕不再多问什么,点了点头便依言出门。裴砚睇了眼那婢子,吩咐她为花痕收拾些日常所用的东西带走,又命那小厮将院子里余下几个下人也都喊了出来,最后找了他们一干人的身契,这才举步出去。 花痕坐在车中心神不宁,片刻的工夫里就揭开窗帘往外看了好几回,只觉得那雨幕都让人心慌。好不容易等到裴砚出来,她莫名安心了些,总算定神做好。然而却不见裴砚进车厢,再往外一瞧,就见裴砚已在车辕上坐定了。 花痕一时不太好意思,张口就说:“公子不进来坐?” 裴砚偏了偏头,但没看花痕:“男女授受不亲。” 花痕一怔,这才恍惚自己所言不妥,顿时面红耳赤,不再说一个字。 . 宅中正院里,楚沁望着窗外的雨帘,心底莫名的不安。这种不安惹得她心慌,她本以为是孕中的不适,后来却渐渐发觉似乎与孕事无关,只是一种说不清的难过,虚无缥缈,摸不着边际。 她于是只得自顾自地缓着。明明母亲就在身边,安氏也在不远处的圆案旁做着女红,她却不好跟她们说什么。 如此一直到了临近晚膳,安氏先一步告退回了西院,郭大娘子瞧了瞧时间,起身走到她身旁:“该用膳了。” 楚沁面前回身,轻道:“娘先回去和爹爹一起用吧,我还不太饿……一会儿等等裴砚好了。” 到底是活过一辈子,遮掩一点小情绪对她来说还是不难的。郭大娘子便没有多心,只笑了笑:“好,那我就先回去了。我瞧裴砚近来忙得很,若他回来得太晚,你多少先吃一些。” “我知道。”楚沁抿着笑,让清秋撑伞送母亲回去。等郭大娘子一走,她就又继续发起了呆。 雨下得够大的时候,天地间都会被水雾笼罩,那水雾透着寒气,遮挡视线,让一切都变得朦朦胧胧的,连面前这方小小的院子都变得一眼望不到尽头。 楚沁觉得发冷,不是身上冷,是心底冒着凉。 她不受控制地冒出虚汗,却无意唤人进来侍奉,只生出说不清的探究,想为这种感觉寻到一个来处。 这种感觉,似乎有点熟悉。 她茫然望着面前的一切,眼看面前的雨雾随着夜色渐深越来越暗,忽有一刹,脑海中电光火石骤然一闪! 她想起来了,这雨似乎很像上一世他带外室回来的那一晚。 那时他们还住在定国公府里,所以她印象中周遭的一切都与现在不同。 可雨是一样的。同样的夜雨、同样的寒凉,让她难受到骨子里,她记得那晚她躺在睦园正院的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一边觉得自己并不在意那个外室,一边却又别扭极了。 后来,过了很多年她才明白,她在意的原是他从前没有告诉过她。如果他早就跟她说清究竟,她大概也不会在意那个外室的存在。 这辈子,应该不会那样了吧。 她想他这辈子或许没有外室,因为他待她那么好,几乎有点闲暇就都守在了她的身边,看上去都不像有工夫去见外室的样子。 再说……万一不是这场雨呢? 楚沁忐忑不安,心下自说自话了许久,反反复复地告诉自己,应该没事。但在清秋执着油纸伞回到房里后,她还是一眼看了过去,鬼使神差地告诉她:“你去门房等一等三郎吧。” “啊?”清秋抬头,面有诧然。楚沁凝神,解释道:“雨太大了,你迎一迎他。” “哦。”清秋了然一笑,“好。”说罢就拿着伞再度出了屋,去门房候着。 楚沁心下的不安并没有因为这道安排而平息,清秋一走,她就又胡思乱想了起来。末了她只得强自别开杂念,开始给自己找事干。 可看书看不进去、做女红更难以静下心,楚沁思来想去之后,就带着清泉去了膳房。膳房里,小章已基本歇下了,只等着各院过来提膳,冷不防地见她亲自撑伞过来,倒吓了一跳,顾不上下雨就从房里跑出去迎:“娘子怎的亲自来了?这么大的雨,您还有着身孕。” 楚沁神色若常,嘴角犹挂着笑:“雨下得太冷了,我闲来无事,又没胃口用膳,来给公子烹个汤。” “?”小章免不了疑惑了一下:这雨,冷吗? 到底是入夏了。在他看来,这雨只是让原本闷热的天气舒爽了些,远远没够上“冷”的程度。 但转念一想——小章很快给这事寻了解释:楚娘子有孕了嘛,听闻孕中时常感受奇怪,这会儿觉得冷倒也正常。 小章便没再多想什么,问了问她想做什么汤,就过去准备食材。 楚沁在厨艺上并不算拿手,听闻今日又有新鲜的羊肉,是打北边草原上来的,便与小章要了块羊腿肉,又要了半截白萝卜。 小章一看这两样就知她要做什么,手脚麻利地切起了菜来。 羊腿肉要去骨切方块,小章挑的几乎是净瘦的,切完只其中四五块连着点肥,炖汤正可让汤面上浮出一层油花。白萝卜去了皮,也切方块。外头许多酒楼顿萝卜羊肉汤爱将白萝卜切薄片,但其实这样炖出来的白萝卜口感软糯,若是切薄片倒吃不出来了,便失了些风味。 切完萝卜又切葱姜。姜就一份,拢共四五片,给羊肉焯水去血沫时用;葱要两份,一份是大葱的葱白段,另一份是小葱的葱花,葱白段也是焯水时用,葱花等着汤炖好再撒进去提鲜就行。 他忙这些的时候,楚沁就在旁边寻了个小木凳坐着。等他忙完,楚沁上前一看,留给她的活就剩两样了——一是焯水,二是炖汤。 焯水这活简单,就是把葱姜与羊肉扔进锅里,再稍加一小勺料酒。等水烧开,血沫一撇,羊肉捞出来即可。 炖汤更简单,焯好的羊肉和切好的萝卜扔进锅,先以大火煮开,然后换小火慢炖,在出锅之前就都不用管了。 这般没难度的事情,其实不足以让她分神。可许是因为到膳房来终究换了个环境,楚沁心情还是畅快了些,忙了一刻等汤在灶上炖起来,她就又落了座,无所事事地跟小章聊天。 聊了没几句,外面跑进来一个小丫头。小丫头左手撑着伞,右手拎着食盒,跑到门口就嚷嚷:“哥哥你怎么还不回去!我给你把晚膳拎来了,你快吃!” 说完,她才注意到楚沁在屋里,吓得面色一白,赶忙见礼:“楚娘子安。” “免了。”楚沁抿着笑,想起这小丫头自己也见过。那会儿他们还住在定国公府里,她叫了烧烤,便是这丫头跟着小章一起来忙的。 她便问小章:“这是你妹妹?” 重生之不做贤妻 第58节 “算是吧。”小章一哂,楚沁听他这样说,就又随口追问了句:“远方亲戚?” “不是。”小章摇头,“奴姓立早章,她姓弓长张,单名一个芸字,娘子唤她芸儿便是。她爹娘原也是都卖身在定国公府的,后来得了场急病先后没了,就将她托付给了奴的爹娘,说给奴做童养媳。爹娘原也是那么打算的,后来却觉得也不好,打算等她大了,还是另说门亲事给她,不非要她跟着奴。” 他说这话时很平和,眼底含着笑,边说边俯身帮芸儿擦掉鞋上沾染的泥土。芸儿却听得不大乐意,歪头道:“爹娘乱说的,我就是要嫁给哥哥!” 小章听得嗤笑,起身间在她额上一拍:“大人说话,小孩子不许插嘴!” “哥哥才不是大人!”芸儿仰着头反驳,认真却又天真的模样看得楚沁也笑了。 楚沁伸手将她拉到身前:“你为什么想嫁给哥哥呀?” 芸儿一字一顿:“哥哥待奴婢好!” 楚沁又问:“还有呢?” 芸儿拧着眉想了想,又道:“哥哥会一直待奴婢好!” 楚沁心底禁不住地一颤。 一个人会一直待另一个人好,这是很奢侈的事情。 她复杂地笑笑,听出着锅好像开了,不想小章再插手,就自己撑起了身,上前查看。 不及揭开盖子,却听清秋在外喊起来:“雨太大了,公子慢着点!” 她边说边苦哈哈地追着打伞,裴砚脚下却分毫没有放慢,大步流星地走在前头,铁青着脸。 他回来后原本先去了正院,想跟楚沁说花痕的事。到了正院却见没人,一问守在院子里的下人才知楚沁是往膳房去了。 看着外面的瓢泼大雨,裴砚一下子头都大了! 这么大的雨,她怀着身孕,乱跑什么?宅院里的地面铺的都是青石板,雨天湿滑易摔跤。再说,就算不摔跤,着凉也难受啊! 立在灶台前的楚沁沉了口气,刚侧过首去,就见他已风风火火地杀进来。 “沁沁!”他一把攥住她的手,见她身上没有淋湿的痕迹,略松了口气,又说,“别忙了,快回房去,我有要事跟你说。” 这句话令楚沁的心神骤然沉下去,一切侥幸消失无踪。 她清清楚楚地记得,上辈子他的开场白也是这般。这是那时他们没有那么亲近,他的称呼不一样,也少了那些关切的话,只是说:“楚沁,我有要事跟你说。” 原来这辈子,也还是一样的。不论他对她多好,这个外室也还是会存在。 楚沁扯动嘴角,强扯出一缕笑:“我知道,外室,你带他们回来了。” “你听说了?”裴砚一愣,旋而点头,“是,还有两个孩子。” 说完他就要拉她出门,可她好似忽而有了力气,一下子挣开他的手。 天边的闷雷响了一阵,电光照亮昏暗的膳房。她一分分抬起头,目光落在他面上,终是问出了那句曾在她心底埋了几十年的话:“你老实告诉我,你们多久了。” 裴砚一愣:“什么?” 楚沁薄唇轻颤:“她孩子都有两个了,裴砚……”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慢条斯理地问,“我没有那么不容人吧?” 听到此处,裴砚自是明白了她的意思,却一下子更懵了:“啊???” 作者有话说: 明天开始,连续三天日更九千 = 在贵贵的更新开始之前多送点红包,本章随机200条评论送~ 第40章 萝卜羊肉汤(2) 楚沁美滋滋地也喝了一碗。切成小方丁的白萝卜在齿间一碰就酥软下去,包裹的鲜香四溢。 再一阵惊雷之后, 四下里都冷到了极致。裴砚愣在那里,猛然看着楚沁,清秋清泉盯着裴砚, 面上虽不敢显露什么, 心里却替楚沁生恨。 小章倒是个好哥哥,眼见这局面尴尬, 无声地施了个礼,就护着芸儿匆匆溜了。 满屋死寂中, 裴砚与楚沁对视了好久, 终于哑哑道:“你、你说什么?不是……” 楚沁薄唇紧抿成一条线, 一语不发。 裴砚总算定住心,挥手屏退了清秋清泉, 连王宇也一并退出去。他几步走到门口, 一把关上门,又折回楚沁面前,深呼吸:“我不知道你从旁人那里听说了什么。我是带回来一个外室, 但不是我自己的外室, 是霍栖的。” 楚沁目瞪口呆:“什么?” “霍栖入了诏狱, 你知道的。”裴砚说及正事,声音不自觉地压低,“如今太子殿下说要救他,可能不能成, 我们心里也没数。他的这个外室……出身低些,昌宜伯爵府不肯给她名分。他怕一旦自己没了, 他们母女就活不下去。” 楚沁还是那样瞠目结舌地看着他。 裴砚续说:“所以他将这母子三人托付给了我, 若他来日得以平安归来, 我自会将他们送回去。但若他真的没了……” 他屏息, 口吻里多了几许小心:“沁沁,我不能看他们流离失所。若霍栖真的没了,那个外室,对外便说是我的妾。那两个孩子,你就当是咱们自己院子里的庶子,不必你为他们费什么心,只是保他们一条命。” 他说得和气之余,更带了几分央求,好似生怕楚沁不答应。 楚沁清清楚楚地听到了他说出的每一个字,但就是做不出反应。 ——若只是这事,她自然会答应,那是三条人命,其中还有两个无辜稚子。 可…… 她抓住裴砚的衣袖,仰面盯着他问:“那外室叫什么?是不是叫花痕?” “这你都知道了?!”裴砚大感意外。 事发突然,他本想着回来就与她说个清楚,却没想到事情不仅传得这么快,还传得这么细?! 他一时忍不住怀疑霍栖是不是骗了他,花痕的底细早就有不少人知道。转念却又打消了这个念头——若旁人真的知道,也就不会沁沁生这种误会了。 楚沁不敢置信:“是霍栖的?!” “是啊。”裴砚满目真诚。想起她片刻前的话,他又说,“沁沁,这事你可不能胡乱疑我。那两个孩子,大的倒是三岁了,你若觉得我在与你成婚前有什么,我解释不清;可小的才三四个月大,这三四个月我在干什么你一清二楚。若这孩子真是我的,我看都不去看一眼,我是个人吗?” 楚沁张了张口,没发出声,头脑里一阵恍惚。 ——是啊,这三四个月他在干什么,她一清二楚。 可上辈子的她一点也不知道。 他们那时一个月里见不到两面,所以他说那是他的外室,她一下就信了。 一切明了之下,一股浓烈的酸楚毫无征兆地翻涌而上,楚沁眼眶一红,不管不顾地向裴砚怀里栽去,裴砚赶忙搂住她,一时尚未反应过来她怎么了,就先拢着她安抚起来:“好了好了……不哭啊。” 接着,他猜到了心里的委屈,继而又明白了她为何会冒雨过来炖汤,不由一边苦笑,一边将她拢得更紧了:“委屈沁沁了。是我不好,害沁沁怀着孕还胡思乱想,可这事出得突然,我听霍栖一提,脑子都乱了,只想着赶紧将事情办妥,拖一刻都怕节外生枝,便没顾上先回来一趟。” 楚沁本沉浸在埋了几十年的秘密被一朝戳破的震惊中回不过神,根本没往那处想,听他这么一提反倒恼了,拳头一下下地狠狠锤他:“你混账!这么大的事,你不跟我商量!” “我错了。”裴砚低下头吻她眉心,“再没有下次了。” 他这般柔声细语地哄劝却只让她更难过起来,一味地伏在他怀里嚎啕大哭。 其实理智来说,楚沁能理解他的安排。 裴砚不像她已经活过一辈子,对许多事情早已有数,他如今是货真价实的只有十八岁,近来的这些波折几乎是他遇到的头一桩大事,还直接就关乎储君与朝堂震荡,有几个人心里能不乱? 他在心慌意乱中还能立即想到编个身份帮他们母子遮掩已经不容易了。 可这点理智并不能让她不生气。 她觉得上辈子的自己像个傻子,方才的瞎难过也很不值。这种“不值”不能深想,心念稍稍一动,就会让她觉得上辈子从头至尾都不值,许多本身能说清的事情,他们都没有说,几十年都过得稀里糊涂的。 她于是越哭越凶,裴砚自知安排欠妥,只得好声好气地一再赔罪。 如此不知过了多久,楚沁好歹把哭声止住了。他的拇指小心翼翼地抚过她的脸颊,她仰起脸,满面泪痕瞧着可怜兮兮的,眼睛还有点肿,借着最后一缕残存的不安拽着他闹小脾气:“真跟你没关系?你发誓。” “我发誓。”裴砚衔着笑举起手,立起三指,“我裴砚,若跟花痕与两个孩子又半分关系,这就让我替霍栖入诏狱,秋后便凌迟而死,死后挫骨扬灰。” 说得这么狠,可见毫无心虚。 楚沁破涕为笑,在他怀里蹭了蹭,便要往外走:“我们回去。” 裴砚“嗯”了声,却偏要人备轿来。楚沁说不用,他还是执拗地支使王宇去了,转回身摸摸她的额头:“以后不许下雨天这样往外跑了,便是没孩子也不能这么淋啊。” 楚沁闷闷地应了声“哦”,等轿子备来,到底是乖乖坐了上去。 宅院里的路比不得街面宽敞,能在宅中行走的轿子都小,只能供一个人坐。裴砚于是便径自往正院走,走得倒比楚沁还快些,楚沁进门时,他已在屏风后换衣裳了。 楚沁这才注意到他衣袍下摆处沾了许多泥点,再伸手一摸,下头半截几乎是湿的,可见刚才回来时挨了淋。 楚沁不免愧疚了一下,对着衣服暗自吐了吐舌头。接着就丢下衣裳寻向屏风,在屏风旁边一探头—— 裴砚全身只穿这条亵裤,冷不防见有人过来,下意识地往后一躲。转而看清是她,他的笑容也还有点僵:“去歇一歇。” “我来帮你。”她步入屏风后,探手去取铜盆里的帕子。 裴砚这一路赶回来,不仅淋了雨,还出了汗,更衣前自要擦一擦。她拿着帕子走进他,他却禁不住地面红耳赤,她望了他一眼,也跟着脸红起来。 ——两个人当了这么久的夫妻,这种事她做来自问应该很自然,现下这么一脸红才想起来,她竟然没太这样看过他。 她自然见过他不穿衣服的样子,可那都是在床上;倘使好端端地在屋里站着,那身上至少要有件寝衣。 但现在,他的上身就这么堪堪展现在她面前,从腰背的轮廓到腹部的棱角。她看得双颊发烫,局促地想要避开,可又忍不住再多看一眼、然后再多看一眼…… 她这副神情,倒让先一步比她脸红的裴砚先冷静下来。他瞧着她的模样,愈发觉得好笑,伸手一攥她的手腕,直接按在自己胸口处:“孩子都有了,你这副样子好笑跟我不熟。” 楚沁:“……” 他又说:“要看就大大方方看,要摸就大大方方摸。我是你夫君,你躲什么躲?” 楚沁噎了噎,默默点头:“有道理。” 然后她就定了定神,一寸寸抬起躲闪不止的视线,大大方方地看了起来。 裴砚倒也没想到她转头就能这么敞开了看,禁不住又笑了声,她认认真真盯着他,还绕着他转了个圈:“我夫君真好看。” “我娘子也好看。”他接话接得飞快。 等他换好衣服又歇了半晌,膳房那边就将羊肉汤送来了。裴砚知道这是楚沁炖的,本没盼着厨艺多好,尝了一口却忍不住夸赞:“好鲜。” 楚沁看他爱喝,笑得心满意足。 但这其实不能算是她的功劳,其中大半归功于那羊肉。 羊肉这东西就是这么神奇,若肉质够嫩又够新鲜,简简单单的佐料就能烹出美味。就拿这汤来说,前头的那点工序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可炖出来就是好喝,连被羊肉鲜香炖透的萝卜都滋味十足。可若这肉本身不好,那便是再好的厨子也难将它烹成佳肴,那股腥膻是扫不去的。 楚沁美滋滋地也喝了一碗。切成小方丁的白萝卜在齿间一碰就酥软下去,包裹的鲜香四溢。羊肉也一咬就碎,洒下的那一点点小葱花翠绿漂亮,正好提鲜,鲜美的热汤过喉而下,正可驱散适才在雨中行走浸染的寒气。 重生之不做贤妻 第59节 可才吃了两口,楚沁就又想起了刚才说及的大事,忙唤来清秋,吩咐道:“将这汤盛一些,给花痕和两个孩子各送去一些,安氏那边也送一盅。还有我爹娘那边……”说到一半她顿住声,转而又摇头,“算了,爹娘有了岁数,晚上喝羊汤只怕上火。你让膳房另外奉两盅汤过去吧。” “诺。”清秋低眉敛目地应了,可在她往外退的时候,楚沁看见她忍无可忍地狠狠剜了裴砚一眼。 楚沁没说什么,挑了挑眉。背对着清秋的裴砚却跟长了后眼似的低笑了声,转头见清秋已然出去,便又转回头,道:“挺好的,这说明你身边的人对你忠心。” 楚沁眨眨眼,凑近两分,托着腮问:“这事现在除了我,还有谁知道?” “霍栖知道。” “废话!”楚沁瞪眼,“别人呢?” 裴砚又往嘴里送了块又热又香的白萝卜:“没了。” 她怔了怔:“那就都不说?我爹娘那边……” “别说了。”他一喟,“到底关系重大,知道的人多了,我怕事情盖不住,反倒给一家老小惹麻烦。不妨先瞒一瞒,倘若霍栖能逢凶化吉,这事自然真相大白;若不能,让里里外外都自此觉得大人孩子是我的,他们也好太平度日。” “那……行吧。”楚沁缓缓点头,面上却仍存着迟疑。 裴砚直言道:“你有什么疑虑?你说。” “也没什么。”楚沁低头抿了抿唇,“毕竟我爹娘在这儿呢,我就是怕我爹听说这事……又得气得揍你。” “揍就揍吧,这事我挨揍不冤。”裴砚说着有些懊恼,啧了声,“这个霍栖,唉……” “算了,别想了。”楚沁摇摇头,“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但愿他好好从诏狱出来吧。” 话虽这么说,但楚沁私心里觉得,霍栖应该是出不来了。 因为上辈子他就死了呀,所以花痕的两个孩子才会成了裴砚的“庶子”。这辈子她就算已经改变了不少事情,也总归没道理改变到霍栖身上。 . 就这样,楚沁在不绝于耳的雷声雨声中一如往常一般窝在裴砚怀里睡了个好觉。 但次日天一亮,他们还没起床清秋就进来了,立在床帐外头都不敢抬地禀说:“大人听闻了……听闻了昨晚的事,直接摔了茶盏,大娘子也气得说不出话,娘子快去看看吧。安姨娘那边着人来回话说,姨娘本是和大娘子说好了,今日还一同帮您肚子里的孩子做些小衣裳,可大人气急了连她一起骂,她也不敢走……” 楚沁听得一懵。爹娘突闻这等变故难免生气,她是料到了的,谁也受不得女儿在眼皮子底下受委屈。但安姨娘会受牵连她却没想到,心里不禁替安姨娘喊了声冤,跟着就碰了碰裴砚:“我先去看看,你只管安心去东宫。” “好。”裴砚衔笑打了个哈欠,便也径自起身。楚沁坐到妆台前梳妆,清秋盯着镜子,眼看裴砚去屏风后更衣了,语不传六耳地道:“娘子还待公子这么和善,那边孩子都那么大了,娘子就这么把这事放过去了?” “那不然呢。”楚沁抬眸从镜中望着她,浑不在意地笑道,“以他的身份,妾室总会有的,接回来一个已经生养的又有什么要紧?” 她说得挺像那么回事,就好像昨天晚上扑在裴砚怀里嚎啕大哭的不是她似的。 裴砚立在屏风后听得一清二楚,想笑又不好出声,只能盯着房顶舒缓情绪。 约莫三刻之后,夫妻两个各自出了门。裴砚要赶去东宫,楚沁就往东院折。 刚一进东院的院门,楚沁就看见安氏跪在院子里。 她赶忙去扶了一把,手指触碰到安氏的瞬间,安氏纤弱的肩头轻轻一栗,抬眸看见是她才重重舒了口气:“娘子……” “快起来。”楚沁边扶她边往屋里扫了眼,小声问,“怎么样了?” “不知道……”安氏低着头,“妾身刚才一进门,就被大人骂了出来。听着好像……大人气得头晕,今日连户部也去不得了,已着人告了假。” “我知道了,你先回吧。”楚沁拍拍她的手,“若心里不安生,你就去正院等我,没事的。” “多谢娘子。”安氏垂眸一福,瑟缩着告退。楚沁沉一口气,提步走向房门,步入堂屋侧耳一听,卧房里,母亲正在劝父亲:“你生气就生气,拿谷玉开刀做什么?这孩子是个懂事的,近来帮了我不少忙呢。” 楚赟还在吹胡子瞪眼:“我可没为难她,是她自己要跪在那里!难不成还要我去劝?!” “你这副样子吓死人了,沁儿看了都要害怕,何况她呢?”郭大娘子责怪地一睨丈夫,转而自己也叹了声,“不过,裴砚这事做得是不地道。现下沁儿怀着身孕,他若要去见安氏,咱拦不住,可他偏要再弄回一个外室,唉……”郭大娘子怨恼得一拍大腿,“那外室孩子都有两个了,可见已在外头养了好几年,我就不明白,他怎的非得这会儿把人带回来?哪就急这一时呢?等沁儿平平安安地把孩子生下再说不行吗?平日里看着多端方的一个人,怎的偏在这种事上犯浑!万一沁儿有个什么闪失,这……” “爹,娘。”楚沁垂眸迈进门槛,房中怒于辄止。 夫妻两个相视一望,郭大娘子勉强地堆起笑意:“我正说一会儿去看你,你倒醒得早。你……” 郭大娘子一边说,一边胆战心惊地打量她的气色。 楚沁低头上前,握住母亲的手,莞然而笑:“娘别担心我,那些听我都听裴砚说了,我……不怪裴砚。” 夫妻二人无声地交换了一下视线,楚赟好歹克制了几分怒火,从床上撑坐起身:“爹娘不是不讲道理,只是生气他偏在这时候将人带回来!明明知道你正怀着孩子!” “女儿明白。”楚沁面上的笑容一成不变,坐到父亲身边,缓缓道,“可是人已经在了,什么时候回来,又有什么分别呢?况且,那两个孩子……”她语中一顿,“大的那个都三岁了,可见早在我与裴砚成婚之前,他们二人就已有了情分。若如今为了我不顾旧人,这人才真薄情得让人害怕。所以,爹娘也别生气了,只要裴砚日后还待我好,我就容得下他们母子。” 她这番话说得心平气和,一点不满都没有。 ——没有不满是当然的,因为她自己心下清楚这后头的隐情。至于这番话,她摸索着上辈子自己劝自己的那些心思去说,听着就还挺像样的。 楚赟和郭大娘子的脸色还是很不好看,寂静持续了半晌,郭大娘子眼看楚赟的怒色还在一阵阵地涌,私心里怕搅得楚沁也难受,索性挽着她的胳膊带她出去:“走,娘陪你用早膳去。” 楚沁反将母亲的手一握:“娘多陪一陪爹爹吧,女儿没事。”她边说边勾起一缕笑,那副轻松瞧着倒真比楚赟强些。 可郭大娘子自然还是更担心她一些,正要再劝,楚沁又说:“爹娘先用膳,我先去看看花痕。” 这话反倒将郭大娘子噎住了。她虽心里不高兴,却终是不好跟着楚沁去看花痕。又因楚沁的身份放在这里,她也不能拦着楚沁不去见。 楚沁于是就这样走了,郭大娘子看着她这副浑不在意的模样,心里倒是好受了些,但坐到床边时,还是叹了声:“唉……” 她缓缓摇头,沉默了良久,自言自语般地呢喃:“还是不该把她交给我娘,硬生生教成了这么个逆来顺受的性子。” 郭纪氏教女的路数,郭大娘子身为她的亲女儿可太清楚了。只是郭大娘子脾气硬,对那些话左耳进右耳出,又因自己没受太多影响,便想当然地觉得,自己的女儿也不会吃什么亏。 谁知短短三年,楚沁就被教成了这样——说什么不在乎?昨日还柔情蜜意的枕边人,今天就突然带了一个外室两个孩子回来,郭大娘子不信能有人不在乎。 在她看来,楚沁与其这么生生受着,还不如去跟裴砚闹一场! 原本一腔怒火的楚赟突然听她提起郭纪氏,不由一怔,继而那火气就散了些,化作一缕心疼,伸手搂住妻子:“不必去想那些了。”他叹息摇头。 那时他们将楚沁独自留下,本是因为楚沁那阵子身子不大好,他们怕她受不得回乡奔丧的颠簸。若知后来是这样,他们必然会将她带在身边。 可现在,说这些也晚了。他们做父母的改变不了过去,只能帮孩子谋划将来。 楚赟一声长叹:“好在……咱们如今住在这里,裴砚就算心里存了别人,也不能做得太过。只是,唉……”他连连摇头,“咱们先哄着沁儿吧。” . 下午,快马不顾风雨地踏过京郊山林,一路向北疾驰。 他其实自昨日傍晚就已出了宫,马不停蹄地赶路,足足赶了一夜又一天,才在次日傍晚时奔入了行宫大门。行宫门口驻守的侍卫瞧出他的服色,未赶阻拦,他翻身下马,又半步不敢停歇地向里奔去。 如此一直到了清凉殿前他才放缓脚步,一壁平复呼吸,一壁低眉顺目地往前走。 守在殿门处的宦官一看东宫来了人,立刻折入殿中,不敢惊扰圣驾,就将御前掌事的梁玉才请了出来。 梁玉才也是约莫两个时辰前才赶回行宫的,听闻太子这就遣了人来,不由心弦一提,赶忙迎出去,上前阻了那人的去路。 那人本也没打算进殿,见到梁玉才,就客客气气地将手中奏章递给了他。 梁玉才点点头,未置一词,就此折返,余光却不住地往侧边看,眼瞧那人走了,他才避着人翻开奏章扫了眼,一下子冒出了冷汗。 宦官做到他这个份上,本也是有资格看奏章的。他大致判断出轻重缓急才好呈给陛下,紧要的朝政要第一时间递上去,无关痛痒的请安折子倒可压一压。 所以他冒这冷汗并不是因为看奏章生出的心虚,只是因为奏章里所写的事情。可他再心里叫苦也不能将太子的折子扣下,只得硬着头皮进殿。 清凉殿中,外殿与内殿都空着,皇帝正在寝殿里用膳。寝殿里一张长方形的大桌上,珍馐美味琳琅满目,皇帝原一语不发地用着,余光忽而睃见梁玉才捧着本奏章近来,就放下了筷子。 若非要事,奏章不会这时候送到他跟前。 他便问:“何事?” 梁玉才强定心神道:“是太子殿下的折子。” 说罢又上前几步,到了还余两步的时候,皇帝一伸手,就将折子拿了过去。 梁玉才只觉手中一空,心底的不安顿时升到了极致。按理说这不是他多嘴的时候,可他掂量几番,还是小声说了一句:“奴……知会了殿下陛下的意思,也嘱咐过殿下,让殿下谨慎行事。” 言下之意,太子如今还揪着京中卫戍的事上疏,可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皇帝让他传旨告诉太子不要多管闲事,他带到了! 然而话音未落,却闻皇帝朗声大笑:“哈哈哈哈哈——” 梁玉才毛骨悚然,但短暂的窒息之后,却觉得不对。 他抬起头,皇帝笑音已尽,但面上笑意仍未散去。不仅如此,梁玉才还觉得,他好像连眸光都清亮了些。 梁玉才不觉讶然,半是不敢相信自己在皇帝面前侍奉了大半辈子,竟仍有会错意的时候,半更是好奇,不解皇帝究竟什么意思。 但皇帝一时没理会他,就这么一边继续读着奏章,一边吃了口面前碟子里的鸡丁。 然后梁玉才就听他说:“今日这道鸡丁做得不错。” “奴记下了。”梁玉才忙道。 能得天子这么一句,厨子就能得赏。 可梁玉才怎么看都觉得,这厨子好像是白捡了个便宜呢? 那就是一宫保鸡丁,宫里厨子闭眼都能做的菜,能做出什么稀奇口味来?! 他一壁心下揶揄一壁垂眸静等,终于等到皇帝读完了那本折子,神清气爽地舒了口气:“你瞧瞧太子写的这奏章,这风骨、这文采……” 梁玉才一声都没敢吭。 “哈哈。”皇帝又情不自禁地笑了两声,手指敲在纸页上,“看看,他还骂了朕两句。” 梁玉才低下了头。 原本心情舒畅的皇帝发觉周遭过于寂静,总算看了他一眼:“你怎么不说话?” “……陛下。”梁玉才小心翼翼,“奴愚笨,奴不大明白,陛下明明说不让太子再说这京中卫戍的事,太子却仍旧这样上折,措辞还比先前那一道更为凌厉,陛下怎么反倒高兴了?” 皇帝手中的奏章“啪”地一合,看傻子似的看他:“你不知道朕是在历练太子?” “奴知道。”梁玉才躬身,思量着老实说,“可奴以为,事情到了这一步,陛下让奴传话回去,想看到的是太子严审霍栖,从而摸到张宗奇,再探到后面的励王。” 皇帝没有否认:“不错,朕原本的确是那样打算的。坐在这个位子上,什么同窗情兄弟情,都不值一提。” 梁玉才愈发不解:“那现在……” 皇帝指着手中的奏折:“他一心只想着将励王手中京中卫戍的权力夺下去,可在意霍栖了么?” 梁玉才这才恍悟:“怪不得。” 皇帝幽幽续道:“身为储君,便该知晓事有轻重。他知道京中卫戍之事重于霍栖的性命,也是朕想看到的。” 梁玉才释然长揖:“恭喜陛下。” 跟着想了想,又小心探问:“那若太子殿下既没上这道折子,也没直接去审霍栖,而是上疏为霍栖陈情呢?” 皇帝的眸光骤然冷下去:“那朕,便会杀了霍栖。” 杀了霍栖,再将张宗奇的底细明明白白地告诉太子,也是让他知道朝堂残酷的一种办法。只是那样,终究是平白折进去一条人命,后面更要费心思去安抚昌宜伯爵府,太子也不免要对他心生怨恨,局面就远不如挡下了。 “你下去吧。”皇帝又自顾吃了口菜,梁玉才刚要往后退,却被喊住,“等等。” 重生之不做贤妻 第60节 说着,皇帝将那本奏章一递:“这折子朕一会儿批过就要发还东宫,你先着人誊抄一份,朕晚上再好好瞧瞧。” “……”梁玉才好悬没笑出来。皇帝这副样子,就好像得了一件稀世罕见的墨宝一般。 . 两日后,太子拿到了皇帝批阅过的折子。 折子上朱批简练,关于京中卫戍的事只有一句,便是让他另择人选,接替励王。 这个结果令太子重重地舒了口气。再往下看,皇帝又提了霍栖的事,倒没说放人,只说念着昌宜伯爵府素来的忠心,先不必审了,姑且看押在诏狱里。 太子看到“先不必审”四个字就安了心,因为诏狱里的酷刑实在不是闹着玩的。一旦审起来,霍栖半条命就已经没了。 至于现下这样先关着,他倒觉得也好。霍栖那张不知天高地厚的嘴就是欠教训,若在诏狱关些时日能让他长记性,那就关着。 是以太子在连日的紧张后,终于得以安心地读了半日的书,而后又好好用了顿午膳,接着便出了宫,驱车去诏狱。 父皇说了先不必审,他反倒可以见见霍栖了。因为这道波折从事发开始,他心里就存着个疑影,总觉得有些蹊跷。 霍栖许多时候的确嘴巴不着调,那些话被他添油加醋地说出来以致于变了味,好像并不奇怪。可他出去喝顿酒,何以会平白聊起这些?再者,酒后醉话本不作数,他这番话却偏偏在两日之内就传遍了大街小巷,而且,与他一同宴饮的人却无一例外地隐了形。 这不对劲。 两刻后,太子步入诏狱。 储君亲临,狱里从狱卒到犯人跪了一片,安静得没有分毫声响。太子无意多理其他,一路径直走向霍栖的牢室,霍栖头都不敢抬地跪在那儿,牢门开启时金属碰撞的声响击在心头,让人发慌。 太子低着眼帘,一如没看见他,一语不发地步入牢门。待随从将椅子置好,太子便风轻云淡地落了座。 “殿下……”霍栖这几日都度日如年,既不知明日会等到什么,也不知自己还能不能活下去。 如今眼见太子到了眼前,他的无措愈发浓烈,跪伏在那儿颤栗如筛:“臣给殿下……臣给殿下惹麻烦了。” “知道就好。”太子毫不客气,也不让他起来,冷言道,“既知自己惹了麻烦,那孤问什么你便说什么。若敢隐瞒,就想想昌宜伯爵府。” 霍栖打了个寒噤。 在太子身边这么久,他从不曾听太子说过这样威胁分明的话。 他瑟缩道:“臣知无不言……” 太子沉息:“那日与你一同饮酒的,都有谁、在什么地方,你一五一十地告诉孤。” “诺。”霍栖心惊肉跳,边回忆边说,“那天是……是在望蜀楼二楼的雅间。与臣一起宴饮的还有……张宗奇、曹建明、卫子安,还……还有洪双和倪鸿济。” “人倒不少。”太子冷声一笑,继而注意到那个叫卫子安的,依稀记得那是个旁支宗亲。 但这一条先按下不表,太子没在霍栖面前多提什么,只又问他:“这几个人孤都耳熟,该是朝中官吏。你素日在东宫做事,如何与他们结识的?” “是、是先认识的张宗奇……”霍栖不敢隐瞒,竹筒倒豆子般将昔日的偶遇说了个清楚。 太子眉心轻跳:“真会交朋友。” 霍栖不敢作声,太子续道:“这几人,都是翰林?” “是……”霍栖摒着息。太子无声地吁了口气,无心多留,起身便走。霍栖还有些陈情的话想说,但不及开口,太子就已走远了。 太子走出诏狱的脚步,比来时更快一些。行出大门,面前骤然明亮,晌午的日头当空而照,太子望着透亮的天色定了定神,却没有直接登上马车,而是沿着皇城里的街巷,缓缓而行。 皇城里来往的人不多,宫人们便也没什么可担心的。见太子想自己静静,便只心领神会地远远跟着。 走到数丈外的路口处,太子终于驻足。他回首望了眼,掌事宦官立刻小跑过去,躬身听命。 太子睇着他道:“裴砚可还在东宫?” 那宦官望了眼天色:“时辰还早,理应还在。” “好。”太子颔首,“去告诉他,孤去他家里等他。” 太子说完就转身大步流星地候在不远处的折向马车,那宦官愣了愣才回过神,忙去传话。 . 宅中正院,楚沁午后醒来正悠哉哉地喝着碗酸甜可口的冰镇酸梅汤解暑,顺便欣赏盏中冰块碰撞的叮咚声响。 听到清秋的话,楚沁噗地一口酸梅汤喷了! “谁来了?!”她抬起头,盯着清秋满目错愕,连嘴都顾不上擦。 清秋怕得几乎连头发丝儿都在打颤:“太、太子殿下来了……可殿下说了,只是有事与公子商议,便在书房等着,还专门让人知会了各处,说……说都不必迎驾了。” 楚沁定了定气。 太子这样吩咐她并不意外,因为太子一贯随和。可问题是,再随和的太子也是太子,他可以不麻烦别人,他们却决计不能因为这句吩咐就假装不知道他来。 楚沁赶忙起身,瞥了眼裙上沾染的酸梅汤:“帮我更衣。让清泉去母亲那里,告诉母亲安心歇着便是,我自去招待太子。” “诺。”清秋边应声边睇了眼清泉,清泉立即领命而去。 前宅书房里,太子步入房中转了一圈,就皱着眉出来了。 裴砚在东宫里一贯勤勉刻苦,他没想到裴砚的书房会这么的……冷清。 是久无人踏足的那种特有的冷清感。虽然房中家具齐全,书架上的书也不少,四处收拾得也干净,但就是会让人一进去就感觉到,这屋子已很久没人用了。 以裴砚的性子,不应该啊? 太子心里存着疑惑,直接坐到了暗中石案边。身边的宫人都被他留在了府外,前来上茶的是院子里的一名小厮,边往他面前走边哆嗦。 太子不以为忤,只觉好笑,待那小厮退下,悠哉地端起茶盏抿了口。 继而余光一扫,便看到一道倩影迤逦而至。 楚沁步入月门时也悬着一颗心。她知道太子人好,可近来的事实在太多,而且件件对太子不利,谁知道太子现在心情怎么样? 楚沁不由自主地将视线压得极低,低到只能勉强看到太子在什么位置。 还余两步远时刚要见礼,却听太子先道:“听闻娘子有孕,不必多礼了。” 作者有话说: 还债:(1/3)√ = 昨天那章更了之后,有的读者觉得在强虐or强行降智,我还挺意外的,感觉大家是不是都忘了,男主才18岁。 当然了,要写一个做事面面俱到的男主也不是不行,看着确实会很省心很舒服,但或许是写腻了,也或许是自己心态在变吧,我现在已经不太爱写那种男主了。 就像我在文案上写的,这篇文的侧重点是“相伴成长”。 不论男主、女主,还是太子、霍栖,都不完美,他们的成长过程正是我想写的东西。 现在太子+五个近臣的组合,其实就是一个大三大四学生+五个高二高三学生的组合,砸到他们面前的不是国家大事就是生死大事,就算古人早熟,我觉得他们的心智也还是有限度,在这种事面前能不乱才比较奇怪。 所以大家可以不认可男主的处理方式——不认可就对了,因为这会儿就是不够成熟。 但我觉得这不能算我作为作者强行拗剧情。 ↑上面这些是我个人角度的思考,算是作者和读者之间理性交流一下吧。如果能达成共识那很好,如果达不成,我也尊重大家的看法,毕竟一直以来在网文底下都会有一种声音是“我看文就是为了舒心的”,也没什么错,只不过如果把这个作为看文的大前提,那作者和读者无可避免地会有分歧,因为作者的创作初衷不一定全是为了写个痛快,就算是写爽文也总是有自己的考虑的,这是写作的乐趣所在,如果你们作为读者不明白这种感受,那我只能说……欢迎自己试试哈哈哈哈真的很好玩【…… 大家互相理解吧~ = 本章随机50条评论送红包,么么哒 第41章 姜汁脆藕 如此吃的时候看不出里头又姜,一口进去先是酸甜溢开,而后再是一点点姜香。最后随着咀嚼,嫩藕本身清甜盖过先前的滋味在齿间蔓延,藕香沁人心 楚沁想着态度要到, 但是这礼也不是非得见,得了太子这话,她就安安稳稳地又上前了两步。 她站到石案边, 心里想着帮太子添个茶倒个水什么的。倒不是说要多卑躬屈膝, 只是也的确君臣有别。像她这样身份不高不低的官眷倘使被召进宫陪伴皇后或太子妃,也得干端茶倒水的活。 然而太子又睃了她一眼, 笑道:“娘子要么坐一会儿,要么便回去歇息。” “……”楚沁哑了哑, 只得道一声谢, 坐到了太子对面。 小厮又上了茶来, 两个人就这么喝着茶不说话,楚沁嗅着茶香, 心里直犯嘀咕, 心说太子不会知道花痕的事了吧? 按理说……不应当啊!上辈子花痕也被接到了他们府里,直到楚沁离世,母子三个都安安稳稳的, 那太子应该是不知道这事。 又或者说, 太子知道, 但太子帮着遮掩? 这倒也不无可能。在楚沁看来霍栖固然有错,但错处远没有那么大,太子又是那么个和善的性子,庇护这孤儿寡母也在情理之中。 或许是因为干坐着没事干, 这些疑虑在楚沁脑中转个不停,但她终究也只是想想, 没打算直接问出来, 要不然, 万一人家根本不知道花痕的事呢?直接说不就把裴砚给卖了? 如此等了约莫两刻, 裴砚终于干回来了。 他本在东宫向太傅请教功课,突然听说太子去了他家,心里直打了个哆嗦,连马车都顾不上坐,直接策马往回赶。 这样紧张原因无他,也是因为花痕的事心虚。虽然裴砚觉得那件事若让太子知道,太子也不会说什么,可这到底是瞒着太子干的事,让人心里不安生。 于是他一路疾驰,到宅院门口翻下马背又一刻不停地往里冲,跑得气喘吁吁。直至到了离书房不远的地方他才压下脚步,竭力平静地走向那道月门。 还余几步远的时候,楚沁首先注意到他回来了,她当即起身迎去,太子抬眸瞧了瞧,没说什么。行至近前,裴砚一把攥住她的手,压音:“花痕……” 楚沁不着痕迹地摇了下头,裴砚心弦稍松,接着走向太子面前,长揖:“殿下。” 太子睇着他,直言疑惑:“你这书房,怎么看上去像没用过?” “……的确没用过。”裴砚顿显局促,窘迫地咳了声,“正院也有书房,臣一般都用那边的。” “正院”,一般都是宅中正妻的院子。 太子摒笑,没说什么,楚沁闷着头福身:“妾身去看看母亲。” “好。”裴砚颔首应了声,楚沁就走了。太子等她离开,不免又打量起裴砚:“怎么,你从定国公府搬出来,定国公夫人一道来了?” “……没有。”裴砚面红耳赤,“娘子说的是她母亲,臣的岳母。” “……” 太子心说,你们家可真有意思。 接着,君臣两个就议起了正事。 首先是京中卫戍的事,这事按道理说,太子应该等明日清晨与东宫官议。但或许因为上疏的主意是裴砚出的,他对裴砚多了几分信重,就想先与他说说。 但因聊起这个就要拟定从励王手中接手京中卫戍的人选,总得翻翻各处的人员名单。裴砚的书房这边没有这些东西,只好请太子去正院,边翻东西边谈。 重生之不做贤妻 第61节 其实正院虽说是楚沁的住处,也没什么不可看的东西。平日里四处都有下人收拾得干净利索,再说太子又不进卧房,去也就去了。 然而迈进院门时,太子脚下却不由自主地顿了顿。他抬头静观四周,便见东边是葡萄架,西边是紫藤花架。现下远还没到葡萄结果的时候,紫藤花也没开,两边都只是一片葱郁,却也已十分好看。 往里再走两步,太子又注意到那紫藤花架下竟还挂着秋千,不由道:“好雅兴。” “哦……”裴砚又窘迫起来,垂首小声道,“娘子喜欢,所以,嗯……” 太子看出了他的不自在,短促地笑了声,信手拍了拍他的肩:“挺好,孤回去给太子妃也弄一个。” 裴砚:“……” 然后又听太子说:“你想去把三省六部的名册取来吧,我们一起看看。”说罢,不待裴砚反应,他就已提步走向秋千。裴砚哑了哑,到底是不好拦,只能先依言进屋寻太子要的东西。 屋外,太子悠然坐到秋千上晃荡着。晃了两下,忽而注意到秋千扶手上有字,且字迹潇洒飘逸,便不由自主地定神细看。 ……辣子鸡水煮鱼毛血旺烤全羊? 太子哑然,又扭头看另一边的扶手。 灌汤包担担面回锅肉凉拌面…… 太子眉心直跳。 怎么会有人把这种东西刻自己家里?! 待到裴砚出来,裴砚自知太子看到秋千上的刻字了,太子也知道裴砚知道他看到秋千上的刻字了,但两个人默契地绝口不提,总算避免了又一度的尴尬。 两人移到石案边落座说话,先为京中卫戍的事聊了近半个时辰,挑出了六个名字递上去。其中三个是太子亲自选的,却看起来和太子毫无瓜葛,大有避嫌的意味;另外三个则要么和皇后的娘家沾亲带故,要么与东宫官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这是裴砚选的。 皇帝在京中卫戍的事上有了松动,愈发让裴砚觉得楚沁先前的猜测是对的。既然如此,焉知让太子选人不是新一重的磨砺?这会儿皇帝搞不好就想看太子选自己的人呢! 太子心下其实也明白裴砚的意思,只不过京中卫戍之事实在牵涉甚广,他虽有自己的人可以举荐,却也不敢说他们就是最好的人选,所以只得将挑出的几个人一并呈上去,等待父皇定夺。 等这事议定,太子记下了六人的名字,便又问裴砚:“你可知孤今日为何专程来你家说话,而不回东宫?” 裴砚一怔:“臣不知。” 太子笑笑,就将自己心下的疑惑与方才霍栖道出的事说了。裴砚听得诧异,沉吟了半晌才道:“殿下是怀疑励王往殿下身边安了眼线?” “是。”太子缓缓点头,“所以,孤不知他的手有多长,是只在霍栖身边,还是已伸去了东宫。” 裴砚后脊发凉:“那臣这里……”他警惕四顾。 好在,他院子里的人基本都是定国公府带出来的,而且他们现下还在楚沁的正院中,励王应该还不至于将手伸到女眷院子里。 太子沉息:“孤给你个正经差事,帮孤查查励王。” 裴砚悚然一惊。 “东宫人手随你调遣。”太子神色稍缓,语中多了些安抚的意味,“你慢慢来,办不好也没关系。” “……殿下?”裴砚讶然打量太子,心中只觉意外。 他隐隐觉得,太子似乎变得不太一样了。 太子并不多言,交待清楚事情便起身离开:“打算怎么办,你想好写个折子给孤。孤回去了。” “恭送殿下。”裴砚起身恭送,太子摆摆手,自顾走了。 他走得有些急,一路大步流星。裴砚的这方宅院又不大,不多时就出了大门,迈出门槛的那一刹那,太子忽而心里轻松了些。 他望着晴朗如洗碧空定了定气,心里突然慨叹,父皇倘使在历练他,可真是用心良苦。 从前是他天真。他明明看过那么多史书政书,却觉得凡事总有不同,还自以为是地觉得,当下的皇宫就是那个“不同”。 这或许也不全怪他,实是因他父皇母后的相处与史书上那些帝后都不一样,而大哥二哥虽与他并非一母所生,却对母后也一贯恭敬。 因此,他以为他们不会闹得兄弟阋墙。哪怕他知道大哥一贯有野心,他也当一切都会止步于“明争”,止步于大家开诚布公的较量。 所以,励王一直以来的争强好胜他不怕,励王得了京中卫戍他也不怕。他觉得只要自己行的端做得正,父皇心里自有杆秤,况且他已坐上储位,这位子总归不是靠大哥争强好胜就能夺去的。 可若励王用上了安插眼线这种手段,那就不一样了。 卫凌不会嫌这种手段卑劣,因为这样的手段放在朝堂斗争中再正常不过,他还没有那样幼稚。只是这便意味着励王的心思要比他以为的深沉的多,兄弟情分在励王眼里,也没有那么重。 意识到这些,卫凌心底不免升起一股恶寒。 大约是这些年的人生平坦明亮,这样的手段忽而被明明白白地摆到面前,直让人觉得不真实。 只是,心里难过归难过,却也不足以为惧。事情既到眼前,无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 宅中,楚沁不知太子和裴砚要谈到什么时候,就先去东院待了会儿。但父母还在声裴砚的气,近两天他们都没不肯见裴砚,裴砚但凡想过来告罪,总是离东院还有好几丈远就会被小厮婢子挡下。至于裴砚宵夜的汤,当然是一并扣了。一旦楚沁过去,若只有郭大娘子在家还好,倘使楚赟也在,还总要忍不住骂裴砚几句,楚沁既不想跟着骂,也不想让父亲越骂越气,只得聊了会儿无关痛痒的家常事就赶紧溜了,跑去西北边的院子看花痕。 花痕这几日的情形都不大好,主要是心情沉郁,一天到头要么在院子里发呆,要么就是以泪洗面。 偏在这个时候,身边的下人也变得不大说话,因为他们被裴砚吓着了。 这些下人都是从花痕那边带过来的人,应该是霍栖支给她用的。那些下人原就签了死契,连赎身的机会都没有,生老病死都捏在主家手里,理当口风够严,但裴砚觉得事关重大,还是恐吓了他们一番,说谁敢泄露出去半个字就当场塞到院中那口井里给淹死。 然后再把尸体拉去喂野狗。 若因此给太子招惹了麻烦,还要搭上九族性命! 楚沁试着想象他们的感觉——那大概就是,会签死契卖身的下人必然已经出身十分凄苦,生活无以为继才会走到这一步。天天悬着颗心提心吊胆地当差,却还是在某一日突然得知自己被卷入了朝堂纷争,如若说错了话不仅要惨死不说,还有可能株连九族…… 这架势,平头百姓没人能不怕。 所以这两天,花痕院子里的人都紧张得尽量不说话,生怕多说多错。楚沁一进院子就发觉四下里安静得跟没活人似的,再往里走几步,就听到花痕在卧房里啜泣。 楚沁推门进去,花痕见有人来,慌忙地擦了擦眼泪,继而起身见礼:“楚娘子……” “坐吧。”楚沁笑笑,四下扫了眼,三四个月大的那个孩子正在摇篮里睡着,三岁的那个倒是在茶榻上玩,是很乖巧的模样。 看着这个孩子,她可算迟钝地反应过来,她为什么先前看霍栖眼熟了。 这孩子长得跟霍栖真像,虽然现下只有三岁,眉眼就已有了霍栖的轮廓。等到十几岁的时候,和霍栖就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了。 楚沁心下叹了声,温言劝花痕:“别哭了,霍栖不过说了几句醉话,不是什么大事,自会否极泰来。” 这话她一边心平气和地说,一边觉得违心。 因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霍栖应该是回不来了。 花痕忍着眼泪,紧咬下唇:“妾身知道娘子和裴公子都是好人,可若万一他回不来了,妾身和孩子也不能真的一直留在这里麻烦娘子和公子。” 楚沁忙道:“没什么不能的,公子既答应了霍公子收留你们……” 花痕摇摇头,起身立在楚沁面前,继续说下去:“妾身有些打算,娘子且听一听。” 楚沁颔首:“你说。” 花痕哽咽道:“妾身生来卑贱,这辈子能得霍公子疼惜,已经没什么憾事了。这两个孩子是霍公子的骨肉,妾身想着,怎么也不能拖累他们,若霍公子真的出不来,妾身便殉了他!这样,这两个孩子……” 花痕咬咬牙,屈膝跪地:“这两个孩子便劳娘子和裴三公子在妾身走后去昌宜伯爵府说一说情,求昌宜伯和大娘子收留他们吧!霍公子娶妻是早晚的事,日后嫡子庶子都不会少,伯爵府只当添两双筷子……” “你快起来。”楚沁伸手扶她,花痕满面是泪,跪着不肯起。 楚沁见状自知她是认真的,隐约想起上辈子也有过这么一出,但那时候花痕没跟谁说打算,只是直接寻了死,所幸被救了下来,又被张嬷嬷带着人盯了三天,才没再闹出别的事。 楚沁一喟:“咱们都是女人,有些话或许不中听,却是我的心里话,你且听听在不在理。” 花痕双眸空洞地望着她:“娘子请说……” 楚沁手上又添了力,还想扶她,但见她仍定定跪着不肯起来,便直接说了下去:“这世道对咱们女人总是要求颇多,这个要你为了丈夫着想、那个要你为了孩子牺牲,就好像咱必须为旁人无私无畏地舍了这条命,才配受旁人称赞一句‘这是个好女人’。” “可是咱想要什么,难道就不打紧么?丈夫、孩子固然重要,可咱们自己痛痛快快地好好过过日子,又碍着谁了?人生在世就这么几十年,事事都只想着别人忘了自己,那是最亏的。” 花痕听得哑了哑,而后便是连连摇头:“不是的!妾身只是想,公子待妾身恩重如山……” “你若真是为着恩重如山去死,我不拦你;真是为了情去死,我自也随着你去。”楚沁眉心微蹙,睇着她的样子严厉又坚定,“可你听听你方才的话,你是为了不拖累两个孩子。我知道,身为人母的都免不了为孩子做打算,可为了给孩子换个昌宜伯爵府的名分,就值得你这个当娘的连命都不要么?你是真觉得这样值得,还是只是因为觉得自己‘应该如此’?若是前者,我告诉你,裴砚如今已在太子殿下跟前当差,来日的出路必不会差,你的孩子们留在这里,日子未见得就不如昌宜伯爵府;若是后者,你更要明白,天底下就没有这样的‘应该’,没有哪个当母亲的‘应该’为了孩子的前程连命都不要。我猜霍栖既喜欢你,你应该也读过些圣贤书,可不要读书读得迂腐了。” 她说得语重心长,私心里却并不知花痕能不能听得进去。 因为这些道理,她几乎是活到快咽气的时候才悟透、才恍然大悟自己事事只为旁人有多难受,花痕现下正值这样的年纪,又突遭变故正钻牛角尖,顾不得这么多倒也难免。 果然,花痕听得满目惶惑,跪在那你怔忪良久,俄而又茫然地抬起头:“可妾身若和孩子们一直留在娘子这里……” 楚沁说:“我们不会为难你们。” 花痕苦笑:“妾身知道,但……” “你心中过意不去,这我明白。可公子那边,这是他与霍栖的兄弟义气,是君子之诺。他愿意应,这不是你的错处。至于我这边……” 楚沁语中一顿:“你只当女人间多少会有些同病相怜,我既有力相助,就愿意助你一把。倘若霍栖他能逢凶化吉,那自然好,可若不能,我只盼你和两个孩子在这里都能高高兴兴过日子——这一点我与裴砚自能给你,可你若自己一死了之、再将两个孩子送回伯爵府,伯爵府会怎么待他们,咱们谁都说不准,对不对?” 花痕愈显怔然,不是不赞同楚沁的话,只是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竟能遇到这样的好人。 ……这恐怕就是书里说的圣人? 楚沁多少也意识到,自己这番说辞怕是显得自己太好了。 其实她自然没有那么好,只是这事对她来说,上辈子真以为是个外室她都接受了,这回心知只是朋友“托妻献子”,她便更看得开,更想救下这三条命。 花痕就那样懵了良久,终于讷讷地擦了把眼泪:“那……”她抬起头望着楚沁,楚沁很耐心:“还有什么顾虑,你说。” 花痕低下头:“那……娘子若日后有什么用得着的地方,就、就吩咐一声……妾身这条贱命,若是在昌宜伯爵府那里,横竖是要打死的,不必顾惜妾身……” “没有这样的话。”楚沁失笑,再行伸手扶她,楚沁给她擦了擦眼泪,“别哭了。你是有两个孩子的人,你好好的,孩子们才能好好的。日后就安心住下,不论多少时日,都不必有顾虑。” 花痕满目感激,双眼红红地点头,抽噎道:“娘子是好人……” 这话听来无足轻重,可她说得发自肺腑。 她这样的出身,想全须全尾的活到这个岁数是不容易的。有些命不好的,八九岁就让人磋磨死了。 她凭着一张脸,又玩命去学才艺,才终于斗败了楼里那么多姐妹,被老鸨视作摇钱树,等着高价卖她的第一碗。 然后,她又幸运地在那“第一晚”就遇到了霍栖,霍栖是个极懂怜香惜玉的人,第二天就将她赎了出去,自此她便有了安稳的日子。 所以,花痕一直自问命还不错。可这些经历也不免让她觉得,这世道终究是要男人护着女人的,而若是女人与女人之间,则是天生的敌人。 如今楚沁却让她觉得,女人对女人竟也能有帮助。甚至比男人对女人的帮助更纯粹,可以真正的无所图,只是因为一份单纯的好心。 楚沁见花痕冷静下来了,心里暗松了口气,唤来花痕跟前的婢女嘱咐了几句,让她好好照顾花痕,就转身离开了。 走到院子门口,清秋在那里候着。见楚沁出来,她上前禀道:“刚刚有人过来传话,说太子殿下走了。” “太好了。”楚沁心弦一松,这才敢回正院去。回去后左右找了找,就见裴砚在西屋书房,她不由笑了声,走进去:“还不快把前头的书房好好用上?都让太子殿下看笑话了。” “这算什么笑话?”裴砚这会儿想开了,不再脸红,一脸坦荡。 楚沁又道:“我刚才劝了劝花痕,她心情好了些。我想着,要不趁热打铁,晚上一起用个膳,热闹热闹,让她更自在些?” 裴砚眉心轻跳:“那你们用。” 重生之不做贤妻 第62节 楚沁一怔:“你怎么了?” “没怎么。”裴砚一哂,悠然坐在书案前直视着她,“她有霍栖,我有你。霍栖若在,咱们一起用膳也就算了。裴砚不在,我跟她一起用膳?算了吧。她可是个花魁,你就不怕我见色忘义?” 楚沁翻了个白眼:“我不怕。你敢见色忘义,我让我爹爹揍你!” 裴砚嗤笑,还是摇头:“你们吃吧,我自己用。” “好吧。”楚沁不再强求,“那我叫上安姨娘。” 裴砚“嗯”了声,楚沁就张罗着让膳房备膳去了。 其实若按她自己的心思,她心情不好的时候肯定愿意来个涮锅或者烤肉什么的,要不弄个烤全羊也很好,自己上手撕肉多痛快啊? 可考虑到自己跟花痕还不太熟,她又觉得这事还是算了。若真上那些东西,只怕最后的结果就是安姨娘和花痕手足无措地看着她吃。 楚沁于是便吩咐小章备了个正常的席面,就是凉菜热菜汤羹点心一应俱全、还要有几个看起来特别热闹的硬菜的那种。 这种席面,很容易让人觉得“好看却没吃头”。 除非厨子水准过硬。 小章就是那个水准过硬的厨子。 宴席设在花痕院中,花痕一连三天没怎么吃东西,见楚沁突然安排席面,她也明白楚沁是想哄她好好吃饭。她不想扫楚沁的兴,上菜时就在心下有意说服自己桌上的菜有多好吃,以便让自己显得胃口好些。 等菜上齐,楚沁先动了筷子,安姨娘与花痕便也各自执箸。花痕先夹了近前的一道凉菜尝了口,瞧着只是普普通通的藕片,结果一片下去,就惹得她真有点饿了。 一则是这藕片够嫩,够脆爽,咬在齿间几乎全然吃不出梗牙的纹理,舒心可口就让人食指大动;二则是这菜调味用的是白米醋、白糖,兼以一点点先姜芽挤出的姜汁,不能太多,有点姜香就行。 如此吃的时候看不出里头又姜,一口进去先是酸甜溢开,而后再是一点点姜香。最后随着咀嚼,嫩藕本身清甜盖过先前的滋味在齿间蔓延,藕香沁人心脾。 连续三天没好好吃东西,任谁开了胃都要食指大动,花痕吃完这一片就不由自主地又伸了筷子,再夹了一片来。 等她吃到第三片,楚沁看得笑了,拿起瓷匙给她舀了勺别的菜送来:“别只盯着一个吃。家里的厨子还不错,你都尝尝看。” 跟着又关照安姨娘:“这冷吃兔是你一贯喜欢的,你多吃。” 安姨娘乖乖地嗯了声,就去夹了一小块兔丁来。冷吃兔也是个极开胃的菜,酸、辣、咸、香兼具的酱汁均匀地包裹在兔肉上,将兔肉镀上一层膳桌上最易令人食指大动的焦棕色,可谓色香味俱全。 就这样,楚沁一边吃一边关照大家。安姨娘其实不必她费什么心,就着自己喜欢的菜,一小碗米饭很快就下去了,后来还又添了小半碗;花痕的胃口依旧不算太好,但到最后也将近吃了一碗饭,更重要的是桌上的菜她多多少少都吃了些,还有两道她明显喜欢。 至于楚沁自己……不好意思,她还是吃得最痛快的那个。像四喜丸子这种硬菜,拳头大的丸子安姨娘和花痕俩人才分了一个还没吃完,她自己不知不觉就吃了一个,碾碎的肉糜浇些汤汁一起拌饭真的很香。 相较之下,独自留在正院用膳的裴砚就显得凄惨了些。他晚上只吃了一碗素面,因为晚膳前他打算趁楚沁不在再去见见岳父岳母,结果又被拒之门外,弄得他一下子没了胃口。 他本以为自己能不拿这些当回事,想着长辈生气那就生气嘛,不料他们大门一关索性不见他竟这样让他难受。 他再想想郭大娘子前阵子无微不至的关照和每天晚上他回家都能喝到的汤,就更难受了。 是以楚沁开开心心回到正院时,就见裴砚没精打采地仰面在拔步床上躺着,双目空洞无神。 “?”她立在几步外不明就里地望了望他才继续走过去,坐到床边推一推他,“怎么啦?” “没事……”裴砚低语呢喃,下一瞬却忽然翻身,双臂搂在楚沁腰间。 楚沁听到他发出一声呜咽,绷不住地笑了:“让我猜猜……可是太子殿下交待的差事太难,让你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裴砚的脸扎在她腰际,摇头。 她想想,又道:“那难不成……是我们三个今天一起小聚,留你独守空房,你难过啦?” 裴砚还是摇头。 那今天还有什么事儿? 楚沁皱着眉想不出了。忽有一瞬浑身栗然,又心惊肉跳地问裴砚:“不会是霍栖没了吧?!” “没有。”裴砚低语,接着深吸了口气,躺回枕头上,怔怔地看她,“沁沁,你跟爹娘说说,让他们若真生气,就揍我一顿吧,行不行?鞭子板子我都认,别不理我。” 他说头一句话的时候,语气多少还有点说笑,可说到后面越来越认真。 楚沁哑了哑:“这么难过呀?” 裴砚没吭声,沉默地躺着。 楚沁想想,知道爹娘的反应怕是阴差阳错地触到他儿时的旧伤了。做父母的若有心刻薄孩子、却又不想让外人瞧出端倪,私下里的冷待就是最简单的。胡大娘子行事那么精明,让小孩吃闭门羹这种事,她想必能做得周全。 楚沁不由心下一喟,俯身伏到他身上:“那明天一早,咱们两个一起去爹娘那里。只是我爹真的很生气,便是有我拦着,他说话也不会好听,你可想好了。” “嗯。”裴砚应得很快,楚沁撑起几分,在他下颌上亲了一下:“那先不要想这些了,好好睡个觉。” 说完她就一溜烟地跑了,跑去厢房沐浴更衣。等再回来时,裴砚还是那么怔怔地躺着,她径自爬到床榻里侧,躺下来没话找话:“今日太子殿下怎的突然想起要过来?是有事?” “嗯,议了些紧要的事情。”裴砚凝神想了想,“倒有个好消息可以告诉你。” 楚沁:“什么?” 他说:“霍栖大概没什么大碍了。” 楚沁一愕,心里第一个反应就是:不可能啊?! 霍栖上辈子绝对是死了,不然花痕和两个孩子就不会一直留在他们府里,现下怎会突然起了变数?! 她便追问:“陛下下旨放他出诏狱了?!” “那倒没有。”裴砚忖度着说,“我也说不准,但我感觉他应该能活着出来。因为早几日陛下曾下旨让太子殿下去审霍栖,太子殿下在我的劝谏下没理会那道旨意,只继续上疏说京中卫戍交由励王不妥。陛下的朱批今日发了回来,说让太子殿下另外挑选人手接替励王,至于霍栖的事……陛下虽没说放人,却松口说不必审了。” 从审到不审,这自是有所好转。楚沁听了却顾不上这些,惊坐起身:“你怎么敢这样劝谏太子?!” “?”裴砚盯着她,“不是你说的吗?!” 楚沁更害怕了:“我什么时候说了?!我哪敢让太子忤逆圣旨?!” 裴砚也坐起来,却不慌,双手握住她的双手:“你之前不是跟我说,陛下这般行事,或许是为了历练太子?我便找了个机会将这话跟太子说了,太子也听进去了。” “……”楚沁后脊冒出一层凉汗。 诚然她当时跟裴砚说那些,就是觉得自己从上辈子摸出了些门路,想让裴砚跟劝劝太子,或许便能走不一样的路。可现下听闻裴砚真说了,她还是止不住地害怕起来,怕自己出错了主意,甚至还有点怀疑自己,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自以为是了? 裴砚眼看她脸色发白,笑了声,倾身搂住她:“怎么还慌了呢?不怕不怕。我没提你,若来日太子殿下平安地渡过难关,要论功行赏,我再告诉他这主意本是你出的。若后头发现主意错了,你只管放心,这话就是我说的,太子怪罪不到你头上!” “……谁说这个了!”楚沁狠狠一推他,裴砚嬉皮笑脸:“又这么凶!” 楚沁瞪眼:“你正经点!” 裴砚立刻正襟危坐,笑意也强行敛去,一派严肃地看着她。 楚沁这才继续说:“朝政大事,你别太掉以轻心,总不能我说什么你就听什么。万一酿成大祸,咱们只怕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 裴砚一听,知她是真的担忧,认真起来:“我心里有数。那些话虽是听你说的,我也是认真权衡过才会跟太子殿下开口,并没有听风就是雨。” “那就好。”楚沁点着头,松了气。 裴砚又笑起来,食指刮过她的鼻尖:“不过我还是要说,我家娘子冰雪聪明。能在朝政之事上出谋划策,有几家娘子能做到?” “嘁。”楚沁翻翻眼睛,躺回去了,“谁要你夸我!快睡觉,明天还要挨我爹的骂呢,你赶紧养精蓄锐!” 两句话间,她已翻身背对着他。裴砚贱兮兮地往前凑,扒着她的肩头问:“知道我明天要挨骂,娘子再多哄哄我呗?” 楚沁口吻生硬:“不哄!你自找的!” “哦……”裴砚碰了一鼻子灰,但自知理亏,也不好说什么,只好听她的话,躺下去睡觉。 作者有话说: 还债(2/3) 本章随机50条评论送红包,么么哒 第42章 酸辣粉 圆圆的红薯粉煮得够软,酸和辣都放了十足的分量,那股浓烈的香味刚端到房门口,就刺激得楚沁饿了。 翌日一早, 楚沁与裴砚就都早起了些。趁楚赟还没去户部,两个人就结伴去“问安”。 东院那边,下人们知晓楚赟最近有多生气, 都不敢触他的霉头, 遥遥一看裴砚来了就有人赶过去挡。然而这回他们夫妻两个一道过来,上前挡驾的小厮就不免有些为难, 打量着楚沁的脸色小心道:“娘子,大人说了……近来没心思见姑爷, 您看是不是……” 楚沁含着笑:“我知道爹爹生气, 可今日我们是有正事。你就别挡了, 若一会儿爹爹动怒,自有我劝着, 怪罪不到你头上。” 她这样说, 当下人的自就安了些心。那小厮略作踌躇便退开了,楚沁拉着裴砚的手继续往前走,迈进院门, 就见院中四处扫地的、浇花的、给水缸添水的下人都在望见裴砚的刹那低下头, 满目惊恐地屏住了呼吸。 “……”楚沁不禁神情复杂地扭头看看裴砚, 意思是:瞅你混的。 裴砚挑眉回看,眼底有那么点悲戚。 两个人再继续往里走,一前一后地步入堂屋,楚沁在卧房门前停住脚, 抬手叩门:“爹,娘。” 里面很快响起郭大娘子的声音:“沁儿?进来吧。” 楚沁定了定气, 将房门推开, 便拉着裴砚一起进去。 房中正一片清晨起床后独有的安宁, 这份安宁持续到两个人绕过门前屏风——几是裴砚露脸的同一瞬间, 楚赟已暴跳如雷:“出去!” “爹……”楚沁松开裴砚的手,径自走向父亲,挽住他的胳膊道,“一家人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不能总这样赌气。” “谁跟他是一家人!”楚赟一味地怒瞪裴砚,口中跟楚沁说,“我们只是来陪你安胎的,本与他也没什么相干!若爹娘这般态度让你为难,那好,咱们就回自己家安胎去!左右我们楚家也还没落魄到露宿街头,女儿便是被休了,我们也养得起!我们不受这个委屈!” 楚沁大惊:“爹爹这是什么话,裴砚只是……” 楚赟却不肯再听她说,怒火中烧地指着裴砚:“你出去!” 楚沁:“爹!” “你走不走?!”楚赟气得身上都在抖,下意识地抄起手边的东西,“滚!” “爹。”裴砚定住心神想要解释,然而他这一声唤却恰到好处地击破了楚赟最后的冷静。楚沁只看父亲的手猛然抬起,伴随着一声气沉丹田的“滚!”字,一团白色倏然飞出,直击裴砚面门! ——那一刹间,楚沁来不及做任何反应,惊吸着冷气眼看那东西砸向裴砚。 “啪”地一声脆响,崭新的碎瓷盏子落在地上。裴砚蓦然低头捂住额头,楚沁眼瞧着鲜血从指间渗出来。 “裴砚!”楚沁惊呼出声,疾步上前查看他的伤势。郭大娘子也倒吸了口冷气,不禁沉喝:“楚赟!” 楚赟自己心里也是一惊,自知做得过了火。却强撑住了,冷哼一声,铁青着脸坐到两步开外的椅子上。 楚沁急急吩咐清秋:“快去喊大夫!” 清秋这才回神,跌跌撞撞地赶出去。楚沁用力想挪开裴砚的手:“我看看!” “……没事。”裴砚声音平静,却不想把手挪开,主要是知道出血了,怕吓着楚沁。 “你先坐下。”楚沁四下看看,将他往茶榻那边扶。几步外,郭大娘子看看他们,紧锁着眉头走向楚赟,在他胳膊上掐了一把。 重生之不做贤妻 第63节 楚赟绷着脸,不做反应。 郭大娘子压音:“这是做什么!便是有气也好好说,何必伤人!” 接下来便是好一阵的死寂。裴砚在死寂中等来了大夫,又在死寂中任由大夫帮他包好了伤口。等大夫走后,楚赟终于神情松动了些,数日的郁气化作一声长叹:“我们不是容不下你有妾室和孩子!” 楚沁闻言心弦一松,暗道终于能好好说话了。可转头看去,却见父亲神色黯淡地一味摇起了头,似是不知该如何再往下说了。 接着又见裴砚忽而起身,她生怕再起冲突,伸手想要拦他,可他还是自顾上了前,行至楚赟面前,一揖:“爹,我知道,您是生气我在沁沁有孕时把人带回来,怕搅得她不能安心养胎。” “是。”楚赟冷眼看着他,顿了顿,又道,“但是事已至此,总不能再将人赶回去,这我知道。所以你也不必多说什么了,你若承诺什么绝无下次,也没什么可信。我们只盼你还对沁儿有孕的事心里有数,待她好一些。” 楚沁一听,知晓父亲这是想将态度摆正。这话里话外的意思,一方面是只消裴砚日后待她好,这桩事就不必再提了;但另一方面,也摆明了他们对裴砚的失望与恼火,从前的百般关照,以后大概都见不到了。 她不禁担忧地望了眼裴砚。他们之间没什么误会,她太清楚他非要过来告罪就是为了重新博得那份关照。那份关照对爹娘而言做得不难,却是他求之不得的东西,无怪他会贪恋。父亲现下说出的话听来虽不过分,但字字都正好直刺他的心。 楚沁一下就觉得,要不还是别谈了。这事不提,左不过是王不见王,哪户人家没点说不清楚的糊涂事?裴砚非要这么来说个清楚,反倒给自己平添伤心。 她于是就想上前拉裴砚回去,可刚走到裴砚身前,裴砚就低着眼帘朝楚赟跪下了。 “裴砚!”她赶紧拽他,楚赟眉心一跳,又露恼色:“你干什么!” 裴砚叩首,直起身,道:“您便是不信我也要说,这样的事绝没有下次。日后……日后我会待沁沁好的。” “嘁。”楚赟嗤之以鼻,摇着头敷衍说,“知道了。” 裴砚又道:“爹,容我这一次吧。” “谁不容你了?”楚赟又轻嗤一声,“这是你的宅子,我们横竖不能把那母子三个赶出去。你回吧。” 裴砚低下头不再作声,楚赟隐隐察觉他的意思,不由挑眉:“怎么,你还非要我们当这事没出过不成?呵……别嫌我说话难听,这可是你不识好歹了。我们再怎么说也是沁儿的爹娘,不是你定国公府的长辈,你这般给我们添了堵,还要我们装没瞧见?妾室和岳家的和睦你都要得着?天底下就没这么便宜的事!” “我知道。”裴砚轻声,“我可以等您消气。” 言下之意端然是:我可以跪在这里等您消气。 楚赟拍案而起:“你威胁我是吧?!” 裴砚慌了一瞬:“绝无那个意思!” 楚赟怒极反笑:“我告诉你,我不吃这套!你愿意跪就跪着,我户部还忙着呢!” 楚赟说罢,提步就走。楚沁一时想去追,但又不愿裴砚自己留在这儿,一时左右为难。 郭大娘子倒立刻追了出去,楚赟负着手走得极快,她直到院外才拽住他:“消消气,别计较了!” “你看看他那个样子!”楚赟怒然指着院子里,气得胡子乱颤,“得了便宜又卖乖是不是?真当我们好欺负?我告诉你,别惯着他!越惯越无法无天!”他边说边左右踱步,忽而脚下一顿,又道,“我知道,他背后是定国公府,我咽不下这口气,但也不能让他拿沁儿撒火。一会儿你就收拾收拾,待沁儿回家去!日后他们这日子能好好过就过,若他敢给沁儿半分脸色看,那就和离!反正咱们沁儿还有爹娘有兄弟,不必靠着他过活!” 楚赟说完,转身就走了。郭大娘子“哎”了声,却没再去追,左右为难地在院门口僵了会儿,就折回去了。 卧房里,楚沁打从父亲出去就一直盯着窗纸,眼看父亲真走了,她蹲身拽拽裴砚:“我爹真走了,咱也回去吧,改天再说。” 可裴砚低着头不动:“你先回去吧,让王宇去东宫替我告个假,就说家里有事。” 这下楚沁傻了:“你来真的啊?!” 裴砚沉默地点了下头。 这回楚沁慌了。 先前她虽知裴砚心下真的在意父母待他的态度,却没想到他能做得这么倔。在她看来,一家人之间何必呢?许多仇怨随着时间推移,总会慢慢淡的。 郭大娘子在此时折回了房门口,绕过屏风便唤了楚沁一声,楚沁望了眼,见母亲在那边直递眼色,只好先跟裴砚说:“……我去跟母亲说两句话。” 说罢她起身走到门口,随郭大娘子走出卧房,到了院子里。 过了约莫一刻她才又回到房中,再度蹲到裴砚身边,叹了口气:“我爹当你是用苦肉计逼他,更生气了。又怕我受委屈,让我娘带我回娘家安胎去,我姑且把我娘劝住了。” 说着她顿了顿声,又语重心长道:“咱先别较劲了,好不好?若按你昨日说的,霍栖真能回来,这事迟早能翻篇,爹娘总会原谅你的。” 裴砚摇摇头,只说:“你回去吧,记得让王宇去告假。” “你犟什么呀!”楚沁瞪他,“你别这样,你这样我娘也难做。她不想为难你,可也不好替我爹原谅你,只得先避去厢房……” 裴砚平心静气道:“没有人为难我。沁沁,是我自己想来告罪的。你回去吧,好好用膳好好安胎,我没事。” “你……”楚沁既无语又心疼,她发现他对这事的在意,还是比她想象的要多多了。 早知道他存着这样非求得原谅不可的心,她昨晚就不会答应带他来! . 大半日的光景总是过得很快的。左右为难的郭大娘子起先在东院厢房里待着,后来去了正院,到下午又去西院安姨娘那边坐了坐。 眼瞧着时间走到了下午三点半,郭大娘子就坐不住了,着人备马备车,吩咐去户部衙门。 户部那边,官员们通常是申时六刻下值,也就是下午四点半。楚赟近来忙些,有时候要到六七点,但郭大娘子顾不上那么多了,只想早早过去截他,让他赶紧回家去。 结果正碰上楚赟今天不忙,郭大娘子到了户部衙门门口还没下马车,就看见楚赟从里面出来。郭大娘子忙喊了他一声,楚赟一怔,边走近边问:“你怎么来了?带沁儿回家没有?” “回什么家!”郭大娘子眉心紧蹙,“你跟女婿置气,沁儿可没置气!走,赶紧回去,你女婿还跟屋里跪着呢!” 这倒让楚赟脚下一顿,不禁露出讶色:“还跪着呢?!” “可不是?”郭大娘子一喟,“沁儿有着身孕,倒是没硬留在那儿陪他,还是回去好好吃了饭睡了觉,可这大半日里也过去瞧了四五趟,摆明了是担心的。你只当是心疼咱女儿,别跟他计较了好不好?我瞧咱这姑爷也不是十恶不赦,这回这错处,你饶了他吧!” “怎的还为他说起话来了?你就是心软!”楚赟外强中干地顶了一句,没好脸色地上马车,心里却也犯着嘀咕。 他原本以为裴砚那一出就是做个样子看看,一边想左拥右抱玩得潇洒,一边又想在他们当长辈的面前求个心安,所以自然懒得理他。 可他竟然来真的? 难道今日来这一趟,他是真觉得有愧? 楚赟一路都紧锁着眉,翻来覆去地琢磨这事儿。到了家门口刚下马车,就见楚沁跟看到救星似的跑了出来:“爹!” 楚赟一瞧,就知道这是为裴砚耍赖来的。 果然,楚沁跑到跟前就抱住了他的胳膊:“爹,裴砚知道错了,您别跟他计较了。” “要不……要不您再拿鞋底子揍他一顿?” “别让他跪着了,我看着怪心疼的……” 楚沁这么一句句地求,楚赟也不说话,就背着手往里走。可楚沁见他不说话就越发地慌,眼瞧东院院门已近,她赶忙一闪身,倒将父亲挡住了:“爹,您说句话……” 楚赟抬眼瞥她。 楚沁戚戚道:“您看……裴砚一早上就伤着了,又这么跪了一天,求您消消气吧!要不……要不如何才能消气,您给个准话,我让他去照办,行不行?” 楚赟还瞥着她。楚沁从父亲的目光中,隐隐品出了些恨铁不成钢的味道。 她明白父亲这份心情从何而来——现下在父亲眼里,大抵就是她这个当正妻的怀着身孕,却因外室和孩子的事受了委屈,娘家人在为她撑腰,她却胳膊肘往外拐为夫君说话。 楚沁心里有苦说不出。 楚赟睇了她一会儿,吁了口气:“让开!”说完就没好气地从她身边绕了过去,径自进了东院。 步入院门,楚赟脚下就走得快了些,大步流星地进了卧房,定睛一瞧,裴砚果然还在那儿跪着。 楚赟一脑门子官司:“你你你……你是不是有病?!” 裴砚听到他的声音,赶忙回过身:“爹,我……” “你滚滚滚!你赶紧给我回去!”楚赟还是凶神恶煞的,复又走进去几步,往床上一坐,“我要睡觉!你别在这里碍眼!” 裴砚低着眼定定神,俯身一拜,咬着牙撑起身,默不作声地走了。 可算消停了。 楚赟舒了口气,拧着眉躺下去。四下里安静了几息,郭大娘子进了屋来,坐到床边。 楚赟睁眼看看他:“走了吧?” “走什么走。”郭大娘子无奈,“人家去院子里跪着了。得亏我先一步把沁儿劝了回去,不然沁儿瞧见更要心疼。” “……”楚赟面色铁青,深吸了一口气,却不得不承认,心里积攒已久的恼火已然很淡了。 活到这个岁数,他自然知道所谓“赔罪”其实不过是一种亡羊补牢的做法,已经发生的事覆水难收。但正因为覆水难收,态度便显得尤为要紧。 楚赟躺在那里又闷了半天,压制着心中的火气,思索女儿嫁这么个人到底好不好。 ——最终,他觉得应当还是好的。世人总说“男儿膝下有黄金”,他又是那样的出身,肯为了这种事认认真真地跪在岳父岳母跟前谢罪并不容易。 做到这一步,起码说明他还是个君子。既是君子,就不会让妻子受太多委屈。 楚赟想清这一层,就不想再计较外室的事了。其实这些日子他的“计较”,也做不过就是想敲打敲打姑爷,为嫁出去的女儿撑撑场子。 他于是便沉默地起了身,踩上鞋子出了房门。走到裴砚跟前看了看他,伸手扶了一把:“起来,跟我进去喝一盅,指天发誓会待沁儿好,这事就算了。” . 正院。 郭大娘子知道楚沁为裴砚忧心了一天,晚膳前专门吩咐了膳房,让膳房给她备点既合口又吃着痛快的。 然后小章就给她上了碗酸辣粉。圆圆的红薯粉煮得够软,酸和辣都放了十足的分量,那股浓烈的香味刚端到房门口,就刺激得楚沁饿了。 接着这么一大碗粉端到面前,她仔细一看,又看出里头放了不知几倍量的炸黄豆。 炸黄豆放在酸辣粉里是好吃,又香又脆,还有一点淡淡的甜。但小章放这么多……看起来就好像是有心想让她泄愤似的。 楚沁因而对着这碗粉哭笑不得,虽然担心着裴砚吃着还是有些心不在焉,但还是努力地吃着。 吃了不到半碗,裴砚回来了。楚沁一听到院子里的动静就扔下筷子跑出去,到屋门口一看裴砚被下人搀扶回来,赶紧往前迎:“裴砚!” 她上前想要扶他,却反倒被他搂住腰。他跪得膝头酸痛,嘴角还是扯起一抹笑:“我没事,你用膳没有?” “……正在用。”楚沁边说边看向清秋,吩咐她,“快去请大夫过来一趟,再去膳房,让小章再做碗粉来。” 说完就听裴砚问:“什么粉?” “酸辣粉……先不说这个了,你快进去歇歇!”她说罢就不肯再在他怀里好好待着,小跑着先回了屋,估摸了一下是扶他上床还是上茶榻。 最后还是直接上了床,因为茶榻要比床高些,扶他上去恐不大容易。 下人们七手八脚地忙了一通,房里可算安静下来。裴砚坐在床上靠着软枕,楚沁沏了盏茶来给他,打量着他,道:“委屈你了。其实……” 她想说,其实实在不必急着一时。 裴砚却一笑:“不委屈啊。你爹娘多好啊,我肯好好谢罪他们就肯容我一回,再大度不过了。” 只这么一句话就让她听出,他从前经历过多少回“不好说话”的人和事。 从前的缺憾太多,所以他难得遇到一个肯疼自己的长辈就变得像个小孩子,生怕这份宽容和关照再消失不见,用尽全力也要求得原谅。 好在,在“原谅”两个字上,楚沁的父母说到做到。次日便不与裴砚置气了,晚上的汤羹也又安排上了。楚赟不忙的时候,翁婿两个也又一起喝起了酒,宅子里恢复了从前嬉笑怒骂的模样。诚然,楚沁知道这如出一辙的氛围总归还是和先前有些不同,爹娘心里的那根因花痕而生的刺还在,唯有来日真相大白才能拔除,但能维持这种和睦也已经很好了。 重生之不做贤妻 第64节 五月,皇帝下旨命励王将京中卫戍交给了谢维。这是皇后娘家的一个表弟,太子该唤他一声表舅,也就是说,京中卫戍的大权一瞬之间从励王手中挪到了太子一党手里。 于是转瞬之间,风云大变。先前许多关于储位不稳的议论忽而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人人都在慨叹圣心难测。 对此,励王府里是什么动静,旁人打探不着。但裴砚这边,四弟妹谢氏专门登了门,前来探望楚沁。 这算是她们妯娌两个第一次正经的走动,虽借的是楚沁有孕的由头,楚沁自己心里也知道,自此之后,四弟两口子就算正式靠到他们这边来了。 说来这念头裴烨应该原本就有,否则在吃烤全羊那天,裴烨就不会专程跑来告诉她们裴煜投靠了励王的事。只不过裴烨到底是裴煜一母同胞的亲弟弟,若在那个时候明摆着与裴砚走得更近,漫说裴煜这个当哥哥的会不高兴,就是胡大娘子那关大概也不好过。 现如今励王失了势,裴烨过来与他们走动,裴煜自然也不会乐意,但至少胡大娘子那边不会说什么了。胡大娘子身为人母,总还是会希望孩子平安的。 谢氏于是轻轻松松地在楚沁房里坐了半日,到了晌午,她提起裴烨上次吃着的烤全羊,楚沁就吩咐小章做去了。赶巧了这天家里没有全羊,只有半扇羊肉还没动,楚沁想想也行,反正真上一整只羊也必是吃不完的。 烤羊端上来,谢氏一开始吃得挺斯文,后来便也忍不住上了手,边吃便跟楚沁说:“三嫂嫂住在外头不知道,早几个月励王得势,二嫂嫂的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看得我这个气!偏生大家都在一个屋檐下过活,我也不好说二嫂嫂什么,如今可好,啧……”谢氏笑一声,“今天早上去向母亲问安,二嫂嫂都称病不肯露脸了。哎呀,你说她这是何必?日后总归还是要出来的,没可能一直躲着。” 楚沁禁不住地笑了声:“这人得意的时候多几分炫耀是人之常情,你别跟她计较。说到底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若闹得太僵,你也不自在。” “我不怕她!”谢氏冷哼一声,“今日来见嫂嫂,我是探过母亲的意思的。母亲说了,三哥一贯勤学,如今又在太子跟前得脸,裴烨多跟他走动也好。” 这话倒让楚沁一怔:“母亲这样说?” “是呀。”谢氏并不大清楚胡大娘子与裴砚间的纠葛,见楚沁这个反应,又详细道,“母亲还说,三哥是个自己立得住的,让裴烨多学他,别天天闷在宅子里当个富贵公子,得知道给自己谋出路。” 这话落进楚沁耳朵里,弄得楚沁心情有些复杂。她从未想过胡大娘子能对裴砚有这样的评价,而且说这话时还关乎裴烨的前程抉择,可不像是粉饰太平。 京郊别苑,胡大娘子上午先去瞧了瞧定国公留下的妾室宁氏。随着定国公离京的时日渐长,宁氏也不哭不闹了,总算能安静下来养胎。胡大娘子便每隔两日例行公事地去问问,见宁氏气色还好,就风轻云淡地走了。 回正院的路上路过四子裴烨所住的德园,胡大娘子正想顺道进去看看,就听院子里暴起一句:“我没你这样的弟弟!” 跟着又是一句:“我也没你这样不讲道理的哥!” 胡大娘子正自一愣,不及上前探问,面前紧阖的院门便被撞开,裴煜风风火火地出来了。 看见母亲,裴煜显然一怔,硬生生刹住脚,压着火气一揖:“母亲安好。” 胡大娘子睇了眼院里,又看看他:“怎么了?” 裴煜强忍怒火,紧蹙着眉道:“四弟让弟妹去三哥那里了,我气不过,说了他两句。” 胡大娘子闻言垂眸:“这事我知道。今日一早,谢氏是来回了我的。” 裴煜大感意外:“母亲?!” “别说你四弟了,他便是你弟弟,你也不能要求他处处跟你打算一样。况且,咱们这样的人家……”胡大娘子吁了口气,“最是不能在一根绳上吊死。你的兄弟几个在外各有出路,来日哪个不成了,才好指着旁人帮衬。” 胡大娘子这话说得极尽委婉,可落在裴煜眼里,还是无异于明晃晃地在说他是“不成了”的那个。 裴煜顿时脸色一白,胡大娘子熟知儿子的性子,没等他开口,就拍了拍他的肩:“你自己琢磨琢磨是不是这个道理。我昨晚没睡好,先回去歇着了。” 她说罢不由分说地转身离开,裴煜僵了僵,只得施礼恭送。 胡大娘子走出一段,崔嬷嬷跟紧了两步,在侧旁打量着她的脸色,轻道:“您是真愿意让四公子与三公子打交道?” “嗯。”胡大娘子应得有些闷。 崔嬷嬷迟疑道:“这您可当心着,毕竟您和三公子……”她语中一顿,掩下了那些胡大娘子心知肚明的话,直接又说,“奴婢怕四公子要吃亏。” 胡大娘子静默了半晌,忽地笑了声:“这事多讽刺啊。” 崔嬷嬷一愣。 胡大娘子缓缓摇头:“我是怎么待裴砚的,我心里最清楚,我恨他恨得牙痒痒,巴不得他一辈子闷闷不乐,又或者早点死了,才能解我心里对他生母的恨。可如今为四郎打算起来……我竟一点都不觉得他会算计四郎。” 崔嬷嬷听得讶然,望着胡大娘子,不知该说点什么。 胡大娘子自己也不知该说点什么。她这么想,便说明在她心里,裴砚竟是个敞亮的人。可若裴砚是敞亮的那一个,难不成从前行事阴暗的竟然是她? 自然不是! 她心里的恨有理有据,倘若裴砚的生母在,她自然会跟她算账。如今做母亲的没了,母债子偿也理所当然,谁也怪不到她的头上! . 京中,太子在六月中旬接到去行宫见驾的圣旨,当晚就策马出宫,马不停蹄地赶往行宫。 如此到行宫时也就是次日傍晚,太子入殿时皇帝刚用完膳,听闻他这会儿到了,不由叹了声:“好快。” 来得这样急,可见这几个月太子有多紧张。他身为人父想磨炼他,却实在没想让他如此提心吊胆。 皇帝于是又着人传了膳,也不提是专为太子备的,就跟太子说自己也还没用。是以待太子入殿后,父子两个便一起坐到了膳桌边,太子的确是饿了,皇帝则只是假模假式地吃些,倒是给太子夹菜的时候更多。 皇帝一壁看着他吃,一壁语重心长地夸赞:“京中卫戍的事,你办得不错,这等大权的确不该落在励王手里。你递上来的几个人选,也很像样。” 太子闻言颔首:“这件事上,裴砚出力颇多。” “裴砚?”皇帝听到这个姓就猜到是谁,“定国公府的?” “是,定国公三子。去年校考进东宫做了侍中,办事很妥帖。”他的话到此即止,绝口没提裴砚猜到了先前种种皆是对他的磨炼。若放在从前,他与父亲本是无话不谈的,现下却明白在父亲眼里,这些话大概不说更好,倘使他说了,只是个好儿子,若不说,才是个能分清轻重的好太子。 皇帝点点头:“你已在储位上,该有自己的亲信。既觉得他好,就重用他。等来日他若能金榜题名,也不妨给个正经的官位,让他办些实差。” “诺。”太子垂眸,心里却将裴砚正在办的“实差”也忍住了。 京中皇宫。 裴砚虽知太子去了行宫,自己还是按时进了东宫的门。因为暗查励王的事近来刚有了点眉目,他每日都得在东宫坐镇才好。 励王行事很谨慎,这点“眉目”还是宗亲露出来的——翰林院里叫卫子安的那个,家里的爵位虽已经很不入流,但好歹还算皇亲国戚,早两年便借着这点血脉攀上了励王这棵大树。卫子安原也是个有本事的,尚未及冠就已高中,又在翰林院当差多年,文采斐然,人脉也广。 只是,这人有一点不好,就是爱抽烟。二尺长的那种烟斗子填上烟丝,他能吞云吐雾地过上半日,把屋里抽得跟仙境似的。 这本也没什么,人活一世,谁还没点爱好呢?只是他平日里将这爱好彰显得过于明显,同僚中有不少都知道,若有人求他办事,就会投其所好。他自己也很为此痴迷,有时若得知哪儿有一块上好的烟丝,他便会绞尽脑汁地想给它弄来。 裴砚打听到他这个毛病,就投其所好地为他做了个“饵”——早在一个月前,他就与太子求了块烟丝。那烟丝是稀世罕见的珍品,就那么一个一寸见方的小方块,据说便值二十倍大小的黄金。 但太子不好这口,打从东西贡进来就压在库里收着。同样的东西除了太子这儿有一块,大概也就天子御库里还能见着了。 这么好的东西,卫子安可想而知是喜欢的。只不过,这东西怎么用还有讲究,直接送到人家府上自然不行——太子和励王互相不对付的事人尽皆知,卫子安作为励王的亲信又不是个傻子,哪能收太子这样的礼呢?就算真厚着脸皮收了,也什么都不会告诉太子的。 所以这一个月里,裴砚都在忙着“洗”这块烟丝。 他先是找了个在太子跟前当差的,让他将这东西拿去了赌坊里,只跟旁人说这是太子赏的。在赌桌上说明这东西有多稀罕,再把它输出去,它就光明正大地留到了宫外。 但其实,将它赢走的那人也是太子的人。 紧跟着,这人又将这块烟丝输去了当铺。没能按时赎走就成了绝当,当铺便可自行处置,理所当然地拿出去拍卖。 这拍卖,就让人出高价买走了——理所当然的,从这当铺到买主同样都是裴砚布下去的人。 至此,这么一方小小烟丝已经过了四五手,卫子安一方面必定已经听说了这块烟丝的存在,另一方面,就算防心再盛也不会还觉得这东西和太子有关系了。 直到今天,总算有人拿着这块稀世罕见的烟丝敲开了卫子安的府邸。 去的人是个宦官,在东宫里官职不高,实则却是太子早年从杖责下救下的人,对太子死心塌地。 这人有个天大的好处就是眼睛小,小到只余一条缝,几乎看不见,便容易让人觉得贼眉鼠眼的。 他凭着那块烟丝成为卫子安的座上宾,接着就会冲卫子安大吐苦水,说自己一腔忠诚却得不到赏识,如今被寒了心,想另投明主。 作者有话说: 裴砚:在家里说跪就跪,在外面一个人身上长了八百个心眼子。 === 还债(3/3) 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哇!!! === 本章随机50条评论送红包,么么哒 第43章 将生 “殿下恕罪,我们娘子快生了,公子不得不回去一趟。” 看在那块稀世罕见的烟丝的份儿上, 卫子安留这宦官用了午膳,两个人促膝长谈到临近傍晚,卫子安才将人送了出去。 人一走, 卫子安自是立刻关上大门, 小心翼翼地将那快烟丝捻下来几缕,仔细地塞进烟斗里品。 一时之间, 书房里烟雾弥漫。近前侍奉的小厮进屋时冷不防地被呛了口,凝神一嗅却也惊叹:“爷可是得了好东西了!” 卫子安一脸醉生梦死般的笑意, 招手示意他近前, 却说:“去跟咱们在东宫里的人打听打听, 有没有一个叫尹兴修的宦官,问清楚是什么来路。” 小厮听得一愣, 旋即拱手:“爷, 小的实话实说,刚才您与那位公公说话的时候,小的听了一耳朵, 眼瞧着您方才跟他聊得挺热闹的, 怎的竟信不过他?” 卫子安轻嗤, 指了指那烟丝:“你可知这烟丝是什么来路?” 小厮茫然摇头。 卫子安道:“这是云南来的贡品,除了我手里的这块,余下的都在天子御库里。这一块我盯了许久了,大约是月余前出的宫, 七拐八拐地让尹兴修得着了,便拿来孝敬我。” 小厮一头雾水:“这不是挺好?” 卫子安又嗤了声:“只怕是没这么好的事吧!如今这局面不太平, 咱们行事也得当心, 若能在东宫添一双眼睛当然是好事, 可就怕急于求成, 反倒着了别人的道。” 小厮恍然大悟,赶忙依着卫子安的吩咐去办,七拐八拐地往宫里递了话,打听尹兴修的底细。 约莫三五日后,消息就传了回来。宫里的眼线说东宫确是有这么一号人,也确是不得重用——尤其是近三两个月,他已挨过了几回罚,只不过若再往前算,这人原是太子救回东宫的。 最后这句,反倒让两边的话对上了。尹兴修那天拜访卫子安的时候原就大大方方地说了,自己对太子的救命之恩心存感念。但也正因如此,后来一腔忠心不被当回事他才更难受。 卫子安心里的疑虑就此淡了些,却还是存着谨慎,又与尹兴修打了好几次交道,才可算给他引荐了一个人。 彼时已然入秋,京中凉爽下来,外出避暑的众人也回了京。太子在东宫安顿下来,裴砚就带着尹兴修避着人,去毓德殿见了太子。 尹兴修入殿见过礼,就将近两个月一五一十地全说了,太子听到他最后报出的那个人名,眉心一跳:“郭禄?” 裴砚垂眸说:“臣查过了,此人在书房当差,平素是帮殿下裁纸的。” “孤知道。”太子神情淡淡,沉吟了一会儿,又问尹兴修,“只有他?卫子安没再提过旁人?” “没有。”尹兴修思索着摇头,“奴觉得卫子安很谨慎,一时也摸不清是真没别人了,还是他不肯让奴知晓。” “知道了。”太子缓缓点头,“你先退下。” 尹兴修无声一揖便告了退,太子默然半晌,目光停在裴砚面上:“你说,是敲山震虎,还是放长线钓大鱼?” 裴砚忖度片刻,道:“臣倒是觉得,放长线钓大鱼,也一样可以敲山震虎。” . 重生之不做贤妻 第65节 家中,随着时间推移,楚沁的月份一日比一日大了,肚子高高鼓起来,胎动也愈发明显。 她这是第一胎,楚赟与郭大娘子都有些紧张,楚沁自己倒不当回事,因为——害,不就是生孩子吗,她有的是经验! 然而在京中落叶满城之时,定国公府却先一步传出了好消息,说定国公的妾室宁氏平安诞下了定国公的第八子,取名裴烁。 这事在楚沁看来本不值得意外,因为上辈子也有这么个孩子,而且那时她处事“波澜不惊”,虽还住在定国公府里,听闻添了个孩子也没多想什么,只让人备了份里去贺宁氏。 现下仔细想想,她却很有些无奈——定国公,可真是个管生不管养的“好爹”啊。 她于是收到府里递来的帖子就交给了裴砚,裴砚瞧了瞧,一声冷笑:“没空回去,算了。” “好。”楚沁答应得爽快,转而便如上一世一般给宁氏备了份礼,着人送回府去贺宁氏。 但这样的“喜讯”总归还是会传开的,翌日裴砚继续去东宫忙他的事儿,安谷玉和花痕就结伴来了。两个人从进屋开始就都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可目光递来递去,又谁都不直说,最后还是楚沁开诚布公地挑明了:“你们是不是也听说了八弟降生的事,想凑个热闹?” “……”花痕的面色还算如常,安谷玉却显然双颊一红。低着头闷了半晌,小声道:“娘子眼瞧着也要生了,这当弟弟的比自家孩子都大不了几天,妾身怎么想都别扭。” 这别扭,说到底是替楚沁别扭。楚沁笑了声:“无所谓的事。反正咱们也不在家里住,日后也不会有多少走动。非见面不可的时候,也无非就是当寻常亲戚处着,客客气气地也就过去了。” 安谷玉听她这么说,点了点头:“这倒也是。” 然而理虽是这么个理,过了几天,让人恼火的事就又来了。在外云游的定国公听闻自己添了个小儿子,高兴得跟什么似的,在外头搜罗了不少好东西,流水一般地往府里送。 那天,裴砚面上没什么异样,话却还是显得少了些。楚沁心知他心里不痛快,便私下里去找了母亲,让央母亲借着宵夜的机会亲手给他煮了碗面。 这面送进正院西屋的书房,裴砚默了半晌,也不知自己心里在想些什么,就是觉得家里的事挺可笑的。 自打搬出来开始,他就在跟自己说,这边才是他的家。他有沁沁、有岳父岳母,日后还会有孩子,他自会为了这一家子人好好挣个前程,定国公府那边就当不存在好了。 可每每定国公府有点什么风吹草动,他心里还是不痛快。 为了冲淡这份不快,裴砚只得让自己加倍地忙碌起来。次日原本是歇息的日子,他却将四弟裴烨叫来了府里,摆出了一副兄长的样子,问裴烨功课。 楚沁在正院里听说清秋说:“四公子被问得脸都绿了。王宇说,四公子的功课本身是不错的,想来……是咱们公子问得太难了。” 就这样,临近晌午的时候,裴烨总算跌跌撞撞地被放走了,据说还挨了几句骂。楚沁无心多掺和这事,心里直盘算着,这会儿的这两兄弟似乎比上辈子更亲近了些。 其实上辈子,他们最终也很亲近,可那是几年后才开始的。现下这个时候,裴烨理当还跟着他的亲兄长裴煜,哪怕都住在一方府邸里,也不会多和他们睦园走动。 如今有这些变化,估计是因为现如今太子的处境比上一世的这个时候要好一些吧。 楚沁因而生出些异想天开的期待,期望太子这辈子能逢凶化吉,别跟上辈子一样又早早没了。上一世她虽成日闷在内宅里,不太打听外头的事,却也依稀听说皇帝在太子离世后悲痛难抑,自此病痛不断。 一转眼入了十月,暗查励王眼线的事一时没什么太多进展,便只得按兵不动。裴砚照例日日奔波在东宫与家宅之间,只是每次出门的时候都变得瞻前顾后,因为楚沁临盆的日子眼瞧着是近了。 楚沁见状一边觉得好笑,一边又怕他心神不宁会误事。好在这孩子懂事,十月初五这天就闹起来,楚沁晌午用完膳正想出去走走就觉腹间一痛,起先还道是寻常胎动,接着很快就发觉不对,冷汗紧跟着就冒出来:“清秋!” 她急唤,清秋忙不迭地上前,一瞧她情形不好,立刻回过头喊:“快去请大夫来!还有……还有去告诉王宇,让他进宫,赶紧把公子请回来!” 楚沁竭力地撑着,愈涌愈烈的剧痛中,有一缕思绪冷不防地那么一跳,让她下意识地想说裴砚有事在忙,不回来也行。 但下一瞬她就忍住了。 上辈子她就是这样事事为他着想,几个孩子降生的时候他几乎都不在身边。她告诉自己这样是对的,可心里却并不舒服。 这辈子,她就要他回来!凭他在外头有什么事,这会儿也该赶回来陪她。 王宇在小半刻后就策马而出,一路上连气都不敢喘,好几回还险些撞着人,到了宫门口虽不得不下马却也无心多停,胡乱将腰牌往侍卫手里一塞就冲进去了。 “哎——”侍卫一边看清腰牌一边想喊他,抬头一看人早就跑远了。那侍卫于是木了半天,举了举腰牌,问身边的同伴,“这怎么办?我给谁啊?” 王宇就这么一路紧赶慢赶地入了东宫,跑到裴砚跟前的时候已经喘得说不上话了。一屋子四个侍中连带太子本尊和一把年纪的太傅就这么傻着眼看着他喘,喘了好几口裴砚总算回过神,赶紧拉着他出去。 “干什么!”裴砚迈出殿门,压着音喝问。 王宇这才倒过点气:“娘子、娘子……” 话还没说出完,便见裴砚面色一震。接着就无心再等王宇,拔腿就跑了。 “哎,公——”王宇有心想追,但实在是跑不动了。只得扶着漆柱在那儿缓气,好歹又缓过来些就再度进了殿,向太子告假:“殿下恕罪,我们娘子快生了,公子不得不回去一趟。” 听到这话,众人面上都一阵释然。太子想想先前在裴砚家里看见的秋千,不由自主地笑了声:“去吧。” 作者有话说: 昨晚没睡好,又加上临近完结期的卡文(也没有特别临近,但就比较近),没写出六千 所以今天少更点,明天我努力 第44章 鸽子汤 这鸽子汤是用整只的鸽子炖的,楚沁生了一下午,汤就炖了一下午。 裴砚趔趔趄趄地奔入正院似的, 楚沁正在床上努力调整自己的呼吸。 对生孩子的整个过程她心里有数,旁边的几个产婆对此都很欣喜。心里正慨叹这差事好办了,乍闻背后砰地一声, 扭头一看, 门前那块缂丝屏风直挺挺地拍在了地上。 ——裴砚本是冲进来时没刹住脚,无意中撞着了屏风, 但想再伸手扶也晚了,索性直接从屏风上踩过去, 直奔床榻:“沁沁!” 楚沁纵使已经冒了一额头的冷汗, 心底也忍不住地心疼了一下那块屏风。眼瞧着裴砚离床榻还有两步远的时候, 郭大娘子上前挡住了他:“别过去了。” 裴砚明明听见了这句话,脚下却还在下意识地往前走, 郭大娘子又道:“产婆们都站不开, 你等一等!” 裴砚闻言总算回过神,硬生生定住脚,手足无措地看楚沁。 楚沁却觉得床边不需要四个产婆围着, 咬着牙就喊:“裴砚!你陪着我!” 裴砚就像被触动了什么机关, 立刻上前。产婆只得让开一块位置, 他蹲在楚沁身边,连呼吸都是慌的:“沁沁、沁沁不怕啊……” “嗯。”楚沁想尽量把力气留给生孩子,便只应了一个字,心里倒是真的不怕。 然而裴砚见她不说话却愈发无措, 想了想,强定心神道:“我我我……我给你讲个笑话?” 郭大娘子:“……” 产婆:“……” 楚沁噗地一声笑出来, 顿时搐得小腹一阵一阵疼, 继而一把推在裴砚脸上:“你还是离远些吧。” 裴砚懵了一瞬, 产婆哭笑不得:“娘子现下哪里听得了笑话?公子莫要捣乱了!” 就这样, 裴砚一时还没意识到自己错哪儿了,只是自己心底越怕就觉得楚沁肯定更怕,开始一圈圈地在屋里踱起了步。 郭大娘子当然也紧张,但因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便只能冷静地坐在茶榻上等。 眼瞧裴砚在面前这么转,郭大娘子很快就受不了了:“你坐下,我看着晕!” “……”裴砚这才不得不落座,可这么坐着,心里就更慌了。 郭大娘子好笑地斜眼睇着他,也不知该怎么宽慰,就示意清秋给他上了盏茶。 可他只顾盯着楚沁那边,放在手边的茶水根本顾不上喝。 郭大娘子无奈,又拿了块点心递给他。这回他倒是亲手接了过去,但心不在焉的也没吃,郭大娘子就眼瞧着那块点心被他无知无觉地捏碎了。 “裴砚!”郭大娘子皱着眉唤了他一声。 裴砚怔忪地回过头,她扫了眼地上的点心渣:“这是干什么,是沁儿生孩子还是你生孩子?” “……娘。”裴砚如鲠在喉,双手一攥,才发现自己手已冰凉。 在得知楚沁有孕的这大半载里,他多数时候都是高兴期待的,偶有几分不安,也是担心自己当不了一个好父亲。 可现下她躺在床上艰难地生着孩子,一股埋在内心深处的恐惧却忽而翻涌起来——他变得突然不能忽视,自己的生母是因为难产离世的。 他从未见过生母的面,按理说对生母也没有多少感情。可在这么多年里,他总归还是想过,若生母还在,他的日子会不会好过一些。诚然胡大娘子或许会看他更不顺眼,但在他需要长辈关照的那些时刻,便也有个人能守在他身边了。 而现在躺在床上的这个人,是沁沁。 他根本不敢想沁沁万一没了,往后的时日他该怎么办。 裴砚脑海中乱成一团,忽有一刹,他脑海中莫名划过一个闪念——定国公府的黄大夫,比他们自己请的大夫要好。 这个念头如同一道魔咒击在他心里,他怔了怔,就像被什么控制住了,丢了魂似的地往外走。 “……裴砚?!”郭大娘子一愣,楚沁也一愣。 数丈外,比裴砚晚了两刻出宫的王宇刚迈进大门,就见一道人影疾步而出。他慌忙闪身避开,眼见那道人影翻身上马才不禁一愕:“公子?!” “去正院守着!”裴砚扔下一句话就策马而去,烟尘在他身后席卷,王宇只道出了什么大事,赶忙往正院里冲,进了院门就一把拽住院子里的小厮,喝问:“楚娘子怎么了?” “没事啊……”小厮一头雾水,王宇眉心紧蹙:“那公子干什么去了?!” 小厮哑了哑:“不知道……” 府外,裴砚一路疾驰,直至赶回定国公府,脑子里都还是乱的,手也还是凉的。这会儿正值晌午,定国公府的大门没关,他下了马就往里冲,外院洒扫的小厮抬头一看就想追过去拦他,下一瞬认出是谁,好生一愣:“三公子?!” 裴砚就这么一直跑进了后宅正院,胡大娘子正跟三个儿媳一起喝着茶,他冷不防地冲进屋,吓得苗氏手里的杯子都翻了。 倒还是胡大娘子沉得住气,一壁打量他一壁问:“你怎么回来了?!” “母亲……”裴砚急喘着气,牙关紧咬,“我要黄大夫……” 胡大娘子一愣:“要黄大夫做什么?” 于氏反应快些:“莫不是弟妹要生了?” 裴砚缓着气慌忙点头,胡大娘子闻言一惊,再看看他这副样子,暗忖楚沁怕是情形不好,便也无心为难,忙吩咐下人:“快,去请黄大夫,让他跟三公子去!” 裴砚重重松气:“多谢母亲!”说罢也顾不上更多礼数,转身就走。 胡大娘子眉心跳了跳,看着这道背影,心底摸不清是在想些什么。旁边的于氏与谢氏交换了两回目光,谢氏有心跟过去,在这会儿混个人情,但思来想去没找到合适的由头开口,最后还是于氏说:“母亲。” 胡大娘子回过神,看向于氏,于氏款款笑道:“三弟妹这是头一胎,怕是没经验,我过去瞧瞧吧,免得三弟慌里慌张的。” 胡大娘子眼中没什么情绪,缓了口气:“去吧。” 于氏这就着人备了车,先一步离开的裴砚催促着下人也备了车,拽着黄大夫上了马车就往回赶。 黄大夫被这阵仗下的,一路上都没敢吭气儿,心里一边猜楚沁当下的情形,一边就在脑海里过药方和穴位,胡乱推测楚沁大概会是哪一种难产,又该怎么治。 就这么着,两个人着急忙慌地先一步回去了。裴砚又是下了马车就火烧火燎地往里跑,黄大夫哪敢怠慢,拎着药房也往里冲。 一路进了正院,裴砚总算停了下脚步,回身跟黄大夫说:“有劳大夫在院子里等着,若是有事,我会来喊大夫!” 黄大夫:“啊?!” 裴砚不安道:“大夫哪儿都别去!” 黄大夫哑音:“好……” 话音没落,裴砚就三步并作两步地自己进屋去了。 重生之不做贤妻 第66节 黄大夫在院子里纳闷儿了半天,也摸不清到底什么情况,只得先坐到石案边歇着。正院里的下人倒挺明白,知道这是定国公府请来的大夫,立刻上了好茶和点心,客客气气地伺候着。 是以于氏匆匆赶来的时候,一眼就看见黄大夫在喝茶。于氏好生一愣,黄大夫见了她赶忙起身见礼,于氏自然要问怎么回事,黄大夫想了想只能说:“楚娘子好像没事,三公子带我进来只让我等着。” “?”于氏愣了愣,不失困惑地道,“那大夫就先坐着,我进去瞧瞧。” “有劳娘子。”黄大夫一揖,于氏便进了门。 卧房里,郭大娘子打量着裴砚,神情愈发无奈。 她慢慢发觉了,女婿好像是真挺害怕,去定国公府喊了个大夫来不算,回来依旧坐立不安,一会儿让王宇去找千年人参,一会儿又想起库里还有棵不错的灵芝,这会儿更索性自己读起了妇科相关的医书,郭大娘子憋了好半天才没直接说这东西得术业有专攻,你现学现卖不好使。 加上她也没仔细打听过裴砚生母的事情,裴砚到底为什么怕成这样她也不知道,不知道也就不好劝,只能在旁边看着他瞎紧张。 就这么着,于氏一进门就觉得——这氛围好像跟想象的不一样啊? 楚沁的母亲在这边住着的事她听说了,瞧见郭大娘子,于氏立刻就猜到了这是谁。然后她就看出身为楚沁母亲的郭大娘子挺冷静的,床边的几个产婆虽然忙着,但也算得上有条不紊,就连生孩子的楚沁瞧着情形也正常。唯独裴砚这个做夫君的,跟丢了魂似的。 于氏看得无比困惑,便加入了郭大娘子这个“不懂,但不好问”的行列,陪郭大娘子一同安然坐着。 傍晚时分,婴儿的啼哭终于撞入迷蒙夜色,屋里众人面色都是一震,从户部回来后就等在堂屋的楚赟也骤然松气,霍地起身:“生了?!” 很快就听屋里的产婆欢欢喜喜地道贺:“恭喜娘子,得了个小姑娘!” . “恭喜娘子,得了个小姑娘。” 楚沁在筋疲力竭里听到这话,感觉跟做梦似的。 她于是半天都没回过神,其间甚至感觉自己小睡了一觉,虽然就几息工夫,但也让她回了些力气。 然后她猛地睁眼:“小姑娘?!” 这么一睁眼,她首先看见的却是裴砚,裴砚一手攥着她的手,一手还在抹冷汗,冷不防地见她睁眼,他慌忙撑起一缕笑,楚沁哑哑地也笑了:“我有女儿啦?!” “……嗯。”裴砚应了声。 楚沁高兴坏了。上一世到死都没有女儿,这辈子竟然得着了。 然后她就迟钝地发觉,裴砚的笑容好像有点怪。也不是怪,总之就是不大自然。 她皱了皱眉,但没说什么,听到裴砚问:“饿不饿?想不想吃点东西补补力气?” “喝碗汤吧。”楚沁道。声音的确有气无力,听起来恹恹的。 裴砚又问:“想喝什么汤?我让厨房提前炖了鸡汤、鱼汤、牛肉汤还有鸽子汤。” 楚沁想想:“鸽子汤。” “好,我去给你端!”裴砚这回笑容轻松了不少,这就起身出了屋,亲自给她端汤去了。 楚沁目送他出去,乳母也将孩子包好放到了她身边。她侧首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女儿,一边唤母亲:“娘。” “嗯?”郭大娘子走过来,楚沁脑子里的困惑又转了一遍,问:“我怎么瞧裴砚怪怪的?怎么了?” 她越想越觉得他那个笑容古怪。或许是产后多思,她不免敏感了一下,想问他是不是想要男孩。转念却又觉得他不像那样的人,这才将问出来的话变得委婉了些。 郭大娘子嗤笑了声:“我也不知他怎么了,你这生着孩子,他吓得不行,回定国公府叫了大夫,还自己胡乱做了许多准备。” “……他回定国公府叫了大夫?!”楚沁大感诧异。 她的记忆只停留在裴砚冲出去的时候,后来随着痛感渐深,她的精力就尽数放到了生孩子上。就连于氏赶来这事,她都是生完孩子才注意到的。 郭大娘子无语地缓缓点头:“亏的是定国公府自己养的大夫,在外头干坐了一下午,听说你没事也没说什么,道了贺就走了,若换做外面的人,我看是要骂起来的。” 楚沁:“……” 郭大娘子又道:“哦,还有,裴砚找了许多山参灵芝出来,还有旁的补品,但你都没用上。晚些时候我让大夫瞧瞧,给你开些补身的药膳吧。” 楚沁:“行……” 母女两个在屋里闲聊着,于氏则在院子里摆出了长嫂应有的架势,凭着经验仔仔细细地跟清秋清泉交待了一番产后要注意什么,然后也无心给他们多添麻烦,就自己悄无声息地走了。 约莫三刻后,裴砚提着食盒回了正院。先扶楚沁坐起来了些才将榻桌摆好,将鸽子汤摆到她面前。 这鸽子汤是用整只的鸽子炖的,楚沁生了一下午,汤就炖了一下午。现下汤色已然成了暗金色,揭开小砂锅的盖子,鲜香味袭面而来,汤上飘着几颗枸杞、桂圆、红枣,既能温补又好看。原本连喘气儿都嫌累的楚沁被这色香味俱全的鲜汤勾得有了些食欲,笑吟吟地拿起瓷匙一舀,就从汤底舀出两根参须。 她抿了抿唇,谨慎道:“问问大夫,添了山参会不会太补了?” 太补就会上火,怪难受的。 裴砚一哂:“问过了,所以没敢多加,只掐了两根参须。” 说话间清秋将食盒里的其他东西也取了出来,一一摆到楚沁面前。楚沁一瞧——有一小碗馄饨、一小碗素面、一小碗粉丝、一小碗米饭,还有一小碟馒头片。 她这么一看就懂了,裴砚是变着法想哄她多吃点东西。 她眨眨眼:“一起吃?” “我喂你。”裴砚含笑盛了碗汤,仔细吹凉一勺,喂到她嘴边。 几步外,郭大娘子无声地看了他们半晌,满面笑意地出了屋,喊上楚赟也一起用膳去了。 楚沁就着鸽子汤吃了小半碗米饭,还吃了两口粉丝,吃得肚子里暖暖和和的,总算美美的睡了。 入睡前她的最后一个念头是在想,真好,孩子平安降生,大家都可以轻松点了。 然而事实证明,对生孩子颇有经验的她的确是生完就轻松了,裴砚的胡紧张却刚开始。 孩子降生时已是傍晚,外面挺冷,即便从卧房到厢房就几步路,郭大娘子也怕孩子受风,就让乳母带着孩子先住在了书房。 结果这一夜,裴砚一听见书房有点哭声,一下就弹起来了,还非要去看一趟不可。 这事楚沁刚开始没精力管,主要是累的。后来到了临近天明的时候,她歇过来了不少,裴砚又一度来回之后,她虽没睁眼却绷不住笑起来,翻身抱住他,跟他说:“别跑了,喂奶这事你帮不上忙。” “……我知道。”裴砚亲了她一下,“我怕孩子病了。” 楚沁:“……” 他又认真道:“我问过大夫,大夫说这么小的孩子稍有点风吹草动就会生病,还不好治,药都喂不进去。” “……”楚沁无话可说。 她很想告诉他,小孩子纵使脆弱也没有那么夸张。可转念想想,就算了。 他那么想当个好父亲,想做什么便做吧。这是他该体会到的事情,若等孩子长大之后说起来,孩子应该也会高兴。 . 定国公府。 于氏头一晚回府的时候,胡大娘子正好有娘家人来做客,离开时时辰晚了,胡大娘子就先睡了,直到次日清晨才顾上把于氏叫来问问,楚氏昨日的情形怎么样。 于氏心里知道家里的旧怨,一言一语都说得小心,说完“母女平安,弟妹没受什么损伤”就不再多提别的了,也没敢露出太多欣喜。 胡大娘子听罢却还是好一阵的沉默,这样的沉默看得于氏心弦都绷紧了,思虑再三还是劝了句:“母亲,该备的礼还是要备的,不然传出去,好事者要说闲话。” “这我知道。”胡大娘子缓了口气。 于氏忙趁热打铁:“那儿媳就让人去准备。反□□里头添了孩子一贯是怎么贺都有规矩,咱们就按着规矩来。” 胡大娘子却说:“多添一份吧。” 于氏一怔。 “添出一倍的分量给他们。”胡大娘子一边吩咐,一边或多或少有点不自在,“明儿个你和老大走一趟,亲自给他们送过去。就说……他们自己住在外头也不容易,添了孩子开支大,这多的礼就当家里补贴一些。若楚氏和孩子有什么要开销的地方,别委屈了。” 这话让于氏好生意外,她怔怔着看着胡大娘子,却还是辨不出她到底什么心思。 胡大娘子抿了口茶,又添了句:“别让你二弟妹知道。她这人爱吃味,知道了又是麻烦。” “好……”于氏迟疑着点点头,小心探问,“母亲可是为着四弟……” “不必提你四弟。”胡大娘子沉声,“贺孩子就贺孩子,别的事都不相干。咱们这样的人家,行事不能那么小气。” 于氏这么一听就懂了,的确是为着四弟。 也是,四弟近来和三弟那边来往热络,就连功课都靠三弟盯着。现如今三弟可是师从太子太傅的人,还肯这么点拨四弟,可以称的上是毫无保留了,胡大娘子的确应该记得这份好处。 只是,道理虽然是这样,于氏却没料到胡大娘子能这样低得下头。 . 然而胡大娘子虽然专门吩咐了于氏,这事也终是难以盖住的。大宅子里平日怎么备礼都有不成文的规矩,次日裴烽和于氏带着贺礼出门,仆婢们一扫那数量就觉得不对,风声不知不觉就传开了。 信园里,裴煜听闻这个消息简直瞠目结舌,苗氏更是气不顺,杏眸圆睁地道:“四弟是个拎不清的也就算了,母亲怎的也胳膊中往外拐?” 裴煜不忿道:“我去问问母亲!” “别去!”这回苗氏倒清醒了,赶忙阻了裴煜,道,“哥哥嫂嫂已经出了门,你去问又有什么意思?再说,我瞧母亲总归也不会真是为了三弟,说到底,是为四弟打算呢。” 裴煜眉头紧蹙:“这我知道。” “光知道管什么用?你倒想想该怎么办。”苗氏重重一喟,“到底是励王近来失了势,连带着你也前途未卜,母亲才会觉得四弟靠去三弟那边也好,后边好歹还有太子撑着。可若你混得比三弟更得脸,那还有他什么事?漫说母亲,就是四弟自己也要拐回来,怎么说也是你们之间更亲近。” 裴煜一怔,自是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却缓缓摇头:“这不是我能左右的,太子与励王孰轻孰重都在陛下一念之间。现如今陛下偏心太子,我能……” “你傻呀!”苗氏薄唇微抿,“太子和励王之间是在争皇位,可说到底,那跟咱们没多少相干。励王就算真失势了,也还是陛下的长子,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若能在他跟前得脸,也够在京中过风光日子了。” 裴煜听着想了想,这道理是不错。 说到底,是定国公府的门楣太高了,所以他们下意识地只想盯着最高处的那个人,好像若不能混到那个人身边,就一无是处。 但实际上,若能在一个亲王面前得脸,在京中就已足够让人艳羡。更何苦,皇帝现下也还康健,太子和励王日后会是什么结局都还难说,他也大可不必急这一时。 裴煜思忖着,一语不发地坐回茶榻上。苗氏走到他跟前,温声启发:“你就是太老实了,总是励王给差事你就办,不给你也不问。这在朝为官的事我是不懂,可人若会来事总是好的,你说呢?” 作者有话说: 沁:生孩子而已,姐有经验,完全没在怕的。 砚:太——可——怕——了—— 第45章 砂锅 最后还为谁吃最后一片鸭血的问题小吵了一架,吵到最后又笑着把那片鸭血分了。 有了孩子, 日子好像突然就变快了。楚沁觉得好像刚一眨眼的工夫自己就出了月子,孩子也满了月,然后一晃神又过去月余, 就该忙着办百日宴了。 彼时正值腊月, 出了百日宴,还有年关的事情要忙。于氏趁着一个天气晴好的日子携谢氏一起登了门, 说胡大娘子的意思,让他们一家子回府过年, 然后多住些时日, 正好把百日宴一起办了。 她们来的时候是白天, 裴砚不在家,楚沁便也没直接跟她们把事情敲定。晚上裴砚回来时她刚把孩子哄睡过去, 裴砚进屋暖了暖手, 就忍不住想凑到摇篮前去抱孩子,楚沁眼疾手快地把他的手按住了:“刚睡,你忍忍!” 重生之不做贤妻 第67节 裴砚悻悻收手, 楚沁拉着他坐到茶榻上, 先跟他说了今晚吃砂锅, 问他都想煮点什么,然后就说起了于氏谢氏今日登门的事。 裴砚听完,问她:“只要你跟孩子在,我在哪儿过节都无所谓, 你怎么想?” 楚沁侧首想想:“我倒也无所谓回去,只是……我爹娘还在这里呢。” 爹娘本是来陪她安胎的, 但因孩子还小, 他们就多留了一阵, 多少能帮着照看一些。楚沁私心里觉得, 卡在过年这会儿让爹娘回家很不合适。 可是若拿这话回胡大娘子,她又怕给裴砚惹麻烦。 裴砚一想也是,就说:“那就回了母亲,大大方方告诉她,我们得跟爹娘一起过年,不便回去。” “好。”楚沁见他这么说就没了顾虑,跟着又问,“那百日宴呢?” 裴砚沉吟道:“咱们没分家,百日宴倒该回去办。” “我也这么觉得。”楚沁慢吞吞地点头,“百日宴恰是正月十五,回去也算团圆一下,也好。” 接着想了想,又道:“过了百日,就该起名字了。” 这是民间约定俗成的法子。因为新生的孩子太脆弱,怕早早起了名字就会上阎王爷的生死簿,所以就先不起,佯装人世间并无这号人,等过了百日再说。若是先天体弱的孩子,等过周岁、甚至两三岁再取名的也有。 楚沁边思索边继续说:“这一辈的女孩该是从玉字辈、木字旁,大哥那边的女儿……” 却听裴砚道:“思瑶好不好?” 楚沁:“啊?” 裴砚认真说:“我问过了,算命的说女孩子以珠宝之类的字眼为名命数好,瑶为美玉,也是珠宝。” “不是……”楚沁哑了哑,“得是玉字辈,木字旁。” 裴砚眉心轻跳:“凭什么?” 楚沁:“?” 裴砚轻笑:“我这个当爹的都没能从族谱字辈,一应兄弟都是火部,就我是石字旁的砚。如今还想让我闺女从他们的字辈?做梦呢?” 楚沁恍悟,却不知该说什么,想了半晌,怔怔劝说:“毕竟还要回府办百日宴呢,这若让胡大娘子知道了……” 裴砚早有准备:“那就告诉她,我女儿五行木旺,从不了那个木字。” 就像胡大娘子昔年假称他五行火旺,不让他从火字一样。 那把玉字改思字呢? 楚沁一时想问,转念又觉得算了。他既然是有心出气,自是越胡搅蛮缠越痛快,真想出那么多名目就没意思了。 再说,裴思瑶也挺好听的。 这事当晚就这么过去了,等砂锅端上来,两个人就暖暖和和地坐在一起吃。砂锅是按着他们各自的喜好分别做的,楚沁那锅用的是鸡汤,里面有鸡腿肉、粉丝、白菜、鸭血、鱼丸,裴砚的用的是鱼汤,里面有鱼片、粉丝、口蘑、猪肉丸。 两个人本是各吃各的,可吃着吃着就开始互相吃,最后还为谁吃最后一片鸭血的问题小吵了一架,吵到最后又笑着把那片鸭血分了。 第二天一早,裴砚在进宫前吩咐王宇去定国公府向胡大娘子禀话,楚沁跑去和爹娘一起用膳,吃到一半突然反应过来:“爹。” 楚赟正啃油条:“嗯?” 楚沁直勾勾地看着他:“咱们楚家下一辈的女孩,是不是思字辈、王部啊?” “是啊。”郭大娘子先一步答了,“你忘了?你大哥家的侄女一个叫思珊、一个叫思玖。怎的近来你和裴砚都问这个?是有什么事?” 楚沁:“……倒也没什么事。” 就是吧,我好像稀里糊涂就让女儿从了楚家的字辈了。 . 另一边,王宇赶到定国公府的时候约莫九点。胡大娘子正忙着安排过节的事,听闻王宇来了,就道:“让他进来吧。” 王宇便端着一张笑脸进了屋,毕恭毕敬地问了安,禀道:“大娘子,三公子让奴来回一声,说是……百日宴理当回来办,但过年回来,怕是不大方便。” 胡大娘子不免问了句:“怎的不方便?” 王宇脸上的笑意一成不变:“大娘子有所不知,楚娘子的爹娘如今在那边住着呢。虽说起先只是为了照顾楚娘子安胎,但公子毕竟也跟着叫了大半年的爹娘,总不好临过年这会儿让人家回去。” 胡大娘子听得心下一沉,顿时滋味难辨。 所谓婚事,虽说是两家联姻,但按照当下的规矩,大多都是新娘改口叫公婆为爹娘,显有当丈夫的也跟着改的。尤其是楚沁这样高嫁的女儿,若论门楣,定国公府比楚家不知高了多少,裴砚敬称他们一声岳父岳母也就可以了。 如今这样改口…… 胡大娘子再如何自欺欺人也知道,楚家不可能提这样的要求,只能是裴砚自己愿意的。 她强笑了声:“既然如此,就让他们好好过年。到时再从府里调几个厨子过去,免得那边忙不开。” 王宇一揖:“谢大娘子。” 胡大娘子又问:“百日宴既是要回来过,姑娘的名字呢?三公子可想好了?” 王宇垂眸就说:“定了,公子说,叫裴思瑶。” “裴思瑶?!”胡大娘子大惊。 王宇不慌不忙地解释:“是,公子找人算了,说是姑娘的五行里,唯木最旺,不宜再用木字旁的字,所以就定了思瑶,女孩子的名字沾着珠宝命数能好。” 那为什么不叫玉瑶? 胡大娘子想这么问,话到嘴边,却硬生生噎住了。 问得那么明白,等着裴砚明晃晃地打她的脸么? 她强自沉息:“知道了。你去回三公子,就说府里会按这名字给姑娘备礼。” “有劳大娘子。”王宇一揖,功成身退。 . 除夕,两边的膳房都从清晨就忙碌起来。因定国公府另差了人去裴砚那边帮忙,楚沁就索性给小章放了假,让他带着芸儿回府跟爹娘团聚去了。 不过这样的日子,小章就算回去也注定闲不下来,进门就去找到父亲,准备帮厨。 章师傅倒有心让他歇歇,伸过胳膊就挡他:“走走走,自己都是做了大厨的人了,帮什么厨?” “我帮您!”小章挺执拗,章师傅无奈,扫了眼旁边做到一半的芝麻糖,“去,给那糖裹芝麻去,这边不用你。” “哎!”小章应了声就去了,他这厢忙着,旁边别的厨子跟章师傅聊起了天:“就这么一个儿子,还打发去三公子那边,您倒舍得!” 章师傅听得只笑:“这有什么舍不得?咱是厨子,上哪儿做饭不是做?我又没送他下地狱去。” “这话说的。”旁边那位摇头,“即便都是做饭,您也给他寻个好去处啊。二公子四公子哪个不比三公子强?就算这两个院都进不去,也还有大公子呢,三公子想出头可不容易。” 章师傅听到这儿就不再接口了,他没法跟人家说,他让儿子去三公子那边就是看准了三公子的前程。 诚然,三公子在府里是最不招人待见的那一个,更不及另几位公子都有府里铺路。可正因如此,他能混上去凭的全是自己的本事,还在逆境中练出了独一份的韧劲儿,在章师傅看来,这比在府里得不得长辈喜欢要紧多了。 那边弄着芝麻糖的小章听了他们的议论,心里虽有不忿,却也忍下了。 若放在一年多前,他大概会为这种事出头争高下,但自己掌管了一年的膳房足以让他明白,这点口舌之快不争也罢。旁人待他好,他自己心里有数就行了。 正院那边,胡大娘子忙得脚不沾地,早起先问了问各院都怎么样,又忙着迎前来拜年的晚辈。好不容易到了晌午能歇歇,该说的场面话也还得说,她就将崔嬷嬷叫到了跟前,问她:“三公子那边怎么样了?听说把膳房掌事的小章支回来了?那人手可还够用?” 崔嬷嬷一一答了,无非主仆之间走个过场。这话落在苗氏耳朵里却变得不中听,她本和于氏一起在外屋包着饺子,听到里屋的对答就起了身,跟于氏说:“嫂嫂先忙,我出去透透气。” “去吧。”于氏没说什么。 苗氏离了正院就回到信园,裴煜正在书房写春联,苗氏走进去,没精打采地往旁边一坐。 裴煜看得一愣:“怎么了?” 苗氏梗着脖子道:“我知道事儿还没定,但我想今晚家宴的时候就先同大家说说,你只当我有私心好了!” 裴煜蹙了蹙眉,打量着她:“谁给你脸色看了?” “那倒没有。”苗氏扯了扯嘴角,“只是你再这么锦衣夜行,母亲怕是都要把三弟当亲儿子了。反正,我瞧那事也没跑了,不如就趁着过年说说,一家子都高兴。” 说起这个,裴煜其实也神清气爽。而且就像苗氏说的,任命的文书虽尚未正式下来,但差事已然没跑,他就大大方方笑道:“行,听你的,今晚就让咱们夫妻扬眉吐气一回。总没道理三弟根本不在府里,一家人还都要念叨他这个太子近臣。” 作者有话说: 今天又更少了 我承认今天是有点不务正业 微信小程序那个羊了个羊,特么太上头了…… == 本章随机50条评论送红包,么么哒 第46章 顺藤摸瓜 消息传出来的时候直接就是死讯,很难不让人多心。 裴煜夫妻两个说的是裴煜近来新谋的差事。自打苗氏上次支了招, 裴煜就没少去励王府走动。人嘛,总是见面三分情,两个人一来二去地熟了便也多了几分信任, 再加上定国公府又是这样的门楣, 励王对裴煜本就不敢小觑,眼下见他这样一而再地表明心意, 当然要给他面子。 是以前几日,励王提出要在军中给他谋个差事。其实以励王现下的权势, 在军中谋得职位大抵也不会太高, 想统领几万人马是不可能的, 但总归也算得了些实权,日后也还有晋升的余地。 于是这晚的宴席上, 夫妻两个便趁众人兴致正高之时将事情说了, 一众姨娘与幼弟不大明白外头的事,自是纷纷道贺,胡大娘子身为裴煜的亲生母亲虽不免一愣, 但终是没扫儿子的兴, 也笑吟吟地道了喜。 裴烨则与谢氏相视一望, 都没说什么,裴烨无声地给谢氏夹了菜,谢氏抿了口盏中的果酒。 一时之间,厅里的热闹便与裴煜所想的一般无二, 席上除却几许不起眼的沉默,就都在向裴烨道贺。 然而这份热闹并未维持太久, 除夕宴席散去, 再度过初一与初二, 到了初三, 裴烨就听说四弟和弟媳又往裴砚那边去了。 裴煜听闻消息后顿觉一口郁气噎在了胸中,却又说不得什么。裴砚那边,一家人热热闹闹地聚在一起,楚赟与郭大娘子对裴烨夫妻也不见外,只当是自家的晚辈一般。 他们到时正值晌午,大家就先一起用了膳。用完膳后楚赟与郭大娘子自去午睡,裴烨这才敢跟裴砚说:“哥,二哥在军中谋了个差事的事,你知道吗?” 裴砚一怔:“我不知道。”顿了顿又问,“励王给的?” “嗯。”裴烨神情冷淡,“其实这差事倒没什么,可二哥这么跟三哥较劲,我心里烦得很,大哥说起来也是叹气。都是自家兄弟,他怎么就非得争个高下呢?” “算了,管不了他。”裴砚笑着摇摇头,不再多谈论这事,带着裴烨去了厢房,看小侄女去了。 思瑶如今已快百日,比刚降生时好看了许多,长得白白嫩嫩。裴烨与谢氏还没有孩子,见小小婴孩躺在摇篮里,裴烨又想抱又有点紧张,觉得无从下手,立在摇篮边不知该怎么办。 裴砚本比他晚了几步进屋,见状三步并作两步地上前,伸手就把熟睡中的女儿“抄”起来了。 “哥!!”裴烨大惊,生怕他把孩子摔着,下意识地伸手护着。 然而裴砚早已抱孩子抱得手到擒来,小小的婴孩从摇篮里挪到他怀里依旧睡得安稳,只吧唧了两下嘴巴。 重生之不做贤妻 第68节 裴砚凑过去给裴烨看:“喏,好好瞧瞧,日后弟妹有了孩子,你也得知道怎么带啊。” “……”裴烨被说得心情有点复杂,主要是他从未设想过三哥带孩子什么样。 正月十五,裴砚与楚沁带孩子回家风风光光地过了百日,这样的宴席,京中有头有脸的人家都会给孩子操办。定国公府门楣虽高,这宴席也没什么特殊的地方……直到太子送了贺礼过来。 贺礼一到,自是有人欢喜有人忧。府中大多数人不过跟着一乐,裴煜则当然是气不顺的。 胡大娘子一时心情复杂,但很快平复下来,也觉这事件好事。 她这样的身份,对这种事总归还是要公私分明。家门一关,她自然希望自己亲生的儿子是最有出息的那个,但在家门外,不论哪个儿子得脸,都是光耀定国公府的门楣。 于是,胡大娘子借着这份喜气,也给裴砚与楚沁多添了贺礼,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在一起待了一整日,裴砚和楚沁直到次日才回去。 又过一天,裴砚如常入了东宫,刚踏进东宫的门,就被太子身边的宫人请进了毓德殿。 步入毓德殿内殿,四下里一片安寂,裴砚心知有事,见过礼就安静地等着,太子抬眸看看他:“坐。” 裴砚颔首落座,太子将一本册子递给身边的宦官,淡声道:“你且看看,帮孤拿个主意。” 裴砚不明就里,待得那本册子被递到自己手里,裴砚翻开一看,心里直打了个激灵:“这么多?!” 他愕然抬眸,太子冷笑:“励王的手伸得够长,德妃也没闲着,这事若被呈到父皇面前……” 裴砚竭力平静地缓着气,后背还是生出一股恶寒。 若这事让皇帝知晓,励王或许还能留住一命,毕竟虎毒不食子,但德妃就未见得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当今圣上一颗心全在发妻身上,德妃和淑妃都不过是尚寝局在陛下大婚前送过去教陛下“行事”的宫女,陛下对她们没什么情分,只是顾着她们的资历才赐了四妃的位份,想让她们安稳度日。 这是一份恩典。是恩典,就得好好接着。如今励王将手伸进东宫、德妃身上也不干不净,只消被捅到皇帝那里,赐一杯鸩酒要了德妃的命就是敲打励王最好的办法。 天家这道门内,从来没有那么多温情。这一点不仅裴砚清楚,就连在父母百般呵护下长大的太子,近来也愈发清楚了。 裴砚强定着心神缓了口气:“殿下想怎么办?” 太子怔怔地望着房梁,闻言蓦地笑出一声:“不知道。” 他说着顿了顿,缓缓又言:“自从这个册子交到手里,孤想了两天两夜。突然觉得,身在帝王家,果然还是无情最好。” 裴砚目光微凛,打量着太子,不明其意。 太子缓了口气:“倘若真的无情,孤就可以与励王兵戈相向,为了这个位子争得你死我亡。” “可如今,孤却忘不掉,儿时励王与孤也曾兄友弟恭。夏日里一起跑马,冬日里一起打雪仗。就连德妃……”他幽幽一喟,“现如今,她是盯上母后的位子了。可你知道么,孤三岁时曾有一场大病,那时母后正陪伴父皇在泰山封禅,是德妃不眠不休地守着孤,把孤从阎王殿前拉了回来。” “人心都是肉长的。孤固然知道,此时若斩草除根,便可一劳永逸。可这些旧事,孤忘不了。” “有那么一闪念,孤甚至在想,若霍栖没了就好了。若他没了,我们都会难过,可那样,孤或许就可以对励王不再留情面,或许就可以自欺欺人地想,这一切俱是善恶有报,俱是为了给霍栖报仇。” 他说着,自嘲地笑了声,语气里透着深深的无力。 裴砚觉察到他的无力,却帮不上什么忙,沉吟了半晌,只说:“那……殿下或许可以想想,陛下想看到什么?” 太子抿笑,目光落在他面上,无声地看了他一会儿,反问:“你觉得,父皇想看到什么?” 太子这般一问,裴砚倏尔恍悟。 不同于先前霍栖之事,此事牵涉甚广,甚至直接关乎德妃与励王的生死,皇帝的心思也不是那么好摸的。 若依先前的事想,皇帝在历练太子,自然会想看到他狠心。可想看到他狠心,未见得等同于想看到他对励王赶尽杀绝。 就像太子说的,“人心都是肉长的”。他如今与励王已势同水火,却也还记得儿时的情谊,皇帝身为他们的父亲,恐怕也并不想看励王被逼到绝境。 裴砚稳住心神,又问:“那请问殿下,这其中牵涉的宫人,殿下打算怎么办?” 太子坦然道:“拿定主意之前只得先稳住他们,以免打草惊蛇。但孤自会想办法将他们调去无关紧要的位置上,母后那边也已心中有数。” “既是如此,臣倒觉得个中决断也不必急于一时。”裴砚道。 这是大事。这么大的事,没有能靠两个人聊几句就定下来的。 太子笑笑:“这孤也知道,只是先知会你一声,你回去帮孤想一想。” “诺。”裴砚心里记下了这事,一边知道不急一时,一边却也明白此事不宜声张,最终大概还是只能他们自己拿主意,最多请教请教太傅。 是以这晚回家后,楚沁一眼就看出裴砚愁眉苦脸的。而且还明摆着在想事,她不想扰了他的思路,也就没急于追问。 结果他这沉思的状态就一直维持到了上床睡觉,楚沁眼看他人都躺下半天了,眼睛还直勾勾地盯着幔帐顶子,终于再也憋不住好奇,钻进了他被子里:“裴砚!” “嗯?”裴砚回过神,她抱住他的胳膊,眼巴巴地望着他:“怎么了?从一回来就跟丢了魂似的,有什么事你跟我说说,我给你捣捣乱呀!” 裴砚嗤地笑了声,知晓自己让她担心了,便调整了下情绪,翻身将她抱住:“这事很大,你只当听个故事,可别跟别人说。” 楚沁道:“放心,我听完就当忘了。” 裴砚点点头,就一边思索一边与她说起了太子今日提及的事,楚沁听得一愣一愣的,听到一半就忍不住拽着他的领口问:“我怎么听说,德妃娘娘最是恭谨守礼,最没野心,为着励王不恭敬的事,还与励王大怒过几次?” “是啊,满朝文武都当她是那样。”裴砚苦笑,“现下看来,不过是做戏给旁人看的。” “哦……”楚沁迟钝地点点头。接着就听他一声叹息,说起了太子无奈之下甚至设想过,若霍栖没了,或许这些事反倒便好办了。他便可以直接狠下心将事情捅出去,不再顾念旧情。 她听到此处,心弦陡然一栗:“殿下这么说?!” “……只是说说而已。”裴砚只道她紧张,压音笑了笑,“不会真推霍栖去送死的。” “这我知道……”楚沁一边应话,一边脑子里都木了。 上辈子霍栖死了的事,她本不知道,是凭着花痕和两个孩子才推测出来的。可更大的事情,她总归听说过。 所以她清清楚楚地记得,德妃死得很突然。宫里的说法是“因病暴毙”,但坊间却有过许多传闻。 许多人都说,德妃是在后宫倾轧中输了,所以丢了性命。皇帝为了保住面子,才说她是因病而亡。 这些传闻子虚乌有,传着传着就过去了。可仔细回想,传言之所以会掀起也并非毫无缘由,其中最让人生疑的一点就是,德妃实在走得太快了。 一般来说,宫中若有人重病,都会先有些风声传出来。哪怕是急病,在病故的消息传来之前也总要有几个时辰的经过。 可德妃却死得毫无征兆,消息传出来的时候直接就是死讯,很难不让人多心。 作者有话说: 完结卡文杀我,是不是所有作者都逃不开这个诅咒啊 第47章 玉米糊糊 识人不明,活该被人家牵连! 再往后, 一心闷在深宅内院里的楚沁能记起的下一件大事,便是太子殒命了。 楚沁的心速禁不住地加快,脑海中慢慢勾勒出一个故事来。 或许上一世时, 太子也曾这样察觉励王与德妃的谋划。但因为上一世霍栖死了, 太子对励王便更狠了些,直接将事情禀明了皇帝, 然后,皇帝一怒之下赐死了德妃, 对外只说是暴病而亡, 为的是保全德妃与励王的颜面。 可纵使如此, 励王生母亡故,便也在太子头上记了一笔。再后来, 太子也死得不明不白。 诚然, 这种猜测毫无根据,但也并非天马行空。楚沁依稀记得,上一世太子亡故时坊间也掀起了诸多猜测, 其中传得最热闹的一种, 就是说励王为夺储位杀了太子。 后来这些流言之所以能平息, 是因无凭无据。据说皇帝都命人彻查过几度,也没查出什么结果。 所以这件事最终不了了之,励王没了太子这个阻碍,也愈发春风得意。 但过了很多年后, 百姓们议起太子的死,依旧会有人说:“查不着就说明励王清白么?太子是在冬狩时遭遇雪崩死的, 大雪一盖自是什么痕迹都没了, 这哪说得清楚?” 楚沁那时无所事事时也曾胡乱设想过——有没有可能, 那雪崩真的和励王有关系? 可那些事, 注定是得不到答案了。现下同样的波折摆到楚沁面前,楚沁怔了怔,望向裴砚:“你说……太子若不将这事戳破,会不会比戳破更好?” 裴砚一哂:“若要我说,自是不戳破更好。兹事体大,一旦禀进紫宸殿便难免一场风波。若风波能止步于此倒也罢了,可若稍有不慎,就会后患无穷。” “是啊!”楚沁只觉他的想法与她不谋而合,一时应得激动,吓了裴砚一跳。 她忙缓了缓,又言:“这么大的事,我也觉得谨慎些好。常言道冤家宜解不宜结,若太子将这事按下不表,或许励王还能心存感念呢?” “可怕就怕事情不被戳破,励王便不会吃教训,也不会对太子心存感念,反倒觉得太子软弱。”裴砚苦笑。 人和人总是不一样的。更何况,这事背后本就牵着令人趋之若鹜的权力,若盼着励王幡然醒悟,怕是不能。 楚沁明白他的意思,拧着眉也叹了声。 裴砚搂了搂她:“睡吧,这事我与太子还会再议的。” 楚沁“嗯”了声,心思却还在转。 这么暗潮汹涌的事冷不防地砸到眼前,任谁都会忍不住地琢磨。 . 又过几日,裴煜终于正式拿到了任命的文书,在军中谋得了个职位。京中像他这般的官宦子弟众多,想谋差事的也不少,却不是人人都有门路。 所以他这边一有眉目,想来探探路的就多了。从旧日好友到学塾同窗,有不少都想借他的关系也去与励王走动一二,更不乏有人直接与他套近乎,将想在他手下谋些事。 这些人,裴煜一时都躲着,倒也不是不想见,只是实在没工夫。 如此一来,苗氏就格外忙碌起来,每日应酬不断,不是这家上门拜访,就是那家邀她出去,一时间众星捧月。 这样的风光,对定国公府来说本该是好事,但时日长了,胡大娘子心里却有点紧张,怕儿子儿媳被旁人的吹捧迷了眼,做出些糊涂事来。 不止胡大娘子,于氏、谢氏妯娌两个心里也不安生,于氏一贯谨慎,倒不太说什么,只是说二弟与弟妹如今出人头地了,行事该加小心。谢氏却没那么多顾虑,眼瞧苗氏愈发享受这份荣耀,就与胡大娘子直说了:“母亲,我说句不中听的,二哥二嫂这样下去恐怕是要出事。” 她说这话时原有些不安,觉得胡大娘子不会爱听,却不料这话正中胡大娘子下怀。 胡大娘子便只眉心跳了跳,什么都没说。 谢氏又续道:“同样的事若放在大哥大嫂身上,我倒不觉得有什么。可二哥如今急于求成、急于压三哥一头,二嫂的性子又……又浅薄了些,我只怕他们一时打错了算盘,惹火上身。” “是啊。”胡大娘子一声哀叹。官场上,行贿受贿、乃至买官卖官的那么多,可谁都知道那是错的,也鲜有人是从一开始就想做那些坏事。踏出那一步的人,大多都是慢慢迷失了,一点点被利益诱惑着壮着胆子做坏事,然后越做越大。 胡大娘子不是把自己的儿子往坏里想,只是这样的人实在太多。 谢氏恳切道:“母亲该劝劝二哥二嫂才是。” 胡大娘子听到这话,又叹了一声:“你当我没劝过吗?” 从信园变得炙手可热开始,她不知敲打过他们夫妻多少回。可正在兴头上的人,敲打的话又能听进去多少? 谢氏听婆婆这样说,不禁蹙起了眉。原还想再劝一劝,转念又觉得,罢了。 只当她是存着私怨吧!她有时候会觉得,二哥二嫂就该吃个教训才好。 . 四月,天气渐暖,楚沁在这些日子断断续续地听说,太子手里攥着的励王的罪证越来越多了。 重生之不做贤妻 第69节 定国公府亦有些风声传回来,楚沁本已不在意府里那一大家子,却冷不防地被这新消息惹得一惊。 那天她本在喂思瑶吃东西。思瑶半岁了,除却母乳,也可吃些额外的东西了。这日小章做了玉米糊糊送来,用的是鲜玉米,打成金黄绵密的浆,虽然没另去添糖,却也又香又甜,清秋把它一端到楚沁跟前楚沁就饿了。 可相较于大人,小孩子倒没那么多口腹之欲。楚沁端去喂思瑶,思瑶正好不饿,就根本没心思吃,楚沁将她抱在膝头,举着瓷匙逗她:“你不吃?不吃娘就吃了哦。” 思瑶东张西望哪儿都看,就是不看她手里的勺。 清泉在这时进来禀说:“娘子,谢娘子来了。” “请她进来吧。”楚沁笑笑,比划着又要将瓷匙往自己嘴里送,“娘真的吃了哦!” 思瑶张了张口,却含住了自己的大拇指。 “不许吃手手。”楚沁将她的小手拿起来,第三次尝试为她吃糊糊。 思瑶笑眯眯地看着她,但还是没打算吃。 “哎,好吧,那娘就吃了。”楚沁边说边放下碗,将思瑶交给乳母,自顾尝了口玉米糊糊。 ……真香啊。 她心下由衷称赞,谢氏刚好打帘进来,定睛一看就笑话她:“嫂嫂分明就是自己馋,还要拿瑶瑶当幌子。” “她不吃嘛。”楚沁一时有点不好意思。 确实,她就是馋。如果刚才思瑶吃了,她就会让膳房再给她上一碗! 接着她便招呼谢氏落座,谢氏笑吟吟地坐定,抿了口清秋刚奉上的茶,颔首道:“我有个乐子,嫂嫂想不想听?” 楚沁一怔:“什么?” 谢氏款款道:“是二哥,近来惹了些是非。” 楚沁赶紧追问:“怎么了?” 谢氏轻轻叹了声:“这不,二哥借着励王的路子在军中谋了个差事,位子说不上高,却也有些实权,是与粮草打交道的活。他在外头朋友也多,人家看他混出头了,就都过来走他的门路,他也不好都推了,就帮了那么一个,让他在自己手下帮忙。” “结果呢……”谢氏又叹了声,“这人他倒也没什么别的不好,平日里是个憨实的,没什么坏心眼。可就一样,他爱喝酒,前几天喝酒误了事,一不留神,他、他……” 她突然打起结巴,听得楚沁直发慌:“他怎么了?” 谢氏低着头道:“把粮草给点了。” “啊?!”楚沁嚯地站起身,盯着谢氏,目瞪口呆。 粮草的事素来都是大事,哪怕裴煜所管的这些粮草无非是给京城附近的驻军的,烧了也难逃罪责。 楚沁头皮发麻:“这么大的事,若查下去,二哥可也脱不了干系!” “嫂嫂说得是啊。”谢氏缓缓点头,一双明眸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可又没再说别的话。 楚沁就这么与她对视,对视了好几息,楚沁慢慢反应过来了。 “嘶——”楚沁吸了口凉气,开诚布公地问她,“已经查下来了是不是?所以婆母没法子了,让你来我这儿走动,想看看三郎能不能帮上忙?” 谢氏双颊一红,不大自在地点了点头。 楚沁看得出,谢氏是不想走这一趟的,只不过到底都是一家人,心里再不喜欢,有的事也不得不做。 同样的道理,对她和裴砚也一样。 楚沁定住心神,坐下身:“那你老老实实告诉我,现在究竟什么情形?” 谢氏理了理思路,慢吞吞地说道:“昨晚刑部上门去押了二哥走,只说是例行盘问。但我方才那番饮酒坏事的话只是场面话,是我和大嫂昨晚听说的说法。至于实情……今儿早上二嫂在母亲跟前哭着说,那人打从一开始就是想贪钱,后来被二哥察觉了,骂了他一顿,还说要去告发他。他眼瞧兜不住了,就索性借着醉酒放了把火,想以此遮掩自己贪赃的罪证,却反倒将二哥也牵扯了进去。” “……”楚沁听得有火都不知道怎么发。 从这番始末来看,这事说是二哥的错吧,二哥又的确是想摆正自己的。只是,他也太糊涂、胆子也太大了,官场上哪有什么“独善其身”?凡事都是牵一发儿动全身的,他怎么就敢为了朋友义气或者一点蝇头小利把这种人往自己身边放? 如此识人不明,真是活该被人家牵连! 第48章 帮忙 现如今她是越活越自在,也越来越知道怎么让自己自在了。 当着谢氏的面, 楚沁没直接说帮不帮忙,因为这事她说了不算,得看裴砚能不能出得上力气。 谢氏也没打算让她直接点头, 将话带到就陪楚沁一起用了个午膳, 吃完就和和气气地走了。 谢氏走了之后,楚沁就躺在床上瞎琢磨, 琢磨上辈子有没有同样的事。 私心想来,应该是有的, 只不过那时她一心扎在内宅中不太打听这些, 便也没太听说。而且那时他们又住在国公府里, 胡大娘子有什么事,直接找裴砚也方便, 犯不着非来她这里拐一道弯。 那裴砚帮没帮这个忙呢? 楚沁思来想去, 觉得应该还是帮了。因为裴煜后来也一直在府里,没听闻有什么大麻烦,倘使真被追查治罪, 怎么也得坐几年牢吧? 心里大概有了数, 楚沁就莫名安心了些。晚上等到裴砚回来, 她在饭桌上将这事跟他说了个大概,裴砚本在啃一块排骨,闻言滞了半晌才继续吃,吃完叹息道:“粮草的主意也敢打, 胆子真大。” “是啊。”楚沁一喟,“我看四弟妹也挺生气, 只是碍着亲眷关系不能不跑这一趟。所以, 你看……” 她禁不住地打量了裴砚两眼:“这忙咱帮不帮?” 裴砚嘴角轻扯:“明日我先回府问问母亲再说。” 有了他这句话, 楚沁心下就知道, 不论他帮不帮,这事大概都与上一世不大一样了。 上一世他们住在府里,胡大娘子有事就可主动找他,这会儿又急着救儿子,不免一番威逼利诱。可裴砚这脾气吃软不吃硬,胡大娘子若那么干,他就必定要拐着弯把那口气挣回来。 可现如今,是谢氏先上了门。这就相当于胡大娘子先差了人来求他们帮忙,求人的态度摆出来,那就让人舒坦多了。 是以楚沁不怕裴砚明日回府会惹出什么不快,便也没打算一起去,安安心心地用完晚膳就又看账本去了。 她名下的几处商铺如今赚得愈发的多,账目日渐复杂,纵使有专门的账房在打理,她也总得过过目。 如此一忙就忙到了入夜,楚沁觉得饿了,想叫点宵夜吃。但大概是因看账太累,她一时虽然想吃却又没什么胃口,思来想去,就让小章将白日里那个玉米糊糊又上了一碗。 宵夜端上来,楚沁就从西屋书房回到卧房里用。裴砚今日倒不忙,歪在床上读闲书,见她吃东西他就下意识地扫了眼,然后就兴致勃勃地凑过去:“又是什么好吃的?” “玉米糊糊。”楚沁睨他一眼,跟他说这原是给思瑶备的。他一听果然露出嘲笑,笑话她跟女儿抢吃的。 楚沁没脸没皮地抿抿唇,又舀起一勺就往他面前递:“可好吃了,你尝尝。” 裴砚无所谓地尝了一口,继而便是一怔:“还真挺好吃的。” . 翌日,裴砚没为定国公府的事情耽误东宫的差事,照例忙了一天,直到傍晚离宫后才去定国公府。 胡大娘子本没想到他会来,傍晚用完膳正忧心忡忡地琢磨还有什么门路可走。乍然听人禀说“三公子回来了”,胡大娘子直是一惊,接着赶忙让崔嬷嬷亲自去迎,把裴砚请进了端方阁。 裴砚一边往端方阁走,一边禁不住地想笑,他活了近二十年,还从没见过端方阁的人对他这么客气。 入了端方阁,胡大娘子坐在主位上,和和气气地请他落座,又命人上茶。 等茶端上来,裴砚只尝了一口就知这是最好的明前龙井。但他也没说什么,因为胡大娘子正说个不停。 胡大娘子说的那些话他原已设想过,无非就是帮儿子求情。先是讲裴煜真没动那些粮草的坏心,只是犯了糊涂,识人不明;跟着又讲他们到底是兄弟,想求他看在兄弟情分的份儿上帮一帮忙。 这两道意思说完,胡大娘子就闭了口,提心吊胆地等裴砚的意思。 这倒让裴砚有些意外,他没想到胡大娘子能这样“言道即止”,不禁看了她一眼,笑说:“母亲今日怎的脾气这样好?” “……”胡大娘子不知该如何接口。 裴砚又说:“我还以为母亲少说也要威胁我,二哥若坐了罪,我这个当弟弟的面子上也不好看,对今后的前程也不利呢。” “……哪能呢。”胡大娘子僵笑。 她还没有那么糊涂。且不说如今她是在为老二的事开口求人,单是为老四近来跟着裴砚颇有长进,她也不能为着一己之私给裴砚脸色看。 裴砚啧了两声,掂量着轻重,缓缓道:“这事,母亲若只是要我捞二哥出来,我的确能办到。就像母亲说的,二哥本没有坏心,只是识人不明,这错处可大可小,便是没有我,大理寺也未见得就会给定国公府难堪。” 胡大娘子没做声,无声地点了点头。 其实这道理她也明白,她也知道若她不找门路,裴煜也未见得就真有什么麻烦,看在定国公府的面子上,十之八.九是关几天就能放出来的。 只是,那毕竟是她的亲儿子。她身为人母,一丁点的风险都不敢去赌,所以一听闻出事就立刻四处走动去了,就为了保证儿子能全须全尾地出来。 裴砚又言:“只不过关乎粮草,那些被烧了的、贪了的粮草若能给补上,大理寺就更好交差,想来也会更愿意放人,换个皆大欢喜。这个钱,家里免不了是要出的。” “这个自然!”胡大娘子连忙应下,“漫说补上这亏空,就是……就是另交罚金、另交多几倍的罚金,我们也认!” “行。”裴砚见她是这样的态度,就轻松地点了头,“母亲既然想得明白,这个忙我可以帮。天色已晚,我先回了。” 言毕他起身一揖,便转身要走。对这个“家”,他到底还是不想多待了。 “……裴砚!”胡大娘子却将他唤住,裴砚回过身,见她颤颤巍巍地站起来,眼中多了些犹豫,张了好几次口才终于发出声,“我、我还有个不情之请,你看……” “母亲请说。”裴砚颔首,却露出不解。 “你看能不能……”胡大娘子僵笑,“能不能求大理寺行个方便,也别、别让你二哥就这样轻轻松松地出来。我只求、只求他能好好出来就行,若在那之前能……能再关他几日,亦或赏一顿板子,也是他应得的……” “……”裴砚不禁拧眉,神情复杂地打量眼前的嫡母,“母亲什么意思?” “就是……我怕他不长记性!”胡大娘子一声哀叹,“他与你不一样,你、你素来行事谨慎……”因为心里清楚裴砚身上的这份谨慎从何而来,胡大娘子夸这一句不免有些窘迫,“你二哥他……一被人捧就容易得意忘形。这回出了事,我是既想救他,又怕他觉得有家里撑腰,日后愈发地无法无天。所以我就……就琢磨着,让他吃点苦头也好。” 裴砚低下眼帘,阴翳恰到好处地遮住了眼底的微栗。堂屋里一时安静,这份安静令胡大娘子不安,她不安到很快就撑不住了,小心地放轻声音:“麻烦你了。” 裴砚深吸了一口气:“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我明白。这事,我会同大理寺说一说。” 他说罢不再多言,再度转过身,大步流星地走了。 胡大娘子不料他会答应得如此爽快,一时又惊又喜,裴砚已走远了,她犹在那里怔了许久。 许久之后,她心底渐渐漫上一重愧疚,为着眼前的事,也为着一些旧事。 第二天,裴砚就去了趟大理寺。事实不出他所料,大理寺官员知晓这案子与裴煜关系不大,又顾忌定国公府,没打算非治他的罪,反倒是裴砚转达胡大娘子的意思,说要让裴煜吃点苦头,倒弄得人家有点犯难,生怕深宅大院里本就兄弟不睦,裴砚在这里公报私仇。 是以两边打了好几回太极,大理寺那边才勉为其难地答应了。如此一来,裴煜又在牢里多关了半个月,在军中的官职也自然没了,临回家前还赏了三十板子。 他得以回家那天,裴砚没心思去看。晚上躺在床上,脑海中却止不住地设想府里头母子团聚的场面,越想越觉辛酸。 楚沁猜到他在想什么,凑过去抱了抱他:“今天母亲跟我聊起来,说瑶瑶也该多见见祖母。” 裴砚回神,眉心轻跳:“见什么见?犯不上。” 楚沁沉默了一会儿:“是呀,是犯不上。那个家你若能彻底离开,在我看来是再好不过的,不必发愁婆媳妯娌的关系,我落个轻松。” “对啊。”他顺着她的话道。 “可是你真的能离开么?”她抬眸望着他,“你心里总还是在意的。裴砚,我希望你心里舒服。” 重生之不做贤妻 第70节 他沉默下去,静了半晌,轻声地告诉她:“跟你在一起我就舒服,不必在意其他的。” “我也没有要让你住回去的意思。”楚沁说着撑坐起身,目不转睛地告诉他,“我只是想告诉你,人活一世就几十载,有时候随心而为也没什么不好。对定国公府……你大可不必将自己束得这样拧巴。觉得在外轻松,就在外面住着;想感受一下一家子其乐融融,咱们就回去用个膳、住两天,这件事没有这么复杂。” 话音未落,裴砚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好像刚听了什么惊天动地的道理似的,木然看了她半天都没回过神。 “看什么看。”楚沁睨他一眼,躺回去裹好被子安然入睡。 现如今她是越活越自在,也越来越知道怎么让自己自在了。 第49章 生死 “母妃不用你坐到那个位子上,只想看你平平安安的。” 那阵子, 裴砚到底是没回定国公府,楚沁见状没有再劝,因为她实在也没有逼他回去的意思。 如此又过了数日, 挨了板子的裴煜养好了伤, 倒来登门道谢了。那天裴砚正好休假在家,但莫名地闹了些别扭, 闷在房里不想见人,就打算推王宇说自己不在。 这回楚沁劝了一劝, 因为裴煜会这会儿来, 十之八.九是知道他在家的, 他若假称自己不在,又要平白地惹出猜疑。 于是裴砚还是去书房见了这位二哥。 裴煜的伤虽未伤筋动骨, 却也养了近一个月才能下床, 整个人都清减了不少。见到裴砚,他眼中惯有的轻蔑荡然无存,只是有些说不出的别扭, 沉默了半天才颔首说:“这回的事, 有劳三弟了。” “二哥客气了。”裴砚听他道贺就后压根发酸, 比他还别扭,“这回原是……大理寺本就没想计较,我去一趟,只是为了安母亲的心。” “不是的。”裴煜默然, “母亲都与我说了。若没有三弟出面相助,我恐怕现在还在牢里。” 裴砚滞了一下, 心里掂量一番, 终是没拂胡大娘子的好意, 稀里糊涂地将这声谢应了下来:“二哥客气了。” 裴煜一喟:“个中道理, 母亲也与我说了。咱们一家子兄弟,能相互扶持是最好的,大可不必这样争高下。从前哥哥有对不住的地方,你别计较。” 裴砚不疼不痒地笑笑:“我不计较。” 裴煜又缓了口气,静了静,道:“若是得空,就回来住一住吧。母亲让人修整了睦园,你和弟妹……” “我们这边也是费了不少心思才打理好。”裴砚颔首,“要不我带二哥四处逛逛?” 裴煜略有怔忪,终是没推辞,跟着他去了正院。 正院前后的花木都已中了一年多,春日里后院桃花满园,这会儿花已谢了,枝头渐渐生出小小的果子;前院中,左侧的紫藤开得正好,秋千掩映在绿与紫中,好不惬意;右边的葡萄架也已挂过,入了秋就可摘下来吃。 裴砚带裴煜看了一圈,大大方方地告诉他:“你看,我们真不是不愿回去,只是在这里更自在。二哥便这样去回母亲吧,想来母亲能明白。” “……好。”裴煜复杂地应了声,自知三弟这话说得实在,心里却也不免唏嘘,他们到底是把这个三弟推远了。 这件事在几日后被裴砚讲给了太子听。他本是当笑话说的,太子听罢却沉默了良久,继而目不转睛地打量着他问:“你是说,你的嫡母还有你那个二哥,经了这事之后,当真有所不同了?” “嗯。”裴砚颔首,思索了片刻,笑了声,“其实还是我嫡母看得明白。若这事轻轻巧巧过去,大理寺直接放了二哥出来,他也未必念我的好。但现下他在大理寺吃了些苦,临出来前还挨了板子,心境自会有所不同。” 仔细想来,这或许也不全归功于胡大娘子的精明,大理寺那边也是会办事的。 他当时直言告诉大理寺,家里说要让二哥吃些教训,他们便会将这“教训”给够。所以二哥在狱里时未见得知道自己不日就能出去,挨板子时也不一定清楚到底要打多少。 当这些痛苦摸不着边际的时候,他或许就会觉得,自己活不过这一关了。 一旦经历过生死,人就会看透许多事情。很多从前所追逐的名利事,在生死面前都会化作云烟。 太子听罢裴砚所言,沉吟半晌不语。当晚,等侍中们都离了宫、东宫官也各回各家,他就出了东宫,去紫宸殿求见了。 紫宸殿里,皇帝正用晚膳,听闻太子求见,随口便说:“太子应该还没用膳,去添副碗筷来。” 两名宦官领命而去,一个去添碗筷,一个去请太子。太子很快入了殿,见了礼便落座,皇帝执箸夹了块蟹粉蹄筋给他,太子却没心思动,盯着父亲轻声言道:“父皇,儿臣有事要禀。” 皇帝没太当回事,仍自顾用着膳,随口说:“说吧。” 太子道:“儿臣想请父皇与儿臣做一场戏。” 这倒另皇帝一怔,筷子顿了顿,看了他一眼:“什么戏?” 太子低下头:“在此之前,儿臣想与父皇求一道恩旨。” 皇帝听得愈发云里雾里,又问:“什么恩旨?” “就这一回。”太子眸色深深,“请父皇听完经过,恕德妃与励王无罪。” 皇帝眼中凌光一闪:“你且说来听听。” 太子抿唇:“父皇若不准允,儿臣便不说了。” “……”皇帝露出愠色,一拍桌子,“你如今胆子大了是不是?敢跟朕卖关子了?!” “父皇息怒。”太子神情乖顺,却并不退让,“父皇教导儿臣要会权衡利弊,儿臣今日所求之事,正是权衡利弊后的结果。” “你素来知道如何权衡利弊。”皇帝注视着他,口吻深沉,“朕只是不愿你太过心软。” “先礼后兵。”太子一字一顿,“儿臣顾念兄弟之情,愿给大哥一次机会。若他不肯悔改,下次不必父皇发话,儿臣亲手杀了他。” 时间便这样一点一点过去,紫宸殿外殿那口西洋座钟的指针一点一点地往后推。夜色一重深过一重,终于,万物都归于安寂,宫室中的灯火渐次燃明,火苗无声地衬托外面的静谧。 几骑轻骑赶到励王府的时候,励王犹在书房读书。几人气势汹汹地闯进去,二话不说就将人押走,励王下意识地喝了声:“什么人?!”继而看清他们的服色,心底便是一惊。 励王就这样踏着夜色被押入宫中,行至紫宸殿前,正好碰上德妃也被人押来。母子二人相视一望,励王直惊得跌退了一步:“母妃……” 押解的宫人却不容他们多说什么,母子二人即刻就被押进了内殿。内殿里灯火通明,皇帝坐在御案前,四周围林立的宫人个个神色沉肃。 单是这架势就已足够吓人,德妃与励王强定心神见了礼,不及多说一个字,一本册子就被掷到了面前。 皇帝闭上眼睛,疲惫地靠在椅背上:“张宗奇与霍栖的事、卫子安往东宫铺眼线的事,还有……这名册里牵涉的人。你们母子两个,辩吧。” 一语既出,万籁俱寂。 德妃身子一软,已然跌跪下去,励王怔忪一瞬,忙也跪地:“父皇,儿臣……” “朕知你们早有野心,却不知你们如此胆大包天!”皇帝勃然大怒,抄起茶盏直朝德妃砸去,德妃不敢躲,砰地一声,额角淌下鲜血,“敢将手伸进长秋宫和东宫,你们安的是什么心!” “皇后顾念你的资历,对你敬重有加,你就是这样待她的!你们母子就是这样待她的?!”皇帝声嘶力竭地厉斥。 德妃伏在地上,周身战栗如筛。励王亦阵脚大乱,叩首辩道:“父皇!不是母妃的错,是儿臣……” 这话却只令皇帝更怒,皇帝拍案而起,几步行至励王面前,一把抓起他的衣领:“是不是朕素日宽和惯了,你们便以为朕不会杀你们?” “父皇……”励王怔怔抬头,对上的却是皇帝盛怒之下变得猩红的眼睛。 他从未见过父亲这样可怕,一瞬间四肢百骸都僵住。他只觉自己连呼吸都在发冷,勉力缓了好几口,嗓音发哑:“父皇,儿臣只是……只是不服他仗着嫡出便压儿臣一头,儿臣从未想过加害太子!父皇息怒……” 皇帝漠然看着他,听他说完,一声冷笑:“德妃,这话你听见了?” “臣妾……”德妃不知皇帝何意,贝齿打着颤,“臣妾听见了……” “好。”皇帝一把松开了励王,笑音愈发森冷,“那便由你去将这话告诉阎王。倘若他所言是真,此事便到此为止;倘若他所言不实,便是动摇江山,就让阎王收了他去。” 这样的说辞放在这样的大事上,好似一个玩笑。 可这个”玩笑“足以令励王遍体生寒:“父皇、父皇……儿臣知罪!”他慌乱不已地去抓皇帝的衣袖,却被皇帝避开。 接着便见宫人进了殿,为首的一个宦官手里托着酒盏,身后四个几步上前将德妃按住,硬撬开嘴,就要将酒灌进去。 “母妃!”励王想要上前,这一瞬,他突然对先前的万般算计后悔了。 他总觉得自己不像太子,自幼有父皇母后疼爱。父皇待他总是要淡一些,虽也关照,他却察觉得到那种区别,唯有母妃是真正待他好的。 所以他总想争一口气,想让父皇看到他也不比太子差,也想混出些名堂,让母妃过得更好。 可现在,他却连母妃都要失去了。 励王拼尽全力想扑过去,但以一人之力哪里争得过那么多宫人。最终,他也只得眼睁睁看着母亲殷红的朱唇硬被撬开,暗色的酒液灌下去,其中不免有些在挣扎中渐下来,落在她的衣裙上,落在紫宸殿光洁的地面上。 酒液灌尽,宫人终于将德妃松开,也松开励王,他趔趔趄趄地扑过去:“母妃!” 德妃虚弱地伏在地上,目光空洞。烈酒带来的灼烧让她禁不住地连声咳嗽,每一声都带着浓烈的酒味。 她自觉已命不多时,无力再做什么,却怕极了儿子会再踏错一步,跟着她殒命。 她强自撑了撑身,抓住励王的肩膀:“别跟太子争了,别跟太子争了……”她用尽了全部力气,掐得指节发白,“母妃不用你坐到那个位子上,只想看你平平安安的。” 第50章 终章 “走吧,看看宵夜吃什么。” “母妃……”励王慌乱地扶着她, 明明听到她在说话,却慌乱得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皇帝漠然看看他们,无声地转过身, 走向御案。 德妃眉头紧锁, 呼吸渐渐急促,一壁思量该跟儿子再说些什么, 一壁等着预想中的剧痛袭来。 如此不知不觉又好几息过去,皇帝靠向椅背, 按捺着怒火, 吁了口气:“若无太子逼朕许诺, 朕真想杀了你。” 母子二人俱是一惊,继而茫然无措地看向皇帝。 “陛下?”德妃满目惶惑, 励王反应得快些, 眼中露出一抹不可置信的惊喜:“父皇,您是说……” 皇帝冷睇着面前的长子:“太子说,这是他最后一次顾念你是他的长兄。若朕不答应他, 他就不告诉朕究竟出了什么事。” 励王哑然, 望着皇帝, 一时做不出反应。 皇帝神色不改:“他其实明白,要了你们母子的命,最能一劳永逸。朕希望你也明白。” 励王一时怔住,皇帝不再看他, 侧首看向身边的掌事宦官:“传旨下去,就说……德妃请旨在宫中带发修行, 朕准了。即日起, 旁人若要与德妃走动, 先去回过皇后。” “诺。”梁玉才躬身。 “励王……”皇帝复又启唇, 却顿了顿,似是一时拿不定主意。 励王按住余惊,先一步开口:“儿臣去皇陵!” 皇帝眉心微跳,再度看向他,励王叩首:“适逢……适逢皇祖父驾崩二十载。母后曾说,皇祖父在世时很疼爱儿臣,儿臣愿去为皇祖父守孝三年。” 他一边说,心绪一边平复下来。 皇陵那边与世隔绝,除却诞辰忌日,几乎不会有人过去走动。他去待上三年,什么势力都烟消云散了,父皇与太子都可安心,母妃也不会再有性命之忧。 皇帝默然良久,缓缓点头:“去吧。” “多谢父皇!”励王如蒙大赦,眼见母亲还在一旁怔怔回不过神,就想先送她回宫。他于是一边伸手扶她一边道了告退,皇帝没说什么。待他退至门边,却听皇帝道:“冲儿。” 励王脚下顿住,皇帝一喟:“其实,朕曾希望你能做太子的左膀右臂,太子也一样。” 励王滞了滞,回过头,望了父亲半晌,却辨不清自己是什么情绪。 重生之不做贤妻 第71节 . 宅中正院。 入了五月,天气就明显热了,但今年皇帝没下旨出去避暑,文武百官都只好忍着这个热。楚沁闲来无事就喜欢挂在那个秋千上晃悠,晃一晃总能凉快一些。 于是这天她就在闭目晃悠中听裴砚说,德妃在宫里带发修行了,至于励王,跑去给先帝守皇陵去了。 “啊?!”楚沁一下子睁开眼睛,“有这事儿?!” 裴砚含着笑,好整以暇地要坐到她旁边:“是啊。” “你走开,热。”楚沁一点都没客气,裴砚闷闷地“哦”了一声,垂头丧气地站回了她面前。 楚沁犹自愣了好久。她方才问的那句“有这事儿?”其实是在想,“上辈子有这事儿?” 上辈子,显然没这事儿。那时候德妃暴病而亡,跟着就是几年之后太子离世,当中有多少阴谋诡计根本说不清楚。 现在看来…… 她讶然望向裴砚:“太子和励王……算握手言和了吗?” “可能也没那么容易。”裴砚笑笑,“但我听说,励王出京前找太子喝了顿酒,兄弟两个聊了一晚上。” 楚沁脱口而出:“聊什么了?” “这我不能问啊。”裴砚摇摇头,又说,“但还有个好消息,霍栖要出狱了。” 楚沁:“?!” 三日之后,霍栖真出狱了。楚沁掐指一算,他已在狱里待了近一年,据说昌宜伯夫妇去接他的时候都老泪纵横,险些哭晕在诏狱门口。 是以出狱的第一日,霍栖自是回了伯爵府。第二天一早,他就赶到了裴砚这边。 彼时天刚蒙蒙亮,楚沁和裴砚还在用膳就听说他来了。裴砚碟子里的荷包蛋刚吃到一半,想了想打算接着吃,就告诉王宇:“让花痕带孩子跟他回去吧,告诉他,我们改天再见。” “诺。”王宇应下就去传话,楚沁抿唇:“人都来了,咱不见一面不合适吧?” “咱们帮了他这么大的忙,他还敢挑咱们的礼?”裴砚啧嘴,“再说,今天我顾不上他。” 楚沁一愣:“今日不是休息?” “嗯。”裴砚一口吃掉了剩下的半个荷包蛋,缓了口气,说,“一会儿我去见爹娘,你安心陪着瑶瑶就好,不用担心我。” 楚沁:“……” 用完膳,她姑且听了他的话,抱着思瑶一起在秋千上晃悠,没去多管闲事。 然后不出一刻,她就见王宇趔趔趄趄地跑了进来,跟她说:“娘子,楚大人气得打人了!” 楚沁霍然起身,赶紧将思瑶塞给乳母哄,自己拎裙跑向东院,还没跑进院门,就看到裴砚在堂屋里跪着。 至于她爹娘——楚赟手里攥着只鞋,怒不可遏。郭大娘子忙不迭地拦着他,连声跟他说:“算了算了!” “什么算了!”楚赟气得胡子乱颤,用手里的鞋指着裴砚,“你别拦我,你让我揍他!” “唉!”郭大娘子一脑门子官司,叹了口气,先劝夫君,“花痕不是他的外室,俩孩子也不是他的孩子,这不是好事吗?!” 跟着又喝裴砚:“赶紧再告个罪!” 裴砚:“爹,我错了。” 楚沁的脚步在门外滞了滞,美目一转,转身走了。 前来搬救兵的王宇傻了,赶紧追上她:“娘子?!” “让我爹出口气吧。”楚沁笑叹,“这事原是我们对不住爹娘,但我进去,我爹又舍不得打我,三郎在那儿正好。” 然后她就脚步轻快地跑了。 “……”王宇目瞪口呆。 这大概就是“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吧。 这日裴砚足足在东院待了两个时辰才回到正院,回去的时候,明面上犹是一派潇洒,但楚沁绕到他身后一看,就看到月白的直裾后头,布满了鞋印子。 “嘶——”她禁不住地吸了口凉气,小心地伸出一根手指,在其中一个鞋印子较深的地方戳了戳,“疼吗?” 但闻一声低笑,裴砚回身将她抱住,叭地一下,吻在她额上。 . 往后的日子,宁静祥和。思瑶在十月里满了周岁,周岁还是回定国公府过的,刚学会走路的思瑶满院子溜达,楚沁和于氏不紧不慢地在后头追。 临近晌午,太子送了贺礼来。裴砚本在书房和裴煜下棋,闻讯便一起迎出去谢恩。 胡大娘子和郭大娘子一起在端方阁的卧房里喝茶说话,气氛原不免有些别扭,但胡大娘子一贯知道该如何应对,借着苗氏有孕的事作为话题,聊了几句也就都自在了。 这日里唯一的不快还是因定国公裴康谊而起的,裴康谊月余前刚好回了京,这些日子就都在府里住着。这的确是个本性难移的主儿,见着裴砚照旧横挑鼻子竖挑眼,只嫌他不够恭敬。 一府的人各忙各的,外加还有宴席,本是谁也没顾上他的心思。但到晌午宴席散时,却听下人说“公爷和三公子又吵起来了”。 几个女眷赶紧往裴康谊那边赶,到了院门口,正碰上裴煜和裴烽一起“架”着裴砚出来,一叠声地劝他:“消消气消消气。” 裴砚气得面色通红:“你不认我,我还懒得理你呢!我岳父才是我亲爹!” “行了!”胡大娘子声音骤沉,递了个眼色,裴烽和裴煜就退开了些。 胡大娘子冷着张脸走向裴砚,楚沁看得紧张,也跟过去。 却听胡大娘子压音道:“跟他争什么!他一年到头在京里才待今天?你只当没他这号人便是。今儿个是瑶瑶的生辰,是大喜的日子,你这个当爹的跟旁人置什么气?” 话里话外,明着是说裴砚不懂事,细品却像在护短,说得好像定国公是个外人。 楚沁暗自松了口气,裴砚面上阴晴不定了半晌,勉强道:“母亲说的是。” “回去歇息吧。”胡大娘子皱着眉,睃了眼楚沁,“你劝着一些。” “诺。”楚沁福身,胡大娘子看了眼面前夫君的院落,也没心思进去,带着人扬长而去。 楚沁与裴砚一起施礼恭送,等胡大娘子走远,她抱住他的胳膊:“别生气啦。” 傍晚昏暗的天色下,她眉目弯弯地望着他笑:“你瞧,一家子都好好的,就这么一个不对付,不理他就是了。”说着她顿了顿,“若你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咱这就回家去,不在睦园住了。” 若这么干,多少有点扫国公府的面子,放在上辈子她绝不出这主意,可这辈子,管它呢? “算了。”裴砚沉了口气,接着笑起来,伸手搂了搂她,“走吧,看看宵夜吃什么。” “嗯?”楚沁一愣,“这就饿了?” 裴砚没吭声。 都怪他这个爹,害他晚膳都没吃好。 还是沁沁说得对,就这么一个不对付,不理他就是了。人若肯放过自己,总归是会轻松不少。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荔枝:前面说了要写成童话,就要安排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定国公:……所以这个皆大欢喜为什么不包括我??? =========== 完结啦,咋还有人嫌短呢!!!前几天有姑娘说就四十几章,天惹,那是因为我更得快,大部分章节都6-9k 如果正常日更三千都一百多章了!!!这明明是个长度特别标准的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