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撥的號碼是空號》 楔子 「小姐,妳……確定要停用這支門號?」 我從容不迫地回應,彷彿這所有一切與我無關,雲淡風輕,「我也曾馳騁歡場、流連夜店,夜生活精采到像電子花車。只是,那樣放蕩不羈的日子,我過夠了。」 真的也,受夠了。 這些年,我不懂得選擇、不堅持選擇、不斷地選擇,無論做哪種抉擇,結果都讓人咋舌。現在究竟該如何,去割捨? 面對眼前素昧平生的店員,我做最終的告解,他嘗試明白我的一切。但我渴望被理解,卻同時害怕被看穿。我必須非常努力,才能裝作毫不費力;即便是躺著中槍,也要死得姿勢漂亮! 其實墮落久了,什麼都太傷,卻總在偽裝、自以為堅強。愛得太累了。 我只知道,想要的就爭取,得到了就珍惜,失去了就忘記。從沒想太多。 回首曩昔太不堪,全是心酸;放眼未來太遙遠,誰窺得見?縱情當下太掙扎,心亂如麻。唯有徹底放下那些無所謂的過往,才能獲得靈魂真正的,自由。 「停吧!別了。」 初章 一米八的挺拔身材、令人屏息的六塊腹肌。 連閃耀的群星也為之黯淡。 渾然天成的霸氣,一如讓眾生傾倒的總統候選人般璀璨笑靨,著實使人有股在選票上毫不猶豫蓋上印章的衝動。但這樣的他,卻說:讓我當妳的保鑣吧── 初次見面是在便利超商門口。 在柱子後方觀望許久,才終於決定先開口認出他:「桀。」 他先是愣了幾秒,甫才走近我。所幸綠燈亮起,加上於虛幻網路世界事先模擬無數次的對談,場面不算太僵、氣氛不致太乾。 踏在斑馬線上,我卻逐漸模糊了黑與白。 「當真不會有人上到樓頂?」 淺笑著沒應答,我逕自沿著那看似通往雲霄的天梯爬著。 那蜿蜒、曲折、漫長的樓梯,倒頗像我看似無終點卻稍縱即逝的青春呢。 起初他不太敢觸碰我,只是在水塔附近繞來繞去,繞得我的心都慌了。 這裡是公寓樓頂,雖才酉時天色卻已昏暗如永夜。他關上門,讓我們與外世隔絕般,四周死寂像是墳場。他從身後環抱住趴在廢棄扶手上的我,我卻一句話也說不出口。我坐到樓梯間的最末一階上,不聽使喚的手卻已放到他腿上。這樣的肢體接觸,在暗示些什麼?不該由我來主導。 是想得到熱切回應吧。 抬頭凝望他臉龐,乾淨而俊俏,眉宇間散發十足男性魅力。不是非他不可,但偏偏被他勾攝。 舌頭的交纏、唾液的交換,並非第一次,卻有著和先前截然不同的滋味。不只是唇齒間單純碰撞,更希望的是,情感交流。 煽情的,催情的,激情的。 太過了,就變成色情的。一種以愛為名的變相情色。 我推開他,將一分鐘前溢滿熱情的瞳孔,重新縮放成冷淡漠然的尺寸,「你究竟把我當成什麼了?」 短暫擁有又棄之可惜的玩偶?亦或更貼切地指出根本是砲友。 話在嘴邊語未落,想嘲諷卻說不出口。 他先是尷尬又驚訝的停頓了幾秒,才毫不遲疑地笑:「我不是妳的保鑣嗎?應該還記得當初說好的吧?」倘若純粹只是騎士與公主、守護者與被保護者的關係,那我們的一切作為,又算是什麼呢? 擁抱。親吻。愛撫。 還沒達到「盜壘」境界,卻已非「牽手」那般單純程度。 此種關係非比尋常。而他卻還能冠冕堂皇,回答得那般荒唐,真令我受傷!不禁心涼。 但,我依舊沒骨氣的靠在他肩膀,貪戀胸膛。 「今天必得讓妳見識一下體育學院男人的氣魄。」 男人的氣魄?那是什麼?該不會要如同健美選手,賣弄肌肉?我受夠。 一隻有著傲人二頭肌的結實手臂就這樣朝我的胸前襲來,恐懼在冷空氣中凝結成霜。 「你……幹麻?」 他的右手折了方向,拾起我的左手,放在我胸前跳動的位置。 是心臟。 「這就是妳的真心。我會記住這頻率的,妳也一起幫我記著,好嗎?」 ──我會記住這頻率的,妳也一起幫我記著,好嗎? 是承諾,也不是承諾。說誓言又太沉重。 「以後,別再去網路上交什麼朋友啦!妳以為有幾個真的想跟妳當什麼狗屁朋友?還不是看上妳容貌!就當作是被騙最後一次,聽我一句勸吧妹子!」 既然如此,為何剛剛又要不顧一切給予那意味深長而又纏綿的吻? 八成又是虛情假意的偽君子、真小人吧。 我用自己的血肉之軀去證實──帥哥、型男大多如此低級、比想像中飢渴、比估計裡沒品、又太輕易到手。而最深愛自己的人卻從來不是自己傾心的類型。於是總在這萬丈深淵的矛盾中徘徊,鬼打牆般繞不出來。這次的私闖民宅也不例外。 「妳又為什麼會答應和我出來呢?」 當我回過神來,鮑凱桀已經拋出這個問號了。為什麼呢?我反問我自己,其實也很納悶。 鮑凱桀、鮑凱桀、鮑凱桀。 鮑愷杰、鮑愷杰、鮑愷杰。 我想起了一個這十七年來唯一愛過的男人。 明明一個是霸道自信的獅子,另一個則是溫柔深情的天蠍。截然不同的個性。 「咦?凱桀,你多高啊?」 「一百八十公分啊。」 果不其然,太相似的體格。 太像的姓名,我想是我自己混淆了呢。 去年孟春,是我第四次見網友。首度是和傾慕已久的麗山高中班聯會主席,去京站威秀影城看電影,之後無疾而終。第二次是二十歲高職畢業的帥哥騎機車載我去公園聊天,之後草草結束。第三次是與十八歲混混在廢墟樓梯擁吻,被拖去無人男廁差點強暴。第四次,那天本該練團,但我竟丟下團員和二十一歲的男人約會! 「欸,掰。團你們自己先練唄!」甩上練團室的門,我毫不猶豫。乾、淨、俐、落。 奔跑。我從大安捷運站跑到六張犁,又從六張犁站跑回科技大樓站。我真是個大路痴!名副其實的大路痴!終於,在科技大樓站旁的麥當勞,我找到了他,鮑愷杰。 跟照片有落差,本人比較成熟,照片中還略顯稚氣。戴著耳環,第一印象卻不是痞,而是酷勁,一股壞壞的酷勁和笑容。是的我著迷了,正所謂一見鍾情吧!我想,就是他了。 「走吧。去我車上。」 他的魅力不亞於陳冠希或金城武,卻意外給我一種安心、可靠的感覺。 於是我跟著他,上了他的汽車,他問道:「那……想去哪呢?」 「都可以啊。」對於一個正值碧玉年華少女,怎能抗拒大哥哥眼神誘惑? 「啊,這樣呀,那不……陪我去光華商場幫我爸買電池吧!」 我默默點點頭,啄米似的,像個乖巧小媳婦。 引擎啟動了,他轉了轉方向盤,開始了我們今日的旅程。 一直到了歸途,他都沒刻意碰我,我沒猜想他是正人君子,反倒有些失望。 他將車暫停在路邊的店家旁,罪惡感作祟,催促我下車,「呃……我想我去看看他們練的狀況好了!」 「他們?」 「哦,我流音社的團員。」我不忘補充,「我去去就回來!很快的,等我。」 他卻喊住我:「流『鶯』社?等等……我跟妳一起去吧!」 一走入地下室,打開練團室的門,就看見眾人一臉錯愕,伴隨著震耳欲聾、魔音傳腦的搖滾樂,氣氛頓時尷尬了起來。 「喲~咱們主唱大人回來啦?還帶了個男的?男朋友,還是……司機?」貝斯手忍俊不禁酸我。 電吉他手、鼓手、鍵盤手紛紛放下手中樂器看著我,雙方對峙有些像美蘇冷戰時期,場面冰得如液態氮。 「那妳還要練嗎,主唱?」戴著厚重眼鏡、有點呆若木雞的鼓手很不識相的詢問我意見,但這裡哪還容得下我發言吶!他又習慣性敲了一下爵士鼓。 我沒應答,只是悄悄地又替他們關上門。踩著我的骷髏長筒靴,踏上了臺階,和他又回到了車上。他沒多問方才是什麼狀況,我們又很自然地閒聊至四點多快五點,才送我去大安站搭捷運。 那次見面奇蹟似的什麼也沒發生,但雙方感覺都還不賴也就開始交往。 他是我心目中最理想的情人,外表俊俏、又有內涵,懂得情趣卻不至於得寸進尺。 我們感情是甜而不膩,讓我一再回味的! 雖交往時他就傳簡訊跟我約法三章不可拈花惹草,我笑說女人勾引男人應該是招蜂引蝶。而他實質上也從未干涉我交友狀況,這點我相當喜歡!他給很多自由和足夠的尊重,卻不是漠不關心。 相約出來第二次,是在台北車站旁新光三越前。我又上了他的車。害羞的我還是很安靜。只剩他嚼口香糖的聲音。關上了機,我怕爸媽又奪命連環叩。他把車停在京站附近的停車場,露天的。 當他拿出手機,我不經意瞧見他已將桌面設成我照片,心情頓時甜得像蜜糖。 他也調成靜音。而我卻希望它永遠別震動。 他跑來後座,抱住我,還故作紳士的問:「我可以吻妳嗎?」 哪有人會在接吻前這樣問啊?未免太謹慎。但我揣測當時的他不想讓我嚇到,因我看起來實在很緊張。 他先讓我躺了下來,自己單腳跪在一旁,然後,他溫熱的唇覆上我冰冷的。起初動作很輕微,慢慢的愈來愈熱切、深切。玻璃是如此透明,春光就要外洩。 我建議他先將車開到隱密的地方,於是他起了身將車開到百貨公司的地下停車場。環顧四周,確認沒有監視器能照到車內,他才安心地又回到後座。他要我面對他,坐在他腿上,我心頭又一揪:這是要怎麼坐啊? 禁不起他一再央求,我跨坐在他大腿,雙手自然環抱住他頸項。這姿勢很曖昧也沒什麼好曖昧的,情侶間這樣很正常的吧?他的舌頭侵入了我,先是在我的齒上敲了敲門,便開始和我的舌玩起了捉迷藏。他的吻甜甜的,此刻我終於明白方才他咀嚼口香糖的用意。他脫去了上衣,示意要我躺著,我就像個洋娃娃,任由他對我胡來,腦袋一片空白。我以為他會對我做點什麼,但他卻沒有,只是一直親吻我。我甚至在想我們會持續舌吻到什麼時候? 非常熱情,卻也溫柔。我貪婪地享受他帶來的這份愉悅感。消耗著他體力。直到車窗玻璃都因他的喘息和我急促呼吸而充滿霧氣,外頭酷寒和車內溫暖形成極為強烈的對比。這讓我回溯起經典電影《鐵達尼號》中的情節,蘿絲和傑克在船上裝飾用車裡激情的片段。 他結實、黝黑的肌膚,勾引著我感官,他只需要靠舌頭,就能挑逗我所有。說來真不公平! 難以抗拒他的誘惑。 跟他在一起,就算只是一直親吻都不會感到乏味、無聊。 「光陰似箭」、「歲月如梭」,曾是我以為國小作文才會出現的老梗成語,現今竟真正體悟時間消逝之快的奇妙感受。 只是後來,他再也不接我的電話了。原因不明,我只是自己暗想:難道是厭倦了嗎? 間奏 衝。一下課就搭捷運直奔士林。是極少搭乘的淡水線。卻有一股昊天罔極的力量,指引我這迷途小羔羊,精準跑向正確方向。 連午餐都忘了吃,肚子也很識相的安分不亂叫。帶了雪紡紗碎花小洋裝,但發現太短,只好跑去買內搭褲。正中午,士林夜市商圈附近店家幾乎未營業;最後在一家二手貨店,買到一件便宜過季牛仔短褲,上頭還有五芒星狀鉚釘,似乎是毀損風。不是太滿意,但無魚蝦也好。 當場就在二手衣借了廁所,戴上假髮,換了裝,化了妝。刻意不暈染眼影不上眼線也不塗唇蜜,想要他吻我的時候嘴上不殘留任何黏膩感。 走出二手店,望了架上電吉他,又想起了讓我放棄熱音社的他,鮑愷杰。然後我撥給了鮑凱桀,我走回士林捷運站,但其實我跟他在不同的出口等對方,直到我繞了過去,先是從捷運路線圖看板下,就認出了他健壯小腿和腳踝,再走到正面跟他相認。 「嗨。」 「哈囉。」 無意義的打招呼方式。我們肩並肩走在一塊兒,靠得那麼近,卻感覺彼此間隔著臺灣海峽那般遠。 他帶我來到他家,空無一人的房屋。進門我脫下運動鞋,他很貼心的放入鞋櫃,叫我先上樓。我像是他帶回家要介紹給他媽的女友。但一進房間就銷毀了近乎妄想、狂想的小幻想。 「呃……房間很亂吼?我下午才剛從嘉義回臺北,還沒整理,妳隨意坐別介意……我去找一下我妹相機。」 幾乎都快忘了來這裡的目的。名義上是幫他攝影,其實會演變成怎樣的局面,我倆心照不宣。都清楚遊戲規則,誰也不吃虧。 他出房間我就躲進衣櫥。一回房,我就突然出現他面前,順便鎖上門。 「嗯。確定沒有人。我妹今天考完試,可能跟同學出去玩,找不到相機。」 那不就擺明不能拍照,只能做其他事?我甚至懷疑他是故意的。 「你妹是高中生?」 「她讀麗山啊。又會讀書又會玩。對了,妳鎖門了沒?」 「我鎖了。」有點無奈呢。 「哦……因為我房間隔音不太好呦……」 幹麻跟我說?我們又沒有要幹麻。我坐在他床上的邊緣,挺直著脊梁。 「妳不是說今天要戴假髮?」 「這是假髮啊!」 「那真髮呢?」我高度質疑他是否開始語無倫次。 廢話,「當然是在髮網裡啊!」 我掀起假髮給他看,露出嚇人髮網。不只假髮,連裡面穿的都是特地網購的甜漾百變繞頸內衣。 「喔。妳怎麼坐那麼直?可以躺下來呀!我床又大又軟很舒服的……搞不好妳會睡著哦!」 「不要。」回答堅決地連我也嚇了一跳,立刻補上一句,「假髮會失去蓬鬆度。」 他自己倒是躺了下去。他閉上眼:「妳當真都不怕我欺負妳呀?」 「你不敢。」 他被我的自信驚訝到皺起眉頭,「別忘了這裡是我的地盤!小嫩嫩。」 他手指戳了戳我腰,見毫無反應,他困惑,「妳不怕癢?齁,不好玩。」 我笑著回戳他,就好似臉書戳戳樂,狂戳猛戳不停戳……最後我的手滑落到禁地,解開他腰帶。 「妳竟然會解?」 我不理他,再掏出它。他直誇我技術好,又問我沒幫別人怎麼會?我想:答案不重要吧?我幫過誰,你在乎嗎?你還不是一樣,只要爽。 「不怕我要了妳?妳再繼續我真的會受不了唷……我可是有『準備』的。」 大手從身後覆上了胸前,動作輕柔,像對待初生稚嫩小嬰兒。 「怎麼辦。妳讓我好想要。妳要負責!負責……」我要怎麼負責?讓你當我男朋友還是嫁給你? 「那讓你休息一下好了。」我收手。像是小野貓一樣跨坐到他身上,趴在他的胸膛。 不愧有在練,好結實!果真是「青春的胴體」,真讓人屏息。但我又何嘗不是?這是我今天第一次吻他,夾雜著情慾的吻。他的舌尖很配合我的律動,真乖吶!突然,他把我抱起,真的只使「一臂之力」,就掀起我洋裝亂舔。這感受太刺激、太強烈,來得我不及招架,只能呻吟。 他滿意的露出一副順利當選的勝利笑容:「妳輸了。」 他一定以為自己征服了我。真可憐。 我躺到了他旁邊,拉上棉被蓋著,故意轉過身不看他。他卻一直伸手撫摸我大腿內側,一直伸入不該深入的地方。我挪開他的手,他卻直呼不公平。 輪到我挑逗他,先側身又吻,迎向熱切回應,當我快沒氣的時候他把我的手往下拉,「都這樣了,妳就幫我到底吧──」 「到底」到底是什麼意思?我是天真無邪純潔小妹妹,什麼都不懂哦。都你在講,都給你講就好啦!還問我做什麼?我還怕你強姦我不成? 他叫我快一點,好吧我加速。他要我握上面一點,好嘛我往上。欲仙欲死,也不過如此。 隨之湧出的乳白濃稠液體,讓他得到了快感,也令我徹底無感。性冷感。 「你家浴室在哪?我先去一下。」 「右邊直走到底,第一個燈。」 明明就只有一個燈。站在洗手臺前,回溯方才情節,暗罵自己在做什麼? 我是他金屋藏嬌的小情婦,見不得光。男人是太麻煩的生物,腦袋單純的像維管束。 我走回他房間見他拿著手機走出來,「剛剛公司打來,說有事要處理,所以我先送妳去捷運站吧。」 走下樓前,視線緊盯著他家繽紛的彩繪玻璃窗,好美哪!真想住在這兒。 「要吃什麼嗎?」 我婉拒他的體貼。他替我拿出鞋子,又詢問我要不要傘?我再度回絕他,笑稱外面只飄著小雨。 忘了一路上說些什麼鎖事,他就送我到商店街。 「妳會走去捷運站吧?直直走就到。」 「我可以自己走。」 「那……褲子注意嘍。別讓它掉下來了!再見。」 離別前的小叮嚀,總特別使我心碎欲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