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宗师第一部》 第1章 《大宗师》第一部 作者:沉玉之羽 申明:本书由奇书网(isuu.)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订阅购买正版. 序篇《异变》 浩瀚的穹顶孤悬着一轮清冷的暗月。 淡青色的月光从遥远的虚空中散洒而下,一路上飘浮着恒古的尘埃罩向幻界。从大地上升腾起的群山并没有如同往日一般迎接到月光的沐浴,无奈的它们陷入了黑暗之中。 盼了许久的时刻终于到了,方才,寒天荷落下了最后一片包裹着玄冰神器的花瓣,封存了一甲子的神器立时就将满天的月光汲到自己方寸之间。 月光聚成的光斑绕着神器中部的心窍,在湛蓝色的边缘上缓缓移动。透过玄冰,青色的冷光折射出无比骄傲动人的色彩。 差不多了吧,这一大圈也该转完了。墨龙弯曲糙硬的指爪在面前的湛蓝玄冰上无聊的划来划去,平素里从来懒得睁开的龙目此刻瞪成了两汪深邃的沉黑,玄冰神器的亮泽晶蓝映在这无法看透的深沉中犹如撕破夜空的闪电一般耀眼。 过来一点,再来一点!龙庭的第一战龙不耐烦的摔打着长逾千丈的龙躯,周身墨紫色的鳞甲无意的张合间喷发着狂乱的黑焰,群山在滔天的威慑下瑟瑟颤抖。 冥神以无上丹气凝炼的玄冰宝器发出悦耳的叮令声,明透空灵的淡蓝色咒符在无坚不摧的龙爪拨弄下弯曲弹跳,永恒缠结在一起的虚空竟被这恶龙天生的破空之力拗的有些松开了。 切,墨龙不情愿的收回前爪,那娇滴滴的冥神做的东西忒也稀松了些,还说把神器往这边挪动挪动,让冰块儿早点和暗月月光合拢,这漫长的一甲子守护之苦立时就要结束了! 磨蹭那么久干嘛?墨龙昂头狠狠看了看遥远处的暗月。 那暗月仿佛在和陪伴了自己整整一甲子的伙伴作对,月光以不易察觉的碎步,慢得不能再慢的缓缓爬过神器上密如繁星的咒符,就是迟迟不肯落到冰器中空的虚洞上。 太久没有在龙庭无垠的云霄中放肆了,莫说别的,单是在九日映照下的龙池中洗个大澡,那滋味,唉…… 似乎听到了伙伴心中那悲怆的叹息,夜空中的暗月微微的踏快了半分,晃耀的清波有些迟疑地穿过冥神神器的中央。 刹那间,一芽嫩绿毫无预兆的从虚洞里弹出来,迎风一晃就窜了三寸,它一面变幻着色彩,一面向上急速的生长。 扑鼻的清香将墨龙从恋恋不舍的回忆中拔出来,湛蓝色神器托着一茎纤红灵动的芸竹,在粗大的龙息中摇摇摆摆,竹尖之下四分处,赫然结了一粒黑实。这黑实绽开了些许,令龙思动摇的香气就是从那微不可见的细缝中渗出。 很熟悉啊,这个味道,什么时候,从哪里闻到过呢? 记性一贯不怎么好的战龙这次却极快的,从悠长的记忆中翻找出了香气的主人。 是呵,就是她,当日她衣袂飘飘,巧笑吟吟,片刻间就做好了这件精巧细碎的灵器。伊人莲步浅移时,身上散出的不就是这香味么? 墨龙眼中深沉的浓黑无端端的柔软下来,那株不住动摇的纤竹仿佛就是冥神微而小之的倩影,正在向他脉脉点头,款款招手。 墨龙慢慢地,越来越靠近香气萦绕的芸竹黑实,巨大的龙嘴痴痴半张着,立着倒刺的长舌激闪着细小电光探了出来,忍不住就要舔那芸竹一舔。 正如同冥神不容轻亵的威严,芸竹黑实猛地暴作一团水雾,香气瞬间消失在万千的雾珠中。 水雾不但让墨龙舔了个空,而且迅速向四周扩开,雾中的虚空随之在奇异的扭动,这其间蕴藏强大的拉扯之力险些要撕裂了墨龙坚韧的皮肤。 强悍如龙庭的第一战龙也要慌不迭地撤出冥神神威的界域,没有行起龙气护体时,谁敢碰触冥神亲自封存的咒术? 雾气渐散渐开,水珠慢慢又凝结起来。这些水滴或青或红,颜色各异,又各自按着独有的方式聚集,最后竟构成了一个个晦涩深奥的符划。 它们连在一起闪闪发光,中间围合的空虚处慢慢破开,外界的景物清晰起来,一缕温黄的阳光迫不及待地照进这暗月统治的幻界。 墨龙单一只前爪撑地,笑嘻嘻的俯视着从阳光中走进来的年轻仙侍。他相貌俊美,着一身白袍,周身盘旋着缭缭青气,正是身具木行神力的表象。 “哈哈,好久不见,等你等的我好苦啊!来来,小仙人,这个好位子让与你,东西就在那里,你慢慢守好了,我先走一步!” 这年轻仙侍六十年前就打过照面,墨龙知道这一轮值守的就是他,嘿嘿,好好享受吧!墨龙巨头一摆,就要跨进温暖阳光照耀的外界。 “且慢,你先随我去看看东西。”仙侍伸手拉住了墨龙的后爪,鳞甲下喷出的黑焰顺着他修长手指一直蔓延至肩头,可是连袖头上一根松开的细线都没有烧到。 小仙人不容推辞的坚定让墨龙无奈的转回身,照规矩是要看一看的,可有多大意思呢?有我第一战龙在此,东西还不是完好的不得了。 墨龙长躯一摆,已出现在遥远的群山之上,他腾在半空,对身旁的仙侍说道:“喏,那下面不是?” 山峰的巅顶,径逾百丈的平滑白玉石面上,静静的躺着一粒石子。它不黑不白,不方不圆,不大不小,毫不理睬周围幻界中的诸般事物,只是安安静静的待在那里,极为稳妥安定。 那年轻仙侍眼中异彩闪现,紧了紧满刻着符纹的右手,身形一动,不等背后墨龙的招呼就已伸手摸过去。 墨龙愣愣地瞧着石子旁逐渐淡化消失的仙侍,没及出口的阻拦生生咽下肚里。这也敢碰啊,太嗥神尊没给你说么?真是要不得,你这小子随随便便作这种傻事,现在被化在哪一界去了也不知道,那也算了,可谁来顶我的值守位子呢? 我,我可是这么些年没洗澡了啊!暴怒的墨龙扶摇而起,恨恨的一爪劈向笑弯了腰的暗月,霹雳连绵的巨响震彻广袤的幻界。 正在疯狂发泄的墨龙没发现阳光中又走进了一位小仙,他竟然与方才的仙侍长得一模一样;墨龙更没注意山顶的石子在底面缺了小小的一角。 可怜的墨龙其实应该还记得,当年诸神说过,那一块小角掌管的是天地间所有的禁制…… 第一卷《孟春》 龙,鳞虫之长,能幽能明,能大能小,能长能短,春分而登天,秋分而入渊 ——《说文解字》 第一章东风解冻 没等清晨第一缕阳光顺着湿润的春风钻进山洞,羽就醒了。 洞外黑果酒和烤肉的香气还在阵阵飘荡,间或传来的鼾声更显得四周难得的一片安静,多营部落昨夜的狂欢耗尽了人们的精力。 为了今年的春祀和勇士成年大典,部落猎人们十数天前出发捕猎,昨日第一支狩猎队伍已经满载而回。 蒙大神眷顾,大家都说,除却一堆山兔山鼠,猎人们居然带回了一头熊!那生着四只獠牙,浑身毛刺耸立的大家伙,小山般的身体软软趴在那里,险些没把家门口挡住! 捏一捏黑熊身上厚厚的肥肉,猎人们夸耀着,这可是万中无一的春祀祭品啊,春日里的熊哪里会有这么肥?再看看它比普通熊多出两只来、兀自还耀着寒光的长牙,你们说,要不是咱们多营受到大神眷顾,哪这么容易打到它哪? 我们顺着长老指点的南方森林前行,一路都是些不起眼的小兽,直去到我们部落领地的最南边,在宽阔的河滩草原上,才看见长老预言的“勇士之牙”——这个山林霸王摇摇晃晃从远处的草原走来。 熊不是从来不离开森林太远么,再看它满身颤颤的肥肉,这个冬天似乎过得比我们还好呢! 说回来,这大东西可不好对付,它的前爪从丈多深的陷阱里伸出来,立时就断了十几根绑兽索,眼看着就要爬出陷阱!还是多兰冒死冲过去,一脚把它踹翻,我再照它的胸口补了最后那么一下子,它就趴在兽车上老老实实跟我们回来了。 讲故事的老猎人狠狠抹去嘴边的酒沫,满意的欣赏着周围听众半张的嘴巴和崇敬的目光,一个流鼻涕的小子已经在嘴边挂上老长一段口水了。 切,这个多胡,总是抢多兰大哥的功劳!羽也听见了老猎人的故事,轻蔑地挑了挑秀气的眉毛。 我分明看见熊心处翻卷的伤痕,是多兰大哥的长刃所特有的齿状痕迹。 勇敢的多兰大哥,不愧为部落第一勇士,定是在左手插进战矛的同时,右手给了黑熊最后致命的一下,长刀入熊体之深,几至末柄,不但显示了主人超凡的臂力,更说明他在面对那恐怖的长獠牙和震耳的怒吼,不曾有过一丝胆怯,毫不思索便一刀致命, 这,可不就是多兰大哥常给我说的镇定和勇气么。 想到这里,羽一个翻身从温暖的干草堆上利索的站起来,狼皮背心入睡时就没有脱下,防身短刃妥帖的藏在背心夹层,相应的材料也准备好了。前几日从千鸟崖取来的紫昙果正用兔皮口袋装得好好的,贴肉放着。这可是成败关键,而且得来着实不易。 紫色昙树,生长在千鸟崖绝壁上,只在开春时才结果实。果子天然带着极其醉人的浓香,是人们酿酒的妙引,酿制一钟普通黑果酒时只需挑上指甲尖那么多粉末就会成为奇香无比的紫果酒,所以百颗紫昙果在集市上就可以换一头三角麻羊! 第2章 前几日羽随着几个猎人上山,伏在悬崖边守了一日一夜,才从无数争食果实的苍鹰、乌鹫嘴下,冒险取了十数颗回来。其中十颗已经入了份子,要和别人一起换头麻羊回来。剩下了三、五颗,预备自己家有机会酿酒的时候用。 走出营地门口,部落哨卫看见了羽,迎着他们询问的目光,羽指了指森林北边。那里的莼树开始发芽了,嫩莼芽可是炖肉不可少的香料,这几天部落女人们都打发孩子们上山采莼,马上到来的春祀和勇士大典可不知道要用去多少肉和香料呢! 当值了整夜的哨卫们一面打着哈欠,一面向羽微笑着伸出拇指。看来羽这个调皮蛋也会帮忙做事了,过几年再长结实点就能参加勇士大典了, 羽笑一笑,绕过他们,快步翻过山谷背后的小山来到森林边。初春的薄雾在高大的树冠上飘荡,一条小溪欢快地从山间流过,水里刚刚融化的冰块互相撞击,发出叮咚的美妙声音。 回头望去,山谷仍然静悄悄的,哨卫们已变成了难以辨认的小黑点。羽轻轻一跃站在了小溪中心的大石上,接着几个起伏,瘦削的背影消失在了薄雾笼罩的树林中。 他们哪里会知道我的打算,少年迈着灵捷的步子在厚厚的树叶层边走边想:这些人,怎么只会看人的高矮胖瘦,我可是在秋天的大神祭祀中就过了十五岁的生日,应该够得上参加勇士大典了! 那个就要入选勇士试炼的多离,成天到处炫耀,不就是个子粗壮一点嘛,年龄哪里比我大得了多少?多思长老看我瘦小些,就偏偏不许我参加!…… “阿羽啊,你确定已经有刻在我洞口的成年线一般高了?啊,啊,你还是高了一点点。但是你的胳膊好像还没有多伦手中的矛柄粗呢,呵呵,要参选勇士,过了此次大典再说吧。” 说罢,顽固的老头还摸了摸我的头,那个多伦差点也来摸一下。幸好我跑的快,傻大个,只会跟在长老身边晃悠,力气虽不小,可休想碰到我…… 羽狠狠地挥挥手,脚下走得更快了。清晨寒冷湿润的雾气带着新鲜草木的嫩芽香味,在林中一团一团自在飘移。这时羽已上了猎人们狩猎时常走的小径,几缕阳光透下来,懒懒照在湿润的地上。 奶奶和妹妹,多久没尽情吃过带着大块肥肉的山猪后腿了。就是在昨天的盛宴里,老人和小孩也只能喝喝肉汤而已!而部落的勇士们,可是吃得满嘴都是油呢! 多兰大哥倒是经常照顾我们家,时不时分些东西过来,但他也拖儿带女有一大家子要养。哎,谁叫我这个家里唯一的男人还不满十六岁呢,而且瘦小的自己看起来只有十二、三岁。 昨天看着妹妹意犹未尽的舔着肉汤的碗底,羽暗自下了决心,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参加今年的勇士大典,通过试炼后成为一名勇士,就能参加部落狩猎,如果出猎时捕获了大型的猎物,自己家里就会分到好肉。 羽纵上一棵倒下的榛树树干,跺几下脚,粗糙的树皮刮去了鹿皮靴底的枯叶和泥浆,抖抖兽皮衣上沾染的露水,继续向前走去。此时阳光终于撕开了森林上层的薄雾,斑驳的光圈给羽带来些许暖意。奶奶和妹妹已经发现自己又不见了吧,应该从哨卫们那里得知自己采莼去了。 嘿嘿,我可不是要去采莼,那是女人们的事,部落的勇士会干这些吗?早在森林边的小溪那里,羽就转了一个大弯,朝着南方森林走去。 昨天多兰大哥告诉我,他回家时在南方森林的路上看见交趾雀了,它那明翠色的羽毛在空中一闪而过,立刻被多兰大哥认了出来。 可惜当时在护送猎物,不敢分身去追。他说,此等奇禽,是不能用弓箭的。交趾雀那根头羽,必须要生取,不但明翠之色不减,还带着很强的灵气,巫师将其附在法杖上,不论是施法还是用咒,效果都会倍增! 交趾雀头羽,慢说我们多营部落的巫师长老没有,其他四大部落的长老们,也没听说有啊。自己如果为多思长老献上这个宝贝,那个总是看自己不起的老头高兴之下,定然允许自己参加今年勇士大典,说不定还会传授一两手法术以资鼓励呢! 部落的少年一旦过了勇士大典,长老会考量他的灵质,传授一式相宜的法术助其勇力。如果在今后再为部落立下功劳,更会多传授一些法术以资鼓励。多兰大哥也是在数月前的部落战斗中奋力取了敌人巫师的首级,长老才传了他“御风术”。 嘻嘻,羽暗自偷笑,笨多兰,好些天都没学会那么个简单的法术,自己在一旁都看会了。“气分阴阳、离合生风”,真的就那么难么?自己现在就算闭着眼睛,多营部落的第一勇士也别想追到我。少年得意地施展自己平常不敢显露的法术,在茂密的森林中行进。 一只觅食的沉鸣花鸡呆呆地望着这个在树木中急速移动的身影。 第二章蛰虫始振 太阳缓缓升上了头顶,浓密参天的大树遮挡了光亮,树林中却阴暗下来。 羽从怀里摸出了一块山鸡腿,轻轻撕下一条肉丝,放在嘴里慢慢的嚼着。昨天妹妹小莘看见羽神情不对,死活把珍藏了整个冬天的这块风肉塞给哥哥,苦苦哀求今天带她一起出去冒险。 平常少年人中只有羽敢不顾部落禁令,一个人悄悄深入森林打猎。妹妹跟自己去过一次,猎了一头黑貂,兴奋的不得了。可是今日要去寻那交趾雀的路程实在太远,林中的山兽又多,自己可不愿唯一的小妹妹接触一丁点危险。 此时已远远越过部落猎人们日常活动的范围,进入了广袤的南方森林。狩猎小径渐行渐窄,慢慢消失不见,少年疾走着,努力辨认猎人们留下的指路印记。 越过一条山脊,三棵连生的千岁娑罗绵树忽的跃入羽的眼中,那青色的无皮树干直耸入云,虬劲的枝条密密麻麻,高高盘在林层之上。枝上一片叶子也不生着,光滑的树皮反射着刺眼的阳光。 在雄阔的娑罗绵树下,方圆近百丈内,光秃秃的地面上没长一棵杂树,鸟兽绝迹,寂静无声,只有一些或立或躺的黑色巨石雄踞其间。 羽眯着眼睛,暗自惊叹娑罗绵树的霸气,不愧是大盘部落的神木啊!这里就是多兰大哥发现交趾雀的地方了。听部落猎人们说,这娑罗绵树下,寸草难生,鸟兽难入,当初他们可没敢冒犯,远远就从山下绕开。只是那交趾雀一闪而过,还是被领头的多兰大哥看见了。 少年从背后摘下水囊,痛快地喝了几口,低啸一声便掠风顺山而下。 片刻后,羽的身影就出现在娑罗绵树青色树干一侧,他小心避开西边的那堆黑色巨石,那里是大盘部落祭祀的地方,为了在多营部落的领地内设这个祭坛,大盘巫师可没少给咱们牛羊呢。 千万别靠近那里,多兰有意无意重复叮嘱了几遍,他平常可不是个多嘴的人。 在远离巨石的地方,少年辨准了风向,在上风处熟练地支起了一个似网似笼的机关,紧接着从怀里摸出一些物事,细细撒在地上,噗的一声捏碎了一颗,蹑手蹑脚退到远处的树林边,躲在一丛高及人腰的胡蔓野草中一动不动。 过得许久,紫昙果捏碎后溢出的香气由浓转淡,由淡转无,顺风不知道飘出了多远,羽已经听见身后群鸟急促的呱噪声响彻云霄,可就是不见那可恶的明翠色的交趾雀。 莫非独独它不喜紫昙果?羽随即否定了自己的猜测。 千鸟崖上,连食肉的乌鹫都争抢这一年一实的紫昙果,那小小的交趾不会不爱吃。而且群鸟之中,只有它敢飞入娑罗绵神树下,这么好的机会还不快来取食么! 羽全身上下不敢移动分毫,心下暗暗着急,离大盘神木这么近的地方捕猎,那些臭鸟又在一旁死命乱叫,难保不会被人发现,部落少收了麻羊,不会都算在我头上吧。正在胡思乱想之际,眼角仿佛瞥见一道翠色忽的闪过,少年一惊,哪里敢动,眯缝着细长的双眼,只留余光瞄住机关,极力收敛气息,仿佛融进了矮树的阴影中。 又过得许久,一个明翠色的小点才倏的出现在机关旁,四处蹦蹦跳跳,并不去啄食咫尺旁的浆果。此行的猎物近在眼前,少年反而放松下来,只是闭目耸听,体内劲气隐隐流转,专等那机关合拢之声响起,就要暴起而出。这是部落老猎人才有的镇定功夫。 那一刻仿佛很久,又似刹那之间。身旁群鸟见交趾雀靠近了美食,鸣叫得越发尖利,当“咔哒”一声传来时,细微的几不可闻。 没有一丝犹豫,年轻猎人旋风般冲出草丛,向那机关所在扑去。 刚刚掠出十数丈,羽倏的一定,阳光下分明看见机关口牢牢锁住,网内空空如野,昙果与翠鸟儿,俱已不在。此时头上响起一声促狭的鸣叫,抬眼望去,交趾雀高高立于青色横枝上,斜眼望着猎人,腹内却高高鼓起,想见那美食已被它一口吞下。 “好你个畜生!”羽怒喝道,手一探背囊,弓箭便已在手。 那雀儿甚有灵气,见得少年手动,双翅一展,箭一般往东边去了。羽不及收拣捕鸟器,当下急荡周身阴阳二气,御风术全力施展,紧紧随着鲜翠的影子奔进森林。 交趾雀初时意兴甚畅,在空中不住起伏鸣叫,得意之极。见到年轻猎人追了过来,也不慌张,仍遥遥在前,时快时慢,忽东忽西,仿若故意挑逗一般。过得片刻,一人一鸟便将娑罗绵树远远抛在身后。 真是好一场追逐,羽半年前御风术初成后,从未如此不留余力。 第3章 在施法疾奔之时还分神用灵意紧锁空中的猎物,偏偏脚下又树根盘错,遍布苔藓,稍不留神便要打滑。幸得那扁毛畜生似乎不抵紫昙果霸道的药力,已然越飞越慢,看它过不得几时,定要醉倒下来。少年想到此处,更加振奋精神,誓要把那雀儿擒住。 羽的判断确实不错。千鸟崖上,每年为争食这几百来颗紫昙果,何止上万只禽鸟,群啄之下,能分得一颗半颗,已是幸运。饶是如此,事后仍有无数鸟儿大醉数日方醒。这交趾雀枉有远超群鸟的灵气护身,暴食数颗昙果后,仍免不得双眼发沉,双翅不振,双爪无力,直欲倒头便睡,偏生那林中之人追得奇紧,不敢造次。 无奈之下一声悲鸣,径直投北方去了。 第三章鱼上冰 羽一见大喜,说这畜生精明,也不过如此嘛。北边雪峰山上,寒风凛冽,地上冰雪初融,虽较森林之中更难行走,但林木稀疏,且多杂草矮树,周围数十丈内的物事尽收眼底。自己不再耗神搜索它,那御风术更能施展无碍,怕不比林中追得快些。 当下也不过分紧逼,不远不近,顷刻过了山腰,向峰顶去了。 过几个陡坡,山势平缓下来。羽看得仔细,那畜生顶风逆上,偏偏倒倒,显是飞不动了。明翠的头羽翘立空中,不随风摆动半分,鲜艳之极。 羽擦擦额头的汗,暗暗发笑,全力前行缓缓拉近了距离。又追得百十来丈,轻舒手臂,摸出皮索网便要出手。交趾雀猛然一振,收拢双翅,就那么停在一块白色巨石之上。 此番变化却是少年始料不及,疾风绕体,竟从巨石边冲了过去。 当下不及思索,大喝一声,索网反手而出,堪堪罩住鸟儿。这一招,正是从多兰的杀敌绝技“断后斩”演变而来,骤然发难,防不胜防。 还未落下,羽足尖微点地,跃向空中轻轻一转,势子不稍停,飞身就去擒拿落网之鸟。正在窃喜得手,突然一股腥臭寒风挟着漫天冰雪劈头盖来,“咚”的一声,羽已被冻僵在地,一点动弹不得。心中惊惶不已,浑然不知事出何因,只好拼力保住胸腹热气,静待其变。 原来刚才那雀儿停脚的石头,是从雪峰山的寒玉髓脉化成的一条寒玉蛟龙,那龙盘踞在此处的山洞中已有三百年了。 三百年前,一位上古龙神为守护藏在山洞中的一件极紧要的宝贝,借万年寒玉髓点化成一条寒玉蛟龙,再把蛟龙的龙根连在山石中的寒玉髓脉之上,固定于洞门狭窄之处把守。 洞口还有一个厉害的迷阵,任何外物看不见洞门也不能进来,本是极为妥帖的布置,如此数百年,不曾有过差池。山洞也是临时收藏之用,不料此后不久,那位龙神遭逢极大变故,三百年不得脱身来取,蛟龙就乖乖一直守着宝贝。 适逢近年来天生异变,禁制的洞门竟然慢慢地开了。寒玉蛟逢此良机,免不得要溜出山洞透气,眼见大千世界奇异瑰丽、任我遨游,无奈龙根已定,出不得山洞太远,郁闷之极。 初时周遭的鸟兽看见身边忽然跑出个晶莹透亮、虎首蛇身的怪物,纷纷避开不敢靠近。时日久了,见它成天只是晒晒太阳,打个盹睡觉,慢慢也就不大害怕。几只胆子大的雪雁,还敢跑去参观玩耍,那玉蛟乐得有个陪伴,来来往往,也算相安无事。 一日里蛟龙在太阳下午睡,梦中正畅游天下,腾挪间喷云吐雾,好不得意,不禁昂首欢呼。忽然觉得嘴里多了个异物,猛地一咬,一股暖流顺喉而下,浑身舒坦之极,索性就一口吞下。待得大梦醒来,往日里的玩伴都消失不见,自己倒还有一嘴雁毛。回忆起来,那玩伴的味道还着实不差。 于是这寒玉髓脉所化、天下间有数的灵物就爱上吃肉了。 可惜吃过数次野味,就把附近的活物全数吓个精光,再难找到自动上贡的。玉蛟情急,盘在洞边化作一块巨石,再以口中涎水滋生草木,整个冬日里郁郁葱葱,异香扑鼻,引得不知就里的动物纷纷前来觅食,让那蛟龙大饱口福。 数月肉食下来,寒玉蛟体色渐渐由亮转暗,由清转浊,几百年来,也能首次觉得饿了,最为奇妙的是,龙根处竟隐隐觉得松动,大有从髓脉中挣脱之势。 原来寒玉玉髓乃是世间至灵至性之物,哪里受的这些血腥所侵,一分一分便要循脉缩回山石中去。那蛟龙的灵气也一分一分被抽空,只待玉脉尽失,就要转成凡胎肉身。寒玉蛟也乐得如此,每日仍旧大块吃肉,大口喝血,好不快活。 那日里,它早早便捕得一头肥牛,费了些力气囫囵吞下,只觉风清云淡,身心舒爽,于是盘身而卧睡觉去了。刚刚入梦,就听得有些动静,好像是那只老相识的雀儿,浑身没什么鸟肉,动作灵活得很,素来喜欢拣点残羹。 蛟龙也懒得理它,依旧闭眼不动。睡不多时一声大喝在耳边响起,紧接着什么物事盖在头上,惹得这怪物好不耐烦,一口寒冰玄气喷将出去,将那胆大至极的家伙冻僵在地。 寒玉蛟满心不高兴,缓缓展开身体,埋头细细端详。心道此物倒还没见过,虽然好像瘦点,可生得细皮嫩肉,想必好吃得很。 转念又想到,现下还饱得很呐,还是留做点心晚上用吧。可又怕这般冻到晚上,浪费了一腔热血。寒玉蛟三心二意拿不定主意,一颗大头将点心顶来顶去,心中不住盘算。忽的一下用力过猛,把个雪球样的点心滴溜溜顶进了身边的洞里,顺着山壁,滚进深处不见了踪影。 怪物一愣,就要缩身进洞去取,刚回去几步,一个尚装着肥牛没消化的胖肚子却过不去洞口狭窄之处,结结实实卡在那里,再也退不得。 洞中的少年阿羽哪里晓得这许多变故,自己冻倒在地之后,被顶个七荤八素,一路昏头昏脑滚将下来,现在又静静的躺在洞中,也不知运气是好是坏。 方才连怪物的样子都没看仔细,只是想着终归上了交趾雀那扁毛畜生的当,后悔不迭。过得良久,怪物还是没来追拿自己,羽奋力催动阳气,腹内热力缓缓贯通四肢,扶壁而起,四周一片漆黑,辨不清楚方向。 探手后摸,背囊早不知丢失在那里去了,幸好怀中的护身短刃还在,心中略安。定了定神,强忍着疼痛四处摸索,就盼能找条出路,躲开那怪物。 磕磕碰碰走得数十步,隐约看见前方模糊一点光亮,羽持刀在手,小心翼翼靠了过去。走到跟前,那发亮的原来是一段圆滚滚的石头,鲜明如水,从地里长出来,流光致致,说不出的晶莹可爱。 羽心中一动,这有什么机关么?索性用短刃戳了戳下面,石头随即应刀大动,跟着昂———声巨响自外激荡而来,在耳边炸开,差点没被震晕了去。 事也凑巧,羽那一刀点的不是别处,正是寒玉蛟还没蜕去的龙根。 玉蛟本是千年寒玉髓之身,食肉之后,体内的寒玉髓受血气之逼缩回山中,现下只剩这一点龙根还在堪堪连住玉脉,眼见得数日内便要脱身,不想被羽这么一戳,疼痛异常,一声炸雷般怒啸之下,山也动了几动。 洞里的少年大惊失色,怎么还是惹到它了? 过得片刻,待巨声余波过去,凑近了细细察看,才略知端倪。羽看着兀自还在摆动的龙身,有了计较:自己误打误撞,应该是逮到那厮的痛处了。天色已晚,洞里进去还不知多深,久耗下去恐生变化,不如如此这般,|qi|shu|wang|趁乱逃了吧。 羽撕下衣角毛团塞住双耳,凝神屏气,持刀对准方才所戳之处,用力挥去。短刃入石数寸,并没斩破,弹了回来。也不去理会洞外疯狂的吼叫,一刀一刀,望那逐渐泛红处不住招呼。 疾风暴雨斩了百十刀,羽已是气喘吁吁。 自己的玄玉刀下,什么也该断了,偏这石茎由白而红,由红而紫,韧性却好得厉害,皮也不破一点。 身边的怪物吃痛不住翻腾,震得地动山摇,飞砂走石,眼看这山洞就要塌了。 少年深吸一口气,两手紧握短刃,退后数步,右腿抵住洞壁,微微弓背,停顿数息后,大吼一声,带刀全力扑向寒玉蛟的龙根。 只闻“噗”一声,玄玉刀齐柄末入石茎中,一股玉浆应声而出,直喷在羽的脸上,猝不及防下,着实灌了好几口。 洞外的寒玉蛟早被这命中的煞星整得死去活来,出世之后,何曾有过这样的苦楚?最后一下刀锋入体,哪里还受的住,哀号中死命一扭,生生扯断残根,逃命去了。 洞中少年喘着粗气,无力的跪在地上,听那怪物去的远了,长舒一口气,大有劫后余生之喜。此时全身已被空中淋落的玉浆浇了个透,方才来不及闭嘴,吞的几口顺喉而下,冰冰凉凉,也不知有毒没有。 玉浆喷势渐止,洞里暗了下来。原来这寒玉髓一分也不堆积,入土即化,循脉而去汇于一处,深藏在地下万丈岩石之内。三百年前上古龙神也是机缘巧合下才寻得到它,精心布置一番,借它的无上灵力用来遮掩宝贝的气机。 如今蛟龙已破,寒玉髓脉已失,洞内深处的宝贝是再也隐藏不住了。 ※※※※※※※※※ 羽刚刚冲出山洞,第一个天雷就劈了下来。 哪里这么倒霉!少年差点骂出声来,自己从小到大,也不知逮过多少的鸟,掏过多少的鸟蛋,嘿,今天就这么怪,起心拔一根鸟毛而已,就惹得这么些怪事。又是猛兽,又是毒药,现在居然雷也来了,我阿羽就好欺负些么? 第4章 心下这么想,御风术可没闲着,气随意动,阵阵清风裹着少年往山下去了。 慌张跑得片刻,羽渐渐发现不对。回头一望,一片浓得化不开的乌云早已压住峰顶,云层缓缓翻滚,云中电光凛凛,一个紧似一个的天雷,望方才容身的山洞处打去。 自己身边还是斜阳夕照,景色怡人,看来那雷劈的可不是自己。危险既去,好奇之心大盛,寻了一个小坡,捂着冰凉的肚子,看起热闹来。想道,天雷之后最好有什么怪物死在里面,我再去拣点便宜,怎生也好过今日空手而归吧! 看不多时,轰隆一阵巨响,满天雪尘扬起,显是山洞受不住天地的神威,劈的塌了。羽不禁暗道可惜,这番一砸,那张顶好的白皮怕是保不住了。 还在这里算计,前面乌云笼罩之处忽然跳出个黑乎乎的圆球,顶着天雷,四处乱转。过不多时,顺着山势飞一般往这边滚来。 啊!什么东西,居然召着雷来了?少年不及细看,一跃而起横着山坡急奔就要避开它。翻过山脊,只觉雷声越来越近。偷眼往后望,黑球竟然不依不舍紧追而来,黑球之上,正是蔽日乌云,电闪雷鸣。 叫一声苦,羽无奈转身而下,在丛林之中夺路狂奔,象当初的交趾雀一般,忽左忽右绕起圈子,只盼身后大树能阻那黑球一阻。 值此性命交关之际,哪敢留有余力,足不点地,暗叹报应来得好快。 羽越跑越快,心里暗自称奇。按说像这般亡命施法,最是不可持久,今天屡逢奇险,灵力本身消耗得厉害。可眼下每每到了灵力濒尽之时,腹中凝聚的寒气就一跳,一道纯净绵厚的灵力便沛然而出,御风术又可施展无碍。 随着不断疾驰,眉心、胸口、下腹三处张合吞吐,不住吸纳冰寒灵气,继而散发开来,贯达四肢,丝丝入脑,说不出的凉爽舒适。 又觉看非所看,想非所想。眼中的森林似是而非,自己跑得似快还慢,树木盈着五彩光晕,枝叶背后总有好些透明跳跃的小东西向自己招手致意,定睛要看,却消失不见了。 慢慢的,羽已不闻头顶的雷声,执着欣喜于体内诸般变化。举手投足,行气施法,脱开自身意念驱使,在一股无形力量推动下,循着自开天辟地就存在着的轨迹,自然而然行动,身不由己。 往日荡然无物的空中,如今一缕一缕、一片一片、一星一点,如雪花飘飞,如火星飞舞,明明看得见,却触摸不到,缓慢而又执着地穿过体内,停也不停,周而复始。 更有另外一个自己缓缓飘离身体,俯瞰脚下大地,天地间焕发着无比动人的光辉,一时间看的痴了。 羽能如此进入先天境遇,感受天地至道,除却一片赤子之心、纯洁无碍,最首要的自然是服食了寒玉髓之功。 九州极北处产寒玉,万斤寒玉入地千载,可得一滴玉髓。能吸食这万载造化灵气之物,世间福缘深厚者,除却前面这位貌似逃命,实在神游物外的羽君,还有后面被雷电苦苦追赶的圆球。 圆球不是别物,正是先前藏在山中,失去寒玉髓脉庇佑的宝贝。方才气机一露,立时被龙庭知晓,龙庭戒律森严,岂能留下这个孽种?谅它气候不成,降下天雷就要当场劈死。 不想这宝贝几百年来也受了寒玉髓的扶持,劈得外焦里嫩、元气大伤,终究也没便死,更懂得跃出山洞,夺路而逃。正在惶急间,感受到前方熟悉至极的寒玉髓气息,这一下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哪怕天雷轰顶,也要紧紧跟随,再也不愿离开。 沉浸于见识先天妙境的大喜悦中,羽浑然不辨东南西北,御风术使得圆转如意,把身后声势惊人的圆球越甩越远,只愿这样跑下去,永不停歇。 正满心欢喜间,一群人影忽现眼前,数件物事挂着风声呼啸打来,羽并不招架,轻轻巧巧一转,从半空中越了过去。 “这位兄弟好快的身手,不知闯入大盘禁地,意欲何为?” 羽呆立在数丈以外,这么一扰,已然从一个非常美梦中惊醒,再欲入梦寻那动人感觉,却不知如何下手,心痒难耐,也懊恼万分。 茫然四顾,原来不知不觉又来到娑罗绵树下。右首方发话之人身形高大,拎着一根粗逾儿臂的石叉,满脸戒备之色打量自己。数十丈开外,树下黑色巨石边,还有一群人围在一起忙忙碌碌。 此刻羽才反应过来,多兰的警告在脑中霍然响起。不好,部落的秘密祭祀是不容外人观看的,犯了人家大忌被抓个正着,如何解释才得脱身呢? 不等想出妙计,左首边电光闪闪、轰隆之声大起,刚才出手阻拦自己的七八个人大呼小叫,面带惊恐之色向神木下跑去。只见他们后方,森林里往日茂盛蔽日的树木摧枯拉朽般倒下。 定眼望去,竟还是那个山洞里冒出的黑球披风带雷追过来了,羽的脚下一软,差点跌倒在地。 第四章桃始花 那向羽问话的大汉眼见径直冲来的怪球,惊疑不定,生怕那臭婆娘来了厉害帮手,坏了今天的大事。也不管方才的少年如何,赶紧回身向大巫师禀报异状。 羽毫不客气也跟在后面跑向人多之处,心下只盼望大盘部落的兄弟们能不计前嫌,救自己一救。 还没跑得几步,巨石旁的人群一分,身披血红大麾的部落巫师疾步而出,法杖指向这边,口中念念有词。 众人赶紧闪开,脚下不停,一气冲到巨石处才回头观望,羽混在人群之中站的最远。 听得巫师念罢咒语,暮色之中一团火球无声无息现于半空,随即轰然暴开,灼人热气扑面而来,一道数人高的火墙翻着腾腾烈焰,正拦在黑球前来的路上。 火舌猎猎飘动,树下众人脸上忽明忽暗,大神保佑,这吓人的怪球千万别来。 此时黑球业已滚的近了,到了火墙停也不停,从中从容穿过,挟了天雷扑向人群。“拦住它!”施出火墙术的巫师尖声下令。他见黑球直奔巨石阵去,更加坚信是阵中所困之人来了强援。一面招呼拦截,一面凝聚灵力,快速念动咒语,决心要去此大敌。 话音未落,早有数十条粗皮索横空套向黑球,众人发一声喊,运力齐拉将它牢牢拖住。一群大汉挺着石叉石矛,抢上前咬牙就刺,可惜还没出手,一个响雷已经当头打下来。皮肉烧焦之气霎时蔓延开来,那些倒霉家伙浑身冒烟木立当场,分明没了气息。 几十条皮索也被这雷一并打断,黑球去了束缚,继续向前滚去。 领头的巫师见状大惊,咒语念的更加急促,左手探入怀中,摸出一块动物头骨,头骨上刻满了莫明难辨的花纹,右手掀开法杖机关,小心翼翼在头骨正中滴了一滴液体。手微微扬起,待最后一句咒语出口,那头骨化作了一点紫炎。 紫色炎火凭空而立,竟有首有足,俨然一头火兽的模样!它神色倨傲,通体透明,体表点点淡紫色焰星上下飞舞,是满身的毛发在傲然抖动。到了小小身躯中央,紫色越来越深,最为深处已是细若介子的一点黑色。那一点黑焰虽小,却耀眼之极,散发出迫人的威严! 紫炎火兽甫一现身,方圆数丈内的空气就似被抽空了一般,炙热难耐,有几个人不及躲开,当即一头栽地晕了过去。 随着巫师法杖一指,火兽下一刻就附在圆球外壁之上,闪了一闪,没入壁中。 不出所料,黑球外皮虽硬,里面果然受不住紫炎兽魄精的烧灼,当即顿了顿,然后斜斜撞在娑罗绵树上,蓬的一声,漫天暴作无数碎片,顶上的雷声也立时消停了。 “哎哟,哎哟”,方圆十丈内几十个人同时纷纷倒地,黑球濒死一击,伤了不少手下。 施咒的巫师见已得手,法杖连连挥动,顶部的兽骨发出空洞的呜呜之声,左手虚抓,待要收那紫炎魄精回来。不想空舞了几下,魄精并不应咒而回,巫师全身遽震,满是皱纹的脸上血红色一闪而隐,十指不住颤抖,指尖鲜血滴滴,竟是指盖俱已震裂。 羽此时正躲在粗大的青色树干后,又是庆幸又是后怕。 黑球被套住之时,自己想冲上前去又手无长物,正没理会处,天雷已劈了下来。虽然劈的还是黑球,但余威之下竟伤了好些人命,唉,大盘部落的兄弟真是勇猛过人。 再不敢留在原地,羽迅速绕在神木背后,暗想,如果那球果真只为自己而来,说不得只好独自引开它,万万不能再害了人。 万幸的是黑球居然撞上娑罗绵树暴了,当时这三棵千年神木不住摇晃,最后这一暴威力惊人的很哪! 羽在树干另一侧,自然不知这是巫师咒术之功。只是现下四周呻吟不断,看来又有许多人因为自己引来的怪球受伤,少年好生难过。想要出去解释一切前因后果,却不知怎么说好,呆呆站在树后,不知所措。 另一边,众人忙着照料伤者,方才喝问羽的持叉大汉也不知下落如何了。 “哼,还不出来么,莫非要老夫亲自来请?”一个苍老干涩的声音在树后凛然响起。 终于来了,少年摇头苦笑,拉了拉已是破破烂烂的兽衣,就要抬腿而出。 “哈哈哈,”忽然一阵清脆的笑声传来,“那就烦请这位烈山族的老——夫进来请请小女子吧,这里面可好玩的紧呢!”老、夫二字中间故意拖长了音,想必省略了个“匹”字。 那老人竟然叫的不是自己,羽伸出一半的腿又缩了回来。不知何故右手小指隐隐作痛,揉了几揉,心中奇道:他不是大盘部落的人,在这大盘禁地作甚? 第5章 那言语犀利的女子又是何人? “小女子牙尖嘴利!当我果真不敢进来么,几块破石头,护得住你多久?”老人厉声喝道:“我不过是怜惜你一个年轻女子修为不俗,小小年纪就已是大盘部落巫师,就这么死去岂不划算?” 停了一停,老人声调放低,柔声续道:“我烈山族正在用人之际,你安心出来,献出那物归顺于我,老夫自当替你解去火毒。此后你做得大河以南各部落巫师之首,也是点一点头的事。” 慢慢天色已暗,有人燃起了火把。借着伤者呼痛之声,羽蹑手蹑脚躲进凹陷的树缝中,继续听下去。 过得片刻,石中女子缓缓答道,“交出世代留传的宝物,那我大盘部落又待怎样?伤得我身边这十多条人命又怎样?”口气凝重,已不复方才讥讽之意。 见对方有些松动,烈山族大巫师连忙应道,“大盘部落,本是盘龙一族之首。兼收中、下二盘部落自不必说,若愿意就此良机在河南诸部独尊,烈山族上下岂敢不鼎力以助!这人命嘛,打仗哪里会不死人。只要今后大事得成,何愁没有人为你盘师效力?” 老者言语极是诚恳,希望这番劝说下,石阵中负隅顽抗的女巫师能握手言和,免了一场恶斗。方才为破那怪球,用了最耗灵力的摄魂炼精术,怪球临死一暴,与紫炎魄精偕亡,自己收术不成,秘术竟然当即反噬回来。 现下气血翻腾,头疼欲裂,全力调息才勉强抵抗住反噬之力,再不敢妄施咒术。手下又已死伤大半,动起手来胜负难卜。最紧要不负神农帝所托,拿到那件物事,连夜渡河,返回族内觅地静修才是道理。 羽在树后听了片刻,那烈山族的老头说的夹杂不清,讲一堆什么宝物人命,听也听不懂。只是明白大盘部落的女巫师已被敌人困在了黑石阵中。敌众我寡,倒怎生帮她一帮才好。 又念及自己并非全是闯祸,引雷球过来劈倒了这许多敌人,也算是大功一件!想到此处好生得意,右手小指猛地又是一痛,甩了一甩,当做是木刺扎的,不作理会。 少年此刻尚不知道,自己先前早已救了一命。所救下的,正是帮自己立功杀敌、貌似已经暴死的黑球。现下黑球里面的孽龙蜕壳而出,安安全全藏在少年的小指指盖内,呼呼大睡。 之前黑球受了烈山大巫师炼出的紫炎魄精,顿了一顿,却把那紫炎魄精老老实实一口就吞下肚里。 其实黑球里这条被其母上古龙神煞费苦心隐藏了数百年,一现世龙庭就想要处死的小龙,刚巧是天生的火性之身,紫炎于它不但没有伤害,反而成了难得的佳品,滋补得很。 靠着这一补之助,本已奄奄一息的小龙奋力撞向娑罗绵树树干,破壳而出的瞬间,更将天雷导入娑罗绵树内,得以喘息了一下。紧接着化作蛇身,身形缩到小到不能再小,隐去了大半的龙气。再藏身于羽的小指盖内,靠着寒玉髓掩盖那最后的一丝丝气机。 只有如此,天上龙庭执刑的雷龙再找不到这孽种,以为孽龙已死,大功告成,收雷而去。 可惜了这边烈山族大巫师耗费无数心血才炼成、助那条孽龙逃过此劫的紫炎魄精。紫炎兽,神农氏家传百年的神兽,口喷紫炎,炙可融山石,当年一现而惊天下,烈山一族由此得名, 数月前紫炎神兽无故暴毙,蒙神农帝少鼎应允,大巫师取下兽骨,制成法器。今日施展这摄魂炼精术,就是用紫炎兽天灵骨附以施术者阴时之血,以秘咒炼化得紫炎魄精。魄精成后,炙热不下生前,入人体内,数息之后就要烧成一堆灰烬,骨头也不留半根,当真历害非凡。 可怜这百年的神兽,死后还没威风过就入了小龙的肚子,魂魄里残存的灵力被吸的干干净净,任何咒术再也召不出来,从此世上又少了一个珍惜物种。 此刻咒术被破、正忍受无尽反噬之苦的烈山老巫师,眼睛眨也不眨,定定的望着巨石,手心里尽是汗水。纵是敌手,他也要佩服这个己方追杀了大半天的女子。她虽深陷重围却毫不气馁,连施妙计之下,得以躲进石阵支撑到现在。现在对方的部下已被自己全数击杀,她本人更是早就中毒在先,如果不是巨石内的法阵护住她,那件烈山族志在必得的东西早已到手。 就在老巫师等的快要失去耐心时,大盘女巫师在石阵里沉声说道:“要我归降于你,本也算得两全其美。我身上挂的这件烂木头,从大盘祖上传下来,怕也有几百年了,从来并无用处,现下你们要拿去,也没什么大不了。何况我身中你的火毒,能保下命来也是万幸。”说到此处,女巫师连声咳嗽,似乎在忍受极大的痛苦。 烈山老巫师默不作声,这是火毒攻心的前兆,她所言不假。 慢慢的气息平复,女巫师接着说道“我盘凤素来心高气傲,想不到今日有此劫数。罢了罢了,答允我两个条件,这就降了你烈山族吧。” 老人大喜,暗道,这个狡诈女子,不会让我先替她解毒吧?还没出声询问,阵中一声娇笑传来,声音略显沙哑,可在黑暗中听来娇媚无比,“你老人家放了心,我可不是要解毒。” 老巫师脸上一红,问道,“那就请盘师示下条件吧。老夫此行,全权代表神农大帝。” “呵呵,我可不敢惊动当今神农氏家主、烈山一族的族长。这条件其一,我要问个问题,请不吝赐教。”不等老人回答,女巫师继续说道:“请问北方声势赫赫的烈山族,要我这祖传的木牌何用?” 老巫师沉吟了许久,缓缓答道:“此中隐情,委实连老夫也不尽知。老夫本在东方有要事在身,前日里蒙神帝亲自召回,交代我务必速速把这块木牌带回去。至于木牌的用途,还请盘师投身我族后,请大帝亲自示以内情。” “那好,我信得过你,此问就算已解。其二,让盘雄来见我吧。”女巫师淡淡的说出了第二个条件。 犹如一颗石子投入水中,周围烈山诸人顿时低声议论起来。 老人一愣,微微侧身喝道,“死了没有,滚出来!” 话音没落,一个人好像被谁踢了一脚,果真贴地滚了出来。只见此人身形单薄,左腿已伤,站也站不得,半跪在地上。黑尘盖脸,一颗颗汗珠从额上滴下来,看来依稀算是个眉清目秀的美男子。只是神色惊惶,嘴巴张开又合上奇qisuu.书,不断发出一些无意义的声音,和他的名字太也不相符。 老巫师也不理他,径自向阵里问到:“敢问盘师,可是说的此人么?” 半晌,女子方才答道“正是。怪说中伏厮杀时就是不见了你,逆贼,你还有脸出来么?”下半句显是问向那盘雄。女巫师中的火毒,正是拜眼前的盘雄所赐。 前一日,他趁着酒酣耳热之际,悄悄下毒在黑果酒中,千方百计哄的盘凤喝下,当时却不发作。直至第二日盘凤率部前往祭坛巡查,半路中伏时,烈山巫师施术催动,那毒才猛然发作。 盘凤续道“怪不得你此次死活要随我前来巡山,原来如此。枉我这些年那么疼你,很好,很好。你跪着作甚,过来吧。”虽然道好,但语气中怨毒之意,仍使得烈山族众人身上寒了寒。 “呜呜——”远处传来夜兽凄厉的嗥叫。一阵凉风穿林袭来,树叶簌簌作响,这盘雄过去,不知要如何。 跪在中间的大盘男子哪里会前去,却也不敢后退半步,埋着头,嘶声答道:“你待我好,一块烂木头求了你多少次却偏生不给我。你,你可知这木头值得多少牛羊,烈山族还要为这木头,赐我少姓,从今以后我再不用在这穷山中受苦。阿凤,你快出来,我们二人齐齐投奔烈山族,去了那些讨厌规矩,我们正可做得快活夫妻!” 说道此处,盘雄已然抬起头来,对着石阵黑暗处柔声呼唤,深情款款。大盘历任巫师,都是不婚娶的,二人往日里情浓之时,常常说到最希望做一对名正言顺的夫妻。 火把下的人影歪歪扭扭,众人屏声静气,只盼这番话能打动阵中之人。 过得一刻,一道人影从巨石后款款而出,火光摇曳中,只见她身形高挑,生的深眼高鼻,嘴唇丰厚,容色艳丽颇似南黎女子,正是大盘的女巫师盘凤。当时各族部落连年战乱,天生秀美多姿的南黎女子是北方部族首领最喜的战利品,市集上一名女子可换数头麻羊,一名男子只换得一只半只。 女巫师边走边叹道:“哎,我大盘男儿谁不是喜爱傲啸山林,逍遥快活?你这冤家却偏生要选别的活法,我有什么法子,这就一同去吧。你该当知道,若今日你已战死,我可会多高兴!”最后这一句话她声音低微,只有盘雄一人听见。盘雄脸色剧变,骇然望着火光下美丽的情人,挣扎着向侧面挪开几步。 女巫师再不理他,脚步不停,离着烈山族老巫师十数步外站定,举臂从颈中取出一块黑黝黝的物事,映着火把的光亮看看,遥遥递给老巫师,浅笑吟吟,道:“咱们今天要寻的,就是它么?” 一直在树后听得心惊胆战的羽再也按捺不住,紧贴树干的阴影挪了几步,露出一只眼睛,透过人群的缝隙偷看是什么宝贝。 老人自盘凤走出石阵后就小心翼翼看着,她抬手取物时,不觉微振法杖全神戒备。眼下女巫师白生生的手中托着的,不就是神农帝所需之物么。老巫师喉咙发干,咽了一口口水,使个眼色,便叫身边一人上前拿下。 女巫师动也不动,任凭来人将祖传的木牌从自己手上取去拿给烈山族老巫师,对方在火光中看了片刻,仔细纳入怀中,确认无误了。 第6章 盘凤心中冷笑,右手无名指扣住拇指,微不可辨弹了一弹。 此时听见烈山老巫师朗声笑道:“老夫少典,喜迎盘师加入我烈山一族,从此我族如虎添翼,必将千秋万载,永世兴旺!”盘凤微微一惊,原来他就是少典,神农氏家主少鼎的嫡亲弟弟,烈山一族的大巫师,火咒术之精,已是近百年来的第一人。 少典话音未落,一阵让人牙齿发酸的咯吱声在盘凤身后骤然响起,接着众人惊呼连连,显是看到了极诡异的景象。老巫师侧移尺许,当下看的倒吸一口冷气。 场中寥寥几根火把,在大盘女巫师身后,昏暗的火光下,一名男子摇摇晃晃,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蹒跚而行。他兽衣已然崩开,赤着身体,口中赫然伸出数条泛着深色幽光、上下挥舞的粗藤,肚腹处高高鼓起,双手一粗一细,细的那只手已经比常人大腿还粗。皮肤血红透亮,皮下不知什么东西钻来动去。 看到这前所未见的可怖之事,羽右手用力一掐大腿,勉强禁住自己叫出声来。 男子走得几步,近到盘凤身边,体内血藤不停滋生蔓延,手脚关节被勒的咯吱作响,一句话也说不出,眼中尽是乞怜之色。女巫师斜眼望着昨日的亲密爱人,手藏身后,纤指又是轻轻一弹,口中冷冷向烈山老巫师少典说道:“不知少师可愿免了他这万藤穿心之罪?” 少典看着几只细藤从那盘雄的手脚迸出,数息已蔓延全身,藤上的尖刺死死扎入肉中,鲜血却一滴也不淌,缠身的藤条越来越红,显是吸足了鲜血。人也不死,不住的左右扭动。心说:我哪里会施盘龙族的木咒术?你要用酷刑杀情人,我管那么多干嘛。这种随时出卖部落的废物,留着终是祸害,你不杀他我还要动手呢! 也不答话,转身就要招呼众人起程返回。刚刚转过身去,左腿一紧,原来是满身血藤的盘雄挣扎跑过来抱住自己,定想老巫师救他一命。 少典冷哼一声,手中法杖举起,杖底唰的探出一截白森森的骨刃,刃身盈尺,刃尖处几点红光荧荧。右臂一沉,骨刃齐齐末入地上男子的颈中,法杖轻颤,刃尖的火力延开,把男子身体内外刹那间烧了个遍,断了所有的藤蔓。 少典抬杖收刃时,对方头一歪,就此断了气,口中伸出的藤条无力摔打着地面。还是老巫师念他之前下毒有功,给了他一个痛快,否则这血藤长满他全身内外,精血吸的干干净净,人却要受尽三天三夜的无比的苦楚,最后才万藤穿心而死。 盘凤站在丈外,看着老巫师破了血藤大法,也不出声。 少典舒一口气,再抬脚欲行,居然还是不能移动,原来盘雄双手紧抱少典的左腿,死了也不松开。少典抬杖频频刺下,戳的几个焦黑大洞,尸体的双臂仍旧不断。“看着干什么,还不帮老夫把这废物给我扯开。” 身边诸人回过神来,急忙上前七手八脚扯开少典腿上的断肢,有的还顺势往地上的尸体踢了几脚,埋怨道:“呸,没见过这么晦气的东西!”“就是,干脆一把火烧了干净。” 众人还在议论纷纷,忽然有人说道,“咦?这吸血藤条还没死透。哎哟,哎哟……”片刻之间,方才触了盘雄尸体的七、八人纷纷呼痛。 少典一惊,接着小腿几处刺疼传来。原来已经断开了根的血藤依旧生机勃勃,趁着这么一会功夫,悄悄爬了几根小枝挂在老人的兽皮长靴上。枝上的尖刺受血气吸引,扎透靴面厚实的硬皮,插入肉中贪婪的吸起血来。 老巫师登时有些慌乱,一面急忙扑打,一面回首求援:“盘师,你的灵藤厉害,还请收回了吧。”话刚出口,已知不对。果然看见盘凤右持木杖,左捏法诀,口中正疾念咒语。心中一凉,还是上了这恶妇的大当。 原来盘凤自烈山族巫师开口劝降之时,就已盟死志。 第五章食庚鸣 今日盘凤一行人巡山中伏之后,见对方已断了自己返回部落的后路,当即且战且退。一路上女巫师强忍火毒,连连布下疑阵,几位战士拼死断后,剩余不到十人才终于退入娑罗绵树下的巨石祭坛内,靠坛内早已设下的防御法阵苦苦支撑。 那防御法阵是一座平日里防止闲人前来滋扰的迷阵,若果有人擅入祭坛,只将其困住,进不得出不去,数日后自有大盘巡山人来解救。 平日里维系迷阵运转的乃是大盘部落的神木娑罗绵树。娑罗绵树天生聚集着强大的木系精灵,是施放木系咒术的根源,用石晶引导一些木精出来,法阵就可运转无碍。 在这防御阵法中,里面看不见外面,外面敌人看不见里面。烈山族一干人等不敢贸然进入,只能胡乱往里面放箭。 退入阵内不久,两名伤重的战士就不治而亡。其后,烈山族巫师隔阵施咒,又有五、六人丧于咒法厉害的少典之手,最后竟只剩下女巫师独自一人。 那时盘凤火毒缠身,只能眼睁睁看着战士们在自己身边倒下,悲痛不已。 再后来阵外一声巨响,娑罗绵树猛地大震,联系于法阵和神木的石晶遽然爆裂,本还在吸收神木中的木精驱散火毒的盘凤,不得不停下来勉力维持迷阵,不教烈火诸人立时冲进来。 到烈山族的巫师少典开口招降时,盘凤已灵力不济,先前石晶一碎,神木中的木精一分也吸不到,压制的火毒再次发作。她料得今日必无幸理,当下收了阵法,假意提了两个条件,决意与敌俱焚。 出阵之后,看见果真是往日的情人贪图富贵出卖部落,害死了身边十多位忠心耿耿的大好男儿,还跪在地下厚颜无耻劝说自己归降敌人。当时脑袋嗡嗡作响,心中好是后悔,不该轻信这平素甜言蜜语的小白脸。 百年前一位大盘巫师也是遭遇所爱之人出卖,险些给部落带来灭顶之灾。从此以后,历任巫师虽不许婚嫁,但必须给最亲密之人暗中施下一个绝咒,以防万一。到了盘凤这一任,规矩毕竟没有坏掉。 她和跪在地上的盘雄错身而过时,想也不想,引发了早已埋于叛徒体内的绝命咒术,更走上前去敷衍敌人拖延时间,待那索命血藤成了气候,周围数十丈的所有活物,连自己在内一个都逃不掉。 盘凤暗道,自己就算陪了性命,也不让敌人得偿所愿,终教我大盘勇士的冤魂得以安息。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任凭火毒发作,全力催发血藤伤人。 此时烈山族众人大呼小叫,慌乱不已,吸血怪藤粘身不掉,互相援救拉扯,反而俱都染上了。又有手中拿着火把的去烧,点燃了所穿的兽衣,成个火人满地打滚。地上的伤者远远爬开,生怕惹藤上身,一时场面混乱之极。 这边少典强自镇定,看那大盘恶妇眼冒凶光,心知她要情急拼命,可自己重伤之后已再无力施咒阻止于她。无奈之下弹出杖内藏的骨刃,不理会左腿兀自在生长的血藤,疾步向前冲去,就要拼个你死我活。 盘凤看着少典的骨刃堪堪要递到自己身上,欲待闪避,可是身体早已中毒太深,气力全失,动也动不得。口中咒语仍旧不停,心道:我终于要死在这里了么。 忽然半空中一个石球呼啸飞来,不偏不倚,正好砸在少典头上,老巫师应声倒下,晕过去了。 一阵旋风刮来,已多了一个人站在盘凤跟前,弯腰摸出了少典的怀里之物,口中说道:“多营部落前来相救,请盘师随我们去吧。”不等回答,少年抬身而起,一手扶住女巫师盈盈纤腰,一手搭臂过肩,不见如何做势,已飞速跑进黑乎乎的森林中。 盘凤心头一松,这确实是多思的“御风术”,再也支持不住,晕在少年的肩上。 头顶明月如钩,背后烈山族的勇士们还在忙于和藤条厮杀。 ※※※※※※※※※ 羽悠悠的踩在空中,白云漂浮,清风拂面,脚下崇山峻岭,奇禽异兽闲走其间。吹了会风,正要去南海捕鱼,忽然一声鸟叫好生熟悉,低头一看,居然是那只逃脱的交趾雀在嘲笑自己。 臭畜生,我当真便捉不到你么?随手扯了一片浮云垫在脚下,“疾!”下一刻就已在那雀儿身边,“哈哈,看你还怎么跑!”劲也不费,云儿带着自己齐着它一同飞,手指不时轻轻戳它一戳。交趾雀啾啾乱叫,小眼睛露出惊恐之意。 “何必呢,何苦呢?不就是拔你一根毛而已,用得着大惊小怪么?来,乖乖的,只一下,痛也不痛就好了。” …… 被拔下的翠色头羽在指尖旋转,柔软的绒毛快活的扫着脸庞,呀,不小心挠到鼻孔里去了。“啊湫,啊——湫!” 接连两个大喷嚏,终于将羽从美梦中惊醒。迷迷糊糊睁开眼,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气恼的盯着自己,“赔来!”眼睛的主人道。 羽懒懒翻过身,避开射在脸上的初春阳光,背对那双眼睛,爽爽闻着身下夏枯草的香味,心不在焉的回答:“赔什么啊~小莘?奶奶呢?”,心下还在暗暗可惜,方才的梦怎么不是真的啊。 “奶奶上山摘菜去了。你问赔什么,居然说的出口!”羽唯一的妹妹小脸涨的通红,手里拿着一根干草,话语中带着哭腔,“拿人家兔腿,不带人家出去玩,还,还……问赔什么!那块兔肉风了一个冬天,人家都没舍得吃,呜呜,呜呜呜……” 糟糕,羽暗道不好,本来说捕得交趾雀取了头羽,然后把那雀儿给妹妹当个玩物,哄她高兴,也抵了昨日没有带她。不想连番遇险,鸟没捕到,倒还救了个人回来。 第7章 真是奇怪,那么大个人,自己怎么扶她回来的?歇也不歇,跑了大半夜,把大盘女巫师交给长老,自己就来睡觉了。一觉醒来,手不酸脚不疼,就是肚子还冰冰的,恩,那洞里的浆水是何物,一会要问问多思长老,别要中毒才对。 “那,我把最宝贝的环柄玄玉刀借你玩耍几天如何?天再暖些,咱们去捕鱼吧。”羽侧起身来,陪着小心商量。 “我,我才不要呢,那是你自己护身的,呜……”小家伙哭得更大声了。 “那你说待要怎样?”羽无奈说出了这句妹妹最爱听的话。 果真话一放出,哭声立止,小家伙抽抽鼻子说道,“其一,要把昨天之事原原本本告诉我,一个字也不能少。其二,便宜你了,做一件东西给我吧!” 说的这么流利,怕是昨天就想好了。这其一可简单的紧,一会见过长老自然要说,这其二嘛,就可大可小了。羽当下愁眉苦脸问道:“做东西倒成,硝皮做衣服可不干。你要做什么?” 小莘嘿嘿一笑,挪到哥哥身边:“别怕,做衣服的兽皮冬天早准备好啦,采了赤石、青石染色就能穿了。见你昨天皮囊没背回来,弓箭、鸟网定是全丢了,我也不要其他的,你重做猎弓时,顺带我也要一把。”停了一停,摇着羽的手娇声求道:“人家可不白要你的,我送个貂皮背囊给你,反正我多一个。” 居然连还物都已想好,自己看来是赖不掉了,羽站起身,捏捏小莘的脸颊,“我现下去回长老的话,回来再说。”言下算是同意了。 真是头疼,自己的捕猎工具全部丢在山洞那里,被垮塌的山石压了个稀烂,羽边走边盘算如何寻齐做东西的材料,春祀前不备好捕猎工具,家里的风肉吃了一个冬天,可支撑不了多久。自己虽不是正式的猎人,平日偷偷的捕些小兽贴补贴补,那还是有的。 “小莘,把家里的麻索取下,细细的多撕一些,咱们可得快准备。”羽回头吩咐道,做猎弓比不得部落孩子们玩耍的小竹弓,木、角、筋、鳔是一样也不能少,这些家里可都没有,还得到处想办法呢。 山洞外宽阔的缓坡上,到处是忙碌的部落妇女,她们要赶着在春祀前备好食物。近日部落其他的捕猎队伍陆续回来了,带回的祭品可不少,雪貂、花鸡、狼獾、山兔、山鼠堆了一地。春猎照例是捡一些老弱的山兽射杀,到了夏祀之后,山中的小兽吃着充足的食物慢慢长大,猎人们可有的忙了。 留下妹妹在洞里欢快的干着活,羽慢腾腾走向山坡的顶端。 一道清澈的溪水从森林边分过来,在一块突兀的山岩下积了小小个水潭,顺着山坡的石缝盘旋而下。紧邻着水潭的那个最大的山洞,住的就是多思长老。 十多年前上一代部落族长突然过世之后,当时还是部落巫师的多思长老就任了族长。这些年他越来越来老,可越发严厉了,勇士们犯了事,他执掌处罚一点情面也不讲。小时候我喜欢揪他的胡子,他老拍我的头;现在他还是喜欢拍我的头,可不许我揪他的胡子了。不但不许揪胡子,部落的禁令怕也不许我犯吧。 自己昨日偷偷出去捕猎,半夜了还背回来一个半死的人给他医治。私自出猎,扰他清梦,这些罪名本来就不小,万一他追问下知晓自己还偷学了“御风术”,这,这不知算什么罪。平日里可都没见其他人犯过这种事,长老洞里行刑的藤条定要和自己好好亲热亲热了,羽苦恼的揉揉屁股,疼痛些倒还罢了,教会自己法术的多兰大哥可不要受牵连,不行,一定要想个好法子再说。 念及此处,少年在山洞前绕了个圈子,就要找多兰商量先。 “阿羽,来得正好,我正要找你呢!”回身看见一名身披豹服的高大青年站在长老洞口,正是多兰在微笑着招呼自己。“大哥,我也正要找你呢,昨日我险些便得手了!”,羽兴奋的向豹服青年走去。 “你也险些便送了性命!”多思长老气恼的声音从洞里传来,“给我进来吧。” 第六章鹰化为鸠 羽吐了吐舌头,对着多兰一番挤眉弄眼、连比带划,缓缓蹭进了山洞。也不坐下,贴着一处阴暗角落,低下头望着地上,暗想,不知多兰大哥懂我意思了没有。 洞室内弥漫着固有的草茶香,火塘中还阴阴燃着小火。多思长老凭几坐在火边,手中拈着长柄石勺,翻弄着火塘里的小块卵石。 噗,一串火星从松柴中迸出来,在半空中就业已成了灰烬,趁着火堆的热力四处飞扬。 示意多兰靠着自己坐下后,长老朝身后的贴身侍卫多伦点了点头,多伦随即起身出去,放下了洞口的草帘。柔和的初春阳光瞬时退出了山洞,洞外多伦雄健的身影隐约印在帘上。羽心中一紧,这个架势看来,莫非长老已知道偷学法术之事么? 此刻多思长老终于选了几颗烧红的石子投入木几上的陶杯中,嗤嗤水响,扑鼻的槐茶香随着白气从杯中飘出。“大胆的小子,过来喝一杯吧。大盘部落的盘师如何受的伤,你可曾看见了?”长老放下手中的石勺,扭头招呼羽过去坐下。 羽几步来到火边,诚惶诚恐的接过长老手中的陶杯,不敢隐瞒,将昨天捕雀后的种种奇事一一道出。待最后说到自己扶了盘凤一路狂奔回来,面前的两位脸色也不知变了几变,最后互望一眼,半晌都不说话。 “盘师自你昨日负她回来,至今仍旧昏迷不醒,我替她驱了大半的火毒,应该暂时无碍了。南方四大部落素来交好,从外族敌人手中救她回来自是应当的。”多思长老缓缓说道,“你从那烈山巫师处所取之物,一并放在她的随身物件里吧。” 长老指了指洞角落一个皮囊,示意羽自己放进去。羽从怀中摸出那块黑木牌,知道他们二位是要避嫌不看,起身过去把木牌放入皮囊中。皮囊鼓鼓的,里面东西不少。 “阿羽,吞了洞中的浆水,如今你觉得体内可有不适么?”多兰等羽重新回到火塘坐下,沉声问道。 “胸腹总是凉凉的,身子还好,力气也大的很。”羽小声回答,看了长老一眼。 塘中火已渐渐熄了,多思伸出右手食、中二指,轻轻点在少年的眉心,一股若有若无的灵气透指而入,顺着面颊而下,在少年体内不住盘旋。 羽立时大痒,那里敢笑,盯着一块忽明忽暗的火炭苦苦忍住。幸好不一会长老就收了诊气,侧身从木几上端下陶杯,抚摸着杯身上的花纹,却也不喝,沉思了许久,问道: “多兰,你传阿羽的御风术可有多久了?” 羽心中咯噔一声,完了,想好的托词半点没用上就被发现,正欲开口申辩,一旁的多兰拍了拍羽。 “回长老话,秋祀之后就已传了,阿羽学的很快。”羽愕然望着多兰,心里大力埋怨他不该承认。部落勇士犯错,责罚可不象对小孩子打打藤条就算完,笨大哥,自己方才进洞时暗号打了一堆,他竟丝毫不理会啊! 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听得长老说道:“阿羽,在你运御风术时,体内的寒气可有变化?” 羽知道抵赖不过,自己方才禀报时,凡施展御风术的情景,全部跳过不讲,现下长老盘问来了,只好如实讲出。“回长老,昨日下雪峰山时运施御风法术,寒气还要逐分逐分化为灵力。可夜里扶着盘师跑回来的路上,(奇*书*网^.^整*理*提*供)余下的寒气就再也不肯化了。” “恩,那寒气现下可是只布于眉心、胸口、小腹三处么?全身体内其他地方再也没有了?” “正是这三处,其他再也没有了。”羽不由大为佩服多思长老,以气诊而推知病情,长老的医术和他的法术一般,同样精湛的紧。 听到羽的回答,长老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当下朗笑了一声,仰头一口喝干了杯中的草茶,杯底的卵石碰的叮当乱响。 也不管羽疑惑的眼光,严声道:“阿羽,你私出之过暂且记下不罚。昨日营救盘师有功,着多兰再授你一式法术吧。体内的寒气不打紧,不去管它,每晚的冥思加一倍功夫,慢慢自会没有。这些事谁也不得告诉,你可谨记了。” 多思长老目光炯炯,眼中含着藏不住的笑意。羽低头称是,自然没有看见,垂手恭敬的退出洞外,朝多伦颔首一笑,喜不自胜回家去了。 “十载之后,我多营的第一勇士就是这个胆大妄为的阿羽,多兰,你教的好徒儿啊,哈哈哈!” 听见门外的羽去的远了,多思再也忍不住,长笑声中,一道微风自手中释出,将熄的火焰又腾的冒起来。多兰扔了几块木柴进去,讨教长老事出何因。 洞外春光明媚,传来妇女们欢快的歌唱,不知谁在吹着悠扬的骨笛。春祀过后,勇士大典就要开始了。不但多营部落,大河以南十多个大大小小的部落都会在这一载中最重要的日子,从年轻的儿男中选出新的部落勇士,从古而今不曾间断过。 ※※※※※※※※※ 出秦山可到大河,大河以北至颖水并无高山,平缓隆起的山丘连绵千里。百年前,神农氏率氏族迁徙于此,立烈山族,以烈火开山倒树、以石刀为器耕种谷物,繁衍生息,日益强大。自神农氏第三代家主少郉起,历任族长雄心壮志,一一兼并了中州数十个山丘部落,至今已是中洲第一大族,北轩辕、西九黎等氏族莫不敢侵。 蒙河边烈山族内,烈山第五任族长、神农氏八世家主少鼎端坐案后,面前一名虎背熊腰的青年右手贴额,左手抚胸,长跪于地上,沉声道: “禀神帝,侄儿已接应了父亲回来,此行我们大败而归,东西并未到手。 第8章 我父还在屋内昏迷不醒,不能亲来拜见鼎叔。” 啪,少鼎闻言而起,一掌狠狠击在石案上,石屑纷飞,两道半尺长的赤眉无风自动,瞪眼喝道:“好盘贼,胆敢伤我兄弟!”几个大步冲出门外,边走边道: “芒儿,我们同去看你父亲伤势如何,你把事由仔细说来。” 这青年原是烈山族大巫师少典第四个儿子少芒,前日里见他父亲过了约定之日还不返回,心里隐约有感,焦急无比,苦求叔叔少鼎允他出去接应父亲。少鼎念兹事重要,虽出行前安排得妥妥当当,但终究放心不下,还是应了少芒的请求,许他带本部人马前去接应。 少芒得令,借了叔叔的赤鳞兽,率众日夜兼程,三日后才在津坝接到少典十多人一行。 那夜里老巫师无故受了飞球一击,等他悠悠醒转,已是身在数里之外,众人正背了他逃命。原来盘凤被羽救走,索命血藤失了催生之力,加之一干人等奋力扑杀,毕竟没成了气候。 众人捡了条性命,不敢停留,惶然奔走,只要连夜渡河。不想途中受伤者鲜血淋漓不止,被血藤撕开的皮肉并不愈合,一路的血气竟引了不少饥饿的山兽追来,烈山族人边跑边杀,几日内走走停停,又折损七八人才勉强渡过大河。 又缓慢行了数日,这才遇见少芒。此时老巫师受咒术反噬在前,阻杀恶兽又妄自施咒,早已元气大伤,见自己最为善战的四子前来接应,心头一松,一口鲜血喷出,当即晕倒,惊的少芒手足无措。急急回到族内,少芒将老父安置到医师处,径向叔叔神帝少鼎禀报。 少鼎此刻坐在兄弟床前,听完侄儿所说,心中长叹:此事计划周详,咒术高深的弟弟又亲自领了整整六什(十人为什,五人为伍)的猛士前往,竟如此惨败而归!神卜中所说,可保我烈山永传于世的灵兽,当真这么难寻? 三载前,神帝少鼎猎游西山,在一株梧木下小寐时梦中得火神相授,道千日之后,有上古炎兽降世,炎兽与所托之人可保的烈山一族千秋万载,永世兴旺。少鼎大喜,梦醒后手中却多了一块卜石,卜中指明上古炎兽要顺利降世,需取了几件必须的物事,在指定之处炼化才能揭开封印。 少鼎得此神卜,回族后秘而不宣,暗中派人准备。直至数月前,烈山一族奉了百年的紫炎兽竟无故暴毙,少鼎心知是神意已显,更加紧布置,现下除了大盘部落的那件,其他所需之物已然齐备了。眼见卜中所示揭印的日子越来越近,心中焦虑无比,真的只能用梦中神人传授的法子么? 当日梦里,火神告知少鼎,届时族中神农氏的少姓青年需悉数前往揭印处等候,神兽出世自会认主,神兽所托之人即是下一任烈山族长。 少鼎私下揣摩神意,想来自己所出的三子未必便是神兽之主。可神农氏历代家主皆是子承父位,到这里如何能坏了规矩?于是暗中安排一切,准备让三个儿子悄悄前去迎接神兽出世,届时神兽选无可选,不定就奉以三子中其一为主,那后世子孙就可永享荣华,不枉了自己数十载呕心沥血,南北征战。 本以为安排的巧妙,不料横生枝节,顷了族内的精英也没得到大盘部落祖传的木牌,再去强抢,对方必定有了防范。 大河以南十几个部落以多营、大盘、中盘、下盘四大部落为首,占据秦山、南山广袤森林,世代渔猎为生。各部落人丁不旺,但民风剽悍,颇为团结,一有战事互相呼应。这些年烈山族几次出兵想要收服他们,都是无功而返。 神帝少鼎握着少典的手,看着兄弟面色青黑,双目紧闭,此番受的伤可着实不轻,心中大痛。少典咒术精深,新近又炼得紫炎魄精这天下第一等的法器护身,他都办不成的,族内再难找人承此重担。 天意毕竟不可逆,眼下传世神兽一事再也隐藏不得,若有了闪失,自己可就成了烈山的千古罪人。少鼎回身下令: “芒儿,你请了家中另外五位少姓的神农氏长老一起到议事楼中等我吧。” 城中遥有鼓声沉沉,伴着阵阵哀哭之声,那是阵亡勇士的家人在悼念故去的亲人。此后氏族每次分配食物,都会照例多给他们一份,直至那家里有新的男人成年。 第二卷仲春 首生盘古,垂死化身;气成风云,声为雷霆,左眼为日,右眼为月,四肢五体为四极五岳,血液为江河,筋脉为地里,肥肉为田土,发髭为星辰,皮毛为草木,齿骨为明石,精髓为珠玉,汗流为雨泽,身之诸虫,因风所感,化为黎甿。 ——《绛史》 第七章獭祭鱼 泼啦一声,一尾白花花的大王鱼击尾而出,在空中得意的扭了几扭,溅了一个水花,又潜了入水中。 一个圆脸小姑娘手中拎着一个竹篮,头上胡乱扎着数条小辫,惋惜的望着遁去的大鱼,口中不住喊道:“哥,哥,又跑了一条,真是的,它们老是欺负我!” 正在河岸上埋头修网的羽抬头看了看,说到:“小莘,你又起的快了些吧。不是要你沉住气,鱼身全都进来,才可拉起竹篮么?” 小姑娘抹了抹脸上的河水,哼了一声,也不答话,趴在水边的大石上,轻轻又将篮子放入水中,牙关紧咬,眼睛瞪的溜圆,怎也要逮一条可恶的鱼儿上来。 羽十指翻飞,早先备好的细麻索一缕缕分开,和渔网中破断的索头编在一起,一点点补起了破洞。右手小指前些日子还有些不灵便,现在好的多了。 羽迎着阳光蹭蹭小指指尖,那根木刺扎进了指盖深处,疼痛虽然消减,一条间杂着黑点的亮黄细斑,还总在伤口处若隐若现。心中称奇:大盘的神木当真是不容外人轻近,一根小小木刺扎人,也能生的这些变化。 清晨就来到河边,捕了半日鱼,河水中泡着的竹筐也快装满了。今日河里可热闹,数不清的鱼从下游上来,部落的女人孩子们沿着河岸站了老远,都来赶这大王鱼潮。每家捞上一筐约百十斤,吃了鲜鱼,剩下的制成鱼干,可以一直吃到夏祀。 大王鱼鱼肉鲜美,最难得的是有着上好的鱼鳔,以大王鱼鳔熬制的鱼胶粘性远强于普通鱼胶,正是制作猎弓需要的重要材料。这次部落各家捕的鱼不少,鱼胶算有了着落。 羽双手摊开,满意的看着已编补好的渔网,午后鱼群渐渐稀疏了,自己可得利索些,再捞几网装满了筐子就带妹妹回家吃饭。忽然背后脚步声响起,一只纤手伸过来,接了羽手中的渔网,欢声说到: “阿羽,可让我来试试如何?” 回头一看,大盘部落的女巫师盘凤笑吟吟站在身后,手中拿着渔网抖了抖,道:“我可好些年没下河捕鱼了,不知成也不成。” 被羽救回来的第二日晚间,女巫师就苏醒了,当即自行运气驱毒,再服了几日多思长老亲自所配固本培源的药草,身体也就慢慢好起来。几名大盘部落的勇士随着多营派去报信的人一起来了,等盘凤完全复原,就要回大盘去。 几日里,盘凤和周围的人们都渐渐熟络,对当日的救命恩人羽更是感激。小小少年竟能在强敌环伺中,找到最好的时机出手,其后又背着自己奔跑了大半夜,年纪轻轻御风术使得可不坏。 这些事多思长老都请盘凤暂时不要说破,阿羽还未成年,原本是不该这么轻易学了法术,可是事出有因,多思不便明言,盘凤自然也不好多问。每日里除了和多思长老商量如何应对外族,余下时间就是去找少年闲谈。 今日听说河里来了鱼潮,春祀前的捕鱼本是一件盛事,各个部落都会承受这神灵的恩典,捕捞适量的鱼,以度过春夏之交这段食物最少的艰难时候。盘凤见天气晴朗,高兴下来到河边,要了少年的渔网,也要展展身手。 女巫师高挽裙脚,款款来到水中,等等看着鱼群缓缓游近,纤手一挥,刚刚罩在鱼最多处,微笑着收拢网来。网眼甚宽,尺寸不足的小鱼都钻出去跑了,剩了数条大白鱼在不情愿的挣扎,羽抢上前去,帮盘凤取出鱼一并放进筐内。 羽欣喜的看着盘凤,说道,“盘师,你捕的这几尾鱼个头可大着,我一会给你送过去。”她捕鱼的动作干净利索,看来元气已复,体内的火毒去的干净了。 盘凤掠掠鬓发,嗔道:“阿羽,我都说了好几次了,平日里你不要叫我盘师盘师的。我可喜欢听你称呼我姐姐,才不会那么生分。” 盘凤见少年不好意思挠挠头,冲自己嘻嘻直笑,知晓部落巫师身份极高,在举行祭祀时,更连族长也要拜服脚下。多思长老威仪厚重,与自己平起平坐,眼前的少年心里虽然亲近自己,但是口中的称呼是决计不敢随意改的。不再强求于他,故作恼怒道: “总是不听我的话,这些鱼不用送来了,罚你一会做得好好的,请我过去吃罢!” “啊!哥,快来快来!” 此时默默蹲在石上的小莘尖叫一声,一手湿淋淋的举着竹篮,另一只手急忙在按,蓝中好大一尾白鱼扑棱扑棱乱蹦。羽不及答话,几步跳上石头,接了竹篮朝岸上一甩,那条鱼儿被稳稳抛在了岸上。小莘也喜滋滋跳上岸去,口中还不住在大呼小叫。 三人见竹筐差不多装满,收拾东西回家去了。盘凤缓步走在后面,看着前面兄妹二人嘻嘻哈哈抬着鱼筐,秀丽的脸上浮起了由衷的微笑。几日来爱人背叛、强敌压境种种的烦恼烟消云散,此时最大的快乐就是迫不及待守在火塘边,吃一尾香喷喷的烤鱼。 第9章 进了部落营地门口,各家的火塘中已是炊烟四起,食物烹饪的香味四处飘散。山坡边的小溪旁,人们在忙不迭的剖杀活鱼,整治干净后一条条穿在柔软的柳枝上,悬在洞外迎风吹着。 盘凤紧走几步,帮兄妹二人将鱼抬上半山坡的家里,看着羽汗流满面、气喘吁吁,心中暗暗好笑:这个阿羽,人前不敢轻易施展法术,装得还挺象。 洞中羽和小莘的奶奶已迎了出来,与盘凤恭恭敬敬见了礼,和几人一起将筐中的鱼倒进门口的石坑中,坑里早早蓄了水,数十条鱼儿倒在里面活蹦乱跳。羽放下竹筐,一本正经向盘凤躬身行礼道:“特请大盘盘师屈尊到我家中做客。” 盘凤忍住笑,点一点头,转身进了山洞。今日几个身边的人都有要事先走了,自己倒还自在。 阿羽和妹妹拿石刀出去杀鱼,奶奶取了石杯给女巫师煮草茶。洞里塘火上一口陶钵煮着蔬块在咕嘟咕嘟冒着香气。盘凤坐在当中的石凳上,伸手烤烤火,随着身边老人忙碌的身影,打量着四周。 和当时山中的多数部落人家一般,洞分内外,内洞不大,草帘半垂,主要安置家中老人和小孩。若家中已有夫妇或人多,就会再造几个内洞。外洞设火塘,是平日里家庭煮食和活动的场所,洞角堆放着干柴杂物,isuu書网靠着火塘侧铺了一层干草,是羽睡觉的地方。洞壁零星挂了些兽皮和风肉,过了一个冬天,这个没有成年猎人的家庭早就盼着今日的捕鱼以储存食物。 此时小莘兴冲冲的跑进来,手中抓着两条清洗干净的大鱼递给奶奶。老人接过鱼,抓些淡黄的盐粒抹在鱼身内外,又把小块的苁、菽豆和香料塞进鱼腹,翻开木炭,把鱼埋在火下。不一会,鱼油流出,炭火下发出愉快的吱吱响声。 兄妹二人伴着盘凤围火而坐,勤劳的部落老人在门外溪边忙着。盘凤从小莘手里拿过石勺,缓缓搅动钵中的汤菜,漫不经心说到:“阿羽,你前日里所说的要参加勇士大典之事,可是当真?” “自然当真。盘师有此一问,莫非……” “当真就好,我已经替你向多思长老求情,特允你不足年也可参加大典。”盘凤嫣然一笑,挑眼看着少年道:“你可不用谢我,长老心下早已同意,我只是提了一下,说这几句话可比不过你立下的功劳。” 多思叮嘱,阿羽救过自己的事,连其家人都不许说,盘凤只能含糊带过。女巫师伤重不醒时,多思就已下令严守消息,多营部落中也只有少数相关人等知道此事。 羽高兴的差点要跳起来,眉开眼笑,牵着盘凤的手乱摇,口中只是说:“真的么,真的么……”盘凤轻轻一挣脱开手,纤指过去点点少年的额头,道: “不要高兴太早,今年大典的试炼可难的多了,过几日多思长老就会告知你们。你还是加紧练功准备才是正经。” 羽那里听到这许多,侧身捏捏妹妹圆呼呼的脸颊,欢声笑道:“小莘,你不是羡慕多兰大哥家的熊掌么?看哥以后给你带好多大大的熊掌回来!”拿了妹妹的兔腿,羽总想着要还给她更好的。小姑娘拍手欢呼,说道:“熊掌肉好少啊哥,咱们多换点肉回来好么?我喜欢带皮冒油的肥肉炖着菽豆吃!” 看着已经在讨论如何分肉的兄妹,盘凤摇摇头,抿了一口茶水,心中微生羡慕之意。自己幼时便跟随部落上一任巫师修炼,何曾有过和家人一起这样快乐的时候。父母见背后,自己做了部落巫师,处事公平,威望日增,更是与家里的兄妹生疏了。 “哎哟,”羽一拍腿,站起来说道:“我居然忘了件重要事情!”拿了小莘方才捕鱼的竹篮匆匆出去,不一会拎了满满一篮鱼鳔回来,嘿嘿笑道:“再等得一会,这些好东西都进了大家肚子,哪里再找去?”说罢蹲下身来仔细挑选,捡出不要的杂物抛去。 小莘给盘凤石杯中加了一块热石头,在一旁说道:“我哥前些天出门弄丢了猎弓,现下要重做,我也要了一把,嘻嘻。”盘凤奇道:“做得部落勇士,自然会有人发弓给你,哪里要自己做呢?”羽抬头笑笑道:“他们的尺寸太大,我个子小不合用。”盘凤点点头,帮着一起分拣鱼鳔。 说说笑笑间,烤鱼的香味悠悠飘出,洞外的老人此刻也忙完回来。大伙赶紧七手八脚翻出鱼,拨开焦黑的鳞皮,里面鱼肉嫩白如脂,鱼腹中的苁块甜滑、菽豆脆香,当下一人一箸,吃的其乐融融。 是夜,山谷中一片安静。 羽全身放松,手自然垂于腿侧,静静躺在草铺上。里洞内奶奶和妹妹睡的熟了,角落里一只冬虫不知疲倦的鸣叫着,庆幸又过的寒冬迎来了春天。 依着多年来养成的习惯,羽要修炼至夜半才入睡。平常修炼,一入定就如同睡死了一般,双耳不闻,双目无视,到的时候,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拉了一把,自己会自然而然醒来。醒来以后必然神困体乏,马上就需要开始真正的睡眠。 但这几晚可着实不对,羽大睁着眼睛,寻思:那日遇险后回来,夜晚的修炼就古古怪怪的。 少年清楚记得,自十岁那年多兰大哥教了自己修炼入定之法,可有五、六载的苦修了,初时入定甚难,许久之后神识都无法安静,即使勉强入定,只一会儿就要醒来。直到近两年炼气突飞猛进,凝神片刻间,就能进入不闻无视的深定,入定的时候也越来越长,往往月影都快出了洞口才会收功而醒。 炼气的进展也越来越快,灵气从最开始弱不可查、断断续续的一线,长到现在充斥于血脉之间,如河水般一荡一荡,越来越深厚。 多兰大哥说这已是极快的进程了,他也是到修炼十年后才会入了深定。部落里,除了多思长老和他的弟子多凉,没几个勇士能到此境界。多数人或受天资所限,或觉得修炼太苦,有一次没一次的,终其一生也不过修得些浅浅的灵气,别说运气施法,连多使几个现成的符咒都费力得很。 这几晚可就奇怪的紧,每次一躺下,心中刚动念要冥思炼气,就立时入了深定。这也还罢了,想不到的是,入定之后灵气竟然活泼泼的,不受控制四处乱跑,再也不象以前深埋在体内,缓缓的一丝一丝增长。 现在灵气团成一团,就如一个顽皮的小兔子,左跳一下,右跳一下,最爱移到眉心和胸腹间那三处寒气聚集的地方,在里面不住上下翻腾,自己仿佛能听见它在欢呼雀跃,把本来固若实质的寒气搅得一点点化开,然后循着一个奇特的规律盘旋流动。 此时更让羽吃惊的,还是今晚神识的变化。以前修炼时神念抱一,耳不闻目不视,是谓深定。如今人已然在深定中修炼,神识还能分成两头,其一还默察体内的种种异动,其二就飘飘呼呼出到身体以外,把周遭的动静尽皆收在眼里,听在耳中。 角落里那只虫子鸣叫的响亮,头上的细须可缺了半根;方才从坡上下来一只花斑山猫,蹑手蹑脚,本欲到自家洞里偷鱼,不知为何在洞口打个寒战,忙不迭转身溜了。神识绕个弯追出洞门,“看见”那山猫慌不择路,跑到营地门口火把的光亮下,刚好被哨卫看个正着,搭弓一射,夜半的偷鱼贼嗷呜惨叫,滚了几滚,屁股上带着一只箭消失在了草丛中。 羽“看”到此处,正要叫好,咦,我不是还在修炼么,神识倏的缩回来,随之出定而醒。隐隐觉的这般妙境和当日误服了石浆后,在雪峰山下奔跑的情形有些相通,但又差的远了;修为深了些,可灵气又不见的增加多少,望着洞顶,呆呆没了主意。 过得许久又想:还是明日问问多兰大哥才好,也自沉沉的睡去了。如果这时有人近身细看,定会察觉少年的体周幽幽透出晶莹的亮泽,随着呼吸一幽一明。原来羽虽然入睡,灵气还在自顾自的活动,只是缓慢微弱的多。 又过的片刻,羽的右手小指处泛起了淡淡黄光,光一亮起,一股极其轻微但不容侵犯的威严波动开来,山洞角落里的虫声立住,虫须狂舞,似在磕头求饶,随即仓惶弹出洞外。 指盖内的小孽龙探头出来左右看看,不去理会虫子,小心收敛气息,控制着黄光只在晶莹白光笼罩的方寸之间闪动。一颗微小的龙头,对着门外高悬的明月,一吞一吸,不住收纳天地灵气,抓住难得一刻修炼起来。 第八章鸿雁来 火玉,长约半寸,头尖而尾圆,黑暗中红光发散,照得到数十步远。积百颗火玉一起,哪怕外面大雪纷飞,屋内也自温暖如春。 少芒送了母亲歇息后,静坐在父亲少典身边,脚下陶盆赤光灿灿,盆中摆的正是这产自北方的异物。数载前神帝少鼎为得此宝,派遣族内精锐猛士,一夜间灭了三支大大小小,跨颖水南下迁徙而来的扶余族部落。 今次神帝怜惜兄弟伤重,难抵春寒,特意搬了冬日里从不离身的火玉盆过来,只望烈山大巫师早日康复。 午后少典已经醒转过来,服了几枝养气调神的檀芝,在少芒的助力下,勉强调息修炼,暂时压制住了咒术反噬。现在老巫师鼻息沉沉,睡的甚是安稳。少芒端守在旁,偶尔侧身听听远处议事楼的动静。 烈山族内城正中,五根粗逾数尺、参天入云的云杉树之间,耸立着一座高楼。楼分三层,底下一层架空,以隔开地上的潮气,二楼厅堂广阔,是族内勇士们聚会的地方,最顶的三楼,历来专属于族长与长老们商议大事之用。 第10章 此时三楼彻夜火把不熄,除少芒父亲少典外,神农氏五大长老和神帝少鼎已经不眠不休密谈了一日一夜。 四周,在支撑高楼的云杉树上,刻画着一道道难以辨认的朱色符咒,符咒闪动着灼灼异光,森严不可逼视。顺树而下,议事楼方圆几丈内,紧贴着刚刚冒出青草的地面,无数幽蓝的火星晃晃悠悠自下而上升起,在夜空里煞是好看!这是大巫师少典在当初议事楼建成时,费了巨大心血布置的封闭法阵。 少芒知道,除了族内长老和神帝本人,任何生灵擅入此间,当即就会被烧成白骨一堆。同时,外面的众人也听不到法阵内长老们讲的任何话语。议事楼这个厉害的法阵,本是不轻易启发的,阵中央储存的火晶石,最多可支持法阵开启两日。 少芒忖量,当真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先是父亲受重伤而归,后有长老这么久的秘会。烈山族人这两日来表面上个个镇定,实际到处暗流涌动。今日少鼎帝的发、涌、瑕三个儿子前后来过,带的探病的礼物堆满半张床榻,谁都想从父亲处知道一些消息。呵呵,他们各自谨慎从事,都盼着神帝的宝座落在自己的屁股下吧。 少芒暗自冷笑,不但这些,居然连外姓部落的几个长老也派了人来探听动静。我神农氏的护族神兽一死,他们以为天命有变,都多少起了些异心吧。念及此处,青年的目中寒芒迸射,哼,谁敢乱动,该知道神农少家的烈火焚心刑,取的可是叛徒的活心。 忽地门帘一掀,进来一位瘦长的青年,生了和少芒一般的虬眉,双目炯炯,朝少芒点一点头,也坐在老巫师少典的床边,正是和少芒同母的哥哥少辟方。烈山大巫师少典娶二妻,大妻生满、扈二子,少芒和其兄辟方,是二妻幽蹻所出。四个儿子常年在外征战,辟方本来随少典在东方办事,夜里刚回到族里,就听闻老父受伤,赶紧过来看望。 少辟方低声问弟弟:“父亲现在安好了么?何人所伤?”少芒点点头,朝外一指,起身出门去,怕兄弟二人的谈话惊扰了熟睡的少典。 “父亲的紫炎魄精在大河南边为盘龙族高人所破,后来又中了他们的血木咒,一路上回来着实受了些风险。现下好容易压制住反噬之力,刚刚睡了没多久。”少芒附在哥哥耳边,将今日父亲醒来后断断续续告诉的情形简单说了下。 可是烈山的大巫师少典和兄弟二人都不知道,破了紫炎魄精的,并不是盘龙族的什么高人,而是逃过了天雷之劫,此刻正在藏身于多营族少年羽的指盖内,吸取月华修炼的小龙。 “呵呵,吾侄辟方回来了,东方之事如何了啊?”兄弟二人身后,神帝少鼎不知何时出了议事楼,龙行虎步,微笑走来。 “回神帝,在我父少典先做好前事铺垫之后,小侄终于得手而归,幸不辱帝命。”少辟方跪地恭声答道。 “好!辟方多谋,实乃我烈山智勇双全的猛士。我现在又有一件重要的大事,本要请你弟弟少芒出行,不想你刚好回来,不知辟方和芒儿可愿不辞辛劳一同担此重任?”少鼎走上前扶起侄儿,语气凝重,看着兄弟二人。 少鼎寻思,这件事情能否办成,实是干系着烈山族的生死存亡,几日来长老们商量的如何能顺利迎接传世神兽降世,都要看这件事办的如何,才做下一步相应的安排。自己思来想后,族内办事最能让自己放心的,就是眼前一勇一谋的二子。唉,自己的三个亲生儿子,平日里骄宠的惯了,在当前紧要时刻,竟无一人能担当重任,为己分忧,不由羡慕起兄弟少典来。 辟方、少芒兄弟二人对望一眼,暗说:来了。躬身齐声答道:“谨遵帝命,我兄弟必将全力以赴,不负神帝所托。” 天刚放亮,一头长毛牛兽拉着辆满载的大车,缓缓出了烈山族外墙口。车上身着破旧皮衣的少家兄弟二人,一个精神抖擞,扬鞭驱车,一个蜷在货物堆中打盹。 他们运这些货物,正是要去参加大河边每逢春夏秋冬四祀后才举行的市集,市集自发而起,每一市数天至十多天不等。届时集上云集着大河南北各族的人们,他们带着上一祀自己积存的多余东西,去交换别人带来的自己需要的物事。 烈山神帝少鼎托付给辟方、少芒的要事,就是要他二人去赶一次集。 ※※※※※※※※※ 多营族内。 女巫师盘凤也起了个早,她昨日晚间就已向多兰辞行,今天一早便要返回大盘部落。盘凤心想,这些日子来受了多营许多的恩惠,以后定要好好报答。 刚刚出得洞口,前方多思长老带着众人已在山坡上等候,老人面带着微笑,远远便朗声笑道:“盘师,多日来招待不周,还请多多见谅啊!”,说着走近盘凤身边,从身后引了一位中年汉子出来,继续道:“我知大盘族中还有要事等盘师你回去,不便久留。路途遥远,特遣小徒多凉随盘师一同前去,一是路上有个照应,二来正好为我们商议之事做个前哨。” 盘凤闻言微笑道:“不敢当不敢当,我怎敢劳动多思长老的高足亲自相送。只是前些日不曾相见多凉兄,可是才从外面回来么?”当下上前与多凉抬手行礼,见他个子略比自己矮些,皮肤黝黑,阔耳隆鼻,长相甚为憨厚。 多凉低眉拱手,恭声答道:“正如盘师所言,冬祀后我一直在山中静修,昨夜里才回来。不能及早拜见,还请盘师恕罪。” 多营长老哈哈一笑,说道:“多凉,要恕罪就送盘师回大盘吧。昨夜里相关事宜我已告诉于你,这一路去要小心做事,严遵盘师的差遣。呵呵,趁此良机向盘师讨教,胜过你在山中闷头修炼十年。” 盘凤心中一动,多思对这个老实弟子看重的很啊,多营部落下一任长老,看来非这个多凉莫属。女巫师转头向多思说道:“长老,谁不知你的天地法力高深,神鬼莫测,你老人家教的弟子,错得到哪里去?我年纪轻,本族的木咒术修为尚浅,还要向多凉兄请教才是。”。 三人说着话慢慢走到营地门口,多思站定,指着一条森林边的蜿蜒小径说道:“盘师,顺着此路往西南就是大盘部落。你二人万万小心,遇见敌人切记暂避锋芒,我们这边定会依着约好的时候前来拜访。我替盘师你备了几道御风术符,多凉同去自会助你施放法术,今日午后应该就可以到了。” 盘凤伸手从多思手中接过几小片划满了符语的薄皮,心中大喜。法术的术符和咒术的咒符一样,要用特定的材料由施法者精心制成,制作极为不易,是巫师们危难时刻保命的法宝。有了多思的御风术符相助,自己定可安全返回部落,看来这个人情又要欠下了。 女巫师拱手向多思感激的说道:“长老救命之恩,赠符之情,盘凤不敢或忘。恭请长老早日来大盘做客,让我略尽地主之谊。” 多思挥挥手,面容一整,说道:“些许小事何足盘师挂齿。我们共同抵御外敌侵扰,同保子孙后代太平,以后还要请你多多费心。我不再相送,你们这就去吧。” 盘凤与一旁的多凉点点头,接过后面多伦手中的皮囊背在背上,转身远去。 第九章草木萌动 闻着钻进洞里的润润泥草香,就能知道春雨已在清晨无声的来了。羽紧紧裹裹身上的毛褥,舒坦的伸直了脚趾。真是睡懒觉的天气啊,今日不用太急,那株百年老柳就长在河边山坳里,提了石斧去砍几根上好的柳木回来,就能开始削制弓柄了。 少年为自己找到个妥当的理由,放心的翻进草堆中,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 “阿羽在不在啊?”青年的声音把即将入梦的羽拉了出来。哟,多兰大哥来找我了,羽挺身一跃,迅速出现在门外的多兰面前。 “在啊,有什么吩咐么?”羽迎着雨丝,抬头望着高大的青年猎人。坡上清清静静,只有少少几个人。 “恩,带了绳索和斧子,咱们出去帮你找弓柄的材料。”多兰知道羽丢失了打猎的器具,已经送了一只梭枪给他,今日特地来陪少年一起做猎弓。有了趁手的猎弓和梭枪才能在勇士试炼中一展身手。 “那可好,你等我一下。”羽返身进去拿东西。老奶奶刚出了里洞,听见多兰和孙子的言语,从火塘中摸出隔夜烘熟的山薯,塞了几个大大的到羽的囊里,低声叮嘱羽可要早些回来。 少年点点头,临走时到里面一张,妹妹团缩在皮褥中,头也看不见,睡的正香。 “阿羽,今日一早盘师已回了大盘,她要我替她与你说一声,以后有机会去她那里住几天。”多兰领着少年顺着略略浑浊的小溪出了营地,边走边说,“还有,你近日里修炼还好吧。” 羽点头答道:“等过了勇士大典,我可要去谢谢盘师帮我向长老求情。大哥,修炼的事我还正要问你呢。”于是把夜里炼气种种奇异之处道给多兰听。二人踩着泥泞的山路,渐渐去的远了。 多兰仔细听完,长长呼了口气。只见细雨纷纷落在身边少年的水獭皮帽上,聚成一颗一颗透亮的水珠往下滑落,心中想起那日在多思长老洞中听到的话。 “多兰,你我的心血毕竟没有白费啊!阿羽在洞里误服的石浆,必定是夺天地造化、天下间极难遇见的仙品。胸腹中的那三团寒气我已试探过,是至纯至净的先天灵气凝聚而成,非但没有毒,而且对我等修炼之人受益极大。十年之后,那小子学齐了你的武技和我的法术,这部落第一勇士的名头可要换一换了! 第11章 哈哈,有子如此,我也不枉当年故人所托!” 多思长老还特意叮嘱多兰,切不可先给羽说全了真相,只怕少年心性急,不用扎实的修炼功夫化开寒气为己所用,贪功燥进,反而有害。 现在多兰着实犯难了。阿羽还未做成部落勇士,照着规矩,多思长老不便当面教阿羽,一直以来总是委托自己代为传授。以前功夫浅尚好应付,可如今阿羽有了先天灵气在身,竟然炼得神识双分,那可听也没听过。也不知道世上有哪些巫师还能教比自己高深的弟子。 多兰板着脸,心中这些想法半分也没显露出来。在一旁羽的眼中,不善言辞的多兰大哥浓眉紧锁,面色涨红,正在费力思量如何指点自己,心中又是紧张,又是感动。 过了许久,二人偏了山路,一前一后向右拐上山。前面遥遥望见山崖顶端高耸的桢楠树,多兰心中一动,何不如此这般点拨阿羽,倒免了一番口舌。主意一定,回身冲少年点点头,低啸一声,施展开御风术,直奔山颠而去。 羽在后面正纳闷,大哥不带我去取柳木做弓,上山干嘛?见前面的青年猎人呼啸而去,心道:原来大哥要先考较我来的,提气疾驰紧随。 顿饭功夫,两人来到山崖边站定。此处山风猎猎,雨雾飞扬,周围群山逶迤之态尽收眼底。多兰在前方丈许处朗声道:“阿羽,你可看好了.”不等少年答话,他身形一振,几个起落跃到粗可数围的桢楠树边,足尖一点树身,斜身飞出山崖之外。 啊,羽这边的惊呼还只半声,多兰衣襟飘动,从空中滑翔回来,势子不止,绕着树干盘旋了数周,升起数丈之高,在一条横枝上荡个筋斗,这才飘然而下。 羽疾步过去,笑道:“方才吓我一跳,不知大哥你的回身断后斩身法竟然使的如此精妙!”多兰话也不说,拉着羽站在一旁,只要羽看着那棵桢楠大树。 又是一阵春风拂面来,遮天的嫩绿随风摇曳,忽的,其中一片嫩绿多动了动,再一看,原来是一根枝干离树掉下,砰然一声,方才还高高在上的嫩绿已来到一地的春泥上,和地面的青草不分彼此,亲热地靠在一起。 羽放下石斧,缓步过去蹲在枝旁,心下不甚明白。楠木虽好,做猎弓可嫌过硬了些。少年目光在叶片、枝条上不住徘徊,手自然伸出握住木枝一端。感到手中有异,于是埋头仔细端详着树枝一端的断口。其实那已不算的断口,就在枝条刚才还紧紧连接大树之处,微微下去一个凹陷,枝体的筋脉到得这里,自然而然收了口。 一丝木筋不起,一滴汁液不流,这条枝干仿佛一片落叶,就这么默默地脱离了赖以生存的大树树干,半分留恋没有,就回到泥土之上,回到生长它的地方。 羽心想,楠木质地坚硬,寻常人即使用石斧劈砍,要断开这粗达数寸的木枝也要费时许久。自己看的清楚,从多兰离地跃起到飘身落下,身后的长刃一直没有出鞘,显然是纯用掌力震开了树枝。 但不论如何,树枝断开处,总会有一分半分撕裂痕迹。羽伸指轻触,体会如同叶痕一般天然顺滑的凹陷,这做何解释呢? 在羽眼前,温暖的春日里刚刚发起的新叶,半卷着,承接天上纷纷然而下的无穷无尽的雨水,存了几滴,就任凭它们滑下。叶下,一颗树芽探头探脑钻出来,芽身做青紫色,只在正中凸出星点的阳绿,再过些日子,多受些阳光雨露,可就长成了一条细枝,再以后七八载,不定长得比它先前附着的枝干还粗。 现下这根楠木枝从树上掉落,自然再不会开枝散叶,可是到了自己手中,它又可做个极好的器具,它还是在世间,有了其他的使用,在另外的地方生长。生长轮回,无处不在,无时不发生。 万物在世间,不都是自小而大,大而老,老而死,死后成了灰烬,又去滋养其他。 少年寻思,多兰大哥以绝顶武技妙分开这条树枝,是不是要告诉我说,炼气就如同树枝生长的道理一般。我以前依法修炼,灵气由弱而盛,施展法术以后耗费灵气,盛而衰,我继续再修炼,灵气又由衰而生,盛衰之间不断转化轮回。 故我这修炼的过程,不过是合着世间生灭的自然之道,说不得就会出现种种异状,但我心念矢志不动,那何以畏惧,何以悲苦,何以喜怒,又何以向外人道? 这一想通,若同黑夜电闪,在刹那间的光明下,羽悟出了妙谛,虽然前方远处仍然是不可捉摸的黑暗,但脚下,确实实在在是一条道路,那路通往未知的玄妙幽微处,一步一步坚持走下去,终能到达彼岸。 少年探手从怀中取出玄玉小刀,在楠木树枝上缓缓比划,想得一想,下一刀,再想一想,再下一刀,用力时轻时重,动作时快时慢。到后来索性闭上眼睛,全身放松,心念一起开始入定冥思。 一瞬之后,羽的神识一端留在体内,分出一端延伸在手中的楠木树枝内,顺着枝内的筋脉游动,惊讶地发现原来里面自成一个莫大的空间,那里到处都是一些碧青透明的小东西。它们长短胖瘦不一,有些在忙忙碌碌,有些在调皮玩耍,更多的已经发现了自己的神识,互相推攘着打量自己这不速之客。 羽涌起一股强烈的愿望,想要和这些可爱的精灵沟通,心念方起,神识随之轻柔的振荡,一波一波,拍在小东西们的四周。它们嘻嘻哈哈,知晓了自己并无恶意,有些胆子大的靠近些,羞涩的伸出大概是手的小小一团,碰触一下又急忙缩回去。 渐渐的,越来越多的小精灵都来摸一摸新来的奇怪物事,每摸一下,羽就对它们多了解一些。到后来,羽已能和它们交流,倾听它们告诉自己这个枝条开始是一个多小的小芽,那时只有几个精灵住在这里。后来枝条越来越长大,也有越来越多的精灵住了进来。现在枝条忽然断开拉,它们也不知道还要不要继续留在这里。 羽告诉它们,外面还有很多很好的树枝,它们都可以去住,眼下这个地方要缩的小一点,自己要用木枝做一件有用的东西。小精灵们议论纷纷、互相转告,片刻后大半的都离开了,剩了些不愿走,它们说想看看羽要做件什么东西。 此时羽挥刀不停,精灵们好奇的哈哈大笑,灵巧地扭动着躲让玉刀。 在一旁的多兰惊奇的看见,自入定少年身上,亮泽的白光荧荧透体而出,光内充盈流转,竟有五彩光华闪现。漫天细雨纷纷,一丝也进不得光华之内。少年手中玄玉刀过处,枝叶无声的掉落,不闻一点砍伐之声。 又过了许久,羽微微一动,出定站起来,清秀的面庞上浮现着舒畅的微笑。羽已经看不见方才的小精灵些,但是知道它们就在那里,在树叶后、木枝内过着不一样的生活。 此刻雨已停了,太阳破开云雾斜过头顶,四处望去,山崖周遭的万物被雨水洗得干干净净,焕发着令人目驰神摇的动人光彩。四周极安静,又极喧闹,眼中的还是那个世界,但少年明了,在自己心中再也不是原来那个世界了。 “阿羽,上来这边!”多兰踏在崖顶大石上招手呼喊。羽纵身过去,有意无意御风术施展开,一地的软泥上没留下半个脚印。 “大哥,你看看是这样么?”羽将手中的木枝递过给多兰。木枝上留着几记不可察觉的刀痕,已经做成了一把弯弧的弓柄。从中部的厚处到两头略薄,弧度弯的不多不少,显得刚健而有弹性。可是一眼再看过去,它好象还是一根刚从树上掉下的枝条,只是略略弯了些,仍旧保留着向上伸展的生长之态。几处苞芽从枝身隆起,里面的生机就要破蕾而出。 “哈哈哈哈,不错不错,正是如此!”多兰手拿这把深合自然之道的弓柄仔细观看,片刻后终于仰天豪笑,状甚酣畅。 部落第一勇士震耳的笑声一直传到脚下的山谷中,连绵回荡,经久不歇。“来吧阿羽,南坡下的水边长着上好慈竹,我来授你长老的风刃术以取竹做弓胎,咱们边走边说!” 第十章玄鸟至 战矛光滑坚硬的尾端重重击在大鼓上,蓬蓬的巨响如同霹雳般打破了山谷的黑暗。两张坚韧的长毛牛兽皮紧紧的绷在木制的鼓架上,健壮的男人半裸着胸膛,不知疲倦的挥动手中粗大的石枪,急骤的重音集聚着空中越来越浓重的庄严。 多营部落所有的妇女和未成年的孩子们,全部聚集在宽阔的山坡上,她们目光越过黑压压的人头,紧张地注视着坡顶的男人们。 在鼓声强劲固定的节拍中,出现了悦耳清脆的空音,数十名部落勇士盘坐在地上,舞着长短不一的木棒,敲打面前大大小小陶缶的腹部。他们神情庄重,动作娴熟,平常一起狩猎的训练,让他们的敲击配合得整齐无间。 在勇士们中间,大量匀称的竹子被结结实实绑在一起,搭起了一个高大的春祀祭台。部落族长多思长老略显苍老的身影,透过初春的薄雾逐渐显现在祭台上。他手中握着顶部装饰着鸟羽的法杖,面朝着大山,与台下众人一起,默默倾听着祭祀的乐声。 片刻后,密集的鼓声转慢,人们激动的心情,随着陶缶高低起伏的轻音缓和下来。他们度过了严寒的冬天,迎来了充满希望的春祀。在这个祭祀中,人们要如往年一般,感谢大神的护佑,是他养育万物,让山中食物充足。 祭台周围堆放着部落对大神的祭品。无数的貂、鸡、獾、兔围着那头大熊,勇士之牙,它巨大的熊头连着丈围的熊皮,挂在多思长老脚下,覆盖了半座祭台。 第12章 这头熊是大神给部落的预兆,今年将是部落从未有过的兴旺之年。 终于,祭台高处的长老比划了一个复杂的手势,法杖强有力地指向黑夜中巍峨的群山。顷刻,法术释放的狂风发着呜呜的啸鸣加入了祭乐。部落的男女老少齐齐跪下,男人们以手中的石矛跟着风声中清晰响起的祭语,顿击大地。 “阳清阴浊兮,天地开;风云雷霆兮,分日月;日月轮转兮,万物生……”人们在长老带领下,心中默念着千百年前祖上传下的祭语,用最为质朴的热忱,歌颂大神盘古开辟天地、生发万物的无上功德。 在森林盘旋的疾风把长老高声的吟唱和鼓乐声,远远送到了群山深处。隐隐的回响传来,使大家相信大神已经听到了子民们的颂赞和祈祷,山脉大河,都是他的身躯所化而成,他必定会带来更多的食物|qi|shu|wang|,让自己的人民生息繁衍,世代平安。 大河以南,绝多数的部落,包括多营和盘龙诸部四大部落奉的都是盘古大神。当时在部落间的交往中,人们要最谨慎的,就是不要触犯对方祀奉的神灵。哪怕是言语中些许的不敬,都会惹来一场血战。数载前,烈山一族倚仗武力强盛,意图让四部信奉火神,遭到了部落人们的拼死抵抗,由此打了几仗后,互有死伤,结下深仇大恨。 许久之后,祭祀的乐声在夜空中慢慢平复下来,长老念完祭语,收了法术,转过身来看着台下成百上千张仰望着,满怀敬仰的面容,轻咳了一声,缓声说道: “冬去春来,我多营一族又要开始新的一载。上个冬日里,十多位老人不幸故去,但是此次春祀后的勇士大典中,我们有二十余个业已成年的男子,要参加勇士试炼。大神护佑我族人丁兴旺,让他们全部成为英勇的猎人和战士。” 说到此处,长老目光扫动,似乎瞟了一眼人群中的羽,“我们勇敢的猎人们捕获的这头巨熊长了四根勇士之牙,正是大神给我们的预示。十日前大盘部落的巫师亲自带来了好消息,我们已经商议妥当,今次我们多营的勇士大典,将要联合大盘、中盘、下盘三大部落,集合四族的少年一起试炼。明日一早孩儿们就要启程去大盘,通过试炼的勇士们,要在各部轮流驻扎,以便随时抵御外敌!” 此语方出,台下立时一片嗡嗡议论之声,四大部落交往虽密,可还从来没有过这等盛举。多思等众人的惊叹稍平,继续沉声说道:“大河北边的烈山族觊觎我南方久已,数次前来侵犯,折损了各个部落百十位大好男儿的性命。近日烈山族武力更盛从前,再度大举南下,大盘部落首当其冲,险遭其毒手。幸而大神护佑,以天雷相助,大盘部落才勉力击退敌人。” 全场静悄悄的,只有火光摇曳不定。长老又道,“大河南边向以我四大部落为首,如若我们不联手抵御强敌,恐怕烈山以雷霆之势,各个击破,那我族危矣!这次勇士大典,正要集合四部的少年勇士分别轮流在各个部落里修习技艺,集我南方各族之长,组成一支专门的队伍抵抗烈山族。” 多思停了停,看着台下人们惊喜不一的表情,笑道:“如平定了北方外患,那我族今后的繁荣昌盛,俱都因此而起。我们活在世上,才不愧了祖上传下的世代基业!”长老说到此处,法杖伸出划了个大圈,霎时微风四起,十几个大火堆火势猛地一旺,照亮了整个山坡。“春祀已成,大家开始吧!” 孩子们的欢呼声四起,盼望已久的春祀盛宴终于开始了。女人们急忙跑去早已分配好的大火塘边,纷纷把前夜里开始腌制的各种肉块塞进柴火下;发烫的石板抹着厚厚的动物脂肪,在上面摊开发好的谷物面团,一时间肉和面饼同在火边发出令人垂涎的吱吱声。 松果、山核桃等一些过冬储存的果仁配上新鲜采集的春笋、蘑菇和香料,丢进架在火上的十几口大缸中,缸里面装满了午后就炖好的肉汤。火舌呼呼舔动,不一会诱人的香气就咕嘟咕嘟地弥漫开来。 孩子们东一堆西一堆,坡上坡下撒了欢的乱跑,他们手中挥舞着串上山鸡腿或鱼的木叉,在各处火塘旁边嘻笑打闹,时不时把烤肉叉伸进火里晃几下,不管熟了没有,油油的咬一口,又去相互追逐。 不单是小孩,就是大人们在经过一场严肃紧张的祭祀后,食欲也充分地调动起来。他们放下石矛,团团坐在火堆旁,手中握着又深又大的陶碗,一口一口喝下芳香的黑果酒。面前一排排漂亮的陶器中,炖得软软的肉块堆积如山,大家木箸也懒得用,一把一把抓起放进口中,一边嚼着一边忙着哈哈大笑。 羽蹲在家门口,用竹弦刀将一条细窄的牛皮和一条黑红色的兽筋密密绞在一起,使劲绷紧后试了试弹性,又绷几下,到再也弹不动了,才满意的点点头,这条弓弦总算做好了。此时弓柄内侧已用鱼鳔胶紧紧贴了一层慈竹的竹胎,两端套以鹿角,只等挂上弓弦就能用了。 下午先给妹妹小莘的柳木弓上了弦,羽才开始做自己这条弓弦。本来还是要用牛皮做的,多兰大哥说牛皮弦软了些,配不住那条硬实的楠木弓柄,非要将那头大熊的腿筋分一条来,混着牛皮一起绞,做出的弦才软硬适当。 “阿羽,你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羽抬头一看,是隔壁的多离领着几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部落少年走过来。 “哦,我在赶着做弓,明日带在路上用呢。”羽一边答话,一边将绞好的弦固定在弓柄上,“来得正好,多离,烦你帮我扶住一下,我将柄这端卡在石缝里,要试试弦的长度。” “好的好的。”个子粗壮的多离紧跑两步,跨腿坐在石头上,把油乎乎的手在腿上擦了擦,拾起地上的碎牛皮缠住石缝中的木柄,双手分握两端,说道:“行啦,开始吧!你的弓柄好硬,看来不是柳木做的,可要慢点试。” 羽点头称是,先将弦安入槽内,再一圈一圈缠在柄上,慢慢旋转竹刀,咯吱咯吱声响,弦越拉越直,楠木弓体弯曲微微发颤。周围的少年互看一眼,暗自咋舌。 但凡弦挂的越短,弓就越硬,开弓需要的力气也越大。少年们见阿羽这柄造型奇特的弓体本来就硬过寻常的柳木,现下还要挂上这等短的弦,也不知成年的勇士能不能开满。 羽不动声色、凝思细察,隐隐感觉楠木弓柄中的小精灵们在齐力帮自己压弓,到差不多了,停住竹刀,用油粉在弦两端分别做上记号,微笑道:“谢谢啦多离,我一会再挂弦吧。你们找我可有什么事么?” 多离看了周围少年们一眼,不好意思的笑道:“可不就是为了勇士大典的事么。阿羽,我听大人说长老新近同意你参加试炼了,你可有什么……什么消息没有,咱、咱们几个心里可没底啊!”费力地吞了一口唾沫,多离又说道:“以前的试炼,听说只是随大人们打打猎,不过杀几头略凶猛的山兽,咱谁不是自小就随着父母修习技艺,这些没啥怕的。可是今天长老说的要到大盘部落去,和其他几个部落的一起试炼的事,你也听到了吧。这可就,可就……” 没等多离这边说完,一旁的少年们接过话头,七嘴八舌的说到:“这可不就太那个什么了嘛,是不是?阿羽,我们想了半天,就你好象和大盘部落的盘师有点交情,这个,嘿嘿,要不,兴许……” “是啊是啊,兴许阿羽你能有点消息呐。不用太多,就告诉咱们大盘的试炼长什么样子就成!”一个黑瘦的少年急急的说道。 “多楞,你个笨蛋,试炼能说长什么样子么?”多离恼气的做势要拍黑瘦少年的头,憨笑着热切的瞧着羽:“其实我们就想着,这次的试炼可别出什么稀奇古怪,若事先能知道点底细,早做些准备就好了。咦?你这么着急做弓,莫非、莫非要考较弓箭么? “哇!”少年们纷纷感叹,“对哦阿羽,你连肉也不多吃几块就一个人忙着,是不是真的要考较这个啊?”“有理有理,估计不是要去猎雕就是猎鹫!”“哎呀,千鸟崖的昙果采过了么?早知道我也多去拔几根雕翎回来预备着啊,可惜可惜……”有几个当即捶头顿足,状甚郁闷。 羽挠着头,无奈的看着众少年,一下还不知道说什么了。看他们越猜越玄,只好开口道:“我和大盘部落的盘师只是谈得来而已,她可没给我怎么讲试炼的事,只是有一次她提到,说今次的试炼会难些。再多的,就没什么消息了。”说着对大家扬起手中的木弓,“我原先的弓丢了,只好重做一把,做得急了点,你们可别误会。” “哦……”众少年闻言,失望地感叹一声,各自寻了块石头坐下,没了言语。部落的盛宴此刻已到了高潮处,男女老少们借着酒力在火堆前载歌载舞,欢笑声此起彼伏,谁也没看到这群苦恼的少年。 ※※※※※※※※※ 群山过去远处,奔腾的大河在山野宽阔的转弯处泛滥开,一河春水又浅又缓,幽幽漫过河岸上的黑色卵石向东流去。在北岸山丘的背风处,数百个熊熊燃烧的火堆映红了半边夜空,来自四面八方的人们守在自己的兽车前,满脸堆笑,向周遭熟悉的人打着招呼。一祀不见,不知对方搞到了什么好东西没有。(注:上古时代,一载分春夏秋冬四祀) 明日,这个大河沿岸最大的市集就要开市了,酒、谷物、肉类等食物,弓箭、矛、盾、皮甲等武器,各种千奇百怪的饰品,甚至一些巫师使用的法器和施法的珍贵材料都会在这里出现。 第13章 百年来市集的规矩是,自愿交换,不论来历。假若谁人觊觎别人的货物,要凭借武力抢夺,必召至参加市集上百个部落的近千人群起而攻之。强大如烈山族也不敢犯此众怒,当年少鼎在市中偶见北方扶余族携带的火玉大为心动,一直等到市集散后,尾随三个扶余小部落,跟踪数日后才出手抢夺。事后更害怕走漏风声,一个活口也没留下。 少鼎的两个侄儿少辟方和少芒靠着兽车,头脸上围着厚厚的皮帽,默不作声坐在一个小火堆边。兄弟二人赶着牛兽大车,慢吞吞行了两三日,天黑前刚刚才到河边。寻了个不起眼的火塘搭上火,大方地与几个外族人分食了他们带来的合麦,就在塘边一面烤火一面听周围的人们谈天说地。 人们彼此都不太熟识,互相让了些吃食,也就称兄道弟起来,东拉西扯,说得最多的还是明日开市后的情形。 “你们知不知道,这次春集的异兽皮毛可没往日那么俏市了!”一个捂着土色厚葛大衣,从遥远北方部落过来的瘦削老者压低了声音,故作神秘地对着众人道。颖水之北盛产麻葛,北人织葛成布,拿到南方以狩猎为生的部落来,就是了不起的好东西。这位老者身后的大车轻飘飘装得满满的,想必都是些麻葛布类,如何多换些珍禽异兽的皮毛回去北方,是他最为关心的事情。 “是吗?您老怎么知道的?”周围的人将信将疑的问到。 “嘿嘿,”葛衣老者一笑,接着说道:“你们别不信,我这消息可是那里传来的。”老者侧身手指微动,指着斜方远处一个火光通明的大帐。那里是参加市集的人们为十几个德高望众的老人临时搭建的住处,他们常年在这几日中赶来这里,为众人商议调解一些交换时的纠纷,市集一散就各回各的部落,直到夏祀开市后再来。因老人们处事公正,久而久之,人们都愿意在开市前,把自己携带的货物请老人们过过目,估一估值得多少。 听到消息出自大帐中,火塘周围的人们或喜或忧的点点头,不由多信了几分。葛衣老者讨得身旁一位兽服青年的石勺,舀了一块烧得滚烫的卵石放进手中的陶杯,也不知他泡的什么干草,着实有些清香。老者得意的啜了几口茶水,又道: “你们都晓得冬祀之后大河南边的异象吧。不知为何,南边和西边森林中躲藏的山兽纷纷走出林中,居然跑到河边草原来觅食,有些还涉水过了河,闯到山丘部落的领地中去。大河南北的猎人可在这开春后打了不少山货呢!” “这些我们可都知道。但是跑来的都是些寻常小兽,要说奇禽猛兽,可还是少见得很。”借给老人石勺的兽服青年接口道。 老者侧头看着青年猎人,说道:“你没打到可不能说别人也没有。我再说一处地方,地炎谷,你们南人没人不知晓吧。” 此言方出,本已昏昏欲睡的烈山族两兄弟心中一震,互看一眼,耳朵俱都竖起来,要听那老者的下言。 火塘对面一位中年大汉抢先粗声应道:“这我们怎会不知?南山森林部落的禁地,山谷中自地缝深处冒出冲天烈火,谷周千仞内的山上草木常青,听说一到冬日,天下的珍禽异兽尽皆集在那里。可谁人敢去那里捕猎,且不说犯别人的忌讳,单是里面见所未见的毒虫猛兽,就足以吓得人却步了。” “呵呵,这位兄弟,看来你们部落也没抓住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啊!”火塘这边的老者悠然说道,“春祀前,南方森林几大部落,俱都在炎谷之外,他们自己领地内捕到了难得一见的春祀祭品,这件事在大帐那边都传开了。你们要知道,如果不是这个冬日里地炎裂谷有了异常,这些平时深藏其中的百年异兽,哪里会一下子尽数跑出来?朱翼巨雕、白首豹,现下我只看见这些,明日开市,也不知哪些运气好的部落,要拿些什么百年难遇的好东西出来。” 老者口中啧啧有声,说不出的艳羡之情,听得一旁的众人唏嘘不已,神色各异。 第十一章雷乃发声 清晨,雄浑的号角声把一夜几乎无眠的多营少年从山洞中拉出来,未来的勇士们背着鼓鼓的背囊,肩上扛着或长或短的石矛,全数集合在营地门口等待长老号令。 部落的女人们远远站在坡上,牵挂的望着从未单独离家的孩子们,看他们精神抖索,个个神情激动,也不知落下什么东西没有。 羽站在人群中,对着坡上的奶奶、小莘不住挥手,内心滚滚的发烫。此次一去再回来,可就是一名部落勇士了。平日羡慕勇士的种种好处就要着落在自己身上,真是好得很,好得很呐!只愿早些赶去大盘参加试炼早些回来。又想:如果悄悄施展御风术一个人先走,会不会被人发觉? 不一会,人群分开,多思长老领着十多位部落勇士走下山。老人满含笑意的眼光一一瞟过二十多位斗志昂扬的少年,微笑着说道:“孩儿们,路途遥远,我已请多兰领着十五位成年勇士护你们一同前往大盘。你们一路要多加小心,谨遵多兰首领的吩咐。如果全部顺利通过试炼,你们还要在大盘部落住上一段时候。回来正好赶上第一场春猎,到时就要你们一展身手了!” 众少年听闻此言,紧捏手中的矛柄,单膝跪地,齐喝道:“谢长老!” 呜嗡——呜嗡,号角声再次响起,正是多兰在吹奏出行的号令。少年们离地而起,随着号令转身出了营地大门,一行人渐渐远去。 直行至正午,队伍方才寻了一处林间背风的空地歇脚。嗒——嗒,两块深褐的燧石在队伍首领多兰的手中撞击出一串火花,细烟从火绒中升起,轻轻一吹,干草团腾的燃起来,上面搭架好的柴火随之迅速的被火苗缠住,噼里啪啦燃成了大火,周围屏声静气的少年们见状一声欢呼。祖上千百年传下的规矩,出行后的第一堆火,必须由队伍的首领亲自动手打燃,如果顺利,自然诸事大吉。 这个山凹是多营的猎人们一个固定的歇息之处,火塘早就挖好了,在一堆干柴后的小山洞里甚至还放着几个煮食的陶罐。少年们在成年猎人们的指点下,一一熟悉了这个今后还要不断使用的地方。一路上,在大人的说笑逗弄下,少年们初时紧张的心情早就烟消云散。他们在山坡边的小溪内洗净陶罐烧上水,几个手脚麻利的少年还逮住几个不及逃跑的小山鼠,嘻嘻哈哈的玩耍一下,就放归山中。森林狩猎部落的猎人们,永远不会捕食还未生长好的小兽。 不一会罐中的水翻出水泡,众人从背囊中摸出陶碗,舀入滚水泡上撕碎的干肉和烤面饼,香气瞬时飘散开。火塘边齐齐响起一连串的咕咕声,少年们这才想起昨夜来竟没怎么吃东西,你看着我的肚子,我看着你的肚子,哈哈笑得前仰后翻。 靠着一块大石坐在山丘顶部,多兰看着阳光下羽和一众欢快的少年们,嘴角泛起微笑。山间的微风拂面,隐隐带来些微的响动,多兰神色一凝,人群中羽也转头望过来,显是也听到了。多兰朝几个成年猎人低声一个呼哨,猎人们点点头,分别窜上身边的大树躲藏起来。 此刻少年们注意到大人的异常,都抬眼望向首领。多兰手势示意禁声,领着众人退到土丘后,成年猎人们轻轻抽出囊中的长弓,搭箭上弦,锋锐的兽骨箭头反着白光,指向地上。少年们不知发生何事,没得到号令,谁也不敢妄自拿出武器,只能揣着砰砰直跳的心,静静等候。 过了片刻,众人才听到来路方向的嘎吱嘎吱声,声音愈近愈响,忽一下又没了。少年们正迷惑不解,林中又传来几下嘹亮的鸟鸣,停了一停,又是几声。身边一位猎人嘬唇回应了几声,林中“哈哈”一声长笑,一个熟悉的声音道:“别拿箭瞄着我,多兰,我是多胡。” 多兰皱了皱眉,长身站起,大声说道:“你先慢慢走出来。赶着车去市集,走这边可要绕路啊!”话音未落,长毛牛兽顶着粗大的独角从林中现出,一手把着缰绳的老多胡缓步向空地走过来,笑嘻嘻的说:“多兰,这里可是咱们自己的地盘,你也太小心了吧。”多兰大手一挥,招呼树上的猎人们过来,问道:“去市集的大车只你这一架么?其他人呢?” “其他人都只得半车,就走小路直接下山了。就我这一车最多,不但有我的,好多人的东西都要托我去换!”多胡得意的摸着下巴,拍拍兽车上高高堆积的山货,说道:“这些人装得那个满,险些车也压垮了。我只好选这条路去市集,远是远点,要平坦的多。还有,最近烈山的强盗又过河来了,我还是觉得一个人不踏实,所以紧赶慢赶追上你们一起走,呵呵,有你多兰在,自然安全的多呐。” 多兰闻言微微一笑:“那可辛苦你了。我们这就要上路,天黑前要到鹰嘴岭扎营。明日我们下山送你去市集吧,反正也绕不了多少路。”周围的少年欢呼起来,每一祀的市集都是孩子们最向往的热闹玩耍地方,平常大人们太忙,一年中带他们也来不了一两次。 口中说着,众人用牛角取得火种,再灌水灭了火坑,收拾好器具杂物继续上路了。多胡是部落中最会闲谈的老猎人,有他在队伍里又是热闹了不少。 第二日晨后,大河边。 沿着密布鹰嘴岭的青色岩石走出南方森林的边缘,横越过宽广的疏林和河漫滩草甸,在羽和众人面前,奔腾了千万年的大河展现着温情柔和的姿态。她铺平了身子,放缓了脚步,任凭温暖的南风抚过来。 第14章 缤纷的春水盈起层层细浪,带着风中高树枝头吹散的的五色花瓣,调弄着茂密的青草,草尖上,无数白黄相间的小花一跳一晃,躲闪着溅起的水花。 在这一望无际的河谷平原,赶路的山林猎人们惬意的迈着轻松的步子。在难得一遇的平坦大路上,连脚下的皮屦(音具)都懒得发出山路上行走的吱呀声,只是随心所欲的踩向蹿出地面的花草。 “前面就到了!”多胡下力扯着贪食青草的牛兽,指点着斜方河对岸。那里人群攒动,嘈杂声远远传来,好一派热闹的场景。 行进在队伍前面的多兰手一举,阻住了众人的脚步,他回身看着这群心情跃跃的少年,微微笑道:“集市里人多眼杂,咱们需记得此行是要去的哪里,不要一时贪玩误了正事。大家按照昨夜分好的五人一伍,不要随便和外族人搭话,谁也不要落下。正午前集合,三次哨令后就要上路,晚了的就自己回部落向长老禀告吧!”众少年齐声称是,一伍一伍顺序涉水过河,进了市集。 南方诸狩猎部落在一载中最空闲的时候就是春季,故春集历来是人数最多的一次集市。山中的万物正在生长,猎人们放下弓箭和梭矛,扛着多余的食物和器具来到这个河滩边,交换外族人带来的谷物、麻葛和其他稀奇古怪的东西。他们赶着成百上千的牛车来赶集,围成一个个圆圈,每一个车圈都是来自同一个部落的人们。 羽和几个少年随着多兰,绕过几个堆放着山货的大车,专门驻足在北边山丘部落摊前,拣那些制作精美的武器、皮甲货物翻看。大河以北及颖水沿岸气候湿润、土地肥沃,百年前就已开始刀耕火种,发展至今已有较为发达的农作和畜牧。北方各部落食物充足、人口众多,有专业的工匠为氏族中的贵族制作手工艺品。 他们喜好在武器和皮甲上刻以繁复的花纹以彰显主人的勇力和身份,最为珍贵的,是请来部落巫师用特殊的材料在其上篆刻咒符,绘成神秘的法阵。在临敌时迅速催动法阵,及时施放一个法咒,往往起到克敌制胜的绝用。只是绘制这类法阵不单要耗费极其珍贵的材料,巫师本人更要倾注大量自身的灵力进去,尽管如此,失手的几率还非常的高。市集中过得几载会听闻有这等极品武器护甲出现一件半件,但谁都没亲眼见过。 羽拣出一把赤黑色的长刀,饶有兴趣的翻看。刀身本是槐木,在制作时工匠一面刻上猛兽的花饰,一面涂抹混了黑石粉、朱石粉的兽油,然后不断用砾石和粗麻打磨,最后在黝黑色刀身上盘旋着鲜艳的红色花纹,甚为好看。工匠们再小心的把锋利的燧石长片,嵌入刀身一侧事前劈开的细缝中,用发胀的兽筋细条紧紧缠在槐木刀身上。阴干以后,就是这样一把结实耐用的长刃。 在部落日常劳作中,砍劈东西所用的都是笨重的石斧和石刀,只有在战场上才使得上这类轻便锐利,但制作费时的石刃木刀。羽心想,今后我做了部落勇士,这长刀可是不能少的。那些花纹倒不用刻了,最紧要问问多兰大哥选什么木材做刀身才合用,手中这把槐木刀坚硬有余,嫌脆了些。 周围几个多营少年正嘻嘻偷笑,看着身边两个互换东西的人大呼小叫,面红筋胀,一个个眼中冒着怒火,仿佛有深仇大恨般,恨不得一口吞下对方。争执了一刻,又眉开眼笑的拍着“仇人”的肩膀,拿过彼此手中递来的物事,显是交换成了。 边走边看,几人慢慢来到市集正中间的大帐边,人越来越多,兽车却越见少了。每架车前地上不过稀稀拉拉放着一两件物事,倒各自围了一大堆人观看。人们交头接耳,小声交谈,没了方才的喧闹。 少年们挤进各处张了一张,纷纷咋舌惊叹:今次春集可算开了眼!本以为咱们多营部落捕到的四齿巨熊已是不得了的猛兽,嘿,看看这颗青皮白斑的豹首,普通山豹皮色由黑而青,头上再生这些白斑,怎的也要百年上的老兽才行;再看看那条五指宽丈余长的带刺脊骨,最顶上的骨刺竟有一乍长,听说是从一条夜狼王身上抽出来的。 为捕这几头悍兽,各部落中定然死了人,要不也不会把这么宝贵的猎物拿到市集来。可是这么煞气的凶兽,谁又敢出手换回去呢,谁不怕这沾染了勇士鲜血的兽灵会不会降什么恶运啊! 开市一日多来,人们看得多,问的极少,几个部落的物主守得不耐烦,干脆把东西放在外面,进大帐中喝茶吹牛去了。彼时民风质朴,别人的物事放在地上,没有人会去动上一动。 羽和多营少年们还在一起议论纷纷,首领多兰惊讶道:“咦?你们看,那不是多凉么?”果然,多思长老的弟子正站在大帐门口,愁眉紧锁,唉声叹气。 多凉时时在山中修炼,不常回部落,但为人和善客气,众人泰半与他交好。当即走上前去,热情的打了招呼,多兰笑道:“多凉,你不是前几日去大盘么?怎么在这里遇见你了。” 多凉抬头看见是部落的兄弟们,有气无力回应道: “哎,临行前长老吩咐我顺便到市集来看看,要寻些有用的法术材料回去。今次春集好东西还真是不少,你们看那几根朱翼雕的顶翎,确实少见的很。可我囊中就这几颗质地普通的土晶玉,别人哪里肯和我换?你们想想,我倒怎生去找一车细麻布去呢?要不五十头麻羊也成。” 羽吐吐舌头,那货主好大的胃口,几根雕翎就够一家人吃上一年半载了!不禁想起那根差点到手的交趾雀头羽,不定还可以换个十头八头麻羊,就算扛上一捆葛布回去,给家人多做些夏衣也是好的啊! 少年惋惜地拍着后脑勺,下次再碰见它,必要寻个妥当的法子去抓,那畜生忒也狡猾了。 多凉看着一众少年,奇道:“你们不是要去,去那里么,怎么也来市集了?” “呵呵,我们顺路送多胡过来的,现下就要集合继续出发了。多凉兄弟,你要一同去么?”多兰拍拍青年巫师的肩膀,热情的邀请他加入队伍。 多凉摇摇头,苦笑道:“有你领路他们还怕什么。我等几日再过去,一点东西都换不到,长老那里我可交不了差。” 多兰一笑:“换东西我们可帮不了你,你去找多胡吧,他的法子多。这边过去就是咱们的车队。” 当下几人转身挥手道别。多兰在河边吹哨三次,集拢了队伍向西南走去。 ※※※※※※※※※ 市集一座山丘旁,烈山族的少家兄弟正在仔细辨认少辟方手中的一块竹片,全不知以石球击伤自己父亲少典的多营少年羽,方才正好从二人身边走过。 少芒瞪圆双眼,疑惑地看着竹片上乱七八糟的点点圈圈,低声道:“二哥,是咱们要等的人吗?”少辟方从怀中又摸出一块竹片,把二张竹片放在一起,递给少芒说道:“错不了,你看看。” 少芒凑近些瞧,两张竹片一做玄色一做赤色,都刻划着莫名其妙的符记,巧的是彼此的符记一点一划互相照应,就如同水中的倒影一般。 少芒点点头,道:“看来是不假,咱们怎么办?”少辟方沉声答道:“等,等到天黑。”他抬头看看天色,从车底抽出几根木杆,道:“我们先把帐篷搭起来,晚上可能有雨。” 市集到晚间越来越热闹,每个火塘边都坐满了人。不同部落的人们在白天交换东西时互相认识了,现在亲热的挤在一起,你定要尝尝我的烤肉,我非得请你来一尾熏鱼,虽说遗憾的是没有酒,但是多交一位朋友,那可比什么酒都好。 “哦,对了,你知道今日白斑豹首已被人换走了么?”问话者嘴里嚼着烤肉,神神秘秘的小声说道。这边那位用石刀尖从火中挑出一块山芋,拍了拍焦黑外皮,趁热裹着鱼肉吞下肚去,也小声答道:“听说啦!是方才有个从颖水北边来的人以五桶烈酒换走的,真亏得他舍得。大帐内开一下桶塞,醉翻了半个市集!” “是啊,这酒说是用北边特产的黍子所酿,比咱们惯喝的果酒香味差些,但烈的紧哪!一桶可要当果酒五桶来喝……嘿,咱们春猎拼着辛苦些,怎么也要在夏集换个一桶半桶啊!” 说话者的口水在嘴里啪嗒啪嗒,仿佛已经喝上了一口黍子酒。听者直见点头,深有同感。 四处火影闪动,人声鼎沸,谁也没看见一个蒙着头面的人悄悄靠近少家兄弟的兽车。笃笃笃,来人轻轻敲打着车辕,“谁?”身材魁梧的少芒从长毛牛兽一侧转出来,低声喝道。那人并不答话,双手略朝天,比划出一个手势。“好!请随我们来!”车内的少辟方喜道,跃出车帐,三人迅速消失在黑暗里。 轰隆隆——隆,春雷从天边远远滚来,初时似有若无,但盈耳不绝,最后终于来到顶上着实击了一下,竟压过了千百人的喧闹声。正在埋头吃草的独角牛兽动了动长耳,鼻子伸到夜空中,使劲嗅了嗅,咽下满口肥嫩的青草。 第十二章始电 一道清泉从两面绝壁中飞泻而下,轻飘飘注入山崖数十丈下的水潭中,碧绿的潭水激扬雪白的水沫,汩汩流进嶙峋山石间,徘徊荡漾了几圈,顺山势下去了。 在这清潭上的绝壁之间,十数根千年古藤横掠空中而生,藤条径达尺余,互相缠绕,人们在繁茂的枝条上接了绳网搭上木板,做了一座天然的弧形藤桥。 羽和众位少年在桥头列队挺立,你看我我看你,俱都迷惑不解队伍首领多兰的奇怪行径。 第15章 昨日出市集后多营众人没怎么赶路,于松林冈的山洞营地内过了夜。今日他们早早起来,在山中蜿蜒攀行了小半日,过了这座藤桥之后,大家估摸着就快到了。不料多兰首领并没顺崖边小路继续上山,令众人列整队形,自己瞧起这棵寻常无奇的巨椿树来。他扶树绕圈,凑近树身找了一会,又仰头上下仔细打量,最后对巨椿树恭恭敬敬行个礼,面对大树站好,一声不吭。 等的一会实在不见什么动静,身后的多愣捅捅羽的后背,附耳低声道: “阿羽,现下椿树的嫩椿芽还将就采得,多兰首领莫非要咱们再去摸些鸟蛋,中午好烘点椿菜蛋吃么?”羽不敢笑,指指前方丈外的多兰,做个禁声的手势。 多兰的怪异举动,羽隐隐猜到些原因,不便深入细究,静静随众人一同等候。此处幽山清泉,风景奇绝,那座依藤所建的飞桥更是巧夺天工,羽欣然四顾观赏,一点没觉气闷。 森林中一阵不寻常的波动悄悄传来,羽心中一动,知道多兰所等之事就要来了。 果然下一刻,那棵蒙受多兰鞠躬之礼的巨椿树不住摇晃,数围粗的树干竟然一分一分无声无息弯将下来,宽阔密实的树冠低低的覆盖在众人头上。 众人还来不及发出惊叹,眼前一花,树林中又是更大的晃动,只闻息息簌簌之声大作,满眼的浅绿色起起伏伏,也不知几百几千棵树木在一齐动摇。 好容易动静平复,大家发现眼前的树木全都分成左一丛、右一丛,两边树木的枝叶相互拱起相连,高高的树拱下,俨然现出一条可供数人并肩前行的路径,绿草茵茵,弯弯曲曲,直通往林中深处。 多兰及多营诸人无不惊叹这精妙的迷阵,显然这条路才真正通往大盘部落的营地,如果顺着原路上山,不知会被引到什么地方去。 “多兰兄,盘凤迎接来迟,还请恕罪啊!”清脆的声音在林中响起,众人眼前一亮,高挑秀丽的大盘女巫师从小径拐弯处走出。 她身着盛装,浅笑吟吟,身后随着几位大盘部落的勇士,快步来到众人面前,俏目顾盼,微微弯身行了一礼,娇声说道:“诸位多营部落的勇士们远道而来辛苦了,一路可还顺利么?” 多兰跨步向前,领着众人抱手躬身还礼,朗声道:“有劳盘师亲自相迎,我们前日里出发,路上没遇见什么异常。不知中盘、下盘两部的勇士到了没有?” 盘凤一面侧身相请多营众人向里走去,一面答道:“他们还要晚两日到。你们来得正好,这几日山中有些异常,正要各位勇士帮我们看一看才是。” 多兰和盘凤并肩前行,笑道;“盘师过谦了,谁不知大盘盘师木咒术居盘龙三部之首,我们此行原是要好好见识见识的!” 多兰顿了顿,低声道:“代多思长老问盘师安好,长老说,不知火毒去的干净么?”盘凤微微笑道:“谢谢啦,有长老的灵药,一点后患也没留下。不知多思长老大驾何日光临大盘?”多兰欣然答道:“长老还要备些东西,他说定会在大典前赶到。” 羽随在后面听得清楚,心道:原来长老还要来啊,真是难得的盛事。 众人在林中左弯右拐,身后的树枝缓缓舒展回复原状,两侧的树木渐次合拢,小径也消失的不见,多营的大小勇士们见状称赞不已。盘凤回身笑道:“不过是一些防敌的幻术,让大家见笑了,和你们多营的风雷大阵相比那可差的远了!” 原来各个部落巫师都在营地中布置厉害法阵,以防御敌人来犯。多营部落十数年前迁徙至秦山,几次遭逢大敌来侵,都是凭借多思长老操控威力惊人的风雷大阵度过难关。近年来长老法术愈精,风雷阵千丈之内收发自如,杀敌无碍。 再行了片刻,盘凤领大家出了树林,来到部落的营地。大盘族长,一位精神健旺的老人早率众在大门等候,高台上清嘹的骨笛乐声在欢迎远方的贵客。十几位部落老年妇女热情的帮多营勇士们卸下背囊,安置在营地中一个大山洞中,洞室宽敞,足可容纳数百人歇息。 大盘族长陪着多兰等人四处参观,但见缓坡上,各家搭了个草棚伸出洞口,坡上遍植花草,此时节正是春花绽放,阵阵鸟语花香,看得多营勇士们心旷神怡。忙碌的人们微笑着邀请勇士们来自己家中做客,部落间这么多人的交往探访,往日可是从来没有过。 羽和少年们拘谨的坐在山洞内喝着妇女们送上的热茶,从未到过其他部落的年轻人,之前领教了大盘奇妙的森林迷阵,现在心中想到:到了营地中谁也不敢乱走,万一不小心迷了路,那可不得了。过的一会,洞口嘻嘻哈哈进来一帮大盘的少年,与众人见了礼,坐在一起相互交谈。 大伙都是少年心性,你来我往很快就熟络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比射去,众人哄然应诺,纷纷从背囊中抽出弓箭,随大盘的少年向后山走去。比射是山中部落勇士聚会时最为喜爱的玩耍,参加的人比试弓箭,人人出些彩头,夺得第一者就独揽囊中,很是刺激诱人。 羽在人群里行进在后山茂密异常的森林中,依着这两日时时都在揣摩的御神心法默默探寻,只觉四处生机勃勃,木精灵之强盛,比普通的森林中只怕多了数倍不止。羽心想:在大盘部落自己的营地附近,定是有秘法催生维系这些强盛的木精灵,在这范围之内施放木咒术,威力更是相应要强的多。 盘龙一族各部落皆擅长木系咒术,山中的树木本就是他们最为亲近的亲人朋友,大盘部落更是尊娑罗绵树为神木,长设祭坛拜祭。他们相信树木皆是盘古大神毛发所化,如无必要,决计不会随意砍伐。 杯茶的功夫,两部落的数十名少年来到后山顶,七八棵姿态各异的高大黑鳞巨松下,是如刀削般挺直的悬崖峭壁。 羽探身往峭壁下一张,只见细如索带的河流在云雾下若隐若现,几只飞鸟穿梭在雾中。山崖巨石高峭,完全无路可寻,根本不惧敌人从营地背后来袭,真是好一个天险之处。 此时多离瓮声瓮气对大盘少年大声说道:“大盘兄弟们,现在就开始比试了么!”大盘那方一位领头的黑瘦少年抬手向后斜指,笑道:“这位兄弟,咱们先说好比射的法子。你且向这边看看。” 众人循着黑瘦少年指点看去,顺着脚下砾石至远方百丈之外,都只有稀疏一些黑鳞松生长,各色的花儿在石缝间竞相迎着阳光开放。 “这是我们大盘平日惯用的比射之处,我们人站这里,向那片林木稀疏处投箭,那里从来无人过去,尽可放心。只是你们远来是客,咱们要换个平常没用的射法才行。” 多营众少年口上半点不弱:“不用不用,该怎么比就怎么比,就算输了我们也怨不得别人!”“那是那是,说吧,你们平日里都是如何的射法?” 大盘的领头少年呵呵笑道:“平日里我们都是瞄准直射,这次试试连大人们都少用的法子如何?把箭射到定处内需得这样!”领头少年从同伴手中接过箭矢,轻轻一掷,箭头嗤的插入土中,箭杆不偏不倚,直直的朝天挺立。 少年看了众人一眼,说道: “这一带灰木鼠甚多,它们性喜啃食树根,是林中的一大害。近日山顶天气暖和,百花盛开,远近的灰木鼠都来此处采食花茎,我们又是比射,又是捕猎这林中害物,岂非两全其美?大家意下如何?” “好!我先试一下。”性急的多离早已搭箭上弓,看准十数丈外一只肥大灰鼠,手一松,离弦之箭急急的在天上划过,无声无息扎透灰鼠,准头一点不差,可惜箭杆似乎略略有些偏斜。 “不错不错,算一个了。咱们两边一人一箭,你们是白木箭,我们是青木箭,最后去数箭定输赢。输家就请赢家吃一顿烤肉吧!” 多营少年们欣然答应,当下双方各人轮流上场,天上箭羽嗖嗖嗖飞过,箭下不知多少采花的鼠辈遭了殃。 渐渐多营这边都射过了,轮到羽射最后一箭。羽手持楠木弓,红着脸说道:“各位,我这弓刚刚做成,还没怎么用过,射的不好可别笑我。” 大盘的少年们早就注意到羽这把极像一段树枝的怪弓,有几个好奇的还借过去试了试,结果竟没人能够张满。众人心中不服,看羽身材瘦小,都不信他能真的用好这把古怪硬弓,纷纷说道: “不怕,你能张弓射中都算,不用非得箭身直立。” 羽嘴角翘起,微微笑道:“那也不必。”说罢分腿挺立,从背囊里轻轻抽出一支雁翎箭,缓缓开弓。 羽分出一端神识探入楠木弓中,口里喃喃自语。木弓内的木精们听到少年的呼唤,一齐用力压弯坚硬的楠木,弓弦越绷越开,越拉越满。羽细眯着眼瞄住极远处的小小灰点,此刻周围近处的灰木鼠被射了大半,其余的都吓跑了,只有百丈开外还有少数几只在蠕蠕活动。 铮嗡——,筋弦忽的弹回,少年们眼前一花,箭翎发出尖锐啾声直上空中,竟然不见了踪影。羽指着远处的灰点道:“大家看好了!”顷刻间,天上白光一闪,正好落在灰点上,再一看,灰点和白光俱都消失了。 呆了片刻,震耳的击掌叫好声轰然响起,先前几位不服气的少年用力拍拍羽的肩膀,满脸都是钦佩之色。众人向前方奔去,都想看看羽这一箭到底射中没有。大盘领头的黑瘦少年最先赶到,低头看看,兴奋的高声叫道: “好厉害的弓箭!阿羽,我盘临今日可是实实在在服你!” 第16章 原来羽这一箭不但射中目标,而且箭矢从高空下冲之力奇大无比,带得灰鼠深深没入土中,只留出半寸翎尾直立于地面上。 那领头少年盘临大声笑道:“兄弟们,咱们也不用再数了,就凭这一箭,烤肉是跑不掉要请的,哈哈,今日真是痛快!”少年们大笑,跟着各自取回箭矢下山去了。 傍晚,大盘部落开了几口大火塘设宴款待多营的勇士们。盘临等少年依约从家中取出半干的上好新鲜风肉,与多营诸位烤食,更有人摸出几葫芦黑果酒,悄悄在背后传递,你一口我一口不亦乐乎。多兰等成年勇士看在眼里,不忍坏了未来勇士们的兴致,随他们去了。羽被盘临几人拉住,满满灌了好几口果酒,昏昏沉沉一早就睡了。 清晨,喉咙里一阵火烧火燎的干渴催醒了羽,少年甩甩头钻出了兽皮睡袋。醉酒的滋味真难受,口干舌燥不说,头还有些疼。羽摸出陶碗走到洞外,寻了引水的竹管,接些山泉痛饮几口。清冽甘甜的冰凉让羽清醒了不少,远远看见盘凤在大门边,急忙回洞从背囊里取出一个细草小包,跳过还在熟睡中的同伴,紧跑几步向女巫师追去。 盘凤听见后面招呼声,回身看见羽高兴的跑过来,俏声道:“阿羽,昨日偷喝酒了吧,小心我告诉多思长老,罚你竹鞭二十!”未成年的孩童不得饮酒,是各部落都有的禁令。羽摸头嘻笑,将手中的小包递给盘凤,说道:“这是奶奶和小莘给盘师带来的。奶奶说槭饴甘润,对盘师你的咳嗽不定有些好处。” 盘凤在多营养伤时体内受火毒侵扰,时时都有些咳嗽,后来火毒虽然已去干净,但咳嗽的病根也从此落下了。 盘凤接过小包,揭开一层一层包裹的细草,里面是几大块带着白霜的饴糖。每到春日,山中人家接取槭树的嫩汁液反复熬制,一锅薄汁也不过凝成三五块饴糖,只有逢重大的庆典时才会拿出来食用。女巫师翘起手指轻轻掰下一角分成两块,一块递给羽,一块自己含入口中,然后郑重其事的将糖包收入怀中,笑道:“阿羽,这么稀罕的礼物,你回去帮我好好谢谢奶奶和小莘!” 盘凤接着说道:“阿羽,我正要去西边山谷,你随我一起走走吧。”少年躬身应是,与盘凤一前一后向林中走去。 出了山坡,二人走上一条小路,盘凤看羽老老实实尾随在后方两三步的距离外,停步瞪着少年,嗔道: “几日不见,你还真象个未过门的姑娘家,越来越害羞啦!还不给我跟上来!咦,不对?” 少年见盘凤上下不住盯着自己看,不由涨红了脸,手脚都不知如何放了。心想:方才没洗脸就急着送糖包过去,莫非脸上蹭了什么脏东西?赶紧卷起衣袖擦擦眼角。 女巫师扳着羽的肩膀,认真端详片刻,奇道:“阿羽,我记得你的肤色晒得很黑啊,怎么现下比个女孩子都还白了几分?” 羽大感尴尬,躲闪着盘凤灼灼的目光,诺诺答道: “我,我也觉得怪的紧。连日来全身掉了好几层皮,有时新皮刚长出来又掉了,白一块黑一块,简直成了个花脸。我以为得了病,去问多思长老,长老说我炼气有成,这是自然之象。现在,现在全部变白了么?” 盘凤羡慕的看着少年如同初生婴孩一般细嫩光滑的皮肤,口中酸酸的道:“恩,白中透红,像颗水水的仙桃一般!多思长老的炼气法门当真这么奇妙?过几日他来了我可要好好讨教讨教。”轻轻一笑,拉着羽继续向西走去。 过几个山头,二人下山麓转进一条山涧,沿着溪流折向南方。山涧上部狭长,涧底水气滋润,矮树杂草丛生,盘凤踮着脚小心在乱石缝中觅路前行。羽微施法术,足尖轻一点地就滑出丈余远,东张西望观赏山景,看也不看脚下,平平稳稳随在女巫师身边。盘凤笑道:“你这御风术使得好俊,只怕多凉也比不过你!” 说话间没注意青苔湿滑,身子一斜,娇呼一声险些便要跌倒,羽在旁边眼明手快,赶紧扶住,盘凤娇喘吁吁,挑眼看着羽道:“阿羽,你又小救了我一次。走了这许久,咱们歇歇吧,下山涧不远就快到了!” 羽点点头,笑道:“你先坐一下,我去摘些吃的。”扭身几个纵跃,跳上一处凸起的石台,不稍停,借着上冲之力一蹬,身形高高弹起,扑向涧壁斜方伸出的一株灿烂的花树。挥手一拍花枝,十数朵碗口大的黄花离枝徐徐掉落。羽在空中旋身而下,早把花儿尽数接在手中。 盘凤喜道:“是甘苓花么?”羽道:“正是,我远远便瞧见了,咱们出门匆忙,就拿它充饥吧。”说着,将花铺在溪边干净的石板上,递给盘凤几朵。 这甘苓花闻起来并无香味,淡黄厚实的花瓣上还留有露水,盘凤撕开一片送入口中,清甜的汁液散着异香霎时填满双颊,忍不住连吃了好几大朵。 弯身抄起溪水喝了几口,盘凤说道:“我已好些年没吃这花了,以前我师父爱喝甘苓花茗,一到春祀总要打发我满山去摘。哎,现下她老人家故去多时,连我都快老了……” 女巫师纤手捏着黄花长长的花柄,目光迷离,也不知想到哪里去了。羽吃着甜花默不作声,春涧幽幽,只闻数声鸟鸣。 半晌,女巫师一惊,倏的站起来,大声道:“咱们还是快快出发吧,烦心的事想也想不完。对了阿羽,你昨日比射威风的很啊,听说那把楠木弓硬得连成年勇士都很难开的满,你是不是悄悄用了法术啊?” 羽急忙跟上盘凤,分辩道:“我可没有!”于是将自己如何炼得神识双分,又如何在山中受多兰指点悟出自然妙境,再如何在楠木中发现木精灵等事,一一道给盘凤听。盘凤听罢大为惊讶: “这么说你是请了楠木弓中的木精为你开弓,奇怪了,你从来不曾修炼木咒术,如何能够驱使木精?再说你竟然能看见木精的模样,这更是闻所未闻!八岁起到现在,我修炼了二十余载本族秘传的木系咒术,从来只是感知到木精的存在,何曾见过它们长什么样子?你确定所言不假么?” 羽道:“怎会有假,它们个个浅绿透明,如同水中的气泡一般,这山中树木里,无处没有啊?你们都没看见么?” “这,这……”盘龙一族近百年来最为年轻的女长老竟然被一个丝毫不会木咒术的少年问得瞠目结舌,话也说不出来。 她纤手一翻,口中默念几声,一圈小小的光球散着淡青色的光晕在手心慢慢凝聚,小光球上下跳动,一波一波生命的气息微弱但顽强的激荡开来。”阿羽,你且看看我手中的是什么?” 少年细长秀气的双目似闭非闭,有若实质般的神识熟练地探出体外,窥视着一个常人无法感知的空间,沉声说道: “一群一群木精正在盘师你的手上盘旋飞舞,它们体形颇长,色作深绿,绕着一些玄色闪亮的细索在飘动,和平常森林中的木精生得似乎有些不一样。咦,你每念一句咒语,玄索就绕动几圈,木精们也飞舞得急促几分,它们神色激昂,在说什么话我也听不清。好像,好像是要去填补什么伤创?” 盘凤叹一口气,不再催动咒术,手掌缓缓握拢,将木精收了回去,摇摇头道: “你果然看得见!这些是我二十余载苦心修炼的本命木精,和寻常的木精自然不同。它们告诉你的没错,方才我要施放的正是治疗术。” 女巫师沉吟片刻,续道:“阿羽,你这门本事决计不是多思长老能够传给你的。可惜我族的秘术不能传与外人,否则十年之后,你定是自古以来第一了不起的木系巫师!” 羽笑道:“多谢盘师啦,我修习长老的法术也可做得部落的勇士,多猎些山兽回家给奶奶和小莘,我就心满意足了!”俯身拾起一块碎石,追着一只急急逃窜的山獾扔去。山獾蓬松的尾巴一甩,钻进草丛中溜了。 盘凤瞟瞟少年,嗤声道:“盘师盘师的,你叫的也不嫌累么?” 不知何时,袅袅的水雾罩住了山涧,两侧山壁的草木裹在水气中愈发显得翠绿。盘凤和羽循着叮叮咚咚的溪水,在涧底曲折下行。地势越来越低,雾气越来越浓密,到后来一团团凝在空中,都有些看不清前路了。 盘凤按住羽左肩,示意少年停下,说道:“前面不远就是了,咱们小心些走。”伸手解下腰间束着的软藤,迎空一抖,竟是一根通体碧绿欲滴的法杖,杖端垂着几串五色干花,平日在衣裙上是极漂亮的装饰。羽击掌讶道:“这么秀气的法杖,真是携带方便!” 女巫师笑道:“小看我法杖的人可都吃了大亏,阿羽你别算上一个。”口中念着咒语,左手绿杖轻轻颤动,右手五指在空中变幻了几个奇奥的手势,“咄!”娇咤声中,羽身上一凉,三五条墨青色的牡荆藤已浮贴在兽皮衣上,藤上一根根寸许长的赭色尖刺伸缩不定,似在觅物而刺。 “恩,你这个咒术唤使的可就是寻常林中的木精了,它们化作刺藤,雄纠纠气昂昂,说要保护我呢,嘻嘻!”羽分出神识愉快的和朋友们打着招呼,口中却在和盘凤说话,“这根荆条紧了些,我把它松松不碍事吧?” 盘凤点点头,心想:外力越强,牡荆藤的抗力越大,我倒要看看如何能动我最拿手的荆藤护身术。 少年得了许可,恬然静立,神念微动,口中不受控制的吟唱出莫名其妙的话语,指点木精们齐齐向外挪了挪;同时双手凌空虚点,指尖射出缕缕灵气,轻轻搭住连接着木精的玄索,玄索由一个个精妙的符咒缠绕而成。 第17章 羽暗知玄索若破了,这个咒术也将消失不在,故小心翼翼,控制灵气托住咒符玄索几处特别闪亮奥妙的的关键所在,就着木精移动之力微微一抬,那条墨青的牡荆刺藤果真相应松开了些。 在女巫师眼中,羽低头沉思,双手或弹或捻,竟学了自己施法时的手印,口中恍忽念出的那些话语分明就是驱使木精的咒语!只是这些咒语还与自己所用的有些不同,好像更加简洁,更加有力! 低声的吟唱在空中不容置疑的传开,四周林木中的木精灵纷纷受此吸引,少年浑身上下青光缭绕,那是木精极度聚集中的外象,也是木系咒术师使用了“聚精术”后才能形成的界域。 在木精密聚的木行界域之中,木咒术施放威力大增,耗费灵力却少的多。只是聚精术的咒语极其冗长,从不曾想到居然有人不借助法杖,动念之间就可以施放! 盘凤闭目细听身边少年不自觉间念颂的咒语,惊喜莫名,如获至宝,全心领会着这无师自通、妙自天成的的精微玄奥之声。 ※※※※※※※ 烈山族城寨。 多年来,收集宝物并非是神帝少鼎唯一的嗜好,在烈山族对外不停息的征战中,各族美丽的女虏亦是他最喜爱的猎物。 这是天下权势者共有的疴疾,精明的少鼎常常将手中的美人送与各个部落的族长、长老,以此抓住人心。毕竟,烈山族下统御的部落越多,他要操心的事、要提防的人也就越多。对作乱投敌的处罚固然森严无情,但同时能施之恩惠予以笼络,那忠心的效果可是会以倍数增加。 部落惯常是一位族长一位长老,少鼎却偏偏只送一名美女,送的时候偏偏不指明送给谁,只说你部此次立下大功,特赏美女一名,云云。 族长和长老两人都想要,都不好明说,一个心里想;上次的苗女你拿去做了老三,这次无论也该我了吧;另一个嘀咕:杀寒水雪兽多危险的苦差,你非要说夏祀要作一场大法,千万走不开。现下赏赐来了还想和我争么?真是老不知耻! ……一番明争暗斗后,两人谁也没得到,反倒便宜了一个新近丧妻的部落猛士,看着俏丽娇娃含羞的被五大三粗的男人抱走,二人彼此的恨意更是增加几分,少不得要在少鼎面前互相诋毁,神帝明察秋毫,必要去除那等小人才可保我烈山昌盛不衰! 只有吃不饱的狼群才会结伴同行,利用人心的贪欲掌控各部落的权势,这才是神帝真正的喜好。 美色和宝物,少鼎曾为此血洗弱小的迁徙部落,也曾兵不血刃,靠这两样收服了东丘最强大的沼泽食毒部落。可惜这条无往不胜的计略,对付南边的山民却总是不曾奏效。多营、盘龙四个部落扼守在大河边,他们背后是广阔富饶的秦山、南山森林。 五行中火生于木,烈山族长久来的夙愿就是占夺那里,不但可以得到无数肉食和皮毛,更可以深入到大敌九黎族的背后。九黎与烈山争战多年不休,如果在腹背夹击之下,凶悍的九黎族归顺也是迟早之事。 这些年,不论是强攻还是利诱,烈山族想尽办法都无法跨过四大部落的领地进入南方森林。但这次火神卜示的护族神兽降临之处,恰好就在南方森林中,而且解开神兽封印的必须物事,还有一件是大盘部落的世传宝物。 弟弟少典抢夺失手之后,行事慎密的少鼎迫于无奈下,只好动用了并无多大把握的一处布置。 这个布置只为争取一个人,此人是整个南方四大部落中唯一可能动摇过来的权势人物。当初为了劝说此人,少鼎曾亲自潜入山中许以重诺。火神护佑,终于在这最紧要的时候那人送来了好消息! 带回好消息的,是已从市集归来的少辟方、少芒两兄弟。 第三卷季春 玉石之美有五德:润泽以温,仁之方也;鳃理自外可以知中,义之方也;其声舒扬,专以远闻,智之方也;不桡而折,勇之方也;锐廉而不技,絜之方也。 ——《说文》 第十三章苹始生 幽涧只闻飞泉鸣。 颇等了些时刻,羽实在忍不住出声提醒:“盘师,盘师?我们该出发了吧……”盘凤在少年的呼喊下赫然惊醒,一双清澈的眼睛正奇怪地盯着自己。 “哦哦,快走快走!”盘凤赶紧松了手印,俏脸一红,暗道惭愧。原来女巫师完全忘怀了外物存在,手捏印诀立地苦思。 受少年的启发,她在阿羽无心营造的木行界域中冥思片刻,对木咒术咒语的理解更加深入一层,受益之大,难以言表。盘凤边走边想:还没还了救命之情,又受阿羽半师之惠,倒如何回报呢? 是了,虽不能明着传授本族秘术,但阿羽慧根深厚,我施咒时刻意放得慢些,自然也能学懂!只要没出声指点,就不算坏了祖上的禁令。 再者,阿羽修习了本族咒术,免不得还是要为抵御各部落共同的外敌出力,还算得一件两全其美之事!想通这一点,女巫师心怀甚畅。 再行了些时候,两侧山壁一分,浓雾中隐约来到个宽敞的所在。“这里就是山涧的底部了,咱们今日来查查有何异常。”盘凤从腰囊中摸出一根粗短的松枝火把,取火种点燃,借着火光照亮前路。 走了十数丈远,一股灼人的热浪迎面扑来,卷得雾气向空中翻滚散开,眼前慢慢亮起来。在前方地上莫名其妙现出一个赤色的泥潭,潭中粘稠的泥浆一鼓一鼓冒着气泡,似乎下面有熊熊烈火在烧煮一般,热浪就是从这赤潭中不断涌出。 女巫师皱着眉头道:“上次我来可没看见这个,难道山那边真有什么变故不成?” 盘凤手一挥,将手中的松枝远远投入赤潭,松枝青烟大盛,在浆水中浮了几浮,燃成了灰烬化入潭中。 羽惊叹地伸伸舌头,蹲下摸一摸地面上被烤得枯焦的干草,大地上无处不在的木精已经消失,仅存于身上牡荆刺藤内的木精们也在不安地躁动。 羽向盘凤招呼一声,动念后人已处于似入定非入定的出神静态,神识离体而出,探入前方的泥潭内,霍然发现里面竟聚有许许多多的精灵! 它们全身通红,个个如同一点燃烧的火焰,长相大异于木精。精灵们毫不理睬外来的访客,成群结队东冲西撞,散发出放肆的波动。 羽恍然大悟,这些定然就是火精,烈山族擅长的火系咒术正是需要它们!这些精灵数量稀少,平常又都是安静地为人们掌控,羽竟然没注意到它们存在。 在这里为何能遇到如此强盛繁多的火精?羽迷惑不解,神念绕潭数周查看并无所获,再一直向下探了百十来丈还未见底,离体这么远,已是平日修炼的极限,神思略觉有些困乏。 羽不甘心回去,又试着与火精们交谈沟通,它们仍旧不作理会,有几个还疑惑的露出警惕之色。 羽不敢再滋扰,盘旋了几圈正说要走,忽然感到右下方的红光亮得分外耀眼些,大喜过去,果真发现一条极其深阔的石缝,石缝边滚烫发红的地上赫然长得数尺高一株芝树! 八九条鹿角状的芝茎亮黑泛紫,茎的顶端却又是一截纯白,白端柔柔软软,发出强烈红光,在不知晓有多烧烫的泥浆中摇摆伸缩。 羽瞧得甚是有趣,想前去细细看一看,不料大群大群的火精从石缝里面奔出,拼命挡在羽的神识前,呼呼有声,无论如何也不让再靠近些。 又有另一队火精匆匆忙忙跑到芝树下,一个个对准树根吹气,喷了几口,体色黯淡下来,就无力地退开休息,石缝中又涌出好些火精接着去吹。 芝树受精气滋养,几截白光愈发泽泽生辉,奇妙之极。 不久前,地底深处的震动形成了这道石缝,远远连接到一处汇集天地灵气的火穴,穴中岩浆滚滚,带着无数封印了千万年的地火精灵顺着石缝呼啸而至。 刚巧一粒天芝的种子掉落在这石缝口上,火精们受天芝灵气吸引,争先恐后喷发精气催养,十几日下来天芝转性生成了一株火芝。 那耀眼的白光就是火灵芝盛开的芝花,过不多久,白光转无,芝花闭合就要结下芝实。火精们接到这万载难遇的芝实也要退回地穴中,专等封印中的神兽出世享用。 羽神识被阻,想要进石缝中查探也被火精推了回来,无奈只好退到远处观看。忽忽后面泥浆翻动,一条小蛇摇头晃脑,施施然游来石缝近处,它似乎能感知到羽的神识所在,朝这边望望,居然裂嘴笑了笑。 嘿,羽神识在外苦于无手,差点要去挠挠头。连蛇也能发笑,今日遇见的怪事当真不少! 又等了片刻,羽怕盘凤着急,正要收神离开,猛地黄光一闪,那条小蛇电射弹出,向前扑去! 羽急忙抢前几丈,小蛇已去到芝树边上,湛湛黄色光华从小小蛇身透出,黄光有如实质,一分一分逼开泥浆,刚好罩住芝树,无数的火精也被拦在其外,徒劳地愤怒尖叫着。 没过多久,最粗长的那根芝茎顶端的白花首先闭合,随着白光消散,一滴玄液从残留的花茎尖溢出。 这滴玄液饱含着灵动万分的光彩,刹那间周围仿佛陷入了黑暗之中,只看见它在那里招摇舒展,越长越大,最后凝在枝头将滴未滴。 此刻另一枝芝花缓缓转暗,枝端又是一粒芝实要泌出,正在这新旧更替的一瞬间,第一颗火灵芝实终于熟透滴下枝头,不偏不倚掉进小蛇大张的嘴里。 羽看得清楚,那无赖小蛇得此便宜就地仰头大笑,黄色身躯暴涨数寸,把一直在狂乱冲击的火精们又向外震开几分。 第18章 羽暗叹一声,虽不知那株芝树是何宝贝,但火精们耗费精气栽培的果实肯定是得不到了,心思一松收回神识入体。 外面盘凤早就等候得焦急,却又不敢打断羽的神游,好容易等到羽睁开双眼出了定,大舒一口气,收了手中暗暗准备的咒术。 “糟糕,这个火潭极可能是从山那边的禁地蔓延过来的!”盘凤听完少年的讲述,顿足叹道,“我果然猜得没错,此处最靠近禁地腹心,那边有什么变化定要最先传过来。快走阿羽,这里不可久留!” 羽刚转身迈步,踩到个软软乎乎的东西,“昂”一声大叫,吓了二人一大跳。 羽躲开一步,原来脚下是一团圆滚滚、黄润润的物事,那物事兀自在哼哼唧唧,好像在呼痛不已。二人又退开些,怕这怪东西伤人。 正预备先下手为强,又见那物事次第盘开,从中露出个小小头张望一下,眨着一双与小头不相称的大眼睛,也不住打量二人。羽急声说道: “这就是我说的那条会笑的小蛇!”说来奇怪,那蛇竟好像听懂了这句话,冲着盘凤笑了笑。 不知道世上是否真有会笑的蛇,不过会用微笑讨人欢心的孽龙,眼前却有现成的一条。 它在赤火潭边嗅到火灵芝的香气,早从羽的指盖中幻身而出,因为出世之后勤加修炼,龙气被藏得密密实实,天上龙庭竟一时发现不得。 它跟随羽的神识潜入炙热的泥潭中,纯阳的火龙体自在之极,略施神通就稳稳占住芝树,把那九颗火灵芝实老实不客气全数吞进肚中。 这是小龙福泽深厚,只要以后慢慢将火灵芝实浑厚无匹的灵气化为己用,就算以本相遨游天下,在再不怕被龙庭知晓。 出潭后,小龙委实舍不得离开身具寒玉髓脉气息的羽,也不愿继续呆在指盖内憋气,悄悄躲在羽背后又被误踩一脚,小龙察言观色,大向二人讨好。 羽见地上这条小蛇不住乞求地望向自己,虽有些惫懒顽皮,却也说不出的惹人喜欢怜爱。好似相处了许久的伙伴一样,羽猜到它心中所想,知道它不会伤害自己,上前弯下腰,手指轻轻拨弄小蛇,柔声道:“你这小小东西在这里做甚,身子不大嗓门倒还可以。这里危险得紧,跟着咱们一起走吧!” 小龙高兴得“昂昂”叫唤,就地一滚缩成一截花索大小,窜上羽的手掌,龙尾一摆,顺着手腕盘了几圈,一颗细小龙头亲热地在掌心磨来蹭去。 羽被它挠得手心发痒,对盘凤笑道:“这小蛇还真是可爱,我把它带回去当个玩伴如何?” 盘凤生性有些怕蛇,担心道:“仔细它咬你,生的这么黄亮吓人,也不知有毒没有?” 二人说着话,脚步不停走来路回去。羽跟在盘凤身后,一下一下逗小龙玩耍,答道:“不关事,我看它和善得很,不像有毒伤人的样子。这家伙方才抢了火精们的芝果吃,小肚子这里涨得溜圆,哈哈!” “是么?”盘凤好奇地回身一看,果然在黄黄的身段中间鼓起好大一块,笑道:“亏了它也不怕这赤潭的灼热泥浆,那些火精竟拿它没办法,换了别人早就烧作一根枯骨。” 说到此处盘凤忽然想起一事,肃声道: “阿羽,从开始你出神进潭我就在想,你这神游体外的功夫还是要尽量少用为是。我们修炼灵气从来讲究养神炼气,凝神御气,御气才可施展法术、咒术。你放任神识胡乱游走,万一出什么岔子,且不说神识返不回来,就算伤了一魂半魄,也是极大的危险!” 女巫师使杖拨开一根拦在半空的树枝,让羽先走再闪身过去,接着说道: “也不是这门出神物外的功夫不好。我以前听师傅说,世人极烦恼的就是皮肉之躯要生老病死,你如若将神识修炼得独具一体,强大到不需依附肉身存在,五行不惧,阴阳不化,那才是真正成仙成圣的境界!” 盘凤这番点化较之当日多兰用自然之道的启发又有不同,这位对修神炼气有着极高天赋的年轻女巫师,针对少年修炼的具体细节提出了极高明的看法和大胆揣测。 羽听了默悟于心,从此逐渐收拾跳脱好玩的心性,专心致志炼化体内寒玉髓,固本培源,养神炼气,历经奇遇遍尝磨难,终于悟通玄元之妙,成就了超越五行之外、掌控阴阳无极的,天上地下第一位大宗师! 约莫到正午,二人出了山涧,向东便是回部落营地,盘凤道:“今日顺路,我带你去一个地方。”领着羽向南边走去。 一路上盘凤又详细问了问火精的模样习性,她告诉羽,每个巫师受自身灵质和师傅传授的法咒限制,穷其一生都只能驱使五行之中的一种,或是木系,或是土系,或是火系等等。 除却五行咒术之外,多思长老御使天地阴阳之气的法术也为一种,但无论如何,巫师要想同时掌控两系法咒那是痴心妄想。曾经也有人作此尝试,结果轻者灵力大损,终生无法回复,重者心神崩溃,疯疯癫癫莫名其妙死去。 盘凤秀眉微蹙,忧心忡忡说道: “阿羽,你自身不但修习天地法术,更能悟通我大盘世代相传的木系咒术,而方才又以神识接触到了火系精灵,看样子一旦有机会了解到咒语,或许五行的精灵、阴阳二气都可为你掌控。哎,五行阴阳之力同时存于一身,我也委实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盘凤沉思了片刻,接着说道: “修炼如履薄冰,一步一步必要小心谨慎。多思长老见多识广,本该多提点你。可是连他必定也没想到你竟然进步如此神速,小小年纪灵气深厚不说,还能兼修阴阳五行!万一在这修炼的紧要时期出什么岔子,那可如何是好?” 羽额头上汗珠滚滚,越听越怕,自己最近懵懵懂懂修为大增,本还窃喜不已,没想到里面还有这许多凶险!手中的小龙也偏个小脑袋,听得认认真真。 盘凤转头见少年一脸紧张,笑道:“现下有我护着,你也不必过分担忧,该怎么修炼就怎么修炼。等多思长老来了我们再商量商量,不定是我多虑了。” 又行了顿饭光景,斜斜穿过连绵无尽的山岗,二人面前是一条隐藏在茂密丛林中的小河。 两岸低矮的草木饱吸河水,痛快地伸出红红白白的根须在水中摆动。盘凤站在岸边,指着对岸的一片密林欢声道:“就在那里,我都好些时候没来了!” 羽搭眼望去,盘凤所指那片树林异乎寻常的茂密高大,林中所有树木都同时在抽发新叶,各种深浅不同的绿色团团簇簇,隔河这么数百丈远,一股浓烈得让人心神俱醉的春意和生机就浸透了全身。 羽一扫愁容,贪婪地深深呼吸,大大地伸个懒腰,直想把动人的绿色抱进怀里。 盘凤含笑看着羽,这单纯聪慧的少年就如同当年的自己,首次来到这处异地,就已经隐隐感到它的奇妙。 女巫师朱唇轻启,清晰念颂召唤木系精灵的咒语,纤手舒缓而又极富韵律地比划着一个个咒印。 她左手食指一勾,从身侧的青桐树干中抽出一条盈动发亮的木筋,素指一弹,悠长不断的木筋一端连住青桐树,另一端晃晃悠悠飘过河面,粘在对岸一丛粗壮的矮树上。 盘凤大声的念出最后几句催发咒语,无数绿色迅速在两岸悬吊的木筋上堆积,绿色横跨河岸越缠越多,细若芒尖的木筋以惊人的速度长成根粗逾儿臂的青藤,河水堪堪舔到粗藤最低处,溅起连串晶莹水花。 盘凤双手握住一分,青藤嗤拉拉被撕作一张密实的藤网,刚巧容人行走的宽度。盘凤轻身跃上网桥,向目瞪口呆的羽招手道:“还不上来么?” 羽满脸钦佩之色,抢先踩着藤网过河,盘凤随后下来从容收了咒法,说道: “当初我费时三载,每日只是修习这道咒术,以后所有的千变万化都逃不过这聚、引、发三诀。五行咒术驱使精灵,原也是同一样的道理,不过是各自凝聚引发的咒语不同罢了。”羽点头不语,眼中神光闪烁,颇有所悟。 二人走过河滩浅花草地进入茂林之中。本是深春季节,森林万物勃发,受这里特别浓烈的生气吸引,这片树林更是显得处处生机盎然。 群鸟在枝头飞舞鸣叫,啄食筑巢,时不时好些活泼泼的小兽在树缝间探头探脑,好奇地偷看新来的客人。 盘凤柔声哼唱着小调,熟悉地在迷阵般树丛中穿行。诺大一片树林,整整齐齐生的都是同一种树木,树叶长阔如蒲草,枝干上裹着一层层鳞片般的青白色树皮,一股似檀非檀的奇特异香淡淡飘散。 手腕上的小龙翘首挺立,薄薄的鼻翼大力翕动,努力追逐着香气,表情甚为陶醉。 羽收了御风术,脚踏实地步步前行。适才刚刚飘来淡香,就有一股极其轻微但亲切和蔼的振动顺着香气导入体内,少年纯净无碍的直觉告诉自己,这里并非像表面般平静。 在轻微的只需借助香气就能传送的振动中,这片树林已探察了自己和手中的小蛇。探察来得威严而不可抗拒,刹那之后又放心地撤走了。 有着如此强大而且自主的神识,这是什么奇异的树林? ※※※※※※※ 少芒善饮,十岁那年第一次喝酒,偷了父亲半坛祭祀烈酒,大醉一日方醒。十六岁时,为了庆贺他独自格杀了一头野兕,在众人鼓动下,他十坛黍酒下肚,面前的兕腿肉方才烤了个半熟。 烈山族内,他的酒量甚至比他无敌的悍勇更让人害怕。 第19章 有人能壮着胆子和他斗武,却没人敢和他拼酒。一来他酒量着实太豪,二来嘛,谁也拿不出那么多酒来和他斗。 可是少芒并不嗜酒,当饮酒时他才饮,不当饮时,他闻都不会闻一下。有战事在身,自然是不当饮时,这是他的规矩,谁也破不得。 三年前,北方隐山鼠妖作患,他率众多次围捕不可得。后来发现那鼠妖竟性喜饮酒,少芒将果酒、黍酒各数坛摆在地上,开了坛口封泥后藏身于酒坛土下。 整整守了一日一夜,鼠妖终于按耐不住窜来喝酒,待它畅饮美酒正待离去,少芒方才破土而出、击而杀之,是战,众人皆服。神帝少鼎称赞:“有芒儿在,群妖不敢犯我烈山!” 性如烈火,但又进退有度,所以这次去南边迎接神兽出世,神帝少鼎非得要让幼子少瑕随少芒一队。少鼎子女十数,儿子却只有三个,刚刚好三妻各出一子。长子发,次子涌,最宠爱的就是少瑕,年岁稍比少芒小些。 少瑕自小机灵过人,长大之后修习火咒甚有所成,与族兄少辟方二人,同被认为是最有望接替少典,成为下一任烈山大巫师的人选。 少鼎的私心,最希望是幼子能接替帝位,长子少发木讷呆笨,素来不为他所喜。此次神兽择主,族中少姓青年全数要赶去迎接等候。 神兽出世之处是南方部落防护的重地,为掩人耳目,一百多人分作十队从不同方向前往。其中最有实力的,自是少瑕、少芒这一队。 少芒武技强横,少瑕火咒精深,另外的十来位青年不是少瑕自己的亲随,就是少鼎精选的心腹,而且人人各有奇技,任何危难的情况都能应付一二。 真正让少鼎看好幼子少瑕能得神兽相托、继承帝位的原因,还是因为少瑕天生有一样能耐:驭兽。 少瑕之母越氏怀有身孕时随少鼎出征,战事僵持半载而不下。一日夜里敌人袭营,越氏刚巧要临盆生产又与丈夫失散,只好避入山洞中产下少瑕。 婴儿的啼哭声响亮无比,竟然引得附近一群草原穴狮寻来,原来她慌乱中越氏闯进了狮群栖息的山洞。 越氏自言必死,只可怜刚出生的孩儿。没想到那些凶神恶煞的穴狮闻了闻婴孩,转身趴在洞外不作理会,说不出还隐隐有些守护他们的意思。 天亮之后少鼎率众寻来,驱散狮群救出母子二人。见人们远去,巨大的草原穴狮们发出震天哮吼,有人惊骇之极吓得兵刃失手掉在地上,那婴儿躺在母亲怀里大口吃奶,乐得咯咯直笑。 从会说话开始,少瑕身边就少不了些狐蛇獾貂,到成年后要不要领只山狮犸象回来,只是看他少爷的心情如何了。 三年前少鼎六十甲寿,少瑕远赴西方荒漠驭得百年赤鳞异兽献与神帝做坐骑,全族上下钦佩不已,奉其为“驭师”。 少芒自视武技过人,对少瑕的这门驭兽的本事也是极为心折的。可是心折归心折,如若少瑕不是神帝之子,他早就一脚踢将过去。 此番南方森林之行必定困难重重,他谨尊少鼎的吩咐,过了大河折向东边,昼伏夜出,小心行进。可是这一路过来,少瑕处处不听他这首领的号令。 刚出城,他不知从哪里找来一只犸象,说路遥艰苦,乘这坐骑省着力些。少芒哪里肯干,好说歹说,才勉强同意换乘兕兽拉车前去,又非说下了驭师的威风,定要两头兕兽拉的大车。 又是一番折腾后才不甘不愿上了路,顺便还携了一名宠姬陪伺。大家都在辛苦赶路,他在车内花天酒地,百般作乐,少芒心中好不是滋味。 过河向东进了秦山,森林中地势坎坷,只好弃了兕车、遣回宠姬。 少瑕顿时没了兴头,不是嫌少芒错选了远路走,就是抱怨晚上没酒喝,左不对右不对,直至碰上了那个巡山的猎人。 那是白天休息的时候,不知哪个部落的巡山者从他们的宿地不远处经过,暗中潜伏的哨卫禀报回来,少芒意思是随他去了不可多生事端,不想少瑕听报后擅自将那猎人捉回来,说要拷问些消息。 那不过是山中几乎与世隔绝的一个极小部落,猎人做的也只是日常的查巡而已。少瑕想知道的南方四大部落的秘密消息,他又如何得知。 在连番用了酷刑仍然毫无所得,少瑕一气之下给那猎人下了烈火焚心咒,这本是烈山族对付叛徒的毒刑,五道阴火弹进体内,不住焚他的五脏六腑,却又不让那人便死,阴火入腹时喉舌俱已烧断,半声也叫不出来。 得了这个好玩的物事,少瑕舍不得就此丢弃,反叫人给那可怜的猎人医治,休息时就抬出来施虐玩乐。 队里的亲随们为博少瑕喜欢,又各自出了好些狠酷的点子,到最后少芒实在看不下去了,出手断了猎人的残命。 杀人就是杀人,少芒最为厌恶的,就是嗜食腐肉的恶豺。 第十四章鸣鸠拂其羽 就算是世代生活在山林中的部落猎人,要在浓荫蔽日,而且每棵树都长得甚为相似的树林中辨别方向也是非常困难的事。 盘凤并没有分神去辨识方向,只是随意迈着步子,前方密集的树木总是在适当的时候露出可供行走的空隙,她想也不想就在空隙的带领下一步一步深入林中。 也不知转了多少个弯,晕头转向的羽完全放弃了记住出路的打算。女巫师终于停下脚步,一条高高隆出地面的褐色树根横亘在面前,千百年的风雨在坚若磐石的根面上冲刷出了纵横深浅的皱裂。 “阿羽,脚下留意,咱们可要向上走了!” 向上?如何向上?少年张了张嘴,忍住没有问出声来。 不用多说,当盘凤踩着蜿蜒伸展的宽阔树根越行越高,果然在身后听到了意料之中的赞叹声。 她偷偷笑了笑,当年还是一个小女孩的女巫师,首次随同师尊来到这里,她曾经天真的产生了同样的疑问,也发出过同样的叹声。 几十年来,羽还是大盘巫师之外第一个来到这处异地的人。盘凤心想,违背当初师尊不得带外人来的叮嘱,我真的没做错么?这个让人信任和怜惜的少年,果真是多思长老占卜所说,将护佑我盘龙一族平安渡过大劫的人? 盘凤占卜之术虽然不如多思长老精通,但也早于上个春祀前,就以神木卜出本族将会有一场大劫降临。 这一载来她忧心忡忡,每日巡山不懈,更是安排了种种防护手段要消解大祸,昨日多营诸人经过的山中迷阵也是应此而设。 就在冬日里,地炎谷禁地中不知起了什么祸端,惹得长年生长其中的珍禽异兽纷纷出谷逃离,盘凤早将此事告知南方大小三十二部落,请各部落提早防范。 盘凤在多营养伤之时,与多思长老仔细商讨,认定烈山族恰好于此时再施侵犯,多少和地炎谷中的异常有干系。 事关重大,他们急忙与四大部落的族长、长老商议妥当,就借此次部落勇士大典之际,一来选拔年轻勇士共同抵御北方大敌烈山族,最为重要的,是要尽遣各部落中精锐勇士,一起入地炎谷中探个究竟,如真有祸害,趁其没成气候一举扑杀,永绝后患。这第二件事,四部落都是在悄悄运作准备,一点风声没漏。 多思长老在私下里告诉盘凤,龟卜显示,这一次是多营、大盘等部落从所未有过的大劫数,如果能顺利渡劫,今后必将繁衍生息,好生兴旺。 而诸多的卦象里皆有提到,渡劫时会顺应天命出一位至关紧要的人物,多思卜来卜去,那人竟然正是阿羽。 盘凤本来将信将疑,但见到这性情真挚的少年,不但天生就有掌控五行精灵和阴阳二气的异禀,而且处处透着不同凡响。那条避火入潭抢食灵芝的小蛇,本来就是独立于天地间一个异物,竟无端端伏贴于羽,真让盘凤不得不多信了几分。 带羽来到历任大盘巫师修炼的秘处,盘凤宽慰自己:羽和自己甚是投缘,又有救命之恩。这里不过是有助于修炼的一处所在,只要能助大盘部落脱离危难,稍微违背一下先师训导也没什么大碍。 三五条巨大如同山丘的树根从各个方向会拢,互相交错迭挤,在树林的半空中形成一个宽阔的缓坡。 羽站在坡顶观望,高达数丈的深色树根肆意在林中起伏穿插,那些青白的树木显得低矮了不少,倒好似这些巨根生发出的小芽。 恩?可不是么,羽定睛细看,整片整片的树木竟然都是从巨根之间较细的次根中长出,好些翻在地上的细根上还正在抽出今年开春后的第一根枝条!那些枝条立于地面,不正是一棵棵的小树么? 羽晃晃手上的小龙,吹了口气,惹得它眯眼左右闪避,“小家伙,看见没,光是发出的树芽就能长成林,也不知什么样的大树能有这样不得了的气势?” 前行了片刻,绵延的巨根在空中彼此连接,嫩绿的枝叶拂面而来。近在咫尺的嫩绿间,到处是各式各样的鸟窝,有几窝已孵出了雏鸟,它们耸着茸毛大声叫唤讨要吃食。 明明啄有一条肥大青虫的雌鸟却偏过头,谨慎的注视一旁走过的人。 平日里最喜掏鸟窝的少年猎人根本顾不得看这边,目光牢牢定在一段黑黝黝不到三尺高的朽木上。 这是一块在森林中随处可见的破损残缺的朽木,若是掉在地上谁也不会去看它一眼,在经过风雨洗刷虫蚁啮咬后,注定是要化作泥土归入大地中去滋养新生的树木。 可是在这里,在周遭几百条巨根汇集拢来的正正中间,在显然是这一大片奇异森林的心窍处,一个陷下去半尺深的树坑里,立着的就是如此一根毫不起眼的朽树! 第20章 温和的春风拂过,朽树上一团不大不小的木块摇摇欲坠,少年甚至不敢伸手去碰它一碰,怎么也不敢相信,就凭它怎能蕴藏有出芽成林、以根为丘的强盛生气。 盘凤悠悠说道:“我八岁时侍师尊来,见它比现在还要高些。这些年过去,它又缩了尺许来长。到我这里总计十六代大盘巫师,都想不透这里面的古怪。阿羽,你今后修为深了,以神游物外的灵通,说不定能探知一二。” 羽微微一笑,初进林中的那一下心神振动如果是面前的朽树发出,那它的神识远较自己强大,现下可不敢胡乱试探,只好以后修为深厚些再说。 盘凤向左走了数十步,树林遮掩不见了身影,“阿羽,你过来!”羽拐弯过去,见两条巨根一上一下在此交错,上方的树根恰好凹进几尺,形成一个躲避风雨的天然坑洞,洞里铺了张厚厚的苇草垫。 女巫师指着树洞淡淡的道:“这是我闲时修炼之处,你过了勇士试炼后还要在大盘呆些时候,有空就来这里修炼吧!现在你炼气初窥天道,特别忌讳外邪干扰。这里安静得很,没我带领常人根本进不来,你放心修炼就是。” 羽知道受这里那棵异树的生气相助,修炼起来必定事半功倍,心下不由感激,行了一礼恭恭敬敬道:“多谢盘师!” “你还动不动就要正经起来,真没法子!”盘凤伸指一弹,道:“你再看看这是什么?” 木系精灵熟悉的响亮喧嚣渐渐充斥在空中,周遭树根上青光骤闪,缓缓浮现出数百个深碧色的咒符。 这些咒符形状复杂之极,或大或小,或长或短,一个一个首尾相接,不知是用什么材料描绘成,竟以极霸道的吸力密集了无数的木精,组成一个神秘的木系阵法。 阵中沛然传来羽从未感受过的波动,昨日已见识到的森林迷阵和此阵的艰深奥妙相比,不过是巨浪中的一朵小小水花。 盘凤拉着少年站在阵内一个最为庞大的符咒圈中,她解下腰间法杖,以杖端头的五色花串点触飘浮的咒符,每点一下,就朗声念颂几句咒语,光符随之闪动几下。 咒语催发下,从阵内逸出凝如流水的白色光华,一缕一缕缭绕在二人身上。羽一阵晕眩,身子不由自主随着光华摇动,四周的树林也模糊得看不清。 脚下所踩踏的地方忽然仿佛空陷下去,一无所凭却仍旧稳稳当当的放心,让人舒服的懒洋洋的黑暗霎时弥漫开,少年心中冒起古怪念头:我可是在做梦么? 迷糊的感觉并没持续很久,轻微一下震动,几株满缀淡黄小花的花楸树透过空中飘浮的咒符变得清晰起来。恩?这是如何?四周已不是青木树林,足下所踏也不是盘错的巨根,胡乱之间来到哪里了! 女巫师得意的说道:“阿羽,这里已是离部落不远处,我这御木术阵比你的御风术如何哪?” 七年前,盘凤接替过世的师尊做了部落巫师,要处理的琐碎事务日益繁多,每日来回翻越几座高山到枯树旁修炼已是不胜其累。她灵机一动下,耗费许多心力制成这座阵法。 此阵依托山中森林扎在地面下绵延纠结的树根,开了一条贯通山林通道。通道两端阵法正反变化,凭借青木林中强盛无比的天然灵力或吸或弹,人就可以穿越山岭往返于万丈之内。 因一路上有木精护持,倒也甚为安全。可惜天下再难寻一处可比拟青木林的木系灵地,否则传送的距离当会更远。 少年见下面不远山谷中的确是大盘部落营地,暗叹:我以前只说长老的天地法术威力强大,不免看轻了五行咒术几分,今次出来见识木系咒术如此这般精妙,其余四系想来也各有独到处,当真不敢小看了。 又想到盘凤说自己今后可能会齐齐通晓五行咒术,那又是怎样的威风! 就算遇见大熊“勇士之牙”之类的猛兽,我荆藤术防身,风刃术远攻,再多用几道火咒的火墙术烧它,嘿嘿,谅它一身笨肉也追不上我,如此可操必胜。 只是有一样,烧坏了一身好皮毛确实可惜的紧,看来那火系咒术用来捕猎可大大的不管用。 虽然如此,少年对盘凤被围困当日,烈山老巫师所施展的火咒仍是颇有些忌惮,以后免不得要与烈山族人冲突打仗,如何能克制敌人的火攻,总是一件让人头疼的事。 “阿羽,今日回去我就会告诉你们进出部落四周防护迷阵的法子,大家联手抗敌,这迷阵可不是给多营的勇士们设的。你日后修炼只消到这里来发启阵法,它自会带你到枯树旁的洞中去。” 盘凤细细向少年交待了发启术阵的诀窍,这是她发前人所未想的独创咒法,施展起来尤其的复杂深奥。 少年聪颖灵慧,听盘凤说了两三遍之后也大概懂了,照着试演一番竟然丝毫不差。盘凤笑道: “你个鬼精灵的,这么快就学了去!当初我整个夏日里劳苦奔波,单就为了采集娑罗绵树树顶的汁液来绘制阵法。记紧了,方才说的几处最重要的声节和手势,半分也差不得,出了漏子,你想办法自己从土里钻出来吧。” 二人说说笑笑向山下走去,刚刚来到部落营地大门边,听到里面好一阵热闹。一堆人围成个圈子,喝彩声震天价的响起,也有些人懊恼的不住叹气,匆匆向外跑去。 “盘师回来了,盘师回来了!”有人眼尖发现了女巫师。 “来得正好!盘师你快来做个公正,我都不知如何分辩胜负了!” 苍老的声音在人群中传来,大盘的老族长乐呵呵站在众人当中,两位气宇轩昂的成年勇士微笑不语分立他两侧。 左首这位身形修长,浓密的黑发胡乱扎作一把散披在肩头,正是多营的第一勇士多兰。盘凤与老族长和多兰见了礼,转身向右首另一位瘦瘦小小的青年勇士笑道: “连咱们老族长都断不了的事,我如何能辨的清?盘蜃,看这个样子,你和多兰兄切磋了武技么?” 这位个子看来单薄瘦小的盘蜃,恰好也是大盘部落的第一勇士。他听盘凤问话,向她晃晃手中拿着的半根木棍算作回答,不好意思的嘿嘿直笑。 多兰与他手中均持着半截断棍,盘凤心思灵巧,自然晓得他们二人定然是刚刚才比试了武技,而且势均力敌,彼此都击断了对方的木棍。 当时各部落的武风极盛,多数的勇士仍是苦练武技以提升个人力量,能施展咒术法术的巫师毕竟只是极少数天赋灵质的人。那位盘蜃虽然身材矮小貌不惊人,可他自小天生神力,悍勇无匹,二十岁那年就做了大盘部落第一勇士。 五年前,一只黑雾虎窜来南方森林祸害山民,猎人们费尽力气也捕杀不到它。那黑雾虎是沉水大泽中生息了百年的凶物,颇有些灵性,见到猎人们背负兵刃前来抓拿,也知道远远躲开,专挑落单的老人小孩下手。 盘蜃卸下兵刃独自在森林中和黑雾虎周旋了六日,以自己为饵诱它上当,终于赤手空拳将其裂杀,绝此恶患。 盘蜃好武成痴,与多兰同为各自部落的第一勇士,早前在烈山族的战斗中就已互相认识,可惜一直没机会切磋武技。 这次机会难得,盘蜃好容易捱到第二日才去找多兰比试,想他一路远来的疲顿应已消解,不算占他便宜。多兰见盘蜃相约,自然一口应允。 消息迅速在营地中传开,春季停猎的人们放下手中修修补补的闲活儿,纷纷聚拢在比试台前。老族长也闻讯赶来自告奋勇做个中直老人,更有好事者扛出家中藏的风肉、果酒以胜负相赌。 部落中比试武技的场所不过是一个略略高出地面的土台,勇士们站于土台上,持一端绑扎着染色毛皮的木棍相互击打,谁的要害处最先被击中留下印迹或被对方逼下土台谁就输了。 多兰与盘蜃激斗许久,心中都是越来越佩服对方。他们二人在身法和力量上各有所长,但同样的是对力量的掌握都已妙至毫巅。 在这个境界里,要决出胜负除了生死之外别无他法。两位勇士明白,对手如同自己一般知晓这无可奈何的选择,最后同时一跃而起,手中的木棍全力扫出,就在木棍即将碰撞的一瞬间各自运劲震断自己手中木棍。 哈哈长笑,借着两道在空中反弹的气劲飘出土台之外,竟是打个平手。 土台周围观战的人们哪里能看清其间的玄妙,更无从知道两位比试者心中所想,只是赌注都已下了,谁都想侥幸赢些酒肉回家,于是缠住老族长要他断个胜负。 老族长德高望众,也不能强将这场比试胜负分断出来,欲说平手,众人死活不依,有的说这个脚先落地,有的说那个使的木棍本来粗些,本来就占了些便宜,吵吵嚷嚷正在为难处,看见盘凤回来正好拉她帮忙。 盘凤上前在老族长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老人的脸色一沉,大声说道: “我大盘和多营部落同心抵御外敌,今日二位勇士旨在切磋,不分胜负,大家都散了吧!”向多兰、盘蜃二人招呼一声,和盘凤向坡顶走去。两位勇士紧随其后,不知族长和女巫师有何要事吩咐。 三、五株千年黑檴木延开广阔的树冠覆盖在大盘部落营地的山坡顶上,深悉木性的大盘部落人们在黑檴木枝间搭建了轻巧的木梯。 攀梯而上数十丈高处,一座单以坚韧古藤编织而成的藤台藏在茂密的树叶中,这里不但可以俯瞰整个部落营地,更能放心畅谈密事。 四人环坐于藤台上,老族长愁眉紧皱,叹了口气道: “各位知道,此次大典我们齐聚四大部落的勇士皆是为了探解地炎谷中的异状。 第21章 眼下多营部落的多思长老和中盘、下盘的勇士们都还没到,可盘师方才告诉我,地炎谷中情势紧急,竟再不容耽搁了。盘师,还请你给我们先说说今日巡山所见吧。” 盘凤点点头,说道: “大典日近,我总是担忧炎谷要出什么变故,冬祀之后大小异兽纷纷逃出谷中,谷口的封印我已多次去看过,虽然还是完好如初,但谷中红光冲天,总是透着些怪异。我连日来时时派人四处巡山,地炎谷是我们南方各族的禁地自然不便直入,但还是选了几处最靠近炎谷的地方查探。“ “西边山涧是我最常巡查之处,那里和禁地仅仅一山之隔,涧水受炎谷的地气所激,常年弥漫浓雾。今次我再去,就在山涧深处竟忽的多出一个赤泥潭,潭中泥浆过处草木不留,炙热非常。” 盘凤有意略去羽神识离体等细节,又道:“其后我发现那泥潭底部果然曲通向山那边的禁地,禁地中的地火顺着山石缝隙渗透过来,才在山涧这边多出了这么个火潭。老族长,这十五年来炎谷被封印的好好的,平白无故决计不会泄出这么些霸道的地火出来。还不尽快入谷将祸端消除,只怕,只怕咱们世代守护的森林就要毁于那地火肆虐之下!” 持续的沉默。老人轻抚着斑驳的树干,望着远方陷入了沉思,良久之后才缓缓说道: “十五年前,万仞高的青桐山一夜之间猛然塌陷,冲天的地火四处喷发,青桐神山竟然从此烧成了地炎谷。那时我们三盘部落皆奉青桐为神木、尊青桐山为神山,三个部落营地都围绕着神山营造。也幸好相隔不远,我们三盘部落的长老才在地火甫现时,能及时联手施放“辟火封咒”,堪堪压住地火蔓延。阿凤的师尊也是在那一次施咒中受的重伤,以后总是无法痊愈,几年后不幸病故。“ “辟火咒虽然暂时阻住地火继续喷涌,可是从地裂深处涌出的炎火精太过猛烈,为免受其害,长老们竟然都提出要迁徙部落!唉,多兰兄弟,那时你们多营部落还没搬来南方森林,我们盘龙一族三个部落已在此繁衍生息了数百年,你说可有多舍不得!” 多营部落第一勇士多兰谦声回道:“承蒙当年盘龙各部落兄弟的盛情厚意,特别是盘成老族长的全力照拂,我多营才能在整整一载的迁徙后定居下来。这是多思长老常常给我们说起的!” 这位大盘部落的老族长盘成,当年权衡利弊,率先从自己部落的领地中划分出一块用以安置远方迁徙来的多营部落。 “呵呵,多思长老客气了!他不说我们还不知道么,就是在这檴木藤台之上,多思长老为多营部落一千多老老少少能有个容身之处,在我们大中下三盘部落面前一口承下了封印地炎谷的重任。” “长老得到我们盘龙三个部落各自划出部分领地给多营部落的允诺后,独自一人去封印了地炎谷的滔天烈火。天地法术,当真是这地炎烈火的对头,从此地火被拘于谷中不能外泄!这一来,已是十五年了。” 老族长说的虽是十多年前的旧事,但盘凤等人都从部落老辈人的口中得知了大概,只是其间一些细微处也是今日首次得闻。 盘凤少时常见师尊火伤发作,整夜咳嗽不胜其苦,原来竟是当年封印地炎时落下的病根。她看了看老族长,说道: “这些年来我依着先师的吩咐,时时勤修“辟火封咒”,丝毫不敢懈怠。可毕竟是天地法术的封印阵法压住了地炎烈火,在多思长老和中下两盘的长老们没到之前,我总不敢轻举妄动。” 老族长接着道:“封印之事还是要待多思长老来了再说。盘师,现在我们有多兰、盘蜃两位勇士在此,只要能守住几日,届时四大部落的巫师们联手施展法咒,再也不惧那炎谷中有什么妖邪!” 众人齐声称是,当下一齐商议如何加强防护才能妥当守护封印到勇士大典开始。 盘凤自然要多多巡查谷中的封印法阵是否完好,而多兰和盘蜃两位更是各自配以百名勇士,昼夜轮流在群山中值守,专要防着外敌趁此机会前来破坏滋扰。人祸胜于天灾,北边的烈山族总是他们的另一心腹大患。 天色渐黑,暮色笼罩的部落营地中,羽也被一大群心腹之患所困,苦不堪言! 出巢的夜枭悠然舒展双翼划过树影,留下一声古怪的尖啸,仿佛在嘲笑被追得四处躲藏的俊秀少年。 第十五章戴胜降于桑 在百花绽放的温暖春日中,唯一能比花儿还要娇艳的,就是多情美丽的少女。在一群美丽少女的簇拥环绕中,少年微笑着负手而立,在旁人眼中,那情景简直就比喝了整坛的紫果酒还要快活醉人。 可惜现在羽宁可喝下一坛子酒,也不愿面对着这十多双含情脉脉的大眼睛。每一双眼睛的主人白嫩嫩的小手中都捏着一样精心准备的漂亮物事要少年收下: 缀着亮丽蓝色花纹的玉石、用青红双色细草编织的吊坠、五彩闪亮的鸟羽……好像、好像还有人拎了一小罐果酒来!羽看得两眼发胀,嘴角的笑容越来越苦。 “阿羽,她们早就来了,都说要看看昨日比射一箭赢了盘临的少年勇士。咱们哥几个都吃了人家好大一篮蜜果了你才回来,嘿嘿,嘿嘿,没给你剩,她们那里还多着那……” 匆匆交待了几句,没等羽的飞腿踢到,多离溜烟跑开,心中还不住暗叹这家伙艳福当真不浅! 这些娇俏可人的十五、六岁少女,早听说箭法惊人的多营勇士阿羽俊郎英气,看到真人更是满意之极,羞涩的低下头,话也不多说,非要将手中零零碎碎的信物塞过来。 可怜的少年哪里见过这种阵仗,软语苦劝、亮蛇威吓等等手段全数用上,费尽气力仍然推脱不掉。 “喏,喏,敢将这么怕人的恶蛇缠在手中,这儿郎的胆量真是……了不得,了不得!” 听到周围成年妇女们的啧啧赞叹。羽吓得拔腿就跑。绕下几个大圈,还是没敢回多营的大洞中,偷偷摸摸拐到昨日甚为相得的大盘少年盘临家中,想在那里捱到天黑再说。 刚刚进洞坐下,没和盘临说上几句话,背后忽的一声尖叫,羽吓得浑身一哆嗦,手腕缠绕的小龙惊的暴粗几分,颈喉处鳞甲翻开异光透亮,一口丹火已经含在龙口中,扭头险些就要喷出去! 幸好羽眼见不对,左手急探死死捏住小东西的大嘴,那口威力无法想象的龙丹炎火才没出去惹祸。 背后惊声尖叫的那位,丝毫不知自已在鬼门关前险险走了一遭,喜不自胜跳上前来,拉拉扯扯要把一串香木圆珠套在羽的手上。 羽一面向少女解释手上已经缠了条小蛇,实在不便再多配什么饰物,一面朝盘临猛打眼色求救。 “小妹,别胡闹,阿羽兄弟是咱们家的贵客,快快坐下可别吓着人家!”盘临出声喝止,眼中却满含着鼓励的笑意。 少年男女互换了信物就算订了终身,虽是不同的部落,也有相互通婚的先例。羽的弓箭着实不差,做个妹夫那是再理想不过,盘临笑吟吟望着二人不住拉扯,满心盼望就此多下一个好兄弟来。 这小妹平素做事干净利索,怎么那串信物半天也套不上?他一阵着急,恨不得自己亲自出手! 盘临还在犹豫要不要过去帮忙,终于支持不住的“妹夫”情急无奈,首次在外人眼前施展御风术,兄妹两个清风拂面来,多营少年已不见了踪影。 少年猎人平生首次尝到了被当作猎物的滋味。诺大的部落营地,不论逃到哪个角落总会被人发觉,痴心的热情少女们犹如追踪蜜糖的蜂儿,凭借天生灵敏的直觉把少年从每一处隐身之处撵出来。 实在不行,羽干脆胡乱躲进别人家中。洞中酒香飘溢,只有两位老人在火塘边收拾晚食,看来是要款待什么宾客。他们自顾自忙着,丝毫不以少年的闯入为意。老妇人见少年跑得满头大汗,笑咪咪递过来一罐水。 羽腼腆地接过,大盘部落当真友善,方才被追得火焦火燎的急迫,似乎都融化在这罐清水中。 不对啊!这水怎么闻着有酒味?内洞的草帘微晃,好像有双眼睛在瞧自己。再下细看看手中的罐子,刚刚开封的红泥,却不是埋在地下十数年的定情女儿醉是什么! 怪叫声后,洞内空留下满盈晃荡的陶罐,刚刚升起的中弦月影在醇红的琼液上挑起数点清光,一如帘后幽怨的眼神。 真是诡异的夜晚,多年以来部落里都不曾这么奇怪过!油灯、火把总是莫名其妙被阴风熄掉,恍惚间,还有一道人影飘过去!四处会有女孩子的尖叫嘻笑,“在哪里在哪里?”她们不停的在询问,匆匆的脚步声此起彼伏…… 入夜后,族长、长老和勇士们终于从檴木藤台上下来,他们结束了密谈,也自然驱散了这番奇异的追逐,整个营地清净了,一夜春梦不觉晓。 接下来的几日,羽以极大的热情加入各个巡山的队伍中,如若听说哪支队伍要在外宿营过夜,少年死活也要同去。 “大典日近,我总担心自己功夫不够,要随大哥你再多历练历练!”羽刚随盘凤从北山回来,又赶着要和多兰去地炎谷口值夜。“还有几招战矛的破盾刺我没想透,趁外面人少我正好多练一下。” “好啊,大家一起热闹,多愣多离也和咱们一队。”多兰爽快的应承到。 多愣的大头从多兰背后探出,笑道:“对了阿羽,听说别人送你好大几块烟肉,带上一起吧,那里到处滚烫滚烫的,夜间正好做些美味烤肉!” 第22章 他嬉皮笑脸靠近些,低声道: “好像还有人送女儿醉啊,阿羽,你可别藏着了,干脆拿出来兄弟们帮你……哎哟,哎哟!”楠木弓坚硬的弯柄戳在大头少年的软肋上,剩下的话生生咽下肚里,大声呼痛。 “好啊多愣,我带酒也成,那根红头索呢?劳烦你拿出再来给咱们看看,看看可是你的头索红些还是坛里的女儿醉红些?”众人闻言哈哈哄笑起来。 多愣有个常年被少年们调侃的软处:他父母自小给他定下了指腹为婚的女伴,等勇士大典一过就要成婚。这次修炼出发之前,那位女孩给未来夫君编了条头索,深深的染了红色,说是可以护佑他平安回来,非得带上不可。 多愣打死不肯,却拗不过女孩的眼泪和父母的责骂,老老实实带在头上。刚出发前几日一直带着,后来实在禁不住众少年的嘻笑,藏起来再也不敢现了。 羽笑眯眯的,把个馋嘴的多愣羞得跑了。多愣边跑还大声喊道:“好好,你留着自己成婚喝好了,过几年我们再来大盘接你回多营!” 那时男女通婚以女方为主家,男人是要上门的。羽恨的牙痒痒,险些给那臭小子一个风刃术追过去。 是夜,炎谷外北山头上。这里是地炎谷四周数十处警哨之一,到炎谷颇还有些距离,林中春寒尚还陡峭。多营勇士们用罢晚食,紧紧围围着一塘细火,胡乱扯着闲谈。 羽手中的小蛇吃下最后一片兔肉,打个小嗝后还在东张西望,显是没有吃够。 没啦,羽摸摸小家伙凹凸不平的头顶,生的这么丑,胃口倒还不小。不但吃了羽份内的晚食,把出行前家里带来的风肉也卷个精光。但小家伙今日立了功劳,羽正是要大大的犒劳它。 午后正待说收拾一下就走,不知从哪里又来了几位成年部落妇女,力气蛮横,说什么也要拖着羽去尝尝新熬的槭糖。 羽几番挣扎,妇女们力逾虎爪,少年哀求的眼神一一扫过族内的同伴,众人各忙各的不敢惹火烧身。 多兰实在看不下去,咳嗽一声正想说几句,洞外又来了一位瘪嘴老年婆婆,热情的拉住多营第一勇士的大手,罗里罗嗦,细细盘问青年的家情。 有意无意的,婆婆说自己家中还有一位好女子欲要招婿,条件高的很,要是部落有数的勇士,还要如多兰一般高大神气,最好还是黑发披肩云云。 早已有了室家的多兰大感尴尬,招呼婆婆坐下喝水,自己身形一展,清风骤起赶紧溜了。 看着最后的希望消失在拐角,羽热泪盈眶,张口欲呼,却不知是不是该喊救命,一步一步地,被拖向未知的危险中。 不被妇女们看在眼里的小龙终于发威了。 它一直安静地贴在少年的手腕上,看着这闹热的场景,最能洞察天机的龙识告诉它,眼前几位没什么真正的恶意,反倒是她们口中不断重复的甜糖甜糖,让敏锐的贪吃蛇暗地里流出满嘴的口水。 人间的一切都是那么新鲜如意,小龙恨不得能早几百年生出来。 又是拉拉扯扯一会,领头那位气力最大的妇女有些不耐烦了。她见羽拽住一根小树死不肯走,一把就去握住少年的右手。那里有根小蛇,原本是不敢碰的,但焦躁之下顾不得了。 缘起缘灭都在那一握之间。 龙有逆鳞不可碰,颈下三分处,略微有些凸起发紫的便是。小龙化成蛇,那鳞中的逆筋原是藏得妥妥当当的,不想正在猛吞口水的时候,逆筋微微的从鳞缝里露了半分一分的,恰好就被部落妇女野蛮的大手扫了一扫。 多年以后,那几位素来胆大的妇女还会从恶梦中悸然惊醒,梦中记忆如新: 那次拖婿的下午,本来都是好好的,不知怎么回事空中忽然暗下来,一种只有在幼年起夜时才体会过的恐惧象一罐冰水从头淋到脚,让自己浑身上下禁不住瑟瑟发抖。 最为吓人的还是眼前一晃而过的狰狞兽头,大张的血口滴着发黑的涎液,似乎一口就能把自己吞了! 哎呀,大神护佑,怪说咱们那位羽君此后不凡于世,敢情都是有神怪一路护着,咱们几个去乱去胡搞,大神没降罪下来也是可怜我们一片好心。正是正是,听者大叹有理,口中不免多念几遍祈语。 小蛇遽起发威,几位蛮妇当即吓得跌坐在地,羽手一松开趁机跑掉。把几位吓得过于厉害了些,心下有些歉然,但无论如何总好过自己被拖去上门。 羽没想到小蛇除了贪吃睡觉,还挺能有些本事。方才的威吓,只有身边几人能够感知,远处的根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不错不错,羽痛快的掏出背囊中所有的干肉存货,统统赏给小家伙,反正近日来少年不怎么爱吃油荤,略略食些素淡的山薯就行了,几日也不觉得如何饥饿。 “看你生的丑怪,本来还不敢长留身边,嘻嘻,以后还是随我到处去玩吧。” 羽亲昵地挠挠小东西的颈下,它大眼一闪一闪,似乎能懂得人言,只顾把头往白皙细长的手指上擦拭。 “总要给你起个名字才好。阿黄?土了一些,小乖?奶气的紧,丑儿?笨笨?小胖?笑笑?……”少年不住价的说,小龙不住价的翻着白眼。 “好了!既然你是我拣来的,现下又舍不得不要你,那就叫不丢吧!嘿嘿,不丢不丢,妙啊!”少年得意洋洋,小龙却偏过头不理会。 好难听,我才不是拣来的!“不丢”在心中愤愤的想。 少年们在火塘中添几根粗柴,阴着火不灭,头一轮巡值的兄弟们回来休息,这次该他们出发了。羽负弓持矛,轻松的跟在多离后面。这山中的差使真好,如在大盘营地中,恐怕还躲在哪个黑处不敢出来吧。 万幸,步步为营的艰难生活没过几日,多思长老到了。随长老又多来了五十名部落猎人,他们神色凝重,披挂着只有在捕猎猛兽时才穿的全身厚皮甲,和大家打了招呼就在大盘营地外不远处驻扎。 让少年们激动的是长老带来了真正的“勇士之牙”:取自春祀祭品大熊的四根长牙,每根的顶端,都被长老精心刻划上了无数精奥细微的咒纹,以成年雷鹰的津唾蚀刻成的乌黑线条闪动着夺人心神的光泽。 多思长老已豢养十年的异禽——独翅雷鹰,受了天上雷电激引才会自然滴下津唾,收集一载也不过百滴而已。雷鹰的津唾不单有强烈的蚀力,最珍贵处还在于它天生能不断吸聚天地间无处不在阴阳之力。 长牙端头的小小法阵,依靠雷鹰津唾缓慢积累的法力,哪怕一丝灵力没有的人,每半日也可施放一次“定神雷”! 这真是任何一位勇士梦寐以求的武器!雷术本是天地法术中最难以掌握也是威力最大的法术,以羽身具寒玉髓脉的灵质,多思长老也不敢假手他人予以传授,可见修习这门法术的艰难。 “定神雷”尽管只是初等雷术,释放的不过是些威力轻微的雷电,那也足以对人的心神造成无法抵御的麻痹。两人对敌,一刹那的麻痹就意味着永远的沉睡。 除了刻划这个雷阵之外,每一根勇士之牙上还有大半的空白。 “那是给大中下盘三位长老留的的地方,每根牙上都会刻上四个法咒!”多兰用石刀挑着指甲,漫不经心的说到。 “哇——”少年们震惊了,坚硬修长的勇士之牙最适合制成战矛,一下刺扎出去,谁能抵挡同时四道法咒的攻击?哈哈,部落第一勇士的位子只怕就此要换换人了!少年们心中美滋滋地幻想。 “那,到底谁能得到勇士之牙呢?”终于有人问了。 “再有数月,在四座阵法全数完成以前,谁立下的战功最多谁就得。四个部落的少年勇士,人人都有机会。” 又是一片哗然,一句多的话没有,大家瞪着眼咬着牙散开了。不多会儿,纷纷扛着弓箭兵刃上后山去。 就连平日最喜偷懒的多愣也悄悄找了个僻静之处,“嘿嘿哼哈”,石斧舞得呼呼有声,像模像样练起家传的斧法来。 可惜忙于躲避桃花劫的某人却无心于修习武技,更惊喜地发现,只要紧贴着多思长老就再也没人来偷袭送情物。 也不管多伦奇怪的目光,羽心安理得伴在长老身边出入,如此又混熬了几日,中盘下盘两个部落的长老和勇士们也到了,大盘部落空前的热闹起来。 ※※※※※※※※ 少芒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宿营时接连截杀了两名跟踪的森林猎人之后,少芒确定他们的行踪暴露了。此刻他抱刀半卧,似睡还醒,为了隐藏行踪,再过杯茶的功夫,他就要叫醒周围熟睡的众人起营。 但这次不是要继续赶路,森林部落的战士都是擅长追捕野兽的猎人,无论走开多远总会被他们找到踪迹。少芒要杀回去。 从佩戴的饰物来看,今次追踪来的和前日被少瑕虐杀的猎人都是同一个部落。那只是个山中的小部落,少芒已经知道,可一个部落再小,几十口人还是有的。 算上所有的成年男子,对方会有两什(十人为一什)以上的战士追来。前来探察的前哨已被少芒等人格杀,黄昏前,大队的战士就会巡迹赶到,受了之前的教训,他们此次前来必定顷巢而出,那将是一场死战。 己方不过十数人,又是在森林中,要对付擅长于林战,而且人数可能双倍于己的森林猎人,连少芒也并无十分把握。 此战并非少芒所愿,神帝出行前再三叮嘱过,务必要按时抵达,途中不可耽搁。 第23章 可这神帝的宠子,“驭师”少瑕,委实太也……哎,此番事了,连日赶路吧。 少芒唤醒众人,顺着来路急奔回去。已经不需要掩饰踪迹了,对方一定也在全力向这边追来,布置陷阱对付猎人只会是个笑话,现在只有冲上前去拼命。 少瑕不紧不慢与少芒并肩而行,眼中闪动着兴奋的光芒,沉闷的森林让他透不过气来,杀人流血,这才是他想要的。 “芒兄,你看。”少瑕一面跑着,一面从囊中掏出一只火红的貂鼠。 “这是我专为此行带来的异兽,它在山中穿行自如,嗅觉最是灵敏。我教它在前面探路,咱们就从方才已被宰掉的两个家伙来的原路过去,后面追来的那群笨蛋必要被我们撞个正着。不怕藏在哪里埋伏,我这貂儿都能把他们找出来。你护着我些,我放一个火球管保叫他们全部烧作焦炭!” 少芒不做声,点点头以示同意。事已至此,少瑕所提的确实是最好的法子。有这探路的灵兽,森林猎人的地利之便荡然无存。 …… “好了!”少芒一刀挥出,劲气凌空阻断了血蟒头骨喷出的火咒,刚刚成形的火鸟一声哀鸣,散作一地火星。 还在玩味猎人最后一声惨叫的少瑕皱了皱眉,这个火鸟他掌控的非常适度,决计不会把已是焦黑一团的敌人杀死,可是少芒这一刀出去不但震散了火咒,余劲还将本已奄奄一息的少年震断了气。 “芒兄,你这一刀火气好重,我这里有些雀爪黄,你拿去吃些泻泻郁火如何?” 少芒闷哼一声,下令出发。 半日前他们在一处断崖前和森林猎人们狭路相逢,有貂兽在前探察,一行人从猎人们的背后杀了过去。武力的悬殊和猝手不及,人数占些优势的森林猎人们很快被冲散、分割,纷纷倒在如狼似虎的敌人手下。 少芒越杀越是心虚,猎人们的数量超过了他的估计,整整有三什之多。可是当发现竟有几个老人和少年倒在自己刀下,少芒手一阵发软,抽身退出了这等于屠杀的战斗。 看来这山中部落所有拿的动武器的男人都在这里了,失去了成年猎人的部落,不知如何能在山兽环伺的深林中生存。 摆脱了森林猎人的纠缠,烈山猛士们急忙向西赶路,到了约定的地方,各路队伍俱都到齐,长老们已经等了他们一日。 ※※※※※※※※ 连绵的南山山脉在大地上巍峨盘亘了几千里,一座石山不耐烦的飞跳出来,远远离开南山母亲的怀抱想要自立门户。可母亲却也不愿就此放手,牵牵绊绊的拉出几个小山头要把肥沃的土壤渡送过去。 高逾万仞的石山冷漠地扬起头颅,东面的一侧不情愿的让一群小山接拢过来,西边的一侧还是不甘心的努力向后缩着,缩着,最后生生脱开一条裂缝,以彰显自己终于独立。 从这一条宽仅十丈、上下贯通整座高山的裂缝进去就是地炎谷。 地炎谷外山坡上,近百名少年齐刷刷跪了一地,碧光如水,一层有如实质的青幽光华在他们身周流动。 长老们已经探明,的确是地炎谷中的封印出了异常,趁着今日太阴最盛,少年们要随大家一起进谷。 适才成年勇士大典的祈祀已成,四位长老一齐给即将开始试炼的少年们加了护持法咒,大、中、下三盘的长老都使的是木系咒术,三道同出一源的木咒在少年们身上相互交融,碧华绕处竟有淡淡异香。 而多思长老照例一出手就是劲风疾电,聚神术特有的蓝色细小电花在青光中时隐时现急急窜动,举行大典的草甸上异彩纷呈。 一下子承惠了四道提神护体法咒的少年们豪情激昂,跪也跪不住,体内似乎有爆发不尽的精力要释放出来。 清风过林,开繁的春花摇摇晃晃从树枝头漫天落下,刚刚接触到如实质般流动的护体青光就被弹开,随即暴作一团齑粉,半丝儿也没留下,一场美丽的花雨就这样无声的消散了。 好惊人的护持法咒!如此威力已经远远超过单个法咒的简单相加。首次联手施咒的长老们骇然互望一眼,暗自思索其中的玄奥。 青光不停亮起,三位木系的长老开始给成年勇士们施加护持咒术,他们才是此行封印队伍中真正的实力。 四大部落总共来的两百多位勇士精锐,尚未施加到一半,盘凤的额头已隐隐见汗,另外两名长老上了年纪,手脚上更是慢下来。 给少年们加了聚神法术后,身负封印炎谷重任的多思长老不敢再耗费灵力,在多兰、多伦二人陪同下,率领已施有护咒的勇士列成四队向地炎谷走去。少年们自然要等在最后。 阴暗的赤色光芒从狭长的裂缝辗转射出,里面的禁地不知是怎样的诡异情形,四部的少年们紧紧握住手中诸般兵器,激动的猜想。 即将开始人生中最重要的勇士试炼,半是由于兴奋,半是由于护持法咒的帮助,就算面前真是吃人的猛兽噬魂的妖精,他们也丝毫不感到害怕。 有几个还在小声抱怨:大人们走的太慢了吧也,磨磨蹭蹭的,里面真有什么珍禽异兽吓也吓跑了,哪里还轮到我们试炼用的?早知道就该让我们打头阵嘛! 周围几个下盘部落的少年瞟了瞟就在丈许外施咒的长老,没敢搭话,用力点点头,深以为是。 羽倒是来过好几次的,前两日值守,宿营地就在炎谷口。几个胆大的摸进几步去张了张,山谷曲曲折折通向深处,除了热一点没什么特别,安静得很。 此刻少年正忙于体会身上的四道法咒,盘凤的荆藤术是见识过的,长老的聚神术也是见过的,最令羽好奇的是中盘、下盘长老的另外两道木咒术。 按说同为盘龙一族,虽说分了家,护族的木咒术可是几百年祖宗早就传下的,不会有什么大的出入,可是少年偏偏又发现了好些差别。 这些差别并非在外观上,同是闪发青光,普通人都道是同一般的木系咒术,但就在少年的眼中,或者说在神识的体察下,那些施咒驱使木精的差别就明显得很了。 不需神识出体,只要守念默察,身周三五尺之内五行精灵的变化,羽都了然于胸。 盘凤的荆藤术是以玄色的咒符索住木精,而中盘长老的咒术是以朱色咒符、下盘长老是以灰黄色的咒符缚索木精。 朱色咒符索住的木精面目狰狞,气势汹汹,幻出条条细藤有力的挥舞拍动;黄色咒符索住的木精憨头憨脑,头大手粗,紧紧排成一片像树皮一样包着少年的身体要害处。 这一朱一黄两道咒术,朱色的是参于沉水大泽中专以捕食人兽为生的恶噬藤花,自然带了几分血腥气;黄色的是悟于每一株树木不可或缺必然要长的树皮,靠的是厚重扎实。 三盘部落的三位长老性子爱好各不同,于木系咒术也各有偏好研究,驱使木精的咒语和印诀差别自然也大。 不知不觉,少年们也列队向炎谷进发了。他们疾步向前,个个都想抢在前面多立战功。现在谁战功第一,谁就能将勇士之牙能拿在自己手中,莫说克敌制胜无往不利,单单是拥有者的那份荣耀,也足以光宗耀祖啊! 羽还沉浸在刚刚领悟的木咒里,神秘的咒术世界已向这个新进少年展示了它的奥妙,如同清水对于久渴旅人的诱惑,少年已无法自拔的陷入探求咒术秘奥的漩涡中。 口中低声喃喃自语,手里连比带划,一面努力揣摩长老们施咒的要诀,一面谨慎地控制住灵力不让咒术真个施放出来。 天地阴阳二气交合生成风云雷电,这是天地法术的窍诀。五行咒术与天地法术不同,依靠的是构成世间万物的五行精灵,不论你物象如何,总逃不脱金木水火土五系的变化。 五行精灵天性各不相同,驱使它们的咒诀也大相径庭。就算同一系的精灵,生长的环境不同,要应用它们来施展咒术的咒语也各具奥秘。 同样的,哪怕是完全一样的精灵,如果吟唱不同的咒语,精灵们做出的反应也会不一样,这就是五行咒术万千变化无穷尽的道理。 巫师们穷尽一生的修行钻研,能够掌握的咒术不过是冰山一角,每一代传下来,都会增加几个新的咒术,但受巫师们自身资质所限,时不时失传几个也是有的。就这样得得失失,人们凭借这天地自然之力,几百几千年来对抗毒虫猛兽,对抗妖魔鬼怪。 恍惚进了炎谷,又恍惚的顺着地势高高低低在谷内行走,手腕上缠着条黄灿灿小蛇的奇怪少年,在其他人的暗自嘲笑中被甩到队伍最后。 距离封印处还有好长一段路,队伍最前面开路的部落勇士,手持巨木盾,警惕的目光频频投向两侧高处。 山坡上数十丈开外,原本寸草不生的地面开始冒出点点绿色,再高些就是由稀而密的树林。为了提防那里暗藏危险,部落在山谷两侧的树林中安插了哨卫,谷中恶兽早已跑的干干净净,要防备的还是外面来的敌人。 受这里地气熏烤,高山流淌下来的泉水汇集在低凹处都成了热泉,泉水腾起蔼蔼雾气,遮影着山谷内四时常青的树木。 地炎谷禁地历来禁止各部落狩猎,如在往日,来这里躲避冬日苦寒的珍禽异兽四处奔走,奇葩异果俯仰皆是,当真不让仙境。现下山谷中早失去了以前的热闹,不祥的寂静伴随时浓时淡的水雾弥漫开来。 落在大伙儿后面的单纯少年没想那么多,虽然谨守着盘凤不许随意神识出体的嘱咐,但就在身边翻动闹腾的木精,岂有不去玩耍一下的道理? 第24章 羽轻轻透出一点点心神,开心的逗弄精灵们。 小龙在一旁冷眼看着,奇怪为何对这些寻常之极的小东西这么感兴趣?懒懒在手腕打个滚,地炎谷中干燥温暖的空气让它舒服的紧,大头一栽一栽真想睡个觉啊! 小龙几日来东吃西吃长胖了不少,大盘部落少女们送来的甜干果、酥面饼,大半进了它的肚子。虽说没有火芝芝实那般滋补,但这些人间的细软吃食自有一番风味,小龙越吃越对味,最后干脆把那坛预备还给原主的女儿醉偷偷给喝了。 凭它的本事,酒坛上的泥封自然是一分也没动过。可惜如此胡乱吃喝,腹内还没完全化掉的小半颗火芝实,被俗食废渣裹着一并排到体外,便宜了地上的花花草草。 数月之后,大盘部落营地大洞外某隐蔽处会长出一棵小树,除了特别挺直些也没什么起眼的地方。十年后小树繁茂的枝叶将盖住整座山头,树干微泛火红,硬实无比,雷劈不能倒,斧斫不可伤,一场山火过来,周遭的树木烧个精光它也立得好好的。 又是百年,小龙一日偶过南方森林,忽然漫天炎火扑面来,惊了一跳,按落云头去看个究竟, 原来当年点在洞外的半颗芝实长成的这颗龙芝树,早已超越群山之上,再给它几百年怕要伸到云霄以外去了!顶天立地的溜直树干朱润透亮,似乎知道原主来了,直价摇动片片树叶,欢喜的风声啸震山岗,天边的晚霞都被它夺去了颜色。 小龙略略掐算,已知因果缘由,哈哈一笑:“难为你还记得我,要来就来吧!”话音未落,无尽霞色了无踪影,小龙脚下彩云堆里多了条直戳戳的赤木棍。 “嘿嘿,龙庭诸神爱养恶犬,法宝兵刃又一律不许带,拿着你防身也好!” …… 不知多少岁月过去,幽州寒冥深渊下,千年冰犬妖兽的四张血盆大口一起打个嗝,满意地回味刚刚饱食的鲜肉,懒洋洋对冰洞前伺候着的水妖说道: “没办法,当年在龙庭养的习惯,天气凉爽些就好睡午觉。你们可记住了,这时候谁也别来烦我,除非,除非那根火棍子打来!” 第十六章桐始生 小龙很惊讶的看着那只火貂。这肥滚滚的家伙从远处跑来时,正在犯困的小龙根本懒得理它。 做为龙的骄傲,小龙不容许任何鸟兽靠近自己一丈之内,还没有什么不识相家伙敢来冒犯。龙的威严是不可抗拒的,哪怕面对甫才出世的幼龙,凶猛的饿兽也要乖乖奉出嘴里的美食。 虽然为免惊动天上龙庭而要时时压制住龙气,但小龙还是微微的放出龙威保持自己应有的尊严,没人叫它这样做,这是天然的本性。 最迟钝的土虫都能准确的在一丈外感知到小龙布下的龙威,唯独这只异常灵活的火貂,一直跑到羽的背后仍没有停步的意思,兀自还在岩石上窜来窜去,东张西望。 虽然没什么威胁,但这头完全无视自己龙威威压的小兽,还是让半睡半醒的小龙着实有些诧异。 它扭头看看羽,正在用心的少年根本没注意到与赤褐色地面几乎同色的火貂。小龙犹豫起来,这就去吞了它似乎过分了些,要不还是吓它一吓? 小龙运足目力狠狠瞪过去,不耐烦的杀意在警告的眼神中清楚的表现出来。被龙目凌厉瞪视的小兽终于有些怕了,虚空中骤然提升的威压让它不自在起来。 天生看不远的圆眼睛模糊瞄了瞄这个不怎么友善的强横生命,胖短的爪子扣着粗糙的岩石,急速的移动几下,闪到石头下面不见了。 哼,今夜心情不错,饶了你吧!得意的幼龙为自己善心感动了一下,正要换个更舒服姿势盘着,那只肥貂竟然又出现了! 它从岩石后伸出可笑的尖鼻子,抽了几抽,布满硬刺的皮肤用力皱起,露出了两排漆黑细碎的利齿。 就算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无视黑暗的龙目也能辨出飞奔山兔的雌雄。 在几丈外,小龙清楚的看见小兽做出如此胆大包天的挑衅,不知是它故意,还是以为别人也像它一样貂目寸光,被彻底激怒的幼龙想也没想就消失在羽的手上,一眨眼,透明的紫炎龙息无声无息罩住貂兽藏身的山石。 嗤——,象颗坏掉的果子,山石瞬间就塌陷了一半,焦黑的地面冒出可怜的少少水气,挣扎不住,化成了粘稠的黑液。 先后有紫炎魄精和火芝芝实的滋补,幼龙的龙息已是颇为可观,只是盛怒下没控制好丹气,这一口喷的过力些,内丹隐隐生疼,连几日前刚长出的两小包龙角也沉淡没了亮泽。 不对啊,没有意想中烧焦的皮肉糊味,微微喘气的小龙从空中降下来。那肥貂敢在炎谷中乱窜,确实是天生能聚集火精防身的火系异兽,但就凭那点浅薄的道行,防点寻常的山火烧灼还罢了,要抵挡炎龙的龙息那是想也别想。 定是跑了,怪说敢来呲牙咧嘴显威风,手脚倒还挺快。 一抹深红迅速在龙目中晕开,淡淡的赤纹浮满深如玄潭的黑色眼瞳,四下所有的火行变化全数洞悉于心。 地下十几丈深处,缓缓流淌的炽热岩浆中,有个小小圆团正飞也似的向地底深处移动。小龙暗暗冷笑:能火遁跑那么远也是你的本事,换了别个确实拿你没法子,可惜今次惹的是我! 趁羽在前面队伍中看不见,小龙腹下鳞片隆起翻开,平素藏在鳞内的四只龙爪舒展出体,要扮蛇,这爪是万万不能给旁人看见了。 泼黑的龙爪次第张开,爆出几丝细小电花,炎热的虚空扭曲晃荡了几下,不情愿地被锐利的爪尖划开。 强烈的聚集召唤从虬张的爪底传出,不论是在地面上还是地底深处,无数的火精立时翻涌如潮,全部呼啸着向小龙聚来。 这是出现火精极度集聚的火行界域的初兆,对龙而言,形成界域不需念颂咒语,他们的存在,就是无上的法咒。 曲折狭长的地炎谷底顿时刮过一阵凉风,队伍前方的长老们立刻察觉到火行精灵的异动,低声令下,几十面宽厚的木盾将四位部落长老围护起来。 两百多支羽箭无声搭弦,长老们的法杖顶端纷纷绽放异彩,精心准备的各式攻击符咒暗捏在手中,性急的下盘长老甚至已开始念咒了。 凉风来的快去的更快,地炎谷中还是那样沉寂炎热,什么异象也没有。长老们互看一眼,一齐摇摇头,都不明白事出何因。箭回囊,刀归鞘,多思长老招来数名多营勇士吩咐几句,众人领命离队,先行一步查探去了。 引起骚乱的祸首早回到应该在的位置,它来去无声,羽根本没发现就是小东西在捣乱。 幼龙其实自己也被吓了一跳,它刚起念要施放龙咒阻止火貂远遁,龙爪自然而然就伸出体外,这是自它出世以来首次探爪,还未完全张开,不但火精疯狂跑来,连龙气都不可遏止的振动鼓荡,险险要从龙角冲出。 好一番惊吓,小龙把大头软软搭在羽的手心,有一下没一下蹭痒。哎,要不是收爪收的快,天雷又该来了。 想到天雷的可怖威力,幼龙打了个大大的寒颤。再回指缝里藏着固然憋气,可万一不小心惹到雷霆之怒,那也是大大的麻烦。 恩,需再变得干净妥帖些,鳞甲合拢一点吧,身子再细小点,要不是长出的龙角缩不回来,它真想把头顶的两个凸包按下去: 两个不中用的角包,刚才差点漏气的就是它们。长的时候怪痒不说,被别人发现异样怎么办,到时人人盯着看稀奇,很开心么? 不过说回来,就算在逃难中的龙也不容宵小欺侮,收爪回身时,一道半成不成的封火咒还是递送过去,火貂身旁的岩浆刹时冷却下来,凝固成石,把那小兽就此定在原地。 在极其持久的龙咒失效前,倒霉的火貂就只好在那里老老实实待着了。 前方探路的勇士逐一回禀并无危险,多思长老还是没有松开手中握着的风怒术符。五行精灵决计不会无故乱动,这么强大的驱动火精的法咒,突如其来的凉风,不像是炎谷的封印出了事,倒很像火行巫师所为。 但想来想去,烈山族最精于火咒的少典,也无法照面不打一个,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这些年烈山大巫师四处征战,大河两岸好大的名头,他的火咒术,多思还是了解些。天地法术独立于五行生克之外,别人怕他,多思可从来不怕。 呵呵,长老自嘲一笑,春集传回来消息,他前次在盘凤手上伤得可不轻,现下不定还在哪里喝汤服药呢。少典断然不会来生事,这好大股的妖风又做何解释?稳重的长老并没将心中忧虑显现出来,队伍在他的指点下继续前进。 已到炎谷深处,低凹处的地裂吐出小滩小滩的岩浆,原本埋藏在地底的火热猛烈地散发着,枯裂的大地吸收了所有的水气,极度的干燥让人们的呼吸有些困难。 有时忽然来一阵罡风,发梢竟滋滋的焦掉一截。在这里迈出普通的一步,都要耗费比平日更多的气力,队伍前进的速度缓慢下来。 又艰难行了片刻,下盘长老的鼻翼猛地刺疼,伸手一捂,殷红的鲜血悄悄钻出指缝。他皱了皱眉,轻挥法杖幻出一点绿色送入伤口,木系治疗术很快止住流血。 盘凤和中盘长老看见,都不禁苦苦笑笑:施放一个初等治疗术原是不需要用到法杖的,五行咒术必须要依托适宜的环境才能显出威力,在这火精肆虐的炎谷中,木行精灵已比谷外大显稀薄,他们三位的咒力只怕要大大打个折扣了。 第25章 此次消除炎谷封印隐患的重任,还是只有落在御风而行、飘飘洒洒在前方领队的多思长老身上。 山谷中无尽蔓延的干涸裂缝终于停止,一道更加宽阔的地裂阻挡了所有缝隙向前延伸的企图,也阻住了部落勇士们的脚步。 两面深陷地底的黑色岩壁之间隔着十数丈的炙灼虚空,如此远的距离,就算身负御风术的勇士,也没办法一纵而过。 “到了,过了此崖就是封印所在的溶湖。”多思长老回身向中盘、下盘长老说道, “十五年前,两位和上任盘师就是在这里联手施放的辟火封咒吧。神山崩塌,地火初现,当时我虽没有亲见,但那番景况必定惊人之极!” “惭愧惭愧,地火一夜间将神山烧作炎谷,我们三人拼命阻止也徒劳无功,上任盘师也由此伤了本命元气……唉,英年早逝,英年早逝!” 中盘长老摇摇头,不住叹谓,十五年前一场无名地火,盘龙族三大部落险些落得要举族迁徙。“多思长老,没你当日封印地火,我们数千男女老少也不知要流落到何方啊!” “哪里的话,正是三盘的兄弟们接纳我们,才让多营部落有了容身之所,能在封印之事上助一臂之力,还是大家的缘分。”多思微微笑道,“如果不是有辟火封咒在先,我纵有万千封印妙法,也过不去裂崖那边的岩浆溶湖!。” 多思法杖前指,在映着深沉红光的长崖对面,滞重的赤黑溶浆已吞噬了低凹坚实的土地,一股无法想象的奇异力量把岩浆缓慢但坚定的从无底深渊中推出来,毫不均匀地涂抹了整片大地。 堆隆较高处,四面吹来的罡风浅浅刮黑了岩泥,这些略微硬些的外层携裹着或大或小的松散浆包,时而鼓起来,时而塌下去,以不知疲倦的恒古热情往复自有的起落奏节。 勿庸置疑,那溶湖是不容任何人随意穿行的,就算以火行精灵护体的巫师也受不起这无穷无尽的烧灼,他们固然会在这里施放出惊天动地的火咒,但自己也要被化为灰烬。 善泳者会溺于水,善饮者亦会醉于酒,超越极至的给予反而会造成致命的伤害。 十五年前,盘龙三位长老的辟火封咒虽然没有彻底将地火封印,但仍旧将滔天的炎火压制了一日一夜。正是踩着地面冷却后形成的薄壳,多思才能穿越岩溶到湖中的火窍中施放封印法术。 “我昨日已来看过,这道地裂远比十五年前宽阔,地火更是旺盛的多,隔着太远施放辟火封咒效用不大,只有我们四人一同过去才行。” “那就速速过崖,时候不多了,定要抢在地气最阴盛时施放辟火咒才镇的住地火。” 年纪最长的下盘长老挥挥手,几位背负长弓的勇士走到崖边,他们从囊中抽出数支深绿色的长箭搭上弓弦。 特别粗长的箭身上刻满咒纹,箭前端应是插入箭头之处,绑缚着一卷褐色的树皮咒符,咒符是盘凤以娑罗绵树的内皮和树液连夜制成,专为渡崖而用。 咒语的颂念刚刚停止,长箭离弦而出,箭端解开的咒符在空中闪亮划过,留下绿色的印迹随长箭一起粘在对面的黑崖石边。 勇士们都是最优秀的猎人,精湛的射技把咒符准确送到坚硬的崖石上,再偏两三尺就是火热的石浆。 咒符所过之处的绿色都是生发出来的青藤,受到三位木行巫师的催动,嫩绿藤条死死缠住裂缝两崖的黑石,跨越在空中极快的抽枝出芽,片刻后,猛烈的炙风中,十数条碗口粗细的长藤颤巍巍搭成了一座藤桥。 说是藤桥,其实不过是高高悬在空崖上的索网。这里相隔太远,而且木行虚弱,三位长老合力施咒也都只能勉勉强强这样。 待三位调匀了气息,多思伸手在每人肩上拍了拍,一股清风应手拂来,若有若无裹住盘凤等人。多思扶住下盘长老,道:“有御风术符相助,这桥上再大的风也刮不走咱们。我们哥俩最长,先走,先走!” 他回头看看盘凤和中盘长老,“两位跟紧些,我年老体衰,远了可就照护不到了。”多思灵力深厚,数尺内可以同时施放操控好几道御风术符,长老们过桥安全无忧。 等长老们到了对面,多兰一声招呼,几位多营勇士随他一起上了桥。这几位也是习了御风术的,只有他们才能在烈风中左右晃荡的网桥上立住脚跟,其余诸人只好站在这端等候。 他们几人跟去已足够,如非封印需要,实在不用冒着奇险攀桥过去。前方火潭天然险恶,莫说敌人,飞鸟也不见得敢过去,守在这端保住长老们的退路才是正经。 大盘勇士的首领盘蜃回身遥望,炎谷东西两侧的高山树林中,隐在树上的哨卫并没放出警讯狼烟。 ※※※※※※ 火,是对森林最大的威胁。千百年长成的树木,片刻就能被火吞噬。没有了森林,也就没有了森林部落,因此千百年来,辟火咒是每个森林部落巫师必修的咒术,这干系着全族老少的生死。 所幸最初等的辟火咒极其简单,又非常有效,甚至于巡山的猎人都会常备着巫师制作的辟火咒符,耗费很少一点木行灵力就能施放出来,数丈内的火焰都会被完全灭除。 三位木行巫师相对而立,手中的法杖闪耀着透润青芒,一团一团动人的青光四散飘去,每飘到一处,就会熄灭一点地火。 冗长复杂的咒语在灼热逼人的溶湖边高声响起,这是极等的辟火封咒,如果是普通的林火,哪怕是整座山燃了起来,亦会在三位长老的咒术下熄灭。 但这来自地狱深渊的烈火疯狂抗拒着封咒,可怖的炙炎早已抽空了四周的木行精灵,长老们只有聚集本命护身木精才能支撑咒语,灵力如流水一般消耗着。 如同树木生长缓慢但倔强的根须,绽放着生命色彩的青光带着烧灼的白烟,极其艰难的扎进岩浆,互相连成一片暂时压制住了地火。 没有了地火不停歇的烘烤,加上辟火封咒完成后自然形成的木行界域,一层薄薄的石壳很快覆盖了岩溶湖面。湖心火窍的黑色裂缝逐渐现在眼前。 盘凤俏脸煞白,喉头一点甜惺险些忍不住要喷出口去。她取下腰间的葫芦,拔塞喝了一大口,滴水参浆舒适的清凉沁人心脾,翻腾的气血终于平复下来。 多亏了中盘长老送的这中盘山上特产的补益妙品,没想到地炎的木行抗性这么强,如果不是十五年来精修苦练辟火咒,末尾那一段最为关键的咒语就无法念出来了。 年轻的盘凤天赋极高,木行修为已算得三盘第一,她都是如此,另外两位老巫师情况更为不济。 二人双目紧闭,盘膝坐在地上,襟前俱是点点鲜血,正在努力凝聚灵气疗伤。幸好封咒后木行界域自行展开,在界域的扶持下,他们的内伤应该没什么大碍。 多思长老担忧地看着两位伤重吐血的老巫师,这类耗气过度的伤势,主要还是靠巫师自己调息,除非是同一系的灵气相助,否则反有弊害。 溶湖已勉强封住,与十五年前相比,今次的地炎远为盛肆,也不知辟火咒能支持多久。 “咳——多师,阿凤随你一起去吧,我们两把老骨头,这几下还撑的住!” 多思本来要请盘凤留在这里照看,已喘过气来的下盘长老坚持不肯。毕竟真正的未知危险还在里面,多个人总要多分力。多思不敢再行耽搁,率着几位青年向湖心火窍奔去。随身侍卫多伦因为不会御风术,这次反倒留在了山崖那边。 来自溶湖深处尚未凝固的岩溶忍受不了束缚,轻松的溢破脆弱的岩壳,撕裂一些不太牢固的青色咒封,卜卜声在湖面上不绝响起。 望着越来越近的火窍裂缝,多思清癯的面容从所未有的凝重,瘦削的背影不曾因为岩壳下随时可能出来的危险稍作停留。 阴阳二气在脚下生生不息,只要足尖点到略微硬实之处,多思都会带着盘凤滑出数丈远,运使御风术于他来说,就如呼吸一般自然。 没想到啊,人算当真不如天算。多思轻抚掌内一枚式样古朴的玄玉指琮,当初那位故人说此印连天神也能封得住,对付地底那只火怪,封印一次当可保一甲岁的平安。如今二十载都还不到,就要重新封印了。 玄玉琮侧面的九条纵裂不断透出隐晦深奥的法力,这件神物仿佛感应到了火窍裂缝深处自己施放的封印,从十五年来的沉睡中缓缓醒来。 第十七章田鵨化为鸷 熔潭上的辟火咒没有真正影响到潜在深渊的烈火,炎浪从看不清的地底深处呼啸翻涌,撕裂虚空发出的喧嚣充斥在空中。 深崖裂缝边,部落大大小小三百余位勇士沉默的列队于此,长老们过藤桥之后如何施咒辟火、如何受伤吐血,直至多思、盘凤等人越行越远向着溶湖火窍过去,他们一一看在眼里,心中都恨不得能过去替他们受伤,为他们探路。 可是谁都知道,跨崖两岸的那座藤桥本就是纯以咒术维持,经不起几下践踩,那可是长老们事后返回来的唯一之途。而且自己真的过去了,又哪里能帮得上什么忙。 当面对难以抗衡的天力时,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 比不得成年的部落勇士,还在接受试炼的少年们早已不堪炎谷中的酷热。在这里手握兵刃挺直站立甚至于比走动还要费力,队伍行走中多少还能带些小风起来,虽不足以解热,倒也聊胜于无。 站在原处不动,地里滚烫的热气不断升起来蒸烤,进谷前长老们施加的护持咒术没有让人安定凉爽之效,反倒有激神热血之功。 第26章 内外煎熬下,从小就在森林中荫凉长大的少年们个个满面通红,人人貌似熟虾。 最惨的还要数多愣,他家传的石斧本就十分沉重,为了彰显勇力,他还非得带上一根战矛。 本应双手握持石斧,这下只好一手一个。他一会儿左矛右斧,一会儿右矛左斧,最后怀中抱矛,肩上扛斧,脚已经不住的打颤了。 周围的兄弟们不忍,要帮多愣拿上一个,可哪里有连兵刃都要别人帮忙拿的勇士?无论如何劝说,多愣都是摇摇头,就连放到地上一会儿都不愿意。 羽正好挨着多愣一起,眼看个子矮小的伙伴再硬撑一会儿非得倒地不可,悄悄放出一股清风托住石斧。 多愣肩上猛然一轻,见并没人出手相助,而且炙热也舒缓了些,大喜,试炼还没结束自己修为就增长了,看来家中的训诫果然大有道理:凡事多吃些苦头,总是没有错的。 就在暗中相助多愣时,小龙发出了示威的第一下低吼,羽还错听为万丈黑崖下地火升腾的呼呼声。 直至腕上一紧,从来滑脱脱的“不丢”有些硌手,才发现小东西大眼圆睁死盯着地上,全身金磷贲张,每片金赤的鳞甲上都浮现出奇异的青紫色纹路,而颈部紫纹最显的甲片上还凛然逆起了数根润白色凸刺! 白刺下粗上尖,软软的可爱,又诡异得让人不敢碰触,尖刺仿佛有无穷的吸力,四周的热气瞬间被吸进去,纯白的刺身泛些微红。 方圆五尺之内忽然凉爽,紧接着炎热又倒卷回来,空中多了些难言的不安。 这仅是寻常人的感受。羽敏锐的神念察觉到,小蛇背上的白刺将数尺内的火精全数聚集起来,因此忽然凉爽起来;而那一阵倒卷回来的炎热,是一个厉害的火咒已准备好的征兆。只要小东西愿意,立刻就能施放出去。 少年疑惑着,从没见它如此紧张不安过,有敌情么?山顶没燃起警讯狼烟啊,来路上也空荡荡的,几百丈内又都是光秃秃的地面,难道,那些干裂的地缝里面还能藏住什么不成? 能有什么藏在里面呢?炎谷的地缝下干涸得厉害,夏日里,可以在片刻间填满几丈深浅枯涧的暴雨,在这地炎谷的地上不过就是溅起几个泥水坑而已,很快,可怜的小水坑也会在干燥炎热中化成水烟消失。 而在炎谷的地底深处,只有恰巧地火最弱而雨水最盛的偶然时候,会有那么几口雨水浸过热土润下来。 可惜这点微不足道的水分,甚至连一株旱漠荆草都养不活。几乎没有生命可以在这样的干涸中生存,就连在烈火中休眠的火行神兽,也需要在眠醒时进食饮水。 但是偏偏就有一种最为初等的生命能生存下来。 这是一种低等到无法想象的存在,它的魂魄单纯得连一滴水都比它来得复杂,穷其一生都是在火焰中不紧不慢的茫然穿行,除了一件事会令它们稍微移动得快些,就是交配。 这小生命在吸收了过多的火热之后,就会自然而然的冲动,努力的快速扭动几下,一些简单的生命印记和余火就会排到体外,那些印记在火炎中持续飘荡,直至遇到另外的印记组成新生命。 首次发现这种生命存在的,是一位天神,这位身上某处有隐疾之患的神仙在每次赶赴约会前,都必须以九天灵芝送服一大杯朱蟥,也就是这火中的小生命。 天神发觉,这外观颇如山蟥的朱蟥,每隔十息就会激动起来排放一次余火,呵呵,如此滋补妙品,神仙也难求啊! 地炎谷深崖边,令得天下所有鳞虫之长的小龙极度不安的,也就是来自地下烈焰中的滋补佳品——朱蟥。 就在地底,无数的火蟥以从未有过冲动向地面蠕动着,它们低浅简单的意识无法理解小龙的龙威,只会不停的向上,向前,向勇士们站立的悬崖边冲过来。 离开火焰的生养,每时每刻都有蟥虫受不得外面的“凉气”死掉。但它们极其巨大的数量并不在乎这些损失,相反的,其余的火蟥有了同类的铺垫,反而能顺利爬过对它们而言致命冰凉的土地。 有些特别强壮的已经“远征”到地面,活活冻死在地面的“寒风”中。 对毫不之情的羽来说,胆敢在火精的攻击下抢食芝实的“不丢”朝几只死得僵硬的山蟥发威,真是一件乱可笑的事。 少年摸摸它的大头,调笑道:“怎么了,近几日头上长了三两个痒包,头变大了,脾气也坏了么?” 小龙不耐烦的抖抖金鳞,进谷后接连两次龙威失效让它很生气。 先是那只肥貂,再来又是这些低等到没有意识的生命,龙威竟然不能吓退它们,在承于上一代的龙魂记忆中,这种被轻视的羞辱是为龙者必须以敌人的生命来清洗的。 可是为这种卑小的东西值得生气么?小龙腹部的鳞甲翻了又合,合了又翻,龙爪探出后的严重后果令它犹豫着。 方才,为了配合龙威生出最有力的威胁,它甚至聚起体内火芝之力发出了数支芝刺,虽然不及龙角龙爪的施咒威力,但已是小龙的极限了。 越过这个极限,就要探爪出角了,那就非得引来天雷不可。 还是不要了,上次能够逃脱已是侥幸,这凭运气的事情,可一不可再啊!对天雷有着微妙理解的“不丢”收了鲁莽之心。 其实真的打起来,就凭这几支芝角,那些笨虫也未必就抵挡的了。笨得连死是什么都不知道的,说不定还就是它们,“不丢”宽慰着自己。 直到虫尸快要铺到脚下,站在队伍最末的一些少年才注意到这些怪虫。 乍看见着实吓人一跳,不知打哪里钻出来这许多朱红色的山蟥,自远而近,密密麻麻的全是。少年勇士们皱着眉头一脚朝这恶心的虫子踩下去,那虫子被踩进土里扭得几扭,竟还不死。 要提脚发力再踩,脚心猛地剧痛,再一看,厚实的兽皮皮屦被烧穿个洞,半只虫身挂在破洞处,敢情还想往里钻! 急忙运指弹开,朱蟥顿时被弹出老远,掉在地上摔打几下死了。再一看,手上又烧起个大泡,这东西赤手空拳碰不得! 少年们纷纷出了兵刃招呼过去,挑几下砍几刀,一会就杀了不少。正待歇口气,地缝里又冒出一堆,有的朱蟥还直接钻到脚板下,烫得人措足不及。 骚乱惊动了前面的成年勇士们,帮着斩杀了几堆朱蟥之后,经验丰富的猎人们意识到这些火虫的可怕。 若在平日里,谁也不用真正怕这些一碰就死的虫子,它们个数再多、身子再烫也有法子对付。但是现在不行,大家身后守护的是长老们用以撤退的藤桥,散开躲避,藤桥就会毁掉。 裂崖这边一个巫师也没有,为了防备敌人趁虚而入,各位长老的弟子都留守在各自的部落,并未一同前来。如若长老们封印炎谷后再无力施咒布桥,那可如何是好? 没有退只有战,盘蜃和另外两位勇士首领毫不犹豫下了战令。 三百余位勇士布下防御圆阵,每人身边数尺之内不停用兵刃挥扫拍打。“兄弟们,一步也动不得!”盘蜃在人群中大声疾呼,他特意还安排了人手守护桥端。只要有一只漏过去,已被深崖烈火烤干的藤桥不定就能燃起来! 盘蜃焦急地看了看裂崖对面,中下盘两位长老仍在疗伤,盘凤盘师、多思长老及多兰兄几位,背影已消失在熔湖火窍中。 火窍裂缝约有数人高,宽不过六七丈,刚刚跨进去,迎面来的清润凉爽令盘凤舒服得欢呼了一声。这是什么地方,四面为万丈熔火所围裹,还能自顾自的清凉? 盘凤心道,多思说里面封印了一只强大的火行灵兽,故以能发启外面炎谷的地火。一只火兽就能引出如此滔天大火,这已经让人叹为观止,可无火不生的火行兽居然生于这如春山一般潮润的洞里……水火不能相容啊! 若多思的封印已完全将火兽困闭,那这里如此潮湿还可说得过去,然而潮湿之外的地火又是怎么回事? 巫师修炼自来讲究领悟自然之道,以盘凤的修为,已经没有什么样的奇异能超越她的理解,但这里,这处窍穴就犹如火中一点不化的冰雪,以绝无可能的存在之道存在。 身处险境中,有什么疑问只能回去再说。盘凤与多兰对望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迷惑。 裂缝中地面坚实如常,多思长老收了御风法术,谨慎地缓步慢行。 封印已近在眼前,掌中的玄玉指琮由温而烫,由烫转凉,进洞后走这几步,它已然转了九转! 咫尺旁就是自身释放出的印法,指琮便似通晓人性一般,自行发出清脆的鸣叫! 果然是天上传下来的异宝,多思怀着复杂的心情,端详着手中已散出莹白毫光的灵器。十五年前,也是在这裂缝里,这只通灵玉琮还握在那位女子手中,玉琮亦如这般发出动人白光,闪了几闪,就已将洞中的火兽封印。 那清丽秀美的柔弱女子产后受了寒,恁热的山谷中还披了件厚衣,益发的显得单薄。她的夫君站在一旁,一手抱着婴儿,一手轻轻拈着玄玉刀,笑着对多思道: “多思兄,指琮放在这玉刀的柄环里,才可算一套齐整的法器。但此番咱们要施的是封咒,须得单用玉琮才成。” 他小心地将玄玉刀放在婴儿的皮褥里,接着道:“玉刀就留给孩子防身吧,它认了主,丢也丢不脱的。多思兄,指琮今后还请你收着。按说一甲子之内这封咒不会坏掉,但天意难违,这火灵兽的来头可不小,留在你那里做个防备吧!” 第27章 说到天意难违,英挺的男子看了看身旁的娇妻,似乎颇有感触。 清丽女子忙着逗弄丈夫怀中咯咯直笑的婴孩,侧身把玄玉指琮递给多思,说道:“长老,我多一句嘴,指琮和玉刀千万不可合在一处了,那可是极危险的事。我夫妇逃奔这么远仍未甩掉敌人,部分也是为这灵器所累!” 多思闻言惊疑不定,也不知该不该接那封印灵器。男子看在眼中,笑道: “多思兄多虑了。这指琮从来紧紧套在刀环里,数百年来不曾开脱过,我们这一路来用了无数法子也分不开它。” 他说着捏了捏婴孩胖乎乎的小手,眼中尽是爱怜疼惜之意。“倒也怪,我这孩儿出世后,一见这玉刀就去抓,碰它一碰就开了!现下没有咒语和那几件物事,你我想把它们合拢也不可得。你只管放心,内子所说的,不过是万一之事,咱们小心些总是好的。” 多思点点头,接过了指琮。自那以后,那夫妇二人留下孩子,奔赴远方引开敌人追击,十五年来再也没了消息。 封印火灵兽的玄玉指琮放在多思身边也整整十五年了。 当初借着封印火兽之功,多营部落结束了长达数载的迁徙,定居在这森林部落的土地上,全族上下只知是多思的功劳,没人知道其实部落真正的恩人另有其人。而多思已答允为那夫妇和孩子保守秘密,一直将此事深埋于心。 此时火窍裂缝已微微有了些振动,本应寂静无动的虚空中闪过些许的燥热。多思的灵意紧锁指琮,它的白光再盛半分,就要开始颂念咒语了。 恩,之前猜得没错,火兽的印咒果然松动了。不知是何缘故,火兽在十五年前几乎被灭杀后又变得强大起来,隔着不知还有多远的深邃暗黑,一股当年所没有的旺盛生机象一丛看不见的劲竹,咄咄逼人地刺过来。 那骄傲的远古生命仿佛知道宿敌已来,不甘地在上位灵器的威慑下无声怒啸。 这怒啸虽不能听闻到,但是波动开来,已直接在几位巫师和勇士的心神中留下烙印,如为神念不坚者,终生都会为它的灵威所慑服。 可是今日进入炎缝窍穴中的人无一不是志坚如石之人,多思眼中神光猛现,烙在心神的阴印迅速被驱散于无形。他大喝一声跨前半步,右手法杖送出一道微风,将掌心的指琮托送着悬在空中。 异光大炽的灵器完全亮成一团光芒,其种至柔、其质至坚的上位法力在光的毫芒里巨浪般汹涌澎湃,那火兽探长出的蓬勃生机瞬间被击得粉碎。 只要多思的咒语念出,上古火兽又将被封印法咒打回混沌的无知之中。 就在此时一道身影骤然暴起,猛地将多思扑倒在地。 ※※※※※ 拍死多少只了?羽一面敏捷地挥动战矛,一面迷迷糊糊想着。 这些永无穷尽的朱色蟥虫,兵刃一碰一挑就死得翘挺,但死后仍然散发着迫人的高热,慢慢积累得厚了,就如同在这炎谷又多了个取暖的火盆一般。 又累又渴的少年们早已喝空了水囊,他们站在成年勇士之间,专拣漏过来的火蟥挑杀,地上已经堆起尺许厚的虫尸。 这是一次诡异之极的战斗,所有的武技招式都用不上,只要挥动兵刃,挥动,不停的挥动。但是什么时候才杀的完啊,勇士们无奈地摇着头,甩开的汗水滴在地上,又淹死几只火蟥。 有时用力过猛,把个虫子不小心拨到身边伙伴的脸上,即时就要烫起个水泡。被烫的也不吱声,咬牙苦撑着,松一口气就要多漏走个火虫,背后的兄弟们压力就要大上一分,他们守得住不? 羽分到的阵位,是最为重要的末位,正好站在那座维系着两崖的藤桥边上。这是守护藤桥的最紧要处,盘蜃和中盘、下盘两位长老都在这里。 之前刚布好圆阵时,前方的勇士们还没摸透这些火蟥的习性,一时间手忙脚乱,完全没封住虫子的来势。多亏得桥那边的中盘、下盘两位长老及时赶来,在热土上生出大片茂密的食虫刺花,才把蜂拥而至的火虫拦下。 可惜长老们的灵力刚刚从施放辟火咒后恢复了少少一点,当满地斑黄的食虫花在火蟥的灼烧下,哀叫着化成灰烬后,两位再用不出耗费灵力的召唤术了。他们只能守在崖边不住加固着索桥,焦急等待着多思等人归来。 羽灵活地腾挪闪动,准确控制着被挑飞的虫子不会飞到藤桥上。幸好有“不丢”在,没有一只虫子能逃出身边一丈之内,小东西似乎也特别憎恨这些怪虫,一有虫子没头没脑的爬过来,它就要飞身过去灭杀。 或是张口咬死,或是缠住挤死,高兴了还一口吞掉:但马上又吐了出来,想来是滋味不妙。小东西越杀越开心,甚至还及时灭掉了妄图从断崖下面钻出来的几只。 最后羽干脆就把自己应该把守的地方交给了不丢,自己一会儿帮着这个扫几下,一会儿放几个小小旋风,偷偷把远处大家没看见的一堆卷走。羽来不及扑杀的,不丢再查漏补个缺。 在这场实力悬殊,但胜负难料的战斗中,羽首次为部落立下了大功。 可是少年总有些魂不守舍,手中虽然在不停动作,但心中会忽然冒出点莫明的悸动。 那是一种非常亲切,但又不怎么熟悉的召唤在影响着,这召唤隔着熔湖清晰地在羽的心深处萌芽、生长,令少年神思驰摇。 怎么了?熔湖里会有什么物事能在自己浑圆如意的神识中投下印记?这印记的强大吸引,险些令少年要不顾一切飞身过去看个究竟! 因此频频向熔湖张望的羽最先发现了烈山族人的出现。 第十八章虹始见 五行之力各有所长。 火行善攻,多年以来烈山族征战不休,凭借强大的火咒和精猛的战士统御了两河中洲。 木行善守,森林部落以此为护族咒术,正是符合他们不欲与人争强、喜好自由自在的天性。神帝多次率众南下讨伐,遇到坚韧善守的森林部落,从未能真正踏入秦山、南山森林半步。 连年的冲突战斗中,最让烈山族头疼的,是森林猎人那精湛的箭技。 自小在山林中追捕山兽,身手敏捷、目光锐利的猎人们能耐心的守在在树影后、昏暗中,在最不令人提防的时候给入侵者致命的伤害,当你还在树后寻找他的踪迹时,又一支夺命的利箭已从另外一棵树上悄悄叮入你的咽喉。 烈山族内并非没有善射之人,少芒便是其中的佼佼者。但森林部落所特制的长弓射程之远,根本让手持重弓的烈山猛士无法近身,好容易冒着箭雨冲过去,敌人的巫师已备好了可怕的法咒等候。 能借着高树在极远处施以攻击,哪怕是在巨木盾的环守中,烈山巫师在猎人们面前仍旧如孩童般脆弱不堪。 勇猛的战士还可不断训练出来,可是只有拥有特殊天赋之人,才可能成为巫师,这样的人百中无一。 在连番吃了大亏,特别是折损了好几位巫师之后,神帝默然停下征讨的步伐,在没想出克制森林猎人们的弓箭之前,他不愿再去无谓牺牲族人的性命。 可悍勇的少芒着实不服,他自负箭技不弱于人,只在兵刃上输了一筹。如何才能在弓箭上比过对手? 没法做出堪比森林部落的长弓,他竟从父亲少典的咒术上想到了办法。少典在家中修炼时从来不避诸子,少芒自小就看着各种稀奇古怪的火咒长大。 限于天赋不足,少芒无法修习父亲强大的火行咒术,可尽管如此,他对火咒术的见识可不低。 暴火术,最为华而不实的火咒。此咒施放简单,咒语短促,最妙的是可以及远。咒出之后燃起一个火球,喷到数十丈外暴开,炸开满天的火星却只能烧黑一些衣角,巫师对敌时决计不会用它。偶尔祭祀时为图个热闹,少典也会向天上放几个玩耍玩耍。 这暴火术威力虽然极小,少芒却取了它及远的特性。他请父亲在特制的重箭上刻划此咒的咒符,搭箭上弦时族内巫师助他启咒,火球一现他的箭也同时射出。 三百步之后重箭前冲之力已竭,可此时暴火术仍在,在火球的拖带下那箭竟能再出四百余步。 这已比森林部落的五百步长弓更远,“如得此箭三千羽,南方必破!”神帝少鼎在见识暴火箭的威力后如此感叹。 可惜这也恰好是暴火箭的缺憾处,制作其箭杆需用致密致硬的枫桐木,在赤眼金雕的热血中六浸六晒,然后再由巫师刻上咒符。单是最后这刻符一处,便坏了少芒七根箭杆。最后,除却为神帝试射那一支,少芒不过得了三支暴火箭。 他向火窍裂缝内多思长老射出的,就是暴火重箭。 此箭有火咒相助,不但射得异乎寻常的远,最厉害的,箭矢上燃烧的火球刚刚好消抵了箭羽破空的呼啸声,这悄无声息的阴毒,竟连少芒当初也没有预想到。 他甫一踏足溶湖边,立即感受到火灵兽将被封印时发出的怒啸,这在外人是可怖的威慑,于烈山族人来说却是无上的尊崇。 少芒不敢等,立时就抽出暴火箭,请身旁的巫师迅速引发。这是现成的符咒,施放出来不过弹指一挥。 箭离弦,前方的敌人都在全心封印神兽,哪里会防得到这么远的偷袭。少芒浓密的赤眉虬竖,只看着老巫师即刻就要倒下。 如果多思身旁站的不是多兰,少芒一箭就可去了这通晓天地法术的烈山族的大敌。 离弦之箭有多快?当无时不在蓄势待发的气机摄定这毫无声息的危险时,多兰已来不及出手。 第28章 刹那间他就已知道此箭要取的是多思长老的性命。让敌人先于他发出致命一击,这对十六岁那年就已悟透“以心视物、后发先至”的第一勇士来说,是前所未有的事。 多兰喜静,练功打猎的闲馀时候,他总要攀上高树,静看醉日在森林中斜落入山。他平素里也是极和善的少话之人,羽和他在一起,常常逗他十多句,也不见得能回上两三句话。 少年常常调笑:“大哥,你高瘦苗条,扎了头发静静坐在那里,嘻嘻,倒像我家嫂子!”多兰听了默默一笑,不以为意。 多兰与大盘的盘蜃一样,成名极早。还是少年开始,每逢部落狩猎凶猛山兽,那最为管用的致命一击,往往是多兰的出手。他随意站着,弓不上弦刀未出鞘,只看猎物露出软弱处,下一刻就已将兵刃递在了那里。 部落曾在大河边猎披毛犀兽,一位刚成年的少年猎人紧张失措下,弓上的箭没有对准猎物就已出弦,正向前方背对他的多兰射去! 众人的惊呼还没出口,正以战矛架住犀兽的多兰猛一回身,拔刀将羽箭断于离身三尺外。 那是四年前的事,彼时多思还未授与他御风之术。 进谷以来,多兰自始至终不敢放松警惕。长老出发前已说此行卜象大凶,诸事不顺。可是这一路过来半个敌人也见不到,倒还顺利得很,他心中总是不安。 地炎谷内地势险恶,利攻不利守,几日来,多兰、盘蜃等人反复揣想敌人可能来的方向,不但入谷的两侧山上布满暗哨,在谷口密林中甚至还藏了整整九什的精锐猎人。敌人如果胆敢从背后来袭,到时两端夹击,必叫他们来得走不得。 在溶湖里多兰反而有些放心:虽然脚下岩浆不固,行走危险,但有万仞陡峭山壁隔阻。那不生草木、直上直下的乱石山,距湖心的窍穴几近千丈之遥,再硬的弓箭和投石索也无法飞过来。 鉴于此,他们几位勇士进湖时都舍下了粗重的巨木盾——要施展御风术跳跃在岩溶之间,轻身一些就安全一分。 到了火窍裂缝,多兰更松了背后的警惕,全心专注于前方长老的封印大事。又值窍穴中火兽不甘被封印而释发出骇人的兽威,他强压下去初定心神时,并未察觉到少芒在百丈之外的绷弦声。 多兰身形一动,立时就在那阴箭的来路上伏下五道风劲,利箭轻易地穿透了第一勇士仓促间的阻拦,箭头处的火球竟因为风力相助更加的盛了几分。 总算那火球贪恋风势,多事燃了几下,稍稍的缓了半息后才撕破护身荆藤咒的青光,箭尖闷响一声,在多兰挺削的背里炸开。 部落第一勇士终于还是抢到了最后的机会,让他自己中箭的机会。 多思长老被多兰扑开时,正是运使玄玉指琮封印火兽的紧要时刻,将要念出的咒语在一撞之下成了毫无意义的言语,止水不波的神念也因此起了轻微的荡漾。 拥有缚仙之力的上古灵器岂容掌控者有分毫的闪失?指琮迸发的异色毫光中无端端弥起半抹青红,平和的清吟霎时尖利拔高,那灵器晃动晃动,似乎要自己飞走! 多思脸色大变,没想到这指琮随了自己十五年,依旧是这般的桀骜不驯。 他侧翻在地上,法杖连点,上百道无形的风索暴闪着电光紧紧困固住玄玉琮,僵持数息后将它缓缓拉到自己掌中。 “长老,敌袭!”多思点点头,小心将灵器放入怀中的藤囊内,这是白檀树藤所结的果实,状如掌合,最能收纳玉石。 敌人袭来,再要专注于封印已不可能,只好退了敌再说。多思急忙检视多兰的伤势如何。 唉,此行果然困难重重,如此绝地之中都能有变数。想不到啊,自己近来的卜卦,越来越灵验了。 多兰挡箭、长老收法,不过兔起凫举的短暂功夫,盘凤何等的聪敏,木杖立时一垂,扎入湿软的土中,裂缝入口处的润土里刷的冒出一片咄咄逼人的嫩芽, 拳缩的沉绿晕着条条姹红,可爱地教人不忍踩踏。阳春初发时的竺木毒蔓就是这么娇俏,同时也是最为坚硬、毒性最旺的时节。满山的草兽饿到只能嚼食老干树皮,也不敢贪食那么半芽一芽。 身旁的多营勇士们见首领倒地方才惊觉敌袭,开弓上箭,绷,弦声整齐只得一响,长箭准确的循着暴火箭来的方向追回去。 一块巴掌大的半熔岩浆同时承受了五支利箭的穿刺,红得有些发白的岩浆坦然化掉了插进来的木箭,箭尾的雕翎微微颤动,颓然倒在少芒的脚边。 只要再多行一步,五支利箭射中的决计不会仅仅是一团岩浆。炎谷窍穴内通直不曲,无遮无挡利于背后偷袭,但之后的反击也会同样凌厉无情。 少芒小心地退后数丈,环眼精光烁烁:这里距敌人近六百步远,按说已在森林长弓的威胁之外,哼,那几个定是森林部落中最为精锐的猎人! 终于止住了血,多思长老皱着眉头看着多兰后背的伤口,左掌一片清亮白洁的疗气还是不敢马上收回来。这已根本不是箭创,兽骨箭头入肉一寸即被多兰运劲夹住,可是随即而来的暴火竟在体内炸开,血肉模糊的后背已隐约见到白骨! 多思将囊中的止血药草全数用尽,再辅以极强的疗伤灵气才勉强稳住伤势。多兰夏祀前都不宜与人动武,这期间稍有不慎动了筋脉,只怕……多思深吸一口气,左手的白光更盛了几分,只怕这孩子今后开不了硬弓了! 勇士首领丝毫不理背后的剧痛,与几位部落兄弟并排挡在两位长老前面。 居然来了这么多敌人,多兰的眼皮轻轻跳了几跳。敌人拦住了己方退回去的方向,黑压压的一片,怕不在七什之上! 这裂缝中无处可避,要守护长老们的安全,只能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他手腕微抬,随时都要做出那一特定的手势,冲射。 这是森林猎人在面对强敌时最有效的射技。弓一开三箭连发,满囊的箭支在几个起跃间就能倾空。此技最宜在茂密的森林中施展,借着树木的掩护,最能够以一搏十、以少胜多。 业已射出一箭的勇士们再次拉满了弦,灵巧的手指稳稳地夹住三支长箭,冷静的目光眨也不眨笼罩住六百步开外的敌人。只等首领的令下,他们就要上前去拼命。 多兰还在犹豫,外面熔湖平平荡荡无法潜行,地上熔流横溢不利跳跃,冲射肯定不会有多大作用。对方能无声无息出现在那里,难道守桥的弟兄们都已遭遇不测? “他们没从桥那端过来。”盘凤在身后肯定的说。虽然在裂缝内不能看见外面,但她相信盘蜃,敌人来势再猛,大盘勇士首领也会及时断开藤桥,决计不容一人过来。 一位多营勇士小心地顺着石壁出去张了张,桥那端队列齐整,不见有警讯传来。 “那就等等看,多兰,对面有好几个巫师,不可强攻!”多思长老和多兰的想法一样,用弓箭的威胁拖住他们,让敌人不敢率然冲过来,只要撑到桥那边的援手过来,双方的胜负可就不一定了。 对面的敌人似乎也并不着急,他们谨慎地列集在森林猎人的箭程之外,商量了会儿,人群中过来一个高大男子。 他手中不着兵刃,慢悠悠踩着没有岩浆的地方落脚,满面笑容,一步一步向窍穴裂缝过来。多营勇士们疑惑地垂了垂长弓,不解敌人的奇怪行径。 那人迈步跨过最后一条熔流,恰好立在竺木毒芽边,拱了拱手,朗声笑道:“诸位见礼了。”他声音雄浑宏亮,余音在裂缝中回荡不已。 虽是敌人,但对方如此客气,众人只好依式还了礼。 “这位风姿倾人,杖闪青光,定是大盘的盘凤盘师了,有礼有礼。这位守正持重清风护体,定是多营的多思长老了,有礼有礼。几位猛士有礼了。在下姓少,此番不请自来,打扰了。无他,只为求一句话,求到就走,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此人着一身宽松的赤袍,说话干脆利落,站在那里气凝如山,威猛的气势并不因言语上的客气减少半分。 盘凤心中一动,看了多思一眼。老巫师点点头,向前回道:“烈山的少朋友,好眼力!中洲过大河这么远来,呵呵,咱们南方部落没什么好东西,可也不会风肉不吃、果酒不喝,简单一句话就送走了远客。” 多思握握手中的符咒,又道:“山中素有特产,前日里更听闻烈山的朋友们看上了大盘部落的祖传木牌,这么快就不想要了么?炎谷地下如此苦热,守了这么些天等我们来,肚子怕是早饿了。如何,我叫儿郎们多备些酒肉,咱们一会回去慢慢聊。” 多思暗想,除了早先埋伏在这熔湖之中,再别无他途可让这些烈山宿敌进谷。他们善长御火,多半有什么辟火的妙诀能在这岩浆中躲藏。 “哈哈哈,多思长老阴阳卜卦通灵,竟也没算出我们能从哪里进到谷来。在下据实相告,长老,这熔湖后的石山万仞,高不可攀,你道我烈山当真拿它没有办法?你们只在前方入谷处加紧布置,却料不到我能破山而出吧!” 第四卷孟夏 凤,神鸟也。天老曰,凤之象也:鸿前麐(麟)后,蛇颈鱼尾,鹳颡(额)鸳思(腮),龙文龟背,燕颔鸡喙,五色备举。 ——《说文》 第十九章蝼蝈鸣 那烈山大汉言语间自傲之极,向着身后一指。随他挥手过去,远处的烈山猛士两边一分,后斜方千丈之外的山壁上,闪现着一团耀眼的黄光,那团光应有六七尺宽窄,隔的远了,看来不过陶碗般大小。 第29章 土行咒术!盘凤与多思一震,烈山族竟然招揽到了北方轩辕氏的土行巫师,这让两位长老无比吃惊。 横踞元州的轩辕氏尊土为圣,是北方的大族,与烈山做了百年的死对头。其护族的土行咒是五行中最难修习的咒术,盖因土系精灵平常深藏在大地之下,不是炼到灵力极充沛,根本无法召唤到它们。 土行咒术修成之后威力极大,可是要说破开一座大山,多思与盘凤互望一眼,心中不信。 封印地火之事就在春祀之间才定下来,烈山得到风声前来暗算,最多也只有不到十日给他开山。这么短的时候,就算请到轩辕全族的巫师一起来,也未必见得可以。 二人心想:那烈山大汉言语不实,土行咒术定是假的,他做这些布置,不知还要把些什么异谋骗我们上当。 可是事有凑巧,那大汉旁的话甚不可信,恰好这破山之说却是真的。 其实烈山族准备破山进谷之事岂只十日,早在千日前就已着手了!神帝少鼎三载前获得神人相授,要迎奉神兽出世的地方正是这地炎裂谷。 那时谷中凶禽猛兽盘踞,谷外时不时还有森林部落的猎人巡山,少鼎亲自来探过数次,知晓正路进谷实不可为。人来少了斗不过里面的恶兽,来多些怕惊动了森林部落反而腹背受敌,只好悻悻而归。 神帝乃是性情坚毅之人,认定之事必要做成。他虽没有真正进到谷中,却也大概了解一些情形。 试想,火灵兽神威惊世烧出一个地炎谷来,那些禽鸟山兽躲在里面除了避避猎人的捕杀和冬日的严寒,必定不敢过于靠近神兽的封印,故炎谷深处反而不会有什么大的危险。 最要紧的,隔阻炎谷内外的石山孤峭绵延,森林部落的巡山猎人几乎不来这飞鸟不渡、走兽难越的绝地,从这处想,又少了一个威胁。 少鼎手抚绝壁苦思良久,最后定下了开山进谷,这极为大胆但是也最为妥当的办法。 定计之后就是如何施行。烈山族人烧山本事不错,开山之技可就只能数到北方的轩辕氏族。但两族百年世仇,少鼎没那么大本事请到土行巫师来助力,他另有打算。 烈山几代神帝战功显赫,数十年前曾收服了中州西北以外的一个奇异土族。那土族的族人痴蠢矮小,不善武力,轻易就被烈山猛士击败。 他们居住的地方尽是贫瘠不堪的秃山,归顺了几十年来,不曾上奉过什么物产,倒闹了几次饥荒,烈山族反而要接济些谷物布匹过去。少鼎几次想要扔了这累赘,又念及先帝传下的基业,总不好在自己手中败掉。 没想到终于在这次开山中把他们用上了。那些土人儿别的本事没有,最善于钻土打洞。 一座好好的山丘,他们不愿按烈山族教授的方法,在上面种植些谷物好好过活,却只要在里面胡乱掏挖,掏得最后山丘轰隆塌陷,他们仗着皮糙肉厚,笑嘻嘻的从石堆中钻出来,又找山去挖。 世代下来也不知弄塌了多少个山包石丘,那开石破土的本事越来越周全,哪里该撑住,哪里该留下,如何不坏了山脉又能把它掏空,颇为有些秘传的心得。 少鼎征了五什的年轻土人来到石山后的隐秘之处。依着他们的建议,先在一处不着眼的山沟着手,斜斜挖了数百丈后,拐个弯,再挨着那石山山根开挖。挖出的山石都悄悄运到远处抛却,日常不敢生火做食,只把些干粮凉水裹腹。 土人们昼伏夜出,一载后开进了山体一半,那里离地火近,坑洞里闷热非常,呼吸困难。土人们不以为苦,反以为乐,这等了不得的大山,他们一辈子也不见的能挖到几次,掏起洞来更见卖力! 神帝原本预了另外一队土人轮流替换,没想到最开始来的那些说什么也不走,就算病倒几个,将息两日又进去干活。 如此,后半山却开的慢了,直至百日前才完工。洞成之日神帝前去探察,赞叹不已。荒沟内几块巨石巧妙的遮挡住入口,又盖了些野草杂树在上面,不走近下细找还真看不出来。 从石缝里狭窄挤过数十步,竟有好大一个土洞,洞顶用毛竹通向地面透气,里面站上几十人也不觉的气闷。向里走,随处有石柱支撑着以防坑洞垮塌,而石柱就用现成从山中开出的石块垒砌。一直走到尽头,却没有完全挖通, 那些土人解释说,特意剩了几丈深不敢动,山那边炙热得厉害,通开之后热气拥挤过来,只怕要把坑道冲坏。 真正要过人的时候也不怕,这土族挖了几十代土石,也有些聪慧的琢磨了一两种专门用于通土的土行咒术。留下的几丈山石,正好用个破土阵法,人可以顺顺当当过去。 其实地炎谷熔湖中地火实在是灼烈之极,根本没有人能在那里潜伏得住,火行巫师更加不济,他们终生在修习如何将火燃的更猛些,谁会想去把火如何灭了。 反倒是南方森林部落三位木行巫师联手施展辟火咒,暂时压制住了地火之后,烈山族人施施然从山中穿出,拣了个现成的便宜。 炎谷窍穴中的多思、盘凤等人没想到自己帮了宿敌一个大忙,只是怕这烈山大汉搞什么古怪。心中还不住着急,两位长老和盘蜃他们怎么还不过来? 见他们面露不信之色,烈山大汉哈哈一笑,也不多作解释,说道: “几位,不用等啦,你们山崖那边的援手中了我们的火虫阵,现在忙得很,一时半会过不来的。这话别再不信了,长老你自己出来看看,我们出山这么久,可有你们的一个人从那边赶过来救援么?”大汉说完让开几步,招手让多思来看。 多兰听了正要过去,多思拦住他,清风微起,亲自跃过竺木毒蔓,站到穴口向远处望去。那大汉负手而立,冷笑不已。 这里看过去,断崖那边的人不过是一个个小点,但大概还是看的见他们排成阵势,手舞兵刃不住在挥打什么。而本来在熔湖边疗伤的两位长老也已经不在原处,定是加入到对岸勇士们的队列中去了。 烈山大汉在背后悠悠说道:“多师,他们在对付的,是炎谷地火里生长出的朱色蟥虫。这些火虫好杀的很,拍几拍就死,但这虫子火性极重,遇物即燃,要燃掉那座索桥再是容易不过。” “实不相瞒,我族异士驱使这火蟥过来,本来只是要断你们的后路,没想到你们防守的倒还严密,把那座藤桥真的保住了。但是想要护住索桥,他们谁也走不开,只要漏过几条火蟥不杀,呵呵,只怕就是人桥俱毁!可惜啊,炎谷的火虫多到无法量数,当真杀之不绝,他们义气深重,最后人人只好力竭而死!” 盘凤、多兰在后面听的心惊胆颤,见多思长老脸色越来越难看,知道那烈山大汉所说不假。 扣住弓箭的几位勇士手已微微发抖,恨不得就此松开弓弦,把那些可恶的烈山人杀个精光。多思缓缓转身,目光扫过盘凤、多兰,盯住那大汉,咬牙沉声道:“你们待要怎样?” “爽快!我还是方才的话,只要诸位给一句话,我们马上撤走放人!” “一句话能救下几百条人命,有何不可?请示下吧!” “两位长老,西南的九黎族觊觎我中州沃土,屡次前来侵犯,这你们是知道的。我也知道他们还想霸占南方森林,好几次派人来骚扰过。正鉴于此,我烈山族一直有意要和南方森林部落同盟交好,共同抵抗九黎蛮族入侵。可惜的是,这些年来总是不得要领,反而造成诸多的误会,唉,真是遗憾啊!” 那大汉叹口气,接着道: “此次我们痛下决心,两边势必要找机会好好的商议商议,决计不再让两方有什么流血的憾事发生,才不得已做了些小小的布置。我与二位虽然从未谋面,也知道多师盘师在南方部落的威望。” “现在你们只要答允,不但多营、大盘部落与我族结为永世同盟,更一力促成南方各个部落加入到我们的同盟中来。呵呵,那时我们并肩抗敌,再也不惧什么西南生蛮,倒算是为了子孙后代做了一件莫大好事,各位以为如何?” 盘凤冷笑道:“说的真好听啊,少朋友,什么同不同盟的,不就是想要咱们归顺么?上次单是要我们祖上传的木牌,这次干脆整个南山都要了,口风这么大,当心自己的舌头!” 女巫师性情泼辣,不等为首的多思答话,就先讽刺了几句。烈山大汉微微一笑,并不出声否认,竟默认了归顺一说。 多思见那大汉在强敌包围之下依旧谈笑风生、神色镇定,倒有几分佩服他的胆色,暗想:他说的如此轻松肯定,莫非烈山早就派人去偷袭我们营地? 但多思早在出发前就有此虑,做足了防护安排,心中闪过这个念头,却并不怎么担心。他最开始见到烈山族暗施偷袭,就知道封印地火灵兽之事不可为,须得尽快撤出熔湖。 这里不是久待之地,莫说背后的烈山族人危险,单这地下的辟火咒失效后,熔湖重新翻腾起来也是无法抵挡的。可是当时怀中的灵器玄玉指琮不住的挣扎跳动,引得多思体内的法力随之波动震荡,难受之极。 他引那大汉说这些话时,一直在默默施法安抚躁动的灵器。现在终于平复了,多思再也不愿耽搁下去,退路已被烈山族拦住,只好绕个圈子回去。这烈山大汉气度不凡,在他族内必定是个人物,捉住他往外撤,正正好做个挡箭的盾牌。 “满嘴的废话!我年岁大了,听这许久也没听明白什么意思。 第30章 走吧,这里又热又闷,随我们回去喝些草茶慢慢说!” 多思的法杖在空中奇特的颤动几下,一团浅灰色的薄雾在那大汉背后悄然出现,似乎被什么吸引过去,薄雾轻漫固执地笼罩住大汉全身。雾中一缕一缕黯淡的灰气像有生命一般漂浮流动,顺着七窍钻向那人的体内。 方才还神采飞扬的大汉顿时委顿下来,眉头紧锁,面色灰败,身子一点一点软蹲下去,好像马上就要抱头痛哭一般。 愁云术,中者都是这般苦恼愁软,毫无斗志,正是天地法术生擒敌人的妙法。 两位多营勇士见长老法术收效,从囊中摸出皮索,上前将大汉捆绑起来。一直在远处密切注视的烈山族人察觉到异状,轰的炸开,立刻向众人冲来,怒骂声随十几支利箭也同时飞了过来。 多兰等勇士傲立不动,等那些箭离着老远徒劳的掉进熔岩中,烈山族人再近来些就要进入他们的长弓射程,二十息内五筒快箭将全数倾泻过去,不知那些人挡得住几支。 “慢!”好一声震耳的大喝炸起,正在全力前冲的烈山众人立即收步,对这喝令遵从之极。 已走出数丈的多思、盘凤愕然回首,没想到是那烈山大汉发出的厉喝,他双手兀自被绑在身后,但周身的浅灰雾气已消失的干干净净。此刻神完气足,分毫不似身中多思的愁云法术。 “长老,真的不珍惜这些大好男儿的性命么?我烈山猛士只要守住断崖桥头,你们区区八个人再厉害,杀得回去吗?”那大汉目光越过中间的多兰,定定望着多思,口中继续大声说道: “在下确实佩服南方部落个个都是好汉,多造这些杀孽着实不忍。这样吧,你们选一人和我比试一场,武技法咒都成。赢了,我让你们全部顺当返回去,输了嘛,我也不说多的废话,把大盘部落那木牌给了就成。要结成盟友之事容以后再谈,如何,盘师?” 最后这一问,那大汉转向了盘凤,东西是她的,要她点头才算。 盘凤柳眉浅挑,从怀中摸出一块黑黝黝的木牌,怒道: “当初为着它,你烈山杀人下毒的旧恨我还没报,今日又来聒噪。好好,你倒是信不信,我拼着性命不要,现下就将这木头投入这地火中烧了,大家一了百了,再不用开山挖洞、驱虫断桥这么麻烦!” 说罢此话,盘凤将木牌稳稳塞到多思手中,向那大汉走近几步,双手同握木杖,手指以特异的节律扣动杖身,娇喝道: “来吧,我先领教领教你烈山了不起的英雄功夫!” 她见多兰已受伤,多思的法术被轻易破掉,余下的众人中,只有自己出手最为妥当,趁着熔湖中还有微弱的木行界域存在,将那嚣张的烈山大汉擒住再说。 “且慢,”多思大声道:“少朋友,你说的话管不管用,我们如何得知?如你输了,后面的人翻脸不认又怎么办?” 他手中捏着木牌,知道盘凤不欲将此物轻易送给敌人,转给自己暂时保管。但如果巧加利用他们极欲得到此物之心,如此这般,也不失为一条脱困的妙计。 “多思兄,在下忝为此行队伍之首,说的话自然着数。其实你又何妨赌上一赌,看看结果究竟如何?你说,什么事都四平八稳的,这日子过得有趣么?” 烈山大汉口中虽在调笑,面对盘凤木咒的威胁却也不敢怠慢,他低头微蹲,一条亮澈的红光从胸口激出,瞬间游过被捆住的臂膀,结实坚韧的牛皮索如被利刃划过的腐朽草绳,一截截败散掉落。 好厉害的战气!多营众人面色大变,难怪那大汉能抗拒长老的愁云术! 这源自灵气修炼时的副生之气修炼起来特别艰苦,那人既要苦练武技,又需修习灵力,而且要将辛苦得来的灵力转成同质异相的战气。虽不能用来驱使五行精灵,却能打破巫师施放的法咒,是专门克制巫师的独异战技。 多兰冷哼一声,御风术运到极至,无数个看不见的小气旋暴射出体,身形跃跃欲起,十指虚握不定,虽说他们二人比试时不应插手,但如果盘凤真的遇险,他也只好出手阻拦。 女巫师夷然不惧。战气虽然厉害,她也不是没见过,只要在开始能以简单的咒术死死缠住那人,之后几个最强的杀咒一去,谅他的战气也破解不了。 几百步外,烈山族人老老实实站在那里,看着首领与众人周旋,并无一人意图上前帮手。 第二十章虬吟出 神帝幼子少瑕在人前最爱以“驭师”自居,那是赞他生来就会驭兽的独特本事。族里会使火咒的巫师不老少,能坐在猛犸象背上施咒的巫师有几个呢? 嘿嘿嘿,除了少瑕驭师本人,那定然不会有第二个。这里面的威风,是别人学也学不来的。 看两阵对敌时,别的巫师还在愁眉苦脸躲避弓箭,象背上的少瑕躲藏在几面巨盾之后,早就冲入敌阵中四处抛洒火球,真是杀得又轻松,又能得到头功! 可是这趟出来,呸,一路上少芒那傻大个子紧到催着赶路,腿都快断了,临到头还分了这么个好差事,呸呸,太也晦气了些! 少瑕看着身边这条圆滚滚粘腻腻的痴肥大虫,厌恶得时时都想吐点什么出来!可手中的琅香竹枝还是一点不敢停,总要仔细挠动到那母大虫硬壳之间的腐白软肉上。 母大虫舒坦地扭动着,全身的白肉都在满意地颤抖。它趴在熔岩上的小半截身体就已近达一丈,浸泡在岩熔中的身体不知还有多长。 它一面享受着,一面把这妙人儿的吩咐一点不漏的传给远处的雄性朱蟥们,让那些不畏死的追求者向断崖不停的冲杀过去! 少瑕真是后悔,昨日不该听了貂儿的传报后,一时好奇召了这条母火虫来看稀奇。但是看看也罢了,自己鬼使神差的,问它那么多干嘛? 现在可好,族里看上了这大虫能使唤万千雄火蟥的本事,要自己善加驭使,借机断了那些山民进谷的后路,如果能歼尽敌人那就更好。 真是够恶心人的啊,这母虫也不知整日里吃些什么,长得这般的肥臭,它快活的扭动一次,扑鼻的臭气就让驭师少瑕恶心一次。 哎,这也算是自负才情横溢的驭师,历来为族里立下的最不情愿的一个功劳! ※※※※※ 只好调集谷口埋伏的精锐了,盘蜃将一捆混着兕兽粪块的湿苇抛在火蟥堆上,奋勇爬过的虫子数息后就将竖直的黄烟送上了炎谷空中。 熔湖中的情形容不得再耽搁下去,中盘长老已经被困在了桥上。 刚看见烈山族人从山中钻出来,羽急忙禀报了首领和长老。火蟥环绕,他们急切下脱不开身,眼看着敌人断了多思长老等人的后路,真是心急如焚。 哪里敢声张此事,几人悄悄商量,就请年纪较轻的中盘长老赶过桥去,这已是极限,多走一个都不成。长老过去之后,至不济还可守得住另外一端桥头。怕的就是那里来个敌人,几刀斩断藤桥,困在熔湖里面的几位长老勇士就只能任人宰割! 但是断崖下深渊地火升腾起的炽烈罡风连唯一的机会都没有给他们,刚刚走到桥心,多思留下的御风术符的效力就过了,这罡风哪里是木行巫师能抵受得了的,猛一阵烈风刮来,藤桥大摇一摇,就想把这累赘甩掉。 老人急忙伏在桥上手脚并用屈伏前行,刚匍匐数尺,体内一阵气血翻涌,中盘长老勉力给自己施了个缠绕树藤,昏厥了过去。 羽着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看看盘蜃,看看下盘长老,也不知谁能给自己下令过去救人。自己是这边唯一一个身怀御风术的人,现在中盘长老困在桥上生死不知,熔湖内的情形不用想也危急得很了,正应该过桥去帮忙。 但如何走得开?自己过去,“不丢”能一个人守好这里么?大家也不会让一条小蛇来守啊! 少年紧抿着嘴唇双手齐挥,用强劲的风刃扫开了右方大片的朱蟥。顾不得了,只好过去再说。方才悄悄试了试,不丢单独在这里大概守得住六七尺的范围,余下的只好交给首领和长老了,谷外的援手马上就到,应该没什么大碍。 羽想得清楚,微微一晃就闪过下盘长老上了藤桥。肆狂的炎风在纯熟的御风术下不过让少年跑得更快,一眨眼就飘到了桥心。 羽小心松开缚住长老的藤蔓,顺手将炎谷中难得的木精收拢在掌心,这些木精来得不容易,一会肯定用的上。 背着昏迷的老巫师刚刚站起,熔湖中就传来了那一下撼动心魂的巨震,那是一直在向自己发出呼唤的,对自己极为重要的一件物事传来的震撼。 猝不及防的少年心神再度一松,御风术露出些许的空隙,一股觊觎已久的炎风狞笑着将单薄少年和昏迷的老人抛向半空。 ※※※※※ 不到杯茶的功夫,盘凤与烈山大汉的比试就要见了胜负。 手中握有现成的咒符,盘凤一开始就把根须缠绕、巨木横扫、针叶乱刺几个初等的简单咒术甩了出去。趁那大汉聚气破咒时,盘凤的木杖又射出连串的绿团,绿团一路迸开,发成的刺网张牙舞爪,不断和大汉手中亮赤色的战气碰撞。 此起彼伏的吱嘎吱嘎声响起,断条残枝散落了一地。在出手瞬间就已战气大耗的烈山大汉不得不立定调息。 等他刚一回神,盘凤也完成了又一个攻击咒术的颂念,借助木行界域,这个普通的玄木刺阵竟然附生出了冰潭醉草。 让人酥软欲倒的草香在熔湖的热气中一下就被催发到极至,首当其冲的烈山大汉面色潮红,脚底一个踉跄,险些被凌空栽下的十数根玄木透胸穿过! 第31章 “啪啪”,那大汉掌中闪动着红光,将最后两根从背后无声扎来的玄木刺震开。连霸道的战气也劈不断冰原木精幻化的玄木,只在郁黑的硬木上留下几个寸深的手印。 就在碎木燃烧起的浓烟后面,大盘女巫师又有一个木咒要离杖飞来,烈山大汉急忙从腰囊中摸出一个土球,聚战气猛力将土球掷出去。 土球带着红光呼啸擦过盘凤的碧杖杖头,正要化作一根藤鞭的绿光被土球击散大半,木精们散作一颗颗光点,惋惜地叹息着消失在界域中。 余下的小半绿光生出一根只有小指粗的毒藤鞭,晃晃悠悠摆过去,不痛不痒地在大汉的外袍上蹭过,嗤的掉在熔岩上,燃出一线苍白的火焰。 那土球在空中绕个圈,将四下里飘散不及消隐的绿色光点尽数收了进去,再应着一股吸力回到烈山大汉虚抓的手中。 这是什么古怪东西?盘凤清楚的感觉到被土球收走的木精立刻就被炼化作纯粹的木行之力,在那球上浮现出的微弱青光正是木力凝集的外象。这是他烈山专门来克制我们木行咒术的东西么? 随后,烈山大汉用怪球频频打散女巫师的木咒术,那土球趁机不停炼化木精,最后完全变做一团绿色。 盘凤亦不敢再施放复杂的咒术,只拣些简拙的木咒不住打过去,有时故意念到一半就换下一个咒术,让那土球摸不到出咒的方向。 可是这终究不是办法,那大汉负了一只手在背后,嘴角微笑、意态洒脱,手中不停投收土球就逼得盘凤手忙脚乱,有几次竟然给他欺近身来。 但幸好女巫师早在空中伏下了隐刺,那大汉贸然而来被扎个正着,身上带了几个窟窿后再不敢来。 盘凤有些着急,之前自己灵力损耗得厉害,再如此比下去只有落败一途。她将杖中最后两片咒符摸出,闪避几下土球,看准了机会双咒齐发,咒符带着变幻的木咒袭向大汉。 同时盘凤素手一翻,在空中落下几根巨木狠狠砸中了土球。 对面,正在试图冲散一片毒蔓草网的烈山大汉一个掌控不稳,土球被巨木深深埋进岩浆中,再也收不回来。 失去宝物之助,烈山大汉与女巫师实实在在拼打起来。他的战气也着实练得深厚,女巫师一个个让人眼花缭乱的木行咒术被他纷纷断得支离破碎。 熔流不停焚烧着散下来的木枝藤条,几根巨木更燃起了冲天大火。那大汉站在后面奋力几掌,熊熊燃烧的巨木腾空而起,横卷着猎猎火焰冲向盘凤。 盘凤轻身闪过,巨大的火把砸在地上顺着斜坡滚出来老远。巨木飞走,埋在下面的土球现了出来,它早被熔火烧得通红。那大汉妄图拾拣而不起,气恼地一脚将土球踢向女巫师。 盘凤没在意这种低劣的袭击,女巫师身上的三道防护木咒足以拦下它。她纤指力叩绿杖,一束清淡的嫣红从碧色的杖尾飘出,停凝在胸前墨绿色的牡荆刺尖上。 土球正正砸中那束嫣红,勉强撕开了几根荆藤,就被女巫师光波流转的护体青光挡在外面。而那抹嫣红中包裹着的丹蚀草种,也顺着土球前冲之势,欢喜的扎进了去。 女巫师翠绿的木杖一探,滴溜溜顶着土球,冷眼看着丈外的敌手。遇土即发的美丽丹花已在土里生根发芽,等滚烫的土球变得冰冷,丹蚀花就要循着土里留下的人气横空追去。 哼,不论你这土蛋有什么古怪,那也只好自食恶果:这生性只爱吞噬人气的花儿认定土中的气息后,不死不休的追缠看你的战气如何抵挡! 对面的烈山大汉似乎感到了威胁,再没有方才的随意狂傲,全神戒备着女巫师杖头转动的土球。 “噗”,已在土中品尝到人气的丹蚀花不等长到一寸就迫不及待的抽蕾开花,生着暗褐色鳞皮的内蕊朝着香气来的方向不住伸缩探吐,状甚焦急。 “去吧”,盘凤低喝一声,左手将数团鲜翠的青光弹入土球中,右杖微点,将土球直对着大汉抛去。这下出咒后,盘凤眼前一花,喉中又是一口甜血涌上来。 她已将本命木精植入土球中,引发了土球中前后积存的、总共几十个木咒的木行之力,如此丰厚之力催生下的恶花,要抽吸的已不单单是人的灵气战气,更要吸的是人的魂魄! 没见识过这奇异的索命花,那烈山大汉丝毫不以为险,他目光炯炯,盯着飞过来的土球,眼中竟然是兴奋的期待之色! 有些不对,警觉的女巫师立刻想到。可是哪里不对,她又实在说不出来。 大汉凌空飞起,不等那扭曲蠕动的恶花近身,一拳隔空击出,雄厚的战气重重击在土球上,蓬,那球又向盘凤倒飞回去。 这一击虽然沉重,但却着实滋润了那飞速退却的丹花儿,它得意的抽搐几下,花瓣如兽爪般怒张,花心那截暗褐的内蕊更忽然脱根而出,蕊丝颤巍巍拽着战气回卷的劲风,轻巧地闪开大汉的攻击,晃晃消失不见了。 “呔!”烈山大汉落地后发声痛吼,钻在腰间衣缝中的花蕊竟立刻侵入他的护体战气,这一下吸髓裂骨的贪婪抽取,着实令他好受。 去势已尽的丹蚀花带着土球绕过盘凤,不依不饶又向大汉扑去,坚厚的花瓣一弯一挤,花心处又生出一截内蕊,这次蕊色已作朱红,极为美丽的柔顺蕊丝竟是由几点飞焰列成。 原来就这一小会儿,丹蚀花已将噬来的烈火战气化为已用。这才是此花最为可怕之处:法咒也好战气也罢,只要是这些修炼之气,它都能借气而生,只有将认定的气息吸尽,它才会结出一粒果实后败去。 山中多有灵兽,如果有百年灵兽恰好在阴月之夜受天劫而死,借着那股怨气和污血就会在当地长出这种恶花。 要除去它也甚为简单,只需持木棒拍打,用最为普通寻常的攻击,让它无气可借,三两下就能砸个稀烂。这对修炼之人是缠命的怪物,对普通的山民来说,不过是颗扎手的刺花而已。 可是仓促间,那烈山大汉岂能想透这个道理?眼见恶花又要飞来,他猛吸一口气,不去管腰间战气被吞噬的痛楚,双臂力振,脱下身上的赤袍,迎风抖做达数尺的长棍,啪的一下,登时将那丹蚀花和着土球一并打入地上的熔流之中。 这也是当下破这恶花的最好法子,火性最能克木,不论多厉害的花木,对上炽烈之极的岩浆也只能惨然化作一缕青烟。 烈山大汉左手一抹腰侧,拔出正在扭摆作恶的花蕊。此时他衣袍脱去,露出肌肉结实的上身,正好方便捉刺。同时大步向侧边跨出,右手的衣棍就势一转,带着惊人的劲气向一直默守在旁的多兰挥去。 来了,多兰心中冷笑,等他这么久,就是要看他出些什么花样。第一勇士急速后退,没受伤的右手拔刀劈下,长刃从多思长老面前三尺前划过。 第二十一章王瓜生 黑色的燧石刃劈到一半还是空处,刀势走到八分处最盛时,正好斩中从地下熔流中冲出的土球!那烈山大汉假意将土球击入地下,循着四处暗通的熔流,真正要攻击的却是多思长老! 多兰迅疾的快刀哪里是饱受磨难的土球所能抵挡的,那球还带着几滴岩浆和烧残的丹蚀花,轰然一声暴开,裂开的碎片四处迸射,丹蚀花残留的根枝也掉落一地。 烈山大汉见多兰识破自己计谋,不但躲开衣棍横扫,更一刀击碎了宝物,怒笑道:“好功夫!” 话音没落,他已欺到多兰面前,左手扬起捏了几个印诀,掌心红光泛动,“接下这个试试!” “当心!那是焚心咒!”仍在调息的女巫师高声提醒。她灵气未复不及出手阻止,但眼力高明,及时道破了烈山大汉的掌中玄机。 悍猛狡诈的烈山敌人这次没用擅长的战气攻击,反而以掌内悄悄备好的咒符骤然施放火咒,二者都是红光闪动,多兰不提防下,不定就会中他的暗算。 盘凤出声警醒时,后面的多思长老法杖一挥,数道浅黄的旋风快速冲到多兰前面,抢先接住了那团血红的焚心阴火,极等风刃术的强劲风力切得那火一盛一弱,控制不住原本的方向,跟着风旋到上空中去了。 多兰长刃轻挽臂后,咒术已破,那大汉不再上前,他也不去主动出手。 “怎么,要胡来我们可不奉陪了!”多思右手拇指朝天,尾指向地,以聚雷法印扣住法杖,怒视着烈山大汉。 这厮与盘师的胜负未分,一味的胡搅蛮缠,显然是在拖延众人,说不得,擒下他冲出去吧! 四下散落燃起的断木冒出阵阵浓烟,熔湖的热风挟烟涌动,远处的烈山族人看过来,众人的身影都有些模糊。 在浓烟中,一片还未焦透的丹蚀花茎落在了熔湖窍穴的润土上,随它一起的,还有几块土球的残片。花茎固执地扭靠去,生出几须软根缠住了熟悉的土片,它振奋了精神,想要抽支小芽出来。 就在此时,一缕凭空出现的薄雾突然包住了丹蚀花,花儿赖以依附的土片微微一抖,消失在了雾气里。那薄雾扔下无声哀叫的丹蚀花,径自向外飘去,移到多思背后,融入早在那里等候的另外一团中,一同向上升起。 它们绕过正要施放困雷术的法杖,渗过衣衫,准确地找到了怀中那块木牌。木牌上犹如天然长成的古拙咒纹立刻将这些来之不易的雾水收了进去。 再一刹那,木牌和雾气俱都消隐不在! 怀中这一点艰涩深晦但又带着几分熟悉的气机终于惊动了多思,好贼子! 第32章 老巫师立刻理解到了这气机间蕴藏着的意义,也明白了烈山族人苦心进入到地炎谷中来的真正用心。 他们不知从哪里得知了解开玄玉神器封印禁制的法子,使出这么多障眼的诡计手段,为的就是放出地下被困住的火兽! 气机已成,禁制将开,深藏在熔湖地底的火兽会以不可阻挡之势出世,之前费尽苦心罩住它的封印也会随之而解。 哎,竟让他们得手了!多思调转法杖,用来擒拿烈山大汉的困雷术点在自己身上! 虽然逆天之事不可为,但无论如何总要阻挡一下的。何况多思又借此放出了刚刚安抚下的玄玉指琮,他心中暗暗希望这上古的神器能突发神威,将这火兽再度封印住。 一大束粗大的青白色闪电紧紧箍住多思的胸口,它敏捷地四下窜动,狠狠击打着不断从罗网中逃逸出去的无形印气。 在甩鞭似的密雷声中,被分成无数细点的印气坦然承接了这些不关痛痒的击打,更乖巧地躲开半空中旋转呜鸣的玄玉指琮,迅速潜入熔湖中,向召唤它们的方向遁去! 不知道隔着多远,熔湖窍穴深处的远古神兽奋力抗拒着本来就已松动的禁制,拼命汲取这个绝无仅有的机会,每收集到一分揭印之气,它就活动强大一分,即将解脱的欢喜又一次投射到在场诸人的神念中! 附近近百名烈山族人全部双手抚胸,以最为崇敬的姿态跪服在滚烫的熔岩上,衷心迎接马上要出世择主的护族神兽。 这个忙确实给敌人帮得大了,终于明白了事由的盘凤、多兰等人守住狡计得手的烈山大汉,无奈地看着多思长老。老人须发都被雷电激的倒竖,不断将困雷术捕捉到的星点印气向悬空的神器送去。 玄玉指琮嗡嗡之声大作,自己施放的印咒被逐分解开,身为神器不凡的骄傲不断被地下远古神兽的跃动欢喜侵犯,它陷入了极度的烦躁中。 送来的些许印气根本不足以成事,要换个法子,换个法子才行,玄玉指琮不耐的挣扎,不愿意被下面那个生命掌控,它需要那个更能了解自己的主人! 高傲的玄玉神器任性地向羽发出了那一下致命的呼唤。 ※※※※※※ 出生时和玄玉神器就有着某种恍惚冥微联系的少年,正好在渡桥时感受到了这下呼唤,神识微松,御风术出现的缝隙立刻为断崖中狂风所趁,羽和中盘长老齐齐被抛上万丈深崖的空中! 身在险境,怎么能这么不小心?羽来不及责备自己,立时将神识内敛,再不露丝毫的空懈。 灵气一收一荡,御风术使的更加流通自如,脚下的劲风被踏成圆圆团团的实质,服帖地托着少年和中盘长老向下方的藤桥滑去。 此时断崖间的炎风愈加的狂乱起来,悬挂的藤桥在风中剧烈的摆动,先前紧紧缠在一起的藤蔓被一点一点崩开,较为细小的横枝已被折断吹走,坚韧些儿的,一头还拉住粗枝不放,身子却在空中乱舞,更增了几分炎风的威势。 看准藤桥摇晃上来,羽脚一沉,借力弹起,继续向前跃去。一根被折断的长藤不分好歹抽打过来,少年手指拈出,稳稳当当将它送到那条开裂的干索上,绿光闪动,断藤融了进去,枯裂的干索随之青润粗壮,完好如初。 羽干脆利索的几下当真难得之极。 木咒的聚、引、发三诀,少年近日来无事,那是偷偷练得纯熟了,这倒也罢,难得的是天地法术能与木行咒术齐发,才是真正骇人听闻之事。 法术、咒术混在一起施用,在羽是出乎心起念闪之间的简单自然,可是没有那天然无暇的神念和深厚纯朴灵气,谁又能做得到这样呢?妙自天成的意境不是人人都能领会的。 可惜尚在昏迷中的中盘长老无缘目睹此景,要不也不知他心中该作何想。 运气不错,羽暗自高兴,断崖那端并无人把守,前面的烈山族人背对自己,傻乎乎的全部跪在地上,不知在搞些什么古怪。 羽把长老隐蔽在一块巨石之后,小心的绕着湖边斜跑。崖边有些遮挡,心有专注的烈山族人并没发现躲闪得非常巧妙的少年猎人。 奇怪的呼唤越来越急切了,它无法再影入羽的神念中,只好在外面不住的打转闹吼。虽说这感觉总是有些模糊的亲切熟悉,羽还是不敢去碰触:大敌当前,一切都要小心些。 该来的总是要来。 忽然而来的凉爽结束了玄玉指琮不忿的呜鸣。熔湖中无数的火精如同得了什么号令,十五年前那么突然而来,现在也突然的走开。 熔湖地下翻涌的岩流疲倦了,失去了火精催促的它们住下了脚步,瞬间固定在原处。后面来不及收步的岩溶扑腾起来想要越过这些的障碍,结果走到一半也生动地附着在前辈身上,冷却成了一朵永恒固定的岩花。 方圆千丈的宽阔熔湖上,曾经不可一世的岩浆彼此撞击、推进、挤压,一片片的岩花汹涌开放。 烈山族人看着身边不停绽起的岩石浪花,尊崇之心更是炽烈,头已完全低下,全心呼唤神兽降临到自己身上。少瑕偷偷的轻松高兴,凉风一吹,那母大虫一声闷叫,在岩浆尚未凝住之前,恋恋不舍的随着地火缩回了地底深处。 事已不可为,多思长老收了雷术,与盘凤、多兰等人押着烈山大汉正要退走,一滴水现在空中拦住了他们。 是的,正是一滴普通至极的水珠。它得意的透亮,傲气非凡地出现在那里又还在不停变化,周遭所有的景物颜色它都要揽入方寸间的倒映,却又不屑的抛去杂物,单只留下了一丛娇嫩浅绿。 这丛浅绿霸道之极,多思等人移动它也移动,通灵的气机牢牢定在老巫师怀中的玄玉指琮上,竟然认出了十五年来的老对头! 伏在地上的烈山猛士转侧身体,保持着面向水珠跪拜的方向。 羽握着楠木大弓,手中捏住青木利箭,借着地上堆隆起的岩层,悄悄靠到近处,从这边看来,好像烈山人都在向多思长老他们敬拜,诡异得很,也好笑之极。 少年回头望了望,炎谷深处呼啸升腾的地火已经消失不在,凉快下来的“寒风”必已将热乎乎的朱蟥尽数冻死,再支持片刻,这边就能解围了。 站在多兰身边的烈山大汉注视着空中跳脱变化的绿色,崇仰的眼光中蕴着由衷的笑意。方才他已被多思等人合力擒下,大事已成,战气耗尽的大汉并没多做抵抗, 他骄傲地笑着,没有我行险一博,如何能这么顺利解开封印?听这帮胆小笨蛋的话,别说迎接神兽,只怕现在还在和人厮杀! 十五年前,本来不该在当时降世的火兽,趁着火神外出游玩时,悄悄挣脱了束缚溜了下来。结果初来乍到气力不济,还没来得及一展抱负就被玄玉指琮所封印。 在神器的强大印力之下,倒霉的火兽该要被困一甲子之久,还是火神实在可怜它翱翔九天的性子局促于狭窄地底,正好三载前天生异变,天下所有的禁制将要松动些,于是暗中指点烈山的少鼎前来解救它。 玄玉神器是远古始神的随身之物,放出来的封印哪里能轻易解得开。少鼎调派烈山属下数十个大小部落,三载之间总算勉强把炼化所需的各种怪异物事收的差不多。 最后还有两个关键之处。其一,就是还有一样东西没得到,那是大盘部落巫师世代相传的木牌,上面的古老咒符和木牌本身,是解印的点化之物;其二,这些所有的物事必须要由少姓的王族,亲自在封印处的熔湖炼化,待神兽解印一出,即时就要择主而栖。 那大汉率领烈山众人出奇不意地破山而出,两大难处迎刃而解:所需要的木牌近在咫尺;熔湖的烈火已被木行巫师暂时压制,不会辟火的烈山族人安然到了神兽的封印边。 烈山大汉知道森林部落弓长箭利,己方强攻必定损失惨重,且万一敌人一气下毁掉那块至为重要的解印之物,那更要坏事! 于是他力排众议,独自一人前去周旋。 这大汉的胆色和武技均是远超常人的悍勇,而最得意的,还是他的智谋。按说他们眼下最着急的,就是传世神兽不出不足以统号中州,哪里还有心情左右厮杀。可是他非要先逼得盘凤与他比试,借比试之机,(奇*书*网^.^整*理*提*供)完成了解印过程之中最难的一步——炼化。 一切玄机尽在那个土球之中。这个特以云息之土制成,一度让盘凤头疼不已的宝物,正是烈山族人用来炼化的炼器。 那里面早就封好了各种炼化所需的物事,大汉在比试中不断用烈火战气焙烘炼器,盘凤再狠狠施以木咒攻击,木行生火,得了木行咒力的滋养,那土球被大汉击入地下熔火后,炼制得更加充分。 最后看火候差不多了,大汉将土球击向多思,假意要取老巫师的性命,而实际上需要的,却是多思怀中的木牌! 土球半路上为多兰所破,里面释放出来的解印咒并没有随之消散。被封印在地底的火兽一点灵性飘在禁制之外,驱使半解的印咒凝成那团雾气,自行融入木牌中完成了最后的解印咒! 禁锢十五年的封印一除,地底火兽散开了护持自己的深渊火精,地炎谷中的烈火相应消失不见。现在它拦在多思等人面前,又是快活,又是挑逗,滴水般地荡漾变幻,身上最始的浅绿已化作了别样的鲜红。 这是怎样鲜明灿烂的动人色彩,一点鲜红,似乎把世间的焰火都卷在里面,比天上的日光更加的夺人眼目! 第33章 它还在不停地成长绽放,这水滴不过是暂时的外观,待它现出了本相,就要在自己的信众面前,洗去这十五年来遭受的委屈不安! 第二十二章苦菜秀 多思等人都清楚的感受到了地底火兽的敌意,所幸勇士们已在远处渡桥过来,撑住这一会儿再和他们决个胜负。 空中的水滴已经翻滚至数尺大小,它既如火焰在燃烧,也象清水的流动,极不和谐的冲突转化成了源源滚滚的生命。 天机乍泻,中空无物的虚无中,一声清亮的啼叫绵绵绕绕自小而大,萦绕于耳,直侵入心,炎谷中人们的神思都被这远古神兽现世的惊艳所夺,连正在桥上的勇士们都住下脚步,不敢辜负了上天赐予的窥探天道的机会。 大家还在自己心底深处闪过一念:此兽一出,天下还有谁人敢与烈山一族为敌? 都觉得这是威严不可碰触的神兽,可就是有人不这么看。或确切的说,有条龙不这么看!孕育了几百年、出生不过月余的“不丢”眼中,有趣的东西似乎只能分成两类:可以吃的,不可以吃的。 紫炎魄精是可以吃的,可惜没什么嚼头,火精们的天芝是可以吃的,可惜份量少了点,女孩们送来的点心干肉是最好的,可惜肠胃有些受不了。最难吃的,要数刚才的糊涂虫子,又臭又酸,好不败人胃口! 隐隐中以吃尽天下美食为己任的“不丢”,不由分说的看上了这团嫩肉。小龙来了好一会了,炎谷地火刚说要退,它就知道朱蟥必死无疑,立时就追来了。 千丈的距离不过是伸伸懒腰就到,它照旧盘在少年手腕上,跟着一起看热闹。在龙目穿越伪象的透视下,空中浮着的什么焰火流光,全都是骗人的幻觉,那分明就是一粒鸟蛋嘛! 啧啧啧,天然的火气让它自带三分熟,水灵灵的,肯定还嫩滑的紧!小龙牙关紧咬,口涎横溢,暗自下了决心:哼哼,我知道那蛋马上就要生个鸟儿出来,不忙先,说什么也要等实实在在长成肉,再一口吞了它! 与火兽对峙的玄玉指琮已先忍不住了,方才沉默在火兽的嚣笑中,并非是害怕,它是在等。数十丈外就是主人的气息,它在等主人感知到自己的呼唤,过来把自己带走。 要收拾这只破鸟,那也不过是主人点点头的事,玉琮看这只同样来自远古的灵兽,可是相当的不顺眼。 但奇怪了,主人来了这么好一会儿,怎么还不收自己过去呢?玉琮等不及了,它慢慢凝聚残留在琮内的灵力,把多思用来掌控自己、传自于当年那对青年夫妇的印咒悄悄地解了。 没有在特殊约契下绑缚的神器印咒是非常脆弱的,这通灵神器自主地就结束了与多营长老的缘分。一道黑光横空而过,玄玉指琮冲出多思怀中,从小龙的爪缝间滑过,心满意足地套在羽的左手拇指上。 往哪里跑!一直以无上气机守住指琮的火兽,已经在流焰中幻出了头颈,它的力量飞速地在攀升着,甚至于已可见到腹下翠火环缠的爪尖! 就在自己最为得意的时候,胆怯的对手要跑?清啼声转化为威严的嘶鸣,火兽带着飘盈的焰光追向指琮,又一大片变幻着色彩的炎壳脱落,现出了它修长美丽的禽身! 是的,正与火神的昭示一分不差,这就是我烈山护族的神禽朱雀(注),它向地上的儿郎们飞去,正是要择选主人了!一直没将护族神禽真相说出来的烈山大汉眼角突突直跳,掌中握着好一大把冷汗。 眼下正从熔湖对岸过来的数百名森林猎人没能让他紧张,片刻前与大盘巫师的激斗也没能让他紧张,只有这时,只有在这决定下任神帝到底是谁的最后时刻,才真正让他紧张起来。 久违了的心惊肉跳的感觉,这似乎比当年他自己即位,更要来得激动不安! 神帝少鼎双手被缚,心中只在默祈:但愿神禽怜他三载以来奔波劳顿,方才又力战强敌巧施妙计,一切都是靠了他的千辛万苦才侥幸揭开了封印。 朱雀神禽万灵,跟前跪下的儿郎里面,正有自己三个亲出的血脉,随便择选一个,都能统领我族昌盛兴隆! 可惜多思、盘凤并不知道这胆色过人的大汉就是少鼎本人,否则杖中早已备好的法咒,第一个便要施到他身上去! 如果神帝少鼎就此被格杀,其后南方森林中的那场百年不遇的腥风血雨会不会就此消于无形呢? 如果……也许……,世间不会有昨天的如果,也不会有过去的也许。 是啊,如果知道生命中会有这么多的愁苦病痛、生离死别,世人还会忙不迭的踏入未知的转世轮回中吗? 或许,也正是有了这些苦痛,生命才得以曲折动人、缤纷灿烂呢! ※※※※※※※ 这么好的事?还自己送上来?不丢微笑着腾跃而起。 就这么一口,鲜美到无法想象的滋味尽在齿颊间!大嘴张开时,微细紫焰缠绕的龙牙在虚空中留下了一片完美的轨迹,这片轨迹之所在,是那能够吞噬一切希望的黑暗。 神禽呢?烈山族人惊讶地抬起头,怎么不见了? 是了,定然是那些卑鄙龌龊的森林猎人在使坏,怕了我们上天赐予的神禽,竟然找这么一条丑蛇来做怪,啊啊,那作恶者竟然还高兴地在那里乱翻! 霎时间,烈山众人的怒气如同地火再次喷发。绷,绷绷,数十支利箭立刻飞向偷吃者,其中一支重箭竟不受小龙护体炎气的影响,直接在它的金色甲片狠狠荡了一下,才斜斜飞出去。 不好,不丢慌忙一摆短尾,将紧接而来的几个火咒挡了回去。这些攻击对它来说无关紧要,真正恼火的是肚子忽然痛起来,简直是要命的痛! 那小小一块鸟肉,入口时确实美妙得紧,想不到下肚后这么厉害。辣啊,翻肠倒肚的火辣,和那天喝果酒可不一样,那是辣辣的透着舒服,今天这个,简直就是一把比自己丹火还要猛烈的炽热,在烘烤可怜的龙心龙肝嘛! 小龙仓惶逃到羽的手腕上,口中呼呼有声,不舒服地挤来挤去。 哟,羽促不及防,先是左手拇指上多了个凉凉的玄色扳指,右腕接着被不丢滚热的肚子烫了一下,赶紧送起一道凉风,把小龙悬隔在手上。这小家伙,又去贪吃,嘿,不过吃得好,看那些烈山人着急得很,定是咬到他们的痛处了! 这个扳指像是从长老那里扔来的,是要我帮他收好?少年没来得及细细观赏闪耀着神光的玄玉扳指,清风急起,趁敌人还没追过来,迅速向远处跑去。 临走时,羽当然不忘向骇然望过来的人们顽皮地吐了吐舌头,怎么,想把不丢的吃食要回去么,那就来拿吧! 返回断崖的方向被敌人拦住,少年预备逗他们绕个圈子再说。 “追!”困在猎人中的神帝少鼎冷不防一声大喝,他顿足猛踏,暗念咒语,皮屦内暗藏的兽骨符咒破开,空中登时弥起一阵灰雾。 少鼎再奋力聚起战气,噗哧,囊中包好的蛇涎蕨粉暴开,剧毒的草粉甫一接触到空中的灰雾,立刻莹莹发亮,惨绿的荧光似乎有生命一般,追逐着四周呼动的生命气息。 咚咚咚,陆续有多营勇士中毒倒地。少鼎早有祛毒咒术防身,趁多思等人被毒雾缠住,悄然脱开众人的困控。 可惜了,少鼎匆忙扫了一眼地上瘫躺的森林猎人,那猎人身上跳跃冲突的绿色荧光被多思的旋风和盘凤的木咒一点点收了去,显然是传散不开了。 沼毒部落以蛇涎蕨和沼兽尸雾混合制成的蛇涎毒咒,能借着活物极快地传染,最合适在人群之中引发。传过的人越多,传出的毒性越强、越好!少鼎本意是等森林猎人凑齐了再启咒,到时几百人一齐中毒,再多来十个巫师解咒也不管用。 偏偏神兽出世的最要紧时候出了异常,少鼎知道那怪蛇的来历决不一般,战机不可耽误,没自己亲自前去主持围捕,只怕这帮小孩儿各杀各的,定要坏事。为及时脱身,精心备下的妙计只能作废了,遗憾、遗憾。 得神帝号令,烈山人没去理会被毒雾包围的多思等人,他们一伍一伍地分散开,妄图把少年向熔湖深处的死角赶过去。 这些围猎的伎俩,猎人们自小就用得熟练了,哪里要收哪里会放,少年自然了解得很。 羽不慌不忙地在前面翩翩飞舞,倏忽在东、倏忽在西,脚下棱角凌厉锋锐的熔岩不但拖住了敌人笨拙的脚步,四处的隆起也遮掩了少年轻松的身影。 急于得手的烈山人被越引越远,他们如同一只猛虎在扑抓水中的小鱼,明明看见少年躲在那里,搭箭要射、做势欲扑,那少年却一摆一晃,就着清风飘得不见了。 片刻之后,羽领着大队的烈山猛士又绕了回来,再过去数十丈,部落的勇士们快要和多思长老会合,去到那里就安全了。 忽然,耳尖的少年猎人似乎在前方的岩石后听到了咒语的颂念声。哼,还在这里埋伏我,羽抽弓给了那边一箭,身形横着飞开,舍弃了最近的方向,贴着山壁与熔岩的缝隙向断崖外跑去。 神帝英明,那少年果然被埋伏的巫师逼向这边来了。少芒敛住杀气,静静贴在凹陷的岩裂中。他听得清楚,前一下触地声还在三丈之外,第二下就近在咫尺了。这猎人使的是御风术,怪说不得跑得这么快。 三招够了,少芒轻握刀柄给自己定了个限制:偷袭个把人,应该还用不上后面鼎叔的那一箭。 好霸道的刀气!虎骨长刃劈在半空,被刀气罩住的羽立时就收了御风术。 第34章 如果任凭法术运行,必会把凌厉的刀气裹进身来,羽双手持矛一挥,凌空一个筋斗向后翻去。 挥出去的战矛并没在意想中的地方挡住长刀,反而危险的感觉来自脚下!少年还在空中翻身,敏锐的神念已探触到少芒的第二刀。 这一刀已没有刚才的霸气,但其浑厚的刀劲竟有若一层坚冰,含蓄而肃杀的气机布满方圆数尺之内,原来这才是敌人真正的杀着!少年心思念及,手中长矛顺着旋转之势,再次击向敌刃。 只要能阻那敌人一阻,羽就要借力弹开,同时心中已打定主意:这不曾碰面的敌人刀技只怕不下于多兰大哥,硬碰不得,躲开远一点才好。 还是击空!头顶的春日似乎猛然炽烈了几倍,它迸发着令人头昏目眩的强光,不但瞬间化开了地面的坚冰,更将少年手中的战矛溶去了半根。 已经击出但又凭空消失的力道催着强烈的难受袭来,内外交攻之下,少年斗志全消,有些迷糊地想到:好累啊,要不我就在这里热热呼呼睡一小会儿?此番事了,长老和大哥自会寻到我一起回去的。 少芒见眼前的少年嘴角翘着微笑,在自己的炎阳斩之下懒洋洋地摔下去,心中忽地有些不忍,虎骨刃微偏挑向腿侧,让他不能跑动就算了,取下那条怪蛇也不用非要伤条性命。 受敌人炎阳劲气的激发,拇指上扳指神器瞬时就自发起来护持主人,玄色光芒盘旋而现,无端陷于迷糊的羽随之清醒过来,刚好看见一个赤眉大汉将那可怖的一刀从自己面前劈下。 好险!羽惊得一身冷汗,这大汉的刀劲阴阳翻转,显然已是领悟了武技的至道,自己如何能从他的偷袭下脱身的? 想到此处,少年才感觉到自己右腕紧绷,身子不由自主的正向后快速飘走。 羽心中一暖,不丢,还是它机警!自己近来学有所成,有意无意小觑了烈山敌人,险些吃个大亏。 羽横了那赤眉大汉一眼,口中哼出简单的几句咏唱,咒语催动体内的玉髓灵气聚集了大量的木精,手指快速点动,几个印诀将召唤出来的深绿木精利索地束在一起。 数十支蓬勃的细藤离手飞出,青色的藤条上抽动绽放的无数浅黄花刺,颇为体会到少年不忿的心情,刺心全数朝着少芒泽泽闪动。这是中盘长老的恶噬藤花,放在自己身上是防护,出离而去,也是不可轻视的攻击咒术! 注:朱雀又可说是凤凰或玄鸟,是上古时四灵之一,由南方七个星宿变化而来:井、鬼、柳、星、张、翼、轸。而朱雀的朱字,是因为南方在五行中属火,而火的颜色是朱红色的,所以称它为朱雀。朱雀的名称来自于它的五行属性,而不是它的颜色。 第二十三章靡草死 藤花之前,少芒振刀破了几道少年后发而先袭的风刃,木行咒术?谁放出来的,肯定不是那少年猎人,难道那条怪蛇是木系灵兽? 昂!拖着少年疾飞的小龙突然一声怒吼,它不顾肚中剧烈的疼痛,奋力吐出一口紫黑的丹火,正好将斜方射来的重箭烧作一缕青烟。 神帝少鼎不可置信地盯着少年手腕上的怪蛇,他见侄儿拦截失手,准备好的利箭跟即射了过去,不料被那怪蛇这么随口破掉。 少鼎手一挥,左侧的两名巫师引发了手中的咒符,昧火咒、炎鸟咒,威力范围都是极广的。就这两个杀咒他们都未必躲的开,何况还有这个。 神帝从特制的皮筒中抽出了一支暴火重箭,烈山神兽也敢抢的人物,倒也配得上此箭! 带着羽跑不了多快,小龙已经听见了火行精灵在前面暴躁地跳动,这也敢来现宝,百忙中的不丢还是轻蔑的撇了下龙嘴,这种浅薄的火精集聚,估计还不够给自己挠痒痒的。 可自己不怕,难保身后的人儿也不怕,肚疼难忍的不丢总算想到了这一关键处,到处都没路可走,还是进去躲一下吧! 龙躯一摆,不丢带着阿羽钻进了右边闪着褐黄暗光的山洞中。 咦,这些蠢笨的土人怎么忽然灵性起来了?少鼎和侄儿讶立在洞口,这是一条大大的绝路,他们可没希望素来机警的森林猎人会主动进去。何况,没有洞里面的土人巫师发启破土咒,猎人们想过也过不去的。 土人们一直守在洞口等待神帝等人事成之后出山,受到土人巫师微薄灵力的限制,传送神帝和一众烈山少姓青年进出,已是六个土人巫师的灵力极限。 这少年过去,就算土人些拿他没办法,长长的坑道出口外,还有五什的猛士守在那里接应。呵呵,土人巫师们总算机灵一次,把这小贼放进罗网去,也算我烈山气数旺盛,天命不可绝! 神帝回身抓着一个青年巫师向前一推:“暇儿,你和芒儿先过去,我们随后就到。”最好的神兽择主机会近在眼前,少鼎定然要留给最喜爱的幼子。 少瑕大步跨入洞中,让他极度不爽的肮脏又来了。五行咒术中最让他受不了的就是这邋遢的土咒,虽然破山过去只有寥寥数步,可是灰扑扑的脏土似乎要填满身上每一处毛孔。 呸,青年巫师厌恶地吐了一口,随手拎起身边一个小土人巫师,喝问到:“跑了?刚才来的小贼?” “呜哇,三少主,哇哇,驭师,跑了,没有放,我们,就跑了”一个胖乎乎的矮小人儿努力用一只手吊在巫师的手上,另外一只手指着坑道深处,粗短的小腿着急的蹬着,显然是想要把一些很重要的事况报给神帝幼子。 少瑕放下土人儿,拍拍他的脸,示意知道了,这家伙双脚乱踢,险些弄脏了宠姬亲手缝制的春衫。“是往外面跑了,芒兄,咱们追!”少芒点点头,领先向坑道里面走去。 二人背后,土人女巫师摸着发烫的脸蛋,想要告诉给英俊驭师的话被不尽的羞涩堵在了嘴里。两位忙碌的青年没听出她话里真正着急的意思,这位还在为少暇的拍脸而害羞的女巫师想要说的是: 我们几个没想放人过来,那个跑掉的少年是自己从炎谷中破山进来的! ※※※※※ 血气!羽从洞壁拐弯处谨慎地向外瞄了瞄。山洞外不见敌人的哨卫,这一线淡淡的血气飘来,更显得安静怕人。 刚才还在穿山之时,羽心知不好,不丢为了闪避烈山巫师的火咒,退到敌人的来路上去了。前面必定危险,但后退更是不行。 刚刚脚踏实地,羽立刻施行御风术,连洞口把守的是些什么人都没看清,就消失在了长长的坑道中,身后留下些气恼的吼叫。 这些阴沉的烈山人,竟然下这么大功夫掏个山洞进谷。羽一路看着这制造精良的长洞,心中好生不忿,手腕频频翻挥,粗壮的荆刺在身后丛丛生起,咱们南方森林当真是让你们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 茂盛的刺丛填满了数百丈曲折的坑道,在用以支撑洞顶的石柱上尤其长了几堆结实的,哼,看你们怎么破!少年又不解气的在暗处多点了几颗恶花,嚣张的烈山土贼,出点血养养花儿吧! 身具浑厚的寒玉髓气,布置这么大个刺阵,少年也不觉怎么疲累,三处窍穴内反而散出舒爽的凉意遍布全身,这种尽情施展的快乐教羽浑然忘了自己是在逃跑之中! 也幸好有这随性随情的赤子之心,让少年总是在适当的时候做出符合天道的行为,在化解寒玉髓气为自身所用的危险修炼途中,走得不偏不倚,不惊不险! 后面暂时不会有人追来,羽放心躲在洞口,向外面试探地扔了几道风刃出去,淡黄色的旋风左右闯荡,卷得地上泥草乱翻,不见什么动静。 松了一口气,少年爱怜地摸摸小龙的大头,“不丢,你肚子滚热滚热的,好些了么?”救了自己进洞来,小家伙一直在不安生地翻来覆去,“那是个什么怪物被你吞了,仔细烧坏肚子,吐出来吧,恩?” 小龙眨眨眼摇摇头,大嘴紧紧闭着,生怕嘴一张就被那小鸟跳出来。不行,吃进嘴了就是我的,死也不能放! 不丢隆鼻皱起,拼命运起丹火,要把肚子里的难受化掉。数根亮泽的白色芝刺再次从背上伸出来,蜿蜒顺着背脊缠在腹部几片逆翻的龙甲上。 这处的几片龙甲受到肚子里朱雀翠炎的炽烤,竟被几条碧色花纹侵蚀了进去。这些碧纹为朱雀的炎咒催动,不停地在龙甲上蔓延伸张,看来要组成一个个禽鸟的纹样。 柔软的芝刺及时缠绕上去,立刻就拓下了几缕翠色,莹润的芝体微陷,将翠色的一端凝固在里面。小龙用力拱曲,龙背扯住芝刺向前大力拉动,细微可闻的怒啼从肚子里传来,碧色的花纹就这样被拽下了龙甲。 痛得龇牙咧嘴的不丢竖着背刺一晃,明亮的白光溶去了翠纹。嘿嘿,还想反过来干掉我?没些本事我敢吃你这鸟肉么? 始终不敢生出龙爪克敌的小龙忘了,自己仗之横行的芝刺,正是当日在山涧火潭下,抢食了地火火精们为神禽准备的火芝芝实之后才得来的。 哎,烈山一族横行中州,处处都能拿个上风,反而是他们顶礼膜拜、无比尊崇的神禽,总脱不了要被这贪吃小龙占尽便宜。 小龙还在与肚子里的吃食搏斗,羽已经带着它摸到外面去了。洞口骇人地躺了几具尸体,看服色和炎谷中的烈山人一样。他们凸目吐舌,颈中淤黑一片,不知是被什么绳索勒死的。 不敢多看,羽匆匆一瞥就向周遭查探。四处遍是杂乱的足迹,隔着不远,山石间印着数滩血迹,斑斑点点,洒向林中去了。 第35章 血迹不是地上那几个人的!少年跳上一块岩石向森林中张望,大片的足迹也跟着进了森林,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争斗。 这里不顺风,声息和气味都传不过来,该不会是咱们部落的巡山猎人和烈山敌人在这里遭遇了吧。 如何,自己是过去看看还是尽快回炎谷和长老们汇合? 羽犹豫了几下,即刻就拿定了主意:那边人手众多,必然不缺我一个,反而这边是敌人密集之处,部落巡山的猎人怕要吃亏,还是先跟过去帮个忙为好。 惯于在森林中独自冒险狩猎的少年猎人,丝毫没想到敌人有多凶残危险,一心的要为部落的兄弟们排危解困,也是从这一刻起,少年真正开始了自己的成年人生。 在后来人的眼中,羽君一生那是如何的波澜壮阔、艰险瑰丽,而于阿羽自己来说,在那一刻做出那样的选择,不过是发乎于情、止于至善的肺腑行为而已: 以这一点不昧的灵气,咱们的羽君可以应对世间任何的挑战 日已偏西,森林中略显有些阴暗。 林间多生芄萝,肥厚的肉叶衬着枝头的白色小花,热心地帮着羽遮掩行踪。先前从这里走过的敌人并没有象少年一般小心,他们匆匆踩过半身高的萝草,踏破了多汁的叶片和枝条,将叶汁溢出的馨香气味散在了森林中。 香味清淡,连血气都没有盖住,敌人经过很是有了一会儿。羽足尖点上一条坦露在地面的树根,轻飘飘地御风追去。自小在森林中长大的猎人,不愿在自己经过的地方留下可供别人追踪的痕迹。 跨过淙淙下山的小溪,羽停下了脚步。已经追了很远,地上有石斧之类笨重兵刃拖动的印迹,疲惫的敌人们也有些迷惑了,他们还在那片滴有血迹的树叶前围看了一下,然后决意顺着小溪追下山。 羽抽出楠木弓,踩着水边的片石跟过去。追踪的人们已经发现一路过来的血印太过齐整,开始怀疑起来,但他们一个也没退却,反而冲得更快了。 恩恩,只有烈山的笨蛋才会这样,他们自以为留在洞口把守几个人就稳当了,没想到正好被别人杀个精光。 啊!羽想到这里忽然猛力一跃,急速在空中转个身,背靠着溪旁一块青苔巨石下,楠木弓张得满满的,三支青木箭同时搭在粗红的熊筋弦上,清亮的双眼迸射寒光,盯着身后寂静的森林。 原来一直在困惑自己的不安就在这里! 洞口那些烈山人死状相同,均还未来得及挣扎抵抗,就被同一个人用同一样兵刃勒杀,显然是预谋已久的出手。 巡山的猎人们不过是两三人一队,发现敌情后,怎么不赶紧回去禀报部落,反而和远胜于己的敌人在这里纠缠? 这个武技高超的杀人者定然不是南山部落之人,他是谁?在自己出洞时会不会还守候在那里,而自己进入森林以来下意识潜匿躲避的,莫非就是他? 可是,羽还是有些疑惑:他真的悄悄追着来了?能跟得上自己的御风术?以近来自己炼气初成后的灵觉,再加上不丢的机敏,应该不会有这种事情。 虽然不太相信,但出于猎人素来的谨慎,羽还是静静地蹲在青石下,耐心地倾听着森林中所有的声响。 没有,完全没有异常,来时路上被惊起的一只雀鸟又开始啁啾欢唱了,穿过树叶的春风中也没什么异味。反而是手上的小龙,还成了森林中最为异常的所在。 它几乎把沿途所有的火精都收在自己身上,如果不是羽的寒玉灵气包裹着它,只怕湿润的林木都要被烤得燃起来。就算如此,羽加在自己身上的几道护身木咒也时不时被炽热的不丢弄坏,它滚来滚去,尾巴扫到哪里,哪里就是一个大洞。 “不丢乖乖的,吐出来不要吃了!” 羽心疼地看着,小家伙牙齿咬得格格作响,可怜的小肚子被里面的烈山怪物撑得圆鼓鼓的。背上几根白刺挣的发红,一下缠着肚子,一下又松开,平素黄灿灿的鳞甲,现在变得怪模怪样的颜色,一时有些发绿,一时有些泛紫,再一会又返做了金黄。 真是倔强的家伙,这么火烫烫的,难不难受啊?羽轻轻抚摸着小龙的腹部,想要帮它减轻一些痛楚,拇指上的玄玉扳指无意中划过,一阵只有小龙才能感知的舒畅立时传了过去。 它精神一振,借着新来伙伴渡送的封印之力,把腹中神禽的气势打压了几分。真是不容易,两个难兄难弟,一位不敢真正动用龙力,一位满身的气力使不出来,两个联手合力,才把施放力量不受拘束的朱雀镇住。 见不丢好了些,羽起身继续前行。夕照之下,玄玉扳指清光致致,漂亮得紧。这黑泽光润的玉质,竟恰巧和自己防身的玉刀是相同的质地,嘿嘿,带着还挺合手!要不,回去求长老让给我算了,就让它和玉刀配一对,刚好! 第二十四章小暑至 轰隆——,少瑕运了个极等的炎鸟咒,与少芒的刀气一并冲出去,撕碎了最后一堆拦路的刺藤。二人积存许久的恶气俱都在这一击中爆发,咒术与刀气的威势不止,硬是将洞口厚实的岩土轰得崩散开来。 神帝紧随在后冷哼一声,几个大步跨出坑道。他们在里面耽误的时候委实太长了,那少年进洞后,少瑕少芒紧追其后,少鼎即招呼余下众人集拢回来。前来支援的森林猎人长弓还未拉开,他们已经安全返回洞中。 山壁上的褐色光芒随之消隐,还复一片坚硬的岩石。少鼎听了土人巫师的禀报,率领众人跟随而来。满心以为捉那少年必是手到擒来,没想到才走出几步就遇见满头大汗的少芒少瑕两人。 这么几百丈的长洞,满满实实塞的全是荆棘毒刺!山土之下,局促之中,又不敢用力猛砍,也不能施大火去烧,而不易察觉的角落暗处,更藏着些吃肉吸血的恶花! 所幸此番进谷的少姓青年各自皆身怀绝计,几十人轮番上阵,终于闯了条血淋淋的路出来。 少鼎怒气勃勃,那善使御风术逃跑的少年究竟身怀何等异宝,不但能施放如此庞大的木行咒术,还能施放随意穿越山壁的土咒,他身上附着的怪蛇也是个极端的火怪,竟然若无其事吞了我护族神禽! 好好,现在更不得了,胆敢伤我烈山这么多条性命!看着洞外横七竖八的尸体,少鼎赤眉暴竖,一把从随从手中夺过自己的犀棍,蓬的一声,砸断了身旁一棵碗口粗细的黑松,厉吼道: “楞着干什么!你们几个,跟去看看其余的家伙死到哪里去了?剩下的,随我走!” 一行人向深山中去了。 神帝腾腾大步前行,众人隔得远远的,生怕惹到他老人家。少瑕嬉笑着跟过去,低声问道:“父王,孩儿不明白,咱们怎么不干脆追去拿了那少年再说呢?您老不是说此行最重要的还是迎接到神兽,哦不对,迎接神禽回族么?” 少鼎睨视着这个最讨自己欢心的幼子:“哼,你少来给我装什么不懂!如果是你大哥来问,我自然要解释一二,你堂堂烈山驭师,连这个也想不透,也不用妄想迎接到神禽了!” 少瑕见父亲说到最后两句声音已放到了极低,但见他嘴角隐隐现出微笑,想是心情已有些好转。 少瑕骨头一酥,谄笑道:“孩儿委实不懂才有此问。父王,这山中景色将就还算看得,我想,以后您常来这里狩猎散心,暇儿总要常伴左右,多听些您的教诲才是!” 少鼎把手中的兵刃扔给幼子,说道:“方才洞中几根枯藤烂刺你还要烧上半天,陪我来猎兽,我还嫌你累赘!如是芒儿随同我来还差不多。” 神帝提高话音,把侧后的少芒招过来,“芒儿,长老们把那边的事情安排好了?” 少芒点点头,“回鼎叔,我们进谷前几位长老已经出发了,那边的人手也早就预备好了。此刻应该就快成事了” “很好,我们就在那里等,这狡诈少年再如何滑脱,必定也逃不出我们掌心!” “神帝英明!” ※※※※※※ 漫山凹的茹茜细草挽住了盘转跳跃的溪流,一地的春水缓缓浸湿山土,就在温暖的阳光中,茹草紫红色的软根从湿土中探出来,把流水从山上带下来的花瓣碎枝绊在一处,孕育出了山间最芳菲细致的清香。 羽惋惜地看着那些粗笨的脚印把山凹一角最为清灵的春水踏破,茹草的肥嫩软根已被踩成浑浊的浆红,春泥也凌乱堆挤着。 少年皱着眉头,边上有几个脚印踏得浅些,被塞进粘粘春泥中的茹草已经挣扎了出来,还有几根正在倔强地向上挺拔。 印迹很新鲜,敌人应该很近了。空中已带着些异样的气机,从来都是亲近可爱的木精也在不安地骚动,它们似乎为远处的肃杀和炎火担忧着。 羽收回了出体只有数分的神识,这是聪颖少年琢磨来的探敌之策:只要神识出体一些些,无所不在的精灵们自会给自己透露森林中的异常,不用那么的危险费力,出神老远去探察敌情。 现下森林中,和羽比较最亲近的,还是最初就认识到的木行精灵,其他精灵倒是都见过了,只是不知为何,和它们沟通交流起来极其吃力,要真正达到运使精灵施展咒术,更是需要以后慢慢加以体会理解的艰深之事。 羽偏离敌人前进的方向,移步潜向山洼的西侧,从这边的下风处绕过去才不会被敌人发觉。 走了百十来丈,林荫下的少年轻轻一纵,拉住水边一捋高高垂下的桷树气根,微微发力,人已消失在空中那片舒卷的黄绿中。 第36章 只需微存神念,羽藏于窍穴内的玉髓灵气就源源而出,木精们依着灵气的安排,开心地推开拦在面前的枝干树叶,让裹在清风中的少年毫无阻碍地向树顶升去。 空中吟起几声春风般柔和的哼唱,错听之下,不过是些青鸟的愉悦叫鸣。就在这独特绝妙的咒语中,一些新生的黄绿出离了大树,干净地浮在少年的身上,几朵顽皮的,还爬上这可爱生命白皙到近乎透明的俊脸上。 呵呵,羽不忍坏了它们的兴致,任凭木精们将自己全身包裹得紧紧,借着桷树与其他树木的交接,不着声息地飘逸在森林之上。 这是来自于下盘长老的韧皮术,少年把它改了改,不但将树皮中的坚韧木精集聚来,还将细枝嫩叶上的新生木精也一起拉来玩耍。 真是意想不到,这两类木精坚柔并用,竟完全掩盖住了少年的行迹气息,这团人形的绿色飘过,连树洞中两只相互打闹的松鼠都没惊扰到。 唯一不好的,是少年的吸引之力过于强盛,好多热情的精灵一定还要挤进来。羽委婉地推开它们,安慰它们稍微安静,春日里的树木还需要你们去滋养生发,全跑到我这里来怎么行呢? 心存此念,羽再一次恰到好处地把握了咒术施放的节度,天下之大,能人众多,树上木精若剧烈异动,保不准下面的巫师就会有所察觉。可见,幸运的出现并非偶然,那是奠基在心中的善念、对自然的热爱这些美好的品质之上呢。 这个胆大的羽,发现自己追踪的敌人就在林下不远处,提早就攀树而上,仗着自己双修的御风术和木咒术,轻轻巧巧地来到了敌人头顶! 浑身绿盈盈的少年,除了小心地用寒玉髓气包着手腕上的不丢,剩下的就是舒舒服服倚在枝叶丛中,向下面的林间空地里偷偷瞧去。 下面两方人对峙着,这边是烈山的吧,人还真不老少,怕不有五什左右,一个个愣眉竖眼的,戾气好重。 对面,略略的十来个勇士,正与这些讨厌的烈山人争斗。 他们身着的衣衫染作奇特而又好看的青黑色,人人长得深鼻厚唇,脸上还多少涂了些花彩,也不知是哪个部落会有这样的装扮。 这些勇士在人数上远较烈山族人为少,但个个神情沉稳,静静地杵矛站立,丝毫不显慌张,全神看着空地中间的比试。 双方两人正斗得热闹。烈山族去的是一名老年巫师,他隔着对手远远的,手舞足蹈,法杖狂挥,不停从空中幻出一股股黑水冲打过去。 那些黑水粘重浑浊,腥臭难当,羽离着这么老远,还是免不得移过数朵树藤紫花掩住鼻口,辟开恶气。可是臭归臭,羽好奇之心大起:这烈山巫师施放的竟然不是火行咒术,奇怪奇怪。 一朵开谢的枯花从高树枝头晃晃悠悠地落下,随着少年的心思,正好掉在地上一滩黑水之上。 借着那一下的点触之机,羽确认,果真是自己从未见识过的水行咒术,那些水精被咒符捆绑得不成样子,更有一些莫明的恶心东西在它们身上附着,完全失去了平常在山间溪水中的干净模样。 这烈山老头放出的黑水蚀力好强,所过之处草木俱毁,积在地上也不渗入土中,只在原处起伏弹动,等到某个时候忽地窜起,直击向对手的后背,相当的诡异凶险。 那位被袭击的勇士快速一闪,避开了前后同时冲来的蚀水。两股蚀水收势不及,哗地一声撞做一处,在空中稍停,合成一道水浪继续向目标扑去。 青衣勇士知道不可再避,任凭这水浪越合越大,到后来益发不可收拾之时,见他就地向前一滚,反而向那蚀水之浪冲将过去。 那黑水在空中一展,恶狠狠地如乌云般当头盖下。羽在树上看得心中一紧,怎么回事,这样闪避可危险得很啊! 地上还在翻滚的勇士扬手一挥,手中赤光闪动。呜——,怪声响起,空中的蚀水随之猛荡,黑色以极快的速度消减散去,就在即将覆盖到青衣勇士身上之时,全部褪回了清亮透明。 蓬的一声,漫天水滴飞扬,已经回复清澈的水浪自行暴散开来,几股余水溅到,不过打湿了那勇士半边衣角。 咦?什么破咒的法子?这不是多兰大哥以前说的战气,诀窍在那人手中那件发出赤色光华的物事上。 那么小巧一块,不像是兵刃,更好像某种奇异的宝物。一瞬之间,不但切断了烈山巫师用以维系咒术的咒力,还将水咒中的咒符彻底破除。在那宝物发出短促的破咒呜声时,羽仿佛还听到了水精们还复自由的欢呼! 这些柔顺的小精灵,平日里何等清亮干净,定是受够了这恶咒中的肮脏污秽。 “你看你看,又是那怪东西!”少年脚下,几个也在躲避腐水咒的烈山人在低声议论,“好几次了,每次都是这样破了咱们烛师的水咒!嘿,我说何苦这么麻烦,比什么试嘛,干脆把他们几下杀了干净!” 羽瞄了瞄下面,说话的是个年岁不大的青年,他的语调虽然刻意压低,却透着浑不把人命当回事的狠毒。 “吓,你说的轻巧,你当烛师没事非得陪他们玩耍么?”答话的那人年岁长些,也是压低了声音说道: “对面这几个肯定不是森林部落的猎人,他们扛着兵刃巴巴的跑到这里来干嘛?是不是也要为着和咱们争抢地盘来的?所以烛师才要逼着他们降服,只要从他们嘴里弄明白了这几件事,我们部落可不就又为族里立下大功了?以后还有什么好事,再也不会把咱们放在哪个野山头上吹风玩了!” “那倒也是,攻打森林部落多美的好事,那些猎人的营地里面可不知会藏了多少的宝贝!哼,非不许咱们饮烛一部跟着同去,就让守个破烂山洞,当真要憋出个鸟来!” 什么!那青年的语音虽低,却如同一声炸雷在羽的耳边响起:他们竟然去攻打部落营地了?口气还这么大,去了多少人?攻的是哪个部落? 少年心中虽然焦急万分,身子却仍一动不动,专心听那两人接下来的说话。 那年长者压声笑道:“你倒还会乱想,现在咱们拾掇不下这几个家伙,别说猎人们的宝贝,只怕神帝一会儿出来还要治咱们饮烛一个擅离之罪。” 原来这些饮烛部落的人,原本是应该守住山洞出口的,结果被那些青衣勇士一路引开,待发觉上当时,他们索性不忙着回去,决意仗着人多势众,逼这帮人乖乖投降,也算将功补过。 于是饮烛部落虽然占了优势,也不强攻,而是要对方立下誓约:双方各出一人比试,哪一方输了,就降服于对方。 这败者归顺的誓约,是百年来部落战斗中慢慢立下的,双方都用自己尊崇的神灵立誓,决计不会食言。 羽现在哪里管他们谁要归顺于谁,树下面两人岔开了话头,只在谈论场中二人的比试,就是不说少年急切想要知道的事。 终于,那青年见己方烛师的咒术又被破掉,叹口气道:“烛端兄,你说我要是有那人手中的宝物可有多好,族里也别派遣那么多人去打大盘了,我一个人去和他们赌个生死约,杀败了那个漂亮女巫师,整个大盘一下都归咱们!” 说梦的痴人正在暗吞口水,几朵紫藤小花从空中落下,花柄上探出的毫刺搭住那人的厚脸,几下就生出细根扎了进去。 啪!那青年给了自己一记响亮的耳光,什么荒山穷岭,这么早就生出蚊虫来咬人! 一旁的年长者没顾及到脸上生花的同伴,目光疑惑地投向森林之中,是不是自己眼花了,方才林中有个人影闪过么? 第五卷仲夏 “虚而一,直而正,万物之生芸芸; 泛而出,渺而藏,万物之逝滔滔” ——苏轼《静常斋记》 第二十五章螳螂生 没必要藏匿身形了,羽双唇抿紧,疾驰在森林之中。心神放在前面倾听动静,注意不要和大队的敌人碰上就行,身上的御风术自然而然催行到极至,两旁的树木刷刷刷向后移动。 御风一术,施展得越是完全,其人越是不显急促忙乱。一只正在觅食嫩草的山兔忽地半立,绒绒长耳滴溜溜乱转,一阵什么怪风来了?它把可笑的鼻子一皱一皱,正想辨别是不是危险的凶兽,那清风业已去得远了。 翻了数个山头,地势忽然下沉,原来是一条山涧拦住了去路。羽身影不停,劲风托着直接向对面腾去。 这处山涧来过,前些日子陪盘师来的,斜下方的那株甘苓树已经谢了花儿,满地都是散乱的淡黄花瓣,当日两人没用早食,便是用那还在盛开的甘苓花解的饥饿。 想到盘凤,羽更是一急,大盘营地虽然防守严密,但烈山族人此番的阵仗不小,单单守个洞口就派了几十人,且其中还有一名巫师。真是不敢想,他们正经去攻打部落营地的会有多少人? 这些也还罢了,最可怕的,现下勇士们大都去了地炎谷,那些烈山强盗偏偏抓住营地防守的空虚之时偷袭! 哎,要是那几座防护迷阵困不住敌人怎么办?那么多和善可亲的老老少少怎么办?羽牙齿咬得格格作响,飞跃在山涧半空中的势子将尽,一条软藤及时从手中变幻飞出,啪地卷住山壁上一株粗树,再一收,少年稳稳地站上了涧顶。 走寻常山路回去太慢,羽将手中的木精散去,认准方向跑向山顶。那里的异木林中,有盘凤特意指点给少年返回营地的传送木阵,当日巡山之后就再没去过,值此危急时候,正好派上用场! 第37章 刚刚下个山坳,羽身形一矮,倏地移到一丛斑痕绛树后面,翻手抽弓搭箭:有动静,就在后面山涧附近! 不过是极其轻微的踏断细枝的声音,可是在警惕的少年猎人耳中,这就意味着敌袭。怎么?敌人在这附近埋有暗哨?被自己惊动一路追来了? 那追来的家伙身体笨拙,过个山涧免不得发出响动,现下也知道惊扰了自己,正伏在远处不敢现身。羽修眉一挑,敢在森林中追踪我阿羽,哼哼,那就来试看看! 一丝嫩绿的木筋从地上浮起,随着少年的心思运转,绕着周围丈许内几株檖树盘了几圈,最后离地数寸绷紧,和茂盛的夏草混在一起。 羽学着长老们的模样,将就手中的楠木弓一挥,木筋围合的方圆之内破土之声骤起,窸窸窣窣,好似一场细雨滴润着草叶。 羽纵身跳出已被牡刺丛覆盖的圈子,随手从囊中抽出一支木箭,松松地扔到斜方地上插着。 那探子见到这只箭,定然是要来查探一番,他也必定自以为很聪明,会绕开来路从边上去取箭。那就刚好会为木筋绊倒,摔进藏在草叶下的牡刺丛中。 少年冷冷微笑,这个左虚右实的陷阱,自己五岁就会下了,捕捉那些狡滑的鼠类狐辈,从不失手。 之后的路,羽走得更加的小心,会踏出痕迹的松软处一点也不会去碰,没有可以落脚的山石,干脆就上树走一段。 初时的跳跃还有些生涩,空中胡乱横展的树枝藤蔓总是拦住去路。少年分出一端灵念在前,引木咒诀运使,阻拦的枝叶纷纷披向两侧。空隙乍现的刹那,羽即凭借御风术的快捷飘然穿过。 渐渐的,少年越来越熟练于这独特的林中腾翔,受咒术吸引的木精们围绕在清风之上快乐地追逐着,组成一抹星点灿烂的悠长青光缀在羽的身后。 夕阳余晖下,宽广的绿色森林如层层水浪,款款推送这林中的精灵向前荡去。 到了,羽轻压横枝,从茂密的楸树顶上腾起,驾着清风飘过小河。 对岸这片青木林长得比前些日子秀挺了,从这里进去就是盘凤精心预备的传送木阵,再要踏树而行恐怕有些不妥,少年整了整衣衫,缓步向前走去。 淡香袭人,预料中的振动再次传来。羽知道,林中那威严的古老生命已从永不停息的冥想中,分出一缕神识来认出了自己,也认出了正在闹肚子的不丢。 恐怕连盘凤都可能丝毫不知这个古老非凡生命的存在,只是把这里当作一处最好的修炼场所而已。若非那生命愿意,谁也不能知道他的存在,谁也无法靠近他。 振动传来时,不丢扭动了一下,那个宽厚的生命接纳了小东西吧,羽轻轻拍了拍它,以示安慰。现在小龙改在左手腕上盘着,把肚子上的翠绿鼓包贴住了拇指上的玉环,累得大口大口喘气! 可怜可怜,那只烈山族跪拜的鸟儿只怕要比娑罗绵树上的交趾雀刁钻多了,不丢吞下去又再也不肯吐出来,两个就在那里相互较劲。这玄玉指环凉凉的,小东西似乎就靠它来冰一冰热肚子。 羽一面安抚着不丢,一面按着盘凤所说的法子,不去费力辨识方向,随意地向前行走。不多久就已登上了巨根,方才还是挺拔高耸的青鳞树在脚下渐渐变成了小芽。 暮色降临,群鸟纷纷归巢,噗啦啦的排翅声和雏鸟的欢叫声中,晚霞渐渐红了,心急如焚的少年却顾不得欣赏美景。 林中让人舒畅的生气已经愈来愈强盛,甚至于能够穿透羽的护体法咒,直接在少年的筋脉中流荡。好舒服,羽感到体内蕴藏寒玉髓气的窍穴为这生气所引动,循着多思长老不曾教授的方式自行运转,奔波了大半日的疲惫缓缓消失了。 咦,他是在教我修炼的法子么?羽来到了那株朽木面前,不由得停了停脚步。少年神念内察,立时就明白了这林中生气传来的玄机, 这是怎样一种奇妙的修炼办法,如此这般地运使灵气,似乎更能顺应天地的节律,也更加符合胸腹之间那三团凉气的喜好,那些凉气必将更快的化去,不再留下任何隐患。 迷迷糊糊,受了别人这么大的恩惠,羽心怀无比的尊敬和感激,向凹坑中的朽木深深一鞠。 羽还不知道,其实自己对这朽木的帮助也是不小。 数百年来,这个生命不争世事的沉睡于此,虽说终将成个正果,也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没想这个少年来了,不但身怀夺尽天地造化的寒玉髓气,更还载着上古一族奇异的血脉,这血脉温厚博爱的气息与寒玉髓气产生了微妙的生克迎拒|qi|shu|wang|,让那少年尽得二者的好处,浑然不受两边的坏处。 那生命便是从这一点玄机奥妙中,悟出了真正的天道! 它不愿掠人之美,便将来自于彼而彼尚不自知的玄奥,透露给了少年知晓,也就是从这一次的妙悟之后,结下了它与未来的大宗师羽君亦师亦友的缘份。 羽礼成起身,向树后的法阵走去。本是应该立时就地修炼的,将这玄奥完全领悟透彻再说。可是时不我待,须得在烈山贼子之前赶回大盘去,少年毅然放弃了这个修炼者毕生难逢的良机,开始驱动盘凤的御木术阵。 巨根上青光闪烁,数百个深碧的咒符隐隐浮现。羽飞速地点击着碧符,没有法杖,只好用楠木大弓将就了。幸好这林中的木精密集到无法想象,施放那一连串的复杂咒术并不见得有多费力。 很快,外圈的咒术已施完,再把内里几处咒符激活就差不多了。正在此时,又一阵神识振动波荡而来,这一次那个生命将意念清晰地投入到少年的心中: 外面追来的那人可是你的同伴? 羽吓了一跳,手下险些点错咒符。一来没想到朽树大哥还会神念传话,二来没想到那烈山探子追踪的功夫好深,自己这样隐匿潜行都能追的上! 少年不敢怠慢,试着也分神回了话:不是的,不是我的同伴来的,是咱们森林部落的敌,敌人。 首次用神念回话,少年颇有些不适应,免不得有些结结巴巴。 那古老生命似乎也不愿多说,表示一个大概是知道了的振动,退缩了回去。知道不是朋友,它自然知道如何将那人困住。 最后一个复杂的碧色咒符转为凝练如夜水的透明,又是软软的黑暗包住全身,传送术阵终于发启了。 脚底一稳,睁开眼来,远方森林中几片山火惊心动魄地燃烧着。 糟糕,自己还是来晚了!羽懊恼地猛跺脚,急忙向山下扑去,身后激烈的旋风陡然发出尖利的空啸。 满山大火映得半空血红,迷阵被破了!几处关键的阵窍已为猛烈的山火吞噬,木阵中被烧得哔哔勃勃的树木,一些甚至还来不及回复往日的挺直,兀自保留着不甘的弯曲。 少年清楚听见,群山都在为这不幸哭泣。 他们怎么会知道要焚烧这几处阵窍的?这么歹毒凶狠的手段!为了攻入营地,敌人放任着山火蔓延,一味的只要达成自己的目的。 急昏头的少年在火焰的阴影下向营地摸去,忽见火中冲出个黑影,想也不想就是一箭,楠木大弓从所未有的拗紧,青木箭带着满腔恨意飞出要扎透那人! 夺,一面从黑暗中递出的巨木盾接住了木箭,“阿羽,是你么?”被救下的那人低声呼道。 “啊,长老!”差点犯下大错的羽又羞又急,紧着几步向多思跑去。 长老收了御风术,看着被火灰裹得脏兮兮、哭丧着脸的少年,忧虑的清瘦面容上浮出了一线笑意:今日凶险不断,还好这调皮家伙没事。 “阿羽,你跑到哪里去了?害得大家好是担心!”多营第一勇士伸手从巨盾上拔下木箭,关切地看着少年。 “我,我,恩恩,……”羽张口欲答,可一路乱七八糟的,竟不知从何说起。本来最紧要是偷听到了敌人要来袭击营地,可是,可是自己跑得太慢了,还是来晚了一步。 长老宽慰的拍了拍少年的瘦肩,“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咱们赶快去助盘师他们扑火!” 羽跟在多兰身后,十几位部落勇士都在,大家点点头,默默欢迎少年归队。 踏着残火转过山弯,数十位勇士静悄悄地站立在一片烧焦的空地上。盘凤正候在前面,先是看见了阿羽,笑了笑,笑容下是掩饰不住的焦急: “长老,如何了?”女巫师轻声问道。 “好了,中盘下盘两位长老都已就位,单等着你这边一发起,他们跟即就动。” 女巫师颔首称是,返回到勇士们包围的圈子,正中地上残存着一截丈许来长的焦黑木炭,想来是山火肆虐下的幸存者。 盘凤抹了抹满是汗水的俏脸,清清喉咙,以绿杖点住残树的根颈,左手捏碎咒符,依旧沙哑的声音启动了辟火咒。一波青光从杖端传入树根,迅速在附近山地上蔓延开来,清新的绿意奋勇地扑向四周腾腾燃烧的火焰。 正被火魔蹂躏的一株株树木欣然吸纳着大地传来的勃勃生机,无数嫩叶和细枝从烧焦的干内绽出,它们虽一出来就被烤个半枯,但后来的枝叶继续无畏地伸展,终将熊熊的火焰慢慢包围住,一点点困死。 森林中嚣张的火精们被源源不断的木精赶出了树木的身体,恋恋不舍地消失在空中。没有了火光妖娆,森林慢慢回复了往日的安静。 唔,唔唔,不和谐的哼哼声响起,羽低头一看,小东西不知何时缩成小小一条,把大半个身体都缠在了玉指环上。 第38章 它肚子上的那个翠包在平息了这一会之后,又开始闹腾了。 好啦好啦,忍一忍,忍一忍啊,等打退了敌人就来给你想办法。羽轻声安慰着不丢。 见辟火咒业已奏效,盘凤精神一振,凝聚灵气发启了第二个咒语。 第二十六章鹃始鸣 淡淡的五彩浮光分成数捋从碧绿法杖的饰花中飘出,被火焰驱散的木行精灵拽着光华来到残树的上空纠结,彩光缓缓扭转,精灵们欢欢喜喜地排在一直以来的地方,最后缠作一株青光闪闪的中虚小树。 盘凤伸指一弹法杖,数滴乳白的汁液从杖身喷出,在树顶聚成晶莹闪亮的小团,一个绷不住,乳液顺着枝干流淌而下。 一路浸润下来,乳液越淌越少,那本是模糊不清的虚树渐渐清晰起来。叮咚叮咚,碧杖以好听的节律敲打着树干,每一次敲打,小树的根须就生长几分,最后完全和地上的焦树缠绕一处。 周遭沙沙之声大作,无法形容的欣喜感觉立刻扩散开来,自小在山林中成长的儿女们暂时忘却了眼前的危险,微笑着向两侧看去。 在朦胧的月色下,方才还是破败的森林正以惊人的速度抽枝散叶,满树满树的绿色泛着淡淡如水的月光,填塞着森林的创口。 带着盈盈绿意,月光从树叶上滑下,萦绕在人们周围徘徊不去。它甚至渗透到大家无法看见的地下,和着一股逐渐强大起来的灵力,把不可量数的木精从各个神秘的地方牵引出来,凝聚在迷阵的阵窍之中。 这是木行界域,盘凤的眼中闪过一丝温柔的笑意,瞟了瞟不远处的少年。 早已看出女巫师力不从心的羽,借着安慰手中的小蛇,口中悄悄地哼唱自己独特的聚精咒语,木行界域在不停提升着。 盘凤知道阿羽灵力极端深厚,一时半会儿还不至于被这个聚精咒术累到。轻启芳唇,把方才一直没能完成的咒语颂念出口,符咒在木精之间相互传送着,一直延伸到远方还在燃烧的森林中。 感到阿羽灵力顺着深埋在地下的阵符,搭载咒语到达了某两个紧要之处,盘凤念咒的声音忽地一高,碧杖在手中有力的划动,远处也同时传来了回应的召唤,随着这些咒语的相互激荡,森林中的树木竞相生发,四下密布的火头慢慢地灭了。 再过一会儿,翻倒在地上的树木重又将根系扎进大地,被火焰蹂躏到弯曲的身体,在青光缭绕中逐渐挺直。它们按着神秘的次序重新排列,先前还是乱七糟八的森林迷阵渐渐恢复了。 陷于极度疲倦的女巫师缓缓放松下来,在阿羽的帮助之下,自己终于不用使出那最后一着,也完成了极等辟火咒和森林迷阵的修复。 现在,除却了这些后顾之忧,等中盘下盘长老们过来,就可进入营地查看究竟了。 想到里面不知生死的男女老少,女巫师忍不住在温暖的夜风中打了个寒战。 ※※※※※※※ 这帮山民果然还有些机灵,好不容易杀过来,也不急着回营地,倒知道先护住背后!神帝少鼎斜倚山壁,遗憾地看着山坡下已经熄灭火焰的森林重新陷入了茫茫黑暗之中,那条前后夹击之计看来是不行了。 “传令过去,卑冥几部的人就在外面候着,别轻举妄动。如果还有敌人的援兵来,就自行截杀在外面。” 说罢,少鼎啜了一大口醇厚宜人的果酒,然后将杯中剩余的紫黑琼浆缓缓淋浇在犀角棍上。 少鼎手中那条半丈多长的犀角棍似乎感受到神帝话语中杀机,将淋下来的紫果酒贪婪地吸入坚密的环纹内,沉黑发红的纹路上隐隐闪耀慑人凶气。 这件传了数代神帝,取自荒漠黑犀头角的兵刃,每逢大战将来之前都要用上好酒浆浸泡,才更显得出杀敌威力。这一路出来无酒,颇为怠慢了它。 身后的少辟方此时已将叔父的指令刻划在一片潇竹上,那时部落间不曾出现文字,所谓的指令不过是用一连串的图符组成,图符的含义,是烈山族各部落巫师都知晓背熟的。 青年巫师利索地把竹片缚在一头獽枭的爪下,手一松开,那枭儿振起双翅,腾空飞去。 恩,少鼎满意地点点头,向伺候在旁的少暇问到:“如何?营地中确实没发现那手中缠条怪蛇的少年么?” “是的父王,除了被擒下的数十个森林猎人,这营地中不过剩了些老人小孩,听他们说,那少年是多营部落的,已随队伍到炎谷中试炼去,现在差不离快回来了。” 哦?少鼎淡淡看了看幼子衣襟下的斑斑血迹,能将那些硬气山民的嘴巴撬开,这小子不知用了些什么得意的手段。 “要回来就好,说不定就在下面林子里。不急,等他们乖乖给我送过来!” ※※※※※※ “是么,那烈山的神鸟已被这,这‘不丢’小蛇吃没了?” 听了阿羽的讲述,多思长老颇为惊异地看着小龙。他们落在队伍后面几步,长老询问了些炎谷出来之后的事情。 厄——,仿佛不满意被人小看,不丢昂首对着夜空打了个大大的饱嗝,一股呛人的火气从喉中喷出,险些灼到多思的衣衫。 “别顽皮,长老在问话呢!”羽轻轻责备着小龙。 “随它随它。阿羽,好好看紧不丢,不见了神鸟,烈山贼子只怕还要来聒噪。”多思说着,想伸手去摸摸小龙,终觉不妥,嘱咐了少年几句,到前面与三位木行长老商议去了。 不丢重新将身子盘好,继续享受饱食后的舒坦。 原来就在盘凤灭林火修复迷阵的这些时候,那小家伙不枉了自己贪食的美誉,吐了几个惊天动地的火嗝之后,那肚子上难受的鼓包终于被它灭化了! 能干!羽注意到小龙的壮举,大大的夸奖了一番:好不丢,就这样,让那些烈山坏人对着你的空肚子去拜去!少年痛快的想着。 方才长老说了,玄玉指琮本就是和玉刀一对,那指琮先放自己这里,退敌再说。只是要记得,万万别把两个东西套在一起。 那没问题,我左手套一个,怀中放一个,它们哥两儿稳当得很,说什么也不会碰上。羽转动着拇指上的指琮,这件灵器到了自己手上就安静下来,在炎谷那熟悉而悸动的感觉再也没从它那里传来。 可有了它的到来,毕竟还是在哪里不同了,加上不丢和护身玉刀两个宝贝,仿佛更加充实圆满了。依傍这些最可靠、最亲近的护持,正随着勇士们向营地里凶狠敌人冲去的少年,心中毫不畏惧害怕。 森林迷阵边缘,猎人们的队伍停了下来。 好贼子,部落营地正中,他们开了这么大几口旺火,成百上千的黑影大摇大摆晃动着,酒肉的香气还不知趣地传了过来。 眼看着放肆的喧哗就在自己家园中沸腾,剽悍的大盘勇士们纷纷将血红的双眼望向了盘凤和盘蜃:大家的亲人全在里面,老族长也还在里面,现在要怎么办,那是说也不用说的! 盘凤迎向大家投来的目光,坚定地摇了摇头。这些热血男儿心中所想,女巫师何尝不知,但是,这么多老少的性命全捏在敌人手中,怎敢轻举妄动? 今日大盘部落近三百位成年勇士,大半去了炎谷,留下数十名守在营地。可按说有森林迷阵相护,只要有几个人在阵窍处把守,就可困住来犯的敌人。 这个传自盘龙先祖的木行阵法,到了盘凤手上已是相当完善。迷阵不但能困敌,而且本身就附着辟火咒,完全不惧树木起火。何况,就算敌人误打误撞把哪一处阵窍坏了,另外两处也可照样运转。 没想到敌人来得如此蹊跷,不但人数极多,还恰恰将三处阵窍全数破个干净,他们数百人蜂拥而上,那些守护营地的好男儿定要拼死抵抗,这满地的血迹,都是、都是他们留下的么? 盘凤紧紧掐住手心,指甲入肉,不觉鲜血已经浸没指尖: “大家千万冷静些,我们中了烈山贼子的奸计,里面的家人全在他们手上。现下多思长老还有个法子退敌,我们听他的安排!”盘凤嘶哑着声音,低声劝慰猎人们。 “盘师说得是,咱们还有周旋余地!他们要的一样重要东西,正在咱们手上,只要大家守在迷阵之中,外面的敌人进不来,里面的也冲不出去,他们着急要回东西,自然要作让步。我现在就去和他们周旋,无论如何也要救出咱们几百位老老少少!” 多思高声说道,他缓缓看过猎人们愤怒的面庞,眼光有意无意瞟过羽。少年眼中露出难得的严肃,极其轻微地点头示意:长老放心,自己不会将真相说出来!唉,不丢把那火鸟儿吃掉,也不知是坏事还是好事。 “长老,我随你去!”大盘第一勇士盘蜃抢先出列,“我知道去的人不用太多,但多兰兄受了伤,多伦兄劳累了整日,我又熟悉自家营地,就请让我随侍左右。” 瘦小的勇士目光灼灼,语气坚持。 多思默默点头,他体会到盘蜃言下之意,也知道盘蜃勇力与多兰相若,应该还在多伦之上,有他相助自然稳妥些。 多思与几位长老一一握别,再给盘凤、多兰低声交待了几句,随后清风一卷,带着盘蜃出了树林,向前面人声喧哗处走去。 羽手上的小龙回复了往日大小,还是呆在习惯的右腕上。小东西累累的折腾一日,口水嘀哒嘀哒,已是睡得熟了。 ※※※※※※ “多思长老,这么快咱们又见面了!来来来,一起吃点,你们南山的果酒风肉,滋味实在绝妙,长老,你诚不我欺啊,哈哈,哈哈!” 第39章 见到老巫师从外面过来,少鼎笑容满面,起身亲自相迎。他一手把酒,一手抓肉,脚下跌跌撞撞,醉态酣畅得意,一点不露出想要索回神禽的意思。 多思法杖尾端击地,空中哗地亮过一道雷光,打得地上一块麻石四分五裂。他与盘蜃在神帝丈许外站住,冷冷看着四周的烈山敌人,并不答话。多思心中后悔:如在炎谷中下力擒住少鼎,现在哪里轮到他来这里撒野! 雷声过去,营地中的嘻笑打闹在空中慢慢凝结,烈山众人纷纷放下手中的吃食,打量着其实早就在盼望等待的对手。 “哦?长老,既然这么晚你还不饿,那咱们就——”咣当,少鼎随手抛下酒肉,面容一肃:“就来说说洞里的人吧!” “好!这才象是神农家主应当说的话。之前在炎谷中不知是神帝亲临,实在是多有得罪。我们现在各自都有对方所需,就等你一句话,到底是换还是不换?” “老头儿,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谁有空给你讲这些市集上的道道,你有什么本事拿来和我们比?这大洞里面这么多人命,我们只要问你降还是不降!” 答话者是神帝背后一个面色青白的青年,他手中郎当甩着一把法杖,杖端的蛇骨对着老巫师指指点点,言语中傲气之极。 神帝微微一笑,并不阻止幼子的无理。少暇说的正是他心中所想:换什么换,只要收服了这些个森林部落,他们自然就应当乖乖献出神禽。 “哈哈,烈山一族威震中州,想不到族中果真出的不少人物。象这位青年俊才,难得口风还这么大,我们南方部落当真是不敢比的。唯一敢和别人比比的,不过就是自己的半条性命,要说投降,那是想也别想!” 老巫师仰头一笑,仍旧注视着少鼎,看也不看后面的青年。 看着面前愤怒的老巫师,少鼎沉吟不语,这些山民捍勇好斗,要说这样就让他们服了,日后也必生愤懑,说不得还要作乱反叛,干脆,杀得他们心服口服吧! “哼,我烈山百年来开山辟土,最不怕的,也是和人拼命!” 他衣袍一掀,从旁人手中抓过犀角大棍,望空中呼地抡开,带出浑厚凌厉的啸声,更增了他话语的威势。 盘蜃在后面见到那条半丈长的犀棍,眼中不由一亮:能使动这般兵刃的,必是有了不得的武技。如放在平日,好武成痴的勇士立时就要上前溺战! 少鼎手一住,犀棍指地,继续说道: “长老,记得在炎谷之中,我们还有一个赌约未完。当时我说若你们输了,就给我一件物事,我若输了,拍手走人。现下这话还是有效,我们再来赌斗:我们输了,马上过河回家,什么也不要,你们多营部落、盘龙部落输了,就要和我烈山结为盟友,不但奉出我族神禽,且以你们南山大神为誓,帮我收服南方诸个森林部落,如何?” “有何不可?盘蜃兄弟,你回去禀报三位盘师,再去请中下两盘各来一位勇士,我在这里等你们过来。” 今晚四个部落的第一勇士全数在此,大家共同进退,和烈山贼子拼了!盘蜃躬身领命,向山坡下走去。 烈山众人中忽然出来一位青年,附在少鼎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少鼎神情一动,出声喝道:“且慢,别走!” 烈山众人得令,几百件兵刃齐刷刷亮出,挡住了盘蜃去路。 盘蜃傲然停下,面上并无一丝惧色。 少鼎向身边献计的少辟方点点头,对多思笑道:“长老,说了这半天,还要先看看你把我们烈山的神禽照护好没有,啊?哈哈!” 多思微笑道:“言之有理,盘蜃,你回去带阿羽过来,我去看望一下大洞内的老族长。” 赌斗应当这样,两边下的赌注先要给对方看看才对。 第二十七章反舌无声 皎月半出,羽手托玄玉指琮而立,修目湛光,镇定自若,满山的酒肉臭气半分也熏不到身上。 “诸位要的神禽,就在这里!” 众人目光转到羽的手上,那黑色指环与少年的眼睛一同寒耀着清光,周边几塘旺火的光亮都羞愧地黯淡了下去。 先是震惊,接着一片吵闹: “这是什么,恩?”“骗到我们头上来了,胆子可真是不小!”“罢了罢了,我看还是把这帮山贼一刀剁了干净!” 这些烈山人,本来打叠好了心思,预备着瞻仰护族神禽,私下说不定还有什么出手硬抢的打算。不料猎人们单单就现了这么个玉环出来,人人恼羞大怒,纷纷出声喝骂。 少暇懒懒搓着一枚烈火符咒,看着那面白如玉、干净细致的少年,贼笑迷迷的想:这小哥儿生的好俊! 嘈杂声中,被闹醒的不丢眯开一只龙目瞄瞄四周,继续漫不经心打着自己的瞌睡:这些蠢人闹腾什么,还找什么鸟呢,现在不过是我肚子里面一团软乎乎的温暖火苗,舒服啊! 没见识!羽瞪了一眼这些不怀好意的家伙,潜心照着长老先前传授的法诀催动灵气。从来就与神器紧密相连的默契慢慢苏醒过来,感受到少年血脉中的亲切,玉琮按捺不住兴奋,盘旋着升上半空。 呜呜的欢笑声中,神器急切地要在世人面前炫耀自己滔天的灵威,可惜主人施放的这个法诀实在太也简单了些,给自己在此界中开的口子聊够吹口气而已! 委委屈屈的,指琮把灵威挤了很不满意的一点点份量出去。 饶是如此,当这片冰凉如水、让人不寒而栗的可怕掠过夜空时,口沫横飞的烈山人立时住了口。怎么回事,火光下的黑暗一霎间活了,可怕的未知之力躲在后面,将黑暗变幻成了吞人的恶兽,一个劲儿要拉扯自己去到一个异常的界域之中! 那是怎样一个闭塞诡异的所在,再强大的生命也只能屈顿在里面,就算烂作了一堆白骨,魂魄也未必能出得来! 领略到神器封印之空的威胁,火塘边安静了。 多思法杖斜向指琮,朗声说到:“这就是我多营的护族神器——封印玉琮,诸位关心的神禽,确实就在神器的印空之中,只要我们输了,自然立时解印奉上!” 长老暗道:阿羽啊,一切靠你了,现在神器已经归认旧主,只有你才使的动它! 羽屏气凝神,小心翼翼控制着法术,心中默念:好玉环儿,你可千万要装得象些,让那些烈山贼子真的相信那鸟儿还在咱们手中! 通灵的神器应着羽的心念光芒一盛,一缕若有若无的神力自琮内荡出,正正搭在小龙不丢的肚子上,即时,清亮而愤怒的禽鸣声从玄玉指琮里传出。 众人一片哗然,少鼎恨得面色大变:这些山民好狠,竟知道捏住我烈山的命脉!哼,来吧,最后不交出神禽,管教你们知晓我的厉害! “好好,长老,我族神禽出世不久神威未展,你们不过是侥幸得手罢了。多说无用,这就开始比试吧!” “请!” 部落间的赌斗方法,通常都是差不多的。双方在比试台上,谁被击倒或被逼出台外,都要算输。 第一场,下盘部落的第一勇士先上,他身材魁梧,拎一柄粗大石斧。对方上场的也是个战士,使一支乌黑长矛,矛端泛着绿光,显是喂了毒。 下盘勇士力大斧沉,施展开来呼呼生风。那烈山战士不住闪躲,时不时偷空上前扎上一下。下盘勇士谨慎地以斧柄格开毒矛,不敢过分相逼。 过了几十招,下盘勇士全力横扫一斧,对手避开,运矛向他右臂扎来。下盘勇士不愿恋战,拼着受伤中毒,飞起一脚将那人踢昏过去,先赢了第一场。刚刚走下比试台,绿色毒气已经爬到下盘勇士笑着的脸上,多思长老赶紧给他服药驱毒,请盘蜃送他回去林中休息。 第二场开始,是中盘第一勇士对烈山巫师少暇。 己方第一场输了,父王的脸色该有些不好看了,少暇决意要扳回这一场来。没等中直之人下令,少暇已开始颂念咒语,几个简单的音节,十几条火蛇就在空中浮现。 蛇群咝咝燃烧着,开始的缶声刚响,就飞过去围住了中盘勇士。对方还在火蛇攻击下左右闪躲,烈山巫师的下一个火咒又已出手。 看着族弟少暇轻轻松松将火咒耍得满天飞舞,背后的少辟方看得不住摇头。这位族弟所选的,都是些外观炫目的得意咒术,真正那些厉害的强咒,他大概嫌其不太好看而舍弃不用。 本来使出这个群蛇乱舞之后,应当用朱蛤与蝮蛇的混血点在巫师自己身上,再以密咒激发火蛇成长,届时那些火蛇将带上剧毒或长成巨火蟒,攻敌的威力不比现在大了数倍不止。 可惜蛤蛇之血恶臭,泼在身上确实有些污秽,所以空中的火蛇还未充分开展,少暇就匆匆换了个环火术。 这环火术外观大气华丽,空中炸开的声响也足够震耳,用来对付人数多的敌人是很好的,但用在这里,除了让火环中的森林猎人看起来更加狼狈些,真正的杀敌效果可就小得可怜。 少暇可没想那么多,他得意洋洋地,又将几道极具威势的咒火扔过去。这么多烈火加身,那山民居然还不被烤熟,真不是一般的皮厚! 但皮厚又怎样,这场比试的赢家定然是自己了。嘿嘿,最多再来一个“冷星落焰”,必定让这一味死撑的家伙倒下。赢得这般漂亮轻松,自己烈山驭师的潇洒风姿那是没的说了,哈哈,哈哈! 驭师手舞法杖,抽空看了场外众人一眼,唔?那带着玉环儿的俊美少年,竟满脸关切地注视着对面火焰缠身的对手,睬也不睬自己。 第40章 少暇心中一闷,从蟒杖中抠出颗火蜥内丹捏碎,咒语催动,火蜥的灰色魂魄从黑紫的兽丹中逸出,阴阴地裹住正在星星点点吐出双色奇光的法杖端头上。 以虚弱的灰色形态存在着的,生前极为暴戾的火蜥魂魄波荡不止。它从死亡的茫然中苏醒过来,此时魂魄中蕴藏的仇恨,足以焚毁任何在自己面前活着的生物。 虽然在强烈的仇恨折磨之下,火蜥魂魄倒也知道自己已经不如生前了,再也没有了施放火行界域的能力。要重振威严的兽魂贪婪吸取着青年巫师的咒力,不停积存着力量,笼罩在法杖上的灰色都已转作鲜艳欲滴的血红,兀自不肯出去击杀敌人。 再等等,生前捕获猎物的习惯让它喜欢在绝对的优势下出击,摄取了对面那个生命之后,咒力的束缚将不复存在,那时场内的每一个生命,都将是它填补灵魂空虚的上佳补品! 唉,居然令得召唤的兽魂拥有自主的意识,这也真算个拙劣非凡的封印咒语了。 饶是如此,少暇也有些力不从心了,数条青筋鼓在额头上突突直跳,汗水迷了眼睛也不腾不出手擦一擦。这火蜥丹是最近刚刚到手的异物,还没有来得及仔细炼化呢,这一气之下施出来,尚不怎么熟练的咒术实在掌控不住这头凶兽的魂魄。 对面的中盘勇士得此良机,大步冲上前,手中长矛向敌人喉咙点去。他一直隐忍未发,靠着内里暗披的水鲵皮甲咬牙苦撑,虽然咒火烧得他须发皆失、手足焦黑,但心腹的要害处完全没被伤到。 沉积已久的怒气骤然爆发,破空袭去的骨矛抢先将尖锐的劲气送出,在少暇的喉头生生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哪里还顾得及颂念咒语,蓬,一面小小的保命火盾从木杖喷出,将半尺外索命的骨矛暂时挡住。青年巫师慌忙后退,眼睁睁看着火蜥在嗷叫中散去了魂魄! 噔噔噔,再退几步就是比试台之外,脚一落地就是输了!幸好那爆着气劲的矛尖呲呲做响,陷在火盾中还没拔出来。 总算还有点逃命的功夫,少暇忙不迭打个呼哨,一小团黑影从土中窜出,迅速在中盘勇士的后颈中咬了一口,留下两排乌黑的牙印跳走了。 后颈一阵猛烈的麻痒,刹时就扩散至全身,中盘勇士在不支晕倒之前,奋力将战矛投向卑鄙的敌人。 刚刚站稳的少暇一声怪叫,迫不得已斜身避开,不觉已是多跨出半步,站到了比试台之外。如此一来,二人算打个平手。 这还了得,打了半天一场都还未赢!少鼎怒吼一声,提了犀棍要亲自上场。众人苦苦劝说:神帝炎谷之战的劳累还未回复,实在不值得再为这帮无耻山民动气,第三场由少芒上,必定万无一失。少鼎拗不过众人,勉强同意。 第三场,森林部落上的是盘蜃。他与少芒两人上台话也不说,兵刃一亮就战在一处。 此方气愤敌人手段毒辣,彼方对神禽志在必得。二人都是一般的悍勇,使的又都是大开大阖的长刀。尤为了不起的,这二人同样都练成了战气,一赤一碧的两道光芒碰撞格挡,纵横披阖,在地上一划就是深深的地裂。 战了片刻,比试台上再无半分好土。 不对!刚将中盘勇士扶回去的羽忽然警觉:身周有火精在暗暗聚集,有烈山巫师在预备施咒! 少年挑眼睨视,挨个将敌人扫了一遍,竟然什么也没发现:喝,藏得还深嘛,看我怎么找到你! 正说透出神念查探,一旁的长老拍了拍肩头,“阿羽,小心照看你的蛇儿!” 噢!羽一低头,见不丢已经从美梦中惊醒。它眉头紧皱,表情怪异,小身子不停地摆来摆去,背上几根白色凸刺集聚了火精,在慌张地四处探找伸缩,也不知到底该往身上哪个地方缠去。 原来要找的火精之源竟然在自己手上!羽吐吐舌头,俊脸在夜里一红:小家伙怎么了,又不舒服么? 确实是又不舒服了,好痒,好痒啊!不丢呲着龙牙,下巴在鳞甲上东蹭西蹭。痒是从肚子里面生出来的,灵活古怪得很,无论如何也捕捉不到。 那是某种气息,来得好生蹊跷。不大,就那么一点点,然而其携带着的生机活力又是如此的幽远悠长、变动不息,仿佛是从一个不可知晓的异空中闯过来的,就算海天之阔、宙宇之深都比之不过,它怎么会无缘无故跑到自己肚子里去了? 这玄机是年幼的小龙无法领会的,就算对于龙庭中的成年龙者,那也是为数不多的几个无法破解的神秘。 在气机执着的催促下,不丢不由自主地傻笑着,呵呵,呵呵,喉头一嗝一嗝,终于忍不住呕吐了。 好一个来之不易的呕吐!其声若雷,其势惊天,夜空中陡然响了个霹雳,彭湃潮涌的龙气中,一点火星飘出不丢的大口,忽忽悠悠定在比试台的上空。 正在打斗的盘蜃、少芒二人不约而同停了手。不光是他们,大盘营地中每一个人,甚至每一个生命都茫然停顿了自己的行动和意识。 刚巧经过这里的一只返巢夜枭忘记了扇动翅膀,扭头惊奇地看着下面;它腹下利爪中那只奄奄一息的山鼠,竟然也忘了将被吞食的悲惨命运,不自禁地盯住那一点火焰。 那已不是火焰,而是动人心魄的浓重黑暗,那又可算作火焰,因为黑暗跳动闪烁,分明就在熊熊燃烧着! 这黑色焰火本身的力量并不巨大,但它瞬息万变之间能产生无比的吸引之力,场中一切的生命进程都被它抽卷过来,强行停滞在当前的刹那中。 第二十八章鹿角解 时光在向前翻转,犹如风儿吹过片片树叶,一不小心,人们看到了时光的另外一面。这是不该发生的事,可是它偏偏就正在发生,这是怎样一种沉甸甸的错乱,人们迷乱的情绪里飘离出相同的情景: 在混沌初开的岁月,一个生命的印记与天地一起成长,它见证了许多强横生命的诞生,也见证了它们的死亡。而这个印记在冥冥中窥探到了不灭的天机,从此在漫长的时日中默默修炼。 直到那个神灵的出现,点化了这个纯粹天然的生命,它有了最绚丽多彩的美丽,有了翱翔九天的翅膀,那时世间所有的禽鸟奉它为王,那是一段多么快乐的日子。 后来一切都变了,神灵们在相互指责、埋怨,他们认为一位女神不该将大地上的黄土做成一种可怕的生命——人,这些生命从被创造出来开始,就夺尽了天地造化,其它一切的生命都将被人类所挑战、征服、消灭。 最不可容忍的,他们还可能取代神灵成为世间的主宰!神灵们为此而争执不休,甚至还发生了战斗! 接着是漫长的神灵战争,这个远古生命也不可避免地卷入其中。它帮助的是那位于它有点化之恩的火神,他们会同其他几位上位神灵,帮助女神将那些思虑狭隘的神灵放逐到了远方。 争战之后,给人间带来无数恩惠的女神自己,因耗尽神力陷入沉睡中,长久不醒。 不可量数的生命在神灵战争中死去,也有少数的生命得到好处。而这个远古生命就是在女神眷顾之下,拥有了神奇的不死之身,永世得到世间万物的崇奉。 在天界,它长侍于火神身边,人们尊它为——朱雀! 大盘营地中,跟随时光一起流转的人们终于在心中领悟,原来这个生命就是火神派来辅佐烈山族的南方神禽朱雀! 正是它,它虽然在小龙肚子里被化掉肉身,却又在黑暗的焰火中再次出世。为了瞒过大敌,它退却一切灿烂缤纷,只剩一点幽幽不尽的黑暗。 完全与前世不同的黑暗气机,不再受到龙咒和指琮的禁锢,还会巧妙地撩拨小龙到发痒,到呕吐,最后终于冲出龙腹,就在众人眼前完成了最后的蜕变重生。 它的重生过程竟是如此的动人,令得在场的每一个生命神思动摇,一起陪伴着黑暗朱雀追溯了千百年的生命记忆。 追溯,是它每次重生都要经历的过程,在此之后,所有关于炎谷封印、恶龙吞噬的事情都已成为上一世的记忆:现在的它,是它,又不是它。 此时,天界中,火神微笑着感受到了朱雀的脉动:好一场孽缘呵,这是你舍却一半神力换来的结果,就安心地自己品尝吧! 再漫长的岁月经历,回忆起来也不过是弹指一挥。 空中悬停不动的夜枭还没开始向下掉落,朱雀的蜕变重生就已结束。回过神来的夜枭一声低鸣,温顺地低下鸟身,倒翻着翅膀向后飞去。临走时,它不忘松开爪中的山鼠,将自己的食物奉献给万禽之王。 啪,一只半死的山鼠跌在少芒脚下,无助地哆嗦着。 没人去看一眼这从天而降的鼠类,感知到护族神禽再次现世,不管是殷切期待的少姓王族,还是私下里猜疑叵测的外姓部落,营地中所有的烈山族人尽皆拜服在地,频频叩首。 虔诚的他们甚至忘记了身处于何地,四周是不是还有敌人,大家争先恐后地跪拜叩首,全身心向神禽奉献自己无比的敬仰。 就是他吧,还在流转旋动的黑色焰火已经有了决定。 择选一人栖身,这是火神烙印在它神识深处的指令,完成了,就能真正开始在人世中的历练。而前世残存的记忆又给予了它警觉:下方藏有自己强大的天敌,多行耽搁会有极大的危险。 足以震撼万物的啼鸣,从暗黑中探出禽爪匆忙在青年低垂的头颅上一摁,迅速将神魂契约点了进去,收爪时再抽取一点需要的生命印记,就完成了烈山众人魂牵梦萦的降临。 第41章 又是欢快的鸣叫,夜空中隐约看到一双透明黑翼展开,朱雀神禽舍却跪拜的烈山众人,如流星一般向北方投去。 啊啊?怎么回事?还不敢站起来的烈山族人用疑惑的眼神在相互询问:选的是谁,你看见了么? 没看得仔细啊,另一方缓缓摇头,不敢将目睹的事情说出来。 其实何必再问,他们都看得清楚:烈山少姓一族,只有一人承受了神禽度送来的黑焰印气,而他正因忍受不住印气烘烤,迫不得已站立起来。 那人年轻威猛的面庞上,尽是压制不住的诧异! “芒儿,如何是你!”少鼎手掌犀棍缓缓起身,声音从所未有的压抑沉重。 自己的儿子一个也不为神禽选择,这个结果少鼎早就在心中预想过,可是当这事实真的发生,他却不愿相信,也不敢相信。好一番疑惑、无奈、愤恨的滋味混杂在心头,少鼎高大的身躯如受雷击,掌中犀棍剧烈抖动。 体会到神帝心意,不知如何是好的烈山众人谁也不敢多话,只管老老实实跪在地上,任由沉默笼罩自己。 面对王位之争,只有不多话的人才是聪明人。 呲啦啦,聪明人的沉默被数十道从天而降的粗大闪电打破,伴随着滚滚雷鸣,少鼎被多思施放的极等困神雷紧紧缚住。 见到天青色的闪电如约而去,盘蜃从比试台上飞身跨出,长刀一展,碧绿色的战气从少鼎身周拖过,还在揣测未来态势的神帝护卫们被大盘勇士的凌厉杀招所封,那瞬间,竟无一人有动手反抗之力。 站得远些的人们怒声叫吼,急忙拔出兵刃要上前救人,刚刚迈出了半步,脚下一个趔趄,哎哟哎哟,已经摔在地上。 不知何时,无数支柔韧嫩绿的藤蔓从地下生出,轻悄悄绕住烈山猛士们的脚腕,将他们牢靠地固定在原地。 羽眼中现着顽皮,继续低声哼唱咒语,木行界域所特有细微青光在枝叶间淡淡亮起。顿时,万千可爱的小木刺应着少年的召唤从藤枝上现出,不用催促,它们熟练地照着少年巫师心意,将刺尖扎进上百只小腿中,任由惨叫声此起彼伏响起。 少年抿嘴偷笑,舌尖舔着嘴角,左手带着玄玉指琮随意翻动,十数道急速旋转的风刃在人群中呼啸而过,劈劈啪啪一溜顺畅的脆响声,百十张上好重弓碎裂在猛士们的腰间。 见长老已将那横眉竖眼的烈山大汉擒住,羽招呼一声正在独斗五名战士的盘蜃,同时伸足踢出,一团茸茸的绿球从土里迸出来,主动迎上了少年的脚尖。 绿光在空中迸散,化成了一片光点,却不消散,反而扭动招摇,全数长成了一块块褐黑的树皮,这些树皮连接到一起,竟成了一面巨大的木盾。顺着少年的驱使,这木盾弯了几弯,密实地将己方数人遮掩在烈山人的包围之后。 比试台上,少芒呆立着,他身上的黑焰还在上下窜动。 朱雀仓促间留下的印契乃是火神亲制的神咒,虽然是最为弱等的神人间的咒约,也足够少芒消化好久,五日之内,那些黑焰没有完全吸收入体之前,他无法和任何人动手,其间,任何伤害也无法穿透这层黑焰。 吭哧——,一个很不满意的响鼻之后,所有的火精忽然消失。 啊!怎么了?木盾之外几个烈山巫师莫名其妙地看着即将完成的火咒消于无形,陡然发生的恐怖之事让巫师们冷不丁打了个寒战! 无法驱使精灵施放咒术,这是那些平日里趾高气扬的巫师,从当弟子开始就埋藏在内心深处的一个恶梦。眼看恶梦就这样活生生地出现在眼中,一个青年巫师无法忍受这突然而来的打击isuu書网,竟然抱头痛哭起来。 不丢不丢,看你顽皮的,又把别人小朋友弄哭了啊!羽伸指弹了弹小龙背上挤满火精的红色芝刺,轻声调笑。 仿佛在应合少年,人群中也传来些嘲笑,那是站得远些的外族巫师。烈山神农本家之外的部落,各自都有各自的巫师,他们有的仍旧是修行火咒,而靠近东边的山丘部落,大都修习水行咒术。 水行巫师所属外族,离得神帝远些,神帝被俘时他们来不及施咒相救,但刚好来得及看见火行巫师出的大丑:哈哈哈,平日里他们总说自己才是烈山真正的护族正术,这一下实在见识到了,高明高明,威风威风! 以雷术中的困诀将少鼎牢牢把住,多思长老哑然笑了笑。透过巨盾间的缝隙,他老人家也看到了敌方巫师的失态。 呵呵,阿羽虽然少年心情,性喜玩笑胡闹,但是方才擒拿神帝的关键时刻,大半的敌人可说都被阿羽和那不丢小蛇拦下。本来是极为冒险的行动,竟然如此之顺利,真是万幸! 多思摁了摁结实厚重的木盾,微笑着:才跟了盘师几天,就学会了这么精深的木行咒术?好,好!木盾之后不怕敌人偷袭,慢慢与烈山贼子计较。 “烈山朋友们,恭喜你族神禽出世,神帝现在正与我一起。他告诉我说,要你们即时放了大盘部落的老少!并且立誓永世不得进犯南山森林!” 在齐腰深的藤条中努力挣扎的人们停下动作,窃窃私语在黑夜里迅速传开:“看见没有,神帝被俘了!别人在要我们放人哪!” “那如何是好,你说放还是不放?” “我不知道当不当放,我只知道我善煌部落为着杀进这个山坡,折损了十来条大好性命。照着族里常有的规矩,三什的奴隶那是少不了的。反正不论谁做神帝,总要照规矩办事!” 说话者头戴华丽羽冠,枯瘦焦黑的长脸上嵌了对鼠眼。他虽然也在压低嗓门说话,但有意偏向身旁几位装束与他相若的老者,将这番话刚巧传入他们耳中。 那是几位其他部落的首领,在方才战斗中也颇有些伤亡,他们听了华冠老者的话,不由的也开始盘算起来。 他们都是烈山族中的外姓部落,巴巴地这么远跑来,就是图个财物奴隶,如果没这些好事,谁肯来为他们神农家卖命呢? 异样的气氛在议论的嗡嗡声传散开来,人心慢慢分成两面。 看着一个个皱起眉头的外姓族长,说话老者暗暗笑了:外姓部落素来贪财图物,这样的不安最为容易播撒在他们中间。 这老者是善煌部落的族长,因长年与沉水大泽中的毒蛇恶兽打交道,乃是出了名的阴狠小气。想不到他审时度势的应变功夫,也是如此厉害。 他知道,由神禽亲自所栖选的下任神帝已出,神农家那个少芒君的这场富贵是摆也摆不掉的。现在老神帝被俘,眼前正有一个继承帝位的大好机会,谁不会心动? 善煌族长以己之心度人,料定新帝少芒必然会做出如此这般的决定,他故意说出此话,巧妙地说动外姓部落,正是体贴新帝少芒为难,帮助他找了这么一个借口,名正言顺地除去少鼎。如果真的事成,嘿,那头功自然非善煌莫属。 少暇有些忍不住了:怎么没人说话?亲随们怎么不来主动给自己出些主意?那两个不顶事的哥哥也同别人一样,眼巴巴看着少芒那个傻大个子,等着他来发号施令么? 真是的,现在还想个什么劲,肯定是要依着别人了嘛,神农家主都被别人抢走了,你们这帮死人还有心思想别的么!道理虽然想得明白,可看着少家所有的青年子弟们都在默默等待,他嘴唇徒然动了动,就是发不出声音。 此番要攻打骁勇善战的森林部落,神帝料定死伤必多,因此数百名战士中,只点了百十来位神农少家的子弟同来。眼下也只有他们不去理会那些外族人的胡言乱语,专心等待神禽栖身的少芒能给他们明示。 少芒动也不动,直直地挺在土台上。事情的发展他一直看在眼中,现下该如何去做,他也清楚得很。但是为什么,自己越要说话,反而离这里越远呢? 往日坚如磐石的神思,被那黑焰烧得愈来愈轻,随着山风竟然飘离身体,在空中俯视着场中众人,这一切似乎都和自己有关,却又好像无关,只管这样飘着,模模糊糊,舒服得很。 这感觉好生奇妙,甚至于,比做个中州的神帝还要舒服些,说不出话、动弹不得的新帝少芒,一时间忘了少年时代的雄心大志,只想在山中睡个大觉。 羽奇怪地看着这帮傻愣愣的烈山人,怎么了,首领被俘,把他们吓得傻了么?怎么一个个的,除了躲在后面交头接耳,就是时不时去拉扯拉扯我发出的刺藤,就没人上前来答个话? 多思和盘蜃紧紧押着少鼎,心下奇怪:保护族长不力,众人即使战胜回去,搞不好也是个死罪加身。神帝性命危险,也就相当于他们自己的性命危险!他们还有心在那里慢条斯理商量,唉,实在不解这些凶残野蛮的烈山贼子。 现在事态僵持,需得静观其变,森林中盘凤、多兰等人暂时不可贸然出来。 第二十九章蜩始鸣 烈山一族好战喜功,百年来历任神帝无一不是身经百战的猛士。 说也奇怪,烈山少家人杰辈出,可做上神帝的恰好都是武技超绝的战士。这么多年,只有一次例外。那是六十年前的少方帝,少鼎的祖父。 这位方帝是第二任神帝下的单传,从小不爱刀斧,只爱念符颂咒,到他四十岁做上神帝那年,他已是族里的大巫师。 可惜这位方帝大巫师,委实是烈山族史上攻击咒术最弱的一位。 他的想法全然异于普通巫师,别人成天想的是如何施放最强的咒语,如何尽可能多杀敌人。 第42章 可少方帝认为,打斗时不能只想着如何杀别人,自己如果先死了,连个最简单的火球术你都别想放得出来,所以要多杀敌,就要先让自己活下来。 人能活着,就有希望,少方帝他要做一个最厉害的保命咒术! 道理虽好,实际的困难可委实不小:与善长滋发生养的水行咒术不同,火行咒术的长处在于攻击,要想改变火精们的性子去滋养生命,当真难于登天。 不能去滋养生命,那就防护。青年时的少方就始创了火盾术,这是专可格挡各种刀斧兵刃的咒术。从他创出、传授此咒术,族内所有的火行巫师不再惧怕与战士单打独斗。大家感激少方,奉他为烈山大巫师。 然而火盾术不过当了个盾牌使使,部落间战斗之时,真正最要催命的,是连盾牌都防不住的、敌方巫师施放的各种法术咒术。 可区区一道火咒如何能够破解天下所有的法咒?少方耗费无数心血,也无法约束那些喜欢厮杀生命的火精去攻击其它的五行精灵。 如此过了几年,烈山族中已经有战士修炼出了战气。 少方帝惊见战士能凭借战气轻易破解法咒,一声长叹,知道天道若此,自己再一味强求破开天地五行的自然之道,只会招来大祸。从此他专心管理族内事务,不再做妄图之想。 虽然如此,少方还是忍不住手痒,在闲暇时做了个战气阵法。此阵以战气为基本,刻化在战士身上,能够在战士日常修练之时自行积累战气。如果剧战之后战气耗尽,而恰好此时敌方巫师施以法咒攻击,只要以印诀启动战阵,就能破解一切加诸于身的法咒伤害。 少方帝晚年创得此战气阵法,权可安慰自己多年辛苦,虽没有真个让火咒独尊于五行天地法咒,也算略有小成,他取阵名为:保命咒。 说的是咒术,巫师却与此无缘,只有修炼了战气的战士能够施放。但既然是紧要时刻保命所用,当然不能搞到天下皆知,于是少方不再外传此咒,悄悄地传给了继承自己帝位的儿子。 他的儿子自然也将这个秘密传给了他的孙子,这就是少鼎。五岁那年,刚刚确定天赋所限,无法做得巫师,少鼎就蒙父王单独召见一载之久。 在这一载里,他父亲每日只干一件事,就是在他小腹上刻化符阵。凭借战士舞弄刀斧的粗手,要划上这么个复杂的阵法,也真是难为历任神帝了。 此阵霸道威猛,以少鼎如此强健,刻上这么个阵法已经是他承受的极限。从少鼎二十三岁那年修得战气大成,他从没真正用到保命咒,就算在炎谷中失手被擒,他也仅靠深厚的战气就能脱身而出。 这次在大盘营地的遭遇,真是前所未有过的惊险。 多思不知烈山一族百年征战,处处小心别人暗算偷袭,总是在身上留有几招保命绝技。只是知道,少鼎才在不久前与盘凤在炎谷中生死比试,不管他如何调养休息,体内残余的战气也莫想解开自己的极等困雷术。 所以他以为,在天青色雷电之中胡乱挣扎的少鼎,不过是在对外面族人的沉默反叛表示愤怒,他恨得咬牙切齿,嘴边还溢出一滴鲜血。 其实何止是一滴血,少鼎含着满口鲜血,忍着雷电的击打,将血一点一点洒向小腹,那里的衣衫遮掩之下,刻化了四十余载的保命咒阵终于在阵心处承接到了启阵的印血。 印血启阵,是少方帝当年不得以的设置,非以如此,不能发启战阵。虽然麻烦些,但试想此阵为紧要时刻保命所用,大概那时候早就免不得受伤流血,取这么一两滴,也不是什么难事。 这时,羽的巨木盾之外,烈山外族部落预备动手了。他们自以为受到少芒默许,已经不耐烦这几个嚣张的森林巫师、猎人。哼哼,这边几百个人,杀他们力气都不用多费。不论救不救得出神帝,山洞里的那些健壮奴隶,可是一个都跑不掉! 烈山的少姓青年们猜到这些外族人的龌龊心思,他们眼中或是冒着怒火,或是流露犹豫之色,但都齐齐地包围在巨木盾之外,不许外族人近前去。 杀了杀了,人数颇占优势的外姓人围拢过来,他们贪婪的眼光狠狠盯住外层的少姓青年,怎么,你们还要帮着敌人? 透过木盾的缝隙,多思等人看出烈山族的内裂一触可发!可惜突然暴发的,竟然不是敌人的内乱! 还在揣测外面敌人的动向,那熟悉的战气红光在眼角一闪而过。多思大惊,这贼子哪里冒出来的战气?手下已是一松,困雷法术迅速消散了。 催发保命咒的少鼎即刻脱开禁锢,与身旁的盘蜃过了一招。 左掌将森林猎人的长刀震开,少鼎强压胸腹间剧烈翻腾的血气,右指点在身侧的巨木盾上。木盾崩裂开来,一个个绿色咒符被红色光芒划开,木精们在空中颤抖着,向羽躲靠过去。 厚实的褐色木盾一分,少鼎高大的身形现于众人眼前,他伸脚一勾,探手抓起掉在地上的犀棍,再挡住了盘蜃追来的第二刀,厉叱道:“给我杀!” 话方出口,羽的清喝也同时响起,灵动的木精从十指绽出,木盾分而又合,将少鼎再次拦在里面。 啊,神帝脱困了!烈山族人群情激动,险些要分裂的人们找到了团结的理由,本来朝向自己人的兵刃,齐齐对准里面的木盾。只要救出神帝,不论谁都是大功一件,之前那些误会自然而然会消于无形。 轰隆,多思的木杖爆出闪亮的电光,一条条白光嗤嗤地跳离出去,如夜花般绽向半空,靠得最近的数十名烈山青年首先迎接到白光招呼,他们原地抖动着身体,一步也迈不出去。 苦苦守候在森林中的多兰和盘凤终于收到了长老放出的号令,那个约定的惊雷甫一响起,多兰已在半丈开外,话音传来:“盘师,长老号令到!” 盘凤匆匆给几位勇士加着荆藤防护,疾声喝道:“勇士们,咱们上!”早被无穷怒火烧灼得无法遏制的森林猎人们扬起手中的长弓,连答应都来不及,紧紧随着多营部落几位先行的勇士向上冲去。 现在就是用鲜血和头颅捍卫家园的时刻!贼子们,拿命来! 热闹啊热闹,不丢在空中一转,随意就将身体拉作三丈长短,从空中飞来的十来道咒术竟无法穿透它布在木盾边缘上的龙气,犹如撞到一座透明无形的大山,那些火精、水精在龙力的威压下,讪讪地脱开那些咒符的捆绑,奇qisuu.书乖乖的化作一团团彩色光彩,在龙气周围讨好徘徊。 想率先立下大功的巫师们目瞪口呆:搞什么,又来了! 虽然还未从小龙给他们的挫折中完全回复过来,面对再次发生的怪事,火行巫师们这次反而坦然了:哈哈,笑话我们,来来来,你们水巫些看仔细,那些花花绿绿的水泡泡是什么,在给敌人洗澡么? 巫师们攻击无效,战士挥舞兵刃冲上去,被多思击打得无法动弹的数十人被后面蜂拥而来的兄弟们推翻拉倒,一双双大脚坚定地从他们的身上踏过:一生难遇的立功机会近在眼前,挡住自己道路的,都是自己的敌人! 委屈的泪水从脚下的年轻面庞上喷涌而出,深深浸湿了大盘部落的土地:疼,疼啊,谁他娘那么狠,在我的要害处踹了一下。啊!两下、三下——我,我,呜呜呜…… 敌人近百件的兵刃不分先后同时击在厚实的木盾上,羽脸色一变,手指翻动地更急了:木精们挡不住这么猛烈的攻打,有几处稍微脆弱的,已将敌人的矛尖放了过来,再来两下,可就撑不住了! “不丢,护住上面!”少年修眉倒竖,体内的寒玉髓气再无半分保留,透体而出的白色光华凝若羊脂,在纤长手指的牵引之下,白光散作缠绕游动的丝丝缕缕,瞬时白光就消隐在空中,取而代之的,是沉翠欲滴的木行界域光华。 现在决计不能倒下,这烈山神帝正在与长老和盘大哥拼命,他要是逃出咱们的掌握,那时神鸟得手、神帝得救的烈山人没了顾忌,肯定是大肆屠杀山洞里那些无力抵抗的老人小孩们! 浓烈了不止数倍的界域中,快活的绿色精灵喧闹着涌出,在它们热心的扶持下,被百多股大力震得差点散开的大盾增厚合拢,在空中再度窜高三尺,盾面的褐色更加深沉几分。 嘣嘣嘣,类于弓弦在弹动,无数条散发着春日朝气的根须从坚硬的木块上甩出来,它们或死死缠住敌人的兵刃,或是忙不迭地扎进大地里,稳稳地支撑住木盾不倒,令正在蹬腿猛踹的敌人无功而返。 人群之外,森林猎人们正向这边冲来,几个跑得快的,已经开弓射翻了几个烈山战士!杀杀,急红眼的烈山人听见木盾后神帝少鼎连连的怒吼声,更多的长矛石斧极力劈在木盾之上,木裂之声此起彼伏。 刚刚重振威风的木盾霎时又面临倒覆的命运,羽的脸色白得吓人,权做法杖的楠木大弓拿捏不稳,竟然掉下地来。维系这个围过十丈的木盾实在费力得紧,刚才又催发灵气过急,三处要穴内本来浑然圆满的灵力有些收控不住,激荡出的血气,让少年好生难受! 头上,漫天彩华飘零迸散,不丢发出一声愤怒的龙啸。原来外面靠不进来的几十人,全部抽出重弓向木盾上盘旋的怪蛇射过来,同时,不甘心咒术被破的烈山巫师们已经发出了第二道攻击咒术。 仅靠无形龙气可挡不住了,被重箭和咒术包围的不丢身子一侧,忍痛用金色的龙甲将敌人的攻击全数拦下,数息内,漂亮光滑的甲片被荡起十几道伤痕! 第43章 真敢动手!不丢大嘴一张,炽热的龙息在怒啸中如雨点般洒向下方的烈山人,早就防着小龙的几个水行巫师撑开一面水盾,反将龙息包裹住,水光盈盈裹成一团,将小龙冲天的怒火淋熄了。 不丢龙尾一扫,再度将十几支利箭拨开,背上的芝刺在暴怒中红得发紫:好你们些水怪,再来挡住我的这个试试! 小龙的注意力完全被顽抗的水行巫师吸引,一双湛湛的黑目死死盯住那几个委琐的身影,大嘴张开,牙间崩出的无声咒语将火精们压在一处看不清的虚空中。 哼哼,龙丹虚火,直接降在你们头上烧灼,我看还来得及变水不? 决意要扬立龙威的不丢没注意自己身后,几个战士扶着一位面色青白的青年巫师踩到树上高处,那青年正将蛇骨杖对准木盾中的少年,一个紫黑色的极等火鸟立时就要脱杖而出! 少暇笑眯眯地颂念最后几个咒语,嘿嘿,真可惜了,这么个俊俏的小哥儿。但他不死,这木盾就倒不下来,倒不下来,大伙儿就冲不进去,自己父王的老命可就不保了! 恰于此时,月色残了,少暇的念咒声不觉滞了一滞。 笑话,月色残不残了关我什么事?,青年巫师用力清清喉咙,待要将最后两个音节念完,这个腾腾展翅的火鸟也该出去了,再不放走连自己都要烤熟! 唔?月色没残,实是这哭声残了。 倒底哪里来的声响嘛,这破败不堪的,还让不让人好生念咒了?少暇苦恼地看着杖头那只一闪一灭的火鸟,这个咒术再不完成,之前耗费的功夫可都白费啦! 可是、可是,这人哭得太也凄惨了,一声声抽泣从森林的暗处传来,孤寂萧索,荡气回肠,端的让人伤心落泪。 少暇终于住口不念咒了,他恍恍忽忽地想到,每个人都有自家的伤心事,那个人哭得那么凶干嘛?自己五岁那年,母亲清晨起来就吐血不止,片刻间已倒在血泊之中毙命而去。当时年幼的自己,哭得怕比这人还要悲凉些! 黑夜慢慢泛起,掩盖了惨淡的月色,不可拒绝的凄冷伴随着夜黑,淹没了大盘营地中每一个人。正在亡命厮杀的人们放下手中的兵刃,停下咒语的颂念,不约而同去留神倾听这哭声中要诉说的悲惨哀伤。 不丢别忙!敌人为何忽然不动了?羽侧耳倾听,附在木缝上瞄了下外面,探手招回还在凝聚龙咒的小龙,奇怪了,怎么回事? 羽愕然回身,长老、盘大哥,你们为何也站着不动了?这烈山神帝怎么不还手了? 第三十章半夏生 好寂寞啊! 羽遥望着坡上林中黑处:那个人为何会这么寂寞? 他倚在高树之上,从手中捧着那古怪器物中吹出来的哭声,就好象雪峰山顶亘古的冰雪,为这温风徐至的夜里,带来了冰冷不化的寂寞。 长老、盘大哥,以及身边这些敌人们,都是被这直直要透入魂魄深处的哭声所惑,才颓然不动的么? 那是当然,他们在我独创的笙乐声中,个个黯然神伤,追寻伤心往事去了!似乎知道营地中慧智少年的疑惑,树上那人特意眨了眨眼睛。 他的眼神亮如晨星,隔了几十丈远,羽仍然知道那人是在给自己打招呼。 在我们险些落败的紧要时刻吹奏乐声,显然不是在帮助烈山敌人。少年冲着远处拱手微笑:佩服佩服,能以如此高妙的乐声制敌,那可比自己的法咒强多了。 羽不受乐声迷惑,从手中缓缓牵出一条长藤,预备要去捆住烈山神帝。然而心喜见识到如此的美好乐声,总也禁不住去欣赏其中的奇异节律和自然妙处,那抽出长藤的动作较平时慢了许多, 同时心中浮起疑问:他从何处来,是哪里人?怎么刚巧救了我们? 其实不算刚巧,这位立于树上的超卓人物,苦苦等了好半天,才在营中诸人心思全数集中于厮杀拼命之时,施出蓄势已久的笙簧迷音,一举制敌。 而且他自然是要帮助森林部落的,因为他来自于毗邻南方森林、中州烈山一族最为忌惮的九黎部落! 烈山一族想要收服森林部落,其主要目的之一,就是要一南一北,前后夹击百年大敌——九黎族。他们这个如意打算,九黎怎会不知。 九黎早就开始关注南方森林的动静,当得知炎谷地火有异动时,立刻派人潜在附近观察:南方部落能顺利平息祸乱自然好,如北方的烈山族想趁机作乱,九黎定要出手相助。 他们如同烈山人一般,也不愿随意在森林部落的领地中暴露行踪,于是尽量避开在炎谷入口周围活动,只在石山外围游走。 可惜炎谷两边地域广阔、森林繁茂,烈山土人挖洞的隐蔽功夫做得又好,九黎部落的人也是今日里偶然过来,才发现烈山族挖山进谷的洞口。那时神帝少鼎已率队入谷,剩下几什外族人把守洞口。 洞中必有诡异!九黎族人施计将大部分的烈山人引走,单单留下首领一人。那九黎首领武技绝高,独力击杀了留守的七八个烈山猛士。得手之后他并不便走,而在洞外某处伏着,要看看洞里面究竟会出来什么人,如果来的人少,那说不得,杀。 没等多久,里面竟然跑出个森林部落的少年猎人来!九黎首领惊讶之极,正要上前问话,又见那少年猎人施展高超的御风术追着血迹向森林中去了。 哦?不错啊,单身一人就敢跟去,而且,那少年身上还带着什么古怪,让小黑如此紧张?九黎首领注意到了自己伙伴的异常:那只从来稳重威严的护族灵虎,竟然流露出少有的不安和谨慎! 稍稍地犹豫耽搁,羽已经去得远了。 他跟随了几步,知道少年一路追下去,必定会跟到自己备下的陷阱中。他骑在灵虎背上,抄近路到那里等着少年过来。 羽的灵觉确实没错,森林中果真有人在跟踪自己。一路小心潜伏而行,却不知藏身的大树其实正好挨着九黎首领躲藏的地方。那是一个最好监查敌情的所在。 那九黎首领一身本领出神入化,陪伴他的护族灵虎小黑,更能随意变幻,掩盖气机,而当时小龙不丢又被肚子中的朱雀折腾得死去活来,羽和它竟然都没发现近在咫尺的高手。 当骇然听闻大盘部落被烈山人攻打,羽急忙回跑,九黎首领也匆匆下树,一招击杀了饮烛部落巫师,再率领属下全歼了剩余的敌人。他吩咐其余人等继续在石山洞口埋伏,自己则纵虎向羽的方向追去。 有灵虎小黑相助,九黎首领很快追上了少年。为免生误会,他没有过分靠近。不料小黑在跨越溪涧时稍微踏断了一条树枝,竟然被羽察觉。 前方危急,少年没与他纠缠打斗,匆匆设个陷阱,继续向山顶去了。以九黎首领的才智,自然也没真个中了陷阱,反而对这神思极其灵敏、身怀木咒术和御风术的少年更加感兴趣。 直追到神秘的异木林,他才迫不得已停下步子,进入林中没几步就迷了路,幸好进的不深,借助灵虎的异能,方才退出了那个古老森林生命的神奇领域。 少年已经走远,九黎首领大概知道大盘营地的方向,急忙骑着灵虎赶过去。刚刚赶到,盘凤在羽的帮助下,已重新启发森林迷阵,那九黎首领险些又要迷在里面。 幸好灵虎籍着羽和不丢留下的气味,在迷阵尚未完全运发之时,侥幸出了森林,偷偷伏在大盘营地边,观看这边的动静。 烈山敌人众多,手中还捏着几百条性命,那九黎首领知道不可力敌,因此藏身树上,耐心等一个机会。 营地中的争斗变化莫测,从勇士比斗,到神禽出世,到烈山少鼎被俘,那人都没找到出手的时机。直至神帝以保命之咒挣开森林部落的禁锢,阿羽等人身陷于数百烈山人包围之中,此时的情形实在危急万分,那人趁着群情激动,人人神思不稳,终于出手了。 出去斩杀几十个人都不足以反败为胜,九黎首领用的是从不外传的九黎绝技:迷音咒! 此人聪颖灵慧,用细竹自创笙簧一器,他吹奏笙乐的技法源自九黎的驱蛇之法。来于彼处,却又高于彼处——他的乐声之中,蕴涵的是天地间另一种特异的灵气,这灵气带着声乐进入人耳,直沁入心,又在心弦之上挑动撩拨,但凡要你情不自禁之下,与笙乐同悲同乐、同嘻同泣才罢,而凡有生命之人虫鸟兽,无不受此音所惑。 九黎与烈山世代宿敌,那人苦练此技正是要用在烈山敌人身上。通过研习烈山人的性子,知道他们尊火为圣,奉火为尊,而火为燥,燥生苦,所以苦悲一气,最是容易侵入他们心中。 那人吹奏的,正是迷音咒中的悲苦诀! 古往今来,天灾人祸从来不绝于世间。而当时天下的大小部落,无时不为了争夺食物、领地、珍宝、地位,发生各式各样的战斗,谁人不在人生几十载中丧亡几位至亲好友!谁的心中没有那一些些无法碰触的伤痛? 是以,大盘营地之中,听闻这悲苦笙乐的众人都觉得迷迷糊糊,不知所以。御风赶来的多营勇士,眼中也不自觉闪动了泪花,忽然而来的往事哀伤拖缓了他们的脚步。 在烈山人严加看管的山顶大洞中,压抑不住的抽泣声幽幽传来。那是关押大盘部落老老少少的地方,颇受了惊吓的小孩儿们,本来还在老人的呵护下强自忍着,现在受这迷音所引,心中的惶然不安终于暴发,一个个哭出声来。 孩童悲哭嘤嘤,片刻前还喧杂吵闹的大盘营地,现在是说不出的诡异。 第44章 这些都非那九黎首领所要,他竹笙中的一点气机飘扬而出,专心要摄定的人物,自然是那烈山神帝少鼎! 少鼎呆呆立在多思身旁,手中的犀棍早已滑脱在地,心潮起伏,无法自抑。那哭声好生熟悉,是当年那人的声音么?她不是已经死在弱水之畔了?现在,现在,怎么又活过来? 哦哦,不,不是她,是为自己诞下麟儿的璎姬来了,那时她还如此美貌温柔,完全不像醉酒烧伤之后那般的丑陋! 她的声音还是那么好听,忽而哀伤,忽而喜悦,忽而舒缓,忽而急促,一时如春风化雨,一时如骄阳烈照,最后哭声一转,终于进了涩煞的寒冬。 每一个苍凉的音符过处,少鼎的心中就会想起一件伤心往事,他的气血也就要随之而翻动。短短一会儿,神帝已经回忆了一生征战生涯。 这是如何苦痛烦扰的一生,到得头来,所有的爱人朋友敌人,死去的、活着的,连他最为疼爱的宠姬和儿子,都对他怨恨、谩骂、离弃。 罢了罢了,活着干吗?干脆死了吧,死了吧! 心中这样想,少鼎茫然弯腰拾起地上的犀棍。力沉双臂,举棍朝天,向着自己的大好头颅砸将下去! 传了数代神帝的兵刃挂着厉风而下,棍上亮泽泽的密纹在空中划成一个妖异的兽头,它瞪着眼,张着口,嗜血的红芒向自己主人罩去! “鼎叔,不可!” 少芒跃在空中,奋力掷出手中长刀,炎阳战气在前抢先破开木盾,当的一声巨响,少鼎手中的大棍被撞得一歪,轰然砸到地上。 少鼎迷糊的眼神倏地一亮:我在干什么?芒儿为什么喊我? 他的心思待说要挣扎出来,不想那哭声猛的一盛,轻轻松松地,将神帝那点振奋湮没在无边苦海之中。 乌云遮月,山坡的哀伤之气,没被这几声打扰冲淡,依旧萦绕在众人心神之上。所有人木立着,浑然不管身外之事。 赫,这大个子蹦得挺高嘛,他发了半天傻,竟然醒了!羽将面前木盾再涨了数尺,拦下那人的来路,手中本来预备捆绑神帝的藤索闪的一闪,没入土中。 不丢,到上面看着,别让他跳过来! 少年比划个手势,将这意思传给了小龙。哼,想来救人,咱们先较量较量,你在炎谷那三刀我还没还给你呢! 羽手指弹动,扔出数道风刃,淡黄的旋风绕过木盾,在空中拐了个轻巧的圆弧,照着少芒当头削去。 嘻嘻,我们隔着木盾打,看谁的准头好!少年灵觉微微出体,将对手的举动牢牢映在心中。更还有一丝灵气操控着没入土中的藤条,抽了几根软枝出土,悄无声息搭在敌人脚上,那人只要一抬脚,保准让他摔个跟头。 正在凝神调息的少芒立掌为刀,掌缘的炎阳战气立时破了扑面而来的几道风刃。他长长地吸了口气,勉强压住体内散功之苦。 这苦处来的实在是可惜!本来少芒有了神禽栖身之福,在朱雀印爪时一缕上天仙气已经渡入到他体内。这仙气是当年火神悄悄藏在神契里面,没有这缕仙气护体,世间俗人如何能受的住神仙亲自点化的神魂契约! 火神本来还有私心:下面崇奉自己的烈山一族有了朱雀相助,本来应当从此一统九州、万世兴旺,可天下大事不如意者实多,为了把稳些,火神多添了适量的仙气点在神契之中,让烈山新帝这有福之人再结仙缘,从此功力非但大增,而那一点仙机护体,更可保他一生平安顺利! 但这一切,都是要等到少芒完全吸收了仙气才行。火神在神契中悄悄增加的一番好意,实在让人承受不住,少芒虽然在仙气入体时上窥天道,有了无比快乐舒畅的体验,可是那毕竟不过是站在门口打个小望,真正要达到火神预期的效果,非得等足三日,将仙气全数化为己用才行。 但少鼎两次被俘、性命数度垂危,族中诸人又在呆着不动,本应沉浸在仙缘妙境中的少芒再也无法静心,他早在少鼎启发保命咒之时,也同时催动战气,一分一分将自己同那妙境的联系,慷慨解开,在神帝最危险的时候救他一命! 本该享受的福分自己将其折去,这不仅是无法估量的损失,单单是那份散功之苦,让这烈山新帝好生难受。 “呔!”少芒一声大吼,体内迅速撤出的仙气冲喉而出,冲出木盾后的少年喷去。 危险!本来好好在空中无聊扭动的不丢吓得鳞甲变色,它霎时就从原处消失,下一刹那就迎头撞上那团来自天界的异气。 第六卷季夏 “如水中月,须是有此水,方映得那天上月。若无此水,终无此月也。” ——朱熹《朱子语类》 第三十一章温风至 不敢施展自己最为拿手的杀招,小龙的大嘴紧闭,将一对出头不久的稚嫩龙角冲在前面:这可怕的仙气如何敢去吞下?那里面藏的是上界神灵的神咒,任何妄图染指者,只会落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连龙体都承受不起的凶煞,这已不是寻常所见的煞气,而是上位生命对世间万物的颐指之气,极其霸道、毫无情理,一路所过,万千木精尖叫着躲开,那仙气里面,分明带有毁灭万物的暴戾! 本来是来点化世人,不想反被别人当作一口废气吐出来。世事不顺己心,这原本是来补益世人的仙机,忿怨之下,含恨化作了要吞噬万物的凶灵! 哧——,小龙头顶两个鼓包仿佛被利刃划过,一层肉肉的软甲被无情地破开。好痛好痛,小龙强忍着泪水,动也不敢动,任凭无数把利刃接着划过自己的嫩脸、嫩颈、嫩刺,被权当护盾的芝刺显然无法抵挡上位仙力,那些刺痛继续在龙甲上刮擦。 这异气的霸道只怕仅次于天雷,不丢连个火咒都不敢施放:一切法咒,不过是送给它当点心滋补!唉,仗着自己在洞中长了数百年的一身硬甲,抗吧! 然而,就算只剩个破损残缺的神咒,在世间显现的威力岂知这些?正面的大半仙气虽然被不丢接下,还有的小半,被少芒借着一声大喝,散在了空中。 少芒早听出这哭声来得蹊跷,众人神色怪异,鼎叔莫名自戕,必定和这惨哭之音有关。不速破此术,自己被那少年再缠住一会儿,只怕鼎叔还要糟糕。 所以他喷这口气,不但要杀人,还要救人!他纳气入声,大喝出口,用的是以声破音的法子。 借着大喝散开的,是来自天庭的上位仙气,林中那位九黎首领饶是如何的绝顶聪明,也无法用笙乐的苦悲之气与之抗衡。迷魂咒音被仙气撕得四散分裂,再也不成曲调,颓然松开了众人的心神束缚。 好厉害的战气!羽左手急挥,再旋出三道风刃,右手的楠木弓搭住木盾破损的大洞上,不断集聚着木精:破我的风刃,再给你一堆刺藤,刺藤之后,还有吃肉的恶花等着,我看你破得了几个! 少年心中奇怪,这大汉傻醒了之后怎么回事,刚才见他与盘大哥比试时,功夫没这么凶嘛!刚才几下,不但坏我法咒,驱散乐音,还用了什么阴损东西把小家伙欺负得颜色都变了? 为了卫护自己,勇敢的不丢鳞甲倒竖、龇牙咧嘴,正在木盾边和那煞气僵持不下。 不丢,你顶得住么?那煞气是什么怪东西啊?在其周围竟然召唤不出木精,甚至木盾也修复不了! 而那个烈山大汉一步步逼近,伸手将木盾的口子越拉越大,再撕扯几下,他就要顶着自己的法咒挤进来了! 羽急得连连跺脚,口中的咒语念的益发急促,身周的木行界域已经浓郁到了极至,偏偏就是那团怪气像个无底深洞一般,吸走了所有想去填补空处的精灵。 一人一龙,同时遭遇到成年以来最大的挑战。而危险又岂止如此? 远处的暗影中,九黎青年苦笑着擦拭唇边鲜血:自己的笙簧迷音咒被破得好惨,当初自己创下此咒时,还道天下无人可破,想不到首次使用,竟招来如此大败!那也罢了,可恨的是烈山贼子再也不受迷音困扰,大盘营地中已经弥漫起冲天杀气! 带领这场无情杀戮的,定然是砸向那少年后背的一拳! 这一拳不挂丝毫风声,本要透拳而出的战气被敛于指缝之间,等到打实了,催命战气再透入人体——少鼎双眼眯成一条细缝,森冷的微笑浮在嘴角:可以,背后袭杀阻我烈山数百猛士之人,倒不算坏了我的名声! 他被迷音困得最深,但困苦一消,清醒得也最早。少鼎知晓这通晓木咒的少年一死,拦路的木盾定然随之被破,周围这么多猛士拥上来,立时就可将多营老头几人剁成肉酱,到时这大盘部落,该灭就灭了吧。回族之后,再慢慢商量神禽选帝之事! 真是一番周到的算计,但那护主的玄玉神器如何会让这痴人得逞? 深湛的玄光闪过,少鼎自忖必胜的一拳竟然击空!拳尖刚刚沾到一点衣角,应当打中的实在处莫名就消失了,自己发出的大力得不到宣泄,少鼎胸口一震,即刻受了不轻的内伤! 羽神念微送,御风术绕在身上不敢松开:这么大个神帝,当真有些让人鄙视!山中的恶豺咬人前好歹也要哼哼几声,要不是指环儿带我一下,还不就被你得手了? 愤恨此卑劣行径的可不止少年一人。呼啸的旋风从天而降,擦着仓惶避开的少鼎飞过。风刃术,是长老醒了!羽大喜,楠木弓下的花刺生的更加茂盛,没头没脑向已经踏入木盾半身的少芒扎去。 少鼎踉跄几步,躲开了多思的法术,当头又有一柄长刀劈下,那是刚从迷音中醒来的盘蜃。 第45章 少鼎慌忙后跃,身子紧靠木盾,险险地让过长刀。眼见那猎人刀势一尽就要横削追来,少鼎双掌向后力按,掌力过处木精们纷纷解散,赤红战气将木盾强行震开深深的裂口。 呲啦,盘蜃的长刃划破衣衫,从少鼎腰间划过。少鼎袒胸露腹,弯腰避过,力聚后背再将木盾撞开几分。 十数双大手从周围伸过来,把住木盾缝隙发一声喊,格格,格格,厚逾数寸的硬木被强行拗开。少鼎顺势倒下,骨碌碌摔到木盾之外,滚进烈山猛士保护之中。 这几下来得极快,而羽正疲于应付少芒,稍不留神没去加固咒术,少鼎就已脱困而出! 攀爬在高树上的少暇也振奋了精神,灵力罩住下方的残破木盾中:父王得救,我正好来放个极等的狱杀咒,这一次,谁哭天哭地再来滋扰,我第一个先宰了他不可! 外围,多兰等人已经冲到敌人近前,长刀下,骨折碎裂声此起彼伏。可在他们面前,还有数百件兵刃在狂乱挥舞,更有几个巫师躲在战士身后,对着森林猎人开始颂念咒语。 烈山族高手众多,现在没了顾忌,这仗还怎么打? 林中躲藏着的九黎青年不忍地转过头去:这是一场胜负已定的战斗,大盘兄弟们,我九黎日后定给你们报仇! 脆弱的猎物就在眼前,杀了这帮精锐猎人,山洞中的奴隶们就是咱们的啦!烈山族人人都想通这个道理,在火热欲望的窜动下,眼中尽是贪婪的光芒,口中嗷嗷有声,竟似饥渴之极的山兽。争先恐后向猎人们冲去! 几个自恃武技高超的,已经顺着少鼎摔出来的地方挤进了进去,里面几个是猎人们的首领,能侥幸斩杀一个,就是莫大的功劳! 立下头功,谁不愿意啊!见别人抢到了前头,一些性急的不管前面有没有自己人,朝天张弓就向木盾里面吊射过去。 杀吧,少鼎靠着山壁,怒火中烧:不留活口了,此战权做立威,以后这帮山民晓得害怕,才不敢随意顽抗! 他娘的,这身伤把我痛得,每一滴血就要你们一条猎人的命来陪!少鼎想到激动处,干脆在随从搀扶下站起身来,他扬眉提气,想再给猛士们鼓鼓劲:孩儿们,手脚给我快些,收拾干净了,下面的事情还多着呢! “……啊,啊!”少鼎大张嘴巴,吼了两次竟然发不出声音,恩?我身边的人那?眼前为何一黑,什么也看不见了? 少鼎临死前,透过面上密若细麻的血色雷电,颓然望天,那一丝冰冷月色无力地消失在眼角。 黑暗中,永远的沉寂漠无表情,利索地收取了这个不凡于世的生命。 多思满头白发无风自动,手中法杖顶住天灵,连绵不绝的血青闪电犹如是从体内抽取而出,顺着杖尖的鹰羽,在夜空中爆着异芒转折蜿蜒而去。 老巫师面色半青半紫,眉心赫然有着一点血印!那印记修阔,跨在青紫两半脸色之间,印色黑白翻转,乍看去,似极了天庭的三眼雷神! 这就是施展血印天雷的外象,这个连多思都还未练到极等的法术,毫无止境地汲取着施术者的灵力,将天地间最罕有的青雷,不停地向那个魂魄散尽、全身焦黑的躯体击去。 看着下方老巫师的奇怪姿势,少暇不经意地向那雷电隐约去的方向瞄了一眼,心中还在暗笑:这个多营的死老头,装甚么神弄甚么鬼,使个空雷来吓人么? 于是烈山驭师第一个发现了默默倒在人群中神帝。父王身边,还横七竖八倒着几个贴身随从。 不敢相信自己所见,少暇嘴唇诺诺蠕动着,高举的法杖一分分垂下,没错,那就是、那就是——“父王!父王啊!”声嘶力竭的哭叫声在众人头顶响起。 那不是少暇么?从来傲气潇洒的驭师竟然当众大哭,而他口中喊的父王……正在争取头功的人们愕然回望,眼前那似乎还有着生前威严的焦黑躯体,慢慢将满场的厮杀之声消停下来。 砰!上百个歪歪扭扭纠缠一起的暗色咒符砸到地上,水一般浸没土中。这是少暇的狱火咒,虽然在极度的震惊和悲伤中,身为巫师的习惯仍让他在下意识之间完成了这个恐怖的杀咒。 但此刻出咒者灵意涣散、法杖歪指,那杀咒反而去了不该去的地方。 呼呼呼,地上已被人们踏翻的青草瞬时枯黄燃烧,赤黄的火星从草茎上跃起,粘住猛士们的衣角,迎风一晃就燃作火苗,火苗呼猎猎迅速长大,瞬间蔓延全身。 神帝尸身四周,一时之间鬼哭狼嚎,不管是真心所发还是咒火所烧,烈山人向苍天大地痛快地抛洒着热泪。 神帝战亡?神帝战亡!噩耗随着夜风片刻间传到每一个烈山人的耳中,这排山倒海的震撼,引起人们巨大的恐慌,他们不愿相信别人所说,纷纷向前拥去,要亲眼看个究竟。 同时,更大的骚乱从外围传来,那是心怀愤恨的森林猎人们,他们发现了敌人的软弱,敏锐地抓住这个进攻机会。 勇士们理也不理敌人扬起的兵刃,只管向无心作战的对手猛扑过去。烈山人的兵刃无力地在猎人们的防护木咒上荡起连串美丽的碧花,而猎人们手中满怀愤恨的刀斧起落进出,不停地痛饮鲜血。 山边的黑影中,盘凤领着数伍勇士向山顶大洞摸去,敌人现在阵势大乱,那里的守卫四散奔走,正是救出老人孩子的最好时机。 猎人们的屠杀,失去神帝的恐慌,再加上不知从何而来的狱火杀咒,除了几名巫师还在努力消解四处传燃的狱火,烈山人再顾不得去围杀多思等人,他们左顾右盼,手足无措:谁知道现下该怎么办,今后又该怎么办? 小龙不丢终于知道该怎么办了,它苦苦熬了这许久的折磨,发现这团异气虽说本意要朝身后的人儿冲去,可也不是非此不可。自己不敢施放龙咒去和它较量,透点龙意出去打个商量总是可以的。 于是不丢龙舌灿花,在自己差点便要抵挡不住之前,将那仙气劝得转了意:何必非要照着那烈山大汉的吩咐去办事,本来就是他负你在先,你把这满腔的不高兴,随便朝周围那些笨蛋发泄一下,赶快回去向上神回复才是正事啊! 那倒也是呵,那仙气回想起仙咒中的天令,也想起天庭中的美好生活:切,我跟这条幼龙较什么劲,天庭和龙庭相处一直很好,何必去徒增仇怨? 那仙气住下脚步,回身一缩,将一口怨气向烈山众人喷去! 那怨气透明无色,但是带着凡人无法抗衡的威压,淡淡地向四周扩散开去,一路之上,阿羽辛苦营造的木盾化为无物,木精们连叹息都不敢发出,就消失在界域中。 第三十二章蟋蟀居辟 舒服啊!不仅是摆脱了仙气侵蚀的龙鳞舒服得很,单单欣赏那些笨蛋们在仙机怨气下或东倒西歪、或抱头鼠窜,就比吃几大块熏烤风肉还要过瘾,哈哈,哈哈! 己将敌人们击散的小龙轻轻一摆,出现在少芒身后。这还有个顽固的笨蛋,趁我方才被困时威风得很嘛,现在看你怎么威风! 那条纤细的黄影游在空中,摆摆大头,欲待一口咬过去。那人还在专心破咱们的藤蔓花草,这一口定然去了他的头颅。只是,这么偷袭,是不是有些不对?龙族的骄傲让不丢犹豫着,传出去了,似乎、好像、大概…… 不丢为自己天生的骄傲烦恼着,它悻悻地闭上嘴,换了个姿势,龙尾幻化做一条长鞭,狠狠抽在那烈山大汉腰间:滚吧你,我现在还懒得咬你! 羽手上一松,那烈山大汉已经欺到自己身旁,怎么忽然放弃大好的出手机会,飞身出去了?哟,这飞出去的姿势还有些古怪嘛,头前脚后,倒好像被谁给扔出去了! 少年定睛细看,噗哧一笑:可不是啊,这大个子就是被扔出去的啊,缠在他腰间的长鞭还在空中得意地舒展起伏,最后收在了不丢身上。 好不丢,回来回来,又立一功,方才的那团异气可没伤着你么?羽爱怜地抚着小龙伤痕累累的鳞甲,口中念颂咒语,将面前的几个敌人缠在刺藤之中,赶紧向长老靠过去。 历经数次沉重的打击,烈山人已经溃不成阵,羽和盘蜃扶着施法力竭的多思长老退向山壁。守在这里,待山下的勇士们过来接应。 少年擦擦额头汗水,忍着体内血气翻动,再起了一面小盾挡在面前。方才是自己第一次生死拼斗,那大汉武技高超、战气凌厉,如没有不丢及时出尾相助,还真挡不住他。 跌在人群中,少芒翻身跃起,一摆大手,示意不用人扶。腰上火辣辣地疼,动也不敢多动。低头察看,衣衫还是好好的,但皮肉已经肿了,伤处寸许来高,色泽黑亮,不知中毒没有。 好厉害,是那少年带的火蛇怪偷袭自己,哼,如果不是我为救鼎叔自伤在先,岂容你这怪物得手!少芒长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怒火和身上的伤痛,今日真是大败,鼎叔战亡,人心不稳,再杀下去只怕没几人活着回去。 听见山顶猎人们的欢呼声,少芒知道最后的赌注也被敌人赢去,唉,退吧!少芒低声向身边的少姓猛士下了令,已被猎人们分作数团的烈山人逐渐合拢,结成一个圆阵,缓缓向山林中退去。 看着几位青年抬着的少鼎尸体,众人慢慢领悟过来:朱雀神禽刚刚择选新帝,下一刻少鼎就被杀身亡,这些莫非都是天意? 盘凤与多兰并肩站立,目送着烈山人井然有序地撤走。迎着勇士们询问的目光,盘凤挥挥手:“让他们去吧,他们人数不在我们之下,拼起命来,胜负难料!” 第46章 多兰点头,回身向山坡边的长老和阿羽走去。 刚刚走出数步,后方忽有兵刃交击之声,几声惨叫之后,林中传来清澈长笑: “哈哈哈哈,九黎阚尤,贺喜烈山新帝登位!” 正向这边走来的羽微微一笑:那是相助咱们脱困的外族高人,不丢的小脑袋跟着转了一圈,一直定在他身上。也不知人家怎么惹到它了,小家伙吹须瞪眼,很是不爽。 “生什么气嘛,别人不吹奏出那乐声帮忙,咱们怎么能打退敌人呢?还不谢谢别人!” 谢什么谢,鬼鬼祟祟,也不知是不是来抢东西的!小龙忽然想起,前日里自己埋在林中的几罐子甜酒,不会被那人带的黑猫趁乱喝了吧? 不丢,跑哪里去?说你几句还会赌气啦!再跑,再跑晚上没东西吃! 羽指点着笑骂不丢,忍不住向山中瞟了一眼:那双明亮的眼睛闪了一闪,似乎给自己打了个招呼,径自走了! 少年将楠木大弓插回囊中,若有所思。 勇士们拖着疲惫的身体向山顶走去,他们向洞中跑出来的孩子们欣慰地笑着:自己在外流血拼命,不就是为着卫护这些最可爱的亲人们么?可是,还有好些的孩儿,永远地失去了自己的父亲、兄长。大神护佑,我们终将为这些无辜死去的弟兄们报仇雪恨! 拂晓的山林中,被小龙惊起的几只花鸠咕咕叫着窜出树丛。树梢上,天边的一弯眉月雾得有些朦胧,何时飘起了细雨来? 这山坡上的斑斑血迹终会被雨水冲刷而去,而人们心中的血迹呢? 绕体青光渐渐淡了,羽长指轻弹,将最后几团木行精灵散到山崖上的一支细弱小花上,那黄花儿得此滋养,悄悄纡出半抹姹紫,沾着雨珠笑了。 第三十三章鹰始挚 南山险峻的飞岩崖上,森林猎人们在雨中列队攀行。 快到了,过了这飞崖,天黑之前就能到家。脚下浸了几日雨水的岩石,遍生青苔,走起来真有些打滑。可谁会嫌苦呢,大家冒险走这条路,不就是要快些赶回去么? 羽伸手一抓,把差点摔倒的多愣拉起来。呵,这都是第几次扶他了!这愣家伙,扛着重斧走这险路,掉下去可不得了。自己说帮他拿一下兵刃,他还死要面子,非不愿意。 少年小心翼翼,照看着前面跌跌撞撞的多愣,心中总有些惆怅:大神护佑,昨夜大盘一战,咱们多营勇士除了几位重伤,都还好好的。可盘师那边,唉,中盘、下盘两位长老被敌人巫师偷袭,至今昏迷不醒,更还有数十位盘龙族勇士长眠泥土之下! 晨后,人们忍着悲痛,含笑与多营勇士道别,果酒和风肉不住往行囊里塞。珍重珍重,大家在雨中洒泪而别。 羽仰头深深吸了口气,让空中飘飞的雨丝冲淡一下胸中的郁闷,微微红肿的双眼亦感到一丝凉意。 从昨夜到现在,这些化不开的悲伤就一直让少年郁郁不欢:那些烈山人怎么就那么可恨!无缘无故,凭什么要来攻打咱们?而咱们防护得如此严密,他们又如何能够随意进出炎谷?随意穿行林中迷阵? 这些问题,非但羽想不透,大家都没想透:敌人究竟是从何处而来,这些森林部落间的大秘密,他们从何得知? 多思长老忧心家中的安全,没敢多行耽搁,和盘师他们商议之后,清晨就领着大家出发了。敌人能攻打大盘,保不定就会攻打其他几个部落。虽说这么大的举动不太可能瞒过各处的巡山猎人,但就怕那万一啊! 中盘、下盘部落勇士们也将先后返回,大家约好:如若发现敌情,就用狼烟及时转告,相互支援。 登上峰顶,北边山势较缓,要好走得多。羽紧紧背囊,回望南方森林:从这里,可见远处茂密的森林之上,那三株挺拔参天的娑罗绵树,自己近来接连奇遇,可说始于那日神树下的捕雀之行。 就在当晚认识了盘师,之后莫名奇妙灵力大增,再后来遇见不丢、收到指环儿、炎谷勇士大典,而昨晚盘龙部落遭逢危难,最后和长老们奋战脱险,现在自己想起来,还有些迷糊: 嘿,昨晚那个施展法咒杀退敌人的勇士,真的是自己么? 这些行为放在平日里,都是足以吓煞人的大事,可眼下,长老和兄弟们都不怎么多问。多兰大哥见我没受伤,就赶紧忙别的去了。而多离、多愣这些平常的亲密伙伴,也简单点点头,话不多说就随大家赶路。毕竟,昨晚拼命一战,咱们都顺利通过了勇士大典。从今往后,大家就是部落的成年勇士了! 没想到呵,小时候无比向往的部落成年勇士的生活,竟然是这样的残酷和现实!要直面的不仅是狰狞的敌人,还要面对战场中四处横倒的尸首和满地的血迹、残肢、头颅。 那些悲伤的哭泣,那些印在身上冲刷不去的、分不清是自己还是敌人的血痕……就在大人们收拾战场时,少年们一个一个悄悄跑到暗处呕吐。 直至现在,队伍中还飘着的淡淡血气,仍旧让羽有些头昏。 没人笑话少年们的软弱,多兰大哥说,他当年也一样,这是每一个年轻战士都有的经历,以后见得多,慢慢就习惯了。 羽苦恼地转了转玄玉指琮,心想:我可不愿去习惯它,只希望这样的事情再也别来了,大家伙儿各在各的地方活着,多快活呀,非得要杀来杀去么?那些烈山人这次被我们杀得大败,连首领都战死了,应该怕了吧,不会再来滋扰咱们了吧! 可万一他们不怕死,非要死缠烂打怎么办?少年阿羽真正开始烦恼起来。 猎人们的队伍在一条深阔的山沟前停下,这里是秦山、南山之界,过去不远就是部落营地。连日的绵雨下透了山林,多余出的雨水在山沟内奔腾激荡,咆哮而下。 多思长老很快在沟旁大树下找到了那片新刮开的树皮,就着昏暗的暮色,长老仔细辨认着上面几条略微有些模糊的印记,片刻之后,他紧皱眉头,挥手叫过多伦:“让大家过去吧。” 多伦领命,招呼大伙儿攀着几条连接两岸的粗索,顺序过沟,这是猎人们平日里早就备下的,专为紧急赶路所用。 入夜的森林很静,按着长老的吩咐,猎人们没有点燃火把,借着灵敏的感觉摸索前进。长老说了,从多兰留下的印记看,前面应该没什么危险,可烈山人狡诈非常,大家还是小心为重。 一行近百人在黑暗中靠近了熟悉的营地,还没转过山弯,那边已有隐约的火光透映过来,火光中自然还带着欢快的笑声。 一股暖流瞬时填满每个人的疲惫的心灵,大家互相看着,欣慰地笑:终于到家了,热酒和烤肉都在等着咱们呢! 小心点,不丢,看你的口水流到哪里来了!羽擦了擦手腕上清亮的水滴,反手蹭回在不丢的下巴上,呵呵,还没到家就先闻到香味啦,真有你的! “师尊,你们回来啦!”前方树上传来一声呼唤,那里是哨卫的木台,看来早有人在等着大家了。 “多凉么?是我们回来啦!”听到弟子的声音,多思一直提起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多兰已经到了么?家里都还好吧?” “家里安好,多兰兄午后不久就到了,他本说要在这里迎接你们,我请他先去歇着,留我在这里等你们也是一样!” “好好,没事就好,你下来,咱们一起回去了。” “师尊,你们先回吧,我在上面再守一会儿。接替我的多胡还没来,你们回去帮我叫他一叫!”树上的多凉答道。 “唔唔,好好。”多思呵呵笑着,这个老实弟子虽然没去战场厮杀,但留在这里把守家中安全,也算得上大功一件。 已有个性急的小勇士抢在老巫师前面,肩上扛着一把大得吓人的石斧,一颠儿一颠儿向坡上跑去,口中还在大喊:“回来拉,回来拉,我们回来拉!” 那不是多愣么,哈哈哈哈,大家在后面哄笑起来,他赶路的时候吊在队伍后面,现在终于来劲了! 这笑声来得特别欢畅,远远传上山坡。勇士们笑嘻嘻你推我攘:呵呵,洞中正在准备晚食的家人听见,立时就要冲出来迎接了。坡上有几家在外面大塘生火,火边的人们已经翘首望向这边。 看来今晚,部落又是彻夜狂欢。 多愣一人在前越跑越快,不一会儿就上了半坡。忽地身子一歪,不小心摔了一跤。火塘边的人们赶紧抢前几步,将少年扶了起来,有的帮他卸下背上的大斧,有的拍着多愣的肩膀问长问短,还有的替粗心的少年拍去衣衫上的灰土。 刚进营地门口的猎人们会心一笑:就算是做了成年勇士,回到家中,孩子还是孩子,永远也不会长大。 赶了整日整夜的路,大家都思家心切,彼此抱拳拱手,散开各自回家了。 “阿羽,你稍后到我洞中来一下!”多思向少年温厚地吩咐道。 “是,长老。”羽行礼答允,转身向东坡边的家中走去:小莘今日很乖嘛,也知道在家中陪着奶奶干活啦,往日里这时候还在坡上到处玩耍呢! 不丢,回家要老实点哦,奶奶和小莘都还没见过你,你可别吓着她们啦!但是你放心,奶奶做的烤肉和面饼都是顶好吃的,你逗得她开心,好处定然少不了! 羽调整着手腕上小龙的姿势:诺诺,嘴巴就不要张开啦,尖牙齿先收起来,唔——,背上这段尖刺也收好了,眉头别给我皱起,听见没有,嘴巴闭上!嘿,你还把刺越扬越高了,你个调皮家伙! 第47章 直到不丢背上的芝刺向斜方喷溅出连串的火星,羽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长老,敌袭!”大喝声中,少年急速抽弓转身,三支木箭搭弦欲射:什么人!这么本事,竟然闯入了营地! 豁啦,一道惨白电光划过夜色,三丈开外,正踩着疾风后退的多思长老正巧撞在其上。老巫师法杖一拦,那呲啦闪动的亮光被杖端鹰羽引开,轰地击在地上。 羽浑身大震,手一松,三箭接连出弦,射向长老后面的两条黑影。箭方离手,数十道风刃弹出指尖,灵力驱使着厉啸的旋风切向火塘边那挥杖念咒的火行巫师! 噗噗,两支重箭穿过老巫师的护体清风,齐齐扎进左肩。总算是阿羽及时出箭干扰箭手,否则定会正中胸口。 “长老!”羽一声悲呼,飞身上前扶住颓然倒地的老巫师。又是清脆的当当两声,再度飞来的两支重箭射在不丢的金甲上。 噗——,不丢龙目怒翻,冲着箭来的方向喷了好大一口龙息,顺便,它的背刺一耸,排山倒海的烈焰裹在紫黑色的龙息之后,先将对面飞来的一堆火蟒吞掉,然后气势汹汹地扫向那两个不怕死的卑微生命。 打过招呼还要来惹我们!哼,非要拿两三根破木条来给我骚痒,现在就乖乖等着被烤熟吧! 不丢向躲在最后面的火行巫师晃过去,半路上抽空向下瞄了瞄:哦,我忘了,这是真正的龙焰,不是平时拿来吓人的虚火。真可怜,恐怕这些家伙连烤熟的机会也没有,就要化作青烟了! 有不丢在旁守护,羽没去理会对面的敌人,长老所受的箭伤甚重,要紧快止血疗伤才是。可这箭拔了,囊中那点止血药草不够怎么办?长老药囊中的药草也用完了,怎么办,怎么办? 闪着泪花的少年东翻西找、手足无措,多思虚弱地笑道:“阿羽,不用着急我的伤,快通知大家防御敌人!” “噢!”羽回过神来,赶紧打了个示警的呼哨。嘹亮的哨声刚刚响起,就徒然消失在了空中。少年呆呆望着四周,着实不知如何是好。 哪里需要少年呼哨示警,勇士们早已发现营地中央的异常:大火塘旁的几人根本就不是部落的人,方才那些人背着火光蹲坐,一时也没看清到底是谁。待他们出手袭击长老,弓弦声甫起,部落猎人们立时听出了危险: 这不是咱们长弓清脆的弓响!有敌袭! 正要回家的近百名猎人,纷纷在数息之内做出了判断,他们或是抽弓上箭,或是举盾前冲,有些已经卸下兵刃的,甚至还俯身拾起石块,预备朝敌人掷去! 山中的人们打小便练了极好的准头,一个十岁的小孩,都可掷石打死五丈外的山鼠。在这么短短的十数丈内,凭着成年猎人超强的腕力,掷石有着不下于弓箭的威力! 眼看这些卑鄙的偷袭者就要被扎成刺猪、打做烂泥,成百条细小的电光从地上刷地窜起,带着无从抵抗的麻痹感将猎人们定在当地,动弹不得! 他们也眼睁睁地看见一条更为粗大的惨白雷电劈向长老,而那两支重箭也随后而去重创长老。 猎人们此时反应过来:虽然仍旧看不大清敌人长相,但这促短的弓弦声极其熟悉,就在昨晚生死之斗时还频繁响起过,那是烈山贼子的重弓! 似乎为了证明猎人们的猜想正确,一人还召唤出漫天火蟒冲向老巫师,那些火蟒在多营部落的上空得意地燃烧,直要烧红猎人们的眼睛! 第三十四章腐草为萤 什么怪事?烈山人何时来的?大家伙儿怎么都动弹不得了?这些、这些定身的雷电,怎么像是长老布置的风雷大阵?专为御敌的阵法为何偏偏打到了自己人身上,而放任敌人在那里逍遥自在?谈笑风生? “喂!我说,你们两个还真不愧是笨蛋啊!给你们再三叮嘱,任什么东西也打不到阵窍里面来,你们还就是不信,嗯?那少年哥儿发两支小箭就把你们吓得这样!哼哼,那老头巫师不是应该中箭死了么,怎么现在还活蹦蹦的?亏得你们平日里吹嘘自己武技如何了得,我看简直稀松得不是一般!” 少暇口中对着两个手下骂骂咧咧,脚下一点也不含糊,不住地向后退着: 嘿,说是这样说,空中那条怪蛇真是吓人得可以!多营那人自夸阵法了得,阵窍旁的这些防护可挡住天下任何的攻击,可是,真的防得住那灿黄黄的怪物么?它吐出来的什么黑气,把地上都烧出老大个坑来!可千万别冲过来了! 离着少暇数十步,无数道旋风密密地挤在一起,将不丢拦在半路上。饶是小龙嘴咬尾抽,火咒连串施放,那些紧密的气旋最多被冲得左摇右晃,就是不给暴怒的小龙让开出路。 这风雷大阵怎么回事?怎么反将自己人困住了?羽看着这一切,目瞪口呆:敌人怎么进到大阵阵窍中的?奶奶和妹妹,还有部落里其他的人们呢?探路先回来的多兰大哥呢? 运行中的风雷阵并不给少年思考的机会,将阵窍中的烈山人护住之后,大阵继续凝聚强大的天地灵气,闷雷一个紧似一个,砸向山坡上的老少二人。 正和敌人斗气的不丢,急忙反身要将那些雷电接住,但是这可以抗衡上千人攻击的大阵杀伤力岂止这些,雷击从天而下,竟在半空转个弯,绕过不丢,依然向羽和多思打去,雷电中爆出几股狂风,倏地缠在小龙身上,竟然把它反向扯远了几步! 羽连想都来不及想,伸手去抓那些恶狠狠的闪电,十指尖上的风刃卷着几堆深绿的木精弹动伸缩:希望这片树盾能挡下雷电,拼死也要护住长老! 漫天恶雷及身以前,一道清风将少年送在半尺外,多思长老左手撑地,右手挥动法杖,将丈内的雷电尽数收在一起,杖尖滚着的青色咒符一个个散开,将气势汹汹的雷电散作原来的阴阳之气,再没半分力道。 “阿羽,你的木咒挡不住风雷阵的惊天雷。接雷和施雷的道理都是相同,其间的印咒不过一前一后罢了!你接着法杖,灵力顺杖而出,上阴下阳,虚气离神,在阴阳交汇的三分处做个漩涡试试!” 多思将法杖递给少年,轻声指点着雷术的要诀。羽照着法诀驱动灵力,只觉手尖一颤,法杖一抖,那阴阳二气应合印咒分作两团,在术符的绑缚下团得越来越紧,之间的吸引之力也愈来愈盛,最后终于将隔阻在中间的灵气击散。 “哎呀!”不知不觉中已闭上双眼的羽惋惜地叫到,睁眼一看,啊,那道闪出去的青光是什么?莫非是…… “呵呵,阿羽,那正是你使出的第一个小雷,可惜力道小了些,连那块石板都没震裂!你可知道这是为何么?” “长老,咱们现在不忙说为何成么?我先扶你进洞避一避,那些烈山人可要冲过来了!” “不急,不丢在那里守着,它进不了阵,烈山贼子也不敢出来!你现在就告诉我,为何你的雷打出去没什么力道呢?”多思目光炯炯看着少年。就在此时又过来几道惊雷,多思伸手握住杖尾,带着少年的手一起将雷电聚在杖尖,再将之化去。 这几个雷来的比之方才更是凶猛,少年亲见长老在化去最后一道暗赤的闪电时,一截尾指竟被烧做焦黑,连法杖险些都要把握不住,而他肩头的箭创更是渗出大片鲜血,幸亏自己连忙扶住,长老才没有一头倒下。 多思右手食指飞点,诊气送出迅速止血,仍旧看着少年,等着答复。 大敌当前,教羽如何静得下心来学习法术!可长老那坚定的眼神和语气,实在是不容推辞。少年扭头,轻轻拭去眼角泪水,略加思索,正容答道: “长老,我先前只知尽力去压着阴阳二气,没想到二者之间丝毫不通,正是违了阴阳相吸的天地之道,所以这雷先天不足、出而乏力。” “不错不错,能想到这一点,你已算得初通雷术。但其间的妙法果真就是这样么?你照着方才所想再来试试如何?” 羽心中一动:哦?长老这么说,这雷术之中还更有秘奥?当下神念双分,一端各自凝着阴气阳气,当淡蓝色的雷符在二者之间旋转,阴阳气团立时激起五色缤纷的雷火霆花,放了这火花出去,就是一道霹雳。 如象方才一样,在此时加以阻拦,这苗雷火不过再养大三分,出去以后仍旧是那石头也断不开的小霹雳,如果不加以阻拦呢? 羽神念一松,任由阴阳二气相互吸引,那雷火果然自由自在生长,并迅速向中间压缩挤靠,眼见那五光十色的光华越来越淡下去,雷火也要消于无形,羽施放灵力,将埋在中间的淡蓝色雷符一转,这雷火又分到阴阳两端,顿了顿,重新又向中间集聚过来。 如此反复了几次,这雷火生得好生粗壮,羽暗喜:这道霹雳出手,只怕比那块更大的石头也能劈断!嘿,我干脆再转几个来回,让长老吃惊一下! 心中这样想着,那雷霆之火瞬时又是三两个来回,嗡嗡的霆震闹得羽都有些头晕,好了,出去吧!少年法杖一点,要把它送出去。不料霆火庞大的身子微微闪了闪,又回到灵气的包裹中,继续生长自己的。 少年连着数次挥杖,那雷霆根本不作理会,待说撤走雷符让它自行消却,没想那霆雷中支出几缕蓝火,将术符牢牢把住,依旧不停地在雷符左右往来生长。 羽有些慌了:这雷越来越强盛,吸取灵气的力道也益发霸道,任由下去,只怕要不了多久就会抽干自己的灵力,这倒如何是好? 还在着急,手中的法杖忽然传来股温和的灵力,那灵力绵然淳厚,带着几道别样的蓝色术符扎进疯长的雷火中,蓝光闪过,那火的暴戾之气顿消,即刻就飞离法杖。 第48章 这条积存已久的霹雳出去,正好撞上一道从天而降的惊雷,两道雷霆哗的缠做一处,彼此都失了准头,向着半天中跳跃而去,照得一路亮如白昼。 “刚才的生雷诀用得贪了,就会过犹不及,阿羽,如何克服好胜之心,把握到成雷的分寸,这就是雷术最为艰深险奥之处!来,我再来授你由白转青的炼雷之术,你记好了!” 多思说着,先挥出去十余道风刃,助丈外的小龙破了缠身的狂风,再接着给羽细细讲解天地雷术。从生、炼、困、惊,一直说到灭、定、隐、收,这八诀下来,不过耗了顿饭功夫。 这一会儿,羽放出的雷由小及大,由弱转强,在多思的引导下,也能和风雷阵里出来的霹雳一比高下。这一老一少,就现教现学地,在威力莫测的风雷阵下保住了性命。 多思双目微闭,瞧着青光绕体的羽,欣慰地笑着:这少年弟子灵力深厚,慧灵聪敏,修炼之始还心神不宁,为外界的危机所扰,到后来渐渐沉于修习法术之乐,练到困雷一诀,少年体内清寒灵气就已经透体而出,犹如流水般环绕身周。 直到最后的收雷诀,那灵气已散作丝丝缕缕的青色,薄薄一层裹在少年的上中下三处窍穴附近,那些青气或聚或离,或浓或淡,灵动非凡,玄奥之极,隐约看出是一个个雷符的模样! 多思暗叹一声:如若勤奋修炼,不出冬祀,阿羽就可将这青气炼入神念之内,到时雷术收发自如,已是大成之境!唉,有徒如此,夫复何求?就算外面那孽徒从此横死,又怎样呢?” 想到这里,多思双手虚抓,十指或弹或捻,印诀阴阳反复,掌心不断激出玄色霆雷,将地下忽然扬起的数十道无色透明的雷电击散,那长蛇般的霆火被断做无数碎点,四处飘散。 羽恰在此时睁开双眼,微微浅笑,两手合拢时,那白皙的十指划过夜空,仿佛有无穷的吸力,四散的碎火倏地被收归在指缝间。待术语出口,伶仃可爱的火点纷纷暗淡了光亮,没入少年掌中。 “收得好!阿羽,隐雷虽然无迹可寻,但以收雷诀破之,却简单容易之极。盖因雷术之中,收雷诀始终要算得上极等法术,不会晓此诀,前面的七诀如何精通,都要落个下乘。它就好比树木之顶、山峰之巅,虽然形量不大,但总是在最高处俯瞰。一日不登巅顶,一日不可自谓通晓了天地法术。” 多思说着话,将目光投向一侧的暗黑处,叹了口气,道:“可惜,有些人学了十几二十年的法术,却总是攀不上雷术的最高处,终生只能在隐雷一诀上转来转去。这也罢了,我来问你,当初我授你这隐雷时,可曾告诉你说这是用来打多营族人的么?” 多思语气严厉,直要喷火的目光死死盯着暗处一角,神色鄙夷非常。 应着老巫师的指责,那角落中的黑暗动了一动,任由塘中的火光透过风雷阵的禁制,将一个身形略矮、面容敦厚的青年现了出来。 他神色激愤,嘴唇不停地蠕动着,也不知在说些什么,只是嘀咕上几句,就要恨恨地看上羽几眼。 “多凉大……哥,是你么?你没被困住?藏在这里干、干什么?”羽一眼认出眼前的青年就是长老的弟子多凉,大家刚回来时,他还在外面值守,本以为他也受困于风雷阵中,可现在却毫发未伤在阵内自由走动,再听长老的口气,莫非…… 少年甩甩头,不敢相信心中所想。 “哼,终于肯现身了,我还以为你要躲在阵里一辈子不出来!你现在本事了,也懂得把我的风雷阵改一改为你所用,真不亏我苦心教你这么多年!”多思看着自己的徒儿,冷冷说道。 风雷大阵原是用来守护营地,其阵窍当在山顶大洞中。当敌人来袭之时,老少妇孺可以避进洞中,依靠阵窍的防护阵法保得周全。 不料这多凉给多思做了多年的弟子,对此阵已是相当熟悉,他趁着师尊离开营地的这些天,悄悄将阵窍移到营地门口和正中,专门设了这么个圈套来对付外出归来的勇士们。 他先在外面现身,骗得大家安心,接着从后面骤然发难,一举将百多位勇士困住。本来说借助风雷大阵威力和阵窍中少暇的偷袭,可以顺当擒下最为棘手的老巫师,没想到羽和不丢在旁及时相救,破了他的如意算计。 见多凉并没否认长老的指责,羽心中一紧,但觉从指尖到头顶一阵发麻,长老给自己的法杖握也握不住,颤声问到:“留在家里那么多人呢,你都,都把他们怎么了?” 嗤,青年冷笑一声,并不做答。他翻着眼睛,躲闪着对面逼来的目光,反问老巫师:“你还来说道我,你当初是怎么教我的?总是说我时候不到、功夫不深,还学不得收雷诀,那方才他使的又是什么?我辛苦修炼十数载,还不如这么一小会儿的功夫?” “哦?你真的就这么想学了收雷诀去?我不教你,你就要做反投敌,把部落养你这么多载的恩情都不要了?” “这可是你先负我,何况,哼,我做的哪里又不对了?你这么糊涂,就晓得带着大家和烈山作对,一味要把部落向悬崖下推!我问你,这些年来我们流血流汗,保得南方森林安宁,那些家伙可曾愿意多分一些领地给咱们?” 原来多营部落略靠北边,距离烈山最近,每次开战都首当其冲,这些年伤亡的勇士着实不少。 多凉愈说愈在理,声气不由大了起来:“现在部落的蓄积越来越少,再和烈山打下去,迟早要败亡,那时人人做了奴隶,你觉得很好么?不如就趁现在,我们帮别人做点事,别人也帮我们做南方森林之主,那时咱们多营再也不用过什么担惊受怕的日子,吃什么用什么,自然都有人送来,那又有什么不好?” 老巫师默不作声,等着自己的弟子滔滔不绝说下去:这平日里沉默寡言的老实人,肚子里还藏了这许多话,那些龌龊想法,怎么从来没听他提起过? “好啊,原来咱们多凉多师也想过过高人一等的好生活,那我问你,烈山少鼎许了你做哪个部落的首领?中盘?下盘?还是多营?” 多思一面出言讽刺,一面在羽的帮助下拔箭疗伤。少年见长老箭伤及骨,鲜血竟然浸透了半身衣衫,鼻中一酸,落下泪来。赶紧背过身去,不教多凉看见。 多凉不管他们,继续说道:“哪个部落也不是,神帝说了,以后南方森林就留一个部落,随便叫什么都成,多营也好,盘龙也罢,反正都是以大神为尊,不用去非得拜信火神,大家还不是一家人了!”多凉眼睛发亮,言语压制不住的兴奋和骄傲流露出来: “师尊,我也不怨你不传我收雷诀,只把天大的好处让与你:南方部落大巫师,愿不愿意做?只要我这个当族长的点点头,你就可统领所有的森林巫师,那些集市上最珍稀难觅的法宝灵器,你想要多少有多少!你看如何?” 他见老巫师问起,以为师尊终于也在这份大权势面前动了心,当下极力许诺。暗想:有他相助,收服其他部落自然事半功倍,自己雄心大志指日可成! “行,只要你多师有回天之术,能将死在我血印雷下的少鼎救活转来,让他来亲口封我这南方大巫师,那也未尝不可!” “什么?什么!神帝他……”多凉迅速向阵窍中正与小龙对峙的少暇等人望去,摇了摇头,道:“不可能,烈山一族战力强横,岂容你有这个机会?再说,神帝真的出什么事,他们也不会如约来找我。哼,你不答允就是,何苦来说这谎话?这次我可不会再上你的恶当!” 他抬手一点,风雷过处,几条抽打过来的绿影震散。那是羽厌恶他大话连连,放出的几条缠绕根须。 多凉不屑道:“你别白费气力了,他没教你么,这风雷阵只要发启之后,掌控阵法之人自然会受其保护,慢说你这点不入流的木咒,就算四大长老联手,也别想讨得半分好去!” “咦?”多凉猛地想到什么,大声道:“你会使木咒?那方才的收雷诀是怎么回事?” 羽调顺灵气,消去了咒术被破的反震之力,咬牙一瞪多凉,懒得理会这无耻之徒。 第三十五章土润溽夏 一人不可能兼修法术、咒术,这是所有巫师都知晓的道理,多凉被惊得倒退数步,看看少年、看看长老,心中又是害怕、又是疑惑:这老家伙用了什么密法,不但让阿羽学会了收雷诀,还能兼习法术和咒术? 难道,他早就知道了我的打算,特意伏下这么一着来对付于我?还是他从来就没真正当我为弟子,凡事都留了一手?他故意让我学会这风雷大阵,是什么意思?怪说不得我运使此阵,总是觉得头昏胸闷,气力不济,难道他传我的法术都是假的?他如何这么毒,这么毒! 这多凉平素看来诚恳老实,话语不多,其实谨慎多疑,甚会算计。本来是阿羽聪颖灵慧,才能既通学木咒法术、又极快学会收雷诀,他认为是老巫师偏心使然。本来是他自己修为不够,勉力运使风雷阵才会有头晕的脱力之象,他认为是老巫师预先设下的陷阱。 这也真是难为他,为得到烈山少鼎亲自许下的好处,不惜逆师叛族,而此举又必定艰险重重,行事更得无比小心。 他事前盘算,先在饮水中投毒,将部落的人全数迷倒,再用风雷阵擒下外出归来的人,最后或以死相逼、或以利诱之,不愁没人追随自己。就算人心不服,但只要在大神前立下誓言,谁还敢反抗作乱? 第49章 实施起来,前面几步都挺顺当,可是偏偏最后这一老一少,一个重伤在身,一个年幼力弱,到现在都还收拾不下。为了长久困住那一百来人,定身雷已经重复用了数次,再折腾下去,自己也支撑不住多久。老少二人都会收雷御风,并不惧怕风雷大阵,现在又古里古怪套我的话,是不是还藏有什么厉害的招数没使出来? 念及此处,多凉四下里东瞧西看,疑心大动。 多思调息了片刻,接过法杖拄起身来,道:“看你慌张的样子,还怕什么呢?你多师本领超卓,不但夺了我的护族法阵,还力破大盘部落木行迷阵,这场功劳,真够你消受的啊!” 多凉歪嘴一笑,运了一个强风阵到右侧黑暗处,厉风过处并无响动,手下的阵法也运转如常,放下心来,回道:“你不用损我,这些年来,我被你挖苦得还少么?你从来嫌弃我笨,所以要新收一个弟子,大概你这部落巫师的位子也不预备传与我了,嘿,我还告诉你,没人希罕!” 他语气高傲、得意地晃了晃手中的乌木法杖,不知向虚空中点了些什么印符,霹雳的轰隆声若隐若闻,一道粗大的赤色闪电毫无征兆地从地下升起,在四周山坡上游走盘旋,如同择人而噬的蛇妖,时隐时现。 多凉接着道:“你猜得没错,就是我从盘凤那里套出了迷阵的阵窍,接着再告知烈山人,让他们杀你们个措手不及。我这些布置不过是以防万一,没想到你们真能从那里逃出来,嘿嘿,我现在问你,你倒是同不同意归顺烈山,你只要说一次不,我就震死一人,如果他们俱因你而死,看你如何来消受!” 多凉印诀一松,地上游走的血色闪电霎时扬起丈许来高,待令语出口,就要扑到某一位勇士身上索命! 平常一个忠厚老实人,怎么忽然能变得那么阴狠?羽按住怒气,拇指食指虚握成诀,一扣胸口、一扣眉心,要以收雷诀消了那血电。可灵力送着印诀刚才出去十数步,虚空中一股沛不可挡的大力传来,印诀刹时化为虚气,融入了大阵之中。 多思耗费多年心血,引天风地雷,用无数珍稀材料刻化而成的风雷大阵,自有其封禁的领域,就连长老自己也奈何不了它,又哪里是一个雷术的初学者所能对付? 莫说去破阵消雷,单是抵挡大阵发出的雷术,都要老少两人合力齐施才成。多思方才要在最紧要时刻传授阿羽雷术,固然有其考虑,但其中小半的原因,也是若非如此,不能抵挡这威力无比的风雷大阵。 见少年急得鼻尖额角都渗出细汗,炼、困、惊、灭,诸般法诀出手,大小各异的木咒散了又聚,不屈不挠地向多凉招呼过去,老巫师深知大阵的厉害,伸手拉住羽,摇摇头叹口气。他转眼看向多凉,眼中满是沉痛: “孽徒!二十年前部落迁徙途中,我为何要从虎豹口中拣你回来?为何还要怜惜你的资质,收你为弟子?部落养大你一个孤儿,你做就这样的好事来回报!害自己人不说,还害得别的部落家破人亡,你教我多营以后如何面对盘龙部落的兄弟姐妹!你还等什么,杀吧,杀的人越多,你到少鼎那里去领的功劳就越大,这不就是你想要的么?” 多凉宽脸一沉,心中好生不耐。他自幼随着多思修习法术,多数人都在睡觉时,他还在练功,别人家的小孩都在父母身边撒娇玩耍,他偏偏要被多思派到山上采药。 多思怜他是个孤儿,修习法术的资质也算得不错,总想今后将部落巫师的位子传与他,所以对他特别严厉些,没想这么多年他一直记恨在心。 多凉思量:现在自己手中握着生杀大权,老家伙还兀自在那喋喋不休,当真欺人太甚!这口积存已久的怨气如惊雷暴发,嗜血的冲动油然而起,他一对小眼睛凶光闪现,喝道:“老东西,你当我不敢杀么!” 几个短促的术语,阵内高扬的血电猛然一长,长蛇摄食般射向近前的一位勇士。那勇士矮壮结实,面容稚嫩,竟是此次刚刚通过成年大典的多离! 多离人虽不能动,神识却还清醒,眼前红光忽盛,知晓那恶雷果真向着自己来了!身为部落勇士,不能死在敌人手中,这是何等的奇耻大辱!年轻勇士脸上尽是不屈和愤怒! 夺命恶雷轰鸣不歇,从小长大的伙伴就要倒在自己面前!可不论法咒还是弓箭,对缩在阵中的多凉通通不管用,难道就这么看着兄弟丧命,小人逞凶么? 羽郁愤难遏,悲吼一声,拔出怀内小刀挺身而起,直向多凉扑去。体内寒玉髓气勃然绽出,洁白莹亮,闪烁流转,在御风术下宛如炽焰在熠熠飘动! 存心拼命的少年,腾起之势若长刀破空,必要斩到敌人身上方才罢休! 身起丈许,刀尖划过,轻松破了几层隐在空中的风阵,阵中聚起的阴阳之力,在天地间至纯至净的玉髓灵力前,乖乖让路。而少年含恨而出的杀气,竟沿着玄玉刀身,射出了尺许之外,堪堪要点到那慌忙向黑暗中躲避的身影。 这是羽平生第一次那么想杀掉一个人,刀气震空,心中隐隐升起明悟:只要刀尖的气机点中那反贼,他必然命不可保! 少年不禁偏过头去,微微闭眼:哎,溅血的情景,能少看些,尽量少看些吧。 多凉被刀气罩住的半边身子猛地发麻,脚力一松,剩下的半步如何也迈不动了:以一个巫师的软弱身躯,如何能抵挡住战士的刀气?他先前着实没想到:这阿羽不但法咒过人,还这么精通武技!为何这些年来,从未没发现身边还有这么个厉害人物? 可惜自己自负算计精确,也没想到此番对付的不仅仅是两个巫师,还得加一个善使御风术的战士!布在空中防御飞箭的风阵在御风术下不堪一击,而为了在老家伙面前立威,刚刚放了那么大个血雷出去杀人,现在身边无风无雷,要保住小命,只好如此了! 多凉猛顿木杖,杖中倏地弹出半截蓝紫色的尖骨,他手捏印诀,慌不迭拍了上去。嘣~~,那尖骨断离木杖,弹到巫师身后数寸处,拦住了那里来的一点刀气! 好险!被刀气所镇,舌头发麻的多凉奋力嘶叫,总算吐出几句模糊的术语。能让巫师法力增强的风雷阵应着召唤,从虚空中吐出一片云雾,将尖骨与刀气迅速包住! 甫一触到,混浊的云雾就将尖骨内的强大灵力抽取出来,先是缩了缩,跟即凝练化开,泛做了一片光亮的紫雾。雾里,竟还飘了浅浅一层血气:那是多凉施诀力道过猛,被尖骨骨刺划破手掌带出的鲜血。 为巫师鲜血滋养的法术,总要平添几分狰狞。这紫雾翻腾吞吐,先将与之抗衡的刀气化掉,再将急冲而来的羽迎面包住。 赳呜——,羽的耳边隐约荡起一声鸣叫,全身突地一紧,绕体清风被一股异力细细切入,再也拂转不开。继而,那异力将风儿吞噬,刺骨的杀机竟如一根根冰刺,坚硬地扎满全身。 那紫雾先将闯入自己界域的生命定住,再微微一抖,天生印在其中的鹰雷激散开去,霎时,无数黑紫色的光点凭空而现,每一点竟然都是一个雷涡,光亮暴闪,不住将细如发尖的紫电打在少年身上! “混而为一,归于无物。”羽连使收雷法诀,可那些小雷周而复始,一堆一堆收也收不完,这是为何? 少年不甘被困,振奋精神,一面单用纯粹的灵力化解这些纠缠不清的法术,一面苦思其中的道理。 这还了得!正和少暇等人激斗的小龙一声咆哮,倏地赶过来停在一旁,狂潮般的龙炎吐向七尺外的黑暗处。 躲在里面的的多凉吓得面色一变,拖着酸麻的身子赶紧潜行避开,阵法的禁域再度加强几分,风雷交加,总算挡住了那可怖怪蛇的丹火。 见巫师滑脱脱跑了,不丢不满地喷了喷龙鼻,摇尾返身,去帮少年解开繁复的禁制。可惜这是天地法术,五行精灵不在其中,小龙的本命龙神跨越不了天地与五行的限界,竟拿这些异雷毫无办法。 真是万幸,如没有抢到风雷大阵,今日之事必不可成!躲开数丈远的多凉惊魂稍定,回身望来: 阿羽,怎样?鹰雷的滋味挺美吧,这可是天下仅有的雷禽——独翅雷鹰的保命之术,寻常人可享受不到的。为了折下这条受了几百年天雷击炼的独翅尖骨,我可是费了大功夫! 算了,鹰骨虽然珍贵,总算将自己这南方族长的小命保了下来,那怪蛇还在忙着帮少年撕扯风雷禁制,暂时是不会再来追杀自己了。在阵窍中的烈山人同时也腾出了手,正预备向多思老头出手呢!对,就这样,给我缠住他! 多凉擦擦冷汗,开始念颂一段极长的术语。术符飘飞,乌木杖扣击着各处虚空,风雷大阵随之不住颤动,埋藏在地下晶石内的法力飞也似的消失。 愁风煞雷,这个风雷齐出的强力法术,必须依靠阵法才能运使。此术一出,风雷阵内蓄积的法力将去掉五成以上!这本是法阵用来应对敌人的最后一着,多凉一直未用它,原是存了将老巫师威逼劝降之心,现下看来,根本毫无可能。 他不愿再做保留,唯想尽快了结事端:没了老东西碍事,族里的人去掉主心骨,只怕还好劝些! 可要使这个法术,还不仅是简单几句术语就行,多凉在身上东摸西掏,把各种零碎的材料一一找齐。唔,再加这几滴芩风木的汁液到这青符中就好了! 哎,这招一出,面前的这两人一蛇的身躯不知道能剩下多少残渣,是不是该再交待一句? 第50章 也不枉我和他这么多年师徒一场嘛!多凉稍微收了收大阵狂泻而出的法力,抬头说到: “多思,喏,你这新弟子实在够笨的啊,风雷术的虚实反相一点也不懂,就只会找个怪物来帮忙,你把收雷诀传他不传我,当真是老得糊涂了!” 嘲讽了几句,只见对面的老巫师双手负后,毫不动气,面无表情地瞧着这边。 咦?老家伙怎么拉,被烈山少暇的火咒烧傻了么?怎么不还手啊?不对不对,少暇不是自夸火咒了得,怎么区区十来丈的距离,那火焰烧在半路就停下了?喂喂,你带的几人不都是猛士么?怎么半天不见动手射箭啊? 连串的异常终于让青年巫师警觉起来,他聚目望去,二十来丈开外的昏暗夜色下,那些烈山人身上隐隐有几条黑色窜动。 那是定身雷啊!用隐诀施出来毫无声息,中了之后动弹不得,方才自己就是凭它困住多营诸人!但烈山人怎会中得此术?他们站在大阵的阵窍中,受阵法禁制护持,无论法咒还是刀箭,通通是打不进去的。这怎么回事? 谨慎的青年巫师急忙停下乌木法杖,正要使出的杀着生生被停在最后的一刹那。风雷阵内汹涌流出的丰沛法力不得不住下势子,不甘地冲击着巫师匆忙间设下的阻拦,想要奔向一个更具吸引力的所在。 不但那个所在有着较之法术更为纯粹的吸引,而且就在阵法的最深处,也还有一股相应的催促之力,一拉一推,就要让阵内法力尽快流出! 噗——多凉猛咬舌尖,喷出一口血雾,体内翻滚的灵气勉强消停几分。 已经备好的法咒压制不放,本来就对巫师极其危险。而这个愁风煞雷术虽说泰半依靠法阵施为,可对巫师灵力的索取也不在少数,大敌当前,多凉还要冒着奇险收术不放,实在迫不得已! 因为就在方才他默查四周,发现那些术符和法力,没有按照自己的意愿去施放杀着,竟而全数跑向了多思那里,不知如何一转,成了另外一道厉害法术——灭神雷! 多年来浸淫天地法术的灵觉告诉多凉,那道灭神雷回转曲折,杀意极强,要取的不是别人,竟是自己的性命!如果自己刚才不是当机立断,现在只怕已魂飞魄散了,每一点生命印迹都要消亡虚无,再也莫想轮回超生。 这叫多凉如何敢把那愁风煞雷放将出去?而实际上,不知是收术过于辛苦,还是心中实在害怕,他全身都已在簌簌发抖,竟要靠木杖支地,才没让发软的身子倒下。 心中惧怕,体内乏力,多凉越来越绷不住,又是一口鲜血喷出,他迷迷糊糊好生后悔:之前的血雷定然也被做了手脚,没能杀死多离了!这老东西,好生狡诈,什么时候在风雷阵中伏下机巧,还留了一手不传与我! 此时他喉中已是血痰翻涌,体内灵力再也封不住催命法术,手中木杖不受控制地滑下,不轻不重,刚好把“愁风煞雷”最后一点术符击入空中。 阴阳之力立时疯狂运转,隐隐的雷声从天边震起,刹时来到青年巫师的耳边,轰地一声,将他击倒在地。 第三十六章大雨时行 风雨欲来,森林中又湿又闷,一股莫名其妙的臭味总是缠着自己,如何也躲不开。不行,我要走,我才不愿呆在这里! 天地阴阳、离合生风,嗯?御风术怎么也动不起来?周围何时出来这么多人,他们木着脸,心中不知如何在嘲笑自己:喏喏,你看他不是自负法术了得,现在跑得还没三岁的小孩子快!哈哈哈哈,真真可笑! 哄笑声中,自己推开他们向前冲去。森林中的树木忽然一分,出来个美丽的女巫师拦住自己,她身形高挑,比自己高了大半个头,身上总是发出阵阵好闻的花草香,自己见了她,满腔的怒火霎时消于无形。 盘师,你的小手好软,我能再摸一下么?就像当日我带着你回大盘的路上一般,你总要依靠我才能御风前行啊! 干什么,你为何要骂我,说我不该将你的护族迷阵偷学去,再悄悄告诉了烈山人!哎,我也不想啊,谁叫你的迷阵这般厉害,人家烈山不过想和你们联盟起来对抗九黎,你何必这么小气,让别人连进来的路也找不到呢? 真是的,死几个人怕什么?我立下大功,烈山神帝亲口许我做今后南方部落联盟的族长,那时你再从了我,就是族长夫人,这个联盟叫大盘也好,盘龙也罢,都随你的意?好么?南方森林部落上万的人,都是你的下属、子民,你想怎么爱护他们都行,你说美不美啊! 好!你敢打我,还拉出根藤索来缚住我,你要带我到哪里去?你不知道我最讨厌回那个老东西身边去么?他现下新收了弟子,不再需要我了,定然要杀我泄愤,你你,你真的不顾情义要拉我去送死么? 你好狠啊,就这么没头没脑拽着我,我摔倒了也不扶我一下,山路不平,上下颠簸,我浑身的伤口都裂开了,亏了我当初对你深情一片,还叫烈山人务必要留下你的性命! 是了,我知道你心中也是看我不起的!你嫌我个子矮、相貌丑是不是,我一路上跟你说话,你总是飘飘忽忽不肯认真搭理我,有时候就当我这个人不存在一般。你定是想着那些相貌俊美的小哥儿去了,是也不是? 哼,你个三心二意的泼妇,我偏要杀光你大盘全族,再断你经脉,拿你当女奴来侍奉我一辈子,别的男人见也见不到你,你也莫想见别的男人! 怎么!这是灭神雷啊,你竟然也和那阿羽一样,既会木咒又会天地法术?这这,怎么会这样!这怪蛇又是从哪里出来的?吓人的大嘴张着,满口的涎水腥臭无比,滴灼在脸上好生疼痛! 那怪蛇长牙闪光,紫黑的丹火直扑过来,自己的脑袋仿佛已被熔掉,可怜一点魂魄飞出,又逃不出那灭神雷的捕杀! 啊——,多凉一声惨叫,从梦中醒来。他刚刚抬起头,随即被剧烈的疼痛放倒,无力地摔回皮囊之中。兽皮粗糙结实,硌得浑身伤口又是一阵剧痛,差点让他再次昏死过去。 “哦?终于醒啦,你昏了一夜,再不醒来,我只好把这犸粪也灌给你了!”一位面色青白的青年俯身过来,手中晃着一个竹筒,笑嘻嘻说到。 “少暇,少师——”重伤在身的多凉终于认出面前之人,“咱们这是在哪里啊?还没死么?”恍恍忽忽的,四下沉闷响起咚咚声,竟似冥界的催命鼓乐。 少暇身子晃了晃,已从多凉眼前消失,声音传来:“死?呸呸,别说这么晦气的话,我可是活得好好的。你老兄嘛,性命本来有点悬,但现下被我独门灵药泡醒,一时半会儿也会好好的,放心吧!” 是么,自己浑身好臭,像在什么粪尿中泡过一样?皮囊忽的一下颠簸,震来要命的疼痛——看来自己确实没死,这些疼痛虽然难忍,倒也告诉自己这个好消息。多凉舔舔干裂的嘴唇,努力回忆自己昏倒前的情形,心下甚为不解: 当时灭神雷已成,直奔自己打来,而烈山众人定在阵窍中动也没法动,大家是如何脱困的? 多凉奋力调息几口气,勉强撑起身子。刚刚从皮囊中坐起,眼下的怪异景象惊得他好一阵头昏目眩。 那少暇骗我!还说大家没死,自己现在离着地面十数丈高,身子正在飞速移动,除了魂魄,谁还能不施法术如此离地飞奔?可再认真看看,青天白云,树木苍翠,远方一条河水奔流而过,这景象不似传说中的冥界啊,倒还是象自己生长了三十载的人间大地啊? 多凉再用力撑了撑,探出半个身子在皮囊外,想要看清自己身处何方——少暇就在身边,舒舒服服躺在一张竹椅上,四周散坐着烈山几位猛士——自己受了伤,只好卧在一张宽大的皮囊中。 而供众人或坐、或躺的这些竹椅皮囊,俱都都以粗索安于一副方约半丈的竹架之上,竹架下,还有一块宽阔的岩石支撑! 嗯?多凉眨眨小眼,不解那岩石为何生有毛发,而且还能凌空快速移动?再认真看,那哪里是什么岩石,实在是一只巨兽的后背!从那粗糙发白的毛发和满是皱裂的皮纹看,这头巨兽应当活了不止百年! 巨兽甩着长鼻,承了五六人的重量,咚咚咚向前奔跑,怕比自己御风而行还要快得多!看来暂时不用怕多营猎人的追杀,多凉惊惧之心渐去,手一松,滑入皮囊中躺着。 他安安静静调息一会儿,觉得有了些气力,又撑起来,扬声问到:“少师,我们怎会死里逃生的?是咱们烈山的援兵到了么?”他心想:除了烈山大巫师少鼎亲至,谁还能在那种险境下将自己救出? 少暇闻声,偏头笑道:“援什么兵,那是我骗你的,这一趟就我们几个人来!前日里,我烈山在大盘部落大败而归,少芒那家伙居心不良,非要赶回族里去接受帝位。我气不过,带了他们几人过来,本想杀多营一个措手不及!” 少暇说到此处,得意地挥了挥手中一根泛黑的竹枝,笑道:“这玛象是我临时收下的,有它代步,自然会跑在什么御风术前面!哈哈,你还不知我在族内的别称吧,你们几个,教教他!” 旁侧的几位烈山猛士赶紧搭口道:“多凉,咱们烈山驭师的名号,在大河两岸可是大大有名,你不会不知道吧?”“是啊,二十载前,驭师在漫天霞光中出世,当时山野中万兽跪伏,群鸟朝拜,端的是好盛大的场面!”“那可不是!简直说得上:天地灵气集于一身,五行变化莫可抵御……” 少暇微一抬手,止住手下如潮而来的奉承,接着对多凉道:“前日匆匆赶去多营,本说有你相助,定可成此大事,也算报下多思老头杀父之仇。 第51章 哼,没想到险些连自己都搭进去!呸!他娘的,待我收拾了少芒那家伙,下次非带人来灭了他们不可!” 少暇兀自还在口中骂骂咧咧,多凉脑袋嗡嗡直响,身子软软靠在皮囊边上,再也听不清少暇在说些什么,心中只在默念:他果真在骗我,果真在骗我! 那晚少暇找来,持了信物说奉神帝之命,前来堵截从大盘部落战败逃脱的多营诸人。自己本来还奇怪,多营族内颇有勇士通晓御风术,他如何能赶得这般快?他说神帝早有安排,那边刚一战败,这边就得了消息,故此火速来传自己动手,后面援兵跟即就到! 唉,我真糊涂,多思告诉我说神帝已死,竟还不信!我那时收手不干,说不定还来得及!可怜自己相信烈山武力强横,傻乎乎地,不遗余力助这帮草贼夺取营地。 真悔啊!神帝一死,烈山必定大乱,听少暇口气,承继帝位者另有其人,他说不定还想着什么举动!这帝位相争,也不知要死个多少人才平定下来。那时南方部落已有准备,联合更加紧密,怎会轻易攻打得下?我这南方族长,不就成了泡影?难道从此就呆在烈山族中,委委屈屈做个外族巫师,白白给他们卖命么? 多凉呆呆望向前方,心中的苦闷竟比身上的伤口还要让他难受:早知如此,我安安心心做自己的多营巫师,日子不比现在强? 他心中反复比较二者得失,越想越觉得了无生趣,倒还不如昨晚死在师尊雷下干净! 远处树木自小而大、自大而小,不停移过身旁,玛象气力悠久,早将大河抛在后面,顺着山丘往西奔去。少暇躺在竹椅上,看不见多凉的苦闷,漫不经心将昨夜脱困的情形告诉了他。 那时,烈山众人被定身困住,多凉面临灭神雷灾,人人都以为必死无疑。忽然,多营的老巫师身上透出一道白光,光芒通天耀眼,映得整个营地亮如白昼!亮光持续了片刻,才慢慢暗淡下来,少暇看见,那多思老头好似被无数支雷电填塞于体内,五脏六腑都照得清清楚楚! 非但如此,更有数不清的狂风霹雳不住望他招呼,啧啧,也不知那老头是不是石头做的,再怎么也打他不坏!打着打着,众人身上的定身雷竟然解了,非但他们几个,多营猎人的定身法术也开始松动了,原本布在阵窍的防护阵法越来越弱,几个松开法术抢来拼命的猎人,也能勉强射箭进来! 也有不来拼命的猎人,他们赶着去救多营老头。其中要数那带蛇的俊美少年最为勇猛,他一人死死顶住风雷,将那些霹雳全部引在自己身上! “唉,真别说,此时偷袭最妙,要不是那怪蛇阻拦,咱们驭师的火咒不定就取下他们性命,报得咱们烈山大仇!”一位猛士接过少暇的话头,惋惜说到。 “以后机会有的是,急什么!我看那多营老头受了风雷反噬,受的伤可不轻。多凉兄,你别怕,他就算伤好了,必然也是功力大损,这天地法术第一的位子,还是要你来坐!” 多凉闻言一笑,并不出声否认。自己性命交修数十载,天地法术的功夫,可算多思之外第一,这身本领自然值得上少暇的刻意交纳!只是那少年阿羽的身影隐隐浮现出来,忍不住想:我现在还算得第一,再过数载呢?或者,再过得几祀呢? 多凉摇摇头,驱散这些烦人的念头,道:“少师,那时虽说多思没法出手,但咱们身边还守着上百个森林猎人,如何逃脱的呢?” 少暇道:“那有何难,我出几个火咒,他们还不乖乖让路?何况山林中咱们还有接应呢!喏,就是它!”少暇抬腿踩了踩座下的猛犸巨象。“有这大家伙在,人再多我们也不怕!你会御风术,可你追的上它么?猎人的骨箭射得动它么?” 多凉点头称是,这巨兽非但跑得快,兼且皮糙肉厚,寻常弓箭长矛伤它不动,背上再躲些巫师战士,杀人不敢说,逃跑起来,可算天下无敌。 第七卷孟秋 治于神者,众人不知其功;争于明者,众人知之。 ——《墨子?公输》 第三十七章凉风至 山中下了雨,微微有些凉意。 一拂轻风掠下山麓,过了高树浅草,在部落营地中转得几圈,干净的山坡上除了些许的血气,连多余的尘沙也没有找到。轻风悻悻地逆回势子,向着来时的方向冲回去,那里的坡顶上,有一处山洞里经常放了些细碎的物事,都是轻风最喜好玩耍的。 洞口掩得密实,厚重的草帘挡了好几层,那风儿并不甘心,缩了身子分作十数缕,一点一点透过苇草缝隙,带了外面的雨气来到温暖的洞内。 它停了停,想把雨气就此散了,再捉些地上的零碎物事来,可惜倚在洞口的白衣少年没给它这个机会,修长的五指一绕,已将那风抓在手心,几个好听的哼唱音节,轻风和寒气自然消化在莹润白皙的手心中。 羽再向洞口靠了靠,灵意微动,缓缓散去了御风术。 洞里,静静卧在榻上的多思长老再受不得寒气滋扰。平素里,那一道道因为微笑而舒展的皱纹,现在动也不动贴在他的脸上,好似刀刻的裂痕一般生硬。 长老真的很老了,而且,这次他伤得实在太重! 羽轻抚着手腕上的不丢,纯静的眼神中不时会有怒火燎过:昨夜,长老受风雷反噬的可怖情形和那叛贼的宽扁丑脸,始终如毒蛇缠心,挥不去、斩不断,猛烈到无法排解的闷郁令少年随时都想跳起身来,冲入森林中去追杀那只猛犸巨兽。 可长老在昏倒之前嘱咐过,不可追,只可守!何况,他老人家体内的风雷反噬,每隔杯茶的功夫,就会迸发一次。怪异得很,就好似在某处莫名虚空中,有一个自行运转的风雷法阵,总在不停抽取长老的灵力,施放着风雷。 而长老昏迷的这一日以来,可供抽取的灵力越来越少,阵法施放出的风雷也渐渐由盛转衰,越来越小。但它再是如何衰败,却绵绵然永无穷尽,只要长老体内积蓄出一星半点灵力,那风雷略可将就成形,就迫不及待要冲出来肆虐一番。 每次在迫出这些风雷之后,长老那里再不剩下半分灵力来操控它们,这些风雷如鱼得水,好不自在!但如果任凭它们乱逛,莫说命若悬丝的长老,连身边的其他人,也都待不住。 雷电过来,挡住么?一个不好就会震伤昏迷中的长老;不挡么?这些风雷过处,人人皮开肉裂,焦麻难当,过得久了,只怕还要多陪几条性命进去! 众人只好全数退下,单单留下阿羽,以御风和收雷之术,妥妥当当,消去这些索命风雷。 也不知那虚无中的风雷阵,阴阳反覆,颠转了多少次?羽看着长老的身体,由亮而暗,由暗而亮,每转一次,长老仿佛就要老上一些,本来就很消瘦的身体益发显得单薄,似乎来一阵微风,都会将他吹散开去。 羽眼睛都不敢眨,专心调息凝气,虚神明念,灵意紧守方圆半丈之内,不教任何邪气能够滋扰到长老。 也知道,洞口数丈之外,等待的人们围了好大一圈,他们都在盼着长老能尽快醒来。可没有自己的招呼,连送吃食的老奶奶都只好站在外面,不敢过来。 羽紧绷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总算家里人没出什么大事,勇士们昨晚在脱困于定身雷后,用草药救醒了被迷药迷倒的人们。自己在为长老护法时,洞外的多兰大哥替奶奶和妹妹小莘报了平安。 羽眼中神光一闪,将角落里悄然滑过的一片蓝光捉在手中。这是隐雷,它避在山壁阴影中潜行,先前骗过了自己数次,每次都是在不丢的提醒下才及时灭杀了它。哼,这次被我抓个正着吧! 少年一面散了那雷的阴阳之气,一面想:万幸,多兰大哥也没什么大碍,他前一日御风先到,被多凉以迷药一并迷翻。被救醒后,一直就忙着带领勇士们巡山御敌。自己看他面色好生凝重,心中肯定也是极不好受的。 今早清点下来,除了几位迷药中得过深,其余人都安好无恙。而伤势最重的,就是多思长老。唉,长老他是舍却了自身性命,才换来了大家的周全啊! 如若不是他将风雷大阵的所有法术全数转在了自己身上,大家如何会得救?少年握紧拳头,好容易平复的心境再起波澜:自己真是没用,与那鹰雷纠缠忒久,最后还是在长老帮助下才得以脱身。可是,那么多的定身雷、血雷、鹰雷,长老是如何悄悄转到自己身上去的?是和现在这个藏在虚空中的法阵有关么?羽手一扬,再接了十数道疾旋而来的风刃。 这一日来,自己就是不停在和这风雷阵较劲!不曾见过、甚至不曾听过的奇雷怪雷,全都见识了一下。最开始来的,就是那鹰雷,昨晚初遇这独翅雷鹰的护身雷,自己以收雷诀反复收取,总是收之不完。 这次再相遇,威势小了许多,而且有了多凉那句“不懂阴阳反相”的嘲笑,羽在细细拆解了一会儿之后,终于探明了其中的玄奥。所谓的阴阳虚实的反相变化,不过是借助灵禽天生强韧的异气,在雷术即将散开之前,阴阳之气忽然翻转,从周围再抽些力量来延续雷术,这也是此雷形成漩涡外象的缘故。 如果此时有巫师妄图施法破这鹰雷,那雷就虚实相反,愈收而愈出,永无有穷尽之日。想通这一点,羽刻意在收雷时留下半分气力,那雷在颠转反覆时,自己的灵力也随着一转,其中隐藏的回气被化开,剩下的雷无以为继,只好乖乖散作阴阳二气,回归天地中。 第52章 鹰雷之后再是隐雷,隐雷后还有惊雷,再没有比这个风雷隐阵更好的对手,它的威力比真正的风雷大阵小得多,但千奇百怪,无所不有,多思长老的雷术精华,可说都在这阵里。 如果不是长老的面色越来越差,羽真愿一直和这法阵玩下去。现在,要赶紧想法子将这隐阵破了才是。可数次三番探寻法术的来处,总觉得那些风雷是乘虚而来,凭空出现,刚刚有了外象就附取长老的灵力延续,长老灵力不枯竭,风雷术就永不消退,它们的根源倒底藏在哪里呢? 其实这法阵存于异界的虚无之中,可以说在,也可以说不在。 当年多思煞费苦心做成这威力巨大的风雷大阵,本是想保得部落百年平安。他自信,再为凶悍的敌人,风雷阵也能拦下,但就有一样放心不下:在法阵阵窍大成时,需求的印契着实太过苛刻,老巫师不得已将自己的心神魂魄缚在了阵窍中。这其中的凶险自不必说,而最大的坏处,就是除却老巫师之外,其他人再也无法驱使法阵。 这如何使得!此阵刻化不易,耗尽了部落数代巫师传下的珍奇宝物,无论如何也要世代传下去才是! 多思殚精竭虑,迟迟没能想到妥善的法子,直到某一日在洞中闲坐,看见那枚还在沉睡中的玄玉指琮,想起当日指琮的原主——那位孩子的母亲,曾用此器封印炎谷火兽。这封印之术,历来是天地五行中最为神秘的法咒,各系法咒印符各不相同,但似乎都比这神器纯粹的封印术,还差了些。 普通法咒,需要借助对方的灵骨才能施展封印,并且只能封印魂魄。而玄玉神器不同,不论是生灵还是魂魄,它统统都能直接将其封印,而封印的所在,似乎是一处不同于世间的界域。 那里与现实重叠,参合了人间的光景,互同于世间的表象,但又不在此界之中,是冥冥之外的异界!这样一个与此界若即若离的异空,不正是安放阵窍的一处最妙的所在么? 只要有了这样一个安排,风雷大阵该在哪里就在哪里,该做几处阵窍就做几处,谁只要通了窍理,也能运使阵法无碍。而那真正的根本,法阵的真窍,却随同多思的心神魂魄一起,放在异空中! 多思知道,十数年后自己肉身不免毁灭,但魂魄仍在,那时阵窍自然会将魂魄吸引过异空中去,这样法阵既能得以保存,又能世世代代相传,多营部落再不用害怕外敌入侵,真是一件莫大的好事! 多思用了整整一载才想通这个道理,到他苦炼神魂,破开异空,携带印契营造阵窍,又是三载。阵窍做成时,多思的法力忽然大增,他心中欣慰:自己所料不差,从此后,人在阵在,人亡阵还在,自己与阵法合而为一,永世守护子孙后代,真是遂了平生大愿! 但昨夜,多思确实没想到自己的亲传弟子,竟然会有一天掌控大阵来攻打自己!如不阻止,整个部落就要毁在那丧心病狂的孽障手中!为了部落不遭荼毒,只能启发此窍,废了法阵。 但多思知道,此举实在凶多吉少,法阵一毁,自己的心魂必将不保,死就死了,但毕生所学无人承继,岂不痛心?而部落的巫师又是谁来做?故此他要在多凉步步相逼的紧要时刻,授羽以雷术。 这聪慧善良的孩子,极快就已初通雷术所有印诀,再有数载的揣摩修炼,应当不下于多凉那孽障,这几载间有族内勇士相助,应该能护得部落上下周全——定下了后事,多思安下心来启发阵窍,毁去风雷阵。 这个过程极其痛苦,非但有强烈的法术反噬,还有对心神的极大折磨,多思年老体衰,数日来与烈山争斗拼命,更曾施放血印天雷击杀神帝少鼎,本已耗尽精力的躯体,哪里还受得下这些折磨?他能勉强支持到现在,委实是托了身边少年的福气。 是的,只有两样机缘集于一身的羽,才能保得老巫师平安。 其一,自然是寒玉髓气这天地间第一造化之物,羽以善良纯朴的赤子之心承接此超凡灵力,以之御风收雷,恐怕比老巫师自己都还收得干净!除了诸如鹰雷那样特别复杂奇异的法术,再没什么能纠缠到少年,自然也没什么伤害能真正反噬到老巫师。 可是仅仅有收术的功夫可不够,这些伤害与寻常法术不同,那是从老巫师放置在封印异空中的法阵,籍由心神魂魄的联系来到此界中,绵绵不尽,无迹可寻,如果简单地见招拆招,只是进行了暂时的缓解,而真正的病根,还是会一分一分地取掉老巫师的生命活力,直至他魂飞魄散。 这就是第二个机缘的所在:玄玉指琮的认主。来自古老神灵的封印神器,它所展开的封印之空启发多思完成了风雷大阵,当它归顺于羽,免不得会用自身的神力去影响主人的神识。 因此羽所发出的印诀,总是能在有意无意中寻找到法术的根源。那里的异空,对拇指上玄玉神器来说不过是世间凡人的小小模仿,要进去消减几个法术,实在是轻而易举的事。 就这样,羽懵懵懂懂地,一次次将老巫师从散功的魂飞魄散中解救出来。 又不知过了多久,天光渐渐退出草帘,转而让数缕摇曳不定的微弱火光透过来,山洞越发显得黑沉。 羽缓缓睁开双眼,由细而盛的精光骤现,昏暗的洞里竟如两道闪电划过!目光过处,充斥于山洞中的黑暗纷纷避让,不敢阻拦少年的视线。 狭小的山洞,由此亮了一亮。 正在呼呼大睡的小龙被身边异相惊醒,先是紧张的四下里瞄瞄,待发现异相是来自于羽,放下心来继续睡了。小心眼里不免嘀咕:功力提升一下下,就搅得四周的气机都要变啦,如此扰人清梦,真是要不得!其实这不过是世像入心的初等境界,要想和我龙目一样,无视世间万般幻象,那还早得很呢! 然而这对以肉胎修炼的世人来说,却是了不得的变化:羽的眼中,山洞虽然暗黑,诸般事物却纤毫俱现,看得清清楚楚。甚至,连目光不及的物事背面,也仍然知道它们的模样。 可少年皱着眉,焦虑地注视着指尖上一束淡青的惊雷,并不为自己修为的提升欣喜。方才,自己闭目静坐,全神收雷,一直很是顺利,再没什么怪异法术出来滋扰。到现在,那些风雷已经稀疏细小了很多,眼看再过不久,它们就会完全消失,相应的,长老也会得救。 但同时,一种不安慢慢浮现,且在心神里不停鸣叫,令自己从深沉的静坐中惊醒,前方,有什么危险在等着我们? 分明看见,榻上的长老呼吸渐渐沉稳,面色也越来越好,应该就快从昏迷中苏醒过来了啊? 第三十八章白露降 随着一下下有奏节的拨弄,跃动的青雷化作纯净的阴阳之气,消隐在莹亮灵活的手指间。羽仔细看着这些美丽的光点,体会雷术散开时的轻微震鸣,努力地想要从中找出点什么。 找了这么久,连神识都已出体三分,还是看不出端倪。那些四散崩开的雷符,被自己一个个拉过来透了几遍,但雷符一散,阴气还是阴气,阳气还是阳气,中间连半点异常也没有!但为何偏偏在收它们的时候,收得那么提心吊胆呢? 长老如果醒着,定然会告诉自己何以如此…… 少年用力咬着下唇,嘴角的翘涡拧作两条坚定的小沟:顾不得了,就这么办,虽然盘师说神识完全出体危险得紧,但现下是要救命的头等大事啊! 羽挪开几步背靠山壁,轻轻推醒腕上的不丢,解开它放在身边,然后做了个闭目修炼的动作,再指指洞口。聪明的小家伙打个哈欠,老老实实守在那里。 羽微微一笑,手捏印诀,下一刻神识就已钻到外面来。好些日子没痛快出来玩玩了,颇有点无拘无束的舒畅感。 这样看过去,长老体内的光华可凌乱得很。凭着这么久的神识出体经验,羽已能感受到身边修炼者的灵力状况,正常的,传来都是平和节律的振荡,虽说未必看得见,但也能感知大概的形状。现在看长老的灵气光华,虽然也有些强大的波动,但阴阳紊乱、神魂颠倒,真是平静中暗含着不可知的危险。 嗯,自己的感觉确实没错,如果再不停地御风收雷,这些灵光会越来越零散,势必会撕得长老的经脉魂魄支离破碎,那后果可当真不敢想象。眼下,愈动而愈出,愈出即愈乱,幸有收服鹰雷的领悟在先,羽的神识只是默默守在多思榻边,静待其变。 终于,又有一丝清风蓄积了足够气力,挣扎着飘出了老巫师体外,它快活地飞旋着,想要撕碎此界中的某些物事。没想一团凝若炼乳的白光早就伺在一旁,那风儿正说激扬而去,已是一片白蒙蒙的光华裹了上去,一息不到,那道白光反推着清风,没入它刚刚好容易才逃脱的所在。 羽的神识,附在自己的寒玉髓气之后,来到那些风雷法术的出处。 喝!原来长老体内的凌乱之气就是你们!这些都是些不成形的术符,不是少了阴划,就是缺了阳桥,东一堆西一簇,只管到处游荡。自己灵力过处,这些术符都蠢蠢欲动,或是想要汲取一点气力过去,或是想要融化加入进来。 但不论怎样,术符们不过是摆摆样子、动弹几下而已,似乎还有一种力量,躲在某个地方,约束了这些术符,让它们只能遵从这力量的吩咐活动。 奇怪奇怪,羽又想去挠挠头。巫师施法最讲究神念单纯,岂能容体内有外力介入?莫非是什么东西趁长老昏迷时侵入进来了么? 第53章 但自己一直守护在旁,断不会有这等怪事发生。 少年茫然无措,神识只好在那里发呆。正没计较,忽然心念一松,方才施来消解风刃术的那道灵力脱了掌控,自顾自跑了,眨眼间就在一堆散乱的术符中没了踪影。 羽暗暗称奇,急忙摄住气机跟了过去。 毕竟是自己的灵力,虽说只有微弱的踪迹可寻,但羽瞬间就重新抓住了那团白光,羽心中有感,没去刻意收回,任着它在前面窜动。 转了一会儿,少年发现,原来自己的灵力也缀着什么东西跑。隐约半点烁烁黑光,可能是小段的风符。那破残的术符精蹦得很,左躲右闪,总不愿让巫师的灵力跟来消解自己,只管望术符堆里猛钻。 绕了几大圈,眼看被白光逼得没了退路,那黑光倏地停下,明暗颤动反复数次,再一看,竟消失不见了! 而追捕风符的灵力一直守在近处,刻意等那风符消失时,才快速扑过去,跟即也消失在那里。 摄气的灵意颓然而返,羽的神识惊讶得无声叫了下:啊!这,这算什么,那道灵气莫名其妙地,已经不在此界之中了!自己的灵力何时有了这般遁空而去的神通? 羽的神识在那处虚空附近徘徊查探,大惑不解。没道理没道理,跳出天地五行的束缚,彻底消隐本相,那是大神一样的本事,自己从来听人们说起,可见也没见过!咦?等等,自己好像见过的,而且就在前晚! 那是在大盘营地中,长老教我如何使唤玄玉指环骗那些烈山坏人。当时指环儿自行腾空升起,还放出封印虚空吓了烈山人一大跳!对对,就是那样的感觉:身处的界域中忽的开了个缝隙,可以窥见另外一处异空,那里奇异深奥,能够吸纳任何物事。 是呵,那风符情急之下逃进异空中,自己的灵力也晓得继续追过去,这些怪事,莫非和那指环儿有关? 主人心中存了此念,通灵的玄玉神器哪里还会矜持!早将一缕意念渡过来,在边上跳跃翻腾,得意摇摆,要把自己的神通展现出来! 羽欣喜地感受着神器的天真可爱,忙将心中的不解向它问询。那神器也不会说话做答,但知道主人要想去那异空中访探,于是那缕意念乖乖地站在某虚空处,等着主人颂念启发封印的术语。 这神器高兴,主人终于发现了自己本事,也没想想,这里是多思老巫师的体内,若启发了封印之空,那还得了,岂不会把老巫师神魄肉身,半点不剩全给赔将进去? 万幸,少年此刻并没颂念长老所授的术语,只静静等在一旁,看指环儿要如何带自己过去。一人一环,都以为对方在准备什么,老实等在那里。 过了许久,还是一些动静也没,少年着急了:单这一会儿,周围的残破术符又见多了,它们飘来荡去,似乎随时都会生成风雷!长老的心神,如何能经住这么多气机缠绕?法术如此激荡下去,不但经脉心神俱会受损,就算吐尽一腔热血,都平复不下这些无穷尽的冲击! 好指环儿,可以了么?让我快些进去看看,长老可快要支撑不住了!羽向玄玉神器恳求到。 指琮呆了呆:原来主人还在等我!有着现成的术语不用,让我自己来啊?好累嘛! 但主人的吩咐毕竟不可违,显摆神威的愿望再次落空,可怜的神器只好拼着意念,努力将附着长老心神的封印虚空拉扯近来。 但它炫耀本事的心思还是不死:主人要察看封印之空,好得很,我把里面好玩的物事多搬些过来,主人该知道,咱们这些年,存了好些宝贝呢! 这一下非同小可,千百年来,封印虚空中也不知被这神器收了多少异灵怪物,被遗忘了漫长的岁月之后,忽然被强大的印契搅动起来。这些带着无数时空尘埃的,或是浪荡魂魄,或是片石残骸,但无一例外,都是有着强大的气机,才会在印空中存在这么久。 它们受到外界吸引和神器的催促,争先恐后要回到阔别千年的故乡:哪怕虚空之门还没洞开,抢前占个位子也好! 一位行将散功的老巫师,本已纷乱不堪的心魄脉络,哪里还能承受这样的威压?多思体内的光华倏地一暗,竟如风中油灯,晃了晃,险些便要熄灭! 指环儿指环儿,停,停停!羽神识急忙前冲,一面堵住那已隐约可见的虚空裂缝,一面向玄玉神器招呼到:这印空好大的煞气,千万不能真个开了过来!对,退回去,再回去点,好好,就呆在这里!唉,让我来想想,到底如何才能进去印空中,找到长老的病根将之除去呢? 拜托让指环儿去找么?它虽然忠心能干,自己看顽皮可爱的样子多些,气力又满大,一个不小心,这边牵着的可是长老的性命。还是自己进去妥当,可神识比不得灵气,灵气说过去就过去,就算半路间散了也没关系。 神识可是魂魄的精气,万一还没破开虚空就枉自散在半路,莫说救人,连自身都难保!少年左思右想,不行,必须得过去!我就这么死命钻,尽力凝得象那灵气儿般纤细活动,有指环儿和不丢在左右帮我,不怕,拼了! 心中起念,羽的神识立即缩着向前探,这是从未有过的尝试。以前神识出体,总掂着四处观看稀奇,没想到某一日会要小成这么一点,向某处空虚不着力处硬钻。 其实这动作也算不得不着力。那不着力的说法,本来就是指人体四肢所发的寻常之力,和少年现下运动神识完全不同。 本就是无形无质的精神魂魄,发的力道也是周流不定的飘忽之力,恰好再用玄玉神器已存在异空中的引导,两相聚集,空象挪移,羽的神识就若开挖山洞一般,缓慢坚定,破空而去。 这其实是异常危险的行为,普通修炼之人,神识是顶为重要的魂魄精气。施放法咒的要诀,尽在如何运动神识之中。部落巫师们恨不得将体内的一点神识炼到精纯如实质,松开一下也舍不得。莫说放出去乱跑,单是在体内行使,也是小心翼翼,绝不敢胡乱来用。 只有咱们这位羽君,不知这会是别人不敢想不敢做的大危险,干净利索的心念里,长老的生死已经超过一切,其剔透灵动的神思,更隐隐猜到有了玄玉指环和不丢护法,那异界中大概没什么能伤到自己。 羽最初还是抿着尖端往里冲,耗了好久才走得一半,走过之处,虚空犹如流水样将神识包围缠裹,填满后面的空隙。又慢慢发现,这其中倒有些窍诀可以找:比如自己神识凝得最紧密结实的地方,那里的虚空破开得就要容易些,如果再凝练点,虚空竟然会傻乎乎地黏在神识上面! 少年立刻想到,我神识分作两头,每一端各粘住一点虚处,两边拉扯,只怕就能松动点,我再发力透透,剩下的一段就好过得快些,长老病情危急,赶紧才是! 果然,用了这个好法子,再将神识缩到松紧刚刚好处,正象水中游鱼前行,不费什么念力,那神识哧溜一下,毫无预兆就滑进了封印异空中。 好一阵眩晕,神识才慢慢稳定。 异空中弥漫了黑朦朦的雾气,什么也看不到呵?羽这边刚一动念,早已等候多时的神器即刻感知,神力响应主人的召唤,一晕紫光突然跃在跟前,还没停住,就已经散开作万千细小的星点,那些星点变幻无数色彩,刹那间就令得整个异空泽泽生辉。 能干!羽赞叹着指环儿的好本事:“嗯嗯,这些宝贝都是顶漂亮的,但咱们找的不是它们。”羽转个圈,绕开周围大片大片灿烂光华的物事,“这里应该有好些残缺的术符,吸了长老的灵力四处作乱,咱们先灭了那些家伙,助长老脱了危险再慢慢来这里玩耍,如何?” 玄玉神器懂得主人要办正事为先,无奈只好暂且松开收藏了千年的诸般宝贝,一晃一悠,引着主人向异空深处逸去,暗地里嘀咕:咱们主人处处与人不同,这么些好玩的东西,看都不看上一眼,就要去找那个破烂法阵。 嘿,要是换做我,怎么也要捞几个在手中边走边耍下子!喏喏,这颗当年太嗥神尊赌斗输来的小果子多逗,胖溜溜,软呼呼的,这些年也不见掉些颜色,还是这么碧绿碧绿! 第三十九章寒蝉鸣 浩瀚异空,辽阔无边,无数道深奥难明的气机横亘其中。羽的神识不敢胡乱碰触,躲闪着小心向前。 前面,已走得远远的玄玉神器这才想起主人初来此界,神念又还不够精纯,只好恋恋不舍将一团碧光弹开,运力把主人的神识托起,一声呼啸远去了。 指环儿在掌控这处界域,它应该知晓去哪里找那些破残术符吧!羽任由一点玄光载着自己,放松了念力,好奇地打量着沿途景况。这就是异界了,指环儿说这里专为封印所开,那些横七竖八的森严气机,都要用来禁锢外来的物事,厉害得紧! 是啊,这里确实是怪怪的——黑沉沉的夜空,看起来倒还算宽敞,但因为一举一动都要受到限制,又有狭小之极的感觉。呵,怕是痛快地伸个懒腰都不成!总觉得,来了这里就再也出去不了啦! 羽想到这里,抬手挺腰做势比划了一下,好像真的要舒展舒展。 刚刚才动了动,少年猛地呆住:咦?现下处在封印异界中的,是我的神识啊,这混沌一团的,怎会想起伸懒腰了?少年下意识低头看看,顿时被自己的模样吓了好大一跳! 不知不觉的,自己那原本无影无形的神识,竟然敛成了光华华的小小一点,说它小吧,那也不对,周围上下还有一大片的白雾萦绕。 第54章 雾气条条缕缕,流动穿梭,看起来好似给中间的光点罩了件外袍,这袍子有手有脚,动来动去,在那里比划懒腰。 呵呵,这封印异界当真有趣,连神识跑过来都变化了样子!羽顽皮之心忽起,装模作样挥动双臂,念了几个术语。这是定身雷,唔,我再来个逆风迟缓,看看那闪过去的一颗石子会不会慢些跑! “主人,咱们要不要抓它过来玩玩?那是封印界域初开时就有的石头,也不知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只会自顾自乱跑。”那玄玉神器好容易见主人有了玩耍兴致,赶紧跑来搭话,极想要凑个趣儿。 “不要不要,别管我,我就胡乱试试法咒,看在这里还能不能用了,你安心带路吧,可找到那些术符了么?”觉得自己干扰了指环儿的正事,羽有点不好意思,雾气撩动,往大概是脑后的位子摸了模。 “嗯,我知道它们在哪里,不过那是印空中最下层的地方,再走一会儿才到。还有,主人,那个,天地五行之外,才开下这个所在,外界的法咒在这里都用不了的。” “没事没事,用不了没关系,咱们赶路吧,下次有空再来看石头玩儿。” “哦!”神器遗憾地应了声,继续向下掠去。 不多时,一白一黑两点光亮坠到了异空的最底层,那黑光缓慢下来,载着白光四处盘旋。暗黑的异界早已为这两位尊贵的主人映起了柔和的紫色光芒,照亮前路。 羽端坐在在玄色的神光上,努力分神查探,暗想:这里的封印气机已经弱了许多,稀疏几条,断断续续,压迫神识的感觉也淡了。嗯,指环儿说得没错,那些术符定然躲在这里! “主人,你看,那些不就是么?”玄玉神器念力闪动,一缕紫光大盛,越过异空罩在千丈之外的一堆物事上。 “是么?”羽轻轻一纵,神识顺着紫光奔逸过去。“咱们快去看看!” 神器紧随在后,玄光展开,微微护住主人两侧,没有再去下面托着:这处所在,最宜修炼神识,咱家主人跑这一段路,怕要当得外界苦修数载!嘿嘿,早些将神气炼好,就能早些和我玩耍。唔,下次主人不着急了,就在这里多住些日子才好! 这是玄玉神器自己个儿的想法,羽可不知道,就算知道了,也不愿在部落生死存亡的紧要时刻,舍下亲人们独自前来修炼。 处处为别人着想,这才是羽君自有的运数:因为神识修炼,必须同肉身灵气一道才行,如若强将神、气分开,就算神识魂魄炼到如何精纯了得,不过是一团虚无之物而已——肉身已毁,终将不能成就神气抱一的至道。 当然,有缘在异界中奔跑这么一小会儿,回去后再行神炼气,气神互济,对修炼来说也算得不小的补益。只是补益过多,就会有害,羽现下还不晓得这些来去繁琐的道理,一切但倚着淳朴本性行事,也正好合了不求甚解的自然之道,处处恰能逢凶化吉。 封印异空底层,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千百条柔韧的白光炼结成索,曲折缠绕,每条光索上都连带着一串串或大或小、或简单或复杂的术符。在羽看来,这些术符并不适应印空中奇特的压力,因为无法得到四周天地灵力的滋养,每个术符都显得萎靡不振,干弱瘦小,连应有的灵光都振发不出来。 “主人,这个小法阵是自己长进来的,也没来多久。本来还算坚实,过上百年也未必会坏掉,可惜自己忽然乱了套,现下看来,唔,差不多就快散了!” 是么,这是个法阵?羽先谢了指环儿的提醒,神识凑近了些:大半日来不停施出风雷术和自己较劲的,就是它?和外界隔着这么远,它怎么能放了法术过去的? 羽迷惑不解,想要召唤一片术符来看看,正起念施法,白雾般的神识忽然就幻化成一只手掌,中指顶在拇指第二节,尾指虚勾成圆,俨然已经捏好了御风印诀! 嗯?少年一愣:今日怪事好多,自己每一刻都在变化,而身边的人情物景也在不住变化,变得多了,也真没心力一件件细察。唉,还是先探探这法阵的古怪再说! 神识内心的光点中飘出一线青光,透过白雾凝成的手印,带了一个空灵的虚影出来。这是羽以念力渡出的术语,虽然没颂念出声,但想来,又不是真个要施放法术,不过召唤个把术符到手,应该没什么困难。 羽再驱念力,青光控着术语虚影张缩了数次,数尺之外,白光索上的术符并不理睬少年巫师的召唤,还是在那里懒懒的挂着。 这么顽皮?羽松开念力,化手捏诀的神识回复成模糊的雾气。方才自己连番施法,发现此界中确实无半点阴阳之力可用,所以那些术符并不听从术语召唤。这倒很正常,但自己一个巫师在这里都没法运力,这小小法阵从哪里偷的气力来施展法术呢? “指环儿,你说这里在天地五行之外,那小法阵如何能自己长进来,又如何能施放天地法术呢?”羽透过神念向神器问到。 “主人,我可没胡乱说啊!封印之空是老主人所开,专为收纳世间万物而用。而俗物顽劣,自然是要先断了它们的气力源头,才不怕它们在里面作乱造反。这千百年,可从没出什么岔子!嗯,至于这小小法阵吧,就是你要救的那个小子使的办法啊,他这十来年算得和咱们有缘,所以能借这印空一用,但他功夫太弱,只能……” “等一下,”羽听得有些迷糊,“你说的那个小子,是,是说多思长老么?” “是啊,不就是他么,你费了半天气力救的那个?他功夫太弱,只能在印空最边上搭个小法阵,如果那小子能精粹元神,嗯,也不用那么厉害,只要能象主人你这般神识出窍,就能做个更齐整的法阵了!”原来玄玉神器是上了千年的存在,普通世人,再如何苍老,对它都是小子一个。 “嗯,你道理说得没错,可,那个,能不能不叫长老为小子呢?他老人家从来和善可亲,我是很尊敬的。”羽涨红了神识,喏喏地透了意思过去。因着是第一次认真来吩咐指环儿,自己倒先害羞起来。 “……老人家就老人家,我跟着主人叫吧!”那边心想:嘻嘻,先答应着,我可不愿吃这个亏,记住了,以后再也别提起他就是。 羽回过来再琢磨:指环儿说这里不能用天地法术,那就是不能了。这可奇怪,长老用下什么神通,能越过封印异空中的规矩? 正在疑难时,面前的串串术符忽然摇了摇,再看,却又不再动。羽不受幻象所惑,神识一闪,停在了法阵下方,恰好迎住了一道无形无息,但非常熟悉的气机。 那气机并不稍停,直接透过白雾,擦着神识内心而去。但羽已经明了:这是长老,是源自长老深厚灵力的气机,这气机教会自己雷术,多次救了自己,定然不会认错!但方才,它为何要隐了气息避开自己?它在害怕什么? 不等少年猜想明白,那道逸走的气机业已反转回来,但和之前不同,它此刻现出了青白色本相,相当得意,其身后,还拖带着一尾赤光。那尾赤光甫现于羽的神识前,羽竟无缘无故为之一悸,一股莫名的哀伤不由自主泛了起来。 青白的气机还未飞回到法阵,阵中的术符均开始纷纷震动,本已枯萎的符划望向来处,招展伸缩,壮甚急切。 羽静静在旁,任着气机回阵。 印空中本应寂灭无声,但看着气机后那尾赤光,瞬间就被万千法阵术符分解吸吮,消化了干净,羽竟依稀听见饥渴的山兽抢食血肉时的泽泽声。 得到来之不易的赤光补养,小法阵兴奋地颤上几颤,就在最后半点赤光消亡之际,一线微细雷火从异空中迸现出来,它似乎也知道自己不该存于此间,哪敢多做停留,箭也似得,要向外界遁去。 才走不远,雷火猛地停住,被守候已久的一缕白雾抓住。那雷火自然不甘心,挣扎扭摆,想要击穿雾气逃走,但白雾舞动缠绵,灵动非常,一分一合时,展现的竟然是收雷印符的外象! 不出片刻,封印异空中就恢复了往日的平静,那道雷火没了踪影,留下的阴阳之气也在异空的威压下化为无物,唯有那小小法阵萎靡不振着,定是还在等待下一次的补养。 羽可不愿再给它这个机会,就在方才灭收雷火时,那法阵如何而来,使出雷术后又将如何而去,其间的玄机已全然展现:唉,那条让自己心悸神惊的赤光,赫然便是长老的护身灵力,如此不停地为阵法所抽取,简直是在折磨他老人家! 这法阵不知何故,远在封印异空中已经变得疯狂,如此反噬阵主,其害无穷,必须要紧快灭杀才是!但羽在法阵前徘徊数圈,始终不敢请指环儿出手相助——是啊,要灭除此阵确实简单,但那些联系整个法阵的柔韧白索,可着实不简单! 外界中的普通法阵是不需用这些白索联系的,阵法术符借以天地间无处不在的阴阳之力,天然就能依附粘贴,连串成阵。而在这里,在辟除天地五行的印空中,只有依靠这些白索,才能绑缚住术符,才能逾越界域的规矩召唤到法术。 这,这已经不算得一处法阵,简直就是长老的半条性命,甚至于,比性命都还来得重要,因为,因为这些白索竟然是由长老的魂魄凝练而成! 此界之中,羽虽然仅仅是神识存在,但仍然有剧烈的心痛传感过来:长老,我知晓您的意思,这里是玄玉指环儿主掌的封印界域,你将风雷阵的阵心藏在这里,永远不会被人发现,永远不会有人破得了大阵,咱们多营也永远不怕敌人袭击! 第55章 但,您应该明了,以巫师魂魄做成阵心,其霸道强势,就算您外界肉身已毁,剩下的神识魂魄也会全数给吸引过来,永世不可脱离! 难道,难道您就甘愿永久在此承受寂寞么?长老? 羽不知,此刻,外界,自己淌落的滚滚热泪,已尽湿衣襟。 不丢趴在少年身边,皱着龙眉长舌伸出,接住一串冲下面颊的泪水,它咂咂嘴,觉得味道好是苦涩。 第四十章鹰乃祭鸟 天下能以心神魂魄生化法咒阵法的巫师,并非多思一人。 百年前就有巫师发觉,自己修练多年的肉身,其血肉津液,无一不能增强法咒的威力,于是猜测:那肉身中最为紧要、修炼最勤的心神魂魄,是不是也能提升法咒力量呢? 要证实此理并非难事,炼化一点魂魄就能知道。当然,哪个巫师也不会傻到炼化自己的魂魄,他们用其他灵物的魂魄。这可多得很,山怪妖兽,只要懂得些修炼功夫,又是自己同一行的灵物,无一不可。 然后他们发现,魂魄果然是天下间第一厉害的法咒材料,如果炼制得法,不但帮助巫师施放出超越己身能力的强力法咒。而且,灵物魂魄中的记忆,往往还留有其生前最善长的某个法咒,如擅加利用,又是一个凶狠的杀着。 这就是摄魂炼精术的由来,也不知倒底是哪一族的巫师最先领悟其中秘奥,反正百年间,各家巫师无不潜心研究,都有绝不外传的炼制密法。 多营部落世代巫师,自然也传有此法,但这法门颇有些残忍,一个生活之物,被巫师摄走魂魄后,哪里还留的有性命在?而修习天地法术,从来讲究的是顺应天气,冲正平淡。大概天地生万物,自有万物生灭之道,巫师多造逆天杀孽,对自身修行反而有害。所以多营历任巫师,虽然从祖上那里承继了摄魂炼精密法,却少有尝试。 而多思长老毕竟还是用了这密法。 十数载前,多营从遥远东方历尽艰险,迁徙来到南方森林,这里食物丰足、温暖宜人,森林部落们又是相当友善,使饱尝迁徙之苦的多营人们纷纷向老巫师诉说,愿意在这里长久住下。 多思也赞同大家的想法,虽说北边的烈山族时不时会来滋扰一番,但天下之大,不管走到哪里都会有敌人做对,只要能和森林部落并肩携手,应该防得住烈山人。 正因有了长久居住下去的想法,多思才穷尽心力,无论如何都要摆好部落营地的风雷大阵。 这个阵法如果要全数发挥威力,那是非得部落巫师亲自掌控不可,但假若来犯的敌人不多,部落哨卫尽可用些简单术语发启大阵,届时埋藏在阵下的存储法力的石晶则能支持大阵运行,施放出大量相当有效的初等法术。凭这一着,烈山人就休想趁部落巫师外出时偷袭营地。 如此,风雷大阵关系到多营部落的生存根本,这教多思岂能不慷慨用下摄魂炼精术中的炼精一诀,将自身的心神魂魄放到异空中做成阵窍。而法阵有了这么珍贵至极的滋养,非但持久不坏,更是威力非凡。 可惜老巫师的一片苦心呵,孽徒多凉贪图权势,反将大阵用来杀戮多营族人,多思痛心疾首,无可奈何下只好拆神散心,自毁阵窍!他本意,还要借着毁阵时的剧烈暴发之力,借机搏杀孽徒和烈山敌人。 但老巫师数日来接连遭遇大战。早前,在大盘营地,就已动用了异空阵窍之力激引出血印天雷,送走神帝少鼎,之后,在心神未定时,又为埋伏在自家营地中的烈山人利箭所伤,先有神气耗费,又有外创伤身,年事已高的老巫师在最后要击杀多凉、少暇的紧要时刻,实在收不住大阵阵窍的拆解暴发力道,神脱力尽,昏迷不醒。 但饶是他还在昏迷,那异空中破开的阵窍已然能自主行事,它拉住老巫师残留在异空中的几分魂魄,拼命汲取任何可以找到的灵气,不住地施放法术,除非灵力耗竭,否则永不停歇。 莫看那小法阵平常时安静萎靡,只要它探知外界的长老体内又再蓄有护身灵气,定会毫不容情吸将过来,放出风雷反过去伤害长老! “哎,”羽无声叹气,给一旁的指环儿传念:“现下,这些维系法阵的魂魄,其实不算得长老自身的本命神气,它们在主人的刻意损毁下,已然疯狂,除却照你说的消灭它们,我也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才好。” “但,真的就这样灭了它们么?这些长老修炼多年的精神魂魄,不但和法阵中的术符紧紧联系,更还紧连着长老的性命,指环儿你在这里轻轻松松一灭,那边的长老,可就,可就……” 昏暗异空,羽凝练如雾的神识波动不休,白色神光明暗变化,心中委实拿不定主意:长老,您老人家能否告诉我,现在该怎么做? 似乎应到少年的呼唤,魂魄法阵一点点放出柔和的青白光芒,慢慢向少年的神识罩拢过来,在闪动的青色芒辉间,少年隐约听到长老平素里那苍老和蔼的笑声。 少年心中一酸:长老神灵有知,忽然向这边靠拢,莫非感知到了自己? “哼,妖物,就这小小伎俩,也妄图骗过咱家主人?”一旁的指琮神器再也耐不住性子,玄光凌厉盛放,要往那法阵击去.“主人,这东西自己修成了妖,竟胆敢来冒犯你,留它不得!” 慢!羽急忙止住了气愤的指环儿,那青光碰触到自己时,一缕妖气已经透了出来,它假扮出长老的幻象,大概是想偷取自己神识内的天地灵气! 好,我正不知如何对你下手,你倒自己送上来!羽传念指环儿:别阻着它,我想看看,这么一会儿就能修成妖气的法阵,到底有多厉害? 玄玉神器一愣:哦?主人还没见过这种东西?早说嘛,咱这里多的是,单单不缺它这一点!想是这么想,神器还是乖乖让在远处,任那魂魄法阵的青白光芒缠住了主人神识。 主人小心些,那妖气在外面转转无什么妨碍,别让它摸到神识内心里来就成!神器叮嘱着。它想,主人的神识能够在封印界域中随意穿行,那是炼精成形的功夫,根本不用怕这不成气候的稚嫩妖物。呵呵,主人也就聊作开心的耍子而已,什么时候不想耍了,我再行灭杀也不迟。 方才主人为了这妖阵好是伤心,这下将它拿来逗一逗,也是应该的。 为了再稳妥点,玄玉指琮神念暗动,将魂魄妖阵周边的虚空捏得紧些,刹时,黑暗虚空浓重如浆液,层层裹在万千灰败的法阵术符上。 在主宰界域的神力威压下,那妖阵向羽伸探出的青光哪里还有方才的温厚从容,一阵黑紫掠过,模仿长老的幻象里平白增添几声尖啸,竟是在向少年求救! 有了指环儿的提醒,羽敛紧精神,神识内心的小点收得光泽密实,外面萦绕的白雾神气应念分开两股,拽住青光认真探察其间奥秘。少年并不知,玄玉指琮小心护主,以神威压住了那道青光的根本,只是感到,这妖阵忽然哀声大作,伤痛悲苦,长老似乎就在不远处受酷刑折磨,正请求自己前往相救! 少年晓得,这不过是妖物在惺惺作态,在那看似温和的气机里,必定藏有诡异!但,长老为了救护部落,不惜拆散神识沦为妖物,自己和他老人家面对的危险相比,又如何呢? 羽心神一颤,原本紧密坚实的神识瞬间化为柔软的流水,流水淌开,不知循着什么道理,抽作一根根细线,既而张满如丝布。此时,数寸外的青光已经发现了这天大好事,立刻赶上去缠了个结结实实,每一缕青光都死死附着在莹白的丝纹上,贪婪地摄取灵力。 “主人!啊——,你,你!”玄玉神器惊吓得哆嗦起来,本已牢牢困住妖阵的玄光陡然滑开——它已不敢用力,一失手,怕会将业已和妖气混为一物的主人伤到。 “指环儿,不用着急,我将魂魄法阵中的妖气赶开就回来。长老他老人家救人不顾自身性命,我也要学他一学!”羽在青光妖气缠身过来的一瞬,欣然传念给指琮,从此后再没半点消息。 “昂——”一声龙啸在多营部落的山顶炸开,不可遏止的的龙威滚滚涌出,滔天的怒气燃烧成熊熊火焰,那烈火由赤而白,由白而紫,从洞内冲出夜空的数尺距离,竟反复变化数次色彩,而山洞周围的一应物事,全数化为了灰烬。 好险!多兰一手拎着陶罐,一手招呼大伙儿赶紧避开。他的脸上掩饰不住惊骇,绕体的清风不敢散去,在洞口丈外,张望里面的情形。 方才正说给阿羽送点吃的,刚到洞口,即刻觉察到里面气机不妙,若不是及时御风后退,恐怕现在就跟那块山石一般,烧做炽黑一团了!多兰手里一松,盛满吃食的陶罐差点掉地,原来刚才一紧张,已将罐口皮索握断! 是阿羽那条怪蛇在喷火吧,这几日,倒是颇见识了这条火蛇的威力。洞口遮掩的草帘已经不在了,倒也看得见里面大概的样子——嗯,阿羽和长老都安好,完全没有被烧到的样子,看来,那蛇是在阻拦我进洞了?这么大动静,难道里面已经到了什么要紧时刻? 经验丰富的勇士首领看出,阿羽手持印诀,俨然在施法模样,身边那怪蛇上下窜动,是在护法!他回身招呼众人,禁声的指令迅速在多营营地中传开。数十丈外,彻夜不眠的人们圈坐在一起,远远看着坡顶的山洞,大家嘴唇翕动,默默颂念祈语,祈祷大神显灵,护佑老巫师和阿羽。 人群中,一位老妇人眼中泪花闪动,虔诚望天。她怀里还搂个小女孩,那孩儿劳累整日,撑不住睡了,只是小手中还捏着一枚龟甲——那是奶奶从大神处求得,能保护哥哥平安归来,小莘哪怕睡了,也要在捏着它在梦里请求大神的护佑。 第56章 与安静的营地不同,不丢愤怒的啸吼直接喷到羽拇指上的玄玉神器,它知道指琮神念不在此界,跟着一点气机将吼声传达到封印异界。只见,无数淡赤色的龙气在异空中的玄光附近震荡,把那神器的玄念闹得险些散开: 一块笨石头!我看你年岁这么老大,才放心将你家主人交给你,啊,搞的什么古怪!你家主人怎么忽然魂飞魄散,肉身连半分气息都没啦!你,你,你,你给我说清楚! 可怜的玄玉指琮连答话的功夫也没有,一点玄光慌慌张张,东奔西跑,刹那间在印空上下跑了个遍。方才因为它受了惊吓,自己神念不稳,封印界域中的大小物事全数乱了套路,纷杂的气机四处串动,有几样千年印记险些坏开禁制钻出来! 这可真够它忙的,不但要照顾好被魂魄妖阵侵袭的主人,还要稳定下印空的动乱,不但这些,屁股后面,还跟有小龙滔滔不绝的震天狂吼! 指琮本来自知理亏,只好忍着不丢的责骂,可后来,实在是受不住那催人烦躁的大嗓门,一个简单的封印神咒,竟弄得连着使错了几次!它念力一动,虚空中禁制透出,切断了界域内外所有来往气机,那小龙的神念再也传不过来,整个异空恢复了平静。 好你个能干的臭石头圈子!会使这招来欺负我龙魂不精,穿不透你那破烂地方么!龙气被格阻在外的不丢骂骂咧咧,大嘴一张,将羽拇指上戴着的玄玉指琮吸了过来,龙牙合拢,正好咬住指环儿细处。 极其难听的咯吱咯吱声在部落营地山顶回响,坡上的人们面面相觑,不知长老洞里又生出什么变故。 昂瓮昂瓮——不丢喉咙深处翻滚出悠长的龙吟,伴着低沉的吟唱,星星点点的赤黄色星焰从龙牙尖端喷出,先幻做一个个极小的印记,再贴附在玄玉指琮上。每一个赤黄印记首尾相接,仿佛连作了一条金蛇。 如若认真看去,这金蛇昂首挺胸,头角峥嵘,分明是火行金龙的本相,只是腹下无爪,龙角尚浅,还是一条幼龙。但龙体虽小,这龙丹真火咒的威力可不小,那最后的成咒龙语还未出口,被龙咒附着的玄玉就已经泛起了异样的紫色! 哼哼,我看你敢不小心交还个完整人儿给我!我把你烧得软软,一口嚼个稀巴烂,以后再也别想在世间混吃混喝,胡乱害人! 不丢心中在发狠,眼中却有泪珠在打转,其实它还想说:我才不愿吃一块陈旧老石头,你真要把人救回来,我,我倒请你喝罐甜水也没什么,大不了,那几块风肉我也让来给你! 第四十一章天地始肃 封印异空中的玄玉神器哪里会听见小龙的许愿,它正托着主人神识和整个魂魄妖阵,向印空深处逸去。这还是它不耻下问,请教了几个长久在此的妖物,又思虑再三,才想的这一个聊胜于无的办法。 原来羽放任神识散开,细化为千万丝缕,每一缕神识上都有妖气刺入附着,而自身寒玉髓气为妖气吸取利用,二者已经紧密相连,任谁也分将不开。莫说分开,那妖物得了生魂滋养,说不定从此作大,修炼成精,逃逸出封印禁制都有可能。 平常来说,最好的办法就是趁其未济,及时灭杀,以绝后患。但主人的神识也生在里面,这让玄玉神器如何敢轻举妄动。 它现在将二者一并送往印空深处,是想依靠那里较为深重的禁制,遏一遏魂魄法阵的妖气。而不久前它才带主人在那边溜达一圈,因此印空禁制应该对妖气更加陌生且具有威胁,此消彼长,主人说不定就会真个驱散妖气,解开魂魄法阵,救了那个多营小子出来! 情急之下,玄玉神器又将多思长老唤做小子:主人知道了,要罚就罚吧,我还巴不得主人赶紧出来责罚我胡乱说话! 玄玉指琮念及少主人所要面临的危险,印空中的神光不由黯淡几分。 羽在妖气刺来之后,就收气聚念,将散漫开的神光还复为精炼。 只是,受魂魄妖气的格阻,神识没有了极度集聚的外象,而是分为无数不可明辨的细尖小点,如繁星悬空,静静停在原处,打量着四下忙碌的妖气。 那妖气首先吸了些少年的寒玉髓气,瞬时精神百倍起来,一伸一缩,在周围虚空中布下各色大小的术符,将羽和自己包在其中,又不知从哪里抽了好些青色长索,把术符们一个个捆扎结实。这些动作它做得娴熟至极,直至最后一段青索没入术符堆中,也不过数息而已。 随即,那妖气再度吸了吸少年的灵气,本有些疲累的气机又活泛了。它有模有样地去挑动术符,随着它的碰触,术符一个个都褪却色彩,沉淀为或深或浅的黑色,而慢慢的,所有术符都似乎溶入到背后的黑暗印空时,羽感觉轻轻一震,原本还在和指环儿传递的心念来往被骤然断开,一股极不舒服的压迫感传来。 这是什么奇怪的界域?在指环儿掌控的异空中自成一体,设下的禁制很是诡异凶恶,而且总有些血腥之气飘来,让自己很不舒服! 看着少年晶润的神识在不安地闪动,一阵疯狂的大笑忽然在空中响起:哈哈哈,小子,正说这老家伙没什么吃头,你就自己送来给咱家补养,怎么,现在居然怕了么?乖,莫怕莫怕,慢慢一点点炼化你,不会如何痛的!哈哈,哈哈! 这笑声干枯苍老,在狭小的界域里回荡不休,羽神识一抿,又再缩紧了些,把那令人难受的笑声推斥在外。 噢?小子还有些本事,居然在咱家的炼神大阵中还能动弹!不错不错,真是一块上好的吃食,我老人家都不记得,多久没吃过这么好的东西了! 话还在说着,一团附在羽神识上的青色妖气猛地抖了抖,似一只吸饱了人血的山蝗,满足地摔倒在一堆黑符上。那妖气一分分摊开,快有三寸长短时就扭动着站立起来,羽透神望去,那截子青气手脚分张,肩上一颗小小人头青光闪闪,看面容竟然是多思长老模样! 啊!少年禁不住叫出声来,只是现下以虚无的神念之象存在,那一声惊叹不过是灵光震动,稍带了些攀附的妖气晃荡几下而已。羽心想:也不知这妖物是什么变化来的,不但能在这里大声说话,长得竟像极了长老! 怎么?你看见了?嗯,这是你熟悉的人吧,这也对,没有特别缘由,大概你也不会放松心神,由得他的魂魄靠近吧!哎,你看清楚,咱家可不是他,只不过每次吸了谁的神气,就会像谁一点而已! 那青色妖人凌空而起,向悬在法阵上的羽信步走来。他步伐矫健,眉眼中藏着极重的邪异之气,一条舌头时不时会伸到嘴角舔动,好象肚子饿得很。 他走到近前也不停下,绕着少年神识不住打圈,还探手摸了摸神识润泽的白光,啧啧叹道:“妙极妙极,能吃到这么好的东西,咱家也不枉在这鬼地方苦等了几百年!得此造化增添元气,再不会怕了外面那些贼东西,哈哈哈,哈哈哈!” 他自言自语,眉开眼笑,就好似平白拣了个大宝贝。 而被他的青气妖气频频碰触,羽着实打了几个寒战,运念察看,原来所有被他碰过的地方,都刺进了一根极细的青灰色冰刺,那些冰刺不多,和自己现下万千的神识小点比起来,不过就寥寥几根,但它们占据的位子极为巧妙,几根在那里,就仿佛控住了自己整个神识。 先前,虽然神识被妖气断开,零落成分散的小点,但羽一直在默默运转神念,神念只要贯通,这些神识小点聚不聚在一起,也没什么大碍,只要需要,随时都能恢复到凝练一体的外象。 一直没强行破开妖气这么做,羽不过是在等待时机而已。就如在山中捕猎一般,猎人在那里埋伏不动,并非是怕了凶猛的山兽,不过在等出手的机会。 但此时,体察到这些冰刺,少年不禁有些慌了。 神念是较神识本体更加虚无的念力,可眼下每每运行到那些刺入的冰刺旁,竟会有些滞碍,几缕青色还会渗进来,神念动得越快,这些青气就散开越开,就这么一会儿,自己已有小半的神识小点透出隐隐青光。 慌乱中,羽的心思不自觉模糊了一下:那些青光虽然阻碍神念,但很悠缓舒服,好像自己在大盘初次饮酒,喉咙是辣一些,感觉却也痛快。 可痛快之后,第二日的头疼好生厉害,盘凤盘师还笑话过自己!少年灵思一激,从短暂的迷乱中清醒过来:这妖气不但抽人灵力,还想迷醉别人的心神,当真十分歹毒! 羽向那人冷声问到:“你,是,谁?” 这时候羽已经发现,原来那人是单纯用神念鼓荡虚空,才能在这里谈吐自如,这不是寻常的口舌之说,是心说,自己初次使用起来,颇有点生涩。 羽这一说话,惊得那青色妖人蹦了一蹦。他不敢应答,手掐印诀满脸戒备,绕着少年又是转了几圈,上上下下看个清楚,再检视自己耗费半身妖气使出的冰刺,根根都在原处插好,并没半分移动,这才放下心来,倒笑不笑地回到: “这么快跟咱家学会如何说话了,你这口怨气还紧到不散么!哼,咱家是谁,小子你知道来干吗?你中了定魂神刺,乖乖送上来给咱家吃掉就好了,知道得多些,也不见得有好处。” 他说着这话,向某处空中吸了几口,几条润白的灵气如长蛇般钻进他青色的身体中,即刻消化不见,他的神情也随之振奋起来,一角凶戾的微笑挂在嘴边,显然很是受用少年纯净的寒玉髓气。 “我倒想知道,你是谁家小孩,炼了这么好一点灵气,还巴巴跑来这里送给咱家,这么大好的机缘,莫非你上一世欠咱家什么没还么?” 第57章 羽沉默片刻,说到:“你不告诉我,我也知道你是谁。因为正如你说,我欠你东西,现下过来还你!可你知道我是谁,我欠你什么东西么?” 少年这会儿更熟悉了震动神念交谈,说的话已经顺溜了些。 “哼,小娃娃,你少来哄我!如果知道咱家是谁,谅你也不敢来白白送死,呵呵,反正炼化你的神识还要些时候,你不想安安静静化掉,要跟咱家说话玩儿,也由得你,谁叫咱家心地好呢?” 两人在交谈中,外界印空晃了一晃,在这妖异界域之外,覆盖上了一层萎缩柔软的术符——那是已被妖人抛却的魂魄法阵,其间维系的魂魄之索已然破败不堪,断开的索头四散皆是,似乎随时都会在封印异空的禁制下消失不见。 羽神念刺痛,知晓那是长老被抽空榨尽的魂魄,现在神乱气散,转眼便会消亡,外界的肉身也会断绝了性命。少年稳住心思,想到外面有指环儿相护,大概还能坚持一会儿,现下整个法阵包裹这自己和妖气一齐飞快移动,定是指环儿在力图帮助自己,自己在里面,还是全心应付这妖人才是。 那青色妖人也察觉到外面印空的动静,咧嘴一笑,说到: “娃娃,你安心在这里,别想着那封印玉器能如何搭救。不错,这里的确是它掌管的地方,但我老人家还看不出来?它的气机尽在你之下,显然以你为尊,现在你在我手上,它本事再大,也不敢下力毁了这缚魂阵来灭杀我,嘿嘿,杀我就是杀你,它敢么?” 羽没去听这妖人唠叨,此时妖气已经侵袭了自己大半的神识小点,再过会儿,待青色盖满神识,自己就再也没了意识,完全成为他滋补元气的吃食。 羽尽力放松语气,道:“反正我迟早要为你吃掉,现在不妨试试,如果我猜得中你是谁,你可不许抵赖。你是个好心人,将来吃了我破空而去,到世间逍遥自在,就这么一会儿也不用骗我!” 那青色妖人东一口西一口,吞噬少年神识内源源渗出的寒玉灵气,兴高采烈回到:“那没问题,你随便猜,我不来瞒你就是。” 羽缓声说到:“你姓少,是中州神农家主,烈山一族的神帝,少鼎!是不是?” 那人吸了口灵气,头也不抬,回到:“不是!” 羽轻笑一声,念力闪动,将妖人口边的一条白色灵气幻成一根血青闪电,电光蜿蜒分叉,重重叠叠,爬满了那人青色的身体 “去!这算什么,用这些来挠痒痒?”妖人嗤笑几声,很不屑地拽下密如虫茧的血电。在世间实属罕见的血印天雷,对他魂魄妖体根本不管用。“这道法术还算有趣,看着也有些眼熟,还是你自己拿去玩吧,这可伤不到我,死了心吧!” “是么,看着有些眼熟?你在哪里见过呢?你说过的,要仔细答我,不能骗我!”少年追问到。 “自然没有骗你,我不久前确实见过它,嗯,在哪里见过呢?哪里呢?” 那妖人用力思索,缭绕的青气有些晃荡。此时他们外面景物变幻,时不时有异彩掠过,这里已是印空上层深处,封印禁制沉重了不少。 青妖有些烦躁,他伸指连点,把缚魂界域的印符紧了紧,狠狠说到:“你烦是不烦,好好的问这个干嘛?天下之大,会这血印天雷的又不止你一人,你管我在哪里见过!” “你说你答不上就是,何苦乱找些理由?原本骗我这么个小孩,也不怎么打紧!” 妖人埋首不语,片刻,忽然抬头笑道:“哦!我想起来,就在南山的大盘营地中见过,这破烂法术打在我身上着实痛了一下!哈哈哈,我说不骗你,就不骗你,你当我少鼎是出尔反尔的小人么!” 此时异像骤现,那妖人抬起的脸上,两条赤眉激扬而起,红润的面色上,还留有雷电击打的血色痕迹! 不知觉间,青色妖人的面容一分分变幻,最后完全是烈山神帝少鼎的模样!这位生前傲气豪勇的大汉,显然很是迷惑会忽然现于此间,他四下环顾,张口呼喊,竟半点声气也发不出来,临死前的回忆不由翻起,极其痛苦的表情现在脸上。 羽见少鼎现身,知道自己猜测不错,那妖人从魂魄法阵而来,是长老的戾气化成,体内还有毙命于天地法术的烈山敌人魂魄,此番为自己激将出来,正好加以利用! “烈山神帝,我就是以血印天雷伤你的多营巫师,你可敢过来一战?” 少鼎闻言一惊,从痛苦的回忆中挣扎出来。他生前征战不休,强横霸道,偏偏在最了不起、最得意的时候,被仇敌袭击、战败身亡,这不忿的怨气,牢牢印在他亡去的魂念中。 此刻,虽然不见仇人的面容,但定是躲在面前那些繁星之后,鬼鬼祟祟,再想来羞辱自己!少鼎魂魄哪里还按捺得住,仰天无声怒吼,伸手凭空一抓,已将生前最喜用的犀棍握在手中,那兵刃是妖气所化,不再是世间的赤黑色,只是棍身刻化的咒符还在,嗜血之气非但不减,反而更见残暴! 少鼎大步跨前,犀棍迅猛扫出。他生前擅长战气攻敌,现在战气虽失,但妖气方盛,这一棍聚了他败亡的怨念,击出的气势骇人之极。 羽神识安宁,如静水不波:少鼎这一棍用了好大的气劲,小小的缚魂界域中,几乎所有能调用的青气都被他卷入此招,剩下就只有纠缠自己神识的妖气了! 羽用聚气诀,以神御气,轻轻将神识上的妖气捻得一堆,正好迎向那凶狠的杀招,这下两相碰撞,应该能耗去大半妖气,长老魂魄的禁锢不定就可解开了! 犀棍破空,棍身上的咒符再度划成一个狰狞兽头,不管前方有什么,它只要一口咬碎! 但有只手不愿如此,这手不晓得什么时候爬上了犀棍端头,中指弹动,先把棍前的那堆妖气退开,再握拳一击,整只手掌没入棍中。看过去,犀棍没来由颤抖一下,竟变化成了一只手臂。 手臂往上延伸,到了少鼎身上还不住变化,刚变到肩膀,就听见一个声音恼怒之极,大吼:“谁?谁在坏你爷爷的好事?” 话音未落,少鼎的面容也渐渐溶开,青色扭转,眉散鼻隆,依稀是方才那青妖的神情模样! “你家爷爷等了千百年,好不容易才蓄积了这么点神力,险些被你个落魄家伙打坏,哼哼,信不信我先吃了你垫个肚子!”那青妖口中兀自在骂骂咧咧,身子同时一分分缩小,要变回多思瘦削的身体。 羽极其惋惜,看来这妖人快回过气来,等他想清事情的原委,再要骗他上当、乱他的心神就不容易了,要不干脆,自己就趁现在与他拼了? 只是现在那妖气又和长老魂魄连为了一体,自己去拼命,伤的可还是长老,冒了这么大险进来,岂不白来了? 羽略有些犹豫,但神念毕竟还是运转起来,未被妖气控制的小半神识耀出亮洁的润光,清秀的面容闪现,一缕精光化开成五指,先捏了个惊神诀。这界域中四处皆是自己的灵气,虽被妖人吞进妖身,但气息不冥,现在就以纯粹的灵力和那妖魄相拼,看看到底如何! 那青妖没注意到,自己的定魂妖刺被少年悄悄挪退几分,扎在了空处,只一味气愤某个落魄家伙干的落魄事情,积存了千百年的污言秽语,如泼水般不停撒出,连封闭界域的黑符都被他骂得簌簌发抖。 忽然,他尖利的声气一拐,一把粗厚的骂声响起:“你算个什么东西,胆敢如此辱骂我少鼎,活得不耐烦么?” 青妖一呆,没想到居然会有人还嘴,他瞪了瞪眼,正要骂转回去,但口虽张开,却说不出话来,眉眼一阵挤弄,模模糊糊的,又变成长眉阔口的少鼎! 少鼎几把撕开胸前几道死缠不放的术符,再从空中抓来犀棍,一踏脚,抡棍继续向少年打来,还在回头骂到:“不干不净的龌龊小人,我先收拾了多营老头再跟你计较!咦,你是那多营少年,怎么,来代多思老头受死么?” 忽然看见羽,少鼎当即认出了曾经囚困烈山神禽的少年巫师,他心想:多思老头怕死,让自己弟子先来挡着,也好,全数杀了落得干净! 他的算计虽然如意,但大棍走在半路忽的软了,耷拉下来,妖气崩开,是那青妖费了好大气力挣出来,这次他手掐印诀,只管向自己肚子里乱掏,是想把那无耻小儿先找出来杀掉。 还在掏摸,少鼎重又来了,没出两步,该那妖了。两人就这样颠来倒去,你争我抢,把那团妖气扯得东一堆,西一处,没了条理。而到后来,妖气中竟多了些人物,老少也有,胖瘦也有,再不成,钻了些飞禽走兽出来,三五成群,各自认一堆妖气争抢,热闹得紧。 羽看得目瞪口呆,散去惊神诀不发,原先埋伏在妖人体内寒玉灵力也没了用处,纷纷归回到神识中。 羽在这边愈发神完气足,那边的妖气就愈发散乱,你方吞了我,他又啃了你,一个瘦高汉子手中挽了颗人头还在得意大笑,没想半边身子转眼就进了脚下那条巨蟒的肚子,而巨蟒得了好处想要躲开一边去,蛇头伸出,碎在了少鼎的大棍之下。 少年不禁暗叹:这些妖魂好生凶猛,自己还说,能找到烈山神帝的怨念已是侥幸,没想这妖物里面还藏了这许多怨魂! 先前自己感受那青妖,总觉得是一道怨气化成,这怨气虽然模仿长老外象,但实际与长老的魂魄完全不同,而且时时掩盖不住对长老的极度愤恨,不停残害长老的魂魄。于是自己大胆猜想,长老一直宽厚待人,最大的敌人就是与部落为敌的烈山神帝,他刚刚才死在长老血印雷下,一点怨魂不散追过来,不定就是他在这里作怪? 第58章 最后果然让自己猜对,少鼎出来与青妖自相残杀,更拖带了一大群怨魂出来,现在妖气已弱,要如何消减他们容自己慢慢思量。只是说回来,若这些怨气都是来自于长老魂魄中,而且寻常就这么凶狠霸道,那长老要如何才制得住他们,而自己又该用什么法子才能灭净残孽呢? 这真是难得,魂魄之道虚无缥缈,巫师们哪怕耗尽一生的精力,也要去探寻个究竟。现下,这天地间最难解的神秘,已经慢慢展开,并激励少年用神识本体,去探寻深奥的驭神炼精之术。 第四十二章何乃登 这一切缘起,都是封印异空的存在。 原来世间人物多有杀孽,不说多思这样法力深湛、肩负守护部落重任的巫师,就是寻常的部落妇女,也会顺手捕杀些兔鼠之类的小小生命来补充吃食,这是人们要存活下来的自然手段,不可厚非。 但生命无论大小,被杀时总会有残余怨气附在魂魄中,而这些魂魄大抵会消散,唯有小部分,不可避免地,会随着击杀的动作或法咒,永远地纠缠在击杀自己的对方身上。 多思护卫部落多年,手下自然留了不少的性命,每一条性命消散,都留下了戾气在精神中,然而戾气虽然埋在里面,不过就是在那里而已,受正常的神气压制,并不会有什么祸害。就连他结下魂魄法阵耗费了精神,世间的魄力神气弱下几分,那些戾气也没什么机会出来作乱。 世事难料,多思的风雷大阵会有一日被弟子偷取,他万般无奈,只好自毁阵窍破阵,挽救了整个多营部落。但那魂魄做成的阵窍,又是存放在封印异空中,这样奇特的存在岂是说毁就能毁得去? 那日晚间,多思本意是与孽徒和烈山人同归于尽,所以毁阵时用的是逆反一诀,后来他自己没等成事先已不支昏倒,那魂魄法阵失去主宰,本该自然消亡。偏偏它是处在封印异空中。 这异空是封存生灵的所在,好些生灵被封得久了,肉身已经烂做尘埃,唯还有一星半点魂灵,飘来荡去,千百年后,再剩下来的,就成了妖气。 其实这些妖气委实弱小得很,那玄玉神器实在懒得去管,估计再过上几百年,连妖气都要散了。但就在这一日,一件天大的好事落在了某点妖气身上。它本来终日昏昏顿顿,无谓流浪,气力弱得连上层封印异空都去不了,忽然在印空角落里遇见了一堆破碎好吃的生魂,哪里会客气,立刻就扎进去据为己有。 它痛痛快快吃了个饱,由此强壮起来,其后发觉,这魂魄相连的气机那头,竟然便是自己念念不忘的凡俗世间,这妖魄兴奋起来,加紧抽取那边的灵气,再从这边施放法术,一来一往,把这气机联系做得大些,等适合时候攀附过去,夺下多思的肉身,这妖气可算再世为人,活了过来。 但这个时候,想要条生路的岂止是印空的妖气!隐藏在多思魂灵中多年的戾气,也在失去了压制后活泛起来。它四处奔走,发现所有灵气都奔泻到一空缺处,从那里延伸过去,同样意味着自由!很自然地,戾气们顺着灵气到了异空,而且还埋伏在妖气里,成了妖中之妖! 可怜这帮妖物,都为了要一条生路,费尽气力,争斗不休。羽揣摩它们良久,心中有了定计:长老,你且看我如何救得你的魂魄回来! 这时,妖物们也争得差不多了,稍许弱小的,已被伙伴们撕进了肚子,剩几个机灵的,躲得远远跑来羽这边。原来它们发现,这边敢情还有好东西! 那片洁白晶莹的神识和几根冰刺有些硬实,它们暂时不去碰,但那些吸在神识上的千万颗妖气小点,颤颤的放在那里,慢慢拣来吃了,倒还不无小补呢! 一颗,两颗,三颗,一滩浅灰妖气努着小嘴接连吞了好几下,舒服地鼓了鼓,从腻腻的从身子里挤出一小团,这小团再化开,俨然就是半张人脸,往下,手、脚、身体,也逐渐显现。 毕竟吞噬不多,妖劲不足,这小妖腻歪好一会儿,也只能现出半边身子。它扯了扯半张残嘴,大概是笑了下,对自己还很满意。然后这半妖左右望望,瞄到几步外那一粒略微大点的妖气,扑腾扑腾,挪了过去。 是呵,那一粒的青色格外润泽,应该是含有不一般的神气,才显得如此特别,能吃下这等滋补佳物,这妖身就可齐整长出,而且会比周围那几团傻气强壮! 半妖又扯了扯嘴,想:我可得快些长大,然后过去灭了它们。这大片好东西,让别人浪费了实在可惜! 半妖腻滑的手掌终于握住那粒妖气小点,可惜太过光滑,拽了几次竟没把它拉下来。半妖奋力爬得近了些,残嘴贪婪地大张,干脆一口吸过去! 咕嘟,半妖自己臆想出美妙的吞咽声,然后静静等待剩下的半边妖身长出来。 咦,并没神气充实的滋补感啊?半妖等了一会儿毫无动静,发现自己含着的那颗妖气根本不化开,反而带着自己滑向下方的莹白光芒。那里不是好地方!它有些慌张,想挣扎出来,但背后恰好来了一股活活泼泼的生机,轻轻点住它,令得它没来由地一软,实在兴不起抗拒之意,只好任凭对方处置。 此时,附近几只采补元气的小妖也被羽收取了过来。这些刚刚成形的妖物,瞬时就迷醉在神识内勃发的生气中。羽知道,它们抢来抢去,不就是想要得到这样实实在在的生机活力么?自己就把它们想要的现出来,看看这些小东西要如何打算! 这些妖物正在犹豫。它们徘徊游走,知道敌不过那莹白精湛的神识,要抢夺生气过来是断断不可能。再者,那生气又是如此平和可亲,自身的晦气与之一比,更显得落魄丢人,要说去前去冒犯,当真是罪过! 妖物们左右相望,个个苦恼之极:真要获得新生,只好散却妖气加入到那可爱的神识中去,但自己舍得么?就算舍得,也委实不知如何散得去这满身妖气呀? 似乎感知到妖物们的遗憾,莹白神识忽然分出几缕生气来,一一搭住它们。稍停,缕缕生机透进妖气,搅得妖气们活蹦乱跳,疯狂奔走,都为这生机到来兴奋不已! 这些生机并不顾及妖气们的疯狂,上下突窜,只管往妖气最为缠结死硬的地方里钻,不断来回中,原来不知所以的妖气习惯了生机带来的麻痒,渐渐缓下脚步,结成柔顺的灰色长流飘浮在莹白神识中。 它们流动的奏节越来越舒张缓慢,本来无声的神识界域里,更显得安静之极。 最后,那些生机似乎走得倦了,不经意间已经停下来。灰流们没了催促之力,自然要也跟着停下来。过一会儿,它们就满足于现在的安逸,懒懒的不愿动弹,再一会儿,它们开始嘲笑远处一些还在采食妖气的妖物们:你看你看,这帮家伙好生丑陋! 有一个猛然想到:奇怪,我笑他们作甚?我不就是和他们一般的丑陋家伙么?羞愧中,她举手拍头,没想到,一只不属于她的,逸动着美丽白光的手臂抬在了面前! 呵!这是我自己的手啊,什么时候,我变得有了别人一样的生气啦!隐约还留有几分生前美丽的女妖,在自己满足的微笑中,把身体最后一线妖气荡漾开去,完全融化到白光温柔宽容的怀抱中,整个妖身消失了。 那漾动如春潭泛起的细浪,久久留在神识上。羽并不着急抹去这动人的痕迹,刻意留下它,分享着女妖的喜悦。 这些被自己炼化的妖物,在世间的前生已经作罢,是来到指环儿的封印异空中,才再续前缘变化成妖,但这些妖气刚一出来,就走到了尽头。看那女妖,她在消亡的瞬间,却无比欢乐欣喜,高高兴兴散去了最后一点神魂印记,(奇*书*网^.^整*理*提*供)回归为毫无自主意识的混沌。 是什么让她如此欣喜呢? 这时,几滴玄液浮出神识,借着一层荡动跃起,飘然没入妖界外的魂魄法阵。羽心下大慰,这就是得以摆脱妖气纠缠的长老魂魄,自己的炼神法门来自长老传授,再如何运使化气,长老都可以安然无恙! 是啊,妖物消去,长老得救,这就是生灭转化之道!世间万物,无时不在变动,但如何变,都是围绕着混沌的本质,向着对方一面变化——或者生向灭变,或者灭向生变。 故此,长老不以拆毁魂魄为苦,那女妖不以被炼化为苦,他们大概知道,化作混沌不过是生命必然的过渡,是暂时的静止,总有一日会重新奔向那活泼泼的新生! 呵呵,魂魄转变,动静不一,真正不变的,似乎就是生命都要归复的根源,只要守住这一点安安静静的混沌,这些生灭过程中的困苦又哪里会是什么困苦呢? 羽心气一清,再起神识,似微风拂过,几只采食妖气的小妖在一片茫然中被化解开。这是极高明的魂魄转化,没有方才复杂的引、住、炼的过程,简单的气机碰触后,这些妖气就欣然归复为混沌本源。 由此开始,羽的神魂修炼可说越过了某个限制,向着无法揣想的境界攀升而去。 驱散妖气的微风不止,莹白的神识还复为少年外界的本相,飘逸的身影乘风举步,来到妖界中间。在争抢元气的群妖头顶上,一个愉悦好听的声音响起: “大家,抢着不累么?” 厮杀得正带劲的群妖,本来不想理会这莫名其妙的话语,可不知怎地,这声音抓心得很,如疾风掠草而来,风过草伏,群妖不自主地收了招式,呆呆立在那里,极力想去捕捉这声音中蕴藏的一些美妙玄机。 第59章 这就是羽方才从收化小妖中领悟的掠神诀,以本体神识震动而出,在外面世间,是无形无相的神震,在这印空里,就成了无上的妙音。少年不过用了三分神气,就已掠得在场的群妖神魂动摇,无法解脱。 “谁能告诉我,你们都在抢什么呢?”这次的掠神诀,羽用得轻微些,但饶是如此,还是好一会儿没有妖来答话。 “你,你问这个,是不是也想来分一点?”终于,有个妖物抬起头来,迷惑地问。这妖物也不知吞了多少个自己的同类,也不知被多少同类吞过,一颗人头下,几分是人身,几分是蛇身,在蛇尾,又还拖了另外一颗人头! 可能是他多了一颗头颅,才能首先从神魂的飞掠中惊醒,他所问的,也恰是群妖最担心的问题:上面的那人如此神气凛然,如若也想来抢食元气,那谁还有份呢? 群妖继续沉默着。 突然,一只妖物呼呼有声,发疯般从同类们的爪牙中撕扯出来,径直向空中站立的少年冲去,口中还在大嚷大叫: “上啊,你们这帮笨蛋,就知道自己杀自己,眼前就是天下最珍稀的滋补,比你们这帮肮脏东西也不知好了多少倍,还不快跟着我来吃!” 那是青妖,他模仿长老的外相已经破烂得不成样子,手脚没有一处是完整,后腰上甩荡着半只兽头,还在嚼食他的青气! 青妖嚷嚷着向上猛冲,一掌随意拍在腰上,将那兽头拍入了体内——他原本最为强壮,体内的元气也最充沛,所以备受其它妖物滋扰。但仅仅这样一只残破兽妖,反而成了送给他的好处。 见这妖物破烂至此还不死心,羽皱了皱眉,柔声说到:“你总想着,如何从别人那里夺抢元气为己所用,低头看看,你自己就已经是尽善尽美的存在,抢别人的东西,不怕污了你的心神么?” 说罢,羽撮唇一吹,在那青妖身周卷起数十道旋风,风劲微妙,青妖身上一缕缕或沉或浅的青色如有生命一般主动投入风旋中,青光流逝,剩下那妖的身子越来越白,越来越亮,最后精光勃发,仿佛是正阳下的一块脂玉,说不尽的滋润动人! 下面的群妖,何曾见过如此精妙的神魂升化?他们痴痴地仰望,晓得那玉石般精润的白光,就是最纯正的生命元气,能炼化成这样的外相,恐怕齐集此界每一分妖气都无法做到,那个对神灵万分不敬的家伙居然有此福分,这,这好生让人嫉妒! 有此念,群妖纷纷原地拜伏,只愿以最热烈的尊崇换取那样升化魂魄的机会! 羽含笑负手,掠神旋风应念吹向群妖,嘴角的笑涡翘起,映得神采益发飞扬:没想到长老魂魄中的善念一现,群妖这么快就衷心慑服,神魂本质的吸引,当真这么厉害?” “阿羽,你的魂魄如何会来这里?这法阵可不是闹着玩的,小孩儿胆子越来越大,还不快收魂归体,仔细我一会儿罚你手心!” 言语方出,漫天白玉精光收作一处,形廓显现,正是白眉白发的多思长老,他手捏印诀,面容严肃,正催促少年快些离开。 似乎知道长老有此问,少年踱步迎向长老,笑道:“长老,我这就要走,何不随我一起呢?” 不由长老分说,羽上前挽住多思臂膀,右手五指捻动,已将掠神风收回的青黑妖气抿入指尖,妖气滤走,留有几颗神光在掌心凹处跃跃跳动。羽尾指再勾,笼罩界域的魂魄法阵分崩解散,无数印符翻动凝结成好大滴玄液,与掌心神光一并化进多思长老背心。 法阵外,玄玉神器苦候多时,见主人的神识平安归来,满心欢喜抑止不住,化作一道彩光从羽的脚下升起,如流星般在寒玉灵光外磨来蹭去,更有连串的欢笑声驱走虚空的黑暗,令得天空亮如白昼。 在印空深沉严厉的禁制下,这样轻松的时刻千百年从未有过,光亮中,一些淡淡的影子从不可知的角落里探出,也想要沾些难得的恩惠之光。 指琮正在兴头,慷慨放过了这些冒犯的行径。它展开神力,渡开印空与世间外界的格阻,赶紧护送二人回去,还向羽悄悄传念:“主人,这小子,哦,不,多思长老神魄不该如此齐整啊!它受妖气侵袭,怎么也要毁去一魂半魄才把妖气去得干净,主人,莫非,莫非你……?” 感受神器不住向自己扫视,羽运念凝神,将探察挡在神识外面,传念到:“你别看啦,还有的妖魄在我这里,我想见识见识它们,所以没着急将它们毁去。” 听主人说的如此轻巧,神器大急:“不是啊主人,这妖气虽说有点好玩,但对你实在没什么好处,以后在修炼时,它们总要趁机反扑,当真危险!主人,还是,还是把它们留在这里,我会收拾干净的!” “现下不急,长老伤重初愈,如何能受得散魂解魄之苦,我把妖气暂且存下,待长老伤势好些,再把它们交由你处置,好么?” “主人……” 神器兀自不甘心,玄光拧作一只小手,想去掏摸少年神识右下处那缕灰败的妖气,少年呵呵笑着左躲右闪,就不让它得手。 指琮绷紧神念,拖缓主人的脚步,刚刚碰触到灰气,待要发力吸取,突然一声大吼炸开,激昂的龙咒扑头盖脸砸来,指琮一昏,被外界的玄玉本相吸走了神念——原来他们已经回到寻常世间。 “哈哈哈,好家伙,算你识趣,把人给我好好带了回来!怎么,还是怕了我的龙火么?身子是不是烧软了?莫怕莫怕,我没真个下口,不过烤了几烤,你还是圆滚滚的,一点也没变!” 不丢大嘴张开,一口龙气喷吐出去,气流中的玄玉神器滴溜溜旋转,还复套在羽的拇指上。只是,数滴亮晶晶的黑色液体沾附在上面,羽刚刚神识归体,无奈笑笑,修眉斜挑,捏住小龙的鼻头嗔道: 不丢!你这惫懒家伙,不好好给我在洞口护法,跑回来这里睡觉偷懒不说,还湿搭搭滴我一手口水! 第八卷仲秋 天地为一朝,万朝为须臾,日月为扃牖,八荒为庭衢。行无辙迹,居无室庐,暮天席地,纵意所如。 ——刘伶《酒德颂》 第四十三章鸿雁来 “蠢人!看清楚我是谁!居然不让我进营寨,活得很不耐烦么?” 少暇没好气地用琅香竹枝戳了戳坐骑,猛犸巨兽的耳下软骨被驭兽之力划过,剧烈的酸痛让巨兽不舒服地咆哮起来,粗大的长鼻抽打着郁木大门,黑夜里,震天的兽吼足以吵醒城寨中所有人,甚至,多凉等人还能听见兕兽惊恐的呻吟,它们在为猛犸,这群兽之王的到来颤抖! “回禀暇师,族内今日一早下了禁严令,任何人等,无号令木牌不得随意进出!还请暇师稍等,弟兄们禀了当值长老,自然尽快给您老人家开门!” 什么!竟然用禁严令来应付自己!从来在族中横行的驭师少暇,用了极大的克制之力,才没扔出手中的化骨火苗,他想知道,是谁敢在父王出战后,自行在族内私设禁令,这可是大罪! “哼,为了护卫族内安全设禁,那也没什么,我等你禀告就是!但我告诉你,神帝出行前可没下禁令,是哪家的长老想的这个好主意啊?” 少暇眼中迸着冷光,等那门后的哨卫答话,他知道,无论是哪个长老的姓名从此人的嘴里吐出,那位倒霉的长老在天亮前,就要死在自己的烈火之下——没什么,父王虽然不幸身亡,但族里的规矩放在那里:擅设帝令,死罪。 “回暇师,不是哪位长老设令,是神帝亲自下的禁令!” “放屁!我不是告诉你,神帝出行前我随侍在旁,决计没有下禁严令么!你给我仔细说话,哼,欺骗族内巫师,小心我拔了你的舌头!” 欺骗神农少家的巫师,这罪名可着实不小,晃动不休的火光下,那哨卫的额头已是见了汗。他咚地一声单膝跪地,颤声说到: “暇师饶命,属,属下没敢乱说话!这禁严令,的确是神帝亲自下的,他老人家昨夜刚回来,就召齐族内各姓长老集会,现在,现在应该还在议事楼中!” 少暇还是不敢相信,厉喝到:“你亲眼看见,是神帝归来下令么?随行出战的众人也都回来了么?” “回暇师,神帝并未随大家回来,他老人家是独自一人,有要事先行赶回来的!” 见那哨卫低眉顺眼,神色不似说谎,少暇盘玩着一缕苍白火焰,心中反复在想:“是父王么?是父王么?他的亡身留在返家的大队中,我不得见。但我连日来跨兽急奔,早把大队甩在身后,应该没人追得到我!而这家伙说,昨夜确实是神帝亲自下令!莫非,莫非,神灵佑我烈山,让我父王起死回生?” 念及火神的无上神通,青年巫师一下兴奋起来,哪里还等得到当值长老过来开门!他一声呼哨,手中竹枝划了几个奇异的印迹,座下的猛犸巨兽应咒高起前脚,再落下,已将厚重的木门踏得粉碎。这一下强烈突然的起伏,险些将上面的多凉震出背囊,他急忙御风飘立,防那巨兽再来这么一下。 而身旁的几位烈山猛士,早在少暇运咒时就抱紧竹架,颇为熟练。 看着哨卫们四散逃走,少暇哈哈长笑,扣指一弹,猛犸巨兽迈开长腿奔跑起来。在他精妙的驭使下,巨兽灵活地穿过了一道道围篱,伴着座座木竹土楼的抖动冲向内城。 云衫树下,议事楼前。数百位烈山族人聚在一起,翘首仰望高楼。他们已等了整整一日,长老们在里面商量的大事,关乎到烈山今后的命数,这漫长的等待真叫人心神不安! 第60章 终于,疲惫的长老们推开堂门,拾阶而下,等他们出了封闭火阵,领头的大巫师即将要宣布那天大的消息! 咚咚咚咚,正在此时,少暇驭乘巨兽从西面夸张而来,这样的架势,烈山城中何时有过?人们惊疑相望,不知是否来了敌人,也不知是该避开还是该拼死拦在长老身前。 还在犹豫,那猛犸已经冲到近处,它甩起长鼻,呜的一吼突然停住。 “父王,父王!是你么?”少暇激动地站在巨兽背上,他看得清楚,那群老头里面,一人背影高大,身披烈山神帝的紫红长麾,不是父王还是谁! 烈山神帝身处封闭术阵内,一切外象不可侵入,当然没听到少暇的呼唤。他搀扶着伤重初愈的大巫师少典,小心下了竹阶,封闭术阵的串串火星在他们身旁宛转浮动,显得这两位烈山族最为权重之人,关系无比融洽。 出了封闭阵,人们自动围拢过来,要听听那件大事商议结果究竟如何,唯独在西边,少暇的猛犸巨兽周围,留下好大个空缺。他们看见是驭师驭兽而来,已经不再慌张,虽然平日里内城不许骑兽乱闯,但这一次,哎,正值多事之时,长老们或许顾及不得这么多吧! 神帝还在与大巫师交头低语,见人群过来,轻轻退后半步,仍旧扶住少典,示意请老巫师说话。此时,少暇仍在不停呼喊:“父王,父王!” 神帝与长老此刻行至术阵之外,终于听见这激情的声音。神帝转身,愕然望着猛犸巨兽,大声道: “是暇师回来了么?几日不见,一切安好?” “啊——”少暇一声惨叫,从高高的兽背上翻身摔下,眼见要落地,那猛犸兽的长鼻倏地卷去,在众人惊叫中,将少暇安然扶在地上。而不易察觉的,少暇衣襟也微微摆了摆,那是多凉的御风术出,抢先托到少暇脚下。 “你,你,如何是你!我们都没回来,你就抢先做上神帝了?是我父王亲口许的你,还是火神昭示的你?咱们烈山的护族神禽,你可曾带回来了?” 不错,那身披神帝大麾,与众长老议事的,正是少暇的族兄,少典的幼子——少芒。他不知借了什么脚力能抢在少暇前面,赶回族内承下帝位。而少暇这一路来,最担心的就是这件大事,本来还妄想火神显灵,救得父王回转,但现下看来,只好将早已盘算好的事情拿来质问少芒: 神禽栖身,继任帝位,大家都是知道的。但神禽早被多营怪蛇所伤,也不知流落哪方去了,少芒他以为被神禽抓了一爪,就算栖身,哼,这帝位也太好坐了些! 少芒气定神闲,环眼扫过,瞟了瞟猛犸背上的天地法师,向少暇踱步走去:“暇师,你前些日子不辞辛劳,冒险去多营刺探敌情,定然给咱们带了好消息!一路劳顿,你先回屋里休息如何?” “不行!现在大家都在,给我当面说清楚!你趁我父王新亡,竟敢谋篡帝位,说说,该当个什么罪!”少暇见少芒回避话头,料他必定心虚,打定主意要在众人面前,废了他的野心再说! 少芒看着族弟一面说着话,一面将手中火苗捻得愈来愈小,说到“该当个什么罪”时,火苗已经小如菽豆,而火色清白,仿佛一滴水珠立在指尖,光芒明动照人,方寸之间,已将自己的映象收了进去! “芒儿小心,那是巫师的本神明火,出咒无形,专攻魂魄,用战气是很难挡住的。”老巫师在后面数步,轻声提醒幼子。 少芒点点头,屏气凝神,一手握拳缓缓探出,停在少暇眼下,沉声道:“暇师,我本想为你把酒洗尘时再说此事,但此刻问起,我就当着大家的面,再说一次又如何?” 周围的烈山人众听闻此言,一片哗然。“怎么?说是还要再说一次?”“嗯嗯,没错没错,好像是要这样!”“那咱们怎么办?”“怎么办?闪开点啊,你不知道辛、宗两家的长老现在还昏迷不醒么?” 低声议论的人们,本来就在丈许以外站着,此时推推让让,慌忙再退下数丈,留出好大一片空地让与少芒施展本事。 嗯?这家伙要想干嘛,现在就要动手么?少暇顶着本神明火的食指不自禁抽搐起来:对方如此肆无忌惮,显然收服了不少人心,而大巫师少典又是他的亲父,他父子二人要想趁着此时谋篡帝位是再方便不过!哎,自己来得匆忙,本家的护卫没多喊几个来,要不,要不,现在先求个饶? 少暇看看神色肃穆的少典,再看看少芒伸过来的拳头,只觉得手脚发软,灵气涣散,他双掌内翻,那根顶着神火的手指已经背在了身后。 “芒兄,你的本事高强,小弟向来知晓,要不你还是先收起架势,咱们喝酒吃肉去吧!” “暇师,休得无礼!神禽已请,岂有空出的道理,你仔细看着!” 噗——,少芒语音未落,一颗火星从他紧握的拳头中喷出,少暇的心思立时一滞,顾不得盘算得失,不自禁地望向上空。 那里一点光亮无比轻盈,十分自在,带出一路优美的印迹盘旋而过。它体量极小,直比发羽的尖端还细,但它并无柔弱之感,周遭强烈扩散而出的,是不容任何生命靠近的矜持! 这高傲无比的矜持,先将周围的夜黑逼开,紧接着,议事楼外的数十支松脂火把也为之熄灭!火把虽灭,四下里却并不黑暗,诸般事物甚至比白昼下还要看得清晰! 纠——,悦耳的禽鸣响起,虚空透出一片浅黑光影,正对着少暇扑来。青年巫师没想到这么快就找上自己,哪里闪避得开,双目一闭,等着最后时刻到来。 咚隆,大地传来巨大的震撼,少暇身后的猛犸兽带着漫天尘土倒在地上。它庞大的身躯上,正飘立着那片黑色虚影。初显神威,虚影自在摇摆几下,上下舒展,隐约有了修长柔美的外相! 是的,这就是神禽的威压,少暇双膝一软,实在克制不住的崇敬之心终于让他跪下: 少芒,少芒他真的请了神禽现身?这点星火就是么?怎么和大盘营地中的神禽不大像啊!但若不是我族神禽,又怎么能令得我灵思涣散,本神明火刹那间失了劲气,连火行精灵也御使不住了? 青年巫师满头大汗,经历着身为巫师最恐怖害怕的情形:往日在自己周遭欢喜痴缠的火精们,再也不管自己灵力的吸引,尽都熙熙攘攘,如潮水般涌向那点星火的所在,而那星火坦然承受精灵的潮涌和奉献,光亮闪动间,就已把精灵吞服,封存到另外一处界域中! 这是怎样的神通!少暇浑身颤抖,不知是激动还是害怕:是了,就是这样的感觉,在大盘营地就已领会,只是那时神禽初临凡世,应该还不太适应世间的气机。而现在,现在,神禽无所障碍,展示出好旺盛的神威! 少暇背脊酸麻,颈项无力垂下,已经要预备拜服磕头。照族内规矩,行了五体投地大礼,就算承诺永久顺服对方,今生不得反叛! 少暇模模糊糊的,在行礼前望了一眼,刚巧看见少芒身下披的神帝大麾。这大麾是父王在重要祭典时的固定服饰,现在在别人身上披挂,真让人难受得紧!他猛地一激灵,想到:这可是少芒伸手召唤出的神禽啊,我拜了神禽,就算认了少芒为帝,这,这,我父王一生心血,就这样全数交付他人? 少暇咬牙切齿,体内怨气狂烈翻涌:父王,前方荆棘漫漫,真的好累人啊!脑袋嗡的一声,就地晕倒了。 ※※※※※※※※ 清晨,破开浓雾的第一缕阳光惊醒了羽。 其实也不算得惊醒,因为羽并不确定,自己是否曾经入睡。这是首次来修炼台,羽照着长老的吩咐,专心修炼灵气。 这些日子来,经历的事情委实太多,学会的法术、咒术也多,单说修炼灵气的法门,长老、盘凤盘师、甚至青木林中的朽树,都曾教授自己一些高明之极的诀窍。 大概能够想到,无论是哪一种诀窍法门,自己只要一心一意修炼下去,都会有大成就,都会让自己成为部落最厉害的巫师,让家里有吃不完的食物,奶奶和小莘会高兴得不得了! 可这次的苦修中,羽一直在沉思。是为忽然而来的际遇沉思,也为心里一点无法平复的悸动沉思:怎么会这样呢?忽然间,好些有趣的、欢喜的、哀伤的事情,一下全找上自己?来得这么快,这么突然,而自己面对这些事情时,又是如此坦然,仿佛早就知道,它们都是应该来的! 是呵,它们非但应该到来,而且都是暂时的过程,自己还有更高的山峰要攀爬,更加离奇的境遇要面对! 少年不由为自己的想法害怕起来:在未来的生活中,到底还有什么样的景况在等着自己,让自己现在有如此不知足的预感?有如此不知足的举动? 这振动来时,正在一大一小两股神念交错融和的当口,有几分神念新近从体内分开出来,还没开始以惯常的奏节振动,只静静的坐守在外。 此刻,天边迸现了今朝第一缕阳光,这阳光温和坚定,毫不犹豫透过了山间弥漫的轻雾,散洒落在林间。 世间一切生命,都在这一刹那苏醒、生长。而那几分神念,也开始动了,恰恰正是以朝阳升起的节奏荡动。 羽虽然闭目修行,仍然看见了这最动人的景况:惭愧,隔了这么久,自己才豁然领悟,原来呵,神念是在为那天地间最大的玄机而动啊! 怪说这沉稳的奏节如此熟悉,如此理所当然,原来这就是天地世间一切物事存在的基础,无论哪个强悍的存在,莫不是在这道理的影响下孕育、生长、成熟,甚至,由此走向消亡! 第61章 羽更由此想到:修炼,其实不是长老们所说,去夺取天地玄奥,而是要顺应那些妙机——该如何,就如何,最后能齐天地而动,就是最高的修为! 刚刚想到这里,少年游离在外、规律鼓动的神识,仿佛踏中了某点气机,这点气机连接到身外的山林,林中的无数生命存在透过这点接触,向修炼中的神念展示了寻常无法见识碰触的一面,层层递开,如春花绽放,灿烂不止,无尽美丽! 就在更远的纷繁美丽后,还荡漾有一份庆贺的喜悦,待少年觉察到,那沉稳孤独的意识退开,单单留下了祝福。少年遗憾地收得这祝福,却无力回递谢意,神念中,悠然浮现起青木林中那株千载朽木的形象! 呵——,我修为至此,终于和它有了参合天地玄机的默契,因此仅以气机就能互相感知。想来,漫长的修炼之途,它习惯长久的孤独,那晚在青木林助我退敌后,一直没见,现下遇见我,还有些不好意思吧! 羽抿嘴微笑:我以后常要来此修炼,每次鼓荡气机,免不得就去叨扰它一次,怎么也要谢谢它一下! 正想着,突然有道极其强劲的气息从数丈外冲向自己,同时来的,还有悠长欢喜的呼噜声。羽长指一挑,刚好将那只黄澄澄的物事顶住,笑道:“不丢,不在部落玩耍了?这么早就来找我?” 小龙滚来滚去,赖在少年温润的掌中蹭痒痒,不愿答话,心中只在大吼:“不干不干,下次再也不帮着照顾妹妹了!这是什么苦差嘛,不但要被人四处观看,还要警惕有什么异常状况,这,这日子没法儿过了!” 原来羽这次静修,是长老得救苏醒后安排的第一件大事。当时多思的神魂虽然复位,箭伤仍然极重,但尽管如此,他仍然招呼少年单独进洞,仔细询问了一番后,让羽立即到修炼台静修一次。长老之命不可违,羽跟奶奶、妹妹匆匆说了几句就上山去了。 修炼台在孤峰绝崖的高树上,是长老日常修炼的自用之处,周围有风雷阵防护,连多凉也不曾来过。临走前,羽不知此次修炼会要多久,又担心烈山敌人再来滋扰,就将不丢留下,请它在家中照顾照顾。 小龙虽然不情不愿,也只好当了一次护卫。这倒不算什么,难得的是妹妹小莘喜欢这条小怪蛇得很,成天学着哥哥将它盘在手腕,装模作样和部落哨卫们一起把守营地。部落勇士们见他们可爱,自然要嘻笑几句,再热情点的,还要摸摸小龙,鼓励一番。 岂止是成年勇士,部落好些少年都在前晚见识了小龙勇猛退敌的神威,此刻纷纷围到小莘周围,想见识见识神蛇的也有,想用宝贝乌龟换取不丢的也有,当然最多的,是采集小虫、树叶诸般杂物来喂食的! 可怜小龙,如何受得了别人如此靠近赏玩:小莘能稍微亲热些,那也是受了阿羽的委托,但别的人,哎,哎——实在受不了,只好躲到远处,等旁人散了再回来吧! 到第三日上,倍受部落孩子们追捧的“神蛇”不丢终于决定撤退:再怎么,人人都在活动、较为安全的白天里面,总可以回来休息休息嘛,我认真值守晚上,不就好了么? 不丢盘算停当,天刚放亮,就摸到了绝崖上。没人告诉它这里是羽修练的所在,对它来说,小小几座山头寻觅寒玉髓气,龙目都不用张开,鼻子闻一闻就行。 到了之后,不丢有些害怕,停在风雷幻阵外,迟迟不敢进去。 它害怕的,不是多思长老布下的的风云雷电幻象,而是里面那人的微妙变化:自己所熟悉的寒玉灵气正以天地间最难把握的自然之道,喷薄而出,集聚提升,这显然是世人修炼极其关键的一步。而此时灵光乍现,阴阳更替,也最吸引外邪觊觎,一个不小心,就会有妖物跑来偷取灵气。 虽然晓得长老设有幻阵防护,但不丢怎敢大意,它振开龙威,芝刺龙咒诸般神通,一点不剩全部搬出来,护定这方圆十数丈内。那时,整个绝崖上,除了这人龙两位,鸟兽虫蚁,统统绝迹,连几只春虫蜕下的外壳,都被不丢以龙气压个稀烂,坚决不给借尸潜行任何机会。 悟道天机,经历的过程虽久,真正来时却又极快,小龙还在全神防御,正妄图追寻远处究竟是谁在和咱们这边打招呼,羽已经从静修中醒来。不丢一高兴,连龙气都没完全收回,就赶快回到自己的地盘,龙头躺在羽的手心中,仔细享受那经过修炼提升后的寒玉髓气,迂回流转的舒畅气息熏得它软软的,眼睛一闭,开始睡一天中最滋补的早觉了。 “不丢,不丢?我静修多久了,家里一切安好?烈山敌人没再来么?”羽晃了晃不丢,见它软成一根草绳,已经睡得熟了,哪里还来理睬自己的问话! 少年气恼地很,伸出两根手指将小龙的鼻孔堵住,起身向修炼台下掠去:好嘛,不理我!反正静修也该收了,我现在就回家看看,要是你顽皮胡闹,看怎么罚你! 不注意的,拇指的玄玉指琮暗暗亮了几下,应该是在嘲笑隔壁贪吃贪睡的笨龙:嘻嘻,惹主人生气啦,很好很好,罚没晚食吃最好! 孤峰高绝,羽在一块块陡峭的巨石间跳跃而下。这里常年云雾缭绕,风雷交加,一半是因为山势地气所致,一半是因为长老在此布设了风雷幻阵。 前日里,多思长老给少年指点了这处修炼的密处,原本是说,这里的幻阵借势而为,相当的厉害,如果来人修为浅薄,又或心思不静,都进不得。反贼多凉,曾多次想进去修炼,皆被幻阵格阻在外。长老说,能去就去,实在过不了幻阵,甘心受几个风雷回来算了,不用强求。 羽上来的时候,一直在防备风雷袭击,没想到云里雾里的,一会儿就到了修炼高台,过程轻松至极,真有点怀疑长老的幻阵是不是坏了。 此刻下山,羽细心查探,原来大小的巨石下,果真暗藏有法阵术符,遇到外物侵扰,风云雷电立时就要引发出来!就像方才那只冒失闯入的山獾,如果不赶紧退走,也不知后面会有多少的幻象纷呈。 呵呵,我的人缘当真不错,这些乖法阵知道是自家人,而不是多凉那坏家伙,大大方方的,一点不难为我,真谢谢啦! 嘻嘻一笑,羽踩风腾空,俯身向巨石幻阵行了一礼,再滴溜溜翻几个筋斗,身形顺势转开,清风随意动,带着身体晃晃悠悠,如一片落叶般飘然滑落,一直下到百丈孤峰下的的秦山森林,这才止住了势子。 少年喜滋滋的,心想:自己这么高处下来,御风的灵力顺滑圆通,并无半点滞碍,看来此次静修,果然令自己修为大增!长老说遭逢剧战之后,都应静修一番,说得果真没错! 行了片刻,天已大亮,羽越飘越快,如自在的鸟儿掠过森林的顶空。 这样的行走,最让人舒心,看那些团团簇簇的树叶,抖擞了精神,迎向温暖的阳光,每一片叶子都欣然争取着天地的滋养。旁人经过,它们会顽皮地映了光芒,挑射你的眼睛,星星点点,无从捉摸。 小调皮些,有这么得意?羽捏了个木咒的聚诀,抓住一群躲在叶子后嘻嘻哈哈的小巧木精,透神过去问到:告诉我,你们在笑什么? 木精们你推我,我推你,个个笑着摇头不语。 羽伸出食指,牵了些灵气抵住那群木精,轻轻挠动。哈哈哈,哈哈哈那些小家伙笑得更欢了,扳着树叶胡乱抵挡,实在挡不住,轰然一声,只好散了。 散开的木精们漾做一层淡绿,被清风拉出去好远,划出一道道美丽的印迹,慢慢消失。 羽知道,那些木精又回到了森林,继续采集着天光地气,生养树木。没有它们,树木无法生长,那些天地间的养份,也没谁去收取。 想到这里,羽心中一动,似乎窥到了一些天地五行的奥秘,奥秘的所在,正在自己的奇特修为上:天地法术、五行咒术,是不是并没那么多限界?要不然,自己为何屡屡能够法术、咒术一齐施展,曾让盘师惊讶过,也曾吓坏了多凉。他们的修为都比自己深厚,但为何在面对这个奥秘时,完全无法破解呢? 羽隐隐感到,如果自己能想透这一点,从茫然中醒悟,变被动为主动,那法咒修为应该会厉害的很,再也不用害怕多凉那样的坏人! 羽缓缓闭上双眼,沉入对天地奥秘的思索中,也开始了此次静修真正的精粹一步——存心不止,意犹未尽。只有成了这一步,才会在将来不久,再次迎来修为的提升。这意犹未尽,就是源头活水,让人永不知足,攀升向上! 苍翠无垠的秦山森林,一片绿影在交错繁茂的枝条间起伏飘动。这绿影幻荡着异彩,一会儿在追逐阳光,一会儿在与树木私密交谈,当来到林花盛放的地方,还会流连不去,甚为陶醉。 这就是全心嵌入天地自然的阿羽,自己熟悉喜爱的森林,就是最好的修炼场所:灵力能够自由延展,精灵们挟裹了清风跳动玩耍,自己好似飘浮在水中,浮浮沉沉,无忧无虑,陪伴着自己的,还有小不丢和玄玉指环儿。 他们两个,本事都很大,但对自己都依赖服从,总是有说不出的亲密之情把大家联系一起,就好像一家人一样! 羽笑了笑,咦?我刚才是在修炼,还是在玩耍?心思本来还在法咒的秘奥上,但不知不觉就松开融解,跑去森林里游荡。游着游着,想到了不丢他们,再想到家人,就自然醒转了。 少年停住身形,倚在一挂杞花旁,看那几只雏鸟如何拣食去细嫩的蕾儿,体内的神意悄然开展,循着醒转前的一缕灵思而去——方才如果是修炼,自己究竟收获了些什么呢? 第62章 呀呀呀,雏鸟们扑来扑去吃得好欢,一只胆子尤其大些,竟飞到羽的手心里去啄了啄。呵呵,这里可没吃的!羽送出几缕清风将它吹回巢里,一股快乐欣喜的感觉冲上心头:森林中,神意追逐到的那边,有个小小女孩,不正是妹妹小莘么? 这么早,小莘就起来啦!羽站在高树上,有趣的看着妹妹。 小家伙,胆子比我还大嘛,一个人进了森林这么远,背弓提矛,全副小猎人打扮,是要有什么大动作么? 羽的眼中一晕深蓝抹过,将周遭的景物全收眼底:呵呵,是了,那坡下有一窝貂兽,从这边上风处潜伏过去,正好摸它几只! 本想招呼妹妹的,羽改了主意,反而聚一片绿色遮住身形:倒要看看,小猎人平常四处玩耍,自己教她的武技到底会用几招? 小莘可不知道树上有人看着自己,她瞪圆眼睛,全神贯注,只拣坚实的地方下脚:这里就是了,我悄悄地去,定要得手一次! 走了数十步,小猎人闪身到一块大石后,先探头瞄了瞄,不对,又从另外一边看,还是不行——前面一片开阔,毫无藏身之处,看来当初的打算要泡汤了! 小女孩揉着鼻子,气恼地到处张望:这山角角里,也不多生几棵树出来,叫人怎么过去嘛!真可恶,上面几只臭鸟叫得还很得意,是在笑话自己么? 不高兴的小猎人翻个白眼,恨恨地向这边看过来,吓得羽念力一聚,赶紧吹走了那几只过来玩耍的小鸟:这样就被发现了,着实也太没面子了些! 女孩儿犹豫一会儿,先卸了背囊下来,再放下手中长矛,深深吸了口气,一发力,直向前面山坡跑去。 咦?这是什么捕兽招数?连索网也不要,空手去么?羽略有些诧异,顺着森林边追过去看:果然,小家伙不是要抓貂,甚至她根本就没发现脚下有个貂窝,只顾着闷头向前冲。 奇怪,在她前面,一面山崖拦了去路啊? 噔噔噔,小女孩甩开臂膀,越冲越快,看那架势,不撞到山崖上誓不罢休! 嘿,这顽皮家伙,出门玩耍用得着这么拼命么?羽又好气又好笑,委实不知妹妹要耍个什么花样,但无论无何,也不能让她撞山去吧! 呼咻——林中冲出一片旋风,眨眼间就来到小莘面前。 小女孩冲得正欢,刚刚听见声响,那风就撞了上来,前冲的势子被疾风带过,身体打着旋儿就上了半空。“啊——哥,哥,臭阿羽,放我下来!” 羽正好站在斜方的枝条上,本想暂时先躲会儿,给这玩疯了的小家伙一点教训再说,没想妹妹这声大喊,喊得心中一惊,那条预备去打她屁股的软藤只好散了:“惭愧惭愧,她怎么发现是我的?” 风儿缓缓滑开,托着小莘安然落地,扯了几根细草羞羞地跑了。羽拍了拍妹妹的后脑勺,笑道:“放你就放你,你当我不敢么?” 小莘转过身来,拍手欢呼:“哈哈,终于被我找到了吧!你静修完了么?躲在山洞里面这几天,闷不闷啊你?” “静修完了啊,刚巧遇到你,咱们回家吧!”羽摸摸妹妹的圆脸蛋,领着她去收拾后面的背囊:“小莘,你在这里胡闹顽皮,明明是我找到了你,可不是被你找到哦!还有,我静修的地方通风得很,没在山洞里!” 小莘牵了羽的手,一蹦一跳跟着。“别想骗我,你躲在这里修炼,不是被我找到的?” “小笨蛋,我才没在这里修炼。只不过刚巧路过,见你傻乎乎的跑去撞山,才出手救你!我再晚些到,好嘛,鼻子撞歪了变成个丑八怪!” “才没有!我的鼻子才不会撞歪!歪了么,歪了么,你看歪了么?” “是是,现下是没歪,我不阻你一阻,你看倒会如何!”羽把妹妹的狼皮背囊用长矛挑在肩上,看了方向,朝西山下去。 小莘跑在前面,到处拾拣树下的小花儿,听闻此言,回头得意地道:“嘻嘻,我看不会如何,那山上的石头是软的,才不会撞痛我呢!” “软的?石头?小莘,你大白天的,又在做梦了!” “讨厌,人家才没有做梦!明明是不丢先去探了路,那里的软石头里面,可不就是你修炼的山洞?” 不丢?你带小莘去的?去那里找我?羽疑惑的抬起手腕,问道。 一直在悄悄偷听的小龙没等羽发话,就再次坠入了梦乡,身子更缩成一条纤细花纹,几乎不可见。 见到这样子,羽哪里还猜不到是谁在捣鬼?一条绿气附上手腕,将那黄纹盖得死死的,一点气也不透:死不丢,比小莘还顽皮,看我怎么整治你! 小龙撵开集聚过来的护体火精,特意留下这道封印木咒:别多事!有东西帮我遮挡,睡得还安稳些! 嘻嘻,妹妹找来几条肥美鱼干,我当然要听话,带她来探望你!只不过,不能真个去找,我在山壁上施个幻咒,领她黑黢黢地逛了几圈山洞,她玩得高兴,自己还要悄悄再来,这不正好遇见你了?嘿,我天生占卜精深,这也要挨罚么? 不丢换了个姿势,往手心里靠了靠,想起方才还有个美梦没做完,哼哼几声,追梦去了。 ※※※※※※※※※ 黄昏,河滩平原上,一只猛犸巨兽迈着小跑,领了数十人的队伍急匆匆赶路。 “少师,天快黑了,要不咱们安营生火吧!奔走了一天,大家伙儿可都……”一位灰衣老者一步一晃,靠近少暇的耳边,陪着笑说到。 少暇闭目养神,把腿高高翘在踏脚架上,不理那善煌老头罗嗦。 灰衣老者见少暇并不答话,愣一愣,再想说说,又觉得无趣,只好扶住竹栏,小心翼翼踩着犸兽的后背,蹭回原位坐好。 落座之后,老者阴沉地盯着少暇,干枯的小眼掠过一丝恨意。 这位善煌部落的族长,年老精明,心想的是,出征以来自己几个巫师安坐在兽背上,下面徒步行进的烈山战士实在辛苦的很,正该早点歇息了,明日才好继续赶路。但眼下没来由受这冷遇,心中免不得有些怨气:哼,你少暇不知体恤下属,看真正杀敌时谁给你卖命! 善煌族长从来自负得很,他水咒、驭兽双绝,尤其豢养毒蛇,数十年来颇有心得,这次出行,应该最受队伍首领倚重。可少暇偏偏忽视不用他,凡事自己说了算,就算真有些大事,也总和新近投降的多营巫师商量,甚少和他交谈。 他心思狭窄,本要发作吵闹,但少暇的火咒不弱,而且驭兽术源自天赋,比善煌世传的驭蛇术高明了不少,自己想要卖弄,真不容易。再说此次出征,神帝点名是由少暇统领,自己一个烈山外族,陪这些少家人走一遭罢了,何苦那么卖命? 少暇猜到善煌族长的不满,但懒得多说话,随他去了:这些外族人,切!父王当初对他们多好,宝物奴隶时不时都要赏过去,现在看怎样,还不是一个个乖乖奉那少芒为帝,为父王报仇的大事,他们全部抛在脑后!此次去南方,除了这个犯了错的善煌人被强派出征,哪个外族人还敢来? 少暇抚摸着身畔冰凉的蛇杖,知道最可靠的,还是自己的一身本事,只要能侥幸报了大仇,族中长老多半会另眼看重自己!我和几个哥哥,多多立下功劳,过几载如果能顺利包下族内大巫师、猛士统领几个重要位子,哼,到时候,少芒你成天就抱着那只火雀去到处吓人玩吧! 心中将几日来的想法再盘算了一遍,青年巫师更加放松了。他头下脚上躺着,脚尖一下下晃荡,这样看过去,天边的半扇望月不是被阴云罩住,就是被自己踩在脚下,一下也翻不起身。 又走了片刻,黑夜中有哗哗的水流声传来。 “少邑,是到大河了么?”少暇指点着前方,高声问下面一位烈山猛士。 “回禀驭师,咱们是到大河了,河边歇息的营地就右方的山坡附近!”疲惫的中年战士一面奔跑一面回答。他是少家有名的猛士,最受先帝少鼎器重,此番南征,是队伍的猛士首领。他这样的回答,也是用丰富的出战经验,暗示了驭师少暇,此刻应该下的合理指令。 中年猛士记得,先帝出战南方数次,从未在短短三日内,自城寨赶到大河,这一次出行,赶路赶得实在着紧,但到了这里,对岸不远就是南方森林,如果孩儿们不修整停当,如何敢去面对躲藏在森林中的猎人? “唔,知道了。传令下去。大家直接赶到河边休息,不做营火,只用干食,咱们连夜渡河。” 中年猛士听到指令,惊愕地反望着少暇。后者说了这几句话,重新躺回到椅子里,继续养神去了。 猛士首领摇摇头,还是将驭师的话吩咐给了战士们——哎,先帝一生征战,常胜少败,希望他的几位儿子,能承继那样的神勇! …… 月色昏暗,南山高大的轮廓在河滩平原上缓慢起伏,烈山众人连夜兼程,过了大河之后仍旧拼命急奔,此刻,终于到了南方森林部落的领地,首领也下了稍事休息的命令。 烈山猛士们脸上尽显疲态,个个手中矛斧拄地,弯下腰,大口大口地剧烈喘气,恨不得就地倒下睡觉。但这里毕竟是森林,猎人们说不定正躲在某处,张开长弓瞄准了自己的咽喉!死亡的威胁让年岁较长的战士在喘气之余四下张望,警惕着黑暗笼罩的森林。 一个漫不经心的声音从头上飘来,“好,差不多了,少邑,你接住这根东西!”一根细枝从犸兽的背上飞下,落在了中年猛士手中。 第63章 “你持我的琅香枝,驱使巨兽给大家带路,向东再行千引(注1),找到一处山谷,那里遍布石窟,是猛犸兽冬日躲藏的所在,现下只怕都是空的。你们就住在那里,安心等我的消息!” “少师,这,这是何道理?你预备单身一人前往森林部落么?” “谁说我是一个人?”少暇从巨兽的长鼻上轻巧地滑下,带着一股旋风站在中年猛士面前,笑道:“看见没有?多凉多师法术深湛,熟悉远近,我与他一并前往!” 少暇回头向上招呼:“善煌老头——老族长,你老就不用下来啦,这帮孩儿们此后由你照顾,好生在猛犸石窟修整,等我带回来好消息,再一起进山杀敌!” 青年巫师说完话,挥一挥手随多凉走了。那御风术施展开,片刻,二人就消失在森林中。 烈山猛士们留在原地,大眼瞪着小眼,表情尴尬:烈山少家出战,从未听说还没见到敌人,统领就先溜走的啊!这场仗,打得真是古怪! 正犹豫着,森林里呼呼的风声吹起,好象有人靠近! “少邑,我忘了说,你小心拿好竹枝,别去抽打猛犸兽!如果它不服你,一脚踩踏过来,哈哈,哈哈!” 笑声渐行渐远,少暇这次确实走了。 那猛犸巨兽不知得了什么号令,就在少暇笑声开始的时候,跨步向东走去,它仿佛知道正主不在,颠颠地开始小跑。 这如何跟得上?烈山猛士们扛上兵刃,继续亡命狂奔,说不得时时会埋怨少邑:“邑兄,你就不能教它走得慢些么?” …… 第四十四章玄鸟归 “长老,长老!” 声音努力压低,有掩饰不住的焦急。 “多伦,什么事如此惊慌?进来说吧!”多思长老伸掌一按,摊满在地上的鹰骨应风翻动,换了个摆放的式样。长老沾了些杯中的茶水,在石几上划了个潦草的卜符,问身旁的少年:“阿羽,这又是什么卜阵,你且解解看!” 羽还来不及看清楚,那水迹就慢慢消隐在石面上。多思长老笑了笑,向走进洞室的随身护卫说道: “能让多伦不惜打断咱们的静修,那必定是有惊人的大事!但你先别忙说出来,让我猜猜看:我方才以雷震之力占来往,卜出六阴双阳,是说近日部落宜静宜守,不妄动,但在南方又有紧促逼迫之相,因此我猜,盘龙部落的报紧狼烟传来了,是不是?” 多伦盘腿坐地,佩服地说到:“算得太准了,长老!确实是大盘部落的狼烟到了,而且是真正的赤黄狼烟!” 正在一旁冥思苦想的羽神色微动,既惊于长老占卜之术,也惊于多伦带来的消息:赤黄狼烟,就是说最厉害的危险已到,必须万分警戒小心! 多思长老轻扣石几,示意羽集中注意于卜卦中,问道: “仅此一道黄烟,还有其他烟么?” “没有了,就这么一道,应该是单单给咱们多营发的消息。” 原来狼烟分青、白、黄三色,三色烟分别以不同的组合代表不同的意义。黄烟,即是有强敌来袭,而单独的一道黄烟,就是说收到烟的这一方会遭逢这个危险! 但不合情理啊,北方少鼎战亡,烈山一族应该还在新败的慌乱中,就算他们今后想要报此大仇,但以我南方各部落联手抵抗之力,岂会害怕他们?——莫非,他们想到什么必胜的打算? 多思长老心中闪过孽徒多凉的身影,沉吟许久,默不作声。 这会儿间,羽将九根木棍摆来摆去,排出了好几个解法,总是没能将卦阵的窍位卜准。长老低声提醒了弟子几句,淡淡地说道: “黄烟既起,没什么要紧事,咱们就呆在家中不要出去了。多伦,多兰首领伤势未痊愈,部落的防护事务,你就多多担待些。你告诉大家,林中照常巡山,每队不可少于十人,更不可在外值夜,如果遇到敌人,不可战,即时回来禀报。其余在家里的,尽快将器物备好,我们后日就要夏祀!” “啊——” 正要起立的多伦惊呼出声,重新跌坐在地,而羽的手也一抖,拈好的木棍掉散开,本已解到八成的卜阵乱得不成了样子。 这么早就夏祀,比往年可整整提前了二十来日啊!夏祀之后,猎人们就要进山捕猎,开始存储食物。而现在,春日里的鱼干还剩下不少,|qi|shu|wang|为何就要夏祀了呢?是因为烈山人的侵扰么?但在往年,无论战事多么吃紧,四时的祭祀永远也不会变的啊? 看着不知所措的二人,多思温和地道:“提前夏祀的因由,日后自然有分晓。多伦,你照我的话告诉大家,不用担心!” 多伦咧咧嘴,算得勉强笑了笑,躬身出去。 “长老,我想去……”羽归拢一撮卜棍,想要说些什么。长老手一抬,阻住少年的话头:“阿羽,我知道你想去哪里,多离、多愣都去巡山,单单让你闷在这里陪我这个老头子,呵呵,辛苦你啦!” “唔——长老,我是想出去巡山,但,不是怕这里辛苦闷气!”羽涨红了脸,被长老猜中了心思有些不好意思。 “呵呵,学卜卦确实闷气得紧,卜符艰深拗口,懂就是懂,不懂就是不懂,不容易强求得来。你虽然学得一知半解,但总算记下了全部的卜诀,日后你总能慢慢再领会。现下,我要准你的请求,派你出去一趟,如何?” 多思举杯啜了一口槐茶,笑眼望着少年。 “真的么?长老!”羽兴奋得满脸放光,身子动也不动,半跪着就已经飘浮在空中,原来高兴得很了,自然而然聚集了载体清风。 “下来下来,小心碰到头!也不用这么高兴,这一趟是要请你去接一个人来,你方才卜了来往卦,是接谁,从何方来,知道么?” 羽挠挠头,赶紧低头去找卜阵,但刚才激动了一下,风力吹拂,石几上的木块、鹰骨乱成一堆,哪里还有长老的来往卦。 “阿羽,卦象由心出,你暗地里想在何处,它就如何卜现。现在你在这石几上问卦,何不向自己的心中去找?” 多思长老伸手拂袖,鹰骨与卜棍全数塞给少年,再荡起袖风,把若有所悟的少年吹到洞门之外: “阿羽,给家中说一声,这就去吧!此行来去需快,你只好独自一人,可要小心些!” “长老,去哪里、接谁,我只能自己拿主意么?” “对啊,我险些忘了!”长老跟着补了一句,“记得带上,唔,那个不丢吧!这几日它跟着小莘,四处生事,还是你要管得住些!不用担心家中安全,放心出去就是。” 老巫师说来说去,还是没理会少年的提问。 咕——咕咕,咕——,不丢的肚子有如雷鸣。 “臭家伙,前面有异常,你安静些啊!”羽弹了弹不丢的细小尾巴,轻声骂道。 这个不丢,方才看见一只小小黑兔,不许它去吞了人家,嘿,现下就在那里装肚子饿!不就是昨晚罚它没肉吃么,哼,夜里偷偷跑出去,吃了个圆肚子回来,今日大早出门,又把奶奶给的几块山芋饼子统统塞进了牙缝! “长老说的真没错,到处贪吃,吓坏了部落不少小孩子吧你!”羽有些生气,拧住小龙的大嘴,低声吩咐道:“不许再哼哼唧唧的,你没注意山中藏了些火精么?这里不久前,定有火行巫师待过!” 说着话,羽重又返回到森林上空,以自己独有的方式御风、分木而行,如一条游鱼般,滑向自己“卜”出的危险所在。 其实,羽在出门前卜来卜去,怎么也记不得那来往卦的模样,到底该在哪里接人,委实没有头绪。一气之下,羽干脆把那大堆占卜零碎扔在家中,拿了兵刃就走了——长老说卦在心里,我带上自己的心就好,那些卜物,带不带也没关系! 大概猜猜,大盘部落传来黄烟示警,会不会同时也派了人手过来帮忙呢?长老让我去接的,多半就是大盘的兄弟们。羽躲在树上想了一会儿,决意往南方森林去碰碰看。可是从大盘过来的路有好几条,该去哪条路守呢? 羽山上山下绕了好几圈,拿不定注意。有几次,巡山的勇士们就从少年的脚下走过,本该打个招呼,但自己一个成年勇士,去哪里完成任务都不知道,实在不便露面,羽悄悄地避开了大家。 来往卦来往卦,它明明是长老自己撒出来的,怎么会藏在我的心中呢?我除了会背那些拗口的卜诀,心中连半个卦象也凑不齐,这样子空想,真难啊! 羽奔跑一会儿,琢磨一会儿,越走越远,不到午间就已进了南方森林。这时,不丢的懒觉也睡醒了,照例,初醒后是要翻滚活动一下的,它跟着羽在林层上飞驰,学着羽把那些木精抓来又分开,分开又放走,心情好得不得了,小小身体变得碧绿绿的,成了条青蛇。 见不丢上下窜动挺快,羽击掌笑道:“不丢,我怎么早没想到?象这样吧,我们两个山上山下,一人守住一边,把这几条路都看住了,不管大盘勇士们走哪边,咱们都能接得到!” 听到这么个周密的安排,小龙立时就泄了劲。它大口大口喘着气,直接从空中摔在了手腕上,显是累得不行了。 羽招呼几次,这家伙死活赖在那里,最后缩成条细索,开始睡起了午觉。 “臭家伙,又给我偷懒,起来起来,到外面守好!”羽拉起数十根枝条,围合了一个空球,自己端坐里面,把小龙扔在外面护法。 原来此刻,羽心中有了计较。 第64章 方才不丢到处玩耍,有时候虽然晃到后面,但如何举动自己竟知晓得清清楚楚,就连方才,它缩在后面准备偷懒,眼睛溜溜地转了几圈,自己也能“看得见”! 唔,这不拘于前后、入微细察的体验,最近多有尝试,而尤其以神识出体时为佳!羽想到,近来修为大增,似乎神识偶尔出去玩一下下,也没什么妨碍,我试一试,如果能以神识察觉到森林远近的气机,发现异常再直接过去看看,那可不比四处乱找省事多了? 一点亮光从枸蜜树宽厚的叶片丛中闪出来,带着树蜜的甜香,从不丢身旁跃过。南方森林顶上,初夏的阳光一片灿烂,立时热烈拥住这缕精魂,并把这世上生动的场景一一照亮,任这精灵儿观看。 “喂,老石头,你家主人出神去了啊,我看不怎么见,你好生护着点!”不丢眯着龙目,躲闪亮晃晃的阳光,吩咐玄玉神器道:“这些莫名其妙的虚幻神通,还是你老石头拿手些,我嘛,守好这里的真身就行了!” 不丢冲着某处的玄念嘻嘻一笑,转头扭腰,龙躯摆开,绕着羽容身的树球捆了好几圈。它隔着森林木精,再把护身火精厚厚地附在上面,当那些龙咒密密麻麻排满了周围上下,不丢眼睛一闭,真的开始午睡起来:真舒服,我就喜欢守在一个地方不动弹! 除了在僻静处静修,羽在部落中可不敢随便玩这神识出体,不是怕遇什么危险,而是自己神识出体后,真身透射出的光芒也着实旺盛得很,大家不怎么见过这等异像,少不得都要来看看,那就真不好意思了! 我现在本来就躲得高,再用树叶围合遮挡,日光掩映下,怕是不怎么显露吧!羽的神识迈向虚空中,念力后视:哟,不丢挺能干嘛,缠得那么紧密,里面的神光被遮挡得干干净净,谁也不会看见! 羽放下心,舒展神念,开始向周围的森林察探。 木精们早等不及了,它们聚集在这灵光周围,雀跃鼓舞,对以如此形态出现的少年巫师,分外的恭敬,也分外依恋。叮,叮叮,最开始只有几个木精点触羽的神识,后来,越来越多的木精要碰碰这洁净可亲的精魂,每一碰触,都把些话语传给了少年。 这些活泼的木精,原来在真正想要和你沟通时,是用这样的方式啊!它们不停重复了一个称呼,嗯,是长,长灵?对,它们称呼自己为长灵,把那些欢喜的、委屈的事情,纷纷向自己述说,森林中的大小秘密,似乎都在这些话语中倾诉出来。 羽为木精们吸引,不由自主向它们靠近,能感觉到,神识毫无阻碍地穿行在树叶、枝干间,又在木精们的带领下,滑向这片绿色精灵的河流中,越滑越深。“河流”里蕴含的玄机如此深厚,羽觉得,自己穷尽一生,恐怕都无法完全领悟。 是啊,五行界域的博大精深,就算各自的尊神,也未必敢轻言通晓全能,何况这位初窥天道的羽君呢? 但是,以一个凡俗之人,被木行精灵尊为长灵,这可是破坏了天规,触犯了神意的大事啊,单单那一缕勃勃生发的天机,就让太嗥神尊祭放在天木上的灵杖发出震撼界域的尖鸣,它努力要提醒大神,该是去下界收取无妄灵力的时候了! 可是,木行神界中,哪里有谁来回应忠心的神器!声声孤独的鸣叫,在神界里反复回荡,回荡,永不停歇。 呵呵呵呵,真有意思,木精们还分有大小、长幼,谁会什么、干什么,都有各自的安排,有些帮忙树木生根,有些帮忙开花,有些看似无聊地跑来跑去,其实在运送东西,好乖好乖,你们都很听话,都很好! 羽夸奖着小家伙们。体会得到,它们喜欢别人的夸奖,尤其喜欢自己碰碰它们胖乎乎的身体。 它们又怕痒,又想多多靠近,这位灵长比任何听说的尊长都要和蔼可亲,木精们愿意和这位偷偷领会到神力的灵长嬉戏,交谈,分享对森林的喜爱和一些不安的危险。 南方森林忽然振奋了,往日安静的树木无风自动,全部向某处轻柔地摇晃着,仿佛那里传来了动听的妙音,令它们欢喜到翩翩起舞。 这样的异常惊动了森林中的两个巫师。他们潜在树丛中,原本想要伏击某人,没想到籍以藏身的树叶忽然哗啦啦作响,不但暴露了身形,而且还有辛辣怪异的气味莫名其妙飘进鼻孔里,让二人实实在在打了几个大喷嚏。 “多师,这什么?是不是那婆娘有所发觉,搞了个怪异木咒来偷袭咱们?”少暇紧张地四处张望,掌中火苗腾起,火力炽盛,瞬时烤干了周围大片的树叶。 多凉疾风卷出,拂散了半燃的树片,低声道:“少师,别忙动火,这木咒来自远处,应该不是对着咱们来的。只是……” “只是,只是什么啊,多师!这林子里到处诡异得很,我实在不愿呆久了,咱们办了大事,照烈山的规矩,一把火烧了干净!” “少师,你不觉得么?这木咒术的力道虽然微薄,但气机悠远,对精灵撼动的深切处,你我二人都远远不如,以我看,就算那婆、婆娘算得上盘龙木巫第一,也未必能有这样的修为——你说少师,难道是盘龙族找到什么高人相助?” “切,哪来的那么多高人!多师,你不要自己吓唬自己,我才不信这是什么厉害的木咒,根本是这片鬼林子乱哆嗦乱发疯才对!你放心,由我烈山族在,这片恶山恶土,早迟要给我烧个精光!” 少暇答话时,扶住身边的一根树枝,掌内阴火延绵而上,直将半棵花树炼做焦黑方才罢手。他说完话,伸指一扣,半棵焦树纷纷化作黑尘,跌落在地: “嘿嘿,多师,遇见我族真正厉害的火咒,这些烂木头只有这个样子!上次他们卑鄙,胁持我父王,让我施展不得,你放心下来,此番我定要擒下那贼婆娘,让你老兄圆梦而回!做上了南方族长,再得个美人儿相伴,你说,谁还有你多师的日子过得美呢?” 多凉苦笑着,起风收拾了一地散乱的炭渣,拉着少暇换了个伏击的地方。 ※※※※※※※※※※※※ 那只小小木精慌慌张张晃了好几圈,总是不好意思靠近。最后,强烈的不安终于让它近到羽的身边,飞快地点了一下。 哦哦,羽听懂了木精的述说:在森林深处,有可怕的危险,那些烧毁森林的坏精灵,被巫师召唤了出来。有它们在,大家就没法住在这里,请“长灵”快些赶走火精吧! 烈山族!羽心中一凛,忽然想起此次出神游走的真正目的,神识如归巢的鸟儿一般向回退却,有千百个精灵留恋叹息,想跟随过来,但哪里比得上闪念间的快捷! 彭——,羽下一刻已经振臂而立,缠绕护身的木枝四散溅飞,在空中化为星点的绿色,消隐到茂盛的叶片和树干中。 “不丢,走吧,看看那些胆大包天的烈山贼子去!” 羽手腕翻飞,接住摔落下来的小龙。那家伙美梦正酣,扭了扭鼻头,算是知道了,身子好歹缠到最舒服的位子,要抓紧在闹热来到之前多多休息。 “指环儿,方才你也随我神游去了么?呵呵,真辛苦你了,悄悄躲在那里,吓走了好几个胆小的木精灵呢!” 羽摸着光滑的玉琮,以心念招呼了它一下:自己这两个伙伴,一左一右,护卫得自己好生周全! 神器的玄光闪了几闪,回应道:主人,这些小事,正是我们该做的嘛!您可要记得,待神识修炼得再好些,要来我这里里面玩玩! “好的好的,我们带上不丢,一起玩一玩!” “嗯——那您看咱们是先捉几只妖物玩呢,还是先看看宝贝玩?”历经上次的险情,神器以为主人对印空中的妖物有特别的兴趣。 “都好都好,那些妖物我上次散去不少啊,怎么还有么?” “还有呢!我想想,从天地首次蚀日开始,失去神念沦为妖物的,咱们这里可不老少呢!三足肉蛇、钻天虫、冥渊飞鼠……” 玄玉神器饶有兴趣地一个个数着,羽听得头昏脑涨。那些也不知都是些什么可怖的丑陋怪物,本来还待去见识见识的心思,不由淡了下来,只管摄定烈山巫师藏匿之处,无声无息飞跃而去。 片刻后,羽来到了被少暇烧灼的花树旁。 没有精灵的指引,普通的猎人还真的很难发现这里有敌人活动的痕迹。花树虽被烧焦,但有长片的青苔附在焦痕上,四周落叶覆盖,连个脚印也没有,实在是极高明的掩饰手段。 但森林中残留的火精,揭穿了高明者的掩饰。羽点出食指,在虚空中轻轻一划,红光微闪,半颗火苗在离指尖三分处燃起。这火苗现身,立时就想摊开身体向森林蔓延,而且远近的火精受它吸引,纷纷呼啸而来,抢着要壮大这小火。 羽灵力急出,将火精隔在外面不让进来,问道:“不丢,你看看,这些火精凶霸霸的,是烈山火咒留下的么?” 肚子正饿着的不丢舌头一舔,吞掉了那点火光,偏头略略一想,极其鄙夷地点点头:这么低下的咒力,除了那帮烈山笨蛋,未必还会是我的龙咒么? 不丢喷个响鼻,龙须摆动,空中骤然现出千百点火星,那都是被羽灵力隔开的火精化成。这些被巫师遗弃的精灵受龙力的指令,附着在不久前残留下的,若有若无的咒术痕迹上,数息之后,凝成了一片阴火。 这阴火由小转大,由大而小,到消散不见,不过是小会儿功夫,但过程清晰真切,竟然重现了少暇烧灼花树的情形! 第65章 喏,这不就是那个烈山人留下火咒?小龙得意地昂起头,很满意自己的扑空捉影之术。 “真的是烈山人!”少年面色冷峻,咬牙切齿:“哼,多凉,叛贼!” 这里是森林的东南边,连部落中捕兽的猎人们都很少过来,绵延的南山山脉中,最高最险的山峰都从这里挺拔而起。羽知道,寻常的外人,宁愿在平缓的山坡上绕些远路,也不会冒险费力爬越险峰,他们根本无从发现,坎坷突兀的巨石间,有条崎岖密径连通大盘与多营部落。 大盘部落的黄烟刚起,烈山人就躲来这里伏击——羽全身绷紧,长长吸了一口气:没说的,那无耻叛贼就在附近,还带了烈山人来,我冷静些,不可再让那贼子跑了! 惯用的御风术激荡天地风气,只怕那贼子预先警觉到自己,羽轻手轻脚攀上林木高处,微启引木咒诀,在藤蔓枝叶的铺垫遮掩下,一步一步挨着找过去。不丢更是抿成细小的一线,前后盘旋上下飞舞,探询森林中稀疏残存的火精,追踪过去。 些许的振动也没有,一簇绿影辗转腾挪,刚刚溶入这边的黑楸树里,又从密实的唐藤丛中渗出,那些唐藤枝蔓紧了一紧,想要抱住这影子,没想怀中的精灵即刻就已散开,在丈外的檀枝上跃起,消失无影。 “多师,你不用左右张望,看看我手中的这枚灵器,它只要一响,就是有人来了,第一声响,人在百丈外,再响,三十丈,最后我那貂儿从土中跳出来,人就到了面前了!” 少暇从尾指上取下一枚白晃晃的骨环,递给多凉:“喏,多师,这环上的骨纹,每一道是十载,你说这灵器是从多老的灵兽上取下来的!” 多凉将信将疑,伸手接过器物,这东西轻飘飘的,但腥气甚重,少暇说的骨纹,贯穿在扁滑的表面,一眼数过去,怕不有十五六条! “喝,少师,当真是宝贝!”多凉露出一丝贪婪的眼光,但立刻就被满脸的笑容掩盖。多年的巫师经验告诉他,这枚灵骨非但年份久远,其间更有上位生灵的奇特契约,对寻常的火行活物存在极大的制约之力。拥有这等宝器,就相当于拥有火行灵兽相助,哪个巫师会不喜欢呢? 少暇似乎猜到多凉的心思,笑嘻嘻说道:“多师,我当初为了取这火沼兽王的遗骨,可赔进去十多名烈山猛士和数十名健壮奴隶,父王险些打我个半死。之后我再用精血苦炼了七日,才御得一只火灵貂。嘿嘿,你若想要,可要再等百十来年,到现在的火沼兽修成精王,再去扑杀取骨!” 见多凉不住摇头,少暇继续道:“灵器就是灵器,多师,你发现没,它到了你手中这一会儿,已经慢慢烫了起来,再等杯茶的功夫,灵器感触不到我的气机,就要爆在你手中,嘻嘻,那是百年悍兽的真火,山石也能烧个洞!” 多凉一听,哪里还敢继续把玩,忙不迭递还给少暇,心中委实不是滋味:看看人家,巫师当得多么滋润,年岁比我小一大截,满身都是宝物!我呢,给多思老头累死累活多年,除了一根乌杖,身无长物啊!日后,我要是做上南方族长,少不得要把各部落的珍藏统统搜来,和这家伙比上一比! 少暇照旧将骨环套在尾指,笑道:“火灵貂兽遁地自如,机灵异常,对生人之气尤其敏感,自从我炼下灵骨收了它,这么些年,外人莫想能随意靠近我!多师,你别张望了,你望见她,她不也看见你了?过来过来,那葫好酒还在你那里,咱们喝着,到得时候貂儿自会报讯。” 烈山巫师先从囊中摸出几块干肉,撕一条美美的嚼着,再下了口酒,低声道:“多师,我早就想问,你说,那大盘婆娘比我的宠姬美在哪里,这么讨你的欢喜?” 多凉老脸一红,刚入口的一口酒呛得他咳嗽不止——这个无赖的同伴,也不知该如何回答他。 所幸此时,脚下的厚土忽然裂开,一只小兽扑腾一下,跳到少暇膝上吱吱直叫,灵活的眼睛不住往山上看去。 少暇奇道:“咦?我这貂儿从来都是传声示警在前,今次怎么直接蹦回来啦?嗯?小红,你是说,来敌好生诡异,不易抵挡么?” 青年巫师一把扔了酒肉,朝多凉点点头。二人在轻风携带下攀上身旁的巨松,树上枝横叶茂,最宜偷袭来敌。 刚刚藏好,二人就听见低沉的嗡嗡声,这声音猛的响起,也分不清究竟出自哪里,就好似大片的蜂虫从四面涌过来,不知道该如何闪避! 两个青年巫师心中一惊,骇然对望,均想:哎呀,遭了,我们还说埋伏别人,可不会被别人先埋伏了吧! 少暇眼珠一转,从怀里摸出几张五彩皮符,捏作一团,要往林中嗡声最密集的方向扔去,多凉急忙伸手,拦住了这道五华火毒,小声道: “少师,莫忙出手!那婆娘手段不怎么厉害,倒出了名的狡猾,这不该是什么幻术吧?” 幻术?少暇手一松,那几张皮符还转回来:是啊,没听说森林巫师有什么炼化恶虫的招数,最多了不起,他们炼几棵花花草草出来,说到驭使兽虫,还是咱们中州部落啊! 少暇拇指按住兽骨环,匆匆划了几道,唤了火貂过来,以奇异的语调吱呜了几声,那小兽以前爪刨树,不住点头抖动,待少暇令下,尾巴一甩,直接跃下树去,没入了土中。 “哼,那个笨貂,听到点声响就给吓了回来,我告诉它,不见来人,不许回报!” 多凉颔首称是,十指捏印,向密林中招了一招,不多时,一片微风从林中晃了出来,来到二人面前,团作了一股旋风,停滞不去。少暇凑近旋风,大力闻了闻,嘿嘿一笑,向多凉竖起拇指。 多凉也闻了闻,风中并无半点兽虫之气,他面有得色,随手散了旋风。这捕风术是他独创之作,当年他进山采集虎穴棘草,为了查探前方的动静,避开洞中猛兽,费尽心力才想到这一反行御风的法术,连多思都不会使。 既然是幻术,二人自然伏在原处动也不动,那嗡嗡声在周围闹了几下,慢慢向远处去了。 候了片刻,咯,少暇指上的骨环响了一声,二人会意,将手杖指向小径来处,另外还从囊中摸出些物事,撒在杖顶。他们都知道,那婆娘的木咒善于防护,需得一招制敌。 又是一会儿,骨环再响了咯咯两声,二人眼中露出兴奋之色,嘴唇无声翕动,开始颂念较为简单的前咒。 当少暇杖顶的蛇头骨已经变做黑赤,丈外的巨石后转出一位森林猎人,他神色戒备,手持木盾,护着身旁的一位女巫师,小心地向这边走过来。 走了数步,那女巫师开口说道:“盘零,你小心护着自己,拿着盾挡在我面前,不想让我走路么?” 那大盘勇士警惕着四周山林,回道:“盘师,这里山深石乱,还是小心些好!” “自然该小心些,只是……” 盘凤话还没说完,面色忽然一变,木杖在盘零的木盾上急点几下,那盾倏地长大数尺,拦在勇士身前,盘凤斜指前方,沉声道:“敌人!” 大盘勇士侧身上箭,顺着盘凤指点的方向一连出了数支,但箭去无声,并没射中敌人。 顷刻间,盘凤再起了数面木盾,木盾连接附近的巨岩做成个围护,他们藏身里面,暂时不用害怕敌人. 她略微放心,拈住腰杖的两端,运咒一扯,杖身分离,仅有数条细枝相连。应随咒语的催发,细枝荡做一汪柔软的绿色,愈垂愈低,最后渗入到土中。 “出!”女巫师清脆一喝,数丈外的山土里窜出几条绿藤,倏地缠上一株栗树,稍停,那藤又跃到下一棵树上,不停的伸展中,凡被绿藤绕着的树木纷纷弯下腰肢,成片的枝叶宛然伏下,为巨石后的女巫师亮出了林间的秘密。 林中云火交汇,异像纷呈! “啊!”连稳重的大盘勇士都不由惊叹道:“那,那是巫师斗法么?盘师,盘师?” 身旁人影一晃,女巫师早已冲出围护,口中喝念咒语,飞身向前扑去!盘零大急,连木盾都来不及拣拾,引弓搭箭赶紧追随。 还离着好远,盘凤就已经成了三道护咒。她木杖划开,把荆藤、韧竹全数扔到了阿羽身上,那位在林中飞舞成一团虚影的少年,在百忙中还扭头笑了笑,意态甚为悠闲。 呀呀,这个阿羽,斗法时怎么能胡乱分神!盘凤在心中骂了几声,将地上一棵大树激起,狠狠撞向正在召唤黑火的烈山巫师。 那青年巫师眼见大树劈头盖脸打来,也不挪动,高声喊道:“多凉族长,你家夫人怎么搞的,向自己人动起手来!” 话才出口,侧方的云雾中伸出一只手,拉着少暇滑出去了数丈。那大树轰隆倒地,砸得山石乱溅,并没伤到少暇。 “阿凤嫂子,你手下温柔些,我可是你家夫君的至交啊,哈哈,哈哈……” 这烈山人大呼小叫,口中好生不干净!盘凤俏眉挑竖,手中的木杖急速圈开,周遭的十几株树木摇摇晃晃,一齐倒向那团迷雾,一时间,上下左右的方向都在树阵笼罩的阴影里,他二人怎么跳窜也躲闪不开。 “好啊!”羽旋身飞上高枝,拍手赞道。方才事态紧急,来不及知会盘师就先与这两名劲敌斗了起来。 一人一龙,在大盘部落之战中以少敌多,却因为种种机缘取得了胜利,从此不免有些小瞧别人,心中隐约想:大概其他部落的巫师勇士也不过如此。所以,当发现林中仅仅藏了多凉和另外一个烈山巫师,羽毫不犹豫就出了手。 第66章 但没想到,多凉那贼子,法术忒也精湛了些,自己逮不住他圆滑密集的风雷,竟让他把不丢缠住,还有余力帮那烈山巫师来打自己。 嘿,累人累人,少年纳气调息,平了平胸中激荡的灵力。这烈山巫师的修为好深,自己的风雷也好、木咒也好,都破不开他的火咒,如若不是闪避得快,有几道烈火就烧上身了。 可怜的不丢,看见自己被火咒追赶,总想过来帮忙,但它自己也受风雷法术克制,根本就被一团雷电击得昏头转向,现下解开了纠缠,正耷着脑袋,气喘吁吁呢! 羽明明看清了敌人的咒术往来,晓得该如何应付,而且自己体内的灵力又极其充沛,但法咒相激之时,那些繁杂的气机变化反复,竟和修炼时的揣测完全不同,也不知曲折诡变了多少倍,自己在平日里御使简单的咒法,在此时都变得难以掌握! 原来,实战的修为,还是得要一分分熬炼出来。 羽调停气息,体会着得来的领悟。随手拉几条树藤,捏了把迟缓逆风,等待机会出手擒敌。 这会儿,藏在雾气中的少暇、多凉两人,已经避无可避。他们本来就被阿羽和怪蛇耗了大半气力,还未歇口气,就有盘凤的巨木阵紧紧相逼。两人联手,勉强劈翻几棵,也抵不过这山林中的树多啊! 何况那些树倒下又起来,起来又倒下,好像把两个巫师当作石缶中的吃食一般,不打成浆糊誓不罢休! “喂喂,还说要抢女人,你打都打不过她,抢什么,干脆让她抢你算了!” “哼!”轰——轰,迷雾中几声闷雷响起。 受雷霆的鼓动,二人身边的雾气倏地变暗,眨眼间就涨开丈许,极快地吞没了周围的树阵。先前声势惊人的大树,现在跌进雾气之中就没了踪影,仿佛那里有一个填不满的深洞,正在疯狂索取着世间的物事。 盘凤冷笑一声,左手五指伸曲不已,从那团恶雾的脚下,悄悄蔓出大片的鳞竹。那些焉黄的竹芽刚刚破土,就被雾气吸取过去,纤细的芽子一头栽进雾中,填那个无敌黑洞去了。 但无论多少竹芽被吸走,它们的芽体却不曾断裂,只是越发拉长,仅剩一线竹筋相连。竹筋虽细,倒还坚韧得很,如能凑近细看,还会发现,在它的身上细细的裹满了鳞甲,甲片每瞬间都在生长延展,不教任何力量断开自己。 女巫师右手持杖,木杖端头凝结了好一个灿烂娇嫩的花蕾,那蕾儿几只灵蕊探出,气机索住里面的鳞竹竹芽,只要它们触摸到什么,这朵含苞待放的花儿就能长出什么,到真正长成,女巫师念力一松,就会立时化为乌有! 这是还魂竹花,只爱摄取阴暗之物的魂气,用来对付鬼鬼祟祟、不敢露面的敌人,最为有效。 忽的,盘凤手里的术杖一颤,那花苞的蕊丝膨大如棍,里面不知填充些什么,正翻来覆去乱滚。 “龌龊的鼠辈,教你们看看,我南方儿女是好欺负的么!”盘凤合手握杖,浑身盛放青气,要把躲在黑雾中的敌人拉扯出来! “盘师,小心!”一条洁白的精光从羽的身上冲出,直直撞在盘凤手边。那木杖上本已绽开的灵花被寒玉灵气猛撞,竟失了最后的成咒之力,散作大小各异的精灵,退回虚空中。 “阿羽,怎么了?” 羽摇摇头,其实自己也不知道下面究竟有什么,只是有极其危险的感觉升起,其情形的急迫,连劈风下坠都来不及,只能凭借自身深厚的灵力,将盘凤的木咒撞散。 “盘师,这道木咒是以竹花、竹茎的连理气机,牵索敌人的魂魄么?”少年持收雷法诀,击向方才木精们消散的空处。 不丢歇息了一会儿,现在又精神了。它跃在二人头顶,龙背上的芝刺耸起老高,周遭所有正在集聚的火精被上位神力收拢过来,停滞在芝刺上,半点也不留给下方某处的火行巫师。 “是呵,阿羽,那咒印要反复三次,要紧处是在地下,你可看清了?”女巫师笑笑,这鬼精灵,对敌时也不忘学咒。 “嗯,盘师,你瞧那里面是什么?” 羽左右手各捏阴阳法诀,不停地互相点触,其离合之快,竟如两只晶莹的蝴蝶飞舞!蝶舞上下,一丝丝清凉的气机从盘凤身边绕过,所过处,总有些暗赤色的物事被拉扯出来,森林中顿时刮起一阵强烈的杀机! 嘿!盘凤前侧的大盘勇士大吼一声,石刀空劈,刀气纵横,极力抵抗这忽然现出的煞气。 被寒玉灵力强行拖出的杀机,哪里会甘心被破,它盈着血光,拼着被刀气肢解,也要将一节节残气旋向女巫师!可惜刚出去半尺,就撞在一条缀花的木杖上,那里面源源不绝的片片绿色涌出,彻底将赤色抹去。 “了不起!多凉,你有脸施放多营的天地法术,就没脸出来见我们么!”盘凤愤怒地高声喝道。 之前盘凤还在远处时,只看见火咒激射,并没注意和不丢斗法的多凉。而多凉不知是不是愧于见到被自己出卖过的人,一直隐在迷雾中不露脸。就连破解巨木阵时,也尽力将法术掩盖,不让对方发觉。 直到看见这个被阿羽揭开的隐雷,盘凤才确定就是那出卖森林部落的叛徒。这卑鄙小人害得大盘部落好惨,最近更还偷偷跑到中盘下盘部落搬弄是非,当真可恨至极! “盘师,他没有脸皮,胆子倒是很大!”羽靠近盘凤,低声说到:“这个是隐雷,特意对木行的引发咒力而来,它随你的木咒回身,是要反过来捉你!” 盘凤握住少年的手,轻轻一捏,示意谢谢,继续说道: “多凉,你何苦东西奔走,四处游说那么辛苦?不就是想要我大盘让出盘龙族的首位么?这么件小事,你直接告诉我,我来应承于你,如何?” 盘凤似笑非笑,等着下方那堆雾气的反应。 呜——头顶的不丢忽然怪叫,带着一片白焰向前扑去。到了雾气跟前稍稍一停,白焰卷起的热浪即刻就烘散了迷雾,那处空空荡荡,只有几根烧焦的木炭。 不丢尾巴一摆,消失在了空中,随后,威严的怒吼声已从森林深处传来,敢情是逃跑的敌人被它阻截上了! “不丢,回来!”羽急忙唤道。敌人凶恶,小家伙可别吃亏了。 话音刚落,小龙就回到了少年的手腕上,它背刺上窜了一颗禽蛋大小的血雷,呲啦啦闪动,看样子正要迸发! “盘师,咱们还要追么?”羽拈起血雷握在手心,向盘凤问道。 “嗯——”盘凤沉吟着,她见少年轻松地收敛了霆雷,似乎连术语都没颂念,笑道:“阿羽,这才几天,本事就这么大了!又是破雷又是收雷,你说,好好的多凉被你吓走了,上哪里再去抓他啊?” 嘿嘿,嘿,少年摸着头,不好意思地咧咧嘴:“我的本事才不大呢,那多凉的御风术使得比我好,这会儿也不知跑多远了。” “是么?”盘凤招呼了大盘勇士,拉着阿羽走回巨石小径,“人家再如何比你多修炼了十几载,你这鬼精灵聪明,也差别人好大一截子。你给我记住,以后再敢偷偷摸摸一个人去逞能,看我怎么给多思说!哼,罚你几载不许出门,只许练功,滋味美得很吧!” “盘师,最多罚个几天嘛,哪有动不动罚几载的。再说,我是有不丢帮忙才去的,要不我也不敢啊!” “不丢!不丢可比你机灵多了,它刚才一看打不过,立时就知道回来,你可比得上它么?” “喂喂,臭家伙,盘师说你比我机灵,真的么?” 本来已经熟睡的小龙被一阵剧烈痒痒弄醒了,它身子扭结,努力把寒玉髓气抵在下巴以外——哎,真恼火,不知怎么的,自己下巴根的软甲最为怕痒!用寒玉髓气挠挠,痒得连眼泪都要出来!这,isuu書网这么个大秘密惨被泄漏,那今后的日子还怎么过啊! 不丢泪水汪汪的,考虑要不要干脆把芝刺绕着脖子长上一圈算了! 第四十五章群鸟养羞 虽然已是初夏,长老的洞中仍然埋了一塘小火,腾腾的热气中,还和有浓浓的药草气。 “长老,这是……”盘凤坐在石几旁,从角落的药碗中捡起一块斑驳艳丽的树皮。这仿佛是大泽中特有的某种毒藤,用以成药非常的凶险,一碗药里放这么多的份量,不知这半躺着的老人受得住不! “盘师多虑了!这是我反复烘制后的干藤,药性本就去了大半,再用些净草、黄石配合,正好用来驱我体内的邪气。你看,这最后一塘火熄后,正好满九蒸之数,我的伤也差不多好了九成!” 多思爽朗地笑着:“倒是你,盘师,远道而来本该歇息歇息,真委屈你,这么热天来陪老头子烤火!” “长老,咱们可不用客气!阿羽说,警讯黄烟已经收到,我自然就是为它而来!” “多谢盘师!警烟之后,我们即刻加强了山间的巡视,近日来什么动静也没有。还请问盘师,大盘勇士在哪里发现了烈山人的踪迹?” “长老,不是我们发现了烈山人,是烈山人自己找了上来!” “哦?”老巫师略有些惊讶,端起的陶杯停在嘴边:“烈山贼子何所依仗,如此猖狂!” 女巫师苦笑道:“其实他们没敢来找我,找的是中盘、下盘和南方一些小部落。” “这——,近来我们两家防范如此严密,烈山人怎么得来机会越过南山呢?” 原来多营、大盘两族扼守秦、南两山的咽喉要处,要想越过他们的警戒,深入到南方森林去攻打其他部落,确实不大可能。 第67章 就算上次烈山族到炎谷迎接神禽出世,去的人数要少到不能再少,兼且分作几路,才能瞒过森林中的巡山猎人。但也正因烈山前去的人手不够,神帝少鼎才会战死在大盘部落。 盘凤道:“他们只去了两个人,两个都是巫师,其中有一个,还非常熟悉咱们南方森林。” 老巫师手一颤,杯中的药汤溅洒了几滴。 盘凤继续道:“前次烈山少鼎战死在咱们这里,烈山人视为百年来的巨耻,他们新近里迎奉了神禽,推举了新帝,要在诸事停当之后一雪前耻!但贼子终归是贼子,他们竟不敢和我们四大部落放手一战,我看是不是少鼎死了,吓怕了他们!” 女巫师嗤声一笑,接着道:“他们悄悄跑去威吓中下两盘,说烈山有天神降下的神禽护佑,天下无人可敌,劝大家分了盘龙先祖的遗宝,降了烈山。又许诺将南方三十多个小部落划给他们做领地,哎,真难为他们想了个这么周到体贴的主意!” 多思咳嗽一声,沉声道:“盘师,能为中盘下盘想得如此周到,我那个孽徒必然是出了不少力的!” 知道自己谈及老人近来的伤心之事,盘凤有些歉然,安慰道:“长老,有些人生下来就藏有诡异心思,咱们无论怎么防,也是防不住的。”她话语苦涩,心下颇有所感。 片刻后,女巫师才又轻声道: “长老,你有所不知,地炎谷大典前后,烈山贼子竟将白水河边的斯曲部落全族灭杀,南方数十个小部落为此忧心不已。加上中下盘两位长老陈疾复发,大典之后一直留在大盘养伤。这次烈山人忽然跑去两盘部落,恰好是在族中没人做主意的紧要时候,而远近的数十个小部落,也都害怕烈山武力强横,有些不由起了胆怯之心,悄悄去和烈山人谈和。” 盘凤摇摇头,叹了口气,“也难怪,咱们四大部落没守好南方森林,他们自然不敢再依靠咱们。只是,长老——” 说到此处,女巫师恨恨地掌击石几,啪啪啪,掌缘青光迸现,数条刺藤扑了出来,扎附于石面上起伏不已。 “烈山人好生奸诈,他们告诉中下两盘,是多营的多思杀了神帝,烈山只要除去多营,就算此事已经了结,南方森林依旧以三盘部落为首。若果盘龙一族非要护住多营,那烈山就要拉上其他的小部落,先来攻打我盘龙三盘,把南方森林的领地分了再说!长老,这样的主意,实在是太过狠毒,多营部落助我南山平息地炎谷之乱,十多年来亲如兄弟,怎会为这样的威吓挑拨吓倒?” “因此我和中下盘长老商议,先以黄烟示警,我再亲自过来一趟。长老,此番烈山贼子怕要集合中州之力,前来攻打南山,咱们四大部落务必团结紧密,不教贼子得逞!” 盘凤缓了缓气,柔声道:“没想到长老你又受了如此重伤,可惜我医术远不如你,不能帮上什么忙。” “多谢盘师!”老巫师呵呵一笑,仰头喝干了杯中的药汤,方才一直听女巫师说话,药早就凉了。“烈山多年来南北征战,忙于统御中州,咱们这一片深山,原本是打不上眼的。所以这么多年,少鼎不过派些外系的部落前来滋扰。” 多思舀了石子,慢慢地盖熄塘火,今日的药蒸大概差不多了。“烈山打下这么大的中州,领御大小数十个部落,能与之抗衡的,也只有北方轩辕和南方九黎而已。他们如果真的要顷全力来攻取南方森林,盘师,我们固然能重创敌人,但这片祖上留下的领地,还能留下多少呢?” 老巫师不紧不慢地说着,口气虽然轻松,但其间的凝重之意,竟让盘凤打了个寒战。 “长老,照你所说,咱们,咱们竟只有降了烈山么?” “盘师,你我都要为部落的将来占卜,应该早已看出,这一次南方森林的劫数,已经大到无法化解。你想想,那炎谷之乱,埋伏了十数年,到得头来,竟然是为烈山预备下的护族神禽,哎,大神的神意,当真是好难揣测!” “长老……”盘凤说不出话,紧紧握住腰间的木杖。那里面藏了一个卦象,本来要拿出来请教多思长老,但,听他的意思,先前自己的卦解竟然是对的? 多思端起陶壶,为女巫师添了些热茶,说道:“我们四大部落,不论是联手抗敌,还是归顺烈山,这一片安静的森林都保不下了,盘师,除了这个卦象中的解法,我实在无法勘破其他啊!” 老巫师大袖一拂,石几上已经多了一个卜阵,那阵中几条殷红的尖骨,赫然指向阵心的凶位!多思指点着阵边的一条空缺,道:“盘师,这是顺向,也是出位,这次森林的大小部落忽然人心不稳,应该是所有的巫师都感知到了这个劫数,他们能为部落选择的,只有这道解法!” 盘凤低头不语,眼泪扑簇簇顺颊而下,正好滴在了卜阵的阵心,那里的一条红骨略略扁陷,把泪水盈成一汪小潭,无论如何也不溢出。 今年的夏祀,来得真早啊! 羽在山弯处迎风而立,辨别着风中的气味。随着角羊的气味一起而来的,是山间凉凉的细雨,拂在脸上特别的舒服。 这里过去的石坡,应该是那群角羊的所在,我从崖边绕过去,正好能赶它们下山!羽御风跃起,踏着山壁上稀疏生长的小树向峰顶去了。 本来奉长老之命上山采集,没想路上遇见了多离、多愣几个,他们今日要来猎角羊,家里说,每人都得带回去三头!没办法,这么一件重任,几个发愁的年轻猎人正好求助于少年巫师: “阿羽,太好了,你跑得快,快些上顶帮我们赶一拨儿下来,咱们就在草坡上挖几个大坑等着!” 是啊,等他们几个上山赶羊,再挖洞、捕捞,今晚只好睡在山上了!羽走了一段,停在山壁上左右观望。 这里山风好大,离峰顶不远了,但周围直溜溜的,又无树可踩,少年手一挥,一条细藤从掌中幻化飞出,紧紧缠在了高处的岩石上。 唔,再高点吧!羽手掌松开,弹出一团绿光。藤蔓尽端处,木精们传递了少年的咒令,本来缠实的藤索脱散开,刷刷刷向上窜着,这道绿意越窜越高,如青蛇一般灵敏,眼看不出十来丈,就可以抵到顶峰了! 没想到它能跑这么远,羽顽皮之心忽起,干脆,我一下子拉上顶去! 几团深浅各异的绿色随着少年的心意聚集起来,依次没入藤蔓中。好听的裂芽声连连响起,数不清的嫩叶新枝在山风中绽放出来,把这荒芜的绝崖打扮得生机勃勃。 不丢,起来看看!羽挠醒了一直昏睡的小龙。喏,这里到峰顶有多远,咱们来比比看,是你先到还是我先到,如何? 什么嘛,小龙不舒服地扭了个懒腰,这么大早,居然要比谁飞得快?不丢瞅了瞅羽,很不高兴地望着天上,准备就在这里看云彩玩。 “切,懒鬼!看看这个,赢了就给你,好了吧!”少年从怀中摸出一块藜叶包裹的干肉,在某个湿漉漉的鼻子前晃了晃。 吭哧吭哧,山间即刻响起了不丢不耐烦的喷鼻声——它浓眉倒竖,身子曲做一条紧绷的弧形立空中,已经预备朝上飞了! “哦,好家伙,来得快嘛!退后些,再退后些,莫想占便宜啊!”羽嘻嘻一笑:好,开始! 山崖上的藤索倏地变粗变短,极大的收缩之力立刻爆发出来,拉着少年向峰顶急速而去。 迎面刮来的山风被羽轻轻分开,再运力捏得紧密,顺手扔在身后。只听见后面的啪啪声越来越响,是那个馋嘴家伙整在努力地劈空前行。 呵呵,小不丢,不会御风很苦恼吧!羽暗自偷笑:近来发觉,原来可以腾跃翱翔的不丢,并不会驾驭清风,其实是借了连串极小火咒的破发之力前行,所以它每次遇上多凉,就要被那恶人欺负。呵呵,臭家伙,成天偷懒睡觉,也该多学点本事啦! 羽想,虽然天地五行限界分明,但自己蒙里懵懂,法术咒术慢慢也都会了,不丢看起来胡乱机灵的,说不定逼它几下,也有什么怪事出来也不一定呢! 另外一边,被风肉若有若无的熏香刺激到的某龙,正将一切杂念摒除在外,震起龙咒向前猛冲。但今次和寻常不同,无论如何左右闪避,总有一面狂风拦在自己头前,自己缩小,那风也缩小,自己拐开,那风也拐开,反正总不让自己真正跃动起来! 是不是有人在捣鬼耍赖?小龙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但情势险急,不容自己多做考较,眼看就要到顶了,如果破不开这鬼风,那块香肉,啊! 不丢激动得连鳞甲都已微微泛红,龙气翻腾,灼风猎猎,离它数丈以外的藤蔓都受不住逼迫,呲呲地冒起了青烟。 咦?领先了几步的羽惊讶地停下,本来捻好的风刃化在了手边。 不丢得了空隙,半点也不会含糊,一个盘旋就上了峰顶。它昂然数声大吼,心中得意之极:怎么,输肉的人还不上来?躲在那块石头后面看什么看?输就输了嘛,还会不好意思么? 不丢一摇三晃,主动挪了过去。 这是——,不丢斜眼瞟了瞟羽正在端详的东西。 山沟里生的几根破草嘛,不就是大概百十载前,几点雷火带了些草籽来,刚巧落在这个干燥通风的位子,刚巧每个夏日里都有几个散雷轰它们几下。雷草长成之后,又刚巧从来没有巫师来采过它们,要不然,哪里会活得下来!嘻嘻,实在的,怎么比得过由火塘浓烟熏烤透心的风肉安逸呢? “不丢,你躲开些,左右乱晃,塌了山石下来,这些晕雷草可就没啦!” 第68章 羽赶紧摸出肉块塞给了不丢,把它打发到远处去。 这么难得的奇草,坏了多可惜!长老说,但凡蕴有天地性气的物事,都是施法的好材料,如果得了几样最为珍奇的,能够倚其物性,新创一式法术也不可知! 眼下这几株干巴巴的细草,躲在这绝顶上多少载了,茎叶上一层层的皱纹,老得就象树皮一般。但就是它们的淡薄灵气,护住了方圆数尺的土石,就连那条攀山用的藤蔓,也在它们的护持下没被不丢的火气烧灼到。 嘻嘻,也正是这样,自己才发现了躲藏在山石下的它们。 几条白光轻盈而出,一一搭在雷草的根茎处,指尖勾动,羽的手心多了些草叶——连根挖了可惜,采撷些叶子就好。其实这异物中并没多少木精,倒象天地雷力借了个小草的外象存在着,现在离开草根,落在自己的灵气中奇qisuu.书,它们反而更见鲜活。 嘿,又算立功了吧,我今天!长老近日老是抱怨手头太紧,什么法阵也做不出来,我现下送他这个,保他乐成一朵花儿,身上残留的几分伤势一下子全好了! 羽收好雷草,闪动身形站到峰顶之上。唔,今日再找些寻常药草,就可回家了,看东边的山涧水气充沛,先去捞点茜草再说! 少年风随念起,如飞鸟般向山下逸去。才去数丈,终于发现忘了什么事情——原来自己攀山上来是帮多离他们赶羊的啊! 扑,后面跟着吃肉的小龙被踏了一脚,少年借力弹起,凌空踩着山风四处张望:咦?那些羊儿怎么老老实实的,全都下山去了?唔唔,被不丢刚才的饿吼饿叫吓走的吧! 小家伙,不愧喜欢吃肉的,居然天生就会赶兽围猎,能干能干!羽安抚了一下小龙,把它托在掌中,下山采药去了。 “阿羽,好脚程!从背山石那里过来,只用了半杯茶的功夫嘛!”多兰蜷在索床上,慢吞吞地说道。 他脑袋下塞了一个软软的皮毛垫子,在高树上边看风景边养伤,当真痛快得很。 “大哥,这么远你就看见我了?”少年惊讶部落第一勇士超凡的眼力。 “没有,看见的不是你,是半山上忽然闪了道火光,还有瓮瓮的吼叫,应该就是它吧!”多兰闭上眼睛,指指正在睡觉的不丢。 羽俊脸一红,叹道:“可不就是它!好好走路,非要追一只小花麂,才那么半大的山兽,部落都不许捕猎的嘛,给它说道理不听话,被我打了几下!” 是么?多兰忍着笑,正要端详小蛇头顶鼓起的是不是打肿的包块,没想那睡觉的家伙赶紧缩成了一条细线,看也看不清楚。 “呵呵,不看就不看。阿羽,长老说待你回来了,就快些带上新近得来的宝贝去他那里!” “哦,大哥,那我先走了!” 羽下了树,向坡顶去了:什么事也瞒不过长老啊,还没到家就知道我今日带了宝贝回去?嘿,天地卜卦,真的这么厉害? “阿羽!”洞里的女巫师抢先看见了少年。她笑着站起来,正要去拉羽的手,忽然停步问道:“好好的运什么咒术,古里古怪!” 她翻手一招,已从少年怀里牵出一堆紫色小花。这花儿到了手中,就化解在盘凤的木行咒力下,光芒散开,露出了里面几片破败的草叶。 “盘师小心!”坐在几边的多思疾呼。 一点雷火清啸着划过女巫师的身边,那枯草刷地飘起,主动去追逐雷火,最后随着雷火一起落在了长老的木杖端顶。 在草叶清脆的吞食雷火的波波声中,多思长老笑道:“盘师,这可是阿羽今日采集的好东西!它虽成于木行,却靠天雷滋养长大,如果骤然脱了天地灵气的根源,就会不停爆发雷力,直至碎坏。” 多思请羽在塘边坐下,道:“我上次得见此异宝,还是在一位故人手中,他当年凭借晕雷草,做了几件好生厉害的法器,着实让人佩服!” 说到此处,长老又朝少年点了点头,眼中颇有赞许之意。 “是啊长老,你的风雷大阵损得厉害,正需要些得力法器补充。”盘凤也为今日的收获高兴,给羽端来一杯杞茶。 多思等少年喝了几口,才缓声说道: “恩——阿羽,近日来部落的大事,你已从盘师那里知道了些。烈山族对我多营怀恨在心,不将我们杀掉誓不罢休,他们中州数十个部落,巫师猛士不计其数,你对着他们,害怕么?” 虽然觉得问话有些突兀,羽仍坚定地摇摇头,炽热的怒火从眼里喷射而出,直对着长老询问的眼神。 此刻的一老一少,从对方眼中看到的,有坚强的决心和一往向前的慷慨! “哎——”多思闭上眼睛,叹道:“好孩子,真是好孩子,只是以后要苦了你!” 盘凤神情黯淡,数次张口想劝,却不知该如何说起。 “盘师,天意如此,你且放宽心吧!阿羽,那件宝物带了么,咱们给盘师瞧瞧。” 羽摸摸后脑勺,咦?今日的宝物不就在这里,还有什么呢? “呵呵,我说的可不是晕雷草,咱们要看的,是你的玉刀!” 我的护身小刀?也算得上宝物?羽迟疑地从怀中摸出刀来,吞吞吐吐说到:“这刀儿除了坚硬些,没什么异样,倒是和它一对儿的玉环儿,算得一件灵物呢!” 多思摇摇头,从少年手中接过玉刀,道:“玄玉指琮自然是神器,但这柄玉刀——阿羽,它可是你娘留与你的防身之物,她和你父亲如神仙般的人物,留下的东西还会错得了?” 羽眼圈一红,自己自幼父母双亡,与奶奶和妹妹相依为命,双亲于自己,似乎只有一些极其淡薄的影子。这些年奶奶也不常提起他们,大概是不愿意碰触这些伤心的事。 一缕旋风从老巫师掌中腾起,绕着玉刀上下飞舞。那刀闻风而震,动听的玉吟声在洞室内辗转回荡。 “盘师,不要说我一时冲动定下这件大事,你要知道,早在十五载前,就有人说:正当阿羽成年之时,天下该将大乱!如果多营不幸卷入其中,只有靠这件神器的指引,才能脱离危难!” “长老……” “说来惭愧,我其后曾多次用这柄玉刀卜卦,但什么都解不出来。本来还暗自希望,说不定是那位高人的一次误算而已。但,盘师,近日诸事纷争,我们多营虽说还算顺利,但一步步的,竟向着那人说的方向去了,如果再不尽快开解神器的封印,前路漫漫,如何能知道哪里才是我多营的归宿呢?” 少年和女巫师听多思长老的语气愈来愈沉重,心中也自惴惴不安。 “阿羽,这玉刀从你父母手中得来,整整一十五载,我在你的小时候,曾借用它来占卜几次,后来再也没离开过你身边。你发现没有,无论你如何跑跳玩闹,它也不会滑脱出去,而每逢危急之时,刀儿总会助你脱险!” 羽微微一愣,这个嘛,自己倒还没怎么想过,长老这么一提,好像是有点这样。自己从小到大,在森林中哪里都敢去,什么都敢玩,不论是碰到饿狼,还是掉在悬崖下,就算最近遭遇的雪峰山怪物,似乎都依靠这柄刀儿才能脱险,而这一次,整个部落都要靠它了么? “孩子,亏了它,咱们才看着你平安长大,要不我还有什么脸面重对故人?你父母当初将你托付给我,从此以后飘游远方,如果诸般磨难得以了结,你们全家应该还会再次团聚!” 啊!羽低呼一声,泪水已在眼眶中打转:长老的话语中,是说我的父母还健在世间么?那,那以前奶奶说的,都是骗我的?部落的人们也在骗我? 少年的手已在微微发抖。 多思长老注视着刀身深邃的光芒,和声道:“阿羽,你只要记住,今日我们在这里说的话,你谁也不用告诉,也不用去问奶奶和多兰,他们受我的请求,说了些善意的假话,但大家心中,都把你当作自己最需要保护的亲人一般看待!” 羽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多思看了看盘凤,继续说道:“盘师,正要请你见证,从此刻起,阿羽就是我多营第十五任巫师!从今往后要请你多多提点!” 长老!少年大吃一惊,情急之下站起身来:“不行,长老,不行!” 多思大袖一拂,强风呼呼而去,旋作一团堵在羽的嘴边,剩下的话再也说不出来。 盘凤似乎早知道会是这样,起身行礼,恭声道:“长老之命,岂敢不从?” 多思端坐几前哈哈大笑,手扶长须,意态极其欢畅,他不管少年在那边急得快要哭了,自顾自说道: “本来我法力低微,没敢奢望将阿羽这孩子算作自己的弟子,但世事出人意料,我多营只好再来沾沾远方迷域一族的光了!” “阿羽,天地法术诀窍简单,上手极快,但愈到后来愈是艰深,其间的精微之处,只能靠自己领会,日后修炼千万小心些!现下,我要传你一套口诀,用以发启玉刀神器的封印,这里面藏着的,就是你成年之后应当知晓的事情!” 淡月沉西,天边透出了亮色。 羽静立在长老洞口,手里握着细长的犀兽杵,迟迟不敢敲在石鼓上。这枚鼓杵传了多少年,没人记得清,那上面刻化的风雷印符,现在只留下几道浅浅的痕迹,真的要击响石壁里的风雷鼓,还是得靠巫师自身的法术才行。 但每一次的集事敲鼓,多思长老仍然要用这枚鼓杵,因为只有部落的巫师,才能碰触这象征着先祖的遗物,只有用它击出的声响,才是代表着先祖的声音! 第69章 ——这是集事大鼓,当有最为重要的大事要宣布时,才会响起的鼓声! 隆隆——隆,清晨的宁静被终于被羽打破。 是的,就是这样从容不迫的奏节,风雷的鼓动,被控制到非常微妙,充分显示了击鼓者平和的心境和坚定的意念,人们不会觉得,今晨的集事鼓与往日有什么不同。 多思拍拍长袍,踱步走向集事土台。 盘凤倚在树边,远远看着羽的背影。 羽,这位南方森林最年轻的巫师,在承担了那些经年的秘密和部落的责任后,毕竟有些不同了。一些惶惑和不安自然是有的,但更多的,从那挺拔瘦削的背影中留给盘凤的,还是无畏的坦然——呵,这孩子,什么时候长得和我差不多高了? 女巫师转身,走向营地外面。这样的部落集会,外人还是不便参与,而且,多思长老会说些什么,自己已经知道。这是怎样一个困难的决定啊,那么多的艰险,就从今日开始,将一一降临在多营族人身上! 本来应该是整个南方森林部落一同承担的苦痛,一同面对的烈山敌人,多营部落却全数抗在自己身上,正如他们十五载前为了炎谷之乱而来,他们现下为了烈山大敌竟然选择了离去!多思长老啊,你一番爱护南方森林的苦心,叫我们如何报答? 昨日洞中,长老的言语犹在耳边:“盘师,多年以来,我们南方四大部落能够抗衡烈山,不过是因为他们穷于应对北方和西方的强族,脱不开身而已。现在,烈山神帝亡死这里,这一死仇,烈山一族势必顷其全力来报!中州数十个联盟部落,齐齐来攻打南方森林,你想想,这片大好森林,如何还能够保全下来?” 盘凤心中泛着苦楚,早知长老说得全对。其实自己之前也曾想到,但想到又能如何,总不能就此束手就擒吧!只能联合大家,誓死一拼罢了! 长老看透了自己的打算,说道:“烈山少鼎虽然死在大盘,但出手杀他的,正是我多思,因此烈山号令中州部落,首先要灭杀的,自然是我多营一族。可是我不给他这个机会,躲着他,不和他硬打,让他们总也出不得这口气,只好跟着我们四处转悠,你说会如何?” 长老眼中闪着慧智的光芒,道:“烈山统御那么多的的部落,难道自家里一点争吵也没有?他们紧到报不下大仇,心中不着急么?盘师,此时你正好联合西方九黎,告诉他们南方森林被破的利害,九黎与烈山冤仇深重,不趁此良机去偷袭,更待何时?” “呵呵,盘师,我多营暂且出去躲避一下,烈山为我们左右牵扯、上下夹击,必将元气大伤,百年之内不敢再犯南方!哼,如果他们运道不好,北边的轩辕族趁势而下,中州部落联盟说不定分崩离析,就此败亡!” 见长老主意已定,而且这也算得上当前最好的法子,女巫师只好同意,“可是,长老,咱们向森林深处迁徙就好,何必非要携老带幼向外走呢?” “盘师,我又何尝不想避入森林中啊!但南方大小部落三十余个,我们不论避向哪里,都是给别人带来灾难,难道要他们随我们一起迁徙避难么?” …… 盘凤沿着溪水下到了河边,山中接连几次暴雨,山弯涨满了河水,沿岸的土石崩塌了好几处。 营地那边一直安安静静,没有悲哭,也没有喧哗,这些善良的多营族人,已经默默承受了迁徙的命运么?女巫师的心思拧在一处,好生难受: 长老虽然说得轻松,仿佛击败烈山指日可待,但自己知道,在强敌的追杀下迁徙整个部落,该当是如何的困难重重,恐怕,还等不到与九黎联合抗敌的那一日,多营部落就已消失在了远方,再也回不来森林中! 盘凤遥望着南方,轻呼道:“盘零!” 一直守候的大盘勇士跨步向前:“盘师有何吩咐?” ※※※※※※※※※※※※※※ “慢着!”少暇一拉多凉的衣襟,做了个禁声的手势。 御风术骤然停下,还剩了些余风带着两人躲进树后的阴影中。足足等了杯茶功夫,前面什么动静也不见,多凉压低声气,问道:“驭师?” 少暇朝多凉摆摆手,又再听了一会儿,才凑在多凉耳边:“你听见什么没有?” “没有啊!” “这才糟了!分手时我留给那群笨蛋的玛兽,没有我的号令决计不敢离开。”现下是夏祀前后,正值猛犸兽发情的时节,按说它整夜也不会安生,过不多时就要闹上几声!咱们来了这么久,你可听见吼叫了么?” 多凉点点头,“确实没听见!” “是啊!你说,少邑他们那帮人,是没找到这石窟的所在呢,还是被别人杀了个干干净净?” 这——多凉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正在犯难,脚下突地一下,少暇的那只火貂从土中钻了出来。这次那貂儿并没吱吱吱吱地报讯,倒是刷刷几下,顺着少暇的衣衫爬进怀中,只见一团鼓起,在那里瑟瑟发抖! 少暇奇道:“怎么了,石窟中什么东西吓得我的貂儿成这个样子,有厉害的妖兽么?” 多凉听到,眼睛登时一亮:如果连通灵火貂都害怕的妖兽,那只怕是上了百年的宝贝! 两人对视一眼,嘿嘿几声怪笑,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难得两个巫师凑在一起,再什么厉害的家伙,也能把它收拾了!至于怎么分东西嘛—— 少暇捏些肉食,安抚了受惊的貂儿,笑道:“多凉兄,毕竟是我的貂儿先行探察有功,我先选一样,其后的好东西,合你用的都归你,大家都合用的猜拳为胜,如何?” 多凉笑了笑,御风带起少暇向前奔去,算是同意了。 猛犸山谷曲折深远,连接着秦山的东西山脉。今夜月色极好,仅在一侧的山壁上留了狭窄的阴影,有时阴影凹陷进去,那里就是一个个巨大的石窟。猛犸兽就喜欢这些温暖干爽的地方,让自己的幼兽避开冬日的寒冷。 为了不惊动猎物,两人在高处的山壁上寻了一条缝隙行走。虽然坎坷些,但有多凉御风术相助,只要稍微凸起的落脚,都能带着少暇飘出好远。 “多师,这里拐弯过去就是了!”少暇神情戒备,杖尖的蛇头中霍然荡起了一点幽火。 多凉小心控制着风声,顺便摸了一枚骨器出来,如果侥幸能在那妖物察觉前出手,多半就稳当了。 刚拐弯,两人面前忽然一暗,头顶的月光刹那间就没了,同时,强烈的杀机伴随着滔天的恶臭迎面而来!糟糕,惊了那妖兽了!两个巫师哪敢犹豫,齐齐向那气机的正中投出了法咒,同时赶紧开始吟诵咒语,务必要夺回先机! 奇怪了,这妖兽怎么象在等着咱们一样?两人心中泛起了不祥的预感。 顾不得这么多,待那杀机还在与阴火、雷刺纠缠时,一条粗大的雷电和一团烈焰破开了黑夜,恶狠狠扑向前去。这次,不再是简单的迟缓类法咒了,惊雷和火鸟,都是要催命的!当然,两人都很小心,略微偏离了杀机的中心——那里说不定就是内丹的所在,打坏了宝贝就心疼了! 呲——,那气机刚刚碰触,就知道了厉害,急速向后退却。巫师们如何肯放,灵力应念激发,雷霆和火鸟呼啸着追击而去。 这不追还好,一追过去法咒竟去得远了,到有些不受掌控时,竟也来不及撒手撤回!方才暗黑不能视物,出法咒时两人都用了灵意摄定,如果法咒释放不出而半路解开,巫师多少都要受到伤害,因此他们均想对方先行收回,自己受得伤就要轻些,没想你等我,我等你,到最后越陷越深,这时再收,受的就不是轻伤了。 再拖了片刻,多凉的几处窍穴都已开始疼痛,见少暇连连跺杖,连半点解开火咒的意思也没有,心中只好狠狠骂了一声:以后求他的时候还多,自己这次先吃亏吧!他抖动乌杖,把惊雷勉强弯了一弯,斜斜撞上了少暇的火鸟,那火鸟与巫师即刻间脱了联系,爆了串火花,飞到半空中散了。 正在此时,黑暗中咦了一声,有人讶道:“是暇师到了么?” 夜空忽然一清,月色重又笼在山谷中。但见前面好大一处石洞,洞口站了数十人,人人手持兵刃,警惕地望着这边。当前是一位个子极高的巫师,他双手向天,指尖还有阵阵黑气缭绕,敢情方才的夜黑都是他施的诡术! “哈哈,原来果然是暇师和少师到了,幸好咱们临师的幻术收放随心,要不险些伤到了自家人!” 一个老头笑眯眯地从人群中走过来,把住二人的臂膀亲热地说:“暇师、多师,来来,这位是东方泽族的临杞兄,此次随神帝一同进山,专程为亡帝少鼎雪恨而来,都是情义深重的老兄弟啊!” 少暇嘿了一声:这善煌老头好生狡猾,处处要先把好人做了。哼,要不是多凉挡了挡,我不就伤在这瘦高个儿的诡幻术下了? 多凉默不作声,与少暇一道先与临杞见了礼,并肩向洞内走去。少暇漫不经心,问善煌老头:“善仁兄,听你的意思,咱们少——神帝也来了?” “可不是么?你们两位刚去山中没多久,少芒帝就齐集了临师为首的各大部落长老,现在都在这石窟里,等候暇师你传来好消息呢!” “是么?”少暇随口回答,心下好生不爽:我领着这些人躲到猛犸石窟中,本意是要攻敌人个不备,你少芒现在热热闹闹领了一大帮人来拣现成,那些森林猎人见了,还不敢快回去报讯,还偷袭个屁啊! 走了一会儿,他们已经进了洞中。 第70章 这里应该是山谷中最大的一处山洞,内围怕不有数千来丈,此刻里面坐满了战士,差不多近千人众! 少暇一肚子火,从皮囊中摸出火貂,狠狠掼在地上,怒斥道:“不中用的东西,这么多人摆在这里,还给老子说有什么妖兽,害得老子险些,啊,白白辛苦一场!” “少师,无须动怒啊!”一个柔和深沉的声音说道:“我下在洞口的幻阵,把你的探路灵兽引了一步,歪到少芒帝身旁的护族神禽去了,自然令得你的灵兽报了错误消息!” 他娘的,东泽族这个临杞幻术高明到如此地步,连少暇的通灵貂兽都上了当!多凉郁闷不过,悄悄往衣袖中吐了口淤血。其实他方才为了帮少暇脱咒,受了不小的内伤,只是不愿在外族人前示弱,一直把伤势压住。 唔唔,少暇含混地应着临杞,松了手中的控兽之力,任那貂儿钻地跑了。他不是生气貂儿,洞口的幻阵如此厉害,连自己都骗得过,要一只畜生上当,更加容易了。 少暇心中真正在气的,还是少芒那只护族神禽:它现世以后,先克死了父王,再来克自己,总有一天,我也要请只神兽,把这臭鸟的风头超过! 唉,驭师自己晓得,这不过是一时的气话,尊神降下的神禽,是那么容易找的么?但想想总可以吧! 青年巫师扯嘴笑了笑,随众人向前走去。 大洞最里还有一处内洞,那周围的火把燃得通亮,护卫站了几大堆,正是烈山神帝出行的架势。 “哈哈哈!”少芒的笑声从内里传来:“暇师少师,一路多多辛苦,快来喝口春山的草茶!” 第四十六章雷始收声 多凉站在营地门口,有些不是滋味。 没想到啊,这么快就回到了多营,预想的种种困难,一点也没碰上,一路上静悄悄的,极其顺利就带着烈山人进了营地。往昔热闹的山坡上,现在只有烈山猛士的身影出入,他们仔细搜索着每一处洞室,不时传出陶器破碎的声音。 多思带着人们躲进深山了?多凉缓缓向山顶走去。这坡上的风雷大阵被自己坏得七七八八,大概多思也没能耐修复它了。嘿嘿,没了大阵阻挠,不伤一人就夺下了营地,自己立下如此大功,这次连少芒帝都没话说了吧! 多凉望着生龙活虎的烈山猛士在自己昔日的家园里奔走掠夺,心中没有半分不快,只在琢磨: 少芒帝他老人家一高兴,会不会同意遵从先帝的承诺,让自己做上南方族长呢?这可是当日在大河集市边,他老人家和王兄辟方,亲自同意过的啊!唉,当初我能投顺过去,不就是想着这份荣华么!单单为个烈山巫师之位,我,我至于吗? 多凉侧身右手执乌杖挑开洞口低垂的草帘,左手一领,六七支利箭立时由身后几位烈山猛士发射进去,夺夺夺数声,看来都击上了石壁。利箭之后,多凉再抛个隐雷,但听里面连串闷响,显是击在了空处。 不是他太过小心,实在是想到这多思老头相当狡猾,不定在离开前伏了些什么恶术在洞里,要让那些想进去掏宝的先送他一条性命! 再用风刃旋了好几个来回,多凉才一把扯下草帘,进了多思的洞室。 如他所料,这老头把里面搬了个精光,连那张青玉石的茶几都不在了。哼,死老头,你出门逃难还不忘喝茶享福,倒要看你逃到何处去! 多凉心头掠过一阵空虚,无奈地坐在多思常坐的位子上发呆:自己原来打算,一番激战后把那老头押在这个巫师洞里,让他亲眼看着自己一个一个兼并南方森林部落,做上南方族长!让老头后悔没有及早听自己劝告,再逼他把风雷术最后的诀窍告诉自己,还可以饶他不死,但经脉是要全数废了,免得留有后患! 可惜啊,这么些好处,一点也没实现,现在老头跑了,叫我这未来族长去哪里找他啊? 多凉还在胡思乱想,门口的烈山猛士探头问道:“凉师,就只剩那边的大洞了,你要一起过来搜么?” 不用不用,多凉懒懒地摆摆手:你们去吧! 那人唔了声,招呼旁人去了。多凉觉得好笑:人家是刻意迁走的,还会留什么好东西么?我看这趟下来,怕连酒肉都没多少!干脆,我上山看看,瞅瞅多思老头到底向哪里去了,稍后也好向少芒帝禀报! 多凉刚出了洞口,就见大伙儿忙忙碌碌,争先恐后向坡后的大洞跑去,有些还在呼喝:“快啊快啊,那边找着好东西啦!” 还在各家里捣腾的烈山人赶紧出来,跑得风快,向大洞去了,有些性急的,索性扔了大斧长矛等笨重兵刃,死活要赶在别人前面——宝贝不等人啊! 青年巫师心中一动,御风起身,拦在一伙人前面,张开双臂大呼道:“大家等一下,待我先去探探再说!”他好歹算是此行的巫师首领,众人本该听他调遣。 但在这毛焦火辣的紧要时刻,众人如何听得进一个外族巫师的号令,就算有几位犹豫了一下,但看见别人都趁机跑远了,哪里还等得住,赶紧也去了,口中还在安慰多凉:“凉师,您老也别等了,快些抢去吧!” 多凉大急:后洞不过用来存储过冬的柴火,怎么会藏有好东西,如果多思在里面埋些陷阱,那这几百人冲过去还不糟糕了?自己首次为烈山出战,千万出不得漏子! “全部停下!”青年巫师大吼着冲向前去。所过之处狂风急骤,刮得烈山猛士们脚下打滑,接连几个踉跄,哗啦啦倒作一片。 多凉几步到了后坡,见到只剩有十来人在洞口扭打,前面多数的都已进洞。他吓得一哆嗦,忙不迭振起乌杖,霆雷刷地击向洞口,想把周围的吓转回来。 但这道闷雷过去,连半点声气也没有,懒懒地在山石上打了个旋儿,像道清风样散了。多凉倒吸口冷气,再也不敢向前,回身拉住两个人,命道:“搭,搭弓,射箭!” 两人不知巫师什么意思,那边是自己人啊,如何射得?但见多凉那双瞪着的小眼,迸射着极其吓人的光芒,仿佛若不射箭,他杖头的那团雷电就在击在自己身上!于是不敢违令,拉开硬弓嗖嗖出了两箭。 那箭直直飞去,正要穿进山洞时突然怪异地停在半空,溜溜晃了几晃,竟然落了下去! 啊!众人不由惊呼:前面是,是中埋伏了么? 多凉不理众人的问话,骨节捏得咯咯作响,心中紧紧念道:完了,完了,这分明是风雷禁制,设得如此深重,怎么看都像是一个死术!除非杀了那控术的巫师,否则,从外面是怎么也破不开的! 多凉心中狂嚎:多思老头,我敢肯定是那个死老头,好毒的手段!竟然封禁这么多人在里面,如果我走得快几步,搞不好就已经冲进去了。 想到师尊那高深莫测的法术,青年巫师不禁打了个寒战:本来以为老头伤在风雷大阵下,魂魄应该都差不多崩散了,但看看那边的风雷禁制,已然到了无色无形之境界,这,这简直就比他受伤前的修为还要深! 多凉不觉间已满脸大汗,缩在一边只管叫战士们尽力放箭,而他自己,委实不敢去开解禁制。 刷刷刷,刷刷刷,片刻之间,地上就堆积了厚厚一层木箭,而洞里面仍然声息全无,那几百位烈山猛士,怕不全都死绝了! 这死老头,他精通草药,肯定早就备好了大量的毒物,这些人连喊都喊不出,就能全部归天!多凉勉强运了几个响雷,轰轰隆隆砸到禁制洞口上。 这几个雷威势不小,动静也大,直砸得地上的利箭满天飞舞,但就是飞不进大洞里面去。很显然,洞口的古怪还没被破掉。烈山人围拢过来,急切地望着青年巫师。 多凉装模作样,大喝连连,手里变幻着复杂的印诀,法杖上一道接一道的霆雷飞将出去,一副完全拼了老命的架势!心里却在暗骂:破得开才怪,那老头教我法术,处处留了一手,我如果早知道他的修为还在,怎么会主动向芒帝请战?你们当我和你们一样笨么? 劈里啪啦震了一会儿,多凉看差不多了,猛地一口咬在舌尖,噗——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正好喷在身旁一位战士的脸上,又顺势一个踉跄,狠狠向前摔在地上。为了做足功夫,他特意还把脸凑到一块石头上去! 如此重伤,芒帝应该不会怪我战斗不力吧!多凉紧紧闭上双眼,预备就此晕过去。 崩!一股杀机凭空乍现,紧贴多凉的脸颊没入地下! 青木白羽!多营部落的箭!谁,谁来杀我?青年巫师吓得面无血色,哪里还敢佯晕装死,护身刃风呼一下展开,法杖一撑,骨碌碌滚进了人多的地方。 啊——一个烈山人捂着胸口倒下。这个倒霉鬼,不小心为多凉挡了一箭。 多凉这一下看得清楚,箭从东面而来,那边一片峭壁,直上直下,怎会有人站得住脚?更让他胆寒的是,从峭壁过来接近千步,本身已超越任何长弓的弓力,但这箭非但射拢来,力道还能穿透人胸,如此可怕的箭技,应该还在多兰之上! 世上不会有人这么厉害,不可能!莫非射箭的不是人,是,鬼?哼,变成鬼还不散开,定是一只妖物,待初亡的几分怨气一过,看你还能怎么厉害! 多凉肯定了自己的想法,稍定惊魂。 此时烈山战士已架起兽皮大盾,挡在他身前,多凉赶紧爬起来,一面随人向远处跑去,一面摸出几条法器,口中开始颂念一个极长的术语。 他要在这边布局,杀了那妖物! 第71章 “多凉叛贼,别跑!” 随着这清亮的呼喝,一团绿影从峭壁上弹起,飘飘忽忽,竟向这边御风而来。同时,连串的青木箭咚咚作声,穿挂在坚实的大盾之上,持盾的几个烈山人被震得满手鲜血,那盾眼看着不经事了! 恩?是阿羽?多凉跑慢几步,偷偷向后探了一眼,头才缩回,藏身的山石就噗的一声,中了一箭。 错不了,就是这个法术咒术都能使的怪物巫师,不,这娃娃也不算是真正的巫师,一个巫师会有这么可怕的箭技? 多凉摸着脸上的血痕,眼中迸出残酷的寒光:好小子,居然敢来杀我,我不趁机收拾了你,如何对得住我自己? 此时烈山人都已经缩在一处,他们的箭程远不及多营少年,只能躲在大盾和山石后面呼喝呐喊,偶尔射出去几箭,早就掉在半路,丝毫近不得少年的身。 羽提风回旋,消去下坠的力道,稳稳站在坡上。 对面几十个烈山人,把那叛贼护得紧紧的,自己再找不着机会出箭,当然,那些人也怕了自己,没人胆敢冲过来。背后的大洞仍悄然无声,长老该已成事了…… 羽忍着心痛,不敢回头望上一眼。倒不是害怕对面的敌人趁机偷袭,而是自己如果回头,多半会不顾一切破开禁制冲进洞去! 长老要我立誓,绝不回来坏他的大事,我应承了他,自然要坚持到底。羽咬着牙,眼中喷出的怒火直要将对面人群中的叛贼烧作融浆! 我答应不坏事,可没答应不回来杀这贼子。长老啊长老,你如果将他骗进了大洞,那也算了,可现下他还活得好好的,我定要在你英灵未散之前,拿这叛贼来祭你! 多营部落后山坡上,多思长老曾经教授过的两个弟子,隔着数百步远,交换着彼此的仇恨。 “凉师,凉师?” “干什么?”多凉趴在地上头也不抬,拼命地忙着起术。 他用尖骨蘸一些粘稠的液体,快速地在兽皮上描化印符。这些极等的百年黒狐血,配上真正的风犀兽皮,竟然连最细微的印符也划得出来!这是出行前少芒帝赠与他出战用的,本来没舍得拿出来,但是——多凉边忙边小声念叨: “好小子,福气不小啊!这么宝贝的东西拿给你消受,陪条性命总是应该的吧!” “凉师,你说什么?还不快快起身,少芒帝即刻就到!”背后的人压低了声音,催促道。 啊?多凉惊得手一哆嗦,险些刻坏了那张阴雷雷符。回身看见是少芒帝的一名卫侍,叫少什么记不得,反正前几晚还一起喝过酒,手中的法器材料还是从他手中接过来的。 少芒帝这么快就到了!怎么办,出战前交给我五百名猛士,现下就剩了几十个,本来还指望擒了阿羽那娃娃将功补过,现下哪里还来得及? “少——兄,是芒帝亲自到了么?”多凉招呼大盾,护着自己和那侍卫向后撤。 “那可不,已快到营地门口了!凉师,这一趟打得漂亮,一个人都没伤到吧!”卫侍见地上血迹全无,以为多凉立了大功。 多凉心里咚咚跳着,根本不敢答话,只催促战士们快些撤,坡下的营地门口,都有人影在晃动了! 娘的,也好,你娃娃胆敢追过来,就让少家的人亲自杀你!反正多思老头死了,他们要报神帝的仇,自然该来找你!多凉想到这里停了脚步,使个眼色叫那卫侍先走,口中大声喊道: “阿羽,你要杀我而已,何必伤及他人,我这就出来,咱们比试比试法术,如果死在你手下,我自认倒霉!但你用武技和木行咒术杀我,我却不服!” 叛贼!居然还有脸用长老的法术!羽面若寒霜,张弓向天上射了一箭。青木箭抛了个圆弧,越过盾牌向下扎去。 木箭才到敌人头顶,一道透明的闪电恶狠狠地迎上来,嗤嗤几声,木箭化作一堆齑粉,随风散了。 “也好,多凉。你叫他们退后,咱们这就比过!”羽晓得吊射伤不到他,探手摘下箭囊,与楠木大弓一并高高举起,说道:“他们一退,我就扔了弓箭,如何?” “你武技这么厉害,先扔了弓箭再说!再把石矛也扔了!” 羽皱皱眉,望了望远处的营地门口。这家伙,忒也狡猾,知道背后来了帮手才在这里拖延自己吧!来些寻常人倒也不怕,但…… 羽看看不丢,它本来一直睡着,就在方才忽然醒来,龇牙咧嘴的,身上的肉刺又凸了出来! 能将不丢惊动的,那就不是一般的人!羽双手一振,大弓和箭囊远远飞出,挂在山崖边的大树上。背负的石矛也扔了吧,没办法,眼下是击杀这贼子的最好机会,如果就此错过,不知再要等到何时。 “烈山凉师,请!”羽双手下垂,恬静而立,等着对面烈山人的反应。 众人望着坡上浴着阳光凭风玉立的少年,均隐隐若有所感:看其身形瘦削,是那么安静,又那么孤单,不禁个个心生怜意,按捺着要上前保护之心,但转瞬间,摄人的气机袭来,那安静的身影竟犀利到不敢逼视,甚至升起跪下降服的冲动! 不战降敌,可是大罪!烈山众人却纷纷向后退缩。 不战降敌,可是大罪!烈山人不堪苦恼,纷纷向后退缩。 退后是合规矩的。战斗中,只要是双方约好的比试,任何人都不会干涉,而且还应退到远处。烈山猛士们借此机会,平复方才突然的心悸。 多凉却没敢依足规矩向前去。他向后一瞥,隐约看见营地门口的人群中,有一领紫红大麾率众在前正向这方走来,心中略安,笑道: “怎么,你法杖也不用,空手和我比么?多思怎么的,连根法杖也舍不得送给弟子!” “长老叫我送这个给你!” 羽从空中一抓,一点黑色瞬时凝在掌心,厉喝声中,狂风应声呼啸,将黑色的霆雷刮向那恬不知耻的叛贼。 多凉本来还想说些什么,可对方雷都打到面前了,只好聚气举杖,把那煞雷引向一边,心中暗暗吃惊: 怪说敢来和自己比试法术,这小子炼雷的速度好快!虽然运雷之力还显淡薄,但只要每个雷都出得这么快,自己还未必一定赢! 那晚以风雷大阵相互对抗时,多凉觉得羽不过天赋异禀,同时习会了法术咒术而已,说到修为的深厚,自己数十载来可不是白炼的!但怎么的,这才多会儿不见,雷术就炼得如此纯熟!这娃娃原本还比自己多学了收雷术,再过些日子,怕不就超过自己了? 多凉心中一团邪气腾腾燃起,暗自下定决心,就趁今日良机,擒下这阿羽,废了灵力关押起来,待我逼问出收雷之术,再交给烈山人处置! “阿羽,规矩还没说好,这就动手了?咱们可得记住,除了风雷法术,别的可都不能用,要不我掉头就走,一拍两散!” 多凉笑眯眯说着话,双手背在身后不住地点划印符,那张绘好的阴雷雷符一分一分融化在他的手中,直至变做一团灰色的雾电。灰雷雾电被他拈在指尖,盘旋周转,无声地闪烁着暗光。 羽横眼看着叛贼,轻蔑地答道:“我能站在这里,自然就允了你的条件,你当人人都是惯会说谎的么!” 多凉老脸一红,知道少年在讽刺自己,大声说道:“还有一件事,阿羽,一会儿别的什么蛇虫鸟兽来帮忙,那也不行!” 他说着,乌杖指向羽手腕上的小龙。所谓的蛇虫鸟兽,自然说的就是它,前次一个不小心,他险些被龙火烤干,因此一直记恨在心。 居然被这样一个卑微的生命大手大脚地指点,不丢很不高兴。 它被吵醒之后一直在看着远处。那里过来的一群人中,有一个非常强大的存在,唔唔,很熟悉,早打过交道了!就是它,味道很不错的一团鸟肉,可惜啊可惜,自己肠胃一直不好,要不这肉早化在肚子里了! 玩笑归玩笑,不丢仍然注意到,脱离了降世的一时软弱,现在这鸟肉变得厉害了,千丈之外就摄定自己,满怀恨意地一步步靠近! 不丢有些心虚,这是自己修为提升后,首次被人逮到气机。按理说,连天龙都不能发现自己,这臭鸟儿凭什么能找到呢?小龙弹出芝刺,想以灵物的芝气掩盖龙息,没想到那鸟儿看得更加分明,嚣张地透过来一道战意:等着,我这就来了! 小龙并不示弱,振奋神气将朱雀的战意击得粉碎,两包龙角尽可能地昂扬招展,在某处虚空中布下层层龙威,摆好一副预备打架的姿态。 其实这家伙心中一直在嘀咕:不行不行,自己吃亏啊!那鸟儿没有天雷等着轰顶,八分气力使出十分来也没事。但自己呢,只要龙爪一翻,真龙之力一出,滚烫的天雷可就来啦! 切,不干,躲一下再说!小龙打好主意,瞄了瞄对面那个天地巫师。这个傻人,双手背在后面捣鼓半天,不就是想放那条晦气么? 不丢龙尾一摆,龙力破空腾越,卷起多凉掌中的阴雷向营地门口扔去。嘿嘿,天地法力虽然在我龙神掌控之外,但拿来当个玩物还是可以的! 此时,营地上空早已翻腾起片片澄红,红色纠结一起,就是放大了千百倍的不丢!只是这红影清淡,不凝神细看也不易看得出来。现在这条红影顶了多凉的灰色霆雷,急速撞向后面的少芒等人。 这虚幻龙影的杀机之盛,竟然激起炽热狂风,卷得满地砂石乱走,山坡上一时间黑气障天,人人睁目而不能视物。 不丢,你在干嘛,怎么忽然先动手了? 第72章 羽没想到小家伙忽然发威,把自己的比试搅得乌烟瘴气。那叛贼本来有道暗术还在凝聚,怎么忽然间失了方向,向着烈山人那方打过去了? 哟,死不丢,你拉着我去哪里,我,我还要取那多凉贼的性命!羽的手腕猛地一紧,身子不自主地向后移动。 这不丢平素吃得多,力气也大得不得了,羽没待如何反应,就已经被拉到悬崖边上。脚下一空,御风术自然而起,护着少年轻飘飘地向深崖下落去,眼看离营地越来越远,再也回不去了。 不丢笑脸嘻嘻,才不理睬那人儿的责骂,只陪着小心向隔壁邻居打招呼: 嗯,玄玉老兄,神器大哥,我又把你家主人从那么些坏人身边救走,嘿嘿,嘿嘿,也算有点辛苦。那个,那个,能不能借点你的神力,帮我将这身龙气盖一盖,要不干脆拿走一些,暂时存放在你那里,你看如何? 这是一处朝北的山凹,溪水流淌过来,在低处湾了一片浅滩,继续向南走了。今晚,迁徙的多营部落就驻扎在此处。 禁火、禁声,多兰首领,哦不,多兰族长提醒着大家。 面色苍白的年轻族长走来走去,低声安慰着沉痛的人们:大家打起精神,长老和老人们要我们去的地方还很远,大家要照顾好自己。 人们都默默点头,但不时的,还是会有哽咽的哭声在山坳中飘起,和着山间的潮气,让人们在这盛夏如进寒冬。 数日前,长老说烈山人要集合整个中州部落来打咱们,为了不拖累南方森林的兄弟们,多营只好暂时搬离这里。这也没什么,咱们森林猎人,不管去哪里都不会饿着、不会冻着。但是长老,他老人家自责为部落带来如此灾难,定要留在营地中不走,而各家的老人们,为了不拖慢迁徙行进,也要留下! 整整一夜的争执,最后在十几位老人的以死威胁下结束了。天刚亮,撕心裂肺的哭喊和泪水中,部落的人们告别了白发苍苍的老人,向北方踏出了迁徙的步伐。 营地里,含笑的老人们送别了儿孙,奶奶送别了阿羽和小莘,他们随着长老一起,走进了山顶的大洞,那里设下一个厉害的阵法,要与闯进去的敌人同归于尽! 重伤尚未痊愈的多兰,接替长老做了族长,而部落的巫师,当然是阿羽。这是一个全新的多营部落,要在强敌的追击下探求生机的年轻部落。 为了掩盖行踪,几位御风术猎人赶着牛车向南方去了,他们把敌人引入绝崖之后会赶上来。其余的人们,只能带上简单的器物快些行进,队伍的后面还有经验丰富的猎人整理踪迹,不教烈山人发现部落的去向。 整整走了一日一夜,多兰族长才让大家在这处山坳里暂时休息。身体的疲惫并没消减人们心中的悲伤,他们连囊中的食物动也不怎么动,只是呆呆地望着南方,那里的群山背后,是亲人们长久安息的地方。 哀伤痛苦的青年勇士们,趁着这难得的休憩时候,打磨随身的兵刃,燧石尖利的擦摩声在河滩上回荡,这些往日听起来刺耳的声音,现下不停鼓舞着人们的勇气:终究一日,要用手中的兵刃从烈山人手中夺回这片森林! 唉——盘凤长长地叹口气,看着怀中已经哭得睡着了的小莘,心中好是酸楚。没想到多思长老平素这么和蔼,下了决心之后如此倔强一分也不动摇。 他说,烈山受神灵眷顾正值威势,多营选择迁避敌人,不但能保住南方森林,也能保住部落。而他自己,一来犯下大错理应受到责罚,二来,上次受风雷大阵反噬,魂魄险些不保,虽然蒙阿羽冒险救回来,实际上生机已然大损,就算此次一同迁徙,也不会活过五载! 阿羽当晚急红了眼,结果还是拗不过长老,反而还答允不去坏了长老的大事——长老的阵法,至少要收了上百个敌人的性命,说不定里面还有多凉那叛贼。 长老猜得没错,部落刚刚上路,阿羽这孩子就非要回去看看。哎,也只有阿羽一个人有这个本事,无声无息在森林顶上奔走,身边有小蛇不丢护着,当真什么也不怕。但是,女巫师焦急地倾听着森林中的风声:按说早就应该回来啊,不会出什么事吧? 想到羽眼中时时闪现的坚定,女巫师心里慌乱不已,这孩子会不会作什么傻事?会不会被烈山人擒住?自己应当随着一起去的,就算跟不上,候在某处接应一下也好啊! …… 羽凝望着夜空,心里空荡荡的。 杀那叛贼不成,早该回部落去了,可是,自己害怕回去:部落里没有了长老,没有了奶奶,没有那么些可亲的老人给大家做香喷喷的吃食,给小莘她们讲大神的传说——这样的日子,叫大家怎么过! 在后山壁上潜伏的时候,年轻巫师总还盼着能有什么奇迹发生,那无上尊崇的大神,会不会在最后时刻显示神迹救下部落!可是,后山大洞在闷雷的轰隆声中陷塌,那最后的一点希冀,终于完全熄灭! 长老啊,你着急把全身法术教授于我,连卜术、医术也非要我学,难道早就知道今时此事了么?奶奶,你和老人们决意留守营地,可知道大家离开了你们,整晚整晚哭泣,根本就吃不下睡不着,如若不是多兰大哥拦着,定然早就回身和烈山人拼个死活! 前路如何行走?仇恨如何得报?在刚刚做了部落勇士、就当上部落长老的少年巫师心中,这一切都那么虚幻痛苦,那么让人难受 数粒晶莹的泪珠齐齐滑下,思绪渐行渐远,整个人空空荡荡,好似要融于周遭山石之中! 小龙见阿羽落泪,又感应到这身边人儿心灵茫茫一片空白,不禁伸出温暖的舌头,轻轻舔在那人手心,想帮着担当些心内的苦楚,舌尖传来淡淡的咸香味,幼龙竟首次有了酸楚之感。 已经亡去的魂魄,可以复生么?承继自先祖的龙魂记忆里,居然也只有类似疑问,根本没有答复! 毕竟,强悍如龙族,也逃不出这天地间最大法则的禁锢。 …… 也不知过了多久,夜空中的哭声渐渐小去,四处巡查的多兰也终于回到妻儿身旁。年轻族长用了些晚食,看着安静的妻子和业已熟睡的孩儿,肩上沉甸甸的责任化成了柔和的温暖。 这是出行后的首夜,对离开了长老和老人们关怀的部落来说,应该是最为难熬的一个夜晚。从此以后,生活会有越来越多的艰辛疾苦,但无论怎样,自己都要守着对长老的承诺——带着大家好好的,把多营的血脉流传下去! 多兰嚼着干肉,给妻子指了指不远处的盘凤,女人点点头,示意已经给盘师送去了晚食。 见女巫师还在张望森林的动静,多兰知道她在为阿羽担心。近日来盘师帮着忙前忙后,非要陪同部落一起迁徙,也真该好好歇息歇息了,巫师从来不怎么强壮,可别要累坏了身体。 正想过去劝劝,多兰眼前一花,女巫师身旁已多了个人影。呵,那不是阿羽么!这位部落巫师当真是手脚轻敏,连林中的哨卫都未惊动,就已经回来了。 明明知道老人们留守在营地中的意思,多兰仍然抱有一线希望。他飞身跃到两位巫师身边,殷切地看着羽,总希望能有些意外的好消息。 羽面色沉重,看着多兰和盘凤,歉然地低声道:“长老的阵法做得极好,不下三百人进了大洞,一个也出不来。只可惜,可惜多凉那叛贼没有进去,我本事又太差,实在拿他不住!” 三人长久的沉默。 轻轻抹去眼角的泪水,女巫师埋怨道:“阿羽,和多凉动上手了?不是告诉你,千万不可露面么!” 多兰仔细看了看,羽气息平稳,举动如常,应该没受什么伤。 他看着阿羽从小长大,晓得这孩子心中下定的主意,谁也劝不转来。奶奶和多思长老,都是阿羽心目中最亲近的人,这次不幸身亡,可说都是多凉的背叛引起的,这叫人如何不恨之入骨,不杀之而后快呢? 只是,阿羽啊,你现下是部落唯一的巫师,还有小莘和整个部落的人需要你照顾,你的性命,可不是你自己一人的性命呵! 多兰拍拍羽的肩膀,转身走了——这些道理,以后慢慢再说吧! 此时,首值的哨卫已经回来,第二轮的五位猎人敏捷地没入了漆黑的森林中。他们抖擞精神,守护着山坳里的亲人们。 月光荡漾,在乌云遮掩下时亮时暗。 夜已深,居然有个大懒虫还没入睡。它一直耐心等到羽开始入定,才悄悄换了个位子,亲热地挤在玄玉指琮那边,讨好的笑着: “玉大哥,玉兄,这么早就睡啦!来来,帮个忙嘛,我这里还有些多余龙气,平常压制起来辛苦得很,累得我觉也睡不好。我看你老哥刚才收拾我的龙气轻松方便得很,想干脆把这一点点也拜托你,就随便在印空中存一下就好了。嗯嗯,你们主人不是说,那里面大的很么?” 玄玉神器轻轻亮了亮,回应道:“我的印空大是大,也不能想进就进,想出就出,先说好,我的条件一点不能少,而且什么时候能取,也得我说了算!” “那是当然,以后什么好东西,都是你先请,我一定靠后!至于那些多余的东西什么时候取,我可一点也不感兴趣,你看着办好了!” 小龙高兴地答道,心想:我取它们干嘛,要不是今天下山时,玄玉老兄及时帮我收走几分龙气,那臭鸟可能现在还追在咱们身边,那可不把人烦死!嘿嘿,那人儿还不知道臭鸟是来追我的,连着使了好些精彩的木咒,终于骗过那鸟的耳目,顺顺当当溜走! 第73章 不容易啊,不容易!不丢摇头晃脑,将一团丹气喷在玄玉神器上,玄光立时晕起,将那紫色的龙气吞进印空中。小龙舒服地叹口气,全身龙鳞、两支龙角完全隐进了体内,身体还复为光溜溜的小蛇样子。 玄玉指琮暗里偷笑:自己千年以来,还真没见过主动将丹气送进印空里封存的,这里面进好进来,出去么,神器陷入了如常的冥思中,懒懒地回想一下:好像,大概除了和主人的约契有关的物事,像那老巫师的神魄之类,就再没有其他的存在能从这里出去了。 因为,我是掌管封印的,不管解印。神器贼兮兮地亮了亮,完全沉入了冥思。 第四十七章蛰虫坏户 一载中最炽烈的阳光,将森林烘烤得热气腾腾。 多兰和十几位森林猎人,安静地围坐在一块光滑的山石前,人人身边都摆好了一张长弓,三支骨箭。 虽然已经等了小半日,又是正午间,猎人们并没理会满头满脸的汗水,更没有摸出水囊解渴——他们大半的注意力,都放在中间的那块石头上,那里摆了一支黄花,一支有些焉了的小花。 还剩的小半心神,猎人们尽量放松手脚,只要山石上那朵黄花儿一动,他们就要追击而去,看见异状就全力出箭,向着那朵花儿飘去的方向,先三箭齐发,再在十息内,放完箭囊内所有的箭。 那鸟儿焰火非凡,凡物靠近它都要烧化,但由我在附近牵制,你们应该有机会伤它!这是部落年轻的巫师长老,阿羽说的。 不丢小蛇的丹火够厉害的吧,但阿羽长老说,那只烈山火鸟出世以后成长极快,不丢神蛇早已不是它的对手!当真不得了,怪说不得烈山猖獗,原来这等猛禽都给他们驯服,这世上,还有谁能挡住他们呢? 一缕灵机若有若无,从山石上的那支黄花儿延展开,笼住多兰等勇士们之后盘旋向上,碰到了第一根楸树的横枝,立刻就溶入其中,再顺着森林中交错搭接的枝叶四处游走,最后停在了一簇略显茂盛些的绿影旁。 恰好的,有半卷嫩叶在阳光下刚刚绽开,理所当然,就从叶脉根处吸走了这缕灵机,纳于自身的生养中,从此,森林中再也不见什么猎人和异气,唯有一片浓绿和它遮掩下的荫影。 羽就在这片浓绿中,等着那只烈山火鸟过来。 部落已经走了十几日,这些天来除了必要的休息,大人小孩都在不停地翻山越岭,沿路不生烟火,掩盖痕迹,按理说与烈山人的距离应该越来越远。可没想到,不论猎人们如何曲折惑敌,烈山人都不上当,坚决向着部落的方向追来,直到昨日,后卫的猎人们说,烈山人离大家不到五个山头了。 而此时,部落即将走出秦山,该要作出选择了。向东去,是阿山山脉,土石渐渐贫瘠,林木愈见稀疏,更有许多凶灵恶兽伏在其中,从来没有部落在里面生活,不会是什么好去处。向北走,就要进入沉水大泽,毒蛇猛兽孳生,好几个烈山的巫毒部落坐落在那里,向西,则是中州的腹地,烈山人最密集的地方。 前路着实艰难,但不论前往什么方向,最紧要的,是不能让烈山人继续在后面跟着,否则一有什么异常,就会腹背受敌,危险之至。 烈山人想来也看破了这一点。他们不紧不慢,一直跟着,就像捕猎一般,一只受伤的山兽,只要始终追在后面,它总会慌张犯错,最后送给猎人捕捉的机会。 但让羽奇怪的是,这些在平原小丘上长大的烈山人,如何能识破咱们森林勇士布下的种种疑阵,直端端向着部落追来呢? 直至昨晚入定修炼,神识依然渗入森林中遨游,偶尔攀上山峰巅顶,感到孤月清冷,竟有一个强大的存在抢占了广阔的夜空,满天月华不再眷顾森林万物,单单围着它缭绕盘旋,羽才在刹那间醒悟过来: 就是它,这只烈山火鸟,这些天一直守在部落的顶上,部落走到哪里,它就指点着烈山人追向哪里,晚间还大摇大摆在空中修炼玩耍——哼,它当真自在得意,以为我多营勇士拿它没法子是吧! 羽当即和多兰商量,按羽的意思,自己一人伏在某处干好这事就行,但多兰再也不愿刚成年的部落巫师单身犯险,定要集合几位勇士做个掩护。 于是大伙儿选了这个高处:羽还是藏在森林顶端,而部落勇士们守在树下,既能提防有人从树下偷袭,更要在紧要时刻补射几箭。 守候猎物最需要的就是耐性。 羽闭目出神,仅以森林木精的情态,在树木枝叶上跳跃张望,从高高的空中望下来,这不过是几片嫩叶在挑弄轻风迎接阳光罢了。 因此空中那点黑色越来越近时,羽感受不到什么小心谨慎,只有劲风般的意气风发。 它片刻间掠过了层层山林,向着昨晚就探好的方向飞去,它知道,今日不过仍是一样,在多营部落顶上飞舞几圈,就完成了那人的拜托,自己回到苍桐树上,继续梳理漂亮的羽毛吧! 快到了,朱雀神禽收了收阔翅,摆个优雅的姿势,预备开始划圈了。咦?怎么不见那帮人啦?它吃了一惊,刷地收了势子,润亮的玄羽上下抖动,晃得阳光在翼尖上波荡不已。 不会吧!神禽飞低些,在群山间仔细徘徊。昨晚看得分明,他们正是在此处过的夜啊?难道躲进山谷中的缝隙去了? 朱雀怀着对大地裂缝的厌恶,再飞低了一些。这次它几乎俯贴在山巅,努力要看清那些讨厌的山沟沟里面,是不是真的藏了些人。 神禽很小心的,不让几棵高高竖起的大树划到自己身上,这身黑翼是它的最爱,哪怕碰伤了半根,也要心疼死它。 没有,这里没有,那边呢,似乎也没有。朱雀弓起长颈,想要飞到前一个山口去,正在此时,后面的森林中传来一声轻微的婴孩啼哭声。那哭声瞬间消失了,好像有人迅速掩住了婴孩的小嘴。 哼,躲在这里就能骗过我么?神禽俏立空中,蔑视着林木间淡淡萦绕的风雷幻阵,她灵巧地摆了个弯,碧眼中寒光闪现,凤喙微微开启——它要以无上黑焰,烧了这片森林,教那帮人无所遁形! 恰好此时,一株白檀稍微长高了些。 它本来混迹于树木之间,并不如何惹眼,只是猛然窜高几分,顿时秀立于林中。其中一簇挺拔坚韧的枝条,竟拂在了即将喷吐烈焰的朱雀腹下。 树木的生长之机何其旺盛,本当在数载时间里慢慢伸展的气力,刹那暴发,再柔弱的枝叶都如利器一般,轻飘飘切断了朱雀的几根腹羽。 这可是自己最引以为傲,最爱惜的宝贝!神禽心疼得全身乱颤,凤爪电闪般抓住那条檀枝,一口黑焰生生咽回喉中,取而代之的是爪尖渗出的几滴透明液滴! 每种灵物的丹火炼到精粹,都有不同的外象,黄绿赤橙,青蓝黑紫,灵物的性行如何,就该当什么颜色。可在少之又少的情况下,灵力修为由精粹再越过一重,到了无所不至、无所不是的境界,那丹火统统都是是这般褪却繁华,真正不假的清淡模样。 这样清淡无为的丹火,是用来滋养内身、调化阴阳的,只有陷于狂怒中的朱雀,才会将普通灵兽终生都无法修炼出来的无为丹火,拿来攻击敌人。它要让这个胆敢损伤自己美丽的家伙,丧失掉所有的生命印迹,哪怕剩下丁点的神魂在这世间,都会让自己咽不下这口恶气! 可怜的白檀树枝并不晓得大祸将临,它不知为何忽然冒出来闯祸,也不知为何还在继续上窜,纤秀的细枝嫩叶层层递开,就在那几滴无为丹液滴在自己身上时,它已经在半空中蔓延了丈许,每一片圆呼呼的叶子,都亲热地向朱雀招展,好像在向老朋友打招呼。 哦?自忖一击必胜的朱雀有些迟疑了。本来以为,下面那个损毁自己腹羽的坏东西,虽然还算有几分本事,却决经受不起这千载丹火的烧灼,但,真的么? 一条无赖小蛇的影子忽然跳进朱雀心中:这家伙也是来自天上的异类,而且还曾经妄图吞食自己,这个无赖,最精于逃匿隐迹,前次正说要抓它却给它跑了。现在不知为何,这些普普通通的檀木圆叶,乍看起来,竟让自己想起那小蛇张嘴乱咬的恬脸模样! 终于想到我啊,晚了晚了!见那臭鸟若有所思,不丢从一筋叶脉里弹起身来,带着檀木的清香扑至朱雀的两只利爪间。龙尾甩开先缠住一只鸟爪,大嘴再死死叼住另外一只,本来就连带在背甲上的绿色瞬时蔓开,百十根藤条刷刷刷将不丢和双爪捆在一堆。 朱雀慌张之极,这无赖蛇咬得自己生疼,那几滴本命丹液收也收不回来,更还有一股莫大的力量从藤条上传来,要把自己拉扯下去! 休想!神禽怒啸震天,展开优美的双翅大力煽动。即刻,两道纯黒无暇的焰火从翼尖滚荡而去,热烈的火风压得方圆数丈内的森林呜呜直响,参天大树纷纷为这神威弯下身子,躲避可怖的烧灼。 但那棵纠缠住朱雀的白檀木偏生不做理会,它不再像刚才那么急促,而是稳稳地向地面缩去。朱雀振翅飞翔,发出的可冲九霄的气力,根本就阻止不了它。白檀树一面向下紧缩,一面还在生发枝叶,朱雀浑身上下喷发的黑色火焰,渐渐为片片檀木圆叶所覆盖! 羽坐在树梢,神态悠闲,纤手以一种奇特的奏节拍击着周围的树枝。啪啪,啪,清脆的拍打声时高时低,有长有短,这白檀大树就依着这些仿佛歌唱的咒语,轻轻摇摆,缓缓缩短。 第74章 这个景象极其怪异,自来树木只会向高生长,哪里会越来越短呢?。 以多兰诸位勇士的眼中看来,这棵檀树分明是一面舞动着一面蹲坐下来——这是什么奇特的法术?不见多思长老使过啊? 当然不是天地法术,这是源自盘凤的生发木咒、又参悟了青木朽树的独特功法:逆天而行,我行我素。 如果多兰等人再掘地半尺,会看见一圈玄色古玉箍住了白檀树根,那是放大本相的玄玉指琮。它受羽的点化,从封印异空中起了一棵檀木出来,树木顶端,接的是困住朱雀的不丢,树木根部,还扎在空寂的封印异空之中! 这就是羽想做的:长老说过,咱家指环儿曾经封印了烈山火鸟一十五载,我就再封它一下,看烈山人没了它的指引还能追击部落不,还能继续嚣张不! 温泽如流水一般的光亮,围绕着少年巫师跳跃游动,伴着每一次迷醉人心的动听哼吟,都有丝丝缕缕灵气发散开去,先凝做一个个印符,瞬即带着木行界域的精灵汹涌奔腾,将那些来自封印异空的吞噬之力,源源不断运送到一条黄溜溜的小蛇身上。 这条小蛇奇怪得很,本来是火行之身,却能开枝散叶地缠满一个个木行咒术,还能呲啦啦爆出阵阵雷鸣,而可怕的封印异力,对它来说更是亲密得不得了的兄弟朋友,任由异力借助自己强韧的身体,把那只黑鸟向下面拖去。 至于那鸟儿燃起来的丹火嘛,半天没有吃肉,肚子有点饿了的不丢,将就把这点补品纳入了龙腹:很好很好,本来说你这鸟儿出世几日,肉早就老硬了,结果还念我辛苦,把些热汤上来,嗯——美得很啊! 得了些气力的无赖小龙,越发把凤爪咬得紧了,希望那鸟儿疼痛得火大,再流个两口热汤最好! 可怜的神禽朱雀,哪愿如此!委实是那小蛇借了木咒和封印,藏得太过隐蔽了些。本以为下面施展偷袭的,不过是些不怕死的普通巫师而已,如果早晓得是这条贪吃蛇躲在里面,就算再被戳掉十来片漂亮毛羽,也不会把守命的宝贝随便流淌出来! 可是现下,烈山神禽还顾不上自己的丹液被窃:修为少了,可以再修炼,反正此番来世间就脱去了大半的神力,再少几分也一个样。真正要担心的,实在是这恐怖之极的封印,自己在地缝中委委屈屈十来载,不就拜它所赐? 不比自己差劲的同等神物,藏了远古神灵的禁咒之力,历经千万年还未衰败!虽然不知它为何甘心为世人掌控,满身咒力发展不过三两成,但饶是如此,也足够自己受的。 地缝里苦守十几载,朱雀神禽本来为破这封咒想好了种种方法,但没想到自己在变,封印神器也在变,而且变得比自己灵性、比自己随意。它不是单单在封印,而是把天地法术、五行咒术以及那条坏蛇全数利用起来了,这造化,莫非已是化神的境界? 就在被拖向地面而不断挣扎的过程中,朱雀心中想的反复是这些古怪的事情:不会不会,无赖小蛇、封印神器,法术、咒术,怎么统统都集在一起了呢?是林中那个施展法咒的年轻巫师在策动这一切?但凡世人,决计不会这么厉害,莫非,莫非是天上的哪个对头瞒着火神下来了? 对,肯定是这样!不甘心被邪神暗算的神禽敛翼曲身,强自缩做一团,双爪忍剧痛,勉强抓成个符印,来不及到印力完全展开,它就拍紧双翅,如颗流星般飞速顺着拉扯之势坠向森林。 咯拉拉,白檀木的枝叶四散纷飞,挡不住这顺应了异空吞噬之力而下坠的狂猛力道,只有十来条殷红的闪电不屈不挠,始终追逐着那团黑影,将一个个霆雷震击过去。 羽修眉轻挑,惊讶地看着似乎已经发疯的黑鸟:它干什么,这么拼命要投去封印异空,就为了找机会用那枚尖翅顶我一下么? 虽说上面枝叶乱飞、雷电耀眼,自己还是看得很清楚:烈山鸟儿缩成一堆,头顶尖起了一根短羽,毛茸茸红艳艳地耸着,与黑鸟儿周身顺滑的羽毛甚是不同。 呵呵,这根短毛发出的尖利气机,还在十来丈外就已穿刺过来,只是怪了,这气机完全对不上世间的任何道理。它虽然向这边来,却一味要击杀另外某种奇异的存在。对于自己这样的生命,似乎是不屑,也似乎是不敢触动! 这样的法咒,连天地五行都无法限制它,当真从未见过,从未想过!年少的部落巫师兴奋之极,仿佛见到了最有趣的玩物般,两眼放光,嘴角含笑,无数细小的风儿托着身体轻盈无比,就在那烈山黑鸟冲击过来的刹那间,三根指头拈出—— 凡间永远不会存在,由火神亲自点印的失神之羽,落在了晶莹如玉的手心上。好东西,看样子就会好耍!羽满意地点点头,纤长的手指合拢,再张开,失神羽已经消失不见! 同时,一缕红线悄然附在了手腕上,浩瀚的神力入体,激荡得年轻巫师全身不由地亮了一亮! 呜,呜!莽撞的朱雀发出痛苦之极的鸣叫。它误以为林中巫师是天上的对头邪神所化,贸然用了失神灵羽——那是火神临行前亲手所点印,专为克制邪神的宝物。 本是一件随身的神赐之物,怎么会被活生生拔下?怎么还有世人能够违抗火神大人的神力,窃取这么尊贵的天珍?朱雀燃尽灵力,喷发出冲天的黑焰来释放郁闷和苦恼:算了算了,连个寻常巫师都打不过,我干脆封死在异空中算了! 烈焰翻飞,火星轰然溅射,预备沉沦到无边黑暗的烈山神禽,带着惊天巨响撞在森林大地上,直直陷进去有十余丈余深浅,才在地底坚硬的岩石上阻住了去势。 回头望望那只被摔得七荤八素的黑鸟儿,羽惋惜地询问玄玉指琮:“怎么啦指环儿,临时改主意,不管烈山火鸟啦?收它在你印空那里,不是好得很么?” 玄玉神器闪了几闪,实在犯难怎么做答:封那鸟儿倒是不难,但是,咱们方才得手的那根红羽,是火神神尊亲点的神品啊!主人轻轻巧巧摘了它,分明是在违背神愿,对尊神极大的不尊敬呵!火神肯定很生气,后果会不会很严重呢?嗯嗯,咱们还是稳妥些好,得了一样好处,就不再去伤那鸟儿,算是在火神大人面前留有个退路吧! 可这样的老实话,不该拿去吓唬自家主人,要不,还是……玄玉神器闪了闪灵光,主意已定: “主人,都怪那条懒蛇嘛,本来说好由它压住那鸟儿的双爪,结果被挣脱,施了个开解之术破了我的封印,再要封它,费的功夫就多了。后面烈山人马上就到,咱们先不着急下手,要是那鸟儿还敢作乱,咱们下次再去封它如何?” 只好这样咯!羽也感知到了百丈以外有大群的烈山人正匆匆赶来,自己这边人少,还是撤退罢。那鸟儿受伤不轻,一时半会儿应该好不了,部落暂时还是安全的。 多兰同意阿羽的意思。方才那黒鸟坠下的势子好生厉害,十数丈内的森林尽被烧做了灰烬,如果不是兄弟们腾挪敏捷,差点就被烤干了。唔,看来阿羽还是压制不住它,只要能弄伤它一段日子,也算不错,眼下,部落需要抓住这机会,赶紧迁走。 青年族长带领勇士们向北边御风急走,那里的某处沟壑里,盘凤盘师做了个简易的木行迷阵遮掩着部落,等到这边一成事,立时就要出行。 他们已经商量了数日,决定要从一个烈山人决计猜想不到的方向迁徙。 ※※※※※※※※※ 烈山大帐,长老集会。 咳咳,咳—— 大帐中的少芒面色苍白,咳嗽不已。虽然神禽早已返回苍梧休息,但仍有持续的伤痛从冥冥存在的神魂约契中传来。 少芒深吸吐纳,一面缓缓化解痛苦,一面示意旁人继续说话。 “神帝,您老人家身子不适,要不我一会儿再来禀告?”善煌族长适时表现着关怀。 “老族长,不用!”少芒挺胸扫视,面上再无方才的苍白,显然这一次发作的伤势暂时已经过去:“照你方才所说,如今的沉水大泽中,当真是无路可走?” “回神帝,确实如此!大泽百年来的首次水啸,把泽中仅有的一条独路,尽皆淹没化作腐泥,连半分下脚的地方也找不到!往年此时,从北方迁徙过来的各类走兽,多得不可计数,如今,连最寻常的青羊都不可见,神帝,您老人家说,这不是天灾是什么!咱们善煌部落,可就指望着这点皮肉换些吃食衣裳,哎,苦啊!” 善煌老族长还要继续罗嗦部落的穷困,少芒抬手一挥:“老族长,不用多说,我这就命人为你族送去五十车上好黄黍,来年如有皮肉收获,适当折返即可,你看如何?” “谢神帝赏赐,谢神帝大恩!”老头立时五体投地,以示全身心的感激之情。 少芒点点头,请起了善煌族长。待老人退下,他微微咳了几声,向身旁的几位少家巫师问道: “各位长老,善煌一族久居沉水大泽,最知晓那里的风土,他们说不行,多营就躲不进大泽。如此看来,北路已断,西面又是我们烈山腹地,防守严密,多营除了东进阿山,还有什么去路呢?” 巫师们左右互看,感到少芒帝所说,确实很有道理,但—— “神帝,既然如此,我们何不守在阿山山口,反而走向回家的路呢?” 少芒看着那位提问的青年巫师,微笑不语。等了好一会儿,才有另外一个声音从帐角飘来:“瞑师,我们能想到阿山,多营族也能想到。 第75章 他们不快些赶路,反而煞费苦心伤我神禽,你说,他们不愿暴露的行踪真的会向东边去么?” 帐角木几上抬头说话的,是少芒帝的长兄少辟方,这位素以谨慎智慧著称的青年巫师,站起身来,从几上扯开一幅划满符号的白布指点着: “诸位长老,神帝命我做的围猎图已然做成,这上面每一处不同颜色的圆点,都代表着中州每个部落,哪个部落应该在哪里守卫,已经标示清楚。可以说,东南西北,没有一个方位不设下埋伏,我们就在山水大泽之间,织就这张大网,让多营一族,不论耍什么花样,也插翅难飞!” 少芒赤眉轩动,认真看着兄长手中的图画。许久之后,他才向长老们说道: “中州之内,能够给他们森林猎人栖身的地方,根本就没有!他们只有赶在冬日之前,越过颖水去寻找北方森林。各位长老,从阿山北上,翻山跨水,曲折艰险,只怕冬日都过了,他们还到不了颖水边。哼,这帮猎人,有本事伤我烈山神禽,就不会害怕从我族领地内借道北行!” 少芒指点着西边烈山城寨的所在,眼中厉光闪动:“我敢肯定,他们前些日子布了疑阵,引我们向东追,其实日夜兼程,向西去了。我烈山此次平定南方,几乎顷尽了全力,中州内里,恰是防守空虚处,多营猎人最会潜匿身影,一路小心躲避,现下只怕过了善水,再过五六日,就能到烈山城边、伏山脚下!” 啊,啊,!烈山长老们惊讶不已:怪说不得追了这么久,怎么也找不到那些猎人,原来被他们骗了! “那今晚神帝集会我等,是有什么要事吩咐么?”一位年长的巫师更加深入领会到了神帝的意图。 少芒温和地笑笑,反问道:“寒师,神禽受伤那日你在当场,以神禽的伤势来看,你老认为,多营族出动了多少巫师,才能有这样厉害的咒力?” 这位寒师,年岁、修为仅次于少芒的父亲少典,历来为族中人们敬重。 “唔,不好说,大概以投身我族的多凉来看,不下十个!” “是啊,长老,我们且不去管多营如何能招来这么多巫师,只以这击伤我族神禽的实力,家中长老的几位年轻弟子,沉水各族的三两下毒术,如何抵挡得住?” 少芒掌击几案,叹道:“可惜我没能早日识破多营猎人的狡计,而我兄辟方设下的罗网,还要十来日才能设置妥当。在此前,为了拦截这帮逃命的猎人,烦请各位长老辛苦些,营中已有猛士们驾车等待诸位,现下立时出发,不出十日就可抵达伏山!只要你们把住山缺,不教猎人们北上,我们就能在这个冬祀时,以仇人的心血祭典先帝!” 大帐外,兕兽的嘶吼声在黑夜中回荡——看来神帝在集会前就已经备好大车,决意要长老们连夜快走,可怜这一番颠簸,平日里散漫惯了的老骨头们,可还撑得住不。 第四十八章水始涸 深邃低沉的啸声从北方传来,绵延了整夜。 禽兽的叫吼不会这么久远,这是脚下大地发出的声息。她似乎自一场小睡中惊起,从来稳重不动的身躯,竟要来舒展舒展,持续一夜的啸声,不过是她的一个哈欠,而地面偶尔的起伏,应该是个懒腰吧。 世间凡物,如何当得住这样的折腾?各类飞禽走兽哀鸣着,慌慌张张逃去南方,这一夜里,迁徙中的多营族人遇到了平生最好的狩猎机会:那么多山兽,一伸手就能捉一只斑羊,一抬脚,说不定就是一窝肥兔。 可人们并未因此停下脚步。他们不顾疲倦,反而加快了步伐,尽快要穿过流窜的兽群。人们知道,这么好获得皮毛鲜肉的机会,烈山人一定不会放过,只要天一放亮,他们就会过来围捕。而在这里遇到烈山人,大概没人不会害怕。 因为从这山凹望过去,远处的那点亮火,就是烈山城寨!百年来,烈山神农少家就是从那里出发,征服了中州大小部落,北起颖水,南至秦山、黎山,无不在其统御之下。 而多营现下,离这个中州最为显赫的地方,不过半日的脚程,敌人随时都能从城内杀出,灭掉这个远离森林的小小部落。 迁徙的部落,成年勇士不足三百,巫师仅有一名。这位年轻巫师,莫说做上长老,就连通过成年勇士的试炼,也不过就是这个春祀的事儿。 但大家都很敬爱阿羽长老。 是的,长老人虽年少,但温和聪颖,不但承继了多思长老强大的天地法术,也承继了长老的从容宽厚。迁徙途中,不论遇上多大的困难,族人犯下多大的错误,就算暴露了部落行踪险些为敌人发觉,长老总是淡淡地笑笑,自己亲自去将事情办妥,总不会教大家害怕、为难。 人们自然而然,像依赖多思长老一样,依赖起年轻的阿羽长老。 羽,默默走在队伍的最后面,手中,数道或明或暗的风索吹拂向前,另一端,绑着的竟然是大小不一八九辆木车,每辆车都堆满吃食杂物,一些毛皮软物上,还呼呼睡着小孩儿们,妹妹小莘,正不知道蜷在哪堆毛皮里睡着。 没有牛兽,所有的木车都分别由一位部落妇女拉扯着向前行进。虽然车上堆满了器皿杂物,但妇女们并不如何费力,她们干脆将车头皮索跨在腰间,空闲了双手出来,用燧石去打磨犀兽的腿骨,磨好一个角块,就是一枚杀敌的箭头。 而她们身后沉重的大车,咯吱咯吱,穿过泥泞的草地竟然一分轮印也不留下!因为车板底下,俨然刻满了一圈圈风符,呼啸的劲风不停从灵符组成的法阵中涌出,将木车托离地面,随着部落向北方飘去。 羽偶尔会弹动一下手指,将夜晚的凉风纳入法阵之中为自己助力,但大半的注意力,却始终放在西边远处的那点亮火上! 那里是烈山城寨,敌人的老窝!可惜啊可惜,多兰大哥非不许去!羽眯缝眼睛拍抚着不丢。 哎,小不丢背上的咒纹,本来已经热得发烫,如果自己现下站到城中,以细风送着不丢的丹火,洒到那里每一处角落——哼,今夜,这烈山老窝放出的光亮,可不就是这么小小一点了! 自从那日伏击烈山黑鸟后,不丢的修为增了一大截子,全身多长了些凹纹,头也胖了些,而喷发出的炎火无色无形,微风儿吹过一般就能把山石化开——我看,烈山的火巫些根本挡不住这样的丹火,他们只能眼巴巴望着城寨被我烧掉! 羽遗憾地收回远眺的目光,左手托好风阵,右手翻飞咒印,拍打腰间别挂的一茎青竹,竹条端头应势渗出缕缕白光,缓缓没入身后的大地,那光的莹泽却不消失,沉在地下隐隐闪动。 稍许,当羽翘起尾、中二指时,生发之印瞬时引发——晶光绽放,在部落已经走过的地面,近百步之远,无数青草杂树簇簇而起,掩盖了人们留下的纷乱印迹。 此时,前面木车的毛皮堆里传来“啊啊”两声呼叫,听声音稚嫩,应该是哪家的孩子在发恶梦。 羽心中一酸,这些失去了老人们呵护的,本当在山林中无忧无虑玩耍的孩子们,大概只好在部落迁徙中过这个秋祀了!妹妹也在车上,还睡得安稳吧。前些日子,刚刚和奶奶分别时,她只要在自己怀中哭睡,现下,也能去到大车上了。 莫说孩子们累了,看看身边的大人们,他们连夜连日赶路,都已经疲累之极,但谁也没有抱怨一声,妇女们边走边打瞌睡,手里仍在为勇士们制作杀敌的利箭。 其实多兰大哥说得对,为了一时之气,烧了烈山城又如何,长老和奶奶他们,献出了生命所为的,可不是咱们去烧个城寨而已!大概只有部落的血脉流传不断,才会让老人们在冥冥中安心吧。 复仇的潮水,在年轻巫师的心中缓缓退却,取而代之的,是肩上那沉甸甸的责任。 而在此时,又有巫师的吟唱响起,原本在地上欢腾的木精们被一道道咒语召唤而去,化为青光绑缚在一柄花杖之上。杖身五彩淡光盈动,映得那施咒的女巫师好生美丽。 “盘师,怎么醒了?不是请你多休息些么?”看着已显清瘦的盘凤,羽埋怨道。 “阿羽长老,我本来睡得好好的,你要做这么大的木行界域,还不给吵醒了?”最近的一辆木车上,盘凤半坐着,木杖有一下没一下拍着手心。 “哪里会有多大动静?我不就是照你的吩咐来遮掩踪迹么?怎么说——哟!”羽向后看去,倒被自己吓了一跳。 原来自己方才拍击出的生木诀,竟然在泥地上引了好大一片林草出来,其中一株株小树,堪有小臂粗细,而那些杂草野藤,怕不有半人来高!喝,这算什么遮掩踪迹,简直就是给敌人指路嘛! 幸好盘凤被阿羽集结出的强大界域惊醒,及时抽走多余的木精,现在这些过于繁盛的草树渐次萎缩,缩小与周遭相若的高矮。 “嘿嘿,嘿嘿!”羽不好意思地从腰间抽出青竹杖,胡乱晃几晃,笑道:“盘师,就是它捣鬼!想不到我随意取了根竹子,竟也是个灵力强大的宝物,它把寻常的木咒,竟当成木行界域来放|qi|shu|wang|,当真不得了!” “哪有这等事!”一条木筋从盘凤手中飞起,拉了羽的竹杖过去:“我亲手打制时好好的,偏偏你用一用,就是个宝物了?” 女巫师翻来覆去,仔细把青竹弹捻闻听,最后嫣然一笑,扔还给羽,正色道:“阿羽,你近来颇有劳累,偶尔休息时也在跌坐修炼。你认真回想一下,修炼之中可有什么异像没有?” 第76章 羽摸摸头,奇怪盘师忽然问起修炼的事情:“没有啊,修炼时清静得很,无光无色,没什么不同。” 盘凤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儿,道:“无光无色那就大好,我怕你精进过度,反而伤了神气,现下看来,你不过是心神不定,出咒过重罢了,巫师总是有些这样的情形!” “但是阿羽,”盘凤柔声道:“你可千万要小心,别人出咒过重,那是灵力低弱,控咒不熟引起的。对你来说,使一个熟悉之极的生木诀,半分的灵力都用不上,而无心之下竟然以木行界域伴生此咒,哎,这该是心神的妄火作祟,如果不将它消无化虚,对你修为可有不小的伤害!” 唔,羽若有所思,思索起盘凤的话来。 其实神念妄火的坏处,何止妨害一些修为,盘凤害怕吓着羽,并没把坏处将讲透。这也对,如果羽太着形迹,过分小心翼翼、反而会畏手畏脚,适得其反,盘凤揣测,以这小孩儿的灵心慧智,自然而然会妥善炼化这心火之害吧。 女巫师不知道,当日在玄玉指琮的封印界域中,羽为救出多思长老的神魂。不惜将异域的妖气摄入自己神念内,后来虽多加炼化,但总有那么一些戾气还未除净。 而近来部落危难,羽在痛失亲人时出任部落长老,心情沉痛兼且重担压肩,正值年少,火性不免上起来,那藏于心神未及炼化的一星半点妖孽之气得到滋养,竟然活泛,也会借着对敌人的仇恨,慢慢释放妖力。 不过是半分半分地影响,一丝一丝地改变,连最亲近的玄玉神器和小龙不丢,都察觉不到羽的异常!如果照此下去,羽不定就会被妖气动了根本,从此陷入不可想见的异境之中! 可惜,细心的女巫师连羽偶尔的一次出咒过重,也能发现出妖妄的端倪,及时给羽一次小小的修炼提点,就让妖界异境永远失去了接纳天地大宗师的无上机缘! 如果造化得知此情,会不会要为千百年后妖界的沦落,就此叹上一口气呢? 夜半,中州大地细雨飘飞,凉气透衣。 多兰走在队伍最前,一点青光自他手中亮出,微微照有尺余远近,在此之外,是天地间无边无际的浓黑。 部落的人们就随着这点光亮,踏着泥泞翻山越岭。烈山城寨早被甩在身后,但大家的脚步却越来越急。照着阿羽长老吩咐,背负的吃食、器物都和孩子们一起,堆挤在木车之上,各人只管不停歇的赶路。 不辨五指的黑夜中,大家只有结成窄窄的长队行走,后面摸着前面的后背,抬腿、举步,不容思索。 手握夜泽树枝的年轻族长,频频用脚尖、长矛试探着地面,尽量要为身后的人们选取平坦些的山路,有时,他还会俯下身去,在某株大树下停留一下,因为那处的树根上,刻有探路猎人们留下的示事图划。 这些图划,告诉了多兰前路的消息,指引部落应当向何方走去。但这些并不能消除多兰的焦虑,他的目光,一直望向前方的暗黑,似乎那里除了不断飘飞的细雨,还更多别的东西。 羽手中还是抓着大把的风索。 风索联系的所有木车,仍旧落在队伍最后面,只是木车由开始的八九辆,多到了十六七辆。那些多出来的车,本来是由其他御风勇士掌控,可现下那些勇士们全都将车交给阿羽长老,脱身前去探路了。 “不丢,你看清楚没有,烈山人确实伏在前面么?怎么我们这么多人去找,没有回讯啊?”羽轻轻吹口气,想把手腕上的懒家伙吵醒。 正在睡觉的小龙扭了一扭,赶紧把鼻子埋在鳞甲里,避开那人口中旋来的轻风刃。搞什么嘛,我明明看见那么多笨蛋由东向北来,不就是冲着咱们的么?呜呜,梦中那块烤肉都已经八分熟,就这么没啦,真恼火! 哼哼唧唧的龙吟,算是回答了羽的问话。紧接着,那圆滚滚的身子渐渐抿紧,细化在羽的手腕上,微小不得见。 这个懒家伙,每到天黑就犯困,大家可都在辛苦赶路哪!羽扬起左手,拇指上的指环儿漾起一道清光:信不信的,你非要吃点苦头才勤快? 羽正要将不丢吓唬起来,让它再去前山查探查探,忽然心中一动,那堪堪舔到黄色纹线上的清光,倏地缩回到玄玉神器中。 啾,——啾,带有准确间隔的鸟鸣声从部落的后方传来。 停!戒备!听到阿羽长老的警讯,领路的多兰立刻停下队伍,手中的夜泽树枝也藏进袖中。 山间忽然没了人们的脚步声,安静得吓人。勇士们捏了箭尾,点住弓弦待发。 咕咕,咕!隔了好一会儿,西边的树林里才响起回应的鸟叫。 是探路的勇士回来啦!而且没有急报警讯,看来是好消息!多兰心中一松,回了几声讯号,心中却不免在想:阿羽人在后面,却比我还先发现远处御风行走的动静,这听微辩细的功夫,竟比我这个老猎人还厉害呢! 勇士们果真带来了好消息:东边追来的敌人不少,却并没发现部落的行踪!他们只好分作几队搜寻,距离最近的一队,还在数十个山头之外。 他们有些向东去找,有些抄向北方堵截。承蒙大神眷顾,今夜天黑路滑,烈山人不愿赶路而去避雨,在天亮之前必然追赶不上。只要部落尽快过了前山那道山口,在那以北,就是浸满了雨水的泥泽和高山,兽车再也拖走不动,而单靠步行,烈山人连部落的影子也莫想看到! 有了勇士们的消息,轻松的微笑终于在大家面上浮现,人人精神振奋,疲乏劳顿即刻扔在身后:走,走,到了山那边咱们再找个地方好好睡觉! 不远处,一座奇峰拱若大龟扑俯在地,在其左右,横着好长一片山脉挡在部落面前。那山脉从中州的缓丘延伸出来,却自有其高耸之势,听探路的勇士说,横山直削而下,竟是不容攀越的险峻,而险峻伸展到龟峰那里,偏偏又停下来,留有一处宽阔无比的山缺豁口供人们穿越。 这豁口,好像化作奇山的巨龟不甘心被大地山脉束缚,强行昂头向天留下的空缺。看在人们眼中,不由要揣测千百年前,是什么神力拉开了这座完美的山脉障碍,让中州和北方溟州通了一条来往的坦途? 统御中州的烈山人深信,数百年前,在火神降服北海龙龟时,特意将龟兽的长身烧焦,做成这座大山来屏障中州,用以阻隔北方的洪水和瘴气。 而这个宽逾千丈的山缺,也是火神托拽龙兽而留,它恰恰避开北方水泽,在山势高隆处开口。穿越缺口望向北方,呈在眼前的是无比辽阔的大地。顿时,火神的神意在此彰显无疑:大好山河,烈山一族绝不能仅仅满足于中州的丰足! 因此,这是伏山,既是火神收伏北海龙龟的神迹所在,也是烈山征服北方溟州的起点。 伏山神迹,数百年来一直激励着历任烈山帝向北征伐,到了少鼎帝时,终于积蓄了足够的气力,迈出了跨向北方的第一步。十载之间,北方水泽大大小小的巫毒、易水部落一一顺服,而伏山,再也不是中州和北方溟州的限界,火神的尊火已烧遍水泽,被烈山人供奉在了北方森林的边缘。 可无论如何,伏山山缺都是烈山尊奉的神迹,山缺左面的平台上,五载一次的烈山大祀都在这里进行。平日里,少不得有百十人在此把守,更有一两个巫师随行,以便时时向火神呈奉敬意和供物。 可在今夜,这处神地竟染满了鲜血!残肢断臂四处散落,破弓断矛俯首皆是,可见烈山猛士为了抵御这突然而来的袭击,是如何的惨烈。 若仔细看去,那些残断的肢臂竟然并非人类所有,或有长毛,或生尖刺,倒是些兕角、狼爪、羊尾之类的东西,那些血迹,自然也是兽血而已。 本该驻守此处的猛士们,原来正好撞见为了躲避水啸,而从北方奔逃过来的无数山兽,这么多肉食从门口经过,岂能不去采集一些? 这些苦守此处的猛士,都是来自北方水泽部落的穷人,他们为烈山征服,并非全是屈于武力,而是水泽之内,吃食太少毒兽太多,实在不足以养活家人。多年前烈山挟威而来,水泽部落所惊心震动的,竟然是烈山人手中的甘美黍谷!那无可抵御的饭香,让这些水泽穷人不攻自破,纷纷投靠。 投靠以后,虽说肚子比以前吃饱了些,但家中人口又渐渐繁盛,塘中的吃食,总是显得不那么充足。这些驻守神台的猛士,更是部落里比较穷困的人,常年在山口吹风受凉,为的不过是每一祀比别家多分的几块风肉、几筐黍食而已。 所以,当今夜忽然有肉食主动送来,这些为吃食劳苦的人们岂能不去收取,而又岂能独享美味,不为家里老小运些回去?一番痛快的杀戮之后,伏山山缺的守卫们肩挑手提,满载肉食踏上了回家的路——反正这里从来没战事,只有大祀前后才会有人巡查,在这不当口的闲时出走几日,谁也不会知晓! 多兰驻足在烈山神地,仔细看着这些指向北方的乱糟糟的印迹,其间托拽重物的部分痕迹他更是反复察看,终于,一抹罕见的笑容现在他的嘴角。 晓雨初歇,多营部落无惊无险,走过了迁徙途中本该最难通过的一处关口。而过了伏山,那低沉的地啸之声慢慢变得急促尖利,仿佛天地巨变的心核,正向南方靠拢过来。 清晨的微风在水泽上移动,推送着阵阵浓雾飘过大地。雾气凝练朦胧,经久不散,仿佛是这水泽的魂魄一般,透着深切的寒气。 第77章 这里的秋寒,怎么来得这么早?这风中的气息,为何如此惊慌杂乱?还有这怕人的大地呼啸,这些纷纷逃向南方的山兽…… 尽管心中有着种种疑问,森林部落的人们在短暂的歇息后,仍然继续起身赶路。对于长老卜示出的方向,人们不愿有过多的质疑,他们坚信,只要向着北方不停地走,终会摆脱敌人,可以找到平安渡过寒冬的山林。 可是北方,真的是咱们部落的出路么?羽心中存此疑问,悄悄扔几个卜阵,想要问一问大神。但那些乱糟糟的龟甲鹰骨,反而让自己更加迷糊,一会儿东边无咎,一会儿西南大吉,卜到最后一卦,竟说就地不走,可得大喜! 看着周围,东边是绵绵无尽、深深浅浅的水洼,西边是嶙峋险恶的高山,连块平坦干燥的山坡都没有,怎么说可以就地不走呢,根本等到敌人追来送死嘛! 年轻的部落巫师板着脸,很是生气自己:卜术这么糟糕,怎么给部落指引方向?难不成,每次都先叫不丢四处去查探,之后再给大家说该如何走么?不丢这小家伙又不会说话,带回来的消息,都要靠指环儿转念过来才行。 哎,我这个巫师,怕是南方森林中最不中用的吧!羽托着十数辆大车,闷闷地行走,时不时向后张望,等着不丢回来。 还没睡醒的孩子们继续蜷在大车里,妹妹小莘则和大一点的孩子们,随行在妇女的队伍中。今早上路以后,妹妹只是偶尔回头,远远招招手,没有过来。 直至正午,水泽上的浓雾还未消散,去了很久的不丢也还没回来,倒是前方探路的勇士们先回来了。 他们走了很远,借助御风术和藤索,攀上了一座最高的险峰。峰顶极目远望,那水泽浓雾间时隐时现的情形,让勇士们惊疑不定,本该晚间才回禀的前哨,只好提前赶回来! 勇士们看见,水泽在前方无尽地蔓延,向东北方去的深处,雾气渐渐浓郁,直至变做无法看透的黑色!而在西边,也就是部落现在行走的高山峻岭的脚下,雾气较为稀薄,大小的兽群顺着山下的陡坡仓惶奔走。它们一直向着部落这边来,应该是要逃到南方中州去。 这些罢了,最紧要的,是在这些兽群的后面,俨然跟着近百名战士!他们不停地捕猎山兽,却不去拣拾地上的死兽,只是不停地扑杀,到后来,大概是杀得累了,战士们才在原地上休息,任那些捕获的肉食摆在地上。 听到这里,多营的族长和巫师,心中不禁一紧:很明显,这些前哨是在等待,大概在雾气遮掩的后面,会有更多人的大队伍赶上来! 果然,没过多久,天边出现的密密麻麻的人群,将探路的勇士吓了一大跳。哪里来的这许多人,赶着满载的兽车,也不像专门巡山、捕猎的队伍。他们乱哄哄散作一堆,当看见地上四处摆放的山兽,立刻呼喝着拾取,然后在山脚下埋火烤肉,就地吃了起来! 大山水泽边,百十来口塘火齐齐烧燃,那冲天的烤肉香,竟飘到了数道山弯之后。勇士们再也不敢做耽搁,连忙回来报讯。 羽、多兰和盘凤三人相对苦笑,黯然无语。 没想到啊,一路上大家紧赶慢赶、小心翼翼,生怕暴露出行踪,不让烈山人有数面围击的机会。可偏偏神意难测,在即将逃离中州的最后一段路上,和这么多敌人迎头碰上! 其实也应该想到,水泽中的地啸威势惊人,连兽类吓得都要逃跑,在周围居住的部落,应该也会暂时避避难。他们大摇大摆地向烈山人的中州而去,说不得,肯定也是烈山麾下的部落了!听说北方水泽部落近四十余个,精擅使毒和水行咒术,是不可轻视的部落联盟! 这些平常散居在水泽边的部落,忽然因为水患而结集一起向中州避难,其人数之多,实在是多营不可抵挡。 前方的去路,向左,高山陡峭绝难攀爬,向右,水泽漫漫不知深浅,而后面的烈山人在中州丘山中找寻不到部落,多半也会追到水泽来。 这样一来,前后左右,俱都无路可走,部落就此陷入极大困境。 看着离地十数丈高的绝崖,多兰心中暗叹:这西边的山势高绝,我们惯常攀山的成年勇士,还可以勉强翻越,但数百个女人和小孩,却如何上得去?就算上去了,山那边还是一重又一重险山,这样艰苦翻越过去,只怕到了北方森林,多营的血脉都要断送干净!同样的,正对地啸的来处而去东边水泽中行走,那困难可并不下于翻山越岭! 年轻的族长手扶长刃,身体紧如弓弦,心中暗念:部落的一线生机,倒底会在哪里? 众人正在为难处,忽然听羽轻呼道:“不丢回来啦!” 仿佛为了配合这声呼唤,一道黄影恰好在人们抬头张望的那一刻上,从远处腾挪而来。它昂立半空,随身裹带的火行精灵,仍在旺盛地燃烧,刹那间就把水泽中的湿气和郁闷驱赶了干净。 呼,呼!不丢叹着气,懒懒地摆在空中,似乎这一次特别久的外出查探,并不值一提。但那激扬的龙须,上翘的小小短尾,却反映了小蛇激动难抑的心情。 尤其的,在短尾上挂的那一溜黑乎乎物事,在某龙刻意的摆弄下,极其招摇地晃悠着。 “不丢,你个坏家伙,把什么恶心东西带回来啦,快拿走,拿走!”羽心思快捷,感到那溜黒东西有些不对劲,微风起处,人已经飘出去好远。 倒是多兰,毕竟历经了血战的勇士,这串东西虽然透着异常的血腥,还是伸手取了下来。 小龙歪着头,一副无可奈何的得意样子,那表情应该是:本来不想说,但,你非要看,就让你看看吧! 这是大约十几二十块穿在一起的、泛着黑红色的肉皮,虽已被大火烤得发焦,但隐隐的,总透出让人不寒而栗的凶杀之气! 凭着上面留下的、应该是毛发烧灼后的焦痕,多兰肯定地告诉大家:这是常人眼眉处的头皮! “不丢,请你出去探察,怎么剥了敌人的皮肉带回来?是后面的烈山人追得很紧么?” 这是多兰族长的疑问,而周围的人们不禁心想:不丢小蛇平素可爱,看不出下手这么恨啊!平常有事没事的,自己对这它还算客气,偶尔也会拿些干肉请它,从来不曾得罪过吧! 怪不得人们害怕,原来在部落间的战斗中,战就是战,不能以虐杀为乐,能一刀一箭毙敌,就不要出第二刀、射第二箭,待敌方勇士战亡后,也不可再去损坏遗体,只有最为深切的仇人,才拿取对方的皮肉以做祭典。 这是各个部落奉行百年的习俗,这使得残酷的争战之后,家里人还能看到勇士们最后一面。如果做出无缘无故虐杀行为的人,都被人们看做是比敌人还可怕的嗜杀之人! 可怜的小龙,不过是要邀功请赏而已,哪里知道从此竟立下了凶恶的名号,使得各家的大人们,再也不敢让小孩随便亲近它。 “最好离得远远的,如果不小心碰上,就把这块干肉给它,然后赶快跑!”大人们在孩子们的衣兜缝里,给这凶蛇预备下吃食,同时在迁徙的途中,不许孩子离开自己半步。 不丢,虽然再没机会扮可爱吃白食,但也算得了清净。从今往后,不用烦心热情的小孩们会来邀约一起玩耍,大可以专心致志,吃肉睡觉。 其实它“行凶剥皮”,也是为了自己吃好睡好而已。 这一次外出游玩(不丢心中,部落的迁徙就是到外面游玩而已),本来什么都好好的,觉也好睡,肉也好吃,偏偏有一样——时不时的,那人要把自己吵闹起来,让去周围找找看,哪个方向有烈山人,然后大家就好绕开他们走。 这可实在郁闷得很了。平白的,好几个别有滋味的美梦,都被生生打断,接着是到处找人,然后回报。 枯燥啊,一条幼龙的幸福生活,怎么能被无聊的打探敌情所消耗呢?不丢天然地,凭着龙魂骄傲的灵性,感觉到了不公平! 虽然它并不知道,在天上龙庭,每一条幼龙出世后的最初一百年里,都只吃不动,只睡不醒,任着龙庭浩瀚的龙气来滋养龙体龙魂。只有经历过这样半梦半醒的“混龙”之期,蛰伏在幼龙体内的龙力才会慢慢苏醒,而逐渐蓬勃,以至能护持幼龙在天地间无畏成长。 爱吃爱睡,不是因为不丢懒,实在是天然的龙性使然。 但迁徙避祸的多营族人不能没有它,只有这个能随意翱翔天地的神蛇,可以带领部落从遍布敌人的中州丘山中,找出一条出路,没有它无所不至的查探,部落早就陷于与烈山人的苦斗之中。 因此,虽然不丢很累,它也只好咬牙忍着,羽爱惜它,每次回来总有些香果干肉奉上,可是没有耐心的不丢,最希望的,是不用出去辛苦也能吃上好的。 想个法子,要让那些烈山笨人不敢跟来烦我们才行!不丢暗想:要不,我还是去吓唬吓唬他们?这是来自平常的经验——只要有某个卑微的虫兽不惧怕自己,没说的,散些龙火出去,不容侵犯的龙威自然就树立起来。 今日,它早早出去,分别在中州山丘中发现了三队烈山人。他们扛上兵刃,气势汹汹向伏山而去,不丢瞧着他们,就是一阵阵火大:怎么啦,死皮赖脸非要追来是不是,害得我每日要来看望你们是不是? 龙火咒伴着闷雷般的咆哮,抛洒而出,其中聚集的煞气之强,竟将试图抵抗的巫师震昏在地。然后是紫黑的炎火倾泻如水,烈山人被逼得步步后退,困在几道围合的喷火地裂之内,再也不能前行。 第78章 烧到第三支队伍,不丢换了心思:最后这一堆笨人,看起来个大体肥,颇有些不同,他们胆子会不会大些,脱身以后还敢继续追来呢?唔,留点更加鲜活的教训给他们吧! 原来这最后一支队伍,是烈山新帝少芒亲自点选。其中除了三百名精猛战士,更有二十余位烈山长老,他们奉帝之命,乘兽车从南方昼夜兼程,是走得最快、最靠拢伏山山缺的队伍。 大白天,距离山缺不到半日行程,老头子们坐在兽车上打着瞌睡,猛士们则精神抖擞随行周围。忽然,炽烈的炎风平地而起,刹那之间就撕裂了巫师们随身结下的护身焰火,伴随火精疯狂的喧闹,每个长老的额头都是一热,然后剧痛! 长老们惨叫声声,负责护卫的猛士们吓得东张西望,竟不知敌人从何处攻来!几个眼力较好的箭手,隐约瞟见有一串皮肉从长老们的面上掉下,然后迅速飘向远方,消失不见! 其余的人,只能闻到一阵恶心的烤肉香气! 这是怎样恐怖的火行杀咒!烈山长老们看着彼此一模一样的伤口,吓得连喊痛的心情也没有了。没错,是焰火刃,每个火行巫师都会使唤的焰火刃,刃出无血,因为留下的伤口已经直接被烧焦! 这,这怎么能够?焰火刃从来是烈山长老们搏杀敌人的手段,怎么会有一日烧到自己头上?修炼咒术以来,总是服帖听话的火精,为何今日发狂了一般,翻过身来噬害主人? 难道自己多年的苦修,忽然间化作乌有了?这可是师尊当年说起的“咒散气消”? 误以为自身修为丧失的烈山长老们,险些便要集体痛哭,幸好有人想起:前些日里,听说征战森林部落的长老曾经有过类似的遭遇,本来还不怎么相信,但现在,莫非就是那个怪物来了? 应该是了,把火精们逼迫得象疯了一样,只有这些天生异禀的火怪才行!长老们纷纷同意这样的猜测。 队伍连夜兼程,就在快要堵截上多营一族时,受到这么诡异的伏击,这家伙,是要威吓阻挠咱们哪!年纪最大的长老捂住眼眉叹着气。 是啊,可惜了!早知道那怪物躲在此处,我们联手做一个好咒,怎么也要留下这等灵性的宝贝!一位善使火毒术的想法不太一样。 对啊,有人附和:烈山五大杀咒,集合了咱们老哥几个的气力施放出来,再如何厉害火怪也别想避得开! 说得也对,我们这么多人,不会怕了它去!烈山长老们互望一眼,恍然大悟:怪说新帝少芒非要少家这么多的巫师一同前去追杀,原来大伙儿是要聚在一处,才对付得下多营族的那只怪物。 不过,这怪物来去无踪,今日它来烧一片肉,下次保不准就要烧头烧心!长老们还没开始疗伤,就急忙摸出各色宝器,将最拿手的护身咒预备妥当,同时赶紧商量,如何加快步子赶上多营,又该施用哪一个护族杀咒来擒拿火怪,取它的宝丹! 哎,心思简单的不丢,以为小小警告一下,就能让敌人畏而却步,简直没有想到,自己龙威越是强大,越是激起对方的贪欲,反倒成了这些卑微生命的猎物! 说来呢,这也是它该受的运道——如果不是非要缩减龙气,好去躲避龙庭的天雷和强敌朱雀,对这些叨扰自己睡不成懒觉的生命,岂会单单要几块眼皮就了事,直接烧却就得了,留着他们危害世间干什么呢? ※※※※※※※※※ 已将入夜,水泽中的雾气更加阴冷,羽招呼不丢,聚了些暗淡火精散在各处,稍微驱走些寒气。 隔着几个山弯,北方水泽部落在拣拾了丰富的猎物之后,暂时扎营不走,而伏山后面的烈山人多少也为不丢神蛇阻挠,一时追不上来。多营部落抓住这难得的时机休息了小半日,现在,要趁着夜黑,继续行走了。 “盘师,这方的水泽中,当真有一条密径过到北方森林么?”多兰说话时神色轻松,向周围经过的人们微笑着,但问向盘凤的语气,却掩不住心中的担忧。 是啊,部落终于没有选择与敌人血拼,而是要向东进入地啸震鸣的水泽中去!盘凤盘师告诉大家,那里有一条密径,可以越过弱水去到北方森林。 这真是十分冒险,途中会遇上什么样的艰苦,当真无法可想。就多兰所知,部落中最有经验的老猎人,也不曾去过水泽。而每一次大河边的集市上,都会听人说起弱水两岸、沉水大泽中的诡异故事。 自来不愿多话的年轻族长,片刻间竟把同样的问话重复了数次,女巫师体贴地微笑着,又将缘由说了一遍: “没错,多兰兄。我幼年随盘龙长老来这里时,烈山还没收服水泽部落,当时是蒙集市上认识的一位水泽巫师相助,我们一路跋涉到了弱水河畔。那里,长老们寻访到灵长木精,借它的点化成就了我族最高深的辟火封咒,从此以后,南方森林再也不惧火患!” 这时,盘凤瞥见阿羽躲在大车背后,正一个劲儿地低声念叨、抛骨占卜,努力想要卜出前方的凶吉。女巫师笑着摇摇头,继续说道: “接触灵长木精的机缘极为难得,当时是由师尊承受它的点化,过了十数年后再转传与给我。那点化而结成的印契,从来是我深藏本命的至要灵气,不到施放极等的木咒时候,不会摇动动摇到它。可自从我们越过伏山,靠近水泽,这本命精力竟自发地萌动不已,想来,该是受到灵长木精的呼唤使然。多兰兄,我幼年时随同师尊行走的水泽密径,现下未必记得清楚,但这印契接受弱水之畔灵长木精的呼唤,必定知晓路径,我们随它的指引前去,应该无妨!” 盘凤详尽的话语,稍许安慰了多兰。这会儿间,部落的人们已经收拾停当,在他们二人的引领下,开始向水泽深处走去。 落在队伍后面的,自然还是那十来辆大车。现在已经不需要御风勇士们外出探路,他们一人领了一挂大车,将阿羽长老围在中间。 而咱们这位卜卦毫无结果的年轻巫师,正愁眉苦脸地摆弄着几枚龟甲。除了时不时将几片生木咒撒进水下,用以滋生水草掩盖部落的形迹,大部分时候就是将一个个细小的兰色雷火击打着手里的卜物—— 奇怪了,长老说,遇水则可启用雷卜,怎么这几片臭龟壳子都快劈坏了,也不见应现什么卜象出来呢? 闷闷不乐的羽和右腕上熟睡的不丢都没发现,玄玉指琮在丝丝兰色雷火迸现的间隙,曾稍微透起些亮色,大概是要给羽传递什么消息。但就在神念不可感测的封印异空中,一道来自羽的怀里的震动切断了指琮试图沟通主人的神念—— 笨圈圈,主人的修为还没到诸邪不侵的时候,你送天地先机过去,想害主人的神识受损么? 一直在羽怀中沉默寡言的玄玉刀,竟然在这时起念说话! 玄玉指琮一愣,继而恍然:小刀儿说得对啊!那些凡俗巫师,不就是执迷于窥探先机的好处,才会给天地劫数伤了精神,最后落个暴死的下场。如果巫师们在抢夺天机的强大诱惑前,能够克服贪欲、收心敛性,只怕天上的仙神,就不是现在这么可怜巴巴几个了! 羞愧于自己竟然连这么浅显的理数都忘了,指环儿不由有些害臊,它本来就深沉的玄黒,又再浓郁了些: 这个小刀儿,平常话不多,肚子里倒还清楚得很!怪说不得,当初老头儿非要把最强大危险的解印神通放在它那里,嘿! ※※※※※※※※※※※※ 千百年来,北方水泽虽然深藏诡异、但表面上总是平静的。它从来不拒绝任何存在的到来,也从不显露自己能够吞食万物的强悍。 它喜欢默默地躺在地上,注视、等待。但这一次,在来自南方的森林部落面前,它展现了自己的软弱。 承受了大地震啸的痛苦,让它的最深处也开始翻腾起伏,把那些埋藏了数百年的陈旧物事,一堆一堆地翻出地面,随意摊放在泥水中。无法分辨乱糟糟的腐朽,偶尔会有陈旧巨大的灰色兽骨突出水面,和倒伏的树木参差交错,令整个水泽凄凉无比。 可折磨仍不停歇,每隔一会儿,大地震撼带着号哭般的吼啸而来,混浊的泥水就软弱地抖动不已。 这是面目全非的北方水泽,肆意泛滥的泥水,将陷人的流沼如水泡一样四处推移。一觉睡下去,或许就被埋在了泥沼里,再也醒转不来。而前些时候,在接连几个小部落遭受了灭顶之灾以后,世代居住于此的水泽部落只好南迁避难。 可这几日来,多营部落却偏偏走得平稳之极。 盘凤在队伍前面,间或以木杖点水,当杖尖的青光没入泥沼,一条缀着五彩细花的藤蔓宛然浮现出来,辗转延向北方。迁徙的队伍脚下坚实,伴着花蔓长藤的奇异清香,始终走在水泽最高处,踩到最深才不堪堪淹了脚背。 烈山人是再也追不上来了,没有盘师灵咒指引,在满是流沼的水泽里,连生活在里面走兽都时常陷死在里面,而那些南迁的水泽部落,更是不敢横穿水泽,而甘愿绕远路到西面的高山下迁走。 宽阔无际的北方水泽,除了偶尔一些惊慌的走兽跑过,就剩下孤独的多营部落。 到了夜晚,部落不再需要赶路,在一些未被水泽淹没的小丘上,就可以安静地歇息。而勤劳的女人们则趁机捕了些肥鱼,串在藤条上以香料烤熟,安慰男人和孩子们被面饼凉水撑坏的肚子。 当鱼肉滑散在大伙儿的口中,夏祀以来的长久艰难——没日没夜的赶路,离别亲人的苦痛,终于松弛了。 第79章 现在,敌人被抛在身后,天边那浅淡的青影大概就是北方山脉,大家的心绪,慢慢浮现对过去的想念、对以后生活的憧憬。 黄昏,有人吹响骨笛。 每家的母亲抱着孩子,大概要说:阿羽长老和多兰族长要带大家去的,是一片比老家还要茂盛的森林,那里的山兔山鹿,比天上的星星还要多,咱们住在最大最宽的洞里,慢慢炖肉喝酒,一直到睡着,到天亮…… 随部落迁徙出来的,都是年轻的人,他们对生活的困难,总是用坚韧的微笑去应付,在他们活波的心里,随时都有着希望。 是呵,水中这条蔓花长藤好生精巧美丽,听说还是大盘的盘凤长老蒙受木灵呼唤而引出来灵索,哪怕前方的地啸怎么吓人,部落定然也走得出去! 日子在这样的安然中,缓缓溜走。那可怕的地啸在十几日之后,竟轻慢了下来。大半日里,也就震个三五下,最轻的时候,连水泽都不理它,水面一丝儿都不惊动,这让已经习惯地啸的人们,还不自在了。 天边的山影越来越近,过了弱水就能安家。虽然渐渐寒冷,大家的心却热起来,男人们甚至开始讨论:秋祀到时,迎接部落的第一只秋猎山兽,是北方白犀,还是灰皮青爪的山猇?长老的卜上说,是部落从未猎过的大家伙,呵,该是什么样的大家伙啊…… 羽躲在车后,见多兰大哥都被勇士们拉去争论秋猎的头兽,不禁偷笑:我的卜卦也做得准么,看他们不把一载的果酒输个精光! 绕过几个大车,是一片相对安静的空地。盘凤正靠着木杖休息,听这边人还未到笑声先到,跟着笑道:“阿羽长老,又在顽皮什么?” “我没顽皮,是他们在顽皮!”暮色中,羽带着一身青光,从车后钻出来。 “他们非要赌酒,赌秋祀……咦?”年轻巫师惊讶地看着盘凤,浑身的青光猛地大盛。“盘师,你今日气色好差!” 原来进入水泽后的每日晚间,羽照例都要唤出木行界域来帮助盘凤回复灵力。但今晚,不知是不是白天赶路太多,盘凤的脸色显得尤其青白,把羽吓得好大一跳,心中实在难过: 盘师近来的气色一次比一次差,定是引咒指路的辛苦累下的!唉,我要帮她,她非不干,我说咱们慢慢走,秋祀前不过弱水也不打紧,她还是不干,定要这么急着赶路。现下,她元气伤得好生厉害,要是坏了灵力的根基那可怎生是好? 羽口中浅吟,莹如白乳的灵力透出指尖,点化出繁复的咒符将木行青光敛成水汪汪一片,尽皆裹浮在女巫师身上,希望这木行界域中的灵机能修补她大损的元气。 同时,年轻巫师还在努力回忆:多思长老曾经教授过,神虚气弱的伤势应该用什么法子治疗呢? 但接下来的日子,无论羽想出些什么办法,盘凤的元气竟一天天弱了下去,用来引路的藤花不再清香扑鼻,那花儿的颜色也淡了许多。 但不管如何,脚下却是越走越高,不知是地啸引发的大水已退,还是渐渐靠近北方高山,四下里不再是一片泥沼,偶尔会有平缓的小丘把水泽划开,给迁徙的多营带来一片干燥的树林,让部落能生一塘旺火、睡一个好觉。 离弱水很近了吧,盘师,明日你应该能休息休息,不再耗神引路了……盘师、盘师? 羽连着几声呼唤,才将出神远眺的女巫师唤回头来。 弱水,就是前方山影下的一带亮色吧!羽顺着盘凤的目光指点过去。 女巫师侧身,静静看着和自己身高相若的年轻巫师,好一会儿才答道:“阿羽,我说的话,你总是不听,这一路来,气得我可厉害!” “……我才没有!不听话的是你,每次要帮你施放引路咒,你总是不教会我,我才气得厉害!”羽不服气女巫师的责备。 “是么?如果你先听我的话,叫我做姐姐,我说不定就教会你如何生花指路呢?”女巫师眼中闪着狡黠的光。 不善诡辩的年轻长老,立时没了言语,觉得这话哪里不对,却总抓不到要领:“那我叫你……,就肯教,真的?我叫了哦!” 羽做势张张嘴,又闭上。盘凤笑着,杖端的缀花点羽微翘的鼻子,叹道: “大家都快到了你再学会,又有什么用?那亮色就是弱水,离这里近得很了。我少时随师尊,在河弯处寻到了长灵木精。从那里过河,水流最浅,不出明日正午就能到……早点歇息去吧,你这个不听姐姐话的,阿羽长老! 天色全黑,不丢正好从小睡中醒来,听见女巫师最后一句话,不满地哼了哼:是不是哦,晚食还没吃就叫歇息,哎,哎,饿着肚子睡觉,怪说不得她身子差呢! …… 北方大泽中的最后一段路,似乎特别遥远。 昨日就望见了弱水,今晨天不亮就出发,按说早该渡河了。可一个个小山丘,一丛丛长草矮树,总在前面拦着去路,翻也翻不完,绕也绕不开——侧耳细听,似乎连河流的水响都还听不见! 从远处看,走不了这么久啊!多兰有些不解:就这么几步路,又是去尽了泥沼的硬实平地,连盘师都收了引路木咒,她说,不用探路,照直走就是。也对,她累了这么久,正该多休息。 可偏就这么奇怪,日快中天了还是走不拢去,早知道就先派人探探路了! 青年族长心中忽然一动,回想起今早的古怪:一早出行时,我怎么一直没派人出去探路?我是不是感觉到什么模糊的危险,认定大家要聚在一起才安全放心——难道,前方那看不见的弱水河滩竟让自己无意中害怕了么? 多兰双臂一振,御着快风向队伍后面奔去:阿羽长老灵思更加敏捷,应该能发现些什么,盘师也在后面的大车上休息,正好一起问问。 几个起落就到了,盘凤正靠坐在大车上闭目养神,多兰走过她身边,没去打扰。 “阿羽,盘师今日没施咒引路,吩咐我们一直朝正北行走。你看,这里的河丘树林,深得总也走不出去,可有什么异常?” 羽并没回答多兰的问话,脚下还在走路,手里也掌控着大车,但眼神飘凝在丈外的某处虚空中,一动不动。 阿羽,阿羽? 年轻巫师抿着嘴唇,朝多兰微微偏一下头,算是听见了招呼,眼神却还凝在前方。 多兰顺着看,半丈以外,依稀有几条绿线飘横空中,一端引向远方不知去向,而另一端,正黏在了熟睡的大盘女巫师身上! 人们都知道,巫师身上时常聚引精灵,各行精灵颜色不同,巫师身上也会带着不一样的色彩。火红土黄,而木行巫师总带些绿色,至于多营部落的天地法术,因为凭借天地法力,御风则清,施雷则重,那一点若有若无的明亮,最不容易看清。 自小在森林中长大,对木行巫师的绿色和那些稀奇古怪的木咒,多兰看得多,也熟得很。可这几条连系在女巫师身上的,轻微到非要运足夜视之力才勉强可以辨认的绿线,让见多时广的部落族长险些惊叫出声! 非但险些叫出声来,他的面色竟由红而白,瞬间转了几转。相应的,心下情绪由惊讶到尊敬,由尊敬到畏惧,而崇顺、不忿、苦恼,诸般的感受更涌到胸间,百味杂陈,神思动荡,仿佛有不可明说的大喜大悲在体内冲撞奔腾,几口热血如骨鲠在喉,不吐不快! 修为已至妙然化境的部落第一勇士,与那绿色所牵连的气机甫一接触,立时就落在下风,如果不聚会精神,收敛气力,只怕立时就要重伤当场! 原来阿羽和盘师,已在不知觉中被潜藏的敌人暗算!这是何等妖异的手段,当真想也没曾想过! 多兰闭目吸气,提刀聚风,奋起仅存的一点明智,和身扑向那几根绿色! 此刻,哪里还顾自身性命,他要断了那绿线,救出阿羽和盘凤!部落男儿浓烈的血性杀气迸发出体,连正午时分的光亮都黯淡了几分! 不知前情的部落人们肃然而立,纷纷探找这厉杀气机的来源! 咦?大哥怎么忽然拼命啦?某位出神已久的年轻巫师,总算发现了事端的异常。 白皙的手倏地探出,及时挽住多兰的臂膀,阻住以命相博的凄厉去势。同时,周遭立时浸满温润灵气,将纠结呼啸的厉风拂散开,而压迫着多兰神识的强大震撼,也瞬间消失,这让多兰的刀气无处可去,只好顺个圆圈,回到腰间。 阿羽,这是……多兰浑身内外一轻,先前所有的怪异感觉忽然消失,仿佛什么也不曾有过,自己不过发了一场快梦而已! “大哥,木精长灵吓到你了么?我正在向它问路,你一来就要砍杀,把它给惊走了!”羽挠挠头,不知事出何因。 多兰向前挥手,示意人们继续赶路,奇道: “阿羽,这是什么妖物木精,一见面就要取我的神气,我以为你和盘师已经中了暗算,只好拼命啦!” “没有没有,这就是一直在呼唤盘师的木精长灵,它借盘师的花藤引路,帮咱们走出了水泽呢!”羽委实不明白,怎么和自己好好说话的木精长灵,忽然会去伤害多兰! 而在大车上歇息的盘凤,却始终不曾醒来,羽探其灵息,竟已然陷入深沉的修炼之中,外界的诸般声象根本无法干扰她。 盘师能安心开始修炼,定然是体会到这里已是长灵木精统御的界域,除了木精以外,一切不利的外物都不能进来。这天然的木行界域中,该比自己勉强聚集的界域更利修行吧! 第80章 羽暗暗高兴,将盘凤的情形告诉了多兰。多兰知晓没什么大碍,当然松了口气,可心中的疑问却一直不得开解: “阿羽,既然有长灵木精的护持,那咱们走了这么久,怎么还不到弱水河边?” 是啊,羽想起,自己方才也将同样的问题问向长灵,而长灵温和地笑着,总不仔细回答。 它沉稳可亲,还主动招呼自己,这树林中的万千木精都要听它的使唤,要不,我干脆再去问问它?年轻巫师给不丢招呼一下,想透几分神识出去。 呀!一声暴喝,打断了两人的沉思,是队伍前方报了警讯! 一株洁白干净的树木耸在地上,拦住了去路。 其实,宽阔平坦的大地上,随处都可以行走,粗不过半臂的树茎,如何能拦得住人们的去路? 可整个部落就是被阻在了这棵白树跟前。这树随随便便立在那里,既不很远,也不很近,不太左也不太右,可无论你向那边走去,它都在你的前路上站着!明明它又只有几片稀疏半枯的叶子,连头顶的阳光都遮拦不住,而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在它的笼罩之下! 阳光直接映射在它的树干上,稍做停留,就直接穿透过去,一点阴影也没留下! 在多营勇士的眼中,这白树虽然存在眼前,但定神望去,却恍恍忽忽不辨踪影,手中的长弓利箭无论怎样也瞄射不上,心中好生难受! 几个刚刚成年的年轻勇士眼前一花,嘴角竟溢出了一丝鲜血!原来光是拉弓瞄准这棵怪树,都让他们受了暗伤。 部落巫师岂会容忍这妖术害人! 如春河破冰般清脆的咒音,从羽的嘴里哼出,空洞的天空慢慢弥起一层绿雾,在足以让人欢欣畅快的湿润里,雾气飘荡转动,把天空装扮得翠意盎然。 这一层湿气带来了宁静,面对那株白树的惊慌,渐渐散去,人们从惊慌中醒来,看阿羽长老离群而出,一步步走向那白树,在长老的身边,成片成片柔和灵动的绿影飞舞,影子慢慢释放,消化在虚空中。 人们注意到,天色在长老施咒之后就开始变化成半透明的青光,周遭似乎陷在了一个绿色的梦境之中。 这就是长灵木精的界域啊!羽衷心地赞叹着,如果是没有木精亲近护持的人,轻易靠近这里,都会受到禁锢,如果企图反抗,都会受到不同程度的伤害。 部落的人们不知道,就是这个化身为白树的精灵指引下,大家才走出水泽来到这里,现在,是不是要谢谢一下,请它放开界域,让咱们去到弱水河边呢? 羽双手抚胸,以最为恭敬的大礼姿势,向这位统御无数木精、结下木行界域的长灵透出念声: 一路至此,多亏了长灵的护佑,多营全族以对天地大神的敬意,向您致谢! 微妙的沉默后,青色的天空中荡起一缕飘忽的光亮,在多营族人头顶轻巧地盘旋一圈,停在了羽的身侧,一个疲惫而浑厚的意念传了过来: 能散开禁锢的解禁术啊,你一个凡人竟会施放?呵——离开此界太久,世间凡人也能受到神尊点化的事,我都有些忘了!你以近乎半灵的神通,帮这些凡人解开我的界域禁锢,对自己一些儿好处也没有,依你的修为,难道不知道在同行木精的界域里,炼神化气一刻,可当世间修炼十载么? 是啊,多谢长灵一片爱护!我耽误些功夫不打紧,反正现下有一位同行的巫师正在修炼,她受您的呼唤长路跋涉前来拜见,实在是辛苦了,还请您多多照顾!顺便,咱们多营族正要借路过去,不知道长灵方不方便…… 念着对方的引路之恩,羽极其谦恭有礼。 恩……这样,有你世灵相托,我就对她放宽些,唤灵所必须敬献的精魄干脆剩下三分,留做印迹吧!如若修炼得法,百年后转灵,也能少些炼化之苦。那,现在,世灵你御下的族人,是要过那弱水河边去么? 木行长灵不清不楚说了这些,羽听不太明白,但总算知道对方应了自己的请求,允许多营穿过他的界域,心中自然高兴得很。 木灵的传念刚来,数丈以外的绿光就开始晃动不止,继而慢慢裂开小口,一些天光和水声从那里仿佛传来,正是一条去路! 请多兰族长赶紧带大家过去,羽自己留在原地,继续向木灵请教: 能受您的照拂,真是我族的幸事,还敢问长灵,您说的三分精魄、转灵炼化,可是一道修炼的法式?嗯,还说我是世——灵,都是什么意思呢? 呼——界域空中猛然闪过一条暗碧色的咒纹,纹印过处,不可量数的粗大木精奔腾而出,对着羽怒目而视! 在周围多营人们的眼中看来,那棵高大的白树倏地退回虚空中,取而代之是无数条蔓索密布周围,让人心虚的压迫,如一张暗网从某处侵袭而来。 快!多兰首先察觉到异样,催促人们快些脚步。 “你怎能这样?身为神尊亲选的世间长灵,神性虽然不济吾辈,但也不能心存如此大不敬之心,说出这么不着道理的言语!” 羽简单的问话,竟莫名其妙激怒了木行长灵! “这,这不敬之心,您从何说起呢?”年轻的巫师涨红了脸,非常不好意思:难道自己无意中犯了别人的忌讳? “还有此问,更显你的无礼!初入神门时印刻在你魂魄里的神规呢?都被你的不敬之心磨灭了?你当真连神界最粗浅的道理都不懂得?你,你,你,先将神魂印记交给我看看,我就不信天道变幻,连世灵都能不受神规灵誓的约束了!” 一道青芒披着怒啸而下,直取羽的眉心。那里,正是羽透神出念的窍穴,里面直通魂魄所在。 哼!喝!年轻巫师身周迸起三道奇光,或黒或红,齐齐迎了上去!那青芒即时受到阻挡,无论如何进不到三尺之内! 同时,在人们所不能感知的虚空中,龙魂咒念如霆雷般震响: “好家伙,老实不客气啊!你的什么神灵誓约,谁有空来理会?就咱家这位的精魂,凭你也敢来乱碰,真想我们兄弟给你,给你……” 不丢仔细看了看前面玄光,感觉两位玉兄并没出动狠手的意思,那自己预备的几道龙炎自然也要等等再说—— 嘿嘿,虽然火行最不惧木精,但那个大胆木灵出动的青芒中,俨然有天道极至的气机存在,不容自己这未出角的小龙去侵犯。唔,这一次,还是让尊为神器的两位玉兄先去挡挡,小弟我在后面骂骂,找机会偷袭一个也是好的! 见到这么多强盛的气机出现,那幻身为白树的长灵木精还真的吓了一跳!它方才不惜出动摄魂神咒,实在是维护天庭神规的严厉所在。其实,同为木行长灵,虽说对方不过世灵之身,但那非凡的气势,上下护卫周全的气数,可以想见到未来无法估量的运道,这个叫做阿羽的世灵,最好应该多为结交的! 而那个木行女巫师先前允诺,奉献出精魂让自己助她打开沼泽死路,自己本来不待理会,可天庭纷乱四起,自己为太嗥尊神交待的差事耗费无数精神,恰好有些世间的供养送来,也算双方的机缘。要不,那女巫师修炼三世,也未必能得到天道眷顾! 远在隐界的自己分出神力,为世人在地啸水泽之间引出一条生路,今日正是要来圆满机缘、收纳供奉的时候。如果呢,阿羽世灵定要为女巫师说情,让她多留下几分精魂,印记更加齐全,也不是不可以。但,身为木行世灵,竟以不记得尊神的神印做为推脱借口,这简直是大不敬! 神规在天,如有藐视者,诛!没办法,长灵木精默然收了幻象,神力从遥远的隐界慢慢推了过来——世灵做乱,毕竟是不得了的大事,那边的差事,只好先缓一缓了。 随着神威涌现,界域中的各类木精浓重如水,其他的任何存在都淡化于不断提升的木行神力中。而此刻,还未走出界域笼罩的多营族人,全身上下都已沾满苔屑,如果不即时跳动,不断滋生的草蔓就要爬满全身! 多兰心下大急,跃身起来展开双臂,揽住族人的臂膀猛推,最后十几人踉踉跄跄,纷纷跌挤到界域以外。随后,他旋身而下,立定裂缝处探出长刀,刀气纵横荡开,数十根企图堵塞裂缝的藤枝纷纷断裂崩飞。 回首望去,数十丈以外,阿羽仍在和那个强大的“隐身”巫师对峙,在一旁,是昏睡中的盘凤。方才,在阿羽的暗示下,出走的人们暂时没去推动盘凤躺卧的大车。 看着四下密布的青气,多兰心里暗叹:如此霸道的木咒,怕连多思长老都不愿正面硬撼!阿羽啊,只要你稍微得空,将那巫师的身形逼漏出来,我这把黑石刀必可斩他! 正沉浸于体会天庭神迹的年轻巫师,没注意到旁人焦急的目光。 这木灵虽然不住责骂自己,可他责骂得越厉害,就越能看到无上神力所引发的奇景,那感觉好生亲近熟悉,似乎在不经意间,自己神魂最深处的某些记忆已被激发起来,强烈的要去了解那些记忆的急切,甚至让羽于来不及追问长灵,自己何以被认定为触犯神规,这浩瀚纷繁的神咒不止,那心内的激动不坦现真相,自己简直就没法分心去想其他的事! 羽大概知道,只要自己和盘师留在这里,长灵就不会为难多营族人,而盘师正借着木行界域修炼,在这里多待一会儿,就多好一会儿。存着这样心思的年轻巫师,完全放纵在窥探天机的欣喜中。 隐藏在湛绿光芒里的长灵木精,不紧不慢,以神力勾划着咒符,任着那些凡人走出界域。 第81章 在预备神咒时,需要干干净净不受惊扰,这些微弱的凡人,最受不得神力压迫,鲜血淋漓死掉几个,没的伤了太嗥尊神的清誉! 只是,长灵免不得为今次之事遗憾:非但要与这么超凡的人物结怨,还要消耗掉神尊赠与的、为数不多的神力——哎,多事之秋啊,运数不顺啊! 正要开始一场争斗的双方,根本就不了解对方的误会所在,一个专心要打,一个坚信自己行事端正,不辨自明。只可怜身畔那几个伙伴,知道这是无谓的打斗,但怎么说得清?那边的神物自傲不凡,这边这位心醉神迷,谁听不见任何传念,玄玉指琮险些要喊破了神魂,也只能在主人凝炼专注的神识外打打旋儿,传不去半分消息。 怎么办,怎么办? 那还能怎么,咱们先去打一下,玉兄,如果刚好能收那家伙进来,也算不小的宝贝到手吧! 哼,这可是天神亲点的长灵,专为掌控世间木行之力而生,如果能我收了,那我不成了尊神了么?再者说,他现下使的可是纯粹的神力,如果一高兴,把我们哥几个收走,那还是可以的!你今后就在太嗥神宫中,做一根不吃不睡的顶天龙柱,美得很吧! …… 几个还在商量,木灵的神咒已经做好了大半,本已碧绿透顶的界域,竟还在收纳从各处涌来的无数木精,绿色越来越深,界域笼罩的范围却愈加缩小,诸般事物上粘连着的绿色,一分一分褪却,全数向羽的身边集中。 原本为阿羽顶住界域出口的多兰,眼睁睁看着那绿色梦境错身而走,继而弥合无缝,让自己的刀势无所指向,只能让阿羽和盘凤身陷险境里面! 但那绿境甚至连盘凤也不愿理会,当绿色深做深邃的黑色时,盘凤也被推出界域以外,北方水泽寒冷的天空,仿佛忽然撕裂开去,一条不知来处的黑影,突兀地刺向大地,不偏不倚,正正吞噬了多营部落的年轻巫师! 阿羽长老!哥哥!人们焦急地呼唤,竟不知道该如何去解救,而那处可怕的裂缝,竟能在数丈之外,阻住人们前行的脚步! 这已不是普通的木行界域,根本就是天神的神域!以俯瞰世间万物的尊严,足以让天地为之裂变,深绿至黒的极度领域,凡属木行之物,皆要前去以供差遣,而不属木行的外物,尽被排挤在外,有妄图靠近染指者,只能以自身的魂魄生命以为供奉! 明明是运点神力,惩戒一下此界中的世灵而已,怎么把神咒做得这么大,简直有些收拾不住了呢? 其实这也是木行长灵的疑问:那为数不多、要用在正经差事上的神力,实在是不容浪费,可偏偏那阿羽世灵,一星半点的神咒过去,一点该有的反应也没有,反而双目湛光、愈见精神,那神情就是在说,来吧来吧,把这有趣东西一并拿出来给我看看吧! 身为尊神的近侍,代替收取神奉已有多年的木行长灵,何曾受过如此刺激!在诸界之中无坚不摧的神力,被一个小小世灵当作有趣的物事而已,那足以压毁神魂印迹的力量,不过是缠绕在手边的一缕青花! 罢了罢了,我还留什么,拼着受些责骂,一并施将出来,擒下这阿羽听候神尊发落吧!长灵终于将真身跨进人间,随身而来的神力半分不留,全数去完成那神咒的最后几点符划! 一直轻松面对长灵责难的年轻巫师,终于凝重起来,自己本来欢欣鼓舞、不受滞碍的灵力,也实在受不起这么无止境的木精环绕,仿佛一直在风中飞翔的鸟儿,终于发现那风儿狂暴起来,也会吹断自己的羽翼! 对木行精灵的御使,竟然可以这样指手画脚、高高在上啊!难道木精们都心甘情愿么?羽有些不能理解,却来不及认真思索,这个原来还感觉亲近的力量,已变得如此陌生,那埋藏在自己心神深处的悸动,留到以后有缘再去探寻吧! 羽轻捏灵印,眉心处亮若朝阳,近来修炼大成的寒玉灵气,如阳光一般蓬勃而出,随着心念运转,集结着无数精巧动人的印符,凛然迎上那从天而降的神咒。 阿羽——盘凤一声惊呼,猛然从沉睡中醒来。 此刻神咒即将大成,一道碧黒如深渊般贯穿天地,那熟悉的寒玉灵气,在里面微弱地回荡着!女巫师惊得花容失色,泪水立时冲出了眼眶:大神啊,我在梦中所见,竟是真的!长灵果真将我抛却,(奇*书*网^.^整*理*提*供)转而迁怒于阿羽! 这如何使得!我为报答多营部落守护南方森林的恩德,自愿以精魂为奉物,呼唤木行神长为多营在北方水泽中辟开一条生路,现下到了最后一步,只要我实现承诺、供上精魂,人们立时就能去到弱水对岸! 阿羽,阿羽!女巫师浑身绽放绿芒,努力向神域靠近:这可是来自天神的神咒,你如何抵挡得了,我让他收取魂魄便是,何需你这么拼命! 可惜女巫师的声声呼唤,根本就传不进去,而神域中的一切影象,也渐渐深沉至不可见。同时,大地开始动摇,本来已被人们抛在身后的北方水泽,再次从地底下浸出,不一会儿就爬上脚背,向上蔓延。 这是什么怪事,咱们该怎么办?望着四下茫茫一片水泽,女人们慌忙抱起自家孩子,无助地望着身边的勇士们。 这莫非是引路木咒的幻境?盘师,盘师!快快解咒啊!多兰向数丈外的女巫师大呼到。 正以木行灵力抵抗神域压迫的女巫师,隐约听到人们的呼叫,她张望过去,心中不禁一凉:这不是幻境,而是真实的水泽泥沼!那引路的神咒,已被长灵收走,大家只好重入险境! 盘凤咬住下唇,十指微微颤抖:阿羽,你在里面好生应付,我,我来把这条生路,重新给找出来! “不用着急,大家随我走!”盘凤振杖高呼,领着人们尽量远离木灵的神域。 人们努力从泥泞中拔出腿脚,互相安慰着:阿羽长老修为深厚,和这里的巫师较量法术之后,很快就来和咱们汇合! 多兰和御风勇士,三两人扛一辆大车,跟随在后。 走出大约百丈,脚下竟是越来越软,冰冷的泥泞已经漫上了膝腿处,那水泽如一头饥饿的沼泽怪兽,想要吞没多营部落么? 终于,队伍中响起了女巫师坚定的颂咒声,清晰可见的绿色从苍白的水泽中浮现,已被神力榨取干净的虚空中,重又有了欢快的木精,它们缠绕在人们的脚下,不断生发出结实的树藤,那快要结冰的水泽,被它们当作滋养的沃土。 树藤由少而多,渐渐丰盛繁茂,最后长成一个巨大的藤台,稳稳承载着部落。盘凤立在藤台正中高处,缀花木杖向北方不住点划,这藤台如有灵性一般,缓缓向北而去。 “多兰大哥,我哥很快就能赶上来么?”小莘含着眼泪,扯着衣袖问多兰。 摸摸小姑娘的头顶,青年族长坚定地道:“那是自然!等大家找到歇身的高处,我立刻随盘师回来接应阿羽。”毕竟,就算有着御风术的第一勇士,在这漫漫水泽中也无法立足,只能依靠盘凤的浮藤术才能回来这里。 腐软的水泽淤泥在藤台前粘稠地翻滚,似乎并不欢迎这不期而至的闯入者。多兰俯身台边,弯身抄了一把泽水,凑在鼻下闻了闻: “多胡,你们几个来一下!”多兰细细辨别了泽水的气味,招呼部落的老猎人过来。猎人们交头接耳,悄声议论了一会儿,迅速将族长的命令传下去。 片刻后,女人和小孩们被集中到盘凤的周围,在藤台的边上,站满了警惕的勇士们,他们搭弓上箭,对着某处开弦待发。 盘凤看一眼多兰,知道他必定发现了什么,但无论如何,有多营勇士相护,必不会伤到人们。 女巫师左掌轻拍花杖,杖端颤了几颤,凸起一处褐紫色的软尖,那软尖迎着北风,抖擞几下就脱离开木杖,顺风朝部落的来处飞去。 盘凤毕竟还是不放心阿羽,让这灵犀小枝去接应一下。 小枝借风行到半路,忽然停了势子,前面已是可怖的神威,再要去,这木行灵物就会被神力化掉。小枝颤抖了几下,最后啪的一声落在水面上,动弹不得。 是啊,毕竟是源自世间气机的诸物,怎么抵挡得了无所不至的上天神通!就算是木行世灵,也只有不出五成的天灵,在完全纯粹的神力面前,应该只有甘心降伏的份啊? 来自天庭的木灵,苦闷地纠缠着世灵阿羽: 我的神通出尽,连世间界域都险些被我撕裂,对方还是老老实实站在那里,不过用一团白脂似的灵光,左右晃荡几下,仿佛这漫天神咒,是拿来欣赏玩耍的! 怎么回事,是那两个破败玉器和幼龙在捣鬼?不对啊,他们想要对付尊神神力,怕还没这个修为胆量,莫非是我看走眼,这个阿羽,竟不是凡间世灵? “自然不是,你看我自小长在南山,怎么会是你说的世灵呢?” 原来木灵在意念之间,不自觉把这个疑问传递在神域中,羽立时探知,赶紧传念过去,加以辩解。 这个传念的机会,羽可是等了好久。从对神域威严的最初迷乱中觉醒后,年轻巫师就感到处境不对,但那长灵一味施展咒法,怎么喊也喊不听,召唤出这个绿得发黑的木界,又强横得没道理,自己能够自保已经不错,哪里能挣脱出去解救部落?现在正好,他终于发现认错人、不对劲了吧! “木灵尊长,除了你,谁知道什么是世灵呢?我现下不过做了部落的长老,哪里来福气当你的世灵、通晓你的神规呢?” 第82章 “你,你怎么不早说?”莽撞的木灵开始后悔了:“你不是世灵,我来惩罚你作甚么?我把尊神的神力浪费在你身上,那一大堆隐界的差事怎么办,怎么办?” “等等,也不对啊,”木灵大吼着:“你如若不是世灵,又会是哪里的来头?能抗拒神力的,会是一个凡俗巫师么?你,你怀里这么多神器,还有火龙护体,是不是那个大对头专门派来拖累我的?啊,苦啊,苦啊!呜呜呜呜,我怎么这么蠢笨,被你个小小神侍骗得这么惨?神尊,你可要给我做主,他们,他们欺人太甚……” 深黒的界域里,震响了那长灵的嚎啕之声,最初猛然暴发后,竟渐渐小声了,到后来漫天绿色迸散,界域也化解开去。显然,这个倒霉的长灵不愿长留此间,哭着退回了天界——反正神力已经耗尽,又奈何不了这坏小子,到神尊面前再去辩理吧! 眼前一片光亮刺眼,神识内外陡然轻松下来,羽愣在半空中,心里好生不快: 这场打斗,真是冤枉,那长灵一会儿要收取盘师魂魄,一会儿说要惩罚我,到最后倒自己哭着跑了,好像谁欺负了他一般!说实话,自己老老实实,连指头也没动他半根,究竟谁在欺负谁呐! 嘿,不丢,你怎么也不去咬他一口?羽有些气恼,一掌向腕间拍去。啪!手指扑了空,总在那里睡觉的家伙竟然不在原地待命! 昂瓮——愤怒的龙啸响彻四周,炽热的狂风左右涌起,卷得羽不由地转了几圈,本来缓缓下降的势子重又上去。 不丢,人家跑都跑了,和谁打架呢你?咦,大伙儿怎么都不见了?羽低头一看,这才发现周围的巨变,怒气顿时勃然而出,双手分别抓在虚空的不同方位,指缝间迸发无数繁奥的术符,将天地间最可怕的霹雳之力,向着不丢怒吼的方向击去! 这是年轻巫师学成天地雷术后,出手最为凶狠的一次!哪怕是在面对不可捉摸的神域,羽也总是留有几分回旋的气力,可眼下,这般险恶的情形,竟让羽燃起了狂暴的怒火: 水泽之地明明已经穿越,怎么又会出现,那也不说了,看远处盘师的极等木咒,已经带领大家远去,可怎会有这么多水泽凶兽,直直向部落追去? 如此恶心丑陋的水兽,顶着一丛丛杂乱的腐朽头角,从水中密密麻麻地冒出来,而如青犀般披被厚甲的躯体,在泥沼中灵活快速穿行,混浊的水泽随着巨大的碰撞之力泛起层层的漩涡。 有几条不知好歹的,还试图跳起来撕咬年轻巫师,半路上就被不丢阻拦下来。 可是,连小不丢那么烈的丹火,也不过在那疙疙瘩瘩的厚甲上烧了几个坑洞,滋滋地冒些水烟后,那些巨兽没入泽泥深处,跟随兽群向部落的人们潜去。 那里,隐隐看见勇士们手起箭落,正和几头冲在前面的恶兽搏斗! 是个什么破烂木灵,不带我们穿过水泽也就罢了,何苦要招来这些水兽,当真要我们的命么? 喝——愤怒的清啸声竟盖过了不丢的低吼,羽的身形化作一片耀眼的白芒,带着疾风呼啸,霆雷震撼,暴闪出一道道玄光煞气,向泥沼下拼命躲闪的水兽追逐而去。 和不丢的炎火不同,这是水行灵物无法相克的天地杀力,哪怕它们钻得再深,躲得再快,一个个煞雷也能炸在巨兽厚甲最软弱之处,并直透腹内,甚至隐隐的,那霆雷还能撼动魂灵,把最恐怖的痛楚散播在里面! 那是某个封印玉器,从持续了小半日的天界神力压迫中解脱出来的怨气,为了发泄一番,它竟在主人的寒玉灵力中附加了自己的威势,那势力随雷霆发出,别辟蹊径进到无知兽类的魂魄里,将封印的杀气点在上面。 来自上位神物的封印威势,虽然略逊于尊神的神力,但面对世间凡俗灵物,总有压倒一切的可怕——魂魄被收进封印异空,可就是永生永世的折磨! 被新鲜人肉引诱过来的泥沼腐兽们动摇了,吞噬血肉的渴望依然在折磨它们,但那可怕雷霆传来的痛苦威胁着:如果赶快不退走,莫说肉身要被劈烂,可能连魂魄都将不保,这可有些不划算啊! 它们互相碰撞着腐烂的头角,把心中的害怕传递开来,这些意念依次走远,最后统统归拢到一堆特别巨大、特别败坏的烂角上。这是一只大得有些过分的沼兽,数十丈的身躯妥当地埋在水泽最深处,当索命霹雳击来时,自然有年轻结实的小兽为它抵挡! 可现在,它们居然害怕了,不敢抵挡了!哼,追了这么久,好容易开条路过来,一点雷火就怕啦,百年的修炼,都修到屁股上去了?年老的沼兽首领不满地回应着:“去,全部上去,好歹把这巫师拦下,让我亲自来抓这边的鲜肉!” 远处,一直在和“鲜肉们”周旋的巨兽退下了。 它们坚硬的厚甲根本不怕任何刀斧砍劈,单单那对枯黄的小眼抵不住多营勇士的利箭,所以不敢靠得太近,只跟在周围伺机而动。 但渐渐的,“鲜肉们”已经快到河边,再不得手,只好眼看他们进到弱水中,那这一路真是白辛苦了!幸好此时,由首领亲自出手,凭它老人家接近五百年的修为,拿下这帮鲜肉肯定没问题! 巨兽的小眼中迸射着兴奋的绿光,纷纷从浮载多营族人的藤台边消失,转而对上了那个挟裹风雷而来年轻巫师。 轰隆轰隆,冰冷的北方水泽痛苦地翻吐着泥浆,把自己的身躯贡献给沼兽和天地巫师当作厮杀战场。 一股股浆水和着恶臭冲上空中,想把那个飘飞的身影冲击下来,可那身影就如流水下的气泡一样,越去压迫,就越显从容灵活,容不得半分外邪入侵。漫天喷吐的恶水,得意地窜上空中,又灰溜溜散洒下来,把一个个仰颈啸天的沼兽,淋浇得臭不可当。也不知是你喝了我的口水,还是他吞了你的胃液,更要命的是,那个人儿还要震发霆雷,正好顺着张开的嘴巴轰进来,真是苦痛啊! 听着儿孙们慌张的吼叫,老沼兽昂首耸角,加紧向藤台冲打过去,可惜每一次,那里总有上百支利箭,齐刷刷对着眼睛射来,虽然有五百年的厚眼皮,也不敢啊! 鲜肉呵鲜肉,我定要吃你们下肚!老沼兽嘟嘟囔囔,抖着腹甲下松弛的腐肉,吟叫到:出来吧,你们几个,藏了这么久,也该动弹一下,去把这木台子给我拆了! 沼兽的话语不过类似于搅动腐水的咕嘟声,旁人并不能听懂,但它宽大的背甲上,却掀开了一条小缝,几条人形阴影毫无声息滑了出来,在翻腾的泥水中一闪,瞬时没了踪影。 为了遮掩背后的秘密,老兽挺起软沓沓的身体,三只前爪扑腾扑腾,沉重地击打着水泽,一团团泥浆四面溅起,晦暗的天空变得更加模糊不清。 嘶欧——老兽击水之时还不忘做势要扑,引得藤台上的多营勇士纷纷将长弓瞄了过来。 多兰松松地提了两支长矛,绕着藤台不紧不慢地踱步。他根本不看那群腐烂的水兽,而认真关注藤台中间的女人和孩子们。他的目光坚定有力,慢慢看过每个人的眼睛,虽然一言不发,但微笑始终浮现他的嘴角,就算最慌张想哭的孩子也不由安定下来。 百丈以外,阿羽长老虽然被大群灰暗的沼兽围困,但那轻逸的白色身影时不时从中飞腾出来,凌空还要盘旋几圈——看来长老轻松得很,好像是刻意留在后面,为大家缠住了那堆恶心的腐兽。 盘凤坐在高台上,看看多兰,看看阿羽:多营部落遭逢如此大敌,这两个族长和巫师倒像在春日小猎,从容不迫,应对自如,那么的危险,竟如儿戏玩耍一样!哎,难怪多思长老当初放心,托付了整个部落给他们! 此时,她的浮藤术也到了旺盛的顶点,藤根粗壮厚实到极处,已经开始再度生根,每条小根舒展,都在泥水中同向划动,帮助藤台更快地向北方浮去。 向北,不出十来丈远,混浊的沼泽已经到了尽头,一道清澈碧绿的河水,将沉泥杂物等诸般污秽,统统格阻在外,它那美丽水面所倒影的,是茂盛的北方高山森林,那里是烈山敌人的领地之外,部落能够得以喘息修养的乐土。 妖兽,受死!两道寒光挂带风雷之声,直取那沼泽老兽躲躲闪闪的小眼! 是多兰!不知何时,他已跃在藤台外的高空中,两支长矛刚刚消失在手上,便已出现在沼泽巨兽的跟前。 显然,这带着风呼雷啸的攻击,不同于寻常射出的利箭。沼兽正要重施故技,以坚硬的双爪抵挡眼前,但矛尖顶上的寒光先行跳起,震得它半身麻软无力,双爪举到一半就不能移动分毫,只好任凭长矛穿刺而来! 是勇士雷矛!多思长老取自春祀巨熊的长牙,刻化了风雷法阵后,本待请到其他三位盘龙长老把长牙空白的部分填上,最后留给四大部落少年勇士使用,但部落遭逢变化,一直未能实现这个愿望。现在多兰干脆将它用来刺杀沼兽,也不枉了长老当日费心刻化的苦功! 投掷雷矛要耗费的精神气力极大,为求一击必成,多兰一直等到部落即将脱离沼泽的最后时机才行出手。矛出伤兽,他却因此脱了神气,连御风跃下的灵力也没存留,身形凝滞了刹那,跟着就是一歪,要从高处跌落下来。 多兰族长!几位御风勇士弹身跃起,赶紧出手接应。 恰在此刻,一道潜伏已久的暗光,现于多兰头顶之上!这是泯灭了一切声息的阴狠雷霆,趁着多兰气力尽消的瞬间,赶在旁人援手之前,要取这条性命! 第83章 同时,双眼已被刺伤的沼泽老兽暴出了震天的痛吼,人们被震得心惊肉跳,除了修为较深的勇士,没几个人能注意到藤台之上青年族长的性命之危! 去!大盘女巫师一声清咤,多兰的肩上忽然扬出一条青索,呲一下扭转缠绕,正好空空地捆住什么,那点离着多兰天灵顶上不到三分的阴火,竟怎么也透不下去,任多兰的两只指头把它拈住,撮暴散开。 惊风战气!多兰他早有所感,故意在搏击沼兽时露出败象,果然引得一旁的杀机现身。只是这指拈隐雷,真正耗尽了最后一分气力,他重重摔在兄弟们的臂膀中,虚弱地叮嘱:“多凉来了,逆风放箭!” 是的,是叛徒多凉,他的法术自然有几分小人之气,多兰一接那雷,就能断定是他。 可多凉再要躲在水下某处用隐雷偷袭,却再不可能。只因天地雷术中,唯有阴狠的隐雷一术,要动用到巫师体内的阴阳脉力,施放一次隐雷所耗用的阴力,巫师要等到第二日上,才能流转回来,这是多兰早就知道的。 现下多凉只好施展其他的风雷法术,而雷炼风行,哪里有风,哪里就藏有施放霆雷的巫师,勇士们山中逆风狩猎练就的箭技,正好用来对付他! 盘凤与多凉交手数次,也看出了这道雷术的来历,她皱了皱眉:这个恶徒,居然有本事追到这里来!但这沼泥之中,他如何能藏身的,是有什么厉害人物帮他么? 想到这里,盘凤心里一紧:糟糕,阿羽独自在与沼兽周旋,可别中了这帮人的暗算!我们隔着太远,又帮不上忙! 她着急阿羽的安危,本来就已疲惫的神识免不得慌乱起来,眼前没来由地一阵模糊,瞬间竟掌控不稳极等藤术,连手中的花杖也变得沉重,青翠的杖尖软软地枯萎下去,继而幻化变色,长做一条白蛇紧紧缠住手腕,那蛇一面蜿蜒上肩头、一面以巨力拉扯着女巫师的身体向藤台下倒去,还有一个声音在耳边低吟: 何苦去前面送死呢,那弱水可是好过的么?算了,就此好生歇息,醒来时就回到南方老家了,下来吧,下来吧! 女巫师点点头,娇躯就此没了气力。她侧眼看着自己半边身子被一层苍白色火焰的缭绕,面上还带着恍惚的微笑! 烈山贼! 虽然人在远处,羽还是发现了这边异常的火精闪动,清越的喝声压过了沼兽的吼叫,震得盘凤身上嚣张燃烧的火精一阵动荡,紧接着,不丢的黄影出现在女巫师身边,大嘴一吸,将火精全数收纳进了龙体内。 盘凤身上一凉,神念立即清醒了些,猛咬舌尖,噗——鲜血喷在花杖上,枯软的杖身重又涌出欢快的青光。青光自行凝结成印符,旋绕在女巫师眉心,飘过眼睛时,那中间的迷茫已经消失不见。 啊,啊!沼泥深处传来两声惨叫,一个是迷神咒被破的泽族老巫师,一个是火咒被收的少暇,他们由多凉的风雷术掩护、实际要迷杀盘凤拆毁藤台的计策,惨然被破! 盘凤冷冷听着惨叫,暗道:烈山小人,今日还叫你见识我大盘儿女的手段! 无数精致动人的绿色在女巫师悠长的颂咒声中集结,由弥漫而精炼,由浮动而沉致,到纤细优美,到灵动弹挑,俨然化作了一只碧玉般滑腻的手! 玉般光滑的手指捏印诀,轻轻弹了弹,整个藤台就缓缓扭动起来,虽然平稳,但坚决而有节律,人们脚下的枝蔓,一分分拱起,枝叶以极快的速度生长搭接,最后闭合成茂密的藤架,把多营人们妥当地护在里面! 女巫师已经跌坐在盈盈绿叶丛中,凤眼半闭,似嗔还笑,那只碧手就停在她的肩上,拍击、弹捻,这个巨大的藤台一面向北漂动,一面发生着变化。 是的,这变化当真奇异,藤架以下,延展出两条极其粗壮的藤柱,把藤架高高举到了水面数丈以上,而人们耳中,还听到深沉的咚咚声,那些藤蔓还在不知疲倦地生长,那枝条,那叶子,看起来是那么翠绿可爱,柔滑细腻,也不知是什么藤蔓,在南山森林中从不曾见过。 透过枝叶的缝隙,看到还有两条极粗的藤蔓在甩动,一些小孩叫嚷到:是人,巨人,咱们是在人的肚子里面! 巨人?巨人!大人们凑在缝隙间张望,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可不是嘛,咱们就是在一个藤蔓织就的巨人身子里!这个绿色巨人有头有脸,手足兼备。他宽阔的肩膀上,坐着盘凤盘师,大家就依附在他胸腹间那些高高低低、错落有致的藤条上。那巨人大大张开的两只手,竟还在比划着咒符,两只藤腿踩在河水中,正一步步向北岸走去! 呵,这就是盘师带领大家渡河的办法吧,这些结实的藤条护住大家,再不用怕那些沼兽啦!勇士们停下手中的弓箭,看那些丑陋的怪兽不敢随藤蔓巨人追进清澈的河水中,只留在岸边怯怯吼叫,显然是怕了! “多兰族长,阿羽长老能自己渡河么?”望着仍旧还在沼兽群中起落的白色身影,人们担心地问道,小莘也紧紧抓住藤条,拼命向大神祈祷。 “不用怕,阿羽这不就来了么?” 果然,那白色身影忽然就跳出了兽群,踩在一团火光上,数息间就越过了数百丈距离,来到藤蔓巨人肩上。 脱险的多营长老面色并不轻松,急声大呼道:“盘师盘师,你,你在作甚么,这是什么木咒,为何带了如此厉害的生气?你的面色怎么这般吓人?” 羽大汗淋漓,话音带着哭腔,脚下却仍旧踩着不丢,不愿踏实在藤蔓巨人上。在沼兽的甲壳下中,羽已经发现了多凉叛贼和另外几个烈山巫师,本说趁势报了大仇,没想到远处带领大家渡河的盘师,施放了现下这个木咒,而后竟迸发出燃烧生命的绝望征兆!那绝气动天,吓得羽大仇也不及报,急忙了赶过来。 见女巫师不理自己,羽着急地大叫: “这是什么咒术,我为何看不懂?盘师,你快教我施放,你的神灵涣散,再也使不得半分咒术!” 女巫师满面放光,容颜如花,笑道:“傻孩子,这个咒术能教与你么!你还要带领大家去北方安家,姐姐累了,就在这里睡一忽会儿吧!” 盘凤声音骤然一弱,浑身青光忽然散作丝丝缕缕,在羽全力聚集的木行界域中,一闪一灭。而那藤蔓巨人同时哗然崩落,搭载的多营人们纷纷掉了下来。 大家脚下一稳,却是踩在了实地上,原来这巨人步伐宽阔,片刻间就已渡过河水,到了北岸。 对面,那些沼兽终不能吃到鲜肉,吼叫着钻进了沼泥中,远去了。 羽哪里还管多凉,自己怀中的女巫师气息微弱,神魂已在迸散边缘! 指环儿,小刀,你们看看盘师,她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羽泪水盈眶,也不知是以神识在呼唤神器,还是喉咙在哽咽,那玉髓灵气如流水般汩汩而出,浸满了女巫师身边,附生的木行界域浓烈得犹如实质,竟然还是托不住女巫师渐渐松开的苍白精气,任着它们一滴一滴,融进了虚空中。 诸个神器沉默不语——那个生命在不可阻挡地消逝着,以它们千百年的神通,也不知该如何应对主人的呼唤。 虽然精气流逝,神魂分散,女巫师的面上却闪着极其动人的柔光,她伸手轻抚着羽的面庞,微笑道: “小阿羽,能带领大家走出水泽,姐姐很开心,多营族于我南方部落有大恩,舍我一人的生命,救了大家,很好,很好!” 她握住阿羽的舞动的双手,摇摇头,叹道: “傻孩子,我的生机已断,寒玉灵气能接续么?别哭啦,那日在娑罗神树下,我就该和盘雄那叛贼一并死了,是你救了我;烈山贼要吞并南方森林,我也该与敌人同归于尽,多思长老和你们又救了我!哎,我晚些死了一会儿,却认识你这个好妹妹,你说,我是不是很开心?” 周围的人们安安静静,悲伤地想:盘师只怕神识迷糊了,我们阿羽长老是部落勇士,怎么会是女孩儿? 羽伤心难语,泪水扑簇簇滴将下来,正好淋在不丢身上,它老老实实展开鳞甲,将泪水全数盛住,半点儿也没溅出来。 “盘师,我知道你,你说水泽里面有木灵引路是假的,奉出精魂召唤木灵是真的,那木灵总说要收你的魂魄,我还以为它胡说,原来却是你在骗我,我真笨,真笨!” 羽不住地自责,好不后悔:我早先发觉了不对劲,竟没有反应过来,如果能及时阻止盘师,说不定她、她就不会是现下这样! 多营的人们也恍然大悟:素闻北方水泽凶恶危险,部落却如此顺利地走过来!哎,这位执意要跟随咱们一起迁徙的盘师,竟用这样的方式来回报恩情,当真是血性儿女! 羽眼中忽然一亮,呼道: “不对啊,盘师,我和木灵争斗一会儿,它可并没出手受你的供奉,你虽然召唤了神咒,却应当没事,是不是,是不是!” 年轻巫师仿佛看到了希望,泪花中带着微笑,小心地注视盘凤,只盼她说个“是”! “盘师盘师,你总叫得这么生分,就不能叫一下姐姐么?”女巫师看着羽,弱声笑道:“他不受我的供奉,是知道咱们没他的神通过不来这条河!这无源无终的弱水,连水泽沼兽都不敢靠近!你看看它那么清澈,当真是不容一物,除了我的本命咒术,还有谁能渡它?嘻嘻,你想我教你这道咒术,那可不成,大盘的秘术,总有那么一两件我要带去还给先祖!” 女巫师嘴里在调笑,声气却越来越弱,只是那动人的光泽,更加得旺盛,连羽的玉髓灵气都掩盖不住其光芒! 第84章 “啊——”羽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弱水弱水,竟然是它夺取了盘师的生命!但如果不是多凉和烈山人偷袭盘师,她也不会这么着急要送大家过河,待我击退沼兽,大家一起好好商议,自然能想个周全的渡河法子! 羽回身瞥了一眼河水对岸,满心的愤怒烧红了双眼:烈山贼,我定要报下这累累的大仇! “干什么阿羽,前路坎坷,你还要带大家去闯呢!我不要你报仇,长老也不要你报仇,你和大家伙儿活得好好的,我们就高兴得很!” 盘凤紧握羽的双手,呢喃道:“你看,好妹妹,那弱水干净透彻,我的本命在里面走了一遭,觉得心里也干净了,身子也干净了,我现下软软的,就是想睡一忽儿……算来你也满了十六岁,就解了禁咒,让姐姐看看,好么?” 禁咒?禁咒!多兰看着白光中相拥的两姐妹,向众人点点头:“不错,阿羽长老身负禁咒,幻做了男儿的外象。她本是远方迷域一族的后代,十多载前随父母来到部落。她的父母为部落立下大功之后,阿羽并没有随着一起走,留下来跟着奶奶和小莘生活,多思长老说,咱们多营能请到阿羽做长老,已是莫大的福分,至于她成年后愿意以什么扮相示人,是她自己的意思。” “盘……姐姐!”羽咬着嘴唇,从怀里摸出玉刀,刀尖划过,随着一阵玄奥的气息波动,俊美的面容竟起了微妙的变化! 霎时间,众人竟看得呆了:这个婉约哀泣的女子,真的是平日爽朗灵动的阿羽长老么? “好妹妹,好妹妹,你真是漂亮得紧,姐姐比你可差远了!”盘凤缓缓抬起手指,划了划少女光滑的下颔,恍惚笑着。 听这玩笑的话语,羽嘴角渗出一抹鲜红,原来不觉间已将嘴角咬破,更添哀怨之色……小龙看在眼里,那颗龙心,突地传来一阵刺痛。想上前帮忙,却发现自己什么忙也帮不上。幼龙首次有了如此强的无力感,带着龙力的哀伤瞬间弥漫开来,仿佛天空都阴暗了起来。 周遭本就悲痛的人们都被这哀伤之气压得透不过气,皆顾不上惊诧阿羽清绝如仙的女儿之身,个个落下泪来。 这边阿羽已埋头痛泣!她恨自己无力回天,也恨自己占卜不精,没能提前卜出这么可怕的危险!一直以来,这个好姐姐总在身边指点自己,帮助自己,让自己什么也不用操心,她对自己,是那么关爱,那么重要! “姐姐,姐姐,姐姐……” 盘凤听着这带着哭腔的呼喊,开心地笑了,一边怜惜地替少女擦去下巴上的血泪,叹道:“羽儿,拿我的花杖做个留念吧,带咱们部落的人们好好活着!都是姐姐自己的决定,别想着为姐姐报仇,姐姐终要放开你的手,若非此时,便为彼时,姐姐现下很开心,真的,很开心……” 盘凤将花杖塞在羽的手中,话语声音越来越小,失去本命木精的她,慢慢,将精魂散在弱水河边的轻风中。 ※※※※※※ 不丢静静趴在手上,偶尔甩出舌头,尝尝背甲里积满的泪水,觉得那滋味真得很苦涩,也不知这人儿,为何这么喜欢流泪,还不到一载,就哭了三两次了。 也难怪,她亲近的人,走了一个又一个,这世人的生命,真的好脆弱啊! 不丢有些伤心地想。 (第一部完) 本书下载于派派论坛,如需更多好书,请访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