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官路》 第1节 本书由 lisisi520 整理 更多好书尽在m.haitangshuwu.com--海棠书屋网手机版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锦绣官路》(2017.09.11更新番外完结) 作者:桃花露 文案 工作狂熬夜过头一觉醒来穿成个奶娃娃。 等等,说好的主角光环呢,怎么她一个大姑娘变成了小小子! 这还不算,说好的爹疼娘爱呢,娘跑了,爹除了一张脸一无是处! 得,她不但要自己奋斗,还得兼职养爹! 此爹比他大十四岁,啧啧! 没办法,她只能一边自己努力,一边拖着爹努力,一起读书考秀才、中举奔前程去。 林大秀:“林小九,我老子都不能逼我读书,你小子别管你老子的事儿。” 林重阳:“林大秀,不读书你干什么?除了脸能看你还能干嘛?难不成想去卖脸?” …… 林大秀:“林小九,你心机,你恶毒!” 林重阳:“林大秀,你不心机,你蠢、你渣,你未婚先育,你躺吃儿子,吃软饭!” 林大秀:“……我去读书。” 阅读提示: 本文架空,不考据,有考据强迫症的大人们多担待。 本文男主非bl。一句话介绍:男主奋斗文,农家子到权臣之路。 内容标签: 性别转换 布衣生活 种田文 穿越时空 主角:林重阳 ┃ 配角:林大秀,王柳芽, ┃ 其它:胎穿,科举,官场,种田 金牌编辑评价: 名校女老师熬夜之后穿越到古代新生儿身上,变成一个小男孩,爹被逐出门,娘有苦衷逃命天涯。小小的他既要想办法活命、督促他爹读书上进,又对渣爷爷后奶奶斗智斗勇、名正言顺回归家族,还要自学成才、走上科举仕途的辉煌之路。开始搞笑,过程温馨,结局圆满,农家子到权臣,登天之路步步锦绣。本故事充满正能量,文笔清新自然,情节跌宕起伏引人入胜,人物鲜活感情温馨细节灵动,读来让人情不自禁沉浸人物的喜怒哀乐中,身临其境欲罢不能。 ================ 第1章 穿越蠢爹 北国的深秋,天高气爽,正午阳光热烈,傍晚却已经凉意袭人。落日笼着密州县城,余晖漫漫,高大的银杏树被映的一树金黄,使得老石榴巷中间的这座小院竟然越发明亮温暖起来。 当然,那不过是视觉而已。 林大秀推门走进几日没有人打扫的小院里,踩着满地落叶,禁不住激灵灵打了个寒战。 “见鬼!”他嘟囔着,飞快地提着行囊进了屋里。 虽然人去屋空几日没人照顾家什儿上都落着一层薄灰,好在平日照料得不错,屋子里没有什么霉味依然清清爽爽的。 他把行囊都扔在炕上,这才想起什么,飞快地冲出去,就听见门口传来婴儿的哭号声。 “哼……啊、哼……哇” “哭哭哭,就知道哭。”他不耐烦地拎起篮子,把婴孩也拎进屋里去,放在当门的八仙桌上,然后开始大眼对小眼儿。 婴孩干巴瘦,出生不过三四天的样子,除了那一双眼睛又黑又亮,实在是看不出有哪里可爱。 林大秀撇撇嘴一脸嫌弃,感觉有点饿就顾自掏了个冷馒头开始啃,啃了两口觉得没味道就扔篮子里,“呶,给你吃,别说我饿着你。”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感觉婴孩居然朝他翻了个白眼,小嘴瘪瘪的,似乎要哭。 “不许哭!你说,你娘到底是哪去了,你爹又是哪个?休想赖上我林大秀,本少爷俊美翩翩,哪里是你这个丑猴子能比的?”他自然不指望婴孩听懂回应,不过是发泄自己怨气。 小嘴一瘪,婴孩就开始酝酿哭意。 “不许哭!”他一脚踩着长凳,身子前倾,细长雪白的手指点着篮子里的婴孩,大声威胁。结果动作幅度过大,扯得臀部的棒伤伤口疼,“哎呀”一声,他龇牙咧嘴地赶紧把腿放下。 “咯咯!”篮子里的婴孩竟然笑起来,一边笑,小手在篮子里挥舞着,小胸脯一鼓一鼓的,小脚也直乱蹬。 “笑什么笑!”林大秀大声呵斥他。 “哇——”婴孩直接开哭,越哭越厉害,大有掀了屋顶的架势。 孩子一哭林大秀又头疼,威逼利诱统统用光都不见效,孩子反而越哭越大,最后他气喘吁吁地没辙,看着那孩子哭得脸色发青,浑身抽抽,他又于心不忍。 “哎哟喂,小祖宗,祖宗,你到底要干嘛?你不说我怎么知道。”林大秀就差下跪了,他爹打板子他都梗着脖子一句软话不说,现在倒是宁愿打板子。 蠢货,蠢货! 人蠢就得多读书,你这么蠢,还不读书。 林玖真是要背过气去。 她又冷又饿还尿了一身,要多难受有多难受,这个蠢货居然还在呜呜喳喳。呜呜,真是命苦,堂堂女博士居然沦落到这样的地步。她不过是工作太卖力,接连熬了几个通宵,哪里知道一阵昏迷之后,醒过来就被人生了出来!!! 不知道是不是熬夜太厉害,刚穿越那几天一直昏昏沉沉,不但睁不开眼睛意识也时而清楚时而模糊。这期间她就记得自己被生出来,中间糊里糊涂,再一睁眼就被林大秀这个不负责任的渣爹丢在门口,她不命苦谁命苦? 现在被捡回来,浑身冰冷冷的,饿得要昏过去,他居然还在跟她指手画脚。她才出生几天时间,能活下来都是老天给开了挂,现在居然要她说话。 林大秀,日你祖宗! 林玖气得已经恨不得自爆,从不骂脏话的她骂出了平生第一句脏话——虽然听起来只是“哇哇”的哭声。 折腾了半天,林大秀猛然拍拍脑门,“你这是饿了吧。”他翻出那个冷馒头就往婴孩嘴里塞,想想不对,捏开一点塞给他。 林玖拼命地用舌尖把馒头顶出来,姐姐我还是新生儿,要、喝、奶!面对这么一个蠢爹,林玖感觉自己真是倒了十八辈子霉,她发誓自己再也不熬夜,让她回去就成,哪怕永远不工作,整天坐吃等死也乐意。 蠢爹在冷馒头、凉水都不凑效的状况下,开始束手无策。 冷静下来的林玖觉得也难为他,毕竟他只是一个虚岁十四岁的纨绔少爷,除了一张脸,他真的是一无是处! 我要喝奶! 她感觉自己跟穿成血族差不多,现在对奶的渴望就跟他们对血的渴望一样强烈得无法遏制,闹心挠肺,恨不得掀了屋子。 “哇……” 她唯有拼命哭。她隐约记得这巷子里还有一户人家也生了孩子,因为她听见过同样哇哇的哭声,希望她哭得凄惨点,能够感召邻居的母性力量。 蠢爹不行,只能靠自己。一个新生儿这样立志,实在是凄惨至极。 林玖的策略还是有效的,很快门口就传来响亮的声音,“林大秀,你干嘛呢?” 没多久,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就蹬蹬地跑进来,看到桌上的婴孩她眼睛瞪得圆圆的,跟见鬼一样,“林大秀,你哪里偷来的孩子!” 林大秀好看的眉头拧起来,“什么偷来的,你说话恁难听。” 少女指着孩子,脸皱成包子,“那是哪里来的?” 林大秀想也不想,哼道:“是我的,怎么啦。” 林玖瞄了他一眼,倒是敢作敢当,然后她就瞄着那少女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真是比调色盘还丰富多彩。 “林大秀,你、你……” 林玖暗想:是的,他可下流了,可渣了,你快揍他,打他个鼻青脸肿,让他给新生儿吃馒头、喝凉水,让他谋杀亲儿! “你、你真是厉害。”少女原本又惊又怒又伤又恨的表情突然就定格了,变成了一张少女怀春,崇拜欣喜的表情。 我擦!这都可以。 林玖感觉看京剧变脸都没这么快的,姑娘你这是识人不清,遇人不淑啊。然后那姑娘又做了一件让她惊讶不已的事儿,倾身过来扒拉她的襁褓,惊呼道:“是个小小子呢!” 晴天霹雳! 林玖眼前一黑,差点真昏死过去。 她、她、她一睁眼就变成了他?! 刚出生那两天她浑浑噩噩的没有什么感觉,间或能听见一道伤心的女声唠叨着什么,她就听清了林大秀这个名字,想来就是她爹。等她真正有意识的时候已经是在小院门外,现在被个大姑娘给看了看,结果就把自己看成个小小子! 这霹雳不可谓不大。 好一会儿林玖都没发出声音,努力地把这个事实消化掉。好在林玖从小到大都被人说这孩子经得住事儿,性子向来沉稳冷静,哪怕现在自己穿成一个小小子她也不能如何。 毕竟眼前最大的难题是活下去。 她努力地撑起眼皮看着眼前这姑娘,现在又冷又饿又困又乏,感觉要昏迷过去。不行,她得吃饱肚子才能昏睡。 韩椿儿大脸盘,虽然不是大美人,却也长得眉眼清秀,挺耐看的。 林玖忽闪着大眼睛的样子落在她眼里,就看着小小的婴孩困得已经睁不开眼,还费力地撩着眼皮,惹得她笑道:“他可真俊。” 林大秀嗤了一声。 韩椿儿哎呀一声,“他这么小,不能吃这些东西的。”看见篮子里居然有个冷馒头,韩椿儿赶紧将林玖抱起来,又发现早就尿了赶紧张罗给他换尿布。 林大秀的行囊胡乱塞了一些东西,翻个乱才找到两块合用的。 韩椿儿轻手轻脚地帮孩子换好尿布,饶是她平日里泼辣干练的做派,现在在林大秀的屋子里,伺候他的孩子,也让她脸颊绯红滚烫。她赶紧把孩子收拾利索,也不敢看林大秀,飞快道:“让孩子去我家呆会儿。” 看着韩椿儿抱着孩子飞一样离去,林大秀挠了挠头,还跟做梦一样呢。发了一会儿怔,他满屋子里转了转,厨房里还有点米面、咸菜疙瘩、大酱、葱蒜之类的,能正经吃的却没了。 要做饭,他哪里会! 很快韩椿儿又抱着林玖回来,把吃饱喝足已经酣睡的孩子放在炕上。屋里几日没生火,炕上冷飕飕的,被子也冰冰凉。 韩椿儿皱眉轻手轻脚地把孩子安置好以后就去厨房,见林大秀站在那里发呆,她喊道:“林大秀,得生火烧炕冷冰冰的孩子可受不了。” 我还不知道要生火?林大秀斜睨了她一眼,“老冯婶回乡下去了。” 少爷不会生火! 第2节 韩椿儿当然知道他大少爷脾气,向来都是饭来张口的,哪里轮得到他做活儿。 她快手快脚地收拾利索,生上火,烧了一锅热水。灶坑连着东间睡觉的屋子,火生起来,很快就有热乎气,林玖睡得就更香。 林大秀看着生火的韩椿儿第一次有点不知道如何是好,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谢了。” 韩椿儿道:“远亲不如近邻,有什么好谢的。” 等忙活完,林大秀去找了一把钱出来,递给她。韩椿儿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重重地哼一声甩手就走,还把大门摔得砰砰响。 林大秀脸也涨得红红的,这女人果然不能惯,才帮点忙就上天。可惜没人伺候,纨绔林少爷只能自己打水洗脸洗脚,结果笨手笨脚弄得厨房水漫金山一样。他也懒得收拾,胡乱擦两下就去东间炕上睡觉。 虽然身上还有没愈合的伤,好在也不过是破了皮肉并不多厉害,哪怕眼皮子底下还有一堆头疼的事儿,可他实在是太累太乏没一会儿就沉入梦乡。 不知道过了多久,“哇哇”的哭声跟打雷一样将他惊醒。 林大秀起来点了油灯,昏黄的灯光瞬间充满了整个房间。夜风从窗户吹进来,灯火摇晃,差点被吹灭。他赶紧把灯罩罩上,回头去看炕头睡的孩子,因为睡得舒服,他小脸红扑扑的,一双眼睛黑葡萄一样晶亮。 这会儿倒是不哭了,瞪着大眼睛看他。 什么意思? 林玖使劲瞪他,自己努力哭醒他不就是要他给自己接尿吗,他傻看什么呢?看她能开出花来不成? “又饿了?”林大秀蹙眉,十分不耐,“现在没奶喝,只有冷水。” 林玖使劲蹬腿,小手挥舞着,告诉他自己有尿了!笨蛋林大秀,你除了一张脸还能干什么? 林大秀看他手舞足蹈的,瘦小的四肢倒是挺有力气的,他突然脸色一白,“不会拉了吧。” 他立刻嫌恶地捏着鼻子,伸手去扒拉尿布,看了看倒是干爽爽的,既没有拉也没有尿。 林玖使劲瞪他,“接尿啊!”可惜出口的就是哇哇像哭一样的声音。 林大秀自然不明白,还装模作样地拍了拍他,“睡吧,再不睡觉让狼叼了去。” 正说着就看小娃娃的脸憋得通红,随即似乎憋不住一样,哇哇大哭起来,然后从下面一道银线“哗~”地冲上来。吓得林大秀赶紧往后一躲,就看到小娃娃小鸟雀哗啦啦地开始放水,银线划着一道弧线就呲了小娃娃自己一脸。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林大秀乐得前仰后合,使劲地拍打着炕面。 而林玖已经在给自己催眠,就当自己还昏迷着什么都不知道。摊上这么个蠢爹,她已经不指望有好日子过了。 似乎是报复一样,她也不提醒林大秀,就在林大秀笨手笨脚给她换尿布的时候,拉了林大秀一身。 “啊——” 一声惨叫在黑夜里格外响亮。 第2章 善心活命 第二天天还没亮林玖就醒过来,一边思考一边吐泡泡玩。蠢爹昨晚折腾半宿,累得睡得四仰八叉的,就算有一张非常漂亮的脸,这熊样她也懒得多看一眼。 嗯,让他脑残粉韩椿儿来看看差不多。 林玖叹了口气,韩椿儿妥妥的是他铁杆脑残粉,对他的那些凶悍都是装出来的,泼辣的表情下藏着一颗少女柔软的心,明知道他未婚有娃十分下作,可她居然一秒钟就接受,还能脑补转换成“厉害”。 厉害了,我的爹,有脑残粉如此。 虽然她很想保持风度,尽量不打扰他睡觉,可她饿啊。 当饿的感觉以排山倒海之不可抗拒的力量将她攫住的时候,她只能大声哭着喊她爹。 林大秀吓得一下子跳起来,盯着鸡窝头,怔怔地跟丢了魂儿一样看着她。 大眼对大眼。 林玖的哭就是为叫醒他,他醒了她就不再哭,开始对他眨眼告诉他自己饿。 从尿了拉了热了冷了的折腾一遍,最后林大秀在自己独自咕噜叫的时候明白小娃娃是饿了。 “饿了有什么办法,现在哪里喝奶去?” 迷瞪着惺忪睡眼的林大秀就是个漂亮少年,没有素日里的傲娇清高,慵懒又迷茫。 林玖可不管,自己现在是新生儿会饿死的。 不是她没礼貌,是那饿真的忍不住,比血族嗜血还厉害,必须喝奶,要不就要哭死也不能饿死。 不知道是不是窗户还没糊窗纸,扑棱棱地透风,也不知道是她声音太大,很快就响起了敲门声。 “林大秀。” 韩椿儿。 哎,有个脑残粉就是好。 林玖停止了哭泣。 林大秀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不情愿地穿衣下地,将衣服整理妥当穿好鞋子,又扒拉一下头发,觉得仪容端正这才去开门。 韩椿儿披着她娘的袄子,端着一盏扣着纸罩子的油灯,见他顶着鸡窝头,表情慵懒茫然,没有了白日里的傲气,一张脸在灯影里俊美得跟画里的神仙似的让她心跳如鼓。 “林大秀,小娃娃哭得整个县城都听见了。” 林大秀无奈道:“我有什么办法。” 韩椿儿快步往里走,熟门熟路的,进了屋放下油灯把林玖用小被子包着抱起来哄。 见救星来了林玖自然不肯放过,立刻在她怀里拱,然后哇哇哭。 韩椿儿脸一热,道:“她饿了。” 林大秀开始挠头。 韩椿儿抱着孩子晃了晃,“我抱她去吃——饭。” 被少女柔软的胸护着,温暖又舒服,林玖开心地吐泡泡,在韩椿儿低头看她的时候,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来。 韩椿儿激动道:“他笑了,他很喜欢我。” “啵”小娃娃吐了个泡泡。 韩椿儿欢喜地抱着她家去,这时候陆续有公鸡打鸣。 韩椿儿笑道:“小娃娃,你比鸡叫得还早呢。” 林玖有点汗颜,这不是说自己林扒皮么。 韩椿儿抱着林玖进了家门,她爹娘已经起来了,见她又抱着孩子回来,她爹韩有粮只是看了她一眼也没说什么。 她娘嘀咕她,“椿儿,你嫂子奶水不够,昨儿这小子吃完以后,夜里小狗蛋都吃不饱直哭呢,你又抱他回来作甚。” 韩椿儿道:“娘,那你能忍心看他饿死不成?” 她娘张氏不满道:“那林少爷敢生,他自己就不能养?他们林家连个奶娘也没有?” 韩椿儿皱眉道:“娘,你说这些干什么?咱能帮就帮,不能帮就不帮,管人家的事儿呢。” 张氏看了她一眼,“你就是傻,那林少爷再不济,也不能娶咱……” “娘!”韩椿儿脸家通红,“你说什么呢,这要不是邻居,我还能去管得着人家林家堡的事儿了?” 这么一说也对,林家堡可是整个莱州府的望族,自家还真是攀不上那亲戚。 林玖窝在韩椿儿温暖幽香的怀里,很是赧然,自己爹不争气,自己又没骨气,实在是不想饿死啊。只希望自己快快长大,以后也好好报答这位韩姑娘。 很快韩椿儿就抱她去找嫂子冯氏。 韩嫂子倒是没说什么反而挺乐意的,可能是刚生了奶娃母性光辉照耀,也可能是林玖生得实在是讨人稀罕,再有可能是林大秀毕竟是林家的少爷,虽然现在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带着孩子来别院住,但总归是林家少爷。韩家从前就对林大秀充满了敬畏,如今能帮着奶林家的孩子,让韩嫂子觉得是一件十分光荣又伟大的事情。 林玖看着炕上另外一个小奶娃娃,胖嘟嘟的,能有自己俩大。哎,有娘就是好啊,娘,你怎么生了咱就不管了呢。 韩嫂子把奶娃抱在胸前,却见她眼泪汪汪的,并没有像昨天那样急不可耐地吃奶,笑道:“这娃挺有意思。” 韩椿儿也看见了,点点林玖的小脸蛋,“不是饿了吗,快吃吧。” 林玖一感动,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这一次就着自己的眼泪吃了一顿奶。 韩嫂子和韩椿儿都惊讶不已,“从来没见小奶娃还会这样哭的。”谁个不是咧开嗓子就哇哇大哭,哪里还能这样默默掉泪?只有受了委屈的大人才会这样哭吧。 这时候韩婶子在外面喊道:“他爹,你今儿去老赵家的时候拿副蹄子回来。”奶俩孩子,狗蛋娘得补补好下奶。 韩有粮在县城赵老屠家帮着杀猪卖肉,买肉自然比别人买便宜些。 韩有粮的声音听起来瓮瓮的很是低沉,应了一声他就走了。 吃饱喝足,韩椿儿也不急着把孩子送回去,解开他的小衣服放在热乎乎的被子上拿热手巾给他擦擦。 林玖觉得很舒服,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嘴里吐着快乐的泡泡,等她有了尿意,就哇哇地提醒韩椿儿。 韩椿儿帮着嫂子带孩子已经习惯,立刻就明白怎么回事,赶紧拿夜壶给接尿。小孩子还小,骨头软,现在不能把尿。 最后林玖被伺候得舒舒服服的嗓子里发出小猫儿一样的声音,眯着眼睛又睡了。 韩嫂子道:“林少爷那屋子窗户都没糊吧,这会儿冷得很,让小娃娃在这里睡吧,反正奶一个是奶,奶两个也是奶。” 韩椿儿笑道:“还是嫂子心善,好人好报。” 韩嫂子瞥了她一眼,“少耍嘴皮子,这要不是瞅着你,还寻思……”她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赶紧打住。 韩椿儿已经红了脸,跺跺脚,“嫂子!” 韩嫂子赶紧笑道:“好了好了,等你哥回来让他去看看帮着糊一下窗户,都是邻居的帮衬着也是应该的。哎呀你看,这娃娃随他爹这般好看,说不定咱们狗蛋也能沾沾光长得好看点呢。” 韩嫂子之前掉过一个,这个为了好养活就给孩子起个贱名。 韩椿儿哎了一声,就给林玖穿衣服又盖上小被子。 “那王柳芽也真是怪能耐的。”韩嫂子看着林玖那张粉嫩的小脸。 韩椿儿脸色一变,低声道:“嫂子,咱说别人干嘛,她也有她的难处。” 韩嫂子知道自己小姑看着泼辣,可心眼实诚为人手脚勤快,最不喜欢说人闲话,便笑笑不再说什么。 韩椿儿叮嘱道:“嫂子,你别做针线活放着我做,就这点东西没一会儿我就做好的。” 韩嫂子点点头,狗蛋醒了她又开始伺候狗蛋。 虽然林玖觉得自己蠢爹不靠谱,可好在他脑子还在线知道自己带不了娃喂不了奶就想着来韩家商量,看看能不能请韩嫂子帮忙喂孩子,他也不知道找奶妈得多少钱,就把自己身上所有的银钱都带了过来。 零零碎碎的一共有个小十两银子。 第3节 张氏可从来没想过神仙似的林少爷还会来自己家小院,听见他的声音慌忙起身迎接,恭迎到屋子里又把桌椅再三擦过才请他落座。 林大秀有些不好意思,往常他基本不会和韩家打交道,这一次如果不是被硬塞给他的儿子弄得手足无措也不会和韩椿儿有那么多来往。 听他说给钱,韩椿儿的脸色就不好看,惹得张氏直扒拉她。 奶个孩子可不是那么容易的呢,要费心思还得给产妇下奶。请奶娘多少钱?人家林少爷给就拿着呗,反正他们也不贪心一个月一两银子起码要的吧。再说了林家是大家族人家有的是钱,林少爷随便拔根汗毛也比他们韩家所有人加起来的腰粗。 最后两家商量先把林玖放在韩家等出满月再说,毕竟这么大的奶孩子,别的吃不了只能吃奶一个照顾不周到还可能出意外。林大秀那毛手毛脚的样子,实在不像个会照顾孩子的。 林大秀就留下五两银子,张氏赶紧收起来。 当然,韩家也没敢问林少爷为何从林家堡带着孩子出来,更不敢问孩子娘哪里去了林家啥意思。 林玖知道自己暂时安全松了口气,终于摆脱渣爹的魔掌,不需要再整天吃不饱穿不暖尿自己一身了。 她虽然是小奶娃,可毕竟大人的灵魂,需要吃喝拉撒的时候会尽量想办法表达一下。不管做什么,都要找对方法,这是林玖一直以来的信条。 “林大秀,奶娃娃叫什么名字啊?” 韩椿儿可不惯着林大秀,向来直呼其名从来不叫什么林少爷,惹得张氏直害怕得罪了林少爷呢。 林大秀自然懒得费心思,他才十四岁,书也不过是开蒙读了几年,已经几年不正经读书,要起名字自然也起不出多文雅的。 “他是重阳节生的,就叫林重阳,小名就叫小九。” 韩椿儿见他给儿子起名那么随意,不满地瞥了他一眼。不过她也觉得这名字叫着还挺顺口,就拿着林玖的小手晃了晃,“小九,小九。” 林玖转着黑亮的大眼珠,不管怎么说,自己名字里还保留一个同音字也算不错了。 从现在开始,她就正式变成了他,被改名林重阳,小名小九。 第3章 八卦接济 好日子过得总是快的,一个月转瞬而过。这一个月有人照顾,林重阳吃喝不愁,睡得又香,跟刚开始有了很大区别。 如今他白白嫩嫩,虽然不是很胖,也肉嘟嘟的。 韩家人都非常喜欢他,如果不是林大秀时不时过来看看他,他们会觉得那是自己家的孩子。尤其他喜欢笑,除了表达特定的吃喝拉撒冷热概念,其他时候基本都很安静,不是睡觉就是自己玩,有人看他就会乐滋滋地笑。 孩子满月,正经人家都要热闹一下,林大秀自己带着孩子离家出走,亲朋都不在,加上他也不懂什么,自然没那个概念。 还是张氏说在这里吃顿饭,也算是替小九过满月,不过林大秀不肯留下吃饭,反而留下一串钱就告辞离去。 等他走了韩椿儿也不在眼前,张氏就和媳妇嘀咕,“这林家到底认还是不认这孩子?怎么都一个月了也没人来说接回去?” 韩大嫂道:“是不是林家不知道林少爷躲这里啊?” 林重阳原本困了,一听他们说蠢爹的八卦立刻就竖起耳朵。 在两个女人的嘀咕里林重阳就将事情了解了个七七八八。 林家不仅仅是密水县的望族,还是整个莱州府有名的大族,堡内进士牌坊都有五座,说起来那是响当当的,所以离密水县最近的密州县自然也都清楚。这个林大秀就是林家的嫡系子孙,他姥娘家还是密州大族王家的闺女,只是后来那一支没落了,近两年都没什么声响,舅舅们过得也落魄。 林大秀是三年前来这里住的,说是用密水县的两进院子换了朋友这座小院,两年前的时候,有个叫王柳芽的表亲来投奔。她住下来以后,林大秀倒是回去了。等今年刚过了年的时候,林大秀突然回来一副气呼呼的样子,结果第二天又跑了。 没多久王柳芽也走了,只是俩月后她又回来住下。没想到就有了身孕,直到重阳节把孩子生下来,没几天她又抱着孩子一去不返。 现在林大秀又带着孩子回来。 真是看花了他们的眼,都不知道这是唱得哪一出呢。 开始他们怀疑孩子不是林大秀的,可看着这孩子的俊模样,尤其是那双微微上挑的眼儿,还有那对大耳垂,要说不是林大秀的儿子,瞎子都不信。 韩大娘看林重阳瞪着乌溜溜的眼睛一副听得入迷的样子,还时不时地撇撇嘴,不禁笑道:“哎,你说这孩子是听大人话儿呢?” 韩大嫂也笑道:“说来也怪,我寻思他能听懂似的,有时候我和椿儿说话,他就这样看着我们。”她看林重阳的眼神格外温柔,甚至比看自己儿子还温柔。 林重阳才不怕呢,反正自己才满月,就算是一副听懂的样子人家也不信的。 果然,俩人笑起来,“你看狗蛋就知道吃睡的,小九真不愧是读书人家的孩子。” 两人自然不会怀疑他真能听懂,继续说八卦闲话的,听得林重阳有些目瞪口呆,这百姓们的小日子很丰富啊,比如说哪个寡妇和谁家眉来眼去了,哪个汉子和谁谁谁怎么怎么滴。 说来说去还会时不时地拉回到林大秀的身上,林少爷怎么怎么大手大脚了,怎么怎么下馆子,买什么多浪费之类的。 婆媳俩说了一会儿八卦,又被林重阳吸引了视线。 韩嫂子温柔道:“娘,你看他,白白嫩嫩的,软软的,真俊,看得人心都要化了似的。” 真是怪了,倒是比看自己孩子还愿意看呢。 韩大娘小声道:“也不怪你,我看着都这样,真是个命苦的孩子,小小的一巴掌长,竟然就那么懂事似的。” 林重阳极少拉尿在身上这倒是真的,自从到了韩家第二日之后,他就能用不同的声音来表达自己的意思,而且从不哭闹,反而喜欢对着大人们笑。 所以大人都说他懂事一样。 这时候的林重阳在听八卦,自然不知道即将发生在他身上的危机。 林重阳从韩家回去之后,家里来了客人。 来人一个叫李增仁,一个叫戴敏辉,都是他从小的朋友,用他爹的话说就是狐朋狗友。 三人见面也不拘礼,李增仁就打趣他怎么蹦出一个儿子来,还被打了棍子,“大秀,还是你能啊,我们这媳妇还八字没一撇呢,你儿子都出来了。怎么样,那顿棍子值当吧。” 林大秀翻了他一个白眼,“稀罕给你,棍子也奉送。” 李增仁笑着摆手,“还是免了免了,王柳芽那丫头还真是有点手段,竟然就把你给睡……” “咳咳。”戴敏辉打断他,“增仁不要开玩笑了,别忘了咱们初衷。” 李增仁立刻收敛嬉笑的表情,“大秀,你可别说兄弟们见死不救,我们原本想偷偷去把你接出去的,结果伯父给各家打了招呼的,谁也不能收留你,我们老子也都威胁敢把你领家去就一起打出来,我们知道你不忍心那样,所以也等到现在偷偷来接济你呢。” 戴敏辉掏出一只荷包来,“这是我攒的一些私房,都在这里。你也不是个能吃苦的,平日里大手大脚摆谱惯了,今时不同往日,你得稍微收敛一下。这些钱省着点,够你花阵子,我们也使使劲劝劝到时候伯父消了气你就赶紧家去,别拗着在这里吃苦,一点好处都没有。” 李增仁也嚷嚷,“就是就是,你吃苦,到时候家业全都给了他们,你有什么好处呢,听咱们的,别拗着,不上算。” 他也掏了一只小钱袋出来,里面叮叮当当的装满了铜钱和碎银子。 他有些不舍,不过还是朝着林大秀递过去。 林大秀道:“我这是虎落平阳,也不和你们客气,谢了,以后还你们。” 他就将钱袋接过去。 李增仁紧捏着钱袋,两人略一角力,他就笑呵呵地松手。 其实林大秀以往给他的钱没有一百也有个二三十两银子,他自诩是钱财如粪土,尤其喜欢跟他爹作对,十足的纨绔子弟做派。 李增仁歪着脖子往东间炕上看,“我儿子呢,快给我瞅瞅,到底是不是你儿子,像不像你。” 林大秀扬眉,“当然是我儿子,长得跟我一样俊,不是我的还是你的啊。” 戴敏辉无奈地摇头,不过也有些按捺不住要看孩子。 林大秀道:“在邻居家呢,得找人喂他。” 李增仁哇了一声,“大秀你能啊,真是长得好看怎么都饿不死,还是把我们的苦命银子还给我们吧。” 林大秀推了他一把,“去你的,小爷我还用得着靠脸?” 戴敏辉让他们不要扯没用的,问了问情况,“这般来说,你得多给人家些银钱,也好让人家带得舒心些。”想了想他又把腰间的玉佩摘下来,“这个你拿着,回头去当了,也值几两银子呢。” 林大秀忙推回去,“你寒碜我呢!” 戴敏辉到底还是趁他不注意,偷偷塞在一只碗里。 李增仁又说要请林大秀出去好好吃一顿,看他都瘦成什么样儿了。 虽然三人年纪不大,最大的戴敏辉也不过十五岁,倒是从十岁就开始偷偷下馆子,喝酒赌钱的事儿也干过。 有李增仁挑头,林大秀喝得摇摇晃晃的,戴敏辉只能将他扶回来。 李增仁大着舌头拍拍林大秀的肩膀,“大秀,别说哥哥不想着你,我早就替你打算好了,有好几户家里没孩子的都想办法要个呢。你这个孩子,不能留下,你说你这么年轻轻的,要是带个拖油瓶,家里也不管,以后说亲干什么的都是累赘。赶紧的,哥哥给你找个人家,把孩子送出去。” 之前还不大敢说出口的话,喝了酒,他也不顾忌,叽里咕噜地全说了。 戴敏辉吓了一跳,“你胡说什么呢,伯父也不过一时生气,过后还不是得把大秀和孩子接回去,那可是林家的骨肉,更何况还是男孩子呢。” 谁知道林大秀也嚷嚷道:“送、送出去,省得赖上我。再说,他们也不稀罕我给他们林家留什么种的。” 李增仁搂着他的肩膀,“好兄弟,大丈夫何患无儿,现在不行是累赘,等你过几年,找一门有助力的亲事,他、他们也不敢再那么磋磨你。” 戴敏辉听他们越说越不像话,赶紧拉开李增仁,把林大秀扶进去送上炕脱了鞋子让他躺下,再给他盖上被子,然后拉着李增仁离开。 第二日一早,林大秀被饿醒了,脑子里浑浑噩噩的,用冷水洗了把脸,这才慢慢地想起昨日说的那些话来。 把那小东西送走?! 他打了个激灵,一个月后的今天他已经不怀疑那娃是自己的儿子了。 那晚上的事虽然稀里糊涂的,可实际上之前记得清清楚楚的。他因为在家里受了窝囊气,就离家出走来到小院来借酒消愁,而王柳芽也一肚子苦闷,俩人喝多了就不知道怎么滚到了一起。虽然没看着王柳芽怀上,可毕竟王柳芽也是个要强本分的,不是随便人,更何况这娃跟自己还真的有点像。 至少韩家人都说就是一个小小的他。 可是带着他,自己能养活他吗? 送出去是不是更好? 想到这里,他就有点想见儿子的冲动。 不、不能看,不能有什么感情,要是舍不得那就麻烦。 林大秀胡乱收拾一下,带了钱出门去,现在有人接济手头又宽裕起来,就去吃东西顺便逛逛,看看自己能不能干点什么来钱的。 他还给韩家和儿子买了不少东西,这一下又不少钱出去,惹得韩大娘背地里一个劲地嘀咕真是个花钱如流水的少爷。 几日后,李增仁送信给他,已经找到两户都想要个孩子的人家。 一户是农家,一对夫妻四十来岁,没能力纳妾,但是家里也不愁吃喝,有一头牛还有三十亩地。 另一户是富户人家,老婆强悍,不许丈夫纳妾,万贯家财没有个继承的男人觉得死不瞑目,现在已经将近半百,非常急切地想要个孩子。因与族里关系不是很好,所以也不想过继本家的,反而想收养个婴孩,这样当亲儿子养着,也是一样的。 末尾说后日傍晚他来抱孩子,让他好好考虑一下。 捏着那薄薄的一张纸,林大秀突然觉得十分沉重。 第二日他就去了韩家,有事没事地磨蹭时间,甚至还破天荒地帮韩大娘劈柴烧火,把韩大娘唬得可不敢用他。 不只是因为他是林少爷用不起,还有这是个纨绔会干什么活儿? 自己家烧炕烧得能呛死人,第一次还差点把房子给点了! 第4节 林大秀跟韩大娘约好明日晌午把孩子抱回去。 原本他还担心韩大娘问东问西他不好回答,可谁知道人家根本不问,就觉得理所当然一样。 毕竟爹要亲近孩子,谁也不能说什么不是。 再者说,他林大秀从前那是眼睛长在头顶,鼻孔看人的,韩大娘都不敢跟他说话,现在他能这样跟她商量,她都受宠若惊了好吧。 于是,第二日午饭以后,林大秀就去把儿子林重阳给抱回来,韩椿儿去帮着她爹卖猪肉并不在家,所以少废很多口舌。 第4章 双渣挨打 经过韩椿儿姑嫂的精心照顾,林重阳现在大变样,雪白的皮肤,柔软弹性的触感,乌溜溜大眼时刻映着一层水光,比女孩子还要漂亮好看。 林大秀顿时有点内疚。 林重阳瞪着大眼看着眼前的便宜爹,他还真是又蠢又渣啊,才这么一个月,把自己折腾的又憔悴又清瘦,不过看起来又带着一种颓废的美。哎,除了有一张好看的脸,你说你还有啥? 不过,还真是好看。 林重阳朝着自己美爹笑起来,小手挥舞着,想让他抱。得赶紧巴结巴结,再蠢也是自己爹啊,自己还得靠他不是。 眼前的生存问题是最大的难题,自己还这么小,一个不小心就可能一命呜呼啊。所以林重阳根本没有时间用大人的思维来担心、惧怕、悲伤什么,如果放任自己沉浸在那种情绪里,那会让人崩溃。他只专注于用大人的心机来讨好周围的人,希望他们能更加喜欢自己一点,哪怕再困难的时候,也能顾念他这么一个毫无自保能力的小东西想办法养活他。 而不是放弃他。 他可是知道古代的孩子存活率多么让人揪心,还有生活多么艰难。 如果他大一点有自理能力,再艰难也不怕的,只要找到合适的方法总能闯出一番名堂的。 可眼下,哎,人小志短啊,所以只能卖力讨好大人咯。 看着孩子对自己露出的灿烂笑脸,粉嫩的小嘴笑得露出牙龈。 林大秀胸口一滞越发内疚起来,难道真的要送人吗?不知道为什么,他脑子里就乱乱的,出现一些吓人的画面。 孩子送过去,人家照顾不周到,摔死了;或者是乡下水多,淹死了;再不就是农家两口子让他拼命干活,累死了;就算那富户人家,彪悍的婆子突然自己有了身孕,看孩子不顺眼,给虐待死了,再不就是婆子死了,老头子续娶生了自己的儿子,有了后娘就有后爹,更何况还是捡来的孩子! 他似乎能看到小小的孩子无助地哀求,最后奄奄一息,那双漂亮的大眼含着泪,绝望又无助地合上。 随着眼帘合上,似乎小小的生命也在消失,他顿时心痛如绞。 “不、不行的!” 林重阳被他吓了一跳,见他不抱自己脸色都变得发白,顿时来气。 难道姐姐我有那么吓人吗,让你抱你不抱就算了,竟然还“不行的”,脸都吓白了,至于吗? 他悲愤地一声吼,哇的哭起来,抗议他爹的冷漠。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叫门的声音。 林大秀以为抱孩子的来了,赶紧把儿子放在炕上盖上小被子,又拿一个小拨浪鼓塞在他手里,这才带上门快步出去。 “谁啊——,你怎么来了!”看见来人,他顿时冷了脸。 来人是他爹,林中方。 林中方三十多岁,面白无须,相貌俊秀,穿着一身墨绿色方胜暗纹的锦袍,越发显得长身玉立气质出众。此时和林大秀两人对峙站在小院里,更让灰扑扑的院子蓬荜生辉,尤其是初冬的夕阳透过银杏树落下来,照得两人俊美非凡。 不过一切都是错觉,眼前这俩人如同雄性的动物一样,互相敌视着,浑身是刺。 “这就是你对父亲的态度?”林中方重重哼了一声。 这个蠢东西,密水县那么好的两进院子,竟然跟人家换来这么一栋破烂小院。 败家子! 林大秀也冷笑,“阁下想要什么态度,让自己亲儿像狗一样摇尾乞怜,哀求你一碗水端平别只偏着后娘养的?” 就知道不能让他开口说话! 林中方早就对这个儿子零容忍,一句话就气得两眼发昏,“混账东西,不会说话就闭上你的嘴,真是臭不可闻。” 林大秀毫不示弱,在儿子面前的温顺早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通体的桀骜戾气,俊眸闪动着怒火和寒光,“儿子嘴巴这么臭,你们也没被臭死,可见你们是有多厚颜无耻,加倍的臭不可闻。” “逆子,混账!”林中方上前挥了一巴掌,“啪”的一声就打得林大秀瘦高的身子狠狠地歪向一边。 林大秀啐了一口血唾沫,之前还压抑的声音立刻不受控制,“你打,你有本事打死我!”他瞪着一双乌黑的眼睛愤怒地剜着林中方。 林大秀长相随母,艳丽漂亮,让人一看就觉得不是一个守本分的,绝对狐狸精一类的人。 可实际跟狐狸精十万八千里,哪里有狐狸精那么婉转可爱,温柔可亲! 林中方懊恼地想着,又自责自己怎么没忍住,来的路上再三告诫自己,哪怕混小子再混,也不动手的。现在听儿子提高声音,他又怕邻里听见笑话,便强忍着脾气,压低声音冷冷道:“孩子呢,死了没?” 林大秀当即暴跳如雷,“你们都死了,他还活得好好的。” 敢咒他儿子死,让你们全家去死!他一生气昏了头,不管不顾,又犯了从前的驴脾气,连自己老子也不认了。 林中方一个趔趄差点被气昏过去,却还是拼命忍着,“没死就抱出来赶紧给我滚家去,林家的脸都给你丢尽了,回家三年不许出门!” 林大秀呸了一声,“这是怕我没死,又使新的毒计呢,想关着我,你们还不如直接毒死我拉倒。”他想当然就是继母又出幺蛾子,想关死他。 “逆子,你做了这样见不得人的事,下作无耻,还好意思大摇大摆地逛街摆谱,赶紧把那个小东西给我送人!”林中方原本是想把孩子抱回去,顺便教训儿子一顿,名正言顺关起来让他少跟狐朋狗友鬼混,这件事也就平息了。 等关几年,他也大了就赶紧说一门亲事拉倒。谁知道——现在他气得要冒烟,就口不择言起来。 林大秀才不管他冒烟不冒烟,自从后娘进门,他向来是敢说敢做,敢骂敢当,才不管他们下不下得来台。 一开始屁股都被打烂了,他也一句软话不说,反而越发变本加厉。 “我下作无耻,我也没急吼吼地把发妻气死赶紧娶个淫妇进门!” “你个小贱种!”林中方气得也语无伦次,昏了头脑,顾不得礼义廉耻、父子伦常的,上前就狠踹一脚。 林中方平日里也好骑马射箭,附庸风雅,又当壮年,自然有点力气,加上这一脚用足劲的,顿时就把林大秀一脚踹飞出去,在一丈开外摔下来。 林大秀当时就两眼发黑,差点吐血。 这倒是又把林中方吓了一跳,却也拉不下脸来,气头上只恨不得把逆子踹死才解恨,免得给林家丢人。 林大秀可不管,数落道:“我是贱种,你就是老贱种,不是奸夫淫妇,那淫妇怎么进门八个月就生个孽种!” 林大秀的弟弟林毓轩八个月早产,只是那早产的比人家足月的还健康胖乎,瞎子都不信,不过林中方怕人说闲话,一直都强调儿子早产,所以要精心护理,花了不少银子才养得和正常孩子一样健康呢。 林大秀不懂这个,大一些后听下人们嘀咕多了,自然就留了心眼,再联想母亲去世前那一年整日以泪洗面,父亲开始还吵后来面都不见,他就知道怎么回事。 他自己先做了下作事儿,就别怪这个当儿子的没有尊卑。 他们都不要脸,他还给他们什么脸!整天说他给他们丢人,明明是他们丢他和娘的人! 林中方脸色惨白,“罢了罢了,今儿我就打死你,权当没你这么个逆子。” 外面的小厮再也忍不下去了,开始只听着里面低低的说话声,没一会儿竟然就动了手。他还怕邻居们看了说闲话,紧张地四处瞅着,这会儿听着动了真格也不管主人家是不是害臊丢面子,赶紧冲进来抱住林中方的大腿,还假装什么都没听见,“老爷老爷,少爷他还小做下糊涂事儿,您就原谅他,他这都是被那些人给带歪了。” 没亲娘教导自己心存恨意,有心人又故意往歪路上带,他能不歪得跟歪脖子树一样吗? 这时候屋里的林重阳早哇哇大哭起来。 听着孩子那一声紧似一声的哭号,林中方一下子跟泄气的皮球一样,恨恨道:“跟这么个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置气,真是不值当。” 他一甩袖子转身冷冷道:“给你脸你不要脸,今儿不回去,以后就别回去,也别指望打着林家的名头招摇撞骗,更别想有人接济你银钱。”撂下狠话气呼呼地夺门而去。 小厮也不敢跟林大秀说什么,只能赶紧追出去。 林大秀忍着剧痛爬起来,摸了摸,虽然疼得厉害,骨头倒是没断。 脚下留情?哼,还不如说他虚了。 他站直身子,骨头发出嘎巴的声音也不管,只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尘又去舀了一瓢水洗洗脸,再进屋看孩子。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儿子看他的眼神含着同情、讥讽? 真是见鬼了! 他咧嘴笑笑,“别怕,爹没事呢。” 林重阳看他强颜欢笑的样子,一边脸肿得跟包子似的,不禁翻了个白眼,真是蠢到家了,又蠢还不读书。 就没见过这么蠢的!真是气死她了。 听他和便宜爷爷那么互相不知羞耻地骂架,他已经脑补了一出宅斗大戏。 看来自己奶奶是因为和爷爷感情不和或者什么原因,年轻轻就没了,然后蠢爹就怪渣爷爷和后奶奶头上,尤其后奶奶第一个孩子还有点瑕疵,生孩子时间不怎么对。 这个蠢爹,就算后娘要害他,他不想着动动脑筋想办法,竟然只会一味地蛮干,就和他爹顶牛。 真是蠢到家。 还有这个便宜爷爷,也是蠢到家,不管有没有亏心事,你这样和一个小辈撕破脸地骂,泼妇一样,哪里有一点家长的样子? 也别怪人家不尊重你,真是……都是什么人啊! 他真想赶紧长大早点摆脱这些极品,自己好好过小日子去。 他相信凭自己的本领,哪怕世道再艰难,他也能混得不错,跟着这个蠢爹,简直是被分分钟拖累的节奏。 正腹诽着,他就被林大秀抱起来。 林大秀将他小小的软软的脸蛋贴在自己脸上,声音不由自主地放轻,“小九,你放心,爹不会不要你的,不是所有的爹都那么狠心的。” 听着他受伤的语气,林重阳叹了口气,小手努力地挥舞着想要找准方向,终于落在他脸蛋上,轻轻地摩擦了两下以示安慰。 毕竟还是个半大孩子,怪可怜的。 就在这时候,抱孩子的人倒是来了。 第5章 拒绝拮据 来人是个四十来岁的女人,穿着蓝底白花的袄儿,包着头巾,笑起来一脸褶子,一双眼睛目光闪闪的,让林大秀不是很舒服。 她简单说明来意,还送上几包点心。 林大秀果断道:“对不住这位大婶儿,孩子我不送人了。” 那女人一听不送人立刻就恼了,“哎你这个人,都说好的定钱也付了怎么说不送人就不送人?” 林大秀皱眉,不悦道:“什么定钱,我自己的孩子,我说不送人就不送人。” 第5节 原本他还觉得有些不好意思,那女人竟然这种语气,他的少爷脾气自然也来了。 那女人哼了一声,“我说这位哥儿,我也不管你是谁,你也四处打听打听,十里八乡的谁不知道我苗翠凤是谁,咱也不是好耍弄的。” 她看林大秀怀里那孩子粉雕玉琢的,竟是从未见过的漂亮孩子,这一下子憋着口气非要把孩子带走不可。 这么一拉扯,林大秀就怒了,他“啪”的扔出二两银子,“我不管你什么定钱不定钱,这个补偿你白跑一趟,拿了赶紧滚,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被他抱在怀里的林重阳努力地转着眼珠子去看炕上的银子,只怪自己还小脖子沉甸甸的不利索。待看到那女人将银子狠狠地抓在手里,一双奸猾的眼睛却还盯着自己的时候,林重阳有点方。 我擦! 林大秀,你个渣爹,你居然是要卖你亲儿子我啊!亏得你儿子我还想着赶紧长大早点赚钱养你呢,你就这样对我啊,还想卖儿子,你这个蠢货,渣爹! 那女人见林大秀动了气,自己也没亏反而白赚二两银子,也不再纠缠,袖了银子转身疾走。 银子啊! 林重阳扯着嗓子开始哭,眼泪不要钱一样掉。这一个多月他是看明白了,自己这爹根本没什么本事,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养活他自己都不能够,更何况还得养儿子。就算便宜爷爷有错,渣爹也不全对,各打五十大板。明明已经沦落到被家里赶出来,亲朋都不敢收留接济,手头就那么几两银子应付一下可以拿着做个小本生意糊口。 不曾想他居然还那么大手大脚,真是服了。这个月来他可没少听韩大娘说八卦,林少爷今日下馆子了,明儿干嘛了,还时不时给他买各种东西,都是不便宜的。他手头能有多少余钱,这个花法儿,没两天就得饿死。 都怪自己还不会说话不能阻止他,现在当务之急一定要勤锻炼舌头,早日可以发音说话。 林大秀以为儿子被人吓着了,还想当然以为他心疼自己,不由得放软声音哄他,“小九不哭,不哭,摸摸毛,吓不着。” 吓不死你! 林重阳不哭了,瞪大了眼珠子看着林大秀。 果然,林大秀被吓了一跳。 不过林重阳总归是小,没一会儿精神不济,大脑袋吧嗒歪在林大秀臂弯里睡着了。 对于林家小院发生的事情,邻居们虽然听到一点动静,不过有韩椿儿那泼辣姑娘压着,倒是也没什么。最主要林家东边是一户外地人赁房子住,西边那户人家夏天时候出远门,再西边才是韩家,加上林中方和林大秀虽然互相骂架,并没有扯开嗓子喊,别人听得也并不那么真切。 不过林父上门,林大秀挨打,这是瞒不了人的,想想他半大孩子带着个孩子,挨打也是正常的。 见他把孩子送回来,并没有跟着林父回去,韩家也没问,反而还要小心翼翼地顾及他的面子。 韩大壮看他脸肿着,“屋里有腊月脂拿来抹抹,消肿快。” 韩大壮虽然不似他爹那般沉默寡言,却也不是多话的,为人憨厚,勤快踏实。 林大秀听了他关切的话以后,没有像以往那样觉得别人多管闲事,反而点点头,“谢谢韩大哥。” 韩大壮有些受宠若惊,“林少爷客气了。” 林大秀自嘲道:“我算哪门子少爷。” 自从被林中方一搅和,林大秀的日子自然更加难过。原本自己偷摸带了八两银子的私房,后来戴敏辉给了六两,李增仁给了两块碎银子加一袋钱也有一两多。可他大手大脚习惯了,一开始就给韩家五两当做奶孩子的钱,后来还要买玩具、小孩子衣物以及给韩家的谢礼,林林总总又得二两银子。他自己又不会做饭少不得日日在外面吃,又有狐朋狗友时不时来探望一起出去下馆子。 再说过日子也不只是只有吃喝,冬天到了还得准备木炭、柴火,里里外外都需要花钱。 他哪里是个会过日子的? 不说别的,就说买木炭,一般人家都是买点最普通的木炭应付过节生炭盆的,平日里自然还是要烧柴火。而林大秀呢,全用木炭,而且是密州县城能买到最好的优质无烟炭,这种木炭也只有林家堡、沈家村那种大户人家才用。 就这样,才进腊月,林大秀就发现自己的钱匣子居然空了。 他寻思着要过年得给儿子置办一身新衣裳,自己以前留在这里一些可以凑活,可儿子没有。儿子已经三个月大,不能再日日躺在被窝里,需要起来活动,那自然得穿衣裳。就算韩椿儿一家帮忙,他也得提供棉花、棉布。他儿子又不能穿太差的,女人们自己织的那种麻布棉布的他可看不上,怎么也得细棉布才行。细棉布就得去布庄买,那价钱可不便宜,尤其将近年关,什么东西都要涨价。现在不过是涨两成,等过了十五,可能涨一半不止呢。 更何况他还想给他儿子买一件包在外面的大衣裳。 他怎么都想不出自己的银钱花在哪里,怎么给儿子做衣裳都不够了? 最可怕的是,那以后自己吃什么?! 从来天不怕地不怕,眼睛长在头顶的林少爷突然就惊得半天回不过神来。 以前在林家,不管被怎么对待,吃喝穿衣总归是不愁的。 现在自己跑出来,竟然面临着要饿死的境地。 他少不得逼着自己拉下脸来去找那些狐朋狗友们借钱过年,等过了年再想办法看看能不能哪里淘澄点钱来过活。 可狐朋狗友就是狐朋狗友,向来都是有银子的时候一起吃吃喝喝胡天胡帝,哪里有窘迫的时候雪中送炭的? 而与林家有关联的亲朋更不用说了,早就被林中方打过招呼的,逆子不服管教,再不下狠劲只怕是真的要废掉,请诸位亲朋多多帮衬不要再护着他,免得以后他胡作非为,反而害人害己。 林中方说到那个份儿上,谁还敢帮衬他,到时候真的有什么事情,那岂不是助纣为虐,害了人家孩子? 所以李增仁和戴敏辉也都被家里人再三约束,出门有人跟着,见朋友也要报备,想要接济林大秀也不可能的。 仿佛是一夜之间,林大秀就见识了人情冷暖,比之从前的愤慨更加雪上加霜的。 从前他只觉得有了后娘有后爹,有了后爹就有后族人,林家人一个个都是势利眼,不拿他这个没娘的孩子当回事。所以那时候他整天和自己一帮朋友混,觉得他们才是自己的知己,懂得自己的苦楚,现在看来,那不过是因为那时候自己还是林少爷而已。 腊八那日,韩椿儿一早抱着林重阳,端着一小盆腊八粥去林家小院。 林重阳穿着韩大嫂娘家搜罗来的小棉袄小棉裤,他和狗蛋一样,都没有新衣服,毕竟这时候孩子长个子快,新的转眼就小了,不值当做。 林重阳如今三个月大,经过他自己有意识地努力锻炼,已经可以抬头,被韩椿儿竖着抱在怀里,视野开阔很多,见什么都新鲜,咿咿呀呀地说个不停。 他知道韩椿儿喜欢听他发出小孩子无意义的呢喃,每次他这样她就笑得很开心,想着自己现在无以为报,也只能尽可能地讨她欢笑了。 两人进了屋里,发现林大秀正在翻箱倒柜地折腾,衣服扔了一炕。 “林大秀,扫尘还早呢,你急什么?”她以为林大秀终于勤快一回,要打扫屋子呢。 屋子里燃着无烟木炭,暖融融的,林大秀累得额头见汗,他终于找到自己想找的衣服,拎着晃了晃,“儿子,看看这个,喜欢不?” 那是一件大毛斗篷,虽然不是极品的白狐玄狐皮,但是也是上好的灰鼠皮,穿着轻快暖和,御风防寒,非常合用。 韩椿儿诧异道:“林大秀,你犯什么糊涂呢?” 林大秀抹了一把额头,“并没有,这件斗篷改一改,正好给我儿子做过年新衣。”他一脸的自豪骄傲,他的儿子过年怎么能没有新衣服,穿着旧衣服多磕碜啊。 韩椿儿听话听音儿,气得把孩子往他怀里一塞,“不错呢,你儿子过年不但要穿新衣,还得吃新饭,你自己管吧。” 说着一转身就走了。 林大秀一怔,不明白她干嘛生气,他也不是个能做小伏低的,自然不会去追。 他抱着儿子看了看,现在林重阳越发长开,白白嫩嫩,冰雪可爱,惹得他亲了一口,随即皱眉,儿子好像瘦了。 “你怎么瘦了呢?” 林重阳翻了他一个白眼,蠢爹!他三个月狗蛋也快四个月了,俩孩子吃一个娘的奶,当然不够啦。这几个月来,韩椿儿经常抱着狗蛋出去找别人的奶吃呢,就说自己家奶水不够,还顾忌他的脸面,生怕人家说闲话都没有抱自己出去。他既然知道,自然就不好意思吃太多,现在大一点,不再是刚出生几天,尽量忍忍,每次都吃不饱,当然就瘦了。只能指望自己大一点到时候把营养补回来,也不知道现在就节食会不会落下什么毛病,以后万一长不高怎么办? 他又有些犯愁,自己现在是男孩子,要是长不高可真是有点麻烦呢。 林大秀自然不知道他儿子是小怪物能听懂看懂他的意思,把孩子放在炕上,开始折腾那些衣服以及收拾出来的一些杂七杂八,扯过一块包袱皮包起来,“儿子,爹把这些拿去当了,有了钱好过年,给你买糖吃。” 林重阳使劲地翻白眼,然后很生气地骂他蠢,只可惜声带不受控制,发出来的声音虽然不是哇哇哭,也只是无意义的咿咿呀呀,让人听着非常受用。 只可惜林大秀想的美好,现实很骨感,他把儿子送回韩家之后就背了包袱去当铺,结果并没有如他所愿换回至少十几两银子,拿到手也只有一两而已! 他那些衣服,原本一件也不止一两,背了一包袱,也不过这点钱。 林大秀感觉欲哭无泪,可他怎么会哭呢,他只能板着脸,僵着背,在外面走了一圈又一圈,想着是不是找个营生干。 随便找个营生,丢人现眼,需要拉下面子。 哪怕林少爷如今可能会饿死,他也不那么容易迈出第一步。 可当他好不容易做足了心理建设,拉下面子,想去找个营生的时候,他又发现,其实这世上不是你自己拉下面子,以为委屈了自己,就可以换来你想要的东西。 并没有人想用他。 当然,不是没有工作给他,相反还不少呢,可人家不是看中他干什么,人家是看中他的脸! 林少爷可以拉下面子去找活儿干,怎么可能出卖色相跟那些人似的被人摸索。 打死都不干的! 所以,林少爷没有找到任何工作,面临着断炊断火的窘地。 不是过年的问题,而是活不活得下去的问题。 原本还以为自己饿就饿着,儿子在韩家起码还得过俩月舒心日子,谁知道接下来的事情让他知道靠山山倒,且天有不测风云,谁也说不准明天的事情。 第6章 受伤坚强 韩家出事了,韩大壮跟人发生争执被人砍了一刀,浑身是血的被抬回来生死不明。 韩家原本是韩家村的村民,韩老爹祖上是屠户有着独门手艺,专门帮人杀猪宰牲口。只是韩老爹父亲去得早,他并没有学会自家的手艺,虽然还是帮人杀猪宰牛,技术却并没有特别出色的。所以他就和几个人一起合伙屠宰牲口,慢慢地他反而被边缘化,被人抛开,他有些不服气,一次发生了争执,幸亏被几个正义的青年给拦住,倒是没吃什么亏。也是他运气好得了老主顾们照顾就出来单干,有一次竟然剖出一块两斤重的上等牛黄,足足换了一百二十两银子。 有了银子,他就在县城买了一座一进小院,置办四十亩地,举家迁来县里。 这么一过就是十几年过去了。 可县里的日子也没那么好过,开销比乡下大了几倍,这十几年他们家没有增添新的家业,反而还有所减少,也不知道是不是新家的风水不咋地,张氏后来生了俩孩子都夭折了,活下来的只有韩大壮和韩椿儿。 这些年他带着韩大壮跟县城最大的赵家屠宰场合伙杀猪卖肉,别人负责杀,他们负责卖,日子过得也还算将就。 他大儿子韩大壮,是个憨厚的青年,勤快本分,从不与人脸红,可这一次在他们合伙开的屠宰场里,不知道为什么居然和一个来订年猪的叫刘三的混混发生争执。两人吵了几句,刘三就气呼呼地走了,韩大壮也就此打住。可谁知道刘三突然就转身回来,捡起案板上的一把大砍刀朝他轮了一下。 情急之下韩大壮就拿胳膊挡,顿时整条手臂都耷拉下来,鲜血喷涌。 刘三扔了刀转身就跑得没了踪影,屠宰场的伙计们追去他家里,除了他半瞎眼的老娘也没有别的,家里穷得叮当响,房子还是租的,医药费都赔不出。 除非抓着刘三,否则韩家就只能自认倒霉。 虽然跌打医生很快就被请去,先做急救,又抬去医馆包扎处理,可伤口太厉害,跌打大夫一家子都上手才算是把血止住。 说起来也只是冒险试试,因为止不住血就必死无疑,可断了手臂止血不是那么容易的,跌打大夫是用烙铁直接把断臂给烙住,没有办法的办法,只能听天由命,看韩大壮的运气。 韩大壮被抬回来的时候,浑身是血,脸色灰白,大家都心头沉重,觉得只怕是没活路的。 当时林重阳正和狗蛋在东厢房的炕上趴着,他努力地练习抬头,狗蛋都没有他灵活。就在他一抬头的时候,就看到一群人乱哄哄地冲进来,他们抬着一扇门板,门板上的人半边血肉模糊。 当时他下意识地尖叫一声,然后昏过去。 等他醒来的时候已经回到了自家小院,林大秀坐在炕上小心翼翼地抱着他。 当时他感觉脸上湿哒哒的,还以为下雨呢,睁开眼才发现原来林大秀在哭。 他的下巴紧绷着,唇角抽搐,没有发出声音,眼泪却吧嗒吧嗒地往下落。 “小九,你可不能有事啊,韩大哥也不能有事,他们都是好人,坏人都活得好好的,好人怎么能死呢?”林重阳听他嘟嘟囔囔的,随之而来的就是更多的眼泪。 林重阳知道自己是吓着了,但毕竟是大人的芯子,没那么容易被吓死。 第6节 他伸出小手去摸林大秀的脸,只碰到他的下巴就抬不上去。 “小九,小九,你醒啦。”林大秀长长松了口气,“吓死爹了。” 林重阳关心韩大壮呢,咿咿呀呀的,扯他的衣服。 林大秀哪里懂他的意思,只安抚他让他别哭别怕,又下地去端炭盆上温着的米汤给他喝。 “儿子,爹没用,委屈你了,以后我去找活儿干,给你买肉肉吃。” 林重阳已经没心思笑话他爹蠢了,自己已经三个多月可以试着添加辅食了。 林大秀不是个温柔的,虽然自觉很小心翼翼地端着碗喂儿子喝米油,可这么大的孩子,谁不是拿勺子喂的。 林重阳也没心思骂他爹笨,只能尽可能地张大嘴巴,大口地喝下去,免得被呛死。 等他把一小碗米汤喝完,林大秀露出一丝笑容来,“真是个乖宝宝。” 林重阳喝饱了肚子,就伸出小手指着韩家的方向,“嗯~嗯~”。 她想说去去,无奈怎么都发不出正确的音来。 林大秀倒是突然明白了似的,“你想去韩家?不行啊,现在他们家乱得很,没有功夫管你的,咱们乖,不去添乱啊。” 他似乎瞬间就学会哄孩子,一下子开窍了一般。 原来他以为自己要去吃奶啊,也对,自己这么大的孩子,除了要奶吃,还会干嘛呢。 他只好安静下来。 林大秀却开始嘟囔,数落着自己能干点什么,去饭馆做跑堂?县城的小饭馆不需要雇人,大酒楼有固定的伙计,他没有经验,人家不要,倒是也要,可让他当木偶那样让人家围观乱摸,那他当然不能去。 在他说不能去,不能出卖色相的时候,林重阳点点头,“嗯嗯。” 林大秀惊讶地看着他,“你能听懂?” 林重阳立刻咿咿呀呀,故作不知。 父子俩说了半天,林大秀也没想出来自己到底能做什么。 林重阳累了,也没心思给他着急,没一会儿就睡着。 好在韩大壮的运气还不是糟到了极点,虽然废掉一条右臂,不过郎中说小命应该能保住。 林大秀抱着儿子去探望,虽然没钱,他还是咬咬牙买了一包点心,似乎不带点什么就进不了人家门一样。 林重阳也已经无奈了,反正自己现在也影响不了他,只能干看着。 韩大娘以为他是抱着林重阳来要奶吃的,擦擦红彤彤的眼睛,歉意道:“林少爷,狗蛋娘伤心太过回奶了,真是不好意思啊。” 林大秀脸涨得通红,“韩大娘,不是来吃奶的,来看看韩大哥。” 韩大娘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倒是也没拒绝,领着他们去看看。 韩大壮身上脸上的血已经擦干净,衣服也换过,醒来一会儿就又昏睡过去,不过脸上有了一点血色。 林重阳咿咿呀呀着,朝着韩大壮伸伸小手,林大秀犹豫一下,抱着他靠近一点。 林重阳就伸小手去摸摸韩大壮的脸,希望他能感觉到亲人对他的关心和期盼,一定要好好活下来。 韩家人看他一个小奶娃竟然如此,韩嫂子和韩椿儿就掩面而泣。 韩椿儿过来抱他,“我带他出去吃奶吧。” 林大秀忙道:“不用了,你还是抱狗蛋去吧,小九能喝米汤了。” 韩椿儿摸摸林重阳的小脸蛋,酸涩道:“真是个懂事的乖宝宝。” 韩家有事,自顾不暇,林大秀自然也不能再麻烦人家,就坚持把林重阳带回去自己带着。韩椿儿就收拾一包尿布以及小孩儿的用品和玩具给他,有哄孩子的吱嘎泥老虎、拨浪鼓什么的。 送他到门口的时候,韩椿儿道:“要是照顾不来就喊一声,别不好意思,面子重要还是孩子重要?” 林大秀点点头,“知道了,多谢。” 虽然林大秀想得很好要自己照顾孩子,可事到临头他还是手忙脚乱的,不说孩子的吃喝拉撒,就说让他生火熬米汤,他就笨手笨脚,简直要把自己也当柴火烧进去。 不过,忙活大半天最后灰头土脸顶着散发着烧皮毛味道的鸡窝头,总归是熬出一锅米汤,儿子喝汤他吃米,就菜就是咸菜疙瘩加上葱蘸大酱。 对于这里人大葱蘸大酱,林重阳初始还有些不习惯,那股子味儿啊,尤其是别人吃了自己不吃,简直是酷刑。 哎,想想俊美潇洒的翩翩佳公子,一张嘴一股子大葱味,林重阳就没了幻想。 好在现在他还小,嗅觉也没有那么灵敏,他们吃了抱他的时候,也不觉得多难过,而且他爹也还讲究,吃完了葱蒜就嚼茶叶,也能去去味儿。 别人可就不这么注意。 想着大不了等自己大了的时候也一起吃! 互相伤害啊,谁怕谁! 这么对付几天,林重阳比之前又瘦一大圈,简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下去的。 韩椿儿心疼他,时不时抱着他出去找认识的产妇吃奶,这时候大家也习惯这样,谁家奶水不足,孩子饿得哇哇叫,就会去别人家吃几口,乡里乡亲的,平日里大家也都互相照顾,只要能帮衬的一般都会帮衬一下。 不过韩椿儿抱着林重阳去,自然就会有人说闲话,还有人旁敲侧击地问孩子到底是谁的,怎么怎么的,这孩子是不是不好。 那意思就是拐弯抹角说他命硬克爹娘克邻居的,奇葩程度简直了,林重阳觉得饿死也不能去那家吃奶。 韩椿儿自然更清楚,果然也就不再去,说起来那家格外抠门,平日里没少占韩家的好处,猪下水猪骨头的没少吃,临到韩家有困难去吃几口奶,他们就开始推三阻四不说,还风言风语。 原本过了腊八就是年,可韩家因为韩大壮出事,那地痞刘三还没抓到目前也没那么精心准备,而林大秀因为手头拮据,自然也没那个财力准备。 腊月二十三这天小年。 天还黑漆漆的时候就下起鹅毛大雪,有人在空中扯棉絮一样,大团大团的撒下来。 等大家起来以后,地上已经厚厚一层。 林大秀笨手笨脚地给儿子穿上衣服,又把外面窗屉掀上去。 北方冬天寒冷,窗户除了要糊上厚厚的大白纸,外面还用厚布和木板糊窗屉,晚上的时候放下来挡风,白天掀上去不挡光。 林重阳趴在窗台上,探着脑袋往窗户外面看。 林大秀倾身过来,把窗户中间留着的小卷门一点点卷上去。糊窗户的时候,大白纸会在中间用高粱杆做一个小卷门,放下来挡风,卷上去可以看到外面。卷门刚卷上去,立刻就有风卷着雪花旋进来,呛得林重阳一口冷风,不禁咳嗽一声。 林大秀吓得赶紧将他抱一边又把卷门放下来,“这么冷可别冻着,要是病了可不得了。” 说来林重阳出生以后被那么折腾居然就没得病,流鼻涕感冒有但是不厉害,至少没有发高烧,算是很幸运的。 林重阳寻思是不是因为自己刚出生那几天一直半昏迷着,然后就get了生命力强这个金手指。 他看着林大秀穿上最厚的棉袄,戴上大棉帽子,裹得严严实实地下去开门扫雪。 林重阳咿咿呀呀地伸着手,也想去看看,这么大的雪,平生第一次见啊。 林大秀自然不肯,用大棉被将他裹好,然后顾自去扫雪。 这座小院只有一进,大门口进来是一面影壁墙,原本是李增仁的房子,他的在密水县是座二进小院,李增仁想和他换,他不当回事就换了。 院子里一棵老石榴树,还有一棵银杏,如今叶子都落光了显得空荡荡的。 他把通往大门和厕所的路扫出来,想剩下的雪慢慢铲,先去开大门。 最近这些日子他也没吃过饱饭,每天不是吃点饼子就是喝点稀饭,着实没有多少力气。 “砰砰”传来敲门声,“大秀,大秀,怎么还没开门呢?” 是戴敏辉! 第7章 打工反省 林大秀扔下扫帚快步跑去开门,就见门外站着俩人,他们都裹着厚厚的皮衣,带着皮帽子只露出俩眼来,其中一个左顾右盼,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脚边放着一只大篓筐。 林大秀赶紧把他们让进门里,篓筐也抬进来。 李增仁抱怨道:“这大雪,从小到大还没见过这么大的,真是冷死个人。” 戴敏辉跺跺脚,对林大秀道:“大秀,这不要过年了,我和李增仁偷摸给你送点东西,顺便来说点事儿给你。” 几个人把篓筐抬进屋里,里面都是一些吃食,大饽饽、冻肉、冻鸡、冻鸭,还有一些上好的小米、大米,一些点心、大蜜枣和糖瓜之类的,另外竟然还有笔墨纸砚。 林大秀现在也说不出那种来就来怎么还带东西的客套话来,这真是雪中送炭啊!要不是他清傲惯了,真想抱着戴敏辉蹦一阵子。 他将两人让进屋里,又要去烧热水。 戴敏辉赶紧拉住他,“你就别忙活了,咱们谁跟谁。” 李增仁却拿眼看炕上的孩子。 林重阳已经出了百日,因为韩家出事,他自然也没有百日可以过,不过韩椿儿还是给他做了一顶红色的虎头帽带着,针脚细密,看着很喜庆,更衬着他娇嫩的脸蛋雪白剔透,冰雪可爱。 “这孩子真俊,比女娃娃还好看。” 李增仁伸手摸他,“来,干爹抱。” 林重阳一咧嘴,故意流他一手口水躲开他的魔抓。 蠢爹的这个狐朋狗友,他下意识地不喜欢! 倒是那个戴敏辉目光清明,他喜欢一些,就朝着戴敏辉挥小手,咿咿呀呀地叫。 戴敏辉一看,暂时中止和林大秀的交谈,欢喜地揭开皮衣把林重阳抱在怀里。 李增仁撇撇嘴,“怪不得不舍的送人了,这孩子倒是好看,叫谁谁也不舍的。” 林重阳拿眼看他,保不齐就是这个李狐朋给渣爹出的主意要送走他。 大人逗弄一会儿小娃娃,被林重阳施展哄人技能,把戴敏辉哄得十分开怀。 “大秀,家里现在防得跟贼一样我俩也没偷出钱来就弄了点吃的,你先对付着。哦对了,我还打听几个营生,就是……”他欲言又止看了林大秀一眼,生怕他恼。 林大秀苦笑,“我现在求之不得呢,快说来听听。” 戴敏辉松了口气,笑道:“是这样,我有个表舅在沈家书院做掌柜呢,他认识密州城一家书斋的老板,正找人帮忙抄书呢,在家里抄不用出门,我寻思着倒适合你,一边在家里带孩子一边抄书。当然,肯定赚不多少钱,估计也就买点米面的。” 林大秀面露喜色,“抄书可以啊,当初开蒙的时候,先生特意让我练过字的,虽然几年不用功有些生疏,要捡起来也容易的。” 他也不过是说好听的,四岁开蒙学到八岁,后来就没正经读书,能不能给人抄书赚钱,还真是得试试看。不过毕竟他有基础,那几年先生没少夸他,读书好写字俊加上大伯上心监督他好好练了几年,拿出来也能糊弄一下人。 戴敏辉介绍的书斋叫启明书斋,老板姓陆,有个哥哥是秀才,书斋就开在密州城北城隍庙的地方。 林大秀想留他们吃饭,戴敏辉道:“今天小年,我们也不能陪你,得回家去呢,要是被家里知道少不得要被关着。” 第7节 他解下自己的荷包,里面有几块碎银子还有一把钱塞给林重阳,“这是给我干儿子的磕头钱。” 林大秀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只能收下,毕竟自己现在吃饱饭都成问题呢。 戴敏辉也怕回去晚了被责罚,到时候反而更不能出来接济林大秀,所以说一会话就拉着李增仁告辞。 林重阳趴在炕沿上,努力仰着头目送他们。 戴敏辉回头朝他摆手,“小九,干爹过了年再来看你啊。” 林重阳咿咿呀呀地应着,也努力朝着他摆手,结果两条手臂才努力撑起来的身体,因为一只手的撤离而没了力气,“啪嗒”一下子趴在炕沿上,惹得几人笑起来。 林大秀赶紧把儿子抱起来,免得他摔下炕。 送走戴敏辉和李增仁之后,林大秀抱着儿子转了两圈,得意道:“儿子,爹要要赚钱了,咱们去给你买羊奶喝,过年再给你买个新泥老虎,吱吱……吱嘎。” 晚上韩椿儿过来喊林大秀父子去吃饭,林大秀不想去,却被韩椿儿给好一顿刺。 “难不成你觉得我哥胳膊废了我们就卖不了肉赚不到钱糊口不成?还是怕你们去吃一顿就把我们吃穷了,再不是怕我们赖上你?你这冷锅冷灶的,天天不是喝米汤就是吃疙瘩汤,你看看小九瘦成什么样了……” 要搁以前林大秀早就发飙翻脸的,现在却努力忍着,最后他竟然觉得韩椿儿骂得有那么一点对。 最后他自然还是跟着韩椿儿去了,不过他反正也不会做饭,就把米面以及书写用具留下,其他的带去韩家。 韩椿儿也没拦着,反正放在这里,到时候要做也是她来帮忙,指望他那也是白瞎东西。 韩大壮已经醒过来,和林重阳一样先喝点米汤,身体只能慢慢将养着,尤其冬天不能冻着伤口,所以现在躺炕上基本不下地。 因为韩大壮醒过来,韩家又有点心思过年,只是治病把家里所以积蓄都搭进去所以不如往年那么讲究,小年不过是吃顿好的大家热闹一下,放一挂鞭炮而已。 林大秀也请韩家帮忙留意着,哪里有好的羊乳卖,想买来给儿子喝,韩家看小九瘦了好多自然满口答应。 晚上回去的时候,韩椿儿还让林大秀也带一张灶王爷回去贴上,上头的皇历就剪下来贴门后可以看看日子。 二十四这天家家户户要扫尘,也要准备写福字,自己家不会写的去请别家写,也可以去买。 林大秀会写字,自然不需要买,顺便还能给韩家也写。 韩椿儿见他愿意纡尊降贵地给邻里们写福字,便去张罗了一圈,附近的都请他帮忙。 邻里们帮忙,自然就不给钱,不过他们听了韩椿儿的叮嘱,知道他需要什么,他们多送些红纸过来,有的顺便送十几个鸡蛋,有的送两包挂面,还有的送点白菜萝卜的,大半人都没空手。 林大秀见他们如此,自然不好拒绝,原本还想随便写写现在倒是打起十二分精神。自己先练了半日端详一下,挑出最满意的照那个写。福字写顺利了,最后一气呵成,对联也就完工。 这些普通人家基本都是一进小院,家里差不多需要六七副对联,福字若干,另外抬头见喜、出门见喜、丰衣足食之类的若干。忙活了一整天才写完,累得胳膊酸麻几乎抬不起来,抱儿子也抱不动,他把各家的对联福字都绑好,到时候让韩椿儿给他们送去。 二十五家口多的人家就要磨豆腐,豆腐能当菜还管饱,做法又多,寓意过年都有福,这是必须要做的。家里有磨盘的自己做,没有的就去别人家借用,也有大家合起来做的。 林大秀院子里有座小石磨,他就让没有磨盘的人来他这里推,反正他也用不上。 他则把孩子送到韩家帮忙看着,然后自己裹着棉袄去启明书斋看看。 这个时候学堂下学、衙门封印,书斋基本就不营业的,不过他想着先把事情谈拢过了年直接就可以开工,反正他不需要走亲戚,现在手头紧张得很,还是早点干活是正经。 他自然也意识到戴敏辉能接济他,却不能养着他。 密州城挺大的,庙多、牌坊多、桥多,他住得地方在西南边,书斋在北边。一路上过桥、穿牌坊、经过了几座庙,走了大半个时辰才到启明书斋。 书斋当街开门,现在铺子关了门,林大秀就走到后面去敲院门。 很快就有小子来应门,林大秀说明来意,说是沈家书斋掌柜介绍来找陆老板。 那小子笑道:“找我爹的,您屋里请。” 陆老板四十来岁年纪,胖墩墩的,个子不高,人看起来很和气精神。 林大秀鼓起勇气说明来意,又怕人家看扁他,所以表情有些紧张。 陆老板笑了笑,就拿出两本书,一本三字经,一本千字文,又拿出几块普通墨碇、一沓子白麻纸和两支适合抄写的毛笔来。 白麻纸是最普通的纸,便宜却又好用,坚韧耐久,只要不受潮就不会变质,经济不宽裕的初学者们都用这个抄书。 “抄一本,一百五十文,不知道林少爷可乐意?”陆老板的声音非常和气,带着生意人惯有的微笑,也没说要试试他能不能抄的话。 林大秀其实根本不知道抄书行市多少,不过想着既然是别人介绍的,这个价格应该不错的,别人还提供纸笔墨,算是很照顾他。 他拱手道谢。 陆老板让小子拿个藤编书箱将东西放在里面,等送书来的时候还可以拎着,非常方便。 林大秀又道谢。 陆老板和和气气道:“林少爷不要和我客气,咱们说起来也是世交的,按说应该不等上门就关照的。”说着他又让自己婆娘包上两封点心,一些糖瓜大蜜枣等孩子稀罕的零嘴装进去。 林大秀推辞不过,也只能接了。 他知道人家这是看在介绍人的面子上,若自己抄的不好,只怕到时候会让人难做。他少不得咬着牙告诉自己回家好好练字,好好抄书。 一百五十文,在以前他根本看不上眼,走在路上随便打赏小乞丐的也不止这点。 可现在,一百五十文,足够他买二十斤面。 他想得很美好,自己只要努力一两天把书抄完,就能赚一百五十文,这样一个月至少也能抄十几本起码有一两半银子。虽然少一点,可节省一点总也够用吧。 如果林重阳知道他的想法肯定又要骂他蠢,想象很美好,现实太骨感。 抄书的时候他就知道了。 当天晚上,他把炕烧得热乎乎的,然后开始喂儿子。 林重阳现在吃一个蛋黄加一小碗米汤,吃这个他不拉肚子,若是加别的就有反应,所以暂时只能如此。 林重阳吃饱喝足,又方便过,还没有困意就趴在枕头上看林大秀抄书。 他白天睡得足,加上好奇这世界的文字,自然逮着机会就要看的。 昨天林大秀写对联他看了个差不多,这些文字和后世的繁体字很像,她因为专业关系所以连猜带蒙也都认识,就是写起来会麻烦,需要从新学。 他看着林大秀摆足架势,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开始抄书,结果抄书不像写对联那么容易,才写了两行就写错俩字,滴了一大滴墨水,又因为袖子没拉住而蹭花了…… 简直是惨不忍睹。 忙活了大半天,他也没抄好一张纸。 林大秀很是挫败,把笔一扔,就坐在那里发呆。 难道自己真的没用? 自己的确是没用吧,继母的弟弟学习比他好,林毓轩比他小了四岁,现在据说已经读完四书五经,过个几年就可以下场试试,都说他十五岁之前肯定能得秀才的。 而自己呢,现在连一本正经三字经都抄不下来。 我不是读书的料,自小没了母亲,爹看我也厌恶至极,族里长辈也并不喜欢我视我为耻辱,所以哪怕一直被继母不公正对待,族里也没有人说句公道话。 他突然心里涌上一阵悲凉,感觉有些心灰意冷,从前被自己的骄傲和倔强压住的仓皇就猛得翻涌上来一时间竟然呼吸都有些不畅。 就在这时,一直在努力活动嘴巴的林重阳突然就发出了“b~a”的音来,声音响亮非常,把林大秀给拉回神。 第8章 奋起太馋 林大秀又惊又喜地看着儿子,原本只会哇哇啊啊呀呀的儿子竟然发出巴的声音来,清清楚楚,十分悦耳。“小九,再说一个!”他双眼亮晶晶的,一扫之前的灰心丧气。 林重阳挥着小手,“b~嗷嗷,嗷嗷,”他想说抱抱,结果发不出音来,毕竟还小。 林大秀立刻将他抱起来,晃着他教他说话,“爹,爹,来,叫爹。” 林重阳看了他一眼,“嗯嗯,嗯嗯。” 林大秀忙活了半天,发现倒像是他在叫林重阳爹一样,顿时笑起来,看他探着头往木箱子上看。 他没有放在炕上的书桌,之前有一张花梨木的炕桌,被他拿去卖了换钱,现在只能用箱子代替。 他就抱着林重阳看自己写的字,看儿子那样认真,黑亮的眼睛竟然露出求知若渴的神情,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自己写得那么差,可别带坏了儿子,他赶紧把那本书拿起来给儿子看。 林重阳好奇地看着,伸出小手要去翻书,自然是不成功的。 林大秀索性也不抄书,就抱着儿子翻书看。 林重阳咿咿呀呀地一副念书的样子,他的确在念啊,三字经他当然会啊,小时候被得滚瓜烂熟的。 林大秀见他好奇也不管他听不听得懂,反正儿子喜欢看就念给他听,一字一句地念起来,林重阳听得聚精会神。他不但听,他还努力地想要发出正确的声音,无奈声带还没有发育完全,发出来只能是一些无意义的音节。 第一遍听完了他还不满足,要林大秀继续念,第二遍没念完,小脑袋一歪,就靠在林大秀怀里睡熟了。 林大秀看着怀里的儿子,一颗心顿时软软的跟要化了一样。 不管最初是多么惊慌埋怨,甚至还想过要把孩子送人,可现在看着怀里的这个孩子,他是全心全意地想待他好的。 林大秀把孩子放好,盖上被子,然后自己灌了一通还没凉透的水开始抄书。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念了两遍,把他的记忆勾起来,慢慢地会背诵,抄写起来就没有最初那么麻烦。 只是有些字写起来手生,他得琢磨一下,所以写得很慢,不过总比第一次废了好几张纸强得多。这一次他不追求速度,而是慢慢来,一个字一个字,一笔一划地写,不但要字大小一样,还得比划清楚正确,不能有任何马虎。 结果足足写了半个时辰才将一页纸写完! 就这样林大秀一边带孩子一边抄书,期间还帮人念念书信写写信,转眼就过了年。虽然生活拮据,好在有韩家人互相帮衬,年过得虽然简单,却也并不凄惨。 初一初二拜年的时间,林大秀抱着林重阳去韩家拜年,又和最近熟悉起来的街坊邻居拜年问好。以前他住在这里,一户人家也没有来往的,现在因为写对联、磨豆腐的事情,倒是有几户开始和他也走动来往。都是一些小户人家,虽然平日里会说闲话聊八卦,但是面上却也还过得去,也算是邻居。 初三开始别人家就开始四外村地走亲戚,林大秀反而安静下来,开始抄书。 林重阳已经不满足整天趴着,现在要求用被子和枕头架着坐起来,腰肢力道还不够,坐一会儿就往前趴,正好靠在箱子上看林大秀抄书。 他让林大秀念出来,一边抄一边念,这样会记得牢一些。 这样抄上几日,林大秀抄写的速度就有了明显地提升,而林重阳已经把一本三字经背熟,写法也了然于心,因为眼睛还不行并没有仔细看,只是听为主。 就这么着,林大秀抄书的速度越来越快,原本看起来遥遥无期的一本书居然花了十天就抄好。再写第二本的时候他基本就不需要再看原书,可以靠记忆默写,速度又快一些,只花八天就好了。 中间过个元宵节,原本林大秀想带儿子去看花灯的,小孩子都喜欢看热闹。不过林重阳因为看他抄书入迷,竟然有点着凉开始流清鼻涕,吓得林大秀愣是没敢出门。韩椿儿说小孩子流点鼻涕不要紧,狗蛋年前就吸吸溜溜了俩月了。可林大秀不敢大意,尤其是花灯节人又多,要是这时候得了伤寒,大夫医术又不够那岂不是糟糕,万一因此害了儿子可了不得。 林重阳倒是也不闹着要出去,反而很呆得住的样子,这让他宽心不少,让韩椿儿也越发惊讶,那狗蛋可整天啊啊啦啦地想出去看光景呢。 抄完书,林大秀发现家里基本也要断炊了。 断的不是他的粮食。 他抄书以后几乎不出门,更不去韩家吃饭,自己随便弄两口对付,韩椿儿怕他把自己熬坏了看不过才给他送的。 林重阳一天要吃好几次,林大秀都用个小砂锅给他温着,随时可以弄来吃。另外,林重阳还可以吃炖的鸡蛋羹,软软嫩嫩的,他吃起来很方便。 现在断的是儿子吃的鸡蛋需要去买。 第8节 他赶紧把两本抄好的书送去给陆老板过目,顺便把钱领回来。陆老板倒是没想到他能这么快就抄出来,看了看抄得还不错,原本想着他一个纨绔少爷败家子,整日游手好闲气长辈,根本写不出什么东西来,不过是碍于介绍人的面子不得不应付一下,若是他抄不好那自己也就有理由不再理睬。 哪里知道居然抄得不错! 陆老板那三百钱给得就很舒心,还夸赞了林大秀几句,鼓励他再接再厉。 林大秀一高兴就想再给儿子买对银手镯戴着,不过没出正月,金银店不开门,再说他那点钱买最细的都不够,铜镀银的他又看不上,所以最好还是乖乖回家抄书。 韩椿儿知道他要买鸡蛋,就让他把钱交了她去买,他又不会砍价又大手大脚甚至还死要面子花冤枉钱,他也觉得如此甚好。 于是父子俩就这样一个念书抄书,一个听书看书,转眼就过了一个多月。 这一个多月里,林大秀又抄了七八本书,如今抄三字经、千字文,他可以完全默写,又快又好。 而林重阳也冒出两颗小小下门牙,因为长牙嘴巴疼,不断地流口水,脖子上挂着韩椿儿做的口水巾。如今他已经可以稳当当地坐在林大秀旁边的被子上,居高临下看他抄书。 炕前地上是一个小小的木炭炉子,上面坐着砂锅,里面熬着肉菜粥。林重阳除了吃鸡蛋羹,还要吃一点肉糜和菜汁。林大秀把戴敏辉送来的大米洗净加上剁碎的精肉,熬得差不多再加点当下的蔬菜一起熬得烂烂的。这么熬一小锅,儿子吃不完,半夜他就当加餐。 炉子和大米都是戴敏辉偷偷送来的,有他和韩家接济着,林大秀就算窘迫倒是也没饿死。 不过父子俩瘦是肯定的,林大秀瘦得下巴越发尖,一双大眼就越发的亮,而林重阳原本嘟嘟的肉感都没了,浑身轻飘飘的。 这会儿他没有看书,而是盯着地上那一砂锅肉菜粥。 天知道他有多想吃点带咸味的肉! 虽然他现在是个小孩子,可他的芯子是大人,口味自然也是大人的,吃了这半年多的奶、米汤、鸡蛋羹,他感觉嘴巴里毫不夸张地说真淡出鸟来了。 因为没有足够的奶吃,只靠着喝米汤、吃鸡蛋羹、泡馒头,偶尔买点羊奶,他真的缺少营养,他都怕自己因为营养不良到时候长不了个子。 现在自己可是男人啊,不需要脸需要身板,千万不要长错了。 砂锅里的肉粥已经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香喷喷的味道直往鼻子里钻。 林重阳深吸了一口气,小手比划着,“哦哦哦”粥粥粥。 林大秀看了他一眼,笑道:“再等会,烂烂的才好吃。”他继续低头抄书。 林重阳等不及,小手小腿一起扒拉他,结果一骨碌从高处滚下来,慌得林大秀赶紧把他捞起来。 看他馋得这样,林大秀也没法再专心抄书,就去拿碗盛了半碗肉粥,尝了尝,里面没有加盐,虽然香喷喷的,但是味道并不是多美好。 他用勺子搅拌得凉一些喂给林重阳吃。 林重阳一个饿虎扑食就将勺子叼过去! 香滑软烂的肉粥入口,啊!好幸福,好香啊! 当然,再加点盐就更好了。 林大秀看他一副得偿所愿的样子,笑道:“你小子真是馋出个花来,才六个月大就知道吃肉。” 林重阳白了他一眼,如今他已经大一些,可以随心所欲地控制自己的眼睛,所以翻白眼翻得很溜。 其实他以为是翻白眼,在林大秀看来,儿子不过是仰着头对着他骨碌一下眼珠而已,毕竟那双大眼现在黑眼珠更大。 吃完了半碗,林重阳觉得肚子饱了眼睛不饱,喉咙里好像有个小手在挠一样还想吃。 林大秀吓了一跳,“不能吃了,第一次吃这个会撑着的。” 林重阳觉得自己应该做个饱死鬼,所以大眼渴望地看着锅,然后啊啊咿咿呀呀地挥着手,指挥林大秀继续盛。 林大秀寻思老人说孩子知道饱,既然还想吃那就是没饱,便又盛了半碗。 结果林重阳又全都吃下去,吃得小肚子溜圆,一敲砰砰的。 林大秀戏谑道:“砰砰砰,大西瓜熟了。” 林重阳撑得没有力气坐,就那样四仰八叉地躺在炕上,小手小脚在半空随意地挥舞着,一副餍足的样子。 吃撑了向来没有多少好事,尤其还是这么小的孩子,结果睡到半夜林重阳开始拉肚子! 他只来得及啊啊呀呀地叫醒了林大秀,在林大秀摸夜壶接尿的时候就控制不住了。 林大秀再一次体会到养儿不易,真的是一把屎一把尿地抚养大! “说了让你少吃点,你偏不听,拉肚了吧。”林大秀又心疼又着急,生怕儿子拉个不停,本来就瘦不拉几的,再拉下去可不得拉脱了相。 林重阳很不好意思。 自从满月以后,他很少拉尿在身上的,除非大人睡得太死他基本都可以成功让人接。三个月之后更是一次都没有过,每一次都可以叫了大人给他把。 咳咳,真是老脸丢尽了。幸亏做了这六个多月的婴孩,他已经习惯脸皮厚。 毕竟他的真实年龄比林大秀还大十来岁呢,搁林大秀生孩子这年纪,那自己芯子的年纪也可以做林大秀的爹了。 好在林重阳真的有生命力特顽强这一项技能加成,拉了两次就自动变好。 早上林重阳也不敢再给他喝肉糜粥,只能喝米油养养。 第9章 有颜有派 三月春光明媚,哪怕是北国也已经姹紫嫣红、桃红柳绿的。这时候的乡下,农人们忙着春耕播种,不需要忙于春耕的闲人忙着踏青,赏花作画,吟诗捉对。 林大秀一直关在在家里抄书,天天伏案劳作,林重阳不忍心他年轻轻就这般操劳,所以咿咿呀呀地挥着手表示要出门玩耍。 在他努力不懈的锻炼下,现在已经能发出诸如“mama,papa,yaya”等叠音来,还对应特定的意思,林大秀和他朝夕相处,也能摸到他的脾气。林大秀见他身体和精神都不错,就抱着他出去走走。 外面草长莺飞,空闲之地就有小儿放风筝,到处都是一片热闹景象。 道路两旁的杨树柳树也都满树绿意,满天白毛飞舞,钻进鼻孔里让人喷嚏不止。林重阳连着打了几个喷嚏之后,林大秀就拿帕子给他松松地系上,只露出眼睛四处观望。 路上有人和他打招呼,有人转身就指指点点闲言碎语。林大秀已经习惯了,原本他还会生闷气,现在看着儿子晶亮的双眼,一点气也生不起来。 春花美,人比花俏,林重阳站在林大秀的怀里,挥着小手做出拥抱春天的架势,不知道谁家的桃花探出墙外,花朵碰到林大秀的头,有花朵跌落在他发上和肩头。 林重阳仰头一看,哇,这一次他get到林大秀的俊美。 果真是人面桃花相映红,他一激动,“爸爸”叫出声来。 林大秀惊喜地看他,“儿子,叫爹!” 林重阳:“爸爸。”爹太难叫,他努力翘起舌头还是不行啊,还是爸爸妈妈好发音啊。 林大秀一路上来了兴致,不断地教他叫爹,林重阳却一个劲地爸爸,最后烦了不理睬他,扭着头东瞅西望,眼神充满渴望。 父子俩在路上走,一个是俊美少年郎君,一个是粉雕玉琢奶娃娃,看起来就跟年画一样赏心悦目,自然收获了满满地回头率,胆大的女人就主动搭腔,“这位公子,这孩子是你弟弟啊,真俊!” 林大秀面无表情,“我儿子。” “儿子?啊,这么年轻就当爹啦。” 林大秀不耐地蹙眉:“吃你家饭?” “咯咯,小公子真是脾气大。” 林重阳则趴在林大秀肩上负责联谊,女人不能得罪啊,尤其这么个小地方,不定什么时候就碰上了呢。他很卖力地朝着她们笑,甚至还主动挥手,惹得她们满眼冒粉红泡泡,恨不得自己也能生这样一个俊俏可爱的孩子。 林大秀的院子在密州外城略偏僻的地方,靠近西南,外城随地形盖了房子,并不是规整的方形。西边有西门镇华门,西南顺德门,中间还有一个永顺门,平日三门只开一门。林大秀见顺德门开着,就抱着儿子信步出去。城外是护城河,护城河两三里地之外又是蛟河。 护城河就是从蛟河引水注入的,而两河之间有村庄良田,鸡犬相闻,很是热闹。 原本此地都是荒地,最近几年百姓们开荒多了,这里就住满了人,所以原本并不常开的顺德门现在也热闹起来。 护城河外有一片桃树林,他不知道是谁家的产业,不过县城的百姓都来这里踏青赏花,也没人驱逐,渐渐的大家都来这里。 虽是桃林,可除了桃树还有杏树、梨树,路边还栽植两排海棠树,竟然都是西府海棠和垂丝海棠这样名贵的品种,林大秀暗暗称奇,不知道是谁家这样的大手笔。 海棠花和桃花交相辉映,映得河水和天空都呈现一片胭脂色,十分美丽。 林重阳看得入迷,寻思林大秀这也算是误打误撞,用大院子换个偏僻的小院子,如今小院子的位置倒也重要起来,不算吃亏。 路边停了一些马车,草地上有男有女,还有孩子奔跑嬉戏,热闹得很。 河边的垂柳下有几个文人在吟诗作对,一派风雅的样子,而另外的桃花林里,女子们春衫飘逸,她们也在聚会,弹琴作诗,很是优雅。 林重阳大脑袋东转西转,目不暇接,桃林深处还有农田,那里农人赶着耕牛在耕地播种,能听见小牛犊和母牛哞哞地应和声。 真是一派悠然美丽的田园风光啊。 第一次,林重阳感觉到了穿越的喜悦。 不虚此行。 他眼珠子不够使唤一样,骨碌碌地转着,很快就发现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一看衣饰穿着就比其他人好上很多,而且那孩子是他所见过最漂亮的一个孩子。虽然他其实也没见多少人,可今儿一天在这里看了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吧。 这么漂亮的小正太,不看白不看啊,他就嗯嗯地指挥着林大秀往那个方向走。 漂亮小正太独自走到一隅,似乎正生闷气,鼓着腮帮子,挥着手里的树枝抽打草丛。 林重阳瞬间进入怪阿姨角色:怎么还生闷气啊,你家大人呢,这么俊俏的孩子怎么舍得让他生气啊。 就在这时候,他看到靠近河边的草丛里一条花花绿绿的蛇朝着男孩子游过去,他登时吓了一跳,立刻啊啊啊哇哇地叫起来。 男孩子被他这样一叫,就朝着他看过来,嘟着嘴有些不满小孩子乱叫打扰人。 林大秀已经有点摸着儿子脾气了,若是平日里撒娇,他的叫声是软软糯糯让人心都化成水的,若是生气那就铿锵有力让人震耳欲聋,现在这样分明就是受了惊吓。 果然,他就看到了那条花花绿绿的蛇,立刻大叫:“快起来,长虫!”一脚就踢了块石头砸过去。 小正太闻言吓得也赶紧跳到两人身边来,回头去看,就见那蛇已经游进草丛里去不见了。 小正太拍拍胸口,心道:吓死了,嘴上却道:“一条小虫而已”。正说着感觉额头有水落下来,“哎呀,下雨了?” 林重阳听见立刻不好意思,用尽全力想要把小嘴闭上,不过他正长牙呢怎么都闭不严实,所以小正太抬头的时候就看到朝前坐着的小屁孩正对着自己流口水呢。 他立刻嫌恶地挥挥手,退开两步,不过也没有说难听的话,只是拿出雪白的帕子擦了擦额头,然后又踮着脚要给林重阳擦嘴角的口水。 林重阳立刻就去抓他,结果只抓住手帕。 小正太就顺手将帕子丢给他,怪脏的,不能再要了。 林重阳还想跟小正太交流一下呢,无奈只有啊啊呀呀的声音,小正太被他一逗心情好了很多。又听见小厮在急切地找自己,便跟林大秀道谢匆忙离去。 “哎哎哎”林重阳还在努力,我爹救了你,你怎么也不表示一下啊,难道不给点银子,或者说什么大恩不言谢,容后再报,记下他爹的名字吗? 他努力地要和小正太拉关系,结果还是失败了,人家根本没有要给谢礼的意思。 哎,人穷志短,他爹现在真的很穷啊,如果有人给谢礼,一定不会拒绝的。 不过林大秀根本没往这上面想,任谁看到也会喊一声,更何况那长虫也未必会咬人,这个季节蛇虫多起来,多半都是无毒的,所以除了有点害怕膈应,也没什么危险。 小正太走了,林重阳觉得景色都有些黯然——其实是困了,小脑袋一点一点的,然后就迷糊过去。 第9节 林大秀看时间差不多了,就想带他回去,转身要走的时候,却被人拦住去路。 “哟,这不是目中无人的林少爷嘛,真是巧啊!” 拦住他去路的是四个少年公子哥,穿着各色绸衫,真是花红柳绿鲜艳无比,全是一副吊儿郎当的纨绔样儿。 其中拦住他路的这个林大秀认识,叫林涛,是林家堡的人,不过不是林家本家,已经是旁支的旁支,连了宗就搬到林家堡求庇护。他不知道怎么得了消息,知道踩他可以巴结林毓轩,所以在林家堡的时候就对他处处挑衅。那时候林大秀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也懒得搭理他,没想到在这里被他给拦住。 “原来是你们本家的啊,那相请不如偶遇,大家一起游玩吧。”其中一个少年笑嘻嘻的。 林涛冷笑道:“林少爷哪里看得上我们啊,人家连正经的主母都不放在眼里,自己兄弟都当仇人呢,我算老几啊,人家看都不看一眼呢。” 林大秀懒得理睬他,从前不理睬,现在也没什么好理睬的。 自己现在落了势,往常羡慕嫉妒的人都可以说闲话踩一脚,这些不务正业的混混们不踩就怪了,谁让他从前也是不务正业的纨绔混混呢。 林大秀又一次深刻地认识到以前自己的混账。 若是自己当初不上当,依然好好读书,得了功名,现在谁能笑话自己?而且若是有了秀才功名,自己就可以自立门户,谁又敢笑话自己? “呀,几天不见,林少爷儿子都这么大了?这、这孩子一个劲地流哈喇子,脑袋歪歪着,不是个傻子吧?”林涛大声说着,哈哈笑起来。 骂他无所谓,说他儿子林大秀不能忍。 “你还不如六个月的孩子呢。”林大秀冷笑。 说他儿子傻,看你们那一个个的蠢猪样儿,让你们再活个八百年也没小九一丢丢聪明。 林涛几个就放肆地大笑,起哄,惹得有人看过来。 不过大多数人都宁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自然不会多管闲事。尤其那几个公子哥一看就是纨绔样,不像正经人家的孩子,还是少惹为妙。 那林涛也是恰好见到林大秀出现在这里,看他落单,就想过来羞辱一顿解解闷气。现在反被林大秀羞辱,他顿时脸色紫胀,就想去推搡林大秀。 林大秀抱着孩子,自然不想跟他们有肢体接触,冷声道:“光天化日之下,你这是要行凶不成!”若是单打独斗,他一脚就能把林涛揣进河里去,就算林涛有帮手也不怕,可现在抱着儿子,不能蛮干。 立刻就有人在不远处喝止,“干什么呢!”林重阳被吵醒了,他迷瞪着眼皮,长长的睫毛忽闪着,揉了揉眼,大声叫道:“爹!嗯嗯。” 他现在发音不多,嘘嘘也是嗯嗯,嗯嗯还是嗯嗯。 林大秀立刻知道他要小解,赶紧把尿布拿下来,林重阳已经憋不住,“哗”一股银线就朝着正前方的林涛呲过去。 那林涛躲避不及,被呲了了个正着,脸色顿时一阵青一阵白地,好像要气昏过去。 林重阳十分不好意思,虽然他已经竭力适应婴孩的身份,尽量让脸皮比城墙还厚,可大庭广众之下,爹你能不能讲究一点,不要让他当众……实在是丢人,且没有素质啊。 当然,这里是桃林,也算是施肥。 林涛喉咙里发出一声怪叫就想扑上来挠人,突然听见有人喝道:“你,在这里捣乱,滚出去!” 那漂亮小正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林涛, 林涛见不过是一个漂亮些的小孩子,虽然颇有气势却也是臭小子,还想嗤笑小屁孩敢管老子的事儿,结果就有俩魁梧的汉子走过来,朝着他们一瞪眼,林涛几个吓得赶紧灰溜溜地跑了。 哇! 有派啊! 林重阳瞪大了眼睛,立刻拿出看大领导的崇拜眼神看着他,希望他能感受到自己的真诚,可以为自己爹带来好运。 不过他最后还是失望了,小正太只是扫了他一眼,那眼神甚至带着一点——嫌弃? 嗯,没错,林重阳肯定那就是嫌弃,谁让自己被爹当武器对付敌人呢。 呜呼,六个月的英名尽毁,他的完美形象啊! 第10章 纠结干亲 桃林的事情并没有给他们父子带来什么变化,既没有人赏识他爹,也没有人再来找茬。 因为那日小正太赶走林涛几人之后也并没有再搭理他们,扭头就走了,似乎嫌弃怕他赖上一样,脚下生风。 而林大秀依然没有在意,他惊喜于儿子会叫爹了,才六个月儿子就会叫爹,他还没见过说话这么早的孩子呢,尤其是男孩子。要知道当初他可是一岁多才会叫呢,身边的孩子早的也得七八个月呢,毕竟爹娘的发音不是那么容易发的,不像啪啪嫲嫲巴巴那样容易。 而且他儿子第一次叫爹就叫得那么清楚响亮,真个是字正腔圆啊!他能不高兴么,高兴得他甚至连着几天吃不饱饭饿得头晕眼花,都非常有力气抄书,高兴得他这份兴奋激动一直持续到现在。 距离上次出去玩已经十来天。 这日林大秀照旧伏案抄书,一边抄一边念,因为儿子喜欢听他念书。这样抄下来,他竟然就将书的内容记得牢牢的,而小九也很开心,他就觉得值得。他抄了半晌,发现儿子半天没动静,就抬起有点酸的脖子看儿子干嘛呢。 一看之下有点囧——林小九正在玩自己的小弟弟。 林重阳已经坐得稳稳当当的,现在正低着头聚精会神地研究他的小弟弟,根本没有听他爹念书。 林大秀看他似乎很纠结的样子,小脸皱着,秀气的眉毛拧成麻花,小鼻子都皱出褶,小嘴更嘟起来,到最后大脑袋低的都要低到裤裆去。 如果说几个月前林大秀担心自己活不下来,那么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性别问题。 虽然前世也不是没见过世面,可这么近距离的研究一个小弟弟,还真是头一次。 可不管曾经怎么好奇,也绝对不会想让它长在自己身上吧,现在自己就长了一个,匪夷所思! 所以他得好好研究一下,从生理、心理、人文、学术、伦理、哲学、玄学……各个角度来阐述一下存在的问题以及解决问题的办法,他估计一百万字的论文都不足以阐述明白。 自己芯子是女的,身体是男的,那么请问自己是男人还是女人?或者是人妖还是妖人?以后他要用什么态度来面世?男人还是女人,还是不男不女?总不能长大了被人说娘娘腔吧,那样的话还不如男人婆呢。 难道他注定要当个男人婆?虽然前世以女汉子自称,可同学都说她是标准的白瘦美啊。 他越想越纠结,尤其是感觉自己的个子和小弟弟比狗蛋都小,不知道是因为小时候营养不够,还是因为自己女性心理导致的这个结果。 他开始担心万一长大后个子和这里还是长不大怎么办? 虽然他未必想用一用,可有时候这东西用不用是其次,只要你长了那就是一个标志,性别魅力! 男人如果个子太矮,这里太小,就会被人瞧不起,很容易抬不起头来啊。 男人重视这里,绝对比女人重视脸的程度更甚。 所以,这个问题怎么破? 林大秀静静地看着儿子研究小弟弟,一时间不知道要如何,是阻止他,还是给他讲道理?怎么讲? 儿子向来乖巧懂事,很少无理取闹,但是儿子要做的事情,他根本没有办法阻止,关于这个问题他有很深刻的认识。 比如说抄书久了,儿子要下去活动,就必须下去,还有他想睡懒觉的时候儿子要求他起来念书也必须念,否则一哭二闹三撒泼,他可招架不住。 现在儿子要研究小弟弟,就让他研究? 就在这时候林重阳突然抬头朝他看过来,似是没料到他发现了自己的行径,林重阳的小脸浮起可疑的红色,然后赶紧把小手抱在头上以示清白。 林大秀觉得作为父亲,他还是有必要告诉儿子不能玩那个,“嗯,小九,那里不能玩,玩坏了嘘嘘会疼,知道吗?” 林重阳不好意思地咧嘴朝他爹笑,刚才林大秀看过来的时候他正在发散思维想到林大秀头上呢,林大秀个子高挑,那个也是不小的,所以就算遗传的话自己应该以后也不会矮小吧。 别问他怎么知道的,林大秀早上一柱擎天的时候最初还给他吓一跳他会认怂么。 好在他的年纪可以掩饰他的企图,林重阳哈哈笑,因为长牙口水直流,这样可以掩饰自己的尴尬,反正他爹也不会知道的。 这时候门外有人叫林少爷,林大秀就出去看看。 走的时候林大秀将箱子搬下去,书顺便就放在了后面的被子上。 林重阳扭着头见林大秀走了,就又低头研究一下自己的小弟弟,然后觉得实在没有什么好研究的,自己已经彻底弄清楚便没了兴致。 他是彻底接受了这个事实,自己没有两套器官,只有一套,纯爷们! 死心吧! 所以性别的问题没必要再纠结,还是早点练习说话和走路吧,能轻松说话才是最关键的,否则就靠着流口水傻笑卖萌,这样的日子真是够了。 林重阳就趴在被子上练习说话,现在他会说很多单音节,“爹、娘、哥、姐、姑、爷、奶、秀、秀……”单音难不倒他,还是得复杂一些,“大~~秀” 要想让舌头连续震动灵活转动发出不同的声音似乎非常困难,嗓子里就好像塞着一块棉花一样,让人觉得不清爽。 他一边练习说话,一边活动手脚,想要早点学会爬行,没注意居然就抓着被子要爬起来的样子。 外面林大秀说完话回来,进屋门的时候没听见儿子小嘴巴巴的声音,“小九,爹回来了。” 等他进门一看,了不得了,被子乱了一炕,儿子不见了,他脑子里登时就嗡了一声,赶紧扑上去。 很快,被子中间开始蠕动起来,林大秀赶紧将被子掀开,就看到一个小人四脚朝天躺在那里扒拉。 “大、大、秀、救、救~~~”命怎么也说不出来,急得他手舞足蹈。 他倒是知道护着脸,被子压下来也没憋着。 “你可吓死爹了。”林大秀赶紧将他抱起来。 林重阳得救,张开小手环着林大秀的脖子,“林大秀!” 声音清楚响亮,下了林大秀一跳,儿子这是会说三个字? 他惊喜交加,将儿子举起来和自己对视,“儿子,再叫一个。” 林重阳发现自己突然之间好像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一下子就能掌握原本软绵绵、又笨又拙的舌头,指挥着它发出清楚的声音来,如饮琼浆,似乎推翻一座大山,掏出塞在喉咙里的三斤棉花。 哇,舌头控制气流,振动声带的感觉,好棒! 林重阳欢喜地抱着他爹的脖子一个劲地叫、说,叽里咕噜,一不小心竟然连自己前世吴侬软语家乡话都秃噜出来,好在嘴巴还没那么熟练,林大秀也根本分辨不出是说话还是叽里咕噜。 儿子会说话把林大秀激动地也不抄书了,抱着他去韩家献宝,这也是因为韩家真心对小九好,而他也将韩家当成自己亲戚一样,想与他们分享这样的喜悦。 傍晚韩家人都回到家里,韩嫂子冯氏做饭,韩椿儿和她娘张氏在捡豆子,韩大壮和韩老爹修理农具。 狗蛋坐在一个铺着小被子的大蒲团上咿咿呀呀呜呜哈哈地摆手,想去抓豆子往嘴里塞。 正忙活着他们就听见门外传来响亮的声音,“林大秀,快点!” 这谁啊? 大家正纳闷呢,就看到林大秀抱着小九进来,两人喜气洋洋的,小九更是手舞足蹈,“我说话啦,说话啦。” 众人一听,小九竟然能说这样复杂的话,真是了不起! 看见小九过来,狗蛋就朝着他伸手,哇哇啦啦要和他玩。 “小九嘴巴真巧,比狗蛋这个夯蛋蛋可灵巧多了,以后肯定做个能言善辩的大官。”张氏欢喜地说。 林大秀把林重阳放在蒲团上,让他和狗蛋一起坐着。 韩椿儿高兴得教他认物件,“小九,说捡豆豆。” 林重阳笑嘻嘻的,“姑姑,捡豆豆,磨豆腐。” 第10节 “哇,小九真了不起。”大家都很是惊讶。 林重阳想着韩家人对自己的救命之恩,就对着张氏喊奶奶,对着冯氏喊道:“娘!” 冯氏眼睛一下子就红了,这孩子真是个知恩的,知道吃谁的奶,欢喜得她赶紧过来亲他。 狗蛋立刻就吃醋,让冯氏也亲他,然后他再学着亲小九。 林重阳嫌弃他弄自己一脸口水,躲进韩椿儿怀里去。 林大秀见状,就对张氏和冯氏道:“婶子、大嫂,真是多亏有你们,小九才能平安长大。” 她们忙让他不要说见外的话。 林大秀犹豫了一下,道:“不如以后就让小九认嫂子当干娘吧。” 听他这样说,韩家人都是一愣,林家的子弟认别人做干爹干娘,这可是从来没有的事儿,而且就算认,也是要认门户和他们差不多的,就和结亲一样,不可能随便找家不读书的农户吧。 韩椿儿想的更多,脸色有些发白,不过她赶紧借着低头捡豆子掩饰过去。 林重阳一听,立刻就干娘干爹,爷爷奶奶姑姑,狗蛋地叫。 “承蒙林少爷看得起,不嫌弃咱,那咱们就认了这个儿。”张氏喜极而泣,又忙从去拿了一把小银锁给林重阳戴上。 林大秀忙拒绝,让她留给狗蛋。 冯氏笑道:“林少爷不要拒绝,狗蛋也有呢,他姥爷姥娘给打了。” 林重阳就心安理得地戴上,狗蛋立刻就来抓,差点给林重阳勒一个跟头,唬得众人又先给摘下来。 晚上林重阳很顺理成章地要求和干娘狗蛋一起睡了,一个是可以蹭奶喝,还有一个他想研究一下狗蛋,看看自己以后能不能比他长得高大。 毕竟韩爷爷和干爹也就是中等个子。 不过夜里他就后悔了。 晚饭以后,韩椿儿姑嫂将俩小子扒个精光给他们洗澡澡,洗完以后就放到东厢炕上。 蹭奶吃以后,林重阳和狗蛋闹一会儿,成功研究了狗蛋的小弟弟,最后没精神就睡过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然后就旁听了一场干爹干娘的嘿嘿嘿嘿…… 干娘还说呢,“小点声,别把孩子吵醒。” 干爹说,“不怕,小孩子懂啥。” 咳咳,林重阳使劲憋着才不发出声音好吧,要是他突然冒出一句,“你怎么知道我不懂”不知道会不会吓得他干爹从此不举。 第11章 强敌作乐 自从会说话以后,林重阳的人生就开启了一个新世界,虽然还不能说很复杂的句子,但是他已经可以很清楚地表达自己的意思。 能够和人沟通交流,这样才让他找到一些做人的乐趣。 会说话以后他的目标就是走路,当然走路之前要先学会爬,六个月大的时候他努力学会说话,七个月大的时候他就已经勤奋地练习爬行。 只不过因为流口水下巴有些红,起了红疙瘩痒得很。他干奶奶就用偏方给他摸,其实就是香油摸下巴,没几天果然就见效,摸上哪怕流水口也不会再破皮。不过林重阳有些不习惯那味道,总忍不住要伸舌头去舔,好在慢慢地他能控制便不需要再受罪。 暮春时节,空气里泛着甜甜的清香,阳光暄暖,春风熏人醉。 林大秀把院子扫干净,铺上高粱蔑席子,再铺一床被子,然后就把儿子放在被子上让他随意玩,自己则坐在一边的小凳子上抄书。 林重阳已经不满足什么三字经千字文的,这些林大秀启蒙的时候学过,烂熟于心,现在一抄就回忆起来,没有挑战性,所以林重阳指挥着他爹抄《大学》。 林大秀抄书念书背书,林重阳一边听一边勤奋学爬。 今日天气暖和,林大秀把儿子的厚棉衣脱下来,换了轻薄一些的背带开档棉裤,这样他身子轻快一些。 只见七个月大的奶娃娃趴在被子上,抬头、左顾右盼估量形势,然后双臂用力撑起胸膛、挺胸、吸气,左腿前抬,用力、身体前拱、拱……拱翻了。 哎,好丢人,再来。 林重阳充分坚持自己找对方法无往不利的原则,按照口诀来训练爬行,一上午累得浑身酸痛也没有挪动一掌的距离。 韩椿儿来送饭的时候看到正在努力的林重阳,惊讶道:“小九,你爬呢?” 林重阳点点头,最终还是没爬出去,啪嗒一下子瘫在被子上。 韩椿儿逗他,“小九,狗蛋比你大呢才会爬,可他说话没你利索,不用着急呀。” 我不是为了和狗蛋比,我是要让自己尽快地动起来啊。 林重阳一鼓作气,又撑起了小身体,努力、坚持、动作规范,好,前进! 啪嗒。 再一次失利。 林大秀笑道:“一上午除了喝水吃东西撒尿一直在爬呢。” 韩椿儿感慨道:“小九真是懂事,有时候我感觉他比我们这些大人还懂事,小小一个孩巴伢子,居然就知道自己要干什么。” 她让林大秀吃饭,自己把两个烀烂的芋头也放进肉粥里,“来小九,给你吃肉肉。” 闻到肉粥的香气,林重阳顿时来了力气,摆起架势,前进……呀,竟然真的挪了一步! “小九好厉害!” 韩椿儿双眼亮晶晶地,一个劲夸他鼓励他继续。 最终,林重阳啪嗒摔在被子上爬不起来了,憋着小嘴不服气,在韩椿儿看来他是要哭。 韩椿儿赶紧给他抱起来,坐在席子上给他喂饭。 等他们吃完了,韩椿儿又去厨房转了一圈,看看还有没有热水,柴火够不够,再去屋里看看有没有要洗的衣服,顺便帮着整理一下卫生,差不多时间才回去。 姑姑可真贤惠啊,望着韩椿儿的背影,林重阳有些出神。 饭后林大秀去解决内急问题,林重阳四仰八叉揉着小肚子消食儿,就在这时候他看见一个大白影子朝着他走过来,吓得他一个激灵。 竟然是农家超级战神——大白鹅! 这可是孩见孩怕的大杀神,那脖子一探,嘴巴一出溜,简直了。 林重阳的汗毛都竖起来,因为那货朝着自己摇摇摆摆地来了! 林重阳吓得都顾不得喊救命,忘记自己会说话那回事了,下意识地就手脚并用赶紧躲。 大白鹅见一击不中,歪着头打量那肉嘟嘟的小东西,它居然会动,活的,那就是可以吃咯,继续叨。 我叨、我叨、我叨叨叨…… “啊!”林重阳发出了惨绝人寰的叫声,却也没有哭。 林大秀听见儿子凄厉的叫声赶紧收拾出来看,就见原本在棉被上练习爬的儿子居然已经开始满园子飞奔——爬着! 而他的身后有一只大白鹅正扑棱着翅膀摇摇摆摆、不紧不慢地跟着在后面吸溜,它绝对把他当成囊中物、还会猫戏老鼠一样戏弄他玩呢。 林大秀怒了! 他怒吼一声,冲上去对着大白鹅就是一脚,大白鹅负伤而去,扑棱着翅膀,嘎嘎地叫着飞奔而去,那速度绝对不是盖的,比林重阳爬得快十倍。 林重阳趴在他爹怀里,心有余悸,妈呀,差点命丧鹅口,前世他小时候在爷爷奶奶家呆过几年,江南水乡,鸭子鹅不计其数,那简直是他的噩梦啊。 林大秀赶紧给他儿子摸摸毛吓不着那一套,顺便叫叫魂,小孩子摔了吓了的,老人习惯性给叫魂,林大秀为儿子也学会了。 好在林重阳虽然被吓一跳,夜里并没有像他爹担心的那样发烧,反而睡得非常香,竟然还响起和小猫一样的细微呼噜声。 林大秀听着儿子的呼噜声,竟然觉得十分受用美妙。 这时候林重阳梦里正练习爬行、走路、奔跑,然后和大白鹅决斗呢,他一个扫堂腿飞过去,那大白鹅就被他给踢飞。 林大秀感觉猛地踹过来的小肉脚忙一把攒住,这小家伙倒是很有力气,踹得他肋骨都有点疼。 正想着,林重阳又是一小拳头捣在他脸上,嘴里还嘟囔着,“嘿哈,打死你,打死你,让你叨,让你叨……嘿嘿哈伊……” 林大秀忍俊不禁,侧身将儿子搂在怀里,这下子捅了马蜂窝。 林重阳正做梦和大鹅搏斗呢,本来自己占据上风,结果就被大鹅给叨住手脚,立刻拼命挣扎,手脚并用,拳打脚踢,最后硬生生把想要和儿子亲近的林大秀给踹去一边。 他开始还摸头摸脸地安慰儿子呢,结果根本不好使,滚远点,把战场留给小英雄就好了嘛。 林大秀冷汗哒哒地将枕头拉出去很远,离着小魔头远一点,他要三百六十度勇斗大白鹅。 第二天一早,林大秀发现儿子规规矩矩地睡在炕头,侧躺,小手握拳放在脸颊边上,口水打湿了枕巾。 他有点恍惚,昨夜那个打拳打全套的小子似乎不是林重阳,眼前这个乖乖的娃才是呢。 许是因为昨天夜里太累,林重阳睡到天光大亮,都没有主动起来督促他爹抄书背书。 不过林大秀已经被他儿子训出来,生物钟都要成型了,主动起来抄书背书——他得赚钱,为夏天的蚊香、冬天的木炭拼命。 林重阳因为有大白鹅这个敌人存在,练习爬行格外卖力,没几天居然真的就能爬行如飞。 炕席已经承载不了他这尊大爬神,整个院子才是他的用武之地。 林大秀的别院空荡荡的也没有什么,只要打扫干净,再给林重阳膝盖套上缝好的粗布套筒就随便他爬。 林大秀感觉儿子爬行速度太快,让他有些眼花缭乱,经常他抄写两个字的时候,儿子就已经从东到西换一个位置,甚至有时候他感觉儿子没动,可其实已经完成一个点对点的切换,只是速度太快而已。 很快,林重阳就爬遍街坊无敌手,附近的孩子都没有他爬的快,大白鹅也甘拜下风! 不知道是不是被他刺激,狗蛋的爬行也加快了速度,原本还懒洋洋的一副爱爬不爬的样子,到最后兄弟俩已经可以双剑合璧追赶鸡鸭鹅。 当然,也有两人追鹅不成,反被鹅赶得逃窜,一对难兄难弟,狗蛋还被叨了一口,小胖腿红了好几天。 这惹得林重阳有些内疚,觉得自己没有照顾好狗蛋,害得他被大鹅叨,可如果让他爬得慢点替狗蛋被叨,他想也不想,疼啊! 若是大人还能用毅力克制,现在自己这小身子骨,真的很怕疼。 林重阳七个月会爬之后,坚持不懈地爬了两个多月之后又逞能开始学走路。 虽然爬起来虎虎生风,可他觉得还是走路适合自己,所以在狗蛋还十分痴迷爬行的时候他就努力地想要站直迈步。 对此狗蛋十分不理解的,说好的一起爬到老,勇斗大白鹅,你怎么走路去了呢。 日子就这样在林重阳的趣事中过去,虽然生活很艰难,却也温馨充实,就这么着便到了夏天。 或许因为还小,白天林重阳并没有觉得难熬,北方的夏天比起南方的夏天,虽然日头一样毒辣,但是只要有遮阳的地方还能过得去。 最热的三伏天里,晚上林大秀光着膀子穿着裤头,给儿子穿着肚兜,然后摇着一把扇子就能让儿子睡得舒舒服服。 若嫌热,就拿水泼泼地,开着房门,夜风一吹就凉丝丝的,还挺舒服。 第11节 最不舒服的就是蚊子! 尤其下雨前后,那乌泱泱的蚊虫,一走碰一头,走到哪里追到哪里。 那些东西还专门盯着细皮嫩肉的咬! 林重阳露着的地方都是蚊子叮咬的包,一个个粉红鲜嫩的,跟小樱桃一样。特别是屁股蛋子,大包连成片,看着怪可怜,把他爹心疼得恨不得不吃不喝把抄书钱都拿去给他买蚊香。 可现在的蚊香不是后世的那样物美价廉的蚊香,他在林家的时候随便用,到了这里哪里能随便买? 韩家就从来都没买过那奢侈品,现在的林大秀又哪里买得起,把儿子去换都换不多少。 韩大壮割了很多艾草,用艾草加上破布编成辫子,每天晚上点燃熏蚊子。蚊子不知道熏死没有,倒是把人熏得生无可恋。 最后还是戴干爹偷偷托人给他们送来一架细孔的蚊帐,挂在炕上将凉席都罩在里面,蚊子钻不进来,这才解决燃眉之急。 其实他们本来有蚊帐的,他那个蠢~~~爹去岁寒冬拿去换钱,根本就没想到夏天还要用! 当时说什么来着,“到时候把窗户用纱糊一下,再点着艾草熏熏,没多少蚊子,往年就没几个。”哎哟喂我的蠢爹,往年,往年你有钱点蚊香抹驱蚊油当然没几个蚊子了。 你以为窗户小,纱用得少好像便宜一样,不要忘了,你没有风门啊!再说糊窗那纱就只能用一季啊,哪里有钱买好纱布,还不是买那些夏凉布,一过夏就没劲头很快就会破,到时候还是得撕掉然后糊上大白纸。哎,没办法,谁让他摊上一个只能靠脸吃饭的爹呢。 不会赚钱,还大手大脚,不过看在他总是对儿子大手大脚,现在对他自己挺抠门的份上,原谅他了。 第12章 农事抓周 夏天远去的时候,八月秋高气爽,林重阳真是要高呼万岁的。终于不用和蚊子作斗争可以保持一身细皮嫩肉不痒痒了。 等九月初九他就满周岁,对于他来说是一个具有纪念意义的里程碑。 如今他已经完全掌控了自己的喉舌,说话清楚连贯,有时候大段大段的话也能说下来。不过这些只对着林大秀,为了不吓到韩家人,他还是刻意收敛放慢速度的,尤其在外人面前,多卖萌少说话,以免露馅。 除了会说话,他现在也学会了走路,稳稳当当、不疾不徐,绝对不能摔跤,很疼啊。 林重阳最怕疼了。 当下八月上旬,天气凉爽,穿着夹衣夹裤就够,所以他走起路来比较轻快。 林重阳迈着笨拙的步子,摇摇晃晃如同大白鹅一样,不过就是不倒,左晃右晃,不倒翁,不倒! 他玩得自得其乐,别人看得胆战心惊,生怕他摔倒,倒了也就倒了,可他偏偏晃悠。 自从他十个多月学会走路之后,林重阳为了锻炼自己的腿脚,可是没少干斗鸡走鸭的事儿,凡是经过林家门口的鸡鸭都被他欺负过。 当然他也有克星的,老冤家大白鹅,不但欺负不来,还曾经被大鹅将手里的大包子给抢走,吓得林重阳立刻退化成四足动物嗖嗖的爬回家去。人类从四足动物变双腿直立行走之初还是很脆弱的,所以大白鹅每次见了都要伸长脖子拿嘴叨叨地“问候”他。 他差点怀疑自己会成为一个命丧鹅口的穿越者,实在是太窝囊有没有。 “林大秀,走!”他朝着林大秀挥挥小手,要带着他爹当保镖免得被大鹅攻击。 下月初就是他的周岁,韩家说要他现在和狗蛋一起抓周,反正一个孩子办是办,不如俩孩子一起还热闹。 林大秀如今和韩家关系不错,他也就没拒绝,毕竟儿子满月百日都没庆祝,那时候孩子小不懂事就算了,现在已经能说会走,再不给他办一次,自己只怕会一辈子都内疚不安。 秋天是丰收而忙碌的季节,尤其是八月里大家要忙着收成,忙完了收还要忙着耕地耙地,然后继续种,收了秋粮下了雨就可以种小麦。 韩家因为少了一个男劳动力,收入锐减,之前给韩大壮治伤花光家里的积蓄,就是现在他也要定期检查用药,所以两家日子过得也非常紧吧。 从前沾了卖肉的光隔两天就吃点肉菜,现在除了俩小孩子要吃肉粥大人几乎见不到荤腥,林大秀似乎也已经适应了这样艰苦的生活,赚了钱基本都给韩家当伙食费,只留一点点在手头上。 好在韩椿儿现在去帮着卖肉,她嘴皮子利索,泼辣干练,卖猪肉倒是一把好手,还被人送了个猪肉西施的诨号。虽然韩椿儿不喜欢,对那些调戏她的男人们也不给好脸色,可因为她年轻且模样俊俏,所以生意反而有长进。 林重阳现在也不用他爹抱,摇摇晃晃地就去了韩家,一进步就喊:“奶奶、娘,小九来了。” 他是打心眼里喜欢和感激韩家人,对他们格外亲,就将韩家当做自己第二个家——林大秀那算什么家,狗窝还差不多! 不过,爹在哪里哪里就是家,第一个家。 见他自己摇摇晃晃地走进来,张氏欢喜地立刻将他给抱起来,自从他开口叫人,奶奶叫得可亲了,张氏就觉得真跟自己孙子似的。 哎,自己亲孙子狗蛋现在还不会叫呢。 林重阳怕累着张氏,就挣扎着下来自己走。 院子里摆满了农具和各种家什儿,使得原本就不宽敞的小院更加拥挤。韩家在县郊还有四十亩地,一到农忙的时候就要先顾着农忙,往年忙不过来还会拿钱雇人帮忙收种,现在拮据困难自然不舍得,是以韩老爹带着家人一直忙活,他和韩椿儿晚上都住在地里。 春种秋收,秋种夏收,这是最忙的两季,很多时候要连轴转,尤其收的时候,既要防雨还得防盗,直到颗粒归仓才能松口气。 其实林重阳发现街坊里面自己种地的情况不太多,有地的很多都租给别人种、收租子,还有很大一部分是没地的,靠别的途径赚钱,一应生活用品都在集市上买或者和街坊交换。 韩大嫂先回来帮着收拾一下家里,带孩子、做饭。 韩大壮右臂废了,不过他也没闲着,农忙时候他替换韩椿儿去卖肉,平时在家里帮忙挑水、打理菜园,经过一年的休养,他已经恢复过来,精神也不错。毕竟普通人家,吃饱饭都成问题,也没有那么多时间来低沉颓废,日子还是要往前走。 看着他们都忙忙碌碌的,林重阳也暗暗着急,希望自己再长得快一点,好早日尽一份力。 狗蛋也会走了,看见林重阳就急不可耐地扑过来,小手朝着他抓,“九九,九九。”狗蛋还没走稳当就急着跑,抬脚就跑必然摔跤,加上这么急,那是不可避免的。 林重阳喊:“不要跑!”结果狗蛋已经朝着他扑过来,眼瞅着就要摔个大马趴,林重阳下意识地就去扶他,却直接被狗蛋扑倒,两小孩滚在地上。 好在身子都轻软,也摔不伤,就是疼啊! 林重阳被狗蛋压在底下,推不动他,还是林大秀动作快,赶紧将俩孩子拎起来。 张氏又扯着嗓子呵斥狗蛋,“狗蛋,不要跑,撞疼弟弟。” 林大秀虽然心疼,嘴上却也说不要紧,孩子摔跤是正常的。 张氏正用簸萁扇麦子,把瘪的扇出去,留下颗粒饱满的,这叫选种。 林重阳好奇地在一边看。 之前他小,很多东西看不到,后来大一些他就让林大秀带着他去农田转悠,了解了很多当地的风土。 他穿来的这个朝代,不是他所了解的任何一个朝代,虽然之前的历史和他知道的差不多,但是当下就有了分叉。这个朝代虽然也是大明朝,但是却又和他记忆里的明朝不尽相同。 密州城是山东省莱州府下的一个县城,现在这里的农作物主要是小麦、大豆、高粱、谷子、黍子、芝麻然后各种红豆豌豆杂粮,反正没有后世很熟悉的玉米、花生、地瓜、土豆这些。 不知道其他省份,至少在密州城这里没有,可以推广猜测山东可能也没有,否则会慢慢普及过来。 不仅如此,这里也不种水稻,亦没有旱稻,所以他也知道戴干爹给他送大米熬粥喝是多么珍贵的情谊! 因为没有玉米和地瓜、土豆这些救灾粮食,所以现在百姓的粮食还是很紧张的,农闲时候吃一顿干的,农忙是两顿,行情不好的时候三顿稀的都有可能。干的就是吃馒头,各种麸面面食,粗糙难吃。稀的就多了,什么疙瘩汤、豌豆汤、杂米粥之类的,总之谈不上好吃。 刚来的那几个月他还没怎么见,后来韩家生活变差,那些也就是饭桌常客,连林大秀这个少爷都跟着吃。 秋天收了秋谷子、高粱等谷物之后,就要种小麦,菜园里早种了萝卜、白菜、现在再种点菠菜、蒜什么的,这是过冬和早春的主要蔬菜。 林重阳就在那里和张氏聊,好奇宝宝一样问她这是什么、怎么种、怎么收,张氏觉得稀罕就认真回答他。像模像样地聊了一会儿,林重阳就笑:“菠菜吃得早,小麦吃得晚,种在一块正好作伴。” 张氏哈哈笑,“好啊作伴,你和狗蛋那样。” 说者有心听者也有意。 韩大壮对张氏道:“娘,小九说得对呢,咱们把菠菜种在麦子地垄上,还不长草呢,院子里空了地多种点其他的多好。” 张氏不知道行不行,让他跟他爹商量,后来一商量觉得可行,后来韩家就将麦地里略宽一些的地垄利用起来种菜,果然可以方便又节省土地。 韩大嫂在准备抓周的东西,对趴在箢子上研究小麦种子的林重阳道:“小九,娘抱你看好玩的。” 林重阳和狗蛋被抱去炕上,先行演练一下抓周事宜。 林重阳虽然有点无奈,不过也知道这是大人的美好祝愿。 他看炕上摆着几样东西,有算盘、书、木刀、发簪、面药空盒子、饭勺子、秤杆子、笔等。 林重阳看得想笑,就这么几样能囊括那么多职业?不过随即一想也对,古代也就是士农工商,还真是差不多呢。 胭脂水粉之类的就算了,虽然其实他最喜欢的就是那些胭脂水粉以及簪钗金银首饰啊。 前世她可是个古典迷。 可恨的是穿越到古代终于有机会可以享用,结果却来个釜底抽薪直接变成男儿身,让他没资格打扮了。 泪! 林大秀看他一双眼就在那些首饰上流连,顿时有点着急,想引着他去抓书本、笔、算盘之类的。 今天还没正式抓呢,林重阳决定不惯着他爹,抬手就把那些首饰搂进怀里。 看他一副流口水的样子,惹得大家笑起来。 林大秀有点冷汗,讪讪道:“这小子看来不是读书的料。” 韩大嫂等人心里立刻浮起一句话来:子承父业啊。年轻轻就先把孩子生了,真是招惹女孩子的好手啊。 林重阳拿着那些首饰把玩了半天,很快就失去兴致,因为韩家条件不是多好,这些发簪、手镯、戒子做工不够精致,只有一根莲花银簪还算不错,应该是张氏之前置办的。 张氏和媳妇赶紧夸林重阳,“咱们小九以后是个万人迷,长得这么俊,公主都得抢破头呢。” 农家人喜欢说些八卦闲话,根本不管犯不犯忌讳,也没人来管这个。 林大秀看儿子的眼神有些不一样,寻思难道这小子以后招蜂引蝶妻妾成群不成? 因为林重阳抓了一堆首饰,林大秀一夜都没睡好,觉得第二天抓周也没必要抓,毕竟今天只是演练,抓的不好也没啥,明天可就是正式抓周,万一会影响孩子的未来怎么办? 天下父母都是哪怕自己不行,也一定要望子成龙的。 不过后来他就想通了,黑夜里搂着儿子自言自语:“我真是糊涂了,自己不是什么上进的,哪有资格嫌弃你不上进呢。我不是读书的料,又怎么能强求你一定是读书的好料子呢。我儿子这么聪明,比他们都聪明多了,干啥也不差的。” 第13章 戏弄换钱 抓周那天一早,趁着韩老爹和韩椿儿他们还不出门,大家吃了早饭赶紧给孩子举行抓周仪式。因为是农忙时候,也没有亲戚来,大家自己热闹一下,算是一个仪式。 刚把俩孩子往炕上一放,狗蛋先冲着林重阳去了一下子给他摁倒,口水流他一脖子,恨得林重阳想把他踹下炕去。 被扯回来重新摆回起点,狗蛋眼睛盯着林重阳,他喜欢抢林重阳的东西,别人拿什么他就想要什么。 不过林重阳只是看,没拿。 然后狗蛋的视线被一把木头刀吸引住,果断抓住了,咿咿呀呀地挥着。 见狗蛋已经有了所爱,林重阳这才不急不忙地开始挑自己。在林大秀的期盼里,林重阳把那些东西挨个扒拉一遍,一会儿要拿胭脂一会儿要拿发簪,一会儿又要拿大勺子,把个林大秀折腾得跟坐过山车一样紧张。 最后林重阳决定结束这样的游戏,就把一本书和一支笔拿在手里把玩,他寻思这两样够了吧,没必文房四宝都拿全吧,他小手拿不过来啊。 “哎呀,以后咱们小九要考状元呢!” “还有狗蛋也不差,狗蛋要当大将军!” 第12节 大家都说着对孩子的祝愿话,热闹着。 韩椿儿道:“娘、嫂子,狗蛋也该起个大名,要不就让林大秀给起一个,他是读书人,不会比别人起得差,咱也不用麻烦别人。” 讲究一点的人家都是拿了礼物去请那些私塾先生们起名,不讲究的直接就是某大、某二,或者牛马、壮之类的取名。 参考韩大壮。 林大秀忙摆手,“这可不行,我读了那点书哪里起的好。” 他自己儿子还随便敷衍的呢。 韩大壮道:“重阳起得就很好,林少爷不要客气,咱们喜欢你给起。” 林大秀挠挠头,歉然道:“那容我回去想想。” 事情就这么定了,他起怎么也比狗蛋铁柱的好听。 一想到大名叫韩狗蛋,林重阳就觉得蛋疼——他现在有蛋了,可以名正言顺说蛋疼! 抓周之后林重阳又被戴上了长命锁,还把手镯脚镯也戴上,那是戴干爹和李干爹送的。 林重阳觉得自己别的没有,就是爹多! 等韩家人都去下地的下地,卖肉的卖肉,林大秀就抱着儿子回家抄书,顺便绞尽脑汁给狗蛋想名字。 结果到夜里,林大秀也没想出合适的名字,倒不是想不出,而是想了好几个,不知道哪个更好。 林重阳则在研究自己的那些长命锁和手镯之类的,放在嘴里咬咬试试,果然是银子的。 他是不是有点太财迷了呢? 他不是不喜欢戴,而是想收着,财不外露嘛。 他有点困了,见林大秀在这里抓耳挠腮的,这样一个俊美的少年做出这样不雅的动作,实在是浪费这样一个好皮囊啊。 爹,你就只有脸,可得好好顾忌一下啊。 你说你就是个靠脸吃饭的,难道还想靠脑子不行? 给狗蛋起名字有什么困难的,你就从书里找一个寓意不错的就好了,否则汉字浩瀚如星,你能每一个都起遍不成? 林重阳爬过去,信手指了一个字,一看居然是信字。 韩信,嗯……不大妥当。 那就叫韩兴好了啊,兴旺的兴,喜庆吉利,寓意也好。 他戳戳林大秀,“兴,韩兴。” 一边说着他还拿细细的手指头在纸上比划,要不是现在拿不了笔,真想写给他看。 林大秀啊了一声,就看儿子已经在书里翻到了一个兴字,他笑道:“这个名字不错,就叫韩兴,小九真会起名字。” 林重阳白了他一眼,当然啊,他目前的学历怎么也是博士啊,起个名字还是很简单的好吧。 于是狗蛋童鞋从现在开始也有了名字,就叫韩兴。 九月秋高气爽,空气清冽舒服,院子里的石榴树上还挂着几个残留的未长好的石榴,林重阳特意让他爹留下好看的。 林重阳站在炕上,举着手臂让他爹伺候自己穿衣。 “林大秀,独、坐、幽、篁、里——”说长句子嘴巴没那么利索。 林大秀一边给他套上夹衣,系好带子,顺口背道:“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嘿嘿,儿子考老子,难不倒我的。” 林大秀抄熟了三字经和千字文之后,林重阳指挥他抄大学,平时也要背诵唐诗。 林大秀当初读几年书,启蒙时候学得不错,先生一直夸他脑瓜好背书快,虽然后来荒废几年,可毕竟还年轻捡起来也轻松,不过是抄写几遍,就又朗朗上口。 穿好衣服,林大秀已经背了几首不同的诗都没有出错,有点小得意。 林重阳翻了他一眼,“三岁、小孩子、背。” 林大秀:“……” 晨起后,林大秀做饭,林重阳在院子里摇摇摆摆地绕弯,练习走路,顺便思考人生。 他们现在过得非常拮据,幸亏有戴敏辉和韩家接济,否则父子俩早就饿成魂儿了。林重阳站在银杏树下,抬头仰望着高大的银杏树,树叶已经变黄,被阳光一照份外好看。金黄色的树叶之间有白果在晃动,密密麻麻的,这可都是药材啊。 白果是好东西,既可以当药材换钱,还能当食材,收拾出来,熬粥、炖菜、做汤,既营养又美味,甚至也可以炒食加工一下做零嘴,亦可以用糖腌渍,做法简单基本不会失手。 这东西林重阳小时候吃过不少,爷爷祖上是军阀,奶奶家是书香门第,后来虽然没落,但是养成的一些习惯还在,尤其吃食讲究,他也跟着有口福,学了不少东西。 他自己摇摇晃晃地去韩家找他干爹韩大壮。 韩大壮正从街上挑水回来。 他们两家都没有井,不过老石榴巷的东头有一口甜水井,修着井亭,大家都去那里担水。 “干爹。”林重阳嘴巴抹了蜜。 韩大壮停下来,笑道:“小九起这么早。” 林重阳就指了指院子里,“干爹,打果果。” 韩大壮仰头看了看,笑道:“你等着,干爹挑完水就来。” 很快韩大壮拎着狗蛋过来,狗蛋拖着一根长长的竹竿,这小子比林重阳大半个月,个头比林重阳高了一块,力气也大很多。 可他没自己走得稳当,林重阳还是找到一点平衡。 林大秀也不是做自己的饭,而是给儿子熬肉粥,小孩子一天吃好几顿,不好总去韩家拿,他的晌饭和晚饭基本去韩家吃的。 熬上粥,他就出来帮忙。 韩大壮左手举着竹竿,右残臂帮忙固定,一下下地敲,林大秀就帮忙捡。 林重阳看见狗蛋捡起来就往嘴里塞,怕他卡着,更怕他中毒,立刻就抢过去。 他平日里注意训练手指灵活,这个比狗蛋强得多,一下子就抢过来。 狗蛋也不恼,笑呵呵的,“九九,吃、吃吃。”一边说一边口水直流。 林重阳攒着白果,“果果,换糖糖。” 这棵树能打不少果子,自己家吃不完的,当然还是卖到药铺里去好。 白果可以换钱,老百姓当然知道,但是林大秀不那么清楚,现在听说可以换钱,他也来了兴致。 后来吃过早饭,韩椿儿和韩大嫂几个也来帮忙,上面够不到的,韩椿儿就爬上树一通敲,除了实在太高的没办法,其他的倒是打了个七七八八。看着韩椿儿那么利索,林重阳鄙视地瞧瞧自家爹,看来还是得继续锻炼他的身板啊。 刚有张脸有什么用,他又不肯靠它吃饭! 韩椿儿看向林大秀道:“这么多白果,留一些自己家吃,剩下的就可以送去药铺。” 林大秀点点头,“你决定吧。”因为他根本不懂,到底多少钱也不清楚,他去送也送不出价钱,韩椿儿厉害,去送估计也比他多一些钱呢。 韩椿儿心里顿时甜滋滋的,生怕自己脸红被人看见,赶紧低头去装白果。 他们一共收了差不多有七八十斤,用两只口袋装了,韩椿儿用独轮车推去药铺,顺便就去猪肉铺子接替她爹。 忙活这一上午,接着就要吃晌饭,之后林大秀抄书,林重阳和狗蛋玩一会儿就各自午睡。 傍晚韩椿儿把卖白果的钱带回来,新鲜的白果不是很值钱,一共七十八斤,一斤卖十二文钱,共得936文。林重阳怀疑十二文是韩椿儿跟人家抬的,只怕人家原本要给十文钱的。他跟韩椿儿出去次数多就知道,买东西韩椿儿会想办法砍下点来,卖东西就要多加一点上去。她没有都要钱,而是换了一些小孩子常用的药丸、散剂之类的在家里备着,拉肚子的、消化不良的都有。 除了药,还有一小笸箩鸡蛋,一小口袋小米,一口袋给小孩子吃的细面。 还剩下四百五十文,里面有几块小碎银子,一串钱。 林大秀把那一串钱留下,碎银子还给韩椿儿当他的伙食费。当然他知道自己给的远远不够,不过现在就这点本事,能给多少就给多少,人家也没嫌弃,他自然也不好多说什么。 韩椿儿也没推让,就把银子收在荷包里。 第14章 早慧前世 这日天瓦蓝瓦蓝的,只有天边飘着几丝云絮,林大秀将儿子放在自己脖子上驮着,手里拎着小书箱去给陆老板送书。 在儿子的调教下如今他抄书又快又好,陆老板早就没了最开始的那点偏见,后来主动给他涨钱。不过林大秀没同意,他知道自己的本领刚开始不值那个钱,人家是看在人情上才给的,现在自己也不过值这个价,当然就不好多要。 林重阳没料到他爹私生活上搞不灵清,这件事上却弄得蛮清爽,虽然有点心疼没涨上来的钱,却也有点欣慰。 孺子可教啊。 大人算钱聊天的时候,林重阳自己摇摇摆摆地去前面书铺逛逛。之前来的时候他都被带去后院,因为腿脚不利索没能参观一下,现在自己手脚自己做主,当然要去瞅瞅。 都说会走的娃你看不住,一眨眼他就摇晃得没影。 启明书斋前铺后院,对着县前街有三间小巧的铺面,铺子里摆满高大的榆木书架,靠门的地方摆着稍矮的书柜,上面放着店家重点推荐的书籍。 当下最新程文、话本等新书,另外还有一些四书五经、朱子集注等名家著作。 这会儿书铺里人不是很多,只有三五个白衣书生在翻拣挑选,看他过来都不由自主地夸道:“这孩子真俊。” 林重阳立刻嘿嘿笑,逢人三分笑嘛,大家都喜欢的。 果然他们更加高兴,还有人逗他,问他叫什么,多大了。 林重阳笑嘻嘻的:“两岁。” “哟,才两岁说话这么利索,挺不错啊。”其中个子最高也最俊的书生弯腰捏捏他脸蛋,实在是白嫩嫩的太可爱了让人忍不住就出手捏一捏。 林重阳立刻摆手,晃着小身子躲,“君子、动口不动手!” “哟呵,你们听,这小孩儿说话怪利索的,文绉绉的呢。”俊书生更来了兴趣,“这么聪明的孩子,赶明儿咱告诉夫子,夫子肯定感兴趣。” 诸人都笑起来。 林重阳看他们挑选的书,都是一些与四书五经有关的,还有几本子集,他就探着头想看仔细点,由此判断他们应该是要考秀才的书生吧。 “喂小孩儿,你识字还是怎么的,看你着急的。”俊书生又逗他,“你认识吗?”他把一本书朝着林重阳递过来。 林重阳探头看,指了指其中一个字念道:“经。” 不过是一本易经名人注释而已,他怎么就不认识了? 俊书生惊讶地看着他,有人笑道:“小孩子看三字经,肯定就认识这个字。” 俊书生就问林重阳三字经会背吗? 林重阳看他穿着白衫,戴着书生的头巾(如今他根本搞不清楚此时代的各阶层应该穿什么制式衣裳)虽然是布衣,却不是普通的棉布和麻布,反而是那种贵的细麻布。 有钱人! 第13节 他两眼发光立刻进入奶娃状态,歪着大脑袋,啃着手指头,一副笑眯眯的样子。 俊书生倒是秒懂,笑道:“你要是会背,我给你一文钱。”说着就果真从荷包里掏出五六个钱来。 林重阳一边鄙视自己财迷,一边伸出小手去拿钱。 “哎,你还没背呢。” 林重阳看了他一眼,淡定地把钱放在自己胸前的口袋里,慢悠悠地开始背起来。 “人之初,性本善……” 他倒是没有太卖弄,背几句就停了。 俊书生有点懵,“我这么大话都说不利索呢,他居然会背三字经,人比人真能气死人,真是个小天才。” 他同伴戏谑道:“他还知道要钱,我倒觉得这人之初啊,性本奸。” 几个人哈哈笑起来。 林重阳小脸涨红,不过并没得反驳,因为他也这样认为的,而且自己真有点财迷,哎,穷怕了啊。 姐姐不跟你们中二少年一般见识。 林大秀和陆老板出来,那几名书生也去结账,他们就说起林重阳刚才的表现来。得知林重阳居然就是眼前这狐狸精脸的儿子,他们都有点张口结舌,“呵呵,呵呵,失敬,失敬。”真是没想到,这么年轻就当爹了,看起来比他们还小呢。这也太猴急了吧,怎么不得等十八九岁啊。 林重阳父子不知道的是,这些书生回学堂可没少感慨他们父子俩,让他们也莫名其妙就成为大家嘴里的稀罕人。 这一次林重阳又替林大秀选了几本书,除了四书那几本,另外还有朱子集注。这些其实是林重阳挑来想自己看的,顺便给林大秀洗洗脑,让他也跟着背诵。 在这个时代,他感觉除了读书似乎没有别的出路。看看韩家就算原本小康之家,因为上面没人,出了事就没人管,衙门也推三阻四的。还有韩家之所以对他们父子这样好,也是因为林家是读书人。 这个时代,士农工商,士排第一位,只要识字就受普通百姓尊重,若是有一个半个的功名,那要被供起来的。 他和林大秀出去玩的时候,就曾经看到一个秀才大摇大摆地在路上走,旁边一仆张伞,行人见了都要站在一边打千问好,口称“相公”。 那拉风的感觉让人记忆犹新。 这还只是最底层的士,若是中举之后,政治地位,经济地位蹭蹭直上,更是了不得的前程。 所以林重阳觉得怎么也得拉扯着他爹考个秀才,像个男人一样立起来,免得被家人和外人笑话。 陆老板看那小娃娃在挑书很惊异,连夸了好几句。林大秀有些不好意思,赶紧把书放下,就拿了一本论语和释义。 林重阳想想这两本书等爹抄完他也就背过,到时候再换其他也好。 不能太过显眼,他并不想当什么神童,起码现在不想。 父子俩与陆老板告辞,然后陆老板就看到这样一幕:俊俏爹先蹲下,更俊俏儿子摇晃晃地爬上他的背,再一拱骑在他脖子上。 “小九坐稳了,”林大秀叮嘱一声,拎着书箱驮着儿子稳当当地出发。 父子俩还要一唱一和地背书,现在背的是千字文。 “我滴个天嘞,这林妖精养了个小神仙啊!” 要是林重阳听见陆老板这么评价他,他会很谦虚地说“哪里哪里,无他,唯方法对耳。” 前世还是林玖的时候,小时候就是个别人家的聪明孩子,她自己不觉得多聪明,一切不过是因为找对方法,找到自己擅长的而已。 她一直觉得做自己感兴趣的事情,然后找对方法做足准备,其实没有不成功的。 当初父母都是大学老师,她跟着住家属院,从小就在一群性情各异的教授眼皮子底下接受洗礼,有些可以称之为变态级别的。尤其有几位老教授孩子都在国外,身边没有儿孙可以享受天伦,就把林玖当成一个寄托。而林玖的爸爸妈妈忙起来,也是各自十天半个月不见面的,至于有没有女儿估计都忘了。林玖就在那样的环境里,东家呆西家住,所以从小就背三字经、唐诗宋词、四书五经,还听历史教授讲历史,什么史记、资治通鉴之类的,那都是小意思啊。 后来她还被洗脑语言是多么美的艺术,一定要学语言类专业,而她也不负众望,果真对文科特别热爱,尤其是汉语言。 幸亏她并没有被变态的培育养得厌学,反而在那样的经历中找到了乐趣。 以学习为乐,以背书为乐…… 学习路上一帆风顺,哪怕高考,除了代数她略微有些不那么待见,其他根本不需要花费太多心思。就这样一路考考考,最后成为一名年轻的女博士,又直接留校成了一名大学教师。 很多人都羡慕她聪明又漂亮运气又好,可她认为真的是因为找到自己的兴趣并且用对方法,做足准备,所以才会事半功倍。若是让她做不感兴趣的事情,没有积极能动性性,那她也不会出成绩的,比如说各种手工课。 对她来说三百六十行,读书最简单啊。 现在的他也唯有读书才有出路,生存、体面、尊严,都只有读书才能给他。 所以他绝对不会容许他爹偷懒的! 有林重阳督促,林大秀就算想偷懒也没的偷懒,更何况还得拼命赚钱糊口养儿子。不过他并没有多大的上进心,抄书就只抄书,觉得赚那点钱糊口就行,根本没想过趁着抄书自己也好好努力也去考个秀才回来。 林重阳意识到他的不思进取,却没法着急,现在自己还小没有办法全面展开思想工作,免得吓到林大秀。 好在林大秀并不是真蠢,一边抄书一边给儿子念书,自己倒也能背下来。 当然,并不那么上心罢了。 很快林重阳就比他背得还多,检查的时候,林大秀会支支吾吾,背不出来就耍赖,“我抄书就好,会背书陆老板也不多给钱。” 听听,这是什么话。 “难道你想抄一辈子书?”林重阳小脸严肃,拿出了课堂上老师的威风来,两只大眼盯着林大秀。 林大秀看小娃娃一副老成样就笑。 “别笑,你以为我逗你玩呢,你难道真想靠脸吃饭?”林重阳有点恨铁不成钢。 林大秀已经笑得打跌了,不但没有被羞辱的感觉,反而觉得实在是太好笑了,“小九,别闹了。爹好好抄书,给你买好吃的。” 林重阳背过身去不理他。 他觉得有点挫败,同时也反省自己是不是太着急,毕竟望父成龙可比望子成龙更要困难。 看来得好好计划一个林大秀洗脑方案,不能逼迫太过,当然也不能任由他麻木,要在潜移默化中给他洗脑,带着他读书学习。 等他学问长进了,一切也就水到渠成。 而且,他一定会想到更好的办法来说服林大秀,软的不行可以硬的,甚至可以威逼利诱嘛。 过了半月入冬的时候,看着满树黄叶飘零如雨,纷扬如他脑中的思绪,林重阳突然悟了。 第15章 捷径卖脸 没错,林重阳悟了,不是他没法劝说林大秀,而是他现在太小。 人微言轻。 虽然林大秀爱他,他地位并不低,可他的话不会引起林大秀的重视。 试想谁会把一个两岁的孩子说的话当回事呢?除了吃喝拉撒要抱抱一类,大人是不会关心小孩子的内心世界以及想法的,更何况他这个小孩子还太“懂事”。 都是他太懂事惹的祸,大家见了就想捏他揉搓他,美其名曰稀罕他,根本不仔细听他讲什么。 所以他就算很严肃认真地讲一件事情,大家也会笑哈哈地进入他好可爱好可爱,他怎么那么可爱呢那种状态。 另外他已经找到要拿捏他爹的办法,只要杀手锏一出,林大秀必服服帖帖,乖乖读书。 现在他先潜移默化带着林大秀读书,慢慢地积累资历,一点点地来影响周围的人,让他们说笑归说笑,还是会有种“小娃娃说得对呢,就这么办吧”的想法。 那么就从“我的裤裆我做主”开始吧。 自己已经会走路,林重阳真的不想再穿着开裆裤甩来甩去的,虽然那样大小便会很方便,可是——让他总有一种毫无隐私的感觉。 “干娘,裤裆、缝上、不冷。”他先从最好说话的干娘开始。 干娘并没有一下子就听,“小九,缝上裤裆会尿裤子的,乖啊,你看狗蛋也开裆呢。” “凉飕飕!”黑亮的眼睛里有坚持。 我瞪我瞪,努力瞪,一定要让干娘感受到我的强大念力。 林重阳企图改变纯卖萌状态,让自己的思想变得明亮起来。 “娘给你缝个屁股帘儿,有这个挡着不冷的。”韩大嫂放下手头的针线活就翻旧布头要给林重阳缝一个。 喔,no! 想起那个,林重阳是拒绝的。他见过很多三四岁的小子穿着开裆裤,后面还耷拉一块布挡着屁股免得太冷。大冬天的,穿着开裆裤,甩着屁股帘儿,吸溜着大鼻涕,抹着大自然的冷冻牌胭脂,实在是很拉风。 他拒绝。 干娘不听他就磨干奶奶、姑姑、最后还是干爷爷发了话,“小九不想穿开裆裤就不穿呗,给他缝上,冬天也真是冷。” 张氏哈哈笑道:“你个老头子,你不带孩子说风凉话呢,他尿裤子你给他洗给他烘啊。” 孩子会走了,就要教着自己撒尿,大人一个看不着就容易尿裤子,穿着开裆裤蹲下就成,要是缝上那要怎么办? 这么大的小孩子冬天穿小袄儿,外面是棉裤,棉裤不用腰带,而是腰上缝布带,直接斜挎肩上,其实就是现在的背带裤。 小孩子根本没法自己解开。 若是憋急了来不及叫大人那是要尿裤子的,一个小孩子也就一条棉裤,尿湿了哪里换去? 韩老爹是个憨厚少话的人,老婆子这么说他,他就笑笑不再反驳,只是道:“我就是不忍心看小九九失望。” 最后林重阳还是晚上睡觉的时候给他爹吹了枕边风,在炕上演练了好几遍,表示自己小手现在不但灵活而且有力,可以照顾自己。 他又帮着给棉裤加以改进,腰略松一下,这样他稍微一拉蹲下就可以搞定。 为了避免围太大漏风,还可以再有一圈巴掌宽的布条直接从后腰围到前面来。 系带子怕小孩子不会,那就前面缝一个金属挂钩,布带缝扣眼直接挂上。 这个他会啊! 金属挂钩不知道什么样?林重阳小手一比划,拇指食指勾起来,他爹就领会到。 林重阳立刻拍手夸道:“噢,林大秀好聪明!”说着扑上去,响亮地“啵”了一个,美得林大秀两眼都冒泡。 通过这件事林重阳也发现一个秘诀,他只需要先把林大秀哄美,然后就可以表达自己的观点,出去跟人家说他爹说的,那些人就会自动脑补为林家大宅门传出来的,或者林少爷抄书的时候看来的。 看,事情就是这样简单。 一开始不觉得如何,等十月底再进入冬至月,就体现出林重阳这款棉裤的好处来——真的不那么冷。 三四岁的小孩子不怕冷,大冬天也拖着鼻涕光着屁股扎堆在胡同里玩儿,甚至还有四五岁的,家长图省事还是让他们穿开裆裤。 一群孩子里就林重阳最讲究,干干净净、白白嫩嫩、严严实实,谁见了都说不亏是林家大宅门里出来的孩子,林少爷真会养孩子。 于是很快大家有样学样,凡是自己可以解扣子挂扣子的小孩子家里都开始改良棉裤,一时间老石榴巷倒是比附近其他胡同的孩子穿着时髦起来,都说是林家大宅门里传出来的,竞相学起来。 林重阳发现这倒是不错,如果有什么,就假托是林家大宅门出来的,别人保管信。 第14节 所以,只需要说服他爹一个人就好。 没事,现在他吹枕边风比什么都好使。 北国的冬天,天寒地冻,最冷的时候会滴水成冰。 林重阳虽然现代的时候常说北方冬天比南方舒服,南方阴冷,北方干冷但是屋子里有暖气,只要注意保湿还是很舒服。可这时候的北方屋里没有暖气,有条件的烧炕、烧火墙、地龙、炉子,屋子里自然是暖融融的,可是贫穷人家冬天的饭都一天三顿稀的,柴火将将把饭做熟就可以,哪里会舍得烧那么多。 冷怎么办,那就抖吧,抖抖更健康。 尤其是密州、密水这俩县,境内没有成气候的山,所以百姓也不能来一个去山上砍柴。乡下老百姓都是烧地里出产的庄稼杆儿,不够烧的要去地里割野草、炯麻等抗烧的矮灌木当柴火,哪怕是树上掉的树叶子,菜园里的干菜茎叶,也都要拿来烧火的。而城里人自己家若是没地的,那一切生活必需品基本都要靠买。 如果要买木炭就得去县前街的集市,那可不便宜,不过附近的农民也会担了自己家多余的柴火来换钱。像一些不成材料的高粱秸,当地人叫秫秸,还有蓖麻、炯麻、芝麻等的秸,以及树上修下来的树枝都可以拿来卖,三文钱就可以买一大捆,并不贵。但是乡下很多人基本没有银钱进项,自己家粮食都不宽裕的除非万不得已不可能卖粮。所以能见点钱的也就是鸡蛋、柴火、蔬菜,其他并不是那么容易的。 林重阳让干爹带着他和狗蛋去城门看过,那些老乡一个个冻得哆哆嗦嗦的,抄着手、跺着脚,靠着城墙根晒太阳取暖,只求有人早点买走他们的柴火。 那次林重阳善心发作,没考虑实际情况就让干爹买了一个老人家的柴火,那老人家实在是太老了,脸上沟壑纵横、身材又瘦又小,腰背都佝偻着,让人看了实在是不忍心。 回来林大秀自然不会说什么,他自己就大手大脚呢,干爹干爷爷他们就会没口子夸他是个小善人,不愧是林家大宅门出来的,长大一定也是个善心菩萨。 只有向来疼他不得了的韩椿儿给他训一顿,“你自己都吃不饱饭呢还可怜别人,你爹的皮袄都当了就为给你买最好的细面,你倒是有精神可怜别人。” 虽然林重阳觉得自己不是脑子发昏不过偶尔为之,不伤筋动骨不算错,可最后他还是眼泪汪汪地表示自己错了,以后都不这样,把韩椿儿哄得转怒为喜才得以解脱。 为了节省柴火,韩椿儿让林大秀去韩家抄书,一个屋子可以烧的热乎乎的。反正冬天也不能干活,女人凑一起做针线说闲话,男人就扎堆聊农事来年行情之类的并不和女人掺和。 这样倒真是省柴火。 不仅如此,林大秀去了韩家抄书之后,林重阳发现来串门的人员骤增。 原本他们父子俩在自己家小院,林大秀也忙着抄书,平日也不好交际,加之别人对林家还是有畏惧感,并不敢随意打扰,所以除了韩家,别人基本不直接上门的。 但不代表他们不对林大秀父子好奇,哪怕已经接触一年多,他们看见他的时候依然十分兴奋,只不过现在那种兴奋能够很好的掩饰在身体里,只有一双眼睛份外亮而已。 韩嫂子针线好,她们就请教针线,张氏剪纸好,她们就带着红纸来求剪纸……见天的上门,借口也没了,直接说来作伴做针线——顺便看俊秀无双的父子俩。 虽然韩椿儿老大不乐意,可也不好拉下脸撵人,毕竟她的泼辣多半是对男人,对女人还是很和气的,平时人缘也好,所以不少人都是借口找她耍呢,尤其几个年轻女孩子,也算是她的好闺蜜。 没几天那些女人们都有了一套小规矩,那就是每天只有四个人来,上午两个下午两个,只要有两个那就等明天。 毕竟韩家那炕也不是场院,一个炕坐个七八个人就满登登的。 林大秀在窗下抄书,其他人坐在炕前或者炕沿处,并不敢大声说笑,毕竟没有那么奔放,就算要瞧林少爷俊美的侧脸,也要偷偷瞧的,那少年郎静静地坐在板凳上,跟前是个木板拼起来的简易炕桌,他一直心如止水奋笔疾书,就好似全世界只有书一样。 简陋的屋子,陈旧简易的书桌,一切那么普通而陈旧。 可因为他都变得那么好看,真是越看越好看,瞧一眼让人脸红心跳老半天。 林大秀已经被韩椿儿给训练出来,平日里没少跟韩家三个女人在一起说话吃饭,现在他已经可以视那些邻居为行动的木头桩子。 这种时候林重阳就会挡在他爹前面,承受那些女人的目光,然后撒娇卖萌,换得她们的羡慕和温柔,这不就有姑娘给他缝口水巾啊、小袜子、小鞋子之类的。 其中有个白净看起来娴静温柔的姑娘,叫应莲儿,是韩椿儿的手帕交,眼神总是飞呀飞,手上绣着花,眼睛就要长在林大秀身上。 林重阳就知道她比其他来纯看的女人多一点什么,并没有韩椿儿说的“你应家姑姑是个温柔善良的,为人可实在”那般好。 因为她总是逗林重阳说话,可说话的时候眼睛却不盯着他,反而飘向他身后! 他不喜欢这样心口不一的,说给他裁两块帕子擦嘴,借机抱着他玩却不停地小声诱他,让他叫林大秀往这里看! 你这样不好。 林重阳暗中指使狗蛋在那心眼多的姑娘身上撒了一泡尿,臊得她好些天没出现。 终于安静了。 还是那些婶子阿姨们懂事,人家只是看看,抿着嘴偷乐一下,极少发出声音,就算和干娘她们说话也低低的,生怕打扰他爹抄书呢。 而且她们还带小吃食来分享,什么炒芝麻、炒黄豆、炒其子、炒瓜子、盐水煮豌豆、蜜枣之类的。 大部分都落入林重阳和狗蛋的肚子里,林大秀是不吃的,他刚开始甚至很不耐烦,想带着儿子搬回去,不过看儿子和狗蛋玩得好,又怕儿子没了玩伴回家无聊。 没有玩伴的时候儿子很变态,前后判若两人,跟先生一样监督他背书。 他才不承认是不想背书才忍受这里的呢。 大冬天的那么冷,林重阳也觉得可以适当让他爹得逞一下,等开春再紧起来,毕竟这也算是让他爹卖脸,要给点福利。 第16章 过瘾秘方 林重阳觉得这里的冬天可真冷,去年多半呆在被窝里不觉得,今年自己能走动,才发现真是天寒地冻中间成冰棍儿。 在林大秀无意识地卖脸中,转眼到了冬至。 冬至也是一个大节令,当地只要不是揭不开锅的人家,都会想办法包顿饺子吃,“冬至不吃饺子,冻掉小孩耳朵。” 因为韩椿儿卖肉和林大秀抄书帮衬,两家生活比去年好了一些,冬至节自然是要包顿饺子的。 狗蛋馋得直流口水,嚷嚷着吃肉肉、肉肉,林重阳也好奇地看着干奶奶和干娘忙活,就知道要吃大白菜和萝卜两种水饺,乐得他都要流口水。 前世觉得一般不稀罕的,在这里简直就是美味。 细面是戴敏辉偷偷让人捎来的,海米、乌贼、扇贝、蘑菇等干货也是他送的。 包水饺只能用细面,麸面会碎。 肉是韩椿儿带回来的,半斤五花肉,加上家里存着的猪肉。大白菜剁碎,撒上盐杀水,攒干,拌上肉馅、韭菜碎、小海米、酱油之类的调味品,顿时一股又鲜又香的味儿就飘出来。萝卜则需要用擦板擦成丝,放在开水里焯过,去涩气,再剁碎,加上肉馅、调料。 韭菜和菠菜、蒜苗、葱这些能在当地越冬,不过也要进行处理,入冬前就撒草木灰,再盖上厚厚的麦糠和麦秸,就算是下大雪都不怕。 这个时候想要吃韭菜,去扒拉开,就能看到最嫩最鲜的苗,割两把回来拌鲜儿,简直鲜掉舌尖。 煮饺子的时候,狗蛋拉着林重阳趴在风箱上等,当白白的饺子大白鹅一样滚进水里,随着咕嘟咕嘟翻滚的开水慢慢地浮起来上下翻滚,那一股子鲜香的味道就飘出去,整个胡同里都闻到了饺子的香气。 水开了,点冷水,再开再点,如是三次,熟馅儿不破皮。 张氏哈哈笑着,“小馋猫,我出个谜语,猜对了给你们吃饺子,从南来了个甩大甩,穿着裤子下了海,是什么?” 狗蛋就流着哈喇子喊:“餶餷。” 餶餷就是饺子,当地人方言。 张氏摇头,“可不对,是个动物,小九你说呢。” 林重阳看着锅里翻滚的白胖饺子,嘻嘻笑道:“是扁嘴。” 扁嘴是鸭子,林重阳如今可以在官话和方言之间自由转换。 “对了。小九真会猜。”张氏赶紧拿笊篱捞饺子,直接捞在传盘上。 这个传盘其实就是盖垫的一种,只不过是长方形,四边起棱,并排摞上两根梃杆的高度,就成了一个带围子的方盖垫,可以直接盛东西而掉不下去。 盖垫用高粱挺杆并排缝起来,再修剪成圆形的,可垫可盖,大小尺寸不一,用处多多。 饺子捞在传盘上,凉得快,尤其是心急的小孩子,抓着就能往嘴里塞。 狗蛋可等不及的,一手一个抓着,抬手就往嘴里塞。 “哎呀,烫!” 不等林重阳和张氏喊他,他已经烫得直蹦高,却也不舍的把那个又鲜又甜的饺子给吐出来,就那么嚼吧两下咽下去。 林重阳佩服得看着他,“狗蛋,真汉子。” 狗蛋嘿嘿直笑,又要去抓,韩大嫂就让他数几个饺子吃几个,狗蛋五个数都数不到呢。林重阳有点同情他,当孩子不容易,吃顿饺子还得先查数,哈哈。一大锅饺子,没有三百也有两百多,可人也多,又都是馋狠了的,看到饺子的时候俩眼发光跟狼一样。 不过都是成熟的大人,一家人又相亲相爱的,并没有出现有些人家那样,饺子一上桌就疯抢,最后不得不让家长分。 林重阳端着自己的小碗,吹了吹,小口咬,就有鲜甜的油流进嘴里,哇,好鲜美,比后世吃的灌汤包还鲜美呢。 再咬大一口,有面粉的筋道,有肉馅的香浓,有韭菜的清甜,海米的鲜,简直是太好吃了。 要哭了。 到这里两年来吃得最鲜美的一顿! 有纪念意义。 他肚子饱了眼睛和嘴巴不饱,可恨肚子太小,最后吃了个肚圆,也不过吃了五六个,狗蛋竟然吃了十一个,还在那里嚷嚷着要吃,还是张氏怕他撑坏了不肯再给。 林重阳数过包了有两百来个饺子,个头并不是很大,像他干爷爷和干爹那样的男人,一人起码得吃四十多个,就算是女人也能吃小三十个。所以其实如果敞开吃根本不够,不过他发现传盘上居然还剩下十几个完完整整的饺子。 一锅饺子,面粉又不是那么好,肯定有破碎的,破了的女人都抢着夹在自己碗里,给大家吃好的。 张氏笑呵呵道:“这几个留着,给小九和狗蛋明天再吃一顿,香香嘴。” 林重阳感动得一头扎进她怀里,“奶奶,你们对小九真好。” 张氏乐滋滋道:“小九是我小孙孙,当然要好了。” 他们是把自己当成狗蛋那样的家人的,林重阳觉得满满的都是幸福,夜里睡觉都梦见奶奶和干娘给他包水饺,狗蛋过来抢,抢就抢还躲去一边窸窸窣窣的吃,实在是不能忍! “狗蛋,你够了!”他大喊。 窸窸窣窣,没完没了。 最后他睁开眼,林大秀也醒了。 “爹,有耗子。”那声音分明就是耗子光临。 鼠患在古代那不是什么稀罕事,尤其如果房子里面不全是砖墙和石板地,那老鼠就更加猖獗,大冬天的做个窝生一窝崽,东家偷西家盗的,比人过得乐呵。 爷俩刚坐起来,林重阳就感觉被子上有个东西嗖飞奔而去。 我擦! 欺负到老子被窝来了。 林大秀赶紧点灯,就发现窗台上儿子吃剩的那块桃酥已经被磕得碎碎的,顿时觉得膈应,赶紧扫下去。 林重阳耳朵灵敏,听得还有窸窣声,分辨一下是西间地上,“爹,老鼠在啃白菜?” 那可是他们两家的口粮啊,不能被老鼠糟蹋了。 这些死耗子,白菜不是它们爱吃的,纯粹为了破坏搞破坏。 林大秀去西间看了看,果然有颗白菜被啃了。 第二天他们就叫了韩家老爹他们过来一起想办法。 看着那满满一屋子白菜,大家都有点犯愁,实在是太多了,可是白菜又不能像萝卜那样埋在地里。 立冬的时候他们收了菜园里的萝卜差不多一平板车,拿出一半和邻居换了布(韩家自己家不织布没有织布机)另外一半就埋在林大秀家的院子里。萝卜要冬藏,最好就是挖地两尺埋下去,这样既不会冻坏,也不会放在外面那样糠掉。 第15节 小雪的时候菜园里的白菜收了足足一平板车,这个是过冬的主要蔬菜,没舍得卖全都码在林大秀家的西间地上,满满一屋子。 原本担心白菜立春以后也不容易放得住,天一热容易坏,现在看不等坏就要被老鼠给糟蹋,这可不能忍。 韩老爹道:“我去买点耗子药,拌了秫秫粒药耗子。” 林重阳却想起很多地方做酸菜来,他对张氏道:“奶奶,咱们干嘛不把白菜腌起来啊,天井缸里不是有咸菜吗?” 说长句子他还是要顿一顿,气息不够长。 张氏道:“那腌咸菜,也没人腌白菜啊,白菜不抗腌,咱们都是腌一点就吃,这么多不好弄。” 林重阳就对他爹道:“爹,书上有没有说腌菜的啊?” 林大秀略一思索,道:“我看过一本散游杂记,好像说什么腌泡菜。” 张氏一听林少爷见过,立刻来了精神,忙问如何如何腌。 林大秀却想不起来了,林重阳脆生生道:“就是把白菜洗干净晾干,然后码在大缸里,一层白菜一层粗盐,满了就灌温水进去,拿大石头压结实了,放在屋子里二十来天就可以吃的。” “真的?”张氏听得新鲜,“没听人说过呢,这可是新鲜方子。” 林大秀扭头看他儿子,你哪里看的啊,是不是真的啊,说得有模有样的。 林重阳就开始扯,在启明书斋,哪个哪个书架,下一次去找找看。 他跑去厨房灶前拖了根烧火棍来,就在院子房门口的石砖地上画步骤,间或写几个字,让人一看一目了然。 林大秀看了一下,居然看懂了,他就讲给张氏听。 林重阳立刻欢喜道:“爹你真棒,就是这样的,我看了没记清楚,你一说就明白了。” 又把这顶帽子扣给了林大秀。 等韩老爹回来,加上韩大壮和韩大嫂,一家人又商量了一下,觉得可行,可以腌一缸试试。 韩大嫂笑道:“就算腌坏了,也就是一缸白菜,反正是咱们自己种的,大不了少吃点。” 大家都笑着说正是如此。 看他们居然这样支持自己,林重阳心里满满地感动,当然他知道大家是支持他爹,但是起码他又一次影响了他们。 既然想好了,大家说干就干,林大秀将步骤解释清楚,韩老爹他们就腾出一口釉子缸来,白菜早就晾晒过的,现在直接把外面的帮子扒掉一层,直接腌就可以。一层层白菜放进去,一层层粗盐撒进去,最后压结实,甚至放上包袱让人上去踩实诚,再倒满放凉的开水。 最后一步就是封口,其实不封直接用石板压着也凑活,林重阳怕失败白瞎一缸白菜,当然要想更好的办法。 他让干爷爷把一个破草席放上,然后直接拿黄泥糊住。 这样完全隔绝了外界的空气,万无一失。 这样等过个十五到二十天,就可以开缸拿着吃了,到时候炒着吃、炖着吃、包着吃,怎么吃都好吃。 他这个办法腌出来的,绝对不会有臭味和酸涩味,只会有那种好吃的酸脆口感。 林重阳还让他爹把这个方子写下来,等腊月初开缸吃酸菜以后,他就要让他爹去换点钱来。 第17章 宴请上钩 自从下了耗子药以后,两家的耗子果真少了不少,偶尔还能捡到几只死老鼠,林重阳就让他干爹拿去外面挖深坑埋掉,免得被谁家狗吃了把狗也咬死。 这时候很多人家都不讲究,药死了耗子往街上直接一扔,有那些饿急了又嗅觉又不灵敏的狗就给吃了,结果连狗也被药死。 原本韩椿儿想去要一只小猫儿来,不过张氏觉得现在没粮食养猫,那猫又奸又馋,谁家有好吃的就去谁家,还不如养狗既能拿耗子还能看门呢。 林重阳觉得粮食紧缺的人家,对猫是有偏见的,毕竟猫星人是要人伺候的,可不是来伺候人的,偏见也是正常的。 腊月初六这天,林重阳就让他韩老爹他们来开缸,张氏还怕日子不够,林重阳就吓唬她时间久了会烂掉的,张氏立刻就赞成赶紧开缸。 几个人小心地把破席子连同黄泥扣掉,并没有掉进缸里,登时一股酸味扑鼻而来,让人怀疑能好吃吗? 林重阳笑道:“保管好吃了,酸菜虽酸,吃起来香,杏子酸呢,熟了照样蜜甜。” “咱们小九真是聪明孩子,”张氏呵呵乐着,捞出一棵酸白菜,按照林重阳的说法先去洗干净,再破成四瓣,放在水里泡泡,去掉酸味和咸味。 缸自然还要盖上,现在不需要石头和黄泥了,直接用板子盖着,上面还能放杂物。 韩椿儿从赵家屠场低价买了一根腿棒骨,还买了一根灌血肠。 赵家是密州城最大的屠户,赵屠户叫赵富贵,人称赵一刀,他自己起了个号叫赵大庖,不过大家习惯叫他赵一刀。赵一刀的生意挺大,城内的猪肉多半出自他家,他也会做生意,原本城内有七八家杀猪的,不是被他联合一起做就是被他给挤黄,现在就他一家独大,猪肉铺子都从他家拿肉卖,十里八村的猪也基本都送到他家里去杀。 林重阳能感觉的出来韩椿儿不是那么高兴,似乎对赵家意见很大,感觉合作得不顺利,或者只怕合作不了太久就要掰。 这只是他的观察和感觉。 冬天天短,一天就吃两顿饭,省粮食和柴火,晌后张氏就炖了一锅骨头血肠酸菜,那香味简直是满街都飘香,惹得邻居们都问什么好吃的。 申时就可以吃晚饭。 狗蛋端着一块大骨头要和林重阳吃,林重阳却不急着吃,他挂念另外一件事。 前几天他和通过林大秀和干爷爷商量好了,让他去请相熟的陆掌柜来吃饭。陆掌柜是陆老板的本家堂兄,也上过学,但是连童生也没考出,最后就去密州城的悦宾楼当了掌柜的。 陆掌柜他老婆跟张氏娘家是一个村的,他们又常在韩老爹那个肉铺买肉,说起来一来二去的就熟了。 林重阳想让他来吃顿酸菜血肠,只要陆掌柜觉得好吃,那就可以把方子直接卖给他们。 卖酸楚没用,因为如果酒楼要做这个生意,冬天出货量很大,自己家腌不了那么多,而且也不是多困难的方法,别人家一打听或者观察一下,试验几回只怕就能摸到门道。 所以不如直接卖方子,也算是丰富大家的餐桌。 能为这个时代做一点贡献,林重阳还是很开心的,普通老百姓的餐桌实在是太单调,尤其冬天。 实际后来也证明他经验主义了,以为很简单的东西大家就会尽快了解真相,其实如果不说破有时候再简单的东西都能蒙人很久。 很快,他听见大门口传来一道洪亮的声音,“韩老哥客气,客气。” 林重阳心下一喜,立刻就拉着狗蛋去迎接客人,狗蛋还在跟骨头作战,满嘴油腻,林重阳一把给他抢下来扔在碗里,狗蛋舍不得就端着碗一起出去。 俩孩子在院子里站定,就看到韩老爹陪着一个头戴瓦楞帽,身穿青色棉袍儿的中年男人进来。 那男人和陆老板有那么几分像,身材更瘦长,一张脸白净净的,颌下留着三缕长须,看起来倒是有几分文气,不带生意人的酸气。 林重阳就知道这陆掌柜做生意必然也是有点门道的。 他立刻就叫陆爷爷好。 陆掌柜为人也还随和,既然肯来韩家吃饭,自然也是关系不错,见了主人家的孩子那也是要奉承几句的。 只是他一看林重阳,倒是眼前一亮,“哎呀,老哥,这是林家那孩子吧,长得真俊,小嘴又甜。” 韩老爹笑道:“不只是甜嘞,巴巴的能说会道,五六岁孩子不赶他呢。” 陆掌柜就来了兴致,捏着胡子逗林重阳,问几岁了,叫什么云云,林重阳都清清楚楚地回答。 这么大的孩子很多话也说不出清楚,尤其是普通人家的孩子认生,见人都怕,而眼前这孩子居然能说得这般利索,陆掌柜觉得了不起。 韩老爹与有荣焉,“大宅门家的孩子,跟俺们家泥娃子不一样。” 陆掌柜还问林重阳会不会识数背书,林重阳就把三字经背给他听。 陆家在密州城算是乡绅之家,陆秀才开着学堂,陆老板开着书斋,陆掌柜管着酒楼,跟他们家打好关系那是很有必要的。 陆掌柜笑眯眯地点点头,“是个好孩子,我也没带见面礼……”他把手伸进袖中掏摸了两下,竟然掏出两枚钱来,递给林重阳,“给你买糖吃。” 林重阳虽然很想要,却笑着摇头,“爷爷是客人,我可不要。” 陆掌柜哈哈笑道:“真是个让人稀罕的孩子,大一点可要送去我堂弟书斋里念书去。” 韩老爹赶紧道:“要是不回林家堡,那去秀才相公的学堂是最好不过的。” 陆掌柜一想也是,说不定人家到时候就回林家堡呢,他们外人也就是看个热闹,到底真相如何也说不准的,就和韩老爹笑着进了屋里。 吃枣茶、吃瓜子,说说闲话,很快张氏和韩大嫂就将酸菜血肠炖好装盆,另外还有一碟子五香豆干、香椿芽煎蛋、糖拌萝卜丝。 韩老爹知道陆掌柜讲究,就央求林大秀作陪,此时人吃饭喝酒都讲究,如果是有点身份的,那就要身份相当的来作陪,所以秀才相公在乡下很重要,因为如果是知县或者县丞那些官吏下乡,乡绅们请酒,至少就要秀才作陪的,这样才有规矩和体面。 林大秀给陆掌柜斟酒,陆掌柜有些受宠若惊,忙道不敢。 林大秀却也不是那么客套的人,只管作陪吃菜喝酒,却也不多话的。 虽然他看起来有些清高,陆掌柜却也不在意,毕竟这样的少爷,谁都是要捧着的,清高一些也是应当的。 林重阳坐在他爹旁边暗中观察陆掌柜。 那陆掌柜刚开始一直好奇林氏父子,觉得果然是俊秀人物,只可惜不学无术,好在浪子回头,现在抄书赚钱,只可惜年纪大了,怕是浪费了青春读书已然晚矣。 虽然韩老爹说得了一样稀罕菜肴请他,可他并不觉得能有什么好东西,自己是悦宾楼大掌柜,什么好菜没吃过。 就是海参鲍鱼,他也是吃过的。 悦宾楼虽然只是密州城第三大酒楼,却也有自己的招牌菜,地位不可动摇。 现在看端上来一盆骨头、血肠炖……白菜?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骨头肉香,还有……酸味?这是什么? 炖菜还搁这么多醋? 陆掌柜暗暗摇头,觉得一定不是什么好菜,他把眼去看林大秀。 林大秀让过陆掌柜以后,就带头吃菜,夹了一筷子酸菜放在碗里,闻了闻,酸酸的,但是味道不让人讨厌,反而带着一股清香,他便很自然地夹进嘴里,然后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 陆掌柜顿时觉得应该很美味,这说不定是林家的菜谱呢,听说那些大家族家里都有秘密私房菜谱,轻易不示人的。 他自然不知道林大秀在他来之前已经尝过,给了一个好评,觉得又香又脆,很好吃。 陆掌柜夹了一筷子酸菜,刚放进嘴里,感觉到了淡淡的酸,可是酸之后又感觉到混合着肉的香气,咽下去以后居然有一种不够不够还想要的感觉。 “嗯,美味!”陆掌柜毫不吝啬,朝着韩老爹竖起大拇指,“老哥,这个菜是怎么做的?” 韩老爹笑呵呵地看向林重阳。 陆掌柜就自己解读为要问林少爷,便朝着林大秀端起酒杯,“林少爷,敝人敬您一个,不知道这菜的烹调之法可方便透露一二?” 林大秀道:“不敢,在下敬陆掌柜。”两人喝了酒,林大秀道:“其实就是白菜,不过要用特殊方法处理过,做成酸白菜而已,之后烹饪之法,如白菜无二。只不过变酸了,口感不同。” 陆掌柜微微颔首。 林大秀又道:“还有一个更大的好处。” 陆掌柜笑道:“愿闻其详。” 林大秀请他继续吃菜喝酒,又过了一轮,道:“这白菜一到春天不容易搁住,若是用此法加工之后,是可以搁许久不坏,到时候和早菜接上,也不怕没有菜吃。” 第16节 普通人家还能用咸菜对付,酒楼却不行,这密州城虽然没有府城那么大,却也是府境内的大县城,城内穷人不少,富人就更多,能吃得起酒楼菜肴摆得起款的,自然也不少。 所以酒楼若是能多一样招牌菜,那就多一份竞争力,而且白菜价格便宜,这么加工一下,似乎就要变得高档一些。 陆掌柜立刻动了心思,开始和林大秀以及韩老爹几人说些有趣的话题,而林重阳想卖方子,之前就给干爷爷和爹洗过脑,所以他们自然也要配合,两方有心之下自然是越来越融洽。 酒酣耳热之际,陆掌柜就问这方子能否出让。 第18章 买卖银子 陆掌柜这是职业病,如果尝到一味可以上酒桌的美食,他第一个想法就是买方子,自己家酒楼垄断,自己制作来卖自然要比从别人那里进货卖要自由方便也更有赚头。如果方子不能卖,那就会再商量是如何进货之类的。 他表示至于价格吗,一切都好商量,以后他也能让酒楼多从韩老爹那里订肉。 他以为这是韩老爹请客的原因:为了让他给韩老爹肉铺这笔生意,酒楼平日里用猪肉量还是很大的,就算不全部从韩老爹那里进,给一半那也是很可观的。 因为这酸菜实在是好吃得很,让他欲罢不能,只要他觉得好吃,拿去酒楼到时候起上一个文雅响亮的名字,先宴请老主顾必然会大卖。 “这个……”韩老爹搓着手,朝林大秀看去,请他拿主意。 林重阳憋着笑,他干爷爷看着老实,搭台子演戏倒是挺全套的。 林大秀道:“陆掌柜见外,觉得好吃只管来拿,我那里还有不少呢。” 陆掌柜笑道:“那如果敝酒楼想全都买去呢,不知道一千斤可有?” 一斤白菜差不多是一文钱上下浮动,如果刚丰收的时候,附近菜农、农人来卖的多,一文可以买两斤,过些日子青黄不接的时候,一文半一斤也不算贵的。加工成酸菜,一斤可以卖两文,一千斤就可以两千文,看起来买卖不错。但是林重阳觉得不适合自己家做,地方不够、缸不够、人手不够,再说这个生意做不长久,摆下那么大阵仗不合适,不是长久生意不值当。还是教给酒楼去做,然后慢慢地方子流传出来,大家就都有的吃。 酒楼要买方子,也就是买一阵子的垄断权。 林大秀笑起来。 陆掌柜也知道他没那么多,所以还是想问做酸菜的法子,但是自然也不能让人家亏了。 他道:“林少爷,若是咱们学了您的法子,您不要告诉别人,以后家里要吃酸菜,敝酒楼奉送,敝酒楼还要每个月从老哥肉铺那里进至少三百斤肉,另外再奉送林少爷二十五两银子,您看如何?” 韩老爹忙摆手,“这是林少爷的方子,老头子可不能拿好处。” 陆掌柜笑道:“老哥放心,就算买卖不成,那肉也是要订这些,毕竟老弟我还想再吃到这酸菜呐。” 林大秀笑道:“陆掌柜,你和韩叔也是老朋友,晚辈也不说虚套的,这方子之前老早就有人问过我,那时候他出五十两我没有卖的。” 陆掌柜心里一咯噔,早就听说这纨绔少爷挺能败家的,刚带着个孩子来县城的时候,还天天狐朋狗友聚堆在外面大吃大喝,那时候也没少去悦宾楼呢。 其中有一个好像就是密州城第一大酒楼盈丰楼的少东家。 陆掌柜心里估量,要说五十两这方子也值当,但还是有点嫌贵,正为难着想下狠心买下来,就听林大秀笑道:“陆掌柜是韩叔的朋友,自然不需要这么多,若是以往你只管拿去,现在也不说虚的,三十五两,陆掌柜回去和老板商量一下,贵酒楼若觉得合适便成交了。” 三十五两倒是挺划算。 陆掌柜立刻就满意了,“五十两需要请示东家,三十五两敝掌柜可以做主,只是能否再请林少爷答应,此方子断不可再予别人。” 林大秀颔首道:“陆掌柜放心,既然卖与贵酒楼,自然不会再给别人。” 不过若是时间久了,别人也能猜到一二,这是必然的,就好像自己家发酵大酱,那么麻烦,如今还不是家家户户都会么。 既然谈妥了,林大秀就领着陆掌柜去家里看了一缸酸菜,告诉他成本很少,只是占地方而已。 陆掌柜觉得非常划算,毕竟大白菜在酒楼算不得好菜,但是这样加工过就是稀罕菜,而且味道更好,就好像有一种什么东西在里面让人吃了还想吃的感觉。 如蜜糖般也让人上瘾。 陆掌柜当场就写了买卖文书,然后又让韩老爹当中间人,双方按了手印,林大秀就将那张在儿子指点下精心炮制的酸菜秘方拿出来。 方子本身很简单,用白话一句话就能说清楚。 不过为了让它看起来真的有那么值钱,林重阳也是再三润色过的,如何选白菜、什么时间、什么温度、什么环境等,每一个步骤,都写得明白清楚,且还附送了好几道菜谱。另外他还送了一个四川泡菜的方子,这个方子现在就有,只不过隔山隔海的没那么流通,他就当一起附送给陆掌柜,交个朋友么。 那个泡菜方子,腌各种菜都很好吃,腌出来以后可以炒可以当小菜直接吃,尤其是萝卜,简直是爽口脆。 陆掌柜一看里面居然有俩方子立刻觉得自己赚了,连连道:“这要值五十两的。” 林大秀心里有点肉疼,嘴上淡淡道:“若是别人自然不舍的给,可既然是陆掌柜,咱韩叔的朋友,那是要给的。” 陆掌柜少不得对韩老爹越发感激,以后猪肉就要全部从韩老爹那里进。 “以后林少爷和老哥两家的酸菜,我们悦宾楼包圆了,保管让诸位每天都有酸菜吃。” 林大秀道:“酸白菜一个月给个十棵就好,其他泡菜都是咸菜,有几斤就成,不好过分劳烦贵酒楼。” 陆掌柜哈哈笑道,“不劳烦,不劳烦。”他又想着赶紧把这道菜推出来,所以出高价买林大秀这一缸酸菜。 张氏立刻有点肉疼当初腌少了,早知道腌上三大缸啊,不过这也是家里能腾出来的最大的缸。 这一大缸酸菜差不多有个三十多棵,一棵就按高价10文钱买,一共买三十棵,剩下几棵韩家自己留着吃。 看着一棵比正常多赚了一倍还多,张氏乐得合不拢嘴,读书人就是好啊,想个法子就能挣钱。 陆掌柜也不耽误时间,赶紧回去拿了银子,叫了两个伙计赶着驴车把酸菜拉回去。酸菜已经腌好,就算从缸里拿出来也不容易坏,尤其现在还是腊月里。他盘算着得赶紧回去请老板、大厨们做菜品尝,然后赶紧加入菜单里,关键要早日腌上,至少要十几天才能腌好呢。 他也不耽搁,大晚上的忙忙活活回去张罗。 而韩家两家人聚集在东间炕上,看那三十六两银子,原本三十五两三百钱,陆掌柜就做主给了三十六两。 除了银子,人家还送了好些零嘴,糖果、蜜饯、瓜子、松子酥、核桃糕之类的,满满一笸箩呢。 看着这么多银子,张氏一个劲地念菩萨,“还是读书人好,不愧是大宅门出来的人呢。” 韩老爹就把三十五两银子都推给林大秀,“林少爷这银子您……” 林大秀伸出纤长白皙的手拦住他,“韩叔,我拿十五两,剩下的韩叔收着,看看干点什么。” 韩老爹和韩大壮连说那可不行,虽然他们帮忙照顾了林重阳,可那也是他们家孩子了,都是干亲,要这些银子可不合适。 林大秀虽然是个纨绔,也是个犟的,他认准的事不会听别人的,当然他听儿子的,可他儿子也同意这么分,那他就更加坚持。 韩老爹就说那大头给林少爷。 林重阳笑嘻嘻道:“爷爷,快藏起来可别招了贼。” 张氏就笑着让老头子赶紧收起来,别让了,都是林少爷的心意。 有了这笔银子,家里也能宽裕不少,南屋破得不成样子得大修一下,这就得三五两银子呢。 家里也没有织布机,她一直想找木匠打一架或者是买一架现成的,她和大嫂不下地,正好可以在家里织布。 一架织布机也得有个五六两银子呢。 有了钱,张氏突然发现家里其实很多地方都需要,只是以前没钱不敢想而已。 她把银子收起来,又把林大秀的也用一个口袋装起来,再拿个口袋把那些点心蜜饯之类的装一大半给林重阳。 林重阳却不肯要,只拿少一些的,“奶奶,多的放这里,我也来吃的。” 张氏这才欢喜地收起来,还分一小口袋给韩大嫂,让她回头拿回去给娘家侄子也尝尝。 韩大嫂娘家也是小康之家,在韩大壮出事以后没少帮衬,尤其是自家织的布种的棉花。 韩大嫂自然高兴的,推让了两次就欢喜地拿回去收着。 有些高档零嘴,平日里韩家是不买的,是稀罕物。 大家商量一下,既然那缸空出来,要不就再腌一缸酸菜,省得浪费那一缸的料。 林重阳觉得可行,只是要将那小半缸水倒出来再熬一下,放凉再倒进去。 第二日韩椿儿去卖肉,其他人在家里又把白菜腌了一缸,再过个十几天就又有酸菜吃,过年可以菜色丰富一些。 而陆掌柜也是个实干型人才,回去第二天就把老板、大主顾老主顾以及亲朋等有头脸的请去,按照林重阳的方子做了一大锅杀猪菜,美其名曰品菜宴。这种宴席吃饭不要钱,但是去的人都是要送贺礼,就和去喝喜酒一个道理。对于酒楼来说,得了一个新种类的菜肴那是大喜事。而也只有全新的菜谱,才会如此,只变换一个做法是不算的。 陆掌柜和大厨仔细研究过,在专业的炮制下,作出来的杀猪菜自然要远远超过韩家的手艺,加上用料足、丰富,那香味真的是飘出去十里。 据说吃得宾主尽欢,都大加赞赏,还有人起了个名字叫“神仙不换”,这种新的菜式一炮打红, 酒楼老板当场拍板把这个填在招牌菜里,一定要在年前打响,还让他们赶紧腌起来,到时候小年晌午要请知县老大人和县里的佐贰官们来吃酒宴。 那老板也是个有见识和主意的,听说两个方子就给了三十五两银子,他立刻让陆掌柜再封二十两过去,“务必把那林少爷的嘴给封严实了,不能让盈丰楼、仙客来得了去。” 若是钱少了,到时候酒楼生意红火,那人家少不得会有想法,甚至会生出想要干股的念头。 陆掌柜立刻照办,不过林大秀却不肯要,最后僵持不下,韩老爹做主林大秀就收下了。 林大秀也信誓旦旦保证让他放心,如果不放心,那还不如不做这生意,陆掌柜自然放了一百二十个心。 而那位老板的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很快盈丰楼的掌柜和仙客来酒楼的老板就和赵屠户有了接触,让他问问走走韩老爹的路子,看看那方子能不能也卖他们一份,他们愿意出五十两呢。 林大秀早就跟韩老爹说过的,所以韩老爹自然一口回绝,只说那是林少爷的东西,自己做不得主,而且林少爷说了,一方子不卖二主,先卖先得。 他们倒是也不敢用强,毕竟人家是林家少爷,再说买卖方子这事本就如此,若是卖了一家又一家才让人不齿呢,他们自己家买的方子也希望别人永远不知道才好呢。 所以另外两家铩羽而归,悦宾楼一家独大,在年底的时候直接和仙客来并驾齐驱成为第二酒楼。 虽然另外两家酒楼也派人买过那菜,回去苦心研究,开始是一味地加醋,后来觉得应是经过发酵的,就各种试验。虽然是很简单的方子,可在没说破之前,实验之路也是非常曲折艰难的。 另外两家到底没试验出来,让悦宾楼垄断了好几年,最后方子还是从悦宾楼自己流传出去的,不是陆掌柜也不是大厨更不是什么败家子,而是老板最宠爱的小妾。小妾被盈丰楼的掌柜重金收买,那小妾在一阵颠鸾倒凤之后,就从自家男人嘴里拿到了答案。 所以说夫人姨太太外交,是很有必要的。 听了那答案之后,盈丰楼的大掌柜和老板简直傻了眼,“妈了个巴子,就这么简单点东西,咱们无头苍蝇一样蹿那么久。” 当然,这是后话。 第19章 庙会教育 手头有了钱,人就不慌乱,做什么也有底气和精气神。这一次过年林大秀可不拮据了,还写信给戴敏辉和李增仁报喜,让他们不用担心自己,又将方子的事情说了一下。 很快两人回信表示祝贺,李增仁用开玩笑地口吻问他方子是什么,却被戴敏辉给笑骂了,然后不了了之。 林大秀买了上好的细棉布,拿去韩家让给林重阳和狗蛋做新衣裳。张氏看得直心疼,巴掌大的孩子,见风长,买这么好的布穿不了俩月多浪费啊。最后就给林重阳做了,狗蛋还是穿旧衣服,明明一起长大的孩子,狗蛋就像个泥娃子,林重阳就像个富家少爷般。 手头有钱,林大秀的懒毛病就会犯,觉得不需要再那么卖力抄书,自然少不得还得被他儿子一顿拐弯抹角地训。 虽然林重阳也还小,毕竟经历了酸菜方子换来五十多两银子的事情,儿子赚钱比自己多多了,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林大秀看他儿子的眼神就有些不一样,儿子在家里说话,也变得份量重起来。 林大秀习惯了他儿子在外面出了风头就把锅甩在他身上,每当人家兴奋地问“林少爷,林家巴拉巴拉是这样吗?林少爷,读书是说巴拉巴拉这样吗?” 林大秀就知道是他儿子说的,自然要兜着的儿子的面子,免得给儿子丢人。 从前的时候他还会想儿子怎么这么聪明,懂那么多,真的是书上来的吗?他甚至还悄悄去书斋寻找儿子说的那些东西,只是并没有找到,最后他拍拍自己的脑门,真是犯傻了想那么多干嘛,儿子是自己的儿子,儿子聪明难道不是好事吗? 第17节 基于这个隐秘的心理,他对儿子越来越看重,甚至稍微有点怕,这是一种很复杂的感觉,藏在他内心深处被爱和欢喜掩盖着,他自己并没有觉察。 等小年前一天,酒楼的酸菜隆重出缸之后,陆掌柜派人给他们送了十来棵酸菜,还有一些其他的泡菜,主要是萝卜之类的。悦宾楼这段时间因为新菜式非常忙碌,现在酸菜出缸,听说他们还特意搞了一个出缸仪式,就是要烧香上供敬神。不过听说他们敬缸神林重阳很好奇,难道还有缸神,其实也好理解,古代人做东西不那么容易,仪式感就重,一般要开炉、出缸之类的,都要敬神,仪式感重,隆重的过程就会在人们心目中带来更重的份量。 有了酸菜,林重阳又建议包酸菜饺子,韩椿儿等人也好奇,包了两样的比较了吃,发现白菜韭菜的鲜美,但是酸菜的脆爽,各有各的味道,都十分好吃。 口味这个东西很奇怪,喜欢的就会爱之入骨,酸菜,不管是北酸菜还是南酸菜四川酸菜,只要喜欢吃,那真的是百吃不厌的。 比方说这个酸白菜,还有酸菜鱼里面那个酸菜,以及朝鲜酸辣白菜。 这都是林重阳百吃不厌的,自然也想在这里普及一下,不过现在没有辣椒,对于无辣不欢的人来说不能不说有些遗憾。 这时候的辣子有胡椒和茱萸,可如果那些东西能代替辣椒,那还要辣椒做什么呢,口感是替代不了的。 二十三小年祭灶神,二十四写福字扫尘,二十五磨豆腐,二十六割肉,二十七赶集杀鸡,二十八二十九女人们发面包包子做大饽饽擀面条晾挂面,三十就过年,女人们包除夕饺子,男人们贴对联、去祖坟上烧纸添新土。 一般来说衙门和学堂在二十三之前就已经封印放假,这时候却是城内的店铺们生意高峰期,不管是铺户还是流动商贩,全都赚的盆满钵满。尤其是二十七、二十八、二十九这三天,连着在城隍庙那里开大集,老百姓叫赶庙会。 不只是城里人自己赶集,附近的村民们也来,这几天老百姓就和不要钱一样大手大脚地撒钱买东西,憋了一年不舍的买的东西终于可以买个够。 管他来年是不是很拮据,来年再说来年的。 在这样的心里促使下,县前街从县衙到城隍庙,百多丈长的一条宽敞的大街,人山人海,摩肩接踵。不仅仅是道路两边的店铺,还有地上的摊贩,又有肩挑篮挎的小贩,每一个都是笑得嘴角咧到耳根上大声地招徕客人。 卖粮食的、卖菜的、卖鸡鸭鱼以及各种肉的、还有卖日用杂货、各种布、针头线脑、糖瓜蜜饯零食……各种货物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二十七女人们结伴去庙会买心仪的东西,二十八开始她们就要忙活,男人就可以去赶集置办其他年货。 林重阳和狗蛋分别骑着自己的爹,兴冲冲地跟着韩老爹去赶庙会。 进了内城才发现,何止是庙会啊,简直就是整一个内城大商会啊,怕不是全密州城的百姓都聚集到这里来了? 有人丢了鞋子,有人丢了帽子,还有人被扯开了腰带的!反正人太多太挤,都转不过身去,丢什么都有。 很快就有人凄厉地喊着孩子不见了,林大秀和韩大壮原本已经将儿子都放地上,这么一听吓得赶紧又给扛起来。 不管是让花子给拐走了,还是挤散了都够要人命的,好在很快那人的孩子就找到了,原是贪吃被卖糖葫芦的给迷住了。 集上有小商贩抱着插糖葫芦的木棍子,棍子上头裹着缠得结结实实的稻草,用麻布捆起来,糖葫芦的扦子就直接插在上面,一串串的,红彤彤的,在阳光里闪烁着诱人的光泽。 那商贩在嘈杂的人声里卖力地吆喝,“卖糖~~球,好吃的糖球。” 林重阳看得好玩,就捏捏他爹的耳朵,示意往那里走。 韩大壮不舍的买,林大秀却不在乎,自然是儿子有求必应的。 那卖糖葫芦的还在唱,“吃了王家糖球,客官你不犯愁,一粒把心甜透,婆婆媳妇乐无忧……” 他唱的是当地的一种周姑小调,听起来十分有味道,这种小调有固定的调子,各人可以根据需要往里填词。 林重阳听得好玩,就让他爹站在那里继续听,反反复复把那卖糖葫芦的词儿都听明白了他才要买。 山楂不贵,三四文钱文钱就可以买一堆,但是加工一下就不便宜,关键糖这时候是好东西。 糖葫芦按颗卖,一文钱两颗糖球,两文钱可以买五颗,两文钱也能哄一个孩子,大人还可以甜甜嘴,所以路过的基本都会买。 林重阳看那一串串基本就是五颗一串,有的也有七八颗的,三文钱可以买。 林大秀就买了两串,林重阳和狗蛋一人一串。 林重阳拿了先给他爹咬一颗,狗蛋直接自己大快朵颐,看了林重阳一眼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又有点肉疼地递给他爹。 林重阳见他这样就不客气,“狗蛋,给干爹咬一颗,有好东西要先给爹娘吃。” 他看干爹不舍的吃只想做做样子就道:“干爹,你吃。”大人是不吃,狗蛋这小子更吃独食,以为好东西就得给他吃。 韩大壮笑呵呵的吃了一颗,狗蛋小嘴有点瘪,然后眼巴巴看着林重阳的。 林重阳每次有好吃的都尽着狗蛋吃,现在发现狗蛋开始出现越来越自私的趋向,在韩家有好吃的就觉得应该归他,这样可不行,有了毛病早改早利索,免得大了不好改。 他不但没给狗蛋,还给林大秀吃给韩大壮吃。一串也就七个,吃完了他就眼巴巴看着狗蛋的。 狗蛋开始有点不舍的,不过可能觉得给小九吃不心疼,然后就递过去,“小九,你吃。”林重阳就毫不客气地咬了一个,拿着一个,朝着狗蛋甜甜一笑,“谢谢狗蛋哥。”狗蛋原本还想瘪嘴呢一听又高兴了,赶紧吃了糖球,吆喝着他爹去看耍杂耍的。 集市上除了卖东西的,还有卖艺的,耍杂耍的、唱曲儿的、算命的,让人目不暇接。 吃了糖球又看吹糖人的,这东西中看不中吃,韩大壮不让买,他们就没买。 狗蛋想瘪嘴,被林重阳嘻嘻一笑又忘了。 他们也买了一些年货,过年要吃的点心蜜饯以及瓜子,尤其是糖瓜蜜枣这种当地特产物美价廉,大人孩子都爱吃。 林大秀看见赵家熟食店也在卖,就要买一些卤肉和熟肉回去添菜,买的时候林重阳尝了一下觉得味道很一般,不够让人食指大动,优点就是平民化,比酒楼便宜。 林重阳想吃前世吃过的那种烧肉,主要是猪头肉和猪下水煮出来的,竟然没有发现。 虽然大集热闹,不过人挤人的很快大家就累了,林重阳想请韩大壮下馆子,给韩大壮唬得忙摆手,“林少爷,咱们可不花那个冤枉钱,回家再吃一样的。” 林大秀虽然想去打牙祭,可韩大壮不肯,他也不好意思去,反正也没多少好逛的就打道回家。 来的时候走着,回去他们花了俩钱坐了一位来城里卖菜的老菜农的驴车,驴车要出西门正好顺路。 回家后吃了饭林重阳和狗蛋去胡同里和孩子们玩儿,林大秀谨遵儿命继续每日的工作——抄书,哪怕是过年也不放松的。 胡同里的小孩子,天气暖和起来可玩的东西多,可以抓石子儿、放风筝、骑竹马过家家、弹丸、球、踢毽子、斗草之类的,可冬天太冷了,小小孩子也不会玩益智类的,只能在外面瞎跑瞎玩,不利于安全和管理。 林重阳自然下意识地就将看孩子的责任给担起来,避免小孩子打架、走失等,他看孩子们就瞎跑或者玩打架游戏不好,就教着他们跳房子,或者是说顺口溜,大家一起唱童谣。 所以,自然而然的,他反而成了这附近的孩子王。 虽然长得在同龄人里算小的,又白又俊,看着软糯糯的没气势,可就算五六岁的孩子都想跟他玩,喜欢听他安排。 尤其他游戏多,人少有少的玩法,多有多的玩法,名声传播出去以后,多的时候能有十几二十个孩子找他们玩,林重阳就带着他们玩攻城大作战。 为了安全,只需要跑、追、拍一下,而不能像顶哞儿那样用力。 这样一来大人也喜欢,有人帮忙看孩子,他们可以放心做事情,多好。 林重阳都觉得自己是不是应该收钱办一个幼儿园…… 太阳西斜,他看着满地跑得兴奋的孩子们,有点恍惚,就好似他们是自己的学生一般,自己还是老师,一切都没有变过。 正缅怀过去的时候,一道柔柔的声音响起,“小九,你怎么自己在这里,你爹呢?我送你家去吧。” 第20章 勾引清白 听着那刻意放柔软的声音,林重阳就知道是谁,正是那位被狗蛋尿在身上的姑娘,名叫应莲儿。 应家不是老石榴巷的邻居,而是前面泥瓦胡同的。泥瓦胡同是因为那里有好几家泥瓦匠居住,就叫了泥瓦胡同。应家就是祖辈的泥瓦匠手艺手下有一帮泥瓦匠,谁家修房子、盖房子的都喜欢找他。 这时候匠户地位比农户还要低的,所以很多手艺人基本不乐意直接入匠户户籍,都喜欢种地,然后发展一点手艺特长,尤其一些乡下农人。不过既然能够靠着手艺在密州城过日子,应家自然是不差的。 再说邻里街坊的,只要不是那种偷蒙拐骗以及窑姐,邻居们根本不会瞧不起,大家住在一起觉得匠户商户都一样。 匠户有手艺,大家会求到会尊着,商户有钱,平日需要凑钱办事的时候他们也会出大头,大家自然也会靠着,就没有官场文人之间的那些轻重习气。 林重阳更没有那种观念,但是他不喜欢应莲儿,不是因为她的出身,而是因为这个人不实在。 比如这会儿,一群孩子玩儿呢,自己哪里就一个人了? 应莲儿看他小脸一脸严肃,乌黑的大眼睛葡萄一样亮晶晶地看着自己,竟然会被他看得有点不好意思,脸颊发热,赶紧牵着他的小手拉着他往家走,“天色已晚,外面坏人可多了,你一个小孩子不能呆在外面,知道吧?走,我送你家去。” 林重阳不想走,却被应莲儿拖着走了两步,只好跟上。 小孩子们玩得起劲也都没注意“大王”不见了,哎,你们这群不称职的属下。 林重阳被她拖得有点踉跄,气恼道:“应姑姑,你走那么急干嘛,有人请你坐大席啊?” 应莲儿见平日里笑眯眯娇憨可爱的小孩子竟然说话这样打趣人,笑道:“这不是天要黑了吗,我得赶紧送你家去啊。” 林重阳看了看,日头隐在天边,的确要黑了。 很快就到了林家小院门口,她上前去推门。 林重阳却站住,道:“应姑姑,就我爹在家呢,咱们去我干娘家。” 废话,要的就是你爹自己在家呢,要是韩椿儿他们在才不好呢。 应莲儿笑得十分温柔,但是眼睛里闪着精光,带着一种独有的气势,她低声道:“小九,回家,姑姑回头给你买糖吃啊。” 林重阳摇头,“我家有糖,不吃别人的东西。” 应莲儿有些气恼,心道这孩子怎么那么拗呢,别的孩子一句话就乖乖听的。 她打起精神,拉下脸吓唬道:“你要是不家去,小心马虎给你拖走哦。” 马虎是当地大人吓唬孩子的把戏,谁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不过林重阳研究过可能是狼,反正不是老虎。 一般小孩子,听到马虎就要吓哭的,不哭也得乖乖听话。 应莲儿不怕的,林重阳要是哭了,她就说他在外面哭了,她看见赶紧给他哄回家来。 谁知道林重阳没哭,反而叹了口气,他为应姑娘着想,怕于她名声有损,所以才不家去好吧。你们平日里去我干娘家看我爹也就算了,一屋子人,都是乡里乡亲,也没那么多避讳。 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就容易说不清道不明。 哦,当然,或许这位姑娘就是想让人说不清道不明? 也许在她心里,嫁给一个又帅又有钱的林家少爷是很幸福的事,尽管这个少爷未婚先育,有一个这么大的儿子了。 毕竟一些身世清白的农户之女,也都愿意嫁给乡绅家续弦或者做妾,更别说林大秀这还是头婚呢。 嗯,如意算盘呢。 不说他娘是跑了还是如何,回不回来,就算是他爹要娶一个邻居,那也最好是韩椿儿好吧。 林重阳觉得韩椿儿起码对自己可好了,对爹也好,虽然嘴巴泼辣,可心肠好啊。 韩椿儿就算批评自己,也都是讲道理,从来都不会吓唬自己,更不会强行拖着自己。 哼! 林重阳小嘴嘟起来,看着应莲儿的眼神就有点不善。 应莲儿觉得自己是不是看错了,这小子平日里可招人稀罕,从来不哭不闹,笑眯眯的跟散财童子一样。 她推开门就拉着林重阳家去。 林重阳也就不再抗拒,抖开她的手,嫌恶道:“我自己走。” 林大秀正在家里抄书,韩家准备忙年,里里外外都忙活,摆满东西,他就不过去添乱,等吃饭再去就好。 到了屋里,应莲儿三步并作两步就扑到东间门口,一手扶在门框上,头微微歪过去,身子也似弱柳一般攀在门框上,微微一笑,轻声道:“林少爷,你抄书呢?” 第18节 林重阳差点一个跟头摔在地上,赶紧抱住堂屋八仙桌前的凳子。 窗户本来不是很大,又糊上窗纸,基本过了晌午就有点发暗,林大秀这会儿已经点上由灯正在抄书呢,忽然听得那柔得滴水的声音顿时唬了他一跳,头皮都跟着发炸,莫不是像书上说的,有什么精怪来吸他的精元不成? 前阵子他在书斋看到一本话本,说的就是那些落魄书生在庙里读书,被各种精怪化成的美女勾搭,云雨几度之后就精元尽失,成了一副干皮囊。 很是恐怖! 不过挺有意思,比四书五经好看,他偷偷拿了一本回来抄,每次都是趁着儿子不在的时候拿出来看然后抄几页。 现在他想儿子在街上玩,回头直接去韩家吃饭,他就毫无顾忌地拿出来先看完再抄写。 谁知道人不能做亏心事,这报应就来了。 有风袭来,灯影摇曳,拖着长长的影子扭曲地印在墙上,顿时更添了诡谲气氛。 林大秀心里一个激灵,好在他还胆大的,而且这也不是半夜,外面也不过才半黑不黑的呢,他麻着胆子抬头一瞧。 嗯,是人,不是鬼,下意识松了口气,原本紧绷的脸就有些放松。 应莲儿看着他的表情在瞬息间变了几变,最开始是惊慌,便以为他心里对自己也有意思,生怕被人说孤男寡女?又觉得他定然也是心仪自己的,自己来了,他自然会心如鹿撞的,他若是对自己没意思,那在韩椿儿家的时候他就不会时常偷眼看自己的。 其实林大秀是看他儿子,她非要抱着人家儿子,林大秀习惯性地隔一会儿就要看一眼儿子。 现在看林大秀神色一松,她心下更加欢喜,觉得林少爷必然是看到自己先主动来找他,知道自己的心思,心里就定了。 她朝着他微微一笑,自觉定然是美丽无比的。 林大秀诧异道:“你、有事?” 他想了半天没想起这是谁来,只知道应该是邻居,可能来借东西? 之前邻居要找他有事都托韩家来问,很少直接上门,毕竟他们认为门第不同,不好直接贸然打扰。 现在一个女子跑过来,是有什么急事? 急事也不能找他吧,他心下狐疑。 应莲儿却不说话,只是娇羞而大胆地望着他。 那俊美的少年坐在灯影里,原本十分的颜色就有了无数个十分的加持,简直美得没法形容,那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波光潋滟,那白净光华的肌肤在灯影里闪动着玉石的光泽,身材修长,搁在木箱上的双手白白净净又细又长,让人看得移不开眼睛。 应莲儿觉得自己不但心跳加速,口干舌燥,呼吸都有些困难,头晕目眩得让人有些站不住。 她嘤咛一声,身子晃了晃,就朝着炕上的林大秀扑去。 林大秀吓了一跳,嘴里问道:“你怎么啦,生病啦?”身子却非常利索地躲远点,跪坐在炕上不悦地看着她。 他虽然从前是个纨绔,可很多事情也懂,尤其有李增仁那个大嘴巴整天说荤段子,不懂也懂了,否则他也不会酒后乱性,跟王柳芽有了这么一个儿子。 这女人分明就是想来讹人吧,难道因为知道他有几十两银子?可自己花了一些,还剩不到三十两。 若是想嫁给自己? 那可好笑了,自己被爹赶出来,林家都不认,嫁给自己有什么用,可沾不到林家的光。 应莲儿没料到林大秀会躲开自己,原本她以为林大秀会迫不及待地迎上来抱住自己,然后嘘寒问暖,顺便在自己身上摸一摸,顺理成章地就会亲在一起……哎呀,好羞耻。 哪里知道林大秀居然……没上套。 这个冤家,儿子都生了,还装什么清纯呢。 应莲儿之所以如此,除了天生就比别个女孩子多一些心思之外,也因为她娘时常和一些三姑六婆走得近,那些医婆、姑子的,都是走街串巷专门往闺房里钻,那荤话讲得只怕比李增仁还多,应莲儿自小耳濡目染的,想法自然就多。 “林少爷。”她轻咬朱唇,一副娇弱不堪的样子,“人家头晕,你扶一把。” 林大秀立刻道:“我还是去看看嫂子在不在,让她送你家去吧。”说着就要下地,却被应莲儿堵着,吓得他又退回去,不曾让她碰到。 应莲儿娇嗔他一眼,“真是个呆子,白长了一副好面相。” 林大秀心里气道:怎么还不来叫我吃饭呢,往常倒是很快的。 今儿大家忙呢,自然没有那么快。 他从前虽然纨绔不羁,也限于对他爹和继母那些人,尤其这几年被儿子改造得和邻居也算友好相处,好男不跟女斗,他一下子还真不知道要怎么打发应莲儿。 打,是不行的,骂,没兴趣…… 林重阳在下面好戏看够了,也怕继续不管的话把他爹得罪了,到时候他爹免不得要傲娇一下。 他在当门喊道:“爹,俺奶奶让你吃饭呢。” 听到儿子声音,林大秀松了口气,他倒不是怕应莲儿,实在好男不跟女斗对他来说也是根深蒂固的,打不得骂不得,再说他还不想近前,自然有点束手无策。 若是让林毓轩那些人看到在林家飞扬跋扈不将他放在眼里的林大秀居然被一个应莲儿给逼得下不来炕,只怕他也就没那么忌惮。 林重阳冲过去,挡住应莲儿,“应家姑姑,你该回家吃饭了,再晚只得在我家做粗使丫头了。” 应莲儿嗔笑道:“胡说。”若是被人知道,林大秀就得娶她,那是正经的林家太太,哪里会做粗使丫头? 林重阳大声道:“你可不要忘了,名不正言不顺,你霸王硬上弓,要是家里人知道不做粗使丫头做什么?” 妾都混不上,还想当正妻? 他娘若是回来,都得想办法才能当妻子呢,若是他爹实在不乐意,那也只是妾,甚至妾也混不上呢。 你一个外来户,还想算计林家少奶奶的位子? 哟,这小子居然能说得这么溜,说得这样文绉绉,应莲儿呆了一下。 林大秀趁机下了地。 林重阳已经将他爹的鞋子踢过去,林大秀趿拉着棉鞋就夺门而出,“小九,吃饭去。”他一把抢过儿子父子俩也不管应莲儿飞奔去了韩家。 应莲儿呆在屋里脸由红转白,由白转青,由青转黑,最后咬牙跺脚,狠了狠心道:“舍不得清白套不住郎,四姑说得对,豁出去了。” 四姑就是常去她家的姑子。 应莲儿一把就扯开自己的棉袄,力气太大,竟然直接将系带扯断露出里衣来,少不得再用力扯断。 犹豫着自己是上被窝里等人来,还是自己主动去韩家哭诉让外人知道? 第21章 反击决裂 男女大防在下层百姓间并不是很严重,尤其农户和一些小户人家,女人也要下地、出门,街坊邻里之间时常见面交际。虽然时常讲哪里哪里什么桃色新闻,要说眼前这些邻居之间还真没有这样的事儿。 林大秀也没有多少这方面经验,只寻思那女人无趣自然就走了,所以也并不甚在意。 他自然想不到应莲儿的主意,也想不到应莲儿想让他再一次成为桃色新闻的男主角,到了韩家吃饭的时候也没有提。 韩家正在数新蒸的白面大饽饽,一个有一斤二两重,比林重阳的头还大。 这些大饽饽都是要上供的,只要有点条件一定要用细面做,去年韩家拮据过年费了好大力气才做了几锅需要的大饽饽。今年两家卖方子条件得到改善,所以上供的大饽饽还真是细面的,白白胖胖的很稀罕人。 这饽饽是用老面引子发起来,和面的时候少加水,和起来的面很硬,一点点地揉,揉出火候了,到时候蒸出来的大饽饽挺妥漂亮,绝对不会软塌塌的,上供才有体面。 而这种饽饽蒸的时候也要讲究,绝对不能裂,裂了就不能上供,所以要多蒸一些,把裂了的挑出来。 大白面饽饽,酸菜炖骨头,酸萝卜,各种小咸菜,大葱蘸大酱,对于韩家以前来说,都是十分丰盛的一顿。 韩大壮笑道:“这大饽饽,吃多少都没够,真是越嚼越甘甜啊。” 大家都嗯嗯,赶紧吃饭顾不得说话。 韩老爹吃水不忘打井人,照例要感谢林少爷和小九,大家就停下吃饭的节奏,跟着感谢。 林大秀因为被应莲儿打了个措手不及,现在回过神来还有些气呢,听得他们如此说气早跑九霄云外去,让大家千万不要再客气,“要是没有韩叔你们,我和小九早饿死了呢。” 饿死不一定,但小九肯定养不好的。 吃饭的时候林重阳感觉韩椿儿有些不那么高兴,自从韩椿儿正式帮着卖猪肉之后,她的笑容就少了很多,又加上他爹卖脸一阵子,她就更加不开心的样子。 不过大家似乎都没发现,反正他觉得姑姑沉默了许多。 可能是卖肉不顺利,不开心?林重阳好几次问过韩老爹和韩椿儿,卖肉好不好玩,什么样,他们也都给他讲过,没什么好不好玩的,但是比种地轻松的多,而且他们不管杀,只管卖。 林重阳甚至怀疑是不是有什么麻烦呢,比如赵一刀替盈丰楼说和买方子没成功,不知道会不会因此结麻烦,韩老爹又说没事,方子的事情大家都懂规矩,买不到不会嫉恨的,嫉恨也是嫉恨悦宾楼。 可是看韩椿儿的眼神,似乎不是那么简单啊。 “姑姑,你吃肉。”林重阳夹了一块带肉的骨头给韩椿儿。 韩椿儿夹起来放回他碗里,“姑姑喜欢吃酸菜,这酸菜借了肉味,可香呢。” 饭后林重阳就拉着韩椿儿去院子说要上茅房。 外面黑,小孩子上厕所都要大人陪,这也正常,尤其林重阳这种绝对不会随便找个树底撒一泡的孩子。 去了茅房出来林重阳就看到韩椿儿站在院里,这两年她长高不少,虽然生活艰苦,可她发育得不错,前凸后翘屁股圆润的,是那些婆婆们喜欢的好生养类型。 只是她似乎更瘦了呢。 天上繁星璀璨明亮,月底这个时候月亮未出来,天上的亮照不到地上,便衬得周围格外冷幽静谧,如果没有窗户透出来的光,那简直就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他深吸一口气,空气寒冷清冽,一下子就沁透心底,让人为之一振。 “姑姑。”他打了个哆嗦,跺跺脚,搓着小手。 韩椿儿握着他的小手搓搓,笑着吓唬他:“让你在屋里你不肯,外面冷吧,小心给你小鸟雀冻下来。” 她知道林重阳根本不受吓唬的。 林重阳却拉着她的手不肯进屋,小声道,“姑姑,咱们去我家看看。” 韩椿儿不解,“去你家看什么,烧炕吗?你爹没烧?” 林重阳想了想,就决定说实话,只是不能直接说,否则韩椿儿会觉得他太早熟,但是他也不想让韩椿儿再被应莲儿蒙蔽。他就低声道:“姑姑,你别告诉别人,那个应家姑姑刚才去我家鬼鬼祟祟的,我怕她是不是想偷我家东西啊,我爹走的时候都没锁门呢。” “什么?”韩椿儿一下子炸毛了,林重阳说偷东西,她可不那么想,一下子就脑补到要害处,“走,咱们去看看。” 韩椿儿走到门口的时候还拿根门闩。 林重阳汗哒哒地赶紧让她放下,“姑姑,她打不过咱们的,不用拿棍子,再说棍子我家有的。” 韩椿儿嫌他走得慢,直接将他抱起来,健步如飞就去了林重阳家。 小院的门是普通的随墙蛮子门,木门两扇,内外都可以锁,平时不锁的时候就把活动门闩扭上。 这种木门都有个活动门闩,可以通过左右扭动外面的黑铁环来控制里面的活动门闩,就可以直接将门闩摇到另一边去将门关上。 这是防君子不妨小人的,再就是防家里孩子和鸡鸡鸭鸭跑出去。 韩椿儿因为生气着急步子有些重,院子里黑漆漆的,若不是小院里没东西加上她熟门熟路,还真可能摔跤呢。 第19节 一脚踹开屋门,韩椿儿就将林重阳放在地上,也不点灯只示意他躲在一边等她。 林重阳汗哒哒的,姑姑咱们又不是做贼的,你干嘛还鸟悄的不点灯啊,再说了,这是我家门啊,也不是应莲儿家的门,你踹这么狠干嘛。 韩椿儿抬脚进了屋,她喝了几杯酒,身上也带着酒气。 应莲儿猫黑儿躲在被窝呢,呼吸着林大秀被褥的气息,一会儿浑身燥热一会儿又如身坠冰窖,满脑子胡思乱想一时间觉得自己成了林太太一时间又好像自己被街坊邻居指指点点,最后等得肝肠寸断,几乎坚持不下去,寻思林大秀会不会一宿都不回来。 韩椿儿对着炕上看了半晌,才渐渐略微适应一点黑暗的光线,实在是太黑,除了黑就是黑,不过略微能看得出来炕上有个人躲在被窝里。 她上前就要去掀被子把应莲儿揪出来,谁知道被窝里那人比她还快,竟然呼啦一下子就扑上来,跟饿虎扑食一样,一下子将她紧紧抱住,嘴里还娇喘着,“林少爷,奴家、奴家就知道你不是那么狠心的。” 我擦! 韩椿儿和林重阳一起石化。 那应莲儿有点昏了头居然第一下没觉察不对劲,双手胡乱地摸索着还把身体紧紧地凑过去。 “啪”的一声脆响,在黑暗里格外响亮,韩椿儿气得浑身发抖,“你、你这个不知道羞耻的小……” 应莲儿也懵了,猛料到是韩椿儿,又怕和韩椿儿来的还有别人,吓得立刻躲进被窝里,瑟瑟缩缩地柔弱不堪道:“你、你误会了、是林少爷、林少爷他……” 这种时候话没必要说完,留给别人自己脑补就好。 可韩椿儿偏偏不会脑补林大秀不好,只会脑补她应莲儿不知羞耻,若是林大秀有意,就不会那么早去吃饭。 哪一次不是叫着才去的。 她倾身上前还想抓着应莲儿打,应莲儿只把自己裹成一个乌龟,死活不露头,让韩椿儿打不着。 韩椿儿冷笑道:“应莲儿,我不知道你还是这样的人呢,咱们认识这么多年,姐妹相称,我倒是瞎了眼。你不出来是吧,也没事,我去叫了街坊四邻来看你的丑样,你以为你用这样下三滥的招数就能赖上林大秀?” 说着她转身就要走。 应莲儿这才爬出来,跪在炕上哭求,“好椿儿,好姐姐,你别这样,你要是这样我只有死路一条了。” 韩椿儿讥讽道:“怎么会呢,你不是笃定林大秀要娶你么,他娶你就好了。” 反正那厮已经孩子都生出来,虱子多了不怕咬,再来十个八个女人也没关系,别人只会羡慕他,说他风流年少,俊俏勾人。 应莲儿倒是有些意动,咬唇道:“林少爷,他是有心……” “我呸!”韩椿儿啐了她一声,“给你点风,你还下雨了是吧。你还要脸就赶紧穿好衣服给我滚,以后都不要再踏进我们这条胡同,你要是不要脸,我就去把街坊都喊来,看看人家是不是认定林大秀把你怎么了,还是你不要脸赖上人家。” 就算林大秀真把她给睡了,别人指责的也是闺女不检点,只会说林少爷魅力大,风流快活而已,说闲话归说闲话,绝对不会指责他。 只要他不松口,应莲儿也赖不上他,别说是妻,妾都混不上! 应莲儿被她说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知道今日这事儿泡汤了,林大秀没来,自己就没有办法继续下去,若是四邻真的被招来,“奸夫”不在场,这就不算捉奸成双,怎么说都成,丢脸的是自己。 原本豁出去的想法,却也不想豁出去什么都没捞着只捞一身骚。 她委委屈屈地摸索着穿衣服,却也看不清楚,只能胡乱套,“椿儿,你点上灯,看不清呢。” 韩椿儿呸道:“我可不想看你那恶心人的样子。” 应莲儿就开始哭,一边哭一边把衣服穿上,只是袜子怎么也找不到,只得作罢,然后下地摸索着把鞋穿上。 韩椿儿等她穿好鞋,冷冷道:“应莲儿,从今以后,咱们一刀两断,你再也不要到我家门上,我也不会去你家,我们老石榴巷也不欢迎你。” 看她把话说得这样绝情,应莲儿又羞又怒,只恨恨地想着,有朝一日姑奶奶若是发达了,也有你们苦头吃的,今日之辱,必当百倍报之。 只是眼下还得做小伏低,“既然你这样说,我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希望你能念着往日姐妹情分就当……什么也没看见。” 见她如此不知羞耻,韩椿儿恨道:“你放心,我的确什么都没看到,我从此不想再见你,也不会再说起你,关于你的事情,我是一个字也不会再听不会再说的。” 应莲儿心下松了口气,虽然她很喜欢和韩椿儿做朋友,韩椿儿泼辣但是脑子不那么灵光,她向来都能使唤得不错,没想到这件事让她们决裂,看了以后是不能再利用她了。‘ 好在韩椿儿这个人说话算话,她知道既然韩椿儿答应,那就会替自己保密。 应莲儿扶着门框、桌子,然后朝着门口走去,外面毕竟还有星光,略微亮一些。 她刚走到门口,一旁冻得哆哆嗦嗦的林重阳道:“你、你、走好。” “哎呀!”应莲儿被吓了一跳,真个跳起来,“你这个短命促狭小鬼,吓死我了。” 林重阳立刻喊道:“抓小偷!” 应莲儿低声斥道:“别瞎喊,我送你回家你还吓唬我,你这个小没良心的。”嘴上说着脚下飞快,只是她不熟悉林家的院子,走差了方向,一个没看准,“咣”一声撞在影壁墙上,登时头晕眼花,头上起了一个大包。 林重阳喊道:“把我们家影壁墙撞坏你要赔啊。” 应莲儿低声咒骂两句,也不敢纠缠摸索着匆忙离去。 林重阳冷笑,他虽然平日里装傻卖萌,对人和和气气的,可不代表他真是小面人,想算计林大秀也得看他答不答应。 现在姑姑也看清应莲儿真面目,以后不会被她算计利用。 第22章 试探拆伙 大年三十头午男人们去祖坟上填土回来贴对联的时候,林重阳就听着几个六七岁的孩子扎堆在那里嘀咕,一边嘀咕什么一边吃吃地笑。这时候孩子早熟,六七岁就很懂事,尤其娱乐项目少,家里大人关起门来说东家长西家短很容易被他们听了去学舌。 林重阳走过去,听了两句就知道在说应莲儿。 有个大胆的孩子就冲林重阳问道:“哎,小九,应莲儿屁股白不白。” 这些小孩子们被有些不检点的大人教的很容易说荤话,反正他们也不懂,说着好玩,见大人们笑得暧昧,更惹得他们乐意说。 这小子是老石榴巷后头的,他爹娘在城外种了个大菜园子,时常赶集卖菜,三四岁的时候有人逗他,“小光,你娘屁股白不白?”他就说,“我娘屁股可白了。”说了足足有大半年后来被狠揍一顿才不敢说了。不过他根深蒂固的以为问屁股白不白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儿,有大人乐有大人生气。 林重阳小脸皱成包子不理睬,被他们再三纠缠烦了就道:“我怎么知道。” 小光起哄,“她不是在你家脱光溜钻被窝了吗?你怎么不知道呢?你爹和她睡了吗?” 真是粗俗啊。 林重阳小脸顿时一沉。 不知道为什么,有几个孩子竟然有点怕他拉下脸来。 “胡说八道,说瞎话晚上做梦要被剪舌头的。”林重阳不负责地吓唬他们,果然有小一点的孩子脸色都变了。 小光可不怕,他胆儿大着呢,他爹娘妖精打架他都敢偷摸看,然后跟人家讲了换糖吃…… “小九,你别装了,大家都知道的。”他指了指一个叫石头的,“邱石头他娘趴你们墙上都听见看见了,你还赖呢。” 就好像他娘有透视眼,人家在屋里怎么的她都能看见一样。 听他这么说林重阳倒是松了口气。 他知道姑姑是个不喜欢说人闲话的,要是应莲儿被人嚼舌头,难免会以为韩椿儿故意说出去,现在传播闲话的源头找到了,那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至于应莲儿,林重阳觉得轮不到自己操心。 他警告那些孩子不许再说他家闲话,否则他就要让爹去找他们家大人! 这些孩子看起来嘻嘻哈哈什么都不怕,可就怕找大人,因为大人觉得丢脸要揍他们的,别人找估计还能怼回去,若是林少爷去找,那街坊们是没法怼的,只有打自己孩子出气了事。 再说还指望林少爷给写福字对联写信呢,今年的福字对联,亲戚们都羡慕,可给他们大大长脸了呢。 孩子们倒是不敢在林重阳跟前说了,好在他们的关注点也不是男女关系,没多久就又玩游戏去。 而有些大人们却兴奋得很。 如果说当初林大秀和王柳芽的事情,因为当事人和他们不够熟悉,还要顾忌林少爷的身份,所以遮遮掩掩说得不够尽兴不够爽,现在应莲儿就是他们的街坊,彼此熟悉得很,出了这样的事儿,他们打了鸡血一样地嘀嘀咕咕,指指点点。 应莲儿果然没脸见人,年都没过就被他爹送去姥娘家避风头。 应莲儿勾引林大秀,张氏觉得脸上无光,甚至没口子的给林大秀赔不是,觉得应莲儿是自己街坊、女儿的手帕交,出了这样的事儿,实在是丢人。 林大秀根本不当回事,反正那些闲话到不了他身边,他所知道的也不过是应莲儿去家里朝着他飞媚眼,其他的也没什么。 只有韩椿儿心情郁郁很久,林重阳想办法开解她,却也效果不是很大,也只能等她自己想开了。 过了年,初一初二大拜年,所有街坊互相走,见了面就拱手作揖“过年好”,小孩子们穿着新衣满街跑,吃糖果蜜饯,捡爆竹听响,乐呵呵地永远都没有愁心事。 从初三开始女人们就带着孩子走娘家,之后就要走亲戚,姑家姨家、还有姨妈姑妈等等,七大姑八大姨起码走到初十。如果是有点身份地位的,那乡绅之家也都要送礼走动,起码走到十五,甚至走满整个正月。 林重阳和林大秀父子俩是最轻松的,韩家都去走亲戚家里没人,他们俩要自己做饭吃。 林大秀的厨艺那是惨不忍睹的,但是林重阳还小也懒得挑剔,反正吃得少凑活一下。 他用筷子戳着没炒熟的大白菜,把嘴里的馒头嚼碎咽下去,“爹,人家都走亲戚,咱俩不回林家堡吗?” 林大秀摇头,“回去干吗,到时候连你一起挨揍?” 林重阳切了一声,你以为我和你一样啊,会上赶着找揍,不卖萌也不能卖蠢啊。 见他爹现在不肯说回家那一茬,林重阳也不着急,自己还小等再大一点的,“林大秀,那你不给我讲讲王柳芽?” 一说王柳芽林大秀脸都变了变,声音也有些低沉,“说她干嘛?” 林重阳撇嘴,大眼斜睨着他,“你说呢。” 如果别人这样,林大秀要翻脸,可眼前是他儿子,他只有偃旗息鼓闷头吃饭。 “你不去给我把娘找回来?”林重阳继续出招。 林大秀厚着脸皮当听不见。 不管小孩子再聪明,大人要敷衍小孩子还是很轻松的,不管是力气还是气势,都不在一个档次。 林重阳鄙夷地瞧着他爹,你睡也睡了,事后摆出一副受害人的模样干嘛?有本事你当初别睡啊,合着你们爽了,然后一切的麻烦让儿子我来解决? 有这么苦命的儿子么? 他能感觉林大秀对王柳芽的感觉很奇怪,说爱是没的,说讨厌那也不是的,可他不去找不让提,整一个不作为、不配合。 真是让人无法下嘴。 林重阳现在看他爹,就跟看着缩进龟壳里的海龟一样,拿他没办法,可就算是龟壳再坚硬的海龟,不也是被鹰隼给抓上天,然后从高空中狠狠掼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最后成为鹰隼的腹中餐么。 哼哼,等时机成熟,看不把你掀翻,让你肚皮朝天! 春光明媚,百花次第盛开,世人都觉得唯春花和秋月不可辜负,瑟缩了一个冬天,春天那是要尽可能地释放、招摇,怎么都为过的。赶集、踏青、庙会、上香、赏花、听戏……凡是得空就要见缝插针地热闹起来。 当然,这些热闹是他们的,与林大秀无关。 因为生气他儿子后果很严重,踏青也不去了,天天窝在家里——抄书! 林重阳监督,林大秀抄书、背书,没得偷懒。 戴敏辉和李增仁偷摸来了一次看看他们,都啧啧可怜林大秀过着非人的日子。林大秀原想指望他们带着自己出去游玩一番,然后下馆子搓一顿解解馋,可谁知道林重阳居然把戴敏辉迷得五迷三道的,居然听他的话拉着李增仁在家里和他们谈天说地、一起抄书背书! 第20节 这是中邪了吧。 于是好不容易偷摸出来的难兄难弟,就相顾抄书无言,最后李增仁拉着戴敏辉赶紧溜了。 看来除非林大秀肯如儿子愿好好读书,否则他们兄弟是没有舒服的一天。 清明前后就要开始忙春种,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有种有收,不种不收。 各种蔬菜、豆类、秫秫、春谷子等等,这时候都要开始准备。韩家没有往年那么紧张,就雇了一个劳力帮忙种地,可以把韩椿儿换出来让她继续去卖肉,免得累着她。 韩大壮身体已经彻底好起来,力气也完全恢复,虽然右臂不当使唤却不耽误干活,他就和韩老爹带着雇工种地,韩大嫂和张氏在家里忙活里里外外的以及菜园的事情。 普通人家的春天没有踏青游玩,只有春耕春种,忙完之后等出苗还得间苗、锄草、施肥、抓虫,没的轻松。在林重阳的曲折指点下,韩家的地里实行了最科学的套种、轮休、轮种等,蔬菜粮食两不耽误,而且还能最大限度的利用土地提高收入、预防虫害。 暮春时节,大家轻松一下,韩家卖肉生意却出了问题。 因为陆掌柜特意照顾,悦宾楼几乎所有的猪肉都从韩椿儿手上买,这样的话韩椿儿要分得的钱自然也多了不少。 这让赵一刀很不爽。原本密州城三家酒楼,猪肉都是从他手里走,赚来的钱他独吞,不需要分给韩家。 加之前黄老板请托帮忙的事情韩老爹没给面子,赵一刀对韩家就有意见,各种找借口挤兑韩老爹和韩椿儿,想让两人受不了了自动散伙。 韩老爹却也是个能忍的并不肯如此,到最后赵一刀直接忍不了了,主动表示如今生意不景气,要求拆伙! 生意不景气?瞎扯。 现在不但整个密州城的大头他们赚着,就算是附近乡镇的猪也都是他们杀,卖肉的小贩都从他们这里进肉。 明明生意蒸蒸日上,怎么可能不景气。 要想拆伙,没那么容易,韩老爹该硬气的时候也并不会软弱。 只可惜韩老爹虽然不同意,却也被赵一刀挤兑得不行,林大秀知道后表示愿意去给他们说和。 林重阳整合了所有信息,却觉得现在他爹去也没用,这是赵韩两家的生意,外人不好插手。 这时候很明显是赵家强势,韩家依附,要么忍,要么拿出有效的办法来。 林重阳听他们谈话,十年前韩家入伙的时候,也出四十两银子,这个是有合伙文书证明的,只是他们的文书并不规范,很多事情说得不清楚透彻,只是说入伙没有说什么时候散伙、如何散伙。 他小手托着下巴,黑亮的大眼睛里闪动着智慧的光芒,娇憨道:“爷爷,咱家养只鸡都下蛋孵小鸡嘞,那么多银子那得抱多少窝小银崽啊,他要赶咱们走,把小银崽还给咱们也行啊。” 他这么一说,惹得原本还愁云惨淡的众人都笑起来,纷纷说孩子气。 林大秀被儿子点醒道:“韩叔,小九说的还真有道理,赵一刀胡搅蛮缠,咱们也不必客气,入伙的四十两银子,这么多年过去,让他还四百两出来。” 林重阳父子这主意一下子给韩家指明方向,原本他们只是顶着一口气就是不松口,现在有理有据自然不怕。 赵一刀也不是省油的灯,看一计不成又生以及,后来开始商量让韩椿儿嫁给他儿子赵大牛。 赵一刀亲儿子有五个,干儿子也一堆,这个赵大牛是他三儿子。 赵大牛别的本事没有,沾花惹草、斗鸡走狗的事儿可不少干,明明是个屠户的儿子,弄得跟个少爷一样纨绔。 韩家怎么可能答应。韩椿儿自己都说嫁不出去做老姑娘也不会嫁给他的。 那赵大牛也是个死猪不怕开水烫的主,他早就觊觎韩椿儿,一直都有事没事就聊骚,韩椿儿不胜烦扰,好长一段时间都不开心。 如今韩椿儿发育正好,模样也俊俏,且因为符合婆婆们好生养的观点,如今托人提亲的也不少,只是韩椿儿表示现在不想嫁人,还想帮爹娘赚钱,暂时压下来。 有他爹的支持,那赵大牛展开死缠烂打的本事,什么送帕子簪子胭脂水粉、送猪骨头、猪下水,每天接送等手段也使出来,只可惜这些在喜欢的人做来那是甜蜜的浪漫,在讨厌的人做来,那简直是不让人活。 最后韩椿儿受不了,跟家人商量:跟赵家拆伙。 只是要如何拆,这是一个问题,自己家总不能吃亏的吧。 可是他们又想不出什么好办法能让赵家痛快答应,还不会让韩家太吃亏。 自然而然地,他们就想到了林大秀和林重阳父子俩,想让他们给拿主意。 林重阳窃喜:自己的潜移默化洗脑大法终于见效! 第23章 铺子难题 还是没文化好忽悠,他爹就没那么容易被他洗脑,爱归爱,固执也还是固执的呢。 四月时节跟秋天九月时节一样舒服,只不过一个温暖一个凉爽而已。 大家坐在韩家的小院里吃着瓜子商量要怎么办,林重阳总觉得有个鸡粪的味道。韩家因为有东西厢和南屋,所以院子本身就不大,张氏开春又抓了十几只小鸡仔,连死带丢的现在还有六七只散养在院子里,一天下来这鸡屎也实在是很客观。晚上只能等鸡入窝之后打扫干净才好在院子里吃饭聊天…… 可林重阳鼻子比别个灵敏啊。 “林少爷,你给咱们出个主意,看看要怎么个章程?”韩老爹恭敬地看着林大秀。 林大秀一时间没有什么好办法,他扭头看自己儿子,那小子小手托着脸蛋、皱着鼻子蹙着眉头撅着嘴也不知道干嘛呢。 “小九?” 林重阳嗯了一声,感觉自己被熏得思路受阻,小手揉了揉脸蛋,“爷爷,以后咱还想卖肉吗?” 韩老爹道:“卖呀,咱们卖肉有经验,老主顾也不少呢。” 小本生意不容易,积累那么多老主顾更不容易,不到万不得已,一般人是不舍得丢掉的,更何况卖猪肉他们还能赚钱,比种地赚得多呢。 林重阳看向林大秀道:“爹,你不是说有个办法吗,快告诉爷爷他们。” 之前在家里林重阳和林大秀也商量过这个问题,林大秀觉得起码要将本钱要回来,林重阳却觉得不现实,从爷爷和姑姑的说辞里就能分析那赵一刀绝对不是个大方的,与其一下子要四十两银子,不如从别的地方补偿。 他觉得当初入伙的银子不退也行,可以要一间赵家的肉铺自己经营。而肉要从赵家拿,拿肉的价格要和从前持平,反正不能比赵一刀给别人的高。 林大秀就将这主意说给韩家人听,众人一听,纷纷说好。 让赵屠户往外吐钱,那还不如让死猪复活呢,若是平时要铺子使用权他肯定不给,但是现在有四十两银子在那里比着,这个事情就好办很多。 说起来当初韩老爹和赵家合伙也算是各取所需,韩家祖辈杀猪卖肉,到了自己这代本领学得不太到家——其实是韩老爹内心抵触不想过多杀生却又没有办法,而当时赵家遇到困难亟需四十两银子周转,两家算是一拍即合,说着一经合伙只要没有背信弃义之事便一直合作下去。 谁知道现在赵一刀竟然反悔要拆伙,他不占理,所以只要韩家占着理事情就好办得多。 林重阳也考虑过的,赵一刀如今势力不小,儿子干儿子一堆,又跟县城的胥吏们关系不错,可以说黑白两道都混得开,要想对付他软的硬的都不成的,只有从当初合伙的条件入手才能成事。 要一个摊位自己家经营,肉还从赵家拿,内拆外不拆,也算是既拆伙又没有背信弃义,赵一刀自然会答应的。 韩老爹就和韩椿儿开始盘算密州城的猪肉铺,除了集市上固定的摊位,各个坊铺有固定的小铺子。集市上的摊位原本是韩家父女管,那是赚钱的大头,不过赵家肯定不舍得让给他们,那就只有挑坊铺里的小铺子。 铺户生意最好的自然是内城的,赵家肯定不舍得,那就是外城的,外城的有几家大的,赵家不会舍得……想来想去,也只有城南和城西这里选,只是城南离家里远,那不如还是城西好。 这么商量好了,第二日韩老爹和韩椿儿父女俩就去跟赵屠户商量。 林重阳又面授机宜,让姑姑如何如何,总归要循序渐进,不能一上去就兜底,自然也不能一味的硬碰硬。 他不怕韩老爹和韩椿儿脾气不够害怕赵家,他只怕韩椿儿脾气太大,闹崩了没法谈,到时候直接撕破脸吃大亏,而要见官,那韩家只有吃亏的份儿。 都说黑漆衙门八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赵家钱多与胥吏关系铁自然好办事的。 好在韩老爹和韩椿儿也不是只会冲动不动脑子的,和读书人、官吏们不敢理直气壮打交道,和杀猪的屠户他们还是有底气的,尤其是还是一起合作过的,别人怕那赵屠户几分,他们是不怕的。 晚饭时候父女俩回来,林重阳一直在胡同口等着呢,一边看孩子们一边等信儿,见他们回来就赶紧迎过去。 韩老爹笑了笑,一把将他抱起来,“小九真是咱们的大福星。” 林重阳问道:“爷爷,谈妥了么?” 韩老爹点点头,“那老狗还想耍赖,不过有你和林少爷教咱们那两招,他倒是不再多说啥,同意咱们从他家拿猪肉自己卖。” “那铺子呢,要了哪里?”林重阳关心这个。 韩椿儿气呼呼道:“那赵家忒不是东西,原本的铺子位置都好,老主顾也习惯的他一个不想给,到最后说租南头打铁巷街头一家小铺面给咱们用几年。” 南头打铁巷那里是一些铁匠铺、农具铺,平日里叮叮当当,并没人在那里开吃食或者是布料的铺子。 不过不要也没办法,因为赵家说这个不要那就自己想办法,韩老爹就咬牙答应了。 林重阳安慰他们:“爷爷姑姑咱们不用愁,咱们有悦宾楼这个大主顾,就算偏僻些也不怕的。” 一个大主顾顶一堆散客。 韩老爹笑道:“我也这么寻思呢,要不也不敢答应。” 回到家里一说,大家觉得这是最好的结果了,总比直接撕破脸见官耗费钱财来的好。 最后韩椿儿还将那张文书拿出来,这个是林重阳授意林大秀提醒他们立的,请了专门的读书人,还有保人。 韩椿儿交给林大秀,他看了看,道:“没有问题。” 林重阳也拿过去瞅瞅,发现一点问题,指着那里问道:“姑,他说五年是一次交清吗?” 那个铺子韩家要求至少用五年才行。 韩椿儿一怔,看了她爹一眼,“这个倒是没说,只是赵一刀答应至少给我们用五年,那肯定是谈好的吧。” 林重阳就知道这里面有猫腻的,他建议爷爷再去问清楚,让他们将租赁五年的文书再拿来。 第二天韩老爹去了一趟,果然赵一刀说让他只管用,自会每年替他赁好的,文书上写着呢,还能短了韩家不成。 看他一副无赖至极的样子,韩老爹也没办法,只能又回家,一家人被赵家气得直说要告他。 林重阳听了他们的会谈,就知道赵家肯定想这样打发了韩家,只是赁一年,等第二年不再续租,让韩家自己出钱。 不过他也没有再说什么,现在拗不过赵家,还多余让爷爷他们生气,要是再闹出什么来得不偿失。 毕竟现在干爹断了一臂,韩家实在是经不起什么大风浪了。 韩家自然不会见官的,这时候的百姓都怕见官,有事也是找有威望的人出来主持公道说和,除非是不得已不会见官的。 更何况赵家与县里胥吏关系铁,打官司韩家必输无疑,还会被弄得穷困潦倒得不偿失。 他暗暗发誓,一定要帮干娘家在一年内解决这个麻烦,既然软硬不成,那就另辟蹊径! 既然要从赵家分出来单干,韩老爹和韩椿儿就赶紧去把新的小铺子收拾一下。 那一处铺子并不在商业街,也不是正经的铺子,以前还是个卖编织品的小作坊,前面铺子后面院子。他们只租了前面小铺面的一半,另一半是个卖酱油以及咸菜、咸鸭蛋等小吃食的铺子,后院就是酱油家的住处。 巴掌大的铺面,临窗下放着肉案子,窗户直接拿下来,打烊再把窗板盖上就好。 寻了个黄道吉日放了挂鞭炮,散了一些糖果零食之类的,招徕周围的街坊,表示韩家肉铺开店了。 前一天从赵家拿了生肉,赵家故意不给好部位的肉,被韩椿儿骂了个狗血喷头,最后不得不让她自己推半扇猪回来。 韩家肉铺的最大主顾还是悦宾楼,所以拿到肉先给他们送最好的,剩下的再回来卖。 开始的时候来买肉的人不多,毕竟很多人习惯去集上或者是赵家肉铺买肉,远处的不过来,近处的要是走出去,那生意自然少。好在韩椿儿嘴皮子好使,人干脆利索,虽然有点泼辣但是为人实诚,那些婆婆大叔的都喜欢她,很快也都聚拢过来买她家的猪肉。 就算平时不舍得吃,过节或者有客人来,还是要买一点撑撑门面,再加上很多人家还要买各种板油、肋边油的,这些猪肉用来炒菜,还能省了买肉,所以半个月以后,韩家肉铺的生意也开始热闹起来。 第21节 只是慢慢的天气也热乎起来,等到盛夏,肉只有当天处理掉,如果没有很好的保鲜措施,那是很容易坏的。 在赵家的时候他们有冰和其他的保鲜措施,大酒楼也都有绝招,普通人家却没有那么多办法,就算知道法子也不是那么容易实现的。 韩椿儿有些不甘心,“爹,难道咱们夏天就只能关门吗?” 韩老爹思索道:“也不是全关门,一天的肉还是可以卖的,给悦宾楼送完剩下的当天卖掉,不进那么多就是。” 也只能如此。 他们着急,林重阳也替他们考虑。 舒服的春天慢慢地过去,火热的夏天以势不可挡的气势来临。 第24章 粽子知了 转眼端午节到了。 从前几天开始就有人卖艾草、菖蒲之类的,买了挂在门旁上避五毒,小孩子也换上五毒衣,大人小孩身上戴上装了雄黄、朱砂、香药等药材的辟邪香囊,可以买可以自己做。 韩大嫂针线好,用一些布头边角料缝了好些个各种形状的小香囊,自己家人带,还可以分给街坊的孩子。 那些香囊有的小葫芦形、方形、圆形等,阵脚细密,看起来非常可爱。林重阳戴了一串七个小粽子,狗蛋带着一串糖球样的,都绑在腰上,一阵阵香气四散,很是让胡同里的孩子们羡慕了一把。 端午节吃粽子,配雄黄酒,讲究的人家也会做一些好看的花环、艾人之类的立在自己家门口,心理上觉得驱邪力度更大更彻底。 韩家的粽子自然要自己包的,买来吃太贵,一家人尝不着味呢。 糯米是戴干爹让人捎来的,粽叶就地取材,河边的芦苇叶挑那些宽大的用镰刀割回来,清洗干净擦干就可以用。 当地包粽子的习俗都是甜的,里面包枣子,讲究一点就包蜜枣,小孩子们最爱。可林重阳更喜欢吃肉的,再加上咸蛋黄,哎呀简直是美味啊。他就给林大秀洗脑,说自己想吃粽子里包肉的,这个他不怕的,书斋里有一本旧京遗事,里面就有讲江南习俗,他们吃肉粽子! 忽悠了林大秀一切都好办,林少爷这名头在韩家可是很好使的,不像他只能靠卖萌。 “奶奶,咱们把最好的五花肉,用酱油、盐、料酒、花椒、大料这些腌个一宿,第二天就包肉粽子吃。”他一边说狗蛋就在一边流口水,拍小手直说好。 张氏想着要不是林少爷和小九,哪里能拿下悦宾楼那样的大主顾,就狠狠心让韩椿儿拿一条五花肉回来,自己家包肉粽子给他们开荤。 包粽子大家都是熟门熟路的,自然不需要说什么,张氏也特意满足了林大秀,包了几个大肉加蛋黄的,特别用了白线给他标志出来,其他的都是用炯麻的皮搓出来的麻绳捆。 粽子包好以后,也足足有大半锅,加上水就开煮,水开了小火慢熬,慢慢地那些肉香就飘出来,诱人至极。 从午后足足煮到天黑才出锅,狗蛋已经灌了好几肚子水,眼巴巴地望着。 等开锅以后,那些让人觉得心醉神迷,口水直流,粽叶的清香,糯米和大枣的甜香,五花肉的肉香,简直是一首香气交汇起来的无声交响乐,让人深深迷醉其中。 尤其是物资贫乏的普通百姓之家,吃这样一顿粽子,简直是毕生享受。 吃那个大肉蛋黄粽的时候,张氏问:“要不咱包这个卖啊?” 林重阳吃得小嘴直流油,“奶奶,这个东西不赚钱。”一是糯米在这里是稀罕物,金贵,二是加了肉蛋黄成本太高,普通人享用不起。试想如果自己不做饭要去买点吃的对付一下,一般是什么人?多半是一些在码头或者集市打散工的,他们只需要吃一文钱一个的馒头就好了,那里会去买这种至少需要十文一个的大肉粽啊。 这可是奢侈品啊。 再说了能吃得起的,自己家包就好,吃不起的包不起也买不起,所以没辙,不是所有美食都可以成为商机。 当然也不是不能卖,那些码头的吃食铺子,平日里卖馒头包子面条的,也可以卖点粽子搭配。 他们家肉铺地理位置不合适,还是算了。 哎,这么好的东西不能换钱,张氏寻思那酸菜都换钱,这个大粽子怎么就不成呢? 一过端午节,暑气就涌上来,早晚尚凉丝丝的,晌午就热得让人烦躁。尤其知了家族也出来凑热闹,天一热就扯着嗓子喊个不停,知了知了,一声紧似一声,能让人心跳加速血脉贲张。 尤其是睡午觉的时候,听着那知了的撕心裂肺,能让人做恶梦。 林重阳躲在蚊帐里,屋子里闷热,很快就睡了一头汗。 虽然窗户上糊着质量好一些的冷布,孔密透风,且能阻隔蚊蝇,加上有蚊帐,让他避免了睡觉被围攻,不过这热度也受不了。 林大秀一直都在给儿子挥着蒲扇,扇来扇去就把自己也哄睡了。 他睡着林重阳倒是醒过来,自己穿上深色棉布短裤,套上白色的棉布汗衫。这些都是干娘给他做的,短裤是用林大秀的旧裤子改的,汗衫是用林大秀小了的汗衫该的,一件可以改两件。 小孩子系不来腰带,林重阳就让他干娘把裤腰折叠缝一下,然后把带子穿进去,裤头那里钉着金属扣子,这样一拉直接一挂就好,简单省事,又成为了大家竞相模仿的款式。 他不喜欢穿背带裤,太热! 可其实穿着到膝盖的短裤也热呢,但是他不想和别的小子那样光着屁股满街跑。 冬天甩着屁股帘子,拖着大鼻涕,夏天光着屁股,甩着小鸡鸡,那画面……倒不是辣眼,可是他难以想象自己是他们中的一员啊,看别的小孩子觉得还挺好玩的,轮到自己被围观,他有点心理障碍,尤其他细皮嫩肉的,那些大人看见他简直跟要吃了他一样,谁都要摸一把捏一把的。 他小心翼翼地下了地,趿拉着自己的拖鞋轻手轻脚地出门,生怕吵醒了林大秀。 拖鞋自然也是他的提议,这时候孩子们都是穿草鞋的,可就算他们怎么安利那个草鞋柔软不扎脚,那也绝对不带舒服的,他的小嫩脚不用一会儿就能磨出血泡磨破皮的,谁让他现在生的娇气没办法啊。 所以他就让干娘给他做拖鞋,纳的千层底,上面用布带子穿过去,缝起来,就是一双人字拖! 鞋底当然是他爹穿小了的鞋子,专门给小孩子纳鞋底浪费。 脚后跟的地方还有一条布带,要走路的时候就可以把脚套进去,这样就不会掉,要是图省事就趿拉着当拖鞋。 一举两得。 不用说,自然又引领了一股风潮,连鞋店里都开始卖这样的呢,大人小孩都有。 林重阳有点遗憾不能收个专利费什么的,这种东西,人家看一眼就会,根本不需要什么方子。 他手里拿着一把小麦秸草编的蒲扇,他干娘手巧得很,虽然不需要下地,但是在家里做针线编蒲扇,也能换钱的。 这蒲扇就是用麦秸草熏过,米黄色,然后变成蒲扇或者一些装小零碎东西的盒子,边上便草辫子包起来就好。 草辫子也是麦秸草编的,用一种特制的铜针给破成三瓣或者四瓣,然后像最简单的中国结的样子一样,其实就和编辫子一样,编起来一长条,越来越长,卷起来,用处多多的。 蒲扇、草盒子、高粱蔑席、一些竹帘子等,都可以用这个眼沿边,这样就不容易碎边。 林重阳的小蒲扇和他脑袋一般大,轻巧带风,干娘还用染了红绿色的草给他编上花呢,别提多带劲。 “九九,九九,快快,快!”狗蛋光着屁股,脖子上挂着肚兜,从头到脚晒得呈深蜜色。 林重阳就不知道他是怎么在端午节过了才不过十天功夫就能把自己晒成那样。 而且每一次都是这么一副你快上车,要赶不及的架势。 林重阳迈着小步子,不紧不慢地走,现在他已经不再那么摇摇晃晃的,步子和嘴巴一样轻快起来。 “快点啊。”狗蛋可没有耐心,一把拉着林重阳就跑。 他力气大,吓得林重阳只好跑起来,要不能直接被拖个跟头。 出了院门,就看到外面胡同里聚集了一群孩子,大的八九岁左右,小的跟他这么大。 几个大孩子拖着长的白杨木杆子,还有几片炯麻叶子。 林重阳立刻知道他们这是要对聒噪的知了们展开人道性毁灭了,也跟着兴奋起来,“去粘知了啊,我也去!” 城里路边行道树上,都有知了,而且在南边有一片树林子,西城门外还有其他的树,都有很多知了。 他打发狗蛋先回家请示去,然后跟着队伍浩浩荡荡的出发,很快他就了解清楚,狗蛋打着他的旗号管奶奶要了一小碗面,然后交给大孩子,和面揉面筋,在太阳底下晒得非常粘了,这才来找他去粘知了。 木杆子的一头绑上一根细长的枝条,枝条的一头就可以把面筋缠上,那面筋林重阳见识过真的非常粘! 他的小手给黏住怎么都甩不脱,最后还是那个大哥哥直接拿着他的小手一顿啃,直接把那些面筋给吃了…… 林重阳再也不敢玩面筋,乖乖看他们弄,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有所长有所短。 哈哈。 一个孩子还把一定编好的插了很多花的草帽子给林重阳口头上。 林重阳看他们都戴着草帽子,为什么他的有花! “我要不带花的。” 大哥哥循循善诱,“你戴那个好看。” “不要,我是男孩子。” 大哥哥显然阴谋没有得逞,只得从另外一个孩子头上摘了一顶,把有花的给那个孩子戴,那孩子反而很开心。 林重阳跟着他们也算是开了眼,见识到高手,那几个半大孩子真是有点本领,他们到了一棵白杨树下,一举手,其他孩子们就立刻屏息瞪眼,十数道目光火辣辣地盯着树叶间的那一只知了。 只见那个大孩子双脚前后叉开,双膝微微弯曲,沉肩掣肘,举着杆子小心翼翼地凑过去,等快到那一片区域的时候,屏息、身形岿然不动,最后一鼓作气,忽的就把杆子凑上去,“知了知了”那知了就被粘在了杆子上。 面筋粘住知了的翅膀,无论它怎么扑棱都没有办法逃脱,这时候就要有经验的小子上去将知了拿下来。 面筋来之不易,不能浪费,所以他先把拇指和食指在嘴里嘬一下,然后将知了的翅膀撸出来,再把面筋弄好了,继续下一个。 粘知了这件事,纯粹是考验技术的,技术好的,一会儿一个,技术不好的,一粘就跑,运气差的面筋还会被知了给粘飞了。 小孩子仰着脖子负责找知了,大孩子就负责粘,分工明确。 抓到的知了,由一个专门的孩子用穿在针线上拎着,很快就能穿一大串,密密麻麻的,那些知了忽闪着翅膀,甚至能带着针线直接飞走。 小光荣获这项任务。 他用一根棍子将下面系住,若是跑了的话,同伴们能埋怨死他,他也是心细的,否则大家也不能让他拿知了。 做这件事的时候,孩子们是非常乖的没有撒娇拖后腿的,更没有哭闹的,一个个非常敬业。 一个中午,两个粘的一个串的,能粘两大串! 最后回家到了胡同口是要分的。 提供面筋的算一份,粘知了的两个小子,拿知了的,各算一份,其他跟着混的小子算一份,给他们平分。 林重阳暗暗点头,他们还挺公道呢。 林重阳和狗蛋分到了三十多个,欢欢喜喜地拿回去让奶奶给他们做了吃。 知了这个东西,烧着还行,酥脆香,要是煎或者别的吃法,那个皮很柴口感不好。最主要的是烧省事,做饭的时候放在锅底下就好,不浪费别的材料。很多时候小子们在野外就自己烧了吃,不过因为数量多了,家里人要求拿回去一家人打牙祭,不可以吃独食。 林重阳感觉还是知了龟好吃呢,下了雨的夏天,他们可以去林子里找,地上一个小洞,稍微一挖,就是一个拇指粗的洞口,里面就有一个知了,将它拎出来。不过没有那么容易,因为知了在地下活了好几年,那洞有多深是无法估量的,一旦打草惊蛇让它给跑掉,那掘地三尺也挖不到它的。 其实最好的办法就是等它自己爬出来,晚上它们爬出来,爬到最近的树上或者高处,用一晚上的时候金蝉脱壳,当第二天第一缕曙光初现的时候,获得了天地精华的软软的黄黄的知了,就会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变黑变硬,然后知了一声迅速飞走,让人抓不到它。 要想抓到,那就在它们爬出洞口以后上树见风飞走之前。 所以很多人吃了晚饭,会借着月影出去散步找知了龟。 不过很快就会漆黑一团,就算有月亮也不容易看得清,有人大家就会燃着火把去照,一照一个准,直接捏下来放在小罐里。这时候树木多,一晚上一家人可以找到几十个,有人能找一两百个,简直是找知了龟能手。 林重阳最喜欢吃知了龟,这个东西蛋白质高,肉质鲜嫩,尤其是背上的肉。每次油煎过之后,干娘都会给剥最嫩的肉吃,剩下的皮和肚子她自己吃掉。蝉蜕本身也是中药,能够疏散风热、止痒去疹子、明目退翳等作用,和银杏一样浑身是宝。 第22节 酒楼也收的,价格还不错,一文钱两个,一般人家去找了也会想着卖掉,城外附近的村落有人来卖,也有人下乡去收,一文钱三个,那些百姓们也能趁着夏季卖上几百文钱。 张氏说孩子喜欢吃这个东西,每次找来都直接做了吃,不用拿去卖,可把林重阳和狗蛋乐坏了,天天都有知了龟吃肉都不想了。 第25章 凫水训爹 要说五月热尚能忍耐,那六月简直就是极致,三伏天里太阳火辣辣的简直能把人的皮给揭掉。别的孩子都穿着肚兜,光着屁股跑来跑去,林重阳偏偏讲究,非要穿着短裤,小孩子容易出汗,他又天天跟着一帮大孩子出去粘知了。 结果没多久他就悲剧了。 有一天中午的时候,他跟着大部队去城南的云溪湖边的树林里粘知了,突然就觉得屁股痒痒,有心要挠一下又觉得不雅观,便扭着身子蹭一蹭,裤子磨着肌肤有点解痒却不过瘾。 狗蛋看他奇怪的样子问道:“九九,你干嘛呢?” 林重阳笑了笑,“痒痒。” 狗蛋立刻以为他和自己一样,身上痒痒够不着喜欢别人给挠挠,赶紧就扑过去上下其手,给林重阳挠了个彻底。 他指甲有点长,在外面玩了大半天又黑乎乎的指甲缝里还是泥巴,这一挠就把林重阳给挠得浑身火辣辣的跟灌了辣椒水一样! “狗蛋,别挠了,疼死我了!”林重阳赶紧阻止他。 狗蛋却不管,一手摁着林重阳的肩膀,一手给他挠屁股蛋子,“娘就这样挠的,挠挠就不痒痒了。” 被狗蛋那么强行一挠,林重阳真是又痒又疼,连粘知了都没心思了。 拎知了的大孩子看见喊道:“林重阳,你起痱子了。” 哎呀,起痱子了啊,那可完蛋了,起码要痒痒十几天。 林重阳苦着脸。 一群人就围过来看,狗蛋还献宝一样把林重阳的衣服掀开给大家看,后背和屁股果然起了一层痱子呢,雪白的皮肤上粉红一片,很多还被狗蛋给挠破了正在流水。 “这天太热了。”野小子们一个个晒得黑乎乎的,半大小子光着膀子穿着裤头,小小子光着屁股穿着肚兜,这样都感觉哗哗流汗呢。 “咱们还是先洗澡吧。”几个孩子提议。 林重阳是发现了,他这些街坊邻居还真不像城里人,更像城郊农村那些小孩子,不管玩的还是说话,都如出一辙。估计说的城里人讲究,应该是那些有点家底和地位的,比如说读书人或者陆掌柜那样的有钱人,像他们这样的普通人家也没什么好讲究的。 他看了看不远处的云溪湖。 云溪湖其实就是云溪河,从城的西北角进来,蜿蜒南下又往东来,然后就就从东门出去。 这条河在城西与城南交界的地方与原本的一片水泡子连起来,时间久了倒成一片小湖泊,面积不是很大却是活水。这时候也没有那么多入侵藻类,所以云溪湖水质清澈,湖中有一大片荷花,此时翠绿的荷叶亭亭如盖其中点缀着粉色的荷花,碧绿的湖水共长天一色,看起来赏心悦目十分宜人。 水里成群的白鹅、鸭子在游水,悠闲地从湖面划过,然后就钻进了荷花丛中去。 岸边垂柳依依,夹杂着一些蜀葵、木槿,现在正开得绚烂,点缀得岸边也是红绿相间煞是好看。 林重阳突然发现这里居然如此美丽,之前只顾着粘知了居然没留意呢。 看来只要环境好,没有那么单调死板的高楼大厦,只要有蓝天绿水,青草野花,处处都是美景啊,一切都跟水洗过一样那么明净,没有一点灰突突的样子,天天都是擦过的玻璃一样清清楚楚。 真是可爱啊。 “走,咱们跳河去。”孩子们开始张罗。 林重阳道:“他们那么小,不能游泳。” 这片云溪湖中间深,四周并不深,很多人会在这里洗衣服、洗菜,打水浇菜地,也有一些大孩子在游泳,不过人家起码七八岁以上。 那个大孩子想想也对,自己张罗带了一群孩子出来,若是出事那到时候自己要被打死的。 他们按捺着,便说不粘知了了要将孩子们都送回去,只可惜他们一路粘着知了过来,不觉得远,要想回去再回来那就远了。 所以只能明天再说。 林重阳觉得要学游泳也不错的,在北方很多人都是旱鸭子,前世的时候她水性不错,在学校还总参加游泳速滑比赛呢。 晚上的时候狗蛋就撺掇他跟干爹说游泳的事儿。 林重阳觉得如果自己大一些那就要开始上学读书,只怕没有那么多时间玩,现在倒是也不错。 他就跟林大秀和干爹说。 林大秀有些犹豫,韩老爹倒是道:“小小子学个凫水行的,明天我带你们去,放心吧。” 现在天热,肉卖的不是很多,韩椿儿一个人能看过来。 大人领着就不去那么远,而是去西门外的河里去,很多大人都会来这里游泳洗澡凉快一下,小小子也不少。 不过不能大中午来游泳,会晒破皮的,要等日头靠西的时候。 林重阳有理论基础,先在浅水里试用一下,然后大着胆子憋气,只要敢把头快速地钻进水里其实就成功了一半,然后再适应着换气。 不出一个时辰他就可以在水里游来游去,蛙泳、蝶泳、自由泳,各来一遍,看得大家目瞪口呆。 “韩大叔,这是什么姿势啊?” 韩老爹惊讶道:“咱也不知道啊,咱们几辈子都是学个狗刨,可没见过还能这样游的呢。” 大家看林重阳游着好玩,也有人跟他学样的,只可惜邯郸学步一下子学不会倒是连累呛了两口水,连狗刨都差点忘了。 狗刨的时候头是一只都伏在表面的,手脚在水底下划拉,不像林重阳那样时不时地低头、仰头换气。 因为学游泳快,林重阳又出了一把风头,都说大宅门就是不一样,连凫水都格外好看。 而狗蛋学了好几天才学会,学会以后就总想去扑通水,只可惜他还太小,韩老爹不许,说起码也得等他七八岁才能自己来凫水。 林重阳也同意韩老爹的意见,吓唬狗蛋,“我跟你讲,被淹死的都是会水的。” 不会水的人不轻易下水,会水的得意洋洋,不是被水草勾住就是腿肚子转筋,很容易出事。 当然在这样的小河里,周围还都是人,多半没什么问题,若是去那些大水库,那可真的很危险,只有一些弄潮儿才去呢。 学会游泳林重阳就不稀罕去河里了,他本来雪白的皮肤也晒得泛着蜜色,倒不是怕晒黑,而是每次去游泳,总有人围观他! 这太让人尴尬了。 反正热了洗澡家里也可以,他决定还是好好监督他爹抄书背书。 林重阳身上起痱子把林大秀也好一个心疼,特意买了痱子粉,韩椿儿也去管人家要了金银花、韩大壮割了艾草、捡了一些蝉蜕,割了一些木槿花枝,自己配了十来样熬水,天天给林重阳泡澡,一天泡两次,三天以后就不那样痒,六七天之后就痊愈了。 当然,林大秀也不许他再穿得那么严实,强行给他挂个肚兜。 三伏天的,谁家孩子不是光着屁股满街跑,穿那么多做什么。 所以,林重阳就这样了。 这几天韩家人都下地去锄草抓虫,带着干粮在地里吃,韩椿儿看猪肉铺子,林大秀负责给孩子做午饭,林重阳负责看孩子。 狗蛋一上午被林重阳驯骡子一样,舞刀弄棒、上蹿下跳的,现在累得呼呼大睡已经没有精力再跟着去粘知。 他们兄弟俩不参加,那几个大孩子还觉得怪无趣的呢。 其实林重阳也不是不想去,只是一件事情干多了也腻歪,加上林大秀一直在退步,他想多监督老爹顺便自己也学习。 他手里拿着一根高粱杆在石榴树下一堆沙土上练习写字。 林大秀抄完书,出来活动一下筋骨,顺便去做午饭。 韩家在屋后有片小菜园,里面种着当季的蔬菜,这个季节葱蒜、茄子、黄瓜、豆角的都很好,每天早上把新鲜的赶紧摘下来免得老了,一两天吃完园子里又长好了,非常及时还省钱。 林大秀去看了看,摘了黄瓜和茄子,做个蒜泥拍黄瓜,大酱炖茄子,再热上两个细面卷子给孩子,两个粗面窝窝自己吃。 饭做好了,林大秀喊用功练字的儿子,“小九,吃饭啦爹做得可香了。” 儿子吃饭,林大秀舍得,炖茄子里还搁了一勺菜籽油,拍黄瓜里用筷子滴两滴香油。 香油就是芝麻油,一滴就喷香扑鼻,很多节约的人家用一根筷子,先在水里蘸蘸,然后进去蘸香油,那瓶子香油就干吃不没,到最后还越吃越多呢。林大秀自然没那么抠,可他也掌握了这一项节约的新技能——用筷子蘸。搁从前那都是直接瓶子倒的,何须如此盘算,现在穷啊,自己赚钱糊口没办法。 听他爹得意的声音,林重阳是不抱希望的,他迈着小短腿四平八稳地进了当门,“林大秀,你吹牛,油香的菜鲜的,你做的难吃的。” 林大秀挠挠头,佯怒道:“你这个熊孩子,瞧不起你爹呢。” 林重阳过去尝了一口酱茄子,“呸呸呸,林大秀,家常菜这么难吃,也真是本事。” 哼,咱可不是你脑残粉! 林大秀不信,自己去尝了尝,觉得还好啊,怎么儿子说那么难吃呢? 林重阳又说那个拍黄瓜,“爹,你看看这黄瓜,可真委屈啊。” 就是拍碎而已,怎么就那么惨不忍睹呢,这死不瞑目的黄瓜。 他也不知道本来甜中微微带一点鲜涩的小黄瓜,是怎么被他爹给做成苦瓜的。 厉害了我爹! 林大秀还得嘿嘿笑道:“苦一点好,儿子,你听爹说,苦一点降火,你干奶奶不是这么说的吗?” 呵呵哒。 林重阳毫不客气翻了他一个白眼,人家那是苦瓜苦菜,专门降火的,跟黄瓜有一个铜板关系啊。 林大秀捏着筷子要吃饭的时候,林重阳拿筷子敲敲他的筷子,“如恶恶臭,如好好色……” 林大秀一愣,依稀记得这是大学里的句子,他这几天一直在抄大学这本书,只是似乎没记住? 现在林重阳大了不似小时候那般趴在箱子上监督他一边抄一边念,他现在抄书又快又好有点专业架势就开始不走心。 关键家里现在有点钱不愁吃喝,没有压力。 林重阳冷笑,“林大秀,你偷懒。” 林大秀不服气,“我最近赚钱比以前又多了呢。”陆老板又给他涨了钱,把林大秀好一个得意,却把林重阳给气着了,看那点出息吧,简直是想做一辈子抄书的。 “哟,厉害了我爹,能养活自己呢,看来你想抄抄抄、抄一辈子呀。”林重阳拿白眼怼他。 第26章 绝招醒悟 一个奶娃娃说着大人的话训他爹,别人听见绝对会吓一跳,当然林重阳只有在自己爹面前如此,在韩家面前他会略微收敛,在外人面前他就装幼儿卖萌保持低调。 不过林大秀已经习惯这种外人看似诡异他自己觉得很自然的对话方式。自从儿子被强塞给他那天起,他的脑子就被儿子糊住,已经意识不到不正常这个念头。 这当然也是林重阳刻意调教的结果,自从开口说话,他就一直在督促他爹,若是读书偷懒,他小嘴巴巴的训一顿。 加上去年入冬悟了也不是白悟的,已经过去八九个月,这段时间里林重阳潜移默化地把自己的意图一点点地渗透给他们,算是给韩家和林大秀成功洗脑。 第23节 那就是——别看他林重阳小,其实是个很有主意的孩子。 既然他能出主意那就可以主事的,自然在家里说了算,训他爹也不是什么奇怪事儿。 “儿子,我不是养活咱俩……” 不等林大秀说完,林重阳撅着小嘴嗤了一声,“林大秀,不是我笑话你,你就靠一张脸!” 他决定黑化做鹰隼,将这只油盐不进缩进壳里的海龟给抓上天,摔裂他的龟壳! 林大秀一脸懵逼。 对方不想和你说话,朝着你扔了一件名为羞辱的杀器。 林大秀有点苦涩,别人这么说他就罢了,怎么儿子也这么说他。 真的好委屈。 “你还不服气呢。”林重阳翻了他爹一眼,要不是看你这张脸,我、我、我得体罚你! 做老师的时候她可是会变着法体罚不认真学习的学生,还让人挑不出毛病来的。 比如说你不是天天打游戏半个学期不来上课么,好啊,你把电脑拿到课堂来,众目睽睽之下玩、全班给你助威,赢了请大家吃饭,输了记、旷、课。 林大秀不想吃饭了,坐一边赌气。 林重阳开启打一个巴掌给一个甜枣的苦口婆心模式,“林大秀,你别不服气,我是为你好。你看你,老大不小带着个拖油瓶,要不是靠一张脸,媳妇都娶不上的。要不是你长得好看,我奶奶一家为什么照顾咱,陆老板为什么一开始给高价,戴干爹为什么总接济咱……你拿什么报答人家。” 在他看来,林大秀就是靠脸吃饭的。 虽然林大秀不承认,可没有这张脸,韩家能帮助他们父子吗? 没有这张脸,戴敏辉能时不时偷偷打发人送米送钱么?估计戴敏辉所有私房钱都给他了。 小爹不会真以为他抄书这点钱就能养活他们父子俩吧。 嘴硬是吧。 还说陆老板,说陆掌柜,如果不是看他这张脸,人家能给那么高价么。 怀璧其罪懂不懂! 看他爹还喏喏地狡辩,林重阳笑了笑,指了指桌上的菜,“你说,摘黄瓜茄子,摘什么样的?” 林大秀就说摘那些熟了的可以吃的,没有虫子的。 林重阳冷笑一声,“你看,摘菜都知道摘好看的,人家帮人当然也帮好看的,你要是又丑又邋遢,谁帮你?街上那么多乞丐,他们怎么不去帮?你要是不好好读书,等人老珠黄脸没得看,谁帮你!” 一通歪理讲完,林重阳就看他爹被镇住了。 他爹在这几年的朝夕相处里,尤其酸菜之后早就被儿子驯服,基本上儿子大过天,儿子说的就是对的。 只不过不那么喜欢念书,总觉得抄书赚钱就好,还背来干嘛怪累的。 林重阳看林大秀有些发怔,知道他已经有些走心,于是决定出绝招下猛药! 这可是他去年入冬时候悟出来的大杀招。 他叹了口气用有些伤感的语气幽幽道:“爹,我三岁了,现在还不清不楚,不明不白,你就没个想法?” 轰隆一声,外面打雷了。 林大秀的脑子里,比外面的雷声还响。他满脑子想的都是自己真的老大不小,如今有了儿子,就算从前可以得过且过,现在不能连累儿子啊。 林重阳一番话于他比雷声更加振聋发聩。 原本还非常清朗的天空,一下子黑云密布,雷声隆隆,闪电翻飞。 “咔嚓”紫色的闪电撕裂了天空,如同一把利剑,直插大地。 林重阳赶紧爬上炕去关窗户,夏天的时候窗屉一直都掀上去,不过有一层板子,是为了下雨的时候放下来挡雨的。他一拉,窗屉就放下来,屋子里顿时黑乎乎的,几乎看不清。 狗蛋被打雷惊醒爬起来,茫然地转动着脑袋。 林重阳摸摸他的头,柔声安慰他:“狗蛋别怕,打雷下雨呢快起来吃饭。” 狗蛋一骨碌坐起来,肚兜抹布一样挂在脖子上,屁股上的绳子开了,耷拉下来。 林重阳就给他系好,免得他自己绊倒摔个大跟头,这孩子是个急性子,抬脚就跑,脑门几乎天天顶着大包。 狗蛋比林重阳大了大半个月,个子也大,到现在还足足高个半头呢,他自己爬下炕就去吃饭。 他看林大秀坐在当门的小板凳上,一副茫茫然的样子,以为是装木头人跟自己玩呢,上前就“哈”的一声吓唬林大秀。 林大秀倒是真被吓一跳,回过神来,“狗蛋吃饭了。” 狗蛋虽然个子大,自己吃饭筷子拿不利索,多半还用个铝制的勺子。 林大秀给他把茄子和馒头泡在碗里,尽量捣碎,再倒点油汤,狗蛋就吃得很香甜。 狗蛋不挑嘴,这让林大秀觉得自己做饭其实没那么难吃。 林大秀看着狗蛋,这孩子长得虎头虎脑浓眉大眼一看就是个小子,绝对不会像小九那样被人误会是女孩子。狗蛋是韩大壮和韩大嫂的儿子,是入了韩氏族谱的,是韩家的子孙。小九是自己的儿子,但是没有入林氏族谱,是不被林家承认的孩子。小时候不觉得,毕竟很多小孩子不足三岁的时候就夭折了,所以不上族谱也没什么,现在小九三岁了身子骨也很结实,若是不上族谱等大了怎么办? 再说小九那么聪明,会背那么多书,来年就要开蒙上学,到时候要去考秀才的。 没有正经身份,怎么考秀才行举业。 自己真是混账糊涂,还不如一个三岁的孩子,小九都想到自己怎么就没想到,还在这里洋洋自得呢,真是丢人! 被林重阳一番教训,林大秀不但不生气,反而感激万分,冷汗淋漓,幸亏小九提醒自己,要不自己还想不明白呢。 意识到这点,他就想着要怎么把小九的名字入族谱,找他爹是不行,族长……族长不会理睬自己的,那只能找大伯。 可大伯是个古板的人,自己顽劣不堪,早给他伤透心,懒得理睬自己。 现在自己又未婚先有子,大伯只怕嫌恶得很,见也不会见自己的。 想了半天没想好怎么办,他第一个念头就是问儿子,“小九,那你说怎么办啊?” 他是彻底被林重阳给洗脑了,根本没觉得自己三岁的儿子提这个问题本身就很有问题,他甚至还主动讨主意。 林重阳哧溜下了地,啪嗒啪嗒跑过来,抱着林大秀的脖子就吧嗒亲了一口,“不愧是我爹,林大秀你真聪明。” 每次都是他起头指点,引导林大秀说答案,最后表扬一下,林大秀就会乐滋滋的。 林大秀见儿子夸自己,心里果然比吃了蜜还甜,“那怎么怎么办?回去找大伯吗?” 大伯对自己脸可不感冒,不吃这一套啊,随即把自己吓了一跳,林大秀你胡思乱想什么呢,都是被小九给带坏了,自己是靠本事吃饭的,哪里靠脸了。 林重阳看他爹脸色变幻得飞快,笑道:“听爹说,我大爷爷比爷爷明事理,应该不是那种不管事的,你若有点出息,他当然会帮我们啦。爹现在好好读书,过两年咱们去考秀才,考试报名必须家族出面。你只要说自己想好好读书奔前程大爷爷肯定要考考你,你有希望考中那自然是高兴事。他一高兴,肯定要给你擦屁……咳咳,肯定要给咱们解决难题啊。” 说白了,就是让林大秀好好读书,然后当敲门砖引起大伯的注意和同情,让大伯主动帮忙把难题解决了。 毕竟曾经渣爹做了丢人事,还是要人擦屁股的嘛,有些事情可以不了了之,时间久了大家懒得说闲话,可事情的麻烦是需要彻底解决的。 这个麻烦就是自己,真是丢人啊。 林大秀想了想,这似乎是最好的办法。 “小九说得对,我是该好好读读书的。”林大秀握紧了拳头,为了儿子读书,不能耽误了儿子的前程。 所以说有些人一旦当了爹娘,天生就会产生一种责任感的。 林重阳一看有戏,决定趁热打铁,“爹,那咱们早点去找大伯啊。” 林大秀吓了一跳,“怎么这么急,我还没做好准备呢。” 林重阳一肚子坏水,嘿嘿,就是要你没准备好,先立个军令状啊,否则万一后悔坚持不下来怎么办。 立了军令状,若是不坚持到底那就没脸见人,你自己也会督促自己的嘛。 林大秀一想也对。 只是他也没想到自己负气离家出走容易,要想回去可没那么简单。 这时候外面豆大的雨点砸下来,溅起了细微的灰尘,一股泥土的气息在周围弥漫开来。没一会儿暴雨如注,院子里很快就聚起小溪流,水泡一个接一个随着树叶子顺着阳沟朝着南面飘去。 狗蛋兴奋地要出去玩水。 林重阳喊道:“狗蛋,你小心淋雨生病当不了大将军哦。” 狗蛋最喜欢玩打打杀杀的游戏,他自封大将军,林重阳是王爷,鸡鸡鸭鸭狗狗的都是兵士。 当不了大将军可是最大的苦恼,狗蛋果然就不去了,趴在门口盼望雨停。 而林大秀冥思苦想,林重阳满怀期望,只要他爹认识到错误,必然会幡然醒悟。 第27章 挤兑提议 既然林大秀认识到了问题严重性,林重阳自然趁热打铁,当天晚上就乘胜追击,让他爹第二天赶紧去林家堡一趟。 林大秀望着儿子渴望的眼神可说不出拒绝的话,虽然犯怵,到底还是答应了。 有道是“小暑不算热,大暑三伏天”,夜里高温蒸腾热得爷俩翻来覆去,林大秀给儿子扇了一宿蒲扇自己心里有事几乎一夜没合眼。 天一亮林重阳就把他爹招呼起来,给他爹收拾一身替换的衣裳带着,省的衣衫不整见了大伯爷爷丢人。 林大秀给自己不断打气,吃了早饭带着儿子殷殷期盼拎着包袱就出了门。 “爹,马到成功!”林重阳朝着他爹挥手。 林大秀回头看着旭日东升,金色的阳光洒在儿子小小的身板上,那双乌黑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期盼的光芒,他握紧了拳头暗暗叮嘱自己: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等林大秀走后,林重阳就去了干娘家。 这些天韩老爹领着家里人忙地里的农活,早出晚归的,有时候忙起来张氏也要去帮忙。其实只要还自己种地,那地里就有忙不完的农活,不说耕地、耙地、播种、收获这些,中间还有施肥、除草、捉虫,若是干旱还要想办法浇水,若是汛期雨多还要想办法排涝、注意倒伏状况…… 之前一直商量是不是将地租给别人种,现在肉铺生意不怎么好,张氏又不想考虑,觉得还是自己家种划算。 听说林大秀回了林家堡,张氏就说她看家照顾孩子。 林重阳道:“奶奶,我和狗蛋哥在家就行,姑姑不是还在肉铺嘛。”韩椿儿一早吃了两口饭就去拿肉先送悦宾楼,然后再看着自家肉铺。 至于吃饭也不用麻烦,早上热好了卷子,晌午他和狗蛋一人一块卷子一个鸡蛋就可以。 张氏还担心,不过林重阳再三保证大家也都觉得林重阳是个懂事的狗蛋也听他的话,俩孩子在家也没问题,她就和家人一起下地去了。 锁了韩家大门,俩小孩子就去了林重阳家。狗蛋还想撺掇跟大孩子们去粘知了或者游泳,林重阳却不肯如他愿,反而领着他背书。 那狗蛋能干么,反而挥舞着烧火棍在院子里骑马射箭抓坏蛋。 为了不让他跑出去,林重阳少不得还划出道道来继续训练他,一上午就训练得狗蛋筋疲力尽。快晌天的时候林重阳寻思自己做顿饭,总也比林大秀做的好吃吧。 第24节 当然事实证明不是所有吃货都能成为一个好厨子,至少现在的林重阳还不具备能做一顿美食的能力,他虽然可以有模有样地生火,但是炖的茄子比林大秀炖的还难吃,最后为了避免丢人少不得毁尸灭迹假装自己从来没做过。 看来学做饭这件事只能等自己略大一些再进行了。 他叫醒了狗蛋,两人吃了鸡蛋、卷子、咸菜,吃饱之后他就带着狗蛋去肉铺逛逛。 最近肉铺的情况不是很好,从韩椿儿的脸色就可以看出来。 自从和赵家掰了以后,那赵大牛还不死心,几次央求让上门提亲,都被韩老爹一口回绝。 结果那赵家就寻机报复,只是他们不能不给韩家肉,也不能提价,甚是窝火。后来有人给他们出主意,你不给他们涨价,你可以给自己降价啊一斤便宜至少两文,他韩家能顶得住吗? 一次两次还行,来上个几次,到时候悦宾楼都要放弃韩家直接从赵家拿肉的。 赵家这一招釜底抽薪不可谓不狠,悦宾楼是韩家的大主顾,一个月至少有三四百斤肉呢,这就差不多一两多的进项。 另外那些小散客都是一些普通人家,平时恨不得一个铜板掰成两半花,看见赵家肉铺便宜,那自然也会想着去集市或者赵家肉铺买。 毕竟人家一斤便宜两三文钱呢。 这么一来二去的韩家也只能跟着降一下价格,可她一降价那就没的赚钱,白忙活还有什么意思。 林重阳之前给韩椿儿出了一个主意,让她每天拿出一个部分肉或者骨头做低价促销,比别家便宜些招徕顾客,尽量保持正常的客流量。 这个办法不错,甚至还有图小便宜的人远道来这里买。 打铁巷的猪肉铺子离他们老石榴巷不是很远,林重阳和狗蛋顺着街口往南过四条胡同就到。 猪肉铺的西边隔壁是卖筐子、篮子、箢子等编织品的作坊,东边是一户人家,再过去就是打铁的、卖农具的,一共有两三家打铁铺,都是一家的兄弟,祖传的打铁手艺。 韩家的猪肉铺子就一间店面,临街的窗户掀上去,窗下摆放案板,肉用一个大筛子扣住避免苍蝇靠近。 韩家用不起冰,平日只能多去挑井水冲洗门前的石板和铺子里的地砖,勤赶着苍蝇,尽量把铺子里弄得清爽一些。 林重阳看着有人从韩家肉铺拎着肉离开,还有人在那里和韩椿儿说话,不过人不是很多,竟然感觉比之前的人流量还不如呢。 就在他和狗蛋想过去的时候,就看到一个十八九岁的青年朝着肉铺走过去。那青年个子不高吨位却大,肥头大耳,腆着个大肚子跟即将临盆的孕妇差不多,身上的背心散着怀,除了后背哪里都遮不住,正是赵大牛。 赵大牛是赵屠户的儿子,一副大嗓门,走路扑通扑通的地都晃悠。 “椿儿,生意还行不?” 韩椿儿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懒得搭理。 赵大牛凑过去,涎着脸笑,“生什么气啊,这肉新不新鲜啊,卖不出去可别臭了啊。” 韩椿儿拿着赶苍蝇的掸子呼啦啦地扫着,将凑过去的赵大牛挥开,“这肉再不新鲜也臭不过有些人的黑心肝!” 赵大牛脸色变了变又呵呵笑着,“你这张小嘴就是厉害,要不是那么犟还能这样?只要你点头,我保证以后猪肉铺子都你说了算,你看成不?” 一边说着他就往上凑。 “啪”的一声,韩椿儿一掸子抽在他伸过来的胳膊上,顿时把赵大牛黑里透红的胳膊抽起一道红印子来,疼得他嗷一声。 “韩椿儿,你还真打啊!” 韩椿儿柳眉倒竖,怒喝道:“赵大牛你给我听好了,咱们两家一块杀猪卖肉这么多年,我们韩家可没半点对不起你们,现在你们翻脸不认人抽冷子使绊子,咱们也没怎么的,你要是还这样恬不知耻我可真不客气!” 说着她啪的一下子把掸子扔下,提起砍刀来就咔嚓咔嚓剁一根大棒骨。 赵大牛明明是个身强力壮的男人,可不知道为什么,居然被她吓得后退两步。 他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讪讪道:“不同意就不同意,咱是没那林少爷长得好看,可咱……” 韩椿儿冷笑道:“滚!” 赵大牛恨恨地跺脚,还想纠缠,这时候就看到有人过来买肉,他便退下台阶,笑着打招呼,“刘婶子买肉啊,怎么不去咱家,一斤便宜三文钱呢。” 刘婶子看了他一眼,啐道:“别跟你婶子嬉皮笑脸的,我就喜欢买椿儿家的猪肉。” 韩椿儿忙笑着招呼:“婶子家里来客人啊?” 刘婶子点点头,朝着她露出一个你懂得的眼神,“前些天约好今儿上门呢,给我来两斤最好的五花儿。”她儿子说了门亲事,女方家的人今日上门来相看呢。 “婶子你放心,另外送你块大棒骨,回去熬高汤煮面条吃。”韩椿儿瞪了赵大牛一眼,把方才剁的棒骨掂了一块同肉一起包了放在刘婶子的小箢子里,笑着送刘婶子离开。 赵大牛讨个没趣,扭头看着俩小孩子走过来,其中一个大眼睛水嘟嘟的粉雕玉琢般漂亮,身上挂着肚兜看不见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林重阳看他的视线在自己身上打量,奶声奶气地骂道:“赵大牛耍流氓!” 这么一喊,就有人朝着这里看过来。 赵大牛挥挥拳头,却被韩椿儿挥着掸子赶苍蝇一样赶,气得他撂下两句狠话匆匆离去。 韩椿儿见俩娃娃过来,忙让他们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端水给他们喝,免得天热中暑,又问他们吃了饭没。 她自己每次都是早上带一块粗面饼子就着咸菜对付一下的。 狗蛋的注意力在门前的苍蝇以及蚂蚁上,林重阳却和韩椿儿聊生意的事儿。 有一年的洗脑打底,现在韩椿儿对他小嘴巴巴地和她聊生意也没什么惊讶的。 而林重阳之前和那些孩子们四处粘知了、找知了龟也不是白去的,还趁机了解一下城内的民生,加上之前的一些观察以及听人讲的,他也能大体估计一下密州城的人口、经济水平、购买力等信息。 他觉得现在时机差不多,可以帮韩家做别的生意。 现在生意的确不怎么好,每天早早进一些卖完拉倒,有时候生意不好卖不完,有时候生意好了不够卖。 赵一刀家那样自己杀猪批发给别人卖自然赚钱,韩家这样去拿猪肉卖,还真是不怎么赚钱,风险也大。 所以要想赚钱还是要赚第一手。 韩椿儿估摸着今日卖出的量,把一小堆猪下水和几根棒骨拿出来,“拿回去晚上给你们做好吃的。”家里人下地累,顺便跟着补补。 林重阳看看案板,带肥肉的基本卖完了,剩下的就是骨头、下水之类的。 第28章 失望、致富 林重阳酝酿一下, 把想了一段时间的主意拿出来, “姑姑, 咱们把猪下水煮熟卖。” 韩椿儿摇摇头,“不顶用, 卤肉店里也做过的, 买的人少。” 林重阳忽闪着大眼:“姑姑, 他们味儿不好吗?”只要做成美味,吃得人绝对不少。 那浦记烤鸭、三和烧鸡, 一点都不便宜, 每天排队都排到大街上呢, 他尝过味道其实也并没有多惊艳。 但是在目前的密州城算是独一份的, 所以倍受追捧,尤其那些有钱有闲的老餮们,整天就想兹溜着小酒吃吃喝喝。 韩椿儿却还是不往心里去。 在她看来林大秀的儿子自然是要不一般的,六个月叫爹,七个月学爬, 八个月一干称谓叫得利利索索,九个月开始站、学挪步, 十个月走得摇摇摆摆却不摔跤, 不到一周岁就会说句子…… 一周岁就能训他爹…… 尤其自从腌酸菜以后,让她对林重阳早慧一点都不惊讶,还时常说“说不定咱们小九也和四大家的小神童一样,四岁能文六岁能诗呢……”可再早慧那也只是一个小孩子。 更何况她一直觉得那些主意都是林大秀出的。 林重阳见韩椿儿不当回事,立刻意识到问题所在, “姑姑,我和爹在书上看到一个做烧肉的秘方呢。” 拉爹出来刷脸以书做依靠,这是林重阳摸索出来的路子,屡试不爽。 韩椿儿好奇道:“什么烧肉,我怎么没听说过。”县城有几家熟食店,做卤味、酱肉的,就是没听说过叫烧肉,怎么烧? 这是林重阳深思熟虑之后提出来的建议,自然不会半途而废。 说起来他前世去北方旅游,在一个类似密水县城位置的地方吃过这种当地特产烧肉,那感觉真的是香滑馥郁,肥而不腻,让人吃了还想吃呢。他小时候被奶奶养成个吃货味觉格外挑剔,他说好吃的那绝对好吃。就算烧肉,各家的方子不同,出来的味道都有差别,现代都如此更别说古代了。 当时他为了找到最好吃的也懒得去逛什么景点,就跟着当地人各处村镇晃悠找最好吃的烧肉。 最后还真是让他找着了。 那户人家姓宋,在一个镇的村子里,非常不起眼,人送外号“烧肉客”,据说方子是祖上传下来的,从光绪年间做到现在。 为了口福林玖当时也绞尽脑汁,最后连搞古文化研究要记录民间风俗美食的借口都拿出来,最后推荐烧肉客上了一次电视台美食纪录片,然后成功跟着老板学会用秘方煮烧肉。估计人家老板看她一个大学教师,也不可能去开铺子卖烧肉,加上实在是投(jiu)缘(),最后才教她的。 既然现在这里还没有烧肉,那完全可以卖起来啊,后世那里当地家家户户都要吃呢。 可以说非常有潜力。 韩椿儿又听他说了几句,笑道:“小九,你个小孩巴伢子,懂得还挺多。” 林重阳立刻道:“书上说的,我爹知道。”锅当然让爹来背。 林大秀说的就有份量,至少在韩椿儿这里很有份量。 听说是林大秀书上看来的,韩椿儿就有些意动。 林重阳趁热打铁,“姑姑,不只是烧肉方子,其实保鲜也有省钱办法呢。” 眼下急需这个,韩椿儿立刻问什么保鲜法儿。 夏天保鲜的最好办法就是用冰,别说韩家用不起,县城一般人家也用不起。而肉做成熏肉腌肉腊肉那些也可以长久保存,不过又改变了口感,不算保鲜。 当地百姓有不是很喜欢吃咸肉。 其实还有个很简单的方法,林重阳奶声奶气道:“我爹说挖地窖。” 韩椿儿有点疑惑,“地窖能保鲜?”她知道乡下有人家挖地窖冬天保暖。 乡下人家冬天猫冬的时候会在院子里挖地窖做成席屋子在里面编高粱蔑席子,不生火也不会太冷。 里面本就暖和,夏天又那么热,岂不是更容易坏? 林重阳笑了笑,“姑姑,挖地窖也是有秘诀的,挖好了冬暖夏凉,我爹说林家堡就有呢。” 后世她旅游的时候还见过不少农村还挖着地窖,冬暖夏凉根本不需要冰箱。 听说林家堡有韩椿儿就有些意动。 林重阳给她点了火也不急着扇风,他还记挂着林大秀去林家堡的情形呢。 俩娃先回家,奶奶和干娘已经回来,还买了一些水灵灵的桃子。 密州城外有一大片桃林,春天赏花夏天吃果,两文钱就买一小堆。吃完桃子,干娘给俩小子洗了澡。韩家院子里挖了个池子,底下铺了卵石,边上用石头砌住,白天把水晒得热乎乎的,他和狗蛋正好洗澡,洗澡水还可以用来浇菜,洒扫庭园。 林重阳也例行逗奶奶和干娘任务,把她俩逗得笑哈哈的。 休息了一阵子,他领着狗蛋去外面和孩子们玩儿,他心里记挂着林大秀,自然没有心思玩闹。 看着夕阳西斜,按说林大秀早就该回来的,怎么到现在还没影呢? 难不成林家堡留他住几天? 第25节 嗯,若是能把麻烦解决了,住几天也没什么。 他又担心会不会是林大秀办不好事儿,没脸回来见他,所以躲着不回来? 再要不就是在外面受欺负了? 想到林大秀回林家堡挨数落是肯定的,他那个脾气,只怕真是受不住。 等他回来,少不得要好好安慰他的,林重阳如是想着。 然后就看到满天红霞里,一个孤寂的身影拖着长长的影子慢慢地踱进来。 那人虽然身姿秀逸,可架不住垂头丧气,就跟斗败的公鸡一样,一看之下林重阳就知道事情没办成。 他立刻浮起笑容,抬起小腿就蹬蹬跑过去,“爹,你回来啦。” 看着儿子天真纯美的笑颜,林大秀真想给自己两巴掌,可嘴角火辣辣的痛楚提醒他已经挨了打。 走到近前,林重阳才发现林大秀不对劲,走路怎么有点瘸呢? 再仰头一看,哎呀,林大秀挨打了,俊美的脸都肿了一大圈! “林大秀,你受委屈了。”想着他为了自己被人数落还挨打,林重阳心里又酸又胀,抱着林大秀的腿就开始掉泪。 大伯爷爷怎么那么狠呢,打人不打脸啊,他爹可是靠脸吃饭呢。 林大秀赶紧将儿子抱起来,知道儿子误会了,可他根本张不了口解释。 他能说他根本没见着大伯,反而和林毓轩打了一架,然后自己寡不敌众被人打了个鼻青脸肿,灰溜溜地回来了? 他原本一路上忐忑不安,到了林家堡他就直接去找大伯林中方,结果小厮说大老爷不在家,他又想去给祖母磕头,哪里知道祖母直接说不想见他。不见就不见,他大不了等等大伯,岂料冤家路窄又遇到了林毓轩和林涛几个。因为上一次的梁子,林涛上蹿下跳、林毓轩阴阳怪气,然后不知道怎么的就打成一团,对方人多势众,他虽然狠狠打了林毓轩一拳,却也被林涛等人打了个鼻青脸肿。 这些他根本没法跟儿子讲,不知道如何面对儿子失望的眼神。 好在小九并没有怪他,反而非常心疼他,一个劲地安慰他,说大爷爷肯定在气头上不是那么容易消气的,下一次肯定就能见着……林大秀却不乐观,想着老太太直接说不见他,只怕大伯也是被她下了命令不能理睬自己呢。 既然儿子不知道,他也不多说自己和林毓轩的冲突,自己也有些懊恼,若是不和林毓轩冲突,说不定就能见到大伯呢。 这件事情没办好,林大秀心里愧疚,就主动认真抄书背书,让林重阳很是欣慰,觉得孺子可教。 “爹,你不要灰心,咱们好好读书,下一次大爷爷一定能看到你的进步!”林重阳乌溜溜的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斗志。 林大秀:……好吧,如果大伯肯见的话。 林大秀脸上有伤不好出门,韩家人向来体恤他自然也不问。 林大秀始终没有告诉儿子在林家堡发生的事情,毕竟自己是个男人,总不能跟儿子告状诉委屈吧。 可林重阳是个人精,几番询问之后就感觉不对劲,关系男人的尊严问题,他便假意不知再也不问。 抄了两日书,看林大秀情绪好一些,林重阳就将煮烧肉的事情跟他说一下。 “小九想让我劝劝你韩姑姑啊。” 林重阳立刻恭维他爹,“爹说话最好使,奶奶和姑姑一定会听的。”林家堡的人不稀罕,干娘一家可当爹是宝贝呢。 林大秀听儿子夸自己,顿时乐滋滋忘了被儿子训的样子,摸摸儿子的头,“成,爹去跟他们讲。” 晚饭的时候,林大秀驮着儿子过去,顺便就将父子俩商量好的说辞说出来。 韩椿儿一直着急挖地窖保鲜的事儿呢,只是林大秀心情不好,她也就没主动问。 现在父子俩来说,他们自然欢喜。 看他们对林大秀那么信任,林重阳有点汗颜:他爹从前可是纨绔啊,大家居然当他说话靠谱,真是不好意思啊。 林大秀道:“其实我们林家也有一些独门食谱,这烧肉我大伯也吃过的,说比我们家做的卤味还美味呢。” 比林家的秘方还美味,那自然是好东西,韩家人立刻欣然接受。 林大秀就将早就写好的方子拿出来递给韩椿儿。 韩椿儿虽然不识字,但看上面密密麻麻一大张纸呢,好家伙,从来不知道炖肉还用这些材料。 “咱们县城怕是配不齐这么多料吧。” 林大秀道:“杂货铺、粮油店、药铺各买一些,买不到的我托朋友弄些来。”他又传授煮烧肉秘诀,什么留下老汤根儿,以后煮肉酌量添加水和料,这样就会越来越香。 林重阳补充道:“姑,外面桃花林有山泉水可甜了呢。”山泉水用来煮烧肉,那味道就更鲜香。 韩椿儿看看她娘,看看爹,再看看大嫂大哥,“你们觉得呢?” 林重阳赶紧献出无敌甜美笑脸——刷脸,省得有人反对。 鉴于之前的酸菜方子赚了大钱,后来和赵家散伙林家父子出的主意,还有林重阳这半年多的潜移默化,自然是全体通过无一反对。 至于保鲜问题,这个不需要林重阳出马他爹就搞定。林家虽然能买冰却也极少买,家里挖有两处宽敞的地窖,冬暖夏凉。 那地窖的构造他很熟悉,小时候受了委屈就躲在里面,让他爹找不到他。 挖地窖也是技术活,一般的泥瓦匠是干不来的,他可以写信让戴敏辉找一个行家来给把控大局,韩家人打下手出力气。 这样也能省一些钱。 挖地窖对于农家其实不算什么稀罕事,只不过地窖挖得科不科学效果会有很大出入,还有一个安全问题。 所以需要专业人员帮忙掌眼。 韩家把地里的活儿忙完之后就集中挖地窖,同时一边慢慢地采买各种材料。 因为韩家人多院子不够用,地窖自然挖在林大秀这里。 林家的院子只有正屋三间,然后东西各带半间耳房,院子里没有东西厢和南屋,除东南角占半间的小门楼就是西南角一个小茅房。 因为有耳房,且正屋三间也比韩家的宽敞,所以院子也大上很多,在这里挖地窖就正合适。 原本韩椿儿想把院子都弄成菜园,是林大秀要求留给孩子们玩闹,就只在东边种了一些花草一畦葱蒜,除了茅房外的银杏树,西墙根的老石榴,除此之外没有别的。 地窖就挖在西间外面,深挖下去,上面干什么种什么也都不害事。且从前打井的来看过,说这院子里没有泉眼不用打井,现在挖地窖也侧面验证那老辣的眼神。他们挖的地窖深两丈,结果也没用排多少地下水。 七八天地窖完工。 地窖深两丈,地窖口经过特殊处理,避风挡雨还可以通风,然后有木梯子挂下去,为了安全梯子有两截。下面呈长方形,丈半长,一丈宽,中间还有没挖断的土墙支撑,所以非常牢固。 韩老爹还将外面河里挖来晒干的河沙铺在底下,地窖的墙壁也都用黄泥抹平,整齐利索不潮湿不发霉,等晾干就可以用。抹墙的材料是黄泥里面掺了打碎的麦秸,农村盖房子抹墙都用这个,不过林重阳让他们还加了一些熟石灰,这样更加牢固且不生虫。 大家下去参观一下,果然冬暖夏凉,一下去就感觉冷飕飕的,没一会儿便觉得寒意侵人,就算把肉放个三五天也必然没问题。 嗯,黑黝黝的,绝对是杀人藏尸好地方……林重阳忍不住胡思乱想。 林大秀找来一根绳子,另一端栓个铁钩子,“用这个把东西送下去勾上来,不用每次都下去。” 韩椿儿试了试很好用,她擦擦汗笑道:“夏天存肉,冬天放白菜可有地方了。” 地窖收拾利索,请师父吃了一顿酒,林大秀又额外给二两银子,喜得那师傅说以后挖地窖还找他管饭就成不用给钱。韩椿儿却有些肉疼,明明给个几百钱就够,这个林大秀,好了伤疤忘了疼,大手大脚就是改不了。 不过她又觉得这是林家的生意,花就花吧,烧肉真要是赚钱那也没什么。 接下来就要买齐所需的各种材料。 韩家人分头行动,买调料的,买猪下水的,各不耽误。 因为材料种类多数量大,且又分散在很多铺子里买,关键的几味还是戴敏辉让人捎过来的,所以别人也看不出什么端倪。 没几天韩老爹也收了许多猪下水和猪头、猪蹄子回来。 猪头还不要紧,猪下水这个东西很多人不会处理,弄不好就很难吃,所以当地人不爱吃。 最重要的一步就是处理,猪头要剃干净毛,猪下水洗干净,尤其是猪大肠小肠,要收拾得干干净净没有什么异味。 等收拾干净之后,把剁碎的姜末用调好的汁儿泡过,再拿出来沥干连同一些肠油塞进小肠里,之后几根小肠一起塞进一根大肠里,两头扎住。大肠套小肠,切开的时候就会一个圈一个圈,十分好看。 煮肉之前先调料,炼材料,炼好了就开始煮肉。 锅也用林大秀家的,因为他的厨房里有一口上好的大铁锅,直径差不多有一米多,比韩家的大出来一大圈。一口大锅价值不菲,这在普通人家可是奢侈品。 另外林大秀也借鉴林家厨房的构造,挖地窖的时候就让韩老爹他们把灶台改建一下。灶台上除了一口大锅,旁边还可以放一口中等的锅,两锅前面的交叉处就可以再放一口小锅,煮肉的时候还可以烧着水做着饭,一举两得不浪费柴火。 各种调料按照要求的份量以及时间放进去,这个也有林重阳自己的吃货精神在里面,毕竟后来自己家做的时候不像人家烧肉客那样做一大锅,她也只是用那种欧式大汤锅煮一锅而已,半个猪头,一副下水,用的料自然就不需要那么多,这么一来他反而找到了肉和料的最佳比例。 所以现在指点韩家也非常轻松。 两个大猪头,一堆猪下水,好几副蹄子,满满地一大锅。 院子里也堆满买来的柴火,都是一些抗烧的树枝、木头。 韩大嫂烧火,大火足足烧了两刻钟才咕嘟咕嘟地开锅,虽然肉还没出味儿,但那些料已经有香气飘散出来。 林重阳让韩椿儿将两块青砖压住锅盖,这样可以将蒸汽尽可能地留在锅里,熟肉省火。 文火又烧了半个多时辰就让人鼻子嗅个不停,再有半个时辰那香味直接飘满密州城。 附近的街坊邻居都纷纷走上街头问什么味儿这么香,让人口水都刹不住,还有些吃饭的撇下家里的饭菜就跑去老石榴巷。 林重阳之所以没让韩家先广而告之,就是要这个效果,要让事实说话,用香味把这些人都给勾引过来。第一次见到这样香的烧肉,只要家里不是很紧张的,基本都会买点回去尝尝。 毕竟城里穷人多、有钱人也多嘛,买个一两百钱的肉,有些人根本不在话下。 尤其一些不读书的人家,赚了钱就是要吃、养娃,给娃娶媳妇,再养娃、再娶媳妇这样循环,如果有了一定积蓄,自然会想着怎么吃得好点。 而城内读书的人家,本身就有一定的家底,多半是殷实的小康之家,更要买点好吃的给读书人补补。 所以很多乡下人走远路把家里的东西送到城里卖给一些城内居民,要比别人下乡去收价钱高不少。 林重阳这样做自然也不是一时冲动,他做过很详细的市场调查。市面上卖的肉类、密州城的人口密度、购买力等等,足以支撑他的烧肉铺子计划。 他借阅过一本密州县志,加上询问老人家了解了一些关于人口以及经济的信息,如今一切都处于上升时期,百姓还算安居乐业,至少比起六十多年前,十室九空、十里无人烟的时候那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干娘和韩椿儿负责招待邻居们,给他们宣传自己家做的新烧肉,出锅让大家品尝。 这是林大秀出的主意,周围都是邻居,让他们先尝,好吃再买。 林大秀家的院子里很快就挤满附近的邻居,厨房的窗户洞开,他们看着韩老爹和韩大壮合力把大锅盖揭开,随着一阵浓浓的白雾升腾,一股浓郁的肉香就扑鼻而来,这股肉香和从前闻到的不同,夹杂着一些另类的香气,可不是自己家只放个大料能比的。 这肉里面有白果、香叶、山柰、桂皮、甘草、白芷、黄芪、砂仁、罗汉果等几十味材料,比例恰当,自然香气扑鼻又不会过于刺激。 一阵阵的香气勾引着众人的馋虫,让人食指大动直吞口水。大人还能忍耐,几个小孩子已经忍不了,嚷嚷着要吃肉肉。 韩椿儿洗净手,戴上围裙,把煮好的烧肉放在大瓦盆里,又专门拿了切熟食的案板开始切片。 等切好一盘,张氏就招呼大家过来品尝,把废筷子削成的一些扦子插在肉上,让人叉肉尝味道。 她看那些人摩拳擦掌流着口水双眼放光跟狼一样,心里一咯噔,赶紧把盘子端起来只允许一人之能尝一小块。 一个二十出头的媳妇子挤进来,语气不善道:“那可要好好尝尝,是不是比俺家的酱肉更好吃嘞。” 第26节 她嗓门大,满院子的人都听见了。 张氏看了她一眼,心里不高兴,却还是笑道:“赵家媳妇,你尝尝,和你们卤肉酱肉不是一个味。” 这媳妇是赵一刀的侄子赵顺的媳妇,赵一刀卖肉,赵二家卖熟食。 赵顺媳妇拿起竹签看着一盘子的烧肉片狠狠地插了几块,原本还想矜持做出一副肉很难吃的样子来,结果鼻端嗅着不同于自己家的肉香味,忍不住一口塞进嘴里,满满的肉香当即溢满口腔,猪头肉肥而不腻,香滑无比,让人简直能把舌头吞下去。 真是太好吃了! 赵顺媳妇差点喊出来。她努力地克制自己,砸吧砸吧嘴巴,又吞了好几口唾沫才逼着自己做出一副不过如此的样子。旁边人问她怎么样,她撇嘴道:“不就是肉嘛,谁家还没炖肉吃,别没吃过肉似的。” 嘴里这样说着,手还想往盘子里插,张氏眼疾手快躲开了,招呼别人尝尝。 很快称赞声此起彼伏,都说好吃好吃,怎么做的。 “哎呀,真好吃,咱们也得回家煮了尝尝,哎呀,这个猪肠子怎么这么好吃啊,不但不臭,还喷香呢。” “是啊是啊,以前觉得这猪肠子得多臭啊,真好吃!” “多少钱一斤啊,椿儿,多少钱啊!” “给我来两斤。”有人在喊,“太好吃了,真是要把自己舌头也吃下去了。” 不过在听到韩椿儿说猪头肉六十文钱一斤,耳朵口条肠这些要八十文,猪肝猪肺倒是便宜,却也要五十文一斤,他们有人就打退堂鼓。 “椿儿,好猪肉才三十文一斤呢,怎么烧肉这么贵?买个生猪头也就一百个钱嘛。” 他这么说张氏就不乐意,却还是笑着道:“我们这个猪头肉一斤就算一百也卖得嘞。你们问为什么这么贵,这第一烧肉的方子可是秘方,可是高门大户传下来的呢,官老爷们都顿顿不离口。第二嘛,我们这个肉火候大,一斤也就出四两肉,一个生猪头大的就要一百四五十个钱呢,再下上各种料,上好的木头柴火煮俩时辰,本钱都不老少嘞。别人来买,猪头肉起码要七八十呢。这要是家里来亲戚,买回去直接切了装盘喷香的好吃又好看,多体面也不知道呢。再说这肉放凉更好吃,又是另一个味儿呢。”第一锅其实她也不知道,林重阳说的她就当真的。 说是这样说,可毕竟不便宜,买一斤肉回去可以炒好几个菜,这回去只能一个菜啊。而且买了这个,生肉还是少不了的,只能多开销而已。 虽然很舍不得,有人还是悄悄退出去,太贵了啊! 有人觉得贵自然也有那些好吃的觉得不贵,外面卤肉也要七八十文一斤呢,这个够便宜了,再说肯定是那些大家族传出来的秘方,外面可从来没吃过呢。当时就有人一斤两斤的买回去,尤其是老人孩子喜欢吃软烂的,这个正好。 有人走了又有人来了,接着尝,夸上几句然后纠结贵,买不买再纠结。 就这样来来去去,一下午倒是卖掉一大半。 那赵顺媳妇尝了以后也不走,就在一边死死地盯着看,很快她家小子秤砣蹭过来,拉着她的衣裳,“娘,买肉肉吃,买肉肉吃。” 赵顺媳妇拍了他一巴掌,“闹什么闹,在家里不是刚吃了。” 秤砣不干,“我要吃烧肉,吃烧肉,不吃那个硬邦邦的卤肉。” 赵顺媳妇家的卤肉为了多出肉,煮得不狠,凉了以后硬邦邦的,口感并不是多好,自然比不上刚出锅的烧肉。 赵顺媳妇不会舍得花钱买,只是盯着看,看看多少人买多少人没买,会不会抢了自己家生意。 林重阳早就注意她了,他倒腾着小腿跑过来,笑道:“要不要买斤回去尝尝啊。”也好拿回去给家里人比对一下嘛,看看是不是自己家的肉更好吃。不舍的花钱买竞争对手的产品,怎么知己知彼呢。 赵顺媳妇看他一个漂亮孩子,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不当回事。 秤砣还在闹,她就拍了一巴掌,“一天到晚就知道吃,怎么恁馋。” 就在这时候,狗蛋拿着一块烧肉边吃边走过来,结果脚下一个不稳当手里的烧肉肠掉在地上。 那边秤砣见了嗖的一下子扑过去,捡起那块烧肉肠就塞进自己嘴里,害怕狗蛋跟他抢回去,嚼了两下飞快地咽下去。 狗蛋没见过这架势,平日里小九都让着他,突然有个孩子以猛虎扑食的架势捡跑他掉的肉让他直发愣。 赵顺媳妇觉得有些丢人,赶紧拉着秤砣离去。 林重阳撇撇嘴,领着狗蛋去找干娘,“干娘,咱们也拿些去肉铺卖。” 肉铺今日送给悦宾楼之后就没进新肉,关着门呢。 韩大嫂一听不错,立刻用瓦盆各样装一些,又从家里搬着一块干净的熟食小菜板,她和韩大壮一起去肉铺那里试试。 等晚饭后,大家都凑在韩大娘的堂屋里算账,看看赚了多少钱。 他们这次煮了两个猪头,四十斤多下水,不过因为煮得火候大,出肉率要比别家卤肉低一些。就算不是一斤出四两,五两也最多了。一个猪头差不多十二三斤,出肉也就是五六斤,好在还有俩耳朵一个口条,卖的价钱还成。猪下水虽然收拾起来麻烦点,但是价格也还划算。 他们这一锅出来的熟肉不到四十斤,这半天连吃带卖的根本不够,下一次要多做一些。 因为有免费试吃的,所以赚的就相对少一些。 韩椿儿几个在那里扒拉到底赚了多少钱。 一直在一旁拿着烧火棍比比划划的林重阳已经算个差不多,俩猪头大一些差不多300文,下水800多文,刨去免费吃的那猪头肉毛赚了700文,下水550文左右,猪肝猪肺120,一共差不多赚了500文。再刨除买料的钱,还有300上下。以后再煮那料不需要总下,酌情添加就行,这个可以省。今天大家试吃也有四百多文的肉。 最开始煮一锅要全家人忙活两三天,净赚至少三五百文,利润还是不错的。等熟练起来以后,货源大客源多,就算不会天天煮,那一个月六两银子也稳赚,甚至可能九两十两,毕竟这是垄断的生意,就算以后出来模仿着,方子不同还是自家最好吃,那顾客群也可以稳定大部分的。 林大秀在一边记账,因为不是专业账房,记得凌乱而复杂,看得林重阳有点头疼。 林重阳道:“爹,咱们进货多少钱,共卖多少钱?”他变相地提示一下。 林大秀也是聪明的,一下子就抓住了要点,立刻调整记账方式,进账出账,总的一算,然后减一下就出来利润。 他笑道:“这样倒是方便,不用一样样单算。” 林重阳就使劲夸他爹聪明,把林大秀夸得飘飘然。 林大秀把花的钱、总盈利和纯利润报给大家,张氏立刻哎呀了一声,“我滴个娘来,他们吃了咱这么多肉呢。” 林重阳笑道:“奶奶,舍不得孩子套不得狼嘛。” 张氏赶紧搂着他摸索脑袋,“别胡说,咱不去套那个狼也舍不得孩子。” 大家都觉得煮烧肉比单纯卖猪肉赚钱多。 韩老爹道:“要是没有悦宾楼,咱们一个月现在也就赚个三五百文的,要是煮烧肉,以后一个月起码能赚五六两银子呢。” 以前他们家卖肉行情好的时候,逢年过节的,一个月都能赚二两到三两银子,现在煮烧肉没有别人竞争,那自然是更好的买卖。 “就煮烧肉了!”大家异口同声,每一双眼睛里都放射着充满希望的光。 就在这时候,外面一人径直走了进来,道:“哎呀,我可是来晚了。” 来人是陆掌柜,他带着瓜楞帽穿着青布直身,一手捏着衣摆双腿走得飞快,转眼就进了屋里对着众人打千作揖。 众人忙起身回礼,韩老爹赶紧上前挽着他入内落座。 这些日子韩家肉铺受赵家挤兑,陆掌柜可没少帮衬自家,依然原价从韩家拿肉呢。 陆掌柜看林大秀也在,忙笑道:“林少爷,这一次咱们东家可是愿意出更高价的。” 林大秀一怔,什么更高价?哦,是想来买方子啊。 张氏等人很紧张,这方子要是卖可比酸菜方子更值钱呢,酸菜都卖了六十几两,这个起码得卖两三百吧。 第29章 有点困难 谁知道林大秀摇头笑道:“陆掌柜误会了, 这个烧肉的方子我们想留着给韩叔一家做个小本买卖。” 韩家人脸上都不约而同地露出惊喜之色。 让他们自己说这烧肉也非常成功, 好吃又不太贵, 搁自己家只要不是揭不开锅都会想着买点打打牙祭的。所以这烧肉生意比起自己家卖生肉那可好做多了,就算他们一家给林大秀打工也没什么, 一个月赚十几两的时候他们估计也能分个三五两。 陆掌柜却相信林大秀是真的要将方子给韩家, 毕竟他败家之名在外。陆掌柜心里感慨韩家运气好, 虽然被赵家排挤但是搭上林家这条船,又拿到这样一个好方子, 也算是因祸得福。 陆掌柜和东家自然也是尝过韩家烧肉的, 韩大嫂去打铁巷卖, 他打发人各样买了一点回去尝尝, 结果把老板吃得停不下嘴一个劲地说好吃好吃,比自家的那些冷盘好吃百倍。 于是东家连观望一下的想法都没有直接让他来拿下这个方子。 当然陆掌柜也不敢托大,还是要了备用方案,若是拿不下方子,那就做韩家烧肉的大主顾, 争取拿个人情价,反正不能让另外两家抢了先。因为酸菜生意的加持, 悦宾楼现在在密州城虽然还赶不上盈丰楼, 但那酸菜可是独一份呢,盈丰楼等大户都要从他们酒楼拿货,给悦宾楼涨足了脸面。 现在有这么好吃的烧肉,他们自然不想错过。 陆掌柜表示理解韩家想自己做生意的想法,又委婉地提出自己东家的意思。 关于价格这一块, 之前林重阳以及和他爹商量过的,韩家自然也同意。 今日他们告诉街坊的价格,是开张大酬宾,满月之后就涨价,至少涨五文,逢年过节随行市涨更多,这也是惯例,毕竟原材料也涨。 他还考虑到批发和零售,暂定超过五斤为批发,价格如开张价,低于五斤的就是零售价,每斤至少加五文。如果推车走街串巷去卖,那价格就要加十文。 至于有人嫌贵不买,这个没关系,并不需要人人都买,反正一天就煮那么多肉卖完拉倒。他把顾客群定在殷实阶层,而非穷困人家,连白面都吃不起的人家,是不会想买烧肉吃的。 而密州城的购买力还是不错的,看看过年时候那卖糖葫芦的都赚得腰包鼓鼓的就知道啦。 听了陆掌柜的意思,林重阳就给他爹使眼色。 林大秀笑道:“陆掌柜和韩叔是老朋友,这些日子贵酒楼对我们猪肉生意帮衬也不少,我们都万分感激的。” 赵家挤兑韩家肉铺,悦宾楼并没有落井下石,反而还是原价从韩家肉铺拿生肉。 陆掌柜连说老朋友自然互相守望相助云云,毕竟两家还有酸菜的交情呢。 林大秀就说把开张价低六文给悦宾楼,除非过年或者是原料大涨,基本就是这个价格。 而且他还保证给别人的价格最低就是开张价,哪怕再大的主顾也如此。 陆掌柜做了十几年掌柜,对各种生肉熟肉的行市门清,自然知道这个价钱非常厚道,又得了比别家低的允诺更加高兴,他自然也要投桃报李,“多谢林少爷,那以后每天我就打发伙计来领肉,咱们十天一结账。” 这是陆掌柜还的人情,因为酒楼一般都是一月一拢账,很少十天结账的。 为表示诚意,陆掌柜当场定了十斤,先付全款,明日开锅来取。 谈完生意照例说点联络感情的闲话,陆掌柜告诉他们那酸菜越来越受人欢迎,很多原本不喜欢吃的都被朋友带着吃上瘾,不到冬天就开始想呢。他们酒楼一到冬天腌上几十缸居然都不够卖的! 再聊一会儿,陆掌柜就告辞,还得回去跟东家回信呢。 林大秀让张氏把自家留的一些烧肉各样包一点给陆掌柜拿回去。 韩老爹道:“原本给孩子们留几块解馋的,老弟别嫌乎拿回去给弟媳和孩子们尝尝。” 陆掌柜推让让他留给孩子吃,又说要给钱,这起码也有五六十文的呢。 韩老爹故意拉下脸,“生意归生意,这个是生意之外的,你要给钱那可见外,孩子们要吃明儿还有呢。” 推让一番陆掌柜只好收下,心里非常欢喜,知道自己和韩家的关系比别个要近得多,这样在东家面前更有面子。 韩家人将陆掌柜送出门去,等陆掌柜走了就赶紧关门,免得还有别人上门。 林重阳夸他干爷爷,“爷爷,你现在说话越来越厉害呢。” 起码比以前不爱说话可厉害多了呢。 韩老爹一本正经道:“这不是让那老狗给气的吗,一下子给爷爷我开了窍。” 跟赵一刀拌嘴吵架,可把韩老爹给练出来了,大家哈哈大笑。 第27节 陆掌柜这一上门给韩家吃了定心丸,原本他们还怕新鲜劲过去以后大家嫌贵不买,那到时候煮一大锅卖不掉可麻烦呢。 憧憬着美好的未来,大家的笑声都轻快了许多,尤其是张氏心里算计着有了钱大嫂再生孩子就轻松一些,最好是赶紧多给狗蛋添几个弟弟,也好家丁兴旺起来。 看着他们一派轻松,林重阳却要未雨绸缪,因为垄断销路自然不是问题,但这不代表就没有麻烦。 他悄悄挠挠林大秀的手心。 林大秀会意,清了清嗓子道:“韩叔,咱还有个麻烦得解决。” 沉浸在憧憬中的韩家如同被他浇了一盆冷水,都冷静下来,纷纷问什么麻烦。 林大秀看他们个个紧张的样子,笑了笑,“你们别担心,不是什么大问题,只是也很重要。” 哎呀,爹你就别卖关子啦。 林重阳乜斜了他一眼,替他说道:“爷爷,关键问题就是我们哪里进那么多猪下水啊。” 有时候原料比销路更成问题呢。 韩大壮道:“咱们不是从赵一刀那里拿吗?” 韩椿儿道:“就怕赵家到时候使坏,不卖给咱们那么多。”一锅可以煮两三个猪头还带着一桶猪下水呢,赵一刀那个见利忘义的家伙,肯定会找借口少卖或者提价。 虽然之前散伙的时候说好他们从赵家拿肉出来卖,价格不能比赵一刀那些干儿子的高,可赵一刀那个老东西鬼心眼多得很,整天嚷嚷着猪越来越难收,整猪价格越来越高,肉自然也高,他干儿子拿肉都涨了好几文,就韩椿儿涨得最少呢。这还不算,卖肉的时候他们又压低价格卖,简直是坏透了。 张氏道:“咱们不是还下乡去收吗?” 韩老爹摇头,“下乡收不来多少。现在天热远了不行,近了大多被赵家把着,咱们能收上来的有限。” 十天半个月去收一次说不定还能收一些,要天天去可没那么容易。 之前和赵家合伙的时候韩老爹就知道,密州城城内养猪的人家极少,基本都是在城外养。而城外十里以内的猪,基本都被赵家把控着。 就算一些大户人家自己养猪,现在也很少自己宰杀,要么送去赵家,要么请赵家班帮忙宰杀。已经养成的猪或者他们去收或者人家送过来,每天屠宰分类,一半送往密州城分批贩卖,一半送往城外村镇大户以及集市贩卖,就算是有肉贩走街串巷零卖猪肉的,也都是从赵家屠场进肉,而不是自己屠宰。可以说被赵家垄断以后,自己屠宰猪肉的屠户已经很少,他们基本都和赵家合作,在赵家打工。 那些屠户为了和赵屠户拉关系,就成了他的徒子徒孙、干儿干孙们,一个屠户也俨然成了一方不可小觑的势力。 前几天他们去收下水除了运气好碰到有人家自己杀猪,另外多半还是从赵家屠宰场买来的。 之前赵家不知道,现在知道他们专门做这个烧肉生意,只怕会使坏吧? 意识到这一点,大家心里顿时沉甸甸的。 林重阳给他们打气,“爷爷、干爹,其实也没那么难,咱们想个法子,让那个赵一刀主动跟咱们合伙就好了。” 韩家人都是老实人,老实人也容易一根筋,听说要跟赵家合作,韩椿儿有些抵触,“他们把咱们赶出来,现在有赚钱营生,他们又想着插一脚。” 韩大嫂劝道:“椿儿,不是他们想插一脚,是咱们缺生肉。” 这是关键问题,如果不缺生肉,自然懒得搭理赵家,掰了更好。 韩椿儿也知道这个问题,只是心里有些不舒服,“那赵家没个好东西,万一到时候他使黑手,想吞咱们的生意呢?” 林重阳给他爹使眼色,之前林重阳已经考虑了很多可能情况,也想好了对策教给林大秀。林大秀安慰她道:“也不怕的,方子在咱们手里呢,再说一样东西赚钱,本身就有很多跟风的,咱们只要稳定自己的生意就好。” 方子不同,产品就有区别,他们没有办法垄断所有生意,只需要有一批固定客户就好。 林重阳给烧肉的定义就和浦记烤鸭、三和烧鸡一样能传家的小本生意,只要守着方子,就能做上几辈子。 那烤鸭烧鸡也没有被人吞并了去,韩家烧肉自然也不会。 林重阳笑道:“所以,咱们要让赵一刀主动求合作。” “如何让他主动求和?”韩椿儿有些激动。 林重阳胸有成竹,笑眯眯道:“姑姑,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你这个小九九,还会跟姑姑打哑谜了。”韩椿儿伸手就胳肢他,狗蛋见状以为好玩也扑过来加入战团。 林重阳怕痒,被人挠两下就缩成一团求饶了,只得小嘴巴巴地把计策都说了,末了还得把功劳贴给他爹。 有了办法大家干劲十足,第二天寅时韩老爹和韩大壮就下乡去,韩椿儿则雇了一辆驴车去赵家拿肉。 赵家屠宰场在城内有一处,沿着南边的云溪河一直往东快到水门的位置,就在东关大街的北边。前面三间铺子摆满了肉,来来往往都是前来拿肉的肉贩。韩椿儿熟门熟路,也不在前面逗留而是直接去了东边的跨院,这里是专门屠宰的地方。因为屠宰场血气重,且有腥臭之气,赵一刀家并不住在这里,而是在四边另置了宅子。 赵家父子都不在,今日是干儿子陈东在跨院负责。 虽然已经散伙,但是韩椿儿性子直爽和大部分人相处得都不错,见她过来大家都打招呼。 韩椿儿道:“陈东,剩下多少猪头猪下水,我都包圆。” 陈东惊讶道:“椿儿,你要那些干嘛呢,买的人又不多?” 韩椿儿道:“卖,还能干嘛呢。” 陈东叹了口气,他知道赵大牛不地道,压价挤兑韩家肉铺,然后在其他地方涨价找补回来,他寻思是韩家肉卖不下去就想卖这些别人不稀罕的便宜下水。 韩椿儿可不想等赵家父子来了磨磨唧唧,就让陈东赶紧给她装车。 见劝不住她陈东也不再说什么,就以尽可能低的价格把猪下水都给她,又给了四个猪头。 韩椿儿看得心中窃喜不已,这一共有五桶下水,够他们煮几天的了。 陈东看伙计把货搬上车的功夫和韩椿儿说话,“椿儿,最近生意不好啊?” 韩椿儿却不想多说,“还成,有悦宾楼帮衬呢,对了有猪头和下水你都悄悄给我留着啊,下水反正没人要,猪头我可以多出点钱的。” 陈东还想说什么,韩椿儿却没有耐性匆忙和他告别,然后赶着小毛驴走远了。 陈东望着她远去的方向叹了口气。 韩椿儿却来不及叹气,她匆忙赶着驴车家去把货卸下又赶紧出城。 她要趁着赵家还没有准备的时候多收一些,下一个目的地就是赵家城外的屠宰场,那个比城内的规模可大得多。 因为连即密县境内很多猪也都归了赵一刀,在那里的收获比在城内的收获自然还要加倍。 且不说韩椿儿几个出外收猪头和下水等材料,小院里韩大嫂和张氏婆媳俩在林大秀的帮助下煮当天的烧肉。 张氏和韩大嫂都是手脚利索的,昨天的早就收拾利索直接开煮,林大秀帮忙烧火,林重阳看着狗蛋,婆媳俩再处理韩椿儿刚送回来的。 等第一锅出来,还能再煮一锅。 今天暂时用不着的先用盐水泡着放到地窖里去,里面冷飕飕的,又没有苍蝇,东西不容易坏。 很快就有人上门询问然后预订今日的烧肉,尤其是昨天没买到的今天下交了钱等出锅了来拿。 有昨日的老汤打底,今日只需要加少量的几味材料,再添加甘甜的泉水即可,老汤底那是越熬越香浓的,里面全都是精华。 所以这一锅比昨天更加肉香浓郁,惹得好些人跑来预订,尤其是昨日没有买到的人家。 看着新老顾客又上门,林重阳欢喜得直拍小手,销路越好,他的计划就越容易成功。 悦宾楼的伙计也老早跑来等着,一出锅就先按要求给他称满十斤,林重阳还怕小伙计在路上馋得偷吃,让张氏给他切一块过过嘴瘾,也算联络下感情,结果把个小伙计感动得热泪盈眶,一个劲说老板大方,生意兴旺。 等韩椿儿又赶着一驴车货回来,等卸下来收放妥当林重阳让她不要在家里忙活,赶紧推着小车一起出去走街串巷卖烧肉。 家里有奶奶和干娘就可以应付来买肉的啦,他们负责去开拓新市场。 “姑姑,我爹不好意思抛头露面,咱俩去就成。” 林重阳原本想和林大秀一起去,不过知道他爹拉不下那个脸来,还是他和姑姑去吧。 狗蛋见状也要跟着去,林重阳就塞给他一个豆腐梆子,两小孩儿一左一右坐在独轮车上,中间是装着烧肉的大破锣,用薄薄的包袱皮盖着。 韩椿儿推着俩娃儿和烧肉出了门,林重阳就使唤狗蛋,“狗蛋,咱们喊‘卖烧肉嘞,香掉舌头的烧肉~’” 狗蛋正是猎奇的时候,自然和林重阳比着赛吆喝,俩娃娃嘻嘻哈哈的,很是招人注意。 尤其林重阳生得白嫩漂亮,小嘴又甜,本身回头率就高,现在自然是拉生意的好招牌。 他们还没进内城,就被一群大姑娘小媳妇地给拦着,这个买点那个买点的给买掉了一半。 林重阳对韩椿儿道:“姑姑,咱不能浪费时间,赶紧去盈丰楼门口卖。” 韩椿儿会意,推着俩娃儿健步如飞一路进了内城顺着南门大街吆喝卖烧肉。 这时候的价格比去家里买的价格已经提了十五文,这可是内城,住的不是胥吏就是富商、乡绅,都是有钱人。 当然林重阳的目标是盈丰楼和仙客来! 韩椿儿推着他们在县前街溜达了一圈,倒是有不少人来买,却没看到盈丰楼的伙计下来。 不过林重阳眼尖,他瞅着盈丰楼二楼的窗户里有人探头探脑的,他也不着急,就让韩椿儿只管往前走。 在内城的商业区逛了一圈,韩椿儿的烧肉就基本卖光了。 路过悦宾楼的时候,林重阳让韩椿儿去拜访一下陆掌柜,顺便也看看酒楼关于烧肉的口碑。 陆掌柜一直被客人们缠着不放,好不容易脱出身来到后院厢房见了韩椿儿。 一见面他就笑道:“大侄女,咱们这烧肉可算对了口味,老少爷们都稀罕得很,回去跟你爹和林少爷说一声,以后我们每天至少得要十五斤啦。” 除了酒楼做菜吃掉,还有那不计较钱财的大主顾直接从这里买回家去的。 韩椿儿一边欢喜一边担忧,行礼致谢然后告辞。 离开悦宾楼,韩椿儿道:“咱们收的只怕不够煮的啊。” 林重阳笑道:“姑姑不用急,我爹说大鱼上钩了。” 韩椿儿将信将疑,不过既然是林大秀说的她也还是信的,卖光了烧肉就推着俩娃回家去。 他们不知道的是盈丰楼的后院厢房里,白白胖胖的黄老板正和自家大掌柜刘掌柜在品尝悦宾楼继酸菜之后又推出的新菜式——韩记烧肉。 这是方才他们打发婆子悄悄去买来的,每一样都买了一点回来品尝。 原本寻思也不过是卤肉酱肉,再好吃也就那样,他们盈丰楼之所以是密州第一大酒楼,自然也是有招牌菜的。 其中他们有一道酱肘子就十分出名,老餮们都百吃不厌的。 黄老板和刘掌柜两人对着那盘肉先品评了一下外观,再各人用小刀切一点尝尝。 开始的时候还矜持,结果肉在牙齿间一经磨碎,那股浓郁的香气就以无可匹敌的气势在自己口腔内攻城略地,让他根本一瞬也忍不住迫不及待地咽下去,然后还要、还要、还要吃更多。 黄老板白胖的手伸向盘子的时候才发现盘子已经空了,脸色顿时怅然起来,“没了啊。” 刘掌柜叹了口气,“没了。”他不甘地把手缩回去,心里空落落的。 “大掌柜,这肉还挺好吃哈,听说昨天就卖了?” “好像是,今儿悦宾楼就上了这么一道蒜泥黄瓜凉拌烧肉。”刘掌柜有些意犹未尽。 第28节 黄老板一拍胖手,喜道:“这一回他没买走方子,咱们也能进货。” 刘掌柜有些犹豫,“东家,这价钱可不便宜呐,一斤猪头肉卖到七十多文呢。” 黄老板捏着胡子想了想,“咱们买的多,把价钱压低至少三十到四十不就行了。” 刘掌柜很为难,“东家,我让人打听了一下,街坊上门去买猪头肉要六十文呢,听说过几天还要涨价,买的多才是这个价钱,买的少就是七十呢。” 黄老板开始捏着胡子踱步子,没一会儿倒是想出一个主意来,“他们肯定得从赵一刀那里拿肉……” 刘掌柜心领神会,立刻自己亲去跑腿。 夜里等烧肉卖光,大家聚在林大秀家的堂屋里算账,一拢账,发现今日居然赚了一两银子!!! 林重阳总结有几个原因,一是大家图新鲜,热情高涨,买的人比昨天更多。二是现在原料价格便宜得很,等大家都知道猪下水的价值以后只怕就会有浮动。三就是他们今天煮了两次,大家今天非常辛苦。 只要将口碑打出去,以后他们就坐等别人送原料,煮好坐等别人上门提货,就不需要四处去卖,那样就会轻松很多。 当然,首先要克服进货的困难,第二日韩椿儿再去赵家收猪下水的时候竟然收不到了! 赵大牛亲自坐镇,说了一通风凉话,无非就是现在收猪贵,猪下水自然也要水涨船高。韩椿儿还想要,那得加价钱,而且就算加了价钱也收不够数。因为赵家觉得不就是煮个猪下水,有什么麻烦的,他们也可以来! 赵顺家一直做卤肉呢,那天也去吃过的,赵一刀也让人买了烧肉家里人一起尝过。 不管怎么说,那可是相当好吃! 尤其是赵大牛,馋的差点把自己舌头给吞下去,一斤烧肉自己吃光还没吃够,差点跟孩子一样打滚耍赖还要吃。 盈丰楼和他们合计,韩家要从赵家拿生肉,那么赵家要么就让韩家高价拿生肉要么就让他们低价将烧肉卖给他们。 当然,最好的办法就是将秘方奉上! 让赵大牛娶了韩椿儿看起来是最好不过的,直接把秘方拿到手,到时候韩家烧肉就是赵家烧肉,赵家自己杀猪自己煮烧肉卖,赵家仿佛看到白花花的银子争先恐后地滚进自己家的腰包里。 实在是太爽了。 他们要封锁韩家的货源,在自己家收不到猪下水和猪头肉,在别家他也别想如愿。 他赵一刀自诩跺跺脚,整个密州的屠宰业都得晃悠。 果然过了两日他们眼线来报韩记烧肉只煮一锅,给了悦宾楼一半之后,剩下的根本不够卖的。 赵一刀得意地哈哈大笑,“天助我也,现在轮到我赵家烧肉发威。” 原来他将自己家的猪头和下水都拿去了赵顺家,按照韩家的办法处理过,然后按照盈丰楼大厨猜的方子煮了满满一大锅。 甚至为了能够比较像韩记烧肉,赵顺还狠狠心多烧了一刻钟,让肉烂得厉害一些。 一掀开锅的时候,那香气也是十分扑鼻诱人的,吃第一口自然也是香喷喷的让人香掉下巴。 “好吃!”赵一刀拍板得意道:“走,咱给盈丰楼送二十斤去,其他的街上卖,再派人去乡下卖,还有那些大户们都派人去送我赵家秘制烧肉。” 只可惜想的很美好,现实很骨感,盈丰楼之所以能成为第一酒楼也不是虚的,那大厨夹起一筷子猪头肉吃了,嚼了两口眉头一皱勉强咽下去,然后夹起一块烧肉肠,嚼了两口直接呸了一声吐在泔水桶里。 赵一刀的脸色就难看起来。 黄老板和刘掌柜也赶紧尝尝看。 别的还罢了,那个烧肉肠怎么臭烘烘的! 赵一刀讪讪道:“有那么难吃吗?”他自己再尝一尝,没了刚出锅时候的香气加持,现在的肉才显出了本色来,也是最见真章的。 猪头肉肥腻不堪,烧肉肠臭烘烘的,猪肝又柴又硬…… 哎呀,怎么会这样? 刘掌柜道:“赵老板,这烧肉还不如咱们盈丰楼自己的卤肉好吃呢。” 所以还是得秘方啊。 赵一刀想不明白,“它怎么就是臭的呢,韩家的怎么是香喷喷的?” 还有人说专门就爱吃韩记烧肉肠的那个味儿呢,难道不就是烧肉肠的臭味! 赵一刀怒了! 他总结经验教训又试验了两锅,结果也没有多少改进,自己家吃可以,给酒楼那是绝对不成,虽然低价处理,街坊们也直说跟韩家没得比,宁愿买贵点好吃的,也不能吃那不入口的。 赵一刀没辙,就想了个法子,找了一个媒婆去韩家提亲,不让韩家出嫁妆,只要韩椿儿嫁给大牛就行,赵家还给一百两银子的聘礼,以后两家猪肉互通有无,最低价供应。 这当然是他一厢情愿,媒婆还没开口就被韩家给拒绝。 张氏直接就喊:“我老韩家又不卖闺女。” 更何况现在闺女还会煮这么香的烧肉! 赵一刀和盈丰楼寻思着韩家没有原料供应,没两天就要关门大吉。 而且为了给韩家施加压力,盈丰楼、仙客来甚至是县衙都有人去韩家预定烧肉,要是韩家交不出来,到时候就要赔钱! 那可是好大一笔银子,他就不信韩家能拿出来。 赵一刀让人时刻盯着韩家,且看韩家还能支持几天,他们下乡收的那点生肉好干吗,怎么不顶个用,没有自己相助,他韩家烧肉根本就做不起来! 哼哼,到时候还不得跟自己求救。 第30章 收服、双赢 林重阳自然不会让韩家主动跟赵家求救, 两家合作势在必行, 但是必须有个章程才好。像赵一刀那种人要像合作就要先打击了他的气焰, 要合作也是赵家求到门上,而不是韩家反过去求他们。 他稍微变了一下方子, 就教着韩家做出了更好吃的东坡肉、酱肘子、酱骨头、各种卤肉酱肉, 反正只要是猪身上的都可以做。 既然赵顺家先做了烧肉, 那他们也毫不客气开始做卤肉酱肉,这样的话还解决一下货源问题。 猪肉总归是好买得多么。 不过不管是怎么个做法, 都统称为韩记烧肉, 这是他们的招牌。 悦宾楼的老板和大厨拍板决定以后就从韩记烧肉直接买熟食去酒楼, 加工一下直接装盘, 比自己家的好吃多了,起码那酱肘子比盈丰楼的还地道。 不过林重阳不让韩记烧肉做鸡鸭鹅,只做猪肉,这也算是遵守行业潜规则,不主动去碰别人已经成熟的那块利益。 虽然赵家想要从原料上卡住韩记, 可最后只能大失所望,因为韩记直接只煮一锅烧肉供给悦宾楼和衙门, 连盈丰楼都吃不上, 而且赵一刀也打听到韩家从密水县那里收了猪下水和猪头,虽然数量少,但是只供给几个大主顾还是绰绰有余的。 卡不死韩家,赚不到钱,拿不到秘方, 还被盈丰楼等伙伴埋怨。 最后赵一刀没有办法,觉得不能亏太多,还是早点去跟韩记谈合作的好,免得夜长梦多,万一让密水那帮子屠户插到这里来,那自己还有什么脸面混下去。 这就是他们这些人的潜规则,百姓有随便买猪肉的自由,但是在他的地盘上卖猪肉的人只能是他赵一刀的。 前几天韩家也顶着很大的压力,韩老爹整宿睡不着觉,生怕做不出来烧肉被盈丰楼他们刁难赔钱。 好在每隔两天有船从密水过来给他们悄悄送生肉,解决了他们的燃眉之急,韩老爹终于可以吃得香睡得稳。 地里的庄稼他更是直接包给了相熟的佃户种着,自己家就专心帮着林少爷煮烧肉! 七月初七乞巧节,女孩子们乞巧拜月,林重阳觉得很好玩,可惜他被拒绝参加。 因为这个时候风俗“女人不祭祖,男人不拜月”,所以怀揣女人心的林重阳就被拒绝了。 好在中元节放河灯的时候不拘男女老少都可以参加,他又可以实地考察当地风俗民情。 云溪河自北向南又向东穿外城而过,在城内留下了很长的河道,中元节的晚上很多人都提着莲花小灯笼在河边放花灯。 河边有城内外的寺庙僧侣们在诵经普渡、布施行善,还会送一些莲花灯给善男信女和小孩子们。 放河灯用以祭祀、缅怀之事。 这一天晚上一般人家都不喜欢让小孩子出门,可林重阳却要了一盏莲花灯,让他爹陪着在河边的把花灯点着然后放到河里去。 如果注定回不去,那就好好地把握这一生,离他远去的那个世界,成为了心底永远的祭奠,从此以后只能用来缅怀。 他蹲在河边的石板上,望着缓缓飘远的河灯,汇入了河面上其他的河灯队伍里,原本黑漆漆的河面被河灯照得明明灭灭,如同星光一样星星点点。 夜空映水,明月当空,那些心事随着晶莹的泪珠落入清澈的云溪河,深藏于心底。 再抬头,他已经笑得没心没肺,“林大秀,我困了哦。” 林大秀一直紧张地盯着自己儿子,生怕人多挤着他或者是有什么意外的,见儿子说困了立刻就将儿子抱起来,柔声道:“那咱们回家啦,我就说吧,河灯有什么好看的,还是元宵节花灯好看。” 随着林大秀匀称的脚步,林重阳趴在他肩头上睡着了,林大秀便更放慢了脚步。 刚走到胡同口却见有人打着灯笼朝着他走过来,那白煞煞的灯笼,在月色里显得阴森森的。 这是谁家去祭祖了吧,打着白纸灯笼,真是晦气。林大秀心里不爽,生怕对自己儿子有什么不好的影响,加快脚步往家去。 谁知道那灯笼跟着他过来,他快对方也快,他慢对方也慢。 林大秀怒了,“什么人?” “咳咳,是林少爷吧,请林少爷安心,在下良民,赵富贵。”随着一声嘿嘿,灯笼抬高,露出一张肥头大耳的脸,眯缝着一双小眼笑得十分谄媚,怎么看都带着一股猥琐样。 赵一刀心说这是什么事儿啊,白天不来非要晚上来,还让人当鬼,真是丢人,看着那俊美的林少爷被自己吓得脸色都白了,啧啧,真是罪过。 林大秀一颗心落回肚里,却更加不悦,眉梢挑高,冷淡道:“有事?” 他向来不假辞色,虽然生得俊秀,可面色带着一股天生的冷傲,很自然的就让人觉得高人一等的架势。 赵一刀心里犯嘀咕,陪着笑,“原本是想晌后来拜访林少爷的,哪里知道贪杯多喝了两盅,一下子喝迷了,醒过来就这个时辰……” 林大秀不耐烦地打断他,“有事明日再说吧。” 说着就抱着儿子往家去。 赵一刀忙上前两步,“在下是想和林少爷商量一下合作生意的事情。” 林大秀更不耐烦了,冷冷道:“谈生意找韩叔去。”说着快步回了自己家。 赵一刀忝着脸跟上去,却被咣当一声差点把鼻子给撞掉,虽然窘怒得很,可赵一刀也是个人物,出来混的基本都是能屈能伸的。 利益当头,自然还是要先谈生意,他抬脚又去敲韩家的门。 大鬼节的随便去敲人家们,这不是触人霉头么,韩家门都没开,韩椿儿就在院子里没好气问了一句谁啊。 赵一刀还陪着笑,“大侄女,是我啊。” 韩椿儿却不给面子,“什么大侄女小侄女,有事明天说,也不看看什么日子,半夜三更的往人家跑,有毛病吧。” 赵一刀被噎得站在门口半天没回过神来,愣了一会儿,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这叫什么事儿啊。 他也想白天来啊,可白天来那么多人看着,这不是丢人吗? 他可不想被人家指指点点说怎么对不起韩家现在见到有好处就凑上来怎么怎么的,所以才想晚上来的。 第29节 这几天他日子可真不好过啊,黄老板一个劲地诉苦,就差明说他赵一刀把韩家得罪了,要是早点合作盈丰楼早就日日卖烧肉了,也不至于被悦宾楼挤兑。 他娘的,这能怪老子么,是你们想压人家的价,想让老子做恶人,现在恶人老子做了,结果你们还不领情了。 赵一刀丢了面子又丢了里子,气鼓鼓地回去了。 当然硬来他是不敢的,毕竟人家是林少爷,单单姓林这一点就足够了。 结果第二天居然接到了林少爷让人捎来的信,信上说他两日后要来赵家考察一下看看,赵家有没有资格跟他合作。 哎呀,不愧是林家堡大宅门里出来的少爷啊,这行事作风,真是有气派。 知道林少爷赵一刀高兴得手舞足蹈,立刻跑回家去吩咐家里人洒扫庭园、熏香、摆花……哎哟喂,可这是体面啊,林家堡的少爷登赵家的门了。 这日早饭后,林大秀梳洗停当,头戴玄色逍遥巾,身穿青绸长衫儿,脚踩黑丝履,又给儿子扎起了小包子头,也扎上一根小小的逍遥巾,然后扛上儿子去赵家。 就算林大秀再纨绔不羁,可有底蕴人家出来的子弟就是带着一种特有的清傲之气,在外人看来的所谓良好教养形成的一种气度。尤其现在按制普通百姓不能随意穿绫罗绸缎,如果一个人够格穿上丝绸衣服招摇过市,那也足够百姓们羡慕的。 林家是百年乡绅之家,自然有这个资格。 赵家住在县城东边,隔着林大秀家也有一段路程,父子俩也不着急,一路上背着书赏着景色。 背书的是林大秀,赏景的是林重阳,自然又收获满满的回头率,林大秀无动于衷,林重阳欢欢喜喜。 林重阳最喜欢骑着他爹走街串巷考察风土人情,秋风飒飒,落叶纷纷,有人在扫自己门前的树叶,可以回家烧火。 赵一刀早就吩咐下人洒扫庭除,自己则装扮一新,听下人说林少爷带着小少爷出现在街口,他立刻带着自己的几个儿子们匆匆来到大门外恭迎。 不一会儿他就看到一个玉树临风的公子哥飘然而至,那超然洒脱的气质就是那些秀才公们也不能比的,这俊美的公子哥手里还领着一个同样漂亮的小娃娃,两人骨子里带着如出一辙的一种让人不可小觑的清傲。 赵一刀虽然也算见多识广,自诩有身份有地位,喝多了也敢说自己一跺脚密州城都要晃三晃自己要是生了气县太爷都没猪肉吃,可青天白日的,看着这样的大家公子目下无尘地走到自己跟前,他竟然双腿有点发抖,不知道是激动的还是怎么的。 他双腿一软差点就要跪迎林少爷,这时候就对上那小娃娃一双黑亮的大眼睛,膝盖弯了弯又停住,一揖到底,“恭迎林少爷和小少爷。” 林大秀也不客气,被赵一刀迎进堂屋大马金刀地就在八仙桌旁的尊位上坐下,顺手把儿子抱在胸前。 赵一刀那几个儿子就躲在外面探头探脑地偷看。 这对父子俩往那里一坐,爹是玉树临风的爹,儿是粉雕玉琢的儿,怎么看怎么养眼,把个赵一刀看得都自惭形秽不已,只觉得儿子和人家林少爷抢韩椿儿那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呢。 这么着内心的气焰就先矮了几分。 林大秀在家里就被林重阳训练过,那架子气派是摆了个十成十的。 林重阳给他爹点一百个赞。 赵一刀让人给上了家里最好的崂山茶,林大秀却没有动,也没正眼看赵一刀。若是别人赵一刀只怕就要恼了,可对方是林大秀,这事就没毛病,以为林大秀这人的倨傲是远近闻名的,吃软不吃硬,目中无人。 赵一刀又重新行礼,然后笑呵呵地将合作意向说出来。 他也不敢强压进货价格了。他已经看明白,人家韩家无所谓,就算一天就煮一锅肉也知足,人家密水有路子,他赵一刀还真是堵不死人家。 他胖脸笑成一朵向日葵,“也不敢叫林少爷吃亏,咱们就猪头肉六十文进。”这是要用开张酬宾价咯。 林重阳仰着粉嫩的小脸,朝着他微微一笑,“赵老板,咱家现在批发价要六十,而且也只有这老板这样二十斤起批的才有哦,别家要是不够数的最少六十三呢。” 其他价格比照猪头肉价格增减。 赵一刀又是一真肉疼,想着那还是自己拿了再给盈丰楼的好,这样也能省一笔钱。 他有心想生肉涨点,可看对方那架势,若是自己敢涨,只怕人家涨双倍。 他是生意人,脑子转得快,也活络,立刻笑道:“小少爷说的是,咱们也听说了。” 这密州境内的消息可没有能瞒过他赵一刀的呢。 林重阳点点头,奶声奶气道:“赵老板,你也不要以为吃亏,以后我们家不零售,除非是上门去订货的我们一律不管,走街串巷的事儿也不干,下乡的活儿也不干,还有城内城外的大户,反正和赵老板也有生意往来,你们跑起来也方便。” 赵一刀脑子里闪过一丝火花,这是林少爷给自己指路子呢。 之前自己一时间脑子淤住了,以为没钱赚,现在这么一说赚头简直多得很啊。 看样子韩家嫌麻烦只想煮肉让人上门拿,自己家不出去摆摊贩卖,而卖肉这生意自己适合啊,儿子干儿子、徒子徒孙一堆呢,都是赶集、下乡、走街串户、来往大户人家的,这生意简直就是为他量身定做的啊。 他一激动就又起身给林大秀二人行礼,“多谢林少爷提携。” 林大秀却轻轻哼了一声,不置可否,却吓得赵一刀粗壮的双腿抖了一下。 林大秀不耐烦道:“从今以后生肉生意我们不再涉足,悦宾楼照我们的价格以后由肉铺送去罢。”又让他将所有的原料准备好每日送过去,等出锅的时候再从韩记烧肉拿熟肉去卖。 赵一刀岂有不应之理,自然是好好好。 他虽然看起来横,那也是对什么人,若是形势比他强的他自然不会横,尤其是能给他带来财运的,那自然是要供着的。 林大秀闻着他们家里一股子的血腥之气,早就呆不住,既然说完正事更一秒不肯多呆的,立刻起身,“具体细节,你可以和韩老板谈。” 林重阳笑眯眯地看着他爹,厉害了我爹,跟这些贩夫走卒们打交道,自带上位者威严啊! 赵一刀笑得很是欢喜,“在下知道,多谢林少爷大人大量。” 林重阳朝着赵一刀摆摆手,“赵老板,生意兴隆啊。” 赵一刀乐得脸都开花,“承小少爷吉言!” 一直恭送出门,看着父子二人潇洒离去,赵一刀还笑眯眯地甚至不由自主地也甩着袖子走两步,看看自己有没有沾到一点林少爷的潇洒倜傥之气。 赵大牛看他爹那怪异的样子,“爹,他给你灌迷魂汤啦?” 赵一刀捶了儿子肥厚的肩头一拳,“你个臭小子,以后不许再打椿儿的主意,也不撒泡尿照照,你拿什么和人家林少爷比。” 赵大牛嘟着嘴不乐意,“当时也不知道是谁发狠要对付他们呢。” 赵一刀踹了他一脚,“还敢编排你老子,你给我记住,谁给咱们发财,谁就是咱们爹,以后好好伺候着。” 赵大牛瞪圆了眼,“那三儿……” “给我死家去,缝上你的笨嘴。”赵一刀拍了他儿子大肥头一巴掌,“去韩家送货提货让大龙和陈东去,你不要去给老子丢人。” 林少爷出马刷脸,立竿见影,当天晌午赵家就送来五个猪头和五口猪的下水,肠子都给洗得干干净净。 狗蛋流着口水蹦高高,“肉肉,吃肉肉,烧肉香。”抱起林重阳就转圈圈,他步子趔趄,吓得林重阳嗷嗷叫,让他赶紧放下。 两家合作以后,立刻就能觉出好处来。 如今他们只管煮肉,不必负责销售。 韩家雇了两个街坊一天十五文钱帮忙,主要是傍晚过来帮忙收拾生肉,清理垃圾,务必每天都要干净清爽。夜里将需要的都装锅,第二日丑时韩家人就轮流来烧火煮肉。 而除了悦宾楼几个大主顾和街坊们从韩家直接拿烧肉,其他的销售业务也算是全都放给赵家。 虽然赵一刀之前为人不地道,但做生意是一把好手,否则也不能搬进城里两年就干掉其他屠户自己一家独大。 他信守约定每天傍晚送新鲜的生肉过来,全都清洗得干干净净,然后第二日天还不亮就来拿烧肉回去卖。 与赵家合作的另外一个好处就是市面上虽然出现很多模仿者,但只是小打小闹,不仅味道远远比不过,实力更不行,他们哪里是赵一刀的对手,到最后也不过是自己家煮了街坊邻居分一下解解馋而已,并不能成为气候。 对于模仿者林重阳向来抱着百家争鸣的态度,觉得没人能垄断所有生意,大家口味不同,自然会有不同商家卖不同口味的肉了。再者说能够为百姓的餐桌增添更加丰富的内容,这当然是好事。 所以对面那么多模仿者,他不但不让家里人降价竞争,反而以入冬猪肉、柴火等贵为由,把零售提高了两文。 原本韩老爹他们还忐忑,发现涨价以后生意反而更好,这也让他们大开眼界,从前那些一文钱都斤斤计较的人家,现在居然也会一百文一百文的买烧肉,实在是让他费解。 其实这也很简单,很多人就喜欢在小钱上纠结,林重阳还见过大公司的老总为一两块钱停车费和人家计较呢,更何况普通人。 且城内很多居民原本也喜欢攀比,谁家买新布做新衣,谁家煮鸡炖肉,现在人家买烧肉,自己家怎么能不买! 现在烧肉俨然也成为一种改善生活、高档饮食的代表,密州城的人以能吃得起烧肉为荣耀。 而且开张两三个月之后,客户群基本就稳定下来,收益也稳定,也算是皆大欢喜。 在稳定以后,林重阳也决定给赵一刀一点甜头,把价格降了三文,让他更多一点赚头。果然赵一刀也知道投桃报李,会从外县收更多生肉过来,现在的问题是烧肉不够赵家卖的,根本不存在卖不掉的问题。 不过林重阳也不建议干娘家扩大生产规模,还是保持小本生意的模式更好一些,至少目前这样更好,开分店或者扩大生产的条件还不成熟,步子太大容易扯着。 而韩家一直把生意看成是林大秀的,虽然韩椿儿建议过他要不要去内城开家铺子,在林大秀婉拒之后她也就没说什么,只以为他不喜欢太过张扬。 八月十五中秋节,对于老百姓来说一年有几个大节令,清明、端午、中秋、春节尤其重要。中秋节是团圆的节日,只要不是出远门的都会回家相聚,家家户户也都会想着做点好吃的。韩记烧肉就成为了饭桌菜肴的首选,好吃体面,比自家炖鸡炖鸭要划算。 所以这一天除了要给大主顾们送货,街坊们前来买的也不少,一家人从天不亮就开始忙活,直到掌灯时分才清闲下来。 往年这个时候要农忙,中秋节根本没有好好享受过,今年地直接租给别人种,自然就轻快很多。 张氏带着儿媳也张罗了一大桌子饭菜,“这个是悦宾楼送来的八宝鸭,还有盈丰楼送来的什锦烩菜,还有赵家送的炖野鸡、螃蟹……” 如今韩记烧肉步入正轨,也有几个固定主顾,关系走动起来,逢年过节自然也要表示一下,互相送节礼。 除了吃的,赵家还送了一堆小孩子玩的用的以及零嘴,绝对把韩记烧肉当成盈丰楼那样的主顾来奉承。 大家热热闹闹的,韩椿儿还给韩老爹买了一坛子高粱烧酒,酒肆也有南边的黄酒,不过普通人家喝不惯,多半还是喝烧酒,便宜够劲。 林重阳和狗蛋也有饮料,自己家捣的石榴汁,另外还有山楂梨汁,一人一大碗。 林重阳看他们喝烧酒有点好奇,不知道古代的酒多少度,就想偷林大秀的尝尝,舔一下也没关系的。 结果一直盯着他的狗蛋见他伸手要拿酒杯,动作比他快,在狗蛋的小脑袋里小九稀罕的一定是好东西,他伸手就把那一小杯酒给抢过去,仰脖咕咚一口灌下去。 “咳咳……咔咔咔……”狗蛋被辣的一下子蹦起来,伸着舌头使劲扇风。 大家乱成一团,“你这个熊孩子偷什么吃不好偷吃酒。”这酒是烧酒,怎么也有二十几度。 狗蛋小脸红扑扑的,朝着大家伙儿傻笑,“小九、抢没过我。” 到现在说话还不那么利索呢。 林重阳端着果汁悠悠地喝着,这狗蛋什么都想跟他抢,也罢谁让自己小时候抢人家奶吃呢。 狗蛋毕竟是个小娃娃嘛,自己就让着点他,心里却寻思怎么收拾这小子,赶明儿就弄点苦的辣的,让狗蛋抢着吃吃看。 孩子的小插曲过去,大家照旧喝酒赏月聊些开心的事情。 酒足饭饱之后,韩椿儿就将账本和钱匣子搬出来放在桌上统统推给林大秀。 林大秀疑惑地看她:“嗯?” 第31章 父子同心 韩椿儿道:“这是自从煮烧肉以来赚的所有钱, 哦, 刨除本钱了。” 进货的钱以及雇人的钱也都从这里面扣去了, 剩下的就是纯赚的。 原本记账是林大秀的事儿,不过林重阳看他似乎有拿着记账来偷懒抄书背书的迹象, 所以果断就教韩椿儿自己记账。 第30节 他们的账册也不麻烦, 主要当天煮多少、卖多少, 大主顾都有条子,小散户也无所谓, 反正总账对上就行, 就为了自己家看着方便, 做到心中有数。 所以他就打着林大秀的旗号教了韩椿儿。 韩椿儿虽然不认字, 但是学得快,本来就做小生意的心算口算有点小诀窍,林重阳不过是稍微一点拨,她就能举一反三。到最后倒是她先学会了简单的阿拉伯数字,不怪林重阳想教她, 阿拉伯数字做加减法、记账方便整齐快捷,而且一目了然。 林大秀微微蹙眉, “生意我不懂, 还是韩叔拿着吧。” 韩老爹恭敬道:“东家不用懂生意。” 林大秀摆手道:“韩叔不要误会,我可不是什么东家,这烧肉铺子叫韩记烧肉,本身就是你们的,跟我可没有关系。” 当时他写信跟戴敏辉他们求助帮忙收购猪头和猪下水, 李增仁要求插一腿的时候,林重阳说这生意就是干娘家的,不能让别人插手,要回报李增仁有其他办法。所以林大秀就觉得烧肉就是韩家的,他自然不会要什么。 他虽然纨绔花钱大手大脚,可现在就算没钱的日子也过过,似乎也无所谓。 韩家人也呆了一下,他们没想到林家父子竟然是真的要把这么一个赚钱的买卖交给他们,这简直就是一座银山,只要勤奋,年底时候每天估计有将近一两银子的进项! 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张氏激动的眼泪都出来了。 韩椿儿还是很冷静,她道:“林大秀,这个方子是你们林家堡的,我们不能占,我们可以帮你经营。” 现在她认为这是林大秀偷了家里的方子,假装说书上看来的,但是怕林家知道怪罪,所以才让他们帮忙的。 林大秀忙解释道:“不是林家堡的,是小……小九和我在书上看到的。” 韩椿儿瞥了他们父子一眼,“那为何别人没有看到,单单让咱们做了呢?” 这话问的相当犀利啊……林重阳仰着小脸,嘴角还挂着鲜红的石榴汁,他嘿嘿地卖萌,“姑姑,别看我爹读书不行,吃喝还是有点本事的,这是看了方子改良过的啦。” 给自己爹脸上贴金,林重阳向来不遗余力,虽然独处的时候经常吐槽他爹,可在外人面前他可是极其护短的。 林大秀也道:“原本不过抱着试试看的想法,生怕不成功反而让咱们亏了,既然成功了,那也是大家的功劳。”他自然不会占据的。 毫无悬念的大家推让起来。 林重阳有点头大,似乎看到了曾经某位同学跟他讲过的小时候家里亲戚推让礼物的时候,那个让人吃不消。 爷爷奶奶姑姑就是典型的吃不消一类。 他赶紧道:“实在不行那就二八分吧。” 他和爹就提供了方子,要二已经十分幸福。 那边韩椿儿和韩老爹对视了一眼,点点头,道:“这样还不错,你们雇人都不用花这么多,我们就算是占便宜,拿这两成了。” 好嘛,他就知道姑姑真的是活雷锋,是林大秀的脑残粉,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精神。 否则也不会自家侄子吃不饱还把自己这个私生子抱过去喝奶,想到这里,林重阳心里热热的,他看向林大秀。 林大秀立刻道:“反了,我们提供方子,什么也不做,拿两成就好了。” 这要是让赵家听见得嫉妒得眼红。 韩椿儿瞪了他一眼,“地场不是你出的?锅不是你出的?赵家不是你去谈的?” 好吧,林大秀也说不过她,他本来就不善于和女人打交道,只好求救地看向自己儿子。 林重阳叹了口气,“爷爷奶奶,干爹干娘,姑姑,这样好了,那就我们拿三成。” “五五开,否则免谈,你们自己雇人煮肉吧。”韩椿儿一副气鼓鼓的样子,眼睛在灯光里黑亮。 林重阳给他爹挤眼,林大秀心有灵犀道:“四六开,我们拿四,你们拿六,再不同意就随便你,反正我是不会煮烧肉的。” 林重阳立刻就佯装撒泼耍赖,小手揉着眼睛,“不嘛,我要吃烧肉,要吃烧肉,呜呜呜……” 被他这么一哭,老韩家当然顶不住了,狗娃那是一天哭八遍,不哭才是稀罕,小九一年到头哭不了两回,哭一次那可招人心疼。 张氏赶紧道:“好啦好啦,就这样吧,不过咱可说好,以后林少爷和小九的吃喝穿盖的,咱们可包了,林少爷不要和我们犟。” 好男不跟女斗,林大秀还能说什么。 于是两家就定下来,四六分。 想着自己什么都不干竟然就可以分四成红利,艾玛,睡觉都要流口水的,自己这么小就要成为一个小款爷了。 来到这个世上,林家还不知道什么底细,林重阳自然要为爷俩打算存点私房钱的。 七月他们赚了十两,八月十六两,九月十五两,赵一刀预测十月之后销售又会出现高峰,直到过年为止,所以腊月那一个月如果他们能煮出足够的烧肉,估计会有三十到六十两银子进项! 简直不可思议。 韩椿儿再一次提议要不要去内城赁个铺子,直接在那里煮,也可以在那里卖,似乎更加方便。 不过综合考虑林重阳觉得还是在家里煮更合适。 夜里他给林大秀洗脑。 “我可听人家说在内城开铺子的都是有门子的,要是没点靠山根本开不起来。咱们现在有什么靠山?”悦宾楼可不算,赵一刀更不算,形势比人强的时候赵一刀跟着他们混那是赚钱,要是他们倒霉只怕这厮就没那么好相与。 毕竟是生意利用关系而已。 见他这么点一个孩子居然能想到这一层关系上,林大秀久久说不出话来。 林重阳知道他听进去了,继续道:“其实咱们在家里煮烧肉有个好处,那就是大家都以为是咱们的生意,林这个姓就是一层保护。” 林大秀自嘲地笑笑,保护个屁啊,他爹巴不得把他除名呢,他奶奶也视他为羞耻,连大伯都躲着不见他呢。 上一次他去求见大伯,说是不在,只怕根本就是不想见他的托辞而已。 林重阳又道:“现在不得已只能靠着虚名,要是林大秀你能好好读书,早日考上个秀才,哪怕是童生也好,要开铺子也好办一些。” 想要开铺子,那就是要公开在生意场上打交道,得和官府走过场,要纳税要交际……到时候可别嫌麻烦,现在在自己家里煮,别人说不出什么来,就好似是以物易物一样,不算生意,你管不着,收不着税。 说来说去,还是得有点实力,才能护得住想要保护的东西。 林大秀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儿子,灯光里儿子那双眼睛特别亮,亮得让他有些不自在,因为总觉得这个孩子看自己的时候眼神带着几分轻蔑几分怜悯几分睥睨,似乎自己才是孩子一样。 哎,也不知道王柳芽这个女人生了个什么妖精出来。 看林大秀似乎真的听进去,林重阳继续洗脑,“之前不让我干爹们掺和进来,也是怕人多事儿乱,咱们和干娘家亲如一家,戴干爹他们可不一样,他们不熟呢。所以这生意还是让姑姑自己拿主意,等以后咱们有点力量了,不只是密州城里,密水、即密的也随便她去开铺子呢。” 生意做的不错,自然是要开连锁的,姑姑也不是甘心一直被赵家给束缚的人。 只是起码也要铺垫个两三年。 林大秀看着儿子的眼神就更加深邃。 林重阳是不怕他爹有什么想法的,反正自己是他一把屎一把尿带大的,自己什么人什么样,是人是妖的,他自己比谁都清楚,管他呢,反正自己是不可能老老实实装傻充愣当三岁孩子的。要想不当三岁孩子,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人自然会知道些什么。知道归知道,不说破,那自己也就是一个小神童而已。 林大秀点点头,看来儿子拐弯抹角的还是咬着牙逼自己读书啊……泪。 可说实在他真的不想读书,原本寻思假装用功读书,大伯会心软让小九认祖归宗呢。 现在看来似乎没可能啊,那他还读什么书呢? 当然,他现在也学乖了,轻易不会让他儿子知道这个想法,否则自己绝对没好日子过。 他都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小孩子竟然比自己执着要回林家,对他来说能从林家逃出来,现在有钱有闲的,日子不要太舒服呢,回去干吗! 当然这个想法是罪恶的,因为小九大了以后会被人指指点点,读书都没有办法好好读的,所以就算不回林家却也要让林家承认小九的合法身份才行。 林大秀也不是不想正事,只是有时候心有余而力不足。 林大秀觉得现在不缺钱花,所以不需要抄书了,累死累活一个月抄书也就七八百文,现在卖烧肉坐着不动弹一个月也能有好几两银子入账。 所以还抄个什么劲儿啊! 呵呵,林重阳怒了。 年纪轻轻你就想躺吃做大老爷? 你不抄书,我怎么督促你背书! 不但要抄,还要抄更多,抄各种新书!换着花样抄!有林扒皮盯着,林大秀现在哪里还有纨绔的样子,每天苦逼的抄书背书,什么唐诗、四书、五经,不想背就抄,抄腻歪了再背。 每天早晚两次林重阳要检查,检查不过关一次一天不许吃烧肉!反正是花式虐爹。 现在不让林大秀吃烧肉那就是好大的惩罚,那烧肉多香啊,每天不来一碟子不幸福。 狗蛋三顿都要吃呢!个子都快比林重阳高一头,简直没天理。 林重阳还要没日没夜苦口婆心地吹枕边风,“林大秀,你难道忘了我们说好的?你要是不用功让大伯爷爷看好你,我怎么回林家,难道让我一直当野孩子?你要是不读书,怎么报答我另外俩干爹,你要是不读书,我干爹干娘家的烧肉生意怎么才能长久呢!” 林大秀:“……好的,爹一定好好念书。”当然过年可以放假休息吧,衙门、社学、私塾都放假呢。 有了钱日子就好过,有了生意日子也忙碌,连狗蛋都忙着当看门狗,免得有坏人来他们家作乱。 为了看门,韩家买了两条小狗养着,现在都归狗蛋,他自封狗将军,封林重阳是狗头军师了。 看戏听来的。 林重阳觉得还不如狗王爷呢…… 有了钱腰杆子硬起来,这一年过得可是舒舒服服,好吃的好用的尽管买,儿子新衣裳做了好几身,林大秀是一点都不怕孩子长得快会浪费。 他觉得只要自己儿子穿过,哪怕穿过一次,那就值了。现在炭随便烧,屋子里热乎乎的,出门新棉袄棉裤裹得暖和和的,简直就是神仙一样的日子儿。 看他有钱就那么大手大脚,韩家也很无奈,尤其是张氏总觉得糟践钱,为林大秀花的冤枉钱肉疼不已。 不过肉疼归肉疼,她也不敢多说的,她对林大秀本来就有畏惧感的。 有时候她让韩椿儿说说,韩椿儿却道:“娘,说什么啊,林大秀他花的是自己的钱。” 张氏有些诧异,“往常你总说他大手大脚不过日子。” 今儿怎么转观念了? 韩椿儿淡淡道:“往常不是没钱吗?现在烧肉生意越来越好,每个月都有钱,想怎么花就怎么花呗。” 林重阳恰好听见,厉害了我爹,韩椿儿姑姑还真是宠得他没边啊。 哎。 过了正月十五,韩家烧肉又开始忙活起来,这么一忙碌就到了清明节。 年前年后这段时间,林大秀逍遥得跟要飞一样。 看着他爹那么开心,林重阳连连冷笑,现在他已经四岁了,转眼就三周岁。 说起来也是大孩子了。 三周岁是小孩子的一个坎儿,过了三周岁就代表着会被世人接受,不再是大家眼里随时都可能夭折的小东西。所以三岁前不见人不落户不上族谱也没什么,可三岁以后就代表要开始走入外界,想读书就要开始启蒙,如果还是一个私生子黑户,对林重阳来说简直是一生的污点。 作为一个文明过度来的灵魂,他觉得不能接受自己是一个黑户,自己要光明正大,堂堂正正。 第31节 所以林重阳不允许他爹再逃避,这一次一定要解决他的户口问题,自己不要一辈子都做一个黑户! 说起来林重阳真是有些恨铁不成钢啊。 他甚至觉察到林大秀居然有破罐子破摔的想法,就想爷俩一直这样过一辈子的念头,不需要回林家去。至于户口,这有什么,现在很多人巴不得要当黑户呢,可以不交丁税,藏匿人口就和有些人家藏匿土地一样得意。可那些是一辈子都被束缚在那一亩三分地上的农民而言,不是他林重阳! 他不想一辈子就那样窝窝囊囊做一个黑户,他要光明正大地行走在这片土地上。他要读书、进学、行举业、入仕途,因为读书是他最大的优势也是他最大的爱好,其他的他并不擅长,就算是做生意他也只是出一下主意提供点子,实际的执行他根本不擅长,至少卖肉就不如赵一刀。 卖肉不如赵一刀,种地不如老农民,打铁更不行,他的优势在耳聪目明,这具身体的记忆力极强比他前世强太多,简直有过目不忘的本领,那些借来的书他只需要精度个两三遍就可以记住,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要浪费? 可如果不让他认祖归宗,那他怎么读书考试,到时候填祖父三代如何填?! 他当初忽悠林大秀考秀才需要家族出面,不过是为了刺激一下林大秀,实际林大秀考不考有什么关系,只不过是让他假意读书好让林中和对他改观,从而帮他善后而已。 洗脑多年,林大秀居然还有异心,林重阳觉得自己简直要抓狂了。 刚穿越成婴儿半死不活,不知道明天在哪里,随时都可能被人抛弃丢弃饿死的那种恐惧又将他攫住,让他恨不得钻进林大秀身体里替他回家一趟搞定那些障碍们。 好在他从二月的督促开始见效,林大秀非常痛快地表示要回去解决这个问题! 林重阳终于松了口气,欢喜地给林大秀好一顿夸,“爹你真有担当,是个男子汉!” 至于为什么林大秀终于松口,其实跟林重阳突然发烧有关。 年后开始林大秀就一直被儿子念叨再回去一次,找大伯想想办法,他虽然嘴上答应可内心是逃避的,想自己第一次回去被拒还和林毓轩打了一架,大伯其实根本就避而不见,回去又有什么用? 这么一来二去的,父子俩都有点魔怔了,林重阳着急林大秀逃避, 其实他也苦,被儿子逼着读书,结果做梦都想哭,梦里躲着不肯念书,甚至有一次梦到第一次看到儿子的时候,他居然吓得掉头就走,坚决不肯被儿子赖上逼着读书,结果儿子又冷又饿就给死了,吓得他猛地醒来,浑身湿淋淋的,心跳如擂慌得赶紧去摸索旁边的小人。 林重阳睡得并不安稳,他侧着小身子,蜷着双腿,两只小手虚握成拳放在脸颊边上。 浑身还在微微发抖。 林大秀心里一咯噔,赶紧点灯,照了照,看见儿子小脸通红,鼻翼翕张,摸了摸额头居然很烫。 儿子发烧了! 这下可把林大秀吓坏了,周岁以前小孩子容易生病的时候小九都没怎么生病,现在都四岁了竟然莫名其妙发烧。 他赶紧穿上衣服,又用小被子把儿子裹着,再点了灯笼,一手抱着儿子一手拎着灯笼就往外走。 恰好韩椿儿轮班过来煮烧肉,看他抱着孩子出来也吓了一跳,赶紧上前试试,又回去叫爹和大哥来帮忙。 韩老爹陪着两人匆忙把林重阳送去回春堂,好不容易把李老大夫叫醒,一经诊治居然说忧思太过、心神失养导致寒邪入侵,风寒之症。 小小年纪忧思太过,韩老爹都嘀咕是不是老大夫瞎说呢,可人家有几十年行医经验,回春堂也是有口碑的,他自然不敢说出来。倒是林大秀内疚得要命,立刻就知道怎么回事,儿子整天督促自己读书,还要想着怎么劝他回去解决后顾之忧,可不是忧思太过么。 这么一想林大秀又内疚又心疼,下意识就给了自己一巴掌,这么大个人都当爹了居然还让小娃娃替自己着急。 好在林重阳本就生命力强,加上家人的精心照顾和李大夫的医术,虽然前两天反复高烧,却在第三天慢慢退下来,第四天又没事人一样。 看着他恢复了小嘴巴巴的状态,林大秀终于松一口气,比起儿子蔫蔫嗜睡的样子,他宁愿儿子小麻雀般督促自己。 晚饭散步后熄了灯,父子俩在被窝里夜聊。 “小九,爹决定这一次不管有什么困难,一定把事情办成。”林大秀跟儿子保证。 最近几天林重阳不再念叨他,让他担心儿子是不是高烧一场把小脑瓜给烧得不利索了呢。 其实林重阳根本不喜欢念叨他,不过是看他破罐子破摔受不了而已,既然他肯帮自己解决最大的难题,林重阳还真不稀罕他念书,反正只要自己大了能做主,别说一个林大秀几个他也养得起。 “爹,你把闲杂人等当大白菜,甭搭理他们。” 什么后娘、兄弟的,什么偏心祖母的,都不用理睬,“擒贼先擒王”,直接去搞定大爷爷就好。反正他只要一个名正言顺,又不去要他们的家业也不用和他们住一起。 林大秀觉得没有说的那么容易,却还是答应着,哎,小九什么都不知道,自然不知道那个家对他来说多么压抑,当然大伯和大伯母对他还是很好的,大伯母对他始终如一的慈和。 他给自己鼓了很多勇气,不过想到要攻克那样的难题,他还是有点犯难,“小九,要不、你和我一起去?” 理智告诉林重阳自己不该去,因为从林大秀话里话外他感觉老太太很厌恶他俩,而且在家里说一不二,只要她不同意,只怕这事儿不那么好办。 不过仗着自己是小孩子,早点去会会他们也好,知己知彼嘛。 “嗯,爹你放心,上刀山下油锅,小九陪你呢。”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林大秀瞬间泪崩,还是儿子好,虽然逼自己也是为自己好,他一翻身连被子带儿子搂在怀里,“睡吧,明儿一早咱们就去。” 这一次不管大伯真不在还是假不在,一定见到为止,不,是必须把事儿办成! 第32章 父子联袂 翌日, 天刚蒙蒙亮林大秀起身的时候林重阳也醒了, 昨夜他激动得老半天睡不着, 不过终究是小孩子,体力精力有限, 后来一觉到天亮。林大秀就没那么幸运, 向来睡眠质量很高的他居然玩失眠。 趁着林大秀去给他到夜壶, 林重阳把衣柜翻腾了一遍,找出一件月白色暗纹提花的锦袍儿带上, 万一有什么事儿也能换一下。在他眼里林大秀总是需要刷脸的, 自然要穿得漂漂亮亮的, 整个人往那里一杵, 都不需要开口就可以征服五到八十五的女人。林老太太能有多大年纪,绝对也在此列的!不信看那些来买烧肉的大娘大妈们! 林重阳信心满满,只要他爹稍微把那倔强倨傲的脾气收敛一下,他觉得没什么办不成的,更何况还有他啊, 他现在不过是一个小孩子,可没有那些什么脸面大过天的念头, 到时候卖萌、耍贱、抱大腿之类的, 眼睛都不带眨的。 心情好他哼着小曲,“今儿老百姓,真呀真高兴~”。 很快韩椿儿也过来准备煮烧肉,先给他们做早饭,又给他们收拾了一只小箢子, 里面装一些路上吃的吃食和用具。 林重阳给他爹收拾东西,林大秀就给他儿子收拾,一人收拾了一个包袱。最后父子俩相视一笑,林重阳赶紧把包袱扒拉一下,夸张的笑道:“爹,你逃荒呢。”林大秀收拾一个大包袱,里面有林重阳的衣服、玩具、零食、书、口水巾……。 人家都是大孩子了,哪里还需要口水巾! 林大秀感觉得出儿子之前对他的那点小埋怨消失殆尽,心里非常愉悦,“你不是也收拾一个?”他指了指炕上的豆面印花包袱。 林重阳理直气壮道:“这是你的行头,路上万一出汗了、湿了的,都可以换一下,时刻保持容光焕发。” 韩椿儿从外面听见父子俩谈话,笑道:“这要是外人听见,指不定寻思啥呢,赶紧吃饭。” 解决了早饭,韩春荣把小箢子拎出来让他们路上带着,里面还装了几斤烧肉让他们带回去给家里人尝尝。 林大秀却不乐意,他们怎么可能稀罕自己的东西,不带! 韩椿儿也随他去,又叮嘱林重阳路上注意事项。 林大秀拎了一个钱袋直接递给林重阳,林重阳接过去就揣在他的口袋里。他穿着背带裤,胸前是一个兜兜,整一个大口袋。 韩椿儿在一旁默默地看着父子俩,有心要对林大秀嘱咐几句,话到嘴边又落回去,只让他好好照顾林重阳。 林重阳脆声道:“姑姑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我爹的。” 韩椿儿送他们出去。 到了门口,林大秀突然道:“现在也不差钱,以后煮烧肉这么累的活,让别人干也罢了。” 韩椿儿笑道:“我不累,现在打下手的活儿都是别人做,我和大嫂只管着配料,秘方咱得自己守着,不能出丁点差错。” 她心里希冀着林大秀再说点什么,可林大秀却只是道:“你们决定吧,反正我不懂。” 出了门,林大秀就扛着儿子拎着小箢子出发了。 晨光熹微,笼着那俊秀的身影渐渐远去,韩椿儿站在门口怔怔出神,半日才脸颊发烫赶紧关门回去。 走到路口的时候,林重阳回头看了一眼,见姑姑还在门口目送他们,不由得叹了口气。 如果单从感情上来说,他真的很喜欢韩椿儿,其实要是她嫁给林大秀,他觉得也挺好,可惜林大秀似乎没那个意思。 也不是单纯对韩椿儿没意思,他似乎说起女人来就一脸的不屑,典型的中二病少年瞧不起女孩子的样子。 算了,总不能他一个小孩子来操心爹的终身大事吧。 一路上穿街走巷、上桥穿过牌坊,过了云溪河走一段路到了城南的一个小码头。大清早的这里却热闹,讨价还价、鸡鸭鹅闹个不停,俨然是一个小早市。这些人都是沿河的农户,他们划着小划子来城里卖农产品,顺便也可以捎人出城。 林大秀自然不肯坐这样小的小划子。 不过密州虽然河多水多,可十年九旱的,水量不稳定所以客船不景气,偌大的县城也没有一艘大客船,基本都是一些半大不小的私船。 很快林大秀就找到一艘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小船,没有腥臭气,上面还搭着高粱蔑的席子,坐在里面挡风遮雨。 那船和乌篷船差不多,不过篷子有区别,林重阳见什么都新鲜,看他爹还在犹豫就赶紧上去。 艄公喊了一声,“客人可坐稳当,咱们出发唠——” 他解开了缆绳,用竿子一撑小船就离岸沿着墨河往城东的水门而去。 云溪河和墨河都是蛟河的分支,蛟河又从密水河分支由北往南流,经过密水抵达密州,之后汇入大沽河,最后又从密州湾入海。 这段河流并不固定,十年倒是有多半是撑不得船的。 他们从密州去密水算是逆水行舟,好在地势和缓,水流也不湍急,所以船行得并不慢。 时值三月,日头出来以后阳光和煦,凉风习习,因还穿着薄棉衣也算不冷不热正好的时候。 父子俩也没呆在篷子里,而是坐在船尾看风景。 蛟河宽阔深幽,河水碧绿清澈映着蓝天白云清高旷远,两岸的芦苇菖蒲已经抽出新芽,时不时就有野鸟扑棱棱的飞上天空,打破周围的静谧。 出行的时候林重阳喜欢赏景、聊天,尽可能了解风俗人情以及民生,这样可以丰富他关于这个世界的认知。 一路上他和艄公聊得十分愉快,一秒钟进入熟稔模式,到最后连艄公家几个孩子,婆娘脾气不好脚还特别大,自己摇船一个月能赚几百钱都告诉了林重阳,听得林大秀真是没有最惊讶只有更惊讶。 一个多时辰就到密水,因是私家船两人也无需换船,只是艄公又捎了两个同路的客人。 其实他们本可以直接从密州去林家堡,那样节省一半路程,只是那样要么坐车要么步行,坐车林大秀怕颠坏他儿子,走路又怕累坏,自然是宁愿坐船绕远路。 在密水码头的时候,林大秀借口人多太挤想下船,先去看看李增仁和戴敏辉在不在好和他们商量一下。 林重阳自然不给他机会打退堂鼓,直接把全程船钱先付给艄公,又催船老爹赶紧起船去林家堡。 艄公笑呵呵地看着父子俩,真是有意思的俩人,爹漂亮得像画中人,儿子更好看,更有意思的这么点个孩子还管着他爹呢。 好在那俩客人很快就下了船,下船之后艄公也不再接别的客人,直接送父子二人去林家堡。 路上林重阳和林大秀吃饭,因带的饼多就请艄公一起吃,顺便品尝他们带着的烧肉。 那烧肉艄公自然知道,以前也想买回家给婆娘和孩子尝尝,只可惜一直没舍得。开始他还推让,毕竟收了船钱自己也带了饭不好吃人家的,可闻到烧肉的香味就忍不住流口水,最后吃了一张饼,几块烧肉,香得他有那么一瞬间感觉进入一种很玄妙的状态,似乎能飞起来。 到了林家堡码头的时候,艄公还笑,“林少爷,小少爷,什么时候回去,我还送二位,不要你们船钱。” 林重阳朝着他摆手,“谢谢老爹啦,以后有机会肯定还坐你的船呢。” 告辞艄公,俩人上了林家码头。 林家堡码头是林家为了方便林家堡的村民们特意募资修建的,久而久之这里就成了附近村落的一个小农副市场,村民们跑到这里来以物换物,互通有无。 林家堡说是一个村,不如说是一个类似县城的村堡。村子四周有高两丈宽一丈的高墙围起来,南面有堡门门外有瓮城门上有堡楼,围墙外面还有护村河,宽的地方有十几米,窄的地方也有六七米。 林家堡东南西三面开门,北面没有门,围墙的四角还有哨楼和箭楼。 据说这一切都是当初的林家先祖们在前朝时候一点点修建的。有一年一小股凶悍的倭寇从密州湾登陆,绕过密州城,一路烧杀抢掠往密水和莱州进发,却误入林家堡。当时的林家先祖家里养了部曲家丁,村民们也都崇尚习武,林家族长组织丁勇顽强抵抗,将一路锐不可的那个的倭寇给阻住。只是当时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为了保卫家园,村民死伤惨重。事后朝廷给与嘉奖,林家为了保护村民就倾全族之力,组织村民们一起修建村堡,耗时八年便将村堡彻底完工。 第32节 后来又有几次发挥了防御功效,既能驻守村堡亦能攻击敌人,因而更加声名鹊起。 时值三月春光,河岸上桃红柳绿,集市喧闹,路边野草发芽、不知名的野花开得舒展招摇,有成群的孩子在麦田里放风筝、欢笑嬉闹,看得林重阳移不开眼睛。 好一派悠闲的田园风光,真是让人沉醉其中。 惊艳了林重阳的景色,在林大秀看来却没有什么好看的。 出了码头,父子俩互相检查仪容,看起来没有一点差错,玉树临风俊美不凡,很好,出发! 林家堡的堡门白天大开着,也不需要人守,反正人来人往大家都认识,若是有生人进来,不管谁遇到都会问问,说得出是谁家的亲戚那就没事,如果闪烁其词的那可不客气。 林大秀领着儿子从堡门堂堂走入,进了堡内林重阳发现竟然还圈了为数不少的田地,麦苗返青,一片绿油油的景象。等走过良田,又有菜地和养鸡鸭鹅以及牲口的地方。 过去有一条围村下来的小河,河边垂柳依依迎春连翘等黄花迎春怒放,将村民居住的地方和外面隔开,过了桥就算进了村里面。 在林重阳看来,林家堡绝对可评后世的模范花园村,干净整洁,美丽优雅,比密州城干净漂亮得多。 村里南北东西各一条主干道将村子分成了四部分,主道丈许宽都铺着青石板,两边还挖着排水沟上面也盖着石板,道旁遍植月季、指甲花、紫茉莉、木槿、石榴等花木。 站在街上一眼望去,村内房屋鳞次栉比,整齐有序,墙外有高大的梧桐、杨树、和槐树,院内杏树、桃树等各种果树,如今杏花谢了桃红,梨花怒放一片白玉,深吸一口气都是清甜的香气。 嗯,忽略那恼人的柳絮白毛。 好美啊,林重阳看得目不暇接,这真的是他梦想中的美丽田园。 他一路赞不绝口,自家祖上还真是挺牛的呢。再看看身边的林大秀,真是有点恨铁不成钢啊,就单看看这样的气派,对村民百姓们都那般友好大度的林家,哪里会把嫡系子孙赶出去? 他怎么就混到这个田地呢,他有些怀疑林大秀说的长辈们怎么怎么偏心了,总觉得自己不能偏听偏信,要亲自调查一番才行。 哎,有爹如斯,任重道远啊。 父子俩一路上收获了无数的爱慕眼神,林大秀当然没意识到,因为他紧张得要死,死死地握着儿子的小手,把林重阳捏疼了也不知道。 “大秀回来啦。”路过的人都笑眯眯地和他打招呼。 林家堡的人多半都姓林的,族长说都是一家人,不要惯得子弟毛病,装什么少爷大爷的,按辈分称呼就好。搬来的外姓人虽然也享受这个待遇,可为了表示对林家的尊敬,他们是断然不会如此的,还是会称呼少爷老爷的,只是不当着族长的面就好啦。 再说林家子弟也不是个个都能守得住本分,很多人还是喜欢耍耍祖宗余威的。 好在林重阳觉得自己爹其实不是无可救药,他并不是真正的纨绔子弟,在林家堡里,他爹还是蛮乖的,至少见到老爷爷老奶奶大爷大妈的都会很有礼貌,绝对不拿少爷架子。 林重阳也毫不怕生,跟着他爹叫人,反正他爹叫叔叔的,他就叫叔公。 林大秀看了他一眼,纠正道:“咱们这里不兴叫什么公,叫爷爷就行。” 林重阳吐吐舌头,差点露馅吗?反正他前世老家喜欢叫叔公什么的。 大手牵小手,一步两步往前走。 林重阳哼着欢快地歌,轻快地迈着步子,被他爹牵着朝着林家祖宅走去。 刚走到那条大街的街口,林重阳就看到了一排进士牌坊,一重重进去,真是壮观拉风,如果不是林家先祖有令举人不立牌坊,估计满村子都要建满牌坊,比密州城只怕还多呢。 走到最后一进下面时候,林重阳发现居然是一位先祖的状元及第牌坊。 状元啊! 泱泱大国,人才济济,这位先祖居然得了全国第一名。 真是了不起! 蓦地林重阳心头突然涌上一种奇怪的情绪,先祖们功勋卓著,政绩赫赫,可他们这些后世子孙,除了躺在先祖的功劳簿上坐享其成,还做了什么呢?为什么没有人继承先祖的遗志,居然一个进士都没出! 这么一想,顿感亚历山大,同时又有一种莫名的兴奋的感觉在小胸脯里跳动。 这八座牌坊,是林家先祖留给后世子孙的荣耀和庇护,同时也是留给后世子孙的压力和敦促。 让人敬仰的同时,也感觉到如山的压力,尤其对于林家嫡系子孙来说,只怕就是八座大山。 他看看旁边似乎没什么感触的林大秀,不禁叹了口气,停下脚步。 林大秀以为他小孩子怕羞,低头看着儿子严肃的面容,轻笑着安慰,“小九别怕,有爹在呢。” 林重阳仰头睨了他爹一眼,严肃道:“林大秀,站在这里你就没有什么感触吗?” 林大秀疑惑地看着他,“什么感触啊?”从小看到大,也没什么啊。 得,真是个麻木不仁的! 林大秀举起胖嘟嘟的小手,“一、二、……七、八,这些先祖留下的财富,要不是他们努力、进取,哪有现在林家堡繁荣、安定?别说成家立业,吃饱喝足都够呛呢。” 林大秀一怔,这儿子不是被大伯附身了吧,怎么说的话跟大伯如出一辙? 就在他发怔的时候,对面街口又有一群林家子弟出现在眼前。看得出来他们是一路奔跑而来的,不过在看到林大秀的时候立刻都收住脚步,负手前行,一派悠然闲适的大家公子哥派头。 当先一人看起来十三四岁,生得唇红齿白,眉清目秀,自然没有林大秀那么俊美,但是胜在清纯干净,看着就跟不染尘埃的瓷器一样。 这个人就是林大秀的二弟林毓轩。 林大秀本名林毓秀,只不过他专爱跟他爹对着干,从不以大名与人交际,一来二去,狐朋狗友们为了表示亲切,都喜欢叫他大秀大秀的。 林重阳把对面那些中二少年挨个瞅一遍,为首这个小白花长得最好看,估计也最有地位,大家都捧着他。 看他们气喘吁吁的样子,只怕是打听着林大秀回来了,要急着过来耍横吧。 “大哥这是回来赔不是吗?”林毓轩笑微微的,上前两步对着林大秀拱手行礼“见过兄长”。 林重阳默默看他耍,动作一丝不苟,只是脸上的神情轻蔑到极点,那微微挑着的嘴角,故意抖起来的眉,跟林大秀欠揍时候的表情有点像。 只是他那双眼睛溜过林大秀又轻蔑厌恶地溜着自己算什么? 林重阳仰着小脸看着林毓轩,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问道:“你是有羊癫疯不成?” …… 气氛有一瞬间凝滞,连当事人林毓轩都愣住,下意识就说自己没有,说完又恨恨地咬住自己舌尖,恼怒地瞪着这个让人讨厌的破孩子。 “哈哈”林大秀笑起来,摸摸他儿子的头顶,破天荒地没有跟从前那般气氛,反而做出一副非常淡定的样子,嗯,这就是当爹的在儿子面前的榜样使命感。 他宠溺道:“小九,这是你二叔。” 众人的脸色就开了颜料铺子一样,眼前的林大秀比他们大不几岁,儿子都这么大了,还那么漂亮精神惹人讨厌。 不等林重阳叫二叔,林毓轩笑得一副很随和又很伤人的样子,嫌弃地看了林重阳一眼,皱眉道:“大哥可不敢这么说,这娃娃到底怎么来的,大伯和父亲都还没说话呢。” 摆明了不认他。 哼! 林重阳瞪着黑亮的大眼,抿着小嘴,恶狠狠地盯着林毓轩,大声道:“喂,你有鬼!” 明明心里想骂他小野种,还得端着一副读书人的清高敦厚样子,小小年纪就这么装,累不累啊。 此言一出,吓了大家一跳,平日里都说小孩子容易看见脏东西,又怎么怎么的。 林毓轩都被他给吓得一个激灵,后面那几个少年也赶紧退一步。 林重阳一撇小嘴,还了对方一个轻蔑的眼神,“哼!” 林大秀都有些呆,这是自己儿子吗?虽然平日教训自己毫不客气,在外人面前向来一副可爱乖巧样子,让人都说年画娃娃一样。 怎么一件林毓轩就变成那只大白鹅了,一见面就斗志昂扬。 看来这林毓轩真不是什么好东西,别把自己儿子给沾惹坏了。想到这里,林大秀赶紧抱起林重阳就朝着大伯家去,生怕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把儿子给弄脏了。 父子俩一溜烟走了,气得林毓轩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憋得胸口一鼓一鼓,只是向来做好孩子习惯了也不好在大街上发飙丢人。 尤其头上还是进士牌坊,要是敢有一个不敬的动作都要被罚跪的。 他一生气也没兴致和朋友聚会,将他们都打发了自己回家去。 而林大秀抱着儿子飞快地进了祖宅,就好像后面有狗在追一样。 第33章 考验、服软 林家祖宅是百年老宅子, 宅子大门三间如今只开中间一扇, 门楣上挂着一块大大的楠木匾额, 上书两个苍劲篆书:林府。 就这俩字,在林重阳看来就凝聚了书法的高端精华。 林大秀抱着儿子进去, 门子见了他还躬身问好, 根本没有要赶他出去的架势, 林重阳就知道当初渣爷爷说逆子你滚了别回来有点像气话。 林大秀把随身带来的行礼放在门房,也不去自家院子, 反正对他来说现在那里住着后娘后爹, 去也没意思。至于林老太太, 他觉得她一向厌烦他, 毕竟后娘是她娘家的旁支闺女,肯定是互相维护的,除了节礼必须去磕头,平日他极少凑到跟前去受气。 只有大伯家他还愿意去的,大伯母对他和颜悦色, 从不会露出轻蔑的意思。 可大伯并不那么想见他,他也是个好强的, 自然不会去别人跟前讨嫌。 就这样, 林大秀硬生生把自己弄得在家里没有归属感,亲人不是亲人。 虽然他们这一支都住在祖宅,但祖宅很大,他们都各有自己的院子。 林重阳被他爹牵着小手站在一处穿堂的时候,前后左右望过去, 全是层层叠叠的院落,简直望不到头。 庭院深深,就是这样的人家了。 不过林家虽然有底蕴,可毕竟中间断了半个世纪,当朝就没出过进士和高官,所以……其尴尬的形势可想而知。 从前很风光的有些东西现在就没那么理直气壮,说起来违制啊。 林重阳建议林大秀先去拜见大伯奶奶,可他爹不听,执意先去书房。祖宅东路的前面部分划分来当书房院,大大小小也有六七个院子。 林中和的书房院有小厮守着,等闲人不能随便进去,哪怕是林大太太赵氏都不行。 林大秀被儿子逼着过去,小厮就是上次跟着去密州小院的那个,见了林大秀笑嘻嘻地问好,通报之后请林大秀自己进去。 林家人口多,都是一个祖父的兄弟私下里排行,然后在族里还有总的排行,为了叫起来方便,都是叫家里的。 林中和三个儿子,两个女儿,二爷一个儿子排行四,林大秀是林中方的长子,行五,后面就是林毓轩行六,林毓琦行七。 林毓轩和林毓琦兄弟就是林大秀继母小方太太的儿子,小方太太是林老太太方氏的娘家侄女,虽然不是亲兄弟的闺女,却也是本家,未出五服的。 这些信息都是林重阳一点一点从他爹嘴里掏出来的,每一次都不肯深谈,可这么三年下来,总也能问出点来什么的。 林大秀想带儿子进去,却被小厮给拦住。 林重阳道:“爹你去吧,别紧张我在这里等你。” 看得旁边的小厮一愣愣的,这架势倒像他是爹,林大秀是儿子一样。 林大秀知道儿子懂事绝对不会乱走,但是也怕有人给他白眼,再三叮嘱了才依依不舍地进去。 那小厮不禁暗暗吐槽,明明五少爷你才是那样的,还在这里叮嘱别人呢。再说了,能把个三四岁的孩子带过来也是心大,就不知道先去拜见太太,女人看见可爱又懂事的小娃娃肯定高兴,到时候说不定还帮忙说句话呢。 第33节 怪不得都说五少爷不如六少爷良多呢。 林重阳等他爹走了就在回廊的栏椅上坐下。 大宅子有个好处,到处都是抄手游廊,上面有顶棚,下面有栏杆,有些地方还带着栏椅,可以坐下歇息。 回廊外面种着各种时令花草,虽然不名贵,却长势良好,清雅宜人。 他乖乖地坐在那里,两条小腿荡悠悠的,过了一会儿他扭头去看小厮,那小厮正打量他呢。 两人视线对上,小厮笑道:“你就是我们五少爷的那个孩子?” 都这么大了。 当初被人送过来的时候不如只小猫儿大呢,又瘦又小,哭得声音倒是挺大。一有奶吃立刻不哭,还乐滋滋的,惹得家里的奶娘到现在还会念叨他呢。 林重阳点点头,“我叫林重阳,你呢?” 小厮跟着林中和久了,自然也有主人的一些习气,并不像那些人一样轻贱林重阳,“小少爷可折煞小的,小的青墨。” 主人向下人介绍自己的名字,这简直就是坏规矩,青墨可不敢。 陌生见面交谈就是从介绍名字开始的,之后就会进一步深入,林重阳深谙此道,所以没几句话就从青墨口里打探到一些消息。他自然不会直接问林中和的事情,可以旁敲侧击地问院子里的事情啊,比如大伯奶奶喜欢什么,其他人如何如何。 林重阳虽然小,但是娇憨可爱,模样漂亮,声音好听。青墨越看越爱看,聊起来就没完,直到有人喊他去办事,他才急匆匆跟林重阳告辞,还叮嘱他在这里不要乱走。 青墨走后,林重阳就独自坐在这里等,半晌也不见林大秀出来,亦不见有别人来,他不禁有些犯嘀咕。 怎么有点奇怪呢? 他跳下地然后想进书房院瞧瞧,只在月洞门处探出半个身子,见那里立着一块大牌子,上书:书房重地非请勿入。 得,他还是等着吧。 其实他这样一个小孩子,哪怕就是进去,大人也不能如何,只是他芯子是大人的,思维自然也是大人的,惯性使然让他遵守一些约定俗成的规矩不去轻易触犯。 书房院很大,他居然都没听到大伯爷爷训林大秀的声音。 就在这时,他听见一道醇厚的声音传来,“你是哪家的孩子?” 林重阳回身,就看到回廊尽头屏门处走过来一个中年男子,男子看起来五十左右,相貌俊秀儒雅,颌下三缕长髯,头上戴着黑色儒巾,外罩栗色大袖氅衣里面是月白色道袍,走动起来衣袂飘然,气质潇洒。 这是大爷爷吗?虽然没有爹这么俊美,但是温良谦恭自有一股书卷秀气,让人心生好感。 不过他眉心的川字那么明显,看来烦心事也不少。 林重阳立刻站直身体非常有礼貌地执晚辈礼问好,然后报上爹和自己的名字。 来人自然是林中和。 他听小厮汇报林大秀还带了个三四岁的孩子,那孩子又乖巧懂事又聪慧伶俐,心里好奇就绕出来瞧瞧。他见林重阳一个小孩子居然耐烦在这里等,既不认生害怕也不淘气撒泼,说话口齿清楚,行事彬彬有礼,心下就有了几分好感。 不过他也十分诧异,大秀还能把孩子带得这样出色? 也幸亏林重阳早就有准备,又存着要好好了解知己知彼的心思,所以自然拿出十二分精神对待,哪怕是自己等在这里也绝对不会露出破绽。 果然就对了林中和的心思,他最喜欢聪明、沉静又懂礼的孩子。沉静才能读书好,做事情才能专心,并不是仅仅小聪明。 “你爹呢?”他故意试探。 林重阳规规矩矩地回答。 “你爹一时半会出不来,不如随我去屋里吃点心。” 林大秀去了老半天,这会儿林重阳还真是饿了呢,他却摇摇头,“我和爹爹约好在这里等他,不能失信于他呢。” 林中和越发觉得顺眼,比家里这些孩子都顺眼,他索性就招呼林重阳坐下,自己也坐在一旁。 “你平日里跟你爹做什么?” 林重阳早先觑他神态样貌,就猜是林中和,现在自然要不遗余力地美化自己爹。 “读书、背书、抄书。” “哦?读书背书?”林中和露出不相信的眼神,大秀那孩子能耐烦读书背书? 林重阳仰头朝他笑,他内心有着算计,但是当他笑的时候就能露出孩子的天真烂漫娇憨可爱来。 林中和果然被他这天真无邪的笑容收买了,“那你会背什么书?” 林重阳就把三字经背来听。 童音稚嫩清脆,非常悦耳,林中和听得入神,又让他背千字文,林重阳也都背下来。 林中和眼中的光芒越来越亮,仿佛看见什么了不得的宝贝一样,不过他还是沉住气,毕竟很多小孩子记忆里好,乖巧坐得住能跟着大人背不少书,可略大一大之后,大部分都泯然众人矣。 看看林大秀! “我们来做个游戏吧。” 一听要做游戏,林重阳就哈哈笑起来,连连拍手说好,一派小孩子的好玩模样。 林中和便道:“我们来对词,就和斗草斗花一样,会吧。” 时下孩子们可玩的玩意并不是很多,而斗草就是其中一种,深受女孩子欢迎。 林重阳点点头,“玩过的。” 林中和捻须开始,“我说红花,你说什么?” 林重阳道:“绿叶。” 男子点头,“对,再来,雨收——” 林重阳:“云断。” 男子凝视着他,“雪霁。” 林重阳:“风停。” “乳燕绕梁” “彩蝶穿花” …… “独角兽” “比目鱼” …… “诗书传家远” “忠厚继世长” …… “人间清暑殿” “天上广寒宫” …… “物有本末,” “事有终始” 对于林重阳来着,这简直就和背书一样嘛,不需要动脑子简单得很。 男子哈哈大笑,“好孩子,真是好孩子!” 林重阳故意一副不解地神情看着他,“老爷爷,你笑什么啊?” “稚子赤诚啊。”林中和摸摸林重阳的头,定定地看着这个漂亮娃娃,他有着林大秀的俊美,却没有林大秀的桀骜不羁,那双眼睛纯净明亮,透着智慧的光芒,这一刻林中和对侄子不检点败坏门风的怒气神奇地消失了。 他唤一名仆人来,“送小九去太太那里,让太太好生照看着。” 林重阳虽然还想等他爹,不过他也知道大爷爷的话最好不要太违背,今儿他爹是主角,他是来当陪衬增加好感和份量的。 在看到林中和对他露出非常慈祥赞许的表情时候,他知道火候差不多了,立刻也露出孺慕之色,“您是我爷爷吗?我爹爹说我有个爷爷学富五车,十分有本事,人又随和没架子。” 赶紧替爹拍拍马屁,拉拉好感。 小孩子有一说一,这个年纪还不会撒谎,林中和如是想着,最后那一点怨念也彻底消失,反而觉得林大秀不容易,待林重阳便也越发温和。 待林重阳跟着小厮拐个弯消失在回廊尽头,林中和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换上了一副严肃凝重的表情,随即起身负手穿过月洞门去了自己书房。 穿过抄手游廊路过书房窗外的时候,透过玻璃窗能看到屋内站着的少年,虽然半日没人理睬他,他倒是也没像从前那般耍脾气扭头就走。 这要是从前根本不可能的。 略顿了一下,林中和就抬脚进屋。 林大秀听见动静原本僵硬的身子又一紧,他站了半日腿脚僵直,双肩又酸又沉,要是放在以前那一定要掉头就走再也不来的,可现在不行,儿子的殷殷叮咛还在耳边。 听见林中和进来,他略转身,恭敬行礼,“给大伯请安。” 林中和看了他一眼,不禁一怔。 林大秀整个人给他的感觉有了很大变化。 不仅个子抽条快赶上他了,看起来又高又瘦,从前眉宇间的桀骜和愤懑也去了不少,如今站在那里,倒是一个俊美翩翩的佳公子。看起来倒是和小时候那个乖巧俊秀的孩子有那么一二分的重合,竟然像自己曾经对他期许的那样。 说起来在林大秀四五岁的时候,林中和对他也是寄予厚望的,只可惜事与愿违,这孩子后来歪得离谱。 林中和径直走到书案前落座,也没看他,“说吧,有什么事儿。” 他略带一点不耐烦的态度让林大秀鼓起的勇气又开始消退,几乎开不了口。 犹豫了一下,他咬咬牙,“侄子想请大伯帮忙,小九……” 林中和低着头整理书案上的书卷,淡淡道:“这几年你在外面都做什么?” 林大秀一怔,还想说儿子的事儿,不过见大伯一脸淡漠,就只得道:“回大伯,在密州城小院里住着,抄书背书。” 林中和这才抬眼看他,“背了些什么书?” 就跟押题押中了一样,林大秀心里一松,“主要是四书。” 启蒙的三字经、千字文、千家诗这些他早就背过的,现在可不好拿来说,要说进一步的才行,这是儿子教他的。 林中和闻言,就随口道:“盖心之灵莫不有知,” 这是要让他背书了,《大学》第六章 的第二句。林大秀脊背略略一挺,接下去背道:“而天下之物莫不有理,唯于理有未穷,故其知又不尽也,……” 他声线漂亮,音质清越,加上被林重阳指点过背书的调子,现在背来抑扬顿挫,闻之让人大感享受。 第34节 林中和微微眯着眼,听得似是入神。 背完第六章 ,林大秀略顿了一下,偷眼看过去,见大伯依然微眯着眼,没有让他停下的意思,只好继续背。 这么一个听一个背,约莫两刻钟他便把大学给背完了,然后停下来恭敬地待命。 林中和微微颔首,“倒是个背书的样子,可会解?” 这个问题林重阳也押到了,父子俩早就参谋了答案,林大秀道:“抄了朱子《四书章句集注》”。 闻言,林中和又说了两句让他解释其义理。 这个倒是难不倒林大秀,他脑瓜聪明,记诵东西快,加上林重阳耳提面命,时时督促,别的不敢说《大学》的确是看得烂熟,所以他解释得也非常到位。 林中和面色略微和缓一些,又问了四书其他的书,林大秀答得也不错,只是问五经的时候,他就坦诚自己还没看到那里。 “因没有先生指点,都是侄子自己边抄书边背的,是以进度有些慢,五经并未看到。” 这实话实说的性子倒是还没变,林中和也没难为他,“你想让孩子认祖归宗。” 林大秀一撩袍襟就跪下,“侄子混账无状,做错了事情,任何惩罚都不为过,只是小九好好一个孩子,侄子不想害了他,还请大伯给他一个名份。” 林中和看着他,“这个你爹不同意,别人也不好说什么。” 若是从前大伯这样说,林大秀就会当真,不过现在有儿子加成,事先演练过,特意叮嘱他林中和应该会刁难一下让他不要打退堂鼓,只管多服软多求情。 一切尽在掌握。 林大秀低声道:“话虽如此,可咱们家都要听大伯的,还请大伯看来侄子年幼丧母……” 这话给林中和气得笑了,这小子也会来这一套,当初可怜他亲母早丧,结果呢,这小子不但不领情,还变本加厉地气人。 “这样的大事,只怕还得问过你祖母呢。” 听大伯这样说,林大秀就知道有戏,刚才还推脱要问他爹呢,他爹管个鸡毛用,在林家他爹说话好使程度要倒数! 虽然大伯不是族长,但是族内有什么大事的时候,也都是族长和耆老们一起商量,大伯每次也都要被请去的。 自己这件事族长根本就没过问,显然是当成他们的家事自己处理即可,既然如此,那就是大伯说了算的。 他又按照儿子授意的厚着脸皮再三哀求。 反正为了儿子,豁出去了。 林中和却也没有就此答应,而是问道:“你想怎么解决?” 林大秀一怔,这个问题小九没说啊,他嗯啊了两声,试探道:“大伯,就上族谱,还要怎么呢?” 林中和气得笑了,“书真是都读到孩子身上去了,你让小九认祖归宗,上族谱,那请问他娘是哪位?婚前有子,即算庶子。” 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奔者为妾,那女子不管是他有情无情的,这孩子就是妾生子。 一听小九要成为庶子,林大秀急了,自己又没媳妇,就这么一个儿子,可不能让他当庶子,他膝行上前,哀求道:“大伯,您给想想辙。” 林中和骂道:“你做下的孽,让大伯给你想辙,我还给你想那呢。” 林大秀就开始说自己儿子多可怜多懂事聪明,是读书的好苗子,自己不想害了他云云。 这倒是说到林中和心坎里去,他道:“也不是没办法。” 林大秀见有戏,立刻又膝行几步,哀恳道:“求大伯怜惜侄子和小九。” “这还是要看你。”林中和垂首看他,跪在地上的林大秀如今满脸恳切哀求,再也不是从前那个桀骜不驯,张狂浮躁的纨绔少爷。 他心里有些唏嘘,当初宁愿被打死也不服软的人,现在居然也会做小伏低,哀恳婉转,再桀骜倔强,只要又为之柔软的事物也算没歪到根子上。 “大伯尽管吩咐,不管什么,侄子都会做的。”只要让小九有个名正言顺的身份,林大秀现在真的是能豁出去的。 林中和面色凝重严肃,缓缓道:“大秀,你觉得林家还有什么是需要你去做的?” 林家百年望族,前朝的时候风光无限,到了本朝却已经式微,不单单是官场没有建树,在士林中都没得风光。 林家目前在家乡还是有一定地位的,衣食无忧,但是却雄风不再。 本朝之后一位进士没出过,虽然出了十几位举人,现在也还存留七位,只可惜五位年老体衰只能颐养天年。两位稍微年轻些,一个是他大伯林中,另一个就是族长爷爷的嫡三子林中平。 所以林大秀也知道大伯最大的心病就是家里没有进士,还是需要读书人。 可他……考秀才都够呛,举人都甭想,进士就是那天边的云,看得见摸不着的。 “大伯,侄子为家族做不到的,小九可以,他聪明伶俐,如今侄子会的他都会,比侄子会得还多……” “大秀!”林中和打断他,虽然不再那么桀骜难驯,但是撒谎成精也不好。 林大秀见大伯不相信,就想让小九过来考考。 林中和阻止他,“孩子如何那是他的事情,现在要看你,你也老大不小,就没点想法?” 一般说老大不小就是要成亲。 林大秀为难,不过为了儿子,他咬咬牙,“一切全凭大伯安排。” 管他娶什么女人,只要让小九上了族谱,能名正言顺地读书考试、堂堂正正做人就行。 难得他如此乖顺,林中和点点头,“既然你有这个觉悟,那就继续读书,给你一年的时间,来年下场试试。” “大伯?”林大秀懵了,这比娶媳妇还难为人呢,现在他也不过是背了书,根本不会制艺,且五经都还糊里糊涂呢,哪里能考试啊? 林中和见他一脸为难,面色一沉,哼道:“也不是让你必须中了秀才,明天能过了县试,就算你为家族做出贡献,小九的事情也好解决。” 可县试哪里就简单了啊?有白发苍苍的读书人半辈子折戟沉沙呢,运气不好起来,那真是喝凉水都塞牙。 况且有些知县为了不但责任,那题目据说要多偏僻就有偏僻,简直是冷死人不要命。 他去书斋的时候可没少听那些落榜的书生们抱怨呢。 林中和见他遇到一点难处就开始退缩,立刻哼了一声。 林大秀咬咬牙,少不得要拼命的,“侄子谨遵大伯吩咐。” 这是答应了。 林中和心里又舒坦一些,他一直还是很看好林大秀的,谁知道半路歪了架子,虽然使过那么多的手段,可这小子真是除非自己意识到问题十头牛拉不回来的。 现在能自己给自己套上笼头,也真是难得。 既然林大秀答应肯读书,林中和就又试了试他的学问,虽然不会制艺,五经不熟,但是四书根基倒是值得夸奖。 林大秀心里那个高兴,觉得儿子真是运筹帷幄小诸葛,提前把事情都考虑到了,结果马到成功。 他记挂儿子,想去接他进来给大伯看,结果听大伯说已经送去后院,便更放心。 小九一定会把大伯母哄得开开心心的,林大秀有这个信心。 只是他没料到爷俩回林家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虽然大伯答应了,可别人未必那么好说话。 第34章 红脸、白脸 这个阻碍就是林大秀的祖母方老太太, 老太太六十多岁, 满头银发, 却依然精神矍铄身体康健,一顿能吃两碗饭。 她表面不管家里的事儿, 可林家的大事还就是她说了算, 反而是林家的实际当家人。 这点没人比林中和清楚。 林中和应承了林大秀却也不敢托大, 他让青墨带林大秀去大太太那里,自己则去西院跟老太太说这事儿。 结果老太太可没他那么好说话, 两句话给他打发了, “既然你说他现在肯读书, 那就读出个样儿来再说吧。惹了那么大的麻烦, 不受点苦头就想过去,以后谁还肯本分做人好好读书?你也抱个孩子我也弄个女人进门的,这家还不乱了套?人道是家丑不可外扬,他可好。” 林中和知道老天太余怒未消,当时出了这档子事, 三弟把林大秀打了一顿,林大秀服个软, 禁足个两年三年的, 这事儿也就消停了。谁知道那臭小子的脾气又倔又大,老太太还没说什么的,他竟然抱着孩子偷偷跑了。 当时家里要是不让他出去他也没辙的,只是老太太发了话,与其在跟前气死她, 不如滚得远远的。 林中和虽然了解老太太,可这件事上他还真不好说,到底老太太是锤炼孙子,还真是真寒了心丢了面子里子不痛快,索性不闻不问,似乎真不管这个孙子一样。 可现在听她的语气,倒好似还在气头上? 这气性可又大又长,有点不符合老太太往日的做派,他心里揣测着,却也并不怕老太太迁怒自己,笑道:“儿子也是娘这个意思呢,让他这两年下场试试。” 老太太焉能不知道他的回护,立刻道:“那就进了学再说吧。有个秀才功名,他也算立起来是个男人了,既可主事也能自立门户,让儿子入族谱的事儿也就他自己说了算。” 林家虽然却进士,却并不缺秀才,让他中个秀才只怕也多半是为了他自己。 老太太既然这样说了,那就没得商量。 他又寻思是不是让孩子回来,一边读书,也能就近教育,免得大的不成耽误了小的。 不过老太太却不如他的愿,叹着气道:“要是忤逆了家长一跑了之,回头掉两个眼泪就能回来,那咱们林家可真是没希望喽。” 林中和就知道此时免谈。 从老太太院里回到自己家正院,才进门就听见屋子里传来欢快的笑声。 有丫头上前给他打帘子,低声笑道:“老爷来了,小少爷可讨大太太喜欢了,逗得大家都乐呢。” 林中和点点头,抬脚进了屋里,也不让别人通报,只站在堂屋往里看。 正房三大间,东西各又带着耳房,中间堂屋,东西间是白日燕息处,耳房是寝室。 白日里大太太就在西间带着女儿们做针线处理后院庶务,或者和本家的媳妇们说话,如今屋里就有两个媳妇,还有三四个闺女,三两三个小娃娃,炕上地下满满都是人。 怪不得笑声那么大! 他见林大秀坐在炕前的椅子上,林重阳则在炕上坐在大太太怀里,之前不知道说了什么,惹得大家一阵欢笑。 “哎呀,小九,你说得可都是真的?” 林重阳靠在大太太温暖的怀抱里,对着手指,一副无辜的样子,“我跟爹去书斋听他们说的,还不止这样呢,有些地方太穷啦,连考场都没呢,来考试的人自己背着板凳,没桌子就去借菜板门板,拿石头瓦片垫着。还有人跑去集市把人家正卖肉的案子都抢去呢,那人本觉得没希望,谁知道后来县试竟然取了,人家都说是那肉案子肉气逼人,把他原来不通的脑瓜给熏通了才做出好文章。” 他说得煞有介事,又一脸稚嫩纯真,本身让大人们就觉得好玩,尤其那些女孩子。平日都在家里做针线学女红,出门也就是踏春赏花,家里兄弟们都被长辈拘着读书,除了逢年过节的和她们都没多少话说,大门也没出过两回,她们哪里听过这等好玩的事情。 “大秀,你们在县里过得那么有意思呢。”一个女孩子抿着嘴笑,满脸的羡慕。 林大秀已经被儿子弄得眼花缭乱的,他怎么不知道有这么多好玩的,他儿子知道得真多,什么考试的趣事,坊间趣事,还有集市捕快们缉拿贼人,甚至是赵屠户的趣事…… 狗蛋那些哭笑不得的事迹也被拿来说,这些平日里林大秀根本没注意。 他突然觉得自己过得一定是假日子,怎么没留意身边有那么多有意思的事情? 不就是在小院里过穷日子,日复一日如此,哪里有那么些欢乐的事情? 可他发现原来不是那样的,在小九的眼里,这一切都那么有意思,讲给别人听也是绘声绘色充满感情,尤其讲韩家的时候,他的眼睛里闪着温柔的光,所以大伯母她们也听得津津有味,比听书听戏还有意思。 林重阳一扭头就看到林中和站在那里,立刻笑着招手,“大爷爷。” 第35节 见林中和过来,大家都赶紧行礼问好,那俩媳妇也想带着孩子告辞。 林中和摆摆手,“都不用拘束,坐吧。” 媳妇们还是带着孩子告辞,说该回去张罗晚饭。 大太太和他说了几句,又夸林重阳这孩子聪明伶俐,逗人欢喜,她笑道:“老爷才去了老太太那里?晚饭的时候不如带着大秀和孩子一起过去?” 林中和知道她这是想帮帮孩子们,林重阳这么讨人喜欢,老太太看了也一定会喜欢的。 他摇摇头,“老太太常念经呢,不让人去打扰。” 老太太念什么经?大太太就知道老太太这是还没消气呢,也不再坚持,依然逗孩子。 林中和就将林大秀唤到东间去说话,他觉得有点难以启齿,毕竟之前答应林大秀的。 林大秀也是个聪慧的,立刻就意识到什么,他道:“大伯有什么吩咐只管说给侄子听。” 林中和道:“老太太也是恨铁不成钢,希望你成才,等你进了学再谈这件事。” 进学就是中秀才的意思,只有考过县试、府试、道试以后,成为生员才能入泮进学,成绩优异者进府学,次一等进县学。 林大秀心里一咯噔,原本他想的自己做了保证,那就先给小九上族谱,认祖归宗,之后自己好好读书慢慢考就是。 他可没把握一定考过的。 可看老太太的意思分明就是先中秀才,再谈小九回家的事儿。 他的眼神往西间飘,很想跟儿子商量一下应该怎么办,若是林中和知道他的想法,只怕会觉得他无可救药再也不管。 “大伯,不是侄子不争气,可侄子学业不精,只怕不能一鼓作气进学,那岂不是耽误了小九……他已经大了现在就很想读书,若是名不正言不顺,可怎么好去读书呢。” 如果现在不趁着他小认祖归宗,那等大起来,就算回来也少不得要被人说三道四的。 是他混蛋不好,可事已至此,他总不能连累儿子。 林中和微微颔首,“我还是那句话,你先考县试,若能考过府试成为童生,到时候我也好跟老太太通融,并非一定要入学才行。” 如果他好好跟老太太说,老太太自然也要给他这个面子的,只不过他也想看看林大秀是不是真的浪子回头。 林大秀就知道只能如此,他一撩衣襟跪在地上,“侄子和小九先谢过大伯,回去之后侄子就努力读书。” 林中和点点头,原本他还想让父子俩回来,在林家堡的家族学堂读书,不过看情形其实他不回来更好,在外面这两年反而出息得板正起来。 就不知道会不会耽误了小九那孩子,林中和是恨不得把那孩子带在身边自己教导,早日启蒙,早日进学。 回头又一想林家之前这些孩子小时候都聪明伶俐的,读书也不错,早早启蒙,甚至有的早早的成为生员进了县学府学,可最后还是不能中举。 可见启蒙早也未必就一定好,林中和按捺住那个念头。 林大秀知道只能如此,好歹也拿到大伯的允诺,只要自己努力,成为童生就可以让小九回来。 他胸臆间有什么东西在激荡,为了儿子自己也要努力! 回到西间,林大秀想跟大伯母等人告辞,不过被儿子一个眼神阻止。 天色不早,这时候告辞岂不是会被长辈以为不懂事? 就算不肯回东院,在这里也不是没地方。林重阳已经看出来了,其实林中和和大太太对晚辈非常照顾,至少大太太很喜欢自己,只要一抱着他就不想撒手。 果然大太太笑道:“时候不早了咱们开饭,夜里就在这里歇着,我已经让人收拾屋子,你们也不用去东院,省得他们措手不及的。” 这是替林大秀父子考虑,毕竟林大秀带着私生子回来,小方太太那里就不好办,少不得会说些不中听的,到时候林大秀又犯倔,闹起来麻烦。 就林中方那脾气,只要林大秀哪里不对了,劈头盖脸就是一通骂,气不过了就是一顿打,过去也没什么好事。为了免得半夜再过去拉架,大太太觉得还是住在自己这里好。 林大秀立刻谢过大伯母。 林重阳搂着大太太的颈,笑嘻嘻道:“谢谢大祖母。” 他没有加伯字,大太太听着更受用,没口子地答应。 吃饭的时候,她让人先带孩子们过去,自己则叫了丫头婆子叮嘱一下,让人先去老太太那里汇报一下孩子在这里住一宿,明儿再回密州,又打发自己闺女去东院跟小方太太和林中方说一声。 晚饭的时候就只有林中和、大太太,几位少爷和姑娘都去西院老太太那里,这是他们的惯例,晚饭要陪老太太吃饭,这样热闹。。 今儿林大秀父子在这里,大太太就没过去伺候。 屋子里人突然少了那么多,原本热热闹闹叽叽喳喳一下子安静下来,林大秀有些不自在。 林重阳倒是无所谓。 大太太还想喂他吃,林重阳奶声奶气道:“祖母,小九自己会吃饭。” 大太太夸道:“小九真是个能干的孩子。” 林重阳嘻嘻笑道:“小九自己吃饭睡觉穿衣服,乖乖哒,爹爹抄书赚钱,还给小九念书讲故事,我爹最能干。” 给自己爹贴金,他也是不遗余力见缝插针的。 林大秀有些不好意思,儿子在自己跟前跟个小老头一样,整天教训自己,在别人面前倒是会当孩子。 哎,他感觉自己才是儿子呢。 因为人少,饭菜并不是特别多,但是很讲究,荤素搭配,色香味俱全,看得林重阳食指大动。 这才叫吃饭啊,在密州那几年除了烧肉吃的是什么啊! 林家积累了百多年的家底,在饮食上自然有些独到之处的,并不奢侈的家常菜,却也能做得既营养又美观。 纤嫩的韭菜,清香甘甜;翠绿的菠菜,和虾仁互相辉映;蘑菇火腿汤,鲜甜诱人……馒头是面粉掺着豆面,做得可口又营养,小米粥熬得清香扑鼻,黏稠醇浓,让人胃口大好。 好吃好吃! 林重阳心里雀跃着,小手捏着筷子,熟练地吃着大太太给他夹在旁边碗盘里的菜肴。 不过他也没有忘记卖萌卖乖,不忘了道谢,吃相斯文,实际吃得不少,更将大太太给夹的菜全部吃掉。 “祖母家的菜是我吃过最好吃的。”最后他非常真诚地赞扬。 大太太乐得合不拢嘴,家里那些孩子有的让吃顿饭可要了命了,这个不吃那个不吃的,真得让他们都来看看小九吃饭,保管全部胃口大开。 看这孩子吃饭,同桌的人都吃得格外香甜。 “要不要住下,以后天天都能吃。”她忍不住问,她倒是觉得让孩子留在家里比外面好,在县城的一个小院里住着,什么都没有,连个伺候的人也没有,这不是委屈孩子么。 林重阳摇摇头,看了林大秀一眼,道:“爹爹要回去,小九要陪着爹爹,一起读书抄书。” 哼哼,我要是不回去,谁监督林大秀啊! 这孩子,没谁了,林大秀感受到他眼睛里的促狭,赶紧低头喝汤。 如愿以偿的,林大秀又从大太太那里拿到了保证,过些日子让林中和再好好和老太太说说,让小九父子回林家堡来住,就算读书在这里也比外面好。 就说启蒙初学,密州城哪里有林家堡好? 林重阳立刻给他爹使眼色,林大秀赶紧很懂事地表示老太太还没消气,让大太太不必为了他违逆老太太。 这么一来,大太太心里都暗暗赞叹,这孩子出去两年倒是懂事多了,不知道是大了还是因为……别的。 饭后大家又聊了一会儿,西院东院都没打发人来问,大太太就安排他们歇在西跨院。 入睡前,婆子准备了浴桶和洗澡水让父子俩沐浴,浴桶里没有花瓣,但是有花露,香香的,另外还有洗澡的香胰子。 林重阳盯着那块黄黄的香胰子发怔,原来已经有这个了啊,这可比县城他们买的那些东西好多了。 滑溜溜,香喷喷的。 林大秀看儿子被一块香胰子迷住,笑了笑,觉得儿子终究是小孩。 他拒绝了婆子丫头的伺候,把儿子脱得光溜溜如同白生生的藕一样放进水温正好的浴桶里,自己也钻进去,先把儿子上上下下洗刷干净再自己好好洗洗。密州小院里没有大浴桶,冬天早春的时候只能擦洗,哪里有这样舒服。 大大的浴桶里,林重阳泡得浑身的毛孔都被打开,舒服得他直哼唧,指挥着他爹挠后背,挠这里那里的,惹得外面婆子丫头直笑。 林重阳已经习惯,反正自从穿来就是他爹伺候他,再说这皮囊也是小小子,你有的我也有,大家谁也别害臊。 而且他为了克服自己的女性心理投射在行为上的习惯,有时候也会刻意锻炼自己,免得一不小心就露出女性的一些习惯动作。 三四岁之前不要紧,男孩女孩差不多,可四五岁之后区别就会很大,他可不能露馅。 洗完澡擦干后他就光溜溜地啪嗒啪嗒跑进卧室爬进被窝等他爹。 因为一直有丫头婆子跟着,林重阳也不能明目张胆地教导他爹,只能趁着睡觉的时候和他爹躲在被窝里,撑着被子两人嘀嘀咕咕,面授机宜。 他问了林中和白天说的话,又教林大秀要如何如何,最后道:“爹,我觉得大爷爷和伯祖母已经接受咱们啦,只要你好好考试,县试过了咱们就能回来。” 林大秀嗯了一声,怕他憋着,就把他从被窝里捞回来,给他穿上里衣让他赶紧睡。 小孩子身体热,冬天的时候都和火炉一样,现在三月里就更加热乎。林大秀自己也年轻火气旺呢,父子俩一个被窝,没一会儿林大秀就因为连热带踹的被弄醒了。 林重阳的睡姿最能体现他是个小小子而不是小丫头,睡得四仰八叉,一个脚丫子搁在他爹肚子上,一只小手捏拳搁在脸边,一只握着他爹的头发要是他爹不挣扎有时候得寸劲吃了会捏着人家耳朵。 这是盖着被子,如果天暖不需要盖被子他多半一脚蹬着他爹的肚子,一脚揣着脸,林大秀跟他抗议,他就振振有词说自己睡觉姿势非常标准,从来不会打拳的,一定是他爹故意抹黑他。 的确如此,因为一夜都在打拳,能在炕上睡一圈,早晨起来又规规矩矩似乎没动过地方一样。 说起来三岁以前也不这样的,那时候睡着了和醒着一样文静乖巧。 现在醒着装乖巧,睡着了原形毕露! 林大秀伸手摸摸儿子,一后背的汗,脑袋底下也是汗,他只得小心翼翼地把儿子摆正,又下地去拿手巾回来给儿子擦擦。 外面值夜的丫头听见动静掌灯来问。 灯影晕黄,笼着身穿雪白单衣的林大秀,只见他黑发如瀑随意地披散在胸前后背,衣襟散开露出结实白皙的胸膛,都说灯影里看美人,那是翻倍的美,看林大秀尤其如此。 他睡眼惺忪地看过去,似是不认识那丫头一样,“有事?” 那丫头被他这么一看,登时感觉浑身酥酥的,差点魂儿也要掉了,面赤如火,滚烫得要烧起来,“奴婢听见动静,以为少爷唤人来……” 后面的声音低如蚊蚋,听不见了,丫头的脸已经红得如晚霞一般。 林大秀全副注意力都在儿子身上,摆摆手,“不用伺候,你只管睡去,我给小九擦擦汗。” 那丫头站着不动,双脚好像生了根一样不听使唤。 林大秀给儿子擦完汗,一回头见那丫头不但没走,竟似乎还走近一些,目光痴痴的,吓了他一跳,不会撞邪了吗? 他除了在密州小院喝醉糊里糊涂和王柳芽那次,其实也并没有如此暧昧地接触过什么女人,从前他性子桀骜暴躁,丫头们也根本不敢到他跟前,就算觊觎他的美貌也没个敢靠近他身边,他可绝对不会怜香惜玉对人客气。 现在他似乎……变了个人一样,温柔又和气,看人的眼神再也不像刀子一样锋利,反而波光潋潋好像春水呢。 尤其他照顾小九的时候,那样宠溺专注,简直是发光一样迷人,充满无法言说的魅力。 “少爷……让春红来伺候……您吧。”她咬着牙,低着头,声音颤颤的。 林大秀以为她要帮忙照顾小九,毕竟小九那么惹人疼,谁都喜欢呢,他也不再看她,“不用,你出去吧,我要休息了。” 第36节 说着掀被子上炕,翻身朝里搂着儿子睡了。 春红愣在那里站了半晌,到底是没敢走上去,咬咬牙又退回去。 等回到外面,被凉风一吹,她才觉得自己是不是魔怔了,实在是不知廉耻。 虽然大太太让自己去伺候五少爷,其实也是有那么个意思,只要五少爷需要,她是可以奉献的。 这也是大太太体恤晚辈,林大秀既然儿子都有了,那方面肯定也有需要,如果春红合他的心思,受用了,那就带回去,跟着伺候父子俩,省得他们在外面没个知冷知热的。 只是五少爷显然对自己根本没那点意思,连暧昧都没的。 第二日起来的时候,春红还心如鹿撞,看都不敢看林大秀。 林大秀似乎根本不记得昨夜的事情一样,亦或者就算记得他也根本没在意,还是一切如昨。 春红这才松了口气,免得被五少爷看轻。 ~~~~~~ 第35章 老小过招 林重阳自己穿好衣服, 麻溜地洗刷, 先吃两块点心, 早饭前拉着他爹出去晨练。 这是林重阳打算带着他爹长久坚持的习惯,戏文里太多文弱书生, 给后人的感觉似乎弱不禁风, 手无缚鸡之力, 动不动就伤风感冒咳血,林大秀自然没有那么弱, 不过他觉得养成锻炼身体的好习惯必将受益终生。 哎, 人家是父母操心儿女之事, 他这个做儿子的要操心爹, 也真是醉了。 他们晨练的内容有慢跑、快走、打太极。 更何况古代空气这么好,少呼吸一口都不舍的呢,早晨的空气尤其清新,自然要晨练的。 林大秀晨练的时候,林重阳就拐进西边的花园里。 小跨院从西边角门过去, 与西院中间有一座花园子,三月时节, 花团锦簇, 各种时令鲜花次第开放,其中有几棵名贵的西府海棠和垂丝海棠,如今正开得绚烂,花圃里还有含苞的牡丹、芍药,都是一些名贵品种。 虽然北方没有梅花、桂花, 但是海棠、牡丹这些却长得越发水灵。 真美啊! 林重阳看得如痴如醉,她曾经的愿望就是赚够钱然后买一座带花园的小别墅来养老,种种菜、养养花,平日里和好友聚聚,品品美食,那日子简直是神仙不换。 不过他挺好奇的,原本还寻思这里就算有园子也是菜园,没想到居然是如此清幽明丽却也不失大气的花园。 “我心安处是故乡啊。”他喃喃着,虽然这里不是他的故乡,可灵魂产生吸引和共鸣,那就是的。 毕竟他前世也是林家魂,这一世还是林家的人。 “哟,这么个小孩子还会念诗呢。”一道苍老却不颓废的声音传来。 林重阳扭头看过去,就见一个老婆子挎着篮子,手里拿着一把黑铁剪刀,正在那里修修剪剪。 她花白的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发髻,包着块绛色的帕子,身上穿着蓝色的粗棉布袄儿,下面是黑色的粗布裤子,扎着裤腿,穿着一双黑布棉鞋。 看起来应该是个粗使婆子。 林重阳就凑过去,“老婆婆,你要插花吗?” 那婆子睨了他一眼,“是啊,这早开的月季剪下来,能插好几天。”一边说着一边咔嚓咔嚓剪个不停。 不知道为什么林重阳听着这声音居然有点头皮发麻,就好像剪在自己身上一样,这老婆婆跟这些花看起来有仇一样,真是辣手摧花毫不留情,怎么有些挺好的也剪掉了? 林重阳不懂插花,可他觉得其实花开在这里挺好的,不需要非得剪掉,每日来花园里看看多好啊,非要剪回去,插得再精致,也脱不了匠气。 那老婆子剪掉一些随手就扔一边了,并不放在篮子里,这下给林重阳心疼坏了,赶紧跑过去捡起来。 老婆子斜了他一眼,“你喜欢就送给你啦。” 林重阳道:“婆婆,这些也挺好的,你拿回去插着也不错,要是不插就留在那里让它们自己开呗。” 老婆子立刻面色一沉,不悦道:“我老婆子一把年纪,难道还不如你个黄口小儿?” 林重阳原本并不喜欢和人争执,就算林大秀只要他肯念书,其他的也无所谓,可这老婆婆说话怎么这样不讲理呢。 他倒是没因为老婆子是个粗使婆子而这样说话觉得不对,而是心疼那些花。 他弯着腰一枝一枝地都捡回来,嘴里还嘟囔,“你不稀罕我稀罕,这么好的花。” 老婆子也不剪了,扭头看着他,“树不修不直,花不剪不旺,你懂什么。” 林重阳嘟着嘴,“我是不懂,我就是觉得每一朵花都有绽放的权利,不能因为它不合某些人的心意就给它咔嚓咔嚓。” 剪回去插着也行,也算是花开有韵,这么咔嚓咔嚓扔掉了,那花多可怜。 老婆子看着他的眼神有些复杂,撇撇嘴讥讽他,“哟,这么点个孩子,还懂怜香惜玉呢,照这么着,指不定多招蜂引蝶呢。” 我擦! 给点颜色就开染坊是吧。 林重阳怒了,然后他……憋回去。 他不理睬老婆子,把她剪掉的捡起来,“那些卖花女卖的还没这个水灵呢。” 老婆子哼了一声,“这花长在不一样的土壤里,不一样的园子,地位当然不一样。你要是去大野地里,那曲曲芽的花就怪俊的,要是在那讲究的院子里,魏紫姚黄也得退让。” 得,还真开染坊了。 林重阳恨恨地去捡花枝,不小心扎了一下。 老婆子立刻幸灾乐祸地笑了一声,“被扎了吧,你以为那花都那么好呢。” 林重阳扭头看她,理直气壮道:“吃饭也会被噎着,喝水也能被呛着,走路还会摔跤,种庄稼还有收有欠呢。” 哟,还给她讲大道理了,一个小屁孩儿…… “老婆子吃过的盐比你吃的面多,你这叫胡搅蛮缠。”老婆子似乎真生气了,又开始咔嚓咔嚓。 林重阳微微蹙眉,都说老小孩老小孩的,还真是这么回事,不过这个老婆子在这里抖威风,居然也没人来管她。 搞不准就是关系户,很可能是老太太跟前的红人儿,要不怎么能这么嚣张。 他闭上嘴巴不回嘴了,免得惹得她迁怒这些花花草草。 他去旁边采了一些满天星、香草、素馨之类的,这样可以和花搭配着插。 老婆子又开始笑话他,“真是个土包子,丑死了。” 林重阳悠悠道:“虽然它们不好看,可在花团锦簇里面,就是非常好的陪衬。有些花生来就是主角,有些生来就是陪衬,天生我材必有用。” 存在即合理! 他憋住了,没跟老婆子整哲学,免得被她嘲笑。 老婆子不得不承认他把白色的满天星和一枝海棠一条素馨藤用草叶子捆起来,粉的白的黄的花,嫩绿的叶子,并不难看。 她还是讥讽道:“不伦不类,不俗不雅。” 林重阳感觉她似乎就是那种不会说好话的人,也懒得和她计较了,“老婆婆,百花齐放才是春嘛,牡丹芍药月季开得好看,可那蔷薇也很好看啊。”她指了指墙边篱笆上爬的蔷薇,开得像是花的海洋一样,真是漂亮。 再说这院子里也有不少杂草,根本就没全都拔掉,也不知道是花匠懒还是故意的。 老婆子不服气,“我觉得一枝独秀才好。” 林重阳嘻嘻地笑,“太单调啦,你把那些花都修建成你要的样子,没有了惊喜,还有什么意思?” “你小孩子懂什么!”老婆子提高了声音,越发不高兴,“我就喜欢它们按照我想的样子长,这样才能长成最好的样子。” 林重阳撇撇嘴,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果然是好男不跟女斗啊! 他崇尚天生我材、因材施教,她喜欢画下框框毫无惊喜;他喜欢百花齐放,她喜欢一枝独秀,三观不同,真的没法做聊友。 他心里也有点遗憾,看来是不能做忘年交啦。 他其实大胆的猜测这老婆子会不会是林家的老太太,否则就算是老太太身边的婆子,也不能这样跋扈吧。 花匠就更不可以了。 他在大祖母那里看到的可都是规规矩矩,丫头们虽然随意,却也不敢散漫。 既然没有斗志,话不投机,自然是走为上计。 他摆摆手,甜甜地笑了笑,“老婆婆再见哦,我得走啦。” 他小心地抱着捡好的那些花枝离去,路上还特意避开花花草草,免得踩到。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方老太太脸色明明暗暗,看着篮子里的花束,竟然笑了,就不知道是被气的还是怎么的。 一直等在园子角门的大太太让丫头把林重阳带去吃早饭,她则进了花园,上前行礼请安。 方老太太随意道:“在自己家里不用那么麻烦,他们今儿就走?” 大太太轻声应了。 “就让他们继续磨练磨练,不磨练,这些孩子就不知道该做什么。”老太太弯腰要去剪一朵被遮住的花苞,结果被前面的刺了一下,顿时渗出一个血珠。 大太太忙拿帕子要给她包,老太太摆摆手,自己吮了吮吐掉血唾沫,若有所思道:“没事,当花匠修剪花枝的,哪里能不被扎手。” 盯着那两支花骨朵,她眼神有些深邃。 放任自流?百花竞放? 孩子气! 有几个人是自觉成材的,全都是严师出高徒,严父出孝子! 红花自然需要绿叶配,有些人天生就是要被放弃的,合全族之力,培养出那么一枝独秀也已经是不错的了。 大太太看她脸色变幻,似是恼怒却又似乎是赞同,看得她有些心惊。 过了一会儿,方老太太自己回过神来,表情又恢复了从前那样平静,“那事儿如何?” 大太太道:“媳妇想让春红伺候他们,不过大秀那孩子拒绝了,似乎没那意思。” 方老太太微微蹙眉,“没那意思?还是知道你试探他?” 大太太摇头,郑重道:“儿媳觉得不像,似是真的没那意思,并不好女色的。”她帮着老太太接过剪下的一支月季放在花篮里,轻声道:“其实儿媳觉得大秀那孩子也不是有那等心眼的。” 方老太太轻哼,“那可就说不过去了。” 不好女色,倒是小小年纪弄个儿子来,之前还怀疑儿子不是他的而是被人讹上,现在看了孩子,不是他的还能是谁的。 那模样倒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都随了那女人的模样。 第37节 要说他被人算计,可那女孩子怎么不赖上他嫁进林家,反而把孩子一丢自己跑了,这算什么事儿? 可别是什么人要对付林家才是呢。 想到这里,老太太眉头皱成个川字,跟林中和倒是母子如出一辙。 大太太没再接那个话茬,而是道:“老太太,那孩子是个的聪慧懂事的,看着让人稀罕,竟是比咱们家这些加起来都好。” 方老太太瞥了她一眼,没说话,继续修剪花枝。 大太太见有戏,继续道:“大秀带着那孩子在外头也不容易,不过做错事情毕竟得惩罚,这几天也算是磨砺。这趟回来看看,倒是变了很多,现在读书知礼,自己养活自己,也是个好强的,并没有给咱们家丢脸。” 当初她还寻思林大秀带着个孩子跑出去,只怕没两天就顶不住,万一把孩子糟践了那可是罪过。 所以她也悄悄派了婆子去盯着,看着不行就把孩子先抱回来,哪里知道林大秀离了家里居然变好了。 方老太太轻哼道:“我林家的子孙,自然没有赖的,单看开不开窍。” 大太太轻笑,这话听着怎么还有点骄傲呢。 想起什么,老天太又道,“让老大跟密州那边打个招呼,找个学问不错的秀才给他上课,别耽误了。既然他有那个上进的心,咱们就支持他。” 大太太感慨道:“老太太为了咱们这个家,真是操碎了心。”说着眼睛就有些泛酸。 方老太太用力眨眨眼,哼了一声,“我也不指望他们明白,只要他们出息就行。”深深叹了口气,她又剪下一朵花来搁在篮子里,然后挎着篮子往西院去,路上自言自语“要是女人也能下场,说不定也早考个进士回来了……哎。” 那孩子看着不一般,不知道是不是林家的希望呢。 听着方老太太的话,大太太心里也沉甸甸的,一说到那个话题,没个不沉重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太在意就成忌讳了,反而谁也不敢轻易提,更不敢为这事难过,反而还要高高兴兴的,就跟谁也不在乎一样。 目送老太太离去,大太太才回去自己院子。 依然是丰盛的早餐,林重阳美美地吃了一顿,大太太还给他收拾好些带着的。 林中和又将林大秀叫到书房给他一套书,一套馆阁体字帖,还有几本启蒙书册是给林重阳的,又叮嘱他不要让林重阳过早写字,倒是他自己要好好练不能松懈。 林大秀自然一一应了。 林中和又问他回去打算怎么办。 这个林大秀早就和儿子商量过,“找一位学问好的先生上学去。” 听说陆先生学问就不错,到时候他可以带着儿子一起读。 林中和点点头,“社学就不要去了,里面乌烟瘴气,不是读书的地方,先生也只是混日子没什么本事,还是自己找先生好。你抄书的陆家有个陆秀才,学问也是不错的,你可以去拜师。” 自己拜师自己要多花钱,比起社学可能是几倍的。 林大秀心里小得意,儿子早算着了。 林中和又拿出一百两银子来给他,林大秀正色地拒绝,说自己现在和人合伙卖烧肉呢,不缺钱。 这事儿林家自然知道的,若不是他在外面能立住养活自己和孩子,只怕早就被人给绑回来从此别想出门了。 时辰差不多了,林中和打发家仆送他们父子俩去坐船。 林大秀得儿子授意,要带着林重阳去给老太太磕头。 虽然林重阳知道老太太必然不稀罕见他们,不过这是礼数。 果然老太太那里直接拒绝,说一切等林大秀中了秀才再说,而林中方那里,林大秀压根就不想去,林重阳对渣爷爷和后奶奶也没好感,自然不逼他爹去受委屈,免得到时候他爹被人讥讽,他忍不住就要助阵,到时候再惹人怀疑就不好了。 告辞了林中和等人,林大秀领着林重阳,由仆人陪着去码头。 那仆人用小车推了两大筐子吃食和物品,里面穿的、吃的、用的都有,到了码头上船,仆人付了船钱,让船老大好好地将父子俩直接送到密州城。 来时忐忑去时安定,父子俩都轻松不少,心里有数,也就有目标。 “林大秀,你表个态吧。”林重阳一边吃着蜜饯,一边督促他爹。 林大秀把他手里的油包抢下来,“吃那么多甜东西,小心烂牙,黑乎乎的可不好看。” 林重阳嘿嘿笑着瞪他。 林大秀只得道:“我保证回去好好读书,拼命也考个秀才让你回家。” 林重阳点点头,“这还差不多。”然后凑上去,抱着他爹的头,“啪嗒”响亮地亲一口,“林大秀你可要努力啊,可不要到时候我都中秀才了你还没考上呢。” 船老大好奇地看着父子俩,越看越好玩,不过听了一会儿他就知道面前俩人就是传说中那位主角,“林少爷啊。”这是意有所指。 林大秀:“不是。” 林重阳:“他是。” 船老大哈哈大笑。 回去顺风顺水的,比来时候节省不少时间,本来林大秀想拐到密水县城去找戴敏辉和李增仁的,再度被林重阳给拦住。 最近这些日子李增仁一直写信打烧肉生意的主意,林大秀碍着韩家不好答应,但是又不想拒绝自己好友。 林重阳却是脑子灵清,他们和那两位干爹关系好,可韩家没感情,把他们绑一起,没几天就会出矛盾。 要报答,不如想别的办法,一辈子的友情,不急在一时。 比如说戴干爹,人家就从来不打这个主意,还呲了李增仁,让他不要没事找事呢。 “咱们先回家,等把一切事情安顿好了再写信给他们,到时候他们去咱们来都好,那样岂不轻松。” 林大秀深以为然。 父子俩到了码头,又花一百文雇个脚力,请人把那两大筐东西挑回家。 那挑夫膀大腰圆很有力气,还让林重阳也坐在筐子上,省的他自己走累,骑着他爹,林大秀又累。 到了家里,林大秀付钱打发脚力,林重阳撒腿就朝家里跑去。 小院里传来勾魂的香味儿,韩椿儿他们又在煮烧肉呢。 去年冬天厨房就换了几个大锅,一天煮两次,年底都不够卖的,韩椿儿原本还想去开铺子,置办上五六口大锅,却被林重阳给劝住。 韩椿儿虽然泼辣,但是很听林大秀(林重阳)的话,他们说现在不合适她也就不在张罗,他们说一天就煮两次卖完拉倒,买不着的第二天请早。她都一一采纳,有阵子队伍排到胡同外面去,后来为了避免大家受累,直接接受预订。 并且林重阳也允诺他们,过些日子时机成熟基本就可以开铺子,不仅密州城开,密水、即密都可以开。 这个时机他没有说给他们听,但是督促林大秀回林家、读书,其实也已经点出了意思。 无根无靠的,你想开铺子,怎么可能啊。 “干娘,姑姑,我回来了。” 院子里韩椿儿姑嫂正带人忙活,见他们父子俩回来,大家都很高兴,韩大嫂冯氏赶紧把刚出锅的烧肉切了一大盘给父子俩解馋。 林重阳吃得嘴巴油滋滋的,“干娘,一天不吃咱家的烧肉,我就浑身不得劲,做梦都梦着呢。” “这个跟狗蛋倒是像。”冯氏笑道:“狗蛋昨天晚上偷了一块烧肉藏被窝里,说给你留着等你睡着了一起在梦里吃,这个熊孩子,挨一顿揍还不认错呢,你好好说说他。” 冯氏对这个干儿子信服得很,狗蛋有什么毛病,都是他给改。 哎呀,真是好兄弟啊,做梦都想着我呢。 林重阳喜滋滋的,端着盘子就走,“娘、姑姑,我去找狗蛋哥哥吃烧肉。” 狗蛋因错挨打,再者调皮捣蛋,煮烧肉的时候被勒令不许露面。 看见林重阳回来,狗蛋高兴得原本耷拉的小脸一下子乐起来,“小九,昨晚上吃着我给你藏的烧肉了吗?” 林重阳笑道:“吃了啊,呶,这不是吗?” 狗蛋看了看,摇头,“我就藏了一块肠,没这么多啊。” 林重阳扑哧笑道:“昨晚上的吃啦,这是刚煮的。” 狗蛋寻思既然小九吃了,就算挨打也赚了,勾着林重阳的膀子直叫好兄弟。 这孩子一天到晚就喜欢追鸡斗狗、听戏看戏,尤其那些大将军带兵打仗、英雄桃园结义的,简直能把小家伙燃起来。 林重阳看他油乎乎的嘴往自己脸上凑,赶紧给他推一边,“好兄弟一起吃肉。”别拉拉扯扯。 她进屋去招呼张氏和韩老爹过去分他们从林家堡带来的东西,很多都是稀罕物,父子俩觉得平淡无奇的东西,普通人家就会觉得非常新鲜。 他们到了林大秀家小院,果然见两大筐东西呢,里面有细棉布、一些小块的锦缎料子,还有各种丝线,另外稀罕点心也有好几包,上好的茶叶好几包,再就是鸡鸭鹅米面以及干货海鲜之类的。 林重阳让奶奶和爷爷都拿走,就给他们留一点做夜宵就行,反正平时吃饭基本都在韩家吃。 韩大嫂收拾布料衣服的时候发现里面有一只荷包,装了二十两银子。 现在两家煮烧肉,生意红火,银子赚的足够花的,所以韩家不肯要让林大秀收起来。 林重阳道:“对了,我爹要去拜师读书,这个留着交束脩,给先生买礼物吧。” 听说林大秀要去读书,大家都很高兴,只有韩椿儿一个人有些失落,悄悄地退回厨房去忙活。 林重阳见状就捅捅他爹,让他爹去看看,林大秀不解地看他,林重阳朝着他一个劲地挤眼,看他爹不开窍只好说自己要尿尿。 林大秀道:“去吧。” 林重阳:“你陪我。” 出了满月就不尿炕的林重阳居然撒娇要爹陪,林大秀也不拒绝,提溜着儿子就要往茅房去。 林重阳低声嘀咕:“我让你去看看姑姑。” 林大秀:“你尿不尿了?” 林重阳:“我姑姑不高兴了。” 林大秀狐疑道:“不是我得罪的吧。” 林重阳白了他一眼,“不是你是谁,还不快去看看。” 林大秀虽然不解,倒是不违逆儿子的意思,果然就去厨房看看。 韩椿儿正在洗刷锅盆的,见他进来,赶紧擦了一把脸,低着头问:“你找什么,我给你拿?” 她声音有些沙哑。 林大秀挠挠头,“我带着小九回去认亲,结果他们让我先考个秀才,我以后得专心读书了。” 韩椿儿点点头,“是好事啊,你可要努力用功,以后生意的事儿都不要操心。” 他跟自己说这个,是不是告诉自己不要烦他?她心里又乱糟糟的,结果差点把刀切在手上,幸亏林大秀眼疾手快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顺势把刀拿了过去放在案板上。 “你是不是太累了?”林大秀狐疑地看她。 韩椿儿感觉被他握住的手腕就跟被烙铁烙了一样,滚烫得有些疼。 林大秀忙放开她,“招了人就要用,要不开了铺子自己家也看不过来。” 第38节 韩椿儿点点头,然后笑起来,只是因为太刻意所以声音听起来有些突兀,立刻又不好意思,赶紧扒拉他,“行啦我都有数,现在比以前好了不知道多少呢,从前下地卖肉的,也没累着我。” 林大秀见状赶紧往外躲,其实他也有点怕韩椿儿,她太泼辣了,以前也没少骂他。 他刚去了院子里,就听得韩椿儿道:“林大秀,你可一定要考上秀才啊。” 林大秀嗯了一声,回头笑了一下,“为了小九我也会努力的,祖母说只有考上秀才小九才能回去,所以,我没有理由逃避。” 韩椿儿望着他有些出神,他那么好面子要强的人居然和自己说这个,是不是在他心里自己其实还是不一样的? 她脸颊热辣辣的,觉得自己胡思乱想真可怕,大声道,“你那么聪明,只要认真下功夫,一定行的。” 第36章 拜师、上学 因为林大秀要专心读书, 韩椿儿就和家里人商量, 看看是不是把煮肉的锅换到自己家去, 免得打扰他读书。只是韩家除了正屋还有东西厢,院子本就巴掌大, 煮肉的话会非常挤吧。 林大秀的院子只有正屋没有厢房南房, 院子非常宽敞, 做生意最方便,只是太嘈杂怕影响他。 晚饭后韩椿儿和家人商量, “要不我们去城隍庙那里买个铺子, 专门在那里煮?” 韩大嫂掰着指头数数:“那得不少银子吧, 咱们够吗?”再说林少爷的意思先不要开铺子, 不管林少爷出于什么想法,还是听他的比较好吧。 他们这样普通的民房都至少三十两呢,要是好地段六十都不够,商铺就更贵,城隍庙又是最好地段的商铺, 基本都是前店后院,就算只有两间小小的, 那也得一百多呢。 很多人家的房屋都是几代传下来的, 除非特有钱的人家,否则根本不兴在城里置办产业。 张氏使劲摇头,“可不够,我看要不和老赵家合伙,他们屠宰场那么大……” 韩椿儿道:“屠宰场那么脏, 咱们怎么能在那里煮肉。” “那就去他们铺子后面煮,前面卖。”张氏就是不想自己买铺子,太贵!再说也不一定买得到,而且买房子后续麻烦也不少。 韩老爹自然也不同意去赵家,“赵家还从咱们这里拿肉卖呢,咱们再去掺和?” 张氏想想也是那么回事,然后不说话了,其实她觉得在家里煮最好,不需要花钱买铺子,反正林大秀的院子也空着呢。 再说只要不开铺子,就不算大生意,是不需要上税的! 后来还是林大秀知道了,表示自己不要紧,他每天要去先生家里,只有晚上回来。 晚上回来已经不闹腾,根本不担心什么,可韩椿儿还是不肯。 最后还是林重阳出主意,“要不我们盖三间南屋专门煮肉,南屋前后都开门,再把影壁墙垒到西墙,中间留两扇门,这样就安静很多。” 这可真是个皆大欢喜的好主意,全家人都同意。 原本这样的泥工活自然要找应家的,不过因为应莲儿那事儿,韩椿儿死活不许家里再和应家有来往。 韩老爹为了不让应家尴尬,就对外说钱不够不顾泥瓦匠师父的班子,自己家请一个有经验的老师傅,再找几个熟悉的街坊来帮工,到时候管饭就行不需要给钱。这也是邻里之间的默契,有点什么活儿都是互相之间帮帮忙,既省钱也能增加邻里感情。 韩老爹之前没少去给人家帮忙盖房子盘炕,现在盖南屋自然也很容易张罗人来。 一切都商量妥当,材料也都定好,只等农忙后就开工。 而林大秀准备了两日,也带着五斤烧肉、二两银子以及几包点心,由儿子陪着去陆秀才家拜师。 陆秀才家并不在书斋附近,毕竟那里房子贵,他家在城南,距离林家别院也不算太远,不过路程却不近。 密州外城当地人叫围子,城内建筑是根据地势修建的,并不是规整的方形,加上有河有水泊的所以有时候看似挨着,路程反而远。 林家别院去陆秀才家,需要绕一个大弯,而若是想走近路,那就要钻来绕去,翻过小土山、过河、过菜田,看似近其实节省不了多少时间,最后还免不了灰头土脸,不合算。 韩老爹要用驴车送他们去,被林重阳拒绝了,“爷爷,以后我爹天天去上学呢,怕累怎么能行?” 林大秀:好儿子,时时刻刻都想着锻炼你爹。 暮春十分,春光绚烂得仿佛最美丽的锦缎流到天边去,父子二人一路上穿桥过庙的,柳絮飘飞落在云溪河里,随着春水漂流不息。 林重阳走了一刻钟,后面就让他爹背着,林大秀还要拎着五斤肉,不过十七岁的青年有的是力气,再重些也不觉得多吃力。 这样也半个多时辰才到陆秀才家所在的苏州坊。 林重阳表示自己可以下来走。 林大秀擦擦汗,“小九,你现在挺能吃啊。” 林重阳撇撇嘴,“爹,以前我挨饿受穷吃不饱肚子,你没看我个子都比别个孩子小呢,现在要不多吃点补补营养,万一长不高怎么办?” 切,不为他高兴反而嫌他吃多了重,欠教训! 林大秀立刻讨好地道:“都是爹无能,让小九受委屈了。” 不管多桀骜不驯好面子的人,在父亲兄弟以及外人面前,一句重话受不住,现在对着儿子怎么做小伏低似乎也正常,一点都没觉得不舒服。 这也是被调教出来了。 陆秀才家的院子和周围的一样,都是粉墙黛瓦,看起来倒像是江南小镇一样,让林重阳格外亲切。 不过很快他就发现其实不完全那么回事,这里的粉墙反而是粉饰的意思,里面用不起青砖或者大砖,就用薄砖磊两边,中间填碎砖或者黄泥土,两边都用不起砖的干脆碎砖拼外层,里面灌黄泥土,到最后外面用白灰抹一层墙皮。 当然,抹墙皮那也是讲究的,没财力的人家就直接黄泥墙,甚至屋子里都是黄泥和碎麦秸抹墙呢。 这条街上有人家墙皮剥落,斑驳一片,也并没有收拾,而陆秀才家墙壁干净完整,看起来是年前修葺过的。 林重阳就判断陆秀才家里应该条件不错,那必然学问也不错,不是那种潦倒穷秀才。 陆秀才家的大门是如意门,门脸上石雕精致华丽,更见财力,不过那朱门上两只黑铁门环看起来有点煞风景。 这是因为本朝对大门规制有严格要求,门环相应也有等级,陆秀才虽然是秀才,却也没有官品,只能用最朴素的无漆或者黑漆的铁环。 林大秀上前握住门环轻叩门扉,就有老仆前来应门。 林大秀说明来意,老仆就去通报,很快请他们进去。 陆秀才家是一座二进小院,前院倒座朝里开门,当做私塾,进了二门才是陆家居住的后院。后院北边三间正房,带着东西厢房,院子里栽着石榴、月季等花木,东间窗外一口青花大缸,里面养着几尾锦鲤和睡莲。西厢南边是一架葡萄,现在发出了嫩绿的新芽,下面摆放着石桌石凳,陆秀才正坐在一把藤椅上看书喝茶。 林大秀就领着儿子随老仆过去。 陆秀才不到四十的年纪,面白有须,有着读书人通有的文气。 陆秀才已经听老仆汇报过,见林大秀过来,却也没起身,而是拿眼睨了他一眼。 林大秀就上前恭恭敬敬地见礼,说明来意,又将贽礼放在石桌上。 “读书?”陆秀才拿眼尾扫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似乎要从他身上看出点什么来一样。 很快,林大秀就被看得不那么自在,若不是已经给自己做了很多心理建设,他真想拂袖而去呢。 半晌,陆秀才视线定在林重阳身上,道:“我看他才像个读书的。” 林重阳暗赞先生慧眼如炬。 林大秀就当他夸自己儿子,反正夸儿子自己也受用,点点头,“先生眼光准,小九有读书天赋,若是先生不弃,咱俩就一并拜师。” 林重阳立刻像模像样地行礼,“还请先生不弃。” 他声音稚嫩,但是表情认真,看得陆秀才大生好感。 只是这父子俩同时拜师,也不怕人家笑话的,这就好比父子俩一起上学读书,总归会惹人窥伺的。 “按说你们带束脩来拜师,我既然开着学堂收学生,就没有拒绝的道理。只是如今学生不少,我也不混收,得先考考你们有没有读书的样子。” 林大秀心里学着儿子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拜师就是因为不会呢,会了还用拜师?嘴上却恭敬地请先生吩咐。 林重阳知道他这是挑有点聪明的来教,那些愚笨的就算了,免得砸招牌,人家这也算精益求精,没什么好非议的。 陆秀才捋髯略一思考,“把你会背的书目列一遍我听。” 林大秀就将启蒙的那些书以及抄书才背的四书说了,又格外强调一下大学背得最熟。 陆秀才闻言就让他背了一遍千字文,听他十分流利清楚地背诵,不禁微微颔首,又抽查大学章句,果然也不差,又点点头,“行了。” 林大秀就恭敬立在一边请他试试自己儿子。 陆秀才打量着林重阳,三四岁的孩子,个子比同龄孩子要矮一点,白白嫩嫩的像个女娃娃,一双黑亮的大眼睛倒是清澈纯净,让人越看越喜欢。 “你会背什么?” 闻言林大秀就朝着儿子挤眼,希望他给自己留点面子,别说得比自己会背的还多。 果然林重阳接收到他的信号,抬眼看他一下,脆声道:“回先生,学生会背三字经、千字文、千家诗、名贤集。” 名贤集和增广贤文一样,都是一些劝善的名言,只是这时候还没有增广贤文,就跟只有千家诗没有声律启蒙和笠翁对韵一样。 陆秀才就让他背了一下三字经后半段,又背了一段名贤集,然后提了几首诗,结果林重阳都背得一字不差,而且语调轻重缓急、抑扬顿挫,听起来十分受用。 陆秀才频频点头,捋髯道:“不错,比你爹背得更像回事。” 得,这陆先生还真是不给面子,林大秀心里又狠狠地翻了个白眼,眼梢扫了儿子一下,心道:给爹留面子也不留全了。 陆先生道:“也罢,你们俩一起来吧。” “多谢先生。”爹俩一起给陆秀才行礼,礼毕,林大秀又问束脩如何。 陆秀才看他们带了五斤高高的烧肉,肚子里馋虫老早已经在叫唤,这就有四五百文的束脩,便道:“第一年先三两吧,小娃娃不算正式入学,暂时不用束脩。” 大的来学,小的算跟着玩。 林大秀立刻拿出三两银子奉上,陆秀才让老仆收了连同烧肉送去给陆娘子。 陆秀才就领着二人进了西厢书房,然后拿出一套书、一沓子纸、两管笔、两块墨碇给他,“为师给你们的拜师回礼,以后可要用心读书。” 两人赶紧应了,又约定三月二十开始来读书。 陆秀才记挂着烧肉呢,又随便叮嘱两句就打发他们回去,待两人一走出二门,他就猴急地哧溜跑去厨房,低声道:“娘子、娘子,给为夫来一块猪大肠,那韩家烧肉样样都好吃,可我就爱吃那猪大肠的味儿,真是吃服了百吃不厌,一天不吃就想。” 陆娘子三十出头,生得白净和气,正在整治那一堆烧肉呢,闻言笑道:“让人听见,保管以为你为了吃烧肉才收那林少爷的。” 陆秀才笑道:“知夫莫若妻,若不是烧肉,就算林家派人来知会咱也未必答应的。”他凑过去,用嘴巴接住陆娘子递过来的一块烧肉肠,嚼了两下满嘴馥郁,满足得直摇头,“善哉、妙哉,给烫壶酒更美哉。” 听闻父子俩一起拜师成功,韩家很高兴,韩大嫂还把给父子俩新买的书篮、衣裳都捧出来。林重阳一眼就能看出来爹的衣服是韩椿儿做的,自己的是干娘做的,不由得叹了口气。 两人都是细棉布白衫,边上一圈青色的衣缘,腰带也是青色的。这都是姑嫂俩夜里灯下抽空做的,虽然没有大衣铺的华丽,但是干娘针线活在街坊里头也是数一数二的,所以衣服做得非常板正。 另外干娘还给林大秀做了一个书包,用布头拼起来的,上面绣着他的名字,还贴布绣了一只小老虎,林大秀没有书包,一个拎着的书篮和装笔墨的木匣子。 韩椿儿怕林大秀不肯要,就道:“这是给你们的入学礼物。” 林大秀父子忙道谢。 狗蛋见小九要去上学,虽然不知道上学是什么,可小九去他也要要去,因为小九上学以后就没人跟他玩! 第39节 韩大嫂哄他,“你什么时候会背三字经才能去。” 狗蛋虽然个子比林重阳大,可他芯子就是地道小孩子,现在说话还不那么利索,更别说背三字经。 就算启蒙,只怕也得等六七岁开始。 感情好,更不能每日使唤人家。 不过他可不管,还想闹腾,最后还是林重阳说让干爹给他做一把木剑才算完。 原本韩椿儿和韩大嫂还商量早上轮流给他们做饭,却被林重阳果断拒绝,她们忙生意每天已经很累,再者因为韩椿儿对林大秀的心思,林重阳也不希望她弄得跟父子俩的丫头一样照顾他们。 开学这日一早,林大秀就起来生火做饭,林重阳打着哈欠伸着懒腰,下地打水洗漱,然后收拾书包。 毛笔、砚台、墨碇装在薄薄的木匣子里,先放在书篮底下,上面放纸和书本,到时候由林大秀拎着。他自己的书包则塞一点零嘴以及手帕还有干娘给做的坐垫。 坐垫是用他小时候的被子做的,小了没别的用处,林重阳就让干娘帮忙改成俩坐垫。 早饭好了,有细面卷子、饼、小米粥、煮鸡蛋、咸菜,这次没有大葱,这是林重阳出于礼貌考虑,免得第一天就满嘴大葱味去上课,实在让人不好意思。 虽然林大秀做了几年饭,可在他儿子看来厨艺一点都没,也不过做熟能吃而已,跟美味不沾边的。好在这都是绿色无污染的食材,只要熟了也算可口,林大秀只要不歪路发挥,基本都还不错。 “林大秀,先生管不管饭啊?”吸溜地喝两口小米粥,林重阳问他爹。 报名的时候俩人都没好意思问。 林大秀愣了一下,似乎也没料到这个问题,他道:“我们今天先带着饭,到时候看看情况。” 林重阳看了看,就放下盖垫摊开面饼决定卷俩鸡蛋。 这饼是寒食的时候奶奶和干娘一起擀的,又大又薄,还是纯细面的,吃起来很劲道。一共有两种,一种是直接上锅蒸,一种是放在鏊子上烙的,他们可以卷任何东西,蔬菜、葱蒜、肉、酱、鸡蛋、咸菜,似乎没有不能卷的,一个个吃得特别香,看得林重阳很馋。只可惜他人小牙口不行,吃起来有点费劲,不过他最喜欢吃饼卷鸡蛋。 他估摸爹俩饼俩鸡蛋应该够,到了学堂如果别人都吃葱,那就从别人那里匀两棵也行。 林大秀看他白嫩嫩肉嘟嘟的小手在那里摆弄饼卷鸡蛋,小手太小,饼不那么听使唤,便把盖垫扯过去,修长的手指翻飞,没一会儿卷了两个。 林重阳赶紧扯了一根棉线把两个蛋卷都捆上,免得散架。 林大秀道:“小九,咱们要不要带一碗烧肉去?” 林重阳白了他一眼,怎么那么馋啊,虽然他也很想,“到时候同窗要吃,你给不给?给了你还能吃两口?” 林大秀一想似乎也是,只好忍痛割爱,不带烧肉。 林重阳又道:“咱们先看看情况了解一下,下一次再带去和同学们分享,也好促进一下同学友谊。” 林大秀点点头,“听小九的。” 很快韩椿儿等人来给他们送行,说第一天上学,总是要隆重一点,韩大嫂将一包烧肉放在篮子里。 林重阳喊道:“干娘,先不带,别到中午再坏了。” 韩大嫂就说少带点,林重阳告诉她刚去就这样,只怕先生会怪,吓得韩大嫂赶紧拿出来。 今天就开始盖房子,煮烧肉也不能耽误,韩家人也忙得跟陀螺一样,林重阳自然不让他们给自己和爹操太多心,大家都有正事儿呢。 已经熟门熟路,这一次路上花的时间少一些,跟陆家的老仆打了一声招呼,父子俩就去学堂。 倒座房因为有茅房和门楼占去一块面积,所以学堂就只有两间房位置,前面墙上挂着孔子像,两边是一副对联,一边是“不尊师长天诛地灭”,另一边是“误人子弟男盗女娼”。 看着这对联,林重阳忍不住乐起来,这陆先生看起来那么严肃,竟然挂这样的对子,真是够不正经的。 挂像前面就是一张书桌一把椅子,油亮亮的看起来有些年岁。 书桌上左边磊着几本书,右边是文房四宝,还有一个笔架,最中间有一把一尺长两寸多宽的竹板很是显眼。 哎呀,还真会打手板吗? 打量完了前面,林重阳就往后面看,屋子里一共三列五排桌椅,一个位子有的坐一人有的坐两个,紧紧巴巴一共可以坐二十来人。 如今有七八个学生坐在那里,每个人都好奇地打量着他们俩。 哎呀,上学还带着儿子,可真是破天荒头一次呢! 在几天前他们就已经知道学堂要来一个新学生,这学生是林家堡出来的少爷,模样有多俊俏脾气就有多暴躁,并且人家玩新花样,上学带着儿子! 林大秀也不是第一次进学堂,在林家堡的时候他也上过学的,自然知道学堂里的学生们并非全部专心读书。 比如说现在,八个人没有一个读书的,全都盯着他和儿子看。 他扫了一眼,就想带着儿子去中间第三排坐,结果却被第一排两边的人伸腿给挡住去路。 林大秀蹙眉,不悦道:“什么意思” 林重阳也不害怕,反而还对着两边作揖,笑道:“请学兄们让让,多谢。” 靠北边的那个学生十五六岁的样子,长得眉清目秀,南边那个十六七岁,非常白净,笑眯眯的,“你们俩是兄弟还是父子?” 明知故问,刚才明明笑得那么猥琐。 林大秀懒得理睬他们,一把将儿子抱起来放过去,自己则迈开长腿就要过去。 结果那两人默契地把腿再度架高,又给他挡住,南边那个笑得有点得意,“不回答不许过。” 林重阳怕林大秀受不了犯脾气,赶紧笑着告诉他们,“这是是我爹。”说着就将林大秀拉过去,两人也果然就将腿收回去。 不过这下子学堂里更热闹起来,一下子炸了锅一般,虽然之前他们就知道,可现在当事人承认,那就意味着他们可以肆无忌惮地狗血八卦。 “喂喂喂,你们真是父子啊,这么年轻儿子就这么大,真是人生赢家啊。” “我说你们俩这样不对啊,一起上学,难不成在学堂里儿子叫爹学兄?” “就是啊,儿子叫我们学兄,那老子岂不是占我们便宜,老子叫我们学兄,怎么儿子还叫学兄,这样可不对,不对。” 一时间学堂里沸反盈天,几个人竟然有那么大能量,要将屋顶给掀了一样热闹。 尤其是那个和林大秀年纪差不多的学生,长相也是俊俏的,可现在跟林大秀一比,简直就不值一提,他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请客请客!”有人嚷嚷着,有人跟着起哄。 林重阳大声道:“先生来了!” 他这么一喊,那些学生立刻一哄而散,眨眼间规规矩矩在自己位子上坐下。 坐好之后,他们往外一看,哪里有人,一个七八岁的少年顿时怒目看向林重阳,“小小年纪说谎,不学好!” 林重阳朝着他做了一个鬼脸,嘻嘻笑起来,全然没有学弟的拘谨和害羞。 几个学生又群起而攻之,逼着父子俩请客。 “先生早。”父子俩起身行礼,其他人还哈哈大笑,“我说你们别想骗人,赶紧给我们看看书篮里有什么好吃的才是正经。” 第37章 同窗、惊喜 “咳咳, 不像话!”陆先生低沉严肃的声音传来, 吓得那些学生嗷一声赶紧飞奔回去坐好, 一个个心如鹿撞,生怕先生责怪行为无状再打板子。 陆秀才头戴四方平定巾, 身穿蓝色襕衫, 负手走进来, 目光扫了一圈,众人就觉得倍感压力。 陆秀才先到孔子像前上香, 然后带着众学生鞠躬行礼。 礼毕, 他开始介绍新来的学生, 说了一下林大秀和林重阳的名字和年纪。 虽然在士林中的风气是先来后到以及学问大为兄, 不过在这种小学堂里基本还是按年纪排行,有人叫林大秀学兄,有人叫他学弟。 而林重阳无一例外都要叫别人学兄。 那些刚和林大秀见礼互称兄弟的顿时嘴角有些抽抽,尤其是那些超过十五岁的,总觉得浑身不得劲, 看林大秀的时候就更怨念。 林大秀向来自我惯了,自然不管, 林重阳压根没想到这事儿有什么不妥的, 反正先生都答应了,根本没问题。 接下来就是陆秀才检查作业的时候,这八个学生课业并不相同,有的刚启蒙,有的在学四书五经, 有的已经学做时文。陆先生则一个个轮着给他们检查,第一个八九岁的学生就挨了板子,接下来第二个十七岁的也挨了打,噼里啪啦的,打得他们浑身抽抽,却咬着牙不许哼哼。 因为哼一声再加一板子。 林重阳顿时目瞪口呆,嘴巴能塞下一个鸡蛋,妈呀,还真打啊! 他顿时同情地看了一眼林大秀,爹啊,你可挺住啊。 林大秀被他看得不自在,抬眼瞥了一眼前面打板子的情形,淡定地收回视线,继续看书。 林重阳朝着他笑笑,也对,爹怕啥啊,被渣爷爷打过大棍子呢,从小打到大的,已经练出来,抗打。 林大秀怪他总看自己笑,伸出细白的手指将他的小脑袋给正回去,低声道:“看书。” 一个时辰才把那八个可怜学生打完,不,是检查完作业,然后陆秀才开始讲今天的课程。 刚启蒙的有的识字有的背启蒙书,并不需要多讲什么课,所以这课是讲给大一些的学生听的,有关经书义理,是朱子大家的注解。 陆秀才讲课在林重阳听来很没意思,刻板无趣,照本宣科,看有个学生一脸茫然的样子就知道。 不过虽然无趣,但是该讲的东西倒是都讲到,也算深入浅出,就是不够生动、太古板,容易让人打瞌睡,和学生之间有不可逾越的鸿沟。 他悄悄的扫了一眼,就看到有个小学生在小鸡啄米一样点头。 等陆秀才讲完,上午的课就算结束,“下课吃饭。” 陆秀才一走,林大秀和儿子就去院子里打水洗手,回来开饭。 等他们刚把饼卷鸡蛋拿出来,那些学生都看怪物一样看着他们俩。 林大秀不怕他们看,淡定地开吃,林重阳有点不好意思,他朝着几位学生笑道:“学兄,你们不吃饭?” 他们笑道:“自然是要吃的,不过伙房还没开饭呢。” 啊,管饭啊? 林重阳顿时觉得亏了,立刻把自己的饼塞给林大秀,有热乎的谁要吃冷的啊。 一个五六岁的小学生走过来,对林重阳道:“林学弟,咱们学里有规定,要把伙食钱交上来,伙房统一做饭,先生说这样才能让咱们专心学习,不要只想着带来的吃食。” 这个小学生叫陆行之,是陆秀才最小的儿子。 林重阳点点头,“多谢学兄。”原来陆秀才还要赚伙食费呢,他就问要如何交。 陆行之道:“超过十岁的一天十文,不到十岁的一天六文。” 这么贵啊! 林重阳小脑瓜开转,要是自己家做饭吃,父子俩一天十六文也够了,毕竟家里什么都有,肉菜不需要买。 不过入乡随俗吧,他表示自己和爹也要入伙,问问哪里交钱。 陆行之笑道:“你交给我吧,我帮你交上去,你还这么小就交五文吧。” 第40节 林重阳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虽然你是先生的儿子,可说话好不好使啊。 另外一个七八岁叫孙兆华的小学生跑过来笑道:“陆学弟不骗人的,我也交了五文,是学弟帮我说的呢。” 见有人作证,林重阳就拿了钱给陆行之,先给一小块碎银子和几十文钱,一共两百文,按照吃饭的天数计数,吃完了再交。 诸人看这俩人,爹只管吃饼,不乐意说话,儿子小嘴巴巴的跟个管家一样,连拿钱数钱都那么利索。 这时候老仆说开饭,大家都立刻按照年岁排队去领去饭菜。 林大秀吃饱了想替儿子去领,林重阳让他吃完饭去门口溜达消化一下,自己跟着陆行之就行。 一行学生入了后院,排着队直接去东厢南面的厨房,谁也不敢乱走乱看,就算陆行之是陆秀才的儿子,也要和大家一起吃饭,不得搞特殊。 林重阳跟着陆行之和孙兆华,他看厨房外面摆着一张桌子,上面放着大笸箩,里面盛满了小山一样的馒头。那馒头不是纯细面的,而是掺了麸面,所以看起来发黑,吃起来想必也粗糙发苦。另外一张桌子上放着一大盆菜,今天炒的是肉片白菜,一人一勺菜,两到三个馒头,葱蒜大酱咸菜在一旁,想吃的也可以去取,但是不能过量。 林重阳接过那碗菜,看里面也没肉,不过倒是有油渣,看起来是肥肉炝锅的,起码菜里是有点荤腥的,比起有些人家吃得可好多了。 林重阳拿了一个馒头,又拿了一点咸菜,然后回学堂吃去。 他让林大秀和他一起吃菜,林大秀看那么半碗菜自然不肯吃,他们家现在烧肉都不少吃,其他的也不吝啬,所以根本不馋。 林重阳就和陆行之、孙兆华一起吃,他们三个年级最小,又都懂事知礼,一接触就很合得来,尤其陆行之和孙兆华特别喜欢林重阳,凑一堆有说不完的话。 吃饭的时候,林重阳也得到了不少信息,看得出来在这里读书的其实家里条件都还可以,至少不会是乡下吃不起饭全家人勒紧裤腰带省吃俭用供应一个读书的。 想想也是,陆秀才家不是慈善机构,能来学习的都要一年交一笔银子当束脩的,所以家里要是没点家底也不可能来这里读书。 最大的那个叫王连英,看起来安静本分,对人和很温和,一副大师兄的架势。 林大秀的年纪排第二,第三个就是方子春,那个唇红齿白,自觉风流倜傥俊美无边的学生,第三个何云,十五岁。 另外几个十岁十一十二的,再就是林重阳三个。 一共十个学生。 他们三个一起,还有几个十岁左右的,另外就是几个十五到十八的,一共三个年龄段,分成三拨人耍,一目了然。 不过听陆行之说还有其他学生,并不需要天天来,每隔几天过来听课请教问题即可。 林重阳算了算,林秀才每年能教十几到二十个学生,每个学生平均一年三两束脩的话,那他至少有四十两,逢年过节还有贽礼孝敬。 陆秀才又是廪膳生,一个月还有六斗米可以领,谁家结婚办喜事请秀才坐席也给钱,请廪生作保考试还能赚钱。 这只是明面的,其他收入不说,这么一看,陆秀才收入很高,过得的确不错。 最主要的考上秀才就受人尊重,普通老百姓见了都不能再和以前那样嘻嘻哈哈没大没小,都要恭恭敬敬。而秀才见了官可以不跪,就算地痞混混也要忌惮三分,虽然是最基本的士林阶层,却也有实打实的好处。 嗯,一定要督促林大秀好好读书,考个秀才回来,这样林大秀刷脸也刷得理直气壮些。 饭后他们在门前溜达一下然后就开始上课。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敏感,林重阳感觉陆秀才看了林大秀好几眼。 下午是先生因人施教的时间,根据各人的学习进度继续讲授后面的,有的简单有的难,按照陆行之的说法,学得越多束脩是要高的,因为先生花费心血也多,而初初启蒙的孩子,就只是识字读书背书,花费心思少一些,所以束脩也少一些。 像林重阳这样的,陆行之就将他归为跟着爹来玩的听话孩子,不要求学习,起码等过了年再说。 轮到林大秀的时候,陆秀才就给他从头开始讲《大学》第一章 各句的意思,以及朱子集注,讲完给他留作业,回家抄写背熟,第二天上午检查,若是背不熟的话那是要打手板的。 最后一个轮到林重阳,他兴冲冲地上了前面,双眼灼灼地盯着陆秀才。 陆秀才被他盯得有些发毛,身体下意识地往椅背上靠靠,看了一会人,才捏着须髯琢磨怎么打发这孩子。 嗯,还是先启蒙吧,自己儿子也算是小神童,这么个时候也就是背背唐诗三字经,到现在也还在学认字而已。 陆秀才就说教他认字,把启蒙背过的书认一遍。 林重阳小声道:“先生,我都认识了。” 陆秀才看着他,“小子,不要吹牛。” 林重阳摇摇头,“先生,学生不敢。” 陆秀才便随手拿了一本书翻开,指着里面的字让他念,林重阳便念了。陆秀才又接连指了几个,他也都答对,最后陆秀才索性让他把那一篇念念。 林重阳一看是一本论语,便抑扬顿挫地念了几章。 下面原本在温书的学生们听着,顿时有些不敢置信,纷纷低声交头接耳,屋子里嗡嗡地跟蜜蜂来了一样。 陆秀才看看林重阳,“这么说四书你都会了?” 林重阳感觉他爹的眼神黏在后背上似乎要给自己钻个洞,赶紧道:“回先生,《大学》已经会背了。” 这个意思就是启蒙书籍已经背会,没必要再从头学。 陆秀才又抽查了他一下,果然凡是通行的启蒙书籍他都已经背得滚瓜烂熟。 陆秀才点点头,“既然如此,就和你爹一起学经书义理吧,从大学开始,学完大学再学论语,一边背一边讲。” “好嘞,多谢先生。”林重阳见和林大秀一样,顿时喜滋滋的,这样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督促林大秀! 果然林大秀眼角开始抽抽,这若是自己学得不如儿子,简直……丢人那是一定的。 其他人顿时幸灾乐祸地看着林大秀,不怀好意地笑。 陆秀才见状冷哼一声,“尔等若是不上进,连三岁小儿不如多矣。” 得,全被连累,一个个赶紧摇头晃脑地温自己的书,余光却偷偷打量着林重阳,看他到底有什么不一样。 林重阳回到座位上,捅捅他爹,“加油哦,嘿嘿。” 林大秀:…… 上午辰时正(八点)上课,下午申时正(四点)放学。 陆行之就在家里住,孙兆华家离这里不远,其他人有远有近,算算实际路程,倒是他们父子俩最远。 一放学,林大秀就拎着书篮领着儿子跟先生告辞回家。 一天都没睡晌觉,林重阳到了午后有点蔫蔫的犯困,不过他也不让林大秀背,坚持自己走。 “喂,林大秀!”刚出了学堂胡同,两人就被人叫住。 林大秀微微蹙眉,没有停下脚步,而是领着儿子继续走。 林重阳回头看了一眼,“爹,是方学兄。” 林大秀嗯了一声,“不用搭理他,咱们回家。” 谁知道方子春见林大秀居然不搭理自己,顿时不爽,快步追上来,拦住两人,“叫你呢,没听见?” 林大秀看了他一眼,“要回家做饭,有事明天说吧。” 他这样冷冷淡淡的方子春越发不爽,“大家都是同窗,你干嘛一副冷冰冰的样子,瞧不起人还是怎么的?” 林大秀可没有多少同窗的概念,他读书是为了考秀才好让他儿子认祖归宗的,跟同窗还是功名还是啥啥啥的一点都没关系,他道:“学兄有何指教?” 之前还冷冰冰的,现在突然有谦谦有礼,方子春倒是不好发作,却明知故问:“也没什么指教的,就是问问你不是林家堡的人吗?” 林大秀淡淡道:“我现在住在老石榴巷。”要找林家堡自己去,他可不奉陪。 方子春道:“你在这里煮烧肉啊?” 林大秀道:“那是邻居韩家的。” 方子春嘿嘿笑道:“兄弟,你能啊,和我一般大,儿子都这么大了。” 林大秀没了耐心,不冷不热道:“还有事先走一步。”也不作揖领着儿子就走。 方子春看他们爷俩离去的背影,气道:“狂什么狂啊,”随即提高了声音喊道:“林大秀,说起来你还得叫我表舅呐!” 林大秀正经的舅舅都没多少走动,更何况表舅,一表三千里……不对,林重阳琢磨一下,这个表舅看起来应该是林大秀奶奶或者后娘娘家的人哦。 她们娘家是哪里?林重阳寻思得打谈一下,不过一牵扯到那个后娘小方太太,林大秀脸色就不好看,他也不去触霉头。 回到家,院子里堆满了青砖黄沙等盖房子的材料,今天准备了一整天,查查日子,明儿适合破土动工就可以开始盖房子。 韩椿儿和韩大嫂特意给爷俩留着烧肉,否则全部都能卖光。吃了晚饭,韩家人也该做什么做什么,都不打扰学习的父子俩。 林大秀先给戴敏辉和李增仁写了书信,告知一下自己和儿子最近的情况,回林家堡以及考秀才为条件等也都说得很清楚,再简单说一下自己已经拜师读书,最后表表决心,表示一定要考中秀才让他们也一起努力云云。 林重阳看他爹的信,真的都是大白话,一点都不文绉绉,有一说一,实在人。 第二日父子俩照旧去上学,林重阳让林大秀带了两包大蜜枣请同学们吃,有吃食联络感情同学们一下子就热情很多。就连方子春也并没有刁难什么,只是给他大蜜枣的时候人家哼了一声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他一副高傲的样子,林少爷比他还傲好吧,不吃拉倒,全都给了那几个小学弟,大家乐不得。 第一次检查功课,林大秀轻松过关,毕竟大学这本书之前就已经背熟,加上儿子督促他功课,昨晚睡在被窝里还给他开小灶呢。 儿子给他开小灶讲课,林大秀感觉比陆秀才讲得更加通俗易懂,只有两遍自己就理解记住,之后再深化一下,早晨起来也没忘。 所以第一次检查作业,轻松过关。 其他人可没那么容易,连陆行之都被打了板子,眼泪汪汪的又不敢哭。 而林重阳是最轻松的,从他这里看,陆秀才脾气简直好得不得了,笑滋滋地捏着胡子摇头晃脑,全程一副享受的样子。 他们入学那么久,还没见谁能把陆秀才哄得那么舒服呢。 所以没几天,大家都恨不得捧着林重阳,陆行之和孙兆华一早来了就先找林重阳请教一下功课,他们发现只要他们会的林重阳都会,他们不会的林重阳还会! 不服气都不行。 有林大秀父子俩加入进来,陆秀才发现自己的学生们似乎也都有一些变化,读书更加认真、上进,甚至卯了劲一样要跟谁比试。不说别人,自己儿子他就很明显,以前拖拖拉拉不肯背的书,现在背得又快又好,分明就是不想落在林重阳后面。 这也是好事,陆秀才几乎可以预见自己学堂形势一片大好,烧肉满天飞过来的美好景象。 就这么每日上学读书,放学做功课,父子俩同行同止,一起学习一起休息,外人看来就跟兄弟一样。 转眼到了四月中,一连读了一个月的书,中间只休息过一天,林大秀大呼吃不消。虽然没有强硬要求,不过话里话外都表现出了要求休息、放风的意思。 “小九,过两天休学日,咱们去密水找你干爹玩啊?”在林重阳检查完林大秀的功课表示还不错之后,林大秀开始提要求。 林重阳看了他一眼,“爹,戴干爹最近要相亲,没空,李干爹去府城走亲戚家也没空,他们写信都说过的,你忘了?” 林大秀挠挠头,真有这么回事呢,哎,看来就算休学日,自己也得在家里苦读,他感觉人生有些灰暗,似乎看不到头。 又天真地想如果时间能嗖地一下子就过去,让小九赶紧长大,不用逼他读书该多好。 哎,痴心妄想,看这小子一副小学究的架势,检查功课比陆先生更像个夫子,那气势简直了。 林重阳把两人的书本整理起来,他爹尾巴一翘他就知道什么意思,“爹,这个休沐日咱们出去散散心啊,整天读书脑子累,要适当放空休息一下。” 亲儿子! 林大秀没矜持住立刻就笑得露出八颗牙齿,又白又齐,刺眼。林重阳瞥了他一眼,小样儿,让你高兴一下。 林重阳给林大秀眼前挂了根胡萝卜,林大秀这两天读书都格外有劲头,一次也没有被先生打手板! 第41节 方子春、何云几个都羡慕嫉妒得不要不要的,他们就不信林大秀这么一个纨绔能认真完成作业,居然一次都不打板子,比如是先生偏心,因为他长得俊!还因为他家烧肉香! 十四这天一下学,学生们不似平日那本急匆匆回家,而是逗留一会儿,互相问问明儿有没有安排,要不要一起出去玩。 王连英学习用功刻苦,那是恨不得头悬梁锥刺股的,绝对不会跟他们一起玩,下了学就聪明回家温书。 方子春和何云几个就约林大秀。 林大秀毫不犹豫地拒绝,“我要陪儿子。” 这时候他儿子正被陆行之和孙兆华两个拉着问东问西。 “林学弟,明儿我们一起去钓鱼啊?”说话的是孙兆华。 陆行之拉着林重阳的袖子,“林学弟去吧,我们一起玩多有意思啊。” 林重阳摇摇头,抱歉道:“我明儿有重要事情呢,反正来日方长嘛,下一个休沐日甚至下了学我们也可以去啊。” 夏天昼长夜短,下了学还日头老高呢,去钓鱼也正当时。 见他不肯去俩人有些失落,不过他既然答应以后去也不错的。 林重阳见他爹在门口等他,脸上有点不耐之色,立刻跟同学们告辞,轻快地跑过去,“爹,走吧,咱们直接出发啦。” 林大秀笑道:“到底去做什么,搞的那么神秘。” 林重阳嘻嘻一笑,“惊喜啊。” 可到底是什么惊喜,林大秀怎么问他都不说,只说到了就知道了。 等到了码头上了船,林大秀还迷迷糊糊不知道儿子到底要干嘛呢。 “去白云观上香?” “不的,”林重阳摇头。 那他们可没地方去,林大秀实在猜不出来。 第38章 小情绪了 等坐上船林大秀发现是去密水城的方向, 诧异道:“我们去密水干嘛?” 林重阳见船行到河心这一路也不会靠码头停下便放了心, 状若随意道:“去林家堡啊。” 林大秀面色一变, 上一次去林家堡他就觉得浑身被套了一层枷锁,要是再去一次, 指不定又怎么样呢, “小九, 咱们去那里干嘛?上一次不是说清楚了吗?” 林重阳白了他一眼,“爹, 老牛拉车也得天天吃草, 你去白云观、城隍庙上香还得还愿呢。” 想让菩萨保佑那自然要上供还愿啊。 林大秀满身不自在, “那这一次我们是因为什么回去?”上一次为了给小九正名, 已经答应努力考秀才,现在又没考上呢。 林重阳叹了口气,同情地看着他爹,这孩子是怎么混的,居然把好好的一个家混成了禁地?没有油头还不能回家?回去一趟还得想好说辞? 不过林大秀越是这样, 林重阳反而不像刚穿越来的时候鄙夷腹诽他,反而对他越发怜惜, 恨不得快快长大早点给他爹长脸撑腰。 三四年的朝夕相处已经让他和林大秀建立起了深厚的感情, 在他心里一直想要把林大秀纳入自己羽翼之下,这种心境折射在他的行为上,就是一直将林大秀当成自己的学生而非爹。 林大秀不喜欢做的他要去做,林大秀逃避的,他要去面对。 “叉渣。”林重阳气定神闲道。 不知道为什么林大秀感觉儿子那白嫩的小脸蛋上有一种不符合他年龄的气势, 明明是个娇软的小奶娃,刚才说话的时候却让人心里不得劲,有点惧怕。 为了活跃气氛他笑道:“什么跟什么啊,我怎么听不懂。” 林重阳小脸一抹又笑得太阳花一样灿烂起来,“明天是我渣爷爷生辰,咱们要回去给他老人家过生日啊。” 林大秀脸色顿时一变,唇角都绷直了,“他生辰关咱们什么事儿?” 说着就吩咐船家掉头回去。 那艄公一直竖着耳朵听父子俩说话呢,这会儿见火烧到自己身上,赶紧装没听见。 林大秀气道:“给你两倍的钱,回密州码头去。” 艄公犹豫了一下,却又看了看那小孩子,因为钱袋子在他身上,而且自从上船以后他发现这娃娃说了算。 他估量了一下笑道:“两位客官别生气,有事好商量。” 林重阳知道林大秀是真生气,迄今为止,林大秀别说跟他生气,连沉下脸的时候都没,这会儿居然冷着脸沉着声一副非常恼火的样子。 略一犹豫,林重阳觉得还是哄哄他,傲娇少爷就是要哄的,顺毛捋不能硬碰硬,那样得不偿失。 “爹,”他拉拉林大秀的衣袖,刻意撒娇的声音更加软糯可爱,让人听着就硬不起心肠。 其实林大秀拉下脸的时候就后悔了,自己干嘛对儿子生气啊,明明是自己无能只会逃避,儿子想要回林家有什么不对,毕竟在林家读书的条件更好,生活条件也更好。 哪怕现在他们不缺钱,可比起在林家,衣食住行差了还是好多个档次。 想起上一次回去,小九喜欢吃那里的饭菜,跟那里的人也相处的十分好,他突然有些害怕,万一小九把那一群人都给哄开心了,到时候他们松口让他回去,那些人心眼那么多,惯会暗中使绊子,到时候会不会把小九哄得和他们亲不和自己亲?小九毕竟还是个孩子,被人家甜言蜜语哄了去也正常,一般的孩子人家给块糖就愿意跟着走说什么听什么呢,小九已经比他们好很多,可再好也还是孩子。 想到儿子可能和外人亲不和自己亲了,林大秀的心突然疼起来,火烧火燎的,急得恨不能抱着儿子立刻飞回密州城去。 林重阳看他爹不说话,坐在那里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怎么了,便越发不和他置气,更加温柔地顺毛捋。 “爹,你别怪我不和你商量,要是我说了你肯定不肯去。”没有逼不得已的理由,林大秀打死也不会主动去的。 林大秀闷闷地道:“爹没生气。” 林重阳见他肯开口就知道加把劲差不多了,“咱们已经开始读书,也得回去跟大爷爷报告一下啊。” 林大秀:“不是去过生日吗?” 林重阳低笑道:“你也忒好哄了,那不是架个秧子么?” 听他说得古怪,林大秀根本不能领会,只郁郁道:“爹是给不了你那么好的。” 说完这话,越发觉得憋闷,胸口跟被人塞了棉花石头一样,又闷又坠。 林重阳忽闪着黑亮的大眼睛,傲娇少爷这是想多了?真是的,要不就脑子转也不转一下,现在倒是又转得太快,难不成他以为自己嫌贫爱富,巴望着去林家享福嫌弃他给不了自己优渥的生活? 林重阳怒了! 好你个林大秀,人家殚精竭虑为你打算,你竟然在这里拆台。 把我想的那么龌蹉,我是那样的人吗? 他哼了一声,抱着胳膊,嘟着嘴,拉着小脸,拿后脑勺对他,躲一边傲娇去了。 他一生气林大秀就蔫了,原本就后悔生气,现在见儿子生气他又赶紧去哄,“哎呀,你看你,小脸拉得一尺长,都耷拉到地上啦。” 林重阳把小脸一扭,不理睬。 林大秀又笑道:“别跟爹生气了,你又不是不知道爹的坏脾气。” 林重阳斜了他一眼,哼了一声,继续扭头不说话。 林大秀见有戏,凑过去摸摸他的头,“好啦,爹先认错了,爹不应该跟小九生气。” 林重阳这才扭头看他,撅着小嘴,“错哪里啦?” 哟呵,还来劲了! 艄公眼珠子都要瞪圆了,天底下就没有这样的父子俩,父亲给儿子道歉,儿子还拿梗呢。 这要是在自己家里,臭小子敢跟他厉害,妈个巴子,一巴掌扇过去,不服气再加脚踹! 林大秀咬了咬唇,余光瞥了艄公一眼,见他似乎没往这里看,便小声道:“虽然你没和我商量,我也不应该生气,毕竟你也是为了我们好。” 林重阳撇撇嘴,根本没认识到本质问题,还得继续调教。 “林大秀,在你心里是不是觉得我嫌弃咱们穷,想去林家过好日子?” 林大秀忙摇头,“我才没这么想。” 林重阳大声道:“不要狡辩,你就是这样想的。” 林大秀低下头,不好意思地笑,“好啦,我错了,我保证再也不这样想了。” 林重阳点点头,严肃正经道:“那你可记住了,不管什么时候,你都要记住了。你是我爹,你在意的是我在意的,不待见你的也讨我的嫌。就算我想要好日子,我、也会自己亲手去创造,绝对不会寄希望在别人身上。” 完了完了,没治了,这是被黄皮子附身了吗?竟然说这样的话,哎呀呀,真是了不得了。艄公下巴都要掉在地上,也忘了自己一直偷听来着,竟然直接盯着他们看,嘴巴张得老大,手上的橹都不摇了。 正胡思乱想着呢,结果就看到那俊俏爹当时眼圈就红了,还一把给自己儿子抱住。 艄公觉得鼻子酸酸的,哎呀,自己怎么也被带沟里去,自己掉个狗吃屎泪啊。 这爹俩真酸人! 林重阳也只让他爹抱着软弱了一会儿,立刻就笑嘻嘻起来,“安啦、安啦,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呢,你又被骗啦,哈哈。” 他这么一打岔,林大秀也笑起来,飞快地用袖子抹了一把眼睛,就开始胳肢林重阳,“你这个林小九,惯会作弄人,看我不收拾你。” 哎呀呀,真是酸人啊,艄公想着,不知道为什么也想自己那调皮小子,时常也闹腾想和自己玩,可自己从来不给好脸色。 今天晚上回去,就陪臭小子闹一次吧。 林重阳自然不知道他对林大秀半真半假地做戏教育,居然还顺带感染了一下艄公,他很庆幸在自己小时候让林大秀暴露了内心深处的担忧。 否则打死他都不会想到林大秀有那种自己亲林家而不亲他的背叛感觉,现在自己小很多问题可以嬉皮笑脸地就解决掉,但是等自己大了以后,很多话就不会那么容易出口,随着年龄的增长,人与人之间屏障也在增长,尤其是男人,并没有那么容易敞开心扉。 他也不能保证等自己大了以后,有了男人的骄傲之后,还会不会如今时今日这般包容。 所以,他宁愿趁着自己还小,心肠又软,要更加爱护林大秀,多给他一些期待。 他的心复又柔软如水,抱着林大秀的胳膊,温声道:“爹,有些人不好,不代表整个林家不好,或许人家巴不得你这样呢。” 这个傻孩子被人家一激就上当。 “嗯,起码大伯和大伯母是好的。”林大秀点点头。 林重阳又道:“是呢,我们要想办法为了喜欢的修正不喜欢的,而不是为了不喜欢的把喜欢的也丢掉了。” 艄公直接要晕倒河里了,这是绕口令? 林大秀似懂非懂,一时间寻思不过来,不过他还是点点头,“我会好好想想的。” 艄公翻了个白眼,你不给他一巴掌,他都被黄皮子附身了,你还真当他一个黄毛小儿说大道理呢。 父子俩一场小风波过去,感情更深厚几分,尤其林重阳感觉和林大秀又近了几分,是真心真意地当他是亲人。 等到了林家堡码头,父子俩已经恢复如常,只是林大秀因为憋了一通泪意回去,眼尾带着一抹粉色,反而更添艳色。 第42节 林重阳看了一眼,寻思林大秀真应该擦点修容粉,把过分白细的皮肤遮住,免得招蜂引蝶。 这不一上岸大姑娘小媳妇连六七十老太太都不放过,一边亲切地招呼一边把筐子里的东西送他,一把菜、一把花,甚至还有鸡蛋、吃食,若不是林大秀百般推辞,只怕拎着的小箢子根本装不下。 一路招呼着,父子俩就进了林家堡,有人热情自然也有人冷漠,夹杂着伤人至极的冷言冷语。 这些都是林大秀不想面对的,以往别人对他冷他就加倍冷漠待之,久而久之连对他热情的也被他冷脸对待。 路上被儿子一通教育,他突然有点开窍,那些对他热情的他也回报以微笑温言,那些恶意讥讽者他也加倍冷漠待之,一个眼神都欠奉,气得那些人咬着牙根儿说这小子就是个混账玩意,真是丢林家的脸。 “比毓轩那孩子可差远了!” 从前听到这种话林大秀都是用冷傲来伪装自己,远远地逃开,今日他居然有一种斗志在胸膛里燃烧,如果自己足够努力,是不是也能超过林毓轩,让他们看看自己才不是废物! 那样的话,小九也会扬眉吐气吧。 他低头看林重阳,后者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两人相视一笑。 林重阳笑道:“有些人你都不用当他是大白菜,他可能是烂白菜,是路上的驴粪蛋子。” “哈哈。”林大秀笑声朗朗,“小九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林重阳之所以知道林中方的生辰自然得利于上一次回家,看起来是他哄别人玩回答别人问题,却也不动声色地收集了很多有用的信息。比如说老太太、大爷爷、渣爷爷等人的喜好、秉性、生辰等,关键人物先拿到,其他的慢慢来。 其实林家并不热衷给家人过生日,一般也只给小孩子过周岁、三岁、十岁,之后就等成人,女孩子十五及笄男孩子二十弱冠,再之后就只有整生日才过,比如三十、四十、五十。等过了五十寿辰,之后更慎重,只过五十九、六十九、七十九这样。 平日里说过生日就是自己家人热闹一下,早上大家跟着寿星公一起吃长寿面,白天该干嘛干嘛,晚上家里人一起吃顿饭。所以并不摆酒请客,也没有亲朋上门。不过若是小孩子,那么姑姑舅舅姨妈会打发人送礼物,小伙伴们也可能来热闹一下,像林中方那样的大人,那就找三五好友聚聚,晚上都不一定回来吃饭。 所以林大秀才说跟他有什么关系,自己要是凑过去,只会被人羞辱。 林重阳自然知道这些,就因为这样所以才要带着林大秀回来呢。 与上一次回来相比,现在的林家堡更是天色蔚然、花团锦绣、绿意盎然,整一个画里的田园风光,看得林重阳目不暇接大呼过瘾。 快到林家的时候,林重阳感觉他爹有些紧张,就安慰道:“这个时候学堂没放学呢,爹你不用担心。” 就算林毓轩他们蹦跶出来也不怕。 两人直接去了祖宅,林重阳请门上的给大太太递个话。 很快一个身穿白衣的青年快步出来,他二十左右的样子,相貌俊秀气质文雅,笑容和气,朗声道:“回来了怎么不直接家去,还通报什么,真是孩子气。” 林大秀见状立刻上前行礼,见过兄长,又给林重阳介绍这是大爷爷家的二伯。 林重阳跟名字对上号,林毓隽。 说起来林家子弟相貌出众,林大秀重在相貌俊美脱俗,而林毓隽这些子弟却随林中和重在气质温雅端方,一派谦谦君子之相。 他赶紧恭敬地行礼。 林毓隽笑道:“第一次见面就虚套一下,以后不用这么麻烦,都是一家人。”他伸手领着林重阳,带着父子俩去后院大太太那里。 林中和的一共三个儿子两个闺女,如今俩闺女都已经嫁人,三个儿子两个已经成家立业,只有这个三少爷林毓隽还没有成亲。其实早几年前就已经定亲,只不过刚要成亲女方的祖父去了,守孝一年,那时候还小觉得守一年也罢,就没赶在前头先成亲。结果祸不单行,刚出了孝期女方的母亲又病逝,这一下至少又是二十七个月,将近三年,一来二去就耽误到现在。 到了后院一看把林大秀吓一跳,怎么这一院子人? 上一次他们回来人就不少,但多半是来找大太太串门说话的,今儿这些可都是正经自家人。 他感觉有点慌,心里慌还拼命让自己不要露怯,然后表情就有些冷。 林重阳赶紧拽拽他的袖子,外人不了解的就以为他又开始清高呢,“爹,这都是什么人啊,你给我介绍一下呗。” 林大秀心里打鼓的时候林毓隽已经主动道:“走吧,咱们过去招呼一下。” 其实也没有外人,林中和的大儿子林毓锋一家,二儿子林毓堂一家,另外还有回娘家的俩闺女带着自家儿女,真个是济济一堂。 林重阳跟着(领着)他爹,和林毓隽一起上去挨个见礼。 起初大家不约而同地一愣,原本热闹的场面都静了一下,随即又十分默契地开口,纷纷说这孩子真俊,倒是把满院子的都给比下去了。 上一次林重阳回来也只见到其中两个姐姐,其他人基本都没见,不过他一点都不怕生露怯,大大方方地行礼问好,态度恭敬又不失天真活泼,口吃清楚伶俐,声音好听,一圈下来还收了不少见面礼。 林毓锋几个惊讶之后就是好奇,这孩子真懂事也不知道林大秀怎么教的,他自己都不懂事呢,居然可以把孩子教得这样出色。尤其那俩回门的姑姑,俩人拉着林重阳的手稀罕个不停。 林毓兰对姐姐林毓芝道:“姐你瞧瞧小九这孩子真是招人稀罕,要是可以我真想换换,看看那臭小子跟个皮猴儿一样,非得让姥爷狠狠管管。” 林毓芝也稀罕,她的几个孩子其貌不扬,专门挑爹娘的短处长真是奇了怪了,看着林重阳长得比爹还俊,林毓芝就羡慕。 两人稀罕林重阳就恨不得把所有好吃的都堆到他面前,丝毫不考虑很多东西都是平日里她们禁令自己家孩子贪吃的。 好在林重阳懂事,意思一下就是,并不贪吃,坏了牙齿可是自己的。 上一次见过的两个姐姐跑过来找他,“小九,你再给我们讲故事呗。” 林毓兰嗔道:“你们是姐姐,还让这么小的弟弟讲故事,让人见笑。” 大一点的林蓉笑道:“二姑,小九讲城里的新鲜事儿,可好玩了。” 小一点的林蔚也点头,“就是就是,小九再给我们讲讲。” 要讲真人真事哪里有那么多啊,不过这也难不倒林重阳,反正她们就是喜欢外面的新鲜世界,加上后世那么多脱口秀、相声、小品,林重阳也活学活用,把虚拟的故事按在真人身上,就能起到非常幽默的效果。 等他讲完,她们笑作一团,林毓兰抱着林重阳晃了晃,“你这个小九,真是个活宝贝,乐死我们了。” 不管是做林家的闺女还是做别人家的媳妇,一个女人这一辈子能轻松的时候不多,像这样开怀大笑的次数更是少之又少,笑得她们眼泪都流出来。 林重阳把笑林广记之类的故事润色一下,变得通俗直白却也不粗俗,自然能让她们开怀大笑。 很快林毓锋就领着弟弟们去了林中和的外书房,女孩子们则留在这里陪大太太说话。 大太太见俩女儿围着林重阳转,一个劲地稀罕人家,把林重阳弄得都有点不好意思,赶紧把孩子解救出去,“你们差不多就行了,小九这孩子文静,你们别吓着他。” 她听人说林大秀带着儿子回来,立刻就打发小儿子去门口接,见了面关心几句,也并不问他们为什么回来。这是他们家,想回来就回来,若是问反而让孩子不自在觉得他们是被排挤在外的。 林重阳乖乖地偎依在大太太身边,他这般似乎是因为有点怕生特意找个人依靠的样子让大太太十分受用,越发主动承担起呵护他的责任来。 她原本就处事公道让人舒服,这下有意为之,自然让林重阳倍感温暖。 不知道为什么,林重阳在大太太这里反而找到前世奶奶和妈妈的感觉,她们虽然各有不得已,但是对那时候的她都真心疼爱,哪怕相处的时间没有那么久,可是分分秒秒都让她感觉到疼爱。 所以当他们一个个都离她而去之后,她感觉人生有些灰暗至不可承受,如今穿越到这个世界。 她变成他,人生再一次有了温度和色彩。 谢谢你们,哪怕是出于教养和礼貌,却也给了我很多。 林重阳眼中露出的孺慕之情让大太太一怔,心一下子就跟沦陷一样又酸又软,可怜的孩子,懂事才说明他可怜呢,这么小,别的孩子都淘气撒娇,他不但照顾自己还得照顾爹。 这样想着大太太跟林重阳说话的声音都更加轻柔起来,问他回去之后的事情。 林重阳自然一一答了,顺便给他爹刷刷好感,夸他读书怎么用功,先生也表扬,别人都被打手板,爹都没有挨打。 听见他说打手板,林蔚和林蓉立刻凑过来,小脸紧张,“小九,先生真打啊?” 林重阳点点头,“啪啪的。” “哎呀——好疼。”林蔚皱着小脸,“幸亏女孩子不用去学堂,要不我得挨多少打。” 她不喜欢读书,但是林家的女孩子也要求读书识字会算账,所以她学的有点吃力,好在因为是女孩子,大太太也没有太严格要求孙女们。 听她这么说大家都笑起来,气氛越发轻松。 这时候外面传来一道轻柔的声音,“大嫂这里真热闹,我们也来讨嫌凑个趣吧。” 大太太给俩女儿使了个眼色,林毓芝和林毓兰姐妹俩就迎出去,“明儿三叔生日,我们特意约好一起回来的,收拾一下正要过去给婶子和叔请安呢。” 第39章 打人理亏 听着那声音林重阳小脑瓜就转得飞快, 知道是后奶奶小方氏来了, 他脑子里立刻开始乱飞着灰姑娘、白雪公主那些人的后娘, 不过见了人之后他脑子就安静了。 人家小方氏表面上温柔有礼,既不跋扈也不恶毒, 笑容温润让人如沐春风。 “都是自己家人, 年轻轻的请什么安啊,咱们家只有老太太和大嫂需要你们请安, 我们啊就免了。”小方氏笑着进了屋里, 先跟大太太见礼。 林中和比三弟大了将近十岁, 小方氏又是续弦, 比大太太小了十多岁,虽然是嫂子却也要规规矩矩地问安。 她肯守礼大太太自然也不拿乔, 每次都让她不要虚礼, 都是自己家人。 小方氏的两个女儿又给大太太请安问好,再姐妹们、晚辈们行礼,虽然繁琐虚套, 可当下人注重这个,自然是一丝不苟的。 林重阳打量那个小方氏,看起来三十左右的年纪,保养得不错, 皮肤白净,淡眉细目,一看就是清秀静美挂的,不过在以颜色著称的林家人堆里, 小方氏这模样只能说清秀,称不上多美丽,好在气质温柔娴静身材玲珑纤细,让她看起来颇有弱柳扶风的柔弱美感。 只是原本应该低眉敛眸,温柔款款的清秀佳人,现在一双眼睛直来直去,脸上的笑也有点夸张难免让人觉得她是不是想改走爽朗路线。 林重阳打量了她一眼,觉得是不是要改变一下最初的判断,就被小方氏给盯上。 她只看一眼就知道这是林大秀的那个私生子,平心而论这孩子生的真好,林大秀就继承了他爹娘的所有优点,有他爹的俊秀,又继承他娘的明艳,这孩子就把一家子的优点都给继承了,俊美漂亮又不让人觉得太富有侵略性而心生警惕和讨厌。 若不是自己心存芥蒂,第一眼也要喜欢上他的。 可是现在看着十分讨厌! 大太太看他们两人目光交汇,自己则不动声色,在嫁过来之前她见过小方氏几次,是来给老太太过寿的时候,那时候小方氏真的是不多说一句话不多走一步路,温柔乖巧,沉静安然。可自从嫁过来之后,大太太就发现也不全是那么回事,人的外表会骗人,比如说林大秀的娘看起来五官绝美明艳照人,不像个本分人,可实际人家端庄矜持,虽然性子清冷倔强,却从来不给下人脸色瞧。 这个小方氏呢不知道是不是存心要跟去了的人比,处处都要端架子,在自己这里时不时都要碰碰,好在她也聪明,自己不动声色地点了几次之后,她就收敛了很多。 只是顶着沉静柔弱的外表,行事开始干练爽朗风,让人有点吃不消。 “哎呀,这是谁家的孩子,长得真俊。”小方氏明知故问,虽然笑着,可眼睛里没有一点笑意,看着林重阳的时候反而眼神锋利。 大太太道:“这是大秀的孩子。” 小方氏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盯着林重阳来来回回的打量,嘴里啧啧有声,“哎,真是个可怜的孩子。” 她的女儿林毓芳和林毓香也好奇地凑过来,“这真的是那个野……小孩子啊。” 林蓉和林蔚不喜欢这俩姑姑对小九那个态度,就上前解围,叫姑姑们去看她们的好玩意。 小方氏看了几个女孩子一眼,等她们去了里间便问道:“大嫂,带孩子去给老太太看过了吗?” 大太太道:“老太太早看过的。” 小方氏掩口笑起来,“看来老太太不承认呢,也难怪老太太生气,这不声不响地跑出去弄个野孩子回来,谁……” 不等说完,她就感觉大太太脸色有些沉,忙笑道:“哎呀,也不能这么说,孩子肯定是大秀的,看这眉眼,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她又伸手去逗弄林重阳,“你爹找到你娘没?她是不是不要你了?你说你这么点就没有娘,多可怜啊。” 林重阳一直都依偎在大太太身上,在小方氏伸手逗他的时候,他立刻露出嫌恶的表情然后更用力往大太太身上靠了靠。 他已经知道后奶奶就是后奶奶,对他和爹那是绝对的憎恶至极的,否则眼神不待跟刀子似的。 大太太看不见林重阳的表情,却将小方氏的表情尽收眼中,她那副逗弄猫狗的样子加上说话的内容语气实在让人不喜,又感觉孩子的畏惧,大太太就越发怜惜,抬手摸了摸林重阳的后背。 这时候林重阳瘪着嘴一副要哭的样子,“我不要后娘,后娘坏,人家说有后娘就有后爹,呜呜呜……大祖母,别让我爹给我找后娘。” 第43节 他一转身就抱着大太太呜呜哭起来。 这简直是指着和尚骂秃驴,更何况在小方氏恶意满满打量的时候林重阳也毫不客气地冷眼瞪回去,不过只有小方氏感觉到他的讨厌,别人看不见罢了。 大太太一怔,下意识就搂着他安慰起来,倒是没在意他这么说小方氏有多尴尬。 小方氏立刻觉得这个孩子比林大秀还讨厌一百倍,她脸色一阵发青,哼了一声,“大嫂,我看这孩子学歪了。” 大太太淡淡道:“人之初性本善,一切凭着本能吃喝拉撒,他懂什么,只是这小孩子生性敏感,有些人不讲究跟他说了什么,他心里害怕,可不就这样了。” 虽然没直接指责小方氏方才的行径,这也已经是很不客气的话。 你一个做奶奶的,跟人家四岁的孩子较真? 小方氏有些没趣,却也不想得罪大太太,笑道:“这孩子倒是会找靠山,知道大嫂心善稀罕孩子。” 大太太不想让她再在孩子身上做文章就让人领着他去和哥哥们玩,她的几个小孙子小外孙也都在,有的年纪和林重阳相仿,让大几岁的带着玩儿呢。 林毓芝就将林重阳带走送过去找人玩,回来的时候还有二太太宋氏一起。 “哟,二嫂今儿倒是得空,我还寻思跟大嫂说说话就去你那里坐坐呢。”小方氏赶紧请宋氏落座。 宋氏先给大太太行礼,寒暄了两句也没多少话说,她就坐在椅子上和林毓兰姐妹说话。 宋氏自从丈夫没了以后就越发沉默安静,除了给老太太请安等闲也不出来凑热闹,不过隔几天就来大太太这里坐坐也是惯例的。 小方氏就跟她讲那个孩子,“二嫂,你来晚了没看见大秀的那个孩子,生得可俊了。” 宋氏淡声道:“进来的时候在门口看见了,是挺俊的。” 小方氏又叹了口气,“可惜在外面只怕是被教坏了,对咱们家有怨言呢。” 这话说的,宋氏自然不接茬,而是道:“芝兰姐妹回来,大嫂这里怕是住不开,我那里空荡,我是来说说让她们晚上去那里住,毓芬一直想她姐姐们呢。” 林毓芬已经十四岁,已经议亲,现在正学规矩忙着做嫁衣,所以平日也不常出来走动。 大太太自然无不应允,自己这里人来人往的,二太太那里安静,适合女孩子们住。 她当下就让长女林丹领着女孩子们把铺盖送去二太太那里,男孩子依然留在她这里。 小方氏见她们这般心里有些酸溜溜的,笑道:“大嫂,我那里也空着屋子呢,只管住去。” 宋氏就道:“毓芳和毓香也喜欢热闹就一起过去,和姐姐们亲近几天。” 小方氏这才平衡一些,同时心里也定了定,看样子老太太是不可能让这个孩子回来的,说让林大秀考秀才不过是个托辞罢了。 就冲着那混账样儿,能考秀才?别笑了。 而林重阳成功地见过后奶奶,还不动声色地抹黑一下后奶奶的形象,让大太太觉得她一个祖母辈的人居然那么对一个小孩子实在是失礼。达到目的他就火速从战场抽身,跟着姑姑去了东跨院,男孩子们都在那里玩儿呢。 当然都是一些十岁以内的,再大些的还在学堂读书呢,没有先生允许根本不能随便乱串。 林毓锋的小儿子林承润,还有小方氏的小儿子林毓琦,另外还有林毓芝林毓兰的小儿子们,以及几个本家的小孩子。 林重阳一进来几个小孩子就好奇地打量他,林承润上前自我介绍,又问他名字年纪,林重阳都告诉他。 林承润笑道:“那我是哥哥,你是弟弟,咱们一起玩吧。”林承润是个聪明孩子,比同龄孩子要懂事一些,所以和一般大的孩子不怎么玩到一起去,但是比他大的孩子又喜欢跟更大的玩儿,所以他颇有些寂寞的感觉,虽然当孩子王却也没有伙伴的那种知心感。 林重阳芯子是大人,哄孩子那是一哄一个准儿,没一会儿俩人玩的不亦乐乎,林重阳也不冷落其他小孩子,带着他们一起。 林承润也不像以前那般怕别的小孩子祸害他的东西,将自己珍藏的玩具都拿出来献宝一样给林重阳玩,林重阳不但能好好玩,还不抢不闹,又能提出很好的修改建议,把林承润高兴得直嚷嚷着让他住下不要走,以后俩人一起玩一起上学。 而那个林毓琦长得随爹多一些,皮肤白净,长眉大眼,挺俊俏一个孩子。不过他被小方氏给惯坏了,不爱读书,整天喜欢斗鸡走狗的,村里一帮不喜欢读书的孩子都围着他转。今儿他本来要去学堂读书,后来听说堂兄堂姐们都回来,十岁以下的孩子都可以过来玩不用读书,那他乐不得。 只是来了以后发现都是些五六岁的孩子,连个同龄的都没,原本同龄的林承泽过来交代一下就去学堂读书,现在不到吃饭时间自然不会回来。 他本来觉得意兴阑珊,寻思要不要溜出去找别人玩儿,就看到一个挺俊的小娃娃被送进来,说跟他们一起玩。 结果那小娃娃来了,满屋子人都围着小娃娃转,竟然没人理睬自己,他十分不爽。 “哎呀,你就是那个小野种?”林毓琦在长辈面前还拿捏着,规规矩矩,背后那可是混不吝,尤其那些孩子们都捧着他,从来都不知道顾忌的。 他这么一说,林承润几个都问什么是小野种。 旁边负责陪玩的小厮见状吓得脸都白了,“哎哟喂小祖宗,可不敢乱说,让老爷知道打烂嘴巴。” 林毓琦切了一声,“你怕什么啊,我大伯又不在。” 那边林承润就知道不是好事儿了,立刻道:“小叔叔,你不能这样说小九,他是我五叔叔的孩子,也是我弟弟。” 闻言林重阳立刻好感蹭蹭地,仰着小脸甜甜地道:“谢谢二哥。” 林承润一副要保护他的架势,“你别怕,我不会让人欺负你的,小叔叔也不行。” 林毓琦见状更加不高兴,原本他对侄子们就好以大欺小,林承泽兄弟俩都不怎么喜欢他,林承泽和他同岁,向来看不惯他,一直都叮嘱弟弟离他远点。而林毓琦却还想和林承泽玩呢,可惜林承泽一心想读书,根本不搭理他。 现在看林承润居然跟那个小野种一见如故的样子,他顿时又嫉妒又生气,大声呵斥道:“林重阳,谁允许你来我家了?” 林重阳朝着他做了个鬼脸,“这也是我家,你管不着,干气猴。” 懂事的孩子四岁顶十岁,不懂事的孩子十岁不赶四岁,被林重阳一激,林毓琦比林大秀还沉不住气,当下就口不择言起来,一口一个小野种不赶紧滚出我家,不许来我家云云。 林承润知道管不了他,立刻就让他的小书童去找他爹,让爹来管! 林重阳见林毓琦脏话骂得很溜,就知道没少耳濡目染,他冷笑一声,就这素质还敢瞧不上林大秀。 说什么林大秀比林毓轩差多了的狗屁话! 他瞅人不注意,从花盆里捏了一个泥蛋蛋,在林毓琦张牙舞爪的时候“噗”的一下子扔进了他嘴里。 “咳咳咳”猝不及防林毓琦被泥蛋蛋给卡住喉咙,掐着脖子就开始狂咳,屋子里顿时乱作一团。 等他把泥巴吐出来就开始追打林重阳,不用问就认定是他做的。 林承润护着林重阳,喊道:“是我扔的。” 说着他又去抓泥巴丢林毓琦,他姑姑家的俩孩子自然也上来帮忙,都从花盆里抓土丢林毓琦,“欺负小孩子,不害羞!” 本家有小孩子要巴结林毓琦吃好东西的就开始加入战团帮助林毓琦反击,一时间大家闹成一团。 不知道哪个准头好,又一下子砸中林毓琦的眼睛,把林毓琦疼得呜嚎一声,赶紧揉眼睛,越揉越疼,开始哭天喊地地喊,“哎呀,我的眼睛瞎了,我的眼睛瞎了!” 很快大太太等人匆忙赶来。 小方太太见自己儿子捂着眼睛在地上打滚,问也不问,一个箭步蹿上去便把林重阳狠狠地拖出来,扬手就一巴掌。 林重阳低估了小方氏的彪悍,不曾想她居然上来就打人,来不及反抗只能小腿一弯身子就往下蹲好让小方氏抓不住他。 同时他又暗中叫好,这小方氏也不是个沉得住气的,先对一个孩子风言风语,现在又不问青红皂白上手就打人。 原本他寻思小方氏那么能装,多半是要哭鼻子抹泪地去老太太那里理论对峙,然后趁机把他和爹再赶出去,那样自己和爹也可以扮柔弱装可怜,做出一副被人逼得有家不能回的样子。 谁知道小方氏直接脑子长在手上。 还是在大太太的院子里,简直没有教养和脑子!至此自己带着爹来膈应小方氏,抹黑她的名声便又成功一大步,算是狠狠反击他们抹黑林大秀! 他想的多,所有的事情也不过是瞬间发生的,那巴掌来得又快又狠,“啪”的一声脆响。 林重阳没等来预期的疼痛,却听得林承润闷哼一声,竟然替自己挡了一巴掌。 小方氏因为恨极,那可是运足力气,几乎把积累的所有怨气和怒火都发泄在这一巴掌上了。 却不料林承润竟然扑在林重阳跟前替他受了一巴掌,六岁的孩子被那一巴掌狠狠地扇在地上。 满屋子的人都呆了一下,大太太心疼得哎呀一声,一下子扑过去赶紧把孙子拉起来。 她把林承润的脸扳过来,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这小方氏是有多大仇恨用了多大的力气,林承润被打的嘴角流血,半边脸登时又紫又肿,左边的眼睛都被挤住了。 林重阳没想到小方氏居然这样狠辣,看着那么个玲珑的个子,这一巴掌居然可以打出男人的力道。 两世为人这也是第一次见识这样彪悍的女人,他愣了一下,吓坏一样浑身发抖,等小方氏手一松,他就跪在地上,眼泪吧嗒吧嗒地掉,却不哭出声来,小身体一抽一抽的,更让人心疼。 苦肉计必须提前上演,当然更心疼林承润,看他被打得那样,一定是拿脸直接挡小方氏的巴掌了。 本来自己蹲下去,把头快速低下,小方氏就算打也只能打自己的头顶,颅骨硬得很,打一巴掌也没什么事的。 林毓兰赶紧上前把他抱起来,“可怜见的,你又没做错什么跪着干嘛。” 大太太抱起自己孙子,又对女儿道:“把孩子抱我屋里去。”看也不看小方氏,一行人匆匆去了正屋。 小方氏这才扑过去看自己儿子,心肝宝贝地乱叫,又骂谁那么狠心短命地要弄瞎儿子的眼睛。 很快前面就得了消息,林大秀等人一路飞奔过来。 林大秀得知小方太太居然动手打自己儿子,杀了她的心思都有,以前他都秉承好男不跟女斗,置气也是跟自己爹,对后娘一向都是躲着的,如今她竟然对自己儿子下死手,那自己拼了一命抵一命也不让那个女人活痛快了。 到了后院,林毓锋见他步子越来越快,脸色阴沉杀气腾腾,登时就拉住他,“大秀,你干嘛呢?” 林大秀死死地攒着拳头,冷冷道:“我要杀了她!” 林毓锋低声呵斥,“胡闹,孩子打架,大人跟着掺和什么。” 林大秀冷笑。 林毓锋才意识到小方氏也是大人,便道:“她是女人,又是长辈。” 再说打的是自己儿子,你怎么比自己这个当爹的还愤怒。 对于林大秀来说,不管打的是谁,小方氏只要动手,那就该死。 等进了屋里,先看到妻子哭红的眼,又看到儿子那肿得惨不忍睹的脸,林毓锋感觉自己都想去杀人。 林毓隽直接忍不住,气愤道:“她这是多大的仇恨,拿个孩子撒气?” “老三!”大太太瞪他。 这话等于是给小方氏定性,大家虽然心里都这样想,却不能说出来。 毕竟这是三房的家务事,除非老太太和林中方发话,外人还真不好说什么。 林承润替林重阳挡巴掌,那是孩子乐意,为了兄弟的情谊,他们大房却不能直接这么说。 林大秀看儿子呆呆地坐在林承润旁边,脑袋耷拉着,原本明亮的眼睛如今通红,无精打采的,顿时心疼如绞,自己的儿子向来都是意气风发像老子一样训自己的,何曾这般柔弱委屈过。 也只在这时候他才猛然意识到小九只是一个孩子,再聪明懂事,他的身体也只是一个孩子,哪怕一个女人一巴掌也能扇掉他半条命。 看到林承润那副模样,当时如果打在林重阳脸上,以他那小小的年纪和身体只怕当时就能打晕过去。 林大秀想都不敢想,看到林承润那样他也难过至极,气得一拳擂在桌子上,手开始渗血。 林毓隽握住他的手腕禁止他自残:“你发狠也没用。”他让丫头赶紧拿药来给他抹上。 林大秀拿帕子擦了擦,上前给大太太跪下,“大伯母,都是我们给您添麻烦了,要打要罚侄子都没有怨言。” 林毓隽同情地看了他一眼,这倒霉孩子被三叔给祸害成啥样了,现在明明没错,却还是要认打认罚。 不过也是,听说三叔不管什么情况,只要有冲突就认定是林大秀错,先打一顿再说。 第44节 哎。 大太太叹了口气,“你什么都不知道能有什么错,不过是小孩子口角。”她让儿子将林大秀扶起来。 这时候林承润醒过来,疼得他嘶啦一下子,看林重阳在一边吧嗒吧嗒流眼泪,他大声道:“祖母,都是小叔叔不对,他骂小九是野……他说混账话,我不爱听,就和他打起来了。” 他这么一说,众人又心疼又生气,被他给弄得破涕为笑,“他十岁的大孩子,你和他打起来?你是傻啊还是傻啊。” 林承润嘿嘿道:“小九是弟弟,我得保护他嘛,他好不容易回来一次还被欺负,这样以后都不敢回来了。” 他觉得这是一定的,小叔叔那么没礼貌,三祖母那么凶婆娘,人家小九肯定不来了。 想到这里他就拉着林重阳的小手,哎呀哎呀的喊疼。 被他这么一弄,大家原本的气和疼也没那么厉害了,孩子没事儿就好。 这时候林重阳看着林承润的脸,内疚道:“对不起,是我先拿土丢他的,本来挨打的应该是我。” 他那般乖巧认错的态度,反而让大人们更不忍心。 林承润也帮腔,“他先骂人的,他这样骂我弟弟,谁也不能忍。” 大太太嗔怪了他两句,让他不要再嚷嚷小心挨板子,林承润这才吐吐舌头然后又爬起来去拿自己的玩具和林重阳玩。 虽然打得重,可除了刚才迷糊那一阵,林承润又生龙活虎,哪里躺得住。 大太太就说没事了,让儿子媳妇们不要杵在这里,该干嘛干嘛。 林毓隽道:“娘,大秀原本也是有心,想要表示一下,这不是带着小九回来给三叔过生日吗,这总归没错吧。” 不回来说人不孝顺,回来又横竖不顺眼,合着怎么都不对。 大太太知道小方氏这是给自己下脸子呢,无非就是怪自己上一次擅做主张接待了林大秀父子,在她看来林中方将儿子赶走,那就最好一辈子都别回来,最好死在外面。 可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别说是林大秀,自己丈夫亲侄子,哪怕是林家其他的子弟,有了难处她也是一样回护的。 平日里自己教导闺女孙女的时候,可没少让村里的女孩子们来跟着学,难道这也是针对谁不成? 她把孩子打了,居然看也不看,就那样闷不做声地走掉,这可真是好教养了。 整天骂林大秀没教养,她倒是好教养。 大太太把孩子们都打发走,自己倒是一直守在这里,看看小方氏什么时候来赔礼道歉,亦或者她觉得自己没错,不需要赔礼道歉,说不得还等着自己去给她赔礼不成? 第40章 成功、接受 还别说, 因为小方氏的确委屈得很, 就是存了这样的心思。 当时大家都围着俩孩子转, 把自己娘俩晾在那里,小方氏又委屈又恼怒, 感觉大房是故意针对自己给自己难堪, 居然去亲一个野种也不肯对自己这边好点,这不是故意针对是什么? 她恨恨地扶着自己儿子回屋里, 怎么都觉得气难平。 她赶紧让人打水给儿子洗脸洗眼睛, 又大张旗鼓地让人去叫郎中, 村里有曾经在医馆里坐诊的老大夫, 如今年纪大了回家养老,顺便也给村里人看看病。 她又打发人赶紧将林中方叫回来, 若是不回来就告诉他儿子眼睛被人打瞎了! 看他回不回来! 林中方正和好友们聚会, 喝茶下棋,聊得不亦乐乎,原本还真不想回来, 不过听说眼睛差点瞎了他也慌了神,跟老友告罪明日再请客就匆忙回家。 一进门他就问道:“怎么回事?这是又哪里调皮去的。” 小方氏煞白的脸,眼圈红红的,一副受尽委屈的样子, 她哭得梨花带雨一般,“哪里就是调皮了,在西屋里被那些孩子用土给迷的。” 林中方笑着安慰她,去给她擦眼泪, “哎呀,小孩子拌嘴调皮,哪里就那么严重。” 虽然有点郁闷骗他,不过回来都回来了,也不好再怪什么。 小方氏肩膀一扭,不让他碰自己。 林中方陪着笑,“你就是心思重,小孩子拌嘴打架,转眼就好的蜜里调油,你还当回事呢。” 小方氏冷哼一声,“是我心思重还是别人有意为之?到底有没有当我是正经的三太太?在这个家里,我还有一点地位吗?” 林中方立刻道:“咱家里里里外外什么不是你说了算,谁不听你话惹你生气了,你说了我揍他们。” 小方氏只冷笑。 林中和就问因为什么拌嘴,到底和谁打架,往常虽然也有拌嘴的时候,可也没这样要死要活的啊。 大哥家的那些孩子都让着林毓琦,不可能打架。 “还能有谁,你那个宝贝儿子呗,就许他天天骂这个骂那个,怎么他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儿,还不许人家说?琦儿不过是说了一句他不是我们林家的人,他就耍狠挑唆那几个孩子要弄瞎琦儿的眼睛,你说说,这么恶毒,还不是如出一辙?” 林中方皱眉,“他们怎么又回来了?” 小方氏恨恨道:“还能如何,不就是为了回来给添堵呗。上一次回来,连面都不朝一个,这一次又回来,说什么要给你过生日,摆明就是不让我们好好过日子。” 这时候林毓琦又开始哼哼,说自己眼睛瞎了云云。 其实迷了眼,眼泪冲出来,早就没事了,可他寻思这样的话就算生病起码好几天不上学,自然卖力吆喝着配合他娘。 林中方想着林大秀那倔强又欠揍的样子,登时火气蹭蹭的,“这个小畜生,看我不打断他的腿。” 他蹭地起身,“我去那边看看。” 恰在这时林中和打发丫头来叫他,他趁机溜了,免得被小方氏念叨。 他一走,小方氏就打发自己身边伶俐的丫头去那边瞅着,有什么赶紧回来报。 且说林中方一路去了正院,先在外面问了老爷太太在哪屋,别看他跟小方氏保证得好好的,在林大秀面前抖威风,来了林中和的院子里那是要夹着尾巴恭恭敬敬的。 听说一个东间一个西间,他就决定先去给嫂子请安。 谁知道他一进门就看到俩孩子坐炕上摆双陆呢,一个孩子粉雕玉琢漂亮得比画上的娃娃还好看,另外一个……哎呀,吓得他眼皮一跳,那脸怎么肿成那样? 他以为是林毓琦那小子打的,顿时来气,这个熊孩子,回去得好好揍一顿,让他欺负侄子。 他不好意思地过去给大嫂请安,顺便责怪一下儿子,表示要好好教训他。 大太太应付了两句。 他看大太太没精神的样子,知道心疼难受呢,赶紧请了安逃到东间找他大哥去。 谁知道他刚走到堂屋,听林承润喊道:“三爷爷,是俺三嫲嫲打的我。” 嫲嫲是这里奶奶、祖母的方言。 林中方脚下一抖,脑子里就浮现小方氏哭得委委屈屈的样子,那么个柔弱的人儿,怎么能把人打成这样,肯定是替那臭小子背黑锅呢。 去了东间,他见大哥正端坐在北边的官帽椅上,立刻过去,笑着说两句,想把这事儿揭过去。 林中和瞥了他一眼,顿时把他吓得一个哆嗦。 他对大哥可以说跟父亲一样敬畏,虽然大哥为人和蔼并不拿架子,可因为自小是跟着大哥读书,大哥就是他的先生,他对大哥还真是又敬又畏的。 尤其自己做错事的时候,大哥那无声的眼神就足以让他冷汗涔涔的。 他心道我也没做啥啊,明儿还是我生日呢,出去潇洒一下,结果家里就这一摊子事儿来烦他。 “大哥,毓琦那小子混账,竟然把承润打成这样,实在是该好好教训,你放心,我……” “你看到那个孩子了吧。”林中和打断他。 林中方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大哥说的是西屋那个啊,那个就是那个小野种? 看他脸上丰富的表情,林中和轻哼,“老三,你们在屋里就小野种小野种的叫?” 那么没教养! 林中方吓得差点跳起来,“大哥,从来没有的事儿。” 才怪,要不是大人整天这样说,林毓琦那小子怎么也学会了。 林中和也不点破他,换了个话题,却又把林中方给震得差点掉了下巴。 林中和道:“大秀当初和王家那丫头也算是有娃娃亲的。” 林中方张了张嘴,什么娃娃亲,他怎么不知道,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了解大哥,既然这么说,那说明大哥就要这么给这件事定性,了结此事。 林中和见他没有反对继续道:“这是大秀娘当初定下的,原本等大秀十七岁成婚的,只是弟妹去世以后,这事儿就耽搁下来。” 王家原本也是殷实之家,后来家里做生意也有声有色,只是林大秀的二舅染上赌博的毛病,中了人家的圈套,最后为了赎他家里败了个精光。他二舅没脸见人,家也没回就跑了人,老爷子一病不起没多久就去了。之后一年林大秀的娘也身染重病,不治而去。等王氏没了以后,第二年林中方续了弦,王家和林家就鲜少来往。 因为一直有人在林大秀耳边叨咕,说他舅舅不务正业,气死了他姥爷又间接气死他娘,所以他和舅舅家也越来越疏远,再大一点就直接没有来往。等大一些更懂事以后,感觉他爹和后娘不对劲的时候,他也没法再去找舅舅家拿主意,没有人做主,亲爹不疼,少不得要受尽委屈。 林中和继续道:“那王家丫头前几年出了孝,这亲事自然就议起来了,虽然没有风光大办,却也是下聘定亲成亲的,密州城的小院子就是小两口的新家。” 林家子弟并不全都呆在家里,刚成亲的几年也有出去历练的,做账房、掌柜、教书先生、甚至师爷、书吏的。反正读了书的子弟,鲜少会呆在家里吃白饭,这么给林大秀安排说辞也没什么不妥。 其实只要说得过去,杜绝后患即可,大家族里谁家还没个淘气的孩子,讲究的浪子回头,比金都珍贵。 “那——大哥的意思是咱们去王家走一趟?”林中方觉出点味儿来。 林中和道:“是你去,不是咱们去。还有老王家也是你岳丈家,你有多少年没登门了。” 林中方立刻辩驳道:“他们刻意跟咱们疏远,我也不好上赶着热脸贴冷屁股不是。” 林中和轻哼,“老王家虽然出了个败家子,可骨子里都是硬气的,人家家败了自然不会向亲戚哭穷,只是自家亲戚,原本就该守望相助。” 林中方觉得委屈,“我也这样想着,还想着帮衬他们呢,可他们做的那叫什么事儿,说的是什么话,我看大秀那些话指不定就是他们挑唆的。” 看他这么执迷不悟,林中和也懒得多说,有些人永远都是看着别人不对,自己哪哪都没错,林大秀都被挑唆的和舅舅家疏远了,他怎么去听人家说。 “这事是这么定,先找个中人去说合一下,跟王家商量商量,把聘礼补上也就是了。” 反正事已至此,只要将事情圆过来就行,也不在乎那个仪式,毕竟犯了错,总归就有处罚,只有事实没有仪式也算是给他们的教训。 这个办法中规中矩,能够解决问题,也不会引起太大的麻烦。 其实这是他和老太太两人权衡之后想到的办法。这事情有两个解决办法,一个就是按照正常程序给林大秀说一门亲事,让他赶紧成亲,自家理亏在先到时候聘礼多多地给,不要求什么门当户对,找一户清白人家即可。只是这样一来女方门户和王家也差不多,还把林重阳变成了庶出。毕竟想让正妻记在名下也不是那么容易的,除非人家自己没有孩子,亦或者成亲前就协议好,可这样未免又太欺负人,一般人家不会同意,就算同意等有了自己的孩子难免还会产生龌蹉。 这当中的人选他们也考虑过韩家那姑娘,看起来对林大秀父子都不错,到时候记在名下必然也乐意。只是人心隔肚皮,以后谁都没法说,若是有了自己的孩子,难免就会看林重阳碍眼。 还有一个办法就是这样,直接把王家那丫头娶过来,林重阳依然是嫡子,只是两人的婚礼就没了。 权衡之下,老太太和林中和还是选择后者,毕竟他们觉得林大秀这辈子差不多就这样,但是林重阳却可能有一个光辉灿烂的前程。 为长远计,也理应如此。 此事儿最要紧的就是跟王家协商好,把事情敲定,其他的至于林大秀乐不乐意,王家丫头怎么样,甚至于俩人在不在一起过日子,那都不是主要的。 关键的就是给孩子一个名分而已。 第45节 要是家里有一个嫡系子孙总是被人指指点点野种野种的,好颜面的林家可受不了。 别说林重阳聪慧伶俐可能有大好的前途,就算没有前途,平庸无奇,也是要这样处理,只不过处理起来没有这样甘心而已。 林中方想了想,“那就让和王家认识的人先去说合一下,看看那边的意思,然后小弟请个媒婆去就行。” 在他看来这件事非常容易,说是要跟林家结亲,他们必然是巴不得的。 林中和道:“一切就按今日说的,不要添油加醋,更不要自行做主,女方家提要求尽管答应。” 林中方口里答应着,心里却不以为然。 这边兄弟俩商量完就去各自安排。 林大秀原本要带着儿子告辞的,不过却被林毓锋兄弟几个拦下,说他有那份心来了,如果这时候走反而显得跟长辈置气,不懂事一样。不但不能走,反而要好好地留下住两天,热热闹闹地给三伯把生日过完。 若是按照林大秀自己的脾气,那指定是不听劝一意孤行谁的面子都不给直接一走了之再也不回来的。 那样虽然自己痛快,可难免寒了帮助他的人的心,让人家敬而远之,再也不想给他考虑。 现在他见林毓锋帮自己拿主意,少不得要按捺着脾气,多想想儿子。 再加上林承润替林重阳挨了打,林大秀心里又感动又过意不去,大哥怎么安排,他自然也就听了。 见林大秀居然没有像以前那样放赖耍脾气,虽然沉着脸默不作声,却也默许了他们的安排,兄弟三个交换了个神色,都从对方眼睛里看到了惊讶。 林大秀果然是不一样了,表面话可以装,这脾气可不好改。 他有改变,他们也真心愿意帮他,毕竟林重阳那孩子也可人疼,做长辈的都挺喜欢的。 就冲着自己儿子挨了那一巴掌,林毓锋觉得自己怎么也得帮着林重阳认祖归宗,也算给儿子有个伙伴。 其实在林毓锋看来这根本不叫事,无非就是孩子淘气,在外面犯下了风流债,最好办的是他还没成亲,家里没有正妻,那就没人闹。挨一顿揍,闭门思过,再好好地把事情解决即可。像三房那样大张旗鼓的闹,本身就是别有用心,拿着家里的名声撒气,简直是不懂事至极。 林大秀最后憋出一句,“让哥哥们费心了。” 有些人天生就有这样的本事,别人给他办事,还怕他不高兴,他不需要多感激涕零,哪怕只有一个态度,就让人欣慰至极。 “咱们兄弟不在家没办法,既然都在家了,少不得使把劲,这一次就把事情办成了,也好好收心读书,省的还担心这个那个的。”林毓锋说完就招呼兄弟们去吃饭,女人们带着孩子自然还是去大太太老太太那里,他们就不去凑热闹。 林大秀还记挂儿子,他儿子自然也记挂他。 林重阳很怕刚烧起来的火儿因为他爹受不得委屈而熄灭了,这事儿起了头,大祖母和大爷爷都很生气,眼瞅着就要解决掉,如果林大秀因为小方氏的羞辱而受不得委屈一走了之的话,那这事儿只怕就真的没有转圜余地。 他寻思自己在这里,他爹那么在乎他当不至于一走了之的,毕竟路上已经洗过脑。 果然,外面来传说说大少爷领着几位少爷在前面,就不到后面来闹腾大太太,等吃过饭再来请安。 那边老太太打发人来传话,今儿都去西院吃团圆饭。 大太太寻思了一下就让人收拾一下又给林重阳换了衣服,林承润之前小了的衣服给他穿正好,虽然是换下来的但是也七八成新。 林承润见林重阳穿自己的衣裳,笑道:“小九穿比我穿好看。”又拉着林重阳的手,“小九你以后住这里,我的就是你的,咱们俩一起上学,多好啊。” 对于林承润这样掏心掏肺的好,林重阳既感动又内疚,心里默默地发誓自己也一定对他好。 大太太看看林承润的脸,就让大儿媳妇留下照顾俩孩子,自己带了其他人去那边。 西院的正房一共有五间,一明四暗,西边两间是老太太的寝室和燕息室,东边两间没有隔墙,只有落地花罩隔而不断,是会客、家宴的地方。 炕上地下一共摆了三桌,都是大圆桌,大太太见状暗暗心惊,这么多年也没见这个规格呢。 往年就算中秋家宴,也不过是在园子里摆两桌,老太太屋里很少这样。 老太太坐在炕上,靠着半新不旧的绛色大迎枕,看见大太太她问道:“怎么少了俩孩子?” 小方氏正好带着自己儿女从外面赶来,“老太太,我们在这里呢。” 她推着自己俩闺女还有林毓琦赶紧给老太太请安。 老太太让她们赶紧落座,自己家里天天见面不用多礼,又问大太太,“那俩孩子呢?” 之前小方氏还自作多情以为问自己,现在脸就觉得火辣辣的,老太太分明再问林承润和林重阳俩孩子。 这时候前面的少爷们也过来,林毓锋打头后面跟着林毓堂、林毓轩,林毓隽和林大秀,还有林承泽,一个个都俊秀清雅,排成排给老太太请安,看得人赏心悦目。 老太太笑着摆手,“行啦,你们读书也怪累的,赶紧入座,等人齐了就开饭。” 林大秀跟在林毓隽身边,闻言就跟着退下,老太太看了他一眼,也没说什么。 很快大太太就亲自去把儿媳妇和俩孩子接过来,进了屋里让俩孩子赶紧给老太太行礼。 林承润就牵着林重阳的手,过去给老太太磕头。 屋里灯光明亮,尤其在他们头顶斜上方还有几盏灯笼,照着林承润和林重阳的脸份外清晰。 一个脸肿得吓人,一个两只眼红肿得像桃子。 老太太哎呀一声,“可怜见的,这是磕哪里了?” 那边小方氏的脸越发火辣辣的,总觉得这是一顿鸿门宴。 大太太却知道老太太这是在灭火,给事情定个性,就是小孩子调皮磕的,虽然不乐意却也笑道:“孩子到了皮的年纪,一个看不住就这样了,老太太也别心疼他,更别为了他责罚下人,让他们长长记性。” 老太太伸手让俩孩子过去。 林承润先把林重阳给抱上去,自己也爬上去坐在炕上让太祖母瞧自己脸。 老太太眼神深幽,那几道指印子,紫黑的那么明显,傻子都能看出来。 这比风邪之气太重刮出痧来还厉害呢,可见下了多重的手。 老太太对这个重孙还是很看重的,虽然没有他哥哥那么稳重,但是小嘴甜,会逗人开心。 叮嘱了林承润几句,她又看向林重阳。 林重阳低垂着脑袋一副不敢乱看有所害怕的样子,他之前给人的感觉都是聪慧乖巧,懂事又大方,不怕生不害羞,说话做事都落落大方,不像一个小孩子。现在表现得畏畏缩缩如同一只受惊的小鹌鹑一样,任人一看都会多想,这孩子这是受了多大的委屈竟然吓成这样。 小方氏气得牙根都疼! 明明是他们合伙欺负了自己儿子,怎么倒像是自己十恶不赦一样? 老太太瞧着林重阳笑道:“怎么不认识我啦?” 林重阳这才抬头看她,眼神飘飘的似乎找不到焦距,待看到小方氏的时候吓得脸色一白,身子缩了缩就下意识往林承润身后躲。 合着把自己当母夜叉了?小方氏更加气怒,忍不住冷哼了一声。 老太太瞥了她一眼,“老三家的这是有话说?” 第41章 敲打、没脸 小方氏赶紧解释:“老太太, 媳妇没有话, 嗓子有点不舒服。” 老太太就不理睬她了, 又问林重阳,“不认识我了?” 林重阳这才道:“认识, 您是剪花的那个婆婆。” 老太太笑了笑, “你得叫我什么,知道不?” 林重阳扭头又要去看小方氏, 老太太道:“你看谁呢, 在这里谁也没有我说话好使。” 林重阳立刻一副天真无邪的表情问道:“那婆婆你打人更厉害吗?” 难不成这孩子以为打人厉害的菜说话好使? 小方氏登时就想掉头逃走, 不管人家看没看她, 眼神是不是真的有所不敬,她都觉得如芒在背, 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 老太太道:“厉害, 我要是打人可不用巴掌,得用板子。” 林重阳就问:“那也不问缘由就打吗?” 这话就更厉害了,简直就是直接把巴掌给小方氏扇回去, 一个做奶奶的人了,竟然不问青红皂白,上去就扇人家孩子巴掌,这分明就是泼妇行径。 老太太摇头, “那当然不行,我若是打人,就得让人明明白白的知道错在哪里。” 林重阳点点头,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 “这样就不可怕啦。”他跪直了身子,“小九拜见太祖母。” 既然老太太问他“你得叫我什么”这样的话,那自然就表示要认他了。 老太太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方才那么问,难不成我若是乱打人你就不认太祖母?” 林重阳立刻一本正经道:“那就等小九长大一点抗打了再认嘛。” 一屋子里人汗哒哒,老太太倒是哈哈大笑起来,伸手摸他的头,“你这个孩子有意思。” 她又摸摸林承润的头,夸道:“小润知道爱护弟弟,也是个好哥哥,太祖母喜欢。” 林承润立刻笑道:“谢太祖母夸奖,那是不是小九就可以住在家里啦?” 老太太笑道:“那是自然,这是他家,他想住就住,谁也不能拦着。” 林承润立刻高兴地拉着林重阳的手,“小九你就住下吧,咱们一起上学。” 虽然林重阳很想回来,但是为了他爹,自然还是忍住了。 他道:“多谢太祖母,只是我爹刚拜了陆先生为师,才学一个月呢,不好中断。” 这个时候他只是想把名份确定下来,却不想回来住,偶尔来请安还是可以的,要是天天住这里,难免要和后奶奶他们磕磕碰碰,就算自己占着理处于弱势,也难免会被人觉得他们容易惹矛盾。 再者要是回来,林大秀肯定不舒服,不能专心读书,还是在密州的好,就他们父子俩,读书的时候心无旁骛。 反正他只是想要一个名分,名分搞定,自然是爹高兴就好,还是住外面。 老太太几不可见地松了口气,这孩子懂事,“既如此,那就先专心读书,不过有时间可要回来哦。” 林重阳立刻应承,他见林承润有点失落的样子,就笑道:“我会常回来找你玩的。”林承润这才高兴一点。 在老太太的引导下,这顿饭吃得和和气气、亲亲热热,只是小方氏心里有刺,有些味同嚼蜡,看样子老太太是同意这小野种回家了。 这无疑是对她最大的打击和警告,这说明老太太很喜欢这个孩子。 饭后大家又聊了一会儿,老太太就让他们各自休息去,最后让大太太等三个媳妇留一下。 她先让丫头拿了一瓶药油给大太太,“拿回去好好给孩子擦擦。” 药油各屋里都有,不过这是老太太的态度,大太太立刻接过去,“他调皮捣蛋的,老太太还疼他,便宜那小子了。” 老太太道:“承润是个好孩子。” 大太太就拿了药油先告退。 老太太又关心了宋氏几句,让她有什么需要只管提。 第46节 宋氏笑道:“老太太这么疼孩子们,媳妇没有什么短缺的,每次不等需要呢大嫂都想头里了。” 老太太点点头,“你们大嫂是个贤惠的,有好东西都是尽着你们先用,辛苦活儿她揽下来,你们别小瞧这个当家,在咱们这样的家里头,当家可是辛苦差事,做的好了没人夸都觉得是应该的,但凡一点不顺心的,都会埋怨当家的,反正是吃力不讨好的活儿。好在你们都也懂事,知道尊老爱幼,我也就省心。” 小方氏一张脸一阵红一阵白,火辣辣的跟被人扇过一样,觉得老太太在家人面前下自己脸子,实在是委屈至极。 宋氏告退以后,小方氏也想走,不过被老太太瞪了一眼吓得赶紧站住。 老太太轻哼了一声,小方氏一个哆嗦。 小方氏咽了口唾沫,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道:“姑母,侄女……” “你要记住!”老太太打断她的话,“你只是我方家同族的侄女,可不是什么亲侄女,这关系可没婆媳来的亲。” 首先是媳妇,其次才是那些什么私下里论的亲戚。 老太太第一次把话说得这样重,让小方氏的脸更加辣,简直要烧起来。 老太太却没有要放过她的意思,“人说一等人用眼教,二等人用嘴教,三等人用棍子教。叫我说还有一等人是眼也不用的,言传身教,人家就能学到,自我修正,没有人教也能长得好好的,而有些人哪怕是用大棍子,只怕也是打不好的。” 小方氏脑子里嗡嗡的不知道老太太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是说林大秀无可救药了吗? 也不怪小方氏转不过弯来,毕竟老太太表现得一直都不喜欢林大秀,又出了这档子事,林中方将他打了一顿,甚至说要将他逐出家门的狠话,老太太也一直没吭声,那架势似乎是默许的。 家里人挨棍子的,可不就林大秀么。 她陪着小心,“老太太说的是,有些人是愚钝,得费更多的心思。” 老太太看着她,“你是对你大嫂不满意?” 小方氏咂摸着怎么说自己了?赶紧道:“老太太哪里话,媳妇对大嫂敬重得很,大嫂日夜操劳,都是为了咱们这个家。” 老太太目光越来越锋利,“那我倒是有点不明白了。” 如果真的敬重大嫂,怎么在她的院子里就打人? 不管那个人是谁,有没有犯错,也不当自己去教训。 可显然小方氏没意识到这点,还在絮絮叨叨说林毓琦被人欺负了,嘴巴里塞了泥巴,眼睛也被泥土迷住差点弄瞎了云云,还想让老太太给主持公道。 老太太有些上火,“你的意思林毓琦一个十岁的孩子,被一个四岁一个六岁的孩子给摁着塞了一嘴泥巴不成?” 就是三个也不顶一个十岁孩子推搡的。 小方氏自然不能说自己孩子先骂人,所以只能说林重阳那孩子肯定是在外面学歪了,会挑拨人。 这话就更没意思。 老太太都没问她事情起因是什么,就说明已经知道得很清楚,林毓琦骂人这笔账已经记下,林重阳和林承润几个带头拿泥巴扔林毓琦这笔账也会记下,现在追究的是她一个大人,奶奶辈的人,怎么会在大嫂的院子里挥着巴掌去打一个孩子。 就算是下人都不行,更何况是林家的子孙! 而且林家规定教训自己家的孩子,都要错在明处,讲得清道理,为了长记性才会打一顿。 这也是林大秀之前言语不逊痛批他爹不检点,小方氏恨得牙根疼却也没有办法借此发挥。所以在林大秀也不检点还弄出个孩子以后,她自然使劲地吹枕边风,把林中方的火烧得旺旺的,打板子的时候也绝对不手软。 那一顿痛打,真是好一个解气! 只是既然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 “这人啊,眼界要宽一点,远一点,别只盯着眼皮子底下那鸡毛蒜皮的一点事儿。你是那泥土里刨食儿的庄户人家?吃不饱饭,一辈子就是为了嘴皮子这点事儿?”老太太淡淡道。 小方氏却不服气,她娘家虽然不至于吃不饱饭,却也只算殷实之家,靠着族里帮衬,家里也有三百亩地。 从小的时候她就要和姐妹们攀比、邀宠,想着多吃点好的,多要件新衣服、胭脂水粉的,要是不争不抢,那么多孩子哪里能轮到她? 她姊妹四五个,排行老三,上有讨祖母喜欢的大姐姐,下有母亲喜欢的幺妹,就她们这种中间爹不疼娘不爱的孩子,自己不争哪里有机会? 从八九岁第一次见了这个大宅门的林家表哥,她就春心萌动,心心念念着,要是自己不争不抢,哪里能轮到自己给表哥续弦? 当初表哥成亲,她真是哭得肠子都要断了,还以为没有机会了呢,后来还不是让她如愿以偿? 还不是她就盯着眼皮子底下自己这点事儿? 要是她不为自己打算,傻乎乎地去做眼界宽的事儿,自己能做林家三太太吗? 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她虽然心里翻江倒海一样地叫嚣,但是被老太太一训斥又恢复了有点从前的性子,赶紧扳着自己,面上恭恭敬敬一副受教的样子。 “老太太放心,媳妇知道了,以后再也不会的。”至少是不能再动手了,打打杀杀的老太太最膈应,她老人家喜欢面上平平静静和和气气,好显得林家有家教,她治家有方。 “行了,这件事就此揭过去,大秀也是我林家子孙,他混账了自然要受罚,不过他既然悔过,家里也会给他机会,谁要是再暗搓搓捣鬼,我也不依的。”老太太说完就示意她可以回去休息了。 这个意思分明就是不想再追究林大秀败坏门风的事,还给自己一通敲打,自己哪里错了! 小方氏只觉得满嘴苦涩,自己一切都是为了林家着想,怎么到最后自己反而落个里外不是人? 她还想说毓轩近来读书越发上进,先生也夸,还建议来年下场试试呢,想以此告诉老太太林毓轩怎么也比林大秀强,就算林家需要培养子弟振兴门楣,也绝对是林毓轩而不是林大秀。 老太太却不耐烦听她啰嗦,淡淡道:“让毓琦好好读书,小小年纪别学一身毛病。” 这话小方氏更受伤了,她儿子有什么毛病,就算有点毛病难道还有林大秀多? 林大秀都能被原谅,毓琦那点毛病根本不算毛病好吧。 可她却不敢说出来,只能委委屈屈地受着告退,回去了少不得和林中方撒气闹腾。 她如今有二子二女,根基牢固,才不怕林中方呢。 这男女感情,追的一方当时处处做小伏低,患得患失,总觉得对方是那水中月镜中花,自己怎么都配不上,到处都是自己的劲敌。可一旦得手,朝夕相处,慢慢的如花容颜也看习惯,自带光环也开始消失反而又发现对方诸多从前不曾留意的毛病,处处不顺自己心意,横看竖看不顺眼。 尤其如果对方还有个前任,前任还留下一个俊美无匹的儿子,那就简直是扎在她心口的一根大铁钉子。 林中方想她那么一个温柔娴静与世无争的女人,居然也被逼得这般委屈绝望,就寻思林大秀父子果然不是玩意儿,每次回来都搅得自己家宅不宁,上一次已经够折腾的,余波未了,他们又来折腾一次,再这么来两次自己还不得给折腾散架。 还是按照大哥说的,赶紧把那件事给解决了,让他们趁早滚去密州,眼不见心不烦。 第42章 亲近、高手 林重阳这边、也总结得失呢, 除了小方氏太彪悍有点出乎意料, 以后要注意提高防护和战斗值, 否则绝对不会再和她发生肢体接触。 总体来说收获颇丰! 老太太那里已经松口,算是将他认下, 这就说明认祖归宗的事成功了一大半, 另外一个需要解决的就是他的出身问题,是奔者为妾的庶子, 还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的嫡子。 这个应该是大爷爷再办, 听他和渣爷爷在东间说话, 约莫就是这个事儿。 林承润看他趴在窗台上发呆, 轻推了他一把,“小九, 脱衣服咱们来玩七巧板, 玩一会儿再睡觉。” 林承润要和他一炕睡,林大秀就被林毓锋安排睡外书房去,顺便也指点一下学问。 林重阳离了林大秀还有点不习惯, 听林承润喊他便收拾了心情过去一起玩。 林承润的七巧板是他周岁的时候舅舅做来送给他的,七块板子现在摩挲得非常光滑油亮,上面还刻着精致的花纹。 七巧板自古便有,可以启发儿童智慧, 林重阳玩起来得心应手,能摆成各种不同的形状,看得林承润直呼摆得妙。 林重阳看林承润有不少玩具,不过很多像九连环、玲珑球、各种棋之类的其实不那么适合小孩子玩, 其实拼图、积木、拼插板这些不需要太费脑子,而是以玩为主。 他就跟林承润说自己喜欢搭房子和大桥城堡,惹得林承润问怎么搭。 林重阳就跟他讲积木什么样子,有多少形状等等。 林承润听得兴起,立刻就让他娘小宋氏拿笔来画。 小宋氏心疼儿子被打,原本对林重阳还有点芥蒂,现在看他和儿子那么要好,儿子也喜欢和他玩,那点不快早就消失了。 “这里哪有笔,你们赶紧睡觉,明儿再画也不迟的。”小宋氏打量着林重阳,一直都觉得自己儿子长得俊,这么一比,林重阳倒是更俊,人都喜欢美的事物,加上林重阳懂事乖巧,又会哄儿子玩,她便又生出几分怜惜和欢喜。 林重阳对小宋氏道:“婶婶,借你们描花样子的笔用用。” 很快小宋氏就找了一支笔递给他。 这种描花样子的笔一般都是殷实之家有做绣工的女孩子用的,像韩家那样的人家从来不绣花自然不需要。这笔其实就是炭笔,用柳条烧制而成,外面用胶卷上纸或者布,免得脏手还好拿。 这种东西很多人家会自己制作,因为买来的并不那么好用,毕竟很少有人为了女人用的这种简易笔花心思。 林重阳在纸上画了几个样子,正方体、长方体、柱体等,各种形状都有,还有他自己发挥的,这样做一套的话可以摆很多东西。 制作木头玩具对他们来说非常轻松,那些木匠都能打制雕花架子床,尤其是那种千工床,全是卯榫结构,一共有几千上万个部件拼起来呢。 除了这些她还绘制了一些拼插部件,其实这种就是从鲁班锁里演化来的,不过现在要么太复杂要么不适合小孩子玩,被他这样一修改就简单得多,又容易启发小孩子兴趣。 林承润果然喜欢,让他爹明儿就去找木匠给做。 小宋氏爱怜地摸摸他的头,“快睡吧。” 林承润撒娇,“大哥不是还没回来。” 林承泽也和他们一个炕,但是十岁的孩子和六岁不同,可以略晚一点睡,以为还要温书。 林重阳约莫着现在已经入更,戌时该在晚上八点左右了,就招呼林承润进被窝说话。 哄孩子他最拿手了,在老石榴巷他可是孩子王呢,讲个哪吒闹海或者沉香救母就把林承润哄入梦乡,他自己打个哈欠,小脑瓜一歪也睡过去。 今儿实在是太累,累心。 小宋氏看他们头并着头睡着,心里软软的,俯身亲了亲俩孩子,又掖了掖被角,吹了灯轻手轻脚地出去。 晚上林重阳是被冻醒的,虽然已经四月中,可晚上还是凉的。 他翻了个身没翻动,浑身被林承润那个八爪鱼给缠住,被子已经不知道被踢到哪里去。 他推了推没推动,然后就胳肢了两下,睡着的林承润哈哈笑了两声一翻身将他松开,然后就开始在一边嘟嘟囔囔说梦话。 林重阳好不容易把被子摸回来最后也不和林承润盖一条了,索性把被子给林承润盖着,他则将两人铺着的褥子盖起来。 等第二天宋氏进来发现大儿子盖着他自己的褥子,小儿子夹着两条被子,林重阳盖着他俩的褥子。 这抢被子大战,一夜战况相当激烈。 第二日因为是林中方生日,家里分长寿面,自然也不是全吃面,就是正常的早饭里加了长寿面而已。 一早起来,林承润的脸消肿了一些,但是紫色的印子还有不少,褪了的地方皮肤发黄,看起来有点惊人。 林承润却不在乎,拉着林重阳跟着哥哥林承泽一起去给老太太请安,去的时候发现几个姐姐姑姑们也到了,不过大男孩子就没有,因为老太太让他们不用天天过来,免得人多她也烦。 林承润惦记着要一起去做玩具,请了安拉着林重阳就想走。 老太太唤他们,“你俩坐下吃了饭再去。”看了看林承润的脸,小孩子恢复得好,估计再有三四天就能恢复原样。 第47节 林承润忙道:“太祖母,我和小九吃过了。” 老太太就看林重阳,“真吃过了?” 林重阳就如实摇头,一副不会说谎的样子。 老太太笑道:“真是个好孩子,不管要去干嘛,先吃完饭,吃饭最大,不但要吃,还要吃好。” 林承润朝着林重阳露出一个苦笑的表情,只好坐下吃饭,狼吞虎咽的样子看得林重阳都害怕,生怕他被呛着卡着的。 老太太也看在眼里,对林重阳道:“早餐尤其重要,一定要细嚼慢咽,若是像你二哥那样狼吞虎咽,你们小小年纪大半是克化不了的,到时候不但浪费粮食,还吃不到食物的精华,身体要坏掉。” 虽然吃得多,但是吸收不了,因为小孩子肠胃弱。 这个倒是和林重阳不谋而合,他笑道:“谢谢太祖母教诲,我记住了,要细嚼慢咽。” 林承润那个挫败啊,合着自己赶紧吃完一点用也没呢。 老太太看林重阳听自己的话,果然细嚼慢咽,吃得精细却又不少,心里很是满意,便亲自夹一些孩子老人都适合吃的食物给他。 “这些糯米包子、死面蒸饺晨起少吃,要多吃点软烂发面的,这样才能养好胃,一辈子不生病。” 这都是老人的经验,林重阳自然都听的,自己得老天爷眷顾重活一世,应该注意的那自然是要处处注意。 “太祖母讲的很有道理。”林重阳其实很喜欢听人们传授一些经验,对他来说这一世其实活得舒服更重要,能够自由、自尊地活着,比做多少事业更有趣。 首先要有个好身体嘛。 老太太就看林承润,“你要跟着你弟弟学学,三人行必有我师。” 林承润一副受教的样子,“太祖母,我就是要跟小九学呢,我们要去木匠爷爷家做新的玩具呢。” 老太太很好奇,问他们要做什么玩具,林承润兴奋道:“让我说,让我说。” 他就把林重阳告诉他的那些都说了一下,还把图纸也从怀里掏出来。 老太太看了看,微微颔首,又问林重阳哪里来的。 林重阳也不说书上看来的了,就说看别人盖房子,就和小伙伴们捏泥巴玩,然后觉得可以这样做,用木头做出来比泥巴的更好不容易坏。 老太太便对屋里的周妈妈道:“拿了钱跟着他们去,让老木匠多做一些。” 见有人出钱林承润更高兴了,这样就不用花自己的零花钱了,他那点钱全都偷摸买零嘴吃了,管哥哥要还被哥哥批评乱花钱,钱没借着还赚一顿呲儿,真是得不偿失。 兄弟俩带了人直奔村堡西头的陈木匠家,见了面少不得人家要关心,林承润就说自己不小心磕的,别人也就不会多问。 陈木匠子承父业,除了种地也做点木匠活补贴家用,见林家方老太太打发人来,他连说不要钱。 周妈妈笑道:“我们老太太就是怕你不收两位小少爷的钱特意让我来送呢。” 陈木匠也只好收下,他也没做过这个东西,但是看形状小可以用一些下脚料,主要是花点功夫,要锯成形状,再打磨,他要了三百文,可以给做一筐子。 周妈妈就放下五百钱,然后叮嘱两位小少爷几句,又打发小厮看着点自己就先回去。 林重阳是对什么都好奇,在木匠作坊里仔细观摩,甚至还试试那些工具,只可惜他手小力气小,很多工具用不来。 林承润笑道:“小九你别弄了,咱又不做木匠,你摆弄那些干嘛啊。” 林重阳道:“我不做木匠,但是我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做出来的。”那卯榫结构多神气啊,当初奶奶就有一张拔步床,是鸡翅木的,全部是一个个部件拼凑起来的,如果拆乱了,以后都没人能拼起来。 陈木匠自然做不了那么大件精细复杂的东西,但是箱子柜子他也在做的,上面还有雕花,常用的几种雕花他已经非常熟练,雕刻出来的都精致得很。 他和陈木匠的爹老木匠聊了一会儿,就弄明白了很多东西,知道了一些木匠原理,虽然不知道有什么用,可他觉得丰富自己的知识也不错。 毕竟他最大的爱好就是学习嘛。 一个时辰之后,就出来很多雏形,还需要打磨或者上漆。 林重阳就教他们在积木的几个面上刻字,这样可以给小孩子一边玩一边识字。 陈木匠虽然没上过学,但是刻字也很熟练,只要把正确地字体写出来,他就可以一模一样地刻上去。 见一时半会也不能完工,林承润就想带着林重阳去逛村堡。 林重阳道:“咱们去学堂看看吧。” 林家堡如今有五六百户人家,村里有一个学堂,专门给孩子启蒙读的,若是想再进一步就需要自家花钱请先生或者去拜师读书。 林家子弟自然不在这里读,家里就有专门的私塾,一共有三个先生,都是本家的子弟。 一个是童生,负责教孩子启蒙,一个是秀才,负责启蒙之后的课业,还有一个老举人,负责指点考上秀才以后还有望继续行举业的族人。 据说林家堡的学堂有什么教学秘诀,所以林家子弟在初级考上中成绩都还不错,所以他很好奇,想看看到底什么样,自己能不能偷师。 林重阳终究是没去成家里的学堂,因为他和林承润走到书房院门口的时候就被林毓琦带着俩学生给拦住。 他看林毓琦一副两眼喷火恨不得要吃了自己的模样,就知道如果自己再坚持一下,今天肯定还能打起来。不过这可不是好事,因为再打起来固然别人同情自己,也一定会有什么想法。他已经达到了目的,自然不做无谓的争斗,当下就和林承润表示回后院吧。 林承润反而有些愤愤不平, 書%快¥電¥子%書“难道昨天他没被教训吗?今儿竟然还这么嚣张。” 林重阳道:“咱们不是怕他,而是不想惹大祖母和太祖母生气,还是躲远点吧。” 林承润这才点点头,“小九,不如我领你去演武场玩吧。” 林重阳一听很好奇,“家里还有演武场吗?” 林承润自豪道:“是呢,这可是咱们家独一份的。” 林重阳立刻兴冲冲地跟着他跑出去。 演武场不在祖宅,而是在村堡的东北角上。等到了那里林重阳有点失望,就是一片空地啊,哪里是什么演武场?林承润也有点不好意思,挠挠头道:“以前是演武场的,全村的青壮年都在这里操练呢,你看北边那一片还是民防营呢,有丁勇民壮住在那里的。白天他们分批操练,还有的要四处巡逻,别提多威风了。” 这片操场看起来有六七亩地,北边有一座丈高的夯土台子,四周的木柱已经腐朽,整个操场也已经坑坑洼洼,边角地带已经生满杂草。 不过在东边还有一片地方收拾得很利索,立着几个箭靶,看起来倒是有人在这里练习箭术。 林承润拉着林重阳的手,“快走,他们应该会来这里射箭的。” 不一会儿果然有几个人背着弓箭朝着这里走来,当先一个四十来岁的魁梧汉子,紫棠脸络腮胡,身材健壮,双目炯炯有神,林重阳感觉他步子特别大,转眼就到了跟前。 “老凤叔!”林承润拉着林重阳赶紧过去,“这是我弟弟林重阳,你可以叫他小九。” 林重阳有点赧然,心道怎么直接介绍自己小名啊。 老凤叔朝着林重阳拱拱手,“在下祁大凤,见过小少爷。” 林重阳忙让他不要客气,也叫他老凤叔,然后就站在一边静静地观看。 祁大凤吹了一声口哨,后面的四个人立刻就一派站定,随着祁大凤的命令弯弓搭箭,动作整齐划一,十分漂亮。 他们都是一些二三十岁的男人,身材有高有矮,不过十分精神,朝气蓬勃。 在祁大凤一声令下,他们扣住箭矢的手指一松,“嗖”的一声,那些箭矢齐齐飞射而去,咄咄地钉在了对面的箭靶上。 全中! 林承润激动得小脸都红了,林重阳也两眼发光,有看头。 他们射了几箭之后开始换花样,射活动靶,竟然也都全中。 射活动靶的时候有人躲在土台子后面,然后举着箭靶晃来晃去给他们射。 半个时辰之后,祁大凤让他们解散回家吃饭去,他们都是趁着早上、中午的时间来操练一阵子。 林承润立刻拉着林重阳跑过去,“老凤叔,我们也想学射箭。” 祁大凤看了他们一眼,俩小娃娃一个个细皮嫩肉的,看林承润的脸好像是被打了一巴掌,现在虽然消了大半,但是紫色的指痕还是非常明显,看起来触目惊心。 虽然他说自己是磕地,不过祁大凤怎么可能分不出来各种伤势的来源。 “你们现在还小,根本拉不开弓。”祁大凤索性从自己背着的櫜鞬里将那把大弓拿出来递给他们。 林承润慌不迭地抱住,好家伙站起来比林重阳都要高呢。 林承润想试着拉弓弦,林重阳就盯着那弓仔细瞧。 这弓怕不是得有一米长,黑漆漆的,已经磨得油亮,竟然看不出什么材质,当林承润拉动弓弦的时候,发出清越的砰砰声。 他养着脑袋问祁大凤,“老凤叔,这弓得多少力道拉开啊?” 祁大凤笑了笑,“你说弓力啊,我这可是一石弓。” 好家伙,林重阳满眼崇拜,一石在这时候来说那就是一百二十斤呢,普通人拉个三斗四斗的就算了,他居然可以一石弓。林重阳看着祁大凤就想起他和狗蛋在小院里拿着自制小弓箭玩的情况,这应该就是环境不同眼界不同吧,普通人家要想见一把真弓都不容易,更何况还要练习呢。 他寻思等大一点要买两把真的弓,回去和狗蛋一人一把。 林承润拉了几次也没拉开,最后气馁了,不够还是想让祁大凤教他们射箭。 祁大凤笑起来,“两位还小,不忙着学射箭,再说也没有适合你们的小箭,还是等大一些吧。”两个细皮嫩肉的少爷说学射箭,不过是一时兴起,他才不会当真事儿呢。 可林承润不依,还是要纠缠。 最后祁大凤找了个办法对付他,“这么小的孩子,先不忙开弓,免得伤了筋骨,先学准头,投壶最好。” 投壶就是摆一个细颈大肚的铜壶,距离五步、十步这样,将没有箭头的箭投进去即可,有很多花样,若要投中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林重阳看了一阵子这把大弓,脑子里就将自己知道的弓箭知识纵向横向地总结了一下,现代他也喜欢看一些箭术比赛,曾经也参加过一个射箭俱乐部,只不过那时候太忙根本没正经练过。 史书里面《考工记》《武经》甚至《梦溪笔谈》等书里面,对弓箭也都有不同的描述,不过当时在书斋就是泛泛掠过,并没有认真记住。 他询问祁大凤这把弓是什么材料制作的。 祁大凤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别的孩子就是想抖威风学射箭,他倒好竟然问什么材料的,这个新鲜。 他自然知无不言,“我这弓是老竹木加上牛筋牛角制成的,”他指了指弓身,“看起来就是一体的,其实里面有好几层。” 林重阳用手指勾动了一下弓弦,果然张力十足,“弓弦是牛皮的?”他看得仔细不是丝弦。 祁大凤点点头,“小少爷好眼力。” 林重阳又看他櫜鞬里的羽箭。 祁大凤立刻抽出一支递给他,“小少爷小心了,这箭头刚磨过,锋利得很。” 林重阳接过去,那箭身黑漆漆的,上面印刻着几个字,仔细辨认是祁大凤箭三,看来是标志一下自己的箭,箭尾的羽毛不是平直的而是斜着粘上去的。 他立刻就明白这样粘上来的羽毛,虽然空气阻力大一些,但是射出去的箭身更稳,而且因为空气阻力会形成旋转力道,穿透力更强,一般强力弓箭手喜欢用这样的。 “这不是鹅翎吧。”他摸了摸那些修剪的整齐适中的翎羽问道。 祁大凤不由得又深深看了他一眼,小小年纪懂得倒是不少,“箭羽以雕翎最好,不过只有天子和王公用,普通人不容易买得到。另外还有角鹰、鸱鹞都属上等,我这个就是鸱鹞的翎羽。” 最后一句带着低调的骄傲。 “哇,真了不起哎。”林承润越发坚定了拜师的信心,家里虽然也挂着弓,可现在林家子弟自己人并不擅射,也不过是摆摆样子居多。 第48节 祁大凤还是让他们先投壶,他平日里要劳作,还得带着几个队员训练,可没有时间哄孩子。 林重阳知道祁大凤为难,主动劝林承润,“还是等略大一点吧,现在长个子呢,万一习箭太早长不高呢。”他也不管对不对,反正就糊弄小孩子,林承润果然听了。 长不高那可不行。 林承润又求祁大凤表演射箭,见他箭无虚发,而且能轻松射中百步之外的靶子,佩服得五体投地。 第43章 丢人、名份 差不多午饭时间, 林重阳主动招呼林承润回去, 他把孩子看好了大人放心, 对他和爹也更有帮助。 两人回到林家,果然已经开始准备吃午饭。 老太太下令都去西院, 大家分几桌热闹, 那自然无不遵从。 过去以后,老太太还是让林承润和林重阳两人与自己一桌, 另外就是重孙女和孙女们。 以往林毓轩和林毓琦也能混到老太太跟前去, 这两次却都没份儿, 心里很是怨念。 小方氏因为被训了一顿没脸, 也只敢偷偷拿眼瞪林大秀和林重阳,要不就拿俩女儿低声撒气。 老太太看她居然大喇喇坐在那里, 忍不住蹙眉。 那边林毓芝见了就知道什么意思, 赶紧过去笑着道:“三婶,咱们一起给老太太布菜吧。” 大太太还没入座呢,她倒是先大马金刀地坐在那里, 老太太现在看她不顺眼,原本能容忍的错现在自然也不能忍。 等待的时分林承润就忍不住开始念叨想跟着老凤叔学射箭,“太祖母,老凤叔他们可厉害了。” 林毓锋笑道:“你不要烦太祖母。” 老太太表示无碍, 问俩小儿去干嘛,听闻去了老木匠那里又去看演武场,她笑了笑,“这古人说弓箭的诗词古话多吗, 你们说俩来听听?” 林承润立刻来了一句,“挽弓当挽强,用箭当用强,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老太太点点头,又看向林重阳。 林重阳就道:“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他不需要太表现。 林毓琦不服气,嚷嚷着自己也知道,可真要说了一时间又说不出来,本来也要说挽弓当挽强的,被林承润给抢了。 林毓轩就提醒他,“三尺龙泉剑,匣里无人见,一张落雁弓,百支金花箭。”关于弓箭的诗词太多,很多都是战争沙场的,念起来拗口,他特意给弟弟找了一首简单的。 可林毓琦向来不学无术,哪里有他哥哥的百分之一,听了个头就开始喊,“我也会一个,三尺龙泉剑,家里……家里……没人看,一张、”他拿眼去瞅他哥哥,林毓轩白净的脸已经发红沉着脸不理他。 林毓琦只好喊道:“一张开门弓,百支关门箭。”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懂原诗的都眼角抽抽,不懂的也觉得怪怪的,老太太更是把脸一沉,“整日价就会说你多乖多聪明,读书好,竟是这般好的?” 其实老太太一直都知道他读书不行,也知道他不是那块料,并不曾强迫,但是小方氏为了践踏林大秀,不但拿自己读书好的大儿子比,现在竟然连不学无术的林毓琦也被推出来磕碜林大秀。 林承润兄弟俩抿着嘴,抽抽着肩膀偷笑,林重阳则一副受教的样子,寻思这林毓琦也是人才,居然能编出风马牛不相及的来,也并不是一无是处啊。 只不是读书的料罢了。 见林承润想表现,林毓锋瞪他一眼,让他不许说话。 林承润还想给林重阳报仇,假装看不见,却被林重阳扯了扯。 林重阳给了他一个眼色,让他不要开口。 林承润只好塞了一块小点心在嘴里。 老太太看向林承泽,“承泽。” 林承泽立刻抑扬顿挫地把原诗词背了一遍,那边帮忙布菜的小方氏简直要拿眼把林重阳给剜个洞,这个小坏蛋,说什么弓箭,必然是故意要让她儿子出丑的。 老太太的脸色才好看一些。 接下来吃饭,大家基本就是食不言,连小孩子也规规矩矩的。 饭毕,漱口,然后撤掉残羹,又上了茶一家子再说说话。 这种时候一般不说太正经的事情,都是联络感情的,说说家长里短,以及外面有意思的事情。 又比如谁家有什么喜事白事的,需要去,然后大人可以带着哪几个孩子去。 等散了的时候,老木匠就亲自来送第一批积木。 老太太直接让人送过来,带着几个重孙子和重孙女看看。 大孩子都去读书了没机会偷懒,林承润若不是恋着林重阳在,也早就被他哥哥拎去读书的。 那些积木有大有小,小的林重阳一手握俩,大的一手握一个,他要求的形状也都有,上面也都刻了字,可以给小孩子启蒙。 老太太点点头,“不错,摆摆看。” 林承润和林重阳立刻开始配合摆积木。 林承润没玩过,先看林重阳摆,在一边给他递积木。 很快林重阳就摆了一座大高楼,有门有窗的,然后还能摆大桥、马车,反正想怎么摆就怎么摆,这个也能锻炼小孩子手指灵活度。 主要适合四岁以内小孩子。 老太太寻思倒是不错,正好有几家亲朋孩子周岁,就拿这样送礼,实惠还体面。 她让人用精致的木匣子装了一副,直接拿去交给大太太,让她看着送人,又让人用木匣子装两副给林重阳带回去。 林重阳道:“太祖母,我要一副就好,我和狗蛋哥哥两人玩一副就行。” 林承润见他总提狗蛋,就有些好奇,同时小孩子也有些较劲,总觉得小九要跟自己好一些,和别人好了他就有点吃味。 老太太还是让给他两副。 不过林重阳后来送给二伯家的林蕙姐姐,她很文静在那里一坐就是半天,也不过是个五岁的孩子,太过安静内向,给她玩正好。 看着林重阳把玩具送给小女儿,二伯母小左氏也很高兴,对林重阳的好感又多了两分。 目的已经达到,林重阳也不想留下再制造矛盾,就找了他爹跟太祖母和大祖母告辞。 不过是第二次来,这一次也只住了一夜,可不知道为什么,大太太倒是有点不舍的他们走了,只是早就商量妥的,她自然也不能更改,更何况再强留那就是真的要和小方氏撕破脸。 这事儿得慢慢解决,还是先解决林大秀的婚事,找到小九的亲娘再说。 他们叩别老太太,又叩别林中和和大太太,东院就没去,只是说了一声做做样子,去了激化矛盾不划算。 走的时候别人还没什么,林承润倒是依依不舍的,可能是因为保护过林重阳,总觉得和他格外亲,又怕他回去被人欺负怎么的。 小宋氏嗔他,“以前也没见你这么会关心人。” 林承润嘿嘿一笑,“你们也不是我弟弟嘛,我也关心妹妹啊。” 他非要送林重阳去码头,临了还得拉着林重阳的手,叮嘱:“有好玩的别忘了我啊?我有好玩的也打发人给你送,还有,你别忘了给我写信,我也给你写。” 林重阳自然都答应了。 这一次林毓隽带着林承润来送的,比上一次只有一个老仆可大不一样。 林大秀拜别了兄长,带着儿子上船,吩咐艄公启程回密州城。 船都走出老远,俩小儿还互相挥手致意。 林承润对他三叔道:“叔儿,我五叔和小九为嘛不能住家里啊?” 林毓隽笑道:“他们要去密州城读书。” “那家里不是有先生吗?要这样,那我也去密州读书了。” 林毓隽摸摸他的头,“你舍得你娘?” 林承润想了想,摇头,“那还是在家里吧,我舍不得我娘。” 末了,又道:“那我也想小九,他是我最好的兄弟和朋友。” “比你大哥还好?”林毓隽笑。 林承润认真地想了想,认真地回答:“那不一样,大哥很好,可是大哥是大哥又不是朋友,小九是好朋友。” 林毓隽牵着他的小手往家走,“好朋友是一辈子的事儿,来日方长,你看你爹和三伯都有好朋友,也没有天天腻在一块吧?” 林承润想想也是这么回事,又听林毓隽道:“好朋友就是不用天天在一起,但是再见面也不会生疏,对方有困难主动帮助,对方有好事自己也高兴,这就是君子之交淡如水。” 林承润挠挠头,“可是我不想和小九淡如水,那多没意思,让他和狗蛋淡如水就好了。” 林毓隽哈哈笑起来,“你还是先好好读书吧,到时候可不要让小九落下,他比你小两岁呢,被落下可丢人得很。三叔跟你保证,过两年小九就能回家,到时候你们一起读书,一起去赶考。” “叔儿,真的?” 林毓隽点头,“当然,叔什么时候骗过你。” 林承润一下子蹦起来,“我就知道叔儿对我最好。” “比你爹好?”林毓隽逗他。 林承润又开始纠着小脸认真想,最后有点害怕地四下里看看,“好那么一点,至少叔儿从来不打我,你可别告诉我爹啊。” 林毓隽捏捏他的小脸蛋,“你爹打你是你犯错,为你好,要是你爹不打,我都要打的。” “哎呀,咱们赶紧回家吧。”林承润松开他的手就跑了,大人真没意思,动不动就说你不乖我就打啊打啊的,也不见爷爷跟爹和叔他们这么说,真是的,还是爷爷最好。 林重阳父子坐船回去,一路上不像从前那么轻松。 林重阳感觉得出林大秀有心事,就挤在他身边,安慰他,“爹,你放心吧,以后我都会注意保护自己的。” 如果他挨打,绝对是林大秀最难受。 林大秀点点头,“你知道就好。”伸手将儿子揽进怀里,“都是我不好,连累你被人羞辱。” 现在他想劝儿子忍一忍,被人骂一句也不会掉块肉,就像当初儿子劝自己不要和林毓轩那些人置气一样。 可话到嘴边,他又觉得儿子什么都知道,根本没必要讲,反正千错万错,都是自己的错。 是自己混账。 看着活生生的儿子,他又觉得就算自己混账,那也混账一次,并不后悔,否则怎么会有小九在这里呢? 为了小九,别说混账,再混账的事儿他觉得自己也能做的了。 林重阳朝着林大秀笑笑,“爹,发生了的事,我们不要去想,也许一切冥冥自有天意,存在即合理啊,不要为过去懊恼,活在当下畅想未来。” 第49节 你不混账一下,儿子我还真来不了,也许真的是命中注定嘛。 他也没意识到,随着自己和林大秀越来越亲,林大秀的毛病也开始变成了优点,从前一直说他爹蠢、混账,现在也成了天意。 “反正以后离那个女人还有她儿子远点,咱们都远点。”林大秀点点头。 林重阳:“我保证。”绝对不会再给小方氏抡巴掌的机会,当然等他有了自保的本领可就不客气的。 他现在还没有好男不跟女斗的想法,因为自己力气小,心理还偏女性。 父子俩再一次惊呆了一个艄公,顺便无声无息地给人家上了一堂课。 相信他们多来几次,这河上的艄公都能被教育一遍。 从林家堡回来之后,父子俩照旧每日读书,现在林大秀主要背书、背经义、练字,所以虽然不那么轻松也不至于挨手板。 林重阳就更加轻松,陆先生都没要求他习字,说他手小又软,筋骨不成,等再长长,所以功课基本和林大秀一样,自然比林大秀更轻松。 他去林家堡一趟,带回来不少好玩意,一副积木全给了狗蛋,另外的东西也分成几份,不但狗蛋有,学堂的两个小伙伴也有,尤其是那些精致的点心蜜饯,陆行之和孙兆华也很爱吃。 至于陆先生么,给他烧肉比什么都强。 才回来第三天他就收到了林承润的信,絮絮叨叨竟然一大张纸,不会写的字有好几种字体,看得出来是让别人帮忙填上的。 收到信当天晚上林重阳就给回了信,他还不会用毛笔,就先用炭笔写。 结果隔了两天就又收到回信,这一次不是林承润的,而是林毓锋转达林中和的意思,让林大秀看着儿子,不要让他用乱七八糟的东西写字,免得坏了手感,以后改不过来。 得,看样子他现在还不能写字了,这样也好,省了给林承润写字,一切由他爹代劳。 转眼过了一个月。 林家堡,林中和的书房里,他和林中方两人坐在八仙桌旁说话。 林中方喝了一碗茶,拿袖子扇了扇风。 林中和看了他一眼,“办妥了?” 林中方笑道:“大哥放心,您交代的事情,小弟自然要办妥。” 林中和感觉有点堵,是你儿子的事情,倒是成了给我办事的。 林中方就将婚事之类的拿出来给大哥看,凡是成亲需要的文书这里都有的,媒人、证人之类的都有,也在官府备了案,日期都是填的四年前,一点岔子都没。 林中和微微颔首,这个弟弟从小也是读书不成,但是结交朋友还是可以的,些许小事他也能办得利利索索。 林中方见大哥面露赞许之色,立刻就开始邀功,说去王家的事情。 “那王家大哥还真是个混账东西,开口就敢要二十两银子,我一来气……”他见林中和瞪他,立刻笑道:“我一来气,多给了他十两银子,恩威并施,给他治得服服帖帖的。” 当时情形自然没他说得这么容易,那王大哥就是个无赖,那娘也是个糊涂,好在他们也知道害怕又贪财,拿了银子之后被他的人一吓唬也不敢再怎么样。更何况也有王家长辈在场作保,这关系他们王家的名声,老人家自然主动帮忙,就把这件事了了。 要不是大哥再三叮嘱,说林家经不起那些风雨,不许他惹事,他还真想把那个独眼龙给好好郅治治。不过这样也可以,反正他不敢再生幺蛾子。 “大哥你是不知道那王家是什么人家,简直……嗨,卖亲闺女你见过吧。那丫头的爹一死,她那个混账大哥就挑唆她糊涂娘要把她给一个老头子当妾换钱自己娶媳妇,那糟老头子都七十多了还整天想着糟践人家闺女呢。” 他也不用林中和问,自己就能讲事情讲得绘声绘色,“她大哥眇了一目,说亲不好说,要花钱买那些穷家肯卖闺女的,相好一家人家开价二十两,他就要把自己妹子卖二十两。那丫头是个犟脾气,偷听她哥哥和娘说话就连夜逃了。” “也亏得她能耐,竟然从小王庄逃到密州城,昏倒在大秀的门外,那时候老冯两口子还在呢,就把她给救了。听说是和他姥娘本家的,大秀那孩子就让她住着,为了避嫌他自己回家来。” 林中和瞥了他一眼,现在你眉飞色舞个劲。 林中方又道:“这些都是我去问老冯两口子的,后来怎么弄出个孩子来,这个就不知道了。这个小混蛋,真是揍轻了。”说着他啪的一拍桌子,意识到林中和在呢,赶紧笑笑。 林中和看了那些文书就收起来,还揍轻了呢,你要是揍轻了,那别人都是从来不打孩子的,“孩子应该是那一年正月。” 林中方想了想,那年过年是有点不痛快,那混账小子就因为他继母给他红包的时候说了句“给你的比毓轩的少一点,因为毓轩要读书,你反正也不读书什么也不做……”之类的话,那臭小子就甩脸子直接把红包一扔说自己不需要扭头走了。自己一生气吼他两句,原本也就是为了安抚小方氏让她不要难过,谁知道臭小子还来劲,敢跟他呛起来。 他一生气就把臭小子关书房里打一顿,臭骂一顿,那臭小子就连夜离家出走去了密州。 估计就是那时候跟那丫头苟且,可这也不能怪自己吧,大哥一副都是你干的好事的眼神做什么? 他赶紧道:“大哥,文书都妥当了,孩子也能上族谱,县里户科也备过案,是不是就行了。” 林中和点点头,“是可以了。小九那孩子现在有名分,上族谱大名就叫承阳,以后也没人敢再说他什么。” 林中方立刻道:“没人说的。”回去得跟小方氏好好叮嘱一下,再让别人听见一句,那大哥这里是不依的。“大哥,大秀那孩子不懂事,你费心了,他现在能浪子回头,也都是大哥和大嫂……” “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林中和瞥了他一眼,“大秀能懂事,我看倒是有责任感,还有小九那孩子有点不一般。” 林大秀对儿子有责任感,小九又早慧聪明督促他爹,两人相得益彰,是以让爹浪子回头,让儿子认祖归宗有了名分。 林中方不以为然,孩子能有什么不一般的,也就是长得好看的,聪明么,林家的孩子哪里有不聪明的,毓轩和毓琦这么大的时候更聪明呢,毓轩三岁就启蒙读书,过目不忘的。 林中和看他那态度就知道他现在怎么看林大秀父子都不顺眼的,和小方氏一个鼻孔出气,“行了,你忙去吧。” 林中方能有什么忙的,家里大哥大嫂打理得井井有条的,“大哥,那丫头、找着了?” 林中和笑了笑,“你还挺关心。” 林中方叹了口气,“那丫头太可怜了,我这不是有点替她难受吗。” 好家伙,可怜别人倒是挺容易,自己儿子孙子一点都没觉得可怜,林中和也不知道要怎么说这个弟弟了,只是这个三弟从小是自己带着的,打心眼里有时候都当半个儿子的,也不忍苛责他。 小时候三弟喜欢看漂亮事物,他就寻思给他说一个漂亮媳妇回来,结果那王氏可是明艳照人的,他还从来没见过那么俊的呢,结果两人日子也没过好,还成了冤家。 也不知道是哪里出的问题,是自己的问题还是三弟的问题,亦或者是那王氏的问题。 他看向自己三弟,“老三,你说实话,你是不是真的看不上大秀他们父子俩。” 林中方自然立刻否认,“大哥没有的事儿,都是那小子混账,他要是好好的我也不会看他不顺眼的。” 林中和脑子闪过老太太的话,再看林中方的态度,叹了口气。 林中方又问那丫头找到了没有,是回来和林大秀成亲还是怎么的,他是想着赶紧把林大秀安顿好了,以后也没他的事儿,不要回来闹腾他家宅不安宁。 林中和眼神有些复杂,“找到了。” 第44章 内情、决定 林中方大喜, 急切地问道:“什么时候回来?她娘家已经安顿好不会再烦她的。大哥放心, 他们也不敢来咱们林家闹腾的, 我都安排好了的。” 林中和点点头:“这就好。王家丫头不会回来了。” 林中方啊了一声,站起来惊讶道:“怎么啦, 嫁人了?”他这么想想也是, 那丫头一跑好几年没有户籍,肯定东躲西藏的, 一个弱女子也保护不了自己, 要么嫁人要么就沦落了。 与其被人骗了发卖了或者是自己卖身的, 倒不如嫁人的好。 林中和摇头, “死了。” “死了?”林中方愕然一阵,慢慢地坐回去, 其实想想也是, 一个女人好几年在外面,多半是活不下来,说不定还不是好死呢。 他感觉很难过, 这几天找人去王家上门说和,前前后后好几趟,了解得越多对这丫头就越同情。 死了啊,他叹了口气, 死了也好。 顿时他又觉得是自己那臭小子不好,把人家闺女清白毁了,孩子也有了,干嘛还让她跑掉?当初要是不跑留在林家, 不管是做妾还是什么的,也比这样的下场好吧。 说不定也能做正妻呢,她小门小户的,也给不了林大秀助力,很合小方氏对林大秀媳妇的定位。 再加上她已经有污点以后在林家也不敢大声说话,对婆婆更不敢违逆,自己家里也就消停了。 哎,看来是没这个福分。 他也不想想当时林大秀被他关着,王柳芽只把孩子交给了门子,哪里还能见到。 林中和却也不想和他说太多,打发他先回去,自己拿着那些文书去老太太屋里。 老太太正在屋里带着几个小重孙女摆弄那些积木玩具,见他过来就让孙媳妇把孩子领走,她和林中和说话。 林中和把王家的事儿说了一下,又给老太太看文书。 老太太表示不用看,“办妥了就行,有这些就不用担心了。” 不管是怎么办的,反正文书齐全,时间也是林重阳出生前一年的,以后就算翻出来,年长日久的也没什么担心的。 “王家那丫头呢?” 林中和道:“儿子派人多方打听,后来几位要好的亲朋也帮了忙,顺着一点消息前几天找着了,现在泰安州的一座姑子庙里。” 老太太眉头拧起来,“姑子庙?” 也不怪她不悦,这时候很多姑子庙其实就是暗娼的代名词,三姑六婆的,尼姑道姑就是其中之一,正经人家非常忌讳。 林中和忙道,“是青云庵。” 青云庵是有名的尼姑庵,有些人家女儿有什么事儿的会送到那里带发修行,除了吃斋念佛,也有人教导女红,倒不是那种烂七八糟的地方。 林家这样的大户人家自然也知道,老太太点点头,“她不肯回来?” 若是肯回来,儿子就不是这样说。 林中和道:“儿子亲自赶去一趟先拜会了静云大师,又见了见那丫头。那丫头有点倔,说自己差点被哥哥卖了又连累大秀,要是回来还要连累小九,还说小九在林家跟着老太太比什么都强,不如就当她已经死了,人死万事消,闲言碎语也便消散不至于连累孩子。” 他还问当时为什么要逃走,不管有什么困难,留在林家不是比逃走好吗? 他也清楚地记着王柳芽当时的表情,她说当时大哥竟然找到城里,她害怕大哥会抓到自己,原本想抱着孩子逃走,只是跑出城发现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带着孩子到时候两人都要死掉,为了不连累孩子,她狠狠心就把孩子送去林家堡。 当时什么也顾不得,只觉得孩子送去林家堡起码能活下来,跟着自己被大哥抓到是要掐死的,同时他也怕大哥那个无赖会纠缠林家,那样的话她真是无地自容,还不如死了好。 原本她以为自己会被大哥抓回去,谁知无意中混到一个戏班子的车队里躲在他们的木箱子里逃走了。 戏班的班主知道她的经历很同情她,让她在那里打杂吃了几天饭。 她当时也不知道要怎么办,一路上就到了泰安州,在这里生了病不能跟着戏班继续走,她就想去尼姑庵剃度出家。 想着死在这里,以出家人慈悲为怀的心思,也能给自己收殓的。 没想到静云大师懂医术,还好心让她留下来,在庵里帮忙做饭种菜,同时给她治病。 一住就是三年。 她说:“大老爷,我这样一个人,亲娘和亲兄长都容不下,为什么还要回去连累小九和大秀?大秀是个好人,我连累他本就有罪,现在又怎能再去拖累儿子,不如就当我死了吧,这样对所有人都好。” 这些话,他不想和任何人说。 老太太微微颔首,叹了口气,“也是个苦命又懂事的丫头,可以问问大秀的意思,看看他是想王家丫头还是再找一房。” 林中和摇摇头,“我让老三试探过,要是王家丫头回来就回来,要是不回来他也不想找别人,现在想专心读书。” 老太太就道:“专心读书也好,那就再缓缓,等他自己有那个想法,你们再问他吧。” 说了几句老太太又道:“那丫头也安置好了,多给青云庵送些香油钱,别让她受了委屈。” 第50节 “老太太放心,都打点过了,那丫头身体受了亏生着病,青云庵的静云师太会治妇女病,她在那里倒是更强一些。”林中和做事情向来周全,去一趟,方方面面都掌握了。 老太太自然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同时又有些遗憾,自己大儿子读书强性子好治家也算有方,怎么就是中不了进士,现在年纪大了也绝了继续考的心思。 “那就再等等吧,过两年再说。” 林中和哎了一声,母子俩谁都没有说话,都被王柳芽那悲苦的身世弄得很酸楚,尤其是再联想到自己家的状况和责任,更加心酸。 在这家族林立,不进则退的时代,林家竟然还能有如此境地,已经是他们拼尽全力的成果。 一个不慎,下场其实就和那王柳芽差不多。 到时候被人蚕食殆尽,就不一定有那好心人来收留了,两人心底里同时一阵阴寒,禁不住打了个激灵。 片刻,老太太幽幽道:“那个王家老大,别动他。” 林中和点点头,“我嘱咐了三弟,让三弟别惹事,免得授人话柄。” 老太太淡淡道:“这点话柄还是不怕的,谁家没点龌蹉事呢,别动他,留着以后孩子自己解决。” 林中和知道是老太太想留给小九以后给他娘出气,便也不多说,他想告辞又想起来什么,“老太太,三弟那里似乎……并不在意大秀。” 老太太眉梢一挑,不知道是生气还是高兴,“他还真是……算了。先这样吧,把我前面的院子规整出一座独门小院,到时候好让小九他们回来,小九的学业不能耽误,在外面还是不如来家里好。” “老太太考虑周全,过两天就找童师傅商量一下怎么规整,既要整齐还不能闹腾了老太太。” “行啦,你安排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没几天林重阳父子俩就收到了林家堡的信,信是林毓隽写的,告诉林大秀他儿子的名分问题解决了,从此就是他正经的嫡子,母亲小林王氏,乃是林大秀母亲娘家出了五服的表姐。 看着信林大秀有点出神。 林重阳开始还听他爹念信呢,见他爹突然开始发呆便自己凑过去看,虽然提到了他母亲小林王氏,但是却也没有多说,后面就是问林大秀的意思。 “爹,三伯是什么意思?”怎么还问爹同不同意?这样解决自己的身份是最省力的也是最合适的,爹怎么可能不同意? 林大秀回过神来,道:“你大爷爷已经和王家商量妥,算是……成过亲,这样就能给你一个正经名份,以后再也没有人敢说你什么。” 他笑着摸了摸林重阳的脑袋,“儿子,以后出了门你也是我儿子,再也赖不掉了。”说着哈哈笑起来。 从前有时候闹起来,林重阳就笑话他,说等自己大了也离家出走,不承认是他儿子。 林重阳白了他一眼,“我命苦呗,少不得一辈子被你赖上了。” 原本他名不正言不顺,在家族和县里都没有备案就是黑户,要被人抢走了林大秀估计都没法报官,想想他都觉得挺吓人的。 林大秀又夸儿子,还是儿子主意好,走上层路线分分钟把问题解决掉。 林重阳黑白分明的大眼盯着他,很认真地道:“爹,正常人都会这样解决的,这种问题靠自己,猴年马月也不成的。所以,人不能只耍倔,倔能解决什么问题啊,要灵活。” 得,儿子得着机会就要教训自己,林大秀赶紧道:“知道了小九先生。” 林重阳就趁机给他洗脑,“爹,现在你也看到了,其实太奶奶没有偏心我后奶奶,我大爷爷大祖母他们还向着咱们呢,你以前就是想当然了,被后奶奶说几句阴阳怪气的话就受不了口不择言气恼了我渣爷爷,渣爷爷也不是个好脾气肯定就拿你撒气,你又犟和他顶牛,这么一来二去,你们关系就越来越恶化。后来一有什么事情,谁也不解释,也不听别人解释,开口骂抬手就打。” 这话别人讲林大秀可不爱听,但是儿子讲,他琢磨一下似乎是那么点事。 “我知道了,我以后就当他们是驴粪蛋子,再阴阳怪气我也不听。” 林重阳立刻扑上去抱着他爹,没口地夸道:“真是我爹,太长进了,以后他们对你不好你告诉我,我帮你出气。” 敢欺负他爹,也得问问这个做儿子的吧。 林大秀已经打定主意躲着后娘和爹那一家子了,自然是儿子说什么就是什么。 林重阳夸完了他爹,继续套情报,“那我娘呢?” 以前说起王柳芽,林大秀好似很不乐意,一句话也不愿意多说,所以他以为林大秀很忌讳这个,以前他也尽量不提免得林大秀不高兴。 最近去林家闹腾一阵,他的户口问题解决了,现在提王柳芽林大秀似乎也不那么排斥,所以他就问问看。 林大秀道:“不知道,应该没找到。” 林重阳有点失落哦了一声,“反正不管怎么样,希望我娘在外面也好吧。”最好是也能联系上。 他虽然和亲娘没有感情,但总归是怀胎十月生他的人,下意识地他还是会关心,再说了感情也是处出来的,见了面,真心为对方的两个人自然就会有感情的。 至于王柳芽和林大秀做不做夫妻他其实也不强求,反正只要人在就不耽误他孝顺。 不过如果家里同意,他娘应该不会拒绝吧,这时候不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啊,哪里有人自由恋爱的。 至于林大秀,也没见他喜欢哪个姑娘,他感觉林大秀有点婚姻恐惧症,这个他可无能为力,前世他也没有结过婚,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哎,还是随便他们吧,感情的事儿儿子也不好管。 当然人他是一定要找的,那是他货真价实的亲娘,他可是直接穿到王柳芽的肚子里,血脉相溶的,不是便宜娘。 找到以后也很简单,如果王柳芽不想认他,那他也不去打扰她就当没有娘;而如果她有不得已的苦衷其实还想他,那他自然也好好孝顺她,像孝敬林大秀一样。 林重阳寻思找机会回去和大爷爷套套话,看看他们打探到什么消息没,到时候自己也好顺藤摸瓜不是。自己一定要多攒钱,到时候托付合适的人去找一找他娘,找人是烧钱的事情,没大把银子是做不成的。 这么想着他慢慢地就睡着了。 而他不知道的是大爷爷其实还给林大秀一封信,那封信没让他看到。 第45章 心思、恨事 那封信是林中和亲自写的, 告诉林大秀王柳芽的一些情况, 顺便告诉他王柳芽的意思, 她已经隐姓埋名,明确表示王柳芽已经死了, 人死百事消绝对不能连累孩子。就算他曾经和王柳芽“成过亲”有了孩子, 但是王柳芽也不会连累他,他尽管娶自己想娶的姑娘。 林中和问问他, 是想当王柳芽在外休养还是已经死了。 这当然是有区别的, 如果是王柳芽在外休养, 那他的妻子就是王柳芽, 也不需要续弦。 而如果当王柳芽死了,那他现在等于只有亡妻, 还是可以续弦的。 林大秀还真是没有想过成亲的事情, 虽然他不承认,可他实在是被自己爹给伤透了。 娘死了没多久他就和小方氏鬼混,小方氏进门之前已经有了身孕, 只怕当时家里也是知道的,为了体面瞒住而已。 他对婚姻没有任何憧憬,小小年纪,只觉得成亲是很恐怖的事情, 要么和他爹娘那样,要么就是有了后娘这样。 现在为了小九的名份,他已经有了一个妻子王柳芽,她是小九的生母。 当她死了吗? 自己要续弦?要给小九找个后娘?他似乎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也是这般大小,后娘进门,然后就开始了自己越来越桀骜的人生之路。 当然,小九不是自己,比自己聪明千百倍,就算有后娘也绝对不会被人欺负,而且自己也绝对不允许别人欺负小九,那样的话只怕又被人说偏心,是续弦孩子的后爹一样。 他嫌后娘良多,怎会自己当个后爹? 最关键的是,他排斥后娘,既然自己不想要后娘,又如何给儿子找一个后娘? 任何人都不行,单单是后娘这个词汇,就让他犯膈应。 既然不要后娘,那自然还是亲娘,还是王柳芽,就当她在外休养吧,什么时候想回来就回来,不想回来就不回来。 林大秀有了决定,就趁着他儿子睡着自己爬出蚊帐,然后去了堂屋,点着灯在八仙桌上给大伯回信。 他明确表示自己不会给小九找后娘,哪怕自己一辈子没有妻子也无所谓。 现在有儿子,已经让他觉得人生充满希望,比从前好像换了一种人生,他喜欢现在的日子,不想打破这份宁静。 当然他也没有把话说死,免得让大爷爷寒心,这是跟儿子学的,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他表示如果王柳芽不回来,那就等以后小九大了再说吧,这个大起码等小九成亲以后吧,但是他没说出来。 他仔细检查了一下,觉得没有说得太激愤,这才将信吹干,折起来然后藏在一边,到时候让人给林家堡捎去。 他又去换了蚊香,这时候的蚊香是线香,粗粗的一根,不抗烧还贵,效果其实不是很好。好在他还买了驱蚊药,直接抹在身上、蚊帐上,这样才好一些。 他借着昏暗的灯光去看了看儿子,五月里白天很热,晚上还有点凉,所以他给儿子带着个大肚兜。不过这会儿林重阳已经连翻带滚的,肚兜就跑到身子底下,挺着雪白的小肚皮一鼓一鼓的,睡得正香。 林大秀先扇了扇蚊帐周围,抖抖蚊帐,免得有蚊子跟进来,然后把油灯放在炕头的箱子上,自己钻进蚊帐里给儿子盖好了布单子,两头拉过来在一侧打个结,免得他又滚出去。 吹了灯躺下以后,他脑子有点乱,竟然开始胡思乱想。 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想起了王柳芽,王柳芽比他大两岁,生得高挑白净,一双秀气的大眼睛,当然对他来说女人基本都一个模样,也就是高矮胖瘦黑白的,没有多大区别。 只是这个女人吧,她很倔又有点闷不喜欢说话,受了委屈也不说话不喊疼,就会拿一双大眼瞪人。 她还很勤快,什么都收拾的井井有条。 当时他是因为她也姓王,是姥娘他们本家的,所以就让她住下,自己却回了林家堡。 他真的没想要对王柳芽做什么,王柳芽对他也规规矩矩,所以那一次他在家里受了气跑回这里,老冯叔两口子年前就回老家了,只有王柳芽在。 当时他真的有种万念俱灰的感觉,总觉得路越走越窄,已经没有自己容身之处。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种心情,他居然跟王柳芽说了好多话,王柳芽一直都默默地流泪,后来她不知道从哪里翻出一坛烈酒来。 估计是老冯叔存着的。 那还是他第一次喝那么烈的酒,他喝一碗她就喝一碗,后来越喝越觉得委屈,她也开始话多起来,想她爹,恨她娘和哥哥,恨自己是个女人。 最后她就呜呜地哭起来,说女人怎么就那么难,然后一边哭一边喝,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哭了,如果真的哭了那可是这辈子最丢人的事儿。 后来他自己根本不知道是怎么和王柳芽滚到一起去的,反正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她就在自己怀里。 当时他脑子里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怎么面对她,毕竟他从来没有对她有过这种念头,原本是觉得有点同病相怜,都是被家人放弃的。 可他真的没想过要占她便宜! 当时仓皇之下他就逃回林家堡,再也没敢来这里。 直到九月初上他突然就被林中方命人拖到了书房里,压在地上死命地打,然后又将他关在柴房里。 他听小厮说有个女人抱了一个小孩子来找他,说那孩子是他的,把孩子丢下就跑了。 他当时真是比发现王柳芽睡自己怀里还惊恐,不过最后他还是抱着孩子离家出走。 那么她宁愿丢下孩子跑了,想必是不想见自己的,自己毁了她的清白转身溜掉,有孩子都不知道,的确够渣的。 渣这个字他已经跟儿子学会,并且深切领会含义。 她毕竟是他第一个女人,他已经对不起她一次,就算她不肯回来,那他也不能再渣一次。 所以就这样吧。 现在他全部的心思都在儿子身上,其他的都没什么。 他把信交给韩大壮,让韩大壮帮自己去码头找人捎的,免得被儿子瞧见。 林重阳因为解决了心头大患,心情格外好,连带着看林大秀都格外高大,每天早晨起来都会夸一遍,“林大秀你真帅!”晚上睡觉以前也会说“帅爹晚安。” 第51节 有子如斯,万事皆足。 林重阳解决了名分问题,韩家也替他高兴,韩老爹还张罗着摆一桌,自家人一起庆祝一下。 “恭喜林少爷和小九,以后就是堂堂正正的林家人。” 大家都举杯祝福。 韩大嫂又有了几个月的身孕就以水喝酒,她舍不得小九离开,“林少爷,那你们是不是就要回林家去?” 林大秀道:“暂时先不回去,等小九大一点吧。” 现在小九太小,力气又小,回去一个不留意就要被人欺负,他可不放心。 见他们暂时不回去,大家都挺高兴的,尤其是狗蛋。 张氏有心想问问王柳芽是不是要回来,不过终究没问,那是人家林少爷的事儿,她可不好随便问。 就是十分好奇,不问又有点惦记,所以她就悄悄问林重阳,“小九,那你娘什么时候回来。” 林重阳叹了口气,道:“奶奶,我娘还没找到呢。” 张氏也有些不忍,“既然林家答应这件事,那肯定也会尽心帮忙找的,你也不要担心,你娘不是不要你,她肯定是有难处的,也许过些日子就回来了呢。” 她这么说林重阳很高兴,因为小方氏那种人就会说你娘不要你了,你可怜或者怎么样,用这种话来刺激孩子。 可干奶奶就不会,他点点头,“借奶奶吉言,我娘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回不回来无所谓,让他知道就好的。 酒席散了以后,父子俩回去休息,张氏就拉着韩椿儿收拾碗筷,让媳妇带狗蛋去歇着。 借口去西屋放东西,张氏拉着韩椿儿进去,低声道:“椿儿,不是娘泼你冷水。” 韩椿儿立刻道:“娘我知道你说什么,你不用说的。” 张氏有点急,“你这孩子怎么那么固执,人家已经决定……” “娘,”韩椿儿打断张氏的话,想笑没笑出来,就道:“娘我说了没事,我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以前是有点,不过后来我想明白了,他们都是好人,我也不是坏人。我知道他对我没那个意思,我也不是非要赖着他的,现在我也是将他当家人一样,你放心好了。” 张氏有点不相信,女儿对林大秀的心思她也是看在眼里的,好几年了,能说放下就放下? 她试探道:“那……以后要是媒婆上门,娘就不推啦。” 韩椿儿嗔道:“娘,你也太急了,就这么着急赶我出门?我才十六岁呢。” 张氏忙道:“不急不急,我这不是想着先相看着,有好的就赶紧定下,别到时候挑挑拣拣的,都让人家定了去。” 韩椿儿沉默了一下,缓缓道:“娘,我是真心希望王柳芽平安回来的,她毕竟是小九亲娘。” 小九是她看着长大的,她一丁点委屈也不舍的他受。 要说之前是倾慕林大秀才对小九好,可后来她是真心喜欢小九,跟林大秀无关,甚至后来慢慢的对小九比对林大秀更喜欢。 其实她之前就确定林大秀对自己没那个意思的,这么些年他看自己的眼神一直都是清澈明净,没有一点绮念的,她也偷偷观察过,他看娘和大嫂的时候基本也是这样的。 当然,他看别的女人的时候不是这样的,而是一种淡然冷漠的样子。 这就已经足够了,至少他把她当亲人一样。 虽然这样说,可夜里难免还是要泪洒枕巾,只是她也不是那种婆婆妈妈自怨自艾的,从前喜欢林大秀的时候,也没有故意对他流露什么,更没有对他有那种暗示。 现在就更加不会。 所以收拾心情之后,第二天她除了眼睛略微有些肿,并没有什么一样,就算林大秀现在已“成亲”,她也并没有觉得尴尬还是难过,还是该怎么就怎么的。 第二天去煮烧肉的时候碰见林大秀,她笑得比往里日轻松,“林大秀,恭喜你啊。” 林大秀一怔,随即苦笑,“这有什么恭喜的,就是为了小九的名分想出的一个法子。” “可不管怎么说小九的问题解决了,以后他娘也该回来了。” 林大秀垂下眼睫,点了点头,笑了笑,“会的。” 她不是绝情的女人,为了儿子也会的。 韩椿儿笑得很是灿烂,“所以,要恭喜你。”回过身去的时候笑容渐渐收敛,走了两步复又笑起来。 幸福又平淡的日子流水一样过去。 这日上午上完课,陆先生有事要去赴个同年约会,知道他们在这里呆不住不如回家去温书,下午便给他们放了假。 待陆先生一走,陆行之和孙兆华就挤到林重阳桌旁,“林学弟,咱们钓鱼去吧,就去云溪湖怎么样?” 林重阳看了他爹一眼,林大秀点点头,“我陪你们去。” 孙兆华有点不乐意,赶紧道:“林学兄,不用你陪的,我们这么大了,会照顾林学弟的,你放心好了。” 他们出去玩,带个爹可不像话,他自己害怕和他爹一起,想当然以为林重阳必然也有点不乐意的。 林重阳就道:“让我爹跟着吧,还能帮我们拎东西呢,对了,我还得带个小伙伴,你们不要紧吧。” 两人摇头,“不要紧不要紧,一起玩更有意思。” 林重阳就让他爹把书篮送回去,顺便带狗蛋来一起玩,狗蛋有一根钓鱼竿,是韩老爹自己给他做的简易钓竿,反正就是用来哄孩子玩的,装上鱼钩就可以来河里钓鱼。 孙兆华和陆行之都有专用鱼竿,全都是亲戚给买的礼物,陆行之还把他哥哥的也借来给林重阳用。 他们也不等林大秀,直接先去湖边,到时候林大秀带人直接过去就好。 到了云溪湖,几个人就在树下草丛里先挖蚯蚓。 林重阳对这个东西有点犯膈应,估计也是一种心理疾病,反正看到软体动物,蠕动的样子,就觉得心里毛毛的。 估计和有些人的密集恐惧症差不多。 他知道林大秀就有点膈应河里那些青蛙卵,黑乎乎一片,密密麻麻一点点的,林大秀看到会脸发白。 好在他并不厉害,也只是看这个,在家里看到芝麻什么的也不至于如此,算是特定密集恐惧吧。 孙兆华和陆行之挖蚯蚓,他们可不怕,直接用手拿,然后还递给林重阳,“这个给你,装在你鱼钩上。” 林重阳胳膊上的鸡皮疙瘩一下子就起来了,哎呀了一声赶紧躲开。 孙兆华笑道:“林学弟,你干嘛和个女孩子似的,怕什么啊。” 林重阳正色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有所怕有所不怕,我不怕背书上课,不怕打雷下雨,这东西还是有点怕的。” 陆行之嘻嘻笑起来,“说的好,我就怕打雷,还怕老鼠。” 孙兆华却有点想给林重阳板板这个毛病,非要让他摸摸那蠕动的蚯蚓,吓得林重阳赶紧跑到湖边去了。 如今河边芦苇香蒲已经成势,绿葱葱的随风招展,香蒲抽出挺拔的褐色花穗,还有那红蓼花开正旺,临水映照摇曳多姿,大片的荷花如今已经枝干聘婷,花苞挺立,有那心急的已经迎风绽放。 湖水碧绿清澈,有成群的白鹅、鸭子在水面游弋,悠闲自得。 湖边地势平缓处放了一些石板,女人们来这里洗衣服、洗菜,午后的这个时分,正好热闹。 林重阳陶醉其中,不由得想起了江南水乡,想起自己前世生活过的城市。 “林学弟,快来钓鱼了,整天看有什么好看的啊,不就是一个水泡子嘛。”孙兆华这小子有点煞风景,在他眼里景色都一样,到处都是花草树木,没有什么不一样的。 估计搁在现代他就是典型的那种女朋友天天穿的是衣服,看不出区别来的,若不是生在包办婚姻时代,保管让你单身狗做到死。 孙兆华虽然打趣林重阳,不过还是帮他穿了蚯蚓在鱼钩上,又把最好的位置让给他。 林重阳道了谢,就坐在那里安静地钓鱼(赏景),东边有几个女人在洗衣服,看见林重阳就在那里低声的议论,不一会儿就发出高高低低的笑声。 过了一会儿,林重阳领着狗蛋来了,同来的还有街坊钱小光和邱石头。 “小九,我们也来钓鱼。”钱小光大声吆喝着飞快地扑过来蹲在林重阳身边,伸手就去夺他的鱼竿。 邱石头还矜持一些,尤其是有孙兆华和陆行之这样中产之家的孩子在跟前,他规规矩矩的。 钱小光可不是个安静懂礼的孩子,他家孩子多,吃东西都要抢着吃。 林重阳索性就给他玩,反正钓鱼么,也不是钓命,没必要争抢。 狗蛋看钱小光抢了林重阳的钓竿就不乐意,刚要说话就被林重阳拦住了。 “兴哥,你带了小箭,咱们去射箭比赛吧。” 狗蛋很喜欢他那把小弓,其实就是韩老爹用荆条绑了绳子做的,然后给他几根高粱挺杆当箭,就足够狗蛋稀罕的。 邱石头喜欢跟着钱小光完,见林重阳走开他就蹲在钱小光身边看他钓鱼。 林大秀拎着一只小箢子,里面有些吃食,还有他的一本书。 见他爹这么上道,林重阳非常欣慰,居然知道带本书来背,真是乖爹。 他夸了林大秀几句,亲自给林大秀找了个安静又凉爽的地方,让他坐在那里背书。 林大秀见儿子没因为钱小光和邱石头来不高兴,也就不解释了,笑了笑,过去坐一边开始看书。 林大秀回去的时候,狗蛋正和几个孩子一起玩,听见说要来钓鱼狗蛋自然乐意,钱小光非要跟着来,林大秀也没法拒绝,就让他跟着了,他跟着邱石头也要跟着。 不过林重阳哄孩子已经习惯,根本不在乎,再多点也不怕的。 很快他和狗蛋比赛射箭引起了别人的好奇,陆行之也来试试,然后钱小光觉得钓鱼没意思,也跑过来要求射箭。 林重阳就让狗蛋去钓鱼,他带着钱小光几个射箭。 其实钱小光比他还大几岁呢。 玩了一会儿射箭,林重阳怕他们觉得腻歪,就指挥着钱小光去捡了一块粗一点的木棍来,然后拿了孙兆华的小刀,把木棍修成巴掌长,然后再两头削尖。 这些都是钱小光做的。 之后去别人家菜园里借了块一尺来长的木板,然后教着几个小孩子玩砍尖儿。这种游戏男孩子们特别喜欢,只要没大人干涉,能玩一天也不嫌累。他在林家堡的时候见有些孩子在空地里玩,只看了一会儿就学会了,规则很简单,而且也都是人定的。 对于小孩子来说,越简单直白的规矩越好,能让他们直接分出输赢就好。 他给钱小光一讲,钱小光就会了,这小子对玩也是举一反三的,就和林重阳读书有的一拼。 木板在木棍的一尖砍一下,然后木棍就竖着跳起来,再用木板拦腰拍出去,木棍落在那里,对方再捡起来往锅里扔。 所谓锅就是一个圆圈,站在这里往外砍尖儿的地方。 如果扔进来,对方赢,换人,如果扔不进来,就用板子去量还有多少距离,然后继续,直到人进去换人,再互相抵板子距离。 最后谁还欠对方的谁就输了。 他们玩得热火朝天,惹得孙兆华和陆行之也不钓鱼了,都跑过来玩砍尖儿,一直到太阳西斜水面金光粼粼都意犹未尽。 第52节 林重阳之前就是他们的孩子王,今天又教了好玩的,加上林重阳已经入学,钱小光更把林重阳当说了算的,一点都不当林重阳是小孩子,反而当老大一样。 林重阳自然没有不答应的,平时他不在家,让钱小光带着狗蛋玩也是好的。 回去的路上林重阳问孙兆华和陆行之,知不知道哪里可以买弓箭。 陆行之现在还没那个概念,孙兆华倒是知道一点,他道:“我那一次听几个叔叔说内城好像有一家铺子代卖,不过也没什么好的。” 密州这里没什么山,很少有打猎的,自然也没有猎户。 普通人家要买弓箭可没那么容易。 既然内城有,那到时候去瞅瞅,听祁大凤的意思弓箭是很贵的。 一张好弓可能要几两银子,最差的也要一两多呢,若是想略好一些起码也要一两半。从前那条件他自然不敢想的,饭都吃不饱还买弓箭,现在有了闲钱,自然可以计划一下。 拉弓射箭可以强身健体,还能防身,而且他认为不会如拳脚功夫那样影响个子,所以要早早学起来。 第46章 逃学、好糗 第二日林重阳早上就跟林大秀说自己不舒服, 要求在家休息一天, 让林大秀自己去上学。 林大秀顿时紧张起来, 摸摸他的脑门觉得不热,又问他是肚子疼还是恶心的, 反正小孩子不是发烧就是肚子疼, 也就那么点毛病。 林重阳心里有点不好意思,这可是逃学哎, 他翻个身拿布单裹住自己, “哎呀, 就是有点不舒服嘛, 可能是昨天让风吹了,爹你自己去上学吧。” 林大秀想在家照顾他, 那怎么可能, 林重阳赶着他赶紧去上学不要妄想逃学,反正他在家有干娘等人照顾呢。 林大秀也不傻,立刻就知道儿子这是想逃学, 虽然有点诧异,不过觉得也没啥,这么点孩子别人都贪玩呢,他已经够懂事的, 甚至觉得儿子就该这样,这样才像个小孩子嘛。 林重阳这也是有点本色流露,之前为了生存需要耍心眼,现在和他爹关系比金坚户口也搞定, 没了那么顾虑就开始撒娇流露本性。 等林大秀一走,他骨碌爬起来穿衣下地洗漱,找韩椿儿吃了早饭,然后就去找干爹和狗蛋。 家里南屋已经起来,除了两间屋子还带着一块院子,如今煮烧肉都在那里。 现在雇了俩妇女在家里帮忙,俩男人在外面帮忙送货,韩大壮以为胳膊不便,只做一些轻省活儿。 林重阳就让干爹带着自己和狗蛋去内城逛街。 韩大壮对林重阳那是有求必应的,放下手里的活儿就赶着小毛驴车带俩孩子出门。 狗蛋问他,“小九,咱们去哪里玩儿啊?”他还想找钱小光他们砍尖儿玩儿呢。 林重阳笑了笑,“买弓箭啊,你要不要去?” “要要要,”狗蛋兴奋起来,“是真的吗?不是木棍子绑的吧?” 林重阳正色道:“当然不是,我可从来都不撒谎的。” “嗯哪,小九说话最算话。”林重阳一直都给身边的人一种乖巧可靠的印象,聪明伶俐,善良温和,而且不说假话说话算话。 去了内城,他们直接往城隍庙那边的大集去,如果那里没有再去县前街的铺子看看。 他们先去了赵家在那里的肉铺,肉铺铺面很大,一边卖生肉一边卖烧肉,还卖着卤肉和烧鸡烤鸭等,规模不小。 这赵一刀会赚钱,这点林重阳都服气。 进去寒暄了几句,韩大壮表示自己不是来看生意的,而是来买东西路过这里。 在这里守铺子的是陈东,他就问韩大壮来买什么。 韩大壮看看林重阳,“咱们这街上怎么没有卖武器的?刀剑弓箭什么的。” 陈东道:“即密县有家聚义馆卖,咱们这街上倒是没有,我去问问看。”他去后院问了几个人,打听过来,“城隍庙后面有个老荆家,他们家里好像有,可以去看看。” 走的时候陈东问林重阳,“林少爷,你姑姑还好吧。” 狗蛋立刻不乐意,“你问我姑姑干嘛。” 陈东被堵的有点尴尬,林重阳给他解围:“挺好呢,忙着煮烧肉呢。” 陈东就笑笑。 林重阳跟他告辞和狗蛋爬上驴车,就去城隍庙后面。 见到人问了问,老荆家在第二个胡同进去,路有点窄,韩大壮还是将驴车赶进去,然后拴在门口的木桩子上。 他先把林重阳抱下来,狗蛋自己扑通跳下地,不要爹抱。 林重阳想去叫门,就见影壁墙后面一个小姑娘飞快地跑出来。 她六七岁的样子,扎着两个冲天辫,穿着红袄红裤子,脸颊粉嘟嘟的,一双大眼乌黑明亮,挺漂亮的一个小丫头。 “你们是谁啊?”她声音娇嫩,很好听。 林重阳就表明来意。 她就喊道:“姥爷,姥爷,找你买弓的。”又扭头对林重阳道:“你们进来吧。” 她就跟只小燕子一样一点也闲不住,一阵风一样又跑回去。 韩大壮就领着俩孩子进去,在影壁墙处遇到了出来的荆老汉,他自报家门说明来意。 荆老汉示意他们跟自己去南屋。 荆老汉五十多岁,满脸沧桑,一把稀稀拉拉的山羊胡子,头发也花白,但是一双眼睛看起来精光闪闪非常明亮。 林重阳几个就跟着他进了南屋,看着荆老汉把朝北开着的窗户都支起来,屋子立刻亮堂起来。 “哇!好多弓啊。”狗蛋看着南边墙上挂满了大小弓,顿时满眼冒星星。 其实一共也就不足十把。 荆老汉看了韩大壮一眼,他一只胳膊还要买弓,这可有点难办,不会是消遣人的吧。 韩大壮就道:“大叔,你看看我这个儿子,给他配一把。” 狗蛋立刻嚷嚷,“我也要我也要。” 林重阳就道:“爹,我俩都要。” 反正现在自己也有银子,分给他们的银子林大秀都交给他保管着呢。 韩大壮只好说要两把孩子的。 荆老汉一副你们逗我玩的表情,有点为难,“这么小的孩子,怕是拉不动呢。” 林重阳道:“荆爷爷,我们可以先买一把熟悉着,慢慢地锻炼,过两年就能拉开。” 荆老汉琢磨一下,“成人最小的弓也得三斗弓,你们是小孩子的,买个两斗弓最多了,还得是小弓,我这里现在可没有。” 这么说以后会有? 林重阳立刻道:“荆爷爷是您自己做弓吗?我们可以订制的。” 这么小的孩子没有现成的买,估计就得订制,但是他们现在力气小,订制也并不是那么容易的,没有办法确定弓力。 他怕荆老汉以为自己家闹着玩,就道:“我们可以先预付定钱,荆爷爷帮我们问问看,现成的怎么买,特别定制怎么做。” 荆老汉还有点犹豫。 这时候那个小姑娘提着自己的小弓跑了过来,“姥爷,给他们试试我的行不行?” 她朝着林重阳笑了笑,招招手。 林重阳立刻回报一笑,向她道谢。 荆老汉就让林重阳和狗蛋去院子里试试。 小姑娘把弓递给林重阳,他接过去,掂量了一下,挺轻快的,他先递给狗蛋让他试试。 狗蛋两眼发亮,拿过去就要摆弄,荆老汉立刻上前指导他,避免他拉着玩放空弦,那样伤害弓体。 荆老汉扶着他,“左手持弓望把,右手扣弦,两肩不要紧张,要放松一点……” 他们开弓的时候,林重阳就和那个小姑娘聊天,互相报了姓名。 她是即密人,叫沈灵儿。 沈家是即密大家族,在整个府里省里也数的着的,祖上可能没有林家风光,现在却是数一数二的,那不是林家能比的。 不过林重阳判断这个沈灵儿应该是沈家旁系的,至少不是核心那一支,否则不会娶荆老汉的女儿,她也不能随便这么跑出来。林家如今已经式微,也依然保持着大家族的一些规矩,反正大太太的几个孙女,是不可能跑到一个铺子里随便出来这样玩的。 亲朋的孩子之间,那就另当别论。 “你放心吧,我一定让姥爷帮你订一张弓的,即密的大院里好多弓呢,大大小小都有,他们专门做这个的。” 听她这么一说,林重阳倒是很心动,要是能去一趟,说不定就可以选到得心应手的了。 被小方氏那么一弄,他很想练一下防身术,散打这些他是没戏,他怕疼! 所以还是练箭好。 那边狗蛋试好了,这小子力气居然很大,竟然将将能把二斗半弓给拉开,还有没有天理了,他也就比自己大个月而已。 这下他感觉到了男人的那种不服输在心里直窜。 林重阳按照荆老汉的指点,上去试了试结果使出吃奶的力气也没有拉开一半。 沈灵儿看他没拉开弓,很诧异一样,“哎呀,你是男孩子,力气怎么比我还小呢?我一下子就拉开了。” 林重阳脸颊红了,心道你们都是怪物,吃大力丸长大的,老子是手残党。 沈灵儿看他脸红知道他害羞,赶紧道:“没什么啦,你还小嘛,等你……嗯,个子像我这么高就好了。”看到林重阳比她矮好大一块,她不好意思地笑笑。 林重阳小时候缺营养,现在狂补似乎用处也不大,个子还是不紧不慢,甚至比同龄孩子长速更慢,这是他的痛楚。 自己现在细胳膊细腿,手也白白嫩嫩小小的,简直可以跟女孩子相比。 可人家是纯爷们! 被沈灵儿一个漂亮女孩子那么一说,林重阳突然就觉得有些郁闷。 荆老汉总结了一下,道:“这个孩子可以订制一把小三斗弓,那个孩子嘛……” 林重阳心里一咯噔,你可别说给我个一斗的,多丢人啊。 荆老汉还是厚道人,“那就小二斗,孩子还小,等大两岁就合适了。” 林重阳点点头,“就这样吧。” 荆老汉看了他一眼,这么小的孩子自己做主?他又看韩大壮。 第53节 韩大壮笑道:“就按小九的意思。” 林重阳就先付了一钱银子的定钱。 荆老汉见他自己付钱虽然好奇也不流露出什么,“那这样的话我后天有空,咱们一起去即密瞧瞧?” 林重阳对韩大壮道:“爹,你有时间吗?要是没有时间,我和狗蛋跟着荆爷爷去就行。” 那哪里行,韩大壮也不放心,“有空,现在送烧肉也用不上我。” 就这么说定了。 沈灵儿倒是很高兴,笑嘻嘻地道:“林重阳,等你买了箭,咱们一起练箭啊。” 小孩子只是想玩,从来不考虑现实的,林重阳自然也不和她较真,“好的。” 沈灵儿更高兴了,又让他和狗蛋试试自己的弓,还看她射箭。 院子里西南角茅房门口立着一个靶子,沈灵儿就对着那里射。 她开弓搭箭姿势有模有样,小腰板笔直,两眼目光坚定,“嗖”的一箭就射出去,准头居然不错,在靶子上。 她很热情地教林重阳和狗蛋。 林重阳理论知识很好,无奈就是力气小,怎么都拉不开的,一般拉到半弓就是最费力的时候,继续拉开反而就没那么费力。 林重阳半弓也拉不开! 所以他有些郁闷,自然不肯上去丢人。 狗蛋练了几次倒是有模有样,“嗖”一箭射出去,只是准头不好,直接掉在五步远的地方。 沈灵儿笑道:“已经不错了。” 荆老奶奶拿了炒棋子给他们吃。 炒棋子是面食,当零嘴,和很硬很硬的面,擀饼,然后拿刀切成菱形,再放在锅里炒。因为和面的时候加了糖和鸡蛋,所以吃起来嘎嘣脆又香又甜,小孩子最爱,大人也喜欢吃。 这个东西不贵,但是费工夫,一般人家不爱做,老人家不怕费事喜欢做来给孩子吃。 聊了一会儿,差不多该回去吃晌饭,父子三人就告辞荆家,上毛驴车回家去。 狗蛋有点恋恋不舍,恨不得住在人家家里,等着拿了弓箭再回家。 回到家吃了午饭,狗蛋兴奋地一下午都在念叨他的弓,惹得张氏直说太贵太破费,一个小孩子的玩具哪里用买那么好的。 韩椿儿就劝她,“娘,以前咱们不是没钱,不舍的买这个不舍的买那个,现在有钱了就花呗。有钱不花,留着干嘛呢?” 韩大嫂也道:“小九可是个懂事的孩子,他说买就肯定有买的道理,兴许是林家的长辈叮嘱的呢。” 小九回了一趟林家,回来就要买弓,这指定是林家教的,普通人家哪里能想到买那个?买了也不会用不是。 张氏却寻思,要是林家让买,怎么也不给买好了带回来,还让小孩子自己买,真是的。 不过也就是嘀咕一下,只要林重阳说要的,那自然是没问题的,就是觉得林重阳是林家的小少爷,买就买了,狗蛋就是一个泥猴子,买这个干嘛啊。 女儿和媳妇都乐意,那就买吧,好在现在几两银子家里也出得起,心疼在所难免的,而且必须心疼上大半年才会被别的更心疼之事取代。 第47章 打手板了 傍晚林重阳就去路口接他爹, 看到林大秀回来他立刻迎上去, “爹。” 林大秀见他好好的, 心里一块石头落地,也笑了笑, 伸手就去握儿子送过来的小手。 想起什么, 他赶紧换了个手。 林重阳看他爹怎么龇牙咧嘴的呢,不过林大秀笑了笑, 领着他就家去了。 林大秀其实是个实在人, 不会耍心眼, 林重阳又是个心眼多的, 回到家趁着他爹洗手的时候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他爹居然被打手板了! 我擦,陆先生你狠啊, 我爹那么用功你还打手板。 这是体罚学生你知道吧, 是不对的。 他一点也不想方子春那些人挨打他有多幸灾乐祸了。 哎,十七岁的大人了,被先生打手板, 怎么都有点难堪吧。 林重阳觉得心口有点疼,陆先生真是的,怎么就真打呢。 林大秀也有点不好意思,挠挠头, “没什么的,不只是我,所有人都挨打了呢。” 所有学生都挨打? 这有问题啊,“是不是先生心情不好?” 这摆明是拿学生撒气嘛。 林大秀摇头, “不知道呢,开始是几个人背书没背好。” “那爹呢?你背书又不差的。”不可能挨打,现在爹就是背书抄书,而且作业量也不是很大,不应该挨打。 林大秀就说了一下,他今日背的是中庸的第十八十九章 ,背到十九章第二句的时候停顿了一下,没有从前那么流畅,然后先生就说他骄傲不用功,挨了两板子。 好吧,当学生的,摊上一个体罚为乐的老师那也没办法,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挨打,林重阳突然也有点不祥的预感,自己不会也挨打吧? 他伸出自己又白又嫩的小手看看,雪白的肌肤里青色的血管若隐若现,要是打一板子,哎呀…… 他哆嗦一下。 林大秀就问他今儿干嘛去了,自己总不能说是因为想儿子分神吧,一直以来他们干嘛都一起的,现在儿子大了,突然有一种不需要爹的感觉。 这让林大秀有点失落。 林重阳就说和干爹带着狗蛋去看弓了,后天去即密试弓,他想和狗蛋一人买一把,早点学起来。 “爹,我得学点防身的本事,以后既能自保也能保护你。”说到这个林重阳也有点小兴奋,不过随即又哎了一声。 林大秀的注意力被儿子吸引,也不计较自己那点心思忙问怎么回事, 林重阳寻思跟他爹也没什么好丢人的,就把自己拉不开弓的事告诉林大秀。 “你还小嘛,等再长两岁就好了。”林大秀不以为然,觉得不是什么大不了的。 林重阳却有点怀疑,“爹,你说我会不会长不高啊。” “瞎说,你看爹现在矮吗?以后还长呢,你伯伯们也都高着呢,你更矮不了。” 他们林家人形貌那都是个顶个的。 林重阳就犯嘀咕,“难道是我娘矮?他们都说随爹随一个,随娘随一窝呢。” 林大秀脱口道:“别瞎说,你娘也不矮。” 王柳芽个子细高,比普通人都高一些,根本不矮。 林重阳仰着大脑袋想了想,“好吧。” 林大秀也担心是不是小时候让儿子受委屈,所以会这样,不过他不能说出来,儿子本来就担心他要是也那样想,那岂不是坐实这个想法,儿子得更担心。 “你不用胡思乱想啦,我小时候和你一样,过了十岁才开始蹭蹭长的,你看我这两年是不是长高很多?” 这倒是! 林重阳又开心起来。 第二天他和林大秀一起去上学,却也没有发现什么端倪,陆先生一切正常,林大秀也没再挨手板,其他他同学有一半挨了板子,这是正常情况。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吃饭的时候他觉得有点不大对劲,说不上来,就是负责打菜的老仆有点不高兴? 可是干嘛对自己拉着脸啊,他可是拿钱吃饭的啊。 这又不是义务教育,政府还给减免补贴的。 吃饭的时候他找到陆行之和孙兆华,悄悄问问俩有没有什么不寻常的事儿,孙兆华摇头,说没什么,一切正常,陆行之也说没,不过林重阳觉得他有点不对劲。 “昨天我爹都挨打了。” 孙兆华忍不住笑了笑,“林学弟,你别不高兴,上学哪里有不挨打的啊。” 林重阳发现了他神经挺粗壮的,指着他问不出什么来,所以他问陆行之,“先生是不是有点不高兴?” 陆行之使劲摇头,“哪有啊,好着呢。” 林重阳有点诧异,要是陆先生不高兴也没什么吧,谁还没有个心情不好的时候? 难不成是和自己有关,否则陆行之怎么这个表情呢? 哪怕是夫妻拌嘴,心情不好了,陆行之也不至于如此吧,自己也没有问因为什么。 要说和自己有关,林重阳觉得不大可能,自己可尊重老师了呢。 问不出个什么来他也只好暂且不管,傍晚下了学他就去找陆先生告假。 陆秀才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病了?” 林重阳说没有,“家里有点事。” 陆秀才凝目瞧着他,“有事?你爹不用请?” 林重阳摇头,“我爹不用,我自己请假。” 反正是他自己花钱上学,也不是公家学堂亦不是家族责任那种,请个假是自己损失束脩也没什么。 按说陆秀才会痛快答应的。 谁知道他居然态度不大好,“林重阳,不要仗着自己有点小聪明三日打渔两日晒网,这样再聪明也没用。” 咦,这是吃枪药了? 林重阳纳闷,自己向来尊师重道,友爱同学,与人为善,怎么可能得罪先生? 算了,想不明白以后再想吧,可是和荆老汉约好了,他也不想改时间。 好在陆秀才没有过分纠缠,这么说了以后,又道:“算了,你还小贪玩也正常,去吧。” 林重阳就道了谢,然后鞠躬告辞先生出门和他爹会合。 他看陆行之在门内鬼鬼祟祟似乎要跟他说什么,这时候陆秀才叫他一声他就回去了。 路上林重阳郁闷道:“爹,咱们得罪先生了吗?” 第54节 林大秀想了想,“没吧。” “那他怎么对咱们的态度突然差了好多?” “是不是想吃烧肉了?明天我给他带两斤。”林大秀的脑回路也略简单的,他心里只关心他关心的,陆秀才什么的根本没往他心里去。 林重阳让他还是算了,这个时候送烧肉,陆秀才反而也尴尬,若是收了那他倒是要更郁闷。 哎,学生和老师关系不好,那可麻烦,自己当老师的时候怎么从来没有故意刁难过学生呢? 自己也有心情不好的时候啊。 好吧,他就当陆先生那几天,心情不好。 第二天他和林大秀一起起身,醒过来就开始检查林大秀的功课,林大秀背得很流畅没有什么问题,想必不会挨揍的。 林重阳却有点不放心,“背书的时候一定要专心,什么也不要想,先应付过去作业,免得挨手板,多疼啊。” 林大秀表示知道,反正他也习惯儿子像爹他像儿子了。 送走林大秀,林重阳就去和干爹会合,一直懒床的狗蛋都起来了,今儿都没用人叫,勤快得很。 告别干娘一家,坐着韩大壮的驴车,林重阳就出发去荆老汉家。哪里知道白跑一趟,荆老汉很抱歉地道:“那边昨傍晚送信来,说是帮着军营赶弓箭呢直到来年都不能接活儿,倒是要小少爷白跑一趟。” 说着他就拿出两块碎银子,定钱的双倍。 “实在不好意思。” 林重阳忙道:“不要紧的,荆爷爷不用在意,来年我们大一些再买,可能合适呢。” 韩大壮也说是。 荆老汉心道这孩子真会安慰人,不由得大生好感,他就说给留意着,要是有现成合用的,到时候先拿来给小少爷用着。 林重阳没什么,狗蛋好一个失落。 回去林重阳让钱小光带着他玩,小孩子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没一会儿就好了。 买弓的事儿没成,林重阳依旧每天陪他爹上学读书,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觉得陆先生有点不对劲。 他再三检讨自己和林大秀,坚信俩人没有做错什么,也就随便。 夏天越来越热,五月里还能忍受,六月就跟天上下火一样,不但知了嘶鸣,狗都趴在荫凉里吐着舌头拼命喘气。 晚上开着门窗挂着蚊帐,还能对付一下,白天在学堂里就有些难熬。 实在是太热了! 那学堂是倒座房,窗户和门朝北,没有南边的窗户,夏天都是刮南风和东南风,可想而知屋子里有多热。 学生们就轮流去拎水泼地,这样也能凉快一些。 可能因为天热,陆秀才的脾气就有些大,要么隔一会儿就让他们自己读书,他则去院子里树下纳凉,要么就盯着学生看,那神态就跟伺机捕猎的野兽一样,把学生们吓得卖力念书,绝对不能挨板子。 午饭后,轮到林重阳拎水泼地,不过他拎不动都是他爹帮忙的。 林大秀长腿一迈就将木桶提起来,这时候方子春看到喊道:“两位林学弟,先生有令,轮到谁要自己去,不能别人代劳。” 林大秀却不理会他,自己儿子比个木桶高不了多少,怎么拎水。 方子春阴阳怪气道:“林学弟,你这是不想听先生的话了?” 林大秀懒得理睬他,拎着水桶就往外走,却被方子春将门堵住。 何云见状过来道:“方学兄不要太认真,小林学弟太小了,根本拎不动嘛。” 方子春冷笑,睨了林重阳一眼,没好气道:“他小吗?我看他心眼可多,怪不得长不高,看来都是被心眼给坠的。” 这么说林重阳还没怎么的,他爹可就不高兴了。林大秀和方子春对峙,冷冷地看着他,“你要是想打架放学后我奉陪,不想打架就滚。” 男人之间向来是拳头解决问题,尤其林大秀根本没有读书人的自觉,从来不以读书人自居。 方子春立刻嚷嚷:“有辱斯文,亏你还读圣贤书,当着圣人的面就这样口出狂言。” 林大秀鄙夷道:“我就知道孟子曰: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方子春涨红了脸,“我又没你那么脸皮厚,年轻轻就有那么大个儿子,幼什么幼。” 林重阳拉着他爹,生怕他爹给方子春一拳头,先动手理亏,尤其是在学堂里。 陆行之几个也围过来。 陆行之从林大秀手里把桶接过去,“方学兄,我和林学弟一起去,他给我讲书,我帮他抬水,这是先生说的互帮互助。” 孙兆华见状也跑过来帮忙,看方子春的时候都有点鄙视,无理取闹的家伙。 方子春见大家都在怪他,禁不住着急起来,“先生本来就有令的。” 一直在看书的王连英出声道:“先生的本意是能者自劳。” 方子春仗着有点钱带了零嘴哄那些十来岁的家贫学弟,有跑腿出力的活儿就让他们干。 方子春脸色一红,气鼓鼓地回位子坐下。 林大秀自然还是跟着给儿子提水,他自己一次拎一桶,俩孩子便只能抬半桶。 尤其他儿子个子矮力气小,本来就为这个难过,若抬不动水再被人笑,小小男子汉的自尊心可受不住。 林大秀把水提进去,陆行之和孙兆华帮着林重阳泼水。 林重阳还拿了抹布把先生的桌椅都仔细擦一擦,教室的边边角角也都照顾到,不像别人那样随便糊弄一下。 最后他还把剩下的水在门前也泼了,这样外面暑气降一下,屋里也没那么热。 他虽然人小,但做事情认真,从来不偷懒耍滑。 二门处的陆先生看着,微微颔首,在这些学生里面,一大半的人两耳不闻天下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虽然他们读的圣贤书,但行不行圣贤事,那就不得而知。 泼完水,热腾腾的高温有些降低,教室里也凉爽一些。 林重阳已经满头大汗,后背也湿透了黏在身上挺难受的。 他原本让干娘给他做了一件背心,和现代的工字背心差不多,细棉布裁出来缝一下边就行。 以前穿在夏衫里面,天热的时候他把长衫脱下来穿背心,结果被同学们围观,纷纷回去做了一件。 第二天满教室除了林大秀全都穿上背心,惹得陆先生大怒,说他们有辱斯文 圣人衣帽整齐,尔等缘何宽衣? 简直是歪理,圣人站在画里不热啊。 不过大家没有办法,只得规规矩矩穿好长衫,拼命扇扇子,又被先生说骄纵,“扇底风,害人精”不许扇,一扇就不能专心背书。 得,大家只能挥汗如雨地攻读圣人书。 为此林重阳还被先生给小警告一下,说他淘气,一个小孩子居然带着所有学生衣衫不整。 林重阳在胡同里是孩子王,来这里三个月也快成了小班长。 因为他几乎对别人有求必应! 借钱?好啊。 问书,轻松。 背诗,随意。 反正只要学堂里老师讲的大家背的,别想难倒他,学兄们上课听老师讲下课忘记,过来问问林重阳,保管给你讲的头头是道,比先生还通俗易懂。 他开始只想着同学们互帮互助,结好人缘,毕竟不管古今中外,同学关系都是非常给力的。 只是他没想到因此会得罪人,他没想到他爹更想不到,而且他爹也不在意。 在林大秀眼里,儿子怎么做都是好的,都是对的,他在儿子身上已经失去了判断是非的能力,尤其他儿子竟然可以轻松解决名份问题——从前他觉得永远都不可能解决。 忙活半天,头发也有些散开的,他就让林大秀帮忙重新绑一下。 然后开始上课。 陆秀才又挨个叫学生上去授课,给他们布置晚上的作业。 林大秀依旧背书,不过已经开始加快速度,以前一天一章,现在每天两章,甚至三章。 不但要背熟,还要抄写几遍,顺便练字。 不过按照陆先生的计划,林大秀怎么也要读个三年再下场参加考试的。 林重阳的功课和他爹差不多,但是陆秀才还是觉得他年纪小,只让他背一章。 林重阳也不在意,他回家和他爹一起做功课,背书可比他爹快多了,所以其实四书他上个月就已经背熟,现在在看五经呢。 好在考试主要从四书出题,县试根本不考五经,而且等以后考试,五经可以选一经的,不需要五门都考。 林重阳看那些集注讲章之类的,感觉考秀才其实有很的大运气,靠着背诵经义以及前科的高头讲章,运气好肯吃苦还是可以过关的。 每次都有人押中题目,这完全可以从历科考试中体现出来,毕竟这些程文纵向历科横向一十三省覆盖面非常广。 所以现在他一边背诵五经内容,一边悄悄涉猎那些高头讲章。 不过他并不急着研究八股的形体制艺,而是看前科的那些考试题目以及程文,格式什么的以后再说。 如果陆先生等人知道他自己的学习进度,估计会吓一跳,因为他现在的进程已经赶上王连英以及不天天来的那几个学生。 那些学生都是参加过县试、府试、院试的一场或者几场的,现在不需要天天来上课,来年二月他们加上王连英、方子春、何云等几个人是要下场的。 照着林重阳自己的进度,那他可以下场试试,毕竟很多人甚至四书五经都学不透,背上两三千程文就去考试,那样碰运气也是有的,甚至还可能会高中! 虽然陆先生对他没有从前那么笑眯眯,却也不似前两天那么严肃,林重阳略略松口气,觉得最好是自己太敏感,人家老师真的只是那几天不舒服而已。 等放学以后,林大秀去门外等他,他则要和同学们告别。 林大秀虽然现在好了很多,却也并不热衷交际,很少主动和同学说话,放学他就干脆利索地拎着书篮离开。 而林重阳不行,他会被人缠着说几句话,尤其是陆行之和孙兆华,甚至王连英何云都会和他说两句,讨论两句学问。 方子春时常缠着他对个对子。 “林学弟,我有个对子,你试试看。” 林重阳有点无奈,他怎么这么缠人啊,每天都来一次,也不累。 “学兄说来听听,我不一定对的上来。” 方子春念道:“老子学儿子,儿子训老子,老子没老子。” 第55节 我擦,同学放学别走,小树林见,我爹要和你谈谈。 没走的同学们围上来,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有人愤愤方子春过分,出这么粗俗对对子,还影射人家。 他们担心林重阳这么小,能对对子吗? 林重阳不假思索,脱口就道:“小人谤君子,君子恕小人,小人忒小人。” “你!”方子春一下涨红了脸,气得。 林重阳笑嘻嘻道:“方学兄不要生气,来而不往非礼也,我给你出一个啊?” 要是自己不刹住,这方子春估计没完没了。 方子春想他一个孩子,对子也不过是书上背出来的,能有什么好为难的,当下道:“你说。” 林重阳微微一笑,“无中生有是非精。” 他既是出对子,又是骂方子春,你挑衅老子挑衅小子,你个有老子等于没老子教的小人! 方子春嘴唇哆嗦一下,出对子要容易,对对子比出对子要难上几倍,毕竟出对子可以早想好,或者临时想也快。但是对对子不仅要形制工整,还要注意韵律、平仄、词性等。 没有点急智自然是不行的。 这时候其他人就开始兴奋地对对子,陆行之喊道:“我得了一个,‘颠倒黑白……不倒翁’哈哈哈哈。” 听见他说不倒翁大家也都笑起来。 孙兆华喊道:“人家重阳的是非,你这个不倒可不配。看我的,‘指鹿为马糊涂虫’” 众人又笑,方子春脸色紫胀,这对子其实不难,他只要略一想也会,无中生有很好对,多得是词汇,就是是非精一下子想不出好的。 最主要的是他不能以对的对子来反击林重阳,狠狠地讥讽他。 这时候王连英道:“时候不早了,赶紧回去吧。” 学堂里几乎不学对对子、唐诗宋词的,尤其现在专门八股取士,大家都奔着几本四书和高头讲章使劲,其他的什么三通四史、诸子百家、乐府楚辞、笔记散文等,那都被归为闲书了,很多人根本不去涉猎。 王连英自己也不看,作诗对对子都没兴趣。 林重阳跟同学们告辞,跑出去跟他爹会合。 两人走到胡同口的时候,陆行之鬼鬼祟祟地跟上来,朝着林重阳卟滋卟滋地发怪声。 林大秀回头看一眼,对儿子道:“我去前面等你。” 他走开陆行之就冲过来拉着林重阳躲去一棵槐树下,他满脸歉疚,一副做错事的样子,“林学弟,我做错事,对不住你。” 林重阳感觉好像有只乌鸦飞过,这画面有点诡异,会让人想歪的。 他忙笑着道:“陆学兄说什么啊,你怎么会对不起我。” 陆行之用力点点头,“这件事折磨我好久了,我……我感觉自己再不说给你听就要憋死了。” 林重阳有点头大,这娃娃要说啥给自己听? 虽然抬眼已经西斜,可西晒更厉害,他又开始流汗,“陆学兄,你只管说吧,我顶得住。” 陆行之咬了咬唇,似是下定决心,还回头四顾,又看了看不远处的林大秀,然后开始以脚底板为支点,身子前后晃悠,一副不知道要怎么说的样子。 他这么一弄,林重阳更紧张了,赶紧说啊,伸头一刀缩头一刀。 陆行之终于拿定了主意,拉着林重阳的手,“林学弟,我对不起你,你要打要骂都没关系的,就是不要不理我啊,我以后不敢了,品行真的没有问题的。” 现在正经人家子弟,交友都是要考虑名声品行的,这也是为什么士人格外爱惜羽毛,不能传出污点。 第48章 贪墨、嘲笑 林重阳心里已经开始叫了, 能不能不要这么吊人胃口啊, 说吧, 老子扛得住!你大可以说壮士,我有了, 是你的!老子一定会说你做梦, 老子根本不想染指你! 他被陆行之磨蹭得有点魔障了。 “陆学兄,你要是不说我就先走了。”找人说话又没下文实在让人无力哦。 陆行之果然上当, “林学弟, 你之前交给我的、交给我的餐钱……我……我……” 闻言, 林重阳大大地松了口气, 还以为是什么呢,钱的问题不是问题, 因为现在自己不穷, “陆学兄是要涨价吗,没事的,你说多少我就交多少。” “不, 不是的,”陆行之脑袋摇得拨浪鼓一样,“是、有几个月、我、我给贪墨了,没、没给我爹。” 林重阳脑子里传来呱呱的声音, 好像成群的乌鸦穿过,陆行之小同学,这么小你就会贪墨,你要是以后当了官, 绝对是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的身体力行佼佼者啊。 不过你贪墨了没给你爹,那也该跟你爹坦白啊,钱我已经交了,你花了和你爹花了也没区别。 难不成想让我补上? 陆行之已经憋了好几天,这是终于鼓起勇气来坦白的,“那个,林学弟,你能不能借我,我到时候一定还你的。你放心,我不骗你,我舅舅、大伯叔叔他们都给我钱的。” 林重阳道:“些许小事,何足挂齿,我明天多给你拿一些,你补上吧,免得先生怪你。” 陆行之那个内疚啊,爹没怪他啊,还不知道呢,爹误会林重阳父子啊。 可是他又没有勇气说,之前林重阳还问他呢。 林重阳没当回事,第二天拿了钱交给陆行之,陆行之感激得差点涕泪交零了。 不过他压力也越发大,总觉得对不起林学弟和林学兄,到了晚上还是主动找他爹坦白。 他也不傻,挑了吃饭的时候,等他爹坐下,一家子都落座,他就蹭过去跪在地上,然后把钱都拿出来,把自己做的亏心事都说了。 “孩儿错了,但凭父亲责罚。” 陆行之坦白的第二日,林重阳早上就发现他坐在椅子上跟屁股有针扎一样,小身子拱来拱去的。孙兆华没留意这个,上去就揽着陆行之的肩膀靠在他身上,当然疼得陆行之嗷一声。 孙兆华吓得赶紧放开他,“行之,你这是怎么啦?” 陆行之朝着林重阳歉疚地笑笑,表示晌午吃饭的时候跟他讲。 林重阳回之一笑。 孙兆华不干了,“哎,你们俩有秘密,竟然不告诉我,这是排挤同学,我不依。” 陆行之道:“没事。” 孙兆华还不依,林重阳就给陆行之解围,“真没事,我们在想放学要不要去云溪湖看书,想问你去不去呢。” 当然去了,孙兆华表示不问才不是兄弟呢。 今日上课的时候,林重阳感觉陆先生的眼神又有点不一样,似乎比前些日子复杂一点了,但是也并没有恢复到最初的和蔼。 检查功课的时候,方子春挨了打,其他人竟然都没挨打,有三个学生背书磕磕绊绊的,先生都没打,只问他们为什么没背书,三个学生各有理由,但是笼统起来就是因为贪玩没背熟。 陆先生就说了句“诚实不欺,知错能改,则为善,先记着。”给那三个学生幸福得有点不知道东西南北。 可方子春就没那么舒服,满堂学生独独打他一个,难不成是说他不诚实,不知错不能改,不为善? 方子春这个郁闷啊。 而林大秀有儿子监督着,晚上开小灶,早上检查功课,现在给陆先生背也不过是依葫芦画瓢,甚至还当先生就是大葫芦,根本没什么紧张的,轻松背下来。 陆先生微微颔首,这林少爷虽然品行有亏,可一旦认真读书,倒也是读书的料子。 就是若品行有亏,读书越好,却也未必是好事。 他放松身体靠在椅背上,听着林大秀已经有些略低沉的声音,耳朵里是一种享受,加之林大秀仪态良好腰挺背直,再有容貌俊美目光坚定,怎么看都是一个好坯子。 可知人知面不知心。 陆先生叹了口气,又指点了一些然后让他回去。 林大秀上去检查功课,林重阳比他紧张,见他爹全须全尾回来,不由松口气。 轮到林重阳了,谁知道陆先生没有检查他昨天的作业,而是坐在那里盯着桌上。 林重阳站得笔直,眼梢随着陆先生的目光瞧过去,目光所及居然是戒尺! 林重阳吓得一个哆嗦。 此时外面响起了卖豆腐的敲梆子声音,“卖豆腐——张家豆腐——” 那卖豆腐的扯着嗓子叫卖,声音跟唱戏一般,十分有韵律。 陆先生信口道:“张豆腐,李豆腐,一夜思量千百计,明朝依旧卖豆腐。你试着破个题。” 前排的王连英和何云都呆了,这才来几天的小娃娃就让他破题? 他们这几个可是五六岁启蒙,八九岁开始学四书,从十岁开始才学破题呢,现在也不过是因为背了好些个前科程文才觉得不那么困难,先生这是……侮辱他们吗? 各人虽然看自己的课业,却也忍不住脑袋里转动起来,要如何如何。 林重阳小脑瓜转的也快,他看了一些程文,感觉八股文其实和后世的议论文差不多,给你一个题目名言也好图画也罢,依此来提个论点,然后展开论述。这个对他来说不难,只是他还没有直接破题过,只是在了解阶段。 他想了想,道:“百通不若一精,百思不若一行。” 陆先生看了他一眼,“讲讲。” 林重阳就道:“虽然卖豆腐辛苦,赚点小钱,可既然成为手艺,则当思精通,因材制用,而非得陇望蜀,脱离实际。” 你卖豆腐就好好想着怎么把豆腐做好卖大就行,想改行业一是没有那个能力,而是没有那个途径,还有各种实际限制,主观意识脱离客观实际,典型的心比天高身为下贱么。 陆先生道:“制艺乃代圣人言,非大白话,不过你这样也算领悟一二。” 林重阳微微低头,皱着眉头想了想,又道:“姓虽异而业则同,心无穷而力有限。”【借用了史上何景明破题】 陆先生捻须颔首,“这样就对了,我知道你在看程文,不要急着制艺,先把四书五经融会贯通。” 林重阳忙恭敬道:“谨遵先生教诲。”然后回到位子上。 一上午就在朗朗数声中过去,转眼到了午饭时分。 陆行之小步勤挪龇牙咧嘴地蹭过来,“林学弟。” 林重阳立刻扶着他,两人往外走,孙兆华看到要跟上去,却被何云叫住跟他说事。 到了大门外,陆行之就将昨夜的事情跟林重阳说了,“我已经跟父亲认错,父亲自然不肯多要你饭钱。”他就将几块碎银子放在林重阳手里,“林学弟都是我不对,你可不要瞧不起我。” 林重阳笑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相信你以后都不会啦。” 陆先生也真是体罚上瘾,陆行之都已经主动认错,不表扬反而大棒伺候,这以后万一不敢坦白怎么办,他借机狠夸了陆行之几句,反而让陆行之有些不好意思。 林重阳就把钱还他,“就交后面几个月的啦。” 陆行之还有一件事,犹豫了一下就对林重阳说了。 第56节 原来昨夜他认了错,被打了板子,还得跪在地上认认真真地道谦,最后又道:“父亲,都是孩儿之错,林学兄和学弟是被孩儿连累的,还望父亲不要再对他们有看法。” 当时他爹哼了一声,瞪了他一眼,“你知道个甚?你以为我不知道他们交了饭钱被你贪墨?再者说即便他们不交饭钱,你以为你老子就小气?” 不过是等着他自己坦白而已。 陆行之心里狠撇嘴,你不小气可也不大方。 不过他不解为何父亲对林家父子突然有点偏见。 陆秀才却不悦小孩子多管闲事,还训了他两句,陆行之也只好闭嘴。 听他一讲,林重阳有点纳闷,还以为陆先生是因为误会自己和爹没交伙食费吃白饭呢,原来不是这么一回事。 那可古怪了。 不过他也没再多想,一切随先生吧,自己和爹小心就是。 陆行之见没帮到他也有些过意不去,不过他爹也属于时不时抽风型,有时候对他非常和蔼,有时候非常严厉,他只是不好意思跟林重阳说罢了,那可是非议父亲,是大不敬。 吃饭的时候,林大秀习惯性地把瘦肉挑给林重阳吃。 虽然现下以肥肉为贵,林重阳却不喜欢吃,那是因为大家不舍的买,要是有钱了他就不信大家整天吃肥肉,多腻歪啊。 他看林大秀精瘦的,十七岁的少年新陈代谢旺盛,吃点肥肉也没啥。 反正这菜里左右不过那么几疙瘩,他就把自己肥的挑给林大秀。 那边方子春探头看到,阴阳怪气地惊讶起来,“哎呀,你们俩还真是特别,老子抢小子的肉吃。” 这个方子春不知道哪里抽风,跟他们俩说话总是阴阳怪气的,林大秀是懒得搭理他,要么放学小树林见,要么滚一边,什么同学同年的,他根本不在乎。 林重阳笑眯眯地看着方子春,“方学兄,你四书都背好了吗?” 方子春也自诩自己聪明的,哪里还有不好的,得意道:“比你老子要好一些。” 切,你还喘起来了。 林重阳道:“过而不改,是谓过矣,当何解?” 方子春随口道:“有过不为错,有过不思改,是为错。” 林重阳就嗤嗤地笑,“既如此,则肥瘦干卿底事?” 你管我们爷俩谁吃瘦肉肥肉,你吃饱了撑的,先生没打屈你。 方子春脸微微发红,不过已经不如之前那么容易羞恼,不但没有翻脸,还笑起来,“我知道学弟孔融让梨,父慈子孝,让人羡慕。” 林重阳点点头,“方学兄不用羡慕,赶快让令尊给你娶一房媳妇,你也可以这样啦。” 大家都笑起来,孙兆华大笑道:“我知道为什么方学兄总是看林学兄不顺眼了,原来是想成亲了,哈哈。” 方子春翻了个白眼,有心要反驳,却也没法一口对众口,只得气鼓鼓地吃饭。 林大秀轻轻地悄悄儿子的碗,示意他专心吃饭,小心消化不良。 林重阳吐吐舌头,又赶紧吃了两口,虽然老太太教他要细嚼慢咽,可他还真不是那么仔细的人,前世也并不这样,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身体是男孩子,有时候会身体影响意识,他不由自主地就会粗放起来。 林大秀看他吃饭有点往狗蛋发展,伸出白细的手指扣住了儿子的碗。 林重阳有点小郁闷,哎,林大秀这是要造反,居然来管他了。 他低声道:“这么难吃。” 林大秀露出一丝笑意,“难吃?我看你狼吞虎咽,还以为要将碗也吞掉。” 林重阳低声道:“难吃才要快吃呢,好吃细嚼慢咽,这叫品味,难吃就恨不得一口吞下去,这叫免得受罪。” 说着他示意林大秀附耳过来,又道:“爹,这老仆做饭,比你做的还难吃的。” 林大秀脸颊一红,屈指在他脑门轻弹一下,“狗蛋说我做饭很好吃。” 切,狗蛋有不好吃的东西吗?那是个牛胃,野草也觉得美味。 林重阳把炒得半生不熟的茄子推过去,“你吃,不要浪费。”他则干啃馒头。 林大秀有点为难,真的很难吃啊,不过他也没有拒绝,自己把儿子的菜吃掉,寻思等天凉快了,是不是给儿子带点吃的,特别是冬天没菜的时候,这里顿顿萝卜白菜咸菜的。 因为家里有烧肉,所以林重阳并不馋肉,有时候反而喜欢吃清淡可口的小菜。 在林家堡的时候他吃得就很香。 这么一想,回林家堡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了,毕竟对儿子还是好的嘛。 第49章 人缘、幸福 日子在火辣辣的高温里嗖嗖地过去, 等天凉快下来的时候, 大家都松了口气, 顿觉幸福是那样的简单。 气温凉爽,蚊虫退避, 知了哑巴, 心情平和。 连整个夏天有些暴躁没事找茬的方子春都安静很多,有段时间没讽刺, 还和林重阳有说有笑, 看起来很正常。 林重阳也不是得理不饶人的, 他对这个时代的人有着一种出乎意料的包容, 总觉得他们因为时代局限,眼界有限、物资贫乏, 难免就会有很多不那么敞亮的举动。只要无关大体, 一些不伤大雅的小动作,他也并不介意,就当他是游戏npc。 舒服的日子过得格外快。 林重阳觉得这样的日子真是神仙不换, 白天和爹上学,有陆行之孙兆华这样合得来的同学相伴,回家又有狗蛋这个兄弟一起玩,晚上还得和他爹夜聊一会儿交换一下意见, 顺便随时掌握他爹的心理动态,关心一下后中二少年的心理健康。 韩家的烧肉也是蒸蒸日上,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干娘肚子大了不方便, 张氏就让她多歇着,狗蛋因为调皮也被禁止在家里上蹿下跳,现在跟着爷爷奶奶睡。 还有一件事,韩椿儿开始相亲了。 这时候相亲可不是后世那样男女大大方方地见面吃个饭,处处看,这时候是媒人上门跟父母提,先了解男方的家境、父母、人品,然后悄悄打探一下,当然如果太远的也只能听媒人说,所以很多时候会有被蒙骗的,导致那么多人骂媒人。 如果父母对男方满意——很大程度是人家给多少聘礼,然后也会让媒人带着男方上门来瞧瞧,这时候女儿就会躲在里屋或者哪里偷偷瞧上两眼,基本也就是看看模样身高,只要没有一脸麻子坑什么的,不是三寸丁,行事不是特乖张的,基本也就成了。 这时候愤青还是少的,尤其非读书人,出门在外做客还是有点拘谨放不开的,自然不会太奔放让人侧目。 当然也有找个好看的来相亲,成亲不是那么回事的,反正这世道什么骗人伎俩都有的。 只要成了亲就是板上钉钉的,谁也没办法,女方也只能认倒霉。 成了之后就是下定那一套,普通人家可没有三书六礼那一说,基本下了定,然后就是安排迎亲日,到时候马车或者花轿抬过去就可以。 张氏先听了好几家,中意也有两家,只是问韩椿儿,她都说好的,娘做主就行。 张氏就琢磨着闺女是不是不乐意。 她和儿媳妇商量,韩大嫂就说要不再等等,反正小姑还小,想多在家呆两年,这也没什么不好的,嫁出去以后想这么亲近就不容易了。 张氏也没强求,就先这么相看着,等过两年出嫁也不晚。 就这么着进入了冬天。 一入冬,林重阳感觉几个年长的学兄就紧张起来,因为来年二月他们要下场,这还有满打满算四个月时间。 就连方子春都不再说说笑笑,而是每天苦读,背诵前科程文。 听他们讲,方子春已经背了一千多篇,现在五经绝对不看,四书隔两天翻翻,每天就是背诵高头讲章。 林大秀一直都是按照陆先生给他安排的课程学习,但是夏天的时候也已经涉猎制艺,自己破题、承题写文章。 他制艺晚,来年就算下场也只是去探探路,熟悉一下形势给人垫底的,没人看好他。 陆先生不建议他下场,毕竟四书都没融会贯通呢。林家也没逼他了,林毓隽还写信告诉他不用有压力,小九的事情已经解决,读书的事就是完全自愿。 那意思不读也没人怪他的。 可林大秀还是要读书,现在是自己要读,最重要的是陪着儿子,其次有个不想说的小心思起码也考个秀才出来。 林重阳除了背书,也或买或借别人的程文看,毕竟市面上程文多得汗牛充栋,不可能全都买回来,但是有名气的是要看的。 现在先应付县试、府试、那么本县知县以及本府知府的前科程文是要看的,可以了解他的观点。 这个上课的时候陆先生也提过的。 这就是拜师的好处,不拜师单靠自学,很多窍门是学不到的。 所以时人注重师生、同学之谊,因为可以互相帮助,互通有无,以后真考出去,也可以互相帮衬,大部分都是真心实意的。 林重阳也给林毓隽和大爷爷写信,请他们帮忙弄一些密水黄知县的程文,以及去年他主持县考的题目。县考题目还好说,黄知县自己的程文这个市面并不是那么容易买到的,毕竟知县也不是多有名,市面贩卖的多半是名家程文。像知县虽然是一县父母官,可在全国士林中就微不足道了。 要买他的,那就得有点门路才行,一般称得上家族的,还是可以办到的。 不管是买还是互相交换资源,也都是可以的。 密水县黄知县,密州县文知县。 他们虽然住在密州,但是考试要回自己户籍地密水考,所以要看黄知县的。 进入冬至月下了一场大雪,鹅毛大雪纷纷扬扬,跟扯棉絮一样,一眼望去,树、房屋、篱笆、道路,四处一片雪白。 夏天的时候恨不得把学堂的墙壁都推翻好通风凉爽,这时候又恨不得所有门窗都没有缝隙。 各人自己带了炭炉取暖。 林重阳父子俩每日坚持锻炼,身体棒棒的,又穿着厚厚的棉袄,并不那么怕冷。 尤其小孩子火力旺,林大秀这个年纪新陈代谢也旺盛,比起方子春那几个一心读书并不喜欢锻炼的纯书生就抗冻得多。 就是这样,林重阳还是带了三个炭炉,放在他和爹脚底下一个,两人怀里各人抱一个。 虽然来学习的学生家境都是可以的,平时穿衣说话甚至看不大出差别来。 但是毕竟不像林重阳这样就爷俩,赚的银子还不少,他们都是举家之力供养,还有其他人,所以不可能无限度地供应银钱。 尤其是取暖这种事,最能看出家里的经济状况。 这炭不便宜,烧了就没了,等于就是烧钱。 炭有好坏,炭炉自然也有优劣。 林重阳和他爹去逛街,买了几个非常高档的炭炉,分为手炉和脚炉,手炉是紫铜制的,保暖不烫手,上面的罩子眼密密麻麻却又有多层,绝对不会有火星迸出来烫着手。 那些差一些的,火星迸出来不但烫手,很可能把衣服都烧起来呢。 这样一个紫铜手炉,就比有些同学用的普通铜手炉贵一倍多的价格。 再就是里面放的炭,有的烟火气很大,熏得身上火熏火燎的,又呛人。他们用的就是很少烟的上等手炉专用木炭,这种在富贵人家里那也是大把的烧熏笼炭盆的,根本不吝啬。 可普通人家一块难求,等于是烧钱,自然不会随意用。 林重阳就发现班上有两个十岁出头的学生冻得手都生了冻疮,肿得跟胡萝卜一样,还会裂开化脓,别提多难受了。 第57节 这俩人平时看不出家境差,毕竟每日上学伙食费都上缴的,穿衣打扮也都是普通的衣裳,没有人太出格,而且他俩也都是干净整齐的,甚至有时候还会请同学们吃零食,所以根本看不出家境不行。 现在就露了馅儿,那棉衣不够厚,棉鞋一看就是旧棉鞋,根本不保暖,连帽子都不戴,估计是太破旧带不出门来。 林重阳知道有些穷人家,夏天会当掉棉衣,冬天再想办法赎出来,还有人家就一条棉裤,谁出门谁穿,所以冬天那些穷人家基本是禁止串门的。 实在是不方便。 这俩同学不至于那样,但是家里人多,定然不是所有人都有棉衣穿的。 不过就算他知道这俩同学家境不够好,那也不会贸然给人家提供援助,因为他已经发现,读书人有一个很大的特点,可以说是迂腐也可以说是骨气,不轻易接受别人的经济援助。 那样会让他们觉得非常羞耻,尤其是同学,会有一种抬不起头来的感觉。 不过这样总比那些接受别人帮助还不知道感恩,越发懒惰,只想着让别人帮忙的人好。 林重阳想了个办法,就请两位学兄帮忙抄书,反正他们现在也不下场的。 书还是给启明书斋抄的,价格他略加一点给他们,但是要求他们版面整洁,字迹规整清楚,一字不错。 俩人自然乐意,这是给同学帮忙,还顺便赚钱,那是天大的好事。 林重阳还跟张氏等人打听了几个方子告诉同学,回去用花椒、茄子枝干煮熟擦洗,他还让陈东帮忙带了一些冬青枝叶,一起交给那俩同学。他们每天熬水,早晚的泡手泡脚,六七天以后就见效,对他自是非常感激。 不知不觉中,这大半年时间之后,林重阳在班上成了人缘最好的一个,甚至比陆行之还好,方子春都说不出他不好来。 这样的好名声在士林中是非常珍贵而难得的,必须要从小经营才行。 初八这日一放学,林重阳就告别同学,背着书包和他爹家去,之前和同学黏黏糊糊地告别行为就好似突然不存在一样,真是一秒钟都没耽误。 林大秀看他居然也会有一副猴急的样子不禁笑了笑,“有狗咬你啊。” 林重阳撇撇嘴,“喂,还不是为你操心嘛,三伯说今天要来送书。” 小北风刀子一样呼呼地刮着,哪怕带着帽子都打着脸颊生疼,鼻尖也红红的,一呼吸一大团白气缭绕。 走了一刻钟,林大秀就说要背着他。 林重阳摇摇头,“爹,我自己能走。” 林大秀看看圆滚滚如棉球一样的儿子,道:“你确定?” 他干娘怕他冻着,让他里面穿一件短而合身的小棉袄,外面再穿一件盖过膝盖的棉袍,挡风又保暖,可就是穿成一个移动的棉球,走路的时候直打跌。就刚才那会儿功夫,上桥的时候,林大秀一回头不见了儿子,给他吓一跳,然后发现儿子趴在石阶上正奋力地爬起来。 等刚爬起来,扑通又一个屁股蹲儿坐地上。 还是他过去将儿子拎起来的。 林重阳有点小郁闷,“当然啦,我那不是一时间没注意嘛。” 他穿着干娘给他做的千层底棉鞋,夏天就做好了两双,只是没料到他长得慢,那鞋子略微有点大,所以…… 人家狗蛋夏天预先做的棉鞋都有点小! 林大秀就摘掉手套,伸手握着儿子的手腕,“走吧,我领着你。” 他们走到胡同口的时候,就听到一阵马蹄声传来,回头看一人骑马过来。 那人穿着棉袍,披着棉斗篷,一张脸也裹在皮帽子里只露出俩眼睛,他前面还用大氅包着一个鼓鼓囊囊的东西。 那人见到他们把皮帽子扯开,露出一张俊秀的脸,扬声道:“大秀、小九。” 是林毓隽。 林大秀赶紧拉着儿子靠边,等他过来。 林毓隽催马上前,然后翻身下马,拍了拍前面鼓囊囊的那个东西对林大秀笑道:“这是承润送你的礼物。” 林重阳好奇地瞅瞅,什么礼物啊?他过去掀开大氅刚探头要看,“啊——”一声大叫吓得他猛得跳开,就见林承润掀开大氅露出头来,“哈哈哈,吓到你了。” 林重阳汗哒哒,却也很高兴,“这么冷的天二哥怎么也来啦,咱们赶紧家去。” 林承润却不怕冷,“小九,我带你骑马去啊。” 林毓隽脸色一变,赶紧上前勒住马缰,提着林承润将他放在林重阳跟前,“在这里摔下来,保管摔断脖子。” 他跟林大秀父子说夏天的时候林承润偷摸骑马,结果把马惊了从马上摔下来,幸好骨头没事,不过也瘸哒了好几天。 林重阳哎呀一声,“二哥你怎么没跟我讲,多吓人啊。” 林承润笑道:“小意思啦,不就是摔一下嘛。” 林大秀招呼他们赶紧家去。 这时候已经煮完烧肉,都在准备明天的材料。 张氏知道林家来了人,赶紧让韩大壮去买鱼,肉家里有,菜也都存着呢,整治一桌酒席不成问题。 林毓隽让他们不要忙活,他坐坐就走的。 虽然这么说,张氏却还是欢喜地让人去张罗,林家堡来人,他们当然要好好伺候,不能给林少爷丢人不是。 林毓隽从马上拎下一个包袱,韩老爹就把他的马牵走去给喂上。 几人进了屋里,韩椿儿早就已经把炕给烧热乎,屋里还放着俩炭炉,热乎乎的,直接把外面的大袄脱了就行。 狗蛋听说林重阳回来,一溜小跑过来,就见他和一个个子高一头的男孩子正说得眉飞色舞的,立刻就冲过去,“小九你回来啦。” 林重阳就拉他过去给林承润介绍。 两人对对方都有耳闻,也都是听林重阳说的,虽然林重阳说的他们多好多好,不过俩孩子心里都不约而同地想:哼,有什么好的,不过如此。 林承润终究大一些,又读书懂礼,先给狗蛋示好,还拿了见面礼送给他。 狗蛋见是大蜜枣和精致的桃酥,顿时眉开眼笑,“你等着,我也有好玩的。”他也蹬蹬地跑出去,很快又跑回来,拎着一个小篮子,里面是他攒的一些玩具,什么陀螺、小木刀、溜溜蛋、吱嘎泥老虎等。 小孩子们见面,一分钟就热乎上,一起去院子里抽陀螺去了。 林重阳见他们俩玩得挺好,就回屋里跟他三伯说话。 林毓隽打开包袱,拿出一大摞程文来,“这是爹让我给你们带来的,从现在就可以开始看,多背几篇,下场的时候也有用。” 林大秀点点头,都推给他儿子。 林重阳就点了油灯,趴在箱子上看,冬天糊了窗户,哪怕白天屋里也黑乎乎的,只能点灯。 他之前让林大秀给三伯写信,表示让大爷爷帮忙弄密水知县的程文瞧瞧,摸摸路子,虽然大爷爷说这是投机取巧的行为不赞成,但还是答应了。 而且林重阳解释得很好听,他爹学不到一年就要下场,也不过是把书背会大半而已,大部分经义都没有吃透。他爹也不是要去考状元的,更不是为了做学问,所以就算是取巧也没什么。 能考个秀才就挺好,可要先过县试再说。 过了县试哪怕过不了府试,也已经在官府挂了名号的,虽然不是童生,地位也进了一大步可以脱离纨绔的坏名声,别人也不敢再随意诋毁他。 更没人敢随意伤害他。 林重阳不觉得投机取巧有什么不对,这也是学习方法之一嘛,要是专门做学问,那自然要讲究学问扎实,可他爹……咳咳,不要那么高要求。 其实人家林大秀学得也挺扎实的,反正先生让学的他都学会了嘛,只是时间尚短,要下场有点为难他。 一般人谁不是从五六岁启蒙,学个六七年之后才试试下场,再说下场以后也未必就能考中,很多人一个童生也要考个三五回,甚至有人胡子都白了,孙子都考试,还没有考中童生呢。 这可真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感觉。 林重阳扒拉一下就找到黄知县的程文,这里面有黄知县参加童生试以及会试的所有文章,甚至还有他的一些习作,又有今年二月县考的所有题目。 哇,这可是大手笔,绝对不是那么容易能拿到的,想必大爷爷也花了不少心思呢。 不过林家那么多子弟要考试,自然要了解这个,也不是单独为他爹准备的。 虽然如此,林重阳还是很感动,这就是有家族的好处,没有家族,哪怕是陆秀才也绝对拿不到这么多,能拿到一两篇就不错了。 这些拿到其实都是可以卖钱的,有些没有途径的,就可以花钱从别人那里买。 但除非关系好,绝大部分是不舍得卖的。 能拿到,就说明有点本事,不会穷,不缺这点钱。 而且一旦卖给别人,那就多了竞争对手,虽然考中是同年,互相帮衬,可考之前还是竞争对手越少越好的。 林重阳看了看黄知县的程文,然后脑子里慢慢地给他一个侧写,这位黄知县少年时候还是很热血的,后来竟然处处小心谨慎,几乎没有什么锐意进取之志,什么都是合乎中庸之道。 而这个分界点就是他院试的时候。 他看了看,那时候他也就是不到十九嘛,怎么搞得前后差别这么大。 是不是受了什么打击? 一篇文章差不多也就是千多字,林重阳很快就能看完,自小之乎者也地背诵,他已经习惯这种文体。 他感觉黄知县少年时候还是有一种意气风发的感觉,很可能中间受到了什么挫折,倒是后来突然性情大变? 不过这样性格明显的人的心思最好摸索了,这个就从黄知县去年的县考题目也能看出来,简直就跟写在脸上一样明显。 他心里已经有了一个主意。 那边林毓隽和林大秀说一些别情家里的事儿,又道:“其实爹觉得你们还是家去温书,过了年直接去参加县考。” 林大秀不怎么乐意,这里住得舒舒服服的,回去一看错眼不见的,万一儿子被欺负,那可不划算。 “三伯,大家对我们的好我和爹都记着呢,过年时候我们肯定回去给太祖母磕头的,而且我很想大祖母和大爷爷呢,不过现在天寒地冻的回去反而给大家添麻烦,还是等年底再说。” 林毓隽也知道他们的顾虑,便道:“那就腊月再回去,等学堂休学你们就直接回家过年。” 林大秀看看儿子,见儿子点头就表示同意。 林毓隽汗哒哒的,林大秀你敢不敢有点自己主意,你以前不是主意很正的吗。 第50章 试探、缘由 又说一会儿话, 张氏就过来说可以上菜。 林大秀对林毓隽道:“天黑路滑明儿再走吧, 不急在这一时。” 张氏立刻说自己去拿新被子过来给三少爷。 林大秀道:“婶儿不用麻烦, 我这里足够的。”晚上还有炉火,一点都不会冷的。 张氏就去张罗, 让韩椿儿把饭菜送过去, 韩椿儿却打发一个帮工的小伙子去上菜。 林毓隽就说让韩老爹和韩大哥一起来吃酒,不要见外, 林重阳亲自去叫, 两人很忸怩, 哪里敢和林毓隽这个秀才公一桌吃饭呐。 林重阳就一手拉着一个, “爷爷,干爹, 你们怕什么啊, 以后咱们生意大了,你们吃酒席的机会多着呢,得练练。” 第58节 韩老爹使劲摆手道:“三少爷可是秀才相公, 可使不得,要是找人陪客,那也去请陆先生吧,我这就赶着驴车去请。” 林重阳道:“爷爷, 这是咱们自家吃家宴,哪里需要先生陪客啊,快走吧。” 最后韩老爹和韩大壮还是去了,两人在末座相陪, 不过林毓隽主动将韩老爹请去主位,一定说只是家宴请不要客气。 林毓隽给韩老爹行礼,“多谢大叔照顾我弟弟和侄子,向来也没有表示,实在是失礼。” 韩老爹忙阻止他,“三少爷折煞老汉了,小九叫咱一声干爷爷,那也不能白叫不是。” 林毓隽为人随和没架子,韩家父子又是真心,一顿饭吃得很是热络。 张氏也没冷落林承润,单独给三个小子开了一桌,让林重阳和狗蛋陪客。 大人喝酒,小子们也有果汁喝。 自从林重阳喝石榴汁、梨汁什么的以后,韩家也注意着,存在地窖里不少水果,时不时地就给俩小子用小石磨磨点果汁喝,又甜又营养,有时候也磨点豆浆,因为林重阳不爱吃豆腐。 其实是这里做的不那么好吃,豆腥气太重,在大祖母家里吃得就很香。 林承润虽然吃惯了精细食物,但在饭桌上也并不挑的反而还不如林重阳挑食,他每一样都吃,吃过也点评一下,多半是说好,然后说出一点不足的地方。 张氏听了连说这可涨见识,以后按小少爷说的做,保管更好吃。 林承润笑嘻嘻道:“韩嬷嬷,你们这个烧肉可比我家里的好吃,是我吃过最好吃的。” 张氏笑道:“这可是小九和林少爷的功劳嘞,你喜欢吃,走的时候我给你装上一篮子。” 林承润立刻道谢。 狗蛋啃着一个大猪蹄,跟林承润讲自己好玩的,还问林家堡有什么好玩的。 听林承润说多半时间读书以后,他就像个大人一样叹了口气,猪蹄也不啃了,“你们都读书,那多没意思啊,你看小九也读书,你也读书,读书哪里有抽陀螺砍尖儿有意思啊。” 林承润点点头,“谁说不是呢,不过我哥哥读书,弟弟读书,我自然也要读书的。” 林重阳就对狗蛋道:“狗蛋哥,过了年你也开启蒙了,到时候和我一起去读书,咱们又可以上学一起放学一起了。” 林承润看了他一眼,嘴角有点耷拉。 林重阳立刻表示,“二哥,以后我要是去林家堡找你玩,能不能带着狗蛋哥一起啊,咱们一起玩多有意思。” 林承润立刻高兴起来,“当然可以啊,到时候咱们一起骑马射箭。”说骑马射箭狗蛋爱听啊,两眼放光,比比划划的,大猪蹄都滑脱手扑通砸在炕上。 林承润看那个离自己只有一指头的油亮的大猪蹄子,差点弄脏自己特意穿的新衣服,赶紧道:“食不言寝不语,咱们吃完饭再说。” 狗蛋果然又跟大猪蹄战斗去了。 林重阳跟张氏招呼一下,还让人给钱小光和邱石头也送一些吃食去,主要就是肉和点心。 这俩孩子虽然各有毛病,但大家是邻居,他们平时带着狗蛋玩也挺尽心的。 而且这也是笼络邻居感情的好机会。 晚饭后,外面冰天雪地也不能出去玩耍散步,仨小子就在大门口玩打雪仗,很快钱小光和邱石头听见动静也跑出来加入。 “小九,谢谢你送给我们的肉,真香。”邱石头砸吧着嘴巴,因为他和小九的关系,韩家时常送骨头给他们啃,别提多给他长脸了。 哥哥弟弟姐姐妹妹们都巴结他呢。 韩家煮烧肉,现在还加了类似东坡肉等一些菜式,煮的时候就连骨头都熬进去,到时候把肉拆下来,骨头可以卖给药铺做骨粉,所以骨头会先送给要好的邻居们啃啃肉。 钱小光和邱石头两家吃得最多。 钱小光也赶紧道谢。 他们知道林承润是林重阳的哥哥,也都过来问好。 其实他们比林承润还大一岁,不过林承润是小少爷,带着大家子弟的派头,他们其实还是有点畏惧的,不过因为是小九的哥哥,林承润又不拿架子,他们很快就熟络起来。 从吃完饭一直玩到几乎看不清必须要睡觉了,几个孩子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狗蛋也不闹着要找他娘睡觉,直接嚷着要和小九和承润哥哥一起睡。 两大男人和三个小男人挤在一盘炕上,开始是三个小的一个被窝,不过林重阳很明确地表示自己要一个被窝。 他知道狗蛋睡觉就是个耍把式,林承润也不遑多让,人家林承泽睡得文文静静的,弟弟怎么就这么张牙舞爪。 当然他不知道自己也这样,一直以为自己睡下什么样,醒来就是什么样,只有他爹清楚他。 一人一条被子,满登登一炕更热乎,一点都不冷。 半夜林重阳是被狗蛋给压醒的,这货跟八爪鱼一样抱着他,推下去立刻就扒上来,简直跟牛皮膏药一样。 最后他把地方给了狗蛋,抱着狗蛋的枕头摸索着去林承润另一边,他是不能在中间受夹击的。 第二天早上一看,狗蛋趴在墙上,林承润踹着狗蛋的头,自己脑袋睡到另一头去,而林重阳自己窝在林毓隽怀里睡得香喷喷的。 林毓隽看着那俩小子那架势,笑起来,“还是小九睡相好一些。” 半夜林重阳可能被子被林承润给抢走了,拱呀拱呀的就拱到林毓隽被窝去了,林毓隽睡得迷瞪瞪的也就搂着他。 听林毓隽说儿子睡相好,林大秀嘴角有点抽。 林大秀原本想去做饭,张氏已经过来,笑道:“我给三少爷擀面条吃,不知道三少爷喜欢什么卤子,就做了好几样。” 林大秀看看,有炸酱、大葱炒鸡蛋、香油拌香椿芽,道了谢,“婶儿你太客气了,一样就行,哪样儿我们都爱吃的。” 张氏擀面条那也是一绝的,面硬硬的,面条切得又薄又细,煮出来白而透亮,吃起来筋道又香,滑溜溜的,林重阳都能吃一大碗,狗蛋可以吃小一盆。 除了卤子,还切上一大盘烧肉。 这是张氏能作出来最丰盛费心思的早饭。 林重阳最喜欢吃香椿芽卤子的,腌制过的香椿芽用凉开水洗一下,去去咸味,然后加几个海米剁碎,加上剁碎的蒜末,倒点香油或者滚油,最后加酱油拌一下。 哇,香的停不了筷子,吃了一口还想吃一口,直到一大碗吃光光。 早饭后林毓隽就和韩家人告辞,带着林承润和林大秀父子去一趟学堂,拜访一下陆秀才。 这也是林重阳的小心思,因为陆秀才最近对他父子俩有些奇怪,他和爹是不好问的,陆行之也打探不到,所以只有一个和陆秀才身份对等的人才好试探。 他也不让三伯问什么,只要三伯去关心一下自己父子俩,陆秀才自然也能知晓林家意思,如果有什么事情,想必就会说的。 烧肉、点心、梨子之类的带上一些,然后就直接去学堂。 既然带了烧肉,林重阳就让他爹多带一点,在家里切好片,然后用大木碗装着,摔了也不会碎。 林毓隽的到来陆秀才很高兴,学堂的学生也高兴,先生要招待客人,没空检查作业。 哈哈,逃过一劫。 尤其是方子春。 林毓隽也只是和陆秀才聊了一会儿,两人之前也认识,算是叙叙旧,顺便关心一下林大秀父子的学业和生活状况。 陆秀才看林承润和自己儿子一般大,忍不住试了试学问,见果然比自己儿子要好一些,心里又有些唏嘘,林家虽然出不了进士,可在基础课业这一块,也不是别人能比的。 林中和的三个儿子有俩是秀才,老二心不在举业,而是帮着打理家里庶务,却也是个童生身份。 陆秀才想留他吃顿饭,再找几个生员一起吃酒,林毓隽婉拒了,表示等来年春天天气好了,自然要来叨扰陆兄的。 “陆学兄,学弟这就告辞,以后有时间再跟学兄一起把酒畅饮。”林毓隽行礼告辞。 陆秀才还礼,然后送了两步,道:“学弟,不知道大秀的婚事可有着落?” 林毓隽一怔,立刻道:“大秀早几年成了亲的,只是情况特殊低调些,所以并没有宴请亲朋,是以很多人并不知晓。” 陆秀才其实也能想到什么情况,不过是家族为了遮掩丑事,事后做出补救罢了。有点头脑的人家也都会如此处理的,只不过在对待女方的态度有所不同罢了。 他觉得男人风流这不算什么大事,何况林大秀也没有功名在身,便道:“这么说原配还在了。” 林毓隽想着林大秀的回信,那意思是愿意王柳芽回来并不想另娶的,便道:“在的,身体不好,在外地名医家里休养呢。” 陆秀才也脑补一定是因为年纪太小生子导致的病。 “既这么着,那外面倒是有传言说他有意续弦。” “怎么可能?”林毓隽惊呼起来。 第51章 苦读、捷径 见陆秀才脸色有些不对劲, 林毓隽也不说告辞了, 又重新落座, 要好好掰扯掰扯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道:“学兄也是明眼人,有些事学弟不说, 学兄也知道。舍弟当初是任性顽劣了些, 又不服约束管教,加之被一些人引诱着越发浪荡, 阖家没有不又急又恨的。可不管他顽劣还是不服管教, 舍弟却绝对不是好淫之徒。家祖母也曾表示给他收房娇美丫头, 或者另娶一房聪慧标致的闺秀, 大秀自己都拒绝的。如今他的心思,全然都在读书上面, 不曾有半点风流好色之事, 若是学兄听到什么,还请开诚布公。” 看来小九让自己来跟陆先生说说话是有原因的,这孩子心眼儿倒是多, 只是受了委屈也不告状难免让人想多疼他几分。 林毓隽是生员身份,他这般说,可信度自然大得多。 陆秀才信了大半,点点头, 道:“这般的话那也有些蹊跷了,有人说大秀央求家人为他续弦一门聪明能干,心胸开阔,能和他一起抚养教导儿子的女子, 再三强调相貌没关系,一定要大度。有人就将话送到了我三弟弟媳家里,言说大秀似乎看上我那侄女云霞,想要求娶。” “竟有这等事!”林毓隽愤然拍案,他向来都是温和儒雅的,极少有着急恼怒的时候,现在却十分气恼,“不知道什么人居然在外面败坏舍弟的名声。舍弟如今浪子回头,一心只读圣贤书,不曾有半点放浪,这个学兄也看在眼里,自然知道的。” 他这么一说,陆秀才也不得不表态,同意他的意见。 其实也的确如此,自从林大秀入学以来,陆秀才每日都在观察他,他的确专心读书,除了他儿子和书本,他似乎没有什么在意的。 甚至不客气的话,至圣先师对他来说也就是一幅画而已。 原本他对林大秀印象极好,这样俊美的少年,又肯读书,精心栽培几年,到时候生员资格是一定的,说不定二十五岁之前就可以中举,三十五岁之前就可以中进士的! 哪里知道突然就得知这个消息,那日三弟媳亲自来的,说是拜会二嫂,其实是来打听林大秀的事情。 有人跟她提这事儿,她认识林大秀也不是一天两天,对林大秀印象极好,很乐意这门亲事。女儿也偷偷地看过林大秀很多次,甚至制造了好几次偶遇,并说林大秀对她也颇有好感,想必提亲之事是真的。 她想让母亲主动去和林家攀谈试试,找机会将此事点破,也好定了这么亲事。 虽然林大秀有儿子,可她不介意帮着林大秀带孩子,甚至愿意答应等林重阳大一些再要自己的孩子。 只是陆三娘子觉得有点不踏实,特意来问问大嫂和大伯。 当时陆秀才就气得要命,严令不许陆云霞再跟林大秀私下里见面,更不许私相授受。 在他将事情打探清楚之前,让陆三娘子稍安勿躁。 林家已经认了林重阳将其上族谱入户籍的事情陆秀才自然也听人说了,也知道林家遮丑的办法就是承认了林大秀和那个女人的婚事。 既然如此,说什么续弦的话?还打上他们陆家的主意? 只怕林大秀也是仗着云霞倾慕他,就想着将她哄上手,然后让她帮忙养孩子吧。 他又私下里打听一下,从一些人那里打探到更多消息,林大秀父子回林家堡,如今可是春风得意,大有要将继母逐出家门的嚣张架势呢。 第59节 因为他先入为主,以为林大秀故意勾引自己侄女,后面打探来的消息,自然是越发对林大秀有偏见,不但顺了别人的话头听,甚至还脑补了不少东西出来。 只是他也自持身份,虽然听了不少,却也不曾在外说过林大秀一丁点不好,只是每天得空就盯着那父子俩琢磨而已。 看得林重阳直发毛,怀疑他是不是来了那几天,怀疑自己是不是得罪他了呢。 所以有时候敏感并不是多疑。 林毓隽起身行礼,郑重其事道:“不管学兄听到什么,学弟都以家父和在下的声誉担保,舍弟并无此意。” 不管人家说什么,无非都是诋毁他见异思迁、风流好色、在家霸道等等,除了这几样,其他的也没什么好编的,说他行为无状,现在大家都看眼里,说他不忠不孝,有老太太镇着呢,她都接连跟亲朋夸林大秀浪子回头是至诚至真的大孝! 所以别人如果还敢说什么,那不是打老太太的脸么。 除此之外,还真没什么好诋毁的。 陆秀才见他如此肯定,便赶紧挽着林毓隽落座,“学弟不必如此紧张,学兄也不是那等狭窄之人,更不会耳根子软听人家说几句就当真。只是侄女那事儿,让我不得不小心,万一有个差错,那可是咱们两家的声誉。” 其实就是他陆家而已,你们林家早就死猪不怕开水烫,再来一次也没啥的。 林毓隽表示一定有什么误会,大秀绝对不会对陆小姐有那样的示意,还是找他来问问清楚的好。 陆秀才忙说不必,“大秀和重阳并不知道这事儿,既然咱们说开了,也不必告诉他们,免得让他们有负担。” 这倒是,若是弟子对先生有了芥蒂,却不是什么好事。 林毓隽点点头,“学兄说的是,只不知道学兄方便告知消息来源否?” 说有人跟陆家提,这个有人是什么人啊? 后来他有找一些人打探消息,这些人想必没说什么好话,是哪些人啊? 也好教咱们林家知道知道,以后划清界限,别人五人六的一边背后下绊子一边称兄道弟的。 直接两巴掌拍回去。 陆秀才犹豫了一下,“卓文不必着急,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这件事不如就到此为止,回头学兄跟三弟说一声,让他不必再担心。” 林毓隽知道他不肯说,便也不强求,陆秀才交往的左右不过那些人,大家的圈子都是互通的。 别叫我打听出来! 陆秀才看林毓隽那表情就知道对方生气,一定会去打听的,也知道这事儿瞒不住,不过总归不能从自己嘴里说出来就是,否则自己哪里还有信誉可言。 士林文人,最重信诺,既然说过不能对人言就不可对人言。 虽然有失坦荡,却也守住信诺。 林毓隽自己肯定能打探出来,那就是林家的本事,和自己无关。 林承润之前试完学问就被他叔儿打发去学堂和林重阳、陆行之几个玩儿,他被孙兆华等人围着问东问西的。 林重阳一直瞅着正院呢,估摸着他三伯得要告辞了,就招呼他爹、林承润去门口等。 外面碰到了送林毓隽出来的陆秀才,他当着林毓隽的面又夸了爹俩,末了表示“要勤恳为学,不可懈怠自满。” 两人恭敬应了,陆秀才就让他们去送送。 林重阳和他爹把林毓隽叔侄送到胡同口,林承润还依依不舍地跟他挥手。 不过很快他又开心了,不只是他叔叔跟他讲小九过年就能回家,还因为张氏给他收拾了一篮子烧肉! 林毓隽把侄子送上马背,一手把着马缰绳,转身对林大秀父子道:“大老爷私下里也常称赞陆秀才的学问,考秀才跟他学是绰绰有余的,不过终究也要个三五年才行,慢是慢了些的。大秀只管把那些程文好好看看,若是背的好了来年未尝不可一试。” 晌饭的时候林重阳把带来的烧肉和同学们分了,有俩同学吃得都直掉眼泪,说有一年多没吃这么香的肉了。 王连英等人家条件不至于吃不起,平时家里也会买韩家烧肉,自然知道好吃,但是也并不多吃,只是尝两块就差不多了。 陆行之和孙兆华之前也没少跟着林重阳吃,所以也并不肯多吃。 没想到分一圈还剩下一些,林重阳就都送给了那两同学,说感谢他们帮忙抄书的,那俩同学知道他体贴估计自己体面,自然十分感激,带回去给家里人打打牙祭也好。 冬日昼短夜长,午后一个时辰半陆先生就给放假,免得晚了路上不安全。 不过晚上课业也重得多,夜深沉的,不读书干嘛呢? 别想偷懒。 晚上韩椿儿炖了一大锅酸菜,里面有骨头、血肠,吃得大家热火朝天的。 吃完饭,也有力气温书。 大家都知道林重阳来年下场,自然不肯让狗蛋在这里捣乱,吃过晚饭就让他回去洗漱睡觉。 屋子里安静下来,林大秀在炕前的书桌前温书,林重阳趴在炕上的箱子上看那些程文。 他要挑选一下好让他爹有的放矢。 黄知县县试水平的习作有两篇,这个必须要他爹吃透背熟,院试的也要好好背熟吃透,乡试会试的就先不用看,自己看一下了解此人的好恶即可。 然后就是揣摩黄知县的政见,根据今年二月的题目,猜猜来年二月他会出什么题目,看一看他今年取得高高的那些学生的程文,绝对可以了解他的录取习惯。 猜的差不多了,再把往年的题目拿出来瞅瞅,找那些论点四平八稳的程文来背诵。 《儒林外史》里也说了“八股文章若做的好,随你做甚么东西,要诗就诗,要赋就赋,都是一鞭一条痕,一掴一掌血。” 所以现在很多人就靠着背诵这个投机取巧,当然也多半是水平不够之人想的法儿,如果是那种聪慧勤学的,自己制艺出色,就算背诵别人程文,自然也不必依靠这个投机取巧。 自从林毓隽拜访过陆秀才以后,他对父子俩的态度明显有了很大改善,并不是说要多热情,但是看他们的眼神却没有了那种审视和诘难,这就足够。这也是林重阳为何不把事情告诉林毓隽,因为不说,那林毓隽就事先不知,这样假如陆秀才说什么事儿,他们也以为自己和爹不知道,等误会解开之后,陆秀才也不会尴尬。 其实解开误会不是关键,关键是解开以后怎么如常,不能让先生心里不得劲,看他们父子俩觉得尴尬,那可不妙。 而现在他这样处理,陆先生和林毓隽私下里解决,陆先生以为那父子俩不知道,心里也就没有什么芥蒂,反而对父子俩更好,背后在自己的亲朋圈子里,也时常夸赞两人。 不知不觉中,林大秀父子俩在外被人抹黑的名声,倒是被陆先生给洗白了。 之后的时间,白天上学陆先生对林大秀比以往更加上心,晚上回来温书做先生精心布置的作业,林重阳还要给他爹开小灶。 父子俩都是废寝忘食、夜以继日地攻读,虽然没有书上夸张的头悬梁锥刺股,但是用功程度也不比他们差。 凡是能给别人开小灶,堪为人师的,那必然是教一分而知十分的,林重阳尤其如此。 只有自己吃透了,然后才能教别人。 可他毕竟年纪还小,时间一久精力就有些不够,思虑太过,夜里竟然出现睡眠不好的状况,多梦混乱,白天又不怎么有精神。 有天上课的时候,他居然睡着了! 幸亏陆秀才年底事多,当时不在学堂,否则少不得要挨板子的。 他爹看在眼里心疼万分,说什么不肯他再看。 林重阳道:“爹,我看得差不多了,接下来就是你的煎熬了。” 他已经通读那些程文时文,然后选出适合他爹的一些,又总结一些可能会考的题目。 反正题目都是在四书里出,只不过这题目范围也大。 正经的是大题,饶是如此也可能是几个字、单句、单节、单章等。 另外就是小题,小题题目种类繁多,五花八门,足有几十种。 什么截上题、截下题、冒下题,上前下偏等等。 甚至还可以前言不搭后语的那种截搭题,比如《论语述而》中子曰:“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窃比于我老彭。”与子曰:默而识之,学而不厌,诲人不倦,何有于我哉。若是出题者出题:述而不作,学而不厌,这还算是好的,叫有情截搭,算是有相近意思,破题也比较好联系起来。若是出题:述而不作,何有于我哉,这就是无情截搭,看起来风马牛不相及,让人不知所谓,一时间没有头绪,不知道怎么破题连起来。 这种真是让人有一种束手束脚,蚂蚁窝里排兵布阵的感觉。 这是最变态的,是一些出题官被逼疯之发明。 虽然四书字句不少,有五万余字,但是县试一年考一次,一次两场,一个县令任期三年,这就是六场,在他为官这些年,每到一个地方都要如此。 不仅是他,别人也要如此。 不仅知县如此,知府、提学官也如此,而且除了县试府试院试,还有岁试、科试,这些都是题目公开记录在案。 举国有一十三省。 可想而知这出题难度有多大,若是出重了学生直接背程文出来,你取不取! 人家已经取过的,你不取? 如果知道是程文,还有点法子对付,可一个知县精力有限,一旦为官他哪里有那么多精力和时间去看市面上的时文和程文。 所以市面上数万的程文时文他根本不知道,万一有人直接背诵,又是他没看到,那自然觉得好就是要录取的。 不知道也罢了,若是知道又被人家拿来嬉笑,那真是要怄死。 若那人有点水平也罢,万一是个草包,那真是要羞死。 这种情况逼着出题官们绞尽脑汁挖空心思地想不重题,所以这种截搭题就应运而生,直接将破题的难度提高好几个等级,从初级、中高、高级、困难级别直接到了地狱级别。 不客气的说,截搭题就是小考出题官们的法宝救星。 乡试会试这种大考,反而全是正经的大题,绝对没有截搭题这么变态的。 也因此很多人慨叹县考有时候比乡试还难,要想入门就已经非常不易。 不过林重阳估计这位黄知县就算出题也是要出得四平八稳,不会太出格的,哪怕截搭题也不能割裂经义,避免被御史弹劾说他戏谑圣人言。 他如今对四书已经很熟悉,通篇翻翻,有些太奇怪的不可能出,太生僻的也不可能。 截搭题是必然,但是截搭得应该会稳当一些。 就这么着,林重阳从历科的题目里找那些不生僻的截搭题,按照一二三分级,三级是比较难的,一二是非常稳当,一看就可以知道前后章句的。 找到题目,再找那些比较中规中矩的卷子,太出挑的不要,太愤青的剔除。 他爹不需要出挑,惊采绝艳什么还是算了,免得太过惹人注意。 能不高不低地取个名次就挺好的。 虽然他有点为他爹委屈,毕竟这样的脸,去刷刷,但凡答的不错,估计知县就会高高的取了。 无他,长脸。 考场里不客气的话,有才华的如过江之鲫,还真是不差那一两个,除非是真的惊采绝艳,否则并不是那么容易出挑。 所以只要卷子差不多,知县把长得好看的高高地取了,那是很大可能的。 皇帝点前三甲,还找个俊的做探花郎呢! 其实他觉得林大秀如果用心读几年书,也不需要久,三年就好,凭着他自己也可以中秀才的。 而且成绩应该不会太差。 不过自己也就是帮他县试,府试要靠他自己,院试就更不用说,反正第一次也就是去探探路,不抱那么大希望就不会失望。 第60节 过了一场县试也不错,算是一名参加科考的生儒,步入读书人行列,社会地位高不少,小方氏也不能再随便口出秽言。 这就是当代人对读书人的敬重和畏惧。 而万一林大秀运气足够好呢,到时候说不定考个童生回来。这时候童生也不是随便乱叫的,只有通过县试和府试参加过院试的生儒才能叫童生,如果没有参加过院试,那是不可以的。 读书人最重身份等级,丝毫乱不得。 也就是说你只过了县试,没过府试,那对不起,你不是童生,只是一名生儒或者学生。而且你没过府试的,来年也不可以直接去考府试,还是得先参加县试。 这样无形中就增加了知县的工作量和难度,这也是为上级分忧,否则历年积累的过县试不过府试的,都蜂拥去考府试,那知府大人不是要累死? 而且县试和府试是淘汰赛为主,任务繁重,尤其是知府,既要淘汰大部分,还得选拔真正优良者送院试。 好在过了府试就是正经童生,可以直接参加下一科的院试,不必再被蹂躏一回。 到了腊八这天林重阳已经把他爹的小灶开好,然后开始对他爹的地狱式培训,无时无刻不在背诵高头讲章。 韩椿儿和张氏天不亮就起来熬了一大锅腊八粥,现在生活好,以前舍不得的东西都放得足足的。 什么莲子银耳、红豆、红枣、糯米、核桃的,比外面卖的可好多了。 邻里之间会互相馈送节礼,腊八粥、粽子等都算。 这也是林重阳跟张氏说的,别人不管,甚至是远亲也不必搭理,反而是这近邻一定要送到了。 反正逢年过节的表示一下即可,也不需要额外铺张,这样一来如果有什么事儿,近邻可以帮忙,别人要想使坏,邻居都不答应。 张氏本身就是一个心善的,有林重阳提点着,那更处处做到位,心疼归心疼,做的时候她也不抠搜的,反正已经做了,心也疼了,还是做到位好。 也由此韩家在这一片人缘奇好,哪怕做生意赚钱,也不招附近人的眼红,若是有陌生人来打探消息,他们还会帮着搪塞过去。 腊八节傍晚,韩大嫂生了一个小闺女,现在营养好,奶水足,那孩子足有七斤二两。 小名就叫七斤。 韩家因为忙不过来,张氏就和韩大嫂商量,让她娘过来帮忙伺候一下月子。 年底煮烧肉比往常两三倍的忙,现在韩大嫂不能帮忙,有些事韩椿儿又不让外人插手,所以人手不够用,必须张氏帮忙。 韩大嫂自然也同意的。 到了腊月十五,学堂就给放假,让学生们自己在家里温书,若是有问题,还可以结伴去先生家里请教。 林家堡有信捎来,让他们放学就家去,爷俩自然也都答应的。 林重阳让韩大壮帮他买了一些节礼,什么年糕、米面、点心之类的,再加上自家的烧肉,用驴车赶着去给陆先生送了年礼。 来年狗蛋也该入私塾读书,让韩大壮先和陆先生接触一下,以后好打交道,让陆先生对狗蛋也多多费心。 腊月十四的时候悦宾楼就送来又一茬酸菜,张氏忙里偷闲给林重阳他们包了一顿酸菜饺子,还冻起来一些,想让他们带回去。 林大秀不想带,不过林重阳决定还是带着。 林家堡不缺什么,可这是一份心意,他是连接韩家和林家的纽带,两家本没有联系,现在有了。 谁也不能说以后会不会更近一步,更何况他其实也蛮想让狗蛋以后多跟林承润这些人亲近,和林家走得近,总比整天在胡同里当孩子王要更有前途一些。 狗蛋是不肯读书的,来年直接让他去,他一定会排斥,让他多和林承润接触一下,他难免也会意动的——原来不只是小九读书,林承润也读的,其他人也读书。 原来大家不是只有钱小光邱石头那样疯玩的啊。 他和狗蛋约好,等来年上学,就能大家常常一起玩,狗蛋欣然答应愿意上学。 十六一大早林重阳就和他爹一起收拾了东西,带上给家里人的礼物,然后雇了一辆马车去林家堡。冬天河面结冰,是没船可以坐的,只能坐马车。 路上天寒地冻,北风呼啸,田地里白茫茫光秃秃的也没有什么好看的,林重阳就裹着棉袄和他爹缩在车厢里,抱着手炉背书。 平心而论,他觉得林大秀是个好学生,让学什么就学什么,让怎么学就怎么学,估计是因为他脑瓜聪明但是又对学习没有自己的计划,别人怎么教就怎么学。 林大秀上了将近一年的学,肚子里也有点墨水,自己破题也像模像样,林重阳让他每次记下来,回头让伯伯们帮忙看。 其实林重阳在研究黄知县的那一段时间里,制艺水平也是突飞猛进的,不过他怕自己野路子会把林大秀带歪,所以很少直接教他这个。 坐马车比乘船要慢,且路上有雪,压实诚就是冰,很容易车轮打滑,更不能走得太快。 结果他们从早上一直到天黑才到林家堡。 第52章 一宠、一辱 早先林大秀就递了信回来, 说腊月十六回家, 林家便派人在路口等着, 一大早林承润就要去接林重阳,惹得大家一阵笑, 说起码也得晌饭以后。 结果换了几拨人, 最后天黑才接着,林承润以为太累早就呼呼大睡了。 看着林毓隽带人亲自来接, 林大秀心里微动, 从前不觉得, 可现在他心里也有点异样。 这就是有家人的感觉吧。 到了林家, 先去老太太那里请安磕头,很快大太太带着孩子们也过来, 又是一番见礼。 林重阳把带来的礼物都交给大太太, 他才不自己分呢,还是都交给大太太看着办吧,反正林承润的礼物他单独给就好, 其他人也没什么好单独给的。 请安之后,在老太太那里吃了晚饭就已经二更天,老太太让他们回去休息明儿再聊。 老太太已经让人把自己院子南边的两进大院子收拾出来,每进大院子还带着小院子, 非常宽敞。 反正乡下地方大,只要够材料又不违制的话,那是想盖多大就盖多大的院子,只要有人住就好。 林大秀带着儿子住在后面一进, 和老太太前后院,再前面的院子暂时空着,可以做客房院,招待过年来串门的亲朋。 林毓隽亲自领着父子俩过去,早就有人熏暖了棉被,屋子里炭火正旺,还熏了香,没有一点久不住人的霉潮之气。 因为家里有大小厨房,各屋也并不直接生火做饭,所以大炕也不连着灶台,只是有专门预留的炉口,可以直接烧木炭暖炕。 东西耳房分别有一张床。 不过他们很多人习惯直接睡炕,林毓锋和林毓堂两家都是分屋睡炕的,宽敞还踏实,白天把被子收走放进柜子里,炕上干干净净,直接待客或者让孩子玩也没有问题。 林大秀不想和他儿子分床睡,怕他儿子晚上打拳着凉,自然还是选择睡炕。 伺候他们的人是春红,这一次她规规矩矩的,没有任何轻佻行为。 第二日鸡叫三声林大秀就醒了,林重阳坐马车累狠了,翻了个身继续呼呼大睡,林大秀也不吵醒他,穿衣起身,下去走路晨练。 他刚下地,春红就递上一杯淡盐水漱口,漱口之后又上了温白水。 “少爷,水已经打好了,可以洗漱。”春红不敢看他,总觉得看一眼心跳就加快一分。 林大秀原本还想不急,先去晨练回来和儿子一起洗,不过既然春红已经打好,也免得水凉了,他就先去洗漱。 春红又及时递上细软的棉布手巾给他擦脸,“少爷,要不要先用一碗银耳羹。” 林大秀摇摇头,“你不用管我,去看着小九。” 春红忙退下。 林大秀去了院子里,这才发现这院子真的很大。 正屋三间前面有抱厦后面有退步,带着两间耳房,堂屋并非穿堂,不能直接去后院,而是从耳房两边有小门通往老太太院子。 这里原本是老太太的会客室,这些年她表面已经不管家都交给大太太,她一直都在自己上房燕息,所以很少来这里了。 除了正屋,还有东西厢各三间,带着南北鹿顶,南面是垂花门没有房屋,但是有带檐的廊子,屏门下来连接各屋也有墁砖甬路。 虽然房屋挺多,但是院子很宽敞,一点都不拥挤。 东窗外是一棵高大的芭蕉树和石榴树,西窗外是一棵西府海棠、玉兰,西厢南边有一座小茅厕,外面是一棵高大的梧桐树,还有一丛夹竹桃,东厢南边是一架紫藤,还有一棵桃树。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小花圃,种着时令花草,什么牡丹芍药、月季蔷薇、迎春探春之类的。 看得出来应该是新修葺过的,门窗廊柱油漆鲜亮,都是新的。 林大秀心里涌上一种说不清的感觉,记忆里他还从来没有受过这种好的待遇呢,这一切……都是因为小九吧。 想起儿子他的心就变得温柔,这样的园子,小九最喜欢了,在密州小院的时候他还总念叨要栽点什么什么花呢。 他将裤腿扎起来,然后在院子里跑了十几圈,最后又打了一趟太极拳,感觉身上已经微汗就停下来。 他刚进屋,春红就递上温热的手巾,他接过去擦了两下就去看看儿子。 春红问道:“少爷,东厢是您的书房,要生炭火吗?” 林大秀摇头,“不用,正屋这么大,西间这里休息,在东间温书就好。” 春红便去东间生了火炉,把炕热乎起来,再放一个炭笼。 林大秀看看儿子还不醒,想了想就自己去给老太太请安,老太太问了他几句话,不过他有些拘谨话不多,如果不是其他孩子帮着,只怕场面会很尴尬。 老太太也不留他们吃饭,只让重孙女在那里玩,男孩子该读书读书去。 请安之后林大秀就回自己院子,早饭已经送过来,有花卷、枣糕、山药糕,还有紫米粥、小米粥并几样小菜,非常丰盛。 林大秀看都是儿子爱吃的,怕凉了就去叫儿子起来。 林重阳也着实饿了,昨天坐了一天马车晚上没怎么吃,这会儿肚子里骨碌碌地直叫唤。 他闻到了早饭的香味儿,一骨碌爬起来,“哎呀,这一晚上累死我了。” 林大秀笑微微地看着他,“去搬砖了还是爬山了?” 林重阳拍拍肚子,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到处找吃的啊,刚看到一大盘烧肉,是臭的,又看到一个大肉包子,变成石头,又看到一大盘虾仁,哎呀变成一盘子蚯蚓,孙兆华还逼着我吃,爹,我怎么也找不到你,你不知道我多可怜啊。” 林大秀最受不了他这可怜样,装的也是,赶紧摸摸他头,“快起来吃饭,都是你爱吃的。” 林重阳几下就把衣服穿好,屋里热乎乎的,也不用穿大袄,套上袜子穿上棉鞋,蹬蹬地就跑出去。 春红立刻就送上了热毛巾,“小少爷,擦擦脸。” 林重阳认出她是春红,“谢谢春红姐姐。” 春红脸颊一下子红了,赶紧道:“小少爷可不要这样叫奴婢。” 林重阳点点头,怕她不习惯,“那我以后叫你春红。” 春红哎了一声,又给他端了水漱口,拿来了青盐和嫩柳枝给他刷牙,然后请他落座吃饭。 有人伺候真是舒服,水温刚好、手巾细软,看来自己很容易会被封建主义的温柔乡给腐蚀掉啊。 早饭摆了一桌子,林重阳立刻问春红,“是每个屋里都这样,还是单单我们呢?” 是不是自己和爹刚回来,特意照顾一下。 他感觉这都要赶上大太太那里了。 第61节 春红笑道:“是各屋里都这样。” 林家虽然在穿衣以及玩乐上对弟子限制不少,但是对家人吃食上一点都不亏,尤其在乡下,蔬菜肉类米面的尽着吃,只要不是顿顿山珍海味,并没有什么。当然五少爷这里要更精致一些,大太太知道小少爷喜欢吃,特意叮嘱厨房专门给他操刀吃的,比大少爷家的两位小少爷待遇都好呢。 正吃着饭,林承润就飞奔而至,“小九,你昨晚上怎么不去找我睡啊。” 昨儿他等得太累,结果等林重阳来他又睡着了。 林重阳赶紧招呼他坐。 林承润也不客气,坐在林重阳身边,对春红道:“给我来碗小米粥。” 春红忙拿了一只白瓷碗给他盛了。 林承润笑道:“饿死我了,昨天晚上就没吃饭,一晚上都做梦找吃的。” 说的林大秀和春红笑起来,林承润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不是我馋,实在是太饿。” 林大秀提醒他,“慢点吃。” 春红抿嘴笑道:“润少爷去了一趟密州回来不知道怎的,吃饭就有点狼吞虎咽。” 林大秀就看了看林重阳,估计都是跟狗蛋学的,看那孩子吃饭特别香甜,让人胃口大开。 林重阳嘿嘿笑起来,吃得文雅至极,“跟我没关系,我吃饭可斯文了。” 这么香甜的粥,可要慢慢品尝呢,细嚼慢咽才养生嘛。 吃完早饭,林承润问他有什么计划,林重阳看了看他爹。 林大秀道:“你们只管玩去,我继续温书。” 他要先去给大爷爷请安,然后和几个兄长招呼一下就回来温书。 他并不想去和其他人交际,自己还有很多程文要背呢。 林重阳道:“我先和爹去给大爷爷请安,还得去找大祖母呢。” 至于东院,大祖母会看着办的,如果她说要去请安就去,她不提他也装不知道。 免得激化矛盾嘛,自己多懂事,哈哈。 饭后三人又先去了老太太那里,恰好大太太等人也在,就一次性见礼,不用再挨个上门拜访。 老太太道:“以后你们读书的,温书要紧,不用见天过来,其他人也傍晚再来说说话,早上不用来请安。” 大太太笑道:“老太太这是体恤你们呢。” 大家忙谢老太太体恤。 林重阳发现老太太其实也挺随和的,可能只要不犯错,就没有什么问题吧,至少比第一次在花园里见到那个修剪花枝说什么一支独放的老婆婆可随和多了。 尤其这一次回来,他感觉老太太对他和爹更好了,哪怕是对林大秀,虽然看起来还是像以前那样一本正经,但是眼神是透着亲近的。 林重阳感觉敏锐,一下子就体会出细微的不同来。 而且来来回回这么几次,居然没碰到小方氏,不知道是不是老太太暂时不让她来添堵? 在老太太那里略坐了坐,该上学的就上学去,林家私塾要到小年才放假,十岁以下的现在放假玩一玩,过了十岁的就要继续上学。 出了老太太那里,林大秀跟大太太表示要去大伯书房。 大太太道:“他在呢,你去吧。” 林大秀就领着儿子和林承润一起过去,这俩孩子好的跟连体婴一样,一刻也不分开。 主要是林承润黏着林重阳,顺便也去给爷爷请个安,这可是破天荒的。 三人刚出了院门口,就被东边甬路上来的林毓轩叫住。 他原本淡然的眼神看起来很不淡定,仿佛藏着一只野兽在里面。 林大秀站定,淡漠地看了一眼,“有事?” 林毓轩按捺下了心里的厌恶,笑起来,“看五哥说的,没事就不能和你说说话了?” 林大秀毫不给面子,“话不投机,没事就算了。” 林毓轩忙上前挡着去路,还行了一礼,“五哥不要这样拒人千里之外,咱们毕竟是亲兄弟,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 林大秀微微蹙眉,一副有话快说有屁快放的样子。 林重阳也最烦这种看起来有话说,聊骚了又左顾右盼不说正题的,“这位大叔,你没事就让一下,我们还有事呢。” 林毓轩:…… 林重阳可记着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自己释放善意,这厮说什么为时过早的话呢,既然你不想认我这个侄子,我还不缺你这个叔呢。 林承润一副看热闹不怕事儿大的样子,其实他原本对林毓轩没什么意见,毕竟自己还小,看不惯林毓琦是因为那货喜欢欺负小孩子,可林毓轩平日里在家里还是彬彬有礼,进退有节的,并没有怎么样。 不过因为林毓琦和小方氏那样,林承润也憎屋及乌了,直接把林毓轩也给划入不受待见一列。 林毓轩就道:“不知道五哥有没有时间,我们去书房聊聊,来年五哥也是要下场的吧。” 林毓轩来年十四岁按照计划下场试试,他自忖自从五岁启蒙,学了这么久,十岁就该下场的,大伯硬是让他等了好几年,非要他明年下场,他虽然有些不甘心,却也不得不听从安排。 他有些不明白,为何自己一直苦学,想早些下场试试,大伯不许,可林大秀就学了这么一年时间,居然就要让他下场。 实在是让人费解。 难道是林大秀学问很好?不如自己试试他的深浅。 林大秀直接拒绝,“我没有什么好聊的,等会还得回去背书。”说着领着儿子绕过林毓轩就走过去。 林毓轩粉白的脸都涨得通红,没料到林大秀这么不给面子。 看着三人扬长而去,他感觉心口窝一阵阵地疼,却也只能气着,也不敢打也不敢骂。 尤其最近父子俩是老太太跟前的红人儿,前阵子也不知道哪里的毛病,老太太又把他娘叫了去狠狠敲打一番,让她没事少回娘家,好好在家里呆着看祖训。不许她出门听曲看戏,不许出去和那些太太们应酬,甚至娘家都不许回,惹得她娘整天在家里以泪洗面,结果闹得爹也不爱回家,愁云惨淡。 说不得都是这歹毒的爷俩在老太太跟前说坏话! 第53章 识人、破绽 林重阳可不知道林毓轩内心活动那么丰富, 他根本不想和这些人斗什么心思, 看都懒得看, 最好是大家老死不相往来才好呢。 那句老话说的也对,想去分利益的时候才会和人斗, 如果不把对方放在自己对等的位置, 都不稀罕斗。 斗什么? 爹确确实实是林家嫡子,比林毓轩地位还高一些, 如果爹能好好读书, 谁也越不过他去。 再者说, 稀罕什么?稀罕林家有钱有权有地位?这些林家有吗? 就算有点, 也不过是乡绅之家,自己要是没本事也只能当蠹虫! 林毓轩母子视若命根子的那些东西, 林重阳根本看不上, 对他来说,有家人关心,有书读有广阔的天地可以驰骋, 那才是最幸福的,眼皮子底下这鸡毛蒜皮,他一点都不想沾上。 难不成他变成一个男儿身,就是为了和后奶奶那一窝子宅斗? 这才是暴殄天物呢。 做为一个男人, 最大的好处不就是女人没有的自由和天地吗? 所以男人谁稀罕囿于后宅! 林毓轩肯定是被他娘那点小肚鸡肠给传染了,搞不清楚重点,可别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几人去了林中和的书房,他正和人说话, 略等了一会儿,等那些人散了,三人才进去。 路上遇到一个俊书生,迎面而来的时候跟他们打招呼。 林大秀看了一眼,不认识。 林重阳却认出来,他笑了笑,“是那位学兄。”在启明书斋买书的时候,拿钱试探他背三字经的,叫左睿,碰到过好几次。 左睿和林毓隽一般大,曾经也是同学,他来林家堡读过两年书,不过林毓隽童生试一次过成为生员,左睿却考了三次。 今年上半年刚考中,正式成为一名秀才,如今在密州县学进学。 大家报上年纪,定了齿序,他比林大秀大两岁,林大秀以兄呼之。 左睿表示要在这里住两天,回头找林大秀和林毓隽一起说话,然后就先告辞。 三人进去书房给林中和行礼。 林中和让他们免礼,还让他们落座,然后问问林大秀的学业。 林大秀都一一答了。 林中和让他背了几章书,又听他解释了一下,再问一下深层次的,林大秀也能答得差不多。 林中和点点头,“陆秀才学问不错,该讲的也都讲了。” 林大秀却不能告诉他很多东西是小九讲的,根本不是陆秀才讲的。 林中和觉得他基础还算扎实又问他制艺,说了几个题目让他破题。 林大秀能自己想的就说一个,自己一时间想不到的就直接说程文里看来的,反正这也不算错,所以林中和也并没有阻止他。 一连试了十来个题目,林大秀也都答上了,而且还不错。 这让林中和惊讶不已,大秀这孩子行啊,这么一看倒像中间那几年没走多少弯路一样,看来二十出头也能成为一名生员。 林家如今没有进士,就靠生员和举人撑着,自然是多多益善的,因为他们才能继续考上去啊。 “看来我让你三哥送去的那些程文你领会的很好。” 林大秀道:“小九还特意揣摩黄知县的文章,给侄子也列一些,现正在背诵。” 林中和很是惊异,看向林重阳,“小九觉得黄知县此人如何?” 他不过是随口一问,感觉有些好奇罢了。 林重阳起身,就将自己研究的结论告诉林中和。 他其实也就是随便一说,对不对的也没关系,谁知道林中和一听简直呆了,小九这是见过黄知县? 不对,怎么可能。 林中和是见过这位黄知县的,前年下半年来的密水,已经在密水主持过一届县试,来年就是第二届。 只是他没想到小九这么一个小孩子,居然就对这位黄知县揣摩的这么透彻。 第62节 他问林重阳如何判断的。 林重阳认真道:“大爷爷,文如其人。” 林中和嗯了一声,点点头,看向林承润,“润儿,文如其人出自哪里?” 林承润想了想,没想起来,千家诗里没有啊,全唐诗也不可能背得完嘛。 林中和问林大秀,林大秀也老老实实说不知道。 最后还是林重阳回答:“苏老先生的《答张文潜书》其为人深不愿人知之,其文如其为人。” 林中和捻须轻笑,“对,你不错。” 林大秀和林承润两人与有荣焉,比夸赞自己还高兴一样。 夸奖了一个,林中和就要批评一下另一个,尤其是林承润,“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林承润低着头,“大黄肚子。” 林中和不解。 林承润声如蚊蚋,“狗。” 林中和被他给气笑了,“今儿你弟弟在,不打你,这两天领着你弟弟去学堂读书,不可淘气。” 林承润道:“那万一林毓琦又欺负我们呢。” 林中和瞪了他一眼,“才说不打你,就讨打是吧。” 林承润立刻改口小叔叔。 林中和道:“他已经放假了,不会去的。” 林承润这才欢喜地点头,和小九一起,读书也行。 来年要下场的几个,林中和就想自己抽空亲自指点一下。 其实林毓锋或者林毓隽也都能指点,不过这俩人因为去年赴省城都落榜了,回来后都决定不再单纯攻读圣贤书背诵高头讲章,而是要做点别的。林毓锋主要在附近游学,拜访饱学之士,林毓隽虽然在家的时间多,但是也忙着参加一些讲学,并不是每天都有空。 他们也都卯足劲,后年继续参加乡试,家里自然也不去打乱他们的计划。 林大秀就要告辞离去,林重阳却拉住他,趁机问大爷爷一些问题。 这些问题都是他平日里看书以及听陆先生讲课自己产生的问题,找不到答案也是挠心挠肺急人,但是问陆先生他会说他步子迈得太大建议他放慢速度。 林中和倒是没有拒绝,反而很认真地给他解答,林大秀听着也有所获益。 要不是林重阳年纪太小,林中和都想让他来年也下场试试,这孩子比其他人都有灵气。 还是不可操之过急。 林中和按捺住了,对林大秀道:“从明天开始头午来我这里半个时辰。” 林大秀恭敬地答应了,然后带着孩子们告退。 林大秀要回去背诵小九交代的功课,林承润则先勾搭着林重阳玩一天。 林重阳道:“二哥,现在外面冰天雪地,没什么好玩的,在学堂里读书多好,热乎乎的,还有点心吃。” 林承润神秘兮兮地道:“咱们扣家雀儿去啊,正好扔在炉子里烧着吃,可香了。” 林重阳大一点后也喜欢玩,一听有意思就跟着他去。 林承润立刻去招呼一般大的孩子同去。 他爷爷的几个叔伯兄弟家的小孙子们,和他年纪一般大,尤其是另外一个举人林中平的小孙子,名叫林承恩,平日里和他也比较玩的来。 一行人五六个小孩子就出发了,林承恩拎着一个大匾箩,林承润抓一口袋小米,还有其他孩子们,各自拿了自己觉得有用的工具。 他们直接去演武场,那里地方大,而且周围没有吃食,容易勾引鸟雀下来。 扫出一点地方,厚厚的雪虽然已经积攒好几天也并不多脏,不过表面一层已经成了冰粒子,硬邦邦的。 支匾箩栓绳子,然后撒上小米,一群孩子躲在一边盯着,一个个原本也是皮猴子,现在倒是都瞪着眼睛,抿着小嘴,屏气敛息,大气也不敢喘。 很快就有嘴馋神经粗大的鸟儿下来吃米,蹦蹦跳跳的一点危机感都没有,之后就越来越多,匾额例外竟然有二三十只。 看火候差不多了,他们就一拉,就有十来只鸟雀被扣住,其他的扑棱棱地飞走了。 去抓的时候因为匾箩太大,不小心又飞走两只,不过也收获七八只。 他们用绳子捆了两只拴在棍子上,还让它们在里面吃米,很快又有贪吃胆大的飞下来。 也实在是天太冷,大雪封地,鸟雀们找不到吃的,所以导致他们这么饥不择食,被他们一个时辰不到逮了二十多只。 看差不多了,林承润也不贪心,让人收了扁箩,扛着笤帚,又把口袋里的米都撒在雪地上给那些鸟雀们吃。 他们则带着战利品去了林承恩家。 林承恩平日里也在祖宅的学堂学习,不过家里也有小书房院。 他爷爷是族长,却不是嫡长子,族长也是林中和的爹让给他的。 林中和的爹以举人身份外出做官,力尽艰辛受尽白眼,最后也只做到知府的位子,后来就是林中平以举人身份在外为官,已经有三年没回来。 这书房院就是林中平的,不过现在给孩子们祸祸得不像样子。 林承恩让小厮生了大炭炉,大家就开始七手八脚地烧鸟雀,他们也不会只贪好玩,弄得满屋子味儿。 过了片刻,一通手忙脚乱扒拉出来,有的焦糊有的不熟的,不过一个个都开心得很,吃得格外香。 林承恩对林重阳道:“小九,以后你回来,咱们秋天还去灌田鼠,夏天抓青蛙,还有蛇呢,都可好吃了。” 这些……林重阳有点毛毛的。 蛇羹他吃过很美味,但是田鼠嘛……牛蛙他吃过,青蛙就算了。 族长老太太知道了又让人给他们备饭,还打发人回林中和那里和大太太知会一声,不用管他们,吃完估计又不知道哪里野去的。 林家的孩子在八岁以前其实还是很轻松的,日常充满童趣,不过一旦过了八岁,课业压力就会很大,尤其十岁后,基本没有多少时间玩耍,一个个被洗脑洗得特别有责任感,要为了家族振兴而奋斗。 疯玩了一天,天快黑了小伙伴们才依依不舍地分别,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这天晚上老太太打发人叫了林重阳和林承润兄弟还有几个重孙女一起吃饭,孙子孙媳的都各人屋里解决不用去她那里凑热闹。 林重阳挺乐意的就是有点记挂他爹,从外面回来还没来得及回去跟林大秀说话呢。 林承泽对他道:“我三叔找五叔一起吃饭,小九不用担心。” 我担心了吗? 林重阳看了他一眼,我什么都没说啊,不会那么明显吧。 林承泽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老太太牙口还不错,除了斋戒的日子她也并不忌讳,所以晚饭很丰盛,鸡鸭鱼肉的都有,不过做的偏清淡香甜,不会太咸太油,很符合林重阳的口味,他又累又饿,一口气吃掉一个细面花卷还有一碗黑米粥。 老太太让人给他夹点胡萝卜。 林家有地窖藏着萝卜胡萝卜白菜等鲜菜,不过其他的也要晒菜干。 他们还从悦宾楼买了不少酸菜,老太太等人也挺爱吃的。 胡萝卜冬天也是稀罕物,炒着吃营养又美味。 不过林重阳因为满桌子都是好吃的,并没有光顾它,总觉得它有点味。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换个身体,因为身体的生理特征,所有有些喜好也在转变。 前世他从来不会挑食物,什么胡萝卜韭菜也都吃的,这个身体似乎有些娇气,他也不是故意的,有时候就会自然而然的那样。 太祖母给他,自然要吃掉,老太太见他那么乖巧很高兴。 “这肉啊鱼啊,家里一直都有,想吃天天都能做,这菜也要吃一些,个子才会长高高。” 林重阳心道,看来古今中外都是用长个子这个来哄骗小孩子的。 他点点头,笑道:“我听太祖母的,以后晚上少吃肉多吃菜。” 老太太摸了摸他的小肚子,“吃得不少,和你哥哥出去走动走动再睡觉。” 林重阳乖巧地道:“太祖母,不如我和哥哥陪您在回廊上走走啊。” 周妈妈道:“老太太,外面冷。” 老太太摆摆手,“没事,我们小九都不怕冷,咱更不怕。” 周妈妈就拿了大氅给老太太披上,又戴上帽子,林重阳和林承润也都披上斗篷戴上帽子一起扶着老太太出去。 老太太挺高兴的,家里的孩子个个孝顺,都是她说什么他们听,却很少这样亲昵地主动邀请她做什么。 凸月升起来,明晃晃地照着外面水银泻地般,墙根的积雪也泛着幽幽寒光。 一阵寒风吹来,冷冽而清爽,吸进肺里,整个人都精神起来。 老太太笑道:“还真是冷呢,你们给太祖母念个诗听啊。” 林承润立刻道:“我先来。”说着就念了一首《古朗月行》“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又疑瑶台镜,飞上青云端……” 背完对林重阳道:“小九,该你了。” 林重阳便道:“我背一首诗仙的《把酒问月·故人贾淳令予问之》,”背到“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他不由得有些痴了,今月曾经照古人,也曾经照后人。 他背完,林承润立刻又接上,兄弟俩你一首我一首,到最后还是林承润先背不出。 老太太就道:“我听你爹说科举不用背太多诗词,不过我寻摸着七八岁以前,还是多背背诗词歌赋,多看看书好。做那劳什子文章的,过了十岁也赶趟。” 林承润道:“我爹倒是也这样说的呢。” 林重阳还是第一次听见这样的说法呢,毕竟他接触的那些读书人,很多人只要学四书,就开始学着制艺,先破题然后可以就再做承题,很少有强调背诵诗词歌赋的,都是等进学以后再说。 其实也看学生资质,早晚还是有差异的,资质差的,就算之前不背诗词歌赋的,他们十岁前也学不到制艺。 老太太又对林重阳道:“小九很好,不能骄傲,还要更上层楼。” 林承润也赞道:“小九你真的很厉害,竟然比我背的多。” 林重阳笑而不语,他从很小就开始背书啊,他爹抄书他背书,等他背会爹抄的书不够背的他还借启明书斋的唐诗宋词来背,千家诗是小意思的。 毕竟背东西的时候,唐诗其实是最好背的,宋词还差一点,因为很多词意境太过悲要么就是有些吟风弄月,悲秋伤春的,不适合小孩子背。 好在还有东坡居士等人,使得宋词界也添了不少大气。 他还是喜欢唐诗,大气者有,细腻婉约亦不缺。 那阵子背了相当多的唐诗,加上前世积累,三个林承润也不够他比的啊。 第63节 林重阳笑道:“太祖母放心,爹爹总跟我讲天外有天,小九不会自满的。” 老太太感觉有点方,大秀那孩子会说这种话,不可能。 林重阳也回过神来,自己只知道给爹刷好感,突然忘记了他的个性,他道:“我爹现在读书很用功,大家都说他成了读书拼命三郎呢,在学堂里面大部分学兄都挨手板,有的天天挨打呢,我爹就挨过一次。” 纨绔少爷变身拼命三郎,画风差别也是够大的。 林承润也挨过的,小脸都有点变。 老太太又问了一些关于林大秀的事情,从林重阳的描述里倒是真浪子回头认真读书,和林毓隽回来说的一样。 她又问林大秀生活的一些事,还问起了韩家,韩椿儿。 林重阳也都一一说了。 听说韩椿儿已经开始相亲,老太太就不再问了。 看来大秀那孩子是真的不好色,照这么着,她反而有一种老天送了林家一个小神童的感觉。 小方氏和她娘家嫂子背后搞的那些小动作,她自然不会跟孩子说,再说小方氏被她狠狠训斥一顿,也不敢再生是非的,从那以后都老老实实在家里反省呢。现在孩子回来,她也没敢过来下脸子抖威风,看来是长记性了。 她不由得摸了摸林重阳的发顶,“时候不早了,回去好好歇着,明儿你们一起读书去。” 兄弟俩又扶着老太太进屋上炕,这才告退。 林承润打发人回去跟他娘说他要睡在五叔院里,不用找他。 回去的时候也才起更,并不急着睡。 林大秀还在背书,林重阳站在门口溜了两眼也没过去打扰,叫春红去西屋问了问。 春红道:“三少爷和一位左相公过来一会儿,后来少爷就一直背书,晚饭三少爷又来一起吃的,聊了一会儿就回去,少爷就继续背书。” 林重阳表示知道了,“春红你受累,没事也可以早点歇着。” 他和爹一直都是自己照顾自己,暂时还是不要染上好享受的毛病,过了年还要回去呢。 春红笑了笑,说知道了,却也不去歇着,就在一边做针线。 现在她是老太太、大太太默许的林大秀的屋里人,不管林大秀受不受用,别人是这样看的,所以她可以光明正大地给父子俩做贴身衣物。 林重阳和林承润两个先下棋,这一次玩的是象棋。 象棋简单一些,不像围棋那么费脑子,对于林承润来说不会太难。 可他毕竟还是一个正常的孩子,也就是更加聪明些,过了一会儿就觉得有点吃不消,总输也没意思。 而林重阳也没有故意让着他,每次给他杀个片甲不留。 最后他抱着脸趴在棋盘上,“小九,我是不是变笨了。” 林重阳笑了笑,“二哥你那么聪明,怎么会变笨啊,比鸟雀可聪明多了,它们那么狡猾都被你抓了呢。” 林承润觉得也是那么回事。 林重阳就建议玩别的,两人把围棋盘和棋子抬过来,放在炕桌上。 林承润道:“这个我更不行了,大哥还差不多。” 林重阳笑道:“这个我也不会,我们玩简单的。” 这个可以玩五子棋黑白棋。 五子棋更简单,小孩子玩正好,他简单讲了一下规则,林承润立刻领悟,两人就厮杀起来。 五子棋也需要动脑子,但是套路简单,分胜负也快。 没一会儿他们就杀了几盘,林承润这一次有输有赢,“我感觉自己又聪明回来了。” 林重阳抿嘴笑了笑,开始跟他不客气。 林承润瞅了他一眼,“小九,别看你和女孩子似的,下棋倒是挺狠。” 林重阳正色道:“我哪里女孩子了?”人家明明很注意。 林承润指了指他,“你为什么每次笑都抿着嘴,只有女孩子才那样笑,你小心大了人家说你娘娘腔。” 艾玛,自己一直都留意着,还是防不胜防啊,林重阳一身冷汗,幸亏发现及时,要是等大了还这样,人家是不是真得说自己娘娘腔? 娘娘腔和男人婆一样不能忍啊。 虽然前世总是自诩女汉子,却也不是男人婆啊。 他赶紧清了清嗓子,很认真道:“二哥,以后要是有什么不对劲的,你记得提醒我啊。” 看来明天开始自己要制定一个男性特征训练计划,举手投足、说话做事等都要注意不能太女性化,尤其是走路,要迈大步,免得长大了真娘娘腔! 林承润感觉他怪怪的,却还是点点头,“行。” 又厮杀了一盘,他想起什么,就道:“对了,我从来没见你光屁股啊。” 林重阳:…… 我又不像你们一样暴露狂,晚上睡觉脱那么光溜溜干嘛,我喜欢穿着寝衣啊。 第54章 族谱、有名 第二日一早, 林重阳先起床, 洗漱之后就对着水盆仔细观察自己的脸。 挤挤眼, 呲呲牙,皱皱眉。 嗯, 虽然唇红齿白皮肤细嫩, 但是鼻梁高直、眉毛黑长,以后还会跟他爹一样浓一些, 眼睛也又大又深, 就这两点和女孩子还是有差别的。 好在自己模样并不那么女性化, 虽然下巴尖尖的却也不会让人一眼误会是女孩子。 然后笑, 抿嘴微笑,咧嘴大笑, 嗯, 好像有俩若隐若现小酒窝啊,这点减分儿。 咳咳,走两步, 一步两步大步走,背着手,迈方步,嘴里哼哼着“看前面黑洞洞, 定是那贼巢穴,待俺赶上前去,杀他个干干净净~~~” “我迈开四方步,东一望, 西一顾……咕咕咕~~~你们干嘛呢?” 他看着西间门口和堂屋门口那几个人,一个个憋着笑看热闹一样盯着自己,虽然有点不好意思,可脸皮就是锻炼出来的,要把自己的糗事变成别人的错事才行。 林承润哈哈哈笑得前仰后合,“小九,你一大早对着水盆龇牙咧嘴,摆什么擂台呢?” 林大秀和忍不住笑,春红虽然不敢明目张胆地笑,却也掩口偷笑,赶紧去做自己的事情。 林重阳清了清嗓子,“我试试大祖母给我新做的鞋子舒不舒服。”亮了一下鞋底,迈着四方步出去晨练。 林承润追着喊道:“小九,你走路一点都不娘娘腔,别迈四方步了,我看着不得劲。” 林重阳慢悠悠地打太极,“就是让你不得劲,小样儿吧。” 林大秀却看自己儿子哪哪都好,静若处子动若脱兔,一点都不娘娘腔。 一套拳打完,他看爹和林承润怎么还盯着自己啊,“爹,该去书房找我大爷爷了,二哥,咱们也该吃饭去学堂啦。” 林大秀捧了一堆儿子给他精挑细选的时文和程文去林中和书房。 林重阳给他爹准备的那三等程文时文,林大秀一直奉若铁板教材,连陆先生说的有些暂时也不听了。林中和知道以后让他将那些挑出来的程文抱去书房看了看,他居然也挑不出多大的毛病。 因为林重阳挑得很准,准得让他这个上了年纪有深厚阅历的老学究都有些赞叹不已。 “行了,小九给你挑的这些没有问题,你既然想下场试试,以后每天也不用来我这里,那就专心背诵吧。” 林中和还为他量身定做一套学习方法,让他专心执行就好。 大秀这孩子也有个好处,就是一旦认定什么做起来十分认真,不会像别的孩子那样有太多自己想法,结果读书的时候就容易分心。 他又叮嘱林大秀,“小九给你挑的这些程文,你没必要悉数告诉别人。” 林大秀诚实道:“戴敏辉和李增仁来年也想下场试试,侄子想给他们一些。” 林中和想了想,将那两人对上号,也是林家交往很多年的关系,他沉吟道:“你看着办吧,不过还是要讲究一下分寸。” 林大秀哪里有他想的那么多,也不知道这个分寸是什么,寻思问问小九保管没错的。 他就告辞大伯离开书房,出来的时候又碰到林毓轩。 来年林家加上林大秀有五个子弟下场参加童生考试,上午一起来这里接受教导一个时辰,然后再回去自己学习。 平时大家都是一起的,今天林大秀居然提前? 林毓轩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看林大秀又抱着一沓子文章,难不成大伯单独给他的?讲什么了? 林大秀看都不看他就那么目不斜视地离开了。 “什么东西。”林毓轩心里恨恨道,只是又有些担忧,最近林家上上下下都在说五少爷浪子回头金不换,现在整天关在屋子里专心读书。 还说什么五少爷本身是个很聪明的人,所以哪怕只学了一年,下场也肯定可以考个好成绩的。 不仅如此,在大伯那里检查功课的时候,林毓轩也发现不管大伯问什么问题,林大秀好歹也都答上来。 以前根本不可能这样! 他心里五味杂陈,但是面上还要装作不在意,他和他娘小方氏一个性格,想得多但是又能装,不像林毓琦那样不高兴了就发泄,所以久而久之,心里就会有一根刺,拔不出来扎不进去,怎么都不得劲。 林大秀可不管他,他回到自己院子,儿子和林承润以及去老太太那里请过安,去书房又拐了林承恩一起回来正玩五子棋呢。 原本林承恩提议出去继续扣鸟,林重阳觉得好玩的有那么几次就行,不用天天去,便提议继续五子棋。 林承恩果然被吸引住。 林重阳见爹回来,就让他们玩着,他跟着去了东间,“爹,我大爷爷说什么?” 林大秀笑道:“你大爷爷说你很好,让我就按照你的方法学吧,以后不用每天去书房。” 林重阳点点头,叹道:“我大爷爷真不容易,既要把家里打理得头头是道,还得为下场的学生们操心,看他其实还不到五十呢,我都以为他五十多了。” 要是没有大爷爷,林家只怕没有现在这样呢,估计就真的颓势不可挡了。 所以他也知道那几个伯伯们看着每日轻轻松松的,其实心里压力都大得很。 不过他一点都不担心他爹,以前他爹的压力是考试为自己正名,现在自己已经是正经林家子弟,他爹一点压力也都没的。 “爹,那你就好好背书吧。” 如今年底,家里准备过年,不过有大爷爷和大祖母操持,家里也是忙而不乱的。 尤其是他们的院里,因为人口简单,现在也只有春红和秋枫,一个丫头一个小厮,洒扫庭园有家里其他人每天过来忙活一下。 林大秀拉住他,“我和你商量个事。” 第64节 哟,爹还跟他主动商量事呢,林重阳来了精神,坐下,“什么事儿啊?” 林大秀看他一副主事人的架势,自己这儿子也神了,这么点个娃,就是大家的主心骨,有一种话事人的架势。 “你戴干爹和李干爹来年也下场,我寻思是不是互通有无,把程文也给他们一些?” 林重阳笑道:“爹,这是你的事儿,你自己决定就好了。” 林大秀道:“都是你的心血,哪怕是你干爹我也不好直接决定,所以问问你。” 林重阳有点诧异,爹的情商有长进啊,“爹,我大爷爷咋说啊。” 林大秀道:“你大爷爷说不用全给,看着办。” 林重阳想了想道:“我大爷爷的意思,是我俩干爹资质一般,这一次下场可能希望不大,而且他们背书也不像你这么专心,记性也没有你好,要是都给他们,他们会头大,根本看不完,反而浪费时间,不如挑几篇精品,让他们反复看看。” 他感觉戴干爹会认真看,李增仁就未必,因为李增仁有小聪明,而且也并不那么信服别人。 林大秀点点头,“就这样。” 林重阳又道:“爹,你跟他们讲,这是我大爷爷挑的,让他们仔细背,别说是我。”说是他的话,李增仁绝对不会看的。 林大秀就写了两封信,又把自己最重要自己早就背熟的几篇分别送给他们。最初林重阳让他先抄,一边抄书一边背诵,他也练出来了,抄过三遍,读上几遍,基本就背熟了。 他给的是自己的手抄本。 很快就收到了俩干爹的回信,戴敏辉自然是无不感激的,李增仁说得感激,但是看起来没那么诚意,林大秀也不在意,因为李增仁本就是这样的性子。 林重阳更不在乎,在他们爷俩困难的时候,李增仁也是不离不弃的,小瑕疵不必介意。 这个年过得热闹又有意义,特别是林重阳,收获很大,他和林承润、林承恩等几个小伙伴的友谊突飞猛进,在林家上上下下的眼里也是懂事聪明的小少爷一枚。 他单单是乖巧懂事,就已经把林毓琦比得不知道去了那个犄角旮旯,再加上聪明伶俐好读书,又把以神童吹嘘十来年的林毓轩给比得灰头灰脸。 所以他根本不需要和他们过招,就自己过自己的日子,那些人也能替他们比去。 过年祭祖的时候他和爹都去了,他还特意凑到族长太爷爷和大爷爷身边瞅了瞅,一目十行地把那个上供的家谱轴子飞快扫一遍,看到自己和林大秀的名字。 自己大名林承阳,以后考试就要写这个。 他还发现了一个事儿,原来太祖母还有个四个儿子,大爷爷、二爷爷,渣爷爷的,下面还有个四爷爷的,族谱上就有他的名字,叫林中为。 算起来现在也该三十四五岁吧。 他悄悄地问林大秀,林大秀根本不知道,又问林承润,他更不知道。 不过等到吃年夜饭的时候,林重阳就得到了答案。 是老太太自己提起来的。 一家子在老太太屋里吃年夜饭,大家举杯祝福,这时候老太太说了一句,“你们兄弟四个,去了有二,当时当下,当守望相助,手足相亲,谨记祖宗遗训,以振兴林家祖业为要,切记。” 林中和是老大,自然要紧接着表态,之后就是林中方,然后孙子辈、重孙辈,一个个轮下来。 这是男人的特权也是男人的责任。 林重阳是最后一个。 他也举着一杯牛乳表了态,要首孝悌次见闻,以爱护家族振兴家族为己任。 他并没有说过分的话,不过是顺着大家的说下来,可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人看他的眼神过分热切,有人看他的眼神过分冷厉。 随便他们吧,大家都喊口号他总不好例外吧。 年夜饭散了,林毓锋等人要守岁,像林重阳这么大的孩子就可以休息。 林承润很快就睡着了,林重阳问他爹,“爹,我太祖母有四个儿子呢,你知道吧。” 林大秀道:“好像是,怎么啦?” 林重阳说没什么睡觉吧。 不是他敏感,有人比他还敏感。 林中方守岁和大侄子换人的空档回去屋里休息一下,小方氏就赶紧递上热毛巾,又让丫头端牛乳给他喝,陪着十二分的小心,再也没有之前对林中方的那些嚣张气焰。 这阵子她真的被老太太给吓怕了,自然还是要巴结一下自己男人。 见她这样,林中方很是受用。 “老爷,老太太什么意思?” 林中方道:“什么什么意思?” 小方氏嗔了他一眼,“真是个木头脑袋,老太太表示得那么清楚,你都没个想法?” 林中方越发纳闷,“表示什么了?不是和往年一样吗?” 小方氏恨铁不成钢道:“往年她提过你死了的弟弟吗?” 林中方脸一沉,轻斥道:“大过年的,说什么混话呢。” 小方氏立刻就笑道:“老爷,妾身知错啦,妾身向您赔不是。今年老太太提起了那位去了的四叔儿,可不是无缘无故的吧。” 林中方想了想,“你们不说,我都要忘了,我都没有什么印象了呢。” 说是这样说,可仔细想他也还是能记起来的。 他的确是有个小弟弟的,只是一直病怏怏的,后来直接不见了,说是送到庙里去养着。 原来说他八字轻和家里犯冲,养在庙里不见亲人就好了,钱没少花结果人也没见好转更没回家。 后来听大哥说是没了,估摸着也有十三四岁的样子,为此老太太还好一个伤心,听说还给找了一门冥婚的。 人没回祖坟,夫妻俩还是葬在和尚庙边上。 哎,怪不得老太太隔两年还要去那里上香拜菩萨,林中方一下子想明白了。 林中方不是个记性好的,弟弟很小的时候就被送走,后来他根本就没什么印象。 这个弟弟和二哥不同,二哥是有妻子儿女,后来英年早逝,所以入祖坟,这个不能入祖坟,以为没有后嗣。 所以很多孩子基本不知道的,原本老太太也从来不提,怎么现在突然提起来了? 小方氏察言观色,笑道:“老太太这是话里有话啊,咱们家这个老太太,可不是她说的那样大喇喇没成算,其实心里计较多着呢。” 这话林中方不爱听了,“老太太也是你说的?” 小方氏撇撇嘴,“我这是佩服呢,我还从来没见过咱们家老太太这样能干的呢。” 林中方笑起来,“那是,你见过几个老太太啊。” 小方氏的心思却不像林中方那么简单,她想的更多,如今老太太还在呢,大家都一处不分家,可等老太太没了,祖宅就是林中和的,他们这两房就要搬出来。 二房就一个儿子,平日里族里也体恤,分什么都多一份,可她不行,她俩儿子呢,得为儿子打算。 三房到时候就分这么点家业,自己几个儿子分也不要紧,可要是加上一个林大秀,她总觉得膈应,喉咙里梗着一根刺儿。 “老太太是不是想给四老爷过继个孩子啊。”她小心翼翼地看着林中方,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林中方不耐烦道:“胡咧咧什么啊,早夭的孩子,过继什么啊?现在大家都不提,就当没有的,怎么可能。” 小方氏道:“怎么就不可能了?再说他十四岁没的,结了冥亲那也算成家的,不过是没子嗣而已。老太太在着他有香火,老太太没了到时候谁还管?往大里说,等大老爷那什么了,更没人管。” 她这么一说,林中方一想也是。 当下人对死重于生,所以葬礼要比婚礼还要隆重,死者为大,什么都可以一笔勾销。 而且传宗接代、承受香火,这些都是老人最关心的,若是没有儿女尤其是没有儿子,这家就算绝户,以后就会湮灭在泥土里,再也没有影儿。 所以香火,是一个家族兴旺与否的标志,也是一个人最在意的事情。 要是死后无人给他上香烧纸,没有香火为继,这在时人眼里是最最最可怜悲惨的事情。 比生前惨死更加可怜百倍。 “要是这样,倒是可以从旁支那些贫苦子弟里过继一个的。”好好的人家也不会随便把孩子过继给人的。 小方氏有点恨他榆木脑袋不开窍,家里不是现成有一个? 她也知道不能一下子点破,既然老太太可能有那个意思,那就见机行事吧。 四房是没有产业的,到时候林大秀分出去,也分不到应该属于她儿子的产业。 要是把这俩赶出自己家去,那以后也不用整天抹黑自己,反正自己是后娘,不管做什么都是错的,怎么做都是害他们,竟然还变着法儿地告状,让老太太训诫自己。 不如分出去,以后两个门头过日子,自己就不是他后娘,他也休想再抹黑自己。 小方氏这一次是被老太太着实敲打怕了,总觉得万般委屈,不敢怪老太太只能迁怒林大秀父子俩。明明是为他们打算,却说她长舌妇不守妇道,胡乱插手孩子的婚事。 自己是他的母亲,安排他的亲事有什么不对? 再说自己还是想给他找一门好亲事呢,还能帮他照顾孩子,哪里不对! 怎么就成了她整日价不做正事,寻思着无事生非,怎么就成搅家精了? 搅家精能给他们林家生出四个这么好的孩子来吗!! 她真是受够他们了,就知道他们舍不得家里的好处,说不回来,还不是屁颠屁颠地回来享福! 这本来都应该是她俩儿子的福气,现在都被他们父子俩给夺走了,她怎么就不委屈了? 她有天大委屈要诉嘞,可惜老太太被那小东西甜言蜜语哄着,根本不念情意,不但敲打警告自己,还让她禁足。 过年都不许她走亲戚,人家能不问?还不能说是犯错禁足,还得装病。 她身体棒得得,一天不出去走几圈不找人打打马吊扯扯饥荒就难受,让她憋在家里,才真是要生病呢。 可惜有什么办法呢,林家还是老太太说了算,老太太说让你在家里养病,不要见客人,你要是敢见一个试试? 过了年就是走亲戚,这个大宅门小门户没有分别,不同的就是亲戚多少送礼规模而已。 老太太发了话,来年下场的几个,正月里也不用应酬,都关起门来读书就好。 林大秀本来也不想应酬,这些亲戚可不像大伯大伯母那样厚道,有些人那是两个势利眼专门见缝插针的。 他那时候被林中方赶出去,他们幸灾乐祸,现在他回来住在老太太院里,他们又想来和他套近乎。 他懒得应酬,关着门读书。 正月里提学道行文下达各府从四月开始要进行本年的科考,科考优等的生员可参加来年的乡试。 在科考前后顺便就进行童生试的最后一场考试——院试。 由于去年岁试是从济南府往东挨次按临,所以今年正好轮回来,四月底可以按临莱州府,等轮到济南府差不多也就入冬了。 接到提学道行文,十五县里就公布了考试日期,定于二月十八,这期间考生们就要去县衙礼房报名。 第65节 报名需要填写姓名、年龄、籍贯、三代履历,要求三代之内无再嫁之女,无犯罪之夫,另外身家清白,非倡、优、皂、隶、奴仆极其子孙。 还要寻找一名廪膳生保结,另外四名村民一起具保,以为廪生不好找,所以现在也可以五名考生互相具保。 这都是有风险的,除非知根知底廪生一般不给保。因为若是考场上犯了错,那也是要互相连累的。比如说一人剿袭,互相具保的另外四人也要被连累。与人保结的廪生,若是保结之人为冒籍、替考,那廪生资格都要危险。 所以一般的穷人此处又是一个关卡,就算你有点学习的天分,勒紧裤腰带也读了书,可这一关又很麻烦。 有时候有钱也未必能找到廪生保结。 这时候就体现出大家族的好处来,林家自己就有廪生若干,加上自己赴考的子弟就五个,还有亲朋子弟,总数也有十来个呢。 所以报名的一系列手续都不成问题,人多又流程熟,闭着眼睛都能轻松办下来。 第55章 中不中! 林中和将家里这些子弟都交给了二儿子林毓堂, 让林毓锋和林毓隽还是专心温书等待明年秋天赴考。 林毓堂领着诸人直接去县衙礼房报名, 因为是家族出动, 且提前打点过,报名的时候顺利又省事, 一点麻烦都没。 过了十五, 林毓堂就带着赴考子弟们去密水县城别院住着,一边复习一边等待考试。 之所以要带出来, 也是大老爷的意思, 免得有人在家里思恋温柔乡, 并不是所有人都像林大秀那样守得住。 原本老太太想让林重阳留在家里, 和林承润等人一起读书,可林重阳哪里放得下他爹, 自然要跟着的, 最后也跟着过来。 林家别院是栋三进宅子,有老仆在这里专门打扫。平时林毓锋等子弟在县里的时候也会来这里住着,所以直接就能入住。 林毓堂分了一处小院给林大秀父子俩, 林毓轩和林毓贞加上林中平的儿子林毓熙以及一个本家的林毓覃一处,另外来投奔林家的其他子弟又一处。 林大秀来之前就给戴敏辉和李增仁去了信,也和堂兄说明,到时候让两人来和他一起。 林毓堂自然不拒绝让他看着办, 若是专心学习的,一起更有好处,不专心的,那就不可以。 戴敏辉和李增仁原本是想邀请林大秀父子去密水小院的, 就是他和林大秀换的那处。 不过既然林大秀邀请,他们也就直接投奔林大秀来。 戴敏辉家条件不错,和林家目前相当,李增仁家也略逊一些,但是也算富家子弟。 三人见了面自然高兴得很,尤其是戴敏辉,虽然一直都有通信,对互相的情况非常了解,可见着林重阳他还是很高兴。 “哎呀,我儿子都这么大了,真俊,长高了不少。”一见面他就给大大的过年红包,“我把你李干爹那份也包了。” 他是怕李增仁抠门不舍的给孩子。 李增仁生得皮肤白皙眉眼清秀,跟戴敏辉的阳刚很不同,心思也更细腻一些。 他哼了一声,“我就那么小气吗?这也是我儿子。”说着也给了一个大红包。 林重阳自然乐不得都收入囊中。 今年在林家他收了一圈红包,族长太爷爷都给了,林毓芬那个未出嫁的姑姑都给了呢。 虽然好久未见,但是也不会花太多时间腻歪,大家还是要学业为重。 他们一人一个房间学习。 林重阳看了看戴干爹很听话,现在集中背诵林大秀给的程文。 但是李增仁没那么乖,背了两篇还在背别的,有别人给的,或者他买的,或者小道消息打探来的。 他也没有藏私,也给了林大秀和戴敏辉的,其中有本《徐乐山选文集》,据说是非常抢手的模拟题。 不过戴敏辉觉得还是大秀给的好,毕竟是人家林家大老爷挑的呢。 他们背多了以后,就根据题目自己想破题承题这样做下来。 毕竟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做诗也会吟嘛,时文制艺也如此的。 这个之前他让林重阳一直都在坚持的,写了文章让林中和等人帮他批改,所以林大秀进步很大。 林大秀和戴敏辉两人还互相学习,破题之后商量一下,甚至还会给林毓堂看看,让他给指点指点。 林毓堂倒是也尽心尽力,不过他的学问中规中矩,比起林毓锋和林毓隽差了很多。 林大秀甚至觉得还是问自己儿子似乎更好? 林重阳就建议他爹和戴敏辉,考试之前,不管看什么就看扎实了,否则不如不看,哪怕觉得不会考,可是既然看了,那就看得透彻一点。这是他自己的经验之谈,也是很多考生们的切身体会。 林重阳不下场,所以有的是时间,他平日里还会给林毓堂帮帮忙。 他也存了小心思,去别的院子转转,看看别人学的如何。 听说这一次考试,林家、宋家、左家、张等人家都有好几个子弟赴考,互相既是亲朋,也是竞争对手的,当然这是比较隐晦的心理。 亲兄弟都如此,更何况别人呢。 林重阳去别的院子的时候,看到林毓贞和林毓熙在一起,林毓轩和林毓覃一起。 林毓贞是二爷爷的儿子,平时比较安静,一门心思读书,存在感不是很强。 不过他并不是那种特别聪明的,读书纯粹是靠苦读的,反而和林毓堂有些像。 林毓轩是真聪明,至少读书这块还是有点天赋的,以林重阳的老师眼光来看,算是如此。不过这孩子有个毛病,那就是心思重,心眼小,前世她当学生当老师,也见过不少孩子,自己没有主见,同桌学什么他学什么,别人干嘛他干嘛,整天盯着别人,看不到自己的长处。其实自己明明不错,非要和别人较劲,一来二去,很容易心理失衡。 林毓覃很佩服林毓轩,觉得他是这一次最有希望一口气考中秀才的,林毓轩自己也认为如此。 “小九,你爹背书背得如何了?”林毓轩笑眯眯地看着林重阳。 林重阳道:“挺好的。” 看他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林毓轩心里有点犯嘀咕,在家里的时候就听大伯说林大秀不错,下人们也都说五少爷越来越出息,一定能高中的。 难不成他真有那个本事? 林重阳看他那副样子,“好心”提醒他,“六叔,你还是好好学自己吧,不要担心别人了。” 虽然这个担心有可能是担心别人考上。 林毓轩被他这么一说,反而更犯嘀咕,甚至忍不住让林毓覃去探探林大秀的底,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十足把握。 林毓覃是林家堡子弟,是联宗以后搬过来的旁支,对林家嫡系子弟一直都心存敬畏的。 林毓隽那些人他结交不上,但是林毓轩却比较随和,也喜欢他们围着他转,而且他们也能得着好处,沾光。所以那些旁支子弟都喜欢围着林毓轩兄弟俩,既然如此自然也要听他差遣的。 林毓覃是家里的宝贝疙瘩,比林家少爷还要两耳不闻窗外事呢,可以不客气地说他是读书读迂呆了的,让他去试探林大秀,他哪里是林重阳那个小人精的对手。 他连林大秀的面都没见到,就被林重阳给挡了,得了一个林大秀有秘密武器的念头,他回去跟林毓轩一说。 林毓轩就寻思是不是大爷爷私下里给他的,居然给他不给自己,然后又想给了林大秀肯定也给林毓贞,单单没给自己。 实际他真是小人之心,林中和当家向来是不偏不倚,尤其培养子弟读书,那是为家族争光,不说是他,就算林毓覃待遇也是一样的。家族里弄来的那些程文,林大秀有的他们都有,甚至他们只有更多的不会少。只不过林中和也觉得有些用处不大,或者针对每个孩子学习状况有所增减而已,这个在林大秀和林毓贞林毓熙那些人看来,就是长辈苦心孤诣,而在林毓轩这样的聪明人看来,就是区别对待,是不是对别人好对自己不好,胡思乱想,自己刹都刹不住。 林毓堂发现了端倪,觉得他们是不是压力太大,读书太累,让他们适当放松,还说可以出去逛逛街。 林毓轩自然不肯! 林重阳心动,他想去看看有没有卖弓箭的,一直对这个念念不忘呢,舞刀弄棒他不可能的,骑马射箭还是要会的,这也是君子六艺之一,不可不学。 林毓堂还是要坐镇家里,免得弟弟们有什么事儿,然后让小厮陪着林重阳出门逛。最后林重阳逛了一天,买了一堆东西,就是没买到的想要的弓箭。毕竟卖小孩子弓箭的很少,就算有也不合用,看来只能找机会去即密定做了。 之后他就在家里专心陪他爹们背书,自己也跟着长进。 他还亲自给他爹和两个干爹制定了食谱,每天早上一个煮鸡蛋,一碗小米粥,一些面食,一小盘菜蔬;十点左右一杯牛奶,一些点心,一小把坚果补脑;中午就正常吃,蔬菜肉鱼,下午加一餐点心豆浆,晚饭正常。当然,上午下午还有吃水果的时间,就等他们背书累了,出来走两步,休息眼睛的时候,顺便就把水果吃了。 他闲着无事,爹们读书,他还去厨房和厨娘一起捣鼓好吃的。 之前他们吃鱼有个习惯,基本都是蒸煮煎炸,天天吃也腻歪,他就教着厨娘片鱼,然后溜炒或者做水煮鱼片,可惜没有辣椒,不过这也非常好吃,酸菜让人胃口大开,鱼片纤嫩美味。 十五这天大家还一起聚餐,林毓堂是兄长,挨个鼓励他们一通,让他们不必有压力,只管像平日上课那样对着题目破题作文就是。 可不知道为什么,林重阳感觉他说完,大家似乎更紧张了呢。 饭后林毓贞和林毓熙就到林大秀的屋里来请教,他们感觉林大秀一点都不紧张,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 其实他们不知道林大秀是中不中都无所谓,所以才没有如他们那么紧张。 可他总不能这样说吧,这样岂不是给大家泄气么。 他就把儿子教的那套说辞拿出来,让他们这几天不要想太多,就背背大伯给的那些程文就好,尤其是黄知县的程文以及去年县试的题目。 两人一听的确是个好办法,大伯也这样说过的,只是他们有时候太紧张,没有认真执行。 就还有三两天了,少不得要再拼一拼。 各人回去怎么拼搏用功不表,转眼就到了二月十八入场的日子。 林家别院离着县衙县学并不很远,所以也不用别人那样半夜披星戴月出发,只需要寅正卯初到县学门前大院即可。 林大秀没什么一样,虽然心里也激动,面上却还是那样淡淡的,他儿子比太激动,一早就爬起来,说要跟着他去。 林大秀不肯,“这一早的,到时候人山人海,万一踩着你怎么办?万一丢了呢?你还是在家里等,左右一天就回来的。” 戴敏辉和林毓堂也劝他。 林重阳觉得自己也不能不懂事,便闷闷地答应了。 等他爹走了以后,他又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东西也不爱吃,水也不想喝。 尤其是到了晌午的时候,他直接就望眼欲穿了,脑补了很多画面,知县点名,然后是保结认人,这个没问题,林家都安排好的。然后他爹进场,挑个什么位子?听伯伯们说密水的县学挺破的,没有专门考棚,都是在教室和院子里考的。 今年人数不少,听说有五六百人呢,到时候院子里肯定也挤满考生,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人连桌椅都混不上。 不过密水也不是那种穷乡僻壤,就算不够也能凑足了数的,提前报名,知晓人数,提前安排。 但是桌椅破烂,位置参差不齐,那是一定的。 也不知道他爹能找个什么位子。 二伯应该会打点一下让他们早点进场,挑个好位子吧,听说县试不用对号入座,到时候林家人坐一起,也好互相照应。 若是进场晚的,在院子里露天考,那可不怎么好受。 北方不用担心下雨,可春天风沙大,白天阳光烈,那也够受,一天下来眼睛受不了。 这么担心着,晌饭就吃了两口便没心思。 厨娘见也不是个事儿,就对老仆道:“反正现在也没那么多人挤,抱着小少爷去瞅瞅呗。”她又哄着林重阳,“小少爷吃得饱饱的,去那县学外面瞧瞧。” 林重阳一下子来了精神,呼呼啦啦地吃了一碗打卤面,然后招呼老仆出发,带了一些点心,还装一口袋南瓜子。 点心给他们出来的人吃,南瓜子是他等人的时候消磨时间的。 第66节 他们去了县学外面,发现竟然还有那么多人等在那里,有考生的家人、家仆、亲朋的,看来古今送考都是一个状态。 林毓堂见到他来,也没忍心苛责,还给他拿了把小木椅让他坐着晒太阳。 林重阳等在外面比在家里舒服了一点,还跟林毓堂有说有笑,和他一起嗑瓜子,就等在外面那么一个多时辰的功夫里,他又认识了不少人,和人家聊得不亦乐乎,有几个人已经找了林毓堂发展到大人之间的友谊,约定此后来往。 林毓堂被这个侄子弄得有点愣怔,这里面有两家平日里比较清高的,自诩“新贵”并不是很喜欢和他们这些老牌家族打交道,没想到林重阳和人家吃了把瓜子,居然就建交了。 看来不但夫人路线好使,娃娃路线也不错。 等到了申时,等候的人都紧张起来,这时候一声炮响,第一次开门放牌,就有十来个学生结伴而出。 众人呼啦一下子就围过去,林重阳站在椅子上也看不见,急得哎哎哎地,林毓堂就将他扛起来,这一下子视线比别人都高了一大块。 他看着当先一人十四五岁的样子,后面是林毓轩,还有几个人,哎呀,林大秀! 别看林毓轩生得也俊俏,当先那人也算是个清秀后生,可只要他爹在的地方,别人都是陪衬。 林大秀走在人群后面,面色淡漠,没有什么表情,不似前面那些人一个个不是咧嘴直笑就是表情糟糕。 “二伯,二伯,我爹,我爹出来了。” 林毓堂心道:别是不会做题,坐着没意思就出来了吧。 很快栅栏被推开,几个交了卷子的学生就被放出来,立刻被其家人亲朋围住,叽叽喳喳跟花鸟市场一样。 林毓堂也领着林重阳,几个人围上去。 林毓轩当先给林毓堂行礼,眉开眼笑地说自己考得不错。 那边林重阳已经去找他爹,拉着林大秀的手,喜滋滋地道:“爹你真厉害,竟然是第一批交卷的。” 看起来答的应该不错。 林大秀朝着他笑了笑,也没怪他怎么出来了,心里还挺高兴,表示一边说。 因为林毓轩在那里兴奋地演说,林重阳就和二伯打了招呼父子俩先去找个茶寮坐坐。 他们就近找了一个茶寮,那里聚了不少人,林大秀父子一到门口,就惹得众人看个不停,“哎呀,这爷俩真俊,是去考试的嘞。” “这么俊,估摸着是一定会被取中的。” 就有人上来恭喜。 林重阳还怕他爹不高兴,哪里知道林大秀居然拱拱手,“同喜。” 妈呀,这是中了? 林重阳眼珠子都瞪圆了,拉着他爹赶紧找个角落坐下,“爹,你快说说里面的情形,是不是很破,你坐教室里还是院子里?黄知县和不和气?光线刺不刺眼,学生们是不是交头接耳互相做题,对了题目是什么?” 他一口气问了那么多,林大秀只是看着他笑。 林重阳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哎呀,你快给我讲讲吧,我在外面老煎熬了。” 林大秀就道:“题目是:文武之政,修身以道。” “啊?”林重阳握着小拳头一挥,“哈哈,这个黄……咳咳,还真是循规蹈矩,截搭题也这么中规中矩。” 听他爹说这个,他就知道没问题了。 这个题目,就在自己给林大秀列的那些题目里,当时林大秀做过一篇,破了好几个题,后来写了几篇给林毓锋和林毓隽看。 那俩人觉得太过衰气,不符合年轻人观点,不过大爷爷看了反而挑了一篇最稳当的,这也是林重阳的观点。 八股取士,就是要你摒弃自己的观点,代圣人言,当然揣摩主考官心思这个捷径其实很管用。 尤其是对于林大秀这样的。 原本县试也要两个八股文题目,或者有一个经义文题目,黄知县却只出了一个,另外让做一首试帖试,这个更简单。 林重阳寻思是不是黄知县阅卷嫌烦,索性简化一下,这也是知县们的权利。 毕竟据说有五六百人来考试呢,就知县一个人阅卷哪怕他偷偷地让师爷或者教官帮忙,那也不轻松。 少考一篇就能少一半的工作量呢。 林大秀念了一遍,林重阳就觉得没问题,按照他的经验来说,这首试帖试反而有点灵气,比那篇制艺朝气一些。 那个黄知县反而会更喜欢,因为他流传出来的一些诗作,并非那样暮气沉沉的。 果然,林大秀说他交卷的时候,黄知县看了他一会儿问了几句,还又出了个题目让他破题,他也答了,自己也不知道答的到底好不好,反正黄知县在卷子上写了个中字。 他没好意思跟儿子说,黄知县一边打量他一边不断地点头,说“真是一个俊书生”,又看了看他的卷子,再抬头打量他,频频说是个俊后生,还连连说难得这样俊秀又不焦躁,写得文章四平八稳,品性好之类的。 简直把坐在前排的那几个学生说得脸都绿了,直嘟囔黄知县这是取脸来是取文章的?黄知县那架势,分明就是有本事你长这样,文章没有人家好我也取你。 林大秀自然意识不到这些。 他只怕儿子笑话自己就是个刷脸的。 本朝县试试卷也是弥封的,报名的时候把名字籍贯等信息写上,然后就被糊起来,上面贴一块浮签,标记各人名字,按照浮签发卷子。等交卷子的时候,这个要扯下来。 先交卷子的知县会看心情当场点评,所以有些要作弊的,都是提前拜会过知县,然后早交卷,方便操作。 当然黄知县是不会的,他如今循规蹈矩的,生怕人家说他不好呢,哪里会干这种事。 再者说他三年一换位置,着实没有这个必要。 监考的时候他有时间,第一批交卷的他全都看了,以后阅卷也可以轻松点。 第一批有取的有不取的,另外还有原本想碰运气靠剿袭但是没碰上题目告了病出来的。 见林大秀中了,林重阳松一口气,虽然他爹说得轻松,可实际之前下了多少苦功呢。 他小小孩子废寝忘食一个多月,以他那一目十行的本领给他爹选时文、程文,真的是呕心沥血,累得他都感觉有些心力衰竭,自己考试只怕都不会这样的,只是他没告诉他爹而已。 第56章 竞争激烈 而林大秀也不辜负他的期盼, 选的文章他就背诵, 也是废寝忘食, 除非必须出门,其他时间他分秒必争, 半夜都在背书, 睡着了说梦话都是背书,洗脸吃饭上茅房都背书。 可想而知花费的那些心血, 这是别人无法想象的, 所以说他是拼命三郎都不为过的。 只不过林大秀是那种辛苦也不抱怨, 好事也不张扬的, 除了下巴更尖,眼睛更深幽, 你从他嘴巴里听不出好累这种话的。 “那我俩干爹呢?”林重阳问道。 林大秀道:“你戴干爹当时跟着我背了几篇, 这一回也算是歪打正着,我估计他自己不写直接背时文了。” 时文就是别人做的模拟题,这个知县一般不会看的, 不是历科程文,要安全得多。 “那也差不多可以中的。” 林大秀点点头,“你李干爹估计有点麻烦,他当时很少背诵咱们选的文章, 全背《徐乐山选章》。” 徐乐山是当地有名的选书秀才,专门选童生试的一些文章,收录程文、时文等,在附近几县很有名气, 他的书被学生们奉为至宝,很多人不学四书直接背诵的他的。 往年不少人也因此高中的,所以更加信奉他。 不过今年他这是走了眼,没摸着黄知县的秉性。 要是这样,那李增仁够呛呢。 等了大半个时辰,又放出一牌,林家子弟都出来了,但是戴敏辉和李增仁还没出来。 林大秀就让林毓堂先领大家回去,他和儿子等等那两人,林毓堂也同意了。 按照林大秀说的,当时他们进去以后,原本大家都是随便坐的,他和戴敏辉李宗仁几个坐一起,谁知道衙役突然说坐一起的要分开,防止他们作弊。 这黄知县也够坏的,之前不说,等大家坐一起,已经表明亲疏远近的时候,他直接来个釜底抽薪。 所以说学问还是学到肚子里好,哪管狗肚子人肚子,在自己肚子里就行。 县试不允许点蜡烛,等会儿看不清那就要强制收卷的。 果然,最后一波戴敏辉和李增仁出来了。 戴敏辉还行,李增仁脸色就不大好。 几人一起往家走,戴敏辉叹气道:“这一次要是侥幸中了,以后都跟着大秀背书,人家举人老爷选的书,难道还不如一个徐乐山?他也不过是个秀才而已。” 李增仁点点头,擦了一把额头的冷汗,憋出来的,半晌他道:“我也不是全没写上,这个题目我恰好在大秀那里看过一篇时文,约莫记得那么几句,自己又连绉带蒙的,也凑上了。” 也算他运气好。 大家都笑起来,林重阳道:“干爹,要是中了,你可要请我们下馆子,有得就得有失,要不会挡了后面的好运。” 李增仁被他这么一逗心情也好了一些,捏了捏他的小脸蛋,“你这个小鬼头,为了下馆子也够动脑筋的。” 天黑回到别院,林毓堂将他们召集在一起,让他们都将卷子写出来,到时候可以送回去给家里看看。 大部分学生写过的文章都能默写出来,这也是从小学的一种本领,不过也有那自己胡编乱造,最后写完就忘了的。 比如说李增仁。 戴敏辉是直接背诵一篇时文,略微改几个字。 黄知县有令四天以后出告示张贴通过人数,第一场不过的,就参加第二场考试,这算是给落榜生的一个补过机会。 第二场出了成绩以后,就是第三场面覆。面覆就是面试,有那些歪瓜裂枣,实在太丑,或者瘸腿脸上有疤的那些有碍观瞻的,也是要去掉的。 这种人其实报名的时候基本就被挡在外面,但也不乏有人可以好好化化妆蒙混过关,毕竟报名时候人多,杂乱,且胥吏们也都贪财很容易收买。 黄知县自然还是要亲自看过的。 其实前朝和本朝初期,童子试都是一场定输赢的,县试、府试、道试,全是一场,只不过后来出现一些问题,比如开始是有人相貌不雅蒙混过关闹出笑话,逼得考官加了面覆。面覆主要是相面,倒是没什么难的,压力也不大,这个对知县和考生都还算轻松。 再后来学子们抱怨,甚至有因为第一场出一点小事故导致没考好而落榜者,纠结起来闹事,有一次江南某地的考生们闹大发了,将一位考官给打死。 最后虽然那几名闹事学子被判处斩立决,不过朝廷也给学子们增加了福利,从此后一场变为两场。 正场以后,加一场补录,也算是造福后来人。 不过和历史上清代考四五场还是有很大区别的,至少考生们第一场被录取,不需要再参加后面的,考生轻松,阅卷考官也轻松。 四五场下来,那卷子多了几倍都不知道。 更何况很多时候朝廷三令五申,只有知县方可阅卷,不能找教官等人代替。 密水县算是中县,这一次有五六百考生,黄知县要在四天之内看完这么多考生的文章,想想压力就很大。好在这时候县试府试还是很灵活的,基本都是主考官自己掌握,所以他才会只出一篇文章。 等待的时间最是煎熬,不知道自己这一场过不过,不过的话还要继续考,所以还需要背书背程文。 尤其经过第一场发现,原来黄知县真的会出曾经出过或者别人模拟的时文题目!!! 第67节 有人懊恼有人偷乐,没把握的诸如李增仁这些人自然赶紧去钻研那些程文,只是大部分人也不能做到有的放矢,钻研也不知道怎么钻研。 毕竟考完了你知道他从这里面出,可是考之前谁知道考哪一个题目啊。 这题目没有百万也有十万之多呢。 李增仁也不再抱着徐乐山选章当宝贝了,赶紧拉着林大秀问东问西的。 林重阳还怕他对林大秀有意见,以为林大秀没告诉他什么的,就从他那一堆程文时文里翻腾出一张来,那题目赫然在列。 李增仁那点小心眼林重阳还是看得出的,他道:“干爹,就这么两天功夫,把这些主要的看看,有点印象也好啊。” 这么两天功夫,他可背不完这么多,他又没有林大秀那样的记忆力。 戴敏辉也要背,拉着李增仁一起,“不要长吁短叹了,后悔有什么用啊,大不了来年再来一次。之前咱们谁也没想过要考呢,现在是考上赚了,考不上不吃亏。” 李增仁也就只能如此。 谁知道四天后,有通告出来,除了林毓覃、还有另外三个人,林大秀这几个,居然第一场全中了。 林大秀、戴敏辉、李增仁、林毓轩、林毓熙、林毓贞几个,全其中有名! 李增仁都懵了。 第一场就能中好几个,这在林家也算稀罕事,林毓堂赶紧打发人回去跟家里汇报,考中的几个就可以放松,在城里玩玩,或者有事回去也行,等面试时候再来。 没考中的就要继续考后面的场。 林大秀还算矜持,觉得中不中也没什么不一样,李增仁可不一样,他感觉自己走了狗屎运一样,记着那么个破题,胡编乱凑的,居然也中了。 他顶着一张清秀脸,在那里做狂笑状,让林重阳几个大呼吃不消,尤其是这声音传到了别的院子,把林毓轩好一个郁闷。 林大秀才是那匹黑马呢,林家子弟根本没想过他居然可以中,而林毓覃没中! 林毓轩都替林毓覃不平,林毓覃五岁就开蒙,到现在也学了将近十年,怎么可能连个县试不中。 林大秀怎么可能中了! 这岂不是真的应了家里人说,五少爷浪子回头金不换,以前人家是不稀罕,现在收收心正经读书,那也是非常优秀的。 一般人,还真比不过他。 我擦,这简直是打他林毓轩的脸,让他就算自己中了都一点不高兴,比不中还难过呢。 又想他不过是走狗屎运,县试可以——林毓轩甚至怀疑是不是大伯提前给林大秀走了关系,让黄知县破格录取他的,府试可就没有那么容易。 林家在莱州府可没有那么大的影响力,想贿赂知府自然没那么简单。 到时候自己高高地中了,那林大秀必然不中的,自己照样可以碾压他。 消息传回林家,对于林大秀第一场就中了,全家人都有些不敢置信。 一家人都聚在老太太屋里吃饭,连一直温书的林毓锋、林毓隽兄弟也出席,他们也都看了传回来的卷子,纷纷大呼意外。 他们通看了一下那些卷子,最后都重点看林大秀的,那卷子是林大秀自己做的。 当时他一共做了好几篇,没想到这个题目赫然在列。 这是谁那么会押题! 众人纷纷说不是自己,最后就落在林重阳身上,大家更觉得不可思议。 最后林毓锋道:“这文章还是毓轩做的更好一些,大秀年轻轻怎么做的如此暮气。” 林中和道:“他也不是言为心声,不过是揣摩黄知县喜好罢了。反正他自己也想混个秀才便罢,也不必太过苛责。倒是毓轩,这一次的文章有些太过卖弄。” 林毓轩就和一只骄傲的孔雀一样,憋着劲要不知道跟谁斗美呢,那文章花团锦簇的,可比林大秀的美千百倍。 不过却也有失庄重,有轻浮之嫌。 林毓隽道:“等县试回来,我给他们说说。” 回来还是要加倍用功,因为府试只有比县试更困难的,也是小题当道。 这一次黄知县显然是手下留情的,出简单一些的题目,录取就在文章上见功夫,不过他两天看那么多卷子,也没有多大的耐心。 且考官们自己也有阅卷窍门,虽然说不许教官帮忙阅卷,但是请他们将卷子先扫一遍,有超过五个错字、明显涂改、漏墨等,直接拿下,再看没有避讳到位的管你多好的都不中。 这样可以刷掉四分之一有余。 剩下的黄知县就开始快速浏览,破题直接文不对题的,拿下,这样可以刷掉一半。 破题尚可的看承题,没有承上启下词不达意的,拿下,有去掉剩下的三之一。 承题又可以的,再看看后面,一眼掠过,语句不通顺的胡编乱造的,又可以刷掉剩下的大半。 现在才开始认真看考生的文章。 几百份文章一口气看下来,神仙也会审美疲劳,除非是特别新颖出彩的文章,亦或者当堂交卷让考官阅卷,否则还真不容易引起考官注意。 大部分都是没有上述错误,但是也文章平平,无功无过,不会引起考官多大兴趣。 看到好的,就会特别拿出来,这样等看完,那些文章在考官心目中也有了排名。 不要怀疑知县的能力,他可是千军万马杀进殿试去,也是榜上有名的进士。 凡是能靠真本事中进士的,哪怕是同进士,那也是千里挑一的。 阅卷完毕也能将文章排名,谁中谁不中的,也早就在卷上标记。 选中的当场就撕开弥封,张出告示,这个既不是张榜,也不是出案,只是告知考生而已。 为了给剩下的考生再来一次机会,再安排第二场考试。 其实按照黄知县的意思,安排什么啊,一场足够看出考生的水平了,有些人你给他一百场他也是四书不通,文章不文。 不过要是无缘无故不考第二场,那是要引起公愤的,黄知县自然不会如此,第二场还是会如期举行。之后,录取生童就算定下来,面覆会在出案之后再进行。 第二场县试结束后的第四天,县里就贴出大红纸的长案。 童生试以为并非正式科举考试,只是预备试,所以不称放榜,而是出案,因此第一名为案首。 在案上生儒之名不是横竖排列,而是按照顺时针方向圆形排列,以此表示此名单录取未定,待府试和道试决定。 一等十人,二等二十,三等三十,四等四十,之后是不入等,依次排列,取中的为一到四等,共一百名。 看榜的时候大家都挤在大红案下,仰着头踮着脚,推推挤挤。 “哎,你别挤,踩着我啦!” “我中了中了!我中了!天啊,爹啊,娘啊,我考了八次,终于中啦!”一个三十多岁的书生看到自己的名字就激动得要蹦起来。 周围的人被他推得东倒西歪,被踩着的就大声呵斥,一时间嘈嘈杂杂的。 林毓堂等人一共十几个,抱成团也挤进去,别人倒是不能撼动他们。 “县案首就是风光啊。”林重阳骑在他爹的脖子上,坐得高,看得真,案首宋殊的名字在十二点钟方向,字体也比别人大了两号,十分显眼。 然后他就开始找自己家这人的名字。 林毓覃喊道:“六弟你中了,第十个呢,太了不起了!” 林毓轩还一直都在找呢,被他这么一说就看到了自己名字,顿时觉得自己凭空高大了两尺,笑道:“没什么,前面学兄们……” 不等他说完,那边戴敏辉和李增仁喊道:“大秀是第九!” 林毓轩顿时吃了苍蝇一样,张着嘴巴,怎么都闭不上,喉咙似乎被人塞了棉花,吐不出咽不下,梗在哪里。 中了都比不中难受。 其他人也纷纷找到自己的名字,连林毓覃都有,都高兴道:“这一次好了,县试咱们全过,谁也没落下。” 除了林毓轩都很高兴。 林大秀第九,林毓轩第十,林毓贞十八,林毓熙二十九,林毓覃四十,另外也有三个亲朋子弟排末尾。 而戴敏辉第二十二,李增仁三十八。 两人都很高兴,纷纷和林重阳击掌,“小九,我们一人请你一顿,下馆子去。” 林重阳先恭喜他们,“干爹,你们还是赶紧回去报喜吧,好好准备四月的府试,等府试过了一并请我,到时候我可要大红包,吃大餐。” 大餐是什么他们不讲究,都寻思可能带上海参鲍鱼就算吧。 戴敏辉和李增仁要赶着回家报喜,顺便回去告诉家里长辈,到时候备礼去林家感谢。 其余人则都跟着林毓堂回林家去,林重阳又让爹写信告诉干娘一家以及陆先生,让他们也高兴一下。 自然是有人欢喜有人忧的,回去的路上,他们看到有人疯魔一样在县学门口又哭又闹,还解了裤腰带想寻短见。 那人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看起来得有四五十多岁,一边哭一边扇自己巴掌,“我没用,我没用,读书四十载,连个秀才都考不中。” “我该死,我该死!” 一边啪啪拍自己巴掌。 边上一圈好事者看热闹的,指指点点,还有县学的教官们出来呵斥,“堂堂学生,如此行径,有辱斯文,赶走!” 林重阳因为一直被他爹扛着,所以能越过人群看得清楚,见那人和差役们撕打,又不是对手,反而被人掀到在地,却在那里撒泼起来。 他忍不住大喊道:“你哪里是秀才没考中啊,你根本县试都没中,秀才边儿都没摸着呢。你读书这么多年,家里人为你付出那么多,考不中就好好找个营生去,在这里寻死觅活的,对得起供你读书的家人吗,真是老不修!” 真是丢人,你说你要是考不上举人,你在这里扇巴掌也就算了,再不济,你考不上秀才闹一闹。 这才县试,万里长征刚走了一小步,你就开始这样,真是……让人说什么好呢。 就有人鼓掌,“这位小童说的好,真是个老不修。”还有人揭他的短,“家里老婆孩子吃糠咽菜供他读书,小儿子聪明伶俐,他都不让读,非要自己读,读来读去县试都考不中,还做自己的老爷梦呢。真是老不修!” 被人这么一骂,那老生儒也顾不得闹腾了,爬起来衣袖掩面,“休得胡言”,快步离去。 他原本还想闹腾一下,说不定知县大人体谅自己年老辛苦,就给自己过了呢。 哪里知道被一个小娃娃给讽刺了,众人又跟着揭短,他也是县考的老油条,实在是名声……又臭又长。 虽然大家都鄙视那老书生,但是想想科举取士的激烈竞争,心里也都不是滋味。 这一次密水县一共有六百左右学子参加考试,县试长案出来以后一共录取了一百名。 录取率为六取一,竞争十分激烈。 每年总有大半考生落榜,且有些人经年不中,甚至已经满头白发还来考,也不能不说是执着。 但这也基本是定律,大家早就心知肚明的,考不中虽然懊恼,却也不敢对录取者有怨言。 毕竟朝廷都有取定名额限制的,能为他们加一场补录已经格外开恩,补录也不取的,那就真怨不得人。 更何况府试竞争更加激烈,七个州县的都聚集到莱州府考棚去考试,最后录取的也不过每县四五十人而已的,再加上往年的生员,一起参加院试,最后录取的每县又不过二十到四十人。 第68节 所以有些童生真的是白发苍苍依然当童生,比起人家年纪轻轻十三四就成为秀才相公的,那真是……一把辛酸泪,人比人得死。 回到林家堡。虽然只是县试,他们还是受到族人们热烈的欢迎,族长出面宴请诸位学子,又表扬激励一通,还分别给奖励,这是学田出的份子,早就规定好专门用来奖励学生们的。 各人也都欢欢喜喜地收下。 林重阳全程旁观,觉得林家对读书的子弟真是十分优待,不过是一个县试,连童生也不算,而且也不一定能过府试,可他们就舍得花钱财奖励他们。 而且就算不过的,大家也并不歧视他们,反而还倍加鼓励,希望他们下一次能中。 这也是林家子弟对家族有崇高责任感的一个原因吧。 第57章 为长远计 老太太在家里也摆家宴, 虽然只是一个县试, 她却很高兴, 对孩子们非常赞赏。 她笑道:“别小看这个县试,有多少人一直被卡在这个门槛之外呢, 你们能过便十分优秀, 要再接再厉,争取一鼓作气过了府试和院试。没过的也不要气馁, 下一次再争取。你们都是咱们林家的未来和希望, 在我的心里, 你们都是一样的。” 老太太既然都这么说, 大家哪里还有不感激涕零的。 他们读书都是族里供养,不需要劳作, 考中也是他们该做的。 老太太环顾四周, 视线落在林大秀身上,点点头,“大秀这一次做的很好, 祖母还不知道你这么有读书天分呢。” 林大秀立刻谦虚表示自己没什么。 老太太示意他不必紧张,“你们为家族争光,家族自然以你们为荣,想要什么只管说, 该给你们的,家里也不吝啬。大秀名下还没有土地,先划一百亩给他,一切出产随他所用。” 大家立刻恭喜林大秀。 林大秀接收到儿子眼神也就没推让, 谢了族里和老太太便就收下。 那边小方氏好不容易得了机会能出来透透风见见人,以为仗着儿子林毓轩的功劳呢。 现在看老太太不奖励林毓轩反而只奖励林大秀,哪里能高兴,她拿眼使劲地瞪林中方,既然林大秀有,那自己儿子肯定也应该有啊。 他也太看得起林中方了,他可从来不违逆老太太,林毓贞不是也没有嘛。 因为老太太的赏赐,家宴推进到了高潮,都纷纷聊着县试的一些热闹事儿。 林承润找急得抓耳挠腮的,他大喊道:“五叔,你给我们讲讲,你是怎么考中的呗,原来大家都觉得你考不上呢。” 这孩子,真是实话实说。 林毓锋和小宋氏十分尴尬,异口同声地轻斥他,“说什么呢。” 林大秀也不介意,笑了笑,“其实我自己也稀里糊涂的,想必是大伯给的那些程文时文有效,我拼了命地背,走好运就考中了。” 小方氏咬牙切齿,她也听儿子讲了,中个屁,不过是因为长得俊,那黄知县就跟没见过人儿似的,当着满堂考生的面竟然一个劲地夸林大秀长得好看长得俊。只怕只要林大秀不是个草包,能把卷子写满,他就能取他中! 小方氏和儿子如何不恨呢,他们卯足劲要把林大秀踩在脚底下,到时候要他好看,自己高高地中了林大秀独独不中,这多有面子? 是知道踌躇满志的林毓轩,就在觉得自己能中县案首的时候,出师未捷,居然被林大秀打了一闷棍,盖了顶。 尤其还是一屁股坐在头上,怎么不郁闷? 林毓琦是个心直口快没有心计的,在屋里听他娘和哥哥说多了,自然忍不住,他讥讽道:“太奶奶,应该让我也去。” 老太太瞅了他一眼,“你能把题目看全了?” 林毓琦笑道:“这有什么,我觉得我长得也挺好看,黄知县看到我,保管也得高高取我,就算没有第八,也得给我个第十。” “混账!”林中方骂了他一句,不是为了维护林大秀,而是老太太的面子,这混小子敢这样跟老太太说话,简直无法无天。 老太太摆摆手,“也不算混账,既然这样不如让毓琦也开始读书制艺,后年下场试试。” 童生试三年两试,去年今年考过,来年乡试,后年再继续。 老太太一锤定音,林毓琦还得意洋洋,觉得届时自己肯定高中。 娘和大哥都说了,林大秀那样的草包都能中,那真是傻子也能中。 自己比傻子可聪明多了。 他只是不知道自己选了一条什么路,自此这地狱模式正式开启,虽然长得还行,也有小聪明,可注意力不在学习上,又不像林大秀那么好运有个好儿子,而老太太这样发了话,那就说明也是要他好好读书,就不是从前三日打渔两日晒网那样玩,自然要好好督促他。 这意味着,林毓琦必须每天卯时起床,卯正上课,每天做功课,第二天检查不过关打、手、板! 而且是毫不客气地打,严师才能出高徒,先生们向来毫不吝啬自己的严苛的。 从此之后,林毓琦的无学无术之名,在学堂里也会远远地流传下去,供学生们取乐。 因为四月还要参加府试,所以这之后更要用功学习,家里的一切应酬都免了,尽可能地给他们腾时间来学习。散了家宴以后,各自回去休息,之后要继续温书。 林重阳拉着他爹高高兴兴地回去院里,春红和秋实也替他们高兴,最近这些日子他们没少跟着煎熬,风言风语也不少的,不过他们自然不会跟少爷们提起的。 林重阳拿了钱赏了两人,春红还犹可,给秋实激动得直谢赏,这可是第一次拿新主子赏赐呢。 第二日一早林毓堂就带了那一百亩地的地契过来,以后林大秀就有权力自己处置这一百亩地,是卖还是收成全凭他自己。 林大秀道:“这个我也不懂,还是家里一起打理吧。” 反正现在他有烧肉的分成,根本不缺钱,再说缺什么他儿子和林家就置办了,也不用他操心。 林毓堂道:“你拿着,打理当然还是族里弄着,有人帮你种着,收了租子换了钱你自己拿着就行。” 林大秀便递给了儿子。 林毓堂这些日子也都知道父子俩的习惯,不多说什么,毕竟小九看着比林大秀更让人放心。 林中和也早用尽手段,找了府试往年的题目、程文,以及程知府的往年科考程文以及习作,甚至还有他往年在别地为县官做考官时候出的题目。 这些林家要参加府试的子弟都有,林大秀也给戴敏辉和李增仁写信,约定到时候去密州抄题目。 那么多,他可不想一一给他们抄,能累死他。 林大秀还是想回密州,在那里可以专心背书,当然在林家也挺好,就算林毓轩阴魂不散地时常出现在他跟前,可也没有发生什么冲突。 只是他还是担心自己儿子,儿子毕竟小,这一次自己县试高中,还压了林毓轩一头,林毓轩和小方氏那母子俩的眼神,看着他和儿子的似乎,简直能烧出火扎出冰来。 儿子现在小,随便被人弄一下就非常危险,尤其他现在大了并不是那么安静,也喜欢四处乱跑,所以还是回去的好。 眼不见为净。 等考试的时候再去密水别院,和大家一起去府城即可。 他自然不会跟儿子讲我担心你被人害,因为你四处乱跑,毕竟小孩子哪里有不出去玩的。 林重阳自然支持他爹的决定,约定收拾一下过几天就回密州去,借口就是陆先生那里交了钱,要等考中秀才才不去呢。 其实他对陆先生的印象还是不错的,至少在授课上陆先生非常尽心,也能因材施教,不同学生不同的进度,林大秀那扎实的基础也有他的功劳。 对于林大秀坚持要先回去,老太太也没说什么,只是晚上的时候林毓隽找他喝酒。 春红负责帮兄弟俩斟酒,林重阳就和林承润俩人在一旁下五子棋。 他竖着耳朵听着呢。 酒是好东西,喝了几杯下肚,渐渐就能打开话匣子。 就算是林大秀这样冷清的性子,也不例外,他喝了酒,脸颊耳底都带上胭脂色,眼睛却是水洗一样越发的明亮。 林毓隽恭喜他县试高中,同时又预祝他府试也能中,又说了一些自己当初读书考试的事情,“上一次乡试运气忒差,分在臭号,熏得我两眼昏昏题目都不看清的。勉强支撑一场,后来又呕又吐的,实在坚持不下来,就退场被送去休考室。” 这事儿他很少跟人提起,管他是为什么没考中,反正就是没考中。 他这样一说,林承润和林重阳也来了兴致,跑过来问东问西的。 林毓隽笑道:“分到臭号里,就跟落到后娘手里一样。”说完又哈哈一笑,轻拍自己的嘴巴,“我喝醉了,说昏话。” 这算是林毓隽说过最重的一句话了,还是编排后娘,几乎就是直说小方氏,是他以往打死也不可能说的话。 林重阳却琢磨是不是有什么事儿,三伯可不是那种喜欢嚼舌头的。 果然又喝了几杯,林毓隽就开始问林大秀,“祖母年纪大了,有些事情也没那么多精力过问,这以后要是分了家,再有什么难处,她老人家还真是不知道,你大伯母更不好多问。所以你和小九的事情,以后只怕还有艰难呢。” 特别是上一次陆秀才说的那些话,回头他就去查,很快就顺藤摸瓜查到了小方氏的娘家嫂子身上。 这一次他也没有息事宁人,回来就告诉了老太太,老太太大发雷霆,当场将小方氏叫了去狠狠申斥一顿,勒令她不许回娘家,禁足! 可不管怎么说,小方氏生了四个儿女,除非她犯有谋逆大罪否则是休不得的。打也不可能,她怎么都是林大秀的嫡母。 若现在不是有老太太,小方氏摆布林大秀的婚姻,那也是名正言顺的,没人能说不对,大房也不能插手。 除非不是小方氏名义上的儿子才行。 林大秀说愿闻其详,喝了一杯酒。 他话不是很多,但是喝酒不含糊,所以林毓隽也不觉得他不喜欢和自己交谈,知道他只是话少而已。 林毓隽道:“咱们还有个四叔,你知道吧。” 林大秀现在也知道了,点点头,“嗯,说是很小的时候就没了。” 林毓隽叹了口气,“也不是,其实是送到外面寺庙里养着,和父母兄弟缘薄,在一处会克着他,原本说养过十五岁就能回来的。哪知道还差两天就十五竟然去了,哎。每年老太太都要哭一场,后来二叔又去了,她老人家更难过。好在二叔有二婶和儿女,也不算断了香火。” 那四叔就是断了香火的,等以后若是老太太大老爷没了,若是没有人上心,渐渐地只怕真的没人再去祭祀他了。 林大秀也叹了口气,却没有接话。 林毓隽见他不说,便也不多说什么,又喝了几杯,然后让他好好读书,不要胡思乱想就告辞了。 看他走后,林重阳惊叹道:“我三伯酒量很好啊。” 林承润得意道:“那是的,三叔儿可是千杯不醉呢。” 这时候林大秀已经喝得面泛桃花,眼波欲流。 林承润笑哈哈道:“五叔儿,你酒量可不行,”说着又拉林重阳,“以后我保管也比你能喝。” 说着就要和林重阳比划比划。 林大秀扣住了酒盅:“不到十三岁,不许喝酒。” 林承润嬉皮笑脸的也不行,就又拉着林重阳去下棋。 林重阳则想他三伯的话呢,绝对不是随便来说几句,可他爹似乎没意识到,没事晚上问问看。 林大秀喝得有点多,早早洗漱上炕歪着去,林重阳和林承润玩一会儿也上了炕。 林承润是沾枕头就着,等他睡着了林重阳就叫他爹,“爹。” 林大秀嗯了一声。 第69节 林重阳就卷着被子朝他爬近一点,“我和你说点事。” 林大秀:“嗯。” “我三伯说的话,你知道什么意思不?” 林大秀:“嗯。” 艾玛,这是喝醉了? 林重阳就伸着小手去胡撸他爹的脸,“醒醒。” 林大秀就拉着他的小手,亲了一下,“嗯。” “我说正事呢。” “嗯。” 林重阳就狠心在他爹大手臂上掐了一把,林大秀虽然瘦却很结实,身上都是精肉,他用足了力气也跟挠痒痒一样。 林重阳寻思得趁现在说,要是等明天找不到好机会了,他就喊:“爹,我撒尿。” 外面春红听见,赶紧捧了夜壶进来。 林重阳好一个尴尬,道:“春红,晚上你自己只管休息去,不用管我们。” 春红嗯一声,赶紧放下夜壶就走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夜壶熏了一下,林大秀问道:“你怎么不说了?” 林重阳:…… “爹,我三伯的意思,是不是要把你过继给我四爷爷啊?” 林大秀没说话。 林重阳就知道他这是有点不乐意过继。 林重阳道:“爹,要论起来,家里真想过继,是不用问你愿不愿意的,只要我渣爷爷同意就可以的。” 林大秀嗯了一声。 林重阳就知道他爹想消极处理,他们如果直接让他过继,那就过继好了,不问他也可以,但是问他,他也没那么痛快,毕竟自己还有一个亲娘呢。 亲娘也去了,若是没有自己,那以后就林毓轩那兄弟俩,又怎么可能祭祀她? 林重阳再说几句,只听见他爹绵长的呼吸声,他爹向来又倔又有主意,这事儿他就不再多问,只好卷紧被子睡觉。 第58章 宠爱、离 第二日他就拉着林承润去大爷爷的书房, 说来借几本书看看。 他懂事又不祸害东西, 林中和也没有怕孩子看的, 自然随便他们。 他那书房看起来规矩多,可对他认可的人, 那又是相当随意, 一点都不严肃。 林承润帮他找书,林重阳自己去找律法方面的。 基本上关于过继, 不管是朝廷的律法还是宗族的族规, 最重要就是异姓不继, 另外过继要奉养过继父母等等, 然后和自己的父母关系就不是很大,不再有赡养义务。 还有一条, 一般的族规都是规定长子不过继的。 不过按照渣爷爷和后奶奶那德性, 自然是乐意让林大秀过继过去吧,人家长子不过继,是要继承宗祧, 现在林家不需要林大秀承担如此重任,毕竟还有林毓锋呢,渣爷爷也不是长枝,自然不必承担这个。 其实说来说去, 过继这个事情,完全是双方家庭同意,一拍即合就可以,办完了立好过继文书, 再去县衙户房备案即可。 官府秉持民不告官不究的,基本不来掺和。 就算规定的什么异姓不继,现在也并没有被严格执行,很多人没有儿子但是有闺女,就会想要过继一个外孙当孙子,这样的事儿也常有。不过为了抚慰族人,会拿出一部分家产来充当祖产而已。 三伯还来谈谈他爹的口风,也算是老太太尊重林大秀的意思,把他当个男人对待,而不是孩子了。 要是一个孩子,那是父母同意就直接立文书过继过去的,此后一辈子都不可能再回爹娘身边的。 对于这件事,林重阳没有意见,怎么都行,只要他爹乐意就好。 其实平心而论,他倒是乐意过继,他也能感觉过继这个事儿,是老太太想保护林大秀和他,而不是为没了的四爷爷着想。 毕竟一个送去寺庙,已经没了好多年的孩子,就算是难过这么多年也慢慢平静了。 以前从来不提,现在才提,多半也是想把他和爹从三房里分出来,这样后奶奶就管不到他们,也不能再蹦跶着膈应他们了。 这是老人家的用心良苦,不过他也不会强迫林大秀,就如同他的感情一样,这完全看他自己。 看完律法,他又在大爷爷的书房里看到了不少诸子百家以及笔记散文之类的。 他还是很喜欢看的,因为这里面有很多世情文章。 林承润找了本话本小说在看,都是些幼稚的屌丝落魄书生如何翻身的,被林重阳抽出去,“你看这个小心大爷爷打你。” 林承润吐吐舌头,“我就是好奇写什么,看了看不过尔尔,不好看。” 不好看你还看了这么多页?林重阳也不点破他。 这时候林中和从外面进来,现在要忙活春耕,昨天砸了春牛,今天就开始下犁。 林中和也是种地好手,毕竟家里庶务他管着,种地也很有心得,每次都要去指点一下的。 昨天砸春牛林重阳和林承润也去看了,对林承润没啥稀奇的,林重阳第一次见,看得津津有味的。 俩孩子赶紧给林中和行礼。 林中和已经换了衣裳,看他们拿了书,便问是什么书。 林重阳就递过去。 林中和侧身看了一眼,道:“你们小小年纪,先学启蒙书、认字,若是这些好了,就开始背诵古诗词,多多益善。另外,一些经史子集、诸子百家,也可以涉猎一二。” 两人都应了,其实也就是林重阳,启蒙书籍他早丢一边了,四书已经背烂,五经也滚瓜烂熟。 他记忆力比林大秀还出色,又有背诵和阅读技巧,能够将泛读和精读非常好的结合起来。看书可以一目十行,虽然不是绝对的过目不忘,但是精读几遍那是绝对可以记住的,再定期复习,到时候想忘都忘不掉的。 所以现在也就他有资格看那些“闲杂”之类的书,林承润还没那个本事。 看大爷爷似乎很高兴的样子,林重阳就问道:“大爷爷,有没有我娘的消息啊。” 他是小孩子,没必要跟林毓隽一样说话要先铺垫一下,小孩子找娘也是天经地义,所以他单刀直入,不给大爷爷思考的机会。 林中和果然愣了一下,脱口道:“有。” 说完脑子就飞速转了一下,衡量是告诉他还是不告诉,哪一样的利弊如何,应该如何跟小孩子说等等。 林重阳立刻高兴起来,“真的吗?我娘在哪里?” 林中和笑道:“你娘在很远的地方,不过她挺好的,你不用担心。” 林重阳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揪着自己的手指头,“那她什么时候回来啊。” 林中和摸摸他的头安慰道:“她那里有事,不能回来,可能过两年吧。” 林重阳从他的话里听出点什么来,要是她不想认他,那就不会说可能过两年,既然可以回来,应该也不是已经嫁人了。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她病了? 他心口一紧,“大爷爷,我娘是不是病了?” 林中和一怔,这孩子怎么这么敏感,还真让他猜着了,他笑道:“也不是,反正是大人的事儿,你小孩子不用管,就知道你娘也记挂你呢,不是不要你,等那边事情了了,她就回来。” 林重阳点点头,这么说娘应该是没有危险,生了病,但是也不是不治之症,甚至还有一点可能她不想回来,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就是得平静一下再说。 他嗯了一声,“谢谢大爷爷我懂了,我知道就行,不会再纠结的。” 林中和寻思这孩子怎么这么灵慧啊,我也没说什么他就好像都知道了,以后和他说话可得小心,要么告诉实话,要么不说,否则一开口就让他看出端倪,反而不妥。 他又指点林重阳几句,表示今年五岁了,筋骨也差不多,你可以开始练字。 林重阳道:“陆先生也这样说,那我回去就开始学写字吧。” 林中和点点头,陆秀才的字不错,教林重阳基础也足够的,等再大一点自己多指点指点,他拿出一摞法帖,找了一本馆阁体,“要专门练着个,这是考试通用字体。” 林重阳嗯了一声,接过去,又看到一个本篆书,好奇道:“大爷爷,这个是篆书吗?咱们大门的匾额就是这个字体。” 林中和没想到他有这个眼光,道:“这个是大篆,还不是小篆。” 他看林中和一副很有兴趣的样子,道:“你要是想学,等开始练字,到时候我来教你。” 这个别人一般教不了,因为现在读书人都以馆阁体楷书为要,其他字体极少涉猎,一般都是学业有成功成名就之后,才会学别的。 林重阳欢喜道:“谢谢大爷爷,那我以后就跟大爷爷学。” 林中和又问他们什么时候走。 林重阳就替他爹决定清明祭祖之后。 林中和暗暗道大秀那孩子的确是懂事起来了,就算走,也懂得这个。 “那走之前这几天,你来这里我教你习字。” 林重阳立刻雀跃起来,说自己现在就有时间。 林中和左右无事,就亲自拿了一方砚台出来随手搁在书桌上,“这方砚送给你,以后用它好好写字。” 林承润看了一眼,他没多大兴趣,林重阳倒是眼珠子差点瞪出来,这……这、大爷爷要送他一方澄泥砚? 中国四大名砚,端砚、歙砚、洮砚、澄泥砚,这澄泥砚就是其中之一,而且以朱砂红最贵。 大爷爷拿出来这个就是一方朱砂红的椭圆形澄泥砚,浮雕犀牛望月、草树花卉。林重阳前世的时候因为从小的生活环境,也是自小学习书法的,那时候一位老教授就珍藏了一方朱砂红的澄泥砚,估价已经两百八十多万。老教授还说他也不缺钱,不会卖的,等他老了就将他的家当传给她,结果她倒是先比他老了…… 当然这时候的澄泥砚不会有后世那么贵,毕竟那时候卖的是古董,而不是砚台。 这也够他高兴的,毕竟有那么多普通砚台,大爷爷送他这个说明还是对他很好的啊。 他赶紧表示感谢,那激动的样子,惹得林承润以为这是好东西呢,寻思要不要将爹书房那一堆偷出来给小九玩。 还有三叔那里好像也有好几块呢,什么端砚歙砚的不都是砚台吗,有那么好吗。 林中和又拿了适合他使用的毛笔、墨碇等送给他,又用自己的文房四宝先教他磨墨。 林承润立刻道:“爷爷,这个我来教小九,我会。” 林重阳小手抚摸着那方砚台,真是细腻柔润,让人爱不释手啊,他一点也不舍的用,好想收起来。 林承润提起水注子往砚台里倒水,看他那架势林重阳忙拦住,自己接过去,“还是我来吧。” 第70节 他直接提起一边的小铜勺来,舀了一勺水,大约也就是五六滴的样子,然后握住一截墨碇开始磨墨,他手小力气也不大,磨得时候就要用力。林承润看他那么费劲就要帮他忙。 林中和道:“小九以后每次写字,你都帮忙?” 林承润道:“不是有小厮吗?” 林中和斥他,“荒唐,你去考试也带着小厮不成?” 林承润这才无话可说了,吐吐舌头,“爷爷我说着玩呢。” 林中和就指点着林重阳继续磨墨,见墨磨得浓如漆的时候,让他又提起注子倒了五六滴水,然后继续磨,这样接连几次,一直将墨磨得浓如漆,最后再倒几滴清水,又磨了五六下,然后停下来。 林中和道:“这样磨出来的墨才是活的,写出来的字和有精神。” 林重阳观察那墨激情极浓,犹如阴阳交融,看起来油润光泽,像石油似地。 林中和又教他握笔的姿势,这个林重阳之前就会,又见多了别人写字,自己也差不多,林中和只是指正几个细微处,告诉他如何写字才能省力等等。林重阳都一一照做,有模有样。 林中和一边教他如何运力一边给他讲几种毛笔,硬毫的狼毫、紫毫,软毫的羊毫等,还有软硬适中的兼毫,“你初初练字,便用兼毫即可,这种的笔刚柔并济,正适合初学者。” 他又给林重阳讲什么叫有心笔什么散卓笔,又让他如何挑适合自己用的。 一番讲解之后,他就开始让林重阳运笔写比划。 一个教一个写,两人很快就投入到教学中去,简直是旁若无人。 林承润在一旁听着,竟然也学到了不少东西,原来写字也有窍门,不只是拿起笔来就写呢。 林中和给林重阳先讲了运笔技巧,让他练习比划,不急着写字。 很快一个时辰过去,林中和才发现这孩子还真是坐得住,若是别的孩子早就开始耍赖。 “行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回去再练一下,明天这个时候再过来。” 他又将送给林重阳的笔墨纸砚以及笔架等物都给他放在书篮里,“回去好好练。” 林重阳欢喜地应了和林承润一起告辞大爷爷回到自己住处。 路上林承润笑道:“小九,我爷爷对你真好,从来都没送我这些东西呢。” 林重阳笑道:“你要是喜欢我和你换。” 林承润摆手,“就是笔墨纸砚呗,还不是都一样,我那里多的是,我前儿还抢了我哥哥一些呢,回头都给你拿过来,你都拿走也成。” 林重阳笑了笑。 林中和亲自给林重阳启蒙学字,在他们还没离开书房的时候就已经传遍了整个祖宅,这么多年林中和除了给林毓锋亲自启蒙外,其他人还没这样的待遇呢。 就算林毓隽也不过是偶尔指点一下。 林重阳受到如此特殊待遇,林家上下都看在眼里,自然是有人巴结有人憎恨,不过他倒是无所谓,反正他又不留在林家当家,也不主事他们巴结他也没用。 一连几日,他就和林承润去林中和的书房练字,一边练比划,一边给他讲字的结构。 林重阳也用功,第一天回去就写了几十比划,一个个工整认真,第二天林中和看到也很欣慰,这是个愿意学习态度端正的孩子。 林重阳用心,林中和自然教得也用心,虽然只是几日,却也让林重阳受益匪浅,按照这样的方法下去,他也能打下坚实的基础。 原本林重阳还想多呆两天,不过那天他和林承润回院子的时候,竟然被一群打闹的小孩子用石头砸了一下。林承润气得追过去,也不过是些五六岁的孩子,他们一直都调皮大脑,说并不是故意丢他们。 林承润还是去跟他奶奶告状,大太太看看都不是自己家里的孩子而是村里的,原本想发火都发不出来。祖宅的大门整日也是不关的,平日里小孩子们想来玩就来玩,并没有人限制,所以他们跑进来调皮,还真是不好打骂。 毕竟都是小孩子,打骂也没有用。 不过老太太还是让她将他们娘都叫来好好说了一顿,让她们好好管孩子,实在不管不了早点送学堂,又下令不许那些调皮孩子靠近书房,免得打扰大老爷大家都没脸。 那些媳妇子们本来就理亏,也只有教训自己孩子的事儿,并不敢说大太太如何。 林大秀其他的事情神经大条一点,关系他儿子就立刻敏感百倍,见儿子被石头在太阳穴上面砸了个包,立刻表示第二天早上就走。 大太太就给他们收拾一车东西,让家里的车夫去送。 父子俩拜别老太太大老爷等人,再告别小伙伴们,小伙伴们都舍不得林重阳走。 春红和秋枫直接挎着小包袱跟着。 林重阳道:“春红你和秋实留在这里,我们以后还回来呢。” 春红道:“那秋枫留下看家,奴婢跟着。” 林重阳道:“你也留下吧。” 春红看了林大秀一眼,林大秀点点头,“都不要跟着。”春红只好也留下,虽然不舍的却也没办法。 春天的气息已经非常浓郁,和风煦暖,空气清香,让人心旷神怡。一路父子俩说些闲话讲些程文,说说笑笑,非常自得。 虽然人多热闹,可林重阳发现爹还是和他独处的时候更自在。 “爹,你不用紧张,府试过不了也没啥的。”林重阳给他爹吃个定心丸,免得到时候考不中在有压力。 这也是他为什么同意林大秀回密州,到时候考不中,就不回林家去,爹也不用被林毓轩他们笑话。 要是考中了呢,那就皆大欢喜,回去也可以。 林重阳笑道:“我不紧张,不过我寻思着若是我能早点考中秀才,以后你考试,你考试我可以跟着进去给你保结。” 林重阳别提多感动了,“爹,你对我真好。” 林大秀心道你对爹更好啊。 春天白昼越来越长,他们回到密州的时候,太阳还没落山呢。 因为没有跟韩家确定什么日子回来,所以他们都不知道,狗蛋正和人在胡同口玩呢,看到马车立刻就知道林重阳回来了,嗷一声就冲过来,“小九!” 他这么冷不丁冲出来,吓得车夫赶紧勒马,“吁~” 林重阳掀起车帘,“狗蛋哥,我可想你了。” 狗蛋大喊着,“我也想你。” 林大秀让车夫停了自己跳下来,又把林重阳也抱下来,时候不早,就让车夫住一宿明天再回去。 张氏韩椿儿等人见他们回来非常高兴,赶紧张罗着给他们做饭吃。 屋子里韩椿儿和张氏一直都给打扫着,干净整齐,回来住一点都不用收拾,就和他们没走过一样。 这一次除了送给他们的礼物,其他都是林大秀的程文时文等,需要背的更多。 不过这一次林重阳没有再给他划定太多范围,因为这位程知府不像那位黄知县那么典型,这就是一个正常人,还些才气。 林重阳揣摩程知府的文章以及根据大爷爷他们说的程知府这个人的为政方针和特点,推断这个人略微有点好大喜功,但是也有抱负想要做政绩出来。他一来莱州府就开始着手整顿吏治,找当地乡绅们谈话,劝课农桑,都是为民的好事,不过他又不那么切合实际,不根据当地的风土人情以及土地厚薄等,硬性地做出一些规定,反而不符合百姓利益。 所以百姓对他一半一半吧。 林重阳推断这个程知府应该是喜欢好享受、喜欢奉承、注重形式,一定会喜欢花团锦簇的文章。这样一来,林毓轩倒是占便宜,那厮性格和程知府有点类似。 所以他这一次让林大秀看的时文程文,都是一些偏华丽的,但是也不会华而不实太过空洞,那样反而过犹不及,不是程知府喜欢的。要用华丽的语言,来表达有效的内容,这样才行。这就真是要挑那些大家时文程文来看,而这样的文章林重阳又怕程知府可能会见过。另外他猜了一些题目,不过觉得中的可能性不大,毕竟人家不像黄知县那么老实啊。 他还是请林毓隽给林大秀做了几篇范文,这是别人没有的,到时候如果真用上那就是赚了,用不上林大秀也算是学习,把林毓隽一些好的东西学过来,也挺好的。 至少遣词造句还是可以学的嘛。 所以这一次是林大秀夜以继日地背诵,林重阳反而轻松,他将自己带来的那一箱子书,先挑感兴趣的看,第一遍解馋,第二遍明其义,第三遍背下来,第四遍就可以记熟。 他虽然没有那些记忆神童那么绝对的过目不忘,但是比他们记得牢固,一直以来他都有自己的记忆法,这是以读书为兴趣的人自然生成的一种方法,跟他的脑子互相配套,别人学不来,因为你只知道方法,没有那个脑子跟不上,所以学也白扯。 前世他背英语单词那才叫一个厉害呢,在学校各项记歌词、记单词、背诗词比赛中都是拿大奖的。 这一次从大爷爷书房里借了不少书,什么《东京梦华录》《舌华录》《龙文鞭影》,《庄子》《墨子》《荀子》,《史记》之类的,他全都来者不拒。 各种的都拿一些,看哪一种更感兴趣,就可以开始阅读,背靠家族这也是一个很大的好处,可以有很多藏书可以读,有些是书斋买不到的。 第59章 羡慕、官差 原本和狗蛋约好的要读书, 狗蛋因为惦记着和林重阳玩, 所以被忽悠了几句就同意。 第二天, 他们就带着礼物和狗蛋直接去拜会陆先生,不过他既然上学就要叫大名, 不能再叫狗蛋。 年前韩大壮送礼物的时候就已经说过狗蛋读书的事情, 陆先生也答应得很痛快,看在林重阳的份儿上也会让他来读的。 更何况韩大壮送了那么多烧肉! 陆先生试都没试狗蛋的学问, 甚至没提醒他读书要遵守的纪律, 他是看明白了, 只要有林重阳在, 不仅仅是他爹乖,这个狗蛋也照旧得乖。 但是对于林大秀竟然过了县试, 陆先生到现在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如果不是很了解林中和的做派,他也要怀疑是不是跟黄知县走了后门什么的。 毕竟之前他寻思着林大秀可以过,但是起码三年后, 这一次就是去白花钱的。 哪里知道……人家过了,名次还高高的! 简直……当然他也听了一些传言,黄知县就是冲着林大秀的颜才录取的,这一点陆秀才也只是一笑置之。 若是仅仅靠脸, 那他也就是被录取,绝对是排名后二十,不会在前二十里。 现在林大秀排名第九,分明就是靠自己的本事。 这一次陆秀才入场的六个学生, 一共过了四个,王连英、方子春,还有另外两个不常来的学生。 何云没过。 林大秀都过了,你居然没过! 陆先生觉得完全应该打上几手板让他长长记性。 看着眼前这父子俩,陆先生真的是五味杂陈,毕竟也是他的学生,林大秀过了县试他当然也高兴,这也是他的脸面啊。 陆先生先问了林家老太太和大老爷等人好,然后问了几句考试的情形,听说林大秀是靠背诵程文选上的,他道:“也算是运气好,摊上黄知县,不过府试却没有那么侥幸,切不可自满。” 这样说着他心里平衡一点,原来是靠蒙对题目,那就是林中和的本事了,他也就不再有种隐秘的自惭形秽心理,觉得舒服很多。 林大秀受教。 陆先生又道:“你才入学这一年,能过县试已经很是不错,府试也不必有太大压力。” 林大秀又应了。 陆先生这才问林重阳,“可是开始习字了?” 林重阳有点惊讶,你怎么知道啊,乖乖道:“回先生,刚没几天。” 陆先生就让他拿写的字来看。 林重阳找出自己写的比划和部首递过去,基本也都是描红,一部分自己写的。 第71节 陆先生微微颔首,“是归农先生为你开笔的吧。” 林重阳愣了一下,什么归农,他知道田归农,随即回过神来,哦,说的是大爷爷的号吧。 他忙道:“是的。” 陆先生夸道:“归农先生擅长书法,写一手浑厚的大篆,馆阁体也漂亮端正得很,我辈不及啊。” 这是士人之间的抬举互捧,林重阳虽然还没了解这些,但是出于礼貌他就道:“我大爷爷说陆先生的字很好,让我好好跟着学。” 这样一说,陆先生比喝上两杯还舒爽,“归农先生抬举了。” 最后他看看韩兴,“跟着学兄们好好读书,不可淘气,否则打手板。” 韩兴胖嘟嘟的腮帮子抖了抖,按照林重阳教的,乖乖答应。 再说两句,就让他们去学堂。 三人走进教室,少不得又被人围住,他们真是服了林大秀,怎么就能考过县试。 林重阳则给他们分礼物。 如今过了寒冬,那两位贫寒学子又恢复平日的淡定从容,看不出一点窘迫,不过林重阳给他们的礼物比别人丰厚实用一些,普通的笔墨之类,数量多一些,他们自然非常高兴。 他们也都有给林重阳的礼物,比如他们自己抄的启蒙书,林重阳自然也十分感激。 这些就可以给狗蛋用。 他和陆行之、孙兆华几个小伙伴,也有可心的礼物交换,都是有趣好玩的东西。 狗蛋虽然贪玩,但是被林重阳一直以来调教得也算懂事,起码还算讲理,所以和陆行之、孙兆华很快就能玩到一起去。 大家约定等夏天休学的时候就可以一起去钓鱼、洗澡、粘知了。 因为四月还要参加府试,所以大学生们十分紧张,连带着小学生们也不敢懈怠 孙兆华从今年开始接触四书,一边背书一边学制艺,主要是破题。 陆行之虽然小一点,但是陆先生也让他接触着。 经过这一次考试,陆先生也觉得高头讲章还是要背的,既然少不了背,那不如从小就开始背起,这样等十三四岁下场的时候,也有几千篇文章在肚子里,总归是更好应付一些。 再说背多了慢慢也会写的。 他还给林重阳安排一下,每天练字、学四书、破题、背程文范文,作业里也有体现,每天都要检查课业。 现在他们背的程文和那些要参加考试的是不同的,他们背的是一些基础的、大家之作,可以当做教科书的。 类似于你要学写诗,一边研究格律等技巧一边背诵的唐诗一样。 这些名家程文就是当代“唐诗。” 韩兴的学业最轻松,应该刚启蒙,背三字经即可,陆先生也并不强求每天让他背诵几句话,等几本启蒙书背得滚瓜烂熟,再开始学认字写字。 顿时,满屋子八股文小斗士们都羡慕地看着韩兴。 要不说八股文摧残人的心智,这么没日没夜,昏天黑地地背下去,小小孩子又不求甚解,简直是枯燥又痛苦,陆行之和孙兆华挨打的频率越来越大。 林重阳还好一些,一是他大人的芯子,理智,也知道自己要什么,主动性强。二是他记忆力好,哪怕不喜欢,死记硬背也是可以的。三其实他还是蛮喜欢的,毕竟他也是个怪胎,以读书考试为兴趣,在学习中开发出许许多多的乐趣。 比如研究词汇的时候,他会觉得同义词近义词反义词之类的这些很有意思,然后以一个词发散出去,给他们找亲戚、配对、找仇家,跟排兵布阵一样,一列列出击还击,然后一大张纸都可以列得密密麻麻。 这样既有趣还能记得牢固,而不是死记硬背那样枯燥。 可这样的办法别人也学不去,因为他先有兴趣,才会自己即兴编造一些小游戏,别人没兴趣,不会觉得这个游戏有趣,反而觉得更加无聊。 这日陆行之和孙兆华实在是被打怕了,中午吃饭的时候,一边吃一边掉眼泪。 韩兴在一边看着,心里怕怕的,总怕被陆先生打手板。好在有林重阳给他指导,小孩子记性也好,几句话他还是背得熟的,所以上学几天一直都没挨打。 既这么着,他就有点骄傲。 “林学弟,你是怎么背的,怎么就不挨打呢。”孙兆华几个问他。 以前他们觉得林重阳小,先生让着他,所以不挨打。可现在人家和自己一样,既要练字,还要背书、背范文,人家背得又快又好,怎么就不挨打啊。 林重阳想了想,“我很喜欢这些东西,觉得它们很神奇想研究它们,而且想研究透它们,我主动钻研,了解得越多,我就想要的越多。看见一篇,我就想知道它的意思,就想知道出这个题目的人,答这个题目的人,他是什么情况,什么思想。” 人生就是不断地攻克一个又一个难题啊,读书不好? 没关系,找问题,分析问题,然后细化问题,分为几部分,一点一点地解决。 所以才要吾日三省吾身嘛,每天早上制定当天计划,晚上总结经验教训,这样坚持下去,只需要一个月就可以见效。 两人目瞪口呆,“还能这样呢?” 林重阳点头,“当然啊,文如其人嘛。一个性子暴戾的人绝对写不出温柔的文章,一个温柔悲悯的人,绝对写不出杀人如麻,一个心胸开阔的人,也不会写得小家子气,文章就容易大开大合,波澜壮阔,就算细腻的时候,也是哀而不伤充满希望,不会太过消沉绝望。” 毕竟这时候的人写文基本都是以诗写情,以文咏志的,或多或少,甚至很大一部分,都会表现自己的志向、思想和心情,甚至连自己的阅历、出身、学识,都是包涵在里面的。 当然,散文里更容易看,八股文要看出来这些,也是需要一点功力的。 这俩孩子现在还不行,有点复杂。 不过不耽误林重阳这样告诉他们,让他们随便怎么的有点兴趣,去研究就好了,就算研究不出来,但是能把文顺便研究明白就可以的。 果然,两人觉得很好玩,就随便找一篇文章来读,顺便让林重阳给分析一下。 其实大概的几个词汇很好分辨的,比如此人耿直、正直、仗义、圆滑、中庸、细腻、谨慎等等,是完全可以从文里看出来的。 俩孩子感觉被林重阳打开一扇新大门,开启了一片新世界,立刻就热情地投入到与作者文交的大业中去。 林大秀在一旁吃完饭背书呢,听见他和俩学生那样讲,笑了笑,“若是小九以后做先生,必然可以造福数万人。” 林重阳谦虚道:“哪那么多人啦,也就是几千人而已。” 林大秀低头笑。 林重阳咳咳两声,“林大秀你觉得我是不是好为人师啊。” 林大秀这才正色道:“我觉得这个师为的好,受教的人必将获益终生,一辈子感激于你。” 林重阳立刻朝着他做了个鬼脸,“不要拍马屁,你感激我就好了。” 林大秀立刻开始诉说辛酸史,什么一把屎一把尿把你…… “打住!”林重阳生怕他爹说出把你喂养大,“行啦,爹,我可知道感激了,咱们赶紧看书,今儿我作业很多呢。” 自从有一次斗嘴,林重阳嘴太快,说了句“行啦,我知道你一把屎一把尿把我喂养大不容易,我知道的。”那之后,林大秀可记住并发展成他的杀手锏,一出手林重阳就得认输。 看了一会儿书,林大秀指着文章里的几句话问他啥意思,林重阳看了一眼随口告诉他。 林大秀就叹口气,小九这脑子实在是好使,自己问他点什么就没有他不会的,这句话这样拗口,他看得实在是头大,可小九看一眼就能说出啥意思。 林重阳要是知道就会欠欠地来一句,“无他,唯脑熟尔。” 然后韩兴就会在右边吃吃地笑,他和林大秀一右一左把林重阳夹在中间,美其名曰照顾保护。 下午陆先生给他们分别布置了功课,然后就放学。 虽然是大好春光,可因为即将考试,所以大家也没心思去踏青游玩,只能回家背书。 其实林重阳觉得他们完全没有必要那么紧张,就算背书,也可以去大自然里面,一边呼吸新鲜空气,一边欣赏美景一边背嘛。 现在他也有一个书篮,林大秀一人拎着俩,林大秀和韩兴各自背着小书包走在一旁。 到了家里,就发现有几个公差模样的人在自己家门口。 见林大秀回来,韩大壮立刻道:“我们林少爷回来了。” 几人都戴着方巾,身穿青衣,腰系红织带,为首的那人帽间还插着孔雀翎,看起来似是一个头目。 见林大秀父子回来,当先一人领着就上前拱手见礼,“见过林相公。” 叫他林相公而不是林少爷,这是知道他是读书人,且过了县试的。 一般来说秀才才叫相公,不过时人为了尊重读书人,童生有时候也就叫相公,而要过了府试参加过道试之后才能算童生,不过普通百姓和低贱的差役们却都直接称呼相公。 百姓是不太懂,看到读书人就觉得高不可攀,差役是先行恭维巴结着,谁知道人家以后是不是要飞黄腾达呢。 尤其林大秀还是林家子弟,哪怕是密水的,可在密州也是有一定影响力的。 林大秀还了礼,“不知几位差员找在下有何公干?” 为首的那人自我介绍道:“小的张保进,奉我们李四爷的命给林相公说几句话。” 林大秀便请他们屋里去。 张保进道:“不便叨扰,说完小的还要回去复命呢。” 等他说完,林大秀就明白了,他们这是什么时候找茬来着? 林重阳却听得明白,看来年前他们回林家堡之后,县衙有差役来刁难干娘家,他们说这房子盖的不合理,没有经过县衙户房批准形同走私。又说韩家烧肉虽然没有挂铺子卖,但这样更加违制,需要先停业经过县衙备案批准,以后照例收税才行。 话说他们县衙也定烧肉吃了那么久,现在才来找茬,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啊。 难不成觉得他们不上道,居然不给免费,还每次都要钱? 给县衙的烧肉,价格可是和悦宾楼一样的呢,按照他们的话说就是不赚钱,保本给送的呢。 这事姑姑他们居然没写信告诉自己和爹,想来是不想让爹分心吧,那时候爹来年要考试。 那么现在是知道他爹过了县试,还是因为别的,突然就来示好,现在居然改口虽然有点手续不全、违制,但他们还是会帮忙完善一下的,这样就不用太麻烦。 李典史特意派他们来等着,跟林大秀说一声呢。 林大秀就看向他儿子。 林重阳道:“那可多谢李四爷和诸位官差呢。” 叫他们官差是给他们的美称,类似于他们叫林大秀相公一样,他们分明就是差役,县衙身份最低贱的一些人,但是如果叫差役,里面有个奴役并列的字眼,让人听着就会不舒服,觉得轻视他们,类似于直接叫保洁阿姨为扫地的。 既然他们示好,那就应承下来吧。 他们临走的时候,表示李四爷会来亲自登门拜访。 以前可没这种事,就算林大秀是林家的少爷,县衙也不会来表示的,可他不过是参加童子试过了一个县试,居然让李典史就要上门来。 还真是……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啊。 他让张氏给几人带了两斤烧肉去打牙祭,两斤烧肉就是一百多文,也算是打点他们的礼,他们自然也领情。 几人欢喜地告辞离去。 望着他们的背影,等他们走得不见了,张氏呸了一声,“这些吸血虫。” 县衙里有三班差役,皂隶、快班、民壮,其中以这些能外出拘捕的捕役最招人恨,他们在县衙明明是最低贱的,可到了百姓跟前摇身一变,就成了差爷,凭着手里的官票没少害人。尤其若是有人告状,他们就会想方设法地隔离被告原高,然后两头勒索,有时候不等官司进行一半,两家人都被勒索的破产。所以百姓们没有人命官司,一半是绝对不想告官的,平时没有事儿,也尽可能不与官府打交道。 第72节 因为若是与他们见个面,估计就要脱层皮。 有人直接骂他们是吸血虫,蠹虫。 不过这也看知县的本领,如果知县能震慑得住他们,一般他们也会收敛一下,若是被他们糊弄住,甚至还要靠他们办写龌蹉事,那就会变本加厉,弄得县里乌烟瘴气,百姓怨声载道。 这位文知县还算有清名,只是初来乍到,也很容易被县丞、主簿、典史等这些人串通一气来蒙骗架空,好在文知县还算有点手段,不至于那般窝囊。 这些差役虽然招人恨,却也不敢没缘由地欺凌百姓。 他们必然是眼红烧肉生意赚钱,忍不住想要分一杯羹。 只是从前一直不动弹,怎么最近又蠢蠢欲动,这反而让林重阳有些好奇呢。 以前自己可能还有点顾忌他们,不过现在他和爹已经背靠林家好乘凉,自然不必担心,否则他们也不会主动来表示。 “奶奶,他们是不是年前就来过?” 张氏道:“可不是怎么的。”几人进屋里去说。 当时几个差役气势汹汹地赶来,要给他们拆房子,说那几间南屋并没有备案,又说这烧肉生意和不合乎律法,要停掉,当时韩椿儿和韩大壮很生气,差点跟他们打起来。几个差役就要趁机拿人,将韩大壮和韩老爹抓走,幸亏平日里他们听林重阳的注意结交街坊邻居,遇到事情他们都纷纷出头,不许乱抓人,这才消停过了一个年。 不过被他们一闹腾,过年的生意受了很大影响,甚至还有人要来买方子,直接被韩椿儿给骂走了。 当时他们商量着让韩大壮去找一下陆掌柜,毕竟也有生意往来,看看能不能给出个主意,说合一下,谁知道陆掌柜那几天被派往外地考察分店去了。 后来还是陆老板知道了,说去帮忙问问看到底怎么回事,回来就说有什么误会,没事了,让他们只管还干嘛干嘛。 原本他们想等林大秀考完试再跟他讲的,谁知道李典史倒是派人来了。 林重阳道:“爹,明天放学,我去一下陆老板家。”把事情问问清楚,也好还了人情。 林大秀表示和他一起去。 林重阳道:“考试之前爹你要分秒必争,还是不要分心。” 林大秀虽然不懂分秒什么意思,不过儿子说过很多次,他也就理解意思,自然是珍惜光阴。 “你一个人?” 林重阳表示自己还有干爹陪着不是一个人,狗蛋立刻喊还有他呢,上刀山下油锅……然后被韩大壮拍一巴掌不敢说了。 结果第二天三人去上学,书斋就打发人去陆秀才家,专门和林大秀解释这个事儿。 这让林重阳感慨果然是读书好,他爹一旦读书有丁点苗头,在大家心目中的形象地位立刻就变了。 再也不是不学无术的公子哥,而是勤奋有为的好青年。 那赵一刀还特意给他们送年礼呢,十分丰厚。 现在陆老板主动打发人来说事情,以前可从不会的。 来人是陆老板的儿子陆坦之,他先去给陆秀才请安,然后找了林大秀父子出去说话。 见了面,陆坦之先作揖问林学兄好,恭喜林学兄县试通过。 林大秀谦虚几句,也问了陆老板好。 陆坦之道:“年前家父亲自去了一趟县衙,他与县衙户房的陈经承有几分交情,打探一下才知道,原来是有人眼红贵府生意,想要霸占方子就去李典史那里告状,说贵府生意有问题。那李典史一直都不想管的,毕竟林兄也是林家堡的人,只是那些人就买通下面的差役,公然上门勒索。李典史知道后也十分气恼,严令申斥他们几个,听说林兄回来,就打发他们来赔礼道歉呢。他们可来了吧?” 林大秀道:“昨傍晚来的。” 陆坦之点点头,“说开就好了,林学兄也不用跟他们置气,他们是什么人,不过是一辈子都在那里拉磨的驴马差役,也只靠着这点勾当来捞点外快,甚至也不是针对林兄,只不过哪里有好处哪里就去捞罢了。” 林重阳知道这是既要他们承人情,顺便当一下说客的,这事儿若是告诉大爷爷,那林家少不得会出面来解决一下,要解决估计更容易。可既然之前陆老板主动出头,那自己和爹还是要承情的,否则就是不知好歹,要得罪人坏名声的。 李典史是差役头子,在县里经营多年,盘根错节,不好对付,但是那个暗中使坏的,他是要知道的。 惦记别人的东西就那么爽么?要是不摆点脸色瞧瞧,他们还以为自己和爹很容易被人搓扁揉圆呢。 李典史是公门人,自己无权无势,暂且动不了,就等两年。 可那个背后告状的或者是和李典史合谋的,自己一定不会轻饶他! 他心里不爽,表面却依然一团和气,“陆家叔叔,等我爹考试以后亲自去给陆老板致谢,还有县里的陈经承,也要好好感激一番。” 陆坦之忙说不用,爹打发他来也是考虑这个不想浪费林学兄时间呢。 林重阳笑道:“也不知道是谁那么见利忘义,竟然就来打我们家主意,我们这烧肉生意都给赵家赚了,自己不过是赚点小钱。” 虽然赵一刀也有那个动机,但是没有确凿证据,林重阳不喜欢怀疑人。 他这样说自然也是有道理的,既然有人觊觎韩家烧肉,那赵家也别闲着吧。 一起赚钱,有问题自然也要一起担当。 他也知道问背后使坏的人,必然问不出来,毕竟他们已经勾结,李典史也表示自己事先不知道,是几个属下耍混账。 林重阳却知道,这一次是因为林家认下自己爹又过了县试,他们才会抽身退步,若林家不认自己,那自己和爹估计就要被吃得骨头都不剩,最后也只能交出方子保命的。 这也是为什么之前他不赞同韩家开铺子把烧肉生意做大,没有一定的势力做基础,经济能力越强,在那群饿狼眼里就是越肥的猪羊,不过是为他们养膘而已。 他自然表现得万般感激陆老板和陈经承,对李典史也没有误会怨言,好好地把陆坦之打发了,心里却打着别样主意。 而学堂里因为陆坦之来找林大秀父子俩,别人自然也好奇。 狗蛋见他们也不来问自己,大声道:“我知道,就是有人使坏,去县衙告我们的烧肉生意,想让我们关门。” 一听竟然有人想让韩家烧肉做不下去,学堂里就炸了锅,那样可就没有烧肉吃啦! 不能容忍。 几个人立刻表示了愤慨,狠狠地鄙夷了一下那个不在的当事人。 虽然有这点事儿,不过课还是要上的,而且要心平气和,不能被影响,这也算是锻炼涵养。越是遇到事情,越是要不动声色,绝对不能有一点风吹草动就屁股坐不住,心思浮躁什么也做不下去。 比如狗蛋,屁股长尖儿可不行。 林重阳自己默念几篇圣人言,又看他爹,见林大秀居然真的可以一点都不受影响。 道行高深啊?都不需要平复,看狗蛋在那里左摇右晃的,恨不得抓来告状人打一顿呢。 他笑了笑,拐了拐林大秀,“爹,你涵养现在挺深啊。” 林大秀笑道:“最担心的事情解决了,还有什么好生气啊。” 他最在乎的事情就是儿子的事情,既然户籍的问题解决了,自然没什么好担心的。 只要他儿子好好的,其他都不是问题。 父子俩上课的时候认认真真,一点都没被影响,这让陆先生都十分惊异,隐隐觉得这父子俩也算奇人。 不过他也没有客气,该布置作业一点都不含糊,林大秀因为要背程文,倒是少一些,不过也规定几篇时文要他背。那也是陆先生通过研究知府大人的文章和题目找出来的时文,每个要下场的学生都要背,然后融会贯通能做出类似的来。 林重阳的功课如常。 放学回家,林大秀带着俩小子先拐去赵一刀家一趟。 没想到林相公亲自上门,赵一刀激动得胖脸直哆嗦,请林相公赶紧上座喝茶。 赵一刀现在生意更大除了垄断生肉生意,还是韩家烧肉的最大销售商,另外还在内城开了烧肉铺子,同时也卖烧鸡烤鸭等。他家里的装潢也更具有暴发户气息,那金碧辉煌,那不伦不类地摆设搭配,看得林重阳直辣眼睛。 看起来他有皇帝的品味啊,像乾隆爷的审美靠得越来越近。 “知道林相公要考试,咱们也不敢去打扰,不曾想三位居然大驾光临,实在是让寒舍蓬荜生辉。”赵一刀也文绉绉起来,倒是比林大秀还像个读书人。 林重阳忍不住肩头抽抽,随即又赶紧板住,毫不客气道:“赵一刀,我爹年前回家了,你怎么也不照看着咱们的生意啊。” 狗蛋立刻附和道:“你说,为什么不照看咱们生意!” 第60章 麻痹、神童 对于被直呼其名, 赵一刀还觉得很受用呢, 他赶紧道:“小少爷明察, 小人可是卯足劲扩大咱们的生意呢。” 林重阳叹了口气,“你扩大有什么用, 根子要被人家刨了。有人威胁咱们生意, 要让县衙抄咱们方子,你知道不?” 赵一刀立刻道:“知道, 这不是立刻请了陆老板给说和一下, 原本在下想自己去, 不过一想咱是粗人, 就算送银子人家都嫌不够份量,所以还是请了陆老板来着。” 陆坦之居然没有说这茬? 林重阳笑道:“若是真如此, 那赵老板你可很好。” 赵一刀连说哪里哪里, 又同仇敌忾道:“也不知道哪个妄八吃里扒外,居然敢打林相公的生意,二位放心, 咱一直留意着呢,知道消息立刻报给二位听。” 林重阳看他居然不像撒谎,原本他还寻思是不是赵一刀眼红呢,毕竟他是最了解烧肉生意能赚多少钱的, 就算韩家把方子和成本保密,可赵一刀一辈子都在摆弄肉的生意,这生肉多少,一锅出多少熟肉, 他看两回就能知道,然后算算进货的本钱,再算算卖货的价钱,也能算出韩家的利润来。 所以韩家赚钱,赵一刀是第一个知道底细的。 现在看来不是赵一刀。 又说几句夸他生意做的好,夸人是不需要成本又能让对方心情愉悦,尤其是夸在点子上的,这真是花钱都买不来的。 林重阳向来不吝啬这个的,把赵一刀夸得飘飘然,觉得自己做生意真的不错,小少爷和林相公眼光真好,找到自己。皇天后土,日月可鉴,咱真的没有二心,只想跟着林相公把生意做大。 他甚至还憧憬着等林少爷得了功名,自己也算是第一批功臣,到时候少不得要被予以重任呢。 他还主动派马车送三人回去,林重阳也没拒绝,给他这个机会表现一下。 生意上的事儿,林重阳并不需要告诉林大秀,一是他根本不太懂,二是也不想他分心。 事实再一次证明,他的眼光不错,赵一刀的确是把好刀。 过了没两天,赵一刀就亲自登门拜访。他的徒弟说有人看到盈丰楼的黄老板和李典史前阵子走得比较近,而盈丰楼一直都觊觎韩家烧肉的方子,这一点赵一刀从前没说,现在也不好瞒着。 以前有好几次,盈丰楼的黄老板都让赵一刀想办法拿到韩家烧肉的方子,这样他们就可以一家独大,到时候把烧肉生意开遍全省,再外其他地方去,甚至可以去京城开铺子。 赵一刀当初也是有所意动的,好几次都是亲自上门来提货,想借机看看,但是每一次料都是韩椿儿自己调好的,而且他们都是一锅老汤从来不干,每次都是加水和料继续煮肉。 所以就算他拿到老汤,有厉害的大厨也并不能将那里面的料都分辨出来。 虽然他也在别的地方悄悄地煮过好几次,但是不管怎么折腾,那味道就是没有韩家烧肉的香,盈丰楼还不如他呢。 后来赵一刀就让他们死了心好好地做酒楼生意,烧肉也只是一个菜式,没必要非得独占。 当然这些他不会一五一十告诉林重阳,起码要把自己家摘吧出去啊,只说盈丰楼的部分。 林重阳怀疑的是一开始为什么盈丰楼不下手,非要现在才动手? 赵一刀帮他分析,“开始的时候他们还以为自己能做出来呐,哪里知道这可是神仙方子,凡人哪里做得出来哟。” 虽然这样,林重阳也并不直接认定是盈丰楼,毕竟还得有确凿的证据,要么盈丰楼自己招任,要么李典史自己说。 当然,让这俩人主动招认估计是不可能的。 第73节 现在林重阳也没空搭理他们,暂且记下等爹考完试再说。 林重阳不但没有发作,反而跟没事儿人一样,既让干爹多送烧肉感谢李典史和陈经承,还提高了给盈丰楼的供货。 不但没有趁机表示一下对盈丰楼的不满,反而表面上还对他们更好。 看着他们如此,赵大牛倒是找到了优越感,饭桌上跟他爹道:“整日价骂我没用,你看那爷俩有什么用?现在都回林家,让人家欺负,不是照样屁不敢放一个?” 赵一刀当时就拿筷子抽他一下,骂道:“你这个没有脑子的夯货,那爷俩要是屁都不敢放一个,你怎么没娶到椿儿?” 这分明就是林少爷的计策,要麻痹盈丰楼呢,自己绝对要和盈丰楼划清界限,至少也先躲出去,免得总是被黄老板骚扰。 赵一刀对林大秀的崇拜让他笃定林少爷不会就此罢休,一定会有后招的,估计要等考完试再说吧。 他果然就借口老家有事要去一趟,把生意都交给儿子和徒弟打理,带着最宠爱的两房小妾溜了。 果然黄老板派人三请五请,开始以为赵一刀避而不见,后来亲自上门才发现赵一刀是真的不在。 黄老板没有办法只好去求见李典史。李典史刚给林家父子示好,又如何会见他。当时听了黄老板的话,他也是想着试探一下,若是林家真的不管林大秀,那自己也就趁机吃下。 如果他们管,自己就假意不知。 谁知道林家还没出头,赵一刀、陆老板竟然都为林大秀说好话! 简直不可思议,赵一刀可是他扶持起来的最大黑社会呢! 他见不到李典史,只好买通李典史的属下,也好打探一下消息。 那属下也不敢再如以前,急切道:“黄老板,小的叫您祖宗了,这个时候你找我,这不是害我呢嘛?当时你说手拿把攥的好事儿,万无一失,可怎么没两天陆家就为他们出头?还得我们四爷还得低头,多难为我们四爷?” “难道就怕了他们不成?” “我说黄老板你不会真的揣着明白装糊涂吧,人家林家没有不让林少爷回去,现在又要去赴考,以后谁知道会怎么样?” 黄老板当时就想翻脸,当时李典史也是个贪财的,所以和自己一拍即合,怎么现在就成了清白无辜,都是自己做恶人? 还有那些人也是,说什么林大秀会被林家再次赶出去,简直是屁话。 当初自己要做,也应该是烧肉生意一开始的时候,自己试什么试?当时就应该趁着林家不管,把那生意吞进去。 不过照现在看来,他也庆幸没有吞下去,林家很明显不是不管林大秀,反而是恨铁不成钢呢。 好在那属下也给他一颗定心丸,“放心,咱们不会供出你去,别人也不知道,那林家更不知道的。” 后来韩家烧肉居然提高给盈丰楼的供货量,黄老板立刻得意起来,看来他们是真的不知道,一颗有点忌惮林家又觉得自己不怕林家的心也终于安定下来。 林重阳自然不知道他们还有这样的故事,自从打定主意等林大秀考完再说,他就没再提。 三人每日还是照常上学,林大秀则没日没夜地背文章,上学放学的路上都在背。 林重阳夸他,“爹这样专心又努力的人一定会有收获的。” 林大秀却寻思,等老子考中一个秀才能保护儿子的时候,老子才不干这不是人干的营生。 有一个秀才功名,不管是后娘还是后爹的,谁也不敢再动他。 自然也不敢动他儿子,他一纸状纸就可以递到县衙,告后娘一个不慈! 两次考试之间的个把月,日复一日几乎没有变化,睁眼闭眼就是一天,今天和昨天一个模子。 那真是过得相当快。 三月初的时候府里就通告各县考试时间,同时提学道也即将于四月底按临莱州府,对新鲜出炉的童生们进行院试,而院试之后还会对来年参加秋闱的生员们进行科考选拔。 莱州府辖下两个上县平度和密州,这俩县有时候是上县,有时候是直隶州,行政划分并不固定。 另外还有五县。 山东省在经历过南北朝、唐末五代、两宋等胡人、游牧民族统治的时代之后,文风已经步入历史最低程度,好在自卫元开始,一统天下,山东这边的经济、文化等又开始恢复。 进入本朝以后,休养生息五十年,再度进入一个繁荣初期。 只是还远远没有繁盛起来,尤其东部沿海比西部内陆文风要差一些,教育程度也低一些。 莱州府七个州县,其中密州是大县,县试录取有一百三十人,密水算中县有一百个,一些小县只有五六十个,差别也很大。 这还是在往年县试通过也需要重新再考的情况下,县试的考生基数也大,录取率比起南方也要差很多。 不过便是如此也有六百来名考生即将参加府试。 府试比县试更加严格、正规,而且府城建有考棚,自然不会如县试那般,有考生在考棚,有考生在外面吹风。 府城的考棚专为提学官准备,但是府试也可以搭一下顺风车,使用一下考棚。 六百来个考生,原本应该分县或者分批考,否则人多易乱,还会出差错,不过程知府也是个好强的,认为考棚足以容纳七八百人考试,完全没有必要分批。 他也是要彰显自己的政绩,早早考完,也好跟提学官大人邀功。 提学大人可是按察司副使来着,也是有监察百官之权的。 府试时间定在四月十二,等提学官大人按临之后就可以道试,道试因为有历年通过府试却没有过道试的童生,所以人数比府试还要多,为了不至于太过混乱,提学官每次都令分县考。 按照既定县纲,大中小县这样排,一共分三批。而生员的录取名额各府州县都有固定人数。虽然历科人数有出入,不过基本在府学40人,大县或者直隶州30人,中县20人,小县15人。 密州是大县,密水只能算中县。 如此以来整个州府生员录取人数差不多在180名左右,这只是今年一届的录取名额,他们被称为附生员。 其中廪膳生为最优等,享受朝廷供奉,而每年通过岁试和科试的成绩优劣来递补空额。 关于前朝本朝的历史,林重阳在大爷爷的书房里翻看了一些史书,他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前朝是卫元,而非蒙元,就是在南宋即将被元蒙灭国的时候,突然有一支铁骑异军突起,竟然可以和元蒙铁骑相抗衡,此人就是卫人杰。 卫人杰将元蒙赶出中原,定都大都改名燕京,一生未娶妻没有子嗣,晚年时候有大将在川蜀拥兵自立,江南张献忠部众死灰复燃,后来卫人杰竟然直接将皇位禅让给大将军一字并肩王朱成璋,并且为其确定国号明! 林家风光的那些年就是在卫人杰为帝时期,抗倭也是在卫人杰晚年时候。 看这个的时候,林重阳不得不怀疑那个卫人杰是一位穿越帝,估计因为他的出现改变了历史,他自己也觉得这样太恐怖所以国号为元,后来又禅位给原本的大明皇族朱家? 不过这个朱已经不是历史上的那个朱,历史与现实,错综复杂,有重叠又交错,已经分不清楚。 林重阳觉得当世比历史更好一些,至少没有靖难之役,据说太宗的侄子是主动退位让贤的,因自己年幼加无心帝位,就将皇位让给了四叔。 当然不管内情如何,至少没有给百姓造成灾难。 如今在位的是景熙帝【本朝规定年号不需要避讳】,正是太宗长子。 三月底父子俩接到林家来信,这一次是族长的小儿子林中达和林毓堂两人带队,带着数名仆人和小厮,护送赴考的几名子弟进府城。 他们要经过密州,让父子二人四月初一晌午在码头会合,大家一起出发。 同时戴敏辉和李增仁也在三月二十来到密州和林大秀父子二人住一起,一起温书,到时候也一起赶考。 这一次林大秀还想试着和儿子商量,让他在家里等,“你在家里等着,没两天爹就回来,一眨眼就过去。” 林重阳道:“那可不行,在家里等太煎熬,还是在考棚外面好。” 林大秀还想劝他,林重阳就道:“那等我考试,你能在家里等不?你要是在家里等,那我就在家里等。” 他一副吃定林大秀的样子。 林大秀想了想,道:“那你还是去吧。” 四月初二早早吃了晌饭,带上张氏特意去求来的平安符以及高中符,又叮嘱狗蛋好好去上学,四人组就由韩大壮赶着驴车送去码头,没多久就和林家的大船会合。 辞别韩大壮几人上了船,除了林家子弟,还有搭船一起去府城的学子,一路上傍着林家他们既轻松也安全。 而且除了吃食自备,林家都不要他们的车船钱,也算是林家对乡里的照顾和扶持,行善举。 林重阳扫了一眼,视线和林毓轩对上,后者哼了一声,扭头继续看书。 哟呵,这是怨气很大啊,看来自己和爹离开林家,他和小方氏也没好过多少。 大船比起运河上的那种三层画楼自然还是小得多,只有一层,船尾四个房间占去一半面积,前面就是敞开式,四周有篷子,可以挡风遮雨。 林毓堂给他们四个人分了一个房间,进去就是支起来的木板,挤一挤可以睡好几个人。 林重阳踢掉鞋子上床把窗户推开,舱房里光线明亮,可以看书。 林大秀脱鞋上床,然后拿出自己正在背的那一沓子程文来开始背诵。 戴敏辉原本还想出去和外面的人聊聊,便也有样学样,赶紧开始背。 李增仁看看他们,“我都觉得自己希望不大。” 林重阳道:“干爹,希望不大才用功呢,希望大现在就可以睡大觉了。” 李增仁也不打扰他们,自己出去找人聊天,结果没一会儿他就回来了,这时候人家谁和他聊天啊,都是分秒必争的好吧。 他们几个在舱房里背一会儿书,差不多了就去外面甲板上吹吹风默背,再回来继续。 如此天就黑了。 他们草草吃些东西都上床睡觉,没有房间的就在外面和衣打地铺。 夜里睡得并不那么踏实,尤其满船人,有人磨牙有人打呼噜,都能听得清清楚楚的。 林重阳一开始还和他爹说话,后来听着风声水声,船桨破水的声音,还有船上草虫的啾啾声,最后安然沉入梦乡。 第二日天一亮,大家就纷纷起身,简单洗漱、吃早饭,继续背书。 背书的人都有一种天赋,那就是大家咿咿呀呀地大声读,却谁也不干扰谁,各背各的。 他们顺着小沽河一直往北,在几条分支河流汇入的交界处,船渐渐多起来,路远的考生几乎都选择走这条水路。 这两年雨水多,未曾大旱,小沽河水量丰沛,所以适宜行船。 此时看起来河道有些堵塞,尤其有船家不守规矩,只想着自己赶紧挤过去,却不料和别人撞在一起,又有船挤过来,于是二十几艘船就挤在那里,动也动不了。 这其中就有人面红耳赤地争执,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谁也不认为自己不对,吵吵起来,甚至还有动手的。 那些搭船的考生们可倒了霉,生怕误了考试,急得不知所措。 林重阳等人趴在那里看见乱成一团的河道,林家雇来的艄公很有经验,早就绕开他们,然后又快又准地从一侧插过去,他们刚插过去又有人将那个口子堵住。 这下整个河道都被堵塞了! 李增仁对林重阳道:“你看那里,他们是故意的,把河道堵了要赶考的学生们给钱,不给钱就不给过,考试的人可耗不起。” 林重阳气愤道:“他们怎么能这样呢。” 李增仁撇撇嘴,“这也是那些混混泼皮们的生财之道,强迫人家寡妇改嫁,强占别人家田地,欺行霸市,勾结胥吏,敲诈勒索,没有他们不敢干的。” 这时候那边船上有一个身穿白色布衫的少年朝着他们大船挥手,“敢问是林家的船吗?” 第74节 艄公请示林毓堂和林中达,两人商量一下就回应了。 那少年立刻大喜,“请载一程。” 他也不等林家答应,立刻跳起来,身形敏捷,踩着挤在一起的船就开始往林家大船跑。 林毓堂就让艄公把船稍微靠一靠,到时候让那少年过来。 结果后面故意堵塞河道的船见了,立刻就要拉开距离不给他踩,甚至还有人要拿竿子戳他。 这些泼皮无赖! 林家大船上的人都为他捏了一把汗,给他鼓劲。 那少年也有点身手,居然就躲过他们的攻击,甚至还将一个泼皮给推进河里,不过末尾的几艘船也退开,不给他过去。 那少年原本要跃上那条船,然后再跳上林家大船的,这样那艘船躲开,他身子晃了晃差点掉到水里。 船上那泼皮哈哈大笑,还要拿竿子撩他,“小子,你给我下去吧。” 林重阳等人立刻紧张起来,不由自主地都大声喊那个泼皮,“不能伤人!” 要是少年被打落水里,少不得要浑身湿淋淋的,北方的四月水里还是很凉的,万一得了风寒,那还怎么考试? 林重阳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急得半个身子都探出去,还是林大秀赶紧将他抱回来,免得他和那人一起掉河里。 谁知道那少年也是个好样的,众人就听他大喊一声,就见他劈手把泼皮的竿子抢过去,往刚摇浆离开的一艘船上一点,然后整根竿子就猛得弯起来,如同一张巨大的弓一样将他自己给抛出去。 这要是掉在水里,众人如是想。 大家都仰头望着半空中的少年,见他一身白色的书生长衫,头戴白色的逍遥巾,脚上一双黑面布鞋,此时身在半空,风吹来,衣袂飘飘,倒是有几分绝世出尘的味道。 “船家,打横!”林毓堂大喊一声,让艄公赶紧把船打横过去接他。 若接不住,那少年就要摔进水里。 船家和几个小伙子一起,撑船的撑船,摇橹的摇橹,堪堪将船打横。 “扑通”一声,那少年就跌进船舱里,乒乒乓乓地打翻两套桌椅,摔碎几只白碗,还撞倒一个躲避不及的学生。 “好险!”少年自己喊了一声,赶紧把人给扶起来,又连声道歉,“对不住,给学兄赔礼了。” 那人赶紧活动一下手腕,“你也忒鲁莽,这要是掉在河里。”关键万一把我手腕给崴了那可怎么办! “在下即密沈之仪,唐突诸位,还请宽恕。”一边说着就开始作揖行礼,转了一圈,又去给林中达和林毓堂行礼。 听说他是即密沈家的子弟,众人纷纷惊呼起来,“你就是沈之仪,九岁的即密县案首。” “即密沈家村的神童!” 沈之仪大名读书人很多都如雷贯耳,据说他过目不忘,三岁启蒙,六岁学制艺,十来岁就读书万卷,且破题精准,文章做得锦绣灿烂,让人拍案叫好,被很多人拿来当范文背诵。 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故意折磨他,从九岁下场就过了县试和府试,成为了一名年幼的童生,但是院试至此都没过。 今年他已经十五岁。 从九岁那年到去年的几年间里,三年两试也有四次机会。 可他不知道为什么第一次拉肚子拉到脱水,没能考成,十一岁即将赴考的时候父亲意外去世,一直拖延了两年,去年又摔断腿! 就这么着,拖到了今年。 若是再出什么事故,那他估计要怄死,好好的一个神童到时候给拖成大叔。 林重阳听戴敏辉和李增仁悄悄讲了这沈之仪的惨痛经历,顿时觉得这人的运气有时候很关键,关键到足以让人痛不欲生。 还好他还年轻,才十五岁,今年过了院试来年就可以参加乡试,说不定能成为最年轻的举人呢。 那边沈之仪已经和林毓堂等人道谢,然后找个位子坐下。 林重阳想过去跟他聊聊,却被李增仁拉住。 “小心沾了晦气。”李增仁嘟囔。 林重阳一愣,还有这样一说呢? 不过他瞧过去,果然沈之仪往哪里一坐,周围就没人靠过去。 虽然大家都知道他是神童,也背诵过他的文章,方才他上船来也都很惊异,表示过钦佩等等。 现在却又一副退避三舍的样子,实在是…… 尤其是林毓轩和林毓覃几个,立刻躲回舱房去不露面。 李增仁也拉着戴敏辉和林大秀回去。 林重阳溜出去,见沈之仪一个人坐在那里,一点都没有不自在,反而一副挺畅意的样子。 林毓堂送了他一些吃食,他也不拒绝,道了谢就拿在手里慢慢吃起来。 林重阳凑过去,在他旁边坐下,好奇地看着他。 沈之仪瞅着一个小娃娃坐在那里打量自己,笑道:“你也去赶考?” 还没听说有人考试带着孩子的呢。 林重阳摇头,“我陪我爹呢。” 沈之仪扭头看了看,旁边那些学子都竖着耳朵听呢,见他看过去立刻就扭头做从没看过来的样子,他把饼放在地上,四肢撑地将头凑到林重阳跟前,轻笑道:“你就不怕你爹揍你?” 林重阳笑道:“我好好的我爹干嘛要揍我。” 沈之仪哼了一声,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小心沾上晦气哦。” 林重阳仔仔细细地打量他一圈,“你挺干净的。” 沈之仪哈哈笑起来,“你也挺好的。”然后就大口吃自己的饼。 林重阳又去给他端了一碗水,“小心噎着。” 沈之仪一怔,似是想起什么,立刻小心翼翼地吃起来。 周围的人也都留着神呢,万一这沈之仪再噎着,那可真是…… 吃完了饼他又开始看书,见林重阳在一边还没走,就笑道:“你想做什么?” 林重阳摇头,“不做什么,听说你是神童,很厉害。” 沈之仪闻言,顿时露出一个神秘的表情,凑近林重阳,拿了一本孟子翻到了尽心那一章,“你爹是不是要去参加府试,我敢保证,这一次文知县会从这里做文章。” 林重阳顿时露出很惊讶的表情。 沈之仪得意道:“你别管我怎么知道的,我就是知道,谁让咱是神童呢。” 噗。 林重阳笑起来,他惊讶不是因为沈之仪猜题目,而是因为其实他也猜这几章了啊。 四书里找那些最可能出题的章节,着重温习,再找相关的时文程文来背诵。 沈之仪又道:“程知府很可能会把不同章节截搭一起。” 林重阳脑子一转,就将尽心这几章过了一遍,孟子曰:“以佚道使民,虽劳不怨。以生道杀民,虽死不怨杀者……孟子曰:“无为其所不为,无欲其所不欲,如此而已矣。” 当今圣上施行仁政,讲孝道、爱民。 程知府喜欢紧扣时政,也是喜好功劳,在三年的政绩考选上,这些也会被列入考虑范畴,基本上会被列为上选,可以升职。 林重阳就是这么一个想法的,现在见沈之仪也是如此,顿时感觉遇到了知己,又聊了几句。 沈之仪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怎么感觉这小孩子不像个孩子呢,难不成也是个神童? 他存了这样的想法就出言试探,说一些书上的东西,林重阳也能和他聊得十分投机。 沈之仪心道:果然是个小神童,不过看他的样子倒是懂得藏拙,且乖巧可爱,没有一点凌厉张扬之气,这可真是十分难得。 他小时候也是神童,可有阵子特别骄傲自满,总觉得天底下没有比自己再聪明的人了。 尤其后来接连遇到挫折,他就觉得老天爷不公平,怎么专门让自己倒霉。 聊了一会儿府试,林重阳就和他聊院试,打听了一些提学大人的事情。 最后他对沈之仪道:“预祝沈学兄这一次高中,秋天一并参加秋闱乡试。” 沈之仪看了他一眼,突然道:“小学弟,有个事情想跟你商量一下。” 第61章 激将、府试 林重阳心下疑惑, 他这么快就信任自己居然要和自己商量事情? 他笑了笑, “沈学兄请说。” 沈之仪靠近林重阳, 用只有俩人才听见的声音道:“林学弟,我瞧着你也是有些根底的, 不如以后咱俩一起选文赚钱啊。” 林重阳张了张嘴, 他怎么看到自己有点根底了,自己一直都在套他的话打听消息, 根本没有说自己的事情啊。 “沈学兄, ”他指了指自己, “我?” 沈之仪颔首:“就是你。” 林重阳笑了笑, “我才多大啊,四书五经都还没学到呢。” 沈之仪挑了挑眉, 耸耸肩:“你可骗不过我, 我瞧着你比他们水平高得多,我也不赚你便宜,一起研究考官秉性, 研究时文程文,猜题出书,一开始一本能赚二三十两银子,若是名气打出去, 一本文章集至少两百两,咱们俩对半分,如何?” 听他这么一说,就好似选书很轻松容易似的, 倒是很好赚。 林重阳也知道这个的。 比如说那个徐乐山,他选一本时文程文集子,能赚五十两,而书商们印刷贩卖,一本就可以卖三五百文,若是保证能与题目沾边的甚至一到二两银子,届时不中者还可以退还一半呢。 李增仁就花一两银子买了一本,不过这一次徐乐山走了眼,没猜中黄知县的,边都不沾。 院试主考官提学大人还有点难度,程知府的秉性对有些人来说也算好猜。 尤其沈之仪这种因为倒了霉就看别人不顺眼,研究老天研究考官研究这个研究那个,研究得扒皮抽筋的。 林重阳自然不会答应。毕竟那些以选题为生的书生,都是常年不举的落第秀才,总也考不上举人,就专干这个营生。 若是中了举人,有了别的营生,一般不做这些。 比如说大爷爷,从不做这种。 在士子们的心里,虽然徐乐山选书厉害,可他也就是个选书的,别人也并不大瞧得起。 第75节 更何况,有大好的前途,去做这个干嘛?为了眼前这点利益耽误读书呢?那岂非本末倒置,拣了芝麻丢了西瓜。 只要中了举,钱财根本不是问题,只有饿死的秀才没有穷死的举人。 沈之仪见他犹豫,也不再问,只笑道:“你可以考虑一下,反正也不急。” 林重阳就笑笑,他也把自己对提学官曾大人的一些判断说给沈之仪听,算是他给自己说程知府的回报。 如此一说,沈之仪更加想邀请他和自己一起,似乎满莱州府也就这么一个小娃娃能与自己合作的样子。 林重阳并不应承,而是告辞回去舱房。 沈之仪又喊住他道:“再送你一个消息,程知府有个绰号叫跳搭知府。” 林重阳待问,沈之仪却又不说话了,他便也回舱房去。 他一回去,就被李增仁拿着一把蒲扇一通扇,又嘴里念念有词,说什么晦气快散,好运快来的话。 戴敏辉道:“别埋汰我儿子,一边去。” 林重阳也不以为意,李增仁好闹腾,路上枯燥,闹腾一下也调剂气氛。 他将沈之仪对程知府的一些判断告诉他们,建议他们多看看孟子尽心那一章相关的一些程文和时文,然后自己也翻腾林大秀的那一堆卷子,帮他挑一下。 戴敏辉闻言深信不疑,反正只要林重阳说,他就觉得是林中和说,必然紧随其后。 李增仁还待要戏谑两句,想到县试的情况也不说了,赶紧凑过来出主意帮着一起找。 他那水平能帮什么忙,不过是添乱罢了,最后还是林重阳找。 林重阳暗暗道:要是他们如狄希陈那般好运气,考试就能碰上押中的题目,那也算是鸿运当头。 转眼到了莱州府。 林家早就打发人提前来此,租了一栋三进四合院,带了子弟直接奔赴小院去。 因为时间久,众人也没有时间闲逛,连林重阳因为和沈之仪一番交谈之后有了新的想法也要回去帮忙选文章,甚至上了马车也埋头翻腾,连大街两边的景致风物都没来得及看上那么一两眼。 他专挑那些词汇华丽又言之有物的好文章给林大秀背,还叮嘱他,“爹,考试的时候,你只管琢磨着题目,只要合题就往忠孝仁政那上面靠,说得越好听越忠君爱国被取中的机会就越大。自己不会组织句子也不打紧,反正背过了一两千的文章,合用的句子多得很,差不多地拿来用用,改改,也是可以的。” 这种办法应付考试那是十分有效的,但想名次高也是不可能的。 可他不求林大秀高中,能过就可以。 林大秀自然对他言听计从,况且被儿子这么一挑选,原本要背的那数百篇文章又减少一大半,更轻松一些,他乐不得。 就算如此,也还有三四百篇呢,按照分好的等级来背诵。 好在他早就背了大半。 戴敏辉和李增仁可没有这样的本事,他们一天背三篇就觉得要死过去,第二天还得忘记大半。 哪里像林大秀那样。 林大秀初初背得也慢,不过林重阳向来都注重培养的他语感、手感以及节奏感,还潜移默化地教他一些背诵妙招,自从最初抄书开始直到现在,可以说已经非常娴熟。 现在林大秀就好似一个背书机器人,只要开通小马达,就能哒哒不停地工作,背书又快又好,还不容易忘。 当然,这也是付出常人所不能的精力和毅力,其辛苦程度,绝对不比头悬梁锥刺股来的低。 连林重阳都说他拼命三郎,自然做不得假。 住进小院里,林重阳专心帮他爹备考,同时继续实行靠前营养强化,按照县考之前的菜单来。 每天都牛奶和坚果是必须的,他还在逛街的时候偶然买了两个带柄的大茶杯,和他爹一人一个正好用来喝牛奶。 莱州城定牛乳也很方便,不过价格贵上很多,因为林家堡自己养了几头,除了供老夫人等人自用,还能外销一些。 林毓堂自然也不吝啬这个,反正也就这几天而已。 这时候的牛乳太过纯天然,并没有后世那么精致的加工,就算加了白糖其实口感也说不上太好。 不过能够同时补充蛋白质、钙、维生素d,牛乳还是首选,方便又美味,毕竟有些书生一用功那是没白天没黑夜的,根本顾不得去晒晒太阳或者活动一下,恨不得眼睛都长在书上。 林重阳把自己和沈之仪交换想法之后猜测的一些题目,假意别处得来的,让林毓堂带着他们,大家一起破题玩,说得越多越好,可以集思广益。 林毓堂也给他们诸多指点。 至于谁能领悟多少,记住多少,那就看各人造化。 有些人会认真去记,觉得应该是林家大老爷的意思,而有些人自然也不当回事,觉得浪费自己温书时间。 就这么着,转眼到了府试下场的时间。 府试比县试要严格得多,而且人数也更多,几乎半夜就要开始点名入场。 好在大家也都有办法,每个县的教员们都举着大木牌子,中间镂空放蜡烛,四周写字,顶上是本县的县名,其他地方就是考生们的名字。 除此之外还举着各种形状奇特又好辨认的大灯笼,比如说密州县是一只大牛头灯笼,密水是公鸡灯笼,等等。 半夜入场,大家自然不肯让林重阳跟着,他也知道不能添乱,要好好呆着。 好在府试和县试一样,正试就一场,正试之外又加第二场,第三次面覆,作用和县试差不多。 从沈之仪那里,林重阳也了解到不少信息。 其实童生试的三场和正式科举的三场差不多,都是县试、府试这两场为主要的淘汰赛,竞争激烈,很多时候都是六选一、五选一,甚至有些经济发达文风繁盛的省份,例如东南沿海的江浙之地,县试参加的学子们能有数千上万人,那通过率十选一都不到。而有些经济落后,文风不盛的地区,有时候报考的人数连府学县学的定额都不够。 这样的话,院试就会降低标准,多多录取,甚至很多时候,提学官阅卷只看破题和承题。 凡是能破题在理的,就取,若是还能承题的,基本都可以混个前几,甚至是案首。 还有地方考都不用考,直接将能识字,读懂经书的直接保送! 所以不少竞争激烈地区的学生会冒籍去那些贫困地区考试,那水平做个案首都是高高的。 闲谈起来,很多学生诸如李增仁等,都羡慕不已,说若是去那等地方,那自己也能轻松混个举人呢。 林重阳就笑话他,“干爹,你要是去那里,只怕字也不识得呢。” 在文风好一些地区,你如此水平,去了那样地区,可不是连字也不认识,哈哈。 李增仁也不恼,就和他闹,胳肢他。 府试照旧是不继烛惯例,如同县试,一天一场,跟历史上的明朝比较像,与清朝有大不同,考试内容也没有清朝那么复杂,所以对学子们来说,还算是宽仁。 假如一连考上四五场,甚至还必须在考场过夜的,那情况可想而知有多煎熬。 只不过如此一来,阅卷就会严苛很多,毕竟要从六百多人里,选那么不到两百人,还是要三个里面选一个。 六百人已经是从千军万马里杀出来的,却还是要被三选一淘汰,可若是在江浙等地,只怕这又是非常乐观的数据,因为他们可能还是十选一! 一场一天,一共两篇八股文,而且全是小题,要想做的出彩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尤其那些各县的案首们,一共七个案首聚头,那也是要较劲分个高下的。 因为按照惯例,县试有县案首,府试自然也有府案首,只不过府试的时候各县也会安排一个案首,然后再排总的府案首。 就好比现在考试,县状元、省状元一样。 院试也是这样一个情况,不过除了一个院案首,另外就是几个府的案首,县里不会再排。 可实际上到时候大家都盯着全省第一名,谁还看府里第一,府里第一也根本不好意思自己提。 当然,也有那脸皮厚的,明明是个府里第一,院试之后也会吹自己是院案首。 不过府试的时候得了府案首,只要院试的时候没有昏头,那院试是一定会取的。 所以七位县案首自然要卯足劲争府案首。 下午申刻放头牌,所以林重阳吃过晌饭又让老仆带着他坐车去考棚外面等着。 府城为了迎接提学官按临岁试、院试和科试,建有专门的考棚,这样质量参差不齐的考棚,每年维护也需要很大一笔费用,少则二三百两银子。 府试也就搭顺风车可以借用一下考棚。 林重阳听林毓堂说府城的考棚里面并非一生一号,而是长条案,长条凳,一排可以坐十几个人。桌凳都用竹片木片之类的钉起来以防散架,所以考试的时候考生十分煎熬,坐在那里动都不敢动,因为一人动十人晃。 想想都煎熬。 考棚其实是一片建筑群,高高的围墙将里面的情况悉数挡住,只有临街的两个大门紧紧闭着。 接考生的家人就在大门前等候。 林重阳和林毓堂等人会合以后,正继续发挥娃娃交际路线去和人家聊天呢,结果就看到沈之仪朝着自己走过来。 沈之仪还是一身童生的白衫,带着白色的逍遥巾,十五岁的少年风神俊秀,带着一种别人没有的自信和风姿。 那是独属于神童的! 林重阳慢悠悠地磕着南瓜子,这沈之仪挺臭屁啊。 沈之仪视线一扫,准确地锁定林重阳,先上前跟林毓堂等人寒暄,再次致谢。 林毓堂让他不必客气。 沈之仪就拉着林重阳到一边说话,他力气大,林重阳个子小,几乎是被他拖着去的。 林重阳心里不高兴他拖自己,又看他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沈兄,你这是干嘛?” 沈之仪从怀里掏出一本手抄书给他,“瞅瞅。” 林重阳看了他一眼,将南瓜子揣回胸前的口袋里,然后拿出一方细棉布的帕子仔细把手擦干净了,这才去接书。 沈之仪笑道:“学弟,你这慢条斯理的样子,进考场难道也这样?” 林重阳微微一笑,“沈兄,这是生活态度。” 对面可是神童,而且是一名童生,自己可不能被他当成小孩子。 再说自己现在也读书,以后也要和同学之间交际,过两年是要下场的,还被人家当几岁的孩子提溜来提溜去可不行。 他拿过书翻开扉页,顿时呆住。 沈之仪察言观色,笑道:“怎么样?” 那表情俨然在说是不是很棒,快来夸我,我给你膜拜的机会。 林重阳淡淡道:“不怎么样。” 沈之仪蹙眉,“哪里不好?” 林重阳郑重其事道:“沈兄这本集子,选的文章都很好,但是请问:你要一辈子选书吗?还是你觉得这一次院试过不了,亦或者你对来年的举业没有把握?” 沈之仪愣了一下,什么意思?随即他白皙的脸涨得通红,咬牙切齿道:“你——”虽然咬牙切齿又说不下去,人家林重阳说得哪里不对? 他脑子里如五雷轰顶一样,轰隆隆的要将他给劈晕。 第76节 他从小自诩聪明,先生也不放在眼里的,那些先生在他看来一个个愚钝迂腐,讲的东西还不如他自己学得透彻。 自己教他们还差不多。 可是现在这么小一个孩子居然眼神那么毒辣! 对方分明在讥讽他:沈之仪,你有大好前途不去走,非要追逐这点蝇头小利本末倒置,你是不是内心彷徨深信自己倒霉来年也不会中举? 林重阳小心地瞅了他一眼,确定他不会打自己,继续道:“沈兄不要动怒,学弟也就是愚见,那些秀才们一时间考不中举人,实在是有些心灰,又不想按部就班去当先生赚钱,就做这种营生赚快钱。可实际这种营生好吗?看起来编书这营生,看了那么多书,自然可以博览群书的,可实际如此吗?他们有仔细看这些文章吗?掌握这些文章的精髓了吗?他们瞧不起教书匠,可教书匠桃李满天下,教出来的是真学问。他们编书,是买卖,并没有师生之谊,到最后除了赚几十两银子也没什么好处。” 沈之仪张了张嘴,你一个小孩子,你讲这么多大道理,你家里人知道吗? 怎么跟一个老头子一样? 你是个小神童吗?你分明就是个老头子! 自己兴冲冲找他一起赚钱,他倒是抬手给自己一闷棍,真是没趣至极。 林重阳看了他一眼,也不管他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继续道:“沈兄可是手头拮据?你前途似锦,中举以后钱不是问题,现在只要说一声,无数的人送银钱给你使,等你中举之后这点债也不过毛毛雨。” 沈之仪刚要反驳,林重阳立刻道:“啊,我知道了,沈兄一定是觉得自己考不中,借了钱还不上,还是选书保……” “保你个头!”沈之仪怒了,你这么个小屁孩,还真当是老先生啊,这么喜欢教训人。 林重阳嘻嘻笑道:“学兄不要恼羞成怒吗,要是缺钱,我这里有,支持到学兄来年参加乡试不成问题。” 沈之仪脸涨红要滴血似的红,“林重阳,我当你为友,你却羞辱我至斯。”自己不把他当一个小孩子,而是当一个知音,他居然要羞辱自己。 说着恼得他拂袖而去。 林重阳却踮着脚看着那少年桀骜的背影喊道:“沈兄,等你明白了人生的奥义,你会来找我的,我等你哦!” 哎,为了把一个中二少年拉回正途,他唐僧附身容易吗? 林重阳是真的不忍心沈之仪这样一个天才少年走歪了,也算是自己惜才之心的职业病吧……哎,职业病害人,先把中二病爹引上正途,又遇到一个中二病,偏偏自己还职业病。 林重阳虽然来这世界还短,但是他的很多理念却是对的,不管你做什么,你要附和时代潮流。 否则就要被淘汰,多少天才最后泯然众人? 他能感觉得出沈之仪有时候是不服气,想要选文和人一较高下,顺便赚银子,争强好胜、自尊心强。 这种人轻易不能得罪,若是别人,自己也不会这样,林毓轩那样的他都懒得搭理。 可沈之仪不一样,让他起了惜才之心,职业病害人,哎。 反正自己和他不一起考试,得罪就得罪了。 因为沈之仪这件事,之后林重阳一直都没有什么精神,虽然还坐在那里嗑瓜子,可大家都感觉他有点不一样,那么点一个小孩子坐在那里,生得眉目如画,却偏偏耷拉着脸,一副……嗯,就是一副先生监考的架势,让人看得心里有点发憷。 还有人觉得这孩子是不是有点魔怔? 直到放头牌的时候他都一直保持那个姿势,大家都蜂拥去考棚门口看看有没有自家子弟。 结果寥寥无几,只有几个人出来,一个个无精打采,跟霜打的茄子一样,见了亲人有的直接开哭,“哇!这次府试太难啦——” 他这么一哭,别人也心有戚戚焉,一个个眼圈都红了。 这一弄接人的都紧张得坐立难安起来。 第二声炮响的时候,林重阳蹭得站起来,笑得满面春风,“二伯,我爹出来了!” 林毓堂还寻思呢,这孩子这是怎么啦? 不过等三十几个考生从里面出来的时候,他们就看到了林大秀,大家立刻迎上去。 “爹,爹!”林重阳笑得灿烂无比,挥着小手朝着他爹摆。 林大秀看到蜂拥而来的人群,吓得赶紧往后一让,然后绕过人群就跑到儿子身边一把将林重阳给举起来,免得被人踩到。 “爹,你饿不饿,渴不渴,我都已经备好了,赶紧来吃点。” 林重阳接了他爹也不问考得如何,之前观察出来人的态度,他已经猜测程知府定然绞尽脑汁要降低阅卷难度的。 谁知道林大秀抱着他走了两步,身子晃了晃就倒下去。 第62章 中了没? 林重阳吓了一大跳, “爹!” 林大秀虽然昏过去, 却没一头栽倒在地, 甚至也没摔着他儿子,而是坐在了地上。 林重阳那么一叫, 林毓堂立刻带人冲过来将林大秀扶起来, 掐人中的掐人中,抚心口的抚心口。 片刻, 林大秀苍白的脸慢慢有了红晕, 缓缓醒过来。 大家都松了口气, 却也更加疑惑, 林大秀考前一直都正常,大家看不出他有紧张的样子谁知道出场反而晕倒了。 可见他心里压力估计非常大。 林重阳知道他爹这是紧张加累耗费心血之故。毕竟考试以前没日没夜地背诵, 考试的时候一天两篇小题八股文, 再加上那些破桌椅要人跟蹲马步一样答题丝毫不能放松,说到底就是身心俱疲。 他也不管别人,雇了马车就送他爹回去, 让二伯继续等人。 林毓堂打发家仆好好照顾五少爷和小少爷,自己则照旧等在那里。 回到小院,很快就去仁心堂请了一位口碑不错的李大夫来。 李大夫诊脉之后笑了笑,“林少爷并无大碍, 实在是太过劳累所致。” 他又说了一些复杂的专业术语,解释起来就和林重阳估计的差不多,他爹这个背书机器人在府试超负荷高强度的运转之下,终于开始罢工。 现场答题和考前背题, 终究是不一样的,其强度提高了几十倍不止。 答题者既要顾忌坐下桌椅不要发出太大的声音,不可晃悠,还得仔细审题,冥思苦想如何答题。若是读书好的考生也罢,读书一般或者水平还不够的考生,却又想考出一个好成绩的,那自然是绞尽脑汁熬干心血的那种拼命。 林大秀读书时间尚短,要他自己审题破题,然后单靠自己的知识储备量来挥毫泼墨,写一篇语言华丽,内容言之有物的锦绣文章,那真是难为他。 不说他,林毓轩那种自以为天才的都有点困难呢。 可林大秀又不想放弃,自然要想尽办法了。 好在他是个聪明人,加上神童儿子的加持,他们父子俩早就商量出了秘密绝招。 那就是看了题目之后,从自己背诵的那些题目破题里找一个相近的,甚至可以几个题目杂糅将破题给提炼出来。 有了破题,就可以根据自己背诵的那些程文以及四书里将需要的承题再提炼出来,然后继续提炼……可以说每一句、每一个词汇、还有承上启下的意思,都是从林大秀背诵的那些文章和书籍里,一点点春蚕吐丝一样抽出来的。 那种困难程度可想而知,大脑一直处于超负荷运转中。 要不是他每天坚持晨练还有儿子的考前食谱加持,只怕在考试的时候就要吐血倒地的。 饶是如此,林大秀都有些坚持不住,烦闷欲呕的感觉,最后坚持到第二牌放人他就交卷离场。 出来的时候他就有些头晕眼花的,但是还强撑着,看到儿子的时候感觉眼前一亮,都不觉得难受了,上去就将儿子给举起来。 这一下算是压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直接华丽丽地晕了过去。 等林大秀醒来的时候,看到他儿子趴在床边,右手支头,表情凝重,不知道在想什么。 又是这样深沉的表情。 林大秀心里说着,每次儿子露出这样的表情,他就有一种儿子才是爹的错觉。 一般来说,儿子露出这样的表情,说明他在思考,而且是很重要的大事,林大秀就假装继续昏迷。 片刻,林重阳叹了口气,“还是到此为止吧,再学两年下场也不迟的。” 他觉得林大秀也有点好强的,明明家里人已经不逼迫他,他还是逼着自己非要来考试。 考试是那么容易的吗? 县试可能靠运气,府试怎么可能呢? 这时候林毓轩那些人都回来了,他听见林毓轩在外面道:“听说五哥晕过去了?哎呀,我说不行就别逞能嘛,才学那么一年怎么能下场考试啊。县试还能靠脸……运气,府试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紧接着又响起李增仁的声音,“就怕有些人考也考不上,靠脸又没的靠。” 林毓轩愤怒的声音,“你说你自己吧。” 李增仁:“我是说我自己,难不成你以为我说你?” 听见他们在外面争吵,林重阳摇摇头,这府试还真是变态啊,竟然把林毓轩那种以淡定著称,擅长不阴不阳的人逼得这样暴躁。 看来虽然没吐血晕倒,其实也是神经绷着,紧张又难受,所以要找人发泄发泄。 他起身开门看过去。 随着门打开,院子里的人都静下来,纷纷看过来。 林毓轩、林毓覃、李增仁和戴敏辉四个人在院子里,估计其他人都回房休息了。 林重阳笑道:“我想起书上看的一个笑话来。” 众人都看向他。 林重阳就道:“从前啊有一只鸟,整天炫耀自己‘我美啊我美,比你们都美’,有只鸟比他好看,他就气得毛发倒竖,整天跑去和人家比美。那只鸟看都不看他一眼,他就在人家门外哇哇乱叫。然后有一天,他再也不叫了。” 他轻哼一声,看了林毓轩一眼。 林毓轩被他看得脸通红,又气又恼,却又不能直接骂人,就冷笑道:“一点都不好笑,没意思。” 林重阳淡淡道:“原来你也知道没意思啊。” 李增仁不厚道,喊道:“那鸟为什么不叫了?” 林重阳瞥了他一眼,“没意思啊。” 说着砰一下子将门关上,回屋里去了。 外面的李增仁和戴敏辉已经哈哈笑起来,鸟啊什么的是不好笑,可眼前的样子好笑啊,看林毓轩那一副斗败公鸡的架势。 哼,要抖威风也不看人! 李增仁对戴敏辉道:“那鸟不叫,一定是嘴巴被人锯掉了,成了个没嘴鸟。” 戴敏辉认真地想了想,“整天叽叽呱呱,是挺烦人的,没意思。” 说着两人也推门进屋,去看林大秀了。 外面的林毓轩气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还是林毓覃给他个台阶下,“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哪里会讲笑话啊,一点都不好笑,咱们回去休息吧。” 屋里林大秀睁着一双清亮的眼睛看着眼前的儿子和两位好友,“不要大惊小怪。”不许说什么哎呀你怎么晕倒了,吓死我们之类的废话。 第77节 李增仁嘻嘻笑道:“放心吧,没事的,咱们早就说过祸害一万年呢,咱还没祸祸够呢。” 林重阳看他干爹一眼,好吧,这也算是他们这三个狐朋狗友之间的相处模式,尤其李增仁,不说寻常话。 林大秀醒过来就不肯躺着,起来大家一起把卷子默写出来。 林重阳自告奋勇帮他们磨墨,两人奋笔疾书,李增仁愁眉苦脸,一副受刑的样子。 “我说……考试被蹂躏一回就算了,怎么回来还得继续啊。” 林重阳道:“写出来看看水平如何啊。” 李增仁佯怒,“你嘲笑我吗?那玩意儿咱有吗?” 大家笑起来,之前因为林大秀晕倒、林毓轩来挑衅的郁闷一扫而空。 李重阳踮着脚小手扒着桌沿看他爹和戴敏辉的文章。 这俩人都是一个办法,用了他给出的绝招。 当然一样的办法,不同的人用起来结果自然也不同的。 林重阳先看了程知府出的题目,看完之后他小脸都要绿了。这个程知府也太……哗众取宠! 就算小题可以截搭,可以从四书不同的章节出,甚至可以这里一个词那里一个词凑起来,可你这也太……过分了。 真不愧是跳搭王。 这一次出的题目居然是:佚道、生道,天下有道,来者不距。 佚道、生道,出自《孟子·尽心》上,孟子曰:“以佚道使民,虽劳不怨。以生道杀民,虽死不怨杀者。”孟子向来表达的都是仁政爱民的思想,这句也不例外。 而天下有道,这个就更郁闷,因为说过这句话的人可不少,老子就是说道的鼻祖,什么道可道,天下有道的,洋洋洒洒一大篇,全是说道的。 老子:天下有道,却走马以粪,天下无道,戎马生于郊。祸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大于欲得。故知足之足,常足矣。这里主要表达了反战思想。 但是至圣先师孔子也说过这句话,《论语·季氏篇》孔子曰:下有道,则礼乐征伐自自天子出.天下无道,则礼乐征伐自诸侯出。这里反映的是分封制被破坏,也算是侧面表达礼制的崩坏。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地方涉及此句,《论语·微子篇》子曰:笃信好学,守死善道;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邦有道,贫且贱焉,耻也;邦无道,富且贵焉,耻也。这里讲的又是政治清明与否,出世入世的一些思想。 当然,考试的时候题目要出自四书,答题也要模拟圣人言,引经据典也限于四书五经,道德经非儒家经典,自然要被排除在外,就跟老子没关系了。还有一个原因,老子的道,比孔子的道层次又要大得多,并非仅仅王道、君臣道。 最后一句,来着不距,《孟子·尽心》下“夫予之设科也,往者不追,来者不距。苟以是心至,斯受之而已矣。”有人怀疑孟子的随从偷盗鞋子,孟子反问:你认为他们来这里是为了偷鞋子?我办学,只为传授学问,走的不留,来的不拒,抱着学习心态来的,我都欣然接受。不过在这个题目里,只怕与孟子原文关系不大,单单就是为了用这句往者不追、来着不距,用来承接前面的天下之道有关的政策或者是人才。 林重阳看完题目,脑子里已经把出处列出来,心里直骂程知府变态。就算吐槽,却也不能说程知府割裂经义,哗众取宠,毕竟人家这题目看起来还真是意思完整,互相有情有义! 怪不得沈之仪说他是跳搭知府,这岂知是跳,简直是蹦高高地跳!从论语蹦到孟子,你怎么不上天! 然后他继续看林大秀的文章,心里赞了一声,怪不得累得晕倒,原来真是有原因的。 要是水平一般的人看林大秀那篇文章,绝对会拍案称奇,连叫锦绣文章!那绝对是字字珠玑,花团锦绣,华丽非凡。 然,一句话也看不懂。 哈哈哈哈。 如果水平到位的人看就会讥讽堆砌华丽辞藻,失之真诚。 但是也不能说人家言之无物,因为林大秀的文章紧扣题目,破题、承题,言之有物,并没有跑题。 他至少已经看明白题目,然后破题虽然不是自己想的,却也将几个加以糅杂,提炼出自己的破题来。 至少中心思想是在理的! 林重阳觉得林大秀真适合去现代做一个好学生,这概括归纳中心思想的精髓,他已经全然领悟到了。 林重阳本就打算着就算他爹自己考不中,但如果会了这个,背的书就是活的,而不仅仅是记住。 然后等着碰题,碰到了就中碰不到就来年再说。 林大秀已经充分发挥碰题的最高境界,碰不上也让他们碰上。 洋洋洒洒千言,好一片锦绣文章! 看了林大秀的再看戴敏辉的,林重阳觉得辣眼睛。 戴敏辉也是用的这个办法,肚子里的文章也算有点数量,可是……为什么让人觉得驴脣不对马嘴,拉郎配乱点鸳鸯谱? 虽然是同一个方法,林大秀的文章可以说是一辆车的高配,戴敏辉的就是只有四个轮子…… 李增仁更是,自己都不记得写了什么东西,那估计是绝对陪练的。 看着林大秀这文章,林重阳心里道:必然是要中的,若是不中,自己再也不猜题! 就算名次不会前二十,也不至于后二十去。 不过院试还是算了,他总觉得林大秀这孩子真可怜,这么个考法,真的要烤干的。 毕竟书读得还不够多啊! 他打定主意,如果林大秀过了府试成为童生就好了,院试后年再试试即可。 很快林毓堂和林中达带了子弟前来,纷纷关心林大秀。 林重阳怕他爹难堪,就替他爹应付说没事,又让林毓堂帮他们看文章。 林毓堂的水平并不是很高,现在来看比林重阳都差一截。 他一看林大秀的文章立刻拍案叫好,他这么一叫,别人都来看,只看了几句,大家都纷纷叫好。 看大家如此,林重阳汗哒哒的,看了林大秀一眼,果然林大秀一脸懵逼。 估计他都不知道自己耗尽心血东拼西凑,甚至自己都不理解全部意思的一篇文章,居然会被大家说好。 林毓堂大声道:“大秀是一定要中的!” 这句话很快就传到了林毓轩等人耳朵里,林毓覃又被派了打探消息,看看林大秀的文章。 等看到林大秀的文章时,林毓轩竟然生出一种天塌的感觉,因为他自己就是以文字华丽见长,一直自诩文笔华丽、立意深刻。县试的时候输给林大秀,他觉得黄知县看脸,这一次自己盯着他一起交卷,程知府虽然看了林大秀一眼,却也并没有当场阅卷,反而是看了自己的文章一眼,点了点头的。 县试的时候他看过林大秀的文章,老里老气的,那种风格根本入不了程知府的法眼。 他根本没想到林大秀居然如此全能,可以老气横秋,土的掉渣,也能锐意犀利,华丽锦绣。 简直不可能,他的文章一定是剿袭的,一定是背诵来的,绝对不是他自己写的。 可他里里外外将文章肢解开,也不得不承认是林大秀自己写的,虽然很多地方看得似曾相识,可又绝对不是,或者词汇组合有变化,或者意思有变化,反正没有一句照搬的。 这才是剿袭的最高境地吧。 林毓轩已经泪流满面。 大家聚在一起聊的时候,很多人又恨又无奈地道:“程知府这一次阅卷必然是最轻松的。” 只怕很多人题目都审不明白,破题也绝对离题万里,估计一个破题可以刷掉一半甚至三分之二的考生。 剩下的随便看看,估摸着程知府还得手下留情,要是承题看得也严格一些,估计都不够提学官大人录取的。 按照以往的惯例,知府大人录取的名额会比提学官在院试中录取的名额要多一些,再加上往年攒下来的童生,也有很客观的人数参加院试,这样才能体现择优录取。 否则知府大人把人数都砍掉了,只有那么几个去考试,实在是有损提学官大人的英明。 这么想着,他们又觉得自己破题还行,那估计就能被录取,虽然题目严苛,可反而更有利呢。 果然出结果的速度再一次验证大家的猜测——知府大人提高题目难度,降低阅卷难度,大大提高阅卷速度。 仅仅四天,他就出了通告,张贴第一场考试过关人数,然后两天后进行第二场考试。 第一关的通过的人数竟然不少,足足有一百二十多个。 林大秀、林毓轩、林毓贞赫然在列。 这一次林毓轩的名字在林大秀的上面,给林毓轩激动得当时就不矜持地笑起来,连连点头,说程知府英明,并非看脸评卷之人。 只不过等第三场面覆以后,最后贴出长案通告,第一名用比别人都大两倍的字号写着莱州府府案首:左迁。 看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林重阳心道:这人起了个好名字,以后升官都比别人快,左迁右谪。 这一次他骑在戴敏辉的脖子上,生怕自己爹再昏倒一次。 戴敏辉身体比林大秀壮一些,驮着林重阳非常轻松地就可以挤进人群里去。 已经有府衙差役专门负责报喜地开始唱榜,“恭喜府案首,左迁童生——” 立刻就有他们的伙伴将名字写下来,再念再写,写够几十个名字就开始往外跑。 这些报喜的人非常专业,他们有组织有路子,拿了名字之后抄几份儿,然后几个人分头跑,有人在城内跑,有人往城外跑,跑到下一个点的时候将红纸交给他们,然后拿了继续往下一个点跑,先去最近的村落报喜,拿了赏钱再去下一个……如此直到全部报完。 每一户拿一百钱是至少的,甚至要两百,毕竟再穷的人家,现在中了童生,村里、族里、邻里都会表示一下的。 再说看榜的林家诸人。 都眼巴巴地盯着那大红案纸,上面是黑色的楷书,名字一组组出现,方便查看。 第一组十个,第二组二十,第三组三十,第四组三十…… 林重阳眼睛一扫,就在第二组前面找到了林大秀的名字:林毓秀。 他欢喜地连拍小手,“我爹中了,第二十二名。”然后他扑哧就忍不住笑起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开玩笑,这一次林毓轩又在林大秀后面,被坐一头,估摸着得老郁闷了。 毕竟第一场出来结果的时候林毓轩得意洋洋,一副一雪前耻扬眉吐气的架势,人家林大秀没跟他比,他自己倒是咬着不放。 哈哈哈。 林重阳还矜持一点,李增仁和戴敏辉直接就大笑起来,李增仁简直是狂笑。 旁边人看他笑得那般岔气,就问:“仁兄排名第几?” 李增仁摇头,摆手道:“不曾上榜。” 周围的人都翻白眼,毛病,没上榜还高兴成那样,别是考傻了吧。 李增仁眼泪都笑出来了,笑得林毓轩虽然府试都过了,可却更加不高兴,脸直接黑成炭灰,扒拉开人群就走。 进来的时候费很大力气才挤进来,出去的时候力气倒是不小。 林毓覃忙追着去了。 林重阳扫了几眼,就将这一次榜单看了个遍,前几十名的名字都基本记住了。 这一次林家的林大秀、林毓轩、林毓贞三个过了,还有亲朋家一个子弟,其他人都没过。 这一次过了府试的密水县一共有三十二人,密州县五十人,即密县三十人…… 不亏是大家说的魔鬼府试,比院试难得多,录取人数之低让人发指。 第78节 当然这也是各学校的进学名额限制的,毕竟每年招生有限,不能无限度地招人。 本朝开始已经科举必由学校,当官必由科举,所以读书的人要想有点出路,那是必须要进学的。 不进学就没有出路。 所以过了府试,就等于摸着了科举的门槛,等中了秀才就等于进入科举大门。 当然进了大门不算什么,至少要进入正院才行,那就是举人。 进了正院的人,有几个穷的?只有饿死的秀才没有穷死的举人。 但是要想登堂入室,那就非进士不取,要想执掌门户,非翰林不入内阁。 这时候的等级观念森严的令人求告无门,就好比举人可以当官,但是举人当官一辈子被上级打压,被同僚挤兑,被下属欺负。 不过林重阳不想他爹走那么远,因为走得越远,越辛苦,越孤独。 他还是想他爹舒舒服服一辈子,那些艰难辛苦孤独的路,宁愿他来走。 李增仁对林重阳道:“你爹中了,你是不是要请我吃大餐?” 林重阳道:“吃大餐又不补脑子!” 李增仁脸色一黑,这小子跟自己越来越混不吝,还真是不见外,“看我不收拾你。”他跳着胳肢林重阳。 戴敏辉赶紧驮着干儿子往外逃开。 第63章 插刀、倒霉 等府试一切尘埃落定, 差不多也到了四月二十, 这时候提学官曾大人按临莱州府。 院试日期定于五月初八。 府试没过的, 林毓堂派人送他们回家,过了的留下继续考院试。 而历科积攒下来的童生也已经陆续来到莱州府, 他们也要和新鲜出炉的童生们一起参加五月的院试。 林重阳不想他爹那么累, 晚上吹枕边风,“爹, 你去院试走个过场, 要是简单就想一想, 要是难随便写个文章就好, 不用像府试那么辛苦。院试结束,你也是稳当当的童生, 儿子我已经与有荣焉, 不用非得当秀才的儿子。” 林大秀自然是儿子说什么都应着。 林重阳也有点郁闷的,他发现林大秀也不是那么听话,说什么他都嗯, 但是执行起来还是有出入。 学习倒是不犯愁,可有些事情却也很有主见,自己说他,也是左耳进右耳出。 他是真的怕林大秀再来府试这么一出, 到时候累得不是晕倒万一吐血可就吓死人。 说实在的,现代社会,林重阳还没见过人吐血的呢。 在他看来,吐血可是了不得的大毛病。 这一次林家有七八个童生结伴来赶考, 他们都是成人,有些也考过数次,熟门熟路,自然不需要长辈带路。 他们也带来大老爷的信,还有单独给林大秀的,他们都非常惊讶林大秀居然可以县试、府试全都一场过! 简直是……不可思议,果真是浪子回头金不换,这是钻石也不换啊。 大老爷给林大秀的信上说,让他不必有太大压力,已经成为童生就等于减少很多麻烦,多了很多机会。 以后可以直接参加院试,不必再从县试轮一圈。 不过对其他几个要参加院试的童生,他可是殷殷叮咛,让他们谨慎小心,以家族为要,以功名为重云云。 反正林重阳听了他们念得大老爷的公开信,简直是汗哒哒,看来大老爷虽然关爱子弟,深得子弟敬重,可是……这嘴上说大家尽力而行,实际上压力可不小呢。 希望越大,压力越大,到时候失望也越大。 好在林家子弟也算争气,反正秀才举人这一档,他们的力量还是够的。 他们的文章之前也传回去,大老爷自然看透了林大秀的绝招,所以才让他院试不必拼命,但是林毓轩、林毓贞两个,他觉得可以一拼。 大家其实就是不那么看好林大秀而已,觉得他县试是刷脸,府试是侥幸,院试必然没那么容易。 毕竟提学官大人可是翰林出身! 并非黄知县那种同进士,程知府那种名次不高,一生无望入内阁的进士能比的。 能够做提学官,那学问绝对是精通老道,深谙科举之道,那程文时文过目无数,现行有名的几乎没有人家没看过的。 林大秀虽然考试累到昏倒,可人家出了考场就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让人看不透,只觉得这人高深莫测似的。 尤其是林毓轩,简直被自己的脑补弄得郁闷至极,加上林中和单独给林大秀书信没有给自己,这就是对自己的羞辱! 家族这是要放弃自己吗? 不再精心重点培养自己,而是要培养林大秀吗? 要是院试林大秀过了,那可怎么办? 这孩子被林大秀打击得有点怕了,感觉林大秀一定可以过院试,甚至还可能会压自己一头,奇耻大辱! 怎么办,怎么办…… 他脑子里只有这么个念头。 而林重阳为了表示自己真的不在意林大秀过不过院试,特意让小厮带他去逛街,这一次自己多逛逛,远一点,就不信找不到卖自己合用弓箭的。 这孩子也是魔怔了。 戴敏辉和李增仁没有资格考试,欣然作陪。 几个人坐着马车,在莱州府里里外外地逛了好几圈,东西买了一大车,各种好玩的玩意儿,以及时兴的花布、头饰等等,反正只要和他要好的人,等他回去都有礼物送。 李增仁很不满,“小九,为什么每次别人都有礼物,就我们没有?” 这么说这小子以前也都送别人礼物呢,就他们没有。 林重阳白了他一眼,“你见我送我爹礼物了吗?每次也没送他啊。” 戴敏辉哈哈大笑,“难道这个干爹是白当的?你记得每次给我们儿子送礼物就好了,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李增仁恨恨道:“以后要生十个八个,都赚回来。” 林重阳嘻嘻笑道:“这敢情儿好,到时候都送我家来。” 李增仁纳闷,“送你家干嘛?” 林重阳理直气壮道:“怕他们子肖父啊。” 李增仁还不解,追着问:“儿子孝顺我有什么不对?” 林重阳笑而不语。 戴敏辉毕竟读书还认真点,笑道:“是不肖子的不肖啊。” 李增仁面色一变,“好你个小九,你拐着弯儿骂我呢,看我不收拾你。” 林重阳立刻跟戴敏辉喊救命,“干爹,我干爹要打我,你快拦着他。” 李增仁被戴敏辉扯住就很无奈,恨恨道:“我也就是吓唬他,难道还真打,值当你这么认真拦着我。” 戴敏辉笑道:“儿子的话是要听的。” 得,又一个被洗脑的,李增仁庆幸自己还能保持清醒。他和林大秀、戴敏辉两人关系铁,平日里他倒是像个损友,戴敏辉厚道,林大秀不计较,所以他小毒舌嘚吧嘚吧挺爽的。 哪里知道林重阳和他对上眼,俩人互损,可他哪里是林重阳的对手。 这小子骂人都不待脏字的,欺负自己读书不好,哼,以后一定让儿子好好读书,可不能再被欺负了,呜呜。 几人逛了一天,再回租院的时候竟然碰上了沈之仪。 这厮居然也去逛街! 李增仁简直要怒了,你不考试吗?你仗着自己是神童就牛叉吗?你就不怕再摔断腿、拉肚子、昏倒、被人劫持吗? 哪个童生不是老老实实地温书等待考试? 考试前不乱跑,这是规矩,难道不懂?不一定要温书,起码也能保持心境平和,身体健康,你这么东跑西颠的,你有病! 看到沈之仪的时候,林重阳就和俩干爹说一声自己朝着沈之仪走过去。 李增仁也好奇这俩人到底有什么话说,整天还避着人嘀嘀咕咕,也不怕沾惹晦气。 林重阳见了沈之仪,一切如常,行礼,“沈兄。” 沈之仪睨了他一眼,有心要绷着脸拿着架子,不过看到他那副人小鬼大的样子,又忍不住先笑起来,泄了气,自然也没什么好生的。 “我琢磨一下,你说的也对,我还是应该专心读书,先中举人再说。” 孺子可教。 林重阳松了口气,有一种将中二病少年坏学生又拉回到大部队的成就感。 谁知道沈之仪又道:“不过我又想了想,其实选书也不全是坏事,比如说我们重点可以偏一偏。” 他这么一说,林重阳立刻秒懂,“沈兄的意思是我们反正要读很多程文时文,不如顺便选几本,也能造福一下同学们?” 沈之仪拍拍他的肩膀,“知我者林学弟也。” 他力气不小,给林重阳拍得一个趔趄,脸色都变了变,脚下不稳差点没站住。 沈之仪赶紧将他扶了一把,“就是这小身板太过虚弱些,可要好好段炼,否则以后娶媳妇都困难。” 我日你xx板板! 林重阳穿来之后第二次内心破功骂粗话,这货分明就是故意的!语气还那么幸灾乐祸,恶毒! 林重阳傲娇地翻了个白眼,立刻清贵公子附身,“沈兄放心,在下身子骨结实得很。”还娶媳妇困难,我要娶媳妇保管比你娶得多娶得容易! 沈之仪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听说你爹府试出场就昏倒了?啧啧,可是个病弱……” “沈之仪!”林重阳怒目而视,这小子绝对是个中二病重度患者,自己这么好脾气都被他给弄得暴躁起来。 沈之仪似乎很喜欢看林重阳生气着急的样子,笑道:“这才像个孩子嘛,不过是三尺童子,干嘛整天跟个老头子一样。” 我日……林重阳都无力骂了,老子已经快一米……虽然还差一截,但是……我擦,这厮说得很对,自己就是个三尺……甚至还不到…… 林重阳感觉自己要吐血。 已卒。 沈之仪看林重阳脸色都变了,赶紧笑道:“不像老头子,林学弟如此俊美,跟个标志小嫚儿一样。” 第79节 我日! 林重阳气得又活过来,不气人你不会说话是吧,翻了个白眼,林重阳决定好人不和神经病斗,转身就走。 话不投机半句多,你大爷的,老子和你没话说,管你是中二病还是中三病,还是头顶流脓脚底生疮,滚你个球,你选书去吧,你不务正业去吧,你自甘堕落去吧。 你考不上举人才好! 关老子什么事儿,老子白操那个心。 真是活该,让你职业病,让你圣母心,打死你个伪圣母! 林重阳把自己吐槽了个抽筋扒皮,直到体无完肤才舒服一点。 看他阴着脸回到车上,李增仁也不敢闹他,反而提高声音道:“那混小子说什么欺负你,我去揍他!” 林重阳心里挺欢喜的,但是照旧毒舌斗嘴,翻了他干爹一眼,“你打得过么?” 还别说,李增仁还真不是沈之仪的对手,看那小子在河面上那潇洒自如的样子,真是……气得人牙根儿疼。 “就不该救他。”李增仁气道。 林重阳也知道沈之仪是在报复自己之前说他误入歧途不自信之类的,xx的,这厮心眼竟然这样小,果然老话儿说得好,忠言逆耳,不中听的话就成敌人。 他也没心思去吃大餐,大声说回去。 李增仁苦着脸,哎呀,自己的大餐啊,才说动小抠门请客的呢。 这一下子,不但没了大餐,说不得自己还得讨好他请他吃顿呢。 等回到院里的时候,林重阳已经一切如常,看不出曾经被人怼得体无完肤几乎吐血,全无还击之力。 其实也不是他不能还击,而是林重阳本身还是个厚道人,哪怕毒舌也会留点余地,不去揭人疮疤,否则就冲着沈之仪那些晦气,保管让他落荒而逃。 只是他也怀疑沈之仪这种油滑痞气的性格,估计根本不当回事,死猪不怕开水烫,典型的。 见到林大秀,林重阳泪意翻涌,差点掉下眼泪来。 可下见了亲爹。 但他不是那种喜欢告状的人,再说这事儿也没必要告状。 说了反而让林大秀担心,毕竟自己长不高也是周岁前受委屈没营养有关系,林大秀本身就很内疚呢。 吃了晚饭,他看林大秀还在背文章,这已经是林大秀的习惯,一时半会也放不下,他也不打扰,就自己信步出去散散步。 他们租的院子也不小,一共有三进,他也不出院门,就来来回回地走,一边走一边梳理情绪,平复心情。 他觉得散步和跑步,是非常好的运动,既能锻炼身体,还能调节心境。 走到前院的时候有人叫他,他也懒得理睬,继续散步。 又走到那里的时候,他听见林毓轩讥讽道:“看来这是被锯了嘴。” 被林大秀刺激的,林毓轩简直就是他弟弟附身,直接没有了从前引以为傲的淡定和温和。 谦谦君子,毁于一嘴。 林重阳背着小手,走得已经有点累了,心情也平和下来,扭头冷冷地看着林毓轩。 他这么一瞪,竟然让林毓轩不由自主地打了个激灵,心道这小子是鬼附身了,眼神怎么这么锋利。 不过他再仔细看就觉得自己多心了,林重阳还小,一双大眼还没有开始变形,依然是乌黑圆溜的,就算瞪人也并没有什么杀伤力,反而像撒娇。 “林重阳,你见了长辈怎么不问安,如此没有教养。” 林重阳哼了一声,你来劲了是吧,你以为我不敢咬你是吧,他笑了一声,“你知道那鸟到底为什么不叫了吗?” 林毓轩下意识问道:“为什么?”也不怪他随口接话,实在是对手抛了没有答案的东西,他下意识地就会去想为什么,这也是职业病,读书读的。 林重阳:“死了。” 林毓轩心里抖了抖,“怎么死的?” 林重阳笑了笑,“你不知道?” 林毓轩气道:“我怎么会知道。” 林重阳冷冷道:“你怎么会不知道,和你一样啊。” 说完,他就不理睬林毓轩了,转身就走。 小样儿,憋死你。 林毓轩却下意识地追着问:“什么和我一样,你给我站住,把话说清楚。” 林重阳幽幽道:“死于话多哟~~~~” 那声音,绝对是学着恐怖片里最吓人老太太的语调说出来的,果然吓得林毓轩一个激灵。 林重阳迈起四方步,慢悠悠地晃远了。 林毓轩恨得直跺脚,“贱皮子!” 日常听她娘不是骂贱人就是贱皮子,林毓轩也不擅长骂人,实在骂不出花样。 转眼就到考试前夕。 林重阳看看他爹,似乎真的没什么,他其实还是挺怕林大秀有事不表现出来,心里紧张表面不说,到时候院试再出岔子。 林大秀看他一副紧张的样子,“放心吧,爹有数呢。” 林重阳点点头,笑道:“我爹最懂事啊。” 众爹:…… 依然是天不亮就起身,厨娘早备好了早餐,他们有的喝米粥。林重阳习惯性地喝一杯牛奶,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紧张,觉得早上的牛奶格外甜,可能糖比以前加的多一点。他吃了几块糕点,然后和大家一起出发。 而林重阳等睡醒再去接人就好,因为不着急,所以慢悠悠起床、洗漱、吃饭、晨练,然后再收拾一下。 谁知道他和两位干爹正要出发的时候,就看到一行人呼呼啦啦地冲进来,定睛一瞧居然是林毓堂带着几个人抬着一副门板回来! 难道谁考试的时候生病了? 林重阳忙跑过去,“二伯,怎么啦?” 林毓堂怕他着急,“小九,你爹病了,好在考场有大夫,咱们又找了李大夫来不会有事的,你别着急。” 林重阳能不急吗? 他小手紧紧抓着林大秀的手,感觉林大秀的手湿漉漉的冰凉,而林大秀面色蜡黄,双眼紧闭,就这么大半天不见,怎么感觉他爹都脱相了一样? 眼窝深陷,嘴唇发青。 “李爷爷,我爹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大夫也是见惯风浪的,一边走一边道:“小少爷不用担心,不打紧的,就是痢疾。” 痢疾? 不可能! 林重阳下意识就否决这个判断,他们一直都非常注意,厨房的食物饮用水都绝对干净,来的厨娘和老仆也都是家里跟着的,之前一直都没出问题,现在更不可能出问题。 进了屋里,戴敏辉和李增仁赶紧把林大秀安置好,很快就有人按照方子抓药来让厨娘煎上。 林重阳先自己调一小盆盐糖水,盐和糖1比4的比例融入温水中,然后用小勺子一点点给林大秀喂。 他和李增仁还有戴敏辉三人忙活,喂了大半天才喂进去一碗。 那边李大夫都有些好奇,他们这是折腾什么呢,自己这个大夫难道不如他们吗? 他也尽心尽力,又是诊脉又是扎针也好一通忙活,最后他还是觉得是痢疾。虽然林重阳不那么相信,但他觉得对方只是一个小孩子,关心则乱,且占着孝道,他自然也不计较。 林毓堂道:“听考场的郎中说,十几个考生不舒服,有的吐了,有的拉肚子,还有的上吐下泻,也有昏倒的……” “二伯,咱家就我爹一个人吗?”林重阳知道这时候打断长辈也没什么,所以毫不客气地打断林毓堂。 林毓堂怔了一下,因为这个侄子一直都是温顺乖巧的,很少这样强势地打断别人说话,尤其是长辈,不过他果然很快就释然,“毓轩也拉了两次,好在有郎中现场诊治,扎了针还煎了药倒是能支撑住。其他人……好像没什么。” 林毓轩也拉了啊。 戴敏辉和李增仁对视一眼,原本他们还怀疑林毓轩,不过现在他都拉,那应该没问题。 林重阳又细细地问厨娘以及众人早上的吃食。 绝对是早饭问题,不是昨夜,也不是晌午。 晌午他们带着干粮,在考场吃,绝对不会有什么问题。 厨娘道:“早饭熬得小米粥,熘的馒头,还有昨夜做的糕点,枣糕、黄米糕、豆沙馒头,并没有别的。哦,对了,还有牛乳,不喜欢喝小米粥的就喝牛乳。” 这也是林重阳告诉他们的,早上要是吃小米粥就别喝牛乳了,或者错开吃,隔个时辰。 林大秀饮食简单,而且听他的话,当然不会有问题,再说就算吃小米粥喝牛奶也不会有痢疾的症状。 或许可能,是乳糖不耐受? 林重阳有点不肯定,毕竟亚洲人很容易得这个症状。 只是以前都好好的,怎么今儿突然就这样? 而且据他了解,就算乳糖不耐受,那也是拉完就好,绝对不会一直拉,竟然导致脱水症状! 好在喝了盐糖水补充了能量和电解质以后,林大秀过了片刻就醒过来。 睁开眼发现在房内,看着儿子那张关切的小脸,林大秀咧嘴想给他个笑容,不过似乎没那么大的力气,只是歉意地眨眨眼。 儿啊,你爹无能,又让你担心了。 林重阳安慰他,“爹,不只是你,这一次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有十几个病的呢。” 李增仁啊了一声,“我知道了。” 大家都看他。 李增仁一副你们怎么想不到的表情,“沈之仪啊,那个瘟神。” 他这么一说,大家都脸色一变。 第64章 迁怒、情报 尤其是林毓堂, 毕竟是他做主救那小子的, 让他和自己家人沾上关系的呢, 如果真的沾染晦气,那自己可真是好心办坏事。 第80节 还有林重阳和他接触过好几次, 要是真的因为沾惹沈之仪才这样晦气的, 那…… 怪不得这一次考试这么古怪,居然有十几个病了的, 沈之仪的晦气之力那么厉害? 林重阳感觉屋子里气氛有点怪, 他们居然真的信这种无稽之谈, 大声道:“干爹, 你说什么呢,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怎么能怪某个人晦气, 人家倒霉本来就很不幸,我们又怎么能因此迁怒于人?” 被他这样一喊,林毓堂心里为之一暖, 差点掉泪,如果被认定的话,那自己可就是罪人啊。 李增仁被林重阳一吼也有点讪讪,甚至有点不服气, 自己都劝他好几次,他偏不听,现在被连累了吧。 林重阳知道他不高兴,但是必须这样做, 如果不声色俱厉地否定这种说法,那么这种说法就会愈演愈烈,到时候不但让沈之仪的名声雪上加霜,还会让二伯被人非议。 爹生病是他没照顾好,却不能迁怒别人。当然,这不代表他原谅沈之仪的小气!一码归一码。 见林大秀醒过来,李大夫又看了看,“已经没有大碍,不过身体骤然遭受如此肆虐,十分虚弱,还是要好好将养,勿思虑太过。” 李增仁讥讽道:“李大夫,我兄弟是拉肚子,跟脑子有什么关系,怎么勿思虑?要是这样他怎么参加过两天的补录?” 李大夫气得脸色大变,要是林重阳那个小孩子这样说他也不计较,可你一个大人!你刚才乱说话被小孩子斥责,你不敢给小孩子甩脸子拿我老头子撒气是吧。 李大夫气得拂袖而去。 林重阳少不得让人告诉林毓堂赶紧去哄哄,送双倍诊金免得李大夫一生气出去乱说话,那可不好。 等外人都走了,屋里就剩下自己人,李增仁气鼓鼓的生闷气。 戴敏辉想劝他,又觉得他也挺委屈的,因为大秀一出事,他心里第一个念头也那样想呢。 只是他比较厚道不说出来。 林大秀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却没有力气说话,只能干瞪眼。 看他那样着急,戴敏辉安慰他,“你别着急上火,过几天还能参加补录。” 林大秀不是为了这个,而是看着李增仁。 戴敏辉捅捅李增仁。 李增仁深吸一口气,郁闷道:“知道了,我不会和儿子生气的。” 这时候林重阳送李大夫回来,带上门进屋,然后一撩衣摆就在炕前跪下,“干爹对不起,是小九不对。” 原本李增仁还有气呢,见他这样也顾不得生气了急忙跳将下去将林重阳扶起来抱上炕,埋怨道:“我是那等小气的人吗?” 林重阳搂着他的脖子笑道:“干爹不生我气啦?” 李增仁一扭脖子,傲娇道:“跟你生气,生得过来吗?” 几人就笑起来,见李增仁没和林重阳置气,戴敏辉和林大秀也松了口气。 林重阳道:“虽然沈之仪不怎么礼貌,毕竟也是个神童学问好,以后前途无量,万一被闲言碎语给耽误了不好。就算管不了别人,咱们自己别做这传播杀人谣言的嘴就行。”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这句话可不是闹着玩的。 哪怕沈之仪以后当了官,某一日也会因为晦气的过往会被同僚、上司们嫌弃,甚至说不定还会被皇帝厌恶,到时候一辈子真就完了。 既然现在有人如此,难保以后也有人如此啊,所以这种苗头要扼杀在摇篮里。 他又说了一通道理联系实际的话,“我爹以前被人诋毁得还少么,要是不知道的人,定然以为我爹是个多讨人嫌的浪荡子,也只有两位干爹不嫌弃,一直不离不弃,在小九的心里,你们可跟我爹一样呢。” 他这么一说,那俩人哪里还有不泪眼婆娑的,尤其是戴敏辉搂着林重阳一个劲地叫好儿子好儿子。 虽然林重阳觉得李增仁小毛病一堆,小心眼、抠门,但毕竟也是自己爹的好友,且也雪中送炭,不离不弃,所以他其实真心当他干爹的,斗嘴归斗嘴,感情还是真的。 更何况,谁还没点小毛病呢,他自己就小毛病一堆呢,否则也不会被沈之仪气到。 这么一闹,几人的感情反而更进一步,越发有自己人的感觉。 等天黑的时候林毓轩等人回来,林重阳拉着李增仁跑过去看。 果然林毓轩脸色很差,蜡黄蜡黄的,也不是自己走回来的,而是雇了顶轿子抬回来的。 进门的时候,林毓覃和另外一个人扶着他。 感觉到有人看他,林毓轩扭头看过去,正对上林重阳审视的目光。 林毓轩有气无力道:“今儿没工夫和你斗嘴。” 林重阳撇撇嘴,不和一个病人计较。 他又找到林毓堂问林毓轩的情况,一共拉了三回,吃药扎针,勉强也坚持下来。 他的情况倒很像乳糖不耐受,拉完就好了。 他又调查了一些信息,其他人都没有这种状况,一如既往的喝了挺舒服。 林大秀以前也很好,独独今天出了意外,而且还那么厉害。 林重阳寻思等林大秀好了,再给他喝点试试? 他又有点打怵,万一爹真的是乳糖不耐受最厉害的情况,再喝一点,那岂不是要他的命? 实际这还真是最简单直接的办法,试一试,还拉就是病,不拉就不是,要赶紧找别的原因。 可父子连心,亲生的,自然狠不下心,做不出那样的事儿来。 过了两日,林重阳几乎要将此事盖棺定论就是他爹倒霉,结果一进屋就看到林大秀正端着大茶杯喝牛乳。 林大秀喝了大半就放在桌上,笑道:“一天不喝,还有点想呢。” 林重阳脸色一变,他难道不知道是喝牛奶才病成这样的?随即又一想,不对,有李增仁大嘴巴,怎么可能不告诉他。 那他还喝?这个林大秀! 林重阳跑进去,怒道:“林大秀,你不要命啦。” 林大秀赶紧身子一缩,躲在薄被里,“小九,我还头晕。” 苦肉计是吧。 林重阳愤怒地想,我非得……吃这一套。 他立刻上去关心他爹,嘘寒问暖,问肚子还疼不疼。 林大秀摇头,“不疼,小九我觉得我拉肚子跟牛乳没关系。”天天喝,他有那个感觉。 林重阳却不敢放松,得过一段时间看看,万一不是立刻发作呢。 过了一个时辰,俩时辰,到了傍晚,林大秀依然没有问题。 林重阳松了口气的时候,也断定林大秀对牛乳没有不耐受,反而受用得很。 那么拉肚子的原因还是别有玄机! 他寻思难道是牛奶变质?也不至于,因为一起送来的,厨娘熬出来直接分装的,谁也不例外,变质的话大家都会有反应。 会不会是下药?他眼皮一跳,“爹,你早上喝牛奶,有没有味道和平时不同?” 要是被下药,那肯定会有味道或者颜色吧,毕竟无色无味的药可不多见,不是苦的就是涩的。 林大秀想了想,“早上喝的牛乳好像比平时的甜。” 林重阳立刻怀疑林大秀的牛乳被人下了药,甜估计是为了掩盖别的味道。 之前他问过厨娘,牛乳送来后她亲自煮沸,然后分装,送到餐厅大家一起喝的。 最大的可能就是厨娘送过去之后,林大秀喝之前这段时间,被人动了手脚。厨娘是家里的老人,大太太找的,根本不需要有任何怀疑。 想来想去,也不觉得有什么人搞阴谋,就这么个院子,除了林毓轩,别人和他们父子也没什么仇怨。 而林毓轩自己也拉得浑身无力。 林重阳不是没想过林毓轩苦肉计什么的,可一想林重阳是最看重这次考试的,这么一搞万一自己也过不了,那不是得不偿失? 一次过不了,可以考两次三次,反正还年轻,他总不能每次都给林大秀下药吧。 林重阳觉得林毓轩没那么蠢,也没仇恨到那个地步,要自毁来毁别人。 四天后出成绩林大秀自然不在列,林毓轩居然也没过。 林大秀身体状态依然不行,不能支撑那样强度的考试,林重阳就做主不让他爹去考,反正现在童生赚到手,以后每科院试都可以参加。 林大秀寻思也只能如此,否则去了让大家更担心,得不偿失。 第二场林毓轩精神抖擞地去参加考试,自觉写得洋洋洒洒非常流畅,简直是前所未有的好,文章写得花团锦簇,着实不错,必然没有问题的。 回来以后他难掩激动的表情,甚至私下里对林毓覃表示自己这一次定然可以名列前茅的,起码可以前十名。 林毓堂知道了也挺高兴的,虽然林大秀没考成,但是有家里人能进学中秀才,那也是极好的,值得庆祝。 只可惜四日后张榜的时候,林毓轩竟然榜上无名! 院案首沈之仪。 他这一次没有再继续倒霉,还让很多暗地里下注压他会继续倒霉的人好一个郁闷。 不过也有人在那里嘀嘀咕咕地猜测,“是不是神童把霉运沾给别人,所以自己不倒霉了啊,一场里面有十几个生病的,以前可没见过。” “是呢,那个林毓秀还挨着他呢!” 这时候有人看到林毓轩在,就趁机问他,“林学弟,听说你兄长被沈之仪沾了晦气,真是可怜。” 林毓轩似乎根本就没料到自己会不中,他在榜下看了一遍又一遍,脸色越来越难看,把林毓覃吓得以为他会疯癫呢。 听别人这么说,林毓轩冷冷地瞪了一眼,“谁知道呢。” 那边沈之仪也正看榜呢,闻言就朝着这里走过来,众人见状赶紧噤声。 背地里说就算了,可不好当着案首面说。 沈之仪走到林毓轩跟前,也不作揖,径直问道:“林毓轩病得晕过去,你倒是没事。” 林毓轩怒道:“在下没那么福气被案首的晦气沾上。” 沈之仪却也没生气,还笑了笑,“你放心,很快就沾上了。”说完他也不在乎别人的异样眼神,转身扬长而去。 林毓轩气得浑身发抖,又寻思自己已经被他给沾惹晦气了,怎么还说没沾上,真是气昏头。 回到他们的住处,林毓轩看到林大秀和儿子在说笑,虽然脸色还有些苍白,但林大秀精神看着不错,他顿时觉得十分刺眼。 “你们是不是早就安了这个坏心思!”林毓轩双眼通红,愤怒地盯着父子俩。 林大秀瞥了他一眼,寻思他可能没考上心里憋火想搞事便懒得理睬,继续和林重阳说回去之后的安排。 林毓轩见他们居然不理睬自己,跨前一大步,指着林重阳的鼻子骂道:“你说,是不是你知道我喝这个会闹肚子,故意让别人都喝,就想害我!” 林重阳翻了个白眼,疯狗出没,如六月天气一样不规律起来。 第81节 “我捏着你鼻子灌了吗?”看在你乳糖不耐受,喝牛奶拉肚子的份上不和你一般见识。 林重阳就当他因为拉肚子没考上迁怒别人,懒得和他计较,免得让二伯难做。 等回家再说。 谁知道林毓轩不依不饶,非说有人故意害他,知道他喝牛乳会拉肚子还让他喝。 这时候李增仁和戴敏辉也从厨房院出来,见他一副歇斯底里再也没有之前那样淡然温雅的公子哥模样,不禁有些鄙夷。 李增仁讥讽道:“厨娘还好奇呢,为什么平日里你从来不喝牛乳,那天却和林毓覃一样喝了一些。” 林毓轩的脸越发紫胀,唾沫横飞,双眼赤红,“你们还说,我那两天吃什么都没味,满脑子都是考试。不知道谁把一杯牛乳放我手边,我以为是水端起来就喝一大口,要不是你们有心害我,怎么可能这样。” 很快林毓堂、林毓贞、林毓熙等人都来劝他,让他不要激动,没考中大家都为他难过,也不要紧,后年可以直接来考,到时候一定可以一场就过的。 林毓轩却祥林嫂附身一样一遍遍地哭诉,觉得自己委屈,一定是被人害了的。 林毓堂就让林毓覃扶他回房,等他们走了,林毓堂又安慰林大秀几个,让他们不要和林毓轩一般见识。 林重阳笑道:“二伯你放心好了,我都懂呢,我爹他们更懂,我六叔没考上心里不痛快找人撒撒气也正常,我爹病得那样我都想找人撒撒气呢。” 林毓堂感慨这孩子真懂事,林毓轩还不如一个孩子懂事呢。 林重阳之所以没有对林毓轩的挑衅有回应,多半是为了林毓堂的面子,不想让林毓堂难堪。 因为院试林家新下场的这拨人一个也没过,等于全军覆没,只有往年的童生有两个考上的。 林毓堂心里也很难过的,所以林重阳才特意让李增仁不要和林毓轩一般见识,免得真闹崩了让二伯不好做。 傍晚时分,大家都忙着收拾箱笼,准备第二日一早打道回府。 这时候有人来递话给林重阳,“小少爷,有位沈公子说要见您。” 沈公子?沈之仪? 林重阳有些纳闷,他要见自己干嘛? 他这一次高中院案首,风光得意,见自己干嘛? 之前自己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见不得有前途的学生自甘堕落,说了他几句,希望他能迷途知返,谁知道没几天就被沈之仪反奚落一顿,闹了个灰头土脸,自己才不去见他呢。 他是金人啊,见他有什么好处。 林重阳道:“不用理睬他,咱们忙着呢。” 那仆人就知道他的意思出去跟沈之仪说了。 沈之仪嘿嘿笑道:“小子还生气呢。” 他看着那转身离去的仆人,等大门关上就绕到后院墙外,将衣摆往腰带上一别,搓了搓手,“嘿”身子一跃就纵上一棵大槐树,手脚并用往上爬,再顺着槐树跃上墙壁,蹑手蹑脚地也没有踩碎墙上覆盖的黑瓦片。 他瞅准底下又纵身一跃,腾空落在院中,只是功夫不那么到家,一屁股蹲在地上。 这么大个动静自然会惹起人的注意,很快厨娘就举着擀面杖飞奔而出,呼啸着朝他挥来。 沈之仪脸色一变,“好男不跟女斗。”他一弯腰从厨娘胳膊底下窜过去,然后一路奔向内院。 林重阳正抱着几本书从正屋要去东厢收起来,就看到沈之仪从后门跑进来,顿时吓了一跳,“你干嘛?” 沈之仪微微一笑,站定,理了理衣摆恢复斯文人的模样,作揖,“林学弟。” 林重阳倒也没小家子气,虽然心里对沈之仪有点看法,却也没赶他走,还笑着见礼,又请他进屋坐。 沈之仪却道:“我们去外面走走,有点事情要告诉你。” 这时候李增仁和戴敏辉从东厢出来,见到沈之仪顿时脸色一变。 李增仁忍不住道:“大晚上的沈案首跑我们这里来干什么?” 难道还嫌不够晦气吗? 李增仁已经认定这个晦气倒霉主儿把林大秀的好运抢走才中了案首,反而让林大秀加倍倒霉晦气,院试都没坚持下来。 他觉得林大秀按照府试的表现,这一次肯定可以中秀才的。 沈之仪是人精,自然能听出他的潜台词却并不恼,这点他和林重阳很像,不值得花心思的人,不必动怒,哪怕被人挤兑也没必要。 他看向林重阳。 李增仁也看着林重阳,那架势就是你和他出去,你忘了他是谁了? 沈之仪的眼神就越来越讥诮。 林重阳道:“沈兄可有什么要事?” 沈之仪微微颔首,“有那么点事儿。” 李增仁立刻道:“有事儿就在这里说,我们小九还小,可不经事。” 万一沈之仪的晦气太厉害,没完没了的,再把小九给祸害了。 沈之仪淡淡道:“你放心,他比你经事儿。” 哟呵,这是来挑拨离间来着?林重阳对李增仁道:“干爹,我爹找你呢。” 戴敏辉就拉着李增仁走了。 林重阳就和沈之仪往外面走去,守门的老仆看见有些担心,犹豫着要不要跟着或者去汇报二少爷什么的。 林重阳示意他不要紧张,就和沈之仪出门去。 老仆赶紧在门廊下面挂了只林府的大灯笼给他们照亮。 外面已经黑乎乎的,没有提灯笼,路边有些看不清,走起来有点深一脚浅一脚。 林重阳站在灯笼的光晕圈里,不肯走远,他是不会再给沈之仪机会嘲笑自己——万一摔倒呢! 沈之仪也站定,低笑道:“我是来给林学弟赔礼道歉的。” 别装了,看你一副奸诈样儿,还给我道歉呢,老子不信! 林重阳笑道:“沈兄说哪里话,我并不记得咱们有过什么龌蹉。” 沈之仪笑了笑,既然小子不接话,那就算了,免得继续下去又恼了,他就道:“我是为林毓秀来的。” 林重阳微微蹙眉,立刻道:“沈兄放心,我爹是因为吃坏肚子才中场退出的,并非是因为别的什么。” 林家是绝对不会说因为沾染了沈之仪的晦气才这样的,既不会让人以此攻击沈之仪,更加不会让人以此做林家的文章。 只要林家不说,那些谣言就不攻自破,只当别人说混话。 沈之仪心下感激,“贵府如此明理,我也不是不懂事的,我来是要告诉你你爹其实不是吃坏肚子,而是被人害的。” 什么!?林重阳仰头看着他,将信将疑。 虽然林重阳也猜过林大秀是被人下药害的,只是他们除了林毓轩也没有别的对头。更何况林毓轩自己也拉肚子拉得没考上,所以大家觉得应该不是被下药。 现在沈之仪居然这样说,他凭什么这样说?他又不住在这里。 “沈兄可有证据?” 第65章 抓人、画像 沈之仪看他脸色, 就猜中了他一点心思, 道:“当年我第一次赴考也是这般情形。” 林重阳想起来当初听李增仁说这个倒霉孩子的时候, 院试的确也是这个情况,这么说经验之谈? 他一直以为就是倒霉生病了。 “沈兄肯定自己当年是被人害的吗?可找到了凶手?”若是没有凶手只能说猜测, 没有证据就不能定罪。 沈之仪扬眉, 声音也有些清冷,“那是自然, 过去了五六年若还找不到凶手, 那我也好找块豆腐撞死的。” 你还真脸大。 林重阳还是谨慎地问:“那沈兄又如何证明我爹与你当初中一样的药?我们并没有找到任何蛛丝马迹。” 沈之仪道:“药肯定是一种药, 因为……症状如出一辙!” 如出一辙? 林重阳暗道, 他知道得倒是详细,连爹的症状也都知道, 这么说多半是真的? “沈兄, 那要如何证明药是一种药?我们并没有找到药。”说白了就是证据不足。 沈之仪却笑道:“和我合作选文,怎么样?” 林重阳毫不客气地翻了白眼,沈中二, 你为什么对选文如此执着,是不是有什么内情? “沈兄是院案首,要选童子试的时文程文,定然会一炮而红的, 不需要我也一样的。” 沈之仪却坚持,“可我就是想和你一起合作。”说着又抬手拍林重阳的肩膀。 这一次林重阳敏捷着呢,看他手臂一晃立刻就躲开去。他才不信沈之仪这么看得起自己,天才都是孤独和骄傲的, 怎么会瞧得起自己这样一个孩子?他试探道:“是和林家合作吗?若是如此,我三伯……” 沈之仪嗤了一声,“你三伯?林毓隽吗?他自己读书都有限呢。” 林重阳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压住火气,不要被中二病导致破功,他对林毓隽可是非常尊重的。 “沈兄如此说,有失偏颇,三人行必有我师焉。” 沈之仪见他一个小孩子婆婆妈妈的,不耐烦道:“你到底答不答应。” 林重阳扬声道:“沈兄这是威胁我吗?” 沈之仪原本并不想威胁他的,胜之不武,不过见他如此倒是觉得挺好玩,就笑眯眯地道:“若我说是呢?” 他寻思林重阳肯定会红了脸,然后冷笑一声,说一句“我林重阳可不受人威胁”然后转身家去。 若是他恼了,自己就赶紧说开玩笑的,就此揭过,继续说中毒的事儿。 谁知道林重阳脸色变了变,小胸脯鼓了鼓,似乎很生气,然后又憋住了,缓缓道:“你若是威胁我,我自然……也只能答应。” 沈之仪哈哈笑起来,这小子怎么这么好玩。 林重阳却问:“那沈兄总归告诉我,为何一定执着叫我一起选文了吧。” 沈之仪抬手拍拍脑门,似乎在耐着性子,“我总不能找个笨蛋一起选文吧,你也不必谦虚,有虚伪之嫌,我看你有案首的架势。” 说白了就是看他有潜力,而且堪与他匹配而已,别人瞧不上呗。 人家都这样说了,林重阳还能说什么,不要跟神经病一般见识。他正色:“我答应和沈兄一起选书,不过我有自己的原则。我看文的时候会顺便选两篇详细点评,多了没有。话说在头里,我不会为此耽误自己的学业,更不可能整天为几两银子做那个营生,沈兄到时候也不必苛责我不尽力。” 第82节 沈之仪知道他这是讥讽自己蝇营狗苟,为了几两银子不够光明磊落,却也懒得解释,点点头,“知道,不会强迫于你的。” 谈妥条件,林重阳看了他一眼,沈中二上道点,别让咱问。 沈之仪倒是也知情识趣,立刻道:“至于我认定你爹中毒,是因为和我一样。且我有证据,这种药味道不大,又没有特别的颜色,如今只有那个邋遢郎中有。找到邋遢郎中顺便也就找到买药的人,岂不是直接就能替你爹报仇了。” 邋遢郎中,是什么人? 沈之仪解释道:“此人叫蒋奎,家里世代都是郎中,不过他学艺不精,诊脉、看病都不行,倒是会捣鼓一点药材和乱七八糟东西,自己配各种药。他也不配什么好药,倒是配一些让人浑身发痒、拉肚子、呕吐、头晕目眩……这样下三滥的东西,好在他的药不会致命。” 林重阳通过脑补似乎看到一个邋里邋遢的试验怪人,这家伙是不是懂点化学反应? 与其说他是郎中,不如说他是一个药剂师,而很多药剂师,其实就是生物化学研究者。 所以他对此人非常好奇,一定要去看看是什么人物。 当然最重要的是找到买药给爹下药的罪魁祸首!一旦让他找到,绝对……不让那混蛋好过! “那咱们什么时候去找他?”之前没有头绪是不知道,现在知道源头那就没有什么神秘的,谁最近买了什么药,完全可以问出来。 怎么,他敢不说? 没事,竟然敢卖下三滥的药伤害院试考生,简直胆大包天,扭送官府,先打五十大板,然后再论罪。 这五十板子就可以要他的小狗命。 沈之仪道:“明天早饭后我来找你。” 林重阳想了想,“明日我们要回林家堡,这件事得让我二伯知道,所以我能不能请我二伯和两位干爹一起?” 沈之仪又不在意这个,管他谁去,“人多更好办,那家伙是个怂蛋,一吓唬就尿裤子。” 林重阳:……这是院案首吗? 商量好了,沈之仪就告辞,几步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林重阳回院内和老仆说了一声让他关门,然后就去找他的爹团。 他把事情一说,表示得让林毓堂参与,李增仁立刻飞奔去找。 林毓堂刚安慰了林毓轩,出来就被李增仁拉到屋里,听林重阳将事情说了一下。 林毓堂惊讶道:“真有这等事?” 李增仁道:“确有此事,所以咱们要请二少爷一起。” 如果真的是有人害林大秀,那肯定是林家的人,因为别人想害也没有那个机会。 让林毓堂一起,到时候有什么证据,林毓堂就是最佳证人,回到林家堡也好说话。 第二日,林毓堂请林中达先率领众人离开,他则留下办点私事儿,而林大秀父子俩表示要和戴敏辉、李增仁游玩一番再回去,反正也没考中,不急着回去,还是玩一玩再说。 也不等众人离开,几人就去跟沈之仪会合。沈之仪却领着他们去厨房拿了一把尖刀,然后用一块手巾包了,插在腰上。 众人:…… 林毓堂道:“沈案首,咱们不要伤人。” 沈之仪对他还是很客气的,毕竟曾经出手搭救,他笑道:“林兄放心,吓唬吓唬。” 他们雇了一辆马车,然后按照沈之仪的指示一路走去,越走就越往贫民聚集地去,这里龙蛇混杂,地痞无赖横行。 沈之仪却似乎熟门熟路,很快就到了马车不能进的巷子,他招呼众人下车。 林毓堂付了车钱,众人就跟着沈之仪进了又脏又乱的胡同。 李增仁捏着鼻子,“这府城怎么还有这样脏乱差的胡同啊,比咱们密州密水还差呢。” 沈之仪道:“越是富人聚集的地方,穷人就越发穷,不信你去京城瞅瞅,还有比这更不堪的巷子呢。” 好吧,沈案首见多识广。 这胡同里不但有鸡鸡狗狗的粪便,甚至还有人的大小便,那味道简直是臭骚气熏天,能让人跌个跟头。 李增仁感觉自己都不知道踩了多少,简直是苦不堪言,让人作呕。 他们跟着沈之仪七拐八拐,从一条巷子进了另一条,一条又一条,都是一些不能进车的小胡同。 他也不看脚底下,昂首阔步,甩着两只胳膊简直潇洒得不能再潇洒,可人家不睬狗屎啊! 林重阳一路留意着,能找到这里来,也是沈之仪厉害,一般人还真是找不到。 最后,沈之仪终于在一户人家门前停下。 那门可真破,门板都露了几个大洞,能看到里面同样斑驳的影壁墙。 沈之仪也不敲门,而是直接探手进去将门锁摘下来,推门而入。 林毓堂比较正派,要阻拦他,“沈兄,还是不要闯入人家。” 沈之仪笑道:“林兄,这不叫闯入,这叫不请自入,开了门的。” 说着他一马当先大摇大摆地走进去。 里面还真是破破烂烂的,靠墙几间南屋已经坍塌不能住人,影壁也塌了一半,院内更是七零八落地一些破烂家什儿,除了东西和邻居靠着的墙壁还是完好的——估计人家维护的,哪怕正屋都感觉摇摇欲坠。 沈之仪抬脚就要往屋里去,却又被林毓堂拦住,“还是问一声。” 沈之仪示意他们不要吱声,问一声那厮还不跑了?反正他家的后墙也摇摇欲坠,一推就倒的样子,要逃跑可容易。 林重阳一直都被三个爹保护着夹在中间,这时候更是离危房一丈开外。 他看着沈之仪大模大样地进了屋里,然后听着屋里一人大喊道:“擅闯民宅是为贼。” 然后又听着沈之仪冷声道:“贼个屁,我是被你害死的考生,阎王爷开恩,允我来找你索命。” 那人又连声喊饶命,“冤有头债有主,谁害你你找谁,不要来找我。我只是一个卖药的,可不管害人。” 沈之仪道:“是你卖药给人,我才会死的,你要是不卖,我就不死,自然要找你。” “哎呀,你喝水呛死,吃饭噎死,走路摔死,难不成也能赖别人?” 听着他胡搅蛮缠的声音,众人进了屋里,林重阳就见炕上坐着个披头散发、胡思拉碴、衣衫褴褛的男人,看不出年纪看不清模样,因为被沈之仪的尖刀逼着不敢下地。 炕上摆着一些乱七八的仪器,有瓷器、铁器等,竟然还有细细的铜管以及别的器具。 俨然就是一个小型、简易的化学试验室。 那邋遢男人一边和沈之仪斗嘴一边手不停地摆弄他的那些工具,似乎怕沈之仪上去给他打烂掉,以前也不是没有过。 看见挤进来这么多人,那男人嚷嚷道:“喂,沈家坏小子,你来就来了,怎么还领这么多人来害人?” 沈之仪坏笑道:“他们是苦主,自然要找你算账。” 蒋奎急了,“坏小子你害我。”说着纵身一跳,连着自己家的窗户直接扑了出去,“老子就卖点药,怎么成天被人追杀?” 可他哪里跑得了,林重阳早就让戴敏辉在外面盯着呢,蒋奎一跑出去就被戴敏辉直接给扭起来。 他们得了林重阳的指点,一旦扭起来直接扯他自己的腰带将手臂反绑捆起来,免得他有手段害人,那些个又痒又什么的药,敬谢不敏。 蒋奎被捆得结结实实地扔在院子里,林重阳几人又出来审他。 蒋奎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要钱没有要命一条,我就是卖点药,赚来的钱吃了喝了,一个铜板也没。” 林重阳看了他一眼,道:“我不要你的钱,反而还给你钱,你那些拉肚子药多少钱,我也买点。” 蒋奎看了他一眼,“看你细皮嫩肉的,怎么心肠这么坏。” 我擦,心肠和细皮嫩肉有什么关系? 李增仁威胁道:“你害了我们兄弟,让他不能参加院试,你要是不老实招来,咱们不会饶了你。” 蒋奎做这个营生有些年头,向来也没被人找到过,沈之仪是第一个,有这个坏小子就有这一群人。 他也不是个为了什么顾客秘密就死咬不松口的人,就卖一次药,赚一点钱,只要被人家逮着他才不保密呢。 当然,这个也看情况,一般情况他还是保密的,到时候对方还要来感谢他呢。 不过现在这帮人里面有沈之仪,他就感觉那个人要完蛋,自己完全没必要保他,否则这臭小子一定会想尽办法来折腾自己拿到答案的。 “问吧,保管知无不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懒得说完。 这么上道?众人有点不信。 林重阳就问他院考前可有来买药的。 蒋奎点头,“有啊,各种药都有,反正我的药死不了人,没什么好怕的。”他自恃没死人,对方也不敢把他如何。 气得戴敏辉都要揍他,他说得轻巧,当时林大秀真要完蛋的样子。 李增仁毫不客气地踹他一脚,林重阳也没阻拦他。 这种人就得给他点苦头吃吃,仗着自己有点本事又不至于死人,就钻律法的漏洞空子,靠着卖害人的东西来获利。 实在是让人不齿! 有这个本事,做一份正经事业完全可以赚钱,何苦非要如此? “我们找一个来买泻药的人。”林重阳道。 蒋奎想了想,“不老少的,多半都是买泻药的,买的人太多了,我不够卖的,就只能把一些旧药拿出来卖,哎,药效衰退估计效果都打折扣了呢。” 林重阳顿时来气,你这个混账二百五,合着我爹中的是你多年前的旧药,还是药效衰退的,这要是不衰退,是不是直接丢掉半条命啊。 他给了李增仁一个眼色,后者毫不客气地给蒋奎一顿拳打脚踢,那蒋奎哎哎呀呀地“打死人了,打死人了,哎呀,你们耍流氓,扒我裤子干嘛!” 腰带被扯去捆他自己,裤子就被东西捆,挨打的时候扭来扭去,裤子快掉下来了。 李增仁扯了跟黑乎乎的绳子给他扎上。 林重阳对戴敏辉道:“干爹,咱把他屋里那些东西都搬出来,让他说来买泻药的所有人地特征,要是有一个撒谎的就砸他的那些宝贝。” 那些东西绝对是蒋奎的宝贝,只不过破破烂烂的别人看着不起眼,也懒得去看,就算砸都懒得砸。 林重阳不一样,他可知道兴趣是什么,那就是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感觉。 果然,蒋奎脸色一变,喊道:“打人不打脸,算账不涉及无辜。” 林重阳笑道:“无辜,就是它们帮你研究那些害人玩意儿,怎么能无辜呢。” 说着他就捧起一个脏兮兮的青花瓷瓶子举起来,威胁道:“说吧,五月初六初七还有前几天,都有什么人来买。” 蒋奎一脸肉疼,紧张兮兮地看着林重阳的小手,“我说,小哥你先把瓶子放下,怪累的。” 林重阳就朝着戴敏辉一扔,吓得蒋奎脸色一变。 第83节 戴明辉将瓶子接住,然后开始里里外外地查看起来。 那蒋奎只得开口描述那些人的样子,其实他除了做自己的实验,对其他人根本不关心,高矮胖瘦也全然没有兴趣看,很多时候药卖完了也就说了两句话,模样也没看一眼。 那些人都是口口相传互相介绍的,外人根本不知道他。 他生怕林重阳砸他的宝贝们,少不得说几句,记不得的就瞎编,反正他们也不知道。 他一连说了几个人的特点,那边林重阳已经在心里开始绘制人物素描图。 最后蒋奎一共说了十一个人,他肯定这是全部,虽然有的人他看也没看一眼,声音却记得的。 这种情况他就会重点描述一下那个人的声音,至于模样就随便扯两句,反正这时候男人年纪小的就披发,年纪大了就颌下有须云云,基本不会差。 林重阳从袖中掏出一本自己装订的小本子,这是他随身携带的记事本,又拿出一截自制的炭笔,然后开始唰唰地画素描。 小时候也是舞蹈、美术、钢琴什么的兴趣班虐出来的,画个素描小意思,当然高水准也没的。 很快一个人物轮廓就出来,众人惊异地看着他,就连沈之仪都一副看到新鲜事物的样子。 林重阳画好一副,就拿给蒋奎看,“是这个人?” 蒋奎看了看,寻思这小子还有两把刷子,居然真的有点像。 模样描述具体的,是他当时见过脸的,比如说在院子里或者吃饭的时候见到的,描述声音多的,基本就是配药做实验的时候。 可不管如何,林重阳居然都一一给画出一幅速写来。 等他将十一个人都画出来的时候,也不过一个时辰的时间。 那些人物面部素描,不是多细致,但是每一笔都抓住了人物的特征,画出了面部素描的精髓。 经过蒋奎确认,的确是这十一个人,其实有三分之一的人数是他在糊弄,因为他也记不清楚对方到底长什么样子,反正就是随口按着感觉说。 林毓堂将那些素描接过去看了看,看到一个人的时候觉得有点面熟,但是一下子有点想不起来,或者不那么像,一下子想不到。 好在没有林毓轩,林毓堂暗地里松了口气,他其实不相信林毓轩会做这种事,因为他也是看着林毓轩长大的。 这孩子虽然有些心眼,又敏感,却并没有坏心,更何况这一次他自己也拉得很厉害,总不能下药顺便给自己也下了吧,林毓轩可是非常爱惜自己的,不可能如此。 杀敌一千自伤八百,太蠢。 他将画像递给了林大秀几人,“看看有没有认识的?” 第66章 审问、招供 众人看了看, 都没有认识的。 谁知道沈之仪却指着其中一人道:“这个我在考场上见到过, 和他一起赴考的另外一个人就拉肚子拉到虚脱。” 原来他也来买药了! 另外一个人沈之仪也认出来, 某位考生的家仆。 其余的他也认出几个,反正只要见过的基本就认出来。 这也得亏沈之仪记性好, 过目不忘的本领是实打实的, 绝对不是林毓轩那种自诩,他见过的人绝对不会忘记的, 听到过的名字也不会弄混。 不过还是有好几个认不出的, 估计不是和考生们有关的人。 林重阳已经脑补了各种学堂斗、宅斗之类的狗血大戏, “这些人真是不可思议, 与自己一起赴考的同学,若是考中了自己也跟着沾光, 为何要用此卑鄙手段。” 李增仁白了他一眼, 你这种优秀的人,四岁上学也可以碾压十四岁的人,怎么可能懂那些人的压力和自卑? 大家一起赶考, 一个人考上,一个人落榜,能平衡吗? 不如大家都考不上,咱们依然是好朋友。 哎, 人和人之间的信任呢? 这一点沈案首深有感触,所以才宁愿选择一个刚认识的孩子也不选择自己那些同年好友吧。 再也问不出什么来,林重阳就表示收队。 李增仁问蒋奎怎么办。 林重阳对林毓堂道:“二伯,咱们还是将他带着, 等事情弄清楚再放他走。” 蒋奎直翻白眼,不过总比被毒打一顿好。 谁知道他们回到院子的时候,居然还有人没走,留下的是林毓熙和林毓贞。 见了面一问,原来他们感觉林大秀几个好像有事儿,所以特意留下来看看到底怎么回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 林重阳暗自感慨,这人和人就是不同的。 他们将事情简单说了一下,反正林毓轩已经走了,他们也不怕。 两人一听顿时愤怒起来,指着那个蒋奎一通斥责。 林毓熙还要了素描去看,他也认出考试的几个人,另外他还认出一个人。 看到那个人的时候,他有些不敢相信,生怕认错一样,使劲揉了揉眼睛。 林重阳道:“小叔叔,又认识一个吗?” 林毓熙有点犹豫,想摇头,抬眼就对上林重阳的眼神。 这几日林重阳一心要抓到给他爹下药的人,所以刻意收敛了一些孩子气,反而显得冷静深沉,与此前大不相同。 林毓熙愣了一下,立刻点点头,“这个。”他把素描拿出来,递给林毓堂。 林毓堂看了一眼,正是自己有点眼熟又想不起谁来的那个,“这人是谁?” 林毓熙有点为难,又看了林重阳和林大秀一眼,狠狠心道:“二哥,你也见过的,这是方家集方二舅啊。” 林毓堂顿时记起来,果然是方二舅,是方家集的,那……那岂不是林毓轩的亲二舅? 他的脸色顿时不好看起来,越发凝重,如果真的是方二舅干的,那绝对不能姑息,可若不是他,也不能连累林毓轩。 他让蒋奎再三确认是不是。 蒋奎嗤笑道:“你们不就是找人吗,怎么找着还不敢认了?” 林毓堂将那画像交给林大秀,道:“这人如果真的是方二舅,咱们要赶紧回去。” 送信也未必有他们快,还是自己加快速度,早点回去把方二舅给看住,免得他跑了没有人对质。 林毓堂开始还怕冤枉人,只是林毓熙竟然能认出来,这说明画得很像,既然像,多半就是他了。 他什么时候来过府城?难不成还来过院里?怎么大家都没印象呢? 林毓堂又想着怎么让他招供,若是方二舅死活不认,到时候也有的扯皮。 因为有事儿众人也不耽搁,赶紧租船回林家堡,让船家多雇两个摇船的,几乎和前面的船一前一后抵达码头。 林中达那一船人很惊讶,寻思他们怎么这么快,大家还想问问看,结果林毓堂领着后一船的人打了个招呼就匆忙家去,根本连寒暄的时间都没。 众人一脸蒙圈。 林毓堂带了众人直接去祖宅,照例众人先去给老太太磕头,留下其他人,林毓堂就去找林中和。 林毓锋最近出门游学,不在家。 老太太有些日子没见林重阳,不知道为什么居然最想他,招呼他到自己身边坐,又让人去叫林承润回来。 林承润原本想跟着去考试,结果被拒绝了,他一直没精神,现在听人说林重阳回来,让他去老太太屋里,他还以为别人逗他乐,老大不乐意的。 最后还是哥哥说真的,他一蹦三尺高,也不管先生瞪他,撒欢地飞奔而去。 反而现在先生有林毓琦撒气,不会管他的! 林承润冲进来的时候,林重阳正在老太太身边说话呢,一边小口吃老太太给他拿的点心。 老太太自己给他端着一只白瓷碟子,还嘱咐他小口吃,别呛着。 林承润匆忙行礼,甩掉鞋子上炕,直接拿林重阳碟子里的点心吃,“小九,府城好玩不?” 林重阳朝着他笑了笑,“好玩啊,下一次咱们一起去玩。” 府试院试的结果早就传回来,老太太也都知道,虽然林大秀这一拨人都没中秀才,但童生却多了五个,那也是不错的成绩。而且家里也早就叮嘱过,等考生们回来,只能说好听的恭喜话,谁也不许说那些丧气话,要是被听见了,不管是谁都要挨训斥。 是以林大秀这些人回来,迎接他们的全是笑脸和恭喜声,没有一个说丧气话的。 林大秀和林毓贞几个知道是家里人体恤他们,都感激得很,可林毓轩更加难受,自从知道自己没中闹了一场之后他就一直处于敌视任何林家人状态。 现在回来给老太太磕头也是拉着脸,没有一个笑模样,哪里还是之前那个温文尔雅的六少爷。 大家都以为他心事重,没考上所以心情不好,也都没人和他计较。 他看林大秀跟林毓贞在一旁说话,戴敏辉和李增仁都没走也跟着来给老太太磕头,林重阳更不用说,简直成了老太太的心头肉,比自己小时候还受宠。 自己小时候也是十分早慧聪明的,早早的启蒙、读书,制艺,但是老太太也没像对林重阳这般宠自己。 他感觉受到了很大的冷落,这样的落差和势利是对自己的羞辱。 现在林承润都过来,自己弟弟却没来,娘也没露面,他就越发觉得愤懑不平,老太太偏心林大秀故意打压自己。 等磕了头,老太太也不喜欢太多人闹哄哄的,让他们只管去,等晚上族里给他们接风。 林大秀看了儿子一眼,林重阳朝着他点点头,表示自己在老太太这里最安全。 林大秀便和林毓贞等人一起去找大老爷和林毓堂。 五月里要准备麦收,林中和这些天一直都下地去看着。 林毓堂没找到他,让随行回来的仆人好好将蒋奎看住,自己直接就去田里找林中和。 他好不容易将林中和找到,长话短说,将事情简明扼要汇报一番。 当他说完林中和还有些不敢置信,“毓堂,这事儿可得查清楚了。” 林毓堂从怀里掏出那副画像,“爹,您瞧着像不像?” 这方二舅为了捞好处时常来林家走动,开始是要帮林家打理铺子,后来是借着林家的力量自己开铺子。林中和见过几次,自然认识,这画像看着简单,可主要特征画得清清楚楚,尤其那一双靠得略微有点近的眼睛,还有那高低眉一看就知道是方二舅。 林中和面色越发凝重起来。 片刻,他道:“先不要让老太太知道,你带几个人,亲自去把方二请过来。” 林毓堂道:“爹,他若是心虚躲起来呢?” 林中和眉头紧皱,“他若心虚,直接绑来对质。” 第84节 林毓堂就要他爹这句话,立刻去找人,正好碰上林大秀几个,戴敏辉和李增仁自然要跟着去。 林毓堂让林大秀和林毓贞在家好好看着蒋奎,他带了五六个人分两辆马车,快马加鞭去方家集找方二。 他们找方二非常顺利,因为林毓轩也腹泻亦没有考中秀才,且林大秀等人没有怀疑林毓轩,所以方二根本就不担心,回到方家集依然大摇大摆没事人一样。 林毓堂径直去找他,说大老爷请他去商量事情,甚至都没留下等他,只说事情有些急,让他赶紧去。 等林毓堂走后,方二自己回去换了衣裳,备上一干送给他姐姐的礼物,骑上高头大马,带着两个小厮飞奔去林家堡。 他心里想着应该是去谈把两个铺子归到林毓轩名下的事儿吧,原本就商量过等林毓轩中了童生就划两个铺子给他,好让他有些银钱自己支配。 当时林家给了林大秀一百亩地姐姐还闹,他劝了好阵子,告诉他们一百亩地不好当什么,还是铺子好。 密水、密州的铺子,可比地值钱。 方二舅哼着小曲,憋不住满脸的笑,这一次让林大秀吃吃苦头,实在是妙招,只是外甥不该为避免被怀疑自己也喝那牛乳,导致考试的时候拉肚子,影响写文章。 其实他早就听狐朋狗友说过莱州城有个邋遢郎中专门做各种药物让人出糗,他们找到曾经买药的人,然后合伙花钱打探出了邋遢郎中的住处,合伙买了不少药,都是为了作弄看不顺眼的人。 方二也不例外,自从林大秀和林重阳回来,他姐姐和俩外甥日子就不好过,成天跟他念叨,他自然想为他们排忧解难。 先让林大秀考不中秀才,等他灰溜溜回到林家,再想办法把他父子赶出去,败坏他的名声,让衙门取消他的考试资格。 以绝后顾之忧。 想着那么一小瓶药就要一两银子,那邋遢郎中也真够黑的,当时乱七八糟的他买了好几瓶,单把泻药给了林毓轩。 他越想越得意,要说也是林大秀活该倒霉,平时喝牛乳和他儿子一人一个大茶杯,那茶杯更高更深一些,带着柄,和别个不一样,正好给人做标记给他下药。 一看就活该的,让你们搞特殊。 那还不是一下一个准! 要不是那卖药的邋遢郎中说什么不许给不足十岁的小孩下药,否则会闹出人命,他真想连林重阳一并药翻。 让那小野种一并呜呼! 走进林中和书房的时候方二还在想呢,越想越乐呵,不由得笑出声来,笑声得意洋洋。 林中和正坐在书案后面看着他,眼神沉沉,表情冷肃,是从来未有过的模样。 方二这才心里咯噔一下子,赶紧收敛笑容,恭敬地上前问好。 林中和随便问了他几句,又问:“最近去哪里了?” 方二回说各铺子跑跑。 “最近密州、莱州有没有去看看?”林中和一副随意地样子问道。 方二随口道:“密州昨天去的,莱州前儿去了一趟,不过没两天就回来了。” 林中和这才抬眼看他,“哦,没去看看毓轩啊。” 方二赶紧道:“没呢,外甥考试,我也不好去打扰。” 林中和就不说话了,只是拿眼盯着他,盯得方二心里直发毛。 “你那么疼毓轩,去了莱州,怎么不顺路去看看?”林中和的语气里竟然带着些微责怪。 方二也不好改口,就笑道:“原想去看看的,只是生意也耽搁不得,想着忙完再去,谁知道有点急事就直接回县城了。” 林中和笑起来。 方二心道:你笑什么啊,难道我没去看外甥就那么好笑吗? 还别说,在林中和看来就是好笑,甚至是方二有点欲盖弥彰的意思。因为方二向来以疼外甥和姐姐著称的,再忙、再累,只要有机会也一定拜访给他姐姐撑场面的,没机会都创造机会呢。 以前生意更忙,他腿都摔断了还不忘过来关心姐姐和外甥呢,现在林毓轩考试,他怎么可能不去慰问? 方二却觉得自己答得没有漏洞,就咬定没见面,这样自己也就没有害林大秀的嫌疑。 这时候林中和又道:“你买东西现在都亲自去?不是有伙计吗,怎么不让人跑腿,怪辛苦的。” 方二有点迷糊,大老爷今儿这是吃错药了?怎么净说些摸不着边际的话,他还得恭敬道:“多谢大老爷关心,生意还是自己跑着放心,都是林家和方家的生意,咱可不敢松懈。” 听听,说得多好听。 林中和点点头,“辛苦你。” 方二忙说不辛苦,分内事。 林中和就让他先去看他姐姐和外甥去吧。 方二却还想敲定铺子的事情,不过看林中和谈兴不大便行礼告辞。 待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听林中和用轻松带笑的声音问:“到底那邋遢道人的药好不好使?” 方二随口答道:“好使得很,大老爷要是想买,我……” 喀嚓! 外头好像打雷了。 方二感觉自己被劈中,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巴,抬脚就想跑,却被两个小厮在门外堵住。 “大老爷?”方二只得回头,一副无辜的样子。 林中和面色阴沉,跟外面的天色差不多,“方二,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做这样的龌龊事。” 方二双腿一哆嗦,扑通就跪地上了,“大老爷明鉴,小弟什么都没做。” 林中和岂肯信他,没这番谈话之前,他还寻思方二不至于做这种事,毕竟牵扯了小方氏和林毓轩呢,现在哪里还有半点怀疑? 这厮知道邋遢道人,还买过药的,那得意洋洋的语气,分明就是证据。 想他居然敢给自己林家子弟下药,让孩子不能正常考试,简直是……可恨、可杀! 林中和平日为人和气,不摆架子,哪怕村里的百姓们见到他也都是和和气气的,可不代表他就没有脾气,尤其牵扯到林家声誉、林家子弟的举业问题,那绝对是碰不得的逆鳞。 他冷冷道:“方二,谁指使你的,还是老实交代了。” 方二还一个劲地喊冤枉,说自己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 林中和没了耐性,冷冷道:“要不要让蒋奎来跟你对质?”他也不用吓唬方二,直接就将那副素描画像掷到方二身上。 方二一看这谁画的,是自己吗?他开始哭天抹泪地直说有人要陷害自己云云。 林中和看他那副做戏的样子,懒得继续审问,直接让人把蒋奎带来,那蒋奎又不是什么有骨气的,早就问什么说什么,让他认方二那也是二话不说的。 不认也没用,不认不给饭吃,别看他又穷又邋遢,可受不得饿。 所以蒋奎一路面就指着方二招了:“那天就是你踩了一脚狗屎,在我院里骂骂咧咧啊。” 方二还想狡辩说不认识休要陷害他,蒋奎撇撇嘴,“就算去了衙门我也是这样的话,我打开门做生意没什么怕人的,你鬼鬼祟祟怕人是你的事儿。” 林中和就让人把蒋奎待下去,又喊青墨去请官差来,这件事根本没什么难问的,找到卖药的就认出买药的,狡辩也没用。 让他为难的只有林毓轩到底知不知情,有没有参与策划这件事。 那边方二已经没了底气。 他平日里只有心眼可没有骨气,不过这事儿牵扯到他姐姐和外甥,若是自己招了他们没好处,自己以后也没好处。 所以打死也不能招的,他咬定是自己的主意,别人都不知道这事儿。 他一边扇自己嘴巴子,一边痛哭流涕,“都是我这个混账东西,生怕五少爷抢了外甥的风头,就去买了那药给五少爷下了……” 林中和冷笑:“你又没随他们去,你是如何下药的!” 方二道:“他们一早就去考试,黑灯瞎火的,我溜进去也没人知道,五少爷喝牛乳的杯子特别……” “混账,混账!”林中和气得浑身哆嗦,拍案而起,冲到跟前指着方二不知道要说什么才解恨,“你还是如实招来。” 林毓堂等人都说没见过方二,那下药的必然另有其人。 方二哪里肯招,只一味地哭求、自残,他寻思着大老爷心软,自己打得厉害点,他就不会动板子,自己也不用挨揍。 林中和看不得他那副下贱样,就让人把他先关起来。 家仆就将他和蒋奎关在一起。 蒋奎就笑嘻嘻道:“实在不是你不小心,是有人比你更聪明,你的敌人太厉害,你找错对手了。” 方二恨不得生吞活剥了他,“你这个害人精,拿了钱就要保守秘密,怎么还能供出来,你这个天杀的,不得好死。” 蒋奎呸了一声,“我本来就穷光蛋一个,我怕什么,倒是方二爷看起来要倒大霉嘞。” 看他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方二恨得扑过去就撕打他,“我掐死你这个妄八蛋、害人精。” 蒋奎看着邋邋遢遢弱不禁风的,身子倒是利索,哧溜躲出去,领着方二在柴房院里一通跑,愣是没让碰到一片衣角。 且说林中和这边审了方二,那边只好去给老太太汇报。 这事儿他必须要回报,瞒不住,瞒着也没好果子吃。 年轻人都被族长请去赴宴,连林重阳和林承润都去了,老太太这里只有几个重孙女在玩积木、翻绳。 把孩子都打发了,林中和把事情简单汇报,免得气着老太太。 他说得太简单隐晦,老太太一时没明白,“什么事儿?” 林中和咬了咬牙,就把方二的事儿说了。 老太太闻言半晌没吭声,抬手指了指,手哆嗦一下,嘴唇张了张没说出话来。 林中和怕气坏老太太赶紧让周妈妈上去看看。 周妈妈早就爬上炕,给老太太顺顺后心前胸,又在脖颈子上使劲捏两下。 老太太这才吐出一口浊气,咬牙道:“这个……忘恩负义的狗东西,不打发了他,还留着过年不成!” 第67章 重重地打 林中和赶紧让老太太别生气, 不要和这种不入流的东西置气, 不值当, “总归也是老太太娘家的人,不好处置太过。” 老太太冷笑道:“他算我方家哪门子人?是大老爷家的还是二老爷家的?他们那一家子不过是遭了难从西边投奔来的, 连宗收下罢了, 竟然做这等戳心窝子的事儿,不打发了他, 还等着让他连累满门砍头去呢!赶紧给我备车, 我这就回去跟你舅舅说, 把这等不忠不义目无王法人伦的臭东西逐出家族。” 一边说着一边就让周妈妈给她找衣裳, 见周妈妈不动弹,她怒道:“离了你我还出不了门了。” 老太太自己下炕, 也不换衣裳了, 直接就出门让人备车。 周妈妈和林中和赶紧一左一右搀着把她给扶回来。 第85节 老太太却死活不肯回来,提着拐杖敲了林中和两下,扑通扑通的, 疼得林中和背都弯下去。 周妈妈吓得赶紧将老太太抱住,再把大老爷给打坏了,这家里谁撑着啊。 好在大太太来得快,一边装样骂骂那些小丫头子, 一边上前搀扶老太太。 老太太可以打儿子撒气,却不会对大太太置气,见了大太太反而像是见了亲人一样,眼泪都掉下来, “不成了,我这把老骨头以后没脸见列祖列宗啦……” 大太太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看了林中和一眼,林中和表示之后再说,先劝住老太太。 老太太不好拿大太太撒气,就使人去叫三老爷和三太太来。 林中方出去和好友小聚呢,根本不在家——免得整天被小方氏念叨,脑袋疼。 小方氏匆忙过来,还以为老太太终于想起她的好了呢,得意洋洋的,特别是对着迎出来的大太太,笑道:“大嫂,这是怎么啦?” 屋里传来老太太阴森森的声音,“还不滚进来,抖什么威风!” 小方氏吓得一个趔趄,老太太这是……被什么附身了?怎么说话这腔调? 她进了屋,感觉屋里的气压低得让人直不起腰来。 外面阴云密布,电闪雷鸣的,屋里比外面还要吓人。 “跪下!”老太太一声怒吼,吓得小方氏一个哆嗦就跪在地上,磕得膝盖钻心地疼。 老太太目光阴沉地剜着她,“你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弟弟,是不是你指使的?” 小方氏心里一咯噔,难不成老太太知道了? 那边方二被关起来她还不知道呢,自从她被老太太嫌弃,消息就十分不灵通。 她赶紧撞天屈,一副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十分无辜的样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道:“媳妇那不成器的弟弟,也没有什么心眼和本事,就是实在,整天尽心尽力地给咱们林家方家跑生意,到底又是哪里没做到,讨了老太太的嫌,老太太只管叫他来骂他打他,媳妇可是什么都不知道啊。” 她故意往生意上说,只当弟弟管着的那几家铺子出事,被责问呢。 反正绝对不能牵扯考试的事儿。 老太太连连冷哼,“我现在才知道,你不去唱戏还真是屈才了。” 可小方氏已经有了心理准备,那是打死也不能说什么的,否则不但自己没好果子,连儿子也是要被连累的。 她立刻施展独有的可怜委屈路线,她的人自然赶紧去给林中方和少爷们报信。 只可惜老太太早就下了令,除了林中方,孙子辈的一个也不许进来。 老太太发火,谁敢不听? 林中方急匆匆地进来,一进门看到那架势,还以为小方氏因为嫉妒林大秀顶撞老太太被斥责呢,赶紧陪着笑做小伏低地要劝劝老太太。 “混账东西,给我跪下!” 老太太瞪了他一眼,林中方麻溜就跪下,拿着眼睛溜他哥。 林中和替他挨了那两拐杖现在还疼呢,对他更是恨铁不成钢,哪里还管他,不过到底是心疼他,只扭头不和他对视,免得被他赖上。 林中方赖他大哥的本事那是牛皮糖一样。 大太太见状就使了个眼色,立刻就有两个妈妈站过去,将林中方的眼神给挡住。 老太太拿拐杖砰砰地敲着炕桌,“你这个没用的东西,媳妇媳妇管不住,儿子儿子管不住,真是白白糟践粮食。” 林中方立刻撞天屈,自己做什么就被这样糟践,简直驴粪蛋子都不如,驴粪蛋子还能沤肥呢。 林中和就将方二的事情说几句给林中方听。 林中方更冤枉了,“老太太,大哥,那也是方二干的,又不是我干的和我们一点干系都没,怎么就来寻趁俺们啊,去把方二那个混帐东西拿来问啊。” 老太太冷冷道:“不用问我也知道怎么回事,咱们林家没有打媳妇的习惯,不过这个女人犯了事儿,男人要代为受过,老大,你说怎么办?” 林中和道:“按照族规,鞭三十。” 我的天呐! 林中方一翻白眼险险没昏死过去,他打林大秀也不过是用板子,怎么轮到自己就用鞭子了! 这是不要自己好活啊,他开始跟他娘和他哥撒泼耍赖,直接趴在地上。 这一出是直接把小时候挨打撒泼的杀手锏拿出来,他们爹为仕途一直奔波在外,老太太那是又当爹又当娘,小儿子生病不在跟前,揪着心,三儿子再这么一撒泼,她有气也发不出,基本打两下就算了。 一把年纪,他又使出这一招,也真是…… 仗着孩子们不在跟前啊。 老太太见他竟然还这样,更气坏了,使劲敲着拐杖,“还不赶紧的,还要等咱们林家大祸临头才当真?” 这话是对林中和喊得。 林中和立刻让人去请家法。 虽然老太太气成这样,但家法还是在屋里执行,而不是去祠堂,如果真的起了决绝之心,那是要开祠堂的。 林中和就知道不管是不是小方氏唆使的,只要是方二做的,她就脱不了干系要被连坐。 更何况老太太必然是认定她做的,只不过为了颜面廉耻,不好直接审问顶罪。 可方二能处置小方氏却不能,因为他是林家正经媳妇,育有四个儿女,哪怕不贤惠也打不得休不得。 更何况她还是老太太娘家族里人,休掉的话方家以后都没脸见人,嫁女娶妇也会被人瞧不起,这样的话方家和老太太都得决裂,林家以后也有一个污点。 简直是一颗老鼠屎掉进粥锅里,碰不得休不得,怎么都恶心人。 所以,这种事一般宁愿让小方氏人道主义毁灭,也绝不允许休掉这一说。 反正生是林家的人,死是林家的鬼,这是封建主义对妻的保护。 既然老太太发了狠还要亲自看着,林中方免不了挨打的。不过林中和还是心疼弟弟,“把他拖到堂屋去,别在这里污了老太太的眼。” 在堂屋可以放放水,在这里老太太盯着,气头上,要是敢放水,那真是火上浇油。 可不放水,林中方那样的,能顶打? 林中和亲自执鞭,鞭子沾过水,林中方已经被压着趴在板凳上,上身脱光,裤子也扒到膝弯。 还不等打在身上,林中方已经开始惨叫,小方氏也一边撞天屈一边撒泼哭闹,就差寻死觅活了,很快她就被粗使婆子摁住,动弹不得。 林中和看着弟弟这般,越发心塞,恨道:“大秀挨打也没你这般窝囊。” 林中方只一个劲地哀求他哥手下留情,哪里还记得他打儿子的时候如何威风凛凛、义正言辞了。 旁边的仆人见状赶紧将一块软木塞进他嘴里咬着,别一会儿咬着自己舌头。 “啪”的一声,第一鞭子抽在林中方背上,这一鞭子没怎么放水,得让老太太消消气。 一鞭子下去,林中方那一身细皮嫩肉顿时高高地肿起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变肿、变紫。 “啊——”林中方惨叫,“我不活了,快杀了我吧。” 仆人们有人撇嘴,人家五少爷那时候挨板子,小脸惨白惨白的都不吭一声,你做爹的还不如儿子呢。 老太太喝道:“不许给我手下留情,狠狠地抽,把嘴堵上,鬼哭狼嚎的成何体统。” 林中和又足足抽了五鞭子,一点都没放水,很快林中方后背已经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那鞭子还得沾沾盐水,再抽下去,可想而知那滋味。 林中方坚持了不足十鞭就昏过去。 这抽鞭子讲究的是醒着受罚,昏了打就没意思,起不到作用,一般是要泼醒继续打的。 大太太见差不多了,就进屋去求情。 林中和没法求情,大太太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更何况亲娘打儿子,打在儿身,疼在娘心,老太太一边喊着打,一边自己心抽抽的疼,要是不喊停,那老太太也跟着受折磨。 大太太估摸着气也撒得差不多了,就赶紧求情,又让林中和把林中方夫妻俩送回去,别碍老太太的眼。 林中和看老太太没吭声知道可以了,赶紧让人将林中方抬走,婆子们架着小方氏,去东院。 待众人都退走,屋里只有周妈妈一个,大太太就赶紧让人把熬得桂圆汤端来给老太太喝。 “老太太这样立威,族里以后没人敢再做什么龌蹉勾当的。” 连嫡系的都这样打,旁支的若是敢打着林家名头行什么不正当事儿,那是绝对打死不论,或者直接逐出家族送官府的。 大太太已经很了解老太太的秉性,如果是其他的事情,哪怕再严重点,也未必就这么大气。 这次因为牵扯到考试的考生,还有官府,给考生下药这件事可大可小,一个不慎那就是大罪过。 若是不把这股风刹住,万一嫉妒、怨恨的,都用这个法子,那以后林家自己就毁了。 所以这一次就算不是给林大秀下药,而是给别人,哪怕是一个旁支的族人,老太太也依然会这样处置。 老太太重重地叹了口气,却好似虚脱一样,卸下伪装,软绵绵地靠在炕柜上。 大太太赶紧和周妈妈一起给她扶起来,后面塞几个大迎枕垫着。 老太太道:“这件事,咱们自己处理了,不要闹到族里和方家去。方二那个混蛋,就直接逐出家族去。” 大太太犹豫了一下,“老太太,不说理由,如何逐出去呢?” 下药这个事儿必然不能拿到明面来说,因为这关系太大,传出去是毁林家的名声。 老太太哼道:“他自己不是个干净人,给两家掌着一些生意,去查查,总有不干净的,查出来就将他赶出家族,也算以儆效尤。让那些投奔来的不要想岔了。” 大太太道:“这倒是个法子,媳妇这就让老爷去舅舅家走一趟。” 老太太叮嘱道:“你舅舅可以告诉,让他掂量着,事情得按我说的办。” 大太太应了,去找林中和商量。 等林中和走后,大太太就回来照顾老太太,免得人老年纪大,生了气有别的毛病。 过了一会儿,老太太又道:“至于你三弟媳妇……” 大太太忙道:“老太太不忙说这个,先好好歇歇。” 老太太摇头,“歇一歇,怕是就不忍心了。” 大太太紧张道:“老太太,三弟媳虽然……有些错处,不过也不至于休掉。” 老太太道:“你放心,我知道轻重,咱们林家没有休掉的媳妇,没有改嫁的闺女,休是不用休的,就让她收拾收拾去南边的慈通庵呆两年吧,好好地修身养性,也养养病,年纪轻轻整天这里疼那里疼,比我一个老婆子还不当事儿呢。” 小方氏为了和林中方闹,加上被老太太狠狠申斥一通让她不能回娘家,她就三天两头装病,作妖。 大太太道:“如此也好,慈通庵那里媳妇去安排一下。” 第86节 老太太道:“不用特意安排,应该如何就如何,她是去思过的,不是去享福的。” 慈通庵其实就是一些大户人家共同出钱资助的,专门给家里犯了事儿的媳妇、闺女去那里悔过的,绝对的戒备森严,去了就逃不出来,简直都是媳妇闺女们的噩梦之地,闻之色变,谁也不想去。 大太太正要去安排,却被老太太叫住。 老太太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道:“林毓轩这几年也先不要下场,好好地在家里熟悉一下庶务,帮着他大伯做点事情,考试的事情,过些年再说。” 大太太眼皮一跳,原本以为方二做事,小方氏连坐,这么看着竟然是连林毓轩兄弟俩也要被连累?反正不管林毓轩知情与否,也是当他知情的,毕竟碍于体面不好直接审问林毓轩,但是又不想让他逍遥法外,所以不明着处罚,也要暗着“连累”。 对于小方氏的处置大太太觉得还好理解,可林毓轩也是林家俊秀子弟,以后也未必不能有好的前途,怎么就直接打压了? 毕竟老太太向来最重林家声誉和举业,大太太还以为林毓轩不会有事呢。 老太太看出她的疑惑,“以后这个家也要你全张罗着,不妨说给你听,林家子弟,哪怕他在外面闹出人命来,只要不是欺凌弱小,我林家也是要维护的。可一旦兄弟阋墙,做出这等伤残手足的事情来,那绝对不可姑息,否则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众。” 说到最后,老太太的神色凛凛然,让人胆寒。 大太太心神一震,被惊得有些闪神,赶紧收敛心神恭敬地答应了。 方二被逐出家族、林中方挨打、小方氏去养病,这事儿是瞒不住人的,只不过对外说辞就是方二吃里扒外,绝对不提下药的事儿。 这方二虽然说被逐出家族,自然又不是真的被撵走,一家子还要住在方家集的,只是不能享受方家嫡系家族的待遇,需要自己耕种刨食儿,还得受家族的监视,绝对不能擅离所在地。 而原本林重阳的主意让他爹假意闹一下,做样子要写一封状纸吿小方氏不慈,然后戴敏辉再劝一下,毕竟这事儿要是闹出去,损伤的是林家的颜面,十几年内都要被人拿来反复做负面教材的。若是告状,那自己和爹也要被连累,等于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告不得的。 但是他要的就是做做样子,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架势。 他们这样一做戏,那老太太和大老爷自然也要给林大秀一个说法的。 谁知道老太太雷厉风行,眨眼就把事情处理得彻彻底底,还那样的干脆利索,连林毓轩的读书资格都被剥夺。 别看林毓轩是童生,好像有一点地位只要想考试就能去考一样,只要林家长辈不同意,那他就白扯。 只要不是犯法,家务事上,族规家法大于王法,衙门也管不到百姓的家务事。 李增仁拍拍戴敏辉的肩膀,叹道:“怪不得咱们两家离大秀家差那么远,原来缺这么个老太太啊。” 他们两家的老太太就会偏袒、溺爱孩子,绝对没林家老太太十分之一的魄力。 他们也不好多呆,也没给老太太磕头,就当不知道这事儿,家里有急事直接告别大老爷就告辞离去。 毕竟人家家里出这样的事儿,外人不好掺和,哪怕在这里都让人尴尬呢。他们也是懂事的,林大秀要是被欺负他们还好帮着争一争,现在就没有必要。 林中方挨打的时候,林毓轩还和众人一起在族长家里喝酒呢,后来还是他弟弟慌忙跑来说舅舅被关起来,娘被关起来,爹也被打了…… 林毓轩脑子里嗡的一声,下意识就知道事情败露。 他慌忙奔出去要找老太太求情,太过着急,椅子被带翻,桌上的碗都弄翻了俩,汤汤水水地撒他一身也不知道,甚至也没跟族长告退…… 只可惜他不顾一切地冲过去,老太太却又不肯见他。 林毓轩就拉着弟弟带着妹妹们跪在老太太的院门前,一定求老太太见他兄弟俩。 林毓琦不知道因为什么这样的,还想撒泼哭闹,结果被林毓轩狠狠扇了一巴掌,“跪下!” 林毓琦被他哥吓得乖乖跪下,哭丧着脸。 过了一会儿,周妈妈出来,对林毓轩道:“老太太问六少爷,方家二舅做的事情,六少爷知不知情。” 林毓轩立刻指天赌咒,“孙儿连到底为何都不知道,又如何要知情?若是孙儿知情,就让孙儿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周妈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回去复命。 听完周妈妈汇报,老太太半晌没吭声,最后道:“让他自个考虑,是继续留在家里,还是要自己分出去。” 周妈妈又出去一趟,回来道:“六少爷说他不知道做错了什么让老太太这样生气,但他是林家子弟,只有被冤死的,没有自己离家出走的。” 这就是要继续留在林家了,那就要接受家族的安排。 老太太摸索着拐杖那油亮的把手,目光幽深,林毓轩这孩子,终归是没有大秀那样的骨气。 别看他整日觉得自己多优秀,其实离开林家,他哪里还是林少爷? 第二日方家老爷子亲自来了一趟,把方二给带回去,然后就执行对他的处罚,除了方二,方老爷子也趁机处置一批不像话的方家子弟。 他们方家,没有林中和这样的当家人,族里可没有林家这样清爽,那纨绔子弟只多不少的。 这么借机一弄,也算是整顿一下族内风气,不至于太过破败。 第68章 过继、门户 转眼过去十来天, 林大秀父子也没急着回密州, 毕竟出了这样的事儿, 要是一走了之反而让老太太难受。 能处置了方二,小方氏和林毓轩没了爪牙, 以后也会老实一些, 自己和爹也能轻松一下。处置方二他们觉得很正常,没想到连林中方、小方氏、林毓轩都被一窝端, 林大秀最后都沉默不语。 林重阳内心受到很大的冲击, 原本他觉得老太太最重脸面和举业, 家丑不可外扬, 这件事必然是要被捂住的。 谁知道老太太直接将这俩人也一并打压,老太太厉害起来真是太厉害了。 这件事让他对老太太敬佩之余, 也时时刻刻提醒自己, 既然是林家子弟,就要以林家事业为重。 过了几天,一直沉默少言的林大秀突然开口和儿子商量正事, 一开口就把他儿子震得从椅子上掉下里。 林重阳爬起来,拍拍屁股,重新坐在椅子上,“爹, 你说什么?” 林大秀看了他一眼,儿子故作夸张逗他乐呢,他怎能不知道? 他道:“我想明白了,愿意带着你过继到你四爷爷名下。” “啊?” 春红、秋枫俩都呆住, 自家少爷这是不走寻常路啊,境况不好的时候,应该过继讨活路,三少爷话说到那份儿上他也不肯过继。 现在境况发生了惊天逆转,后娘也灰溜溜去了尼姑庵,哪里还有人来压迫他? 他居然……要过继了。 五少爷一定是浪子回头,半路上脑子被换掉了。 林重阳却能理解他爹的想法,他爹这是被老太太给感动了,加上知道小方氏是休不掉的,哪怕死了也是他继母、目前的嫡母、自己的奶奶,永远没有办法改变。 所以与其让小方氏不管死了活着都膈应他们,不如直接过继出去,大家再也没有干系。 “爹,那我奶奶呢?”林重阳问。 林大秀道:“我想过了,你四爷爷和四奶奶是早就过世的,那时候就算有孩子也刚出生呢,孩子自幼失去父母自然需要人照顾,你奶奶养了我四年,养母大过天。” 哇,厉害了我爹! 林重阳第一次那么认真地像看一个男人一样看着林大秀,他居然自己想出这样的一个办法,这样头头是道理直气壮,这样名正言顺! 事情原本就是这样,只要名正言顺,一切都好办。 他扑上去,“吧嗒”亲了林大秀一口,夸道:“爹,我支持你!” 林大秀倒是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找你三伯说说看。” 最近家里的孩子们私下里都不敢走动,一个个老实得跟反季冬眠的熊一样。 林毓锋外出游学不在家,在家的林毓隽、林毓贞这些都老老实实读书,私下里都不串门,生怕惹老太太不高兴。 林大秀带着儿子光明正大去找林毓隽。 林毓隽倒是也没躲着,反而大方方地邀请他们进去。 今年冬天他要成亲,所以院子修葺一新,和林大秀的院子一样鲜亮。 林大秀将来意说明,林毓隽第一个念头也是那般,现在情况好了,小方氏没法再害他,他干嘛还要过继。 不过仔细一想也没什么不对,反而更应该如此,也算给老太太一个安慰。 林毓隽道:“我去跟老太太讲。” 他也不磨叽,答应了就领着林大秀父子去找老太太,也不让两人等在外面,而是一起进去,替林大秀将意思说明了。 这一次老太太、周妈妈还有正服侍老太太的大太太也都愣住。 老太太这几天还真是病了,头重脚轻,浑身不舒坦,感觉骨头疼,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来。 现在听林毓隽这话,老太太的病都轻快了一大半,她自己坐起来看着林大秀,“大秀,你这孩子不是诓人?” 林大秀跪地道:“原本这样的事情,都是老太太和长辈做主不由得孙儿自己说,老太太体恤孙儿,孙儿自然懂得。” 这就是自己心甘情愿了。 老太太点点头,道:“你也知道现在不是非得过继。”之前也不是,只是为了让他好过点,不用被后娘整天磋磨,毕竟她也不好整天去敲打一个儿媳妇。 林大秀道:“孙儿知道,孙儿愿意。” 老太太笑起来,拍拍自己的大腿,“好,是个好孩子。” 自从知道方二那事儿,老太太这还是第一次笑,满屋子里人都松了口气。 说实在的,大太太和周妈妈还真怕老太太一病不起呢。 虽然大太太当家,可她也是真心希望老太太一直在着,要是没了老太太她感觉自己未必能将家里治得这样好。 老太太就让人去找大老爷,让大老爷去和族长以及族内的长辈们商量,看看这事儿如何办,以及林大秀的亲娘如何安排云云。 这事儿自然没有任何阻力,只要大家都同意就好办,直接将林大秀过继在林中为的名下,就当过继的父母为亲生父母,然后将亲娘王氏在礼节上当养母供奉,一点毛病都没。 剩下的就是去县里户房报备,这事儿办起来就更快。 族长又建议将林中为夫妻俩的坟墓迁回祖坟,老太太表示还是算了,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也不是非要迁回来。 毕竟“穷不改门,富不迁坟”,这些最好轻易不做。 林中为的坟墓就在密水县西南的拒城河,离林家堡远,但是离方家集近一些,那里有一座秦王冢,边上是净慈寺。 老太太早年就在那里买过一片地,有两天有荒地,把林中为夫妻葬在那里。 她让林大秀和林重阳跟着族长去拒城河看看,在那里修一座小庙,既能给过路人歇脚,也能让当地人去烧香供奉,平时就让佃户们给维护着。 自己家人要去拜祭也更方便。 以前林中为没孩子不好大张旗鼓祭拜,牌位放在净慈寺,坟墓就在方家集。 现在林大秀过继过去,那林中为就有了儿孙,自然可以按正常祭祀,想怎么烧就怎么烧,再也没有人说什么,自己家人也就不再有心理负担。 林重阳和林大秀就跟着族长、大老爷亲自去了一趟,奠基挖土,找人修建小庙。 人多活儿少,小庙修得很快,修好以后请净慈寺的和尚做了一场法事,林大秀父子俩要当一回孝子贤孙。 第87节 虽然破费不少,但是比起迁坟已经小意思。 林大秀又高兴又伤感的,倒是借着这个机会狠狠地痛哭一大场,把这些年的委屈都哭了出来。结果惹得林重阳、林承润哥俩,还有林毓隽等人也大哭了一场。 谁还没点伤心事啊。 林承润一直郁闷干么他娘总盯着自己的功课,不管大哥呢!明明大哥才是长子好吧。 林大秀过继给四老爷林中为,家里将老太太南边的两进大院子拨给他和林重阳用,原本丫头婆子小厮的要好些个,林重阳全都拒绝了。反正洒扫庭园、浆洗衣服都有专门的人,他们真不用太多人伺候,春红和秋枫就够了。 毕竟很多事情让大太太给打理着,省心还井井有条。 老太太又和林中和商量给林大秀父子俩再拨三百亩地,加上之前的就有四百亩,另外拒城河那里还有两百亩,这些地他们可以自己打理,也可以让族里帮着打理,还可以自己决定种什么。 除此之外,老太太让人清点一下方二帮忙负责的铺子,拨了两个给父子俩。 这么一过继,林重阳发现他爹一下子成了千万富翁,着实风光起来。 不过林大秀有钱都交给他保管,等于是自己有钱,林重阳一顿暗爽,这么说自己成了小千万富翁,现在是林家最有钱的孩子! 林承润现在根本没有零花钱,靠着逢年过节收的红包,也不过一年有个几两银子,那小子能吃能喝能买乱七八糟的东西,所以手上根本没钱。 夜里睡觉的时候,林承润还嘀咕,“小九,现在你和五叔是不是很有钱?” 林重阳给他洗脑,“哪里有钱啊,都是地和铺子,那是太奶奶给的怎么能换钱呢。我和爹现在穷的很呢,得等年底才有分红。” 林承润想说我借你钱花,不过想了想,自己口袋里好像也没钱,要买好玩的都得管哥哥借呢。 “小九,你要是想要钱,我们去管哥哥借,他有。”林承润比划着,“这么大一个钱匣子,满的。” 林重阳哈哈笑起来,“等你大了,也有的。” 林重阳还惦记买弓箭的事儿呢,问了一下林承润,林承润很失落,因为家里说他们还小,不要那么早拉弓,免得抻着还是怎的,等大两年再说吧。 林重阳心道少不得还得去找荆老汉,到时候一起去即密县城买。 等林承润睡着,林重阳又和他爹聊一会儿,聊着聊着就睡着了,都不需要林大秀给他打扇子。 盛夏天热烦躁,不过睡在林家堡跟在城里可不一样,在城里的时候又闷又热,蚊虫又多,哪怕做足准备也会被咬一身包。那时候他晚上睡觉小手不小心打在蚊帐上,早上起来都有好几个红红的蚊子包呢。 现在他们不但用细密鲜亮的茜纱糊窗,屋里也挂着又轻又薄的帐子,更有大大的蚊帐将整个炕都保护在里面,蚊帐的孔又细又密,通风防蚊,十分舒服。 加上现在睡的屋子又大又宽敞,进深大,前后都有门窗,夏夜将卧房之外的窗户支上去,空气对流,送来了院子里时令花草的清香,整一个风清气爽,让人沉醉其中。 而且林重阳现在穿的衣服也不同,之前虽然自己花钱买细棉布,可来到林家他才知道这细棉布也是分好多种的。 林家女人也织布,因为棉纱更好,织出来的棉布也比其他农妇织出来的更柔软密实,林重阳在城里买的所谓好细棉布,其实就是那种。 现在穿的比那种还要好很多,是南边来的松江棉布,柔软、细密、轻薄,尤其夏天穿着格外凉爽吸汗。从前他穿衣服要是料子重了会把后颈、肩头以及腰上磨得皮肤发红甚至磨破,现在就不会。 最初刚穿上去,林重阳还有些不适应呢,因为太轻软了,感觉好像没穿衣服一样。 他和爹的衣物现在都是春红一个人缝制的,春红的针线活在林家也算数一数二的,原本林重阳觉得干娘的针线就很漂亮,但是和春红真的没法比。 哎,这么一瞧林大秀能适应县城的生活,真是一个好养活的少爷,一点都不挑剔呢。 林重阳觉得自己是典型的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要是在林家住几年,最后被赶出去过苦日子,自己估计都受不了。 不说别的,这吃穿住,外面哪里有家里舒服嘛,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是个享受主义者,已经被封建主义的温柔乡给拴住了。 虽然说应该人人平等,可这做少爷怎么也比做小厮舒服吧! 既然改变不了封建糟粕,那就好好享受吧。 接连一段时间,父子俩也去林家学堂上学。 林中和亲自给林大秀制定了学习计划,不再让他背诵高头讲章,而是好好地去学习四书五经。 林重阳的课业和林承润差不多,主要还是背书、练字,书法依然由林中和亲自督促指导,虽然课程差不多,可他比林承润学得可扎实深入,那字也有模有样。 不过林重阳下的苦功也不是林承润能比的,对他来说现在最累的时候就是在林中和书房那一个时辰。 林中和认真起来那真让人吃不消,林重阳这样主动积极配合的人都有些想要退缩,不过他不想被人瞧扁,哪怕吃不消也咬牙坚持。 毕竟他也知道林中和教授的方法是非常好的,按照大爷爷的要求,将来他可以写一手非常非常漂亮的字。 而且林中和的理念也和他不谋而合,不强求非要练习某一种字体,如果把书法的精髓学到,将运笔用笔的力道锻炼得行云流水轻松自如,不管怎么写都能畅通无滞,那不管什么字体只要掌握了精要都可以练好。 林重阳现在都是在打基础,根本没有什么新鲜东西,那一个时辰里全是比划,各种比划,各种线条,各种图形,写写写…… 一边写一边讲解、揣摩,脑子里也勾画着笔锋走势,记住哪怕最细微的手感差别。 林中和不但让他在纸上画,还让他用棍子在地上画,最后竟然让他用笔在墙上画…… 发展到最后,林重阳抬手就可以在空气中写字,眼前就是一张纸,字体、笔势全然在脑子里一一呈现……这导致他睡觉之前,躺在炕上睡不着的时候,还会举着手写呀写啊,直到胳膊累得又酸又胀直接睡过去。 林大秀自然是最心疼的,却也不好说什么,难道不让儿子跟大伯学? 那不是找抽么。 所以他每天晚上都等儿子睡着了就给儿子轻轻地揉捏手臂放松,免得第二天酸疼。 林重阳也生怕自己右臂锻炼得多,左臂不锻炼,到时候万一两支胳膊粗细不一怎么办? 所以他悄悄地把左手也练起来。 既然起步早,那就多练一些吧,到时候左右开弓,考试都比别人轻松一些。 林承润对他抱有深切的同情,总觉得爷爷欺负小九,别人都没这么学,怎么就小九非要这样? 一定是爷爷嫉妒小九功课好太空闲,有时间玩,嗯,就是的! 不过林中和对林重阳也是真好,远超过自己儿子孙子的好,一边大强度地训练林重阳,让他打好写字基础,还生怕他累得手指变形,找有经验的郎中专门配了药,吩咐春红每天熬药给林重阳泡手。 林重阳还能说什么,唯有乖乖地练。 这一年的盛夏,对林重阳来说既充满了乐趣又忙碌充实,上午上课练书法,下午看书和小伙伴们玩耍。 粘知了、抓知了龟、钓鱼、摸虾、做游戏、去游泳……农家孩子可以做的他也跟着做,农家孩子不会做的,他来教。 又聪明又谦逊,对小孩子和老人家有爱心,大方慷慨,很快就成了林家堡最受欢迎的娃娃。 上到八九十的老头老太太,下至两三岁的奶娃娃,凡是和他打过交道没有不喜欢他的,哪怕村里最不爱和人打交道被人说阴沉的单身老汉儿都和他聊得很投机。 如果没有沈之仪的信,林重阳觉得自己就要这样幸福下去,直到世界的尽头。 沈之仪那态度就跟种豆得豆一样理直气壮,信里先恭喜他和爹享受天伦之乐,再次提醒他需要履行职责——选文。 市面上流行的时文程文等,两家基本都有,他们的办法就是个人看个人的,然后将好的选出来,点评一下,最后汇总,由沈之仪去找人刻板印刷或者抄录。 至于算谁的,林重阳自然不争,都算沈之仪的,他还怕大爷爷这关不好过,就跟大爷爷说和沈学兄交流学问。 他也要求沈之仪把选出来点评过的文章给自己瞧瞧,其实是给他爹准备的,沈之仪毕竟还是有本领的对童生试颇有心得,选出来的文章不错,正好给爹开小灶。 虽然他对沈之仪颇有意见,可在写信的时候他还是有意识地引导沈之仪,让沈之仪将注意力放在一起讨论好文章等上,而不是单纯的选文更不是和别人比试什么,而是为了自己能够学到自己需要的。 一篇好的文章有很多方面可以讨论、学习,因为里面凝缩着一个作者的思想和学识,可以让人学到很多东西。 沈之仪这一次没有再反驳他什么,还说言之有理,感激学弟提醒之类的废话。 估计他以为是大爷爷让自己说的,他也就不再多管,只做好自己的就好。 三封信之后沈之仪就邀请他去即密沈家村小住,这样可以就近讨论,互相学习。 林重阳当然不同意! 他又不是受虐狂,跟一个中二病一起混。如今他早就收起职业病、惜才心,绝对不会再重蹈覆辙。 一切还是保持距离好。 就这么着过了酷暑盛夏,一天比一天秋高气爽温度宜人,他又过了一个生日, 林重阳和他爹商量回密州一段时间,把那里的事情处理一下。 主要就是烧肉、李典史、黄老板这件事,另外还有学堂陆先生那里,之前写信说明情况,但是没有当面陈述,还是当面再去拜谢告辞。 他私心想跟陆先生搞好关系,让陆先生帮着好好教导狗蛋。 狗蛋如果能好好读书,以后韩家也有机会改换门庭,否则就算做生意赚钱,最后也只能享受眼前,不能余荫子孙。 林大秀去和林中和讲,林重阳去和老太太说。 两人的反应倒是如出一辙,不愧是母子。 “以后你们要做什么都是大秀自己拿主意,不用请示,除非事情重大自己拿不定主意,那样可以找长辈商量。” 如今林大秀是一名童生,又继承了四老爷这一支的香火,也算是顶门立户,家里人自然也尊重他,再也不拿林大秀当孩子,而是一个男人。 族长那里现在对林大秀甚至比林毓隽更正经些,毕竟林毓隽的父亲还在,户主还是林中和,而林大秀家的户主已经是他。 林重阳觉得自己能做主真好!他爹做主就是他做主。 所以他也要早点下场考试,有个秀才功名,他感觉别人就会拿他当男人看待! 林重阳和他爹收拾东西拜别家人,坐马车去密州城。 这一趟回来和以往的心情是完全不同的. 从前满满的忐忑、埋怨,甚至还有远离家庭的解脱,斗转星移,现在竟然感觉都是满足、欢喜,以及对家的留恋。 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经将林家堡当成了自己的家。 林重阳犹可,林大秀的心态波动是最大的。 从之前的逃离、憎恨到现在的感动、自省和亲近,让他好像完成了一次蜕变,虽然他自己从来没有语言或者情绪的过分外露,可林重阳觉得他爹已经彻底完成浪子回头金不换的历程,成为一名优秀的林家子弟。 第69章 挑唆、出手 他们回到密州, 韩家人是最高兴的, 同时也带着难以掩饰的伤感。 毕竟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林大秀若是真的被林家赶出来再也不回去,他们还可以做一辈子好邻居。 可谁都知道, 那是不可能的, 只是想着以后可能会疏远,又难免伤感。 一旦他们父子俩回去林家堡, 天长日久不见, 第一个月还十分想念, 第一年还念念叨叨, 第二年第三年……最多三五年,只怕就和陌生人差不多了。 想到这里, 张氏等人十分难过, 张氏和韩大嫂都一个劲地抹眼泪。 一家人正吃接风宴呢,见张氏和韩大嫂就在那里抽泣起来,韩老爹心里也酸, 却还是按捺着感情,嗔怪他们,“真是娘们,林少爷和小九是回家, 又不是去了多老远不见面。” 林重阳也赶紧道:“是啊,以后我和爹也会常回来的。” 第88节 他爹不方便回来,等他大了,自己也可以回来啊。 狗蛋一直都闷闷不乐地, 这一次林重阳回来他没有和以前那样兴奋地扑上去,看得出很想念小伙伴,但是也没有表现得那么热情,一直嘟着嘴,笑也不笑。 林重阳逗了他好几次都不见效。 现在听林重阳说常回来,狗蛋嘴巴都撅起来了,“这一次你们去林家堡都快一年。”他指了指韩大嫂怀里的七斤,“你看妹妹都老大个了。” 如今家里条件好,七斤养得白白嫩嫩的,又干净,和狗蛋小时候完全不一样。 韩家人模样都周正清秀,七斤尤其好看,黑亮的大眼睛,乌溜溜的,好奇地看着林重阳,冲着他咿咿呀呀地叫。 这么一看,林重阳心里顿时有点内疚,因为他感觉自己虽然给韩家带来一些改变,却不能将这种改变长久愉快地保持下去,那必然会让他们伤心。 那边韩老爹已经在怪狗蛋,怎么能那样说,林家堡才是小九的家,回去是应该的。孩子说说就算了,大人可不能有那样的想法,让人家觉得他们不想小九回林家似的。 林重阳让爷爷不要怪够耽搁,他笑道:“以后只要我有时间,我就回来找你们玩。” 韩家人自然也知道的,人家林少爷读书考试可没有那么空闲,再说之前他们巴不得林大秀好好读书,现在林少爷考出功名来,他们怎么能拖后腿呢。 那是没道理的。 大家都不是不讲理的,调整了情绪,酒席上立刻就恢复了往日轻松热络的气氛,没有一点陌生。 张氏告诉他们,要给陈东和韩椿儿定亲,来年四月成亲。 林大秀父子俩自然也为她高兴,陈东看起来是个温和又能干的青年,和韩椿儿很般配。 只有狗蛋,依然不开心。 大人们还在喝酒,林重阳就拉着狗蛋去看自己给他带的礼物。 狗蛋一副不怎么稀罕的样子,不像从前那般雀跃。 林重阳感觉狗蛋进入了叛逆期,这个也不怪他,一直玩得好好的小伙伴走了,是个孩子都难受,只不过有人忘性大,很快就找到新玩伴,有人长情,会难过很久甚至出现自闭抑郁的症状。 晚上等狗蛋睡着了,林重阳还强撑着没睡,其实他都困死了,毕竟小孩子精力不济。 他去用凉水洗了把脸,精神精神,然后就去找干娘和张氏,问问狗蛋的情况。 起初那俩人谁也不说,就说挺好的,白天上学,回来还练字,休沐的时候还和同学出去玩之类的。 不过林重阳是谁啊,不说他本身就是个人精儿,干奶奶和干娘哪里骗得过他,再者他对她们俩了解得很,张氏心地善良,虽然有点小心眼好八卦,但是胆小,绝对不敢做坏事。而干娘呢就是那种少有的一根筋善良温和的女人,从不和人红脸,有活儿抢着干,有好吃的主动让给婆婆和小姑。 她们要骗过他,可真的很难,最后被他一诈,两人就说了实话。 狗蛋的确有些问题。 自从林重阳走后,狗蛋就有些暴躁,不喜欢读书,还学会了骂人说粗话,也不知道他哪里学来的。 他爹打他,他也不认错,梗着脖子更厉害。 不但在家里不听话,在学堂也不认真,还和同学打架,原本陆行之、孙兆华因为林重阳的关系和狗蛋也不错,总带着他玩。 可不知不觉地狗蛋就和他们疏远,放学假装说和陆行之他们玩,其实自己偷摸出去玩。 有一次陆行之看到他和不认识的大孩子一起玩,就想把他领回去,谁知道狗蛋不但不领情,反而恶语相加,说粗话。 陆行之忍不住就告诉了韩大壮。 好脾气的韩大壮都被气得七窍生烟,将狗蛋拎回来狠狠地打了一顿,家里人还商量说要给林大秀和林重阳写信看看这事儿怎么弄。 待要写信了他们又觉得最好还是不写信,人家林少爷要读书考试,没有精力管这个事儿,再说这也不是好事儿,要是让林家长辈知道了,到时候只怕还连累林少爷呢,让人家觉得韩家离开了林少爷就不能活,连个孩子都学歪了,那岂不是会让林家长辈觉得韩家不配和林少爷交往,反而对林少爷有想法? 尤其是韩椿儿,觉得如果林大秀他们回到林家堡,被林家人重新接纳,那他们还是不要打扰他们。 他们可以主动来,但是他们不可以主动去,免得给林大秀和林重阳添麻烦。 反正因为各种微妙又复杂的想法,他们没给林重阳写信,还让陆行之也不要告诉林重阳,他们寻思着好好管管狗蛋,兴许就好了呢。 谁知道越来越厉害,连陆秀才的话也不听,后来挨了手板,直接不肯去上学了。 陆秀才就说他不是读书的料,还说将束脩都给韩大壮退回去,让他把孩子领回去吧。 狗蛋其实已经有三个月不上学了。 林重阳急道:“奶奶、干娘,你们怎么不早点写信给我。” 他知道不能怪她们,因为他们也是为他和爹考虑。 俩女人泪眼汪汪的,一个劲地自责。 林重阳想了想,道:“这样吧,我给大爷爷写封信,就让狗蛋跟着我去林家堡读书吧。” 他和爹现在已经过继给四爷爷,要是一直不在林家住也不好,更何况他觉得林家堡的生活对林大秀更合适一些,尤其是林大秀的学业。 所以还是让狗蛋跟他去林家堡更好。 现在林大秀是户主,家里住着亲戚完全没问题,这亲戚还是他干兄弟林家人不会计较,只是要读书就得问大爷爷,因为那是林家的族学。 听林重阳这么一讲,俩女人顿时收了眼泪,一脸期盼和不敢置信,“小九,能行吗?” 林重阳笑道:“你们放心,我大爷爷可疼我爹了,当然行。” 第二天一早他就自己写信,又让韩大壮把信送去专门捎信的铺子,第二天就能到林家堡,当然价格不便宜。 写完信林重阳又让张氏帮忙准备礼物,爷俩带着礼物和狗蛋去陆秀才学堂。 狗蛋一早已经听他娘说小九想让他跟着去林家堡一起读书,还问他乐不乐意,是不是想家不舍的去。 当时狗蛋摇头,说不肯去。 张氏和韩大嫂又急了,“小九走了你说见不到小九想,现在小九要带你去林家堡,咋的又不肯了?” 狗蛋就喊:“那我也想家。” 张氏立刻搂着他笑道:“想家还不好办,隔些日子就回来看看呗。你看那些在外读书的,哪个不是一两个月才回家一次?小九念着你,你就要乖,听话。” 狗蛋还是不乐意。 韩家又急了,这个熊孩子,还真是牵着不走打着倒退呢,去林家堡那可是天大的好事。 韩大壮这样好脾气的被逼的抬手就要打。 还是林重阳再一次充当幼教老师的角色,他知道狗蛋这是叛逆期,且是因为心灵受到了伤害和欺骗,自己筑起的心理防御。 “狗蛋哥,你为什么不跟我去林家堡啊?咱们多读书,等大一些,想住哪里就住哪里的,没人管。”林重阳开导他。 狗蛋撅着嘴,看他一眼,眼神里充满了怀疑和不信任。 这让林重阳有些内疚和难过,狗蛋怎么会这么别扭,这是受了什么创伤? 他一直都有写信回来的啊。 而且以前他也不是天天和狗蛋在一块,狗蛋也不会这样。 再联想到韩大嫂说的,林重阳就怀疑是不是有坏孩子挑唆他。 他就拉着狗蛋的手,“狗蛋哥,前阵子我和爹发生可多事儿了。我陪着爹去府城赶考,我爹被坏东西害了,一直拉肚子呢,后来都昏迷不醒。” “啊?”张氏几个立刻脸色大变,“怎么也没告诉我们?要不要紧?后来呢?” 林重阳没想到她们反应那么大,赶紧解释说没事的,他不过是为唤醒小孩子的同情心,否则他不想告诉他们的,免得担心。 毕竟已经是过去的事儿了,没必要提。 张氏双掌合十,连声念菩萨,“谢天谢地,最终平安。” 狗蛋对林大秀也很有感情的,听说他考试被人害立刻就急了,“小九你说是谁,我去揍他!” 这孩子现在怎么开口就是去打人,你才多大啊,这是想混小痞子去吗? 林重阳安抚他,“已经没事,坏人被抓住关起来了,我爹也没大碍。” 蒋奎如今还在林家堡没走呢。 狗蛋这才松了口气。 林重阳见差不多了,“狗蛋哥,我爹怕我小有人暗中害我,所以想你去陪我保护我呢。” 小伙伴丢下他走了,他很伤心,可一旦小伙伴需要他的保护,狗蛋的心里立刻就燃起熊熊烈火。 一激动他抓住林重阳的小手,“小九,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保护你的。” 林重阳松了口气,好兄弟!他就知道狗蛋这孩子还是好孩子,很好哄的,硬的不行,就得来软的曲线救国。 狗蛋一旦重新燃起对小伙伴的保护欲望,原本的不乐意、难过和担心之类的统统都被保护小伙伴的心火烧成灰,渣也不剩,一秒钟就恢复到和林重阳从前的情谊。 看着他这样,韩家人也终于松了口气,从前那个看着毛愣愣、有点大喇喇的狗蛋终于回来了,比起他整天撅个嘴拉着脸,家里人宁愿他大喇喇乐呵呵的。 狗蛋立刻就拉着林重阳去看他的宝箱,里面都是积攒的玩具,原本是为了和小九分享才攒的,可是有怨念之后又说臭小九丢下自己不要自己了,以后让他再也看不到这么好的玩具。 现在臭小九又变成香小九,这一箱子玩具自然又要分享给他的。 两人一边玩,林重阳就套狗蛋的话。 狗蛋能有什么心眼,犯倔生气的时候,不说话,让人干着急,一旦不生气,又肯好好说话,那自然是问什么说什么的。 所以这一场套话,没有半点难度。 林重阳的猜测不无道理,竟然真的是有人挑唆狗蛋!!! 这个人不是别人,就是方子春。 自从林重阳和他爹回到林家堡以后,方子春就接近狗蛋,甚至还带着狗蛋逃学,去和黄老板家的小儿子黄斌玩! 黄斌比狗蛋大几岁,那是个被惯坏的纨绔少爷,这俩人居然给狗蛋洗脑,说什么林重阳才不稀罕和他做朋友,林重阳和林承润一起玩哪里还想着他狗蛋啊。 狗蛋就是滚蛋的意思。 反正得着机会就给狗蛋洗脑,挑唆他林重阳并不将他当朋友,没人玩的时候才找他,有人玩才不稀罕他呢。 狗蛋也不过是个小孩子,原本还没啥,被人说多了真当事儿,越说越信,越信就越难过,久而久之就开始自卑、愤怒、叛逆…… 林重阳感觉幸亏自己回来及时发现问题,又有点内疚回来晚了让狗蛋遭罪,爹考完试就应该回来一趟。 不过那时候弄过继的事情,也没想到这个。 原本林重阳就对那个黄老板家没好印象,还寻思要找机会祸害祸害盈丰楼,现在见他们居然这样对一个小孩子,林重阳的火气有点被挑起来了。 还有那个方子春,之前的挑衅他只当羡慕嫉妒恨,没太认真对待。 方子春也是方家集的人,但他不是方家嫡系,也是旁支,而且是很旁支的,就和整天巴结林毓轩的林涛几个一样。 方家人擅长做生意,方子春家也开了个铺子,赚不了大钱,但也算小康之家衣食无忧,还有盈余供他读书。 既然是方家集的人,那就好办,家里开着铺子,更好办,有好日子不想过,那就过过苦日子好了。 第89节 林重阳觉得自己要是让大爷爷动动手脚,对付一下方子春家的铺子,那还是很轻松的。 毕竟开铺子不是那么容易的,进货渠道、销售以及打点官府,哪一样都不能缺。 方子春家的铺子,只怕还是靠着方家的关系呢。 既然你动歪心思对付一个小孩子,那也不好怪别人不客气动你家铺子。 林重阳对方子春很生气。 上午辰时他们坐着韩大壮的驴车出发,到学堂的时候正好课间休息,陆秀才在院子里喝茶。 听闻林大秀几人来了,陆秀才就让人请他们堂屋落座。 见了面,林大秀几个执弟子礼仪奉上礼物。 陆秀才自然高兴无比,林大秀已经成为童生,这真的出乎他的意料,因为他也看了那个题目,的确很难,能破题准确的都不是很多,何况林大秀才学了一年多。 他的学生,这一次学堂里的全军覆没,只有几个童生里有一个进了学的。 比起林家来,还是差一些。 他少不得再试试林大秀的学问,又问问在林家堡现在怎么个学习章程等等,还要聊一聊这一次考试的事情。 林大秀府试晕倒,院试生病的事情,原本若是别的考生,也不算什么事儿,可因为是林大秀,就显得有些微妙。 外面有人传言说他在黄知县面前刷脸一圈,连文章都没做就过了县试的。 从前只是一个纨绔少爷,哪怕俊美也只是纨绔,读书人瞧不上的。可现在人家纨绔少爷读书了,还成了童生,自然身价倍增,读书人里面的青年俊秀,立刻就有好事者传他容貌瑰丽,文采斐然,有倾城之姿! 这读个书就是不一样,不读书,俊美也是纨绔浪荡子的份儿。一读了书,立刻就升级成倾城之姿。尤其现在一身白衣长衫,那简直是风度翩然,超凡脱俗的,竟比从前锦衣绣裳还要俊秀得多。 这些说法陆秀才最近听得耳朵起茧子了,他长混的圈子里很多人都这样说的,让他觉得很有点……不是滋味的滋味。 倒不是他嫉妒,而是他对林大秀很了解。 如果说以前的林大秀还桀骜纨绔,可读书以后的林大秀闷得很啊,不喜言语,看人的眼神也清冷淡漠,和读书人实在是……不怎么搭边。 现在看他站在自己面前,陆秀才却也不得不承认那些人的说法,人家林大秀如今的确是风姿卓绝,有了书卷气的加持,越发了不得。 哎,自己那俩学生,方子春和何云,也是俊秀人物呢,被他一比,简直可以扔烂泥里。 这么想着他又觉得早知道还不如主动促成侄女和林大秀的亲事呢,如今说不定孩子都有了。 陆秀才又试了试林重阳的学问,感觉半年多没见,这父子俩长进都很大,再看看狗蛋,哎,天壤之别就是这样的。 陆秀才心里思绪烦乱,林重阳也在嘀咕他呢。虽然应该尊师重道,可林重阳在狗蛋这件事上对陆秀才不怎么满意。 学生来拜师学艺,既然交了束脩,那老师就应该对学生负有管教义务。 不管教不对,不闻不问更不对。不管方子春用何种方式,是欺瞒还是什么别的方法,这么久陆秀才居然没有处置,也足以说明狗蛋在陆秀才眼里没被当做学生。 他也知道陆秀才这些人的心思,收徒都要试试水平,水平好有前途的就收下,水平差没前途的,基本不要,免得砸了口碑。 之所以收下狗蛋是因为自己和爹的面子,还有就是烧肉的诱惑。 陆秀才一直也没上心指点狗蛋,估计认为就算好好指点,狗蛋也不是读书的材料。 可——我送那么多礼物给你,不就是为了让你好好点拨一下狗蛋么。 你既然收了礼物,却又不作为,怎么对得起我送的礼物呢? 林重阳对陆秀才是失望的,只是大家都有不足之处,他也不会苛责陆秀才。 林重阳拉着狗蛋给陆秀才磕头,谢过先生教导之恩,只是太过愚钝暂时先不读书,跟着去林家堡住段时间。 听他这么一说,陆秀才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是嫌他对狗蛋不上心呢,当然也是林重阳这孩子念旧情要提携狗蛋,也是狗蛋的福气。 陆秀才有心要解释因为考试太忙,却又觉得还不如不解释,解释了反而让人觉得更没担当。只是让个孩子误会自己,陆秀才又觉得有点郁闷,如鲠在喉的感觉。 到底也没法解释狗蛋的事情,毕竟这是事实,自己的确没有上心。 他虽然不想解释,但是又觉得自己也不算错,要道歉也开不了口,所以只能如此。 拜别先生,林重阳几个少不得还得去见见同学们,送上礼物。 尤其是陆行之和孙兆华,在狗蛋这件事儿上,俩同学做得很好,他心怀感激。 狗蛋现在和林重阳重归于好,想起之前跟陆行之和孙兆华交恶,他有些不好意思,只匆匆打了个招呼就拉着他爹就去外面等。 王连英、方子春没来,现在也在家里自己温书,另外多了四个学生,他们不认识。 林大秀被何云几个缠着聊了一会儿。 林重阳向两位同学表达谢意,感激他们照顾狗蛋,俩人还有些内疚,觉得有负所托的,没能看好狗蛋。 林重阳笑道:“两位学兄不要自责,我兴哥本身就贪玩不爱读书,你二人读书认真,他自然觉得枯燥无趣,你们对他回护,我们十分感激的。” 两人连说惭愧。 林重阳就和他们告辞。 两人依依不舍道:“林学弟,咱们可要保持通信啊。” 像他们这么大就读书的人,找到玩的好的同学不容易,林重阳是最好的一个。 林重阳笑了笑,“当然啊,咱们还要互相交流学习心得呢。”要一起下场考试估计不能了,他等不及。 两人闻言又高兴起来,孙兆华虽然年纪最大,却最忐忑,“我都怕到时候你们都中,偏我不中呢,我可是最大的。” 林重阳和陆行之安慰他不会的,大家都会进学的。 第70章 合作搞事 离开学堂, 林重阳又让他干爹赶着驴车去找赵一刀。 如今林大秀在林家堡都顶立门户, 又是正儿八经的童生出身, 在农户和商户们眼里,那是了不得的尊贵。 赵一刀接了消息, 立刻就让人洒扫庭院, 自己带了儿孙在大门口排成两列迎接。 赵一刀看着一身白衫风神俊秀的林大秀从驴车上下来,看着他很自然地掸一掸白衫, 风吹过, 那上面的褶皱就神奇的都平复了, 顿时觉得林相公被镀上了一层金光, 十分耀眼。 林重阳看赵一刀看他爹看得移不开眼睛,心里切了一声, 林大秀以前穿着锦绣, 也没见你们这样,果然有了功名就大不一样。 从前是纨绔少爷,如今就变成男神。 这才是个童生就受到这样的尊重, 看来自己还是早点下场好,不要一直被当孩子。 被赵一刀恭恭敬敬地迎进去,林重阳发现赵家又有一定的变化,之前金碧辉煌的俗气变淡了, 反而多添几样文雅的东西。 起码堂屋里原来一股脑堆着的那些瓷器、玉器、金器变少了,金器没有了,只留着几样瓷器和一样玉器。 还有堂上挂着的画,也不再是财神爷而是山水画。 甚至这椅子上搭着的椅袱都由原来的大红大绿变成了素淡偏暗的颜色。 再看着赵一刀望着自己爹那崇拜的眼神, 林重阳突然觉得难不成赵一刀这是在跟他爹致敬?也跟着进步呢? 他笑了笑,赵一刀也是白费感情,他爹这一次真是纯粹作陪的,刷脸都用不上。 林重阳道:“赵老板,生意还行吧。” 赵一刀立刻将眼神从林大秀身上移开,看着林重阳,这小少爷长得真俊,子肖父,一样俊,赵一刀的眼神一样的热切。 在他的眼里,魅力是随着学问以及身份和功名在颜值的基础上呈几何倍数增长的。 听说小少爷学问更好,那以后说不得就是进士老爷呢。 他答应得非常恭敬谦卑,再也不是当初和韩家耍横的那个屠户赵老板,而是小绵羊一般。 “托少爷和小少爷的福,生意蒸蒸日上。”现在真的把密州城的生肉生意垄断了十之八九。 林重阳笑了笑,“赵老板很好,我想让你继续发大财,不知道你有没有意向。” 赵一刀立刻用力点头,欢喜道:“有的,有的。” 当然有啊,韩家卖个烧肉就发了财,若是小少爷给自己一个,那自己也要鸡犬升天,看来小少爷终于看到自己的忠心了。 林重阳看他一副乐开花的样子,笑了笑,“我这一次回林家,拿了好几个菜谱和方子来,这一次我想交给赵老板你来做。” 赵一刀有人有钱,做这个最合适不过,现在自己有林家有爹的功名,也不怕别人吞占,再也不必像之前做烧肉那样束手束脚。 赵一刀立刻胸脯拍得砰砰响,表示一定不辱使命。 林重阳就拿出自己精心准备的几个方子来,这是他两辈子吃货的经验总结出来的精华,既要好吃还要品相好,好卖。 他知道有钱人的口味很刁的,他们对吃食那是脍不厌细、精益求精,只要好吃的,稀奇的、贵的、新式的,他们都不拒绝。 大汉族的兼收并蓄、包容,很大一个程度上就体现在对美食接纳和再创造上。 他这一次出手的几个方子,有的是菜谱,有的是一些酱料以及菜式的秘方,比如说灌汤包、宫廷酥酪、南方火腿、腊肉、熏肉等等。 他已经改进过方子,让口感提升个档次。 其中还有一个曾经流传了很久都没有被人破解的酒楼秘方,那就是将此地十分常见的海肠以秘法炮制过,然后晾干磨粉,用小口袋装起来。厨师炒菜的时候,将小口袋兜在袖子里,菜出锅的时候,动作利索地一撒,就有一小撮海肠粉被均匀地洒在菜肴上面。 不管什么菜,绝对又鲜又香,让人欲罢不能,到时候自然客似云来。 这些东西原本他想着自己慢慢拿出来,先在家里享用,不过现在看来需要提前用一下。 赵一刀虽然识得几个字,却也念不全林重阳的一张方子,看了一眼就恭敬地双手递回去,“小少爷怎么吩咐,咱们就怎么做。” 他很精明,虽然自己看起来有点小本事,跟林家还是不好比的。 林重阳缓缓道:“如果我要吃下盈丰楼呢?” 赵一刀怔了怔,吃下盈丰楼? 盈丰楼可是密州第一大酒楼,虽然现在悦宾楼有酸菜加成,却也不能与之比肩。 “小少爷,咱、如何吃?” 林重阳很满意赵一刀的态度,他并不肯定赵一刀愿意跟着他做,原本还想耍点手段让他答应,没想到赵一刀如今彻底倒向他们这边。 看来是爹的功劳。 他道:“借力打力。” 赵一刀急死了,怎么个借力打力啊,小少爷您是文化人,咱们是粗人,哪里懂哦。 狗蛋也着急,替赵一刀问出来。 林重阳示意他不要着急,还让他和韩大壮去院子里参观参观,免得在屋里无聊。 第90节 其实韩大壮一点都不无聊,看着小九和赵一刀说话,他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跟看戏一样有劲。 林重阳就给赵一刀解释怎么借力打力,“我们可以帮助悦宾楼成为密州第一大酒楼,打压盈丰楼,让他门可罗雀,生意惨淡。” 就算对付盈丰楼他也不想才去林毓轩那种下三滥的方式,宁愿生意对生意。 赵一刀对盈丰楼了解还是颇多,毕竟以前大家也一起混的,只不过后来在黄老板想伙同他霸占烧肉方子的时候,赵一刀很明智地选择站在林家这边。 他从小就对林家心怀敬畏,所以就算黄老板说林家如今屁也不是,不用怕他们的时候,赵一刀也不敢明说林家如何如何,只说考虑考虑。 这么一考虑,他自然就更加坚定站在林家这边。 果不其然,林少爷现在是童生了,老子眼光毛好,押对宝了。 林重阳又给赵一刀讲了几句,多半是如何做,基本不解释为何,一是他想考验一下赵一刀,二是他觉得赵一刀似乎也不关心为何,只管如何就好。 现在他感觉赵一刀接替韩椿儿成为他爹的脑残粉,哎,真是让人羡慕,有这样的脑残粉。 林重阳和赵一刀定好计划,又将几个方子交给他让他保管,还给他讲了几点,让他一开始先压低给悦宾楼的肉价来换取合作筹码,之后再一步步加深。 从赵一刀家离开之后,林重阳等人就回家,韩大壮则去给陆掌柜和悦宾楼的东家送信,约他们明日一谈。 悦宾楼的老板姓宋,虽然和林毓锋的妻子小宋氏不是一个村的,但是同一个姓论起来也算一家子,再聊一会儿,两家是可以论亲戚来的。 乡下人世代聚族而居就是有这样一个特点,出了村,见到一个人随便聊聊,和自己家关系绝对匪浅。 到了县,聊一聊,也能聊出亲戚来。 哪怕出了县,若是大家族出身的人,那聊一聊,亲戚也是满天飞。 就算不是近亲,那也是不超过八竿子的亲戚,可以一叙。 若是真的论起来,宋老板还得叫小宋氏爹为叔,那他和小宋氏平辈论交,林大秀就以兄呼之,林重阳有点郁闷,看来自己除非长大,否则基本见到人就要叫叔叔伯伯爷爷之类的。 宋老板和林中方一个年纪,但是古人最重辈分,所以他和林大秀平辈论交。 因为先套了交情,又有陆掌柜这层关系,林大秀说明来意的时候——宋老板不和赵老板那么好忽悠,还得大人出马——宋老板立刻表示有兴趣! 他哈哈笑道:“不瞒二位,我早就看盈丰楼不顺眼,可惜一直弄不过,还被反弄了几次,差点关门大吉呢。” 林重阳笑道:“现在天时地利人和,宋伯伯一定会如愿。” 他又解释了一下,密州以及周围的生猪肉,八成被赵一刀掌控,他可以暗地里给悦宾楼压低进价,抬高盈丰楼那边价位,如此以来,赵家不亏悦宾楼赚,又可以打压盈丰楼。 第二他可以提供一些新菜式、新方子,到时候将悦宾楼一些没有竞争力、鸡肋的菜式果断换掉。 另外他还让人商量着写一本店规,用来训练店小二、厨师等。比如说店小二,要那些聪明伶俐、模样俊秀的,这样他们既能提供好的服务,又能顺便推销新菜式。 同时还规定,以悦宾楼之前的营业额为标准线,之后每天增加的营业额,会拿出一部分来,月底当做奖金发给厨师和小二等人。 宋老板和陆掌柜听得频频点头,从不知道还可以这样操作,他们觉得是林家的意思,有林家做后盾,哪里还有不从的。 自然是一拍即合。 在三方安排下,不过是短短的一个月,盈丰楼就感觉到顾客们那颗凉薄的心,如秋风扫落叶一样让人抵受不住。 因为越来越多的顾客跑去悦宾楼办重要酒席、叫席面等,那悦宾楼也可恨,居然在内外城又开几家分店,不过不是酒楼,而是小一些的饭馆,以让人点席面送过去为主营业务。 让黄老板大为光火的是,这些悦宾楼分馆,居然生意火爆! 因为他们推出四等菜式,最高级的就是一等席面,很贵,一般人吃不起。而最普通的就是四等席面,也叫百姓餐,只要点够一百文就可以送餐。 这些百姓餐的服务对象绝对不是普通人家,而是那些胥吏、衙役、工匠、官员、商户等等殷实却又不算大富之家。 他们也要精打细算,喜欢占便宜,但是又比普通人好享受,百姓餐就卖给这类人。 因为虽然是百姓餐,但是菜式丰富,口感美味,家里来客人叫上一桌席面,体面又方便。 甚至比自己家花钱买菜肉整治起来更划算。 他们日常的消费力和购买力是很惊人的,尤其县衙的胥吏差役们,每有案子,他们就会拿着双方的钱财挥霍,日日下馆子点席面,大吃大喝。 一开始黄老板还和孟掌柜笑话那些上不得台面的百姓餐,可一个月之后他就惊恐地发现自己酒楼的营业额硬生生下降了四分之一。 要是照此下去,到时候三分之一……二分之一,酒楼只怕要关门大吉! “去打听打听哪家开的,”黄老板有些歇斯底里起来,“咱们也降价!” “什么,赵一刀说猪肉涨价?不只是我们,悦宾楼、仙客来都涨?集市上呢?也涨了?” “东家,稍安勿躁。”孟掌柜毕竟阅历丰富,颇有成算,给黄老板提出几条建议。 …… 密州城内大酒楼们打架,殃及池鱼,老百姓们发现生肉熟肉价格都涨了,好在韩家烧肉价格倒是坚挺一直没变动。 另外有人觉得有利可图,也纷纷加入屠宰大军,想要分一杯羹,赵一刀看都在林重阳的计划内自然也不当回事。 林重阳以他爹的名义暗中把赵一刀和悦宾楼约起来怼盈丰楼,当事人盈丰楼还被蒙在鼓里,疲于应对。 林重阳点了火就暂时不管黄老板如何,反正各方力量自己就会互相作用,把他们之间的矛盾都勾出来,让他们互相斗,他只管着验收结果就好。 韩家烧肉生意已经成熟定型,现在他爹也有小小的功名,他就花钱请陆老板认识的陈经承给办了铺面执照,注册了铺照,以后韩家烧肉就是正式的商铺,按大明律法交税。 有钱有人好办事,以前觉得一年才能办下来的事情,现在三五天就利利索索的。 在密州城饮食业点了一把火,林重阳就带着狗蛋跟他爹辞别韩家去了林家堡。 因为没有了小方氏那些不和谐因素,其他人对狗蛋的到来都非常欢迎,尤其是林承润这些小孩子,又多了一个玩得开的,自然高兴得很。 有林重阳在中间运作,狗蛋儿一来就受到了林承润为首的一拨小孩子的热烈欢迎,每人送他一样礼物。而他也拿出林重阳帮他挑选的礼物送给别人,大家都非常高兴。 大人们就更没什么,本来韩家照顾林大秀和林重阳,他们还觉得没机会报答,现在狗蛋跟着来了,也是一个好机会。 而狗蛋被林重阳教着尊老爱幼说,加上他虎头虎脑的,格外有一种活力,老太太和大太太等人也喜欢他,吃穿用都和林重阳一样。 并且老太太特别强调,现在狗蛋儿大了,不许大家再叫他小名,一律叫大名韩兴。 韩兴过来,他和林承润一样,跟着林大秀父子俩住。 因为韩兴的到来,孩子们也着实狠玩了几天,转眼进入冬至月,林家忙着给林毓隽娶妻。 调皮的孩子们私底下打趣再不成亲,三叔都等老了,他不老他媳妇都老了。 生子、娶妇、功名,这都是家里的大事,自然是要好好操办趁机将上半年那件事带来的阴霾冲淡,大家都借此好好乐呵一下。 新媳妇姓赵,生得皮肤白皙眉目清秀,因为年纪略大,气质越发娴静,显得非常沉稳。 因为赵氏的到来,林家也着实热闹一阵,尤其是后宅,大太太三个儿子都成家立业,她也份外满足。 几个孩子的功课家里也给做了调整,让林重阳、林承润、林承恩还有韩兴四人一个小组,平时一起学习。 基本都是白天去学堂,后半晌回来练字、温书,有时间可以玩耍一下。 他们的功课不是很多,所以林重阳就想多做点事情,他很怕随着时间推移,有些知识自己用得少了,会慢慢地淡忘。 虽然暂时看起来没有什么用,可既然是知识,那就是无价之宝,自然不能任由消散。 他要抓紧时间整理出来,列出大纲,然后一点点的充实起来。他可以慢慢地教给小伙伴们,提早洗脑,有助于开发他们的思维和智力。 毕竟这些知识对目前科举来说看起来是无用的,就算有学识有兴趣,也是学习之余偶尔涉猎,还要天分高的才可以。若是读四书五经都吃力的,那是绝对不会碰的,连这种知识的存在他们只怕都不会知道的。 很多人都是中举或者为官以后,才会去涉猎四书以外的知识,诸如诗词之类的,多半是出于政绩或者附庸风雅交际的需要。 不过林重阳觉得年纪大了再涉猎,不如小时候学的扎实,小时候接受了熏陶,就能一辈子扎根在他们脑子里,用的时候自然而然就会想起来。 反正有的是时间,只要教材在,就可以慢慢教。 就这么着到了过年。 因为小方氏被送走,林中方屋里有春月伺候,林毓轩心存怨恨几乎没有出现,林毓琦想他娘就被送去了慈通庵,所以这个年林重阳过得十分惬意。 年后依旧上学,转眼到了四月,韩椿儿出嫁。 之前大太太也打发自己的大儿媳专门去给韩椿儿添妆,让韩家在街坊里头赚足了面子。 现在林重阳和韩兴自然要回过去送亲,儿子去林大秀自然也要陪同。 结婚前两天林重阳和韩兴俩去给当压床童子陪着陈东睡了两天,两人赚足喜钱,吃腻歪了零嘴,林重阳还趁机观察一下陈东,是个不错的青年。 睡觉不打呼噜,为人又温和体贴,对小孩子也很有耐心。 就是他们家老太太不是那么好相与,不过姑姑精明能干,有赵一刀帮衬,老太太绝对不是对手的。 关键陈东不糊涂。 陈东是赵一刀最出色的徒弟,平日里不管杀猪,专管生意那块。 赵一刀也够意思,给了徒弟两个铺子的专营权,利润对半分,他一是为拉拢徒弟,最大的原因还是要给林大秀和林重阳面子。林重阳几次话里话外都表示韩椿儿是他亲姑,以后嫁给陈东,可得让赵老板多照应帮衬,不许别人欺负他姑。 话里话外都带着他对韩椿儿的亲昵和尊重,赵一刀是个人精儿,怎么会听不出来,所以对徒弟格外大方,在陈家还给韩椿儿撑足了场面,让她在公婆以及妯娌面前赚足了面子。 因韩椿儿不肯开烧肉分店,韩老爹一家决定分三分红利给女儿,张氏也表示家里离不开韩椿儿,让她得空就回来帮忙,以后有孩子她也能帮忙伺候月子带孩子。 毕竟陈东弟兄好几个呢,陈家婆婆也没那么大的精力。 陈东都满口答应,好不容易娶到心上人,自然不拘束她,每天早上推着独轮车送她,傍晚再去接她回家。 最后林重阳建议韩家就在内城买个铺子,前铺后院,既能做生意又能住人,一举两得。 关键他现在有点门子,买铺子比以前便宜不少钱,而且手续齐备,无人捣乱! 这样两家铺子挨着,韩椿儿回娘家抬脚功夫就到,也累不着小夫妻俩。 韩椿儿婚后,林重阳和他爹也没立刻回林家堡。 林重阳惦记着去即密已经约了荆老汉,他说随时奉陪。林重阳就想让他爹还有干爹带着他和韩兴一起去买弓,已经过了两年,他感觉自己力气见长。 绝对可以一雪前耻。 结果林大秀接到陆秀才的信,邀请他留下几天,参加几场文会,都是一些老友小友,素有文名的,交际一下对林大秀来年再度参加院试也有好处。 这也是童生生员们日常读书之外的一些主要交际活动,林毓贞等人也不除外。 这是陆秀才想引荐林大秀进他们的圈子,老友就是秀才,小友就是童生,固定称呼,若是林重阳这个年纪中了秀才也是老友,若是七老八十还是童生那也是小友。 林大秀不想去,林重阳就劝他,“爹,你去吧,这也是先生的一番心意。” 林重阳能感觉出这是陆秀才想修补关系,虽然大家都没闹意气,不过因为韩兴的事情总归是有点不痛快,只是大家都好面子,不会直接说而已。 陆秀才有心,他们当然也不能无意。 林大秀还是有些犹豫。 林重阳就戏谑道:“爹,你是不是怕陆三娘子和她闺女也在啊?放心,不会的。”说着他就笑起来,惹得林大秀直瞪他。 第91节 第71章 恶霸、民愤 韩椿儿嫁人之前, 他和林大秀就来到密州住着, 陆老板曾经托陆掌柜旁敲侧击问过, 想让陆老板的女儿陆云霞嫁给他爹。不过林大秀直接说自己已经有妻,不好再娶。后来陆掌柜模棱两可的说了几句话, 林大秀懒得花心思去猜, 却把林重阳给吓了一跳。陆老板是不是有点太……难道宁愿女儿做妾也要嫁给林大秀? !!! 好在陆家没明确表示,林大秀没接茬, 也就不了了之。 林重阳笑道:“爹你别怕, 不会的, 陆先生是懂分寸的。” 没看这事是陆掌柜来说而不是陆秀才么, 说明秀才不同意,还劝过, 只是有人不死心还想问问而已。 其实关于陆云霞林重阳和林大秀都见过的, 还是之前去陆家书斋送抄书的时候遇到的,他爹根本没和陆云霞说过话。 第一次见面是在陆家院内,陆三娘子说要跟林大秀说几句话, 父子俩就过去,恰好陆云霞在那里逗八哥,见他们来她就落落大方地和他们打招呼。 林大秀只是侧身作揖,看都没看见陆云霞的样子就过去了。 倒是林重阳被陆云霞拦着说了几句话, 还送他蜜饯吃。 再后来好像也有那么一两回,可他爹依然没有说过话,反而是自己被陆姑娘拉着问东问西,吃这个吃那个, 他就记得她家蜜饯齁甜。 就没有后来了。 林大秀考虑了一下,有韩大壮陪着也没有什么问题,从密州去即密,也不过是一天的路程而已。 “那……你路上要小心,不要和韩兴贪玩耽误赶路。” 林重阳笑道:“爹你放心,你儿子是那种不分轻重的人么。” 林大秀笑了笑,“不过是白嘱咐你几句,谁还担心你。” 韩大壮已经和荆老汉约好,第二日一早,他们就去荆家会合。 让林重阳和韩兴没想到的是沈灵儿居然也在。 沈灵儿比他们大两岁,个子蹿高很大一块,柳眉杏眼,声若银铃,更加的爽利活泼,那天真烂漫的性子倒是没有因为年纪而改变。 韩兴和她聊开弓射箭格外开心,一如初相识的时候那么雀跃,一点都没有陌生感。 林重阳心里感慨狗蛋真是个心思单纯的孩子,因为他都已经快忘记沈灵儿长什么样,单纯靠着好记性知道名字的。 沈灵儿也很开心,对韩兴道:“狗蛋儿,你和小九都长高了很多。” 韩兴立刻拍拍胸脯,“那是的,我现在就是一头小牛犊,不过灵儿姐姐,你以后不能叫我小名啦。” 沈灵儿一脸好奇,“怎么你改名了啦?” 韩兴点点头,“我有大名叫韩兴。” 沈灵儿从善如流,“韩兴,挺好听的名字,比林重阳好听。” 林重阳汗哒哒,怎么哪哪都有他的事儿啊。 他赶紧朝着荆老汉儿拍拍自己胸前的大口袋,“荆爷爷,咱们出发吧,我带够钱来的。” 荆老汉看看韩大壮,眼神里透着问询,这孩子不是偷拿家里钱的吧。都过去两年了,还这么执着,也真是死心眼的孩子。 韩大壮笑道:“我们林少爷临时有事不能陪着来,还是我这个做干爹的跟着吧,荆大叔不用担心,他们家小九能做主的。” 连他爹的主他都能做,更何况是买把弓箭。 听他这么一说,荆老汉就笑了笑,也不说什么,“那咱们收拾一下,这就出发。” 因为要出远门,所以韩大壮直接赶骡车去,也不用荆老汉再麻烦,收拾一下带上干粮水罐,告别了荆婆子然后就出发去即密。 沈灵儿又和他们一起,一路上非常激动,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不过多半是她和韩兴说,林重阳就听着,或者和荆老汉聊天,说一些他想探听的事情。 密州离即密有一百里地,坐船不直接到,中间还要换车,不如直接赶骡车去。 好在一直是官道,北方的路又平坦,两个大人,三个孩子,那骡子拉着非常轻松。 沈灵儿很活泼,一会儿给他们唱曲听,一会儿又和林重阳说好玩的,还让林重阳给她讲故事,有她和韩兴,一路都不会觉得寂寞。 而韩兴因为想着弓箭,路上也不调皮,除了兴奋劲有点大,一切都还好。 他们带了吃食和水罐,除了歇一下也不需要打尖,省不少钱,毕竟路上卖的吃食又贵又难吃。 走过一大半路程的时候,他们决定在姜家庄歇一下,顺便管老乡讨口热水给孩子喝。当天到不了城里,就在城外的管家村歇着,荆老汉在那里有熟人,十分方便,所以他们也不用拼命赶路。 已经入夏,田地里的小麦开始变黄,再过七八天就可以收割。湛蓝的天空下,麦浪随风起伏,随风飘来阵阵果实成熟的清香,十分诱人。 还有一些起了势头的高粱地,如今有一人高,长得郁郁葱葱,很是喜人。 姜家庄坐落在官道两边,要去即密都要穿过他们村,当然也有小路可以绕过去。 庄内官道两旁也有村民搭建了简单的草棚子,可以给过路的旅人卖茶水和吃食。 不过林重阳发现那些草棚子底下如今都放着柴火,没有供人歇脚的桌椅,他们就找了道旁一家,荆老汉和门口大石头上坐着晒太阳的老汉们打招呼讨口热水给孩子喝,顺便喂喂驴喝点水。 听说他们是密州来的,虽然不同县那也是邻县的老乡,大家自然挺热情的,聊起来很快就认识起来,还拐着弯儿攀上了亲戚,有老汉儿邀请他们家里坐坐歇歇脚。 荆老汉谢绝了,就在路边的大石头上坐坐,让孩子们也下来跑跑活动一下腿脚,他则和别人聊聊天。 韩大壮的胳膊不好,怕人家问东问西,一般不太和外人多说什么。 林重阳几个喝了水就在附近走走,和村里的小孩子聊聊天。 歇了一会儿,荆老汉招呼几人打算启程,突然几条街后的一户人家响起了凄厉的惨叫声,之后是女人的哭号。 林重阳吓了一跳。 韩大壮赶紧把俩孩子拢在自己身边,让他们和沈灵儿上车,他则去解缰绳,最好赶紧离开免得有什么麻烦。 荆老汉让他不用担心,问问老乡怎么回事。 一个六十来岁的姜老汉儿啧啧着摇头,“是我们后头老郑家,男人去了不到一年,大伯子就想把她和女儿卖掉,说是要把娘俩一起卖给一个老头子做妾呢,真是作孽哦。” 沈灵儿一听气得两眉都要立起来,“你们怎么不管管。” 姜老汉儿苦笑,“闺女,那是人家的事儿,咱们怎么好管呢,要是谁都能管别人家的事儿,那还不乱套了。” 若是宗族聚族而居,族长或者族内的长辈还是可以过问的,可惜他们郑家没有能做主的老人,几个叔伯算长辈不但不做主,还更坏呢。 沈灵儿不服气,“那里正呢?” 林重阳看了她一眼,别看一个小姑娘,胆子大还有正义感。 韩兴可不想那么多,就嚷嚷着拿箭去射那些坏蛋。 很快他们就看到几个人抬着一顶小轿子出来,轿子里传来呜呜的声音,甚至有人噗噗地撞来撞去,弄的轿子不稳当,抬轿子的人身子一扭,脚差点崴了。 “不想挨揍就老实点。”一个男人满脸横肉,拿一根棍子往轿子里捅一下,里面传来一声闷哼。 虽然听说不少事儿,但那都是邻居们当八卦讲的,林重阳觉得很多可能都是夸张的,为了喜剧效果而已,可现在亲眼所见他觉得浑身的血液都要烧沸起来 这世上竟然真的有这样的事儿! 哪怕太平天下,有些人还是过得猪狗不如。 男人死了,女人和女儿居然就要被人卖掉,还是自己男人的兄弟们。 村民们都走出来,人太多挡住轿子,让他们一时间过不去。 男人可能也知道自己有点过分,就朝着村民们作揖,“让老少爷们见笑,见笑啊。” “我说郑老七,好歹那也是你弟媳,你这样是不是太过分了点。”姜老汉儿忍不住出声讥讽他。 郑老七一脸横肉,个子不是很高,但是壮实,他指了指另外一个瘦瘦的嘴眼歪斜的三十多岁的汉子,“老叔你也看到我兄弟了,这么大年纪媳妇都娶不上呢,谁让咱穷呢,当时家里所有的钱都给了这个小弟,如今小弟被恶女人给克死,咱们可不能眼瞅着让她把家给败了,让她拿钱出来给我兄弟娶个媳妇不过分吧?” 他自然是说好听的,原本想着自己占便宜,就让自己婆娘去说让弟媳嫁给那个傻二哥,那郑管氏自然不肯,说愿意把家产都献出去给家里好给二伯娶个媳妇,郑老七见软的不行就来硬的,想霸王硬上弓直接把人给办了,哪里知道郑管氏也是有血性的,当时就动了剪刀,若不是记挂自己女儿,只怕当场就能寻短见。 郑老七占不到便宜,就发狠要摆布她,直接将她们母女卖给一个糟老头子去,能卖三十两银子,多划算的买卖! 这些他是不能说的,只说要给二弟娶媳妇,自己占着理呢。 他又唧唧歪歪地说女人不懂事云云,最后就开始污蔑郑管氏有不贞苗头,不如早点把她发嫁。 就有村民反驳他,说郑管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就在家里做针线活,邻居街坊都看着呢。 郑老七恼了,“那又怎的,这是我们自己家的事儿。” 要脸皮的人,觉得脸面大过天,被人指指点点,或者丢了名声,那就生不如死。 可不要脸的人,他就豁出去了,要脸皮的人还真是没法跟他顶。 最关键的是不能管别人的闲事儿,否则别人也来管你家的,到时候你让不让管? 不管怎么想林重阳一时间都想不出好办法来帮郑管氏的忙,毕竟他是个外人,还真没有管的立场。现在出声阻拦,然后呢,下一步如何?还有会不会给荆老汉和干爹招来麻烦? 现在的事实就是他有心无力,想救那对苦命的母女却没有那个力量。 眼瞅着轿子就要穿过村民们过去了,大家虽然故意阻拦,但再怎么那点路也是能走完的。 就在林重阳想先管了再说,大不了见招拆招随机应变拿林家名头唬唬人的时候,有人比他快。 沈灵儿站在驴车上,弯弓搭箭,对准那个郑老七,“你这个流氓无赖,敢卖自己的家人,我要射死你!” 村民们有人大声喝彩,“小姑娘好样儿的。” 韩兴见沈灵儿见义勇为,他也加入进来,“就是,抓你去见官。” 这俩孩子一定是看戏看多了。 不过满村子人盯着,却要两个路过的孩子说这样的话,也不知道他们害不害臊。 林重阳知道凭自己人是不可能管人家的闲事,没有那个立场,但是同村的还是可以管管的。 所以解决办法就在村民身上! 他也不管了,先诈他们一下在说,他扬声道:“大明律,拐卖人口者,杖八十,徒千里,你竟然当街强卖母女俩,按律当发配北边充军去!” 他声音清脆,又因为愤怒和担心运足力气给自己鼓气,话音刚落,他两根纤细的手指就对准郑老七。 这一下子人群更沸腾了。 这小娃娃是个读书人啊,还懂律法呢,肯定不是一般人家的孩子,他这么说他们就跟着喊。 郑老七怒了,“别胡说八道,我们哪里拐卖人口,这是我们自己家的人。” 林重阳冷笑,“她们是你女儿还是你老婆?” 这个时代就是这么操蛋,父母可以发卖儿女,丈夫可以发卖妻子,但好在还得保障别人家的独立,否则谁都去卖人家的妻子儿女,那还不乱套了。 第92节 郑老七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她们一个是我弟弟的媳妇一个是我弟弟的女儿,我弟弟没了,就该我当哥哥的替他做主。” “胡说八道。”村里有人看不惯了,就大声反驳。 郑老七阴沉着脸,“我弟弟被这女人克死了,他没有儿子,难道不该我这个做哥哥的给他主事?” 没有儿子这一点是硬伤,只要有儿子,他也不敢这样蛮横不讲理,而邻居们也可以名正言顺地以给儿子撑腰为由和他对抗。 现在郑管氏没有儿子,这个是致命伤。 听他这么胡搅蛮缠,林重阳就不和他客气,反正自己这帮人已经出头,人也得罪浑水也蹚了,要是不蹚到底那就白出头了。 “你好意思说这个,你这个做长子的,把你爹娘克死,又把你二弟克的傻乎乎的,现在把你兄弟也克死,又来祸害他的妻子女儿,你还好意思说为他主事,他晚上都要带着你爹娘来找你算账的!” 说着他小手就往后面一指,“你看,那是什么,是不是他们来了?” 他不过是随口胡说吓唬郑老七呢,知道这时候的人对鬼神之说深信不疑,差不离地吓唬一下都管用。 果然郑老七脸色顿时一变,腿肚子都有点打转。 林重阳继续吓唬他,“你和你兄弟早就分了家,他活着你们各过各的,他去了也是两个户头。人死为大,你却欺负他遗孀和孩子,你就是一个不孝、不悌、无礼、无义、无情、无爱,彻彻底底的人渣王八蛋!” 他自然不是单纯骂着郑老七痛快,而是给村里那些想管又没有立场和借口的人找说辞呢。 很多时候大家做事情就要师出有名,只要师出有名就心安理得,不畏人言。 “你们分了家,就是两个户头,各人过各人的日子,各人交各人的税。只要不是一个户头,就是两家人,县衙的户房都有记录呢,你这么牲口霸道地就冲进人家家,绑了人家的妻子和女儿要去卖钱,你不是畜生是什么?村里这么多老少爷们,也不能让你这么欺负人。要是传出去,人家谁不说即密县姜家庄一群麻木不仁见死不救欺软怕硬的软蛋,谁不得说郑老七在姜家庄横行乡里,无人能管。到时候县老爷为了立威做政绩,第一个就要拿你开刀,直接把你咔嚓了,让你欺负一整个村的老少爷们让人家口不敢言!” “就是,郑老七,你太过分了,你们都分家了,怎么能管人家的事儿。” “还卖人家母女俩,你不帮衬就算了,还下毒手,这哪里是亲人,分明就是大毒瘤。” “郑老七你这是坏了心肠的!” “我们姜家庄可不能让你败坏名声,到时候外县都知道,谁还敢嫁我们村里来,谁还敢娶我们村的闺女!” 这人说到点子上了,这就是林重阳煽风点火想让他们知道的,你们不管,人家就乱猜,到时候说郑老七在村里厉害,谁也不敢管,说卖谁就卖谁,男人死了女人和孩子要被一起卖给老头子做妾。 你们这样的村风,人家闺女谁还敢嫁过来,那不是瞎了眼跳火坑吗? 当然,你们要是处理好了,人家觉得这村村风正,来了不用担心,有人撑腰,自然也乐意来。 这里村民们七嘴八舌地骂那个郑老七,一个人不敢管,合村都同仇敌忾那可就了不得了。 这边呜呜嚷嚷地吵吵着,不远处几人骑着马进了村,在一棵大槐树下停下来,居高临下地观望着。 当先一匹高头骏马,上头那人一身蓝色儒衫,头戴黑纱凉巾,虽然一路风尘仆仆,但是清俊的脸上并没有疲色,反而神色飞扬,一派潇洒倜傥。 他怀里还坐着个小孩子,粉雕玉琢,十分漂亮。 他旁边稍后一匹马上坐着一个十岁出头的俊美少年,一身黑色锦衣,显得皮肤尤其白,他神色冷峻,一脸不耐,倒比旁边男子看起来还要老气横秋。 最后那匹马上是他们的随从,一身黑衣戴着斗笠,表情木然。 几人全程围观,男子摇着手里的纸扇赞道:“真是个小神童,要是好好造势他日必能扬名天下。” 第72章 欣赏、如愿 少年却不以为然。 男子看了自己侄子一眼, “怎么, 六叔说的不对吗?小小年纪见义勇为, 慷概激昂,我辈当如是。”然后他低头对怀里的小孩子道:“君瑶, 你说是吧。” 怀里的小娃娃咯咯地笑, 仰头道:“六叔,我要说是, 你是不是就教我功夫啊?” 男子无奈地抬手刮刮娃娃的小鼻子, “你自己哄好了爷爷再说。” 他又抬头去看林重阳等人, 越发对那小孩子赞不绝口, “看起来不过是五六岁,有神童风范, 比沈之仪不差吧。” 少年冷嗤一声, 讥诮道:“不自量力,徒惹仇家,没比沈之仪好到哪里去。”说着他又低头看小娃娃, “惹祸的本领和你半斤八两。” 那郑老七一看就是不务正业的流氓痞子。 小娃娃被他挑衅立刻就不乐意,“你冤枉人,人家哪里惹祸了,明明很乖很乖。”说着就找六叔求认同。 男子赶紧安抚一下, 又对少年道:“君澜,你说得对,这些人怕是惹麻烦了。”君子不与小人斗,这郑老七一看就是惯使下三滥手段的人。 沈君澜唇角一扯, 知道他六叔又起了惜才之心,“六叔,咱们一路上麻烦够多的,还是赶路吧,天黑前要进城的。”有没有麻烦关他什么事儿,谁的麻烦谁自己解决,他的别人也帮不了。 沈彦又往林重阳那边看了看,道:“囧大先生一直让我给他留意找个好学生来着。” 沈君澜却没兴趣,“他不是属意沈之仪吗?” 沈彦摇头,“未定,我瞧着这孩子心地纯良,一身正气,还有勇有谋……他叫什么来着?” 怀里的沈君瑶笑道:“林重阳啊,小名小九。”小嘴努了努,“那俩娃娃这样叫他的,有六叔你说的那么好吗?” 沈彦笑着点头,想跟侄子商量一下,结果沈君澜却打马径直离去,根本不给他管闲事的机会。 沈彦无奈地摇摇头,对一旁的护卫道:“你们少爷这才几岁就老气横秋的。”比自己这个叔叔还像个老头子。 沈君瑶道:“六叔,哥哥是不是在京城被人欺负了啊。” 沈彦笑笑,赶紧纵马跟上,沈君澜已经绕道走了,一看就是不想去管那些闲事。 那边因为林重阳一番慷慨陈词,村民们被他激发血性,又有了立场,所以直接把郑老七骂个狗血淋头,直接将他骂得灰溜溜的。 他再横,兔子不吃窝边草,也不敢动自己的村民,否则他就是不想要根儿,要四处去流亡了。 比如刘三。 郑老七恶狠狠地瞪了林重阳等人一眼,然后飞快离去,人群里爆发出一阵热烈地掌声。 荆老汉和韩大壮却很担心,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担忧,见村民已经将那母女俩解救出来,他们就赶紧告辞。 “恩公莫走。”那女人得了自由,一把拿掉嘴里的破布,拉着女儿就过去磕头。 她在轿子里听得分明,乍一见才发现竟然是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他没有穿小孩子的衫裤,而是穿着大人的长衫,一看就像个读书人,带着一股独属于他的气势。 “多谢恩公,给恩公磕头。”她这么说,她那九岁的女儿就乖乖地跟着磕头,一点都不含糊,脑门上都是土,娇嫩的皮肤都磕破了。 “哎呀,你们快起来,不要磕头了,我们也没做什么。”沈灵儿赶紧招呼她们起来,没射那个郑老七,真是亏大了。 林重阳不肯受母女俩的拜早就躲开,他也不好让干爹和荆爷爷扶他们,毕竟人家是寡妇,还被郑老七那么污蔑,就自己下地去扶。 郑管氏带着女儿磕足了三个响头才起身再三道谢。 林重阳道:“可不是我们救的呢,我们哪里有那个本事,是贵村不畏恶霸的好心街坊们。” 郑管氏立刻带着女儿四下里拜谢,村民们赶紧摆手,都说一村的邻居,那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有难自然要帮衬。 之前开腔的那个老汉儿提醒荆老汉,“你们还是赶紧上路吧,那郑老七不是个好东西。” 荆老汉立刻就意会,给韩大壮一说,两人立刻牵了牲口让孩子上车启程。 老汉儿还让自己的儿子和邻居们去送送,把林重阳等人送到安全地方,免得郑老七想坏招儿。 郑管氏原本还想请恩公家去吃饭,看到人家走了,只能拉着女儿又跪在地上望着那方向磕头。 有这么一出,那郑老七是不敢再明目张胆地发卖她们了。 出了村,那些村民送出一里地,荆老汉他们再三道谢让他们赶紧回去吧。 一人感激道:“多亏那位小少爷帮我们说话,要不是他我们村的名声可就全毁光了。” 这是大事,一个村的名声败坏了,可比一家名声坏了更可怕。 嫁娶没有了,县里挂了号,到时候直接被人归为土匪村,那是了不得的恶名。 三里地之后,林重阳请他们务必留步村民们也就停下。 韩大壮让荆老汉赶车,他则在车后面跟着快走,这样一口气到管家村就好。 郑老七临走时候的那个眼神,让他想到了刘三。 刘三当初也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就走了,他本以为没事,谁知道那畜生回身就轮他一刀。 没有深仇大恨,怎么能这样。 韩大壮原本也是个热血青年,自动断了胳膊以后,心里诸多担忧,现在又担心刘三的事情重演。 要是郑老七也那样的话,到时候自己少不得拼了命也得保护着小九和韩兴。 他还在路上捡了棍棍子,要是郑老七来了他就拼命拦着,让荆老汉赶着车跑。 一路上他紧张的要命,好在郑老七并没有出现,天黑的时候他们就到管家村。 荆老汉找到相熟的人家借宿一宿,住了人家西厢的一盘炕,俩大人三小孩子也不挤。 沈灵儿和韩兴非常激动,因为他们感觉当了一回英雄,很是拉风。 但是林重阳有些低落,虽然当时慷慨陈词,却似乎把他的小身体给掏空一样,有点没精神,甚至很低沉。 沈灵儿和韩兴是不能理解的,见林重阳没兴趣和他们激动,俩小人一边自己激动去,商量着以后要一起练箭,然后行侠仗义做大英雄。 林重阳在检讨,当时有些仓促冲动,现在看看有没有可以补救的。 郑老七是得罪透了,他也不可能和那么个人渣去妥协也没法妥协,但是得想想自己这里会不会有麻烦。 只要回到密州就没事,那里是赵一刀的地盘,关键等回来的路上。 郑老七是个流氓混混,势力也不过是四外村,倒还没有横到整个即密县去,看姜家庄村民的反应就知道,送出三里地他们就放心了。 郑老七的势力范围,应该是姜家庄周围三五里地。 那么他们回去的时候,能不能避开他的范围,免得惹祸上身呢? 不过这么大个地方,还真是避不开,所以只能破财消灾。 第二天醒来他就告诉荆老汉和韩大壮,到了即密之后让聚义馆帮着去县衙花钱找几名捕快通行。 荆老汉也担心呢,不过他毕竟有一把年纪,大风大浪也见过的,倒是没有惊慌。 再说这是他外孙女先惹起来的,只是她挑了事儿却不能善终,还是要林重阳解决,所以他不但没有怨言,反而感激得很,心里对这个林家小少爷又看重几分。 果然是林家的孩子,那气势胸襟就不同的,那些爆发户们是比不了的。荆老汉是没见过林家的混账子弟,见了估计就不这样想了。 吃过早饭,他们就告辞借宿的人家,韩大壮拿出两百钱却被人拒绝,“这是我们和老哥的情分,以后有机会去密州,少不得也要叨扰的。” 韩大壮笑道:“那可一定要去我家。”说笑几句他们就告辞上路,很快到了即密城。 即密也是靠海县城,所以城墙修得又高又宽,还非常牢固,当年专门为了防倭寇加固过的。 不过本朝立国之后,倭寇已经很少见,至少山东这里没有倭寇上岸,小股的也窜到江南沿海去,那里富庶有油水,到山东这里来,有时候上岸十几里地没有人烟,饿也能饿死他们,还抢个毛儿啊。 第93节 即密城外有一片村子,算是依附县城的村落,城内只有一层,没有内外城之分。因为是后来新修建的城,非常富有本朝特色——城隍庙在北边居中,地位最尊贵,类似于皇家待遇,偏西一点是县衙、县学等部门,县前街一直通到城东都是商业街。 荆老汉说的聚义馆就在商业街的东头,从一条南北胡同进去,然后第二条胡同第一个院子就是。 他们是特殊商品不需要叫卖,都是口口相传来买的,所以不需要占用地段最好的铺子。一前一后的院子,价钱就差一倍呢。 聚义馆其实是一个弓箭作坊,前面陈列着贩卖的成品,后院正房东西厢都是不同的部件房,有白活间,有画活间,还有负责制作箭的房间,另外还有专门熬胶、打筋的房间,分类详细,有条不紊。 荆老汉一进门,就有一个年纪相仿的老汉迎上来,惊喜地大叫一声,“哎呀,荆老弟。” 荆老汉和他抱了抱,就说明来意,又介绍林重阳一行人,下意识地他就先介绍林重阳,然后再介绍韩大壮等人。 他外孙女和聚义馆也是有亲戚,熟悉得很。 这老汉儿姓常,人称常大弓,古铜色的脸,头发胡子乱糟糟的花白一片,脸上沟壑纵横,一双手更像老树皮一样格外粗糙,看着有点惊人。 常大弓先请几人去喝茶吃点点心休息一下。 旁边桌椅可以休息,他亲自提了茶壶来,还端一小笸箩枣糕,放在林重阳跟前。 韩兴闲不住,急得要去看弓,胡乱吃了一块枣糕,喝一口白水就站起来。 林重阳也不饿,随便吃两口,喝一杯白水,韩大壮之前紧张,现在有些饿,喝了三碗茶,吃了三块枣糕才觉得有点力气,心和身体都不那么虚。 他们跟着常大弓去藏弓室,这可比荆家的弓多多了,不但四面墙上挂满连中间的架子上都立着好多弓。 常大弓道:“这两年接了几个大活儿,攒了不少好弓,大大小小都有,说不定几位也能挑到合适的。” 荆老汉给林重阳解释,“订制弓之所以贵,因为要量身定做,不是只做一把,一般定一把做五把,避免有坏弓和瑕疵。” 这样就会攒下不少弓来,到时候挑最好的给客人,剩下的也可以被合用的人买去,这样就便宜许多。 买一把弓差不多要二两银子,订制一把至少双倍价格,如果要求多那就更贵。 对于普通人家来说,这个价格很贵,毕竟有些人家一年也存不下三两银子。 林重阳现在小地主才不在乎这点钱,他也不那么讲究吃穿,现在花钱地方不多,他觉得防身比较重要。 更何况练弓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没有个几年十年的功夫是成不了神箭手的。 他很想去后面作坊看看,不过他也知道规矩,技术保密,传男不传女的,更不会让外人去看。 他就说可以先试试现有的,然后再看看是不是要订制。 常大弓就取了一些非成人用弓来,给他们试试。 韩兴一眼就相中了一把小弓,那把弓弓稍短,皮弦,弓身外贴桦树皮,又漆黑白花纹相间,林重阳看着像斑马,可韩兴喜欢。 他摆好姿势,用尽全力,只能将弓拉个半开。 常大弓却也很惊讶,“这可是一把四斗弓,这么个小娃娃居然拉开一半,真是了不起,多练练估计一年半载就可以拉开。” 韩兴很得意,林重阳很羡慕,狗蛋儿哥的力气真的很大很大。 轮到林重阳了,荆老汉给他挑一把外贴桦皮,望把和弓背上漆画游鱼儿的小弓。 这是一把三斗弓。 小孩子的弓,弓力不是最重要的,而是让他们熟悉弓,每天都花时间开弓练习,培养正确的姿势和运力方式。 第一次二斗的弓林重阳都拉不到半开,又过了两年,他一直都注意饮食、锻炼,感觉自己力气大了不少。 不过现在也就把二斗弓勉强拉开而已,估计没两秒钟手臂就抽抽,让他拉这把三斗弓,估计…… 半开也不开……林重阳感觉有点挫败,不过他没表现出来,只心里发狠回家就天天练,总要把力气练上来。 常大弓道:“这把可以,小少爷年纪小,先每日开弓练习着,不急着射箭,过两年自然就拉开了,到时候再射箭也不晚。” 他又讲一下关于弓的保养,长时间不用将弓弦拿下来包起来,练习的时候一定不要放空弦等等细节都一一告知。 这个韩兴比林重阳听得认真,记得牢牢地。 韩大壮看林重阳,“小九,可以吗?” 林重阳想了想,“这个挺好的,等我大些再来订制一把自己的。” 到时候还可以叫上林承润一起,现在既然不量身定做那就给林承润也带一把。 他描述了一下林承润的个子、年纪,林承润今年八岁,个子比韩兴还高一大块力气也不小的。 常大弓就建议也用一把四斗弓,因为那俩小孩子看着力气偏大,比同龄孩子都大上很多,尤其是韩兴。 因为是荆老汉带来的,常大弓也不多要价,反正这些弓都是别人订制的时候多做的,可以适当便宜。 三把弓一共要了六两银子,每把弓配送五支鸱鹞翎羽箭,再送五支鹅毛的,另外还送了櫜(gao)鞬和箭囊。 这已经很便宜的,因为那些箭五支至少五十钱,鸱鹞箭更贵,需要六十到七十,还有櫜鞬和箭囊,都是黑牛皮的,一个也要几十钱。 林重阳感觉赚了便宜也不好意思,他知道荆老汉因为沈灵儿的事儿在表示呢。 想了想他就问还有没有别的武器,他想买几把匕首,放在家里或者给林大秀,出门的时候都可以防身。 这个东西比较危险,弄不好伤到自己,韩兴现在是别想的。 常大弓虽然是做弓箭的,不过别的武器也会搭配着卖。 他拿了几把不同的匕首来,有长有短,这个林重阳就一点都不懂。 挑的时候韩大壮表示他不要,“小九,不要给干爹挑,咱家卖肉呢,那剔骨刀可比这个利害多了,你挑两把和林少爷用。” 韩兴对匕首不感兴趣,有弓就已经万事足。 林重阳就让荆老汉帮他挑。 荆老汉挑了两把没有多少装饰的,那些错金银的基本都是贵公子用的,拿着好看当摆设的,并不会真的用它。 他挑的两把已经开了刃,都带着血槽,刀身泛黑,刀刃带着几不可见的小锯齿,寒光闪闪,一看就非常锋利。 林重阳一看就喜欢上,“好,就要这两把。” 荆老汉可不藏私,给他挑的都是实用的好东西,这两把匕首,防身,以及野外砍个树枝什么的都很方便。这东西是凶器,他不送林承润就买两把拿回家去放着。一把匕首只需要一两银子。 韩大壮要付钱,林重阳拦着他,自己掏出四个小银锞子,二两一个,一共八两。这是他逢年过节收来的利是,太奶奶和大祖母等人给的。 这种小银锞子都是大银号熔铸的,成色比官银略低,但是比其他私营的好上很多,算是市面流通的上等银。 常大弓非常高兴。林重阳却觉得很便宜,若在现代这些钱也就买一把弓,不过这时候钱也难赚,普通人等闲哪有现代百姓那么高的收入。 买了弓他们也不急着回去,先在即密城里逛逛。 这是林重阳的习惯,每到一个地方,他都要逛一下,了解这里的风土人情、物价、特产等,丰富他对这个世界的认知。 同时悄悄地编写他的异世手札。 韩兴已经没心思逛街,而是抱着自己的弓去练习,他主动请沈灵儿教自己,沈灵儿还想叫着林重阳一起呢,谁知道林重阳却要去逛街。 沈灵儿就想跟着林重阳去逛街,最后韩兴和荆老汉去练拉弓,韩大壮带着林重阳和沈灵儿去逛街。 沈灵儿和沈之仪是同族的,都是即密沈家村的,不过沈灵儿似乎跟沈之仪不是很熟。 一路上沈灵儿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好在她声音好听,加上伶俐可爱并不讨人嫌,反而让人觉得挺好玩的。 她真的很热情,主动给林重阳介绍即密好玩的好吃的,虽然都有大蜜枣、枣糕、蜜饯,可这里的又是一个味儿。这里还有特产的蜂窝糖,一个个像小莲蓬,非常漂亮。 谁知道林重阳没去吃好吃的,先去胭脂水粉铺子,旁边还有一家首饰铺子,一家布庄。 沈灵儿诧异地问:“你怎么跟我娘她们似的,进了城先逛这些。” 林重阳就道:“因为我娘不能来啊,我要给我娘和我姑姑她们买。” 沈灵儿越发惊讶,“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男人喜欢逛胭脂水粉铺子呢。” 韩大壮赶紧说不要买了,她们也不用的,整天干活哪里有机会用,煮肉用了还一个味儿呢。 林重阳看了他一眼,“爹,她们可以不用,但是我们不能不送啊。” 林重阳挑了一堆东西一共花了五两银子。 韩大壮吓得让他不要买那么贵的,“这东西就是个新鲜,哪里用那么好的啊,她们心疼到时候也不舍的用。” 林重阳道:“爹,不买她们不会用的,买了她们当然就用了。” 韩大壮心里有个念头,这孩子以后还不定得多招蜂引蝶呢,生得好看又聪明,还懂女孩子的心思,又耐心随和,简直是要迷死人吧。 他看林重阳还要买布料以及各种针线,就劝他,“九儿,咱们家去买不是也一样,我看这里还不如咱们县城大呢。” 林重阳笑道:“爹,你没发现吗,别看即密县城小,东西居然比密州便宜,品类更多。” 主要这里有特产的石竹茶,茶色泽翠绿,汤色碧绿明亮,滋味甘醇鲜爽,富含维生素,降三高预防心脏病。另外还有特制的大鸟笼子、绿玉雕、即密老酒等,他可以买回家,送老太太以及众兄弟姐妹们礼物啊。 林林总总他买了不少,最后付钱的时候韩大壮已经无力说什么,因为小少爷花钱真的不眨眼,几两几两的银子就那么花出去。 不愧是林家的少爷。 买完了,大件的林重阳让店家直接送去聚义馆,他还想去书铺看看,买点些纸笔墨碇之类的,收集笔墨纸砚是读书人的嗜好,几乎没人能拒绝这种诱惑。 虽然林家堡都有,可这东西是消耗品,用得快,买了反正也不浪费。 他还得去逛一下书店,看看这里有没有启明书斋和大爷爷书房没有的书可以买回去。 沈灵儿已经不想和他逛街,她都后悔死了,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一个孩子着迷地逛大人的店,那些吃食的不好吗?那些杂耍的不好看吗? 林重阳体谅她,对韩大壮道:“爹,你带着沈家姐姐在外面逛逛,我去书铺看看。” 书铺外面有个耍杂耍的,等他出来直接和他们会合。 韩大壮见沈灵儿那么无聊也就同意了。 林重阳进了书店,先在前面的书柜上看看,这里一般摆着当下流行的畅销书,除了万年不变的四书五经经义等,还有一些话本之类的。 他看到有一本《中华永雄传》觉得很好玩,这名字和其他一水的落魄书生娶千金小姐不同,名字就很清新脱俗啊,其他人都是什么《宝钗缘》《红袖奇缘》《小姐与丫鬟》《汗衫记》《西窗烛》要多暧昧有多暧昧,要多柔软有多柔软,就这个充满了阳刚之气。 一点也不像病歪歪的吐血书生风格。 他忍不住就拿起来翻翻看,看了几页,觉得写得不错,除了有点太喊口号,英雄有些高大全没有感情只有责任外,情节还是不错的。 至少男主阳刚十足,不是那种娘娘腔,动不动就吐血一升的落魄书生。 当然缺点也不少,虽然不是病歪歪的吐血书生,但似乎有点直男癌倾向。 他感觉有人在看他,就扭头回望过去。只见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笑眯眯地望过来,十分友善。 另外一个就十分不友善,板着脸,眼神冷峻幽深,看人的时候跟看贼一样。林重阳心道不过是个小孩子,眼神怎么那么锋利,真是不科学。不是遭受过非人磨难,就是眼睛有疾病,估计近视或者斜视吧,年轻轻的得这么厉害的眼病,也真是够可怜的。 林重阳摇摇头,继续看书,自己又不是贼,看书不犯法吧。 第94节 第73章 谁调戏谁 沈君澜也没想都会在这里碰到那慷慨激昂、让他六叔大为赞赏的毛头小子, 原本只是随意扫一眼, 后来看他居然拿起那本《中华英雄传》来看, 看的时候表情还那么丰富,一会儿笑一会儿皱眉的, 他就忍不住多看两眼。 哪里知道就被那小子用一种古怪的眼神打量。 他俊美的脸蛋拉得更长, 一双眼睛也跟小刀子一样,盯着那小身板在书架之间穿梭。 林重阳也不明白为何他们要盯着他看, 明明书店里还有别人呢, 谁说孩子不许逛书店? 他索性找个安静点的地方继续看那本英雄传, 一边看一边吐槽, 肩膀抽抽地偷着乐,突然他觉得有点不对劲, 抬眼发现对面有个玉雕般的小孩子正盯着自己看。 他看书太专注, 冷不丁被吓了一跳,心道这小孩儿怎么走路也没个动静,吓死个人。 那孩子背着手在两排高大书架间朝他走近些, 笑眯眯地问道:“你看什么书呢?” 近了一些,林重阳发现对方真是个漂亮孩子,粉雕玉琢的非常养眼,穿着细棉布的夏衫, 头上两个乌黑的髽鬏,扎着青色的丝巾,一双眼睛十分明亮。 虽然是男孩子打扮,林重阳一眼就认出是女孩子假扮的。毕竟男女相貌还是有区别的, 哪怕他和林大秀被人说漂亮,也能一眼看出来是男人而不是女人。关键处就在于骨架轮廓,女孩子的轮廓柔美纤细,而男孩子线条会硬朗一些。或多或少,会在眉骨、眼窝、鼻梁、下颌处有所不同。 他把手里的书封面对着那孩子,笑着问:“你是女孩子吧。” 嗯? 见被他识破,沈君瑶眉毛一挑,不服气道:“你怎么知道我是女孩子?”她背着手走了一圈,低头检查自己,“我走路、说话,一点都不像女孩子。” 林重阳点点头,因为他很注意这个,所以也能一眼分辨出来,“你学得很像。” 他指了指自己的眉眼,“模样还是有细微区别的。” 沈君瑶就凑上来看他,侬丽的眼里映着林重阳的脸,她咦了一声:“我看你才是女孩子呢,这么漂亮。” 林重阳见对方是个小女孩,也不那么顾忌,逗她,“我是男孩子,不能说漂亮,要说英俊。” 沈君瑶扑哧笑起来,“夸自己英俊,不害臊。” 林重阳笑了笑,没说话,继续看书,好男不跟女斗。 沈君瑶看他不理睬自己,小手背在身后,肩头摇了摇,“好吧,我觉得你挺……俊的。” 林重阳一心二用,一边看书,笑道:“多谢姑娘夸奖。” 沈君瑶黑白分明的大眼盯着他,怪不得六叔欣赏他,还真是个脸皮厚的小家伙。 此时林重阳低头看书,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皮肤晶莹剔透比女孩子还细嫩,让沈君瑶有种奇怪的想法,她忍不住问道:“你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 闻言林重阳怔了一下,朝着她张开手臂,“你看呢?”自己是个男孩子,难道还有人怀疑吗? 沈君瑶抱着胳膊,左拳虚握抵着唇,一副思考状,时不时地打量一下林重阳,惹得林重阳有点哭笑不得。 “我看你就是个女的。” 林重阳心里突的一下,难不成你有透视眼可以穿透我的灵魂?看到女孩子得逞的坏笑,他笑了笑,反逗她,“你知道男女有什么区别吗?” 一个五六岁小丫头,还挺有心眼。 谁知道女孩子俏脸一红,瞪了他一眼,无声地斥他:“下流!” 林重阳笑了笑,你打趣我就行,我开你玩笑就不行?他指了指手里的书,“在下读书,力争上游。” 听他这般说,沈君瑶又笑起来,她本来也不过是逗他,并非真骂人,歪着头看着林重阳,“你叫什么名字?” 林重阳依旧看书,眼也不抬,“萍水相逢,莫问姓名。”他总觉得这小丫头和那有眼疾的少年是一伙儿的,两人都透着古怪,一个年纪轻轻就有病,一个小小年纪就喜欢女扮男装。 他感觉似乎都不正常! 沈君瑶一噎,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随即一跺脚,“林重阳,你少得意。” 咦? 林重阳抬眼看她,沈君瑶立刻笑眯眯地歪头瞅他,一副怎么样我知道你名字,很厉害吧,你是不是很好奇,赶紧问问我是怎么知道的——我就是不告诉你! 林重阳看了她一会儿,笑了笑,你等我问呢,我偏不问,知道名字有什么稀奇的,刚才沈灵儿在外面喊过他,兴许被人听了去呢。 看林重阳不问,沈君瑶急了,“喂,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知道?” 林重阳扬眉,“知道就知道呗,能怎么呢?” “你,你是不是小孩子啊。”女孩子一跺脚,似乎生气了。 林重阳拍拍自己胸脯,“很快就不是了。”等他下场考了功名,就是真男人! 女孩子却惊讶地看着他,随即捂着嘴巴,“难道——”随即她脸上浮出一个非常悲惨怜悯的表情,“好可怜啊!” 林重阳眉心一跳,她联想到什么了? 哎,这女孩子怎么这么麻烦,跟自家那些姐姐们那样温柔贤惠不好吗,要不你和沈灵儿那么率真也行啊,他觉得惹不起还是躲起来好,拿着书就去另一边。 谁知道女孩子却不肯放过他,背着手踮着脚,悄悄跟在他后面。 等林重阳走到另一边要看书的时候,她突然就从对面书架钻出来,嘻嘻一笑,“喂!” 林重阳深吸一口气,笑道:“很吓人哦。” 得了,书看不成,那就买回去吧。 他把自己挑好的一摞书抱着去前面柜台付账。 沈君瑶也跟着他走过去,这时候柜台那里正在说话的两人就朝着他看过来。 这么点个小孩子逛书店,上来就拿一本话本小说,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奇怪的。 尤其是那个少年郎。 林重阳看他一直面色不善地盯着自己防贼一样,寻思自己向来与人为善,人见人爱的,怎么可能得罪人,一定是他有病,不是因为自己得罪他。 他甚至还朝着沈君澜笑了笑表示友善,只可惜向来百试不爽的这招居然失灵了。 他向对方释放友善,对方回报冷脸。 他有点尴尬地摸摸自己的鼻子,算了,还是别管了,可能人家真的有病,年轻轻的,一辈子的事儿呢。 他那怜悯的表情让沈君澜身上有冷气冒出来。 林重阳把那堆书推过去,就说都买了,“老板,能不能给我个折扣啊。” 老板一时间没懂。 林重阳赶紧道:“我买这么多,你给我便宜点啊?” 老板笑道,“小公子你放心,肯定会便宜的。” 这时候沈君瑶凑上来,问道:“林重阳,折扣是什么啊?” 林重阳扭头朝她笑笑,“就是便宜点啊,我堂兄总这样说,我们都学会了。” 他习惯性地找人给他新词汇背锅,以前让书和他爹背锅,现在出门,就让家里的兄弟姐妹背锅。 沈君瑶打量他一眼,没再说话,而是给她哥哥眨眼睛。 林重阳和老板挨本书算钱,结果那本中华英雄传被沈君澜抽出去。 林重阳不解地看他,“这本我也要。” 沈君澜冷冷道:“这本不卖。” 咦?开门做生意,还有不卖的? 老板见他那样,自然不敢发话,祖宗说不卖就不卖,天皇老子来买也不给。 林重阳看他一副要挑衅吵架的样子,觉得还是算了,退一步海阔天空,他就道:“不卖就不卖吧,反正写得也不够好。” 你说不卖就不卖?不卖可以,膈应膈应你。 沈君澜脸色一僵,“不好?” 林重阳点点头,“对啊,为什么英雄就不能有感情,不能喜欢女孩子,不能成亲,成了亲不能珍重自己的妻子?一定只有兄弟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才叫痛快才叫铁血男儿?为什么女人只是男人的陪衬,不是陪睡的就是被男人抛弃的,或者被随意杀戮的?这书里那个黑鬼头是个什么鬼,动不动就将人家一家多少多少口杀个鸡毛不留,什么东西?难道不是应该保家卫国,先保家才有根,再保国才有林吗?” 况且那里面的地图除了国内几个地方,出了海全是错的! 那老板直接呆住,哎哟喂,你是个小孩子吗,你是黄皮子变的吧。 这么俊,一定不是人,老板赶紧探出头来,看了看,有影子有脚,再捏着自己高僧开过光的玉佩不动声色地举起来照了照,嗯,还是没变化。 他看着站在俊小孩儿背后的沈君瑶正目瞪口呆地看着人家,好像看见大马猴一样,赶紧给人家找钱,免得到时候兄妹俩发飙欺负人家小哥儿。 痛快地说完,林重阳接过找回的钱,笑微微地抱着一摞书走了,只是脚步有点沉重,太吃力了! 不卖拉倒,反正他已经看完结局,而且他可以写得更好,到时候写一套情节跌宕起伏,人物丰满立体,缠绵悱恻荡气回肠的中华英雄传来气死他。 身后数道目光剜着他,他也不在乎,那人估计就是有病,不是真的对人坏。 至少这眼神虽然冷,不让人恶心,比小方氏差多了,不是一个档次的。 林重阳去找韩大壮和沈灵儿,不过他没注意身后一个人一直辍着他,自从他们从聚义馆出来,那个人就一直跟在后面。 跟着他走到门口的沈君澜倒是一眼就注意到那条鬼鬼祟祟的尾巴,嗤了一声,沈君瑶探头看了看,“呀,哥,林重阳他们要有麻烦了。” 沈君澜漠然道:“跟咱们没关系。” 沈君瑶笑嘻嘻道:“哥,既然生气,刚才为什么不揍他?” 沈君澜睨了她一眼,“你以为都像你那么爱惹祸?” “喂,沈君澜,你不要没完没了啊,我哪里惹祸了,六叔说我是天底下最乖最懂事的孩子。” 沈君澜嗤了一声,“天底下最懂事的沈小姐,你怎么来到离家数百里县城的?” 沈君瑶没了下文,望了望天,笑了笑,“哥,我觉得你那书写得真不咋地。” 沈君澜拳头发出咯咯的声音,沈君瑶朝着他坏笑了笑,背着手扭头朝书铺后院去了。 林冲和跟韩大壮会合以后,韩大壮将他买的东西都放在筐子里拎着,然后领着他们又去吃一些东西,回去跟荆老汉会合。 当天回不去,他们就决定第二日一早出发,这样紧赶慢赶地晚上就能到密州城。 夜里林重阳几人就宿在聚义馆的后院里,荆老汉告诉林重阳他已经和常大弓商量过,到死后会派几个青年护送他们,不需要去麻烦官府。 林重阳觉得他们都是有经验的,应该没问题,他也知道聚义馆不那么喜欢和那些难产的胥吏们打交道。 第二日卯时开城门,他们准时出发。 有常大弓派的人一路护送,并没有什么发生,路过姜家庄的时候他们特意绕点远路,没有再从庄内穿过。 又过去五里路远远离开郑老七的势力范围,荆老汉彻底放松下来跟几个青年道谢,已经耽误他们一天活计,甚是不好意思。 第95节 林重阳就拽了拽韩大壮,示意他拿些钱给人家。 韩大壮这才想起来,赶紧拿出自己的一个钱袋,里面有两百钱还有一些散碎银子,差不多值个六七钱银子。 他全都交给林重阳。 林重阳其实想让他交给那些青年,不过韩大壮已经习惯性地听他的。 林重阳拿着钱袋,走过去对为首的那个青年道:“常大哥,耽误你们一天的活儿,我们也没什么表示的,这点钱不多,你们拿着打碗酒喝吧。” 那常姓青年却不肯,连连摆手,“都是自家人,说什么客气话。” 林重阳却坚持,他是常大弓的儿子可以这样说,另外的伙计人家未必那么甘心,反正自己家现在不缺这点钱,还是打点好了免得人家怨。 果然,常姓青年还要拒绝的时候,他旁边一个青年就犹豫着让他收下吧。 荆老汉见状也劝青年收下,那青年想了想也就收下了,却份外不好意思。 等跟他们告辞,韩大壮一行就赶着骡车继续往密州去,离开了潜在的危险之地大家都轻松起来,连韩大壮都哼着小曲,三个孩子更是说说笑笑的。 沈灵儿和韩兴一直在说弓箭的事儿,然后时不时地问问林重阳。 头顶上日头火辣辣的,道旁是一片高粱地,起了势头比人还高,风一吹飒飒作响。 沈灵儿和韩兴站在驴车上举着弓瞄准天空的鸟,假装射箭,嘴里喊着:“咻、咻。” 这时候高粱地里有鸟扑棱棱地飞起来直冲天空而去。 沈灵儿咯咯笑起来,“看,我把鸟儿都射飞了。” 林重阳却心里一咯噔,高粱地里鸟儿扑棱棱飞,分明是有人躲在里面,他立刻大声对韩大壮和韩老汉喊道:“爹,荆爷爷,拿上咱们的刀和弓箭。” 韩大壮还有些茫然,以为闹着玩呢说自己不用,荆老汉却意识到不大好,立刻就把林重阳的弓箭给拿了过去。 他弯弓搭箭,对着高粱地喊道:“咱们是附近的村民从这里路过,道上的朋友可不要误会。” 他连喊两声,又催着韩大壮赶着骡车小跑起来,过去这一片高粱地就不怕了。 突然,那高粱地里钻出六个蒙脸的大汉,有人拿着寒光闪闪的剔骨刀,有人拎着大棍子,却慑于荆老汉的弓箭不敢靠过来。 韩大壮脑子里立刻嗡的一声,这是劫路的! 荆老汉又说几句道上的话,弓却一直紧握在手里,谁要是敢靠近就先射他,虽然这弓力道不是很大,但是对面人光膀子的光膀子,要么就穿一件短衣,这样近距离足以致人重伤。 其中一个蒙脸大汉,个子不高,他比划了一下,压低嗓子喊:“别怕他,一个老东西,一个残废,给我打!” 林重阳一下子就认出他是郑老七,知道怕也没用,反而坏事,当下需要稳住自己人,然后趁着对方松懈的时候冲过去。 他站起来,做出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指着那个郑老七,“喂,你不会觉得我们没有准备吧。” 韩大壮原本还抖啊抖啊的,现在突然镇定下来,他紧紧捏着马鞭,这是藤条扭在一起做成的,柔软坚韧,抽人非常疼。 沈灵儿和韩兴竟然也没有怕,都握着自己的小弓想当英雄。 郑老七呸了一声,“臭小子别咋呼,送你们的人早就走远了,我们有人盯着呢,今儿就抓了你们几个娃娃卖到南方去。嘿嘿,一个个货色不错,能换十几两银子呢。” 林重阳扫了他们一眼,决定先进行心理战,这些混子多半是游手好闲的无赖,靠着欺负老实人、碰瓷讨生活,真要让他们拼命,那是绝对不行的。 而且他笃定他们没有刘三那样准备好背井离乡逃命去,家里有老婆孩子的居多。 他笃定他们不敢杀人!帮凶们最多就是抢劫财物,打一顿出气。 不过也要提防郑老七这个混账下黑手。 他大声地对荆老汉和韩大壮道:“荆爷爷,干爹,我昨天就让人给赵一刀送信了,今天他会过来接我们,很快就能和我们会合的。” 赵一刀卖猪肉的,虽然对他和林大秀客客气气的,其实也不是和气人,这些小痞子们不会不知道。 他话音刚落,就见那几个人里有三个人互相嘀咕,似乎有点忌惮的样子。 林重阳趁热打铁,继续道:“你们也都是本分人家,户籍都在即密县,平日偷鸡摸狗就算了,无伤大雅,没人会计较。要出了人命那就没那么容易逃脱,我们林家堡……” “什么?他是林家堡的人?”其中一个小混混立刻惊呼起来,林家堡虽然在士林和官场上地位衰退,可在普通人眼里那也是大宅门,家里全是读书人! 听说他们还养着村丁呢,一个个都是打架不要命的,据说有个叫祁大凤的,一个人就能掀翻他们这样的百八十个! “别听他胡说,什么林家堡,八竿子打不着呢!”用破布蒙着面的郑老七见同伙动摇立刻呵斥起来,大家都是绑一起的,老子帮你们你们今天说什么得帮老子找回场子。 林重阳见他们有人动摇,自然不放过这个机会,“今天大家就算一场误会,初次见面,没什么好表示的,车上的这些酒、布,你们拿回去,其他是不值钱的小孩子玩意儿就算了。我们的钱大部分买了这些东西,想必你们也知道,身上还剩下几百钱,就当给几位的跑腿钱。” 他给韩大壮使眼色,韩大壮就靠回车辕处。 林大秀从车厢走到前面,从韩大壮怀里将钱袋解下来,掏出里面的钱给对面那些人看,然后笑了笑,对那几个动摇的小混混道:“给你们吧。” 他说着就将钱袋直接朝着一边的两人扔过去。 扔的时候他将钱袋的口子扯开,铜钱和碎银子直接散出来,四下里飞。 那几个人立刻弯腰捡钱,气得郑老七直喊:“不要捡,不要捡,拿下他们一切都是咱们的。” 林重阳还招呼另外一个人过来搬酒坛子。 其中一个就乐颠颠地跑过来抱起一坛子酒,那坛子足有二十多斤,他抱住了,想去抱另一坛子抱不下,只好让同伙来帮忙。 林重阳还朝着他们笑:“这大路上人多,你们赶紧带走吧,要是放下可就让人拿走啦。这可是最好的即密老酒,一坛子好多钱呢。” 这种年纪的青年,没有不爱喝酒的,那酒坛子的封泥已经被林重阳用匕首戳破,酒香四溢,当时有混混没忍住扒开泥封就开始喝。 别人闻到酒香也赶紧冲过来要酒喝。 林重阳还将买来的吃食也丢给他们,故意往不同方向扔让他们去接,六个人里有四个忙得捡钱喝酒,郑老七气得哇哇乱叫,还有一个人一直盯着林重阳他们。 荆老汉瞅准时机,给韩大壮一个眼色,韩大壮立刻赶着骡车就跑,荆老汉则提着弓箭和匕首在后面跟上,催着韩大壮加快速度。 郑老七一直都留意着他们呢,也顾不得斥责自己的同伙,提着大棍子就追,“给老子站住!” 他跑得飞快,要是撒丫子追,现在骡子还没跑出去多远,只怕要给他追上。 荆老汉奔跑着双脚一顿,双膝弯曲,同时弯弓搭箭,回头瞄准了郑老七,大喊一声“站住”接着“咻”一声,一箭朝着郑老七射过去。 郑老七正紧追不舍,他和荆老汉只有不到二十步的距离,眼瞅着就可以追上,突然见荆老汉停下就感觉不好,慌忙躲了一下。 那一箭又近又急,根本不用怎么瞄准就能扎在他身上,也幸亏他躲得快,箭矢擦着他的膀子朝后面飞去。 恰好一直跟着他的小混混追过来,“噗”的一下子那一箭正扎在他肚子上,疼得他当时就翻倒在地,嗷嗷地叫唤。 而郑老七也被那箭矢擦伤了手臂,鲜血直流。 郑老七怒吼,“追!宰了这个老东西。” “嗖”又是一箭朝着他射过来,只不过力道比之前的差很多,他一棍子就打落在地。 这一箭却是沈灵儿射的,她见没射中郑老七,懊恼地直跺脚。 韩大壮见荆老汉一个人,只怕拦不住那些人,就急得对韩兴道:“韩兴,你赶骡子快跑!” 他提着马鞭就回去支援荆老汉。 韩兴和沈灵儿虽然一直嚷嚷着射坏人,见韩大壮走了,这时候也害怕起来。 “爹,我要和你一起。”韩兴想下车。 “坐好!”林重阳已经坐在车辕上握住了缰绳,他回头冲着跑回去的韩大壮喊:“干爹,我们去前面喊人!” 车上的箭多半给了荆老汉,估计够他们支撑一阵子的,没有几个小的累赘,荆老汉和干爹也能边抵挡边退。 那六个混混,起码有三个无心恋战的,现在拿了钱和财物,他们根本不想惹事。 林重阳之前观察,觉得最多只有三个会纠缠的,心里盘算着,手上不慢,他拉着缰绳,让韩兴一起赶骡子。 以前他们和韩大壮出门,俩小子也没少学大人样赶车。 韩兴一棍子敲在骡子屁股上,那骡子就跑起来。 约莫半个多小时以后他们就到了有村落的地方,林重阳让韩兴和沈灵儿一起喊救命,很快就有附近的村民们扛着锄头铁锨赶过来。 林重阳赶紧把情况说了一下,请乡亲们一起去救爷爷和爹。 他也没有矫情,直接就亮明林家堡的身份,表示事后必有重谢。 有个老农喊道:“是林公的族人,咱们当然要救,快去!” 他们一喊,立刻就有十来个人跟着他顺着林重阳他们的来路往回赶。 林重阳没料到竟然这样顺利,有人一起也不再担心,赶紧赶着骡车回头。 一口气回到原来的地方,路上居然没看到人,韩兴和沈灵儿都哭起来,林重阳也有些着急。 那老农招呼村民们在附近找找,很快就找到线索,原来荆老汉和韩大壮两人往相反的方向去了。 他们继续往前追,一路上看到了散落的血迹、吃食、破碎的酒坛子,空气里还飘荡着酒气…… 沈灵儿和韩兴一边哭一边喊自己的姥爷和爹。 林重阳估摸着时间,也不过是一个多小时,他们竟然能跑那么远? 正担心着,就有人回头冲他们大声喊:“前面,没事了。” 第74章 相救、狠辣 林重阳等人赶紧过去, 那里一条河, 河边都是翠绿的芦苇蒲子, 芦苇摇曳,隐约有血腥气飘来。 不会受伤了吧? 很快众人会合, 林重阳松了口气, 荆老汉和韩大壮都没受伤,就是有些脱力正坐那里歇息。 而郑老七那群混混们七歪八扭地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一个劲地呻吟着, 每个人脸上蒙的布已经不见了, 还多了一条吓人的鞭痕。 那鞭痕每一道都深可见骨, 郑老七的鼻子都被抽碎了, 一团烂肉挂在脸上,已经都昏死过去。其他人虽然没有这么重, 但是脸颊也好像是被利刃切开了一般, 看起来触目惊心。 林重阳有些呆,干爹有这么厉害?居然是个隐藏的武林高手? 很快韩大壮就给他解惑,“小九, 不是……不是我,是有人救了我们。” 说着他描述了一下当时的情况。 林重阳他们赶着骡车跑了以后,韩大壮就回去帮荆老汉,恰好郑老七和另外一个人要围攻荆老汉, 拼着一个人受伤另一个人就能砍翻他。 毕竟他不能同时设两个人,距离又近,来不及换箭。 韩大壮赶到的及时,在荆老汉射中一个人的大腿自己也被正老汉一刀要劈上的时候, 韩大壮扬手就是一鞭,正好抽在郑老七的胳膊上。 疼得郑老七当时就把刀掉在地上,这时候另外几个混混也已经围过来,荆老汉知道这样一阻拦他们也追不上骡车,招呼韩大壮赶紧撤退。 第96节 他们没有追着骡车的方向去,而是往反方向跑。 果然郑老七等人就紧追不舍。 跑了一会儿,加上之前射了七八箭,荆老汉已经没有力气再拉弓射箭,且准头也没了。 两人只能跑。 就在他们实在跑不动的时候,荆老汉就让韩大壮一个人跑,“反正他们也不敢杀害我老头子的,聚义馆的兄弟可不会放过他们。” 郑老七狰狞的脸已经近在眼前,他叫嚣着,“死老头子,砍死你们埋在粪坑里,看谁能找着。” 几人又搏斗在一起,近身搏斗,荆老汉、韩大壮自然不是郑老七几个对手,一个郑老七都能对付他们俩。 郑老七狞笑着,一刀就朝着荆老汉捅去,“你去死吧。” 说时迟那时快,斜刺里一鞭子抽过来,辫梢一下子就卷住了郑老七的脖子,狠狠地把他给摔了出去,在郑老七刚爬起来的时候,又一鞭子抽在他脸上,直接就抽翻在地动弹不得。 然后噼里啪啦一阵鞭子响,韩大壮只听见声音没看到鞭影,一片眼花缭乱里然后那几个混混就倒在地上爬不起来了。 “咻”一声,一条黑漆漆的鞭子就被收回去,然后韩大壮看到不远处停着一匹马,马上坐着个戴着斗笠的布衣汉子。 他和荆老汉忙作揖感谢救命之恩。 那汉子却也不理睬他们,掉转马头飞奔而去,没多久就消失在青纱帐后不见踪影,他们根本追不上。 林重阳等人听得心旌神摇,这样厉害的高手,要是拜师学艺的话,自己是不是也能这样?他见韩大壮实在说不出那人来历和去向也只能作罢,心里很是遗憾。 林重阳就去看郑老七几个。 那边荆老汉也和村民们寒暄过,原来他们是高家村的村民,他们村里有一座两百年的祠堂,里面供奉着对他们村有大恩的人,其中一个就是林家堡的林靖公。所以他们一听是林家堡的人,自然二话不说就帮忙,而且村民们朴实,就算是过路的客商被人劫路,他们也会帮忙的。 高老汉让人去找里正报官,很快就会有巡逻的丁勇们来将郑老七等人给带走。高老汉邀请林重阳等人去村里歇歇,林重阳也没拒绝,道了谢就带着诸人去高家村。 在高家村他们受到了很好的款待,高里正还特意请了个懂点医术的给他们看看,又请神婆子给小孩子叫魂,免得小孩子吓着。 林重阳觉得别的还好,就是郑老七那伤有点吓人,他感觉沈灵儿是被吓到了。 叫叫也好,入乡随俗。 原本高里正还想让他们在这里等家里大人来接,林重阳哪里肯,这事儿得他回去说,不能让别人说,免得把他们吓着,尤其是林大秀。 林大秀要是知道,估计得跳脚。 这也越发坚定他要学习防身之术的念头,不只是他,还有韩兴、林承润。 必须学,而且不能怕苦怕疼怕累! 他们没敢继续耽误,郑老七的事儿也不用管,到时候林家会派人去即密县衙交涉。 这么一耽误,他们又呆了一夜,第二日才回密州城。 刚到东城门,林重阳就看到他爹站在一棵大梧桐树下的石头上,朝这边张望。 林重阳原本冷静的心一下子就火热起来,站在骡车上朝着林大秀挥手,“爹!” 林大秀也看到了他们面色一喜,跳下大石头就快步朝着儿子迎去。 比约定的时间晚回来一天,林大秀已经等得很焦躁,虽然觉得不会有什么事儿,也许是孩子们贪玩,也许是制作弓箭麻烦,可他还是不踏实。 之前说好的哪怕要订制弓箭,差不多也第三天就回来的,这都第四天午后了。 林重阳虽然不想在这里和林大秀说那么惊险的事儿,但是高家村和即密县衙还是要家里人出面的,所以也只能交代。 他拉着林大秀的手,“爹,我和你说点事儿。” 林大秀将视线从那几个青年身上收回来,“嗯?” 林重阳就非常委婉地说了一下路上遇到劫路的,多亏高人搭救以及高家村的人帮,“爹,有惊无险。”他把过程简化了一下,没多说他们和郑老七对峙,而是直接把斗笠黑衣男提前,这样就等于自己没遇险,爹也不用担心。 林大秀哪里不明白他儿子的意思,表面的确看不出担心来,抬手揉了揉儿子的头,将他揽进怀里拍了拍,然后松开他去和高家的村民们道谢。 见他是林家堡的人,村民们非常高兴,说了一阵子,林大秀再三致谢和他们约定过几日去高家村,那些青年就告辞回去。 有韩兴小嘴巴巴的,就算林重阳想瞒一下也瞒不住,更何况他爹到时候去了官府什么也就知道,不如自己老实交代。 姜家庄的事情肯定瞒不住,要交代……关键是路上的事儿,稍微简化一下,有人搭救及时,自己等人并未受惊吓……这个可以有。 一路上韩兴没少问他爹和荆老汉,已经自己脑补了一场战斗。 回家韩大壮简单说了一下子之后,韩兴就开始发挥,兴奋地描述各种英雄动作。 “那位大侠一手神鞭,出神入化,他左一鞭咻得一声就抽翻一个混混,右一鞭咻的又抽翻两个,那个郑老七还想跑,大侠手一样,一根绳子就把那混账东西给套住,哈哈,跟人家套牛套马一样……” 出神入化这词是跟林重阳学的。 韩兴说得越兴奋,林重阳就越忐忑,心说你可别说漏嘴,他小心翼翼地拿眼觑着林大秀,看他爹脸色还算平静,心里想他爹应该不会多问吧。 林重阳很想把韩兴的嘴给他糊上,你说跑了一天你小子怎么也不累呢,他捅捅他干爹,韩大壮会意就张罗让韩兴和七斤去睡觉。 韩兴当然不肯,他还没讲够呢,韩大嫂就赶紧把七斤抱过去,对韩兴道:“去被窝里给妹妹讲。” 韩兴这才乐颠颠地走了,临走前还对林重阳道:“小九,你不用怕,我一定会保护你的,什么郑老七郑老八呢,都不是咱对手。” 看着他走了,林重阳松了口气,等说完大侠的事迹,韩兴绝对要说他们和郑老七对峙的事情。 这事儿不怕人知道,但他怕林大秀太担心以后不让自己出门。 林大秀看了林重阳一眼,然后开始和韩老爹、韩大壮商量和官府交涉的事情。 他已经是童生,完全可以自己处理,明日他带和韩大壮、荆老汉去高家村致谢,然后再和他们一起去即密县城,将郑老七那些人的罪给坐实。 他道:“有这样一个为非作歹的混混在家门口,想必附近的村民也不能容忍,咱们就送他一程,让他去海边抖威风吧。” 约好了,林大秀就带着儿子自己小院。 林重阳跟着他爹回去,回到家林大秀打水让他洗脸洗脚,然后上炕睡觉。 林重阳看他爹不睡觉,就问道:“爹,你干嘛去?” 林大秀端着灯盏,“你睡,我去写点东西。” 林重阳觑他爹脸色,不大好看,看来是挺担心,还生闷气。 “爹,我没事,你不要担心。” 林大秀停下脚步,回头看他,昏黄的灯影里,儿子雪白的脸上一双黑亮的大眼,大眼里一片光明和温暖,没有一点惊吓和憎恨,一如从前。 他心里这才定了定,“没事就赶紧睡觉。” 林重阳又道:“爹,你放心吧,我真的没事。” 他爹不是那么善于表达感情,生气也就是抿着嘴板着脸,担心也是抿着嘴板着脸,他当然知道林大秀不是生他的气,而是生郑老七那些人的气。 为了让林大秀放心,林重阳还是乖乖睡觉。 那种情况说不害怕那真是假的,他自己也很害怕,害怕逃不掉被伤害被强卖害怕别人会受重伤甚至死掉,他不想干爹的惨状重现! 所以虽然看起来不怕,表面也还轻松镇定,实际他内心却既怕又惶恐,那是一种不踏实没有安全感的惶恐。 他也意识到这时候不似现代社会那么安全,并没有人身保障。所以只有自己强大,身边的人强大,才可能安全。 这么想着他就抱着自己的小被子沉沉睡去。 林大秀过来看的时候就见儿子抱着小时候的一块包被,其实就是一块大棉布,当初王柳芽送他去林家的那块,后来又包回来,韩大嫂给做了新的小被子之后就没用上。 原本林大秀说要扔掉的,林重阳不舍的,夏天的时候他会拿出来盖肚子,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搂着睡觉。 林大秀摸了摸儿子的头,并没有什么不对劲的才松了口气,回去又将自己的信一口气写好,他一共写了三封,两封给即密的同年写的。 从县试到现在,他已经有了一个不大不小的交际圈,也认识一些人。 其中两个就是即密的童生,一个叫常奉,兄长是一名讼师,与即密县衙的胥吏差役们十分相熟,另一个叫沈斌,为人正直颇有豪气,最看不惯横行乡里者。 最后一封是给林中和写的,将这件事情简单汇报,等解决以后再回去仔细面述,但是他没有询问长辈应该如何做,因为他已经有了自己的主意。 第二日林大秀让儿子在家好好呆着,哪里也不要去,他则和韩大壮出门去。 林重阳有点不放心,想跟着他爹。 林大秀柔声道:“你受了惊吓要在家好好休息。这件事爹去办,爹出去就代表了林家堡。” 林重阳也不再说什么,就安心在家里带着,等他爹消息。 反正他也有事干,韩兴让爷爷给他们做了箭靶子,现在他们就可以扛着箭靶子去没人的地方练箭! 林重阳希望他不要着急,先学着开弓,等去了林家堡让祁大凤教。可韩兴哪里等得及,更何况路上还遇到过危险,在他看来自己是立刻就要会的! 他在这方面就和林重阳读书一样,有无师自通的本领,林重阳便也不拘束他。 其实开弓射箭没有太多诀窍,无非就是多练,熟能生巧,最关键就是要学会背肌发力技巧,培养人和箭的契合度,直到让弓好似和自己融为一体,如臂使指,那时候基本就算小有所成。 林重阳看韩兴一摸到弓就有那么个架势,也只能暗暗羡慕,尺有所短寸有所长,韩兴擅长的自己就不那么擅长,只能靠苦练了。 林大秀走的第二日林毓堂就来了。 林中和派他来的,让他指点、配合林大秀,不管林大秀要干什么,尽量帮衬就是,毕竟林大秀现在是四房的家长,要尊重他的权威。 林毓堂先去拜访几个人,然后下午就带人去找林大秀,林重阳想跟着,又被林毓堂拒绝。 好在林大秀和林毓堂也没有耽搁太久,六七天之后他们就回到密州。 回来的时候大家有说有笑,神态轻松,林重阳就知道事情办妥了,到底是怎么个妥法儿他不知道,反正爹很满意就是。 夜里林重阳就跟他爹和二伯打探他们去即密的事儿。 林大秀道:“没什么好讲的,我们就是去求见阮县丞,递了一份论刁民之害的文章,请他为民除害,伸张正义。” 他们只是童生,要见知县没那么容易,但是使点钱,通过三把手见二把手还是可以的。 说起来一个县的真正干事者,其实正是那县丞,因为知县三年一换,而县丞只要不犯法不退休不升职,就要一直干下去。 所以县丞才是最了解本县民情的官吏,由他跟知县大人说,此事没有不成的。 更何况只是对付一个刁民混子。 老百姓要对付郑老七不容易,因为普通老百姓没有他那么不要脸不要命。可要是上一个阶层,让林家这样的家族去对付一个郑老七,那就是大材小用,杀鸡用牛刀了。所以林家根本不用长辈出面,就林大秀自己,还有林毓堂帮衬一下,再动用一下圈内关系,郑老七就没好果子吃。 居然敢对小孩子出手,那是绝对不能原谅不可姑息的,这种事有一就有二,林大秀绝对不会给他机会再一次来伤害自己儿子。 至于那个郑老七的下场,不管是关在狱里,还是押送海边军营服役,其实下场都只有一个。 那么多读书人联名上书,历数这恶霸郑老七的卑劣行径,此人俨然就是为祸一方的大毒瘤,若是不铲除,简直是对不起着送到嘴边的政绩! 铲除一个郑老七,百姓感激,风气一清,读书人称颂,何乐不为! 所以原本也只是伤人未遂还被路过的见义勇为之士给重伤致鼻残的郑老七就被定了罪,任平他怎么翻腾、送钱、求饶、求告,都毫无用处。 第97节 虽然林大秀和林毓堂刻意不告诉他这些,林重阳还是可以从他们的只字片语里推断出大致结局的。 他一点都不同情郑老七,多行不义必自毙,今日不死,他日定亡。 毕竟泼皮们也就欺负老百姓,碰到有点势力的人家也只能完蛋,在这个时代,靠山比什么都重要。 那些让人忌惮的恶霸,是出自大家族的恶霸,而不是郑老七这种。 第二日林大秀和林毓堂收拾东西,特意带着俩孩子去辞别荆老汉和沈灵儿,经过这一次的事情,三孩子也有了很深的感情,用韩兴的话说——一起出生入死过的好兄弟。 对于林重阳等人路上遇袭的事情,林大秀和林毓堂采取了林重阳的说辞,就是刚有危险就被人出手相救,算是有惊无险。林重阳早就特特叮嘱过韩兴,反复给他洗脑讲高人的事情,韩兴最后基本接受这个说法,连原来的真相都几乎忘了。 林重阳也是怕老太太和大太太担心,林毓轩和林大秀院试阋墙那件事,他已经发现老太太没有表面那么坚强,虽然出手果决狠快,但是老太太内心也很受伤,很长一段时间缓不过劲儿来。 他不想让老人家担心伤心,也怕吓着她们以后不许自己随便出门。 所以不管出于什么想法必须大事化小。 第75章 双喜临门 回到林家堡, 林大秀和林毓堂事后跟林中和汇报过, 林中和只说他们办得不错, 其他没有多说,一如之前许诺的那样, 只要不是了不得的事情, 他不去过问。 而对于林重阳来说,回到林家堡, 郑老七的事情就很遥远了。他感觉林家堡就好像有一种力量, 能够把那些纷纷扰扰都挡在外面, 只要回到这里, 心也会跟着安定下来,耕种纺绩, 孩童稚语, 一切都那么亲切温暖。 韩兴更不必说,他本来也没当回事,这件事给他留下的记忆只有那个未曾谋面出神入化的“大侠”。 如今林家堡忙着夏收, 老人孩子都下地跟着帮忙,学堂也给孩子放几天麦收假回家帮忙。 林重阳已经让韩兴把弓箭送给林承润,某日的傍晚,太阳落山, 农人归来,三个小伙伴背着自己的弓箭兴冲冲地去找祁大凤。 祁大凤家住在演武场的北边,一座简单的小院。 他们去的时候,祁大凤刚好从外面农忙回来, 他光着膀子,露出结实的上半身,手臂和胸膛都是隆起的腱子肉,汗水淋漓,在夕阳里有一种健壮的美感。 “大凤叔!”三人齐齐站定,朝着祁大凤拱手。 祁大凤看了他们一眼,嗯了一声,招呼他们进门。 祁大凤家很简单,正屋三间,南屋三间,没有东西厢,他也没有老婆孩子,家里就他一个人。 三人进了院子,就被院内摆着的那些器械给吸引住。只见东墙边有一个木头兵器架,上面架着几样兵器,一杆红缨枪,枪头寒光闪闪锋利无比,一根五眉八卦棍,磨得全身光溜溜的。地上放着两把石锁,把手已经磨得滑不溜丢的。靠墙还放着几个箭靶,都已经被射得不中用了。 韩兴非常好奇,跑过去一个劲地看,不过他也听林重阳的教导,并不随便乱动。 林重阳往屋里看了一眼,见墙上挂着漆黑的长弓,旁边是一壶箭,箭杆都比他的粗一倍多。 想必是一把重弓。 这时候祁大凤拎着两桶水从外面回来,闭上院门,就在西南角茅厕外面冲洗身体。林重阳看他拎起一桶水直接兜头浇下去,哗啦一声,浑身就湿透了,然后再拿快丝瓜瓤跟刷锅一样刷刷刷,刷完以后,第二桶水又哗啦兜头浇下去。 就算是夏天,井水刚打上来也很冰的,他居然能这样洗澡,实在是厉害。 很快,祁大凤穿了条裤子,光着膀子来招待他们。 林承润就主动把他们的意图说了,“大凤叔,你收我们做徒弟吧,我们要跟着你习武。” 他举了举自己的弓。 祁大凤看了他们三个一眼,一个个细皮嫩肉的,那个韩兴稍微好点,这个林重阳还是算了,比个女孩子还娇嫩,戳一指头能紫半天。 他伸手拿过林承润的弓,看了一下还给他,“聚义馆的弓,还凑合。” 韩兴又请他看自己的,兴奋地道:“师父,你看看我的。” 祁大凤笑了笑,“我可不是你师父。”他看了一眼,“四斗弓,不错。” 林重阳暗暗惊讶,他连碰都没碰,怎么知道是四斗弓? 这时候祁大凤看向他,“小少爷,这三斗弓对你来说力有点大,可以考虑换把二斗弓。” 林重阳感觉有乌鸦从头上飞过去,二斗弓哄女孩子吧,沈灵儿这么大都用二斗半! 林承润和韩兴明明也用不了四斗弓,三斗弓就好,他怎么不说嘞,偏说自己。 (宝宝要有小情绪了。) 林承润朝着林重阳挤眼睛,示意他别灰心。 祁大凤道:“你们想学射箭是好事,也不用拜师,我自然会尽心教你们。只是射箭不是玩耍,又累又无趣,练个一两年也不见效果,你们可要想好了。” 三人大声说想好了,要学。 祁大凤又道:“还有一个问题,你们为什么要学?” 韩兴抢着道:“变厉害,打坏蛋。”后面那句保护小九没说出来。 林承润跟着说:“我也是。” 祁大凤看向林重阳,林重阳道:“变强、防身。”以备不时之需。 祁大凤点点头,“记得你们自己的话,要是喊累喊苦,练不下去了,想想。” 射箭也是习武,习武就是辛苦活儿,没有捷径没有窍门,唯有苦练,比读书更难。 因为这是对身体的压榨,对意志力的拷问,人有时候可以经受心灵上的痛苦,却未必能顶得住身体上的折磨。 比如说负重越野,跑到最后,双腿灌铅一样沉重,肺部跟要爆裂一样剧痛,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在叫着累想休息,这个时候还有几个人能够坚持下去? 百里挑一也不为过。 可一旦坚持下去,你就是进入一个新境界。 只是大部分人坚持不下去的。 祁大凤并不看好他们,尤其是林重阳。 他寻思他们说不定玩一玩,几天以后就没意思,或者累了就打退堂鼓,他们来玩他还能耐着性子哄一哄,真要是想跟着他学射箭,可不是哄孩子。 林重阳他有印象,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对弓箭很好奇,说起来也头头是道,不过身子骨终究太细弱些。 他没有立刻让三个人学拉弓,而是道:“我先教你们一套简单的拳法,这套拳叫做如意拳,一共八招六十四式,你们每天早晚坚持,每次至少打两趟。” 三人立刻点头,表示要学。 祁大凤看了他们一眼,“我只打一遍,你们自己看好了,记住几个招式自己回去练几个。” 说着他就双脚打开与肩同宽,双臂摆了个起手式,一开始动作并不快,林重阳几个都看的分明也能记住。 这样一共看了三招,突然祁大凤的动作就快起来,真个如猛虎下山,拳拳带风,到最后他周围的尘土都被卷起来,几人只听见啪啪的声音,却看不见他到底是出脚还是出拳。 片刻,祁大凤收势,面不红气不喘,看了他们一眼,“记住了” 三人目瞪口呆,一起摇摇头。 祁大凤道:“记不住就对了,只记住前面三招就行。这三招每天练习,可以强身健体打开全身筋络,练习拉弓才不会受伤,还能事半功倍。” 其实也不是都没记住,林重阳就都记住了,可他知道自己记住也没用,因为使不出来。 他能感觉得到这套拳法很厉害,不过前面三招如果说是强身健体的,后面五招就是杀敌的,拳拳沉重不说,还配合了腿部的招式,甚至还有腾挪跳跃、翻跟头。 让他躺在地上直接跳起来都不能,何况站着直接翻一个跟头!更何况还是在打拳的时候翻一个两个连着翻……这没有十年的功力只怕真不行。 好在自己只是强身健体,学一技之长以备特殊场合防身之用,不是为了打仗。 哪怕林承润也只是为了防身绝对不可能为了从军的,因为自从本朝之初,出于一些原因,朝廷开始打压武将,到了现在已经全然是文官指挥武将,武将地位逾下。老百姓都说,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 所以他们只是为了强身健体,习武防身,先打好基础再说。 祁大凤让三个人把前面三招打一遍。 林重阳姿势最标准,韩兴最有架势,林承润最飘逸。 祁大凤又指点了一下,告诉他们要领,如何发力、收力、换气等,一个教三个学,很快就过去一个时辰。 秋枫已经来看过两三趟,最后就在外面等着。 祁大凤让他们先回去,明儿这时候再来练一下,等拳打得好了,再开始把弓拉起来。 三人回去也没什么好兴奋的,实在是太累了,尤其林重阳,晚饭多吃了半个馒头,吃完饭又打了两趟拳,动作熟悉至极,姿势也非常正确,收力发力也没问题,就是没力道。 他看那俩还在练,林重阳就去洗漱然后看书、选文章去,顺便还要和他爹沟通交流一下学习情况。 第二日早起,谁也不懒床了,洗漱、早饭,跑几圈,然后打拳。 林承润看林重阳放假也看书,顿时觉得有点没意思,拉着韩兴就出去玩,去验证一下拳法管不管用,和小伙伴们吹嘘比划一下。 林重阳和他们不一样,他虽然很执着要练箭,并不会本末倒置,自己的本职还是读书、科举,练箭只是出行必备的一个技能而已。 再说他还小,每天坚持练就可以,没有必要时时刻刻都练。 所以林重阳坚持早上跑操、打拳,然后傍晚和小伙伴去祁大凤那里接受指点。 这样十天之后,他们就可以开始拉弓,拉弓以后跑操和打拳还要照旧,只是多了拉弓的内容。 上午拉弓三十次,下午三十次,晚上三十次。 然后慢慢增多。 虽然已经通过拳法将全身的筋络打开,背肌也锻炼得活动起来,他也跟着祁大凤学了最正确地拉弓姿势,发力收力都完美,但是第一天第二天之后,他的背部和腰部还是十分酸疼。 祁大凤没让他忍着练,而是让他继续打拳,休息一下,等肌肉不那么酸疼,再慢慢地拉弓,并且数量减少一半…… 林重阳觉得甚丢人。 好在林重阳知道自己擅长和不擅长的,这里丢了面子,学堂里可以找补回来。 他原本在学堂还随意一点,并不好表现,也只是正常完成作业而已,只是在演武场伤了小男人的自尊,被林承润和韩兴笑,难免就要在学堂找场子,虐得俩人笑不出。 林学霸一认真,满学堂的人都紧张。 从前林家的孩子们学习虽然认真刻苦,哪怕林承泽这样的小少爷也谦虚好学绝不骄纵,不过或多或少还是有一些不足。 他们太过刻板,小小年纪感觉没有太多的活力。 现在有林重阳这个小学霸,只有先生不讲的,没有他答不上来的。 所有的先生都夸他既聪明还好学,既认真还吃苦,哪个学生但凡骄傲、偷懒,立刻就被先生大声训斥,“你觉得自己聪明,有林重阳聪明?你觉得自己认真,有人家认真?你自觉长得不错,有人家长得俊?人家比你聪明比你认真比你俊的都比你刻苦,你们还在这里麻木不仁,自觉奇美!” 就算韩兴都被先生拿来打击别人! 韩兴在林重阳的监督下,那可是拿出打拳练功的劲头来读书的,绝对不能给林少爷和小九丢人!否则不如找块豆腐撞死! 在他们的压迫下,很快先生们就欣喜地发现了变化。学生们的求知欲都变得旺盛起来,从前不爱背书写字的如今兴致高昂,每天把功课做得棒棒的,书也背得很熟,大字也如数完成。 第98节 当然,除了林毓琦,人家不是来读书的,是来刷存在感的。 中高级班学生嘴上时常挂着的几句话就是“初级班的小九都会,咱们怎能不会?!” “大老爷夸小九的字写得有风骨!” “他们说小九已经能破题做文章!” “那天我看林重阳在和二叔聊乡试的题目!!” 林重阳听到他们这么说都大呼冤枉,自己又不傻,还没过童生试,去看什么乡试题目,再说自己也没那么爱现去跟林毓隽比比划划吧。 他们也太能给自己扣大帽子了。 那天分明就是林承润和韩兴比试射箭以后不分胜负,两人互不服气,回来继续五子棋杀得难分难解。他觉得无聊就和林承恩去林毓隽那里看看有没有好处可捞——收集信笺、墨碇之类的,林毓隽年轻豪爽,收集得多,散出去的也多。自从知道他这个脾气之后,林重阳自然不会错过,每每都能收来好些不错的存起来。 林承润和韩兴对这个不感兴趣,林承恩则跟着他闷声发财,他也自然见者有份。 因为林重阳一直帮着沈之仪选文章,选了以后还要点评给他爹开小灶,顺便林承泽、林毓熙、林毓贞等人也跟着受益,一来二去的林毓隽等人自然也知道了。 林毓隽那次就说要考考他们,说了个题目让他们破题,他因为看了太多时文程文,这些东西和他学的融会贯通以后,好比在脑子里安个cpu,自己有了语感,题目在脑子里一过,破题就应运而生。 他不过随口说了一下,林毓隽居然大加赞赏,书僮出去嘚吧嘚吧一通,就传成那样了。对于他来说破题不是问题,如何能够在数百上千的考生里脱颖而出才是他一直考虑的。 至于林重阳写字有风骨,那还不是拜大爷爷所赐! 说起来林重阳都泪目,四人小组,就他独受此折磨——各种花式虐、练字。 他每天都要蘸水在墙上写一篇文章,不管是自己写还是背诵,反正一口气要写够两百个字。 这就完了?当然没那么容易。 墙上写完,还得地上写,地上写完再落实到纸上写。 林重阳一直都坚持练字,加上现在又习武,体力好了很多,可大爷爷的强度还是让他吃不消。前世的苦练在这时候看来简直小孩子过家家,不值一提。 所以他为了轻松点,左右开弓想糊弄林中和,谁知道姜还是老的辣,狐狸还是老来精。 没两天林中和就识破他的左右开弓,看似夸奖实则敲打,最后又来了一个“我为你好”的惩罚,每天都要左右开弓练字! 不过林中和好歹比亲爷爷还亲,知道他练字累,也怕他因为过早大强度练字导致手腕、手指变形,每天练字后,都会让丫头给他准备药水泡手。方子还是以前的方子,不过丫头换人了,因为春红管不住林重阳,两句好话春红就什么都听他的。 新换的丫头也够调皮的,除了督促林重阳泡药浴,偶尔自己往里加点什么牛乳、精油的,把林重阳一双小手泡得柔柔嫩嫩的,简直…… 林重阳说过很多次,抗议她乱加别的材料。 那丫头还理直气壮,说什么,“小少爷,这个您就不知道了吧,都说男人手如绵有福气做大官。奴婢给您泡得绵绵的,保管做最大的官。” 晕……这都能扯一起。 不过林重阳拗不过那丫头,毕竟她有大老爷的“圣旨”,说摁盆里就摁盆里,不泡足时间都不行。 他只好一边泡药浴一边背书,反正也不耽误时间。不过他还是蛮怕自己的手被折腾得太过分,以后出门难免会被人笑。 日子就这样不紧不慢地流淌着,他们每日一起上课、练箭,友谊也在日常的相处中建立起来。 八月的时候,林毓锋和林毓隽几个林家子弟去参加了乡试。林毓锋之前失败过两次,林毓隽也是第二次参加,之前那次因为分到臭号直接放弃,这一次否极泰来分到老号。 双喜临门,兄弟俩一起中举! 这可是大喜事,老太太直接发话要好好庆祝,摆酒宴客、请戏班子热闹了好几天。 除了林家的亲朋,来的全是府城有头有脸的人家,林大秀等人也要去陪席,林毓隽甚至还想把林重阳也拉过去露露脸,好替侄子造造势。 林重阳自己有分寸,有他爹露脸就够,他可不想去抢大伯三伯风头。 不过事与愿违,他不想在大人堆里露脸,结果在脂粉堆里成了小红人。 那天亲朋家来的女孩子多了一些,太太们也多,林重阳这样知礼又俊俏的男孩子自然就成了宝贝,被太太们各种稀罕,尤其有那么两三个太太,当时居然问大太太他定没定亲想结个娃娃亲!!! 给林重阳吓得当时就跟着林承润和韩兴冲进黄豆地里灌田鼠玩去了,此后几天露露面问个好就跑出去野。看着自己这么粗野奔放,太太们应该会放过他吧。 第76章 求饶、求救 入冬, 树叶落尽, 视野辽阔。这日林重阳晌午下了课, 正要和小伙伴们去吃午饭就见秋枫迎上来。 “秋枫怎么来了?”林承润生怕家里让他和韩兴回去好好练字,吓得就要拉着韩兴走。 林重阳瞥了他们一眼, “怕什么啊, 必然不是找你们的。” 秋枫是林大秀的书僮,虽然不陪读, 也算爹跟前的人, 自然是来找他的。 果然, 秋枫行礼, 笑道:“小少爷,密州城里来人, 请小少爷回去一叙。” 韩兴立刻道:“是不是家里来人了?” 林重阳道:“不是, 家里来人会找你的,你们去吃饭吧,我回去看看。” 既然爹没叫韩兴那就和他没关系, 不用回去。 路上秋枫说是密州姓黄的人家。 林重阳闻言笑道:“看来盈丰楼顶不住了。” 秋枫不知道他说什么,林重阳却已经小跑着往西院去。 前院是会见不熟客人的地方,一般在东厢。林重阳进来的时候,见两个人正坐立不安地等在那里, 他也不急着进去,先去后院找林大秀。 “爹,是盈丰楼的人?” 林大秀点点头,望着他道:“你自己处理, 还是要我出面?” 盈丰楼的事情一直都是林重阳处理的,林大秀没有过问过,就如同郑老七的事情是林大秀处理的,林重阳也没多问一样。 不过林重阳毕竟还小,有些事情不好出面。 林重阳笑道:“当然要爹一起。” 林大秀已经习惯出面刷脸的事情自己来,背后的事情儿子做,他起身和林重阳一起去了前院东厢。 秋枫早就进去通报,“咱们少爷和小少爷来了。” 屋里等着的两人立刻就起身行礼,恭敬道:“见过五少爷和小少爷。” 两人自我介绍一下,原来是盈丰楼的大掌柜孟宪。 林大秀落座,示意他坐,又让秋枫看茶。 林重阳就站在林大秀身旁。 孟掌柜先献上礼单,说是之前小少爷过生日,他们没来得及赶上,算是补上一份礼物。 林大秀看也没看,道:“无功不受禄,孟掌柜还是有话说话吧。” 他不假辞色,对孟掌柜一点也不客气,这也是林重阳告诉他的,不用和他们客气,这些奸商当初要吞他们的烧肉方子,如果让他们逮着机会,那当初父子俩就要倒霉,黄老板既然勾结了胥吏,那是绝对不会手软的。 他事先不手软,自己报复也不手软,更何况自己报复得光明正大,正当竞争,还真是没什么好忌惮的。 孟掌柜看人家不吃这一套,有些讪讪,只好将礼单放在桌上,开始打交情牌。 “想当初我们少爷和林少爷也是挚友,交往多年。后来……” 不等他说完,林大秀不耐地打断他,“孟掌柜,还是说正题吧。” 当年对林大秀落井下石的其中一个就是他少东家黄毅,林大秀虽然不说,不代表会忘记,曾经要去找个营生,黄毅还说过“大秀,你要找营生啊,哈哈,林少爷还用找营生啊,怎么手头紧张啊,没事,你跟兄弟说嘛,兄弟怎么也得帮衬一下。你看我们酒楼怎么样,你过来帮忙招呼客人……” 当时林大秀就和他翻脸,老死不相往来,那黄毅明里暗里不知道说了多少风凉话呢。 如今林大秀已经是童生,黄毅却依然是那纨绔子弟。 后来酸菜方子、烧肉生意,两家又有了交集,但是却没有很好地修复关系。 更来又有了方子春、黄小斌挑唆韩兴的事情,对林重阳来说这件事比谋夺方子还让人不齿。 现在还说那点交情,林重阳觉得这孟掌柜要是这么蠢,怎么当掌柜的? 要么就是实在没招,要么就是还有后手。 果然那孟掌柜不套交情,而是开始说生意,说盈丰楼的营业额,曾经多么辉煌,以后也必然要如何如何,还想去府城省城开分店云云。 林大秀蹙眉,不耐烦道:“孟掌柜,这个和我们有什么干系。” 孟掌柜擦擦汗,心里把黄老板骂了十七八遍,他们惹下的麻烦,结果却要自己来给他们擦屁股,前面也没保持关系,现在怎么打感情牌? 感情牌没的打,怎么讲正题? 孟掌柜笑道:“我们老板想把生意做大,感觉林少爷是做大事的人,合密州城,林少爷是最合适的合作人选。” 林重阳闻言,笑道:“黄老板这是在密州城做不下去了,打算拖我们林家下水不成?” 被他一语中的,孟掌柜有些尴尬,却还是要维护酒楼,笑道:“小少爷言重,酒楼并不是做不下去,而是想扩大……” “孟掌柜,我们也没有什么矛盾,说话自然也不针对你。我就实话实说吧,如果你们要扩大规模赚大钱,那是好事,赚大钱的好事,黄老板怎么可能想着要和别人分一杯羹,孟掌柜不要搞错,免得到时候被东家怪罪,那可得不偿失啊。” 林重阳笑微微的,虽然说得不客气,却一点都没有讽刺的语气,反而似乎在提醒孟掌柜。 出于好心而已。 孟掌柜心里又将黄老板骂了一顿,可他有什么办法,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自己只是一个掌柜的,靠着黄家这么多年,有了危机自然也要同舟共济才是。 其实这也实在是没办法的事情,之前悦宾楼突然人气爆满、同时城里多了很多百姓餐,那时候他就提醒黄老板,想让黄老板好好查查,早日想到解决办法,不管是破财还是合作,总之还有时间挽回,能够拯救盈丰楼。 可那时候黄老板不听他的,还瞧不上百姓餐,后来感觉不对劲,又想和悦宾楼较劲。 一来二去耽误了不少功夫。 最后还是从衙门得了一点点消息出来,他们得罪了人,人家之前不理会,现在这是要和他算总账呢。 再仔细一考虑,虽然他黄老板得罪的人也不少,但是有能力要让他倒闭的估计还真是只有林家。 他这一下子才急了眼,先去找赵一刀,可赵一刀直接就说这事儿还是让他去求林家。 黄老板只骂赵一刀背信弃义,然后去求陆老板,毕竟之前韩家烧肉出事也是陆老板出面的,但是陆老板表示有心无力,不肯为他得罪林家,甚至连说合都不愿意出面。衙门就更不用说了,衙门的胥吏只有拿好处的,没有蹚浑水的。王县丞都不想蹚浑水,还跟他黄老板讲如果单单是一个人,哪怕他就是个秀才,也好办的,可人家是林家的人,不只是一个秀才,再说大家还都沾亲带故的,不好出面。 黄老板就算想破财求人说合,也没人好说的。 不仅如此,他之前求到了左家、宋家等门上,林中和早就隐隐约约地透了口风,这件事是四房的事情,他不插手。这个意思自然很明确,那就是不接受说合,要想解决问题,让黄老板自己找林大秀去。 所以求来求去,竟然没有人肯出头。 孟掌柜让他赶紧去林家告个罪,然后再求求情,林家不会和他一般见识,说开了就好了。 那知道黄老板宁愿去求悦宾楼高抬贵手,想让出一大部分利益来和悦宾楼和解,宋老板自然……婉拒了,表示酒楼不是一个人的,得回去和家里人商量。 第99节 商量个屁啊! 黄老板这才彻底慌了神,思前想后,还真是走投无路。 他根本没想到短短一年,自己偌大的盈丰楼,密州城第一的大酒楼,居然说倒闭就要倒闭了。 说出去谁信? 搁在从前要是说林家会让他盈丰楼倒闭他只会发笑。 没办法之下,他只得让孟老板亲自来跟林大秀商量,又觉得不能丢架子,还想和人家拿梗,表示自己不是走投无路,是想带着对方发财。 免得对方以此狮子大开口。 他这么要求,孟掌柜如何不难做?简直是难为情死了,恨不得刨个坑钻进去。 林重阳一切都看在眼里,知道孟掌柜不过是代人受过,他也不点破。毕竟孟掌柜几十岁的人了,还是给留点面子,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孟掌柜又没有错。 他请孟掌柜回去吧,林家也无能为力。 最后孟掌柜实在没法了,“扑通”就给林大秀和林重阳跪下,五十来岁的人了,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要不是摊上那么个贪婪又刚愎自用的老板,他也不用这样。 那边跟他来的是他的徒弟,见状也慌了神赶紧跪下。 林重阳立刻上前将他扶起来,劝道:“当时黄老板挑唆李典史的时候,孟掌柜可曾知道?” 这就是要开诚布公了。 孟掌柜听话听音,也不敢在隐瞒,只得如实道:“起初老朽是劝东家的,只是……东家一心想要将酒楼做大……” 林重阳就知道了,道:“孟掌柜你已经尽力了,回去告诉黄老板,冤有头债有主。” 犯了错要自己承担,让人原谅可以,拿出诚意来。 就算这个时代男儿膝下有黄金,不轻易跪人,以为跪一下就可以一笔勾销,那么也请黄老板这个始作俑者来跪吧。 孟老板虽然为难,但是也只能如此,自己这把老脸也是丢尽了,这么多年兢兢业业,帮衬着黄老板把盈丰楼做到密州县成第一,也真是殚精竭虑的。 老喽,这把老骨头,不中用了。 林重阳将他扶起来落座,又对孟掌柜道:“孟掌柜,我爹会给黄老板修书一封,讲明来龙去脉,他必然不会怪责于你的。” 孟掌柜一听又是惭愧又是感激,连说羞愧羞愧。 林重阳让秋枫取了书写用具来,他走到里间唰唰唰就写好一封信,拿扇子扇一会儿等墨迹干了,又写一个信封折起来,再把信塞进去,然后出来交给孟掌柜的徒弟。 送走孟掌柜两人之后,林大秀对林重阳道:“这件事要不要跟你大爷爷讲讲?” 林重阳笑了笑,“大爷爷根本不管,摆明让我们自己处理。” 那黄老板之前已经挨个菩萨烧香,可是哪一个也没灵验,这当然很说明问题。 那么多人都知道,大爷爷不可能不知道,既然大爷爷知道却没有吭声,说明没当回事,想让他和爹自己处理。 也可能是试试他们的能力?毕竟已经顶门立户,也是当家人,自然得有点能力才行。 反正不管如何,大人不管,那他们就自己处理到底,如同郑老七那件事一样。 林大秀微微颔首,低头看着他儿子,“你想如何收场?” 他们这样的人家,做事不会像普通人那样得过且过随随便便,肯定会有什么目的或者目标的。 既然对盈丰楼宣战,自然也要有个结果,不会不了了之。 施恩要让人感恩戴德。 打击到底就要让黄家永不翻身。 能够百年屹立不倒的家族,自然是有处世规矩的。 林重阳仰头迎着他爹的目光,“爹,我想好了。” 他刚要仔细解释一下,林大秀却道:“那就行,按你的想法去做吧,需要家里出面的就跟我讲。” 对于爹这样支持自己,一点不因为自己是小孩子而担心会伤害林家声誉,林重阳非常感激,转身抱住他爹的大腿,“爹,你真好。” 林大秀一怔,儿子好久不这样表达亲昵了,他抬手揉揉儿子的头,“我的印章给你用。” 这样林重阳要写什么信件就可以用林大秀的名义。 林重阳现在抵触被人摸头,不过没躲开他爹的魔爪。 过了五天黄老板一大早就亲自上门赔罪。 他先到了林家祖宅门口请人传了话,后来就被人领到前院东厢,上了茶,却半天不见一个人影,直接被人晾在那里。 主人不见,小厮也不见一个! 黄老板也实在是煎熬,原先还想着一进来就开始哭诉哀求,负荆请罪,结果正主没见着,酝酿好的情绪也没处宣泄,跟泄气的皮球一样蔫蔫的。 他还寻思是不是林大秀父子俩在林家不受待见,怎么连个下人也看不见? 那上茶的小厮说去给小少爷送信就不见了就这么一个下人也真够寒酸的。 他溜溜等等了大半天快晌午的时候,林重阳才从学堂回来。 林重阳是先吃了饭才过来的,还让人给黄老板几人也送点饭菜,免得饿着人家,说自己家抠门。 等吃过饭,略打了个盹儿,感觉自己神采奕奕的,林重阳就带了秋枫来见黄老板。 黄老板哪里有心思吃饭,正准备宽衣负荆请罪呢,就听见有人说小少爷到,他慌忙把衣服穿上。 结果林重阳进来的时候,他还在整理衣裳,实在是有点……失礼。 黄老板老脸一红,立刻换上一副笑脸,拱手道:“小少爷,不知道令尊……” 林重阳道:“黄老板请坐,家父有事出门今日不在家,我们学堂规矩严格,未到下课也不能早退,所以待到现在才过来,让黄老板等着急了。” 说着他就在主人位上坐下,两条小腿还够不到地呢。 黄老板嘴上连说着不急不急,实际已经急得要冒烟了。 他还想着怎么才能让林家收手,放过自己一马,盈丰楼遭了损失也不至于就关门大吉。 可对着一个孩子竟然拉不下脸来说自己错了、混账、贪财之类的话,实在是太丢人,但是不开口如何说正事? 盈丰楼还等着救火呢。 哎,林家也真是,这样大的事情,怎么也不找个主事的来人,就找个孩子来,这不是羞辱他吗? 林重阳看他那般坐立难安的姿势,笑了笑,“黄老板是来借钱的?” 黄老板愣了一下,忙摇头,“哦不、不是的。” 林重阳又笑:“那有话不妨直说,你想求我爹的事情,我都可以做主。” 孟掌柜都已经来求过一回,你还装什么体面人啊,自己只是一个小孩子,你就算丢人也不会当回事的,怕什么啊。 黄老板擦了擦汗,“林少爷好手段啊,不知道如何帮助那悦宾楼短短一年就成了密州第一。” 即密沈家办大事都请悦宾楼去做席面,还有其他好多大户,结婚治丧的,原本都是盈丰楼的老客,现在办大酒席都找悦宾楼去。盈丰楼门可罗雀,实在是凄惨。 林重阳不答反问:“盈丰楼开不下去了?” 黄老板还想硬着头皮说自己想扩大生意云云,可实在是咽不下那口老血,捂着脸点点头。 林重阳又问:“黄老板是来讨办法的?” 其实就是来求活路,但是一个当老板的男人,自尊和骄傲让他说不出口。 黄老板点点头,“还请小少爷指点迷津。” 林重阳扬眉,不客气道:“黄老板,你是什么立场让我们指点迷津呢?” 人家的秘密能随便告诉你吗? 黄老板一愣,随即心里涌上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生气又自怜自伤的感觉,实在是自作自受,恨不得给自己十个大嘴巴子,要是时光可以倒流,他是真心会老老实实做生意,不去走那些歪门邪道的。 至少那样的话盈丰楼还是盈丰楼,不是第一也是第二,日进斗金的。 林重阳似笑非笑地看着黄老板,那眼神可让人觉得不像小孩子那么单纯,反而充满了戏谑。 黄老板顿时汗出如浆,这才颤抖着起身,深深一揖,“还请林少爷……宽恕则个。” 林重阳看了一眼他的膝盖,正微微颤抖呢,但是也没弯下去,对于黄老板这样的人不打弯他的膝盖怎么行呢,“黄老板,宽恕什么啊?你越说我越糊涂。” 黄老板扑通就跪下了,这个小少爷说话怎么句句带刺,哪里是小孩子,怪不得林大秀让他出来见人…… “还请林少爷原谅我这个猪油蒙了心的,当时实在是灌了迷魂汤……”他挑唆李典史的事情,人家李典史把自己摘吧干净。 虽然大家谁也没有明面上去质问李典史,也没有说黄老板挑唆勾结李典史要霸占林大秀的生意,可既然盈丰楼被搞,求告无门,要是再不明白,那可真就是傻子。 黄老板贪婪,又不是真傻。 一旦膝盖弯了认错求饶,一套话就越说越利索,之前的顾忌和羞耻也顾不得了。 见他承认了,林重阳这才收敛笑容,冷冷道:“黄老板好本事的,我们要不姓林,单靠我干爹一家人,只怕被你们吃得骨头也不剩。” 普通人,怀璧其罪,有宝贝也守不住,因为虎视眈眈的人太多。 黄老板“啪”的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本想狡辩当初只是想和韩家合作,没想着要独吞的,施加一下压力而已。 可说出来谁信啊,打量对方小孩子好骗呢,要是好骗他也就不用跪在这里了。 等他自抽五个嘴巴子,脸颊都肿了,嘴角也开始流血,林重阳才道:“黄老板这是干什么,让人以为进我们林家门挨打呢。” 黄老板原本还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自省呢,闻言吓得赶紧住手,“是是是,在下糊涂。” 林重阳笑了笑,恢复了温和的态度,“黄老板不要这样,咱们有话说话。” 他平日里跟着老太太、大太太也见多了她们处理家务事,其实家里事家外事,都是事,处理起来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尤其是这样一个大家族,家里这么多下人,刁奴也不是没有的,要压得住他们,也是得有点手段和威严的。 林重阳平日里可没少观摩,自然也能学几招,他是个好学生,现学现卖也够的。 有林家背后支持施加压力,其实林重阳根本不需要说什么,黄老板自己想明白了也知道要如何表态。 林重阳又说了几句,那黄老板自然是全盘溃败。 他哀求林少爷援手,救救盈丰楼,他愿意肝脑涂地,唯林少爷马首是瞻,还狠狠心直接表态愿意将盈丰楼归到林家门下。 林重阳亲自将黄老板扶起来,请他落座,笑道:“黄老板太紧张了,圣人言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咱们不过凡人,过而改之,自然一如从前。黄老板放心,盈丰楼不但不会倒,以后还会越来越好。” 黄老板顿时心头狂跳,“请小少爷指教。” 林重阳道:“密州城有一家悦宾楼就够了。” 黄老板原本狂跳的心还没扑通起来,一下子沉下去,脸色都白了,林家这是想让盈丰楼关门啊。 第100节 林重阳看了他一眼道:“府城却还少一家,不如盈丰楼去府城开一家。”做的好,以后可以去省城开。 黄老板差点掉到谷底的心猛得就弹起来,扑通扑通,恢复了活力,脸都涨红了,“小少爷!” 要去府城可不是那么容易的,必须有资金和势力支持,否则根本就插不进去脚。这是林家……对了,这是林家要进军府城,并非是林家扶持自己,是自己要听林家的话。 黄老板一旦转变思想,脑子转得也很快,立刻就明白其中关键点。 当然,只要听话,那他的好处也取之不竭呢,毕竟林家有一些铺子,太多也不行的,所以要增多就得扶持势力。 现在不是他选择投靠谁的问题,而是林家肯不肯放过他的问题,所以想让人放过,那就只能效忠。 既然黄老板已经表明心迹,林重阳便也给他个准话,林家会和他一起筹备府城新酒楼,但是依然要求孟掌柜做大掌柜。 他也会让悦宾楼将一些菜式和秘方共享给他们。 黄老板听闻当然高兴,说实话他好奇死悦宾楼到底用什么办法,同时也有点担心,“林少爷,那……酒楼的名字是不是要换一个?” 林重阳笑道:“名字只要响亮容易记得住就行,叫什么不重要。我建议可以叫类似文魁楼的名字,虽然俗气彩头却好。” 他不纠结这个,不必起什么矫情文艺名字,大众化朗朗上口就好,能够让读书人、商人们舍得去花钱就成。 黄老板自然无不应允。 开店什么林重阳自然不会参与,毕竟开店之前的准备事宜以及和官府打交道,乃至后续的经营问题,这些他都不太擅长,自有人来操办就不必他操心。 林毓堂就是很合适的人选,他现在跟着林中和打理林家的庶务,亲朋好友们都夸他是个当家的人才。 这里拿下黄老板,那里林重阳已经打发人去请林毓堂。 很快,林毓堂就和另外几个林家学习庶务的子弟前来,林重阳给他们引荐,之后就让他们互相交流一下。 “二伯,我去跟大祖母说一声,晚上有客人留宿吃酒。” 林毓堂道:“你只管忙自己的事情去,这些跑腿的让他们去说。” 林重阳还是亲自去和大太太说,也算趁机联络感情,每天找机会见一面。 见林毓堂如此郑重其事,黄老板哪里还有不恭恭敬敬地道理。 去府城开铺子的事情,算是林家的事业,林重阳可不会独占,全权交给林毓堂负责。 林中和听了觉得可行,让林毓堂放开手脚去办,官府该打点的打点,人脉该用起来的用起来,前期不必吝啬钱财。 要去府城开酒楼、铺子,要考虑的事情自然更多,不只是钱和铺面的问题,就要该打点的打点,该拉拢的拉拢,该震慑的震慑,甚至可以说前期的准备工作花百分之七十的精力,后面铺子、资金、开张只需要百分之三十就好。 林重阳还建议让赵一刀也参一股,让他也去府城发展一下,多一份力量,毕竟开酒楼不可避免要和胥吏、差役、混混们打交道。 这些林毓堂他们不那么擅长,但赵一刀擅长。 第77章 挨打、奖励 冬日寒冷, 一场北风一层冰。 春红把给林重阳新作的棉袍给他穿上, 又帮他梳顺头发, 一半头发在脑后绾成小发髻拿青色的丝巾包起来。林重阳还小现在依然披发,他不喜欢梳两个髽鬏, 觉得那样像哪吒, 所以让春红给他梳一个。 春红笑道:“小少爷,你的头发真好, 又黑又顺还柔软, 比女孩子的还好呢。” 丫头夸少爷那是没三观和节操的, 能夸出花来。 林重阳眼角抽抽, 他最忌讳人家说他软,万一说顺口等大了还说, 那多郁闷。 这头发软手软这里软那里软的……那可不是好兆头。 男人还是要阳刚的好, 尤其不能总说他比女孩子还怎么怎么的。 “春红,我是男人,不要总拿我和女孩子比。”林重阳很严肃地提醒她, 免得她再犯。 这两年他特别注意改正一些女性化小动作,和林承润、韩兴几个比较野的孩子一起同吃同睡,现在他比林承恩看起来更男孩子气一些。 林承恩已经不再野,越发温柔沉静喜欢微笑, 不过林承润没说过他。 林重阳觉得有点不公平,为什么自己以前抿嘴笑就被说女孩子一样,林承恩这样就不会被说?可能因为林承恩浓眉大眼,一看就是男孩子吧。哎, 人家文静就是温和安静的美男子,他要是太过安静就是温和安静的大姑娘。 没天理的。 春红笑道:“奴婢知道啦,保管以后不说。”她看着林重阳的小脸,忍不住还要夸,硬是捂住嘴巴,哎呀,怪不得左家小姑娘,宋家小丫头,方家小小姐的,一个个都那么稀罕小少爷呢。 林重阳瞥了她一眼,就知道春红又在开脑洞,他赶紧离开,“我去晨练。” 最近韩兴和林承润比赛上瘾,以前懒床的俩天不亮就起来去射箭,据说今年还想开始骑马! 而林重阳依然坚持祁大凤给他的训练计划,冬天卯时正差不多六点起床,收拾利索,先背两篇文章,天色亮起来,然后出去跑几圈,打一趟如意拳——前三招,然后拉弓三十下。 训练这几个月,他已经咬牙坚持下来,哪怕开始的时候每天胳膊都抽抽,他也并没有想过要放弃。 付出就有回报,如今他已经可以坚持开弓三十下手和胳膊都不抽抽。 林重阳起身比他早,所以晨练有时候不同步,这样上课之前他先去林大秀的书房走一趟。 林大秀要准备来年的院试,来年如果不中,后年还有一次机会。 如今又开始题海战术,背诵各种高头讲章,只是有两年时间打底,现在就轻松很多,更何况儿子借着选文之便,给他开足了小灶。 等于身边有个高考名师辅导出模拟题,那进步程度,自然是嗖嗖快。 林大秀的生活学习习惯,自从早期林重阳给他培养起来之后就没变过,晨练、吃早饭,趁着早上脑子清醒背书,上午练字、看书、精读文章…… 如此重复。 他背了一片文章,抬头就看见林重阳的小脸从支出去的窗户里探进来,“进来说话。” 林大秀如今更加成熟稳重,褪去青涩和桀骜,反而变成一个优雅清贵的温润青年。 林重阳摇摇头,咬了一口包子,“爹我没事,就是看你一眼。” 林大秀笑了笑,“韩兴和承润呢?” 林重阳道:“比赛去了呗,爹我要迟到了不和你说了啊。”他三两口把包子逮进肚子里,然后挎着自己书包飞奔而去。 学堂里有他的文房四宝,不用整天拎着跑,轻松不少。 林大秀起身走到门口,想和他说自己有个文会今天可能不回家,就见儿子已经小鹿一样跑远了,他不由得摇头失笑,小时候还担心他太文静像个女孩子,没想到才这么一两年倒野起来。 从餐桌上藏一个包子一边走路一边啃这种事,除了他和韩兴,林家别人做不出来。 有失斯文。 林重阳匆忙跑进学堂,一进门就见老先生正在歪脖子石榴树下打铃呢,“叮铃铃”,他踩着铃声冲进教室,瞬间拿出文具书本。 韩兴和林承润居然还没来! 这俩人,难道不知道迟到要被打手板吗? 他朝着右手边的林承恩递了个眼神,林承恩摇头,表示也不知道。 林重阳已经成功带着韩兴来到中级班。 说起来还有点故事呢。 当初林重阳不想在启蒙班看林毓琦的嘴脸,免得忍不住起冲突让家里人难做,索性就跟先生申请带着韩兴进中级班。 他自然没问题,高级班也去得,可韩兴不行,还在背诵启蒙书籍呢。 可架不住林重阳、林承润和韩兴三个脸皮厚,围着老先生一顿奉承说好话求情保证让韩兴早日脱贫,最后老先生被求得无法——林重阳这孩子实在让人生不出拒绝的心思。 老先生就道:“我出个题目,你们要是破题破得出来,我就让韩兴跟着去中班。” 两人立刻盯着林重阳,大声道:“先生,没问题!” 林重阳左右瞥了哼哈二将一眼,对先生却恭恭敬敬,“请先生出题。” 老先生想了想,视线就落在桌案上,那里摆着本翻开的论语,第一章 第二章,标题分别是学而、为政。 老先生捏着稀稀拉拉的胡子道:“学而第一,为政第二,破个题来。” 林重阳立刻道:“回先生,学而后为政,未闻以政学也。” 老先生拍案笑道:“好!” 林承润和韩兴与有荣焉,立刻笑道:“先生谬赞。” 老先生瞪他们一眼,“学着点。” 然后他又考了几个,林重阳也都对答如流。 老先生见难不住他,倒是来了兴致,瞥眼看到墙上挂着的一副民俗风情图,那上面溪边杨柳依依,有渔人垂钓,题目是《金水河钓叟》,他立刻来了题目,出道:“金水河边金线柳,金线柳穿金鱼口。” 这是要对对子了。 林重阳略一沉吟,还真是有点麻烦,这不但是顶针对联,而且一共有四个金字,要对得工整不是那么容易。 老先生见他终于对不上来,略略得意,还想让他回去考虑一下,至于韩兴,看在第一个破题上已经通融了。 他刚要说话,却见林重阳紧蹙的眉心忽然舒展开,这是有了? 林重阳视线凝在老先生的臂搁上,那上面雕刻着玉簪花的花纹,精致不俗,他笑道:“先生自己送了答案给学生,多谢先生。”说着就念道:“玉阑干外玉簪花,玉簪花插玉人发。” “好!” 这一下子连韩兴都知道好了,跺着脚喊,恰好有两位先生结伴来找老先生,在外面听见,也是连声叫好。 林重阳嘻嘻一笑,“老先生,可以吗?再下去学生要想不出了。” 老先生捋髯笑道:“行了行了,去吧。” 就这样四个小伙伴就凑起来,都在中班上课。 只不过林重阳和林承恩两人在教室的时候多,林承润和韩兴两个更痴迷射箭打拳,如今两人一天起码开弓上千次,得空就去比试,实在是乐此不疲。 这会儿估计又比得忘了上课时间,少不得要让先生教训他们。 很快中班的先生林毓贯背着手迈着四方步缓缓入内,先净手,然后拜至圣先师,再领着弟子拜。 这时候林承润和韩兴俩人从外面冲到门口,一左一右门神一样把着门框往里瞅,趁着先生鞠躬的时候,两人“嗖”的就冲进来,速度之快,让先生的棉袍下摆都忽扇一下。 这么大的风,先生想忽视只怕都不能。 果然林先生猛地回过身来,正好抓住两个侧身进座位的学生。 “迟到的自己到前面来领板子。”林先生一副不怒而威的架势。 他是个一板一眼的先生,从小就被人说秉性耿直,读书的时候如此,中了秀才还如此,死活考不上举人,最后就歇了那份心,回来当先生。 第101节 他这性格,林中和觉得当先生非常好,反正比去给人家当掌柜和账房好,去县里当书吏更不合适,没两天人都得罪光了,回头还得族里打点不划算,不如让性子圆滑的去做。 林承润和韩兴俩都气喘吁吁的,面色潮红,大冬天居然一头一脸的汗水! 林先生一双眼睛鹰一样扫视他们俩。 俩人脸皮厚,悄悄地拽林重阳的衣服,想让他帮忙。 林重阳站得笔直,虔诚地望着至圣先师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让你俩不长记性,好好接受先生怒火的洗礼吧。 废话,在启蒙班他还能帮忙一下,这是中级班,最难搞的“轴先生”,让他强出头,嫌他舒服是不是。 林先生不断地用眼神施加压力,韩兴到底年纪小点,沉不住气出列站在过道里,却也不甘心上去挨打,大声道:“先生,我是和林承润一起进来的。” 林承润:……我擦。 他立刻道:“先生,我是和林……重阳一起进来的。” 林重阳:……你们给我圆润地……我早就进来,先生都看见的,你们还想拉老子下水,老子不会帮忙的。 林先生哼了一声,表示不认可,手已经摸上了竹板。 林承润立刻喊道:“先生,真的,刚才林学弟的东西掉地上,我趴在地上帮他找呢。”说着他还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那是和韩兴在外面射箭、摔跤留下的。 韩兴立刻配合,两人如今好得演双簧一样,还望着林重阳嘿嘿笑。 林先生就看向林重阳,“重阳,是这样吗?” 林重阳差点咬住自己舌头,他能拒绝回答吗? 要说是,先生肯定说他撒谎,要说不是,俩小子能三天不让他消停,紧箍咒念晕他。 可他怎么能被俩皮小子算计,眼珠子一转,他摇摇头,抱歉道:“先生,刚才我睡着了,昨夜看书太晚,晨间起得早,站在这里鞠躬都睡着了,实在是失礼,还请先生责罚。” 我擦!这都行!睁着眼睛说瞎话! 满屋子人盯着林重阳,看看人家多会说话,明明不想先生责罚他,还说请先生责罚。 先生舍得打你么,细皮嫩肉,甜言蜜语,会做文章! 林先生果然示意他坐下,又点一个学生,林承铎。 林承铎身子晃了晃,想说自己也睡着了,又实在没有那么厚的脸皮,因为刚才还在大声背诵论语呢。 他张了张嘴,想说实话,就接收到林承润威胁的信号,别看他和韩兴俩人互相不服气,对外那是一致抱团的,林重阳都批评他们不能搞小团体,更不能抱团欺负同学,否则少不得要挨板子。 林承铎同学动了动嘴唇,权衡再三无奈道:“先生,他们是蹲在这里来着,韩兴同学还在我桌子底下来着。” 林承润和韩兴两人松了口气,得意地看了林重阳一眼。 林重阳紧闭嘴巴,目视前方,我静静地看你们挨揍。 下一刻,林先生已经冷笑着下来,拎着耳朵将两人分别拎前面去,“迟到已然不对,竟然威胁同学,罪加一等。” 本来迟到三手板,现在六板子,噼里啪啦打得两人嗷嗷的,别看两人打架的时候再疼也不吭声,这时候比着赛地喊疼。 林承铎同学倒霉地也挨了三板子,原因是畏惧强权…… 林重阳没用挨板子,有同学表示老师看脸。因为林重阳睡觉得挨打,撒谎更得挨打,结果林先生反而说他既维护兄弟又顾及先生体面,考虑周全,不打,还奖励墨碇两块。 我……倒。 同学们趁着大声读书的时候开始交头接耳,不过他们也就是说笑而已,要说嫉妒林重阳,呵呵,想太多了。 读书比他好?还是长得比人俊? 是人缘比他好?还是比他有钱? 都没有,那嫉妒什么呢。 更何况他还是一个非常友善,乐于助人的小伙伴呢,他们只有羡慕以他为荣,不会自不量力地去嫉妒。 也有几个人例外,比如林毓琦,晌饭功夫两拨人就起了冲突。 第78章 重阳打人 中午下课, 大家都去后院食堂吃饭, 林重阳和林承恩在前面悠哉地走, 林承润和韩兴两个在后面互相龇牙咧嘴,跟两条小狼狗一样。 食堂并不大, 吃饭的时候位置不够, 所以经常需要占位子或者等,有时候同学们会发生一些磨擦。 这个问题上报到林中和那里, 林中和觉得不需要改善, 存在一点小麻烦也有利于孩子们互相磨合。 他们进去的时候食堂里已经没有位子, 林重阳看了一圈, 有几个人已经快吃完,他就过去说话, 顺便占个位子。 林承恩则去端饭菜。 林承润和韩兴俩又在那里争执到底是谁连累谁, 连饭也顾不得吃。 林重阳无奈地摇头摇头,起初这俩人好得连体人一样,一起射箭一起玩游戏, 可慢慢地就开始别苗头,一起射箭比输赢,一起玩游戏分两帮……林重阳开始还有些担心,暗地里分别劝架, 让告诉林承恩韩兴是小客人,让着点,免得韩兴不踏实住不下。他回头又劝韩兴,让他让着林承润一点, 毕竟林承润是小主人,咱们是客人,客不压主么。 结果这俩人可好,学了他劝人的话互相怼,怼不过瘾就开始比,摔跤、射箭、跑步、游泳……各种都能比。 谁都知道韩兴比林承润小两岁呢,你比射箭就算了,你比谁吃得多吃得快,比谁跑得快…… 小孩子差俩月都很明显,更何况两岁? 开始的时候韩兴无一例外都落后,可是架不住这小子越挫越勇屡败屡战,到现在已经开始有输有赢。 估计再过一年输赢都不一定。 你说这俩关系不好,那可不对,因为最维护韩兴的人不是林重阳,而是林承润,反正林重阳看透了,这俩就两块磁铁,自带正负极,别人说什么也白搭。 家里的女人们也并不管俩孩子,反而更偏帮韩兴多一些,毕竟他小。 这里就凸显林重阳的作用,他没有办法让俩小屁孩不闹腾,他可以教导韩兴对别人有礼貌,尤其对那些女人们,嘴巴甜、仗义,给她们哄得心花怒放。 林承润更是不许人家掺和,说什么我们男人之间的事儿,女人别掺和。 听听,他娘都要捶他。 林重阳坐在那里胡思乱想的功夫,其他人已经吃好跟他告辞离去,他就坐在那里等。 这时候林毓琦和两个小孩子过来,一屁股坐下,开始吃饭。 林毓琦故意要恶心林重阳,所以吃饭吧唧吧唧,反正长辈看不见,这里没人敢管他。 他见林重阳根本没看他,顿时受到莫大的羞辱,哼了一声,“林重阳!” 林重阳听见有人叫他,这才扭头,对上林毓琦那双瞪圆的眼睛,诧异道:“你有事?” “什么你啊你啊的,我是你叔!” 林重阳:“你输。” 林毓琦只听见他叫叔了,心里受用一点,又吃了两口饭,“叫叔就行,不用你我的。” 他看林重阳不吭声,就找到了做长辈的威风,开始对几个小孩子训导,尤其是林重阳,一口一个小九叫着,“你不要觉得自己读了几本书,就寻思有多厉害。别忘了天山外有山天,人后面还有厉害人。” 几个孩子都憋着笑。 跟着林毓琦混的俩孩子小声提醒他,“天外有天,山外有山。” 林毓琦没听明白,“我说的不对吗?不是就是有天有山,再倒过来!哼,别以为我不会想糊弄我。” 林重阳搓搓小手,揉揉憋不住笑的脸颊脸,清清嗓子,正色道:“林毓琦,你娘在慈通庵还好吧。” 直呼其名,直言长辈事,这是不敬,如果对别人哪怕是林毓轩,林重阳都不会这样。 可林毓琦实在是…… 林毓琦愣住了,其他几个孩子也立刻不吱声,他们感觉林重阳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平平的,很像先生要发火打人的时候。 他们也听说不少林重阳的事情,刚来学堂,大家看他长得小,且又俊俏,不少调皮孩子就想欺负欺负他。 过程大家不知道如何的,反正就知道欺负他的孩子如今都服服帖帖的,见了他就规规矩矩地主动问学弟好,所以现在学堂的学生没有不知道林重阳不好欺负,当然不欺负他的好处也多,讨论学问、借钱、吃食、礼物,林重阳也是大大方方从来不藏私不小气的。 从前围着林毓琦转的一帮孩子,如今一个个服服帖帖的,全都规规矩矩念书,不念书的就回家干活。 林毓琦失了势,就觉得是大家势利眼,都巴结老太太的心头肉去了,不拿自己当回事。 他重重地哼一声,“我娘在慈通庵,你娘在青云庵,咱们半斤八两!”说完他得意洋洋地挑起下巴,轻蔑地睥睨着林重阳,这个姿势让他很爽。 林重阳看着他,淡淡道:“我听说青云庵是疗养的地方,慈通庵是悔过的地方,哪里来的半斤八两,你自己十六两吧。” 林毓琦知道他不说好话,尤其边上有人在偷笑,他怒了,一拍桌子跳起来,指着林重阳的鼻子骂道:“你这个私生子小娘养的,见不得光的狗东西,跑到我家里来霸占我的巢,你娘都不要你了,你还敢在这里跟我耍厉害,你叔我要是不教训你,你还真当我怕你这个小外来户子。” 他不正经读书,得空跑出去混,跟着外面的人学了写不三不四的话,很多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意思,只觉得说着爽、拉风,一顺嘴就对着林重阳开始比比划划起来。 他看着林重阳的脸越来越黑,更加得意,“对,你娘都不要你这么个小狗东西,你还敢跟我横,你赶紧收拾收拾滚出我家去,别占着我的家巢。” 鸠占鹊巢一时间想不起来,就浑说。 林重阳哼也不哼了,话也不说了,看着林毓琦那得意洋洋的样子,嘴巴一开一合的,他一把抢过旁边一个大海碗,抡圆胳膊“砰”一下子就砸在林毓琦的脸上。 他恨得牙痒痒,那碗没有扣在林毓琦脸上,而是用碗底磕在鼻梁上,林毓琦只觉得一阵剧痛,随即又酸又麻又辣又咸,就跟开了佐料铺子一样。 很快就有两道红红的鼻血流下来,吓得几个小孩子尖叫着跑开。 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很多人都没回过神来呢。 林毓琦嗷一声疯了一样跳过来打林重阳,原本还在别劲的林承润和韩兴俩已经飞奔过来,一左一右,一个伸腿一个推。 “扑通”一声,林毓琦摔了个大马趴,砸在地上半天没起来。 原本跟着林毓琦的俩小孩子吓哭了,“摔死人了,摔死人了,琦叔叔被摔死了!”他们尖叫着跑出去。 林承润和韩兴也吓一跳,真摔死啦? 林重阳走过去弯腰扒拉林毓琦的头,试了试还有鼻息,晕过去而已,他让大家不用惊慌,让人去厨房拿手巾和清水来。 很快有厨娘跑过来,按照林重阳的指挥给林毓琦擦干净脸,然后掐人中,林毓琦刚睁开眼,大喊一声:“我流血了,我要死了。”一翻白眼,又昏死过去。 这厮原来晕血。 林重阳看他的脸被砸的鼻青脸肿的,朝着林承润使了个眼色。 林承润笑了笑,对韩兴道:“这下可给我报仇了,当年他娘甩我一巴掌,我的脸肿了好几天,哈哈。” 韩兴瞪了地上的林毓琦一眼,恨道:“咱们不找他麻烦,他又找小九麻烦,欠揍!” 边上孩子们听着,纷纷退后,这几个孩子,别看小,打架都是好手,谁也不敢惹。 尤其那个韩兴,只是林重阳的书僮,倒是比少爷还厉害——他们私下里都觉得韩兴是林重阳的书僮,当然也有人觉得是林承润的书僮。 第102节 反正不管是谁的,他们认定他是书僮就是了,无视林家长辈对韩兴的疼爱,林重阳和林承润跟韩兴称兄道弟,非要认为韩兴不如他们只是一个书僮。 如今小方氏不在,林毓琦哪怕被打,也没人闹腾什么。 林中方? 他原本就不怎么管家里的事儿,自从被抽了鞭子,屋里有春月温柔照料,出去有好友聚会,更加不管。 所以林毓琦挨打也是白挨打,没人给他撑腰。 他近不到老太太跟前,觉得大太太一家都向着林重阳,其他人也都欺负他们,根本没地说理去,吃亏也是白吃。 所以他也就是跟他哥发一通脾气,让他哥给出气,可林毓轩自己还郁闷至极呢,现在不能读书,每天要去学一些庶务,他万般抵触消极怠工,现在只是借酒消愁,或者和狐朋狗友打牌取乐,哪里还有从前的俊秀风流潇洒之气。 这兄弟俩俨然就是当初林大秀的翻版,感觉在这个家里,已经没有立足之地。 只可惜他们又没有戴敏辉和李增仁这样死心塌地的狐朋狗友,所以反而被勾引得越发堕落,上不得台面。 林重阳却没有他们那般骄纵,打了人下午自己主动去先生那里认错领罚,两位小伙伴自然陪着。 林先生早就听学生们说了,知道林毓琦说不中听的话在先,他虽然生性耿直公正不偏不倚,可心底里难免还是对林重阳这样听话懂事读书好的学生偏爱良多。 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三个孩子,他道:“若是有人骂自己娘,不打不骂,没有血性。对方是自己长辈,打骂都以下犯上,该奖该罚……” “先生,那就奖罚相抵了吧。”林承润生怕先生会打林重阳,那细皮嫩肉的,打一下子估计得肿半个月。 林先生瞥了他一眼,“就你最该打。” 林承润撅着嘴低下头,怎么就是自己该打了,这事儿就是林毓琦不对,要是别人这么骂自己娘,妈了个巴子的,非豁烂他的嘴不可,管他是不是长辈,为老不尊是为贼,该打! 以下犯上,是大错,三孩子都一人三板子。 最后韩兴非常英勇地伸出两只手,要替林重阳挨打,林承润一见就许你邀功,小爷我不会怎的,他也把手伸出去。 林先生倒是笑了笑,随即把脸一沉,“都给我趴下!” 打屁股! 我擦,先生你过分了,打了屁股还怎么坐啊。 林承润和韩兴哭丧着脸,却还是乖乖趴下,自己把裤子扒下来。 林重阳汗哒哒地,表示自己能顶得住,也趴下,可自己扒裤子,咳咳,穿着裤子打也一样的。 林先生看了他们,“你们倒是有情有义,成,我也不打你们,每人去把四书抄五遍。” 我滴个娘啊!先生你还是打吧。林承润和韩兴眼泪刷地就下来了,“先生,学生愿意受打。” 林先生眼皮一抽抽,咳嗽了一声,林重阳会意立刻爬起来,朗声道:“谢先生教导。”说着踢了两人一脚,让他们别丢人现眼赶紧起来。 离开林先生的书房,那俩人还埋怨呢,“小九,你抄书左右开弓又快又好,我们可不行。” 林承润还凑合,韩兴就绝对不行。 林重阳瞥了他们一眼,“不要只长力气不长脑子。”说着一人拍了他们脑袋一下。 “哎,林重阳,说我不长脑子还打我头,”林承润胳肢他,林重阳怕胳肢,就连给林家送点心的人都知道…… 韩兴也扑通跳上去,把两人压在下面,闹成一团。 最后林重阳险些丢了半条小命儿,有气无力道:“先生也没说时限,慢慢抄……呗。” 林承润和韩兴俩哈哈一笑,赶紧把林重阳拉起来,给他赔不是。 林承润:“韩兴,你看你把小九压得,都喘不动气了。” 韩兴:“林承润,你看你把小九胳肢的,脸都笑白了。” 林重阳咬牙切齿,“你们给我滚远点,明天后天不想看见你俩。” 说着他就蹬蹬地跑开了。 “哎,小九,你别跑啊,要是有人欺负你怎么办,我们要保护你。” 第79章 长脸、打脸 这日下午他们有射箭课, 林重阳三人换上利索的短打, 穿着麂皮小靴子, 勒紧腰带,再披上棉斗篷一起去演武场。 冬天农闲时节, 正是练武的好时机, 祁大凤已经先将村丁们训练完毕,让他们解散, 然后迎上三个孩子。 三人先行礼:“师父好。”然后扔掉斗篷开始训练。 先围着偌大的演武场跑上三圈, 活动开了再打拳, 然后拉弓射箭。哪怕只有三个人, 祁大凤都让他们列队列,进行严格训练。 林重阳已经气喘吁吁, 却还咬牙暗暗坚持。 最后祁大凤要挨个检查他们的训练成果, 再针对性地提出训练重点。 林承润学得很标准,韩兴比他小,但力气偏大, 虎头虎脑的,祁大凤要教着他如何收力、放力控制自己力道,免得伤人伤及。 林重阳……祁大凤有点头大,这孩子个子小力气小, 其实等两年练也行,可他偏偏又挺好强的,拉弓的动作无一不到位,比那些大人也标准规范。 只可惜力气太小了些。 祁大凤还是很欣赏林重阳的, 虽然是个文弱小书生,但也有一股子不服输的血性之气,每次跑步打拳都能咬牙坚持,再苦再累也不叫。 看林重阳望着韩兴和林承润一脸羡慕,祁大凤让他不要着急,尽力就行,“力气这个东西,就和你的个子一样,在你每天吃饭睡觉,不知道的时候,它就偷偷地长,等哪一天突然的哗啦一下子,你就长高了,力气也变大,连你自己都惊讶。” 林重阳点点头,好吧,道理都懂,就是……现实有点挫。 祁大凤笑道:“你看我高不高?” 他站直了,拍拍自己的胸膛,砰砰直响。 林重阳估计他得有一米八十五还多,高大健壮,却非常灵活,看得很是羡慕。 虽然他爹也高,但是偏瘦削型的,没有祁大凤这么霸气的力量和外形。 林重阳做梦都想自己长得这么霸气彪悍,能以一敌十。 祁大凤嘿嘿笑道:“我小时候和你一样,个子小小的嘞。” 林重阳将信将疑,“不会吧?”大人都喜欢哄小孩子的。 祁大凤点点头,“当然是,我是从十五岁开始蹭蹭长的,你不知道,那时候一天吃多少东西都觉得饿,饿得浑身没有力气,眼冒金星,总觉得自己能吃下一头牛!我娘说睡觉的时候都能听见我骨头嘎巴嘎巴地响呢,那是在长个子。” 林重阳暗道但愿自己也能十五岁开始噼里啪啦睡觉长得骨头直响吧,毕竟前世上学的时候,小学里男同学很多不如女同学高,到了初中高中才开始逆转的。 姑且一信。 祁大凤不肯让他们训练得太狠,大半个时辰就让他们解散。 林重阳要回去练字,内容就按照林先生说的抄书,反正他每天都要练字,写什么都没关系,既然先生罚抄书,就抄这个。 因为有左右开弓的任务,所以……等于要比别人多一倍。 抄书之后他就要大量地浏览各种文章,他看书一点都不局限,什么诸子百家、三通四史、唐诗宋词、会典会要等,甚至游记散文、野史轶闻、地方志等等,只要书房里有的书他都会涉猎,然后根据重要程度再决定二刷三刷或者背熟。 因为林重阳和沈之仪有任务,他也一直都有大量阅读各种时文、程文墨卷、名家篇章,选出堪当教材的,剔除那些空洞无物的,再按照自己的标准分为背诵、精度、泛读、随便浏览几类。 这样积累七八天,他就可以选出两三篇不错的来,根据自己的理解点评,他的点评也不是随便说说的,而是先肯定优点,值得人学习注意的,再指出不足,阅读者需要规避的,同时把相关的典故知识点等等也列出来。 等点评完,这篇文章就是一副思维导图,只有他爹能看懂,林大秀会自己誊抄一份,然后将原件给他儿子收起来。 林重阳让他和林承泽、林毓贞等人一起研究,既能增长学问,也可以增长他爹在这群子弟中的威信。林承泽来年想和林大秀一起下场,如果不中后年还有一次机会,所以他现在每天也是练习破题、做文章、背诵高头讲章,时常会来找林大秀讨论。 林重阳再从他爹整理的文章里随便拿两篇去应付沈之仪。 之前他还会提醒沈之仪,选文不是重点,重点是选文的过程中概括归纳总结,学到自己需要的东西,开拓自己的思维,而不是为了和谁比,更不是为了炫耀……他用很委婉的方式点出,想必沈之仪也看得懂,只是这厮骄傲得很也未必会当回事。加上之前沈之仪用言语怼过林重阳,林重阳对他已经按捺住为师者的职业病,又许久不见,自然就不会再忍不住。 事实也证明态度的重要性,沈之仪今秋去考举人的时候,中间又出了一点故障。 过程他没说,结果就是没中。 大爷爷等人都说沈之仪的学问远超过大伯和三伯,中举应该不难的。 只可惜有时候性格决定命运,性格不改,命运不变。 林重阳看了不到一个小时的书,天色基本就黑了,掌灯吃饭。 大家都要读书,现在不需要天天去老太太那里请安聚餐,都是在各自屋里解决。不过他坚持和林大秀一起吃的,晚饭、睡觉之前,是父子俩交流的主要时间。 前几天林大秀出门参加了几个文会,今儿刚回来。他也不用春红伺候,自己给儿子盛了一碗紫米粥,“承润和韩兴呢?”他感觉除了早上睁眼看见这俩孩子一眼,之后就一直没见到,几乎天天如此。 林大秀接过已经温热不烫口的粥喝了一口,“谁知道呢,可能在哪里烧鸟吃吧。” 那野趣玩一玩也就行了,天天玩他可没兴趣。 林大秀又给递给他一个芹菜肉包子,夹了一小碟子下粥菜放在儿子手边,“前两天你把林毓琦打了?” 林重阳嘿嘿一笑,“用面条碗砸的。” 当时林承铎正在吃饭,这是个不浪费粮食的好学生,汤都喝干还在意犹未尽地夹里面的咸菜碎,他非常耐心地等着林承铎都吃光才抢碗的,顺便砸了林毓琦。 林大秀看了他一眼,“打人很爽啊。” 林重阳笑了笑,喝了一口粥,故意声音不清道:“打林毓琦反正挺爽。” 林大秀看他那狡黠样,也忍不住笑了笑,伸手摸摸儿子的头,惹得林重阳抗议。 “爹,我大了,别摸我头。”你也摸,他也摸,都当他小孩子呢。 林大秀笑道:“怎么爹还摸不得,你可是我摸大的。” 林重阳做了个鬼脸,把粥放下,探着头耍赖皮道:“那我不用吃饭喝水,请爹继续摸吧,最好把我摸得和祁师父那么高大。” 他这样一副小无赖的样子,逗得林大秀哈哈笑起来,轻轻拍他的后背,“成,以后爹不摸你头,当你是男人。” 这还差不多。 吃完饭,林重阳放下筷子,“爹,我去外面等你散步。” 林大秀感觉现在儿子不像小时候那样深沉,跟着林承润和韩兴一起,也带上一点孩子气,这样挺好的。。 林重阳带着他爹散步也不是单纯为健身的,他们的散步是有“外交”任务的,从自己家院子出发,然后在祖宅绕一圈,这样就会经过各院子,和家里人打个招呼,聊几句,然后继续走。 大老爷书房不需要,那个白天去过。大太太的后院要去,之后再去老太太那里,和姐姐妹妹嫂子什么的联络感情,最后要在老太太跟前说说话,陪老人家聊聊,差不多就告退离开。 早上的时候还会在村子里溜达一下,和村子里的人打招呼。 不要小看这散步外交,几天功夫林重阳就能将村子里的人认识个遍,甚至还知道他们家的近况,自然也带着他爹刷够脸积攒了经验值。 第103节 虽然这样要花不少时间,可林重阳觉得值得,毕竟生活不只有读书考试,还有家庭和亲朋。 说一千道一万,不如跟前走一遍。 他们还去看了一眼蒋奎,他已经被林重阳的初级化学物理知识给迷住,正钻研那个呢,自然也没空再去研究那些害人药来卖。 反正他也没有家人拖累,如今就在林家堡住着,自己有一座小院子,躲在空阔的地方折腾,林家堡的人都远着他点,因为他的草屋不是烧起来就是会爆炸…… 危险得很。 所以村里人好心,挖了一条人工水渠,把蒋奎的院子绕一圈,这样不管起火还是怎么的,也能及时救助。 回去之后,那俩小子也已经吃完饭在下棋厮杀。 这时候林大秀就继续去温书,林重阳一边看点书一边和俩小子下棋——他们不肯和他下,没有成就感。 所以,他只能当裁判或者围观,实在手痒,他就教春红和秋枫,不过到最后这俩一起下,也不带他玩…… 他感觉到了独孤求败的寂寞如雪。 这日大家正上课呢,就看到老先生领着一群老老少少来参观,年长的穿着鹤氅带着暖帽,年轻的也穿着长袍披着棉斗篷,一看都是读书人。他们在启蒙班扫了一眼,中级班站了站,然后就直奔高级班去,据说旁听了课程,还和高级班的学子们进行了热烈地辩论。 吃晌饭的时候,林重阳几个人正好做在林毓贞和林毓熙旁边。 林毓熙一脸愤愤,“那个宋什么?他张狂什么啊。” 林毓贞慢条斯理地吃着饭,“宋晟,他有点资本,都在说他要是后年下场,必定连中小三元。” 林毓熙却不服气,“他以为自己是县案首的弟弟,自己也是案首啊,那么自信来年怎么不下场?今年都十二了。” 林毓贞道:“听说是为了避开赵佐良,免得到时候二虎一伤。” 林重阳安静地吃着饭,默默地听他们讲八卦,好像是有个叫宋晟是宋家庄的,不过和林毓锋的妻子小宋氏不算近亲,已经出了五服,没多少亲戚。这个宋晟是林大秀那年考县试的时候县案首宋殊的堂弟,为人聪明好学,少有才名,但是张狂得不轻,放话只要他下场县案首就是他的。 宋晟有个标准特色,那就是一年四季手里都拿着一把纸扇,当然不是为了扇风,而是为了炫耀他的大作。 而那个赵佐良,是赵家的人,和林毓隽的妻子小赵氏有那么一点亲戚,这个赵佐良也是自小有名,是近十来年赵家最出色的一个子弟。 赵佐良今年十三岁,明年下场,宋家以宋晟年纪小为由,让他避开一年,等后年再下场。 然后这个宋晟眼高于顶,来林家堡挑衅了不少人,这才惹得几位叔伯们大为光火。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沈之仪的本事,倒是比沈之仪还狂上几分。 林承润问道:“叔,他有吹得那么厉害吗?” 林毓熙想贬低两句,最后却叹了口气,默默地吃饭。 林毓贞道:“是有真本事的。” 林承润就看林重阳,“小九?” 林重阳疑惑地看着他,“怎么啦?” 林承润神秘兮兮地道:“小九,你不生气啊?” 林重阳笑了笑,“生什么气?因为宋晟狂傲自大?那是他的自由,我们气什么啊。” 林毓熙道:“可他也太狂了,居然直接把我们贬得一文不值,说我们文章不上道,还说……”不等他说完,被林毓贞打断,示意他赶紧吃完还得去温书呢。 林毓熙道:“四哥,怎么还不让我说了?” 林毓贞看了林重阳一眼。 林重阳立刻就明白了,笑道:“叔儿,有什么你们只管说呗,我顶得住。”不就是被人说坏话吗?又不会掉块肉,没什么的。 林毓熙见林毓贞还给自己使眼色,假装看不到,“小九,那宋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总是看你爹不顺眼,一直揪着他不放。你爹都不理睬他,他就直接讽刺说之所以能得个童生,全赖一张脸,否则县试都过不了。你不知道那小子那狂样,说完还哗啦啦地摆弄扇子,也不怕闪了他的舌头。” 话音一落,林承润和韩兴俩就气得拍桌子,吓得旁边几个吃饭的小同学赶紧挪一边去。 他们看林重阳居然没有生气,还在吃饭,林承润急了,“小九,你不生气啊?” 林重阳将嘴里的饭慢慢地咽下去,道:“我爹长脸,我做儿子的骄傲。等我爹变成秀才,这些话他宋晟再狂也不好意思说出口。”否则就是羞辱提学官,那可是要倒霉的。 当然,他不拍桌子不代表不生气,生气也不是非要跳脚。 林承润和韩兴两个已经商量是要和宋晟比射箭、跑步、摔跤还是直接打闷棍,听得林重阳直摇头失笑。 “听说他们不是要住两天吗?下午咱们射箭课以后去会会呗。”林重阳提出了建议。 几人立刻说好,祁大凤的课不能耽误。 谁知道他们下午上课的时候,宋晟等人主动找上门来。 跑步之后,林承润和韩兴去远处练习拳脚功夫,林重阳自己拉弓训练。 他正练习着就看到几个少年走过来,为首一人……手里拿着一把纸扇。 大冬天的,北风呼啸冰天雪地,这人居然穿着棉袍披着斗篷,手拿着一把纸扇。 这肯定就是宋晟了。 宋晟扇子在手心一拍,就指着林重阳笑起来,“这年头居然还有人习武,难不成要去当兵?还真是自甘下流呢。” 和他一起的人就笑起来,也有厚道人替林重阳他们说两句,“林家自来就是要习武的。” 宋晟下巴一扬,“今非昔比了,十个将军不顶一个进士。” 众人哄笑起来。 他是故意带着自己的小伙伴脱离了大人的队伍来找林大秀儿子的茬,没有长辈在跟前,也不用顾忌什么,要是林重阳告状,他们可以不认账啊。 林重阳拉弓瞄准宋晟,看了他一眼,这个宋晟相貌并不出众,虽然衣饰讲究,那张脸却天生土气。 宋晟的视线落在林重阳脸上,鼻子里哼一声,拿眼梢瞥了林重阳一眼,“这就是林家吹嘘的小神童?”而林重阳却又专心拉弓,并未理睬他。 宋晟便走过去,居高临下地打量着林重阳,“听说你很聪明,不是吹的吧?” 像林大秀那种人,在他眼里就是金玉其外,徒有其表的,老子如此,儿子也不例外。 林重阳翻了他一眼没理睬,继续拉弓。 宋晟不悦道:“真是好教养。” 林重阳又翻他一眼:“的确臭毛病。” “你——”宋晟刚要发火,却哼了一声,“啪”的把扇子打开,故意将上面一副对子冲着林重阳。 林重阳不动声色扫了一眼,上面写着:叶垂千口剑,干耸万条枪。 看起来宋晟很得意自己的诗作,自己又欣赏一遍,啧啧有声。他一副挑衅地架势看着林重阳,“林重阳,你爹学问一般般,你估计也一样吧。” 林重阳淡淡道:“父亲的学问做儿子不方便评判,可我知道你的学问不过尔尔。” 有人立刻起哄,“说我们宋兄学问不好,你难道很厉害吗?” 见同伴们给自己助威,宋晟傲然道:“你若能作一首我这样的诗,也算你有点水平,这可是我小时候做的。” 林重阳切了一声,“说你学问尔尔也是抬举你,眼神还有问题,这竹子十根一片叶,到底是傲得不屑长叶子还是学问太烂算不明白?” 他哼了一声,背着自己的弓就去找林承润等人。 谁不会哼啊! 宋晟像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似的脸颊通红,眼珠子死死瞪着自己那副引以为傲的扇面,喉咙里低吼一声,稀里哗啦将自己的扇子撕了个粉碎。 第80章 进学、质问 预备案首宋晟在演武场被林重阳给羞辱的消息长了翅膀一样, 没多久就传到了学堂里, 众学生们高兴得直说小九威武。 他们都说那宋晟实在是狂得没边儿了, 就算少年成名,也没必要跑到林家堡来显摆吧, 有本事就下场拿几个案首来说话, 不要在亲戚家里张狂。 其实他们也冤枉宋晟,他也不是单单跑林家来故意找林大秀等人的茬, 实在是从小就被人说天才, 自以为真是天才, 加上的确有才, 就越来越刹不住自己。 在演武场的事情,还是他这么大第一次被人如此不给面子的打脸。 可他偏偏不能跳脚, 因为对方是个小孩子, 比他年纪小了一半,他虽然狂却不是不懂事,若是自己计较那就是真输了。 他原本在学堂高级班挑衅林家来年要下场的那些学生, 但是林家学生被教得涵养都不错,并不怎么接招,尤其是林大秀,看都不看他, 睬都不睬他。所以他觉得林大秀一定只有脸好看,肚子里全是草包,所以才不敢接招。 被林大秀这个“草包”无视,让他非常没面子, 后来遇到林重阳就想羞辱一下儿子,这样也能顺便羞羞老子。 哪里知道这小子不是个正常小子,想欺负人反被羞辱,说理都没地说,只能自认倒霉。 因为宋晟丢脸,那些人天没黑就灰溜溜走了,原本说要住下一起讨论学问的也不好意思住了,全都一起离开。 他们走后,这事儿在学堂足足被议论了小半个月学生们的兴奋劲才平复下来。 这日是高级班学生们集体讨论的日子。他们平日里各自学习,十天里有一天大家一起讨论题目,以及学习心得,先生们也全部出席。 林先生建议还让林重阳也参加。 原本一个时辰的讨论课,因为林重阳的加入足足讨论了一下午。 最后先生们得出一个结论:来年林重阳要是下场,也可以中的了,甚至比林承泽、林毓熙几个把握更大。 晚饭前老先生去将结果汇报给林中和,老先生很兴奋,“中和,要是承阳来年下场,咱们林家可就有七岁的生员,绝对声名远播。” 这样的话林家堡就有一位神童! 平日里大家说神童,这个也就是自己说说的,外人知道得不多,可如果下场得了功名,那就是铁打铜铸的神童,远近闻名。 林中和笑了笑,让老先生不要那么激动,请老先生将讨论课的情况说了一下,重点对林大秀、林毓贞林毓熙以及林承泽等十来个关注一下。 听完他道:“毓贞、大秀这俩是肯定中的,承泽先下场试试感觉,后年再中也是一样的。”另外还有两个也可以中,只不是他们这一支的。 晚饭后他就让人把林重阳找来。 林重阳当时正被小伙伴们围着恭喜呢,因为大家都说来年他可以和林大秀等人一起下场,早点考个秀才回来。 林重阳朝着他爹嘻嘻笑道:“爹,我能去吗?” 其实他还是很想早点下场的,不是为了什么神童的虚名,主要是有功名在身,哪怕人再小,也有话语权。 就好比林大秀没中秀才,别人可以说他刷脸如何的,一旦是秀才,那也只能心里嘀咕,没人敢说出来。 而他要是有了功名,那宋晟再狂,也不敢当着他的面说什么学武就是自甘下流。 林大秀朝着他笑了笑,“这个你得问你大爷爷。” 要是父子俩一起去县试,有点丢人,一起考秀才,儿子还这么小,林大秀根本不在乎会不会被人说。 第104节 儿子喜欢就行。 林承润几个和韩兴笑道:“小九你别担心,咱们去帮你说。” 大家都说可以帮他联名给大老爷上书,然后笑成一团。 这时候青墨就来了,请林重阳过去。 林重阳见单独叫自己,没叫林大秀,就感觉似乎不大妙。 果然,去了林中和书房,林中和开门见山来了一句,“小九,来年你不能下场。” 林重阳小手扒着桌沿,看着对面端坐的林中和,问道:“大爷爷,为什么不能?” 林中和道:“你还小,不急在一时。” 林重阳问道:“大爷爷,我不想等到十三四岁?”那太久了。 林中和捋髯沉吟道:“不用十三四,那也要过了十岁,我看了看,你十岁、十一,按例是有童生试的。等不及的话,就十岁下场,这样十五岁参加乡试正合适。” 他给林重阳设计的考试路线就是十一二中秀才,十五岁中举人,如果真的有大才,说不定二十岁可以中进士。 林家很多子弟其实都是十二三下场童生试,二十岁以前乡试中举,这样比较稳妥,毕竟小小年纪中了秀才,虽然是有功名,可林家不差这个秀才,若中早了反而压力大,容易心生懈怠后运平平。 他觉得让林重阳十五岁去参加乡试,已经是很早了两年。 更何况他觉得让林重阳晚几年下场,准备更充分,到时候很可能可以从县试到院试连中小三元,若是现在下场可以中,名次却未必会高。 要十岁啊。 林重阳将下巴放在桌沿上,开始给他大爷爷忽闪大眼睛,“大爷爷,后年呢?” 林中和笑了笑,起身弯腰摸了摸他的头,“还是小娃娃咧。” 又摸头! 你们整天这样摸我,我能长大才怪呢。 可大爷爷不是爹,他也不能直说,只得老老实实被当娃娃对待。 他和林中和摆事实讲道理,结果林中和就是不松口,以他年纪太小为由,让他稍安勿躁。 林重阳也能理解大爷爷的心思,如果自己这时候下场,中了秀才,外人会说林家出了一个神童,然后自己的压力就会很大,到时候如果不中举,那唾沫星子也能淹死他。 大爷爷一片拳拳之心,他也不能不领情,只是怎么都有点郁闷。 所以回到房里,林承润和韩兴怎么逗他都提不起精神。 林承润安慰他,“小九,你十岁再下场,就可以和我一起啦。” 韩兴苦着脸,“你们那么早下场,那我怎么办?” 林重阳的郁闷也只有一小会儿,见大家为他担心立刻就开心起来,郁闷一扫而空,笑道:“所以啊,你把习武的时间减少一些,再多读书,到时候和我们一起。” 林大秀进来听见他们嘀咕,道:“你暂时答应着,过了年我帮你跟大爷爷说。” 林重阳一想,明年他爹如果中了秀才,那就有话语权,到时候真的可以跟大爷爷商量一下。 他又高兴起来,一把抱住林大秀,“爹,你要加油!” 林承润和韩兴也握拳,“加油,必中!” 转眼过了年,正月报名,二月县试、四月府试、五月院试。 林承润和林毓覃一起,成为童生,院试结果以后,林大秀和林毓贞毫无悬念进学得了秀才功名,林毓熙未进学。 戴敏辉和李增仁又一次府试落榜,两人商量一下决定不再读书,还是早点结婚生子,生个十个八个儿子去考试。 此时文魁楼已经开起来,林家占四成,黄家占三成,赵一刀占一成,另外两成用来固定打点官府以及其他势力。林重阳就建议两位干爹和他一起合资开了文魁楼的分店,主营百姓餐,挂名老板是戴敏辉。 这一年林毓锋和林毓隽兄弟俩下场参加会试,结果双双落榜,两人也没回来而是留在京城继续读书。 林大秀进县学读书,初入学半年需要住校,到年底就可以回家,来年就可以通融不用住在那里。林重阳虽然很想跟着他爹一起去县里,不过县学有规定,要住校,自然就不能带家属。 林大秀不在的这半年,林重阳带着林承润和韩兴两个住在四房的院里。 表面上他们晨起锻炼,头午学堂上课,下午武术课、练字,晚上温书。 现在林大秀已经进学,林重阳给沈之仪选书的任务就非常轻松,于是在自己学习读书之余,他就有一些空闲时间。 原本可以下棋的,只是五子棋黑白棋象棋双陆这些小伙伴们已经不肯和他玩,大人的时间和他也没那么合拍,所以他就扩大阅读范围,开始读一些野史、话本等等。 写这类书的作者一般都是功名无望,贫困潦倒书生居多。 他们笔下的书生一辈子没见过千金小姐,总以为随随便便就能遇到,还必须对他一见倾心,非卿不嫁,要死要活……而他则赶考途中可以遇到狐仙精怪,来一场风花雪月的露水姻缘,最后还能功成名就抱得千金小姐归。既有不需要负责的妖精红颜,又有知书达理端庄温柔的名门闺秀,真可谓只羡鸳鸯不羡仙。 看多了他自己构思飞来飞去要把脑袋撑裂了,为消耗过多的脑洞他就开始写自己的话本,笔名无名氏,书名《神州双雄》,主角原型林承润和韩兴,冒险建功立业类的英雄故事。 他写话本既不是为了赚钱也不是为出名,纯粹出于好玩,所以根本没当回事。 有空就写几张纸,顺便练练字换换脑子。 结果某日被韩兴那小子给翻出来,他和林承润两个最喜欢各种冒险、打仗的英雄故事,而林重阳的故事里也没有什么风花雪月,以这两种居多,自然很合他们的胃口。 原本只是林重阳的习作,结果这俩小子当了宝贝,看完就催着他写,平时在小伙伴群里也没少讨论。 一来二去,小伙伴们都传看,很快有人专门跑来林家堡抄书去看,私底下一个劲地催下一章在哪里,什么时候出,愿意高价购买云云。 最后就有头脑灵活者拿去书斋刊印,一经面世,立刻火爆圈内,读者群众遍及各阶层,粉丝众多。 这些林重阳并不知道,因为他写完就该干嘛干嘛,并没有被自己写的话本影响生活和时间安排。 这日武术课林重阳照旧练箭以后学习拳脚,如今他也跟着祁大凤学一点拳脚功夫,按照祁大凤给他的安排,骑马射箭要精,拳脚功夫要会,剑术也要有所涉及,反正他小,慢慢来就好。 武术课之后,林重阳接到大爷爷的口信,让他去书房。 林重阳迈着轻快的步子进了书房,看林中和在那里写大字,就跑过去,“大爷爷。” 林中和笔势不停,一气呵成写了一个大篆。 林重阳跟着他学大篆、小篆也有好长一段时间,大篆不像楷书那般横平竖直的方块状,反而圆头圆脑更具象形意蕴。 林中和收笔看了看,问林重阳:“认识吗?” 林重阳笑道:“是个恒字。” 林中和点点头,“何解?” 林重阳有点纳闷,大爷爷是不是有点不对劲?还是自己太敏感,他道:“坚持不懈,持之以久。” 林中和叹了口气,“恒,对人来说,比善、智、勇更艰难,唯有恒,方有成。” 林重阳一副虚心受教的样子,又敏感得感觉有点不对劲,是不是爹犯错了? 林大秀已经进学,会不会有些骄傲,然后做错什么?他胡思乱想着,又听林中和道:“农人种田,伺候庄稼,日复一日,要遵循节气安排农事,不管刮风下雨,节气到了就要去做,持之以恒,方能收成。” “读书人,日复一日,读书习字,背诵文章,持之以恒,方得功名。” “中间偶一念之差,必然前功尽弃。须谨记,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林重阳赶紧表示谨记。 林中和又语重心长地说了不少话,最后随意地问道:“听说你写话本?” 林重阳立刻腼腆起来,有一种小心思被人戳破的尴尬,毕竟他写的时候用笔名“无名氏”,就是为了不让人知道自己,而林承润和韩兴也一直都没出卖他。 听他们说这本书在书斋多么多么受欢迎,林重阳心里还是暗爽的,但他也没想过公开自己,反而说如果被人知道,就让林承润和韩兴认领。 毕竟是他俩传播出去的。 一直都相安无事的,怎么大爷爷今日突然问起来?才知道,还是早知道今日才发作? 林重阳挠挠头,眼珠子转了转,要不要说是林承润写呢? “大爷爷,我……我”他终究不能对林中和撒谎,因为林中和是他真正的启蒙老师,“孙儿混写过一点,后来都没写了……”他后面的声音几乎听不见。 林中和从旁边的一摞书里抽出一本刊印的《神州双雄》扔在桌上,屈指点了点,“我不过是粗粗看了两眼,就知道是你写的。虽然故意用词朴素不讲修饰,甚至多有俚语俗语听起来都是老百姓的调调,可真正的粗俗话和文饰过的一眼就能看出区别。” 大爷爷这是证据确凿?别人也可以这样,林重阳还是不甘心承认,他下意识站得更直一些,“大爷爷,我……写了开头,其他都……都是别人写的。” 林中和笑了笑,“别人,林承润那小兔崽子?” 林重阳顿感不妙,大爷爷生气了! 第81章 认打认罚? 虽然林中和语气随和, 脸上还带着笑, 可语气中的意思林重阳能分辨得出来。 说起来大爷爷很少对小孩子生气, 尤其在林重阳面前,以前林承润和韩兴犯了错误, 都是求林重阳帮忙说情化解的。 这《神州双雄》是林重阳主笔, 可林承润和韩兴也没少掺和帮忙想情节,有时候手痒痒也会写一稿, 再让林重阳润色。 如果自己说林承润写的, 估计林承润少不得要挨揍, 而且是一顿狠揍。 林重阳决定还是自己坦白, 大不了写保证以后再也不碰。 林中和倒也没让他太为难,轻哼一声, “你也不用犹豫, 就那小子写不出这样的锦绣文章,别说他,就他爹和他三伯也写不出来。” 这是夸赞吗?是不是没有危险? 林重阳挠挠头, 感觉大爷爷认真起来,让人压力很大,他后背都出汗了,脸颊也有点火辣辣的。 林重阳之所以不想承认, 其实他自己也清楚,在他们这样的人家,你偶尔看话本是可以的,消遣打发时间, 甚至私下里夫妻俩看看春宫图,也无伤大雅。 只是好好的读书人如果写话本,那可就犯了大忌讳,这不是不务正业误入歧途那样简单。 写话本在他们这样的大家族里那就是丢人、有失体面、不入流的举动,会被别的家族指指点点笑话。 反正男人可以养外室、勾引别人家闺女,这对他们来说都不是什么不可饶恕的,无非就是风流,反而还被有些人当雅事儿说。 可一旦他写话本,用有些清高人的话来说,那就是写这个东西,上不得台面。 除了那些考多少年都考不过县试、府试的为了糊口可以写写,哪怕是童生都不应该写,因为童生至少可以去当启蒙先生或者代人写书信。 秀才就更别说了,穷措大也不应该写这个东西。 对于林中和来说,林重阳这就是明知故犯,觉得他认为学习枯燥,自满骄傲,不能持之以恒,所以需要敲打一下。 甚至还有更严重的,很可能是他不满林中和不许他下场,然后消极对抗,若是让大爷爷误会这个,那可不妙。 因为他知道大爷爷是为他好,真的没埋怨大爷爷不让他下场,他不想大爷爷误会。 意识到这一点,林重阳脑门都冒汗,立刻跪下认错,“大爷爷,孙二错了,以后都不写了。” 第105节 他知道林中和从来不冤枉人,没有证据不开口的,一旦开口那绝对是里里外外都扒干净了。所以,衡量一下还是老实招供得好,免得证据确凿,那时候还得罪加一等。 虽然他觉得写话本也没什么不对,反而对提高写作水平也有帮助呢,只是他也明白需要克制自己来适应这个时代的一些理念,至少现在要如此。 比如说有些读书人饿死也不受同学金钱周济、瞧不起小商贩、当兵的…… 就算大家族也都开着铺子,有着生意,但是也瞧不起商户,绝对不允许子弟入商籍。 写话本也是那么个道理。 林中和看自不知道他内心的活动,“你承认错误了?” 林重阳点头,“认。” 林中和又问:“那你认打认罚。” 林重阳很纠结,“大爷爷,认打如何,认罚如何。” 林中和故意板着脸,“认打,那就十大板。认罚,好好读书,十岁之前不许下场。” 虽然挨打不是好事,可林重阳脑子转得快,立刻可怜巴巴的问道:“大爷爷,那孙儿愿意打二十大板,是不是可以提前两年下场?” 林中和被气笑了,又透着无奈的宠溺,指着他,“你这个孩子,怎么和皮小子般淘气起来。” 听大爷爷语气有所放松,林重阳立刻跪地膝行过去,抱着林中和的腿,讨好道:“大爷爷,您就让我下场吧,以后我什么都听您的,让我打狗绝对不撵鸡。” 林中和心早软了,还是努力板着脸,“你这孩子不许学他们油嘴滑舌!” 林重阳内心叫冤枉,其实平日他也油嘴滑舌啊,否则也不能把大爷爷他们的好东西哄走那么多。 林中和低头看他,“小九,你为什么一定要现在下场?等过了十岁不好吗?” 他觉得这孩子平日里明明很懂事明理,这事儿怎么就这么拗呢? 林重阳回道:“大爷爷,我可以说实话?” 林中和笑起来,又板住面孔,“不说实话罪加一等。” 林重阳便道:“大爷爷,我只是想早点考个秀才出来,若有功名在身,就是一个大人了。” 人与人的交往是有圈子的,成为秀才,基本就和秀才等读书人交往,初读书的学生以及童生们见了秀才就要毕恭毕敬,普通人都以相公呼之,更加尊崇。 遇到什么事情,秀才开口,那影响力比一个普通人大了不知道多少倍呢。 村里那些没文化的村夫村妇们拌嘴吵架,都要找有声望的人调节,这个有声望基本就是识字有身份的人家。 对他来说,有了功名就有男人的自尊和地位,这是最重要的。 不信看林大秀。 读书之前,谁都骂他是纨绔,白长一张俊脸,一无是处。 中秀才后,谁都夸他年轻有为,学问好长得俊,风采斐然。 看看赵一刀那些新晋超级脑残粉就知道。 林重阳渴望和这些大人们平等对话,而不是年复一年一直当孩子王,尤其他爹有了功名之后,他更不想再压抑自己。 他不是很懂为什么林中和一定要让自己憋着,他感觉自己这四五年一定会做点别的什么,绝对不会就这样老老实实干读书。 毕竟四书五经就那些,程文时文每年堆山填海,永远看不完,他也不可能天天去看那些东西。 其他的书籍他也广有涉猎,除此之外,自然会想出去走走看看。 如果大爷爷说打板子就让他下场,那他宁愿被打板子。 林中和看了他半晌,叹了口气,“你可知道,人一辈子最幸福的时光就是做孩子的时候。” 林重阳自然懂,就因为懂,所以他加倍珍惜和小伙伴们一起的时光,也尽可能地为他们创造、维护这种幸福。 可他毕竟不完全是孩子的心理,会有其他的需求。 他咬了咬牙,认认真真地道:“大爷爷,孙儿认打。” 他能感觉得到大爷爷的坚持已经出现了松动。 林中和叹了口气,“小九,你懂大爷爷的用心否?” 小九是个聪明孩子,人都说一等人用眼教,这孩子根本不必用眼,他什么都能考虑你头里。 教都不用教,是个天生的好学生。 林重阳笑道:“大爷爷,小九懂,小九有错在先,该打该罚都有章程,小九无怨言。” 外面青墨听见小少爷竟然选择挨打,哎呀,就你那个小身板,一板子就能给你拍散架,还自请二十板子呢! 他急得在外面探头探脑,后来听见林承润几个过来,赶紧哧溜过去告诉他们。 林承润和韩兴当时急得就要进去“救驾”,还是青墨有主意,让他们赶紧去找大太太和老太太,别人都不管用。 于是他们兵分几路去搬救兵。 速度不可谓不快,力度也够,老太太都拄着拐杖和大太太一起过来。 不过显然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林中和有先见之明,直接将书房院的各处门都管死,锁住,钥匙自己拿着,免得有吃里扒外的小厮给偷摸开门。 所以青墨觉得很无辜,自己就那么不值得信任吗? 林重阳看大爷爷那架势,感觉这是要给自己一顿胖揍不成?刚才彼此不是非常坦诚,聊得不错吗? 林中和自己去挑板子,他这里板子都是现成的,因为经常在书房里教训犯错的子弟,头好几年的时候林中方都在这里挨训的。 林毓锋和林毓隽几个也没少在这里挨打,林承润和韩兴几个更不用说。 只有林重阳此前从未挨打,今儿这是要破例。 青墨看着他挑板子,一开始拿起最粗最厚最重的那根,一根估计三十斤重,一板子能把林重阳拍扁,他的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好在大老爷放下来,又去摸第二根,略薄一些,轻快一些,但是有棱。 打身上那还了得! 大老爷没拿,选来选去也没选好用哪根。 青墨毕竟伺候大老爷有年头,立刻就明白大老爷纠结什么,这些板子都太大!哪怕是最轻最薄的那根,也有七八斤重,就算不用力都疼。 他忝着脸麻着胆子上前建议,“老爷,要不用戒尺?”如今说戒尺,一般都是先生上课用来打学生手板的那片竹板,林中和这里自然也有一根的。 林中和似是被青墨这样一说,立刻意识到自己挑三拣四,下定决心要给孩子点教训结果竟然舍不得打。 这简直是惯子如杀子! 意识到自己这个心理,林中和十分愧疚生气,直接就抄起最末的那根板子,“趴好。” 书房里有张凳子,林重阳就趴在那里,自己把裤子褪下来,露出臀部,免得把衣服打碎,到时候布料粘着血肉,要扯下来更疼。 这是他看别人挨板子的经验之谈。 哎呀娘嘞,青墨已经不敢看了,比自己挨打感觉还难受。 老爷也真是的,小少爷不就是写了个话本,哪里用得着真打啊,教训一顿抄书罚站,不就得了吗? 以前小少爷犯别的错也没见打,今儿怎么就非打不可? 外头传来大太太的声音,“老爷,小九还是孩子,打不得啊。” 老太太也拿拐杖戳门,“老大,你给我开门,我看谁敢打我家小九。” 老太太都出动了,老爷哎,您就给个面子嘛。 青墨跪地下苦苦哀求。 林中和不为所动,还下令,“谁要是敢撞我的门,自己掂量掂量。” 老太太和大太太虽然心疼林重阳,可林中和也五十的人了,全家合族都靠他撑着呢,谁敢撅他的面子撞他的门? 不过林中和也不能让老太太担心,就让青墨出去告诉老太太,小惩大诫。 老太太也知道他有数,既然要做就有非做不可的理由,想必不会打得太重,所以就算心疼林重阳,也不能耍赖,比如说“你要打孩子不如打我这把老骨头”之类的话那是绝对不能说的,撞门那也是不能撞的。 她们只好回去等,大太太已经喊人去请大夫来家候着,还准备最好的药膏,等打完根据情况处理。 林承润和韩兴几个看娘子军们撤退了,他们兄弟这顿打是挨定了的,顿时有些慌,可哭闹也没用。因为林中和有令,兄弟挨打,其他人哭闹,那就打双份,甚至可能几个人闹就打几份。 他们哪里敢闹腾,因为那是害自己兄弟哎。 很快打板子的声音就响起来,“啪”的一声,脆而响亮,一点都不闷。 没听见林重阳喊疼的声音,他们几个倒是疼得嗷一声,跟打在自己身上一样。 然后半天没听见第二声,反而听见林中和说话的声音,听不大清楚,接着第二声板子就来了。 众人又嗷一声,还待这样的,不如赶紧噼里啪啦打完好呢。 就这样,林中和打一板子说两句话,打完三板子之后,外面的人怎么都没等来后面的,面面相觑:打完了? 大老爷打板子就没有低于五板子的,居然三下就完事? 的确是打完了,林中和自己打完又让青墨拿药来亲自给林重阳上药,上完药又让青墨把林重阳背回去。 三板子而已啊。 林承润和韩兴几个被打惯的,觉得没什么,后来看伤口皮都没破呢,小意思,他们就不当回事了。 林重阳却疼得冒汗,感觉起码要疼够四五天才行,虽然没破皮,可大老爷那也是用了力气的,所以红肿是肯定的。 林承润和韩兴几个还好一个内疚,都是他们吵吵着非要林重阳继续写才导致这样的,少不得一个个都赶紧表明心迹。 林重阳摆摆手,“你们也不用嘴巴说好听的,拿出点实际行动来。” 几人立刻表示以后帮他背书包、打饭、洗衣服、搓澡洗脚都出来了。 “打住!”林重阳忍着疼,“十五岁之前考个秀才回来吧,这样才对得起我。” 林承润胸脯子拍得震天响,“你放心,明儿哥哥就去给你考一个回来。” 韩兴有点犹豫,见林重阳看他,也立刻昂首挺胸,“小九你放心,抄我也抄一个回来。” 林重阳:…… 林承恩正色道:“你们别闹了,小九挨打,都是咱们的错。” 另外两人使劲点头,认错情况十分积极。 林重阳对韩兴和林承润道:“我爹整理的那本《童生》,你们是不是一天学个一篇?” 《童生》这本书是林重阳和他爹两个根据林大秀读书以来的经验整理的,将一些经典的程文墨卷选在其中,每一篇都是八股经典,为的是给初学制艺的人打好基础。只要认真把这本书吃透,再辅以一些优秀时文,考个童生不是问题。等这本书吃透了,再去学那本《秀才书》,等把这本也吃透了,就可以下场。 第106节 当然,前提是按照他的要求将四书五经还有朱子集注吃透背熟,能够自己开始做文章。 为了让俩人尤其是韩兴心有愧疚,好好跟着他读书,林重阳特意夸大他俩催促自己写话本导致挨打的严重性。 果然,韩兴和林承润两人最后都开始抹泪,发誓一定要好好读书,请小九先生监督。 林重阳也不给他们反悔的机会,立刻就让他们写下保证书,写完之后当天夜里就开始背《童生》的第一篇文章。 林重阳也迫不及待地给他在县学的爹写信,告诉林大秀:大爷爷允许我来年下场。 当然他不会提挨打的事情,更不提话本,多丢人啊! 第82章 丫头、冤家 挨了一顿打, 林重阳反而更乐呵, 每日读书练字倍有劲头, 惹得林承润和韩兴觉得他是不是挨打上瘾,人家挨打都哭咧咧, 他反而更高兴。 而林重阳得知儿子来年下场, 冬至月就从县学回家,反正只要不耽误月考、岁考就行。林大秀并没有因为考上秀才就松懈, 反而还是认真背书, 因为他想岁考拿个优等成为廪膳生, 这样来年儿子下场他也可以陪同前往。 反正认保只规定廪膳生, 没规定不许父子兄弟亲族作保。 得知林大秀的心思,林重阳十分感动, 夜里就主动将他写《神州双雄》挨打的事情给他爹坦白。 良久, 林大秀都没说话。 林重阳以为他爹生气呢,赶紧保证自己以后都不会再写。 谁知林大秀翻了个身,小声道:“等你进学以后, 把故事悄悄写完。” 林重阳:…… 林大秀又道:“我每本都买了,你可不能坑爹。” 他的意思就是你不能刨个坑,让爹进来,然后扔着不管了。 这纯粹是被几个小子们传染的, 林重阳每次都说写文章就是刨坑,不写完就是刨坑不填,专门坑人。 他们自然也就学会了。 林重阳悄悄道:“爹,我大爷爷打。” “没事, 以后写了爹给你收着,不给人刊印,你大爷爷不知道。” 林重阳装睡。 这日林重阳上武术课回家就发现多了几个人,一个小厮两个丫头。 他刚进屋,俩丫头立刻忙活起来,一个兑水,一个绞帕子,伺候他净面。 其中一个高挑瘦削,越发显得尖下颌大眼睛,还有一个苹果脸,笑起来两眼弯弯的,还有个酒窝。 林重阳纳闷道:“你们是哪个屋里的?以前怎么没见过。” 圆脸蛋那个立刻笑起来,憨态可掬,“小少爷,我们是新来的,还请小少爷赐名呢。” 这时候春红也从东厢出来,给林重阳介绍一下,这俩丫头是大太太新找来照顾林重阳几个的。 林家的男孩子到了七八岁的时候,就会有丫头跟着伺候,据林重阳观察推测,一是为了照顾二是为了培养子弟的综合修养。 因为生理心理的不同,男孩子进入青春期之后会有冲动,如果此前一直没有接触过女孩子,等遇到什么场合的时候很容易把持不住而出洋相,没见过世面一样,眼神胶水一样黏在人家女孩子身上。如果一直都有日常接触,不会把异性当成什么神秘事物,以后遇到也没特别的,自然不那么容易失礼出糗。 这是对子弟的一种不可言说却又不可或缺的培养。 这就表示跟在身边的女孩子,以后很大程度上是男主人的性启蒙者,也就是通房丫头。 而这些丫头的下场也很直观,运气好的能从通房丫头升级为姨娘,大部分也只是丫头,等男主人成亲之前或者以后就会被打发掉。 基于这个,林重阳很抗拒自己身边有专属丫头。 不过他也知道这些事情不是自己能改变的。 但凡需要卖儿卖女的,家庭一定有什么困难,尤其那种为了哥哥弟弟卖女儿的,这女儿是一定要被卖掉的,单看运气好坏卖在好人家还是坏人家,最后善终还是会被折磨死。 卖到林家来,总归比卖去不仁善的人家好,起码林家没有动不动就打骂下人,也没有打死过人。 反正他只当她们是家里一员和春红一样,不对她们有想法,也不让她们做自己的通房丫头就好了。 他问原来的名字,高挑那个叫郑巧儿,圆脸那个没有名字,一直叫杨嫚儿。 林重阳道:“巧儿就不用改了,嫚儿就叫冬月吧。” 当地人不给女孩子起名字,就叫嫚儿,大嫚儿二嫚儿这样排下去。 他没那个心思给丫头取多缠绵好听的名字,普通一点就好。 两人跪地谢恩,林重阳就让春红打赏了她们,然后各自忙去。 等林承润和韩兴从外面满头大汗地跑回来,就被俩丫头围住,洗脸、更衣、漱口…… 有春红带领着,教得别提多贴心。 林承润已经习惯没什么特别的,韩兴却闹个大红脸,他的意识里小女孩子就和沈灵儿一样,是伙伴怎么能伺候他呢。 看着韩兴狼狈得东躲西藏让人家别碰他,林重阳几个不由得笑起来。 林重阳对他道:“巧儿和冬月是来陪咱们玩的,不用紧张。”转首他又对郑巧儿和杨冬月道:“洗漱吃饭穿衣这种事,我们自己来,你们跟着春红做点针线,收拾房间就好。” 俩女孩子抿着嘴笑,点点头表示记住了。 晚饭的时候,林重阳还是和林大秀说了一下。 林大秀笑道:“各屋都是这样的惯例,你要是不习惯她们伺候,就让她们做针线。”小厮专门管白天上学以及出行事宜的,丫头就在后院,没事是不出二门的。 饭后林重阳几个去大太太屋里谢恩,没想到竟然在那里见到了曾经在姜家庄救下来的妇人郑管氏。 林重阳很惊讶,“郑家娘子怎么在这里?”然后他就想到了郑巧儿,怪不得看着有点眼熟,原来是姜家庄郑家母女。 可她们怎么会来这里? 郑管氏给林重阳和韩兴磕头,给他们讲了一下母女俩后来的遭遇。 原来郑管氏和女儿那日被他们救了以后就回家,把那十亩地给村里人种着,收点租子,平日里母女俩再做点针线活补贴家用,村民们对她们也诸多帮衬,日子过得还将就。 可郑老七的婆娘后来因为自己家汉子被抓,对郑管氏母女心存怨恨,一天从早到晚地去找茬,别人怎么劝也没用,郑管氏虽然是个坚强的,却也不是泼妇的对手,最后被闹得大病一场。病略好点以后,村里或多或少也有一些闲话,毕竟寡妇带着一个年幼的女儿,不是那么容易过日子的。 郑管氏突然就想通了,她把地照样租给人家种,带着女儿就离开姜家庄,对村民说是投奔兄弟去。其实她娘家已经没人了,否则也不至于被郑老七那么欺负,离开姜家庄以后她就带着女儿来到林家堡。 郑管氏求见大太太,将来龙去脉一一诉说,最后表示愿意卖身林家为奴,只求一条活路。 到乡绅家自请卖身为奴并不是什么稀罕事,很多人甚至会一家子带着田地产业来投奔依附。 正好四房院里也缺人,大太太正给林重阳物色小丫头,看郑巧儿聪慧伶俐还乖巧,就让她和另外一个丫头去跟着春红学。 被郑管氏那么一说,大家没想到林重阳小小年纪,在外面居然做过这样的大事,姐妹兄弟们对他越发佩服,围着韩兴问那时候的细节。 林重阳对大太太道:“大祖母,既然郑家婶子困难,咱们就帮衬一下,卖身为奴还是算了。” 他觉得卖身为奴不是什么好事,一日为奴,几辈子翻不过身来,考试报名的时候就严格审查三代,倡优皂隶奴仆这些后代都不可以参加考试、不能当官,只能做胥吏。 其社会地位是非常低的。 而且郑巧儿也不合适做他的丫头,毕竟做了丫头,以后难免被人非议做过通房有损清白。哪怕没影儿的事儿,可只要给少爷做过丫头,那就不耽误人家八卦。 大太太道:“我也是这样想的,你院里缺人,就让她们帮着做做活计。” 不管是做饭还是针线活,郑管氏都不错,而且四房也需要个妈妈帮衬,现在林重阳还小,伺候几年也没事,等大一些就让巧儿到她屋里伺候两年,这样也不耽误她出嫁。 因为没卖身,郑巧儿和别的丫头自然就不同,她算是来打工的,不是卖身的奴婢。 屋里添了两个丫头,林重阳也能感觉出不同来,起码韩兴文静一些,不再那么皮。 因为姜家庄的事情,韩兴对郑巧儿也颇为同情,还跟她讲沈灵儿的事情,又张罗着让她也跟他们一起读书识字、下棋,一时间屋里就更加热闹。 郑巧儿因为当初的遭遇将林重阳和韩兴当救命恩人般对待,又被她娘屡次洗脑,自然要结草衔环地报答,所以她照顾林重阳三个格外上心,让四房的小日子过得也更加滋润。 转眼就是新年,亲朋们都知道林重阳来年要下场,那些虎视眈眈的太太们自然要带着女儿上门预祝高中。 正月初九是众亲戚们约好来林家的日子,为了方便串门以及招待亲戚,他们近几年也形成了规矩,比如说初一初二自己家拜年走动,初三回娘家以及林中和会走舅家,初四就开始姑姑家,初五姨家的,差不多这样商量好。 初九一早,林重阳就得到消息很多亲戚要来,主力军就是他忌惮的娘子军们,一早他就想和老太太告假跟小伙伴们去密州韩家玩。 韩兴过年的时候要回密州家里的。 老太太知道他们的心思,笑道:“怕什么,人家还能吃了你们不成?一年也就这么一次,躲出去不像话。” 被老太太说破了,他们也不好意思起来,纷纷打哈哈说不是躲出去,既然老太太让招待客人,那他们不走就是。 原本一般来吃午饭的亲戚们,结果有些刚吃过早饭没多久就来了。 估计很多人半夜就出发了……远的会提早出发,夜里在路上村落投宿,第二日就可以早一些到达。 第一家就是左家,一共四辆马车,大人孩子十几个人,再加上跟着的随从,总有二三十人。 怪不得林家要盖那么大的院子,单单应付过年的亲戚都必须如此。 “小九,小九!”一个身穿海棠红的袄儿,披着豆青色斗篷的小姑娘一进门就开始喊林重阳的小名。 她是左柔,过了年八岁,和林重阳一样大,但女孩子天生比男孩子懂事早,且很多过了三岁就开始要打扮,好美丽,左柔也不例外。 她现在尤其爱美,头上戴着珍珠发箍,耳朵上带着红宝耳钉,脖子上带着金项圈、寄名锁,腰间挂着比目鱼佩。 她系着葱绿色的裙子,没有拖到地而是在脚面上,露出做工精致绣花精美的并蒂莲绣花鞋,与裙子下摆绣着的鱼戏莲叶间互相辉映,煞是漂亮。 当她花蝴蝶一样蹦到林重阳跟前,林重阳第一眼就看到她的裙边和绣花鞋,猝不及防地被那精美工艺惊艳一把。 “小九,好久不见啦。”左柔笑眯眯地看着他,珍珠发箍垂下来的步摇晃悠悠的在她雪白粉嫩的脸颊上投下俏皮的影子。 林重阳规规矩矩、一本正经地行礼,“见过柔表姐。” 他知道当初大人们的笑谈,左家太太还跟大祖母说要给俩人定娃娃亲来着,被大祖母以年纪小不定性为由婉拒了。 因为这个在面对女孩子的时候他尤其恭谨守礼,生怕因为太过随和会让人误会。这也是他的经验之谈,自己因为女性心理,隐约地会更喜欢和女孩子玩耍,所以平日里他非常注意克制,并不和女孩子厮混。 毕竟他无所谓,却会让女孩子造成误解。 他这样规规矩矩教养良好,却又俊美如画的样子更让左柔的眼神火热。 在她看来,两人相当于定了娃娃亲的,等自己大一些就可以嫁给小九表弟的。 大人们都这样说的! “小九,你害臊什么啊,我又不是外人,我给你带了礼物。”左柔上前拉林重阳的手。 林重阳笑着退后一步,躲开左柔的手,“多谢表姐,我和承润哥也有礼物送给姐妹们。” 第107节 他特意强调这个,然后就朝着屋里道:“冬月,快去请承润哥哥回来,家里来了好些客人让他不要四处野。” 杨冬月立刻出来给左柔见礼,“见过表小姐,回九少爷已经去找了,给亲戚们的礼物也盘点好了呢。” 林重阳吩咐她:“去把柔表姐的拿来。” 左柔却不肯和他那么规规矩矩的,自己蹦蹦跳跳地跑去屋里,“什么好东西,给我瞧瞧。” 杨冬月见她往西间寝室去忙提醒她:“表小姐,在东间呢。”如今父子俩的书房都挪到前院去,正房的西间还是寝室,东间变成燕息室。 很快郑巧儿回来,把溜出去的林承润也找回来,同行的还有林承恩。 这厮居然要将自己一个人丢给娘子军们,自己躲出去和林承恩他们玩,林重阳凑过去朝着他递了个威胁的眼神。 林承润打着哈哈,“小九,我这不是出去巡视一番。”林承润现在到了不喜欢女孩子的阶段,感觉女孩子叽叽喳喳,或者是小心眼动不动哭鼻子,不好玩,如果让他和女孩子待一会儿,没多久就能把女孩子欺负哭。 去年左柔就被他弄哭过,为此被他奶奶训了一顿,要他多跟小九学学。 想着去年的事儿,林承润就觉得应该让林重阳一个人招待那些烦人的女人们,反正他受她们欢迎,她们也是为他来的。 “承润哥哥,你干嘛去了?”左柔依然笑眯眯的,脾气很好的样子。 林承润没好气道:“玩呗,能干嘛。”他对林重阳撇撇嘴:“小九,我看你还是早点定个媳妇吧。” 林重阳还没怎么的,左柔脸就红了。 林重阳岔开话题,免得小孩子们起哄,“咱们去太奶奶院子里玩吧。” 左柔立刻摇头:“不去,人太多闹腾,还是这里清静,咱们几个说说话多好啊。” 她走到北边的炕上摆弄那些棋子,黑白棋五子棋,她早就从这里学回去,下得还不赖,至少和林承润下十次有五六次是赢的。 她扭头问林承润,“你干嘛说要给小九早点定个媳妇?是不是你自己想媳妇了?” 林承润嗤了一声,不屑道:“我才不稀罕,我是怕太多女孩子围着他转影响读书,定下来就都死心吧。” 左柔脸色一变,随即哼道:“操心不嫌老!” 林承润反击道:“我和小九是亲兄弟,操心应该的,倒是你操心就嫌老了。” 林重阳觉得有点头疼,这俩人怎么见面就吵架,还有啊,林承润什么时候也成一个中二病毒舌少年了? 他一直觉得林承润很好,既有孩子的活泼,又懂事明理,知道保护弟弟妹妹,平时和韩兴虽然打打闹闹的,但维护的时候也多。怎么人家左柔一来,他就开始连讽带刺的,回头左柔又哭起来,看他怎么办。 果然林承润也不傻,在两人你来我往地口水大战中,他插了一句:“你犟不过人可别哭鼻子告状啊。” 左柔哼道:“你才哭鼻子告状呢,我从来不那样。” 切,不知道去年谁哭咧咧地去告状呢,林承润傲娇地扭头,对林重阳道:“小九,咱们还是去找韩兴玩吧,家里好无聊。” 左柔讥讽他,“无聊你自己去呗,干嘛非要缠着小九。” 就在这时候,外面传来好几个孩子的声音,有男有女,他们都来找林重阳和林承润玩。 有宋家小姑娘宋琬,还有赵家的,张家的,还有谁家的这个谁家的那个,另外还有四五个小男孩子。 一共有十来个孩子。 真是头大! 林承润第一次讨厌自己家怎么这么多亲戚,这么多小孩子,自己小时候就有这么多,怎么自己都这么大了,他们还没长大啊! 当然因为小九的缘故,从前有些不需要来的现在也跟着来了,人数比以前小九不在家过年的时候起码多三倍! 一屋子里小孩子,叽叽喳喳你一句我一句都跟花鸟市场一样。 很快一群堂姐妹都来了,大多是同龄人,有她们在,林重阳就能轻松一些,他就被一位表哥拉着要求手谈。 宋家小胖子摆弄着棋子,一副崇拜的模样道:“沈家也有很多新奇的玩法,什么打老虎、跳跳棋、黑白杀……都是那位沈小姐做的呢。” 左家和他一直不对付的小子笑道:“你整天沈家沈家的,你去过还是见过沈小姐?” 叫宋琬的女孩子就挺自己的堂兄,她笑道:“我去过沈家,虽没见过传说中的那位沈小姐。却听了一个有趣儿的事情,唐老先生为沈小姐画了一幅五年后的画像,赞她是自己见过最美最娴雅的女子。” 左柔不以为然,“这就更好笑了,谁知道一个小孩子五年后长成什么样?有多少小孩子看着好看,长大就丑得很。” 胖小子嚷嚷道:“沈小姐怎么可能会丑,看他们沈家那些兄弟就知道啦。” 宋琬笑了笑,“沈小姐五年后长什么样我们当然不知道,不过唐老先生却夸赞沈小姐冰雪聪明,博古通今,可惜不是男儿身。” 唐老先生江南人士,擅诗词精画作,在济南府做过知府,丁忧之后不再出仕,喜欢游山玩水,发誓要走遍天下名川大河。 左柔道:“这种话有时候也未必可信,找位有名望的人造势而已,谁还不懂呢。”她朝林重阳笑了笑,“小九,你说是不是?” 林重阳根本没听什么沈小姐,他正和林承润目光交流商量怎么脱身才不至于被大人责怪不尽地主之谊呢,一时间根本没听见左柔和宋琬说什么。 左柔误会他一直看着宋琬不理自己,顿时有些吃味,上去就拉林重阳的手,“咱们去你书房玩吧,我前儿让堂兄他们带好些墨碇和毛笔回来,都给你带来了呢。” 宋琬见状就笑道:“我们还是不要去小九的书房,书房是读书重地,万一弄乱弄坏了,那样不好。” 左柔撇嘴,非要去林重阳书房,显得自己和林重阳关系更好。 林重阳正想着怎么脱身,让她们自己玩去,就在这时候他听见小胖子在吟诗“……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怎么样,这首诗好吧。” 林重阳脑子轰隆一声,感觉是不是地震还是天塌了。 反正大正月的,当不至于打雷,离惊蛰还早呢。 难不成小胖子也是个穿越人士?哪里穿来的,原身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他让林承润接手,自己去看小胖子,扫了一眼棋局和记输赢的彩头,嗯,小胖子真是个臭棋篓子,这么简单的五子棋也能下一局输一局,那边的左小公子已经不耐烦了。 等小孩子们都叫好说这诗好之后,林重阳就问宋小胖纸,“宋家表哥,你这首卜算子哪里来的?” 他不觉得是小胖纸自己做的,因为他连词还是诗都分不清呢。 宋琬走到他身边,笑道:“这个我倒是知道。” 她便将原作念了一遍,林重阳听着只有最后一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是自己知道的,其他的全然不是。 还以为遇到了老乡呢。 左柔见他看着宋琬出神,立刻就挤过来,“这肯定又是那位沈小姐的大作,去年过年时候沈家诗会她做的吧。” 沈小姐。 林重阳默默地记住。 待打听是哪位沈小姐,他们也不知道,毕竟沈家是大家族,有即密沈家、兖州沈家,甚至还有京城沈家的,又什么士林沈家国公沈家的,沈家太大了,文武都有,不知道有多少个沈小姐呢。 “沈小姐神秘的很,等闲人见不到呢,他们自己家族认识她的也不多,更何况咱们。” 林重阳想着,那一句到底是巧合还是故意为之呢?这位沈小姐是不是自己的老乡? 林承润见林重阳有些失落,捅捅他,低声笑道:“别担心,等过些日子我去给你打听,你想知道什么都给你打听来。”他偷偷看了左柔等人一眼,又道:“我也觉得沈小姐给你做媳妇比这一屋子都好。” 他自以为说的隐秘,结果就被旁边一个小孩子听见,开始起哄。 “林承润你羞不羞,说娶媳妇呢。”大家都开始起哄哈哈笑起来,纷纷打趣他们。 看他们闹得不像话,林重阳正色道:“承润哥,以后咱们可不能开这样的玩笑。” 林承润笑道:“好,你别教训我,以后不再犯就是。” 林承润就招呼大家去踢球,踢球就是蹴鞠,男孩子们最爱,女孩子们也喜欢。 现在他们都还小,男孩子女孩子体力有些差不多少,所以大家也会一起玩。 一听说要玩蹴鞠,大家都来了精神,小孩子们纷纷就往外跑。 外面负责看顾他们的妈妈丫头们急了,这个让自己家少爷穿披风,那个让小姐穿斗篷的。在她们还没追上的时候,小孩子们已经都呼呼啦啦地跑出去。 林家堡村学前面有一片蹴鞠场,日常他们就去那里踢球,玩了一会儿勾起他们兴致,林重阳就在一旁歇着当替补。 因为有些小孩子专门往他身上撞,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男女都有,让他吃不消。 等大家不注意,他就和林承润溜去大人的圈子里混混,看看能不能探听点消息来。男人们没人提什么沈家,倒是太太堆里听到一点,不过她们连那沈小姐到底七八岁,还是十二三都说不清呢,只是没口子地称赞多端庄温柔多知书达理的,想必也只是道听途说。 最后林重阳也不肯定这位沈小姐到底是不是老乡,因为除了那一句其他没什么特别的,他也只能作罢。 第83章 县试、下场 正月初八县里就出通知二月初十县试, 所以从初八开始都可以去县衙礼房报名。 热热闹闹地过了元宵节, 十六这日林大秀、林毓贞两人就领着林家来年要下场参加县试的子弟们去报名。 报名、找人保结这些事, 对林家来说非常轻松,谁也没规定亲爹不能给儿子保结, 所以林大秀这个廪膳生给他儿子保结, 让他觉得这个生员考得很值当一点都不亏。 报名的时候,林重阳要自己填写卷纸的抬头, 把自己的姓名、年龄、籍贯、以及三代履历都写得清清楚楚, 和林大秀当初不同的是, 他祖父母已经换了人, 跟林中方半点关系也没。 礼房负责报名的高书办一直都盯着林重阳看,毕竟他是来报名里面最年幼的了, 现在看他字写得轻快又漂亮, 看似毫不费力却颇有风骨,不禁赞道:“好俊秀的字!” 他这么一夸,其他同僚就看过来, 一看之下,就记起来,笑道:“这不是林相公的小公子吗?” 林大秀那时候来报名还带着儿子,填写卷纸抬头的时候还和儿子商量来着, 当时还有人笑话他呢。 被他们这么一喊,礼房的书吏甚至还有隔壁几个房的书吏都来围观,好在林重阳已经做足心理准备,既然赶来报考, 就不怕人家围观。 他气定神闲,挨个和他们见礼互通姓名,虽然人小,但是仪态潇洒懂得进退,说话也清脆利索,这么一圈下来,他把县衙六房的办差书吏们给认了个遍,书吏们对他印象也是极好的,啧啧称奇。 等填写保结名字时候,那高书办玩笑道:“以后林小相公不管去哪里,这保结不用费事,咱们大家都能给你证明。” 这个没有冒名顶替,家世清白,绝对可以作证的。 林重阳少不得道了谢再和高书办几个聊两句。 而报名其实也不单纯报名,对于礼房书吏来说也是捞钱项目,报名费、卷纸费、浮签费、贴书费……等等,林林总总好几项,没有个三五百文都办不下来。 本朝考试都是糊名的,报名的时候把名字在卷纸的抬头写下来,然后会被糊住,到时候在上面放个浮签,发卷子的时候再按照人名发下来,交卷子的时候把浮签撕下去即可。 虽然糊名,其实并不那么严格,但是形式一直如此,这样起码可以多收钱,书吏们的外快就从这些地方来。 林重阳他们很顺利,除了正经的钱,差不多的还要给礼房领头经承的辛苦费,有这些打底,他们也不需要排队更不必接受过多的刁难诘问。 那些普通学生就不同,尤其那些本身就勒紧裤腰带读书的,家里本没有余粮饱一顿饥一顿的,供养一个读书人真的要倾家荡产的。 平时读书纸笔还能对付,报名考试的费用却没得通融,那是必须要交的,不少人为此犯愁。 林重阳和他爹一边说话一边往外走的时候,就看到一个穿着补丁摞补丁破旧棉袍的少年,正在和人哀求,他差了三十文钱报名就被阻住。 “差爷,我真的带够钱的,”那书生眼里有泪,说钱袋破了个洞可能路上掉了,早先还下了雪,来的时候又冷又饿深一脚浅一脚的都冻麻木了,所以掉了钱也根本不知道。 那差役不耐烦道:“你掉了关咱们什么事儿,也不是咱们捡了。你钱不够,难道要我们替你出不成?没钱就过两年攒够再来。”说着就把他扒拉一边去,让他不要妨碍后面的。 第108节 林重阳跑过去扶那书生,手一碰到那人的身体,透过又薄又破的棉袍,感觉这人瘦的骨头架子都咯手。 “这位学兄是哪个村的?” 那书生嘴唇哆嗦了两下,“大王沙坞。” 林重阳心下一动,大王沙坞,有点熟,嗯,是王柳芽的娘家。 大王沙坞很大,其实有好几个村,什么大王沙坞、小王沙坞、前王沙坞、后王沙坞的。 林大秀的姥娘家是前王沙坞,王柳芽娘家是大王沙坞。不过外人有的分不清,基本都会笼统的说王家沙坞。 林大秀跟着走过来,将那书生拉起来,又拿了一块碎银子给他,“去报名吧。” 那书生又激动又纠结,似乎不肯要但是又不甘心不能报名。 林重阳知道是书生气作怪,就笑道:“我们和王家有亲戚,你拿着去报名吧。” 那书生立刻行礼:“在下王文远,请问两位贵姓?” 旁边有人看到,喊道:“王兄,那是林家堡的五爷,林相公,咱们看过他院试的文章。” 王文远立刻就对上号,对方正是林毓秀,他忙重新施礼,“见过学兄,见过、林少爷。” 他本来还想叫林重阳学弟,不过一想似乎不大对,赶紧改口。 林重阳就让他赶紧报名去吧。 王文远忙道:“学兄稍留步,学弟这就去写个借据。” 林大秀淡淡道:“不用,以后再说吧。”领着儿子的手就往外走。 那边有人喊王文远,“快来填写卷纸,咱们要互相具保。” 保结的时候有几种方式,可以一个廪生加三四名村民,也可以四五个考生互相保结。 王文远见林大秀和林重阳已经走远,也只得回头去报名,反正知道对方姓名,要报答以后再说。 报名的时候,有人感慨道:“林学兄的儿子今年也下场,才八岁呢,哎,都说那地主乡绅家纨绔子弟多,可人家再纨绔,只要略略肯读书的至少就能中个童生秀才的,咱们这些人头悬梁锥刺股,也未必能进学。” 说着大家都心有戚戚焉。 很快他们又开始议论林重阳起来,“这位小学弟平时也没听说过,不是什么神童,怎么突然就要来下场了?” 八岁下场,分明就是个小神童啊,若是神童,林家以前怎么不造势? 一般过了十岁能下场的就算很不错,毕竟没有几个沈之仪那样的变态啊。 八卦是人的天性,很快就有人开始聚堆八卦,有些书吏忍不住也加入,他们从这一次报名,到之前谁谁从谁谁那里听来什么什么的八卦说开去,然后到林大秀院试、府试、县试,林重阳都陪在旁边,甚至还和他爹议论题目等等。 最后他们得出结论:这位林重阳很厉害,只不过人家低调。 至少比当初那个即密神童低调谦虚的多,当时那个沈之仪就差把鼻子长在头顶上,尾巴翘到天上去了。 有人笑道:“看来今年热闹了,又多一个案首的热门人选。” 宋案首的弟弟宋晟,去年为了避开赵佐良,今天才下场,他可是热门的案首人选。 另外还有几个学生,不过没有宋晟那么有名,现在加上林重阳,不知道事情会不会有变。 有人笑道:“这么小个孩子,大人看他能写文章,就肯定会中的,但是案首可没那么容易。” 有人觉得林重阳是来蹭年纪想出名,小小年纪,只要下场,四书五经背得溜,文章会做,知县一般就给过的。 可案首可不是随便能给人的,得看文章水平如何。 今年宋晟几个,也都不是善茬。他们小的十一二岁,大的十四五,也都是三四岁开蒙,七八岁制艺,一个个都是家里的俊才,从小好学聪慧的事迹被人传来传去,如今全都卯足劲要争个县案首呢。 有好戏看了。 有书吏们闲得蛋疼,就开始下注赌谁得案首。 毕竟这几个家族实力差不多,教育水平也都很不错,家里俊秀子弟丛出不穷,都有实力一争的。 报了名,林重阳和他爹在城里逛了逛,了解一下风土人情,然后就结伴回林家堡闭门读书。 实际是闭门开小灶。 林中和让十来个要下场的学生,每天都到林重阳的院子里接受俩时辰考前强化。 其实平时去学堂的时候,林重阳已经和林承泽等人灌输过基础的学习方法,只要他们好好掌握,考秀才是够用的,就看他们领悟掌握多少。 强化什么的,也就是猜猜题目,划考试范围,这个林重阳倒是在行。 当然叔伯兄弟们还是没爹那个待遇。 以前他爹考试,他不得不殚精竭虑地去猜题,研究考官秉性。 现在他自己考试,基础牢牢的,就好比要去盖一座小土房,他已经有一座山那样的材料,自然随便揉一揉就能盖出来,根本不想费脑子去猜那些,甚至连知县的秉性也不想去研究。 揣摩考官喜好,然后投其所好答题,如果水平不够,这是不错的捷径,如果水平足够,单靠文章也可以中的,就没必要走这样的捷径。 他对林承润和韩兴的培养其实也是正统路线,不走捷径,毕竟考官三年一换,临考前稍微了解一下即可。 虽然他不会像老师那样教他们怎么写文章,不过他教授的学习方法已经让有些人受益终生。 聪慧些的甚至觉得划范围不是重点,重点是学到林重阳一些方法,从他嘴里蹦出来的一些词汇让人惊讶,仿佛给自己的脑海里注入了不得了的能量一般,把自己学到却不能活用的东西,一下子调动起来,都激活一样。 尤其是林承润,他感觉自己好像突破一个屏障,一下子提升一个档次,感觉这一次再去参加院试,心里踏实了很多。 报了名日子就过得风快,转眼就到县试前几天。 林承润和韩兴想要跟着去保护他,不过都被他拒绝了,免得俩调皮小子到时候惹麻烦,有他爹和四伯跟着比什么都强。 原本春红想让郑巧儿跟着,可以给他们照顾一下生活起居,也被林重阳很严肃地拒绝了,哪里有考试还带着丫头的,这不是给人话柄让他们取笑他么。 他怕自己不在那俩小子调皮捣蛋,所以特意叮嘱他们要守纪律,免得让自己分心,要是自己考不好,那是要赖他们。 俩小子立刻表示一定规规矩矩的,捣乱也等他回来一起。 把家里都安置好,林重阳就放心地跟着去了县城待考。 结果考试前一天县衙又贴出告示,考试场地改在县衙,因为县学的教室倒塌了几间考场不够用的,而春天风沙太大,在院子里容易迷眼,所以于知县临时决定改去县衙考试。 县衙大堂五间两卷,一共十大间,再加上走廊,这样能摆很多桌椅,另外院子里也搭起临时棚子,实在不够就在那里增添桌椅。 天还没亮,林重阳就跟着众人去县衙门前集合,等待知县点名。 县衙前火燎照得四下里通明一片,于知县身穿官府,仪表堂堂端坐在县衙大门前高台上,两旁胥吏分立。 廪生们先上去跟知县见礼,知县起身拱手还礼,然后廪生们站在一旁等待认保。 考生们都拎着扁而长的小箢子,里面装着笔墨纸砚以及吃食和瓷水瓶,排队立于县衙大门前的广场上。 人不少,开始还闹哄哄的,不过在于知县咳嗽了一声之后,整个广场神奇地安静下来。 落针可闻。 于知县很满意地环视一圈,清了清嗓子点名,点到的喊到,上去认保,再给知县大人行礼,然后去大门内搜查按次序进入考场。 林重阳听着点自己的名字,立刻喊到,从堂兄的手里接过自己的小箢子就出列。 他还没变声,声音依旧稚嫩清脆,惹得于知县往下看了看,结果也没看到人影。片刻,才见一个小孩子拎着柳条小箢子从人群里出来,一步步上得台来,居然落落大方一点都不拘谨。 于知县原本冷肃的面色和缓起来,捋髯笑道:“才八岁就来赴考,有志气。” 林重阳上前见礼:“谢知县大人夸奖。” 于知县却不急着点名,问道:“你四书可都读熟了?”他当知县也有年头的,见过不少聪明一些的孩子凭着点小聪明就想浑水摸鱼,靠着年纪小下场,到时候胡乱糊弄一下也想过关。 毕竟若是出了个神童,任上知县也颜面有光,可以归功为教化有功,到时候算政绩的。 自然也有浑水摸鱼被抓出来的,小孩子不懂事,反正也不挨打,他们笑嘻嘻也就算了。 于知县可不想被人糊弄,自然要问问。 林重阳道:“先生讲的都背会了。” 于知县就让他背了一段朱子集注,倒是真得很熟,又微微颔首,“行了。” 那边礼房经承大声喊:“廪生认保!”林重阳又上前认保。 爹给儿子保结,或者先生给弟子保结,也不是稀罕事,但是这么年轻的父子俩,又俊秀潇洒的,倒是第一次见。 包括于知县在内的那些官吏们都多打量了几眼,更不用说下面考试的学生。 林大秀拍拍儿子的肩头,笑了笑,林重阳回之一笑,轻声道:“爹你放心吧。” 林重阳进场以后,林大秀又给本族的几个弟子作保才算完成任务,他也不急着离开,而是去和几个同来作保的同年们聊一聊。 且说林重阳进了县衙大门以后,发现密水的县衙还真是……破破烂烂的,十分开阔的大院地砖破败,有的地方墁砖都没了,走起来深一脚浅一脚,眼神不好的人很可能摔一跤,打翻了考篮考试都麻烦。 前大院的左右是赋役房,到仪门有很长一段距离要走,林重阳人小腿短,一个三十来岁的考生擦着他的衣角蹭蹭抢到头里去,差点撞到他。 参加县试原本应该都是一些十来岁的少年郎,但是多少年积累下来,就不乏有年近三十的,原本还有头发花白的,因为上一次那老油条在县衙门前闹腾被大家伙儿嘲笑一通之后,他回去之后就表示再也不来考试。 原本还有几个同病相怜的,现在也都不来了,丢不起人。 所以林重阳这一次来考试,没见到老人家,年纪最大的差不多也就三十左右。 其实这个年纪真的已经太大了,考不中多半不适合读书,继续这样脱产读书实在浪费时间和金钱,不如干点别的。 他拎着自己的小箢子小心翼翼地加快脚步,这时候一人叫他:“林重阳!” 林重阳扭头看过去,竟然是宋晟提着小箢子快步过来,这一次倒是没拿扇子来考试。 林重阳让了让,免得被宋晟撞倒。 宋晟扬着下巴用眼梢扫了他一眼,用力哼一声就快步过去带起一阵风。 林重阳看他们跑得那么快,知道去抢位子呢,他也想冲但是冲不过人家,与其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不如保存体力,免得写字的时候手打颤。 等他进去以后,考场上已经坐了不少人。 那些急冲冲往里抢的人都是为了抢一个好位子。 最好的是大堂中间三间独座的位置,抢不到这里就坐连座,晚的就要坐东西暗间以及廊下。 廊下的,外头光线明亮,里面暗一些,这样会导致半明半暗的光线差,眼睛不舒服会花眼。 大堂深处暗间的位置也不大好,因为二月里日头落山早,那里过午就开始发暗,县试不允许点蜡烛,等太阳落山看不清答题就强制收卷。 所以要是答题慢又坐那个位子的,并不是什么好事。 当然这也比坐在院子里的好,运气好的有个草棚子遮一下,运气不好的就在日头底下,真是头晕眼花,那就对不住后年再来吧。不过这位于知县倒是体贴,很快就让没有位子的考生搬了桌椅去大院两旁的走廊处考,至少避风遮阳。 林重阳找位子的时候,那边王文远看他进来晚,赶紧招呼他过去,旁边还有个座位,他便快步过去。 第109节 王文远再次向他道谢,林重阳笑道:“王兄不要再客气了。”说着进去坐定。 这里面的桌椅也不统一,有的是单人单座,有的是数人一长案、长凳,一尺距离一个人。 林重阳就和四个人一起坐,他刚坐下,面色就有点尴尬。 第84章 县试、头卷 他个子有点矮, 对他来说桌椅不配套……坐在凳子上胳膊够不到桌子, 到时候答题写字怎么办? 王文远也看到, 赶紧道:“我让同学和你换换。” 他指了指不远处一个独座的。 林重阳忙摆手,笑道:“多谢王兄好意, 不必的。”这可是考场, 任何因素都会影响成绩,连座不好谁也知道, 好不容易抢到怎么可能随便换, 就算别人肯换, 他也不会换的。 王文远也就没有强求。 林重阳则暗暗吐槽自己小身板, 早知道带个小凳子垫着也不至于够不到桌子。 他低头开始检查卷纸。卷纸是礼房备办的,一共十二页, 每页十四行, 每行十八字。这就表示文章不是没有限度的,最长也就三千字出头,县试一般写个一千五到两千左右就可以了。 另外还有数张草稿纸, 让考生打底稿,然后再誊抄到卷纸上。 拿到手的卷纸已经被弥封,只有浮签写着他的一些信息,姓名籍贯以及模样等。 他的上面居然写着俊美童子一名, 这让林重阳汗哒哒一下,当初他爹写的是俊秀书生一个,别人明明都是什么面白无须,身高几尺之类的。 难不成自己也是来刷脸的? 试卷上并没有题目, 因为印刷又贵又麻烦,县衙资金人手不够,还容易泄露考题,知县大人基本不会干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儿。 所以基本都是现场出题,保险保密又经济实惠。 很快时间到,一身官服的于知县就进场,他提起猪鬃笔,大笔一挥,就写了两个题目,又有书吏分抄数份,再着差役糊在大牌子上,举着牌子挨考场串游,让考生们将题目抄下来开始答题。 当差役举着牌子下来走的时候,考场上就吱呀声一片,十分刺耳。 那都是陈旧桌椅发出的声响,还有人不小心夹了屁股,忍不住呼痛。 林重阳看了一眼题目,顿时有些惊讶,这位于知县还真是不按常理出牌,他去年跳搭得有当年程知府的风采,今年居然又本分质朴得比黄知县还老实。 这题目出的,估计所有人都能松口气。 他默念一遍题目记住,然后低头将题目快速写在草稿纸上,除了一篇文章,还有一篇试帖诗,知县们就跟约好一样。 文章是主菜,试帖诗是饭后点心,考生们答得轻松,主要考官阅卷也轻松。 他借着看题目的时候扫了一眼周围,果然大家都松了口气,有几个半死不活的都一下子龙精虎猛起来,双眼冒光,提笔就开始唰唰唰。 其实这个题目,林重阳之前选文的时候曾经涉及过类似内容,当时是一篇时文,他觉得不错,选出来还重点点评过,后来收在沈之仪选文集里。 沈之仪卖的选文集,买的人还是很多的,就冲着他神童加院案首的名头大家也会买的。 而且据说生意越来越好,现在已经三百文一本。这一场考试之后,只怕可以提高到四百文了,因为有选中的题目就算很厉害,并且文章还具体点评过,句句有肉。 看来于知县要一刷去年的蹦跶知县诨号了。 第一个制艺题目: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 这个题目连理解的必要都没有,出处一目了然,意思浅显易懂,但是这样就有一个问题,大家都会都懂的东西,不容易出彩。 这等于是降低了入门者的门槛,提高了优秀者们出头的难度。 如果题目难,大家审题都审不明白,破题都破不出来,那么破题出彩者就能得优等。 现在大家都会,要想列入优等,就只能在破题、文章上动脑筋。 想得案首,更得天赋、苦功、名师缺一不可。 这三者林重阳一样不缺,从出生就开始用功,前世自己就是名师。他不是非要考第一名,但是既然有机会,自然要冲一下,尽心尽力,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他略一思考,题目出自《论语.雍也篇》,表面意思就是质朴大过文雅,失之粗鄙,文雅大过质朴,失之虚浮。 林重阳分析其中心意思还是紧扣儒家的中庸之道,不偏不倚。质与文,可以说是质朴的性情与讲究的礼仪,甚至可以继续引申出去,做人做事、为官为政。一方面太过,则容易失和,一片文章,太过质朴,就会显得粗鄙没有文化,而太过讲究辞藻,则会失之真诚卖弄文采。一个人性情太过直率朴素,直来直去,显得没有礼貌,而太过讲究礼仪,又会显得不真诚太过迂腐虚伪。 当然这些都是题中应有之义,简单直白的,如果仅仅这样写,可以过关,却不会出彩。 科举取士,是为选拔,选拔什么样的人? 难道仅仅会写文,把四书五经吃透把文章写好就行? 那是选老师,而不是抡才大典需要的治国人才。 他研墨的功夫就想了一个破题,在草稿纸上写出来,想了想虽然不错,但要太出彩不容易,便打了个叉扔在一边,再继续一边研墨一边思考。 他决定将这题目和为官之道联系起来,为官者,勤政爱民、忠君护国,然治大国如烹小鲜,治理一郡一县亦如此。法理、人情,为官的两副面孔,法理太严,少之人情味儿,民生怨,人情胜过法理,民心贪,法理与人情二者合一,如君子文质彬彬。 想通自己的内容,他就将破题中庸二字点出,然后再类比上官政。 想明白了题目,林重阳也不耽搁,先在草稿纸上分列重点弄一个大纲,然后用行书一气呵成将文章写出来。 之所以用行书写字,因为坐着不方便,行书写得快一些。 写完之后他一边活动手腕,一边检查细节、修辞、逻辑以及避讳等问题顺便就将句读点出,这些都有固定标杆,他脑子里一过,一条条对过去,哪个也不会落下。 做完这些差不多一个半时辰过去了,他就托着腮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 等觉得没有问题,他就站起来开始誊真,即将草稿上的文章誊抄到卷纸上去。 他站在地上,布带挽袖,手腕悬空,唰唰唰行云流水一般,写得两边的人直注目。桌子不稳对他来说根本不是问题,平日练字也不是白练的,哪怕张纸飘在空中,他也能准确地写上去,这就靠着过硬的功底。 他写字的时候全神贯注,动作潇洒飘逸,让人觉得比弹琴还优美。 有两个人居然忘了写自己的都瞪眼看林重阳去了。 别人怕桌子会晃,那样容易漏墨、写错字等等,毕竟试卷上不能有涂改、添加,不能有墨迹,否则都会被抽出去不予录取的。这小子居然一点都不怕…… 右边那考生嘴巴都张大了,“哇,他会发光哎。”他真的觉得林重阳会发光,白色的长衫,漆黑如墨的头发,脑后垂下来的青色丝巾,都蒙着一层莹润的光泽。 其实是光线斜射进来,空气里灰尘太大而已……想多了。 这时候监考官走到跟前,轻轻咳嗽了一声。 那考生才如梦初醒,傻笑一下,抓了抓头又偷眼去看林重阳的卷子,两人中间不过隔着一尺不到的距离,又不近视眼,眼睛一瞄就能看到。 林重阳写东西的时候全神贯注,根本不知道很多人都在看他,连两个考官还有堂上的那位知县大人都一直拿眼溜他。 他们开始还寻思小不溜丢的一个孩子,居然也来考试,会不会写文章啊?结果没一会儿,那孩子就开始磨墨,姿势非常老道,一边磨墨一边思考,片刻就开始提笔蘸墨,唰唰唰地写起来。 中间他不需要多少停顿,可以接连写上半个时辰,他居然不累? 当然累啊,林重阳也还是第一次这样长时间大强度地写字,感觉手腕都酸了,又没有人给揉,只好自己一边揉一边检查。 其实誊真的卷子没什么好检查的,反正也不能改,只不过是标上句读而已。 他感觉没有问题了,就把卷子放那里,等它自己干透。 等他答完,这才有机会注意别人,自己觉得很简单的题目,可前面那位老兄抓耳挠腮是几个意思? 还有右边后面的几位,你们嘟嘟囔囔干嘛? 尤其是右边那位,你嘟囔就嘟囔,你不会闭上嘴巴?一边揪头发一边嘟囔题目这是干嘛? 林重阳感觉回到当监考老师的时候,有学生平时不学习,考试就开始左顾右盼,若是没的抄就开始神叨叨的念咒一样。 实在是…… “小学弟……”右边那考生开始施展外交辞令,“给破个题呗。” 这么简单还让人给破个题,哥们儿,你怎么不说替我吃饭呢?林重阳正襟危坐目不斜视装作没听见,准备吃饭。 因为要考一天,所以考生们基本都带干粮,有人讲究的也可以让差役帮忙去县衙伙房买饭菜,价格不菲。 午饭是他让厨娘帮他烤得大发面饼,就算凉也软和着,不像其他考生带的饼子那么硬邦邦没有食欲。 而且他的发面饼和面的时候加了鸡蛋、牛乳,吃起来甜甜的,发面饼早就切成两片,直接把烧肉和小咸菜夹进去做成喷香方便的肉夹馍。 用湿布擦了手,他慢条斯理地吃起来。 他一吃别人也忍不住,肚子都骨碌碌响起来,尤其他还带了肉! 小同学,这是来考试,你还真不亏待自己,竟然跑这里来吃肉,你知不知道别人会流口水啊。 右边那考生却急了眼,因为这说明没多少时间了。 中午一过,太阳那是嗖嗖地就直奔西去了,他的卷纸还空着!! 他又开始纠结、念咒,念得林重阳吃肉都不香,他看了看大家都在吃饭,甚至教室里还传来嗡嗡的嘀咕声,这时候监考官们也都去前面吃饭,下面没人看着。 其实县试虽然进场看着挺严格,搜考篮,搜身的,只是不让夹代而已,现场并不那么严格。 他就看见有人给别人写卷子,写完了再写自己的,考官竟然也没看见。 还有人低声交谈,考官也只是警告一下。 对于考官来说,那些夹代书和小抄的,估计是最拙劣的抄袭手段,直接拒之门外,这些进来了商量一下还能过的,也许有点希望,给个机会? 可那个直接写卷子的,您老就没看见? 当然这肯定是关系很好的,如果他和林大秀一起进场,林大秀不会,那他绝对会给他爹写的,问都不用问的。 所以他也只是暗暗嘀咕一下这时而森严时而松懈的考场纪律。 吃完饭,林重阳又托着腮闭眼迷瞪一会儿。 他右边那个考生一边吃饭,一边假装活动一下脖子,趁机看他的卷子。 原本他也就是觉得小学弟字写得漂亮,看看养眼,谁知道竟然就在林重阳的稿纸上看到一个被放弃的破题。 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 他倒是也不傻,知道不能直接抄,但是自己可以换成差不多的意思啊,这个又不算剿袭! 他脑子里顿时来了灵感,赶紧把好不容易想出来的破题写上,然后再写个承题。 这时候林重阳已经开始思考自己的试帖诗。 诗词更没有问题了,他肚子里背了那一些的全唐诗、全宋词、乐府、骈文、楚辞之类的,熟背之后不会也会了,更何况他从小就开始研究作诗,跟着大诗人的脚步亦步亦趋,加上这脑瓜思维敏捷,灵感不断,写诗真是不难。 更何况,八股文做得好,那是要诗就诗要赋就赋的。 不仅仅学问共通,因为八股文的形制,本身看起来和诗赋差不多,要求对仗要求工整。 第110节 试帖诗其实就是八股文的再次诗化。 当然要写出彩也不容易,好在这个是辅助的,只要文章取了,试帖诗的成绩可以不看,文章若是不取,如果诗做的好,也有可能翻盘。 试帖诗本朝童生试用五言六韵,限用官韵,规定全为仄起格。 除首联末联不用对仗,其他都要对仗句,用韵方面则必须合乎“八戒”,说白了就是用八股文的格式来作诗,依旧要求破题承题那一套。 有点变态的是,于知县的试帖诗居然也从四书里出,实在是有点……他都不好吐槽,这也不怪他,毕竟规定考试从四书出题目,很多人如今只看四书,其他书籍一概不涉及,如果出了个汉唐典故出来,保管到时候考生们要闹事,说考官出题超出范围去。 可诗词的题目哪里有不从唐宋出的? 好吧,诗也古板了,还没有当初黄知县活泼呢。 林重阳一边思考,一边入了境界,那表情就跟着心思走,试帖诗古板严肃,小脸也古板严肃,看得右边那考生暗自心惊,感觉这孩子是不是有毛病。怎么方才写文章的时候,面带微笑,浑身发光,这会儿作诗竟然板着脸,看起来跟堂上那位知县差不多? 这是不会做怨念考官呢? 然后他就看着林重阳重新执笔,唰唰唰就写了一张,写完看了看,点了几处,又翻开考卷,又开始唰唰唰。 请问你是小孩子吗?你爹娘怎么生的你?你吃什么补脑的?小兄弟,你缺徒弟吗? 那考生又把自己的题目给忘了,只盯着林重阳看。 林重阳写完,瞥了他一眼,努努嘴,日头都偏西了,再不写你死定了,交白卷吧。 那考生就朝着他温温一笑,低声道:“学弟,你真俊。” 林重阳给他一张晚娘脸。 那考生赶紧低声解释,“哎,我说你写字答题,真俊!”还伸出大拇指比划了一下。 这时候人不说帅气酷毙,文采好也说俊秀,长得好也说俊秀,做事利索也说俊。 嗯,好吧,我就当你夸我学问好答题帅,不是刷脸的。 谁说小爷刷脸的,小爷跟他急! 还没到放头牌的时间,林重阳就将试卷都写完了,坐在那里有点难受,因为后面的考生也开始卟滋卟滋叫学弟。 学什么弟啊! 咱毕竟是当过老师的人,绝对不会支持作弊的——除非你是林大秀! 林重阳起身,已经写完了也不可能改,与其坐这里被人卟滋卟滋得难受,不如赶紧交卷走人。 他站起来——还不如有些人坐着高,可因为是第一个交卷,立刻就给其他人很大的压力,都纷纷看向他。 尤其是右后方的宋晟,眼中带针。 第85章 县案首! 他交卷的时候, 于知县一直盯着他看, 接过卷子随意扫了一眼。原本寻思卷面也就是写得端正而已, 谁知道一眼看过去,眼睛就拔不出来了。 一个孩子居然可以写这样一首漂亮又有筋骨的馆阁体, 能把馆阁体写得有这样风骨的, 这还是第一次见。 于知县不由得就拿眼打量林重阳,问道:“几岁了?” 门口明明问过的, 林重阳还是恭恭敬敬地答了。 于知县又问:“读书几年了?” 林重阳就说从四岁开始读书。 于知县点点头, “是个聪慧小童。”就冲这漂亮的字, 还有这小小年纪, 这样俊秀的样貌,那是一定会取的。 他这样想着, 就随意看了一眼破题, 立刻呆住。 林重阳的破题,恰好破到于知县心里去了,让他被许多人误解的委屈一下子似乎找到突破口一样得到了安慰和声援。 于知县做知县已经有六七个年头, 按理说熬这么些年至少也该升一级,不当还是一个知县,只是他的为政理念时常受到现实阻碍,有时候刁民犯事, 他严厉处罚,结果巡查御史上告他待民严苛,是为酷吏。有时候他觉得上头政策太过雾里看花,不现实, 百姓难以完成,稍微放缓,徐徐图之,则又被上司申斥怠政,无御下威严,有失朝廷体面。 一口气看到最后,于知县眼泪都要出来了,吸了吸鼻子,微微颔首,“是篇锦绣文章,就算案首也是做得的!” 此言一出,满堂皆动,尤其几个考生不服气,“大人,学生们还未交卷。” 你如此下断论,不是直接断我们不如八岁小儿么。 于知县板着脸,“噤声。”两个考官也赶紧说:“禁止喧哗。”其他人就不说话了,赶紧答题。 于知县又问了林重阳几句话,让他对了俩对子,林重阳自然轻松应对。 于知县就点点头,笑道:“去吧。” 见黑面知县居然笑了,旁边的差役们都觉得脊背冷飕飕的,这位堂尊大人可不是好糊弄的呢。平时属下有点什么小动作他都洞若观火,来了这两年天天黑着脸,皮笑肉不笑的,今儿怎么笑得这样欢快? 林重阳暂时也走不了,要等在县衙前院,等放头牌的时候开门一并放出去。 他经过戒石坊的时候停下来,来的时候天黑加上急着赶路没仔细看,这会可以驻足观赏。 这是一座石牌坊,北面錾刻着公生明字样,他立刻就知道“公生明,偏生暗”出自《荀子·不苟篇》,最早还是本朝理学大家曹端将其作为官场箴言,据说是高徒郭晟中举后辞别恩师,讨教为官之道,曹端就送他几句话“吏不畏吾严,而畏吾廉;民不服吾能,而服吾公。公则民不敢慢,廉则吏不敢欺。公生明,廉生威。” 这句话激励了不少清官能吏,当然很多人也视而不见,哪怕在这里当官的,也有人说不出这句话的原文出处。 在戒石坊下瞻仰了片刻,他内心隐隐生出一股感慨,若自己将来为官,也一定要努力做一个清廉的好官。 很快宋晟和张时几个人也都出来,见林重阳第一个等在那里,几人很是不平。 就因为这小子第一个交卷,长得俊一点,于知县居然就说那文章案首也做的,实在是欺人太甚。宋晟觉得自己吃亏就吃在交卷晚了,哪怕第二个交卷,也求着于知县当堂阅卷,可于知县看完之后,并没有拍案叫绝说自己的文章比之前的还要好。 这让他内心愤懑,表情就更加傲慢。 宋晟哼了一声,领着几个人走过去,却又不和林重阳说话,而是隔开一段距离,俨然将林重阳孤立出去一样。 原本林重阳第一个交卷,这在县试也是喜事一桩,有好事者都会出去报喜讨要赏钱的,其他考生出来自然也会和他聊一下,交换意见。 现在几个人都看宋晟的脸色,他不开口,他们自然也不好说什么,宋晟又和张时大声议论考题,故意让林重阳难堪。 其他人有点尴尬,也只好转身聊天。 林重阳却老神在在,没有一点尴尬的样子,这宋晟还真是幼稚啊,自己当然不会跟一个中二病一般见识的。 哎,这个年纪,难免会碰到诸多中二病少年,没办法的事儿。 过了一会儿,张时打量了一下林重阳,笑得不阴不阳的,“这位林学弟,你今年真是八岁?” 林重阳听他语气就不想和他说话,敷衍地应了一声。 宋晟哼了一声,“你们也太孤陋寡闻了,这是林家堡的小神童啊。当年神童爹县试凭着一张脸过了,今年冲林学弟这样俊秀可爱于知县也必然给过的。” 他声音不大,只有几个人听见,自然不会让门口的差役们听去生事。 林重阳也只在小时候戏谑他爹刷脸,自从林大秀认真读书以后,他就一次都没有说过,反而对林大秀佩服得很。 别人这样公开说他自然不乐意,尤其这个宋晟还屡次挑衅林大秀。 林重阳心里不高兴,却笑容满面地道:“是啊,刷脸也比耍嘴皮子强嘛。”他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这一次考试没尽心,等府试的时候一定要加把劲,至少用五分力气才行。” 说完也不再理睬宋晟等人,大摇大摆就往县衙门口去,宋晟被他噎得张口要斥责,此时炮响了。 申时鸣炮放头牌时间到,他们可以出门。 林重阳一出门,就看到他爹正等在那里呢。 就算是来认保的廪膳生,考试封门,他们也不能呆在考场里面。 见林重阳出来,林大秀上前接过竹篮,一把将儿子抱起来,“累不累?” 林重阳摇头,笑道:“于知县体恤我们,题目一点都不难。”走了两步,他有点不好意思,小声道:“爹,我又不是小孩子,快放我下来。”多难为情啊。 林大秀笑道:“怕什么。”却还是从善如流将儿子放下来,毕竟也是下场的人了,都得当大人对待,不能当他孩子一样。 当然,别说他下场,就算他以后中举中进士的,也还是自己儿子。 林大秀忍不住就想去摸儿子的头,有阵子没摸,现在看儿子从考场出来就有点忍不住,不过忍了忍最后还是拍拍后背,揉揉披散下来的头发。 林重阳有点惋惜道:“我俩干爹真是失策,我说让他们和我一起来考,他们非觉得丢人说不想考,今年题目很简单就是白送的。” 林大秀笑而不语,说是这样说,要真一起考试丢人是肯定的,去年他都很有压力呢,如果院试不中,到时候和儿子一起考试,少不得要被同学们取笑。单单取笑他,那他是毫不在乎的,他怕的是将来有人拿这个说事,会说小九僭越,儿子和老子一起进学,不知道避讳。以前在学堂读书,还可以解释自己带着儿子玩的,现在考试可马虎不得,一定要小心。 为了儿子,林大秀从前想不到的也会多想,很多事情也会无师自通。 “他们来就算县试能过,府试只怕也麻烦,再说这一年也都不读书了,字只怕都写不全。” 知道林重阳考得很轻松,林毓贞等人自然高兴,暗暗希望他能得个案首,若是得了县案首,那府试是一定会取的。 于知县也是能干的,五六百人,只用了三天第一场结果就出来了。 林重阳心道于知县这阅卷速度够快的,破题难不住考生,不知道他用什么窍门来提高阅卷速度的。 林重阳自然榜上有名,而且被写在第一个,虽然名次还没定,但前三是跑不掉了。 宋晟和张时排在他后面。 很快就举行第二场县试,然后过了两天,考试结果又出来。紧接着差役就喊着请出乙巳年密水县县试 照壁前聚集了一群看榜的考生们,他们踮着脚,伸着脖子,努力地去看照壁上的大红纸。 这时候有差役喊道:“请乙巳年密水县县试红案!” 看榜的考生们立刻让出一道,就有一个差役拎着浆糊桶,拿着一个炊帚蘸了浆糊,在照壁上一顿蹭。之后就有两个差役一起扯着大红案出来,啪往照壁上一拍,再拿着笤帚唰唰唰一顿扫,大红案就紧紧地贴在了照壁上。 “快看,快看,谁是案首!”考生们激动起来,不由自主地就朝着照壁涌过来。 宋晟和张时几个都被人挤得东倒西歪的,骂人都没用,这时候谁管你谁啊,先看榜啊。 张时道:“宋晟你肯定是案首,我刚才好像看见你的名字了。” 宋晟心头一跳,“你没看错吧?” 张时点头,“我看着你的名字了。” 这时候榜下的一个差役大声念道:“案首:林家堡林承阳!” 宋晟猛地瞪眼使劲看过去,大红案纸,上面上榜者的名字顺时针圆圈排列,十二点钟方向县案首的位置,黑色粗体比别个大了两倍。 赫然是:林承阳。 “不可能!”宋晟恨恨道:“我怎么会不如一个黄口小儿!” 他四岁开蒙,日夜苦读,自小就有才名,怎么可能不如一个八岁小儿。 宋晟感觉嘴里苦巴巴的,怎么都无法接受这样一个结果,他向来眼高于顶,目中无人,哪怕沈之仪也觉得没什么了不起的。 第111节 这时候看榜的人都炸了,县案首居然是一个八岁的小娃娃,是不是真的? 红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谁也做不得假,只要眼睛不瞎就能看见。 榜下一阵沸反盈天,惊呼连连,有人羡慕觉得不可思议,有人阴谋论觉得案首肯定和于知县有什么关系。 林重阳和他爹在外围呢,根本没挤进来,他原本以为怎么也得第二天出最终结果,谁知道于知县速度这样快。 里面看榜的林毓贞和林炜等人高兴地叫起来,“小九中了案首,县案首!” 他们冲出来,一把就将林重阳给抱起来往上抛去,其他人接住再抛上去。 林重阳吓得嗷嗷叫让他们赶紧放下他,这要是接不住给他啪叽拍地下,多丢人! 林毓贞本身是个矜持的人,刚才实在是太高兴太激动才会做出那样的举动。 林重阳喊道:“四伯快放下我,不过是县案首,又不是院案首,不用这么激动。” 搁现代也只是一个县状元,省状元都不是呢,不用激动。 他这样一说,周围的人就沸腾了,只是县案首呢! 有人县试都过不了呢,人家还“只是县案首”。 林大秀怕吓着林重阳,让众人赶紧将小九放下来,其他看榜的人看这群人的目光真是羡慕有之、嫉妒也不少。 “看,人家林家那个,才八岁,县案首!” “长得挺俊,跟他爹一样。” “喂,他定亲了没啊?” “人家才八岁,你想什么呢?” “八岁才好下手呢,等十八了还有你的份儿?早让人家抢了。” 很多家境殷实的人家都会去榜下盯着,专挑那些相貌堂堂的上榜生,想拉回家当女婿。 听见有人说林案首和他爹一样刷脸中的,那人两眼放光,直接问道:“那林案首的爹成亲了没?” 众人哈哈笑起来,纷纷笑骂他想女婿想疯了。 第86章 知县有请 张案公示之后, 县案首居然是一个八岁的小娃娃, 顿时造成了很大的轰动, 给看榜的考生们带来了非常大的冲击。 知道八岁林重阳中案首,很多人的第一个念头不是羡慕, 也不是嫉妒, 而是怀疑。 毕竟他只有八岁! 一时间说什么的都有,各种怀疑论上演, 什么案首可能是于知县的亲戚, 又或者案首各大家族排排坐, 今年轮到林家堡。林家堡为了一雪前耻, 特意推出一个八岁小娃娃来出风头。 还有人说小娃娃长得俊,早就背了文章去考场上直接默写出来的, 文章根本不是他自己做的。 甚至还有传言县案首当时挨着宋家的宋晟坐, 文章是宋晟给他写的! 一夜之间,整个县里都知道八岁小娃娃得了案首,甚至邻县们也都传开。传言就五花八门, 只因为是一个小娃娃得了案首,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大有文章藏在里面。 大街小巷说书的卖肉的就连乞丐们都知道密水县有个小娃娃中了案首,各种八卦大家说得津津有味。 虽然林大秀和林毓贞等人非常激动, 林重阳自己根本没当回事,看了榜他们就回别院,派人给家里报信,他根本没多想。 因为还得准备最后一场面覆呢。 隔一日就要面覆, 取中的八十人都去县衙后宅见过知县大人。面覆的本意是要当面试一下取中之人的才学,看一下有没有相貌丑陋者,不过现在其实就是知县要见见前几名考生,联络感情,打打气让他们为县里争光。而在考生们中间有个公开的秘密,那就是进去大吃一顿。 起码一半的考生怀着这样的想法,毕竟这辈子还没吃过这样丰盛的酒宴呢,那自然是饿两天,空着肚子去敞开大吃一顿的。 听林大秀和林毓贞他们讲面覆的门道,林重阳几个都哈哈笑起来,看来见知县大人也不是那么严肃的。 “小九得了案首,可在咱们县里造成轰动啦。”林毓贞向来安静的人这一次也激动得难以自持。 对于别人来说过了县试,还有府试那个大门槛,不能提前得意,可县案首不一样,县案首就代表府试必过,院试只要没大差错,也是必取的,否则岂不是要打于知县的脸。除非有大过节,这个脸面,知府和提学官大人都是要给的。 所以过了县试没什么得意的,但是得了案首却比一般人中秀才还值得骄傲。 这可是全县第一啊! 他们怎么能不激动呢? 虽然县案首三年必有两个,对于官府来说没什么特别的,可这一届案首只有八岁,那自然不同。 不只是在密水县独一份,就算是莱州府,哪怕放眼整个山东省,那也是独一份。 对于林家的意义更加不同,上一个案首还是林毓锋县试的时候,而那时候林毓锋都十四岁,现在林重阳才八岁呢。 被培养的以振兴家族为己任的林毓贞,自然比当事人还激动。 林毓熙也笑道:“可不是怎么的,厨娘说她去买菜,人家都在议论呢,听说是给案首买菜,那鸡都便宜了好些呢。” 大家都笑起来,“咱们可要跟着小九沾光啦。” 林毓贞让他们都赶紧温书去,明儿一早还要去参加面覆呢。 这一次林家取中的有六个,第二日一早吃过早饭就由林大秀带队去县衙面覆。 到了县衙门口的时候,那些差役还有负责点名的书吏都认出来,纷纷笑着作揖见过县案首,少不得又是一阵寒暄。 很快其他考生也前来集合,见县案首已经来了,他们纷纷上前作揖见过县案首,甚至有以前叫他林学弟的,现在也不叫学弟,而是改口叫学兄。 读书人的圈子不以年纪排行,而是以考试名次以及学问大小来排,在他们看来林重阳成为秀才那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到时候就是老友,必须以兄呼之。 现在先叫着熟悉一下,还讨好案首拉拉关系。 林重阳虽然听着有点别扭,不过风俗如此,出门在外,他自然不会矫情,却也不会真个称呼别人“弟”自然还是“兄”,不是特别熟的关系,大家互相称呼兄也是惯例。 宋晟被几个人围着在那边冷眼看着,说不出来多难受,这些风光本来是自己的! 张时劝他,“宋晟你也别难过,府试你再压他一头就是了,说到底还得看府试和院试呢,县试代表不了什么。” 宋晟攒紧了拳头,虽然这样说,可府试的时候那可是有七个县案首齐聚呢,到时候自己更不好出头。 原本他觉得自己是铁定的县案首,到时候府试的时候再加把劲,说不定可以争一个府案首,现在…… 他郁卒得很,哼了一声,朝着林重阳等人过去。 这时候礼房书吏已经开始点名,让他们排队列入内去后宅拜见于知县。 在县衙门口点名集合,林大秀就不必再进去,去门房等即可。 林重阳告别他爹,然后率先第一个进了县衙大门,再等着后面的人一起过去。 密水县衙是老县衙,破旧不堪,但因为是一县中心,所以就算破败外面看去也是高墙重檐,威严无比的。县衙大门进去以后,要穿过仪门,然后是大堂,二堂,之后就是后宅院。 后宅是知县大人的起居地,也是家眷居住地,除非知县召见,否则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 这一次于知县就要在后宅的花园面覆诸考生。 进了县衙大门后,林重阳是案首自然要排第一个,别人拍在他后面依次进入才行。 宋晟见引路的书吏还没进来,他欺负林重阳人小腿短,快走到前面去,张时等人有样学样,都扯开步子跟着宋晟将林重阳给甩在后面,甚至连引路的书吏都不管了。 见他们如此,有两个人上前指责宋晟,“宋兄如此太不厚道。” 说话的一个是王文远,一个是林重阳右边那个考生,叫赵庆年,他对林重阳佩服得五体投地,恨不得纳头拜师,就算宋晟素来声名在外他也并不在乎。 大家都是按照名次排队进来的,前面的几个将案首抛下,后面的不明就里也跟着加快脚步,幸亏王文远和赵庆年刹住步子就挡住后面的,免得案首被甩在最后一个。 那不是案首丢人,反而是他们这些考生丢人。 林重阳向两人拱手致谢,这时候林家堡的几个考生也赶上来,一个叫林维民冲到林重阳跟前,“小叔叔,怎么回事?” 林维民的爹是承字辈,他叫林重阳叔,实际比林重阳大五六岁。 林重阳笑了笑道:“没什么,咱们进去吧。” 这个宋晟是真蠢还是自以为有派头,要给自己这个新鲜出炉的县案首一个下马威?不说自己只是一个小孩子,就说于知县既然点了自己,那肯定有他的道理。 刨去真才实学,如果几个人才华、家庭差不多,那于知县自然也点年纪小的,因为年纪小的毕竟稀罕,靠着真本事坐案首,同僚们也会羡慕,知府大人那里也会问及夸奖几句,这都是政绩。 他以为是跟自己过不去? 呵呵。 既然那么愿意跑前头去,就让他跑吧,自己慢悠悠地走就好。 结果就是宋晟一时头脑发热犯了蠢,带着自己那伙儿人急吼吼地跑进去,其他人都跟在林重阳后面慢慢走。 虽然着急也没办法,案首人小腿短,走不快啊,他们恨不得能将案首抬进去。 县衙那么大,一个大前院都有个足球场大,走得时间自然要长一点。 而宋晟几个一口气去了后宅院门口,却被人拦住。 两个门子打量他们,瓮声瓮气道:“你是林案首?” 宋晟胸口一滞,“不是。”已经意识到不大好,早知道略等等。 那门子就道:“料你也不是,林案首俊美无比,咱们不会看错的。” 宋晟心里连连冷哼,你知道他长得俊,你知道不知道他是个三寸丁啊!结果等了片刻,林重阳还没来,两个门子就说去看看出什么事儿了,又呼呼喝喝地问宋晟他们怎么先来了。 宋晟气不打一处来,不过是两个差役,自己到时候有了正经功名,你们算什么东西? 他年轻气盛,又骄傲清高,并不将这些低贱的差役们放在眼里,又暗恨那引路的书吏,竟然不催着林重阳他们赶紧过来,分明就是故意搞事。 不过他们足足等了两刻钟林重阳等人才到,里面于知县都打发人催过两遍了。 “林案首,怎么晚了这时候?”俩差役态度十分和气,就跟林重阳的本家大哥哥们一样,让他觉得有点诧异。 他也不托大,并不因为是案首就不把差役放在眼里,拱手,“让几位久等实在抱歉,方才走得太急,脚崴了一下。” 他指了指自己的脚。 两名差役见惯场面的,立刻脑补一下走得急是什么情况然后意有所指地看了宋晟一眼。 宋晟郁闷得很,关自己什么事儿,他崴了脚是他笨! 这一次他也不敢再跑到林重阳头里,否则还得等上半天,他看林重阳在前面走得稳稳当当地,两只胳膊甩得非常有韵律和节奏,哪里是崴了脚的样子,顿时气得两眼冒火。 前面一片荷池,残荷照水,岸边柳树发芽,迎春嫩黄,还有几株老杏树缀满花苞,绽出一点点粉色。 于知县披着大氅在池边的陶然亭内就座。 第112节 林重阳为首,领着众学生们上前给考官行礼,“学生参见先生。” 既然是考官,那就可以师生相称,这也是惯例。 于知县视线落在林重阳的身上,看他虽然小小一个孩子,但是不卑不亢神态自然,不禁微微颔首,让他们免礼。 于知县惯例讲几句话,勉励他们再接再厉为密水争光,争取考过府试。大家自然要表一番决心,然后于知县就让他们以院中景物各做一首绝句。 五言七言不限,一炷香时间。等做完诗都交上去也差不多晌饭时间,于知县命摆宴席款待诸位考生。 筵席就在花园里,一共八桌,一桌十来个人,席面分三等。 就算一等席面,林重阳觉得也不如家里的好吃,反正他不是为吃饭来的,他还寻思四伯就是开玩笑,大部分人不会跑知县面前来吃大户,不过等于知县摆摆手表示开席让考生们随意的时候,林重阳就发现起码一半的考生真是为吃饭来的。 比如说王文远! 王文远就在林重阳对面那桌,他右手筷子左手端碗,左右开弓风卷残云大快朵颐,就跟一年没吃过饭一样。 林重阳原本正接受于知县询问呢,见状怔了一下,差点失礼,忙把视线收回来好好听于知县问话。 于知县的视线从他脸上投向对面的王文远,也不以为意,毕竟很多贫寒学子除非进学甚至中举,否则一辈子吃不到这样的丰盛佳肴。除开那些家境殷实人家的子弟,其他人还真是冲着大吃大喝来的。只怕有些人从放榜之后就没正经吃饭,就等今日这一餐呢。 于知县倒是也深谙此道,并不会为此轻看学生们,他照例问了林重阳一些问题,期间也不冷落其他学生,只是没有对林重阳那样和蔼,尤其宋晟和张时。 那两人原本还想奉承知县,见他对自己好像不感冒也懒得热脸贴冷屁股,反正知县三年一换,跟自己利害关系不大。 又略坐片刻,于知县说去更衣,让学生们随意。 大人物一走,那些吃货们更放开手脚,挥着膀子大吃大嚼起来,乍一看哪里还有斯文读书人的模样,简直一群饥民过境。 林重阳这桌基本都是家境良好的,从小都衣食无忧,林、宋、张、左、赵这等人家都是富庶之家,教养良好,吃相优雅,一桌饭菜还剩下大半。 同桌那人原本还吃得津津有味,后来见林案首已经放下筷子,他也不大好意思吃。 林重阳朝着他眨眨眼,笑道:“你没带口袋么。” 这些大家享用过的饭菜,吃不完要丢掉的,不如打包回去。 那学生一听,忙不迭点头,立刻就从怀里掏出一个口袋,将那些肥鸡大鸭子滤掉了汤汁装进去。 宋晟和张时几人看不过,斥责他,“成何体统!” 那考生反唇相讥,“知县大人体恤我们贫寒,赐我们酒席,难不成要浪费?” 别的桌上吃得点滴不剩,就他们这桌大爷多,都不稀罕,可便宜他了。 他一个人能吃林重阳十个的,再加上打包,基本也差不多。 这时候就有书吏让考生们散去,却单单请案首留下,于知县有请。 宋晟不甘心地问:“只请案首吗?不是前三名?” 那书吏笑了笑,“宋公子,大人的确只请林案首。” 宋晟顿时觉得受到了莫大的羞辱,却也没法发作,知县没请也不敢贸然去,只能盯着林重阳直瞪眼干生气。 林重阳看也不看他,谢过那书吏,就跟着去花厅见于知县。 于知县已经换了便服,正坐在罗汉床上喝茶,见林重阳来抬了抬手让他落座。 林重阳谢过赐座,然后就坐下等候于知县指示。 于知县让人给他上茶,又问他平日在家里读什么书,都做什么,这时候的问题比在酒席上就随和亲切了很多。 而且于知县也丝毫没流露出他是个八岁的孩子需要多加以照顾、赞美或者惊讶什么的,就跟对别的案首一样一视同仁。这让林重阳比较自在,因为他已经听腻歪“你真的八岁?”“太了不起了,八岁就可以中案首!”“你是怎么做到的?”诸如此类的问题和惊叹。 林重阳老老实实道:“回先生,学生在家里头午去学堂听先生授课,过午跟着武术师父学射箭、简单拳脚功夫,然后练字,晚间温书、看一些经史子集的书目。” 听他说拉弓射箭就已经不简单,又说看经史子集,于知县面露惊异,“是归农公让你读的?” 林重阳道:“是。” 于知县点点头,看来林家堡也的确有独特的教导办法,至少让读书的子弟练习射箭、拳脚功夫,这个就不多见。他也是读书人,身边都是同类,要说骑马一大半人还是可以的,可若说开弓射箭、打一趟拳,那可就不是那么简单的。 虽然进学以后有要求,君子六艺,骑射是必须的,可又有几个人会在当官之前来学这个而浪费时间? 于知县面色更加温和,又问他考试的卷子,“可是受了归农公指点?” 林重阳心道难道他以为我是背的不成,便谨慎回道:“家祖父也时常说起朝廷政令以及知县大人的一些举措,素日里说咱们密水是风水宝地,来的知县都勤政爱民,政出于上,令行于下,大人教化有功,百姓安居乐业。平日里家祖父也喜欢侍弄庄稼,学生跟着耳濡目染,就写出这篇文章。” 指点自然是长辈指点,但是那是日夜教化之功,可不是考前突击随便背背文章碰题来的。 他可不能让于知县相信外间的那些传言,当然也不必特意澄清,只需要身正即可。 于知县也是有心要提携他,自然怕他是林家造势弄出来糊弄人的,到时候沽名钓誉,他可丢不起人。 这样一试,倒是有见识的。 他又随便试了试别的,想到什么就考考什么,林重阳也都对答如流,甚至于算学那块有异于常人的天赋,连农学、水利等也都有涉猎。 于知县捋髯微微颔首,心里很是满意,竟然浮出一个念头:自己丫头大了几岁,否则促成这桩姻缘倒是不错。大个三岁还可以将就,大了五岁就不好办,林家必然不同意,毕竟林重阳看样子前途大好,现在年纪小不急着定亲,等中举以后,结亲的对象门第起码高一大截。 这种想法也不过一闪而过,更多的念头还是此子前途无量,好好培养将来必有所成,自己这么多年都没有什么突破,不知道能不能从此子身上看到曙光。 林重阳毕竟没混过官场,虽然和学生打交道多,也有很多学生后来成为各界的优秀人士,但学校是他们最纯真的岁月,所以他找不到现成的经验来揣摩于知县。 他并不知道严肃的于知县会有这样那样的想法,只秉承领导不问,自己就不吱声,宁愿老老实实坐着,也不能为了怕冷场张口说话,免得说多错多。更何况不熟,且领导正考量他呢,万一要考量他能否沉得住气呢。 于知县笑了笑,“你是个好孩子。”说着就将手头的两本书推给他,“这两本书是我无意中得来的,翻来翻去也看腻了,送给你吧。” 林重阳立刻婉言谢绝,君子不夺人所好。 于知县道:“是真心给你的,不必再推让。” 林重阳这才谢先生然后收下,见都是卫元时期大文豪的佳作,如今传世的已经不多。 这算是珍藏本,起码大爷爷书房里没有,只有其中一人的其他作品。 又聊了几句,于知县就说了几个题目,让他回去琢磨琢磨。他一共说了五个,两个大题,三个截搭题。 林重阳心下一动,这是于知县猜测府试题目? 于知县猜府试题目自然没什么奇怪的,毕竟关注考试的人,或多或少都会猜一下。只是他没料到于知县会告诉自己,他立刻寻思于知县是不是想让自己中个府案首,到时候给他拉政绩争光? 如果是这样的话……林重阳觉得有点压力。 虽然之前他也是尽量考出好成绩,但是没压力,觉得如果考好了是好事,万一成绩不突出也没什么,能进学就行。 只是如果于知县有这样的诉求,那自己是不是得认真一些,否则到时候名次太差,岂不是给于知县丢人? 哎,怪不得人家说学生和考官是利益关系,虽然不是那么绝对,可需要有关系的时候,关系还真是不小呢。 他谢过于知县,见于知县开始垂眼看书,就赶紧告退。出了花厅他就将两本书收进袖袋里,袖子扯一下盖住,外面看不出来。 他出去的时候,在大堂院被宋晟几个截住,还想审问他见知府做什么。他们其实就是欺负林重阳小孩子,但凡换个案首他们都不敢如此。 林重阳根本懒得理睬他,“不必愤愤不平,大家府试考场见吧。” 小树林见打不过,那就考场见吧。 宋晟几个人被他噎得不轻,很快林维民和王文远几个都围过来,把林重阳簇拥着送出去。 看着那小子众星拱月一样被人护送出去,宋晟觉得十分憋闷,这本属于自己的荣光,竟然被一个黄口小儿给夺走了。 宋殊那家伙还不得笑死,还有左潜,那帮子损人没底线的家伙。 尤其沈之仪那个倒霉瘟神! 宋晟觉得如果自己不能拿下府试案首,至少要压林重阳一头,否则未来的日子想必一片惨淡。想想看,被个孩子一路压到最后,还有何颜面?考试前自己可是胸脯拍得砰砰响至少拿个县案首的。 他想起沈之仪讥讽他的话就想将林重阳那个小矮子踢飞,说什么“出师未捷遇神童,常使宋晟牙根疼。” 滚蛋! 不就是选书厉害一点,有什么了不起。 恨完林重阳恨沈之仪,宋晟感觉自己掉进醋缸里要被腌成陈年老酸菜了。 第87章 酸、喜 虽然已经中了县试, 可没有过府试说到底等于没上保险, 所以除了林重阳这个案首, 别人也没有什么好庆祝的,各人还得继续回去用功等待四月的府试。 林家堡的接风宴照例有的, 过了的人也都有奖励。 尤其这一次林家还出了一个县案首, 案首还是他们都喜欢的林小九,村民们都格外高兴, 自发组织了一些喜庆节目。 村堡里能人不少, 吹拉弹唱、载歌载舞, 好一个热闹。因为是村民自发庆贺, 林家自然也不好反对,反正林家堡的村民们有点事都能热闹一番, 都是村民们自发组织自己出力不需要花钱也不请外人。 林重阳得案首, 林承润和韩兴俩跟自己得了案首一样开心骄傲,跑到村民的队伍里那一个蹦跶,扭秧歌就和跳大神一样, 差点把大家给笑翻。 老太太自然也十分高兴,家宴上痛饮了几杯,一直摩挲着林重阳的后心,连声说好孩子要再接再厉, 又做主赏了四房的下人,让他们更尽心尽力地伺候小主子。 而林中和就内敛一些,虽然高兴也只是关起门来自己痛痛快快乐呵半日,出了门依旧如常免得被人说得意。 相对比林家堡的喜庆欢乐, 自然也有人不高兴。 庆贺的日子,林毓轩直接带着弟弟妹妹们离家去慈通庵,并不肯祝贺林重阳,结果三房就林中方孤零零一个,显得无比落寞。 林中方自然还是高兴的,不管林大秀还是林重阳,有了功名都是好事,都是为林家争光。 只是林中和带着林重阳去祠堂给祖先上香的时候,林中方突然意识到这个小孙子以后出息了,其实跟自己没有关系! 因为林重阳现在是林中为的孙子! 不再是自己的! 林中方竟然有点茫然,有点慌,也突然意识到以后林重阳有出息了,在林家堡建牌坊的时候,那上面也不会刻上自己的名字了!? 他感觉到了深深地失落,尤其是如今林毓轩只是一个童生,并没有更进一步的功名,他这种失落就越发浓烈起来。 他特意叮嘱春月,“准备厚厚的贺礼给小九。” 春月现在是他的通房丫头,虽然没有抬做姨娘,但是身份也差不多的,管着他屋里的事儿。 春月也是个能干的,自然给他收拾得利利索索的,很快就备出体面的礼物。 林中方亲自带着礼物去给林重阳送,可走到四房门口的时候他又停下来,竟然感觉迈不动步子。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看着前面那道并不高的门槛,怎么会迈不过去。 就在这时候林大秀和秋枫从院内出来,见了他,林大秀一怔,也没有立刻说话,甚至还微微蹙眉,弄得林中方一下子更加尴尬起来。 秋枫机灵,赶紧上前行礼,“三老爷。” 林中方摆摆手,呵呵干笑,“小九是个好孩子,给咱们林家长脸,我让人准备了份礼物给他。” 第113节 说着他就朝林大秀递过去。 林大秀面色清冷地看了一眼,没有接,而是缓缓行礼,“多谢三伯,小九还小,大家不用送厚礼给他,免得孩子骄傲。” 林中方伸出手去的手顿时收也不是,送也不是,尴尬万分,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要如何才是。 如今小方氏不在跟前吹枕边风,林大秀又浪子回头越来越出息稳重,等闲也不在他跟前晃悠,林中方也不像从前那样看林大秀不顺眼。 已经很久很久没骂过了,现在被林大秀这样不冷不热地对待,林中方火气被挑起来,刚要发作又忍住了。 如今林大秀有功名在身,又不再是他的儿子,他不但打不得,骂也不行,甚至重话也不能说。 所以斥骂的话在舌尖打转,被他给生生咬住了。 秋枫见三老爷那么尴尬,可不能让自己家少爷传出去对长辈无礼的名声,他赶紧笑道:“少爷,咱们小少爷如今收了一大圈礼,三爷爷的自然也不能少,小少爷一定会喜欢的。” 他间接地提醒林大秀,林重阳是肯定会要林中方的礼物的,长者赐不可辞。 林大秀回过神来,也没有再坚持,“那就多谢三伯。”他也不请林中方过去坐,让秋枫接了礼物送回去,他则以有事为由先抬脚就走了把林中方晾在那里。 林中方心里那个不是滋味,一肚子的火气早就跟哑炮一样半点也发不出,反而还得憋回去,憋到后来还生出一点心酸。 秋枫看他也不走,自己还真不好说什么,太尴尬了,他就来了一句:“三老爷,要不进来坐坐?” 林中方闻言立刻点头,道:“行。”抬脚就迈进门槛。 望着他的背影,秋枫在后面给了自己一巴掌,这张嘴啊,怎么不说三老爷还有事请忙去吧,或者可以说三老爷小的还有事就先去了,怎么就给他请进来了? 林中方这还是第一次进四房的院子,进来才发现差点认不出这院子,比起从前的时候大变样。 他前院看了一圈就径直往后院去,秋枫急得赶紧跟上。 院子廊下正做针线的郑巧儿和杨冬月怔了一下,忙起来见礼,又去东厢报给林重阳听。 林重阳其实正在窗下看书,听见动静扭头就看见了,他赶紧放下书出了东厢,吩咐郑巧儿:“快给三爷爷上最好的茶。”然后又给林中方行礼,“重阳拜见三爷爷。” 一个三,就表明了两人的距离。 而林重阳看似恭敬的语气,也让林中方感觉到了差距,这孩子对自己恭恭敬敬,跟对大哥可不一样。 每次他看着林重阳和林中和相处,他就觉得林重阳把大哥当亲爷爷来着。 他背着手,有心想说几句缓和一下关系,可林重阳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让他不知道怎么开口,憋了半天,他点点头,“你很好,给咱们林家争光。” 秋枫立刻把厚礼捧过来。 林重阳就让杨冬月收下,又跟林中和道谢。 林中和还想问几句读书的事儿表示一下自己关心孙子,却也不知道如何说起,毕竟人家林重阳学问比他好得多。 最后,实在是找不出话来,太尴尬,他就摆摆手让林重阳继续读书去,自己转身离开。 林重阳跟着去送他,一直送到门口,施礼告别。 出了院门口,林中方看了他一眼,心道这孩子倒是懂礼也还厚道,他摆摆手就走了。 林重阳看着他走远了,摇头笑了笑,回头对秋枫道:“以后三老爷给礼物就收着,这是长辈的心意,都是林家的东西,又没毒。” 秋枫这才松了口气,他知道只要林重阳同意,少爷那里就好办,又忝着脸请小少爷帮自己跟少爷说说话,免得少爷生他的气。 林重阳一猜就知道怎么回事,道:“你不用担心,我爹不是那样的人。” 林大秀就算生气,也不会迁怒于人更不会随便打人。 他对林中方冷淡,不像自己对林中方这样生疏客套,因为毕竟从小有感情的,跟自己对林中方不同。 儿女对父母的亲情渴望,那也是与生俱来的,不会因为过继就全然割断,再者说林大秀童年时候受到的那些白眼、暴力、冷漠,对他心灵的伤害也是很大的,并不会因为过继和一两年的时间就淡忘,如果想要愈合,起码需要很长的时间。 所以林重阳觉得不管他爹对林中方是怨还是冷漠,他都支持,他只需要给他爹足够的重视和关注就够了,让林大秀知道,虽然没有爹,但是他有儿子啊 二月二十二府里就给各县发出通告,定于四月初十府试。各县则将通过县试的生童人数造册,由礼房送至府衙礼房,各生童前去县衙礼房报名领取府试的投文考牌,方式和县试大同小异,不过府试更加严格,除了认保,还需一名挨保,亦为廪膳生员。 挨保并非由考生自己雇请,而是将府学和县学的廪膳生员们按资排辈,然后与县试所取的生童们安排叫他们作保,是为挨保。 这些林重阳都不必担心,自有他爹和四伯等人处理好,他只管温书、到时候大家一起去府城报名、考试即可。 之后除了给陆先生写致谢信去,其他的应酬,林重阳让他爹一一替他推掉。 就算他一直低调,林家也低调,可该他收的礼物却一样都不少的。 从还没回来起,礼物就流水一样被送过来,没几天就收了好几圈礼物,好在大家都是懂事的,只送贺礼,并不上门打扰,让他专心备考。 韩家是他干娘和张氏亲手做的衣帽鞋袜两身,连陈东家也有礼物奉送,也是吃食、文具等。 密州陆先生的学堂也凑钱准备一份厚礼随着陆先生的贺礼一起送过来。 赵一刀更不用说,直接送他一支金笔!那上面还雕刻着蟾宫折桂图样,真是要多俗气有多俗气,要多值钱有多值钱。 黄老板自然也有表示,人在府城忙文魁楼的生意也不忘表忠心,不过人家毕竟去府城熏陶过,眼界和品味有所提高,不至于送金笔这样的俗物,而是送了堪为收藏品的文房四宝。 另外亲戚朋友以及乡绅之家们也都有表示,尤其左柔、宋琬等家,礼物既雅致又丰厚,让林重阳赚个盆满钵满。 自家人不管礼物多寡,也都有表示,哪怕学堂的小孩子们都写贺词,甚至本村的小姑娘们都送香囊、帕子、亲手编的手环等等,反正礼物千奇百怪,郑巧儿和杨冬月还从香囊里翻出女孩子的头发。 书房放不下,林大秀就让春红将西厢的南鹿顶房辟出来专门给林重阳当库房。 那些礼物,除了重要亲朋的需要造册记录以备回礼,其他诸如村民以及家人的就让丫头们替他处理,反正他也用不了那么多。 倒是大爷爷一直没表示,林重阳还寻思怎么敲大爷爷的竹杠呢,毕竟祁大凤师父都送了他自制的一壶箭当礼物呢,大爷爷怎么能不表示一下? 所以林重阳读书之余少不得要去大爷爷书房寻摸寻摸。 其实刚回来那天,他已经和林中和汇报过,至少要将于知县的意思告诉林中和知道,赠书、送题目以及谈话的内容,一五一十全告诉林中和。 林中和分析了于知县的心思,让林重阳不必多想,只管好好读书考试,“考出来,一切都好说,考不出,说什么也没用。” 至于人情交际,自然有长辈去出头,不必他挂心。 林中和还仔细问了那几个题目,“既然于知县给你的就好好琢磨一下,这不是考题,只是他个人猜题而已没什么可担心的。” 考前大家都在猜题,没什么奇怪的。当然,于知县毕竟是同进士出身,见识不是林重阳能比的,哪怕猜不到题目,研究透这几个对于考试那也是大有裨益的。 所以林重阳就大方地拿出去和族人共享,只说林中和猜的,让他们不要随便泄露。 林重阳径直进了林中和书房,看他在写什么就过去,笑道:“大爷爷,我以为您不在家呢,想过来找几本书看看。” 林中和到书房,现在就是他的书库,随便用。 林中和看他手里拿着一张纸,写满了字,“我过午去地里瞧瞧,现在没事,你想看什么自己去找。” 说着就把林重阳手里的纸拿了过去,看了一眼,是他针对于知县的题目写的文章。 林重阳哪怕考试的前一天都是练字不辍的,这笔字真的是花了心血,实打实练出来的,看得林中和又骄傲又满意,频频点头,“字写得端庄秀丽,文章做得清真雅正,好!” 清真雅正,是于知县对林重阳文章的点评,书吏们一传播,那自然是长了腿一样大家都知道了。 林重阳笑嘻嘻道:“大爷爷,外人夸夸就好了,您怎么也这么夸我呢。”人家怪不好意思的,不用夸啦,给点厚礼比什么都强。 林中和又给他提了几点建议,都是怎么让文章看起来更加完美,林重阳一一虚心接受。 林中和甚是欣慰,这孩子不仅仅是聪明,而且谦虚、刻苦,自己提一点意见,他立刻就能领会改进。 他心里高兴,就走到里间去,拿钥匙开抽屉,捧出一个黄花梨木匣子出来。 林重阳看得心里直嘀咕,大爷爷这是拿什么宝贝竟然还开锁去了,别是镇宅之宝吧,那自己可不敢要,太贵重了。 林中和捧着那木匣子过来放在林重阳跟前,“打开看看。” 林重阳按耐不住好奇心伸手打开木匣子,见里面是支看起来朴实无华的毛笔,他自然知道大爷爷不会给他一支普通笔,就将笔拿起来欣赏。 林中和道:“小九,这支笔送你去考试,有它帮助,考试的时候也会轻松一些。” 林重阳转了转笔杆,发现湘妃竹笔杆上錾着蝇头小字:无华老人。 林重阳惊讶道:“大爷爷,这是无华老人的笔?” 无华老人其实是当世大儒沈粲自己起的号,沈粲,兖州沈氏族人,字光晖,号石门,如今以无华老人自呼。 沈粲是当世大儒,同时也是朝中重臣,官至吏部尚书,拜太子太师,不过近几年因为健康缘故他已经逐渐退出朝堂,在家修身养性、制笔、养鹅为乐。 他制笔有独家秘术,擅用兼毫,根根万里挑一,且笔心蓄墨持久,蘸一次可写半张卷纸,若是像林重阳这种善书之人,甚至可以写满一张卷纸。 实在是让人啧啧称奇。 无华老人的笔,千金难求,因为他根本不卖,只送有缘人。 林中和也是因缘巧合才得了这支笔的,自己一直都没舍得用过,只是时时把玩欣赏,甚至想学一下制笔精髓,只可惜不得其法。 如今林重阳得中案首,他就觉得这支笔有了主人,所以要送给他。 林重阳欢喜不禁,却也舍不得用,他已经存了不少好笔,这支是最好的一支,要封为笔王,将它供起来。 考个府试而已,哪里需要这样好的笔。 读书之人,对文具的狂热那是刹不住的,笔墨纸砚无一不好,如同前世她喜欢收集各种本子、笔一样,忍不住。 林中和觉得这孩子处处懂事,哪怕见知县也并不怯场,反而比叔伯们更带架步,他悬着的心也就放下来,让林重阳好好温书去。 林重阳捧着得来的宝贝乐颠颠地回去。 一进院子,就见郑巧儿和杨冬月在廊下做针线,这俩人现在跟着春红学针线,先帮他做一些小的针线活儿。 见他乐滋滋的,杨冬月笑道:“少爷,又得了什么宝贝?” 林重阳将匣子递给她,“收好了,绝不要让人给拿走。” 他好东西不少,不过平日都不当回事,除了心头好藏在书房里,其他也放在寝室随便小伙伴们挑拣。 郑巧儿闻言便接过去,“我去放吧。” 杨冬月将匣子交给郑巧儿,就给林重阳看自己绣的香囊,“少爷,你看我绣的成不?要是你觉得还行,等端午节就戴我做的可好?” 林重阳凑过去看了看,要搁普通人堆里,还算可以,不过在林家有点拿不出手,主要是没灵气。 他随口道:“绣那么复杂干什么,又累眼睛又俗气。”她们绣的基本都是什么牡丹、莲花、兰花之类,而且经常都是满地绣,小小香囊上绣花太多了。 杨冬月是她少爷的脑残粉,少爷说俗气立刻也觉得太俗气,“少爷,那如何才能雅致些?” 春红从屋里出来,道:“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事情也拿来烦小少爷,你替小少爷温书考试不成?” 杨冬月吐吐舌头。 林重阳笑道:“又不打紧,我也不是拉磨的驴子上了套就转个不停的,得空也要歇歇。” 他也怕丫头们以后给他衣饰弄得花里胡哨的,所以要提前打预防针,既能简约素淡又不让她们受累。 说着他就示意杨冬月拿她们的纸笔来。 第114节 女孩子描花样子的笔有两种,会写字会拿笔的,会用工笔画的那种细细的小毛笔,杨冬月这些不会的人一般都是用柳条炭笔。 她们用的都是林重阳教她们做的炭笔,比市面上卖的好用,现在家里女孩子都来找他求,林重阳对家里兄弟姐妹向来大方,自然有求必应的。 他捏着炭笔,在纸上随意画几笔,就出来一副小清新画作,或者是一枝花上栖息着一只蝴蝶,或者是蚂蚱落在野花上…… 画作简单、配色也简单,用清新淡雅的颜色配起来,就是小清新的作品,文人们的最爱。 杨冬月不懂欣赏,但是她也觉得很好看,就是说不出哪里好看,反正想要更多就是。 林重阳得了笔王,高兴得很,就给杨冬月她们一口气画了好些个花样子,还都给她们配了色,当然绣的时候她们可以根据灵感自己配色,配色不同,风格多变。 其实他也不是为了要画这个,而是不想她们整天绣那么复杂的东西,把眼睛绣坏了。除非是当做专门的绣花工艺品展示,仅仅是日常所用,何须如此精致费神,简直浪费。 很快林蔚、林蓉、林蕙以及另外几个女孩子就结伴前来。 平日里她们太懂事,被教导不能随便打扰哥哥弟弟们读书考试,除非他们主动,她们不可以提过多要求。 相比起来,林重阳反而是她们最亲近的男性兄弟,远超过林承泽、林承润等人。她们看了那些花样儿,立刻惊呼起来,直说好看好看,一定要赶紧描下来。 林蔚道:“蓉姐姐,你画工最好,你来描,我来帮你填色。”林蕙也赶紧道:“我也可以描花样子。”其他女孩子也都主动请缨,大家纷纷拿了纸笔,分批描那些花样子去。要是别的东西,郑巧儿几个早就都送她们了,可这是林重阳画的,她们舍不得。 不过她们却毫无保留地把林重阳指点的简化绣法教给她们。 林蔚惊叹道:“天呐,还有没有咱们小九弟弟不会的呢?” 林重阳已经去内室换了家常衣服出来,半新不旧的白色棉袍,他笑道:“蔚姐姐,小弟不会的可多了,不会弹琴、不会绣花、不会做饭、不会诊病,现在还不会骑马……” 他射箭已经不错,但祁大凤还没教他骑马……因为没有合适的马给他骑! 不过估计等他院试结束,就可以来考虑这件事,马总能找到的。 林重阳这一次心情好随意指点了一下,让林家的姐妹们在乡绅小姐圈子里大大地出了一回风头。三月踏青春游,她们穿着小清新绣品的衣裙出行,立刻就在圈内掀起了新的潮流,精致的细棉布上,清新婉约的绣花,看似低调简单,但是很耐看,温柔婉约又不失雅致,让人爱不释手。 众姐妹们自然感激这个弟弟,香囊、扇袋、书套、各种穗子、鞋子、衣裳的没少给他做。最后大件拒绝,小件收着,免得家里人受累。 因为要去府城考试,林重阳又想去看看文魁楼如何,所以就和他爹商量早些去。 林大秀和林毓贞一商量干脆带着林家堡要参加府试子弟们提前去,免得到时候时间紧张。 第88章 试探、提醒 三月底一行人就坐船出发, 半路上不得不换了马车, 因为从去年秋天开始有些干旱, 到了今年也没什么雨水,各地开渠放水, 导致河道水量减少, 有些地方行不得大船。 莱州府城原本是掖县县城,后来府衙坐落于此, 城池扩建, 就成为府城。 俗话说纸糊的登州铁打的莱州, 城墙周长有九里, 高三丈五尺,地基厚两丈四尺, 共有四个城门, 城外护城河一圈,深两丈,宽四丈, 整座城池雄伟壮观,十分气派。 莱州城内道路布局和密水县成不同,只有连接东西门的东西大街,却没有连接南北门的南北大街。从南边景阳门进入, 顺着府前路穿过几座牌坊,再穿过鼓楼钟楼,然后就是莱州府衙。府衙东边是城隍庙,掖县县衙则在略东南方位。 府前街和钟楼街之间有一条巷子, 此巷宽阔整齐,文魁楼就位于此地。 林毓堂这两年一直都在文魁楼忙活,接到信他亲自带人去城门将林重阳等人接到文魁楼。 这是黄老板精心寻找的地方,既不会像府前街那么扎眼,又位于繁华之地,且房租便宜至少两成半。 他和林毓堂集思广益,听取了林重阳的意见,将文魁楼建成专门面向高档客人的饮食、休闲、居住于一体的场所,平日里也时常举办一些文会,招徕学子们前来吟诗作赋高谈阔论,他们就会留下不少墨宝在屏风上,又会吸引一些附庸风雅的商人蜂拥而至。 当然他们也会拿出资金资助一些诗会、琴赛之类的,出点钱扩大名气,所以一年多酒楼就进入正轨,虽然还未盈利,但是前景大好。 尤其沈之仪在这里举办了几场选文大会,这一次密水、密州、即密各地选文都和考题沾点边,顿时沈之仪文集名声大噪,他举办的文会自然也吸引了不少学子前来。 所以文魁楼也跟着沾了光。 林毓堂将他们安排在后院的一处安静小院里,交通方便,环境清幽,适合他们读书备考。 略休息一下,就有小伙计来通报说黄老板和孟掌柜想拜见五少爷和小少爷。 林大秀道:“小九你自己见他们,我和你二伯出去办点事。” 来的时候家里也有事情交代,现在林重阳是县案首,哪里还需要自己这个爹刷脸,林大秀自然不耐烦见什么黄老板。 林重阳知道他爹的心思,就让他们只管忙去。 一见面,黄老板和孟掌柜就给他行礼,恭恭敬敬,“见过林相公。” 林重阳笑道:“黄老板、孟掌柜,你们可不要太多礼,我还小呢。”他爹才是林相公呢。 黄老板立刻改口,“林小相公得中县案首,咱们与有荣焉呐。” 林重阳道:“还要谢谢二位的礼物呢。”看吧,有功名就是不一样,以前只靠祖上余荫,人家叫少爷小少爷,读书了人家就叫公子小公子,有功名就是相公小相公。 林重阳觉得自己早点下场还是对的。 寒暄几句,几人就开始说正题,黄老板让孟掌柜给林重阳汇报一下酒楼事宜。 虽然林毓堂、赵一刀都有参与,可其实酒楼的经营主要还是黄老板,实际执行人则是孟掌柜。 听完他们的汇报,林重阳笑道:“虽然还没盈利,也不必着急,这样大的酒楼,怎么也得有个三四年呢,咱们这才一年多,我看着再过了年估计差不多开始盈利,到时候可不止是日进斗金啊。” 黄老板连连点头,“咱们就跟着林小相公发财。” 林重阳却也不托大,“我就是个书生,哪里会发财,发财还得靠黄老板和孟掌柜啊,还有赵老板,合作可还愉快” 黄老板忙道:“愉快得很,街面上的青皮混混,没一个敢来咱们这里捣乱的。” 赵一刀把他的猪肉生意趁机扩大到了府城,势力也跟着进来,和城内的一些帮派也起过冲突,然后找人斡旋,几次之后就站稳了脚跟,开始在府城成为一股小势力。 这个之前也有写信跟林重阳讲,他自然知道。 林重阳又告诫他们不必心急,更不必想着做大,府城势力驳杂,他们现在处在中下一股小势力就足够用的。 太大了,反而招眼,会给林家惹事,毕竟这府城很多铺子酒楼也都是各大家族产业,人家可不像林家这样一家子秀才举人,就是不出一个进士啊。 林重阳也只是听一下孟掌柜汇报把握一下大方向,并不会对他们的具体经营指手画脚,毕竟自己不擅长这个。 他参观了一下文魁楼,更多的是夸他们做的不错,偶尔有软装潢不太和谐的地方提一下小意见,其他便都任由他们发挥。 接下来大家就住在小院里背文章、讨论考试题目,这一次参加复试和去年没过院试的几人也都一起过来,总有十几个人,又没有林毓轩那样说风凉话的,现在大家相处得非常和谐。 林重阳对家里人自然不吝啬的,于知县说的那几个题目,他早就拿出来大家一起分析,于知县毕竟是官身,又和知府大人有交道,多少了解一点知府大人的秉性,猜题也当比别的先生猜得靠谱一点吧。 他当然不会说那是知县大人给的题目,就让他们以为是大爷爷猜的吧。 林维民这个大侄子,如今跟在林重阳身边,亦步亦趋,对他佩服得不得了。 林重阳好心提醒他:“你不用那么照顾我,我自己可以的,你这样难免让人对你有误会。”酒楼有些人就以为林维民是他书僮呢。 林维民却不怕,笑道:“您是我叔儿,侄子侍奉叔儿有什么不对,人家爱说什么说什么去呗。” 再说了跟着小叔叔多好啊,小叔叔大方,高兴了赏点纸笔的是小事,还时不时点拨一下自己的文章。 现在比县试之前,他感觉自己已经进步了一大块,原本写文章总觉得少根筋,有些滞涩不畅,现在起码知道如何布局如何遣词造句,一篇文章不管立意高不高,起码能非常通顺地写下来。 这都是小叔叔的功劳! 林重阳也只能由他去,而且林维民跟着他,二伯和爹也更放心。 林毓堂还说呢,看别家的案首,身边都跟着好几个伺候的,小九连个书僮也没带,还想在酒楼找俩机灵的小伙计拨过来伺候林重阳呢,被林重阳给拒绝了。 只是一个县案首而已啊,不用这样郑重其事,免得自己骄傲嘛。 三月二十六这天一早,沈之仪突然造访。 林重阳刚跑完步打两趟拳,正在拉弓练习,听到伙计说沈相公来访,他也没停下来,就道:“请客人去前院茶室,我一会儿就过来。” 晨练是他每天必须坚持的项目,自然不会随意中断。 等他拉弓完,净面更衣,这才去见沈之仪。 一进屋他见沈之仪正脱了鞋子上炕,大喇喇地摆弄那盘棋呢,林重阳上前见礼,沈之仪却笑道:“有日子不见,学弟可长高了不少,恭喜恭喜。” 林重阳笑了笑,这恭喜都有点戳人心窝子,不是成心就是嘴贱,“沈兄不是忙着文会选文的事情么,这番前来可有什么指教?” 自己考试前就终止了选文事情,这个和他通过气的。 沈之仪招呼他上炕下棋,“学弟也是县案首,我可不敢说指教,我是来给你送钱的。” 说着他就从怀里掏出几张银票来放在桌上,“这一次县试你得案首,咱们的书就涨了三成。” 林重阳道:“书是你出的,怎么我……”没说完他自己就想明白了,沈之仪必然跟人家说自己是看了他的书才得了案首的,那书自然就水涨船高被人疯抢呗。 沈之仪看他顿住了话头,笑道:“你不会不高兴吧。” 林重阳摇头,也不点数就将银票塞进小腿上的布袋里,“有钱赚为什么不高兴?”自己怎么得案首不重要,毕竟只是一个县案首,跟他的终极目标比起来,九牛一毛。 沈之仪歪头看了他一眼,见他的确不像生气的样子,就开始张罗着下棋,他抓了一把棋子猜枚来决定黑白。 林重阳执黑,他下了一枚棋子,“沈兄不是单纯为了送钱来的吧。” 沈之仪道:“何出此言?” 林重阳:“直觉。” 沈之仪:“……读书人不靠直觉。” 林重阳:“猜的。” 片刻,沈之仪道:“提学官谭大人想收我为学生。” 林重阳笑道:“这是好事,恭喜沈兄。” 沈之仪执子不下,却拿眼瞧他,“你觉得是好事?” 林重阳点头,“难道不是吗?提学官大人可是进士出身,学识渊博,为官又有年头,对官场也颇有心得。沈兄拜师之后自然能得到精心栽培,来年下场中举之后,就可以直接北上京师准备参加会试,以沈兄才学,自然可以旗开得胜。” 大爷爷说了,以沈之仪的才学,绝对可以进士及第的。 不过林重阳觉得这个也难说,因为这个人性格不变,有时候还真难说,就好比林家,大爷爷当年就被人说才学足够,比很多进士及第的考生水平还好呢,可就是死活中不了。 奈若何? 更何况沈之仪现在要钱有钱,要名有名,看起来还非常享受。 沈之仪哈哈一笑,“虽然学弟言不由衷,不过还是借你吉言。”他又下了一子,状若无意地问道:“其实我一直想拜囧大先生为师,不知道学弟可听说过此人?” 林重阳摇头,“沈兄也知道,我除了考试就呆在林家堡,人家都当我小孩子,消息并不灵通的,出了密水县我就都不知道。” 沈之仪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没再说什么,而是专心下棋。 下完棋,林重阳礼貌性地留他吃饭,沈之仪就踏实地留下,一点也不推让。 饭间,林重阳按例找了四伯这个秀才来作陪,沈之仪也没意见,反而还和林毓贞聊得不错,探讨一下乡试的学问。 第115节 饭后沈之仪告辞的时候,林重阳送到门口。 沈之仪拍拍他的肩头,“来年要不要一起去省城赴考?” 林重阳谦虚道:“沈兄太夸张了,我生员还不是呢,就算侥幸得中,乡试暂且不敢想的。” 沈之仪呵呵笑笑,没再说这个话头,拱手告辞。 林重阳便送他出门。 这一次沈之仪坐马车来的,在上车的时候,他想起来什么,回头对林重阳道:“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不过并未求证过真假。” 林重阳疑惑道:“与我有关?” 沈之仪点头,“我约莫听见有人打听你的事情,试探了一下却也没什么发现。” 林重阳道:“会不会只是好奇?”也不是他自负,毕竟中了案首又才八岁,别人好奇打探一下也正常。 沈之仪却道:“我感觉事情没那么简单,原本想调查清楚再告诉你的,不过提前说一下也好让你自己多留心。” 林重阳拱手致谢,“多谢沈兄提醒,放心吧,我和家人一起,除了考试等闲也不出门晃悠。” 沈之仪便告辞离去。 望着他马车离去的方向,林重阳琢磨着沈之仪今日的话,应该是话里有话的。 第89章 案首齐聚 过了两天林重阳接到消息, 密州县学教谕带领密州的考生们前来参加府试, 陆先生、何云、王连英等人也来了。 既然先生已到, 那做学生的是必须要去拜访的,林重阳就跟林大秀和四伯说一下, 要去拜访陆先生。 林重阳麻烦二伯帮忙准备了礼物, 然后和林大秀一起坐车去悦来客栈,这是中等客栈, 价格没有因为府试而抬得离谱, 也就涨了一倍, 不过距离考棚可有点远。 见了面少不得寒暄一阵, 惹得王连英何云等人十分唏嘘,当初父子俩是入学最晚的, 如今林大秀已经是生员, 林重阳也成为县案首。 再看看自己这些人,学了十几年,连个童生还挣不上呢。 尤其王连英, 虽然向来沉稳,现在更加沉默。 若说以前还因为林重阳年纪小,他们有些不拿他当回事,现在他是县案首, 王连英等人对他可恭敬不少,甚至超过林大秀那个生员。 在林大秀和陆先生几个说话的时候,何云给林重阳示意。 林重阳看了他一眼,就去了客栈院子里。 何云跟出去, $hukuāi笑道:“林学弟好出息,做学兄的也与有荣焉,要再次恭喜你。” 林重阳笑道:“先生和学兄们送的礼物已经收到,非常感激,不要再客气了。” 聊了两句,何云低声道:“学弟,那方……子春,” 林重阳扬眉道:“他找学兄帮忙说情?”方子春对韩兴做的事情,后来学堂里自然都知道。 何云挠挠头,“可不是怎么的,其实我也不想帮他说话的,是他几次三番地缠着,让我读书也不能好好读,所以……学弟别嫌我多事。” 林重阳笑了笑:“倒是没想到烦扰了何学兄,都是小弟考虑不周。” 何云赶紧摆手,“学弟哪里话,那方子春烦谁也不是学弟管得着的,我看他也是病急乱投医的。以前在学堂里,我和他年纪一般大,关系比别个好一些也是事实,所以该当被他烦的。否则他早去求陆学弟,也不至于找我。” 林重阳道:“他为何不去找先生?”如果陆先生说一下,自己还是会听的。 何云嗨了一声,“我听王学兄讲,他求过先生的,咱们先生直接拒绝,不过先生也厚道人,并没有过分为难他,只让他自己做了什么事儿自己去认错。林学弟你别嫌我多事,我也就是帮他带个话并不替他求情,做了错事还是要承担的,学弟该怎么还是怎么的。” 林重阳朝着他拱手,“学兄说哪里话,既然学兄开口了,那我自然不能当不知道。要是方子春再找你,你就让他院试以后去林家堡找我吧。” 对方子春的报复也差不多了,家里铺子不景气,没有余钱,日子过得憋屈,足够他郁闷的。 只要方子春去林家堡认个错,那以后就互不相干。 何云没想到林重阳会给自己这个面子,竟然有些不敢相信。 林重阳道:“我和爹第一次入学是陆家学堂,第一批学兄也是诸位,情谊非比寻常,学兄晓得吧。” 何云感动莫名,连连点头,“晓得晓得。”心里却道:林学弟可真会做人,干啥都让人说不出个不字。 虽然方子春说那么多林重阳和林大秀的坏话,可何云感觉林学弟不是那样的人,毕竟当初在学堂大家朝夕相处了解颇多,反而方子春有诸多不对,自己也就帮方子春这一回,算是是同学一场。 等林重阳和他爹离开以后,何云就去了隔壁一家客栈找方子春。 “方兄,林学弟是个大度的,让你院试完了以后再去找他,想必不会为难你的。” 方子春如今瘦了很多,一脸的愤懑,“何云,你不要被那小东西给骗了,他最心狠手辣,你知道我堂姑他们一家吧,被他整的……” “方兄——”何云打断他的话,“咱们同学一场,我真心劝你,如果真的做错什么,认个错,人家林学弟也不是那等小气的,一定会就事论事解决问题的。” “他不小气?”方子春提高了声音,尖利道:“他要是不小气,怎么搞得我连下场都不能!” 何云无奈地看着他,“方兄,你太多疑了,别说林学弟,就林家堡也没那个本领不让你下场啊,你又不是他们家的子弟。” “我就知道你不信!”方子春眼睛都红了,“你们都不信,都被他给骗了,那是个小骗子!” 何云叹了口气,“方兄,不是我们不信,是你没有让我们信服的证据。我看着林学弟谦谦有礼,哪怕现在是案首对我们也如从前一样亲切的,他还非常慷慨地把他的考试猜题以及心得告诉我们,对我的启发很大呢。” 何云一直都败在府试上,每一次都觉得可以的,但是结果出来就是没有他。 这一次林重阳曾经私下里送过文集给他们,加上买沈之仪文选,今儿又来讨论一下,他感觉受益匪浅。 自己不是小孩子,看到的感受的,和方子春说的完全不同,自然不会相信的。 林学弟当初在学堂人缘那么好,方子春还试图诋毁林学弟,实在是不应该。 “方兄我也不多说了,回去背书呢,你先回去等院试以后去林家堡就是。”何云不想和他继续纠缠,告辞就匆匆离开。 方子春自言自语地咒骂了一通,骂一个个都是势利眼,“他还没怎么呢,你们就这么巴结他。” 结果第二日林重阳正在做文章练字的时候,接到消息方子春上门求见。 林重阳伏案写字,头也不抬,“告诉他六月去林家堡,之前任何时间不要来找我。” 对于他来说,方子春比黄老板可恨,黄老板是奸商,在商言商,可方子春居然打无辜孩子的主意,实在是可恨。当然不代表他就轻易原谅黄老板,所以他要让黄老板给打工赚钱,顺便还要把黄老板的那俩儿子也好好训训。 至于方子春,不过是方家的附庸,对付他真是比对付黄老板省事多了。 可惜方子春没有黄老板想得深入,只能纠结鸡毛蒜皮的事情,跟怨妇一样找人诉苦抱怨,说说林重阳的坏话。 原本他以为自己说一下,大家就会同仇敌忾,谁知道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他说了林重阳的坏话,人家反而呵斥他要和他断交,除了何云还帮他带个话,其他人纷纷躲着自己。 现在方子春在读书人圈子里已经混不下去! 听说林重阳不见他,方子春立刻就跟被什么压垮了一样,自尊、骄傲、嫉妒,让他失去了理智,开始在文魁楼后院门外骂骂咧咧。 要是他们让下人来打自己,那就正好趁机大喊大闹,让四邻们看看,丢人的可是林家! 这时候院门吱呀一声开了,就见林重阳衣带当风,径直朝着他走过来,也没有让仆人过来驱赶他。 方子春原本还骂得正欢,这会儿不知道为什么,看着林重阳走出来,居然一下子就哑巴了。 之前想好的招数突然之间不管用似地。 林重阳瞥了他一眼,笑了笑,“怎么不骂了?” 方子春很想痛骂他一顿,指着鼻子破口大骂,还得历数他的那些龌龊事,如何欺凌自己如何……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那么想见林重阳,那么想当面痛骂那么想讨个说法,现在见面突然说不出了。 跟着林重阳出来保护他的小伙计心道:这货有毛病吧,要不是小少爷拦着,他们早就把这货给扔到大街上去了,再敢来学狗叫,保管打断他的腿! 林重阳看方子春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嘴唇喏喏着,像是下一刻就要跳脚痛骂,他便又上前一步,道:“来吧!” 让人大跌眼镜的是,方子春嘴巴颤了颤,不但没骂突然“扑通”就跪下了,然后开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哀求,说自己多不容易,寒窗苦读,如何如何。 林重阳愕然地看着他,不是来互怼开撕吗? 片刻,林重阳道:“方子春,你考试不需要跟我请示。”自己不过是对付他家的铺子,可没逼着他不许读书,这个锅自己不背。 方子春万般委屈,“现在我家生意垮了,还欠一屁股饥荒,就算我们勒紧裤腰带供我下场,可我……找不到保结之人,也没人肯和我互相具保,报名的时候那些书吏们百般刁难……” 方子春家和林家老太太娘家是联宗的一家,只不过他们是密州方家。 方子春跪在那里喋喋不休地开始诉苦。 林重阳淡淡道:“方子春,男儿膝下有黄金。” 男儿膝下有黄金,只因未到绝境地。方子春泪水滂沱,呜呜地哭个不停,这架势倒不似被林重阳欺负,反而好似受了欺负来找林重阳诉苦一样。 林重阳原本还寻思要对付他耍赖皮呢,现在倒是有点无语。 “方子春!”他提高了声音,“你起来。” 方子春抹了一把眼泪,开始各种花式认错,也不狡辩不耍赖。 林重阳半日无语,最后道:“那你跪着吧。”他转身就走。 方子春往前一扑,就抱住了林重阳的大腿,“林学弟——” 林重阳冷冷道:“方子春,别给脸不要脸,放开!” 他这么冷了声音说话,方子春果真松开手,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看着他。 虽然他装得可怜兮兮的,林重阳却不为所动,如果方子春过来对骂,他还觉得这是个对手,现在这样既够不上对手,更不是朋友,实在是有点瞧不上。 “方子春,你也不是没考过试,我看你现在的水平还不如以前呢。”自从方二倒了以后,方子春家靠着别人发起来的铺子也失去优势,生意越来越差,他不但没有振作想办法,整天就会怨天尤人,就算去考也只是浪费钱财。 方子春喃喃道:“那、那我该如何。” 林重阳道:“我说过,院试之后你去林家堡找我。” 方子春看着林重阳消失在门内,一时间茫茫然竟然不知道如何是好。之前私底下各种恶毒地谩骂、怨恨,想破罐子破摔,可一旦见到林重阳那自信的模样联想大家说他前途不可限量林家捏死他跟捏死蚂蚁一样的话,他心底里崇拜强者的那种心理一下子就击中他,让他做出方才的那些举动。 现在他想巴结林重阳的心思,和当初巴结林毓轩的心思,是一样的。 之后林重阳都专心备考,浏览各种程文墨卷,方子春起初还天天来后门处哀求,结果林重阳根本不理睬,他爱哭哭,爱跪跪,作了几天没意思也就不再出现。 四月初一这天,林重阳接到府学的邀请函,邀请各县案首和前几名去参加府试之前的文会。 拿着邀请函,林重阳有些诧异,找到他爹。 林大秀看了看,“以前可没听说府试前府学训导还组织文会。”文会自然有,都是一些有声望的考生或者生员组织的,大家前去交流学习。不过考试前都忙着背文章,就算有聚会也只是亲朋好友之间小聚,很少这种。 如果府试以后还说得过去,现在大家未曾通过府试就去参加府学训导组织的文会,总觉得有点怪怪的。 第116节 林重阳道:“爹,我从来没参加过文会,这次也不想去,不过既然是府学训导组织的,那还是先问问看。” 林大秀点点头:“我去打听一下看看什么情况,如果不是非去不可的,我就替你推掉。” 文魁楼离府学不远,林大秀去打听消息没多久就回转,他告诉林重阳道:“的确是府学训导组织的,各县的前五名都要参加,尤其是案首,听说有优秀生员给授课传授经验,争取保证大家都能通过府试。” 这样一看倒是好事,且案首势必要出席,不好推辞。 林重阳便道:“那我就去看看吧。”反正他现在不看书也没关系,他向来坚持读书非一日之功,只要平时用功,考前正常复习即可,没必要搞得太紧张。 如果他不是案首,这个文会不必去,可既然人家点名案首要到场,那倒是不好推脱,索性去走走。 林家其他人排名都在十名开外,所以没接到邀请,只能他自己前去。 初一一早,林重阳起身以后照旧跑步、打拳、拉弓,饭后收拾一下和林大秀一起去府学。 府学门内的广场上已经聚了几个人,还有个书吏模样的人在点名,让人签到。 林重阳签到之后,那书吏对林大秀道:“林相公若是不参加文会可以回去了,小案首在这里咱们会照料的。” 林大秀原本是想陪着儿子的,不过别人都是独自来的,既然书吏这样说,他也不好非要留下。 林重阳让他只管回去,“爹,我会照顾自己的,再说只是一个文会,又不是去做什么危险的事情。” 林大秀这才觉得自己的确紧张过度,笑了笑,便和儿子告辞离去。 林大秀一走,林重阳就被几个人围住,他们要好好打量一下这个密水县的小案首,看看他到底什么模样。 他们有的已经十七八岁,小的也十三四岁,一下子把林重阳围住,让他跟掉进井里一样。有人忍不住开始发难,试探小案首的水平,看看是不是外面传言的那样是早知道了题目的。 林重阳自然不会怯懦,但是他们这般无礼,还七嘴八舌的,他也绝对不会仰着头去看他们,而是抱着胳膊托着腮闭目小憩。 众人:…… 陆续的又有别人前来,跟先到的打招呼,他们这才散开大半,各去交际。 等人群散开,林重阳看到一人欢喜地叫着“林学弟”朝他跑过来。 原来是王文远。 王文远县试成绩不错,名列第四,也算是寒窗苦读终有报。 林重阳也高兴遇到熟人,拱手:“王兄。” 很快宋晟和张时也一起过来,见了林重阳没和他们打招呼,反而去和另外一群人寒暄。 王文远小声对林重阳道:“他还真是好意思。” 同县来的,见了面不先和案首打招呼,这就是无礼。 林重阳笑道:“王兄不必替我愤愤不平,最近看文章看得如何?” 王文学哎了一声,“昏头昏脑的,有时候感觉越看越蠢,直接不会写文章了。”两人笑起来。 这时候一个白衣俊秀书生走过来,朝着两人拱手,“在下赵文藻,见过两位。” 林重阳和王文远还礼,也自报姓名,寒暄两句,知道赵文藻是掖县赵家人。 密水赵家也算是有头脸的,但是比起掖县赵家,还是差一层。 赵文藻是掖县第五名。 几人一交谈,林重阳对赵文藻印象不错,他文质彬彬,气度平和,与人交谈的时候面带微笑,视线时有交汇,眼神清澈干净,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这让林重阳有一种感觉,这个赵文藻成绩应该更好才对。 “林学弟,我带你认识几位同年。”一场考试的,就是同年。 赵文藻先给他介绍掖县案首郝令昌,再将林重阳介绍给其他案首,依次潍县案首庄继法,昌邑案首丁尚弘,平度案首官清平,密州案首陆延,即密案首蓝琇,另外还有各县的前几名,也都一一介绍到。 这时候林重阳就充分发挥了记忆力好的本领,赵文藻每介绍一个,他就将名字和那张脸牢牢地对上号,一转身就可以叫出每一个的名字来,这也是读书人交际的必备技能,只不过有些人强有些人弱一些。 而且林重阳立刻就意识到这群人是以掖县案首郝令昌为首的,看起来他们之前都见过面,参加过文会,倒是只有他没和他们碰过头。 郝令昌瘦瘦高高的,一张脸很有棱角,眉毛又黑又浓,眼神也很犀利,对人非常有压迫感。 林重阳发现其他案首和他说话的时候,不由自主地就会降低声音,神态也更加谦和。 而郝令昌似乎也很自然地就将自己摆在第一的位置上,动辄对别人发号施令。 他正寻思着文会到底要干嘛,就听见郝令昌那带着独特腔调的声音传来,“林重阳,你县试的文章挺会投其所好的。” 林重阳感觉他颇具压迫感的眼神落在自己的身上,他也不惧,迎着郝令昌审视的目光就看回去,“考试做文章分析题目就事论事,难道大家不都是如此吗?” 郝令昌道:“我出个题,你若是答上来,方能显示真本领。” 听他语气,倒是不相信县试是自己考的,现在要考考他的水平,还真是够自负的。林重阳心下不悦,淡淡道:“若是切磋自然奉陪,若是考校我倒好奇,难道郝兄觉得于知县不能考出我的真本领?”倒是还不如你郝令昌不成? 王文远和陆延在郝令昌针对林重阳的时候就已经不舒服,现在听林重阳这么说,立刻就支持他,“既然是文会,自然要交流制艺读书心得,也不能只考校林学弟一人。” 郝令昌哼了一声,似乎不习惯被人忤逆。 这时候宋晟过来,摇着他的纸扇哗哗地响,他看着林重阳道:“这也正常,我们密水县的案首别看年纪小,自然也是不怵人的,大家只管放马过来就是。” 林重阳瞪了他一眼,却也懒得这个时候和他计较。 那边已经有人开始切磋起来,对对子、破题的,说书的,一时间热闹起来。 郝令昌看着林重阳,扯了扯嘴角,轻哼:“就算都是案首,差距也是很大的,你不会不敢应战吧。” 哟呵,原来今天的文会别有用心啊,还应战呢,都没府试呢,开什么战? 不说成了进士,起码也等变成秀才之后再这样说吧,只是一场县试,何须如此刀光剑影的。 他知道自己年纪小,这些人就想挑软柿子捏,这郝令昌就算傲慢,对别人也没有这样不客气,如果这样对别人,那简直就像普通人撕破脸开骂一样。他独独这样对自己,不就是觉得自己小孩子可以随便捏捏,若是自己恼了就当孩子气么。 他仿佛看到一个宋晟加强版,哼笑了一声,“文会还没正式开始呢,郝案首未免太急躁,等文会开始,谁不敢应战谁是小狗。” 郝令昌眉毛动了动,真是小孩子,吵嘴就会拿谁是小狗吓唬人,随即更加轻视对方。 这一次文会,郝令昌自然是有任务的,其他案首他已经通过之前的文会接触过,水平深浅他也有个数,只这个密水县的小案首年纪小,以前从不出现在文会上,所以他不了解。 今日一见,自然忍不住要试试他的深浅。 府案首,他势在必得! 第90章 针对、接招 这时候王训导带着几名生员过来, 这也都是往届的案首, 全都是府学的精英学生, 乍一见面,少不得又是一番引荐寒暄。 轮到林重阳的时候, 突然有人道:“王训导, 马车来了,郝兄为咱们着想, 特意安排了足够的马车, 这下咱们就可以去城北的大花园子开文会了。” 原本他们想在府学的花园开文会, 既然有更好的去处, 且还是素有盛名的怡园,大家自然乐不得, 纷纷跟郝令昌致谢。 这样林重阳和王文远几个人就没来的及自我介绍, 大家就开始纷纷上车,王训导和几位生员先被请上最宽敞的那辆马车,郝令昌和追随者自然也有专门马车, 其他人也纷纷上车。 独林重阳和王文远被落下。 有人喊道:“哎呀,都满了,多了俩人。” 陆延见状气道:“这个掖县案首也太过分。”他待要纵身跃下,却被同县的拉住, 有人劝道:“陆兄,又不是针对咱们。” 陆延不悦道:“咱们密州密水两县,可向来同气连理的,不过是一个文会, 谁还忝着脸非去不可的?” 他这么一说,一车人脸上就有点挂不住。 这事儿很明显有人故意的,你要是马车不够,只管当初就说要出城,人家林家还派不起马车是怎么的? 陆延声音提起来,就有别人也听见,赵文藻探头看到林重阳和王文远没上车,立刻知道怎么回事。 他道:“林学弟来我们车上,王兄去密州车上挤一下,很快就到。” 赵文藻话音刚落,就有人笑道:“文藻兄,咱们这可已经挤不下,要是他上来,难不成让宋兄下去?” 宋晟把扇子摇得哗啦响,他才不下去呢,谁让林重阳自不量力,明明就是一个小屁孩,非要来凑大人的热闹。 你要是不做案首,不就没这回事! 赵文藻见状便道:“既然如此,那诸位先行一步,我下去和林学弟他们,再去雇辆马车就是。” 这是马车的事儿吗?同县的学生拉他的衣袖,让他不要搞事,免得得罪了郝令昌。 这小案首不给郝令昌面子,那郝令昌能让他舒服么? 这时候王训导的车已经走了,其他县的也陆续出发,这时候郝令昌从车窗里探头出来,看了林重阳一眼,得意地哼了一声。他的追随者立刻大声道:“哎呀,林案首不会是胆怯不敢应战要当逃兵吧。” 王文远已经给气得脸色发白了,待要反击,却被林重阳扯了扯衣裳。 林重阳朗声道:“小人之心总是来的莫名其妙,诸位先行一步,我们随后即到。” 文魁楼离这里不远,回去坐马车也不会耽误什么功夫,就是黄老板打造的那几辆豪华马车有点太招风,到时候免不得又被人攻击俗气。 至于逃兵,还是让他们做吧,自己是绝对不会抢的。 原本他还觉得下场就是自己的事儿,挣个功名,出门方便,现在被宋晟和郝令昌这些人弄的,让他气性也上来了,这么着倒是一定要全力以赴,尽可能考个好名次才能对得起这么多人想揉捏他的人! 他还让赵文藻和陆延也不必等他,他和王文远一起单独坐车过去。就在这时一辆马车从文魁楼方向驶来,那鲜艳的纹饰、闪光的贝壳云母以及叮叮当当的银铃珠串,无不显示这是一辆骚包的商用马车。 尽管如此骚包,可它又没有逾制。 原本正要离开的郝令昌的马车也停下来,都纷纷撩起车帘看过去。 林重阳也诧异的很,这黄老板有千里耳,居然能知道他被人挤兑,立刻派车来解围? 很快马车在他旁边停下,一人躬身掀起那华丽丽的车帘探身出来,朝他笑道:“林弟、王兄,快上车。” 沈之仪? 林重阳惊讶地看着他,“沈兄怎么来了?” 沈之仪笑道:“考前文会,焉能不来,这可是生财的大好机会嘛。” 这种文会转一圈,说不定还能得一点内幕消息,回头选文集一宣扬,绝对可以大赚一笔啊。 其他人看到沈之仪出现,纷纷议论起来。 郝令昌脸色阴沉,“他怎么来了?” 这个沈之仪不按常理出牌,也不买谁的账,嘴上还没个把门的,所以圈内对他风评不是特别好,这一次文会如果知道他在府城,那是一定要请他的。不过为了不让沈之仪参加,他特意让人将给沈之仪的邀请函写成普通文会,并未说各案首都参加的。这样一来,按照惯例沈之仪是不可能来的。 谁知道他竟然突然出现,而且还和林重阳搅和在一起。 他眉头一皱,就对车内一人道:“咱们车里太挤,既然多了一辆马车,你去和他们一起吧。” 第117节 那人知道自己要去就近打探消息,立刻就跳下车,也跑过去,对着沈之仪拱手施礼,“沈兄。” 沈之仪却在林重阳和王文远上车以后,“啪”的就将车帘摔下来,根本没理睬他,直接让马车启动把那人硬生生晾在那里,就跟被人扇了一巴掌一样难堪。 赵文藻等人看到,忍不住摇摇头,陆延则笑起来,“我说陈兄,沈兄的马车是那么好坐的?你还是来跟我们挤挤吧。” 那人臊得满脸通红,灰溜溜地回去先前的马车上。 黄老板的马车是被林重阳指点着改进过的。 林重阳虽然不懂马车的技术,但是他可以提要求,黄老板找人几经改革,现在做的不错,至少减震比别家的好一些。 而且马车是为了接送一些贵宾特制的,所以里面装潢舒适奢侈,坐在里面的确是至高享受,看王文远那一脸惬意就知道了。 林重阳看向沈之仪,“沈兄这是怎么回事?” 沈之仪笑道:“其实我真的是想去凑热闹而已,他们举办文会竟然没邀请我,这可让人好奇。我就打听一下原来是挺有意思的文会,就想着邀请你一起参加,没想到你已经去了,我就顺便借文魁楼的马车赶过来。” 以往只要他在这里,谁举办文会会不邀请他?他可以不来,但是不能不邀请。 林重阳道:“小弟倒是得跟沈兄请教,往年也没有这样的文会,今年怎么突然举办这样一场?” 官方出面,将各县案首聚在一起,这可少见,如果府试成绩出来,将府案首以及各县的前几名聚在一起还情有可原。 王文远道:“林学弟,这个我倒是看出点门道了。” 林重阳就向他请教。 王文远道:“我看都是那郝令昌搞鬼,八成是他想摸摸底,试探一下咱们的实力如何,估计是冲着府案首去的。” 林重阳诧异道:“府案首?府案首有那么重要吗?又不是院案首。再说了,就算院案首也没什么吧,起码也得是个解元才值得他这样吧。” 沈之仪咳咳,笑道:“林学弟这是以己度人呢,自己瞧不上生员功名,可不代表别人瞧不上呢。” 林重阳意识到当着沈之仪这个院案首说没什么还真是有点失礼,忙拱手道歉,“沈兄不要怪罪,我是觉得郝令昌要真这样的话,有点小题大做。” 王文远笑道:“林学弟为人光明磊落,自然不屑于这种事情,以己度人的话,的确如此。不过如果那郝令昌想要连中小三元,自然不能掉以轻心。” “可就算他拿了府案首,院案首又其实那么好得的?”林重阳还是有些不解,“到时候七八个州的府案首又都聚在一起,难道他郝令昌还能玩这样的把戏?” 不现实。 不说别人,就兖州沈家也不是他能摆布的。 他看沈之仪一脸坏笑,就笑道:“沈兄不厚道,这是幸灾乐祸看热闹呢。” 沈之仪忙举手喊冤,“真没有,不过我知道提学官谭大人是郝令昌的姨夫。” 姨夫? 就算舅父也不可能徇私把案首判给郝令昌吧? 林重阳就是觉得以郝令昌这样的秉性和气度,当不起一个院案首,这刚愎自用小肚鸡肠的,当个案首简直是给父老乡亲丢人。 沈之仪继续道,“你觉得我和宋晟这些人是不是都很清傲自负?” 林重阳笑道:“小弟没觉得沈兄骄傲自负。” 王文远也道:“沈兄文名远播,清高点也是应该的。” 沈之仪瞪了他一眼,“扯淡,我清高了吗?比起郝令昌我就是谦谦君子让人如沐春风。那郝令昌自小要强,事事都要拔尖争第一,只要他想参加的文会、诗会,那文魁诗魁之名必须是他的。小时候也不过是小打小闹,现在大了下场,这毛病可就越来越厉害,若是得不到案首,估计他得疯。” 王文远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道:“还有这样的人?” 林重阳微微颔首,“这样说的话,这郝令昌是有病。”过度骄傲,过度要强,受不得一点挫折,典型的被过度夸奖惯出来的毛病。再往深里一点说就是追求过度关注希望得到更多人的重视,这种人永不知足,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也侧面说明一点他内心自卑悲观,看不见拥有的,永远在追逐的路上。 这是一个内心疯狂的人! 林重阳给郝令昌贴了一个标签,犹豫了一下,觉得要不要直接回家,不去文会了。 跟这种人没什么好置气的。 他探头看了看,马车已经到了北城门,便也按下不去的念头,毕竟还有王文远呢。 第91章 见解、老者 府城北面有一大片树林, 主要以杏树、桃树、山楂树、樱桃树等为主, 北方天寒, 像梅花、桂花这些不能露地越冬的植株都没有。这时候桃花梨花已经谢了,一片片的花圃倒是开得旺盛, 芍药等花迎风绽放成一片花的海洋。 马车在花海里穿行, 很快就看到了一座庄园,不过他们没有进入庄园, 而是去了旁边叫怡园的一座园子, 那里有一座怡然亭。 文会就在这里举行。 虽然林重阳他们后发却和前面的马车基本一起到达。 沈之仪就是府学的廪膳生, 他一出现, 府学的几名生员立刻上前见礼,其他认识的人也少不得要过来见礼。 沈之仪拱拱手, 去和王训导说了两句。 王训导高兴道:“大家还怕请不动你呢, 所以没给你发邀请,没想到你自己来了,正好, 这下可要好好给学弟们讲讲考试的窍门,让在座的诸位全都过了府试,到时候院试也考个好成绩出来。” 沈之仪笑容里带着淡淡的讥讽,“王训导客气, 诸位也知道我一直都在选文出文集,想必也都看过,提携学弟们,咱可是不遗余力的。” 来的人毫无例外全都看过他的沈之仪选文集, 听他这么说,大部分人都热烈响应。 有人喊道:“还请沈学兄不吝赐教,一定给咱们好好讲讲课,传授一下府试的经验。” 很快就有人请他们亭内落座,那里已经备好了香茗茶点。 大家便跃跃欲试,一起簇拥着训导和沈之仪进了园子,顺着石子小径分花拂柳来到了怡然亭。这是一座八角凉亭,有封闭式的游廊通向学宫,此时正值暮春初夏,风和日丽门户洞开,窗外是一片牡丹、芍药花圃环绕,对面一株高大的梧桐树开满淡紫色的花朵,甜香阵阵传来。 凉亭内已经备下了香茗细点,甚至还燃着驱蚊香料,窗户上也都糊着细纱,以防蚊虫入内。 这场文会看起来也是用足心思的。 落座以后,大家聊一些府试的一些话题,生员们就考试要注意的事项、如何分析题目、破题等,只要与考试有关的大家都有兴趣地聊起来,一边聊考试大家还互相讨论切磋。 沈之仪出现,府学请来讲课的生员以及即密的考生们自然以他为首,其他那些崇拜他的也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听他说话,这样一来,原本的郝令昌为重心的局面就被打破。 林重阳扭头去看郝令昌,果然见他阴沉着脸,眼神不善,一看就知道不高兴。 有沈之仪的地方,就不缺话题,哪怕别人不说话他自己也能掌控全场,听他们高谈阔论,林重阳也受到不少启发。 毕竟来的都是各县的前几名,全都是真才实学的,听他们讨论,他也能开拓思路,大有收获。 怪不得读书人这样热衷参加文会,虽然有炒作嫌疑,不过若是心怀谦虚,还是可以学到不少东西的。 这时候一直都在和人讨论文章的沈之仪突然话锋一转,道:“要说破题,诸位抬举我,我却觉得在场有一位远超于我。” 众人纷纷问是谁,竟然能让沈之仪这般推崇。 沈之仪转首瞧着正躲在一边小口吃点心的林重阳,下巴点了点,“那位林学弟啊。” 被沈之仪点了名,众人唰地都朝着林重阳看过来,让他顿时有些发窘,好在他也是脸皮厚的,不慌不忙地将嘴里的点心咽下去,然后端起茶盏漱漱口,笑了笑,“诸位学兄都是好学问,小弟不敢班门弄斧。” 这沈之仪要抬举他,八成是想让他露露脸,到时候好提高选文的卖价。 当然,他还是要感激沈之仪,毕竟这样的场合提携一下,也能提高他在圈内的名声和地位,之前因为郝令昌大部分人都跟着排挤他,现在被沈之仪这么一说,有人眼神就变得温和亲切起来。 郝令昌不阴不阳道:“林案首不必如此谦虚,既然沈兄如此肯定于你,肯定有值得咱们学习的,还是给大家传授一下你的秘诀吧。” 那位陈书生立刻附和,“是啊,林案首可不要藏私,大家是来交流的,要开诚布公。” 林重阳慢条斯理道:“既然问到小弟,那小弟自然知无不言,在我看来,任何文章和学问都不是孤立的,要想制艺,单单看四书五经背高头讲章是不行的,这样只是死读书,并不能活学活用。” “那林学弟觉得要如何活学活用?” 林重阳道:“万卷书在心,自然会生出锦绣文章来,诸子百家、三通四史、唐诗宋词、会典会要各种散文笔记,都要广为涉猎。胸有丘壑,高楼大厦信手拈来,作诗作词还是做文章,自然也不在话下的。” 有些人顿时佩服得了不得,“林学弟小小年纪,居然有如此见地,实在是了不起。” “林学弟可都看过了?” 郝令昌冷笑一声,“沽名钓誉,你小小年纪,怎么有时间看这些书?” 前三次林重阳不想和他一般见识,见他依然针对自己,便也不客气道:“我辈读书人,不下地劳作,不进庖厨,不做针黹,就算洗衣叠被都有人伺候,一天从早到晚,不是有大把时间吗?不读书干嘛呢?我小小年纪把这些书也都看了,这就是我得案首的秘诀,你们问,我坦白,而你们不信,那要如何?” 说到底如何做文章,只是一些表面功夫,格式、措辞而已,归根结底,还是看你知识量大不大。 林重阳这话不仅仅是那些富家子弟,哪怕王文远这样家境贫寒的也频频点头,家里人全力支持他们读书,真是一点活儿也不舍的他们干,恨不得把所有时间都让他用来读书的。 这么多年,的确是有大把时间的。 当然也有人持不同意见,“谁还不是一直都在读书的,可那么多时文程文墨卷的,天天背……” 不等他说完,林重阳毫不客气地打断他,“只要科举取士不停,程文墨卷就如长江黄河一样奔流不息,你再记性好,难道还能每一篇每一卷都看过背过?考官出题,都有个参照书本,答题者不是更应该如此?四书五经吃透是必须的,这是考题来源,可要想把文章写得有筋骨有血肉,那就必须博览群书,丰富自己的知识量。若是一味地看那些的程文墨卷,也只能学一下制艺的格式章程,背一些优美的词汇而已,对于你的知识储备,可有提高?可有建树?若你有一肚子的墨水,一篇八股文章也就是一小瓶,那还不是信手拈来?可若你只是一味的背诵高头讲章,背个十年八年,肚子里的墨水也不过一瓶而已,你用这一瓶墨水,要做无数篇八股文章,试问如何不捉襟见肘?” 不是他自负,这些前几名的考生里面,起码有三分之一是纯粹靠着背诵高头讲章来的,走到是林大秀的路子,可林大秀人家不慕功名,所以无所谓。 “好!”王文远带头噼里啪啦地鼓掌,沈之仪再抚掌赞叹,全场基本就都给了掌声。 “林学弟高屋建瓴,见识不俗,让我等茅塞顿开,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王文远激动得眼圈都红了,他感觉林重阳给大家打开了一扇大门,像他这种家境贫寒,请不起好老师的,很多时候就是摸着石头过河。 有些看似浅显的道理,可若是没有人告诉,有些人一辈子都想不到。 能够无师自通的,还是少。 林重阳这一通话一出,起码一半的人对他改观,信服了他的学识,案首是自己考出来的。 这时候就有人开始说出题目大家破题,集思广益。 林重阳几人将大话说了,自然也不躲避,对他来说破题根本没什么困难的,就和以前玩脑筋急转弯差不多。 对他来说破题其实就是议论文,根据题目,发表议论,化身圣人,讲大道理。 有人笑道:“林学弟,我这里有个好玩的。”那人指着亭子外面那一排马车,“学弟可否用它们来破个题。” 这纯粹是好玩,并非为难,毕竟考试也没人会出实物做题目。 林重阳笑了笑,“车,乃代步工具,任重道远,任劳任怨,待人后行,谦虚恭谨。所以我的破题就是:任重而道远,待人而后行。” 那王训导两眼发光,夸道:“你这个小学生思维敏捷啊,话头来得快,考试好好表现,争取来咱们府学进学。” 林重阳忙道谢。 这时候一只看门狗从外面跑进了院子里,在花丛里钻来钻去,那狗得了癞病,身上的毛褪得一块块的,成了个瘌痢头。 郝令昌指着那狗,对林重阳道:“既然你思维那般敏捷,那这瘌痢头你也破个题来?” 这就是纯粹刁难人了,赵文藻打圆场道:“必然没有考官这样出题的,咱们还是讨论四书内容来破题。” 陆延也说是,其他人也跟着赞成。 郝令昌心里恼怒,面上却压抑着,刚要说话,那宋晟啪的一声把扇子打开,呼啦地扇着,“总说四书五经的,着实腻歪,郝兄这题目倒是别致,咱们也十分好奇要如何破题。” 第118节 众人一听觉得也是,纷纷盯着瘌痢狗沉思要如何破题。 王文远看向沈之仪,“沈兄?” 沈之仪道:“小孩子都能做出来,能有什么难度?”言下之意林重阳那小孩子都能作出来,你们这些自诩大人的,还不如个小孩子呢。 这时候就有人请教小学弟。 小学弟比较说话,大家都是案首,总比去请教作为生员的沈之仪等人要容易些。 林重阳道:“这个朱子早就告诉我们啦,皮去毛者也啊。” 凡是四书和朱子集注背得熟的,立刻就想起这句来,王文远笑道:“是了,论语里面虎豹之鞟,朱子注曰皮去毛者也,哈哈,这鞟,可不就是那瘌痢头吗。” 这么一来倒是调动了大家的兴趣,纷纷三五成群的开始互相出题,场面一时间十分热烈。 林重阳感觉有些闹哄哄的,就信步走到亭外,找了个柳树下的石墩坐下。 杨柳依依拂上肩头,林重阳就信手扯了一片叶子,放在唇边缓缓地吹着。柳叶口哨,还是小时候在奶奶家的时候学的,那时候小伙伴们不是捞鱼就是爬树掏鸟蛋,跟着他们学会了吹柳梢。 虽然很久没吹过,不过竟然没有一点生疏,略一适应就能吹出成调的曲子。 复杂的曲子他不会,儿歌却会不少,现在就吹一曲“我有一头小毛驴”,这么一吹他心情就好了很多。 这时候亭内众人也累了,就三三两两在园子里散步、聊天,又有小厮送来了饭菜,请他们用餐。 林重阳吹口哨的时候听到一阵悠扬清越的笛声传来,忍不住顺着笛声走去,王文远跟上来,两人就走到了一处角门处。 林重阳看了看,竟然是一处农家院,他对王文远笑道:“王兄,我也不饿,你只管吃饭去,我自己溜达溜达。” 这里也没什么危险,王文远可是个吃货,有免费佳肴那是绝对不可以错过的,他也不会不好意思,跟林重阳告辞就去吃饭了。 林重阳进了院子,发现这是一大片院子,而且不单纯是农家院,似乎……是一座菜园子? 他看有一片片的地窖,上面的草帘子已经卷开,露出里面长势良好的蔬菜来。 这——是大棚菜? 正常的清明左右下种,这时候也就一扎高呢,可这里的已经可以开始吃了,甚至还有一些木架子,上面爬着黄瓜、豆角,只是没有结果,长得不怎么好。 正瞧着,笛声再度响起,是欢快轻扬的放牛娃的曲子,这曲子透着一股子纯真欢快地让他忍不住都想跟着手舞足蹈,他便循声走去,看看是什么人物,有这样的童心。 穿过一片花架,他便来到了后院,就见一人赤脚在草地上,正一边欢快地跳着舞步,一边陶醉地吹着竹笛。 旁边还有一只狗一只猫一群鸡鸭鹅…… 林重阳:…… 那吹笛子的人不是他想象的孩童,更不是什么美丽少女,也不是阳光少年,而是一个头发雪白的老人家。 老人家披头散发,正陶醉癫狂地一边跳舞一边吹笛子,神情贯注如无人之境。 林重阳立刻意识到自己唐突了,人家老人家在自己的院子里癫狂没什么不对,是自己贸然闯入,他就想悄悄离开,谁知道老人家却突然朝他蹦跶过来,一边蹦跶一边吹笛子。 林重阳也看清了他的面貌,还真是个欢乐的老人家,跟圣诞老人一样,白白的眉毛都垂下来了,看起来得有八九十岁的样子,真是不可思议。 老者朝着他眉飞色舞,还眼神示意他的柳叶哨子。 林重阳这才发现手里还攒着哨子呢,他将柳叶放在唇边,试着合着老者的拍着。 老者吹得曲子非常简单,欢快而又活泼,就是小孩子的玩闹之曲,比小毛驴还简单呢,很快林重阳就跟上了。 老者高兴得蹦跶得更欢乐,还示意林重阳跟着一起蹦跶。 林重阳可没那个本事,他虽然现在晨练射箭,体力还不错,但是蹦跶着吹笛子,这里还有一个运气换气的问题,他没有练过,自然不行。 他合着老者的拍子吹了半天,后来腮帮子都要抽筋了只好停下来,老者还在蹦跶。 林重阳拱手作揖,“老人家,小子实在不成了。” 那老者穿着短衣,裤腿还绾起来,林重阳起初以为他就是个菜农,可随即一想不对,能在这个园子里种菜的,应该不是普通人吧。 就好比他们这些参加文会的,能到这个园子里来举办文会,自然也不是简单的人物。 老者哈哈一笑,也停下来,擦了一把汗,叹道:“老了老了,跳不动了。” 林重阳笑道:“老人家如此谦虚,小子得扔河里了。” 那老人家依然兴致勃勃,邀请林重阳去一旁落座,一边谈论乐理。 旁边有一大树根做的木桌,边上俩小木桩,还有两个炭炉,一个放着锡壶,里面正滚着开水,还有一个上坐着一个大砂锅,里面也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有阵阵肉香飘出来。 老者请他落座,“小学生请坐,来尝尝我老农的茶。” 他提起锡壶冲了一杯茶递给林重阳。 林重阳平时很少吃茶,毕竟自己还小,他怕茶碱物质会刺激自己过度兴奋不利于发育,所以还是喜欢喝牛乳。 老者给的是自制的花茶,他就放心端起来品了品,点头赞道:“老人家的茶带着花香,淡雅宜人,好喝。” 老者笑得眼睛眯缝起来,“你小子有眼光,不像有些人,走的时候送你一包回去慢慢喝。这可是我老农自己炼制的茶嘞,外面想买也买不到。” 林重阳忙道:“尝过便罢,带走就不必了,不好劳烦老人家。” “不劳烦不劳烦,老人家喜欢做,喝地却有限,别人也不稀罕,难得你说好。”老者笑微微地看着他,“我听着你是真心说好,不是忽悠我老头子的吧。” 林重阳忙道:“当然不是,是真的好。”说着又喝了两口,他吹笛子半天真是渴了。 老者又给他续上,然后去摆弄砂锅,笑道:“哎呀,你小子有口福,我大黄咬死一只野鸡,昨儿我还在院子里采了一些松蘑,正好炖了一锅。我老头子自己吃不完,你陪我一起吃,我老头子也多吃一碗饭呢。” 他将一只竹筒从地下刨出来,林重阳这才发现炭炉边上还有个地炉,里面居然埋了一根竹子! 他这下更加惊讶起来,北地气候寒冷,而竹子喜欢湿热并不耐寒,这时候没有后世的那些科学手段,所以在这里很难看到自然生长的竹子。 这老人家居然还能砍这样新鲜的竹子做竹筒饭! 很快老者就拿了一把小砍刀一刀将那竹子给劈破,顿时一阵米饭混着竹子的清香飘散开来,哪怕醇浓的肉香都盖不住。 林重阳觉得自己不馋,可口水还是忍不住一下子就流出来。 在林家堡吃的也不差啊,虽然因为地理条件限制,林家堡也没有黑龙江那么香甜的大米,可是……自己不至于馋成这样吧。 他赶紧喝了一口花茶,免得失礼。 老者将两个竹筒一分为二,一人一半,放在林重阳跟前。 林重阳过去给他帮忙,老者还笑道:“小学生不忙不忙,你细皮嫩肉的,可别烫着,起个大燎泡,疼得很嘞。” 林重阳笑道:“老人家,咱们萍水相逢,您就邀请我吃这等美食,您慷慨,可小子我……不好意思啊。” 老者摆摆手,“不用不好意思,你觉得这是美食?哈哈,你觉得是美食就值当我请你吃。”一边收拾,他嘴里还嘟囔,“哎,有人不稀罕,有人稀罕,你这个小学生,我老头子喜欢。会吹哨子会品茶还会品美食,合我老头子的口味。” 他将砂锅整个的端上桌,去拿了两个大树根碗来,和林重阳一人一个,然后把一大根野鸡鸡腿夹给林重阳,“来,咱爷俩啊,一人一根大鸡腿,不偏心。” 听他居然说上爷俩了,林重阳挠了挠头,“老爷爷,你这小日子过得可滋润呐,真让人羡慕。” 老者眨巴眨巴眼睛,诱惑他,“要不要留下来和我老头子一起啊,咱们天天这么滋润。” 林重阳笑了笑,就说笑吧,为了林家堡自己也不能这样啊,功成名就之后回归田园,那时候的滋味和没出仕就窝家里吃喝种地可不一样。 第92章 忘年之交 一老一小一边吃一边聊, 林重阳发现老人家居然很健谈, 而且懂得非常多, 他们从吹笛子、哨子开始,然后说起了洞箫、琴直到箜篌、埙, 真是十八般乐器没有老人家不知道的。 说完乐器, 又说起来林重阳拉弓射箭的事儿,这老人家又是一通说, 弓箭的方方面面, 乃至弩也都说了, 然后就开始十八般兵器样样数过去, 不管对不对反正说得天花乱坠。 林重阳听得津津有味,老人家真的很会说, 说得让人听故事一样还想听。 讲完了兵器, 老人家又开始讲吃的这大米,什么粳米、糯米什么气候什么土地,又说到竹子、蔬菜, 拐了一大圈,最后说他的菜园。 这个林重阳来的时候看到过,他问道:“老爷爷,那菜园是您做的大棚菜?” “大棚菜?”老者有点疑惑, 随即意识到什么,哈哈笑道:“可不就是大棚菜吗?我挖了地窖,里面种菜,上面盖上草帘子, 就像是棚子一样,哈哈,你小子有意思。” 林重阳已经将鸡腿啃完,竹筒饭吃完半筒,那半筒他一直没动,小肚子吃得溜圆,他就停下来。 “老爷爷,你那个地窖中间也挖了火道吗?”坑洞挖火道,可以生火,有经验的那些烧窑师父,绝对可以掌控得跟温度计差不多。 老者似乎是被他给提醒了一样,一拍脑门,“哎呀,可以挖火道啊,我怎么没想到呢,这样的话里面可就暖和了,过了年有些菜就好吃了。” 他见林重阳吃饱了,自己也不吃了,丢下筷子,拉着林重阳就走,“小学生,你是读书人有文化,来跟我老农瞧瞧要如何改进。” 林重阳只好跟着去菜园跟老人家一起下了地窖,两人在地窖里一通比划,他建议这里那里挖火墙,要如何如何,火墙可以用烧窑的砖砌起来,到时候里面可以烧火,菜窖就可以保持温度,到时候冬天也能吃到新鲜菜。 他没往节省成本里考虑,只是往可行性上说,反正冬天还想吃新鲜菜的人家,就是有钱花不完折腾乐子呢。 反正林家堡虽然吃得不错,也没折腾这个,这一冬天要是弄这么一个暖棚子,得烧多少炭,那可都是钱啊。 当然,可以资源多重利用,他就告诉老者那个火墙,也可以做点别的用处,做饭烘衣服是肯定的,还可以烤饼,烤各种干货啊,反正能利用起来的就可以利用起来嘛。 老人家听得一脸憧憬,搓着手道:“可惜这都夏天了,要是冬天好了,咱们立刻就能试试。” 林重阳笑道:“老爷爷不要着急啊,冬天很快就来了。” 老者闻言突然露出一丝伤感来,“是啊,春去冬来,这一年年过得风快啊,哎,老头子老了老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等到冬天呢。” 见他这样,林重阳有点措手不及,刚才还蹦蹦哒哒吹笛子呢,现在又慨叹年纪大,他忙道:“老爷爷身体这样硬朗,再有二十个春秋都不是问题呢。” 老者哈哈笑起来,“承你小子吉言,我今年七十有二啦,要是再过二十年,可得有九十多了,那可了不得啊。” 林重阳心道七十二就变成白眉大侠啦?他一想也差不多这样,这时候的人不抗老,就算精神矍铄的老人家,基本也是头发胡子雪白的。 一老一小聊得天花乱坠的,不知不觉地竟然过去了老半天,角门那里传来沈之仪和王文远的声音。 正和林重阳说话的老者听见,立刻道:“你先去吧,别让他们来踩了我的菜,回头我让人给你送花茶去。” 林重阳忙道:“老爷爷,已经茶足饭饱,聊了这些个好玩的早就心满意足,不用再拿了。”说着他就拱手告辞。 老者也不送,只让他将角门带上去即可。 林重阳告辞回到角门处,就见沈之仪和王文远在外面站着。 王文远站在那里探头探脑,沈之仪却恭恭敬敬的。 林重阳诧异道:“沈兄,我不过是逛了逛,你不用如此正经。” 沈之仪白了他一眼,“看你大脸吧,你见到那位先生了?” 林重阳纳闷道:“什么先生,就有一个老爷爷。” 沈之仪诧异道:“老爷爷,不是一个四十来岁,一把美髯的先生吗?” 林重阳摇头,“不是,是一个老爷爷,我们一起吹笛子,吃了蘑菇炖鸡,又看看菜园。” 第119节 沈之仪哦了一声,脸上闪过一丝失望,“看来囧大先生没来。” 囧大先生?林重阳想起来,沈之仪之前说想拜囧大先生为师的,他道:“我遇到的那位老爷爷,我瞧着也不比那些先生差,你若是有意思,不如去拜访一下,你就说拜见囧大先生,先生不在,见见老爷爷也没啥吧。” 沈之仪却兴趣不大,寻思那老爷爷不过是囧大先生的一个老随从,并没有什么想法。 王文远听说林重阳吃了野鸡炖蘑菇,哈喇子都要流出来,追着林重阳问是不是很好吃。 林重阳低声道:“王兄,等院试结束,你跟我们去林家堡,咱们去树林子里抓野鸡,管你吃够。” 王文远立刻不好意思道:“那怎么成,叨扰林学弟多不好意思。” 林重阳道:“咱们是同学又是好友,朋友有通财之义吗,既然王兄不通财,那咱们通通野鸡之类的美食,没问题吧。” “没问题!”王文远乐滋滋地道。 沈之仪白了他们俩一眼,“你们能不能有点出息。” 林重阳笑道:“出息都让沈兄占了,我们吃吃喝喝就好。” 这时候赵文藻和陆延几个也过来找他们,“沈兄几位做什么去了,半天都不见。” 林重阳忙上前解释一下,众人只以为是院子里的一个老农,也都没当回事,一起回去继续参加文会。 在林重阳出去这段时间,他们作诗、作画、填词,热闹了半日,如今正准备作文呢。 已经有人准备了笔墨纸砚,有人出题目,模拟一下府试考试。 之前都是破题即可,怎么现在一本正经要作文了? 这时候王训导已经开始点名,然后分发题目,看起来各人题目还不一样。 王训导笑道:“咱们模仿考试,不得交头接耳,不得商量题目,各人自己写。” 林重阳也领到了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题目,他看了眼,题目居然是四书各首句直接并作一个题目:大学之道,天命之谓性,学而时习之,孟子见梁惠王。 原本他想糊弄一下就拉倒,现在倒是不由得要仔细推敲一下。 这个题目还是有点意思的,仔细想想还挺有意思。 他双手托腮,闭目养神,开始静思。 沈之仪等生员是不用做的,他走到林重阳桌前,看了一眼题目俯身低声道:“要不要我帮你?” 林重阳眯缝一眼看他,“府试的时候沈兄也能帮吗?” 沈之仪呵呵一笑,就走了。 被沈之仪这么一打岔,林重阳反而有了想法,他提笔写下了破题:道本乎天,家修而廷献也。 有了破题,后面的内容就信手拈来,下笔千言,洋洋洒洒,自然不在话下。 他写完之后就将卷子交给了王训导,这时候其他人也开始交卷,王训导一一收起来。 有人对王训导请求,“先生,是不是当场给我们阅卷,点评一下?” 大家纷纷说如此甚好,直接点评,也好知不足而改之。 王训导便抽了一份卷子,是王文藻的,看了看,拍案赞道:“好文章啊,方严正洁,”说着扭头对沈之仪道:“之仪,文藻此文可有你的风格呢。” 沈之仪笑了笑,却没接话,反而问道:“不知道小学生的卷子如何,先生拿来看看,我听于知县评语说他作文清真雅正,也是不可多得的。” 王训导哈哈笑道:“我知道你和林学生惺惺相惜,咱们先看文藻的,然后就看小学生的。” 沈之仪就知道王训导是故意要给赵文藻露脸,这样一分析,赵文藻的文名就起来了。 可让他诧异的是居然没第一个分析郝令昌的文章,这就有点耐人寻味了。 众人一听立刻好奇起来,让先生赶紧念念。 这一分析王文藻的文章,日头就往西去了,等分析完也差不多该回去。 林重阳倒是不在乎这个,反正来了一趟有所收获就好,无所谓是不是一定要出风头。 再说,之前他已经出了风头,也不能什么都让他占,也该给人机会嘛。 更何况郝令昌已经在那里跃跃欲试,分明是因为没第一个分析他的文章有所不满,第二个是一定要看他的。 果然,后面的确如此。 沈之仪走到林重阳旁边坐下,问他做的什么题目,林重阳就写了给他看。 差不多的时候,大家就准备收拾回去,有个小厮给林重阳送来一包花茶,林重阳给他一块小碎银的赏钱,小厮笑着婉拒了。 回去的时候,就有人主动要搭林重阳的车,林重阳自然不拒绝,一路上众人说说笑笑的也有意思。 等到了府学门前那些人下车去,林重阳看王文远也要下车,就道:“先送我回去,然后让车夫送沈兄和王兄回去。” 王文远忙谢过,这样自己省了走远路,雇车他是舍不得的。 等离开了府学门前,别人听不见的时候,沈之仪道:“你那文章比郝令昌的不知好多少去了,赵文藻也比他强不少,他能得案首,我都觉得可笑。” 这样直白地比较评论别人,本不恰当,不过好在王文远现在也不算外人,林重阳笑道:“沈兄,文无第一,作文有时候是靠灵感的,可能赵兄这一次灵感来了,考试的时候没有发挥好,而郝案首这一次心情不佳,发挥不好也有可能啊。” 当然如果单纯论人品,他是觉得赵文藻表现出来的比郝令昌好得多,文章的话他没见过郝令昌的不做评价。 沈之仪不置可否,他道:“今日得了不少好点子回去选文,你把方才写的文章也写出来给我,我编在文集里,趁着考前可以大赚一笔。” 到时候一宣传这是各县案首和前几名考前文会所做模拟题,那还不得卖疯了啊。 林重阳这一天下来还真有点累,他懒洋洋道:“已经有那么多也不差我的,我写完就忘了。” 王文远都忘了不了,更何况林重阳,他这么说,另外两人就知道这是推脱之词,无他,懒得写。 沈之仪笑道:“认识这么久,我第一次发现原来你也有懒的时候,我还以为就我懒呢。” 林重阳道:“沈兄此言差矣,该做的事我一点都不懒,不是非做不可的事儿,那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精力有限嘛,就要考试了,选文的事儿我还是放放吧。” 沈之仪也不迫他,“那我就根据你的破题,替你续后文啦。” 马车已经到了文魁楼后门,林重阳摆摆手,“随便吧,不过还是不要写我的名字,直接写沈兄的不是更好?” 沈之仪选文集,林重阳不看也知道这厮会怎么炒作,如果搁现代绝对一个炒作好手,比小说腰封那一堆堆的小天后还让人脸红。 第93章 府试、腿功 当天夜里, 府城郝宅, 书房。 桌上摊着几十篇文章, 几个人围桌边看边点评,郝令昌看看这个看看那个, 脸上难掩急切。 最后众人都看向一个四十左右身穿蓝色儒衫的文士, “邬先生,如何?” 那邬先生捋髯沉吟, 片刻叹了口气, “这里面有几个的确才华出众。”他指了几份卷子, 一份赵文藻、一份庄继法、蓝琇, 最后指了指林重阳的。 郝令昌很是不满,忍不住道:“邬先生, 照这样说各县的案首也都不是吃素的, 必然还是有点学问,否则也坐不上案首。” 他爹立刻轻斥道:“令昌你这个孩子怎么跟邬先生说话呢。” 邬先生笑着摆手,“无妨, 令昌也是真性情,有什么说什么。”他又指了指那些卷子道:“按照咱们收集的消息,这些案首的确都是有才学的,可其中自然也有沽名钓誉之徒, 有的人是考背诵高头讲章出头的,这种不足为惧,这四个不错,且以这个赵文藻最是稳重, 这一份最深不可测。”他指着林重阳的卷子,道:“看他几篇文章,可清真雅正,可浑圆内敛,且能效法古文,反而最不可捉摸。” 郝令昌不解,“邬先生,不过是一个孩子,他有那么好吗?” 邬先生摇头,正色道:“我并未见过这位林案首,只是从这几篇文章得出的结论而已,不过我相信见过人之后会更加坚定我的判断。” 郝令昌道:“难道不是赵文藻最是劲敌吗?” 邬先生道:“赵文藻可惜就可惜在这里,他学识文采都很出众,可他一到考场便会发挥失常,考场上作出来的文章,比日常做的差了一截水准。在我看来,能与贤侄你一争府案首的,必然是这位林案首。” 郝父对儿子道:“既然邬先生如此说,必然如此的,你便好好研究一下这林案首的文风。” 郝令昌虽然不以为然却也不得不听,少不得将收集来的林重阳的文章都拿出来,考试前就专门揣摩研究。 而林重阳浑然不觉,第二日一早晨练结束,早饭后就让他爹和四伯将要参加府试的考生集合起来,他将这一次文会得到的一些消息、体会统统传达给诸考生们,甚至还将赵文藻那篇不错的文章也一字不错地默写出来让大家传看学习。 其他人的文章他不知道,但是自己的题目他也写出来,让大家当时文了解一下。 之后就是各人继续用功。 林重阳也和他爹还有林毓贞讲了文会的事情,尤其是郝令昌的刁难,赵文藻和陆延的回护,这些需要家里长辈知道,该还人情的还人情,该留意的留意,至于王文远,林重阳已经将他当朋友,同年同县,出去就是互相帮助的朋友。 他爹见这王文远对儿子如此维护,自然是记在心里的,少不得要去接济一下王文远。 王文远家贫,单靠他自己,只怕去省城的盘缠都攒不齐。 沈之仪动作也够快的,一夜之间他就将文会的时文以及有用信息都整合出来,他当时不需要作文,是以训导的身份出现,所以可以随意浏览诸人的文章。 他居然将每个人的文章题目以及人家的破题承题,甚至是整篇文章都给记下来,一夜之间就整理出来大半。 一边整理一边有人刊印。 不出三天就将一套《怡园精粹文选》给印出去,一本一两银子,最初两百份转眼被一抢而空,第二次的两百份直接涨价一两半银子一本,又被一抢而空。 直到考试前夕,这本《怡园精粹文选》才放慢刊印速度,毕竟卖的就是一个时效性,开始考试就没什么意义只能当模拟题看了。 结果考试那天一结束,这本书一下子就炸了。 且说初十那天凌晨林重阳就起身,跟着家人们一起去府城的考棚。 考棚大门内是一个大院,考生们在此集合,这里挤满了送考的以及卖吃食的小贩,虽然有各种灯笼高高举着,但也不那么亮堂,黑乎乎的很容易走丢。 好在林重阳他们也有经验,很快就找到密水县的大灯笼集合。 前一天已经去礼房报名,换了考牌,如今只需要到北边的穿堂大厅直接点名报到。 原本这一次人数众多,按说应该分成两拨或者三拨考,不过严知府不耐烦分那么多次,那样的话需要出不同的题目,且阅卷也麻烦,不如直接集中在一起考来的省事。 反正考棚大得很,足够容纳这些考生的,知府也不愿意费二遍事儿。 这样也有个麻烦,那就是考棚拥挤,有些原本被挪走的破烂桌椅也得利用起来。这就要看运气,哪个县的最后点名,那么县就倒霉。 这一般是根据县纲来的,纳税大县,那是要先进去的,州、大县、中县、小县这样排下来。 所以密水县排不到最后去。 很快知府大人就坐堂点名,因为这一次府试人数比较多,所以知府大人也不罗嗦,直接快速点名,然后就是认保、搜检进场。 府试比起县试严格了不知道多少倍,尤其是搜检,简直让人发指。 天热起来林重阳带不了肉夹馍,所以就直接带着大饼,那大饼因为发面的暄腾得很,所以就被差役给捏得碎碎的……不仅如此,还得搜身,腰带解下来,鞋袜脱下来,林重阳的衣裳每天都有人给换洗,自然是干干净净的。 可有些人就不同了,不少家贫学生一年到头也没两身衣裳,搜检的时候鞋袜一脱下来,那气味简直辣眼睛。 林重阳感觉自己那被捏碎的大饼都充满了辣眼睛的味道,真是让人欲哭无泪。 第120节 他提着小箢子进去的时候,还觉得脚步有点虚浮,脑子也晕乎乎的,原本以为就自己这么娇气,谁知道走了一会儿看到宋晟和几个人躲在一边干呕呢。 他顿时觉得神清气爽,解气得很。 这生化武器管用得很呢。 过了穿堂大院,后面是一个非常广阔的院子,正面大堂五间,前面有敞轩,两旁就是考棚席舍,全是敞棚式,左右各七间。每一间里面都是一排排地长桌长凳,一排可以坐十几个人,一间考棚里面有十几排桌凳,差不多能做一百五十人。 有差役和书吏引导考生们进入考棚,和县试不同的是,府试需要对号入座。 这样就可以将同县同乡的考生们给分开,免得他们坐在一起嘀嘀咕咕互相帮助。 基本是不同县穿插着坐。 林重阳听见念自己的考牌号就赶紧进去,一进去就有点傻眼,虽然之前已经听他爹和沈之仪等人科普过,知道长桌长凳,条件恶劣。只是也没想到现实这样残酷,当初县试有长桌凳他就觉得郁闷,现在真是只有更郁闷。 为考棚买办桌椅的这些胥吏,不知道侵吞了多少公款去。 这桌椅摇摇欲坠,看着都要倒掉,不得不用长木板给钉起来。这样可好,直接就成了连锁桌椅,一晃都晃。 长长的桌凳连起来,可以坐十几个人,好在两排桌椅之间还略微留了一点空,像他这样就可以自如穿进去,有些壮一些胖一些的,根本钻不进去,还得请别人出来或者起来才能进去。 好家伙,这要是进来,跟坐牢一样别想出去了,上厕所都麻烦,只能憋着。 林重阳运气不好不坏,在第八排的第六号,没到最中间,但是也没在边上,到了座位上坐下,然后和旁边的考生们作揖打招呼。 这一次府试别想有同县熟人挨着,都被岔开了,且两人中间隔着两尺距离,不会再有县试那么好的事儿,还能让人看看别人的卷子。 林重阳看到自己左边那考生的时候忍不住眉梢挑了一下,竟然是郝令昌,他脸色没露出任何异样,而是如常拱拱手。 郝令昌没有还礼,只是不冷不热地朝着打量了一眼。 林重阳也不和他计较,先拿出帕子擦了座位,坐下后就把文房四宝摆上。 “林案首!?”右边那考生兴奋得差点跳起来,“咱俩真有缘啊。” 林重阳扭头看过去,哎呀,居然是赵庆年,县试的时候就坐自己右边,他诧异道:“不是各县穿插坐吗?咱俩怎么还能挨着?” 赵庆年笑道:“这么多人兴许有错漏的呗,反正我是听见念号牌进来的。” 说了两句,各人就坐定拿出考卷检查一下。 考卷和县试的差不多,不过多了几张纸,至于弥封还是一个意思,毕竟整个童生试出题阅卷考官就那一个,没人监督,基本考官说什么就是什么,弥封也只是一个形式。 检查完没有问题,天色还暗,林重阳就闭目养神。突然听见后面传来咔嚓一声,然后是数声惊呼,原来一个考生坐下的力道大了一些,那凳子年久失修,加上胥吏侵渔经费,质量可以说相当之差。凳子坏了,不修不换,直接木板子和别的连起来,如此一来受力的就是那板子。板薄又脆,可想而知坐上去那感觉,力大重一些可不就咔嚓咔嚓了。 这一下子连累两三个人跟着他受罪,要么去外面要么站着答题。 林重阳叹了口气,这些胥吏也真是好被收拾,这种财也发,也不怕天下学子们咒死他。 正想着,感觉坐着的凳子被什么撞了一下猛地晃悠起来也发出吱嘎一声,吓得他立刻就站起来。 左边的郝令昌发出一声嗤笑。 林重阳扭头看过去,正看到他来不及收起来的使坏表情。 林重阳慢慢地靠左边坐下去,然后毫不客气地迅速出脚,一脚就踹回去正中郝令昌的凳子腿上,当时就传出轻微的咔嚓声。 他日常晨练除了跑步、射箭,还要打拳、扎马步,这腿功也不是白练的,除了郝令昌没人知道是他踹的。 郝令昌怒目而视,“林重阳!” 林重阳看也不看他,反而还扭头往外看去,这时候身穿大红官袍的知府大人阔步迈入,身后跟着同知、礼房典吏以及府学教授、训导等一干人。知府大人往正堂前面一站,书生们立刻窸窸窣窣地站起来行礼。 知府大人一摆手,“给至圣先师上香,叩谢皇恩。” 说着他开始上香,然后领着全场众人三叩首,考生们在座位上不便,三揖礼即可。 一切完毕,知府大声朗声道:“开始考试!”然后他拿出几个信封,用小刀挑开封泥,交给了礼房的书吏,让他们开始往黑板上誊抄题目。 众学子们看得直吐槽,看来知府大人也够省事躲懒的,考卷也不用刊印,直接手抄,所有考生也不分县,直接一起考,这样可以少出题目呢。 很快就有差役们举着黑板开始巡场,让各考生们自己抄题。 “阳数座次的考生,做甲黑板的两道题,阴数座次的考生看乙黑板。”差役一边走一边喊着,众考生们闻言纷纷探头去看。 考题分两种,是为了防止坐在一起的考生们互相询问,至少隔着一个不那么容易商量,也算体现了一些府试比县试更加严格的地方。 林重阳扫了一眼,抄下自己的两个题目。他是六号,阴数,做乙黑板的就行。 当他低头写题目的时候,听到郝令昌又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听着有点奇怪,他这是神经病? 林重阳没看他却扭头去看举着牌子的差役,正好看到阳数题目,一看之下顿时愣住。 阳数题目第一个居然就是四月初一那天文会,他做的一个题目。 竟然这么巧? 他侧首去看郝令昌,后者正状若得意地奋笔疾书。 林重阳总觉得有点不对劲,那天的文会是有预谋的?那个题目也是有人设计好的? 只是可能吗? 第一:王训导怎么可能拿到府试的题目? 第二:当时自己也没有公开卷子,直接被王训导收走……不过王训导拿走,郝令昌如果想看肯定有办法看到吧,毕竟看他们关系还是不错的。 他胡思乱想着,就看到右前方的王文远以及左前方的林维民回头看他。 他知道他们一定会惊讶,毕竟自己跟他们说过这个题目。 若是知府大人知道题目泄露,不知道会不会暴怒,到时候会不会牵扯自己? 不过自己不是获益方,必然是没事的,再者说那题目是王训导给的,跟自己没有关系。 他定了心,只管去考虑自己的题目,不过别人却没有他那么镇定,尤其是买过沈之仪怡园精粹文选的那些考生,觉得那两银子花得太值了,居然就正碰上一个题目! 那文选上沈之仪还附上了几个破题,虽然没精心推敲,却也算中上之作。 所以一时间考场上有人兴奋有人懊悔,没买的听左右的意思是买对了,更懊悔的是买了没认真分析这个题目的,真是肠子都要悔青了。 只可惜没有卖后悔药的。 林重阳看着右边的赵庆年,正在那里眉飞色舞欢喜地直叨叨,叨叨得他思路有些受阻。 林重阳忍不住低声道:“赵兄,若是碰到题目更不能照抄,到时候起码十几个一样的破题,大人少不得要大怒罚你们重考,说不得还定个剿袭罪名呢。” 赵庆年猛然一惊,呆呆地看着林重阳,心道莫不是小学弟嫉妒自己阳数正好碰对了题目,他们阴数没碰上?可随即一想,人家林案首还用得着嫉妒自己,他说得对,买沈之仪文集的人不在少数,看得人就更多,那上面也只有三个破题而已,若是大家都抄袭…… 他朝着林重阳拱拱手,“多谢林案首点醒。”他又开始揪着头发冥思苦想去了。 林重阳一般研墨一边思考自己的题目,等墨磨好也有了眉目,他也不急着写,而是双手托腮,闭上眼老僧入定一般将要写的文章在脑子里过一遍。等腹稿打好,遣词造句以及该注意的细节、避讳等问题也就明了了。 这时候他直接提笔在草稿纸上一气呵成,草稿纸上依然是行书,虽然草稿纸要交上去,但是没人规定字体一定要相同,只需要内容、笔迹一致即可。作为进士及第的知府大人,博览群书,熟悉各种书法,对于一个人的不同字体,那还是一眼就可以分辨出来的。更何况草稿纸就是为了打草稿,方便、快捷就好,写行书草书也是一些人的习惯。 草稿好了,他又把句读标上,再检查确信无误,只需要誊真即可。 他也不急着誊真,而是先吃饭,一边吃饭一边想第二篇文章。 看着那被捏碎的大饼,立刻就能想起那辣眼睛的臭鸡蛋、臭咸鱼的味道,林重阳一点食欲也没。 他们还有个途径可以获取食物,那就是花钱请差役帮忙置办,只不过哪怕再简单的饭食,也要一两银子起步。 他见有人拿钱请差役们买饭菜,便也不再委屈自己,也拿了一两银子请差役帮忙买俩包子一碗咸菜蛋花汤。 称不上可口,但是温乎新鲜,也还干净,他仗着自己出去上茅厕也不麻烦别人,所以放心地把鸡蛋汤喝了个底朝天。 吃饱喝足,再拿出湿布来擦了手和脸,等差役收走碗筷就继续以手托腮闭目休息。 虽然考场上各种窸窸窣窣的声音不断,可他居然还真就迷瞪了那么一刻钟,类似冥想瑜伽一样,可以放松身体和精神,恢复精力,就好像是深度睡眠了一觉般精神抖擞。 这还是前世赶时髦,办了办健身卡跟着专门瑜伽教练学的,可花了好多软妹币呢。 他调整自己状态,感觉已经处于最佳,然后开始继续磨墨整理思维,等墨磨好了,便提笔蘸墨开始写字。 他虽然没舍得用那支笔王,但是带来的也不差,且是平日里已经用习惯的,写起来自然是一气呵成。 正写着,突然坐下板凳传来“吱嘎”一声,板凳面随即下陷。 左边的郝令昌看他在誊真,原想趁着他不备踹断他本就摇摇欲坠的凳子腿,这样虽然还有木板连着,可林重阳势必会受影响,手一哆嗦,那就会有个墨点,影响卷面美观整洁。 他想得很好,林重阳肯定会一屁股沉下去,那卷子都要报废掉。哪里知道林重阳不但没坐地下,反而依然稳稳当当地半坐着手上都没停,他这才发现林重阳居然屈膝站在地上,根本就没坐实! 这个奸诈小耗子! 郝令昌气得险些冒烟。 林重阳心下冷笑,自打看到郝令昌坐在自己旁边,第一声吱嘎响起他就满怀戒备,所以他还特意踹回去,既是报复郝令昌也是提醒自己已经对郝令昌出脚,要随时提防对方使坏,不能掉以轻心。 更何况在看到阳数座次的题目时,林重阳已经拿定主意,不管是不是郝令昌搞鬼,那他也绝对不会掉以轻心。 所以誊真的时候,他的屁股根本就没坐实,只是挨着凳子借一点力而已,大部分力气还是在腿上。 蹲马步,他已经被祁大凤练出来,还有每日的晨练,都不是虚的。 他可能没有韩兴那么喜欢习武,但是只要自己做的就会做到最好,绝对不敷衍不偷懒,因为他知道所有都是给自己学的,学会了就长在自己身上,绝对不会没用。 他一边誊真,余光也瞥了郝令昌一眼,见他还没有誊真便也不怕,继续自己的。 他写字不但快,而且又稳又好,这也得益于林中和对他的严格训练。所以说一个好习惯,都能让人受益终生。 他誊真这一篇文章,可以比普通人节省一半的时间,甚至更多,就算比赵文藻那些优秀的学生,也能节省出至少两成时间来。 等他誊真完毕,立刻将笔放在笔架上,然后状若忘记一样,顺势用力一坐。 “咔嚓”一声,坐下的板子彻底报废,同时他也不忘一脚踹出去,狠狠地踹在郝令昌那本就已经非常脆弱的凳子腿上。 相比之前第一脚的报复警告,这一脚他也是运足力气的。 第94章 当堂录取 “咔嚓”又是一声, 郝令昌的凳子也坐不得了。 只可惜郝令昌没有他这样的准备和功夫, 直接踉跄了一下狼狈地歪向一边, 好歹抓着桌沿才稳住。 他们个人的桌凳都是有腿的,只不过因为坏掉才用木板子和别的连起来, 也只是借一点力而已, 凳子腿坏了就等于直接坐在薄而脆的木板上,自然不受力, 不过也就他们俩的板子断掉, 不至于连累左右, 毕竟人家凳子还好好的。 好在各人的凳子都是有腿的, 虽然连在一起,他们的断了倒也不至于连累其他人。 两人自然也观察过, 这也是为什么敢于互相出脚。 巡考的书吏和差役立刻跑过来查看情况, 看看有没有人受伤。 第121节 林重阳爬起来,苦着脸道:“这凳子太不结实了,我这么轻轻一坐就断了。” 郝令昌也没法告发林重阳, 毕竟他之前也有小动作,只能恨恨地隐忍着。 更何况他还没誊真呢! 没办法,郝令昌也只能站着誊真,他个子高大, 站着就意味着要弯腰,誊真一篇文章,颈椎肩周腰背手腕都说不出的疲累酸疼,简直就不是人受的。 偏偏旁边的林重阳还一直扭头看着他, 不断地发出冷哼声,他没有林重阳那么厚的脸皮和定力,这冷哼声不断,非常影响他的心境和情绪。 郝令昌几次停下来,握了握拳头,却也不敢挥出去,只得继续隐忍地誊真。 趁着他誊真的时候,林重阳已经把第二遍的草稿也打好,检查无误,然后继续快速誊真。 这一次考试,可以说是全身心的投入,并不是说题目多难,而是既要思考题目、做文章,还得提防郝令昌。 提防郝令昌比做题目还要耗费心神一些。 好在郝令昌也不是没轻重的,自己也还有一篇文章,自然不敢太大意,后面一直规规矩矩的。 他不使坏,林重阳自然也不去主动招惹他,站着将第二篇文章也誊真完毕,然后开始活动自己的手腕和双腿。 这一场府试考下来,他感觉特别累,比跑了一万米还累。 听着外头报时,他感觉应该差不多要放头牌的,头牌固定申时攒够十个人就可以放出去。 已经誊真完毕,也没有必要再拖拉,已经写好的不可能涂改,涂改超过三次就会被抽出去不予录取,他已经很注意避讳问题,只要这个大错不犯,基本就没问题。 他看已经有几个人开始交卷,自己也就不再拖延,举手表示交卷。 他将文具收拾进小箢子里,又把试卷也放在上面,看了郝令昌一眼,故意发出一声轻蔑地笑。 落在郝令昌耳朵里,那绝对是莫大的讽刺,还想争府案首,写得那么慢都不抢头卷,算什么府案首,胜之不武! 郝令昌的脸一下子就涨红,手上动作明显加快。 林重阳就是觑准他是个过分要强的人,容不得一点挑衅和失败,所以故意刺激他的。 来而不往非礼也嘛。 严知府端坐正堂,几个交卷的考生要去那里当面交卷。 林重阳过去的时候,有三个人排队依次交卷,有人正求知府大人当堂阅卷。 第一个交卷的正是那个潍县案首庄继法,他求着知府当场阅卷,严知府又出了俩对子考他,他都对答如流。 严知府微微颔首说了句不错,直接在卷子上头写了个中字就让他出去。 庄继法高兴得赶紧一揖到底,谢知府大人,然后喜滋滋地往外走,看到林重阳的时候还朝着他笑了笑。 林重阳说了句恭喜,然后就排队往里走。 轮到林重阳的时候,严知府特意打量他两眼,可能因为他年纪小,又是个俊秀小童,态度格外和蔼。 “听说这一次有个八岁的县案首,是山东省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县案首,今日也是府试考生里最年幼的,不错。” 林重阳忙谦虚地表示朝廷抡才大典,只论才学,不看年纪,自己是熟读圣贤书才来考试的,不是因为年纪小,免得一直被人说年纪小,好像赚了多大便宜一样。 严知府笑了笑,接过他的卷子看了一眼,随即眼睛一亮,频频颔首,“不错,怪不得于知县那般推崇于你。”等看完林重阳的文章,严知府的面色就严肃起来,不似之前那样和蔼里透着玩笑。 林重阳心里犯嘀咕,这是哪里不对劲,怎么脸都拉下来了? 自己没犯忌讳啊,也没说什么过分的,正胡思乱想着,却听严知府叹道:“果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强,你这文章,是必中的,也不用再考你,回去好好准备吧。” 林重阳心里一喜,这么简单?对对子都省了原本他还怕严知府和于知县那样,为了试试自己是不是蒙人的会出两个难一点的对子试探自己呢。 他忙拱手谢恩,欢喜地告退,去和庄继法等人会合,等下一起头牌放出去。 庄继法看他交头卷已然很惊讶,如今听严知府那样夸他,更加惊异,看林重阳过来就忍不住问他如何破题的。 已经不在考场上,林重阳也就小声说了。 庄继法默念着林重阳的破题,初始觉得似乎没有自己的好,可再读第二遍又觉得林重阳的好,再默默一想,林重阳的是真好。 怪不得严知府一看卷子就那样说,庄继法不得不佩服道:“林兄……” “咳咳。”林重阳一口唾沫把自己呛着了,赶紧道:“庄兄还是叫我学弟吧。” 虽然大家惯例都以兄呼之,可他还没完全适应。 庄继法哈哈一笑,“初初得了案首的时候,在下还暗暗得意,觉得府案首也是可以一争的,不过现在看来,比起林学弟已经落了一筹啦。” 林重阳笑道:“庄兄抬举,小弟可不想那么高的,府试过了就好。听知府大人的意思,庄兄的文章也不错,必然也会高中的。” 林重阳在四月初一的文会上已经证明了自己,再有严知府一番评语,又没有宋晟和郝令昌那样的人在一旁挤兑,这番提前交卷的人都和林重阳有说有笑十分融洽。 除了俩是因为不会写文章又没碰到题目,坐着太煎熬不得不借故身体不舒服交卷的考生。 俩人对谁也没交谈的欲望,懊悔还来不及呢。 林重阳等人就径直到考棚大门厅内,在那里等候,说着就聊起了文会的事情。 庄继法问道:“林学弟可曾买过沈兄的文选?” 林重阳摇头。 庄继法道:“沈兄将那日文会出了一本怡园文萃,里面恰恰有今日府试的一个题目,便是阳数座次的第一篇。” 林重阳点点头,“小弟知道,因为那个题目当日恰好是我做的。” 庄继法惊讶地看着他,随即遗憾道:“可惜了,这一次林学弟不坐阳数座。” 林重阳笑道:“也没啥,就是一篇文章嘛,更何况主考官这一次也是体恤我们,题目并不难。” 庄继法也有同感,“比起去年来是简单的。” 他们考生有时候也是碰运气,因为主考官出题一般都是一年难一年易,尤其是前一年太难,后一年被念叨郁闷了就会容易许多。 但是容易的时候两篇文章都要列入考核范围,看似简单,其实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题目容易了,阅卷要求就会提高,总体来说是差不多的。 那两个胡乱写了借故身体不舒服交卷的考生怨念地看着他们,你们这样肆无忌惮地说题目简单,到时候那至少三分之二的落榜考生,还不得来撕了你俩。 一番交谈下来,林重阳感觉庄继法是个既有学识又爽直的人,两人上一次见面没聊两句,这一次倒是聊得很投机,直到放炮才停下来。 差役们打开大门,笑道:“各位相公们出牌了。” 他们童生还不肯定呢,这些差役为了讨彩头连秀才的称呼都用上了,大家也不计较这个,纷纷说借吉言,有的甚至还要打赏一二。 十来个人出了大门,就被一群人围住,见没有自己要接的人,大半都散去,只留下林大秀几人。 庄继法却没有人接的,跟林重阳告辞便自行回客栈去。 林大秀见儿子出来,立刻就笑起来,也不问考得如何,先问累不累饿不饿,若不是怕林重阳觉得丢面子,一出场就想给抱起来,他自己考过府试是知道,那简直是心力交瘁的。 林大秀带了吃食来的,马车停在路边,车上带着小火炉,上面温着喷香浓郁的鸡汤,他给林重阳盛了一碗顺便吃个鸡腿。 鸡汤温热适中,林重阳端起来就痛痛快快喝了,再在他爹的注视下将鸡腿也吃干净,瞬间感觉整个人活了过来,“爹,你炖的鸡汤真鲜。” 林大秀笑道:“我哪里会炖,是厨娘做好了备着的,我送你回去休息。” 林重阳道:“其实也不怎么累,就是……”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将考题的事情和他爹说了,虽然林大秀不擅长与人斗心眼,可告诉他一下,也好让他心里有数,不至于以后有什么事情而乱猜太担心。 “这事怕是有点蹊跷呢。”林大秀道。 林重阳点点头,“爹,我得去找沈之仪看看他什么意见。” 林大秀建议道:“陆先生也在,要不要找他问问?” 林重阳摇头,“爹,先去找沈之仪,回来再去陆先生那里也行。” 他也不回去休息,而是让林大秀直接送他去沈之仪在府城租的小院。 林重阳还是第一次主动到沈之仪的住处找人,他见大门洞开,也没个看门的,招呼了两声没人应就和林大秀直接进去。 越过影壁他就看到堂屋内人头攒动,竟然挤满了人,不过虽然人多,倒是并不嘈杂,都一副十分忙碌的样子。 很快沈之仪就从屋里出来,指挥道:“那个怡园文萃先不要管了,先印那本历科院试程文翰墨。”说着又回头对另外一人道:“再去请一个刻板师傅来,多加两成工钱。” 林重阳听着他在一会功夫里吩咐了好几个人,可见其忙碌,真如陀螺一般。 这让他想起那些高考名师,考试前真是脚不沾地地四处讲课。 沈之仪一回头看到他也林大秀,忙笑着迎出来,“两位大驾光临,蓬荜生辉,小学弟,严知府当堂取了你吧。” 林重阳笑了笑,“沈兄料事如神。” 林大秀寒暄了一句,就对林重阳道:“我去外面等你。” 沈之仪忙道:“林兄不必客气,咱们去南屋喝茶,正屋被他们占着着实没有落脚地。” 林重阳就和他爹去了南屋,沈之仪亲自上了茶,分主宾落座。 沈之仪道:“若是严知府秉公而判,说不得小学弟这一次又是府案首。” 林重阳谦虚道:“沈兄抬举了,这一次能人颇多,潍县的庄兄,掖县的赵兄都很厉害。” 沈之仪笑道:“难道有你厉害?我见过他们的文章。” 他如今选文有段时间,眼光又毒又辣,看文断人快准狠,自信不会有错。 林重阳不想再吹嘘自己,便将考题的事情告诉沈之仪,讨教道:“沈兄,你看这事情是不是有什么玄机?” 沈之仪原本还在笑,听他说文会题目和府试题目一样时,面色就严肃起来。 沈之仪道:“第一个念头,是不是有人给你设局,毕竟你是案首的有力竞争者。” 沈之仪自从当年被人下药害了一次,遇到事情第一个就起阴谋论,除非将这个猜测排除,否则不做他想。 林重阳道:“若是郝令昌要对付我,那他哪里就能拿到知府大人出的题目?再说他此举何意呢?要说陷害我泄露考题,可我根本不知道那是考题,若是想赖我抄袭,这题目我根本没机会答。” 所以他怎么也想不通这事儿的玄机在哪里。 如果有人举报他,那到时候大家一对就可以。 他的文章还在王训导那里呢,就算王训导不承认,可王训导收了他的文章是有的,除非王训导能拿出另外一篇他的文章来,否则说不过去。 沈之仪沉吟道:“若对你无害,那就是对他有利。” 林重阳还是想不到有什么利,“考试的时候我俩倒是互相踹凳子来着。” 林大秀:…… 沈之仪:“哈哈哈哈,小学弟,你也够调皮的。” 林重阳道:“他先踹我的,踹了我两次,我踹了他两次。”互不相欠。 第122节 的确也挺幼稚。 沈之仪起身踱步,一圈又一圈,然后站定,道:“之前我说有人打探你的消息,开始不知道什么人,后来我发现是郝家,想必他是打探所有案首的消息,而你一直不参加文会,他们就打探得更深入一些。怡园文会,必然也是为了摸你的底细,至于那篇文章你不用担心,但凡有任何问题我都会出面为你作证。另外,我这就去找黄教授,将这件事报给他老人家知道。” 林重阳和林大秀起身,多谢沈之仪出手相助。 沈之仪笑道:“两位跟我见外,这可不好。” 他们也不耽搁,沈之仪直接坐着林家的马车,一起去府学宫。 黄教授之前陪着严知府监考,放了头牌之后他也就先回去,毕竟年纪大了,吃不消一天在那里走来走去。 沈之仪作为府学的廪膳生员,是有宿舍的,他先去宿舍区找同学问了问,知道黄教授已经回自己小院。 他便带着林重阳父子二人过去拜访。 第95章 府案首 县学一把手是教谕, 教授就是府学一把手。这位黄教授据说是高唐人士, 同进士出身, 曾经做过七八年知县,后来改任府学教授, 教授按例也不得在本府做官, 所以就到了莱州府。 沈之仪上去敲门,很快就有老苍头出来应门, 沈之仪说明来意。 那老苍头进去通报, 没一会儿就请他们入南屋奉茶。 没多久, 黄教授前来, 林重阳几人立刻起身见礼。 黄教授看起来五六十岁年纪,头发胡子花白, 身形不高, 脸庞清癯,一身半新不旧的儒衫。 他摆摆手让几人免礼,眼睛就落在林重阳身上, 笑道:“这个学生我认得,今日在考棚见到了。” 府试考官是知府大人,不过他自己忙不过来,自然需要教授、训导等人去帮忙, 黄教授早就听人家说密水县有个八岁的案首,少不得要留意的。 林重阳再次见礼。 黄教授笑道:“免礼免礼,你们前来找老夫,可是有何要事?” 沈之仪便道:“先生, 林学弟遇到一件怪事,需要教授您给指点。” 黄教授又招呼他们落座,“但说无妨。” 林重阳起身,“先生,四月初一那天,府学组织了一场文会,邀请学生参加,在文会上学生应要求做了一篇文章。” 黄教授点点头,“好像有这么回事,每个学生都做了。有什么不对的吗?” 林重阳看他反应便知道黄教授可能不知道,“先生,当日弟子做的题目却是今日府试阳数座次所做的第一道题。” “什么?”黄教授惊得一下子站起来,“可有此事?” 林重阳面色凝肃,点点头。 黄教授顿时脸色一沉,“这还了得,我这就叫人将王训导请来问问,那日文会是他带人去的。” 沈之仪忙道:“先生,还是悄悄地问问。” 黄教授是做过知县的人,并非那些迂腐不通世故的清贫教官可比,被沈之仪一提醒,他立刻就意识到什么,他捋髯沉吟片刻,道:“我这就亲自去找王训导。” 沈之仪便致谢告辞。 临走的时候,黄教授叫住了沈之仪,又说了几句话,最后道:“告诉林学生,让他们不要随意声张。” 沈之仪道:“先生放心,他们就是担心有什么问题,所以才找了学生来告知先生的。只是……” 黄教授看他,“怎么了?” 沈之仪道:“那日学生也去了,题目学生也知道,所以出了一本文集。” 言下之意,虽然他们没说,可有不少人都提前见过这个题目啦。 黄教授想了想道:“这也不怪你们,只能看看到底是泄露考题还是巧合。” 沈之仪建议道:“先生问过王训导,是不是要去面见知府大人?” 这事儿还真得先跟知府通气,免得万一是泄露考题到时候后知后觉,不但被动,而且少不得要闹笑话。 黄教授已经冷静下来,“这么想一想,问题应该不是很大,毕竟有两套题,每套有两道呢。” 就算是泄露题目,可只泄漏一题,并不致命,可以加大另外一题的比重。关键的问题是,到底是只泄露一题,还是四道题目全部泄露。 所以他得去问问王训导题目的来源,看看另外的题目有没有泄露才行。 不过他也给了沈之仪保证林重阳是没问题的,他虽然考试之前做过考题,但考试的时候他做另外两道跟这个题目没关系。 就好比有些人考生的时候碰对了题目,那也是常有的事儿,只能算运气不能算剿袭。 回去的路上,林重阳猜测道:“或许不是泄露题目,而是有人出了很多题目,恰好就猜到这一题。” 林大秀道:“为何这样猜?” 林重阳道:“爹,你想啊,如果他们得到考试题目,肯定做贼心虚,藏还藏不及呢,怎么可能拿出来给人看,这样岂不是告诉别人他们知道了题目?” 沈之仪笑道:“林学弟还是善良不愿意把人想坏,如果人家知道四道题,就拿一道假装是猜对的,不怕大家怀疑呢?要是没点本事,怎么能有把握坐府案首呢。” 林重阳道:“那我就有些不懂了,这样的话岂不是脱……多此一举?他既然有考题又想做府案首,那就想尽办法弄四篇最好的文章就是,为何要拿去文会暴露呢?这、不合常理嘛。” 有些人之所以想尽办法买考题,还不就是怕不中或者想高中,事先请人做了极好的文章背诵,考场上直接写出来就是。 要是郝令昌真的有考题,干嘛还多此一举去举办什么文会,还弄个题目考自己? 这不是有病吗? “反正多谢沈兄,只要不牵连小弟就好。”自己现在只是一个小考生,如果真知道有人暗箱操作买卖考题,还真是无能为力,这毕竟不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那么简单。 沈之仪点点头,“你放心。” 三日后沈之仪来文魁楼找林重阳通消息。 他道:“黄教授那日去找王训导,题目一部分是王训导等人一起出的,还有一部分是从前上课积攒的。至于林学弟写的那个题目,他并不承认泄题,因为那是他们戏言之作,说是要将四书五经的标题混起来做俩题目。谁知道就能碰上考题,他们也觉得十分惊讶。” “后来黄教授就去求见知府大人,知府大人正忙着阅卷昨儿傍晚才见他。知府大人表示自己是考前两天才写下考题密封存案,绝对不会泄露,四月初一之前就更没人知道。” “黄教授寻思知府大人的意思,绝对不会泄露考题,若是被人碰上那也纯粹巧合,不必为此大惊小怪。他还揣测知府大人意思,碰对题目没什么问题,只要有两个考生一样破题那就全部不予录取。好在,没有咱俩什么事儿。” 至于知府大人会不会监守自盗,这就不是他们要考虑的问题。 不过林重阳和沈之仪觉得严知府不至于自己出题自己泄题,因为知府可以捞钱的地方不少,没必要冒风险从这里捞,一个不慎弄出去就是身败名裂的事情,比之其他项目贪腐,臭名程度数倍不止。 更何况朝廷对抡才大典的各项都要求严格,泄题这种事那是很严重的犯罪行为。 相比之下猜对题目问题不大,毕竟历来都有猜对的,别说县试府试,就算是会试都有,更何况有那么几科会试题目直接用同一个,所以猜题一点问题也没。 更何况如果人家要泄题,就不会用这样的方式。 不管怎么说,林重阳松了口气,笑道:“多谢沈兄,我这里是没问题了。” 要是不得到准信,心里总是疙疙瘩瘩的,吃饭都不香。 很快府衙前的照壁上就不断贴出公告,被公示的都是破题有重复的,知府大人训斥:尔等读圣贤书,却脑袋僵化不思进取,一味背诵程文时文,即便有幸碰到考题,却也百害无一利。凡碰到考题直接背诵程文者,一律不取,且第二篇文章直接不予考虑,第二场补录取消其资格。 这样的惩罚不可谓不重。 沈之仪一连几天被围住堵截,最后躲在府学没敢出门,他还大呼冤枉,你们一两银子想让老子单独给写破题?起码一人两百两才行吧? 可是先谁也不知道哪个是考题,这分明就是那些考生们愤懑无处发泄,只能想找他发泄一下。 冷静下来也知道只能自认倒霉,不但不会损害沈之仪的名声,反而间接送他一个猜题王的称号,不少人紧着问他院试文选的事儿呢。 那本怡园文萃上,三个破题都是沈之仪自己信手写的,并没有用林重阳的,因为林重阳对把自己的文章拿去当范文不是很感冒,甚至有点别扭。 一连五天直到第一场考试阅卷完毕,这个题目带来的噩梦才算消失,紧接着第一场没录取的就要去参加第二场补录。 再过三天,第二场补录的成绩也出来。 这日府衙便要张案公示考试结果,一大早看榜的考生和家属们就挤在府衙前的照壁下等着看榜。 青衣红马甲的差役们站在府衙门前,因为这特别的日子看起来也格外和气,一个个干净利索,直腰挺背的。 巳时,府衙大门被大开,一名差役高喊着:“乙巳年莱州府府试出案!” 然后就有六名书吏两两抬着一张写满考生姓名的大红纸疾步出来,看榜的诸人立刻潮水般涌上去,有人高喊着:“谁是案首,谁是案首?” 他们护送着那六名书吏,就跟护送稀世珍宝一样,生怕有半点磕着碰着。 到了照壁前,三名差役刷浆糊,书吏们就踩着凳子上去张贴。 这时候一名识字的差役就开始大声报喜:“恭喜掖县郝令昌相公得中府案首!” 榜下的郝令昌立刻就被一群人团团围住,“恭喜郝兄、贺喜郝兄!” “郝兄案首,众望所归啊!” “是是是,名副其实。” 恭喜声如潮水不绝于耳。 郝令昌满心得意,却还是要扳着面孔,做出宠辱不惊的样子来,只是实在高兴,裂开的嘴角怎么都收不住,反而显得有些滑稽。 不过片刻他的笑容又好像皲裂的瓷器一样,变得复杂起来。 还有人不断地恭喜他,“郝兄县案首、府案首连中,到时候院试也必然得中案首,那可就是小三元啊!” 郝令昌忙谦虚道:“不敢不敢,院试风云际会,能人辈出,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就在这时候,又听那差役大声喊道:“恭喜密水林承阳林相公得中府案首——并列第一!” “什么?两个案首?” “并列案首?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从来没有的事儿。” 众人一下子炸了锅,纷纷踮脚伸脖地望过去。 照壁上贴了三张大红案纸,一等、二等、三等这样排下去,打头第一张为一等二等录取名单,依然是圆圈式放榜的,一圈五十个名字。 中央十二点钟方向是第一名案首的位置。 字号粗体又黑又大,十分抢眼。 众人都瞧过去,就见圈内的那个案首名字正是郝令昌,可郝令昌头上还有一个字号一般大却饱蘸浓墨,写得更黑的名字:林承阳! 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可能两个案首! 众人议论纷纷,跟一滴凉水落进了油锅里一样,人声鼎沸。 第123节 而林重阳因为当日知府大人说必取他,所以他就没来看榜,来的是林毓贞和林维民等人。 他们听说林重阳又中了府案首,高兴得忍不住连声叫好,要是林重阳在这里绝对直接被抛起来,现在原主不在没人可以扔,互相挽着膀子用力地晃了晃,林毓贞好险胳膊被晃脱臼。 林毓贞喜地对林维民道:“快,回去告诉他们!” 林维民也顾不得看自己中没中了,喜得钻出去,一溜烟地飞奔回文魁楼报喜去。 看得林家人那么欢喜,旁边的宋晟白眼都翻不起,那天四月初一文会之后,他就被宋殊找去狠骂了一顿,始作俑者当然是沈之仪那个混蛋,他在宋殊和左潜面前好一顿冷嘲热讽的,宋殊那么要面子的人不生气才怪呢。 结果就是宋殊骂他不知轻重,居然跟着郝令昌给林重阳下绊子,简直是愚蠢透顶,差点让他滚回家去。 简直是奇耻大辱! 这一次府试幸亏是过了,否则自己真是要恨死他们,不过成绩也很惨淡,只列入三等。 全场的人都在为两位案首惊诧不已,还有人议论到底是谁的学问和文章更好,怎么就并列第一了,那个八岁的小学生做文章真的有那么好吗? 有人紧着就要去打探试卷内容,早点拿到墨卷研究学习一番。 只怕也只有郝令昌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周围都是嘈杂的议论声,有人欢喜得大喊大笑,有人悲伤得大哭大闹,他却都充耳不闻,只有林承阳这个名字打雷一样轰隆隆的响。 案首,当之无愧的案首。 因为两篇文章,都是他林重阳的。 虽然他当日百般研究揣摩,也拿到了邬先生精心为他准备的文章,可他总觉得都不如林重阳这篇顺心合意让自己看得顺眼,他们毕竟都是老先生,那文章总归透着老气,而林重阳的文章,既稳重老道,却又透着一股子朝气,并不会让人觉得暮气沉沉。 反正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有一股无法控制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力量在吸引着他,让他考试的时候,头脑发热就把林重阳的文章写出来当了自己的。 他甚至在草稿上一字不落地誊写出来,试图修改一番,却发现找不到一处可以修改的地方。 最后索性就全部誊真上去。 这个事情知府大人是不知道的。 可他居然就取了自己和林重阳同时为案首,是不是说明知府大人慧眼识人,一眼就能辨别出好文章来? 又是不是说明,他林重阳真的是当之无愧的案首? 之前他不知道林重阳的深浅,所以借用他爹郝县丞的力量组织这场文会,要借机试探林重阳。 这下可试出深浅了,一点都掺不得假,真的不能再真了,若谁说林重阳的案首是假的,他绝对可以证其清白。 这是多么锥心的领悟。 他感觉自己的心血已经烧起来,原本的疯狂就变得更加疯狂。 郝令昌已经笑不出来,耳边所有的恭维就和讥讽一样让人难以接受,他也顾不得接受同年们的恭维,一路游魂一样回到了家里。 郝县丞已经得了消息,正打发人去接他呢,见儿子回来,立刻拉着他去了书房,将门关起来,气急败坏道:“令昌,你这是糊涂还是怎么的?这……这简直是……太、太……” 太疯狂了。 郝令昌一言不发。 郝县丞看他不说话,气道:“你说你,不是要强吗,怎么不用邬先生的文章,竟然用那个林重阳的。你若是用了邬先生的文章,今日案首就是你一个人的。” 邬先生毕竟也是有名的才子,作出来的文章,怎么不比一个八岁的孩子强! “现在你用了林重阳的文章,结果弄出俩案首来,到时候若是让人知道……不,肯定已经让人知道了,你倒是说说看,这事儿怎么收场?” 郝令昌半晌才道:“我也不知道当时怎么脑子一热就把那篇文章给写上去,我自己都控制不住……” 郝县丞气得两眼发昏,这个不省心的逆子,自小好强,给他惹了多少麻烦,现在为了这个小三元,他可真是殚精竭虑地谋划。 谁知道……人家可好,竟然直接来个釜底抽薪,你这不是授人以柄嘛? 就算到时候院案首也得了,有个屁用,满城风雨,都说你郝案首是剿袭人家林案首的文章,这郝家的脸面往哪里搁? 不行,得想个办法。 可如何是好? 林重阳的学问是没法抹黑的,这个知府大人一试就知道深浅。 所以不能做文章说林重阳剿袭。 当务之急,是要让他闭嘴,不能随意告诉人家郝令昌的文章是他写的。 好在文会那日的文章如今在自己手上,别人并没看过,就算他林重阳一张嘴,却也空口无凭。 他看儿子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突然又心软了,气也没了,“算了,你也别想太多,一如既往,就当这事儿什么也不知道。那篇文章,就是你做的!” 郝令昌点点头,然后抬脚就走了。 郝县丞顾不得管他,只让小厮好好盯着免得他露陷,又让人去请诸位先生来好好商量一下。 他郝家是掖县大族,又世代把持掖县县衙,实际权势比知县还大,现在掖县知县要做点什么都要跟他讨教。 掖县百姓都说“流水的知县,铁打的郝家”,郝家才是掖县的真正知县。 这时候林重阳也正在想郝家的事情。 今日他没去看榜,而是在文魁楼和人聊天一边品品文魁楼新出的菜式和甜品。 文魁楼虽然还不盈利,但是每日宾客盈门,来往的都是文人雅士或者富商巨贾,他在这里一天能学到不少东西,打探到不少信息。 之前他已经给黄老板和二伯提点建议,让他们参考着改进经营。 夏天到了,改进一下冰碗、酥酪,以及做点奶油甜点,这东西的原料不是问题,难度在于打发的速度和持久力。 实际上这时候是有奶油制品的,只不过和后世有所区别,大家的发展方向不同,一旦有人给他们提出发展思路,那些大厨、吃货们立刻就能集思广益,没多久就做出这畅销甜品来。 比如说消暑的冰激凌,男女老少都爱,这就成为文魁楼的一大亮点,也是文魁楼的独家招牌甜品,哪怕莱州城最大的纳福楼也比不上。 他用勺子挖着粉彩高脚盏里盛着的冰激凌,奶油味十足,里面还放了一些新鲜的水果丁,清凉解暑,甘甜可口。 青瓷盏里的放了酥糖、坚果等,高热量要少吃,所以份量不大。 水晶盏里放着的是…… 他正吃着就接到了报喜的,那是府衙的差役,那嗓门洪亮的,在楼下一报,只怕文魁楼后院都能听见。 虽然只是一个府试,可毕竟是案首,那赏钱自然少不了。 赏钱还是黄老板亲自给的呢,足有三钱银子。 黄老板打探了消息就上楼跟林重阳说,尤其是并列案首的事情,顺便他还得跟林重阳汇报一下郝家的消息。 这是林重阳之前让他收集的。 “林相公,那郝家可是掖县大户中的大户,在掖县是可以只手遮天的。”黄老板用他白胖的手比划了一下。 林重阳放下长柄瓷勺,看了他一眼,“那咱们文魁楼岂不是要被我连累了?” 黄老板笑出一朵菊花来,“林相公放心,那不会的,咱们每个月拿那么多银子去打点府衙呢,那也不是白打点的。” 林重阳就放了心,“所以我说该打点的就打点,不用怕花钱。” 等他中举以后,基本就不需要打点了。 林重阳看时候差不多了,他起身道:“我去找我爹说话,哦,对了,黄老板,这个甜品记得提醒顾客们,不能过量食用,这份量还是减半吧。” 成本是其次,要为大家健康着想,再说了,吃不够才是好的,要是让他们以为有钱就能随便吃,那多没劲。 黄老板笑道:“好嘞,价格不变,份量减半,一天定量供应一百份。” 林重阳走到楼梯口,回头笑道:“那些见天买的,要为他们健康考虑,让他们隔天买,否则强制不卖。” 有些有身份有地位有钱财的老爷们有怪癖,越是巴结着他们,他们越是瞧不上,若是对他们傲一点,他们反而觉得亲近,还觉得特舒服。 来文魁楼住的这些天他就发现了。 第96章 格局、境界 林重阳回到后院, 林大秀等人已经得到消息, 知道他再中府案首, 一个个都比自己中了还高兴。 毕竟林家不缺秀才,可是小三元还没有呢。 如果林重阳能中小三元, 那可是了不起的事情呢。 林大秀正亲自修书还将林重阳文会题目的事情也一并写在信里, 然后打发人往脚行送,嘱咐加钱送个急递, 争取早日让家里人都知道这个好消息。 林重阳笑道:“爹, 你说你们这么高兴, 万一我院试没考好怎么办?” 林大秀笑而不语, 林维民等人笑道:“小叔叔,你就打趣我们吧, 你都连中俩案首了, 院试的时候提学官怎么也要给高中啊,要不以后他来莱州,还想不想吃饱饭啦。” 提学官要是不给知府面子, 那知府也不是好相与的啊,人家千选万选的案首,你能不给个好成绩? “维民侄子说的是,到时候小九再中个院案首, 给咱们家捧个小三元回去,这可是大喜事。”林承泽笑着插话。 林承泽、林毓熙等人这一次要一起参加院试,正背诵文章呢,听得说小九又中了案首, 高兴得都从房间里跑出来。 林毓熙也喊道:“去告诉二哥,给咱们来桌席面,今晚上要好好庆祝一下,痛饮几杯。” 林毓堂大步从外面进来,笑道:“早就给你们备了,等院试结束以后,保管让你们喝个够。” 大家正说着,外面有伙计来报,好多书生来给东家道喜。 林重阳连中两个案首,密水的同年们是肯定要来的,只是没想到这样快。 林重阳自然要亲自去迎的,他让林承泽陪他,长辈们就只管忙去。 林承泽和他一起往外走,笑道:“承润那小子要是知道,保管会有压力,以后也能好好收心读书。” 林重阳道:“承泽哥,其实承润哥学习挺卖力的,等他和我兴哥十三四岁下场,必然也能一次过的。” 林承泽笑道:“我是不担心他们的,有你照拂,也是他们的福气。” 说话间到了院门外,就见王文远、陆延以及庄继法、蓝琇等人都来了,却不见宋晟张时几个。 王文远讥讽道:“人家忙着去巴结郝案首呢,就算来恭喜林学弟,也得明儿吧。” 密水密州本就同气连理,即密考生们因为沈之仪和林重阳的关系,自然也都来了。 他郝家在掖县做大,又不是整个莱州府做大,这些人自然也不是都买他的账。 林重阳一一拱手致谢,每一个都叫出来者的名字,哪怕是其中几个没过府试的,他之前在考棚点名的时候看见也就记住了。 陆延等人心道:无怪人家小小年纪就中了案首,这记性和心性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我们同县的有些考生都叫不上名字呢,人家林重阳都能叫出来。 第124节 寒暄之后,林重阳请他们去奉茶,顺便留下吃顿便饭。 有些人是为了蹭饭来的,但是陆延等人绝对不是,陆延和蓝琇几个要告辞,却被赶来的林毓堂给留下。 林毓堂虽然只是一个童生,却也是林案首的长辈,众人自然要给面子,也就顺势答应了。 席间酒过三巡,王文远就说起了文会题目的事儿,“那日林学弟的题目恰好就是这次府试的阳数第一题,不知道咱们诸位可有人还做了其他考题?” 众人纷纷摇头,都惊讶道:“我们不曾碰到,难道林学弟之前做过考题?”文会的时候林重阳的文章并没有公开,所以他们不知道。 林重阳见众人都看向他,便点点头,这事儿既然之前就告诉了别人没隐瞒,那此时也没必要藏着掖着。 就是文会的时候碰到一个府试的题目,没什么大不了的。 众人又纷纷问当日林重阳的破题。 林重阳挠挠头,不好意思道:“有点记不清了。” 怎么可能是记不清是不肯说吧,有什么不好说的啊?众人心里都猜测着。 很快他们就明白,这是不想让人将他和郝令昌的文章比较呢,毕竟现在两个案首每人一篇文章,内容不同,若是同一个题目,那就很容易被人比较高下。 这也是不想起纷争。 王文远却已经将他看成自己的偶像,林学弟的文章,比郝令昌的可好多了,这是沈之仪说的! 他道:“我却记得林学弟的破题呢。”众人催他快说。 王文远就将那日马车上林重阳说的破题给说了出来。 话音刚落,筵席上一片寂静,惊得有点诡异。 王文远诧异道:“怎么啦,我说错了吗?” 林重阳默默地端起茶盏喝了一口白水,这肯定是有问题了。 半晌,众人跟要憋死一样大喘了一口气,庄继法道:“郝令昌的破题正是这个。” 众人又是一片寂静。 林承泽道:“我弟弟四月初一就做了这文章,至于郝令昌府试写的什么他却不知道的,没想到竟然这样巧。” 哪里是巧,分明就是有人抄袭了呗。 王文远第一个不能忍,“这掖县没有读书人了不成?那日王训导还夸赵文藻呢。” 庄继法、陆延、蓝琇几个也表态,这事情的确很蹊跷。 陆延气道:“咱们要给知府大人上书,请知府大人彻查此事。” 众人都看向林重阳。 “东翁只管放宽心,林案首若是敢主动状告咱们郝公子抄袭他的文章,那绝对讨不到好去。”邬先生轻摇着羽扇,一副非常笃定的样子。 郝县丞道:“邬先生何处此言?” 邬先生指了指案桌上的那篇文章,“当日他交文之时,谁也没有看过,王训导都不清楚他写的什么内容。而当日这篇文章原件现在我们这里,制造一个府学拿不出那日卷子的名目还是很简单的。考试那日他与公子邻座,如今阅卷结束结果已定,案首文章也流传在外,他若说公子剿袭于他,可有凭证?” 郝县丞击掌赞道:“邬先生好思虑,一言定人心,这下子就不担心了。他林家若是敢说,咱们就绝对不能息事宁人忍气吞声,一定要大张旗鼓找他去知府大人面前对质,给我儿一个清白。” 邬先生羽扇轻摇,淡淡道:“正是如此。” 郝县丞笑道:“就怕那小儿不知深浅,真个忍不住闹起来,少不得要费点力气,还是早日悄悄地使人让林中和知道的好,他是林家当家人,若知道这件事,必然能看出轻重,会息事宁人的。” 邬先生摇头。 郝县丞诧异道:“难道林中和也会想闹?他们家也出了一个府案首,有甚么好闹的?” 邬先生道:“不是归农公会闹,是那林案首只怕不会闹。” 郝县丞惊讶道:“他一个孩子,先生竟然如此看重他?” 邬先生道:“若他是一个闹腾的孩子,便写不出这等老道沉凝的文章,他能写出这种文章,必然也不会看不穿这点事情。所以,东翁放宽心,林案首不会闹的。毕竟闹开了,赢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输,他林家又输不起。” 看得出来,林家是将所有筹码都压在这个孩子身上了,希望他能进士及第甚至高中的。 北京的林毓锋兄弟俩,虽然也是少年英才,可本身没有破除林家不出进士这种怪圈的能力,来年必然还不会中进士,再这样下去,估计林毓锋会以举人身份补偏远知县的缺,让林毓隽继续试试。如果林毓隽三次不中,估计也会走这个路子。 这兄弟俩是这一辈里最杰出的,如果他们不中,那就只有看下一辈,而小一辈里面这个林案首就是最优秀的。 甚至可以说在这一届府试中,也是数得着的。 邬先生觉得如果不出意外,说不定林案首可以破除林家不出进士的这个怪事。 这样一个有前途的人,不是没有计较的,为了长远计,也不可能计较眼前这一点事儿。 那孩子不是连府试放榜都没来看么,可见他对府试的要求就是中即可,越是这样的心态和气度,反而越是可以高中。 知府大人的录取结果就很好地说明这个问题。 郝县丞叹道:“没想到邬先生对他评价如此之高。”心里竟然略微有些酸溜溜的,虽然想尽办法聘请邬先生为西席,可邬先生不过是看在谭大人的面上,并非是真心欣赏令昌那孩子。 这不得不说很让人不是滋味。 邬先生笑了笑,“这叫知己知彼嘛,若是不知道对手如何,又如何走下去?咱们得这个题目,也是无意中,知府大人都不晓得怎么回事。” 郝县丞在掖县根深势大,在府衙自然也是有一定势力的,不需要影响知府,只需要在关键时候知道一些看似无用的细碎线索就好。 知府大人独身来上任,并未带家眷,所以后宅书房有专门的书吏伺候。知府大人出题的那几天,虽然没有跟书吏讲什么,可每日看什么书、聊了什么,那书吏却都悄悄地告诉了厨娘,厨娘再借着采买的时候告诉郝家管家,每日里邬先生整合一下这些信息。 他就猜到了知府大人可能会出这道题。 这的确是猜题,不是泄漏考题,而且如何猜的也不会让知府大人知道,只当是巧合碰上的,他也没有跟郝令昌说一定会考,只是八成而已。郝令昌就拿了这题目去试探林案首,而要想探知知府出什么题目不容易,可要求证是不是有这道题还是有办法的。 确定了有这道题,再让郝令昌坐阳数座,这个也不困难。 难就难在人心易变,谁也没想到郝令昌竟然会头脑发热,直接用了林重阳的文章,凭空生出这些事端来。 得了邬先生的话,郝县丞就等于吃了定心丸,他林重阳不说是状告哪怕是公开说一句令昌剿袭他的文章,就不能让他好过! 他告辞邬先生,赶紧去安排妥当。 林重阳被众人注视着,他是真想拍案一跃而起,痛骂一句“丫的郝令昌真不是东西,居然玩这么一手” 这家伙不是幼稚,是疯子。 可自己不能和他一起疯,自己要的是荣耀与远方,而不是为一个两个脑残羁绊住前进的步伐。 他缓缓起身,朝着众人拱手,“多谢学兄们对小弟的维护,不过这件事……咱们就当不知道,可否?”虽然违心,却不得不如此说。 “林学弟,为何啊,你现在把文章都写出来,我都可以肯定除了破题一样文章必然也多半重合。”王文远愤愤道:“他郝令昌剿袭得了个案首,分明就是……” 林重阳朝着他笑了笑,“王兄,他郝令昌是案首,我也是嘛,就算他不是,我也不能得双倍案首不是。” 话虽如此,可读书人一根筋,总觉得眼里揉不得沙子,他郝令昌居然敢抄袭还抄成一个案首,那实在是让人不齿。 林重阳继续道:“再者说,这并非泄题,只能说郝令昌运气好猜对题目背了一篇时文,而那篇时文恰好是我的而已,如果时文不是我的而是别的程文呢,是不是就不那么难以接受?” 在座的诸位,县试也有人靠着猜题背文章高中的,所以林重阳这样一说,他们也就不响了。 林重阳之所以要如此,也是现实所迫。 第一当日的文章,只有他自己知道,别人都没见过,告诉沈之仪和王文远的也只有破题,现在默写出来一点用处都没有。 他甚至怀疑现在去找自己那篇文章还能不能找到。 那日去找黄教授的时候,如果将文章默写出来直接交给黄教授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毕竟那时候郝令昌的文章大家还没见过。 可当时谁也想不到郝令昌会这样疯狂啊。 第二,郝令昌做这个事情,他感觉郝家比他更紧张,最不希望声张的只怕也是郝家。 如果自己沉不住气,露出任何郝令昌剿袭他文章的说辞出去,只会激化矛盾,最后闹大反而不好收场。 对他来说,如果不能压倒性打击对方,两败俱伤都是莫大的损失,因为他损失不起。 两败俱伤、同归于尽,绝对不会出现在他的字典里。 他要的是全局,不是眼前一点得失,郝令昌只是他人生路上一块咯脚的石子,他不能为了这一块石子绊倒起不来。 他要做的,就是微微一哂,甚至不必为其停下前进的脚步,只需要昂首阔步,尽快将他抛在身后即可。 而郝家也不会没事找事,为了绊住他而伸出獠牙,毕竟郝家一直以来的目标就是搂住掖县而已,不会主动伸去别处。 自己不跟他争掖县,所以他有什么理由对自己伸出獠牙? 更何况按照黄老板打探来的消息,郝家不是无能之辈,如果知道题目,比如会有极好的文章备好,又何须剿袭自己的。 必然是郝令昌发疯,他这么一发疯,说不定就顺势送了自己一个并列案首呢。 如果他拿了更好的文章来,自己也就得不上案首。 这是一种很隐晦复杂又无法言说的事情,林重阳只是自己想想,却不会说出来。 总之他只需要做出一副息事宁人、委曲求全的姿势即可。这跟和郝令昌互相踹凳子可不一样,那是类似小孩子的幼稚举动,这可就是牵扯家族的颜面和前途。 他感觉这事儿是郝令昌有亏在先,只要自己不承认,于情于理,郝家也应该按兵不动,感谢他不开口之恩才对。 毕竟这事儿要是闹开去,可关系府学、知府大人的脸面呢。 他将自己的意思很明确地告知在座同年,让他们不必在意这一时得失,最后酒宴散场的时候,再次表达谢意,还让二伯安排几辆马车送他们回去。 林案首这番大气又贴心的招待,众人心里都暖洋洋的,心里就越发把他当成了这一次府试的领头人。 每一届考试,县试之后案首基本就是本县同年的领头人,府试之后府案首就是。 只是如今有了俩案首,注定会分成两拨。 第97章 知府有请 这次府试一共录取了一百八十人, 但是有机会去府衙拜见知府大人的只有五十人。其他的考生由同知和府学教授联手面覆, 并没有酒宴招待, 其实不过是一个过场而已。 前五十名考生则在四月二十这日去府衙面覆。 辰时初诸考生们就陆续在府衙大门前集合,等人数齐了之后在巳时初一起入府拜见。 林重阳因为离得不远, 所以没有太早过去, 他也不想去早了碰到郝令昌,等辰时正又过了两刻钟他才出发, 这样到了那里和熟人寒暄几句就可以入府, 不需要耽搁太久。 谁知道他和王文远赶到的时候, 郝令昌几个也刚刚抵达, 两人反而是来了个头碰头,避都避不开的。 郝令昌顿时脸色一冷, 自尊让他越发傲慢, 状似没看到林重阳一样。 王文远看他那般,刚要发作,林重阳扯了扯他的袖子, 反而笑得十分亲切,拱手,“郝兄、陈兄。” 第125节 众目睽睽,这么眼睛看着呢, 若是冷着脸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那会传出恶名的,正常脑回路的人都不干这事儿。 所以郝令昌旁边的伙伴也提醒他和林重阳见礼,免得授人话柄。 郝令昌敷衍地拱拱手, 讥讽道:“林案首倒是知道压轴出场。” 这是要跟自己较劲了。 林重阳听他那语气就知道他误会自己了,不过管他怎么想的,自己的确是来的晚被当做压轴,压轴就压轴吧,又不是什么重大场合还讲究这个,他淡淡道:“郝案首不是更知道么。” 说着也不再和郝令昌做戏,反正郝令昌无礼在先,众人有目共睹,他也就不再理会。 郝令昌看他翻脸比翻书还快,顿时冷笑连连,却也不知道自己冷笑个什么劲。 两位案首一起到来,原本等在这里的考生们立刻就上前寒暄见礼,很自然地就分成了两拨。 郝令昌原以为靠着自己郝家在莱州城的势力,起码有三分之二的考生会聚在自己身边,甚至更多,到时候林重阳身边就寥寥数人,足够他丢人的。 哪里知道事实证明他高估了自己的影响力,潍县考生在庄继法的率领下,密州以陆延为首,即密以蓝琇为首,甚至连宋晟和张时几个也老大不乐意地站在了林重阳那边。 两拨人,泾渭分明,就好似两个阵营对垒一般,以两位案首为中心点向外排开。 看着大家居然齐聚在林重阳的身边对抗郝令昌,宋晟心里真特么不是个滋味,原本他想象过无数次,自己才是这样的领头人。 虽然心酸嫉妒,可他也不敢做出格的事情,宋殊和左潜又给他教训一顿,让他夹着尾巴好好跟在林案首后面就好,宋殊甚至发狠“哪怕林案首去死,你也跟着去死就是,出了考场不用带脑子,跟着人家走就行。” 听听,这是什么狗屁话,他林重阳就有那么好,让他们都这样? 这时候府衙大门洞开,有书吏前来点名,先点了郝令昌。 郝令昌立刻笑着上前,拱手笑道:“张书办,辛苦辛苦。”他一副很熟络的样子和张书办寒暄几句,张书办也就顺势问了他父亲,之后继续点名。 郝令昌得意地瞄了林重阳一眼。 见他身为县丞那种官场老油子的宝贝儿子,居然这样幼稚,林重阳感觉翻白眼都多余,自己没有官场经验,也不会想要人前显摆自己和谁关系特别好,就怕人家不知道你们有瓜葛一样。 你一个掖县县丞和知府衙门的书办关系太密切,就不怕知府大人有想法? 家教呢? 张书办又点了林重阳的名,态度亲切恭敬,还主动问了归农公身体可好等等。 看看,这才是官场老油子的胥吏,人家立刻就把郝令昌给惹的麻烦补上了。 林重阳笑着一一答了,也寒暄几句然后道辛苦。 之后张书办就公事公办,没有再和谁寒暄,一口气点了名,然后领着众人入府衙大门。 林重阳和郝令昌两人并列排在书办后面,其他考生很自然地就排在两人后面,没有如从前那般排成一列。 张书办看在眼里,自然什么也不说的。 府衙自然不是县衙能比的,那后宅更是宽敞又讲究,花园子足足有县衙的三四个大,如今正值初夏,花木扶疏,景色宜人,水中菡萏亭亭玉立,岸边月季争奇斗艳,蝴蝶纷飞,看得人心情都跟着好起来。 来到花厅前面,张书办让众人以两位案首为中心,然后站成两列,等候知府大人面覆。 张书办前去通报,很快一身绯红官府的知府大人从林荫道上大步走来,众人立刻行礼“参见先生”。 严知府摆摆手,笑道:“诸位免礼,哎呀,咱们莱州真是人才辈出啊,今年两个案首。”他哈哈一笑,然后率先落座,又示意众人落座。 花厅和廊下已经摆了八桌,差役们也上了香茶细点。 知府落座之后,招呼两位案首坐在自己左右两边下手位置。 等众人入座之后,知府笑道:“今年咱们莱州府有两个府案首,这个本官是没有任何怀疑的,也不怕其他人考量检查,两位案首的文章也都在案备查,的确是锦绣文章。本官也知道,作为考生猜题是免不了的,那洋洋题海,运气好的时候也是可以碰上的,但本官考察的是你平日背诵那些程文名篇的时候,自己可有思考,想过更适合自己的破题没有?如果单单把文章背来本官是绝对不取的,可若是碰到题目自己又动了脑子能写出更好的文章来,那本官是一定取的,且高高的取,咱们郝案首便是此种情况。” 配合着他铿锵的语气,他大手一挥,话音刚落就获得了在座考生们的喝彩声。 林重阳早就叮嘱过陆延等人,分析过利害,他们也不至于不知道轻重,所以绝对不会在这时候流露出郝令昌是剿袭林重阳文章的意思来。 严知府把郝令昌好一个夸,将他树立成运气好却不坐享其成,而是勇于进取的好形象。 当然还有其他人也看了题目但是没有照搬沈之仪的破题而是自己做文章的,不过没有得案首啊,且典型一个就够了。 严知府夸郝令昌的时候,郝令昌原本堆满笑容的脸差点挂不住,他总觉得林重阳在讥笑他,似乎下一刻林重阳就要拍案而起揭穿自己。 林重阳的确在笑他,却没有露出一丝一毫讥讽的笑容,而是为了配合严知府而已。 夸完了郝令昌,知府自然也要夸夸林重阳,“有志不在年高,古有甘罗十二为相,今有承阳八岁下场,做得那样锦绣文章,为我莱州有汝等俊秀人才,当浮一大白。” 众人又连连附和。 张书办就赶紧吩咐上酒。 林重阳看着他们竟然也给自己斟满一杯,顿时有点两眼发晕,自己还小,这一大杯喝下去,怕不是得趴下? 这要是真趴下了,丢人可就丢大了,保管多少年也会被人当笑话说起。 似是知道他为难一样,严知府看向他,笑道:“林案首就以茶代酒吧。” 林重阳立刻自嘲道:“多谢先生,虽然有志不在年高,可这酒量还是看年纪的,未免失礼,学生就以茶代酒。”他顺势端起了茶杯,其实在场有些人也不过是十二三岁的,这么早喝酒也不大好,好在这里的酒都是黄酒,度数很低,影响不大。 一杯酒之后,严知府就让诸人以饮酒为题,各人写一首格律来。 写完之后都交给张书办,然后便是酒宴。 酒宴刚开始,严知府就起身离席,让学生们随意吃喝不必拘束。 待严知府离去,这一桌就只剩下林重阳和郝令昌两人。 看着林重阳郝令昌吃不下去,放了筷子一双眼睛审视着林重阳。 林重阳却不管,慢条斯理地吃着,虽然在他爹面前会露出孩子气,有时候一手一个包子拿着啃,可在外人面前,他是最懂礼的,吃相斯文优雅,看着都赏心悦目。 他吃了一口水晶肘子,慢悠悠地道:“郝兄用这样的眼神打量我,让我觉得自己变成一盘菜,不过在下可不想被吃掉,郝兄还是换个口味吧。” 郝令昌冷哼一声。 林重阳便抬眼看他,笑道:“我有个疑问,很想郝兄解惑。” 郝令昌心头狂跳,来了来了,一定是要质问自己,他立刻正襟危坐,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有什么只管说,不必拐弯抹角。” 林重阳又吃了一粒茴香豆,这才压低声音问道:“我很好奇,为什么你们有些人那么喜欢哼哼,哼哼的,难道哼哼会让你觉得很爽?” 你若是爽了,我就不爽,既然我不爽,那自然先让你不爽。 他直视着郝令昌,一双黑黝黝的眸子似乎要射入郝令昌的心底,让他心跳加速,血液都要倒流,感觉下一刻就要撕破脸。 可林重阳只是看着他,一副真心求教的样子,然后为了表示配合,还自己哼哼了两声,然后摇头失笑。 郝令昌有一种想要掀桌子的欲望,从小到大,他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羞辱,也没有人敢这样挑衅他。 林重阳是第一个! 要真是一盘菜,他绝对会毫不犹豫地嚼碎一点不剩的吞下去。 郝令昌:“哼。” 林重阳叹了口气,提起筷子继续吃饭。 知府大人一走,其他桌的就有点剑拨弩张,尤其拼桌而坐的,不敢说过分的话那就吃吧。 吃自己的大鱼大肉,让别人无东西可吃。 于是众人就默默地看着有那么几桌吃得风卷残云、天昏地暗,尤其是王文远和那位陈兄等人。 简直……林重阳看看自己这桌几乎没怎么动的一桌佳肴,感觉有点浪费。 就在这时张书办来叫郝令昌,“知府大人有请。” 什么?知府大人要单独谈话? 郝令昌心下忐忑,跟着张书办去了知府大人小憩的偏书房,结果不过是说了一些勉励的话,同时推荐读几本书,看哪几个人的程文等等。 两刻钟郝令昌回来,林重阳被叫去。 林重阳被带到书房,然后张书办就退下,还带上门去,书房内就剩下严知府和林重阳两人。 严知府那不怒而威的气势不是一个知县能比的,也不是一个普通书生能承受的。 好在林重阳虽然没当过官,但是在社会主义的关爱下茁壮成长,从小见过的大官小官也不少,毕竟作为优秀学生代表学校参加各种竞赛,总会被某某领导颁发各种证书的。 尤其后来成为名师还见过顶级大人物。 可以说被自由平等灌输大的新生代,对官不似土著那样敬畏。 林重阳在严知府深沉的眼神审视下依旧稳当当地站在那里,神态不卑不亢,你不问我不吭声。 片刻,严知府道:“林承阳,四月初一那天,你去参加文会做过一篇文章。” 林重阳心里一震,严知府这是知道了?还是诈自己呢? 他心思转得快,回道:“回先生,是的。” “那篇文章可还记得。”严知府目光沉沉地注视着他。 林重阳微微抬头,视线落在严知府留着三缕胡髯的下巴上,“回先生,记得。” “一字不错地背来。”严知府的声音越发沉凝起来,每一个字似乎带着实质的重量一般。 林重阳自己写的文章自然当然不会忘,他就如实背诵出来,背完就静静地站在那里,等待严知府下文。 严知府却没有说话,只是拳头已经攒紧,唇角也抿直,下巴微微颤动,良久,他哼了一声。 林重阳不知道他这是恼自己还是怎么的,难道是要帮郝家擦屁股?逼迫自己永久不能说出去? 毕竟方才在酒宴上知府大人可把郝令昌好一个夸呢。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严知府道:“你可知道郝令昌府试的文章和你这篇一模一样?” 林重阳如实道:“学生后来只是听说他的破题,倒是一样,文章内容没见着,也没问。” 严知府便拿了一卷卷纸扔在桌上,“看看吧。” 林重阳上前,捧过那卷纸,展开看了看,只一眼他就知道和自己的一模一样了。 他将卷纸放回去,“回先生,这是学生第一次看,的确一样。” 严知府屈指轻轻地叩着桌面,沉声问道:“知道他剿袭你的文章,为何不上报?” 林重阳眼皮突地一下,却也不慌乱,越发恭敬道:“回先生,考试的时候学生见题目曾经在文会见过,怕有什么蹊跷,就跟着沈之仪学兄求见黄教授,只是那时候并不知道郝学兄会用我的文章,所以当时也没有默写出来留给黄教授。后来听说郝学兄的破题和我的一样,已经是放榜之后。且学生觉得就算郝学兄不对,可他也是运气好碰对了题目背了一片时文,说一句不恭的话,这在考生们中间也普遍,就算弟子……也是会猜题的,只是运气没那么好,没有猜中而已。” 说完,书房内又陷入安静,林重阳感觉呼吸都有些不畅,空气好像要被凝固起来似的。 片刻严知府道:“你也不是猜不中,你父亲当初县试的考题,你不就猜中了么。” 咣当。 第126节 林重阳感觉好像被人敲了一锅盖,知府大人就这么神通广大?居然可以查到这个? 明明过去很久,而且大家都传言他爹是刷脸的,跟他没有关系,怎么知府大人就知道? 想了想,他决定不背这个锅,甩给大爷爷来背,那时候自己还小嘛。 “回先生,当时家父赴考,家祖父……是收集过考官资料的,可以……研读考官的程文学习……”后面不说你也知道。 大家都是过来人,不要装,你也是这样的。 严知府当然懂,果然也没再逼问什么,“这么说,你不怪郝令昌剿袭你的文章得案首?” 林重阳道:“回先生,学生不怪,学生习文不少,也会借给别的同窗看,若是恰好考到这个题目,只能是同窗运气好,却不是学生的缘故。毕竟,不背学生的,也可能背了别人的。” “你倒是看得开。”严知府的语气和缓了许多。 随即他又严厉起来,哼了一声道:“不要认为本官什么都不知道会任由别人糊弄,本官之所以没有拆穿郝令昌,也有本官的缘由。” 见他用本官,而不是之前的先生学生的语气,林重阳就知道这是要动真格,立刻就跪下,“大人英明在上,运筹帷幄,一举一动皆有章程,学生不敢妄加揣测。” 严知府看他这般谨慎恭敬,抬抬手,“起来吧,你不必紧张,本官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林重阳就寻思看来严知府什么都知道,可又不能发作,必然心里憋屈得很,巴不得将郝令昌拖出来狠揍一顿呢,却又碍于什么不得不这样。 对了,提学官是郝令昌的姨夫按照沈之仪和黄老板打探来的消息,提学官的妻子非常疼爱郝令昌,简直像亲儿子一样。 看来知府大人是要给提学官面子了? 这事儿林重阳还同情知府大人呢,毕竟不是故意泄露考题,结果弄这么一不,并列案首也已经既定不好更改,原本觉得是天大的好事现在一看倒是吃了苍蝇一样,这事儿若是传出去,那就是打自己的脸,绝对是从政生涯的一个污点。 所以就像吃一颗老鼠屎一样,不想也得强咽下去。 可想而知有多难受。 他拱手道:“先生提拔学生,学生铭感五内,先生有为难之处,也只管吩咐学生,学生必然恭敬从命。” 严知府暗叹了一声,还真是个剔透玲珑的孩子,虽然说不出口,却还是要叮嘱一下。 林重阳道:“先生放心,除了先生,学生不会对任何人说起自己的文章,哪怕是家祖父。” 只要当事人不承认,就算外面有风言风语,也得不到证实,那严知府的脸面是可以保全的。 见他懂进退,严知府松了口气,一块大石头落了地,颔首道:“你是个好学生,回去好好读书,争取中个小三元。” 林重阳道:“学生谨遵先生教诲,至于小三元,学生只管努力,尽人事听天命。” 提学官谭大人可是郝令昌的姨夫呢,人家可不会再给自己个并列案首了。 严知府就送了他几本书,一些上好的墨碇和几支好笔,让他院试的时候用,然后让人送他回去, 等考生们都走后,张书办回来复命。 严知府就让人请了常先生前来说话。 常先生是他的幕僚,跟着他有四年,两人感情甚笃,颇有默契。 常先生进了书房道:“东翁,事情已经查清楚,的确是郝家在府衙安插的眼线一直关注东翁一举一动。” 严知府气得一拍桌子,“真是岂有此理。” 常先生道:“东翁也不必动怒,那郝家也不是针对东翁,而是所有来莱州的官员,君不见那掖县知县都要看他眼色行事,若是他郝家不发话,知县任何举措都是寸步难行的。” 严知府气得连连擂拳,“这郝家简直是无法无天,堪为豪强劣绅,实该连根拔除,为民除害!” 常先生叹了口气,“东翁所言甚是,可东翁在此也不过三年,根基不深,要想拔出郝家岂是易事?只怕往届大人们也有念头,可惜动不得罢了。离任之后,眼不见为净。” 严知府冷笑道:“就算我动不得他,却也不会让他那么舒服,提学官大人何时按临?” 常先生道:“接到消息,五月初十按临,五月十五开始考试。” 严知府道:“郝家想连中小三元,我却不能让他如愿,若他连中,林承阳也必须要中,否则抛开这些只论文章。” 常先生道:“东翁倒是不必动气,那谭大人也不是目光短浅之辈,就算回护郝令昌,也不至于拿仕途开玩笑,这院案首想必还是会秉公而断。”其实这么一闹,那谭大人只怕也是难做的,因为他和郝令昌的亲戚关系,导致有些人先入为主,怎么都会觉得他会维护郝令昌,甚至说不定会给他透露题目呢?就算没做,都可能被人这样怀疑。 这也是为何考官与考生之间最好回避的缘故了。 严知府哼道:“最好如此,否则我少不得要参他一本。” 常先生知道他不过是说气话,也就不再劝,反而又说些别的,府衙其实也不只是这俩人是郝家眼线,其实大部分都是,反正都收了郝家的好处,知府是流水的,书吏差役们却是留守的,自然和郝家盘根错节。 严知府最后也只能喟叹,只等离任方能解脱,可离任之后,下一个州府,谁又知道是不是也有个郝家或者怀家的呢? 哎,都说做官好,可谁知道做官的难处呢? 第98章 势在必得 面覆以后, 林重阳和林家子弟就回到文魁楼小院, 继续闭门谢客, 专心读书。 至于郝令昌的事情他并没有多想,毕竟只是一个府试, 不值当耗费心神, 耽误了院试可就得不偿失。 过了两日沈之仪悄悄告诉林重阳,严知府处理了府衙内的一些人, 据说以窃取机密为由痛打一顿板子, 然后直接扔去沿海卫所充军, 其下场当然根本到不了卫所。 严知府也算雄起了一把, 不过他也没动郝家,只是清理一下自己府衙内部人员。 而谭大人即将按临的消息在书生间传播得很快。 谭大人河北人士, 以按察使副使提督学校, 学校生员都称之为宗师。提学官俱用风宪官,要求选用品行、文章兼优者任职,一般在某地任职为三年。 谭大人今年在山东省为最后一年, 主持完这一次的院试和科试之后,谭大人年底就要赴京述职。 沈之仪看着一直都老神在在读书的林重阳,笑道:“林学弟这定力,我可是佩服得很。” 林重阳无奈道:“因为谭大人是郝令昌的姨夫, 我就该惶惶不可终日?” 沈之仪道:“这倒不必,只是若郝令昌执着于小三元,那谭大人一定会在任期把这个事情给办成,且还会漂漂亮亮的。” 林重阳沉默片刻, 道:“有道是识时务者为俊杰,看来我也要做一把俊杰了。” 沈之仪哈哈笑起来,“其实我倒是好奇,谭大人要如何才能既帮助郝令昌,又不会影响自己的名声,让人说不出一个不字来。” 林重阳道:“郝令昌凭借自己的本领也可以过院试,这样折腾到底为何?” “凭借自己的本事,他能得小三元吗?”沈之仪讥讽道:“这郝令昌从小到大想要的想做的事情,还没有做不成的。小时候所求小,大了谋求就大,可他不管现不现实,总归就是想要。很久之前就放话自己要拿个小三元回来光宗耀祖,现在已经连中两元,你觉得他会放弃院试的机会?” 林重阳点点头,“不会。”这郝令昌估计有强迫症,永不满足,得到的立刻失去吸引力,只有得不到的才能满足他空虚的心。 他笑道:“算了,不管他如何折腾,谭大人到底怎么两全其美,我只需要院试过了能进学就好,不和他争什么案首总可以了吧。他爱和谁争和谁争去,反正我不伺候。” 如果是乡试和会试,他觉得还能拼一拼,得个解元和会元这才是光宗耀祖,小三元什么的,不强求。 他想起什么,兴致勃勃地看着沈之仪,“沈兄,我想起来了,你也是小三元吧,请问做小三元有什么特别的感受吗?是不是飘飘欲仙?”虽然不是一次考中的,但是沈之仪县试府试的确是案首,后来院试也是案首,就算不连贯,那也是啊。 沈之仪斜了他一眼,“你省省吧,我不是郝令昌,我的感受也不是他的,不过我跟你讲,虽然不会飘飘欲仙,却也有诸多好处。否则你以为沈之仪文选为什么卖得那么好?” “也罢,那我还是好好读书吧。”说着他就开始专心看文章,虽然自己是两届小案首,可院试不得案首也得得个前十才行,否则给于知县和严知府丢人不是。 四月二十二,府里贴出公告并且知会各县,提学官五月初十按临,五月十五考试。这期间诸童生就可以去县衙礼房报名,领去参加院试的试卷结票,再到府衙礼房投纳,以此为参加院试的考试凭证。 一般来说,有些州府院试和府试之间相差一个月以上有的甚至几个月,毕竟提学官三年两试,在省内巡回,并不是固定五月都能按临每个州府的。 这种情况童生们都可以在县衙报名,而像莱州府这样,相差不足一个月的,有些考生并没有离开府城,便可以直接在府衙礼房领去试卷结票,再盖章备案即可。 林重阳等林家子弟由他爹陪着去府衙礼房走了一趟,因为是案首又有人情在,也没用排队,直接被一名书吏领进去办了然后就拿到结票。 林重阳看那院试卷结票上写了院试规定注意事项,还有曾祖、先祖、父,连同业师、邻里、互结人名都有,下面还有廪保以及挨保,此结票领来就要交给挨保收存,以此为凭证领取试卷,填好姓名籍贯三代信息等再交回去,等考试入场那天,点名之后再凭此领卷子入场。 院试和比县试府试严格了很多,并且到时候提学官大人随行诸多差役和书吏,很多要事都由他们担任,府衙和考棚里的胥吏们只是帮衬。 再比如说报名的这些琐碎事项,很多看起来多此一举,却也不得不遵守,而且每一项都要出钱。 这结票他觉得自己拿着才放心,却必须要交给挨保,到时候挨保将卷子领取,点名的时候可以节省时间,不至于分卷子的时候太混乱。 林重阳看那挨保名字写着董晖,他对林大秀道:“爹,这董老友是哪个?你认识吧。” 挨保都是顺序排的,不是自己能掌握的。 林大秀想了想,“没有印象,我去打听一下。” 很快林大秀回来道:“是潍县人,他挨保名下有十个童生。” 林重阳诧异道:“挨保不一般都是自己本县的吗?怎么还来了别县的。” 他们打听了一下,因为很多都是府衙报名的,就直接先从府学生员里排序挨保,府学排完再轮到县学。这也是有潜规则在里面的,挨保也会收取费用,赚钱的营生自然也先给府学。 林重阳就和他爹去找了董晖,将结票交过去拜托其收存,顺便交了二两银子的保结费。 因为参加院试的人数很多,除了本次取中的童生,还有往年历科积攒下来的,从十岁左右的小童到白发苍苍的老者都有,人数起码是府试的两三倍还多。 所以这一次谭大人规定莱州府各县分两拨考,密水、密州、昌邑、即密四县先考,其他几县先考,而且这一次院试只有一场没有第二场补录,且还有一个更重磅的消息,那就是:前后分考的两拨,题目是一样的! 虽然题目是一样的,却也有诸多要求,如果第二拨考生的文章若是立意、走向与第一拨考生的相同,或者有超过五句话相同,那第二拨的直接取消录取资格。 这样第一拨考生的优势就在于第一次见到题目,可以畅所欲言。 而第二拨的优势在于已经知道题目可以提前考虑,可这是优势也是劣势,就那样一个题目,万一自己想好的破题与人相同,那岂不是倒霉? 所以学到衙门的悬牌一挂出来,考生们就在门前表示不解,请大人解惑。 谭大人根本没露面只派了一个书吏出面陈述他的意思。 “即便同时考试,大家破题、文章也是不尽相同,为何分拨考试,就不能作此要求?即便题目和去年相同,也可以考的,难不成就能直接背诵程文墨卷来应考?至于不可以有五句话相同,这不是简单明了的事情吗?哪怕同一个题目,你们不同人作出来,也绝对不会有超过五句话一模一样,代圣人言,也不是让你们抄圣人书,又如何会相同?更不要想着知道题目就可以请人捉刀代笔,若有此种情况,必然严惩不贷。只管应考,只要问心无愧,督学大人自然能明了,不过,若是有人动歪心思,大人也定然明察秋毫,不要做侥幸心理。” 更何况十五一场,十六紧挨着一场,就算考题一样,也不会传播太快。 有人似乎还不信,然后那书吏就直接拿了去年的考试题目,让他们破题来,破完题再写篇来,大家互相印证,看看是否有超过五句相同句子?是否就想不出更好的破题来? 那书吏冷笑道:“朝廷抡才大典,是为选拔人才,若仅仅因为考了同一个题目就写不出自己新颖的文章来,又何谈治国安邦之才?朝廷,不用庸庸碌碌之辈,尔等好自为之!” 这么一顶大帽子扣下来,将考生们的委屈和不满都堵回去。 人家说的没有不对啊,会试都有三年连着考同一个题目的时候,院试为什么不行?且人家也只是同府的考生先后考一样的题目而已。 众人赶紧去打探那几年会试考同一个题目的录取状况,果然如果是直接默写程文的不取,没有新颖见解一味默守陈规的不取。 所以这是谭大人降低阅卷难度的绝招!? 简直比最冷僻的截搭题还要狠上一筹啊。 这些对林重阳倒是没有多大影响,因为他在专心准备经书内容。 院试除了四书一道题,还有一道经书题目,出题的时候每一经都会有一题,考生们可以自己选择答哪一道。 林重阳五经都学得很认真,不过还是有所偏重,他想到时候实在不行就看哪道题自己有更好的想法就选哪道题。 第127节 他身边其他人于五经这块大部分和他不是一个路子,人家都是专学某一经,对什么有兴趣就学什么,考试的时候也就选哪一道,不需要去学习其他四经,这样就省了很多精力出来。 林承泽看他在周易和礼记两本书之间犹豫,忍不住道:“小九,你为什么不选尚书、春秋或者诗经?这三经可比那两经简单的多。” 礼记事关方方面面,琐碎的能让人头疼,哪怕礼部专门书吏都不一定面面俱到。 周易更是如此,也就钦天监的人精通,他们也都是觉得起卦好玩,才会研究一下,也想着等进学以后再好好专心研究,之前还是专攻四书为要。 林重阳笑道:“我看了一下历科考试题目,礼记和周易的试题其实是最简单的,答题也更容易一些。” 林承泽惊讶道:“还有这样的说法,我居然不知道,快给我瞧瞧。” 林重阳就拿了一沓子纸来,上面是他列举的近十科的院试五经题目。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林承泽道:“我选的尚书居然是最难的?” 林重阳点点头,“所以啊,有利有弊嘛,就好比谭大人这一次的院试。” 说起院试来,林承泽道:“小九,你不觉得这一次郝令昌是势必要小三元的了。” 林重阳诧异道:“哥怎么这么肯定?” 林承泽摇头,“不是我,我是听沈三元说的,他说如果谭大人不是一定要郝令昌做院案首,完全没有必要冒着引起考生不满的风险做这样出格的事情。对于谭大人来说,要出十套八套不一样的题目也不至于为难,可他为何一定要同一套题目考两次?而且还让你第一个先考,让郝令昌第二拨?” 这说法倒是有意思,林重阳将书扔下,“这么说谭大人还是为了避嫌让我先考,免得郝令昌先考会被人说提前知道题目?这样郝令昌第二次考,大家都知道题目,也无所谓是不是事先泄露,是吧。” 林承泽点头,“正是如此,否则也没有什么特殊情况,为何突然用这样的办法?” 林重阳笑了笑,“谭大人既要避嫌,还得想办法满足郝令昌,的确有些为难,这个办法倒不失为好办法,至少形式上是没有问题的,谁也说不出谭大人一个不字来。只是——” 林承泽看向他:“只是什么?” 林重阳摊手,“只是我觉得不值得,理解不了他们这种做法。” 不过是一个生员考试而已,干嘛非要弄得这样复杂,今年考不上还可以后年大后年考呢,不中小三元又如何,中了小三元也不代表就能问鼎三元。 郝令昌的真正水平摆在那里,根本比不上赵文藻,等参加乡试,全省优秀人才济济一堂,他郝令昌估计也就是中游。 难道还想那解元? 那才可笑呢。 所以他觉得没必要,也想不通何必如此折腾。 更何况,题目这样先泄露出来,简直就是儿戏,第二拨所有人都可以花钱请人作一篇不重复的好文章带进考场去。 为了满足亲人的一己私欲,就要将朝廷的抡才大典,他人为之奋斗终生的事业当成儿戏的话,那可真是让人不齿。 就好比张居正,不管功过如何,非要为儿子谋功名这件事就很坑儿子。 直到沈之仪来拜访,林重阳还在思考这个问题。 一见面他就拉沈之仪去书房,开门见山问道:“沈兄,谭大人当不至于溺爱一个连襟家的孩子至此吧?” 沈之仪是来给他送几篇文章的,最近一直在做院试选文集,觉得不错有助于林重阳考试,就给送过来,一见面就被林重阳问这个问题,他笑了笑,“看来小学生开窍了,知道官场考场不是你以为的那样公正清白了吧。” 他将几篇文章塞给林重阳,“看,岂止是谭大人想让自己的亲戚连中三元,我只是你的学兄,却也有此期望,对别人的期望,说到底其实也是对自己的期望。” 林重阳诧异道:“郝令昌中了小三元,对谭大人有好处吗?” 沈之仪道:“就算没有直接好处,但肯定有关系。我打听了绝密消息,谭大人爱妻如命,可他们一直没有儿子,他妻不亲族内侄子,而是一直将郝令昌当儿子般。郝令昌自小要什么得不到就一哭二闹撒泼耍赖打滚,一次得逞次次成功。时至今日,若是他以死相挟一定要小三元,你说郝家和谭大人会不会想办法?” 林重阳愕然,“不会吧?以死相逼?” 沈之仪嗤了一声,“我就这么一说,反正就是类似的意思。我问你,如果你爹以死相求让你做一件事,你做不做?” 林大秀?以死相逼? 林重阳感觉比天雷还难以接受,他爹怎么可能会这样,绝对不可能。 林大秀连后娘都不给他找,怎么可能会以死相逼让他为难? 沈之仪挑了挑眉,“换个说法,当初如果你爹没有进学,院试和你一起考,而若他没有本领自己通过考试,你会不会想办法帮他?” 林重阳张了张嘴,居然没说出话来。 沈之仪一副你懂了吧的眼神看着他。 可是……自己只是考生,考生之间做做小抄……这和主考官舞弊…… 不对,不能这样双标。 林重阳脑子有点乱,他默默地坐下,两手捧着头陷入沉思。 沈之仪说的不对吗?很对,纵观古今中外,不管是父母溺爱孩子,还是孩子愚孝父母,亦或者情人之间的无底线纵容,酿成的大祸数不胜数。 那么自己呢。 就算林大秀没要求,自己似乎也愿意为他做任何事情的。 以后如果有了孩子,实在太宠爱便生不出拒绝的心思,不舍的他她哭、受委屈、难过,会想尽办法讨好他她,若是他她生出非分的念头,自己会不会同意? 不同意,要忍痛拒绝? 同意,要做违法乱纪之事? !!! 更何况自己是穿越来的,在这世上总觉得没有根,总觉得这一世是赚来的,过完就拉倒,可一旦有了孩子,会不会就有了一种扎根的念头? orz 自己拼命奋斗,若子孙不上进,甚至成为别人家那种为祸乡里的纨绔恶霸…… 林重阳顿时冷汗淋漓。 “哈哈哈”沈之仪大笑起来,双手撑在桌上,低头看着林重阳,“我说小学弟,你不是在担忧将来老婆孩子的事情吧?第一,想得太远,第二,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作远忧。” 林重阳回过神来,却一身冷汗,他笑了笑,“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嘛,我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沈之仪却面色凝重道:“总之,郝令昌这个小三元是肯定的。以后只怕与你也是千丝万缕关系。” 林重阳道:“没事,院试之后我不参加乡试,来年他参加乡试,那就是沈案首的关系了。” 沈之仪哂笑,“不是我瞧不上他,之前郝家找过我陪他读书,给郝令昌抬名声,我以自己霉运当头为由拒绝了。他还真没机会跟我一起下场,我估计他要空一届,估摸着八成还是和你一起。” 我擦,这是要赖上老子了吧,林重阳翻了个白眼,“希望我们想多了。” 沈之仪只说日久见人心。 第99章 警告、暗算 当天晚上, 林重阳就知道自己还是太天真, 总用后世的一些思维来套这时候的人。 这时候的人为了考试, 有时候真的是不择手段的,当然, 后世有人也是一样不择手段。 这样的认知来自于赵文藻的到访。 酉时林重阳正和王文远、沈之仪以及林承泽等人在讨论院试文章的事情, 能请到沈案首给他们开小灶临前突击,那可是天大的脸面。 王文远是自从被林大秀接受以后, 主动给与接济, 让他退了客栈的房间搬来这里一起住。 沈之仪是为了他欣赏的学弟也可以有力竞争小三元, 甘愿奉献, 给林家堡一臂之力。 听说赵文藻一个人而且有点偷偷摸摸的,林重阳有点纳闷, 他让大家继续自己去瞧瞧。 赵文藻站在门内树下的暗影里, 似乎有些紧张。 林重阳让他爹放心,自己过去,“赵兄怎么突然来了, 还是屋里请吧。” 赵文藻见他来了,忙摆手,低声道:“林学弟不要客气,我有几句话跟你讲, 讲完就走。” 林重阳看他似乎是竭力要隐藏在阴影里,也没有办法,只得过去,“赵兄有话但讲无妨。” 这里开阔, 他们又小声说话,别人也听不去的。 赵文藻双手用力地握在一起,捏得手指都泛白,他低声道:“林学弟,院试的时候你一定要小心。” 林重阳心头一震,却故作轻松,“赵兄何出此言?” 赵文藻:“谭大人的安排学弟想必也都知道,难道你还看不出来吗?” 难道和沈之仪一个说辞?林重阳自然不会直接说出来,只是疑惑道:“还请赵兄解惑。” 赵文藻有些急躁道:“郝令昌是一定要得小三元的,现在他将林学弟视为第一障碍。” 林重阳神色凝重起来,赵文藻也这样说,还趁夜上门,看起来还真是有问题了。 “还请赵兄指点迷津,否则小弟一点头绪也没有。”林重阳没说假话,自己专心复习,正常考试,不冒名不作弊,郝家还要如何对付自己? 就算张居正对付汤显祖也只是不给他过……是了,难道谭大人会让自己落选? 不过是一个院试,他会冒这样的风险?将县试和府试的案首黜落? 不可能。 既然自己不会落榜,那、还担心什么呢? 反正他也不强求一定要得院案首,不求小三元,跟郝令昌没有直接冲突。 赵文藻看他脸色,深深叹了口气,用低沉的声音道:“林学弟有所不知,县试之前郝家就找到了我。” 林重阳猛地看向赵文藻。 赵文藻点点头,“郝县丞找到我,希望我陪郝令昌读书,多参加文会,抬举郝令昌的文名,他可以保我必过童生试。” 林重阳嗤道:“赵兄就算没有他保,也必过童生试的,再者说难道赵家还会怕郝家不成?” 赵文藻脸上露出怨恨又古怪的表情,“赵家是不怕,可、我怕,我兄长卧床多年,说不定哪天就撒手人寰……” 林重阳好奇道:“令兄得了怪病吗?可曾延请郎中诊治?”这和郝家有关系? 赵文藻摇头,“治不好的,我兄长自幼聪慧远超于我,当年郝家找到我们,想让我哥哥抬举郝令昌,给他营造神童之名,让我哥哥做郝令昌的影子,替他作文给他造势……就如林学弟这般,我哥哥自然不肯,结果郝家就冷笑而去。之后我哥哥就诸事不顺,多次被一些无赖找茬勒索,后来直接被打成重伤……卧床不起。” 林重阳怒火填膺,“居然有这等事儿?赵兄族里不管吗?” 赵文藻冷笑一声,“自然是有的,郝家能在掖县只手遮天,没有这些丧尽天良的事情又如何能做到。林学弟可一定要小心再小心,万不可着了他们的道。”却也没有解释赵家为何不管的事情。 林重阳一揖到底,“多谢赵兄前来相告。” 赵文藻擦了擦眼泪,又挺直了脊梁,微微颔首便施礼告辞。 赵文藻走的时候,林重阳想了下,让他爹赶紧派俩伙计,暗中跟着护送赵文藻回去。 第128节 他也不知道赵文藻这次来给自己通风报讯,会不会被郝家知道,对赵文藻也不知道有没有影响。 林重阳悄悄找了林大秀和沈之仪,三人去书房说话,这事儿不宜太多人知道。 他将赵文藻的话说了一下。 林大秀眉头紧皱,立刻道:“若真如此,我修书请你大爷爷过来陪你考试。” 林重阳摇头,“书信最快也得三五天到林家堡,我大爷爷来这里也得四五天,后天就考试了,根本来不及。” 沈之仪道:“也只能见招拆招。”他脸色很不好看,似是受了什么打击一样。 林重阳看了他一眼,“沈兄可是不舒服?” 沈之仪冷冷道:“赵文藻的兄长我认识的,当初有过几面之缘,算是投缘的文友,我只知道他突逢变故,没曾想这变故是这样来的。郝家,郝家,还真是好啊。” 林重阳道:“之前郝家也找了沈兄,你拒绝了,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麻烦。” 沈之仪道:“他无需给我找麻烦,因为他把目光转到了赵文藻和你身上。看来,这一次院试还真是没那么简单了,林学弟,你还觉得只是一场院试,不落选就行吗?” 林重阳内心泛起波澜,半晌无言。 沈之仪道:“还有两天考试,你专心准备考试,我去求见知府大人,请他帮你保驾护航。” 说完沈之仪就匆忙离去。 林重阳看林大秀比自己紧张,笑了笑,安慰他,“爹,不用担心,沈兄已经去求见知府大人,我小心谨慎,当不会有大问题。” 林大秀却也呆不住,总觉得要为儿子做点什么才行,他就让人去给赵一刀送信,将赵一刀叫来,使人悄悄出去打探消息,看看郝家以及提学道衙门有没有什么不利于林重阳的消息。 还要重点关注一下那些泼皮诬赖、青皮流氓和郝家有关系。 被赵文藻这一报信,弄得林大秀和林毓堂等人紧张万分,林重阳顾念其他考试的族人,让他们不要多说什么,免得大家人心惶惶就不好了。 十五这天一早,四更天大家就起来准备,五更天就齐聚在考棚龙门里面的大广场上。 因为担心出事,林重阳这一次也格外小心,提前一天就和密水县的教谕打好招呼,高脚灯笼和灯牌是什么样的,约定在哪里等,所以五更的时候,他们就找到了密水的灯牌,一个灯牌上是个人名,十几个灯牌密密麻麻地非常抢眼,一下子就能找到。 因为考棚里聚集的人太多,除了考生和送考的,还有小商贩们以及脚夫们,林重阳路上还被踩掉了鞋子,黑灯瞎火的也找不到。 好在林大秀早有准备,提前给他备了鞋子和衣裳,到了集合点直接换上即可。 林重阳吁了口气,“爹,你准备真齐全。这幸亏是分两拨考,要是七个县一起考,非得把考棚拆了不可。” 林大秀一手给儿子拎着考篮,一手揽着他的肩膀护着他,免得被人撞到擦伤,“等会点名进场就好了。” 林大秀很担心在点名之前这段时间,会有人故意过来伤害林重阳,好让他没法考试,所以他格外小心。 他还从文魁楼带了两个有眼力见的高大伙计,让他们挡在林重阳外围,千万不能让人磕碰到他。 那俩伙计也负责,但凡人多的地方都是直接冲开人群护着林重阳过去的,饶是如此还让林重阳掉了鞋子,可见人挤人挤得厉害。 不过有林大秀几个人对林重阳严密的保护,就算有人想做点什么手脚也没机会,所以林重阳平安抵达。 林重阳觉得自己都被弄得要神经了,简直就是护送要员的待遇。 终于熬到五更天要点名了,大家都排着队去龙门北边的大厅前等待点名。 林重阳差点没认出来,这还是之前府试的考棚吗?怎么多了那么多栅栏?曲曲折折的,跟春运高峰期的进站口差不多。 可见院试比府试严格得多。 这里就是九龙厂,九曲折,两边木栅栏,中间两三个人并行,到了尽头,也就到了点名出。 谭大人亲自坐镇大厅西间点名,时辰已到,大门洞开,知府、知县、教授、教谕以及廪保们等候司仪呼声分批入内参见。 等长官们见礼完毕,接下来就是点名。 第一批先是密州。 密州知县立刻出列站在谭大人身后,唱名点齐该县的廪保,一起站在提学官背后,然后点考生名。 点到考生名字,考生出列上前,会由廪保和挨保们验明正身,无误则高喊某某保,挨保交上考生的院试卷结票,即可去一侧领去试卷进场。 领卷后入场前还要接受搜检,其严苛程度绝对比府试还要严厉几倍。 “笔墨留下,只需带一样吃食入内!”负责搜检的差役高喊着,让考生将考篮中的笔墨留给送考之人,不得带入考场,结果又引起外面考生叫苦之声。 差役大喊道:“不得喧哗!” 这一次搜检严苛得让人发指,不仅仅是吃食被掰得细碎,还让考生将头发打散,衣服鞋裤都脱下来,甚至腋下脚底板都检查,谨防上面写字,连同衣服也要里里外外搜检过,不得挟带不得写字其上。 原本都是最要面子的考生读书人,这一下子被搜检一番,一个个全部斯文扫地,实在是堪称受辱。 其中有人挟带小抄入内,被搜检出来,呵斥一番,但是有那倒霉的竟然将小抄本的圣贤书藏在裤裆里,结果被斥责亵渎圣贤拖出去跪在辕门外,直到院试全部结束才能放行。 密州县进场以后就是密水县,林重阳是案首自然要第一个入场。 听见大厅内唱名:“林承阳!” 林重阳已经将笔墨都交给了二伯等人,自己拎着小箢子里的两个饼一罐清水就喊到入内。林大秀站在谭大人案前,另外还有一名挨保董晖捧着一只笸箩站在一旁。 林大秀朗声道:“考生林承阳确认无误,林毓秀认保。” 谭大人一直都在打量林重阳,却没有说话,看看点名册上写的信息,点点头,盖下一戳,这时候让林承阳呈上院试卷结票去领试卷。 林重阳看向董晖,提醒道:“董兄,我的结票呢?” 董晖愣了一下,“什么结票,不是你自己拿着吗?” 林重阳眸子一眯,冷冷地瞪着董晖,林大秀低喝道:“董晖!” 那边谭大人身边的书吏高声道:“何事喧哗,呈上院试卷结票。” 董晖这才惊慌失措道:“要是没给你,那都在这里的,我找找。”他立刻翻找笸箩里的结票,都是他认保的考生,单单就是没有林重阳的。 那边谭大人一眼就知道怎么回事,却依旧没有吭声,反而观察林重阳,他看这小考生咬着牙关,分明要动气的样子,却依然隐忍,并没有发火更没有乱了阵脚。 林重阳上前按住林大秀的手臂,让他不要着急,他对董晖道:“董兄,你是挨保,为我们掌管结票的,你想想是不是没有都带过来?” 那边严知府面色一沉,上前对着谭大人拱手,“学督,林承阳的院试卷结票府衙礼房还有存底,下官这就让人取来。” 他狠狠瞪了董晖一眼,又派一名训导赶紧去取,回头对一名书吏道:“你接替董晖挨保。”他也不跟谭大人通报,直接吩咐道:“把董晖押下去立即审问怎么回事!” 董晖还想大喊自己冤枉,严知府一个眼神,就有人堵了他的嘴将他拖下去。 做完这些,严知府给谭大人施礼,“让督学大人见笑。”董晖是府学生,按说严知府不该当着督学大人的面直接将学生给拘了,毕竟督学才是生员们的宗师。可严知府因为之前沈之仪求见所说的话,早就怒不可遏,今日是瞪大眼睛要看看到底还有什么猫腻,自然不会客气。 谭大人并未动气,正色道,“这等心不在焉的生员确要严肃处理,免得浪费一个廪膳生员名额。” 有知府大人作保,林重阳没有院试卷结票,就去领了试卷,他回头朝着林大秀摆摆手,让林大秀不要担心,只管等他的消息。 林大秀已经感觉到一阵阵的恶意,之前县试府试可从来没有这样的事情,这一次如果不是知府大人回护,只怕入场这一关,儿子就不好过。 这郝家也欺人太甚! 他认定董晖是受人指使,否则怎么可能出现这样的纰漏,不过他还要耐着性子为后面的人作保,只能暂且忍耐。 林重阳安慰了他爹就去接收搜检,受到的搜检自然比之前的人还要严格。 那搜检的差役甚至以他是孩子为由让他连亵裤也脱掉。 林重阳俊脸一板,冷声斥道:“本童生是来考试的,不是任你羞辱的,你最好秉公搜检,否则我要给督学大人上书参你亵渎斯文!” 那差役立刻笑道:“林案首误会了,开个玩笑而已。” 林重阳正色道:“这样的玩笑少开得好。” 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衣裳穿好,系好腰带,原本雪白的衣衫都被人给揉捏得发黑,若不是没有办法,他真想直接丢掉。 他提起自己的小箢子,那里面的大饼更不用说了,碎得用来喂鸽子都不嫌大,他不禁哼了一声小脸也板起来,眼神狠厉地瞪一眼那差役。 现在他是真的生气了! 那差役竟然被他瞪得很不自在,读书下场的人,不看年纪,而看学问和地位。眼前这个是县试府试的案首,院试也是必中的,听说学问极好,以后举人也做的。 那差役忍不住低声道:“林案首息怒,咱们也是……无奈之举。” 林重阳这才轻哼:“没怪你。”然后拎着小箢子就走了。 那差役竟然觉得额头出汗,忍不住擦了擦,嘀咕道:也是奇了怪了,不就个孩子嘛。 林重阳捏捏腰间的荷包,银子还在的,里面一共有五两,预备着考场上买点吃食的。 搜检的时候他自然不会贿赂差役,既然有人故意针对他,他更要处处注意,免得授人把柄。 因为生气,所以他板着脸,步子也走得很重。认识他的人都看得出来他生气了,因为从前每次见到林案首,这小子都是笑眯眯的,让人如沐春风,从来没见过他生气。 哪怕文会那天被郝令昌挤兑,他都一直笑眯眯的。 今日,看来是真的生气了。 林重阳听见书吏念号,他就径直去自己座位,院试和府试是同一个考棚,桌椅也是一样的,他自然不会抱有好感。 既然从入场就开始给他使坏,那座次肯定也有问题的。 他到了位子上,抬脚用力踩了踩,那凳子倒是蛮结实,并没有发出咔嚓声。他又检查一下凳子腿以及和别的凳子相连的木板,甚至连两位邻座也检查过,发现都还算结实,便放心坐下。 先进来的考生看他那么认真,有人不明就里打趣他,“林学弟,还怕把凳子坐塌了啊。” 林重阳板着脸冷声道:“我怕有丧天良的给我凳子上扎钉子!”说着就重重地坐下,双臂环胸,小胸脯一鼓一鼓的。 周围的人就窃窃私语,林案首这是怎么了。 有明眼人就道:“林案首这是被人算计了呗,听说入场的时候被人使坏,结票丢了,还是知府大人作保重去取来的呢,搜检的时候,差点遭毒手呢。” “啊”至于什么毒手,大家似乎脑补也能知道,看人家林案首细皮嫩肉,俊美少年一个,那些没人性的差役……尤其是那些皮相好的考生深有同感,那差役搜检的时候,在他们身上揉揉捏捏的格外让人恶心! 脑袋灵光的立刻就嗅到了什么气息,似乎这一场院试很不平静啊,把个笑眯眯的林案首都逼得面笼寒霜。 第100章 考场变故 很快考生们纷纷进场, 笔墨纸砚也都发下来。 林重阳盯着那俩分发文房用具的书吏, 看着他们到了自己这里的时候, 特意打量了他一眼,然后拿了一份文具给他。 林重阳看了一眼那俩差役, 又看了一眼递过来的文具, “这个没问题吧。” 那书吏眼皮一跳,随即板着脸斥道:“你这个考生怎么那么多话。” 林重阳淡淡道:“要是我的笔墨有问题, 到时候你会嫌我话更多。” 不是他故意针对书吏, 而是自从进场, 每一个和人打交道的环节都有问题, 他就不信至关重要的笔墨这里会安然无恙。 第129节 很快考生们纷纷进场,谭大人也领着诸位大人上香然后训话。 “考试规则之前三令五申这里不多说, 本次院试只此一场不加补录。另外, 第二拨考试的题目和你们一样,你们如果想害后来人,便随意将考题告知他们, 到时候有文章过度相似者,有同样的话超过五句者,一律取消录取资格,尔等自行掂量。” 说完, 他就摆手让人分发考题,“考题只有两道,邻座也没有差别,若有交头接耳着、喧哗者、递纸条者, 一律扣考。” 训完,他大声道:“开始考试!” 这时候书吏们开始分发考题,考题是印在一张纸上的,折叠起来做成信封状,一人一张。 一边分发考题,就有各县的教官们在考场两边人高的高凳上踞坐进行监考,高处视野开阔,监考区域内一目了然,若有他认为不规矩者会进行呵斥,然后下去在其考卷上盖上红戳,只要有一个红戳,文章再好也要被降等,若是有三个红戳,不予录取。 所以说一个人在考场上如果被有心人敌对,那怎么都有办法的。 在林重阳这里两边的监考官就是掖县县学教官。 不过林重阳也是有保护伞的,县案首和府案首就是他的保护伞,只要他不作弊,院试也是一定要过的。 泥人也有三分土性,更何况林重阳也不是真的软弱,不过是为了长远目标,淡化眼前一些小矛盾而已,可如果别人不想和气生财,那他也不怕撕破脸的。 他冷静一下,做五分钟的深呼吸,然后开始看考题。 考题一共两道,一道四书题目,一道五经题目。 四书题目并不是那种很要命的截搭题,反而光明正大得很,这也是谭大人敢于效法会试两场用一个题目的原因吧。 他看了一下,对于现在的他来说,题目不是特别难,还是那句话要出彩就要绞尽脑汁才行,至于五经题目,他就选了周易勾一下。 四书题目依然是大头,五经题目是辅佐,就和以前的试帖诗差不多。 思考破题的时候,林重阳寻思是规规矩矩地将想到的破题写上,还是不用这个,再多花一些心思想个更出彩的,想了想,他觉得还是保险为上。一边想他就一边磨墨,磨了四五下再度滴水的时候突然觉得不对劲。 他自小跟着大爷爷学磨墨,手法老道利索,有任何不对劲都能觉察出来。 这墨碇质量奇差无比,居然像烂泥一样! 林重阳深吸一口气,换了个磨墨手法,对付一下试试看,经过他的改动,倒是差不多了。 他提笔看了看,然后开始练笔,这都是新笔,根本不适合考试用,不是自己顺手的,写出来的字都没有手感,他不喜欢,可既然这样规定,那就这样来吧。 他蘸了墨汁,然后开始在草纸上打草稿,依然是行书,却写得并不顺畅,几次思路被打断。 写到一半的时候,“吧嗒”一下子,笔头居然断下来,就那么可怜兮兮的躺在他的草稿纸上,弄花了一大片字迹。这幸亏是打草稿,如果誊真的时候出现这样的问题,那绝对是倒血霉,别想被录取。 他凝视着那个断掉的笔头,手依然保持着握笔的姿势,身体也一动不动,就好像被施了定身咒一般。 他深呼吸再深呼吸,呼吸却越来越急促,眼睛眯起来再瞪大再眯起来,盯着那笔头,似乎要将它给盯化一样。 右手死死地捏着笔杆,几乎要将笔杆也捏断。 他只觉得胸臆间有一股愤懑之气要磅礴喷出,让他怎么都抑制不住。 两边的人原本还都在小心翼翼地观察他,都寻思林案首这一次面如寒霜,看起来不好相与,可别有什么事儿呢。 他们看他板着脸审题,磨墨的时候脸直接黑下来,之后又开始写字,然后直接就僵在那里了。 怎么啦? 两边的人偷偷扭头瞧过去,哎呀,坏了……林案首的笔头竟然是断的。 他们当然不会觉得林案首那么大的力气将笔头都折断了,第一个想法:分明就是有人故意给他一支坏笔。 他左手边的考生是密州的,右手边是昌邑的,虽然昌邑的考生一直被带着亲近郝令昌,可他们对林重阳的印象也不错,尤其知道人家是真才实学,除了嫉妒羡慕,很多人也是非常钦佩的。 现在看林案首的笔头断了,俩考生竟然下意识地就将自己的笔递过去,低声道:“林案首,用我的吧。” 这时候坐在高处的监考官大喊道:“不得交头接耳。” 那考官三两步冲过来,示意考生让一下,他挤进座位里面,拿着印章“啪”的一声就在林重阳的试卷上盖了一个大红的印章。 两边的考试见状顿时吓了一跳,暗叫坏了,自己这不是害了林案首吗?一时间他们僵在那里,不知道如何是好。 林重阳看着这个刺眼的红艳艳的大红戳,还保持着握笔的姿势,突然就笑了。 密州的考生担心地看着他,林案首莫不是要气疯了? 那监考官呵斥道:“你笑什么,考试的时候不许交头接耳。” “啪!”的一声,林重阳拍案而起,将那一管笔拍在案桌上,扬声道:“学生要面见督学大人!” 监考官急得连声呵斥,“不许喧哗。”说着又在林重阳的试卷上连盖了两个大红戳。 林重阳冷冷地看着他,道:“你是掖县县学的训导吧。” 那监考官愣了一下,立刻就有人道:“这是掖县县学的吴训导。” 吴训导立刻呵斥那人,那人却根本没抬头,谁也不知道谁说的,吴训导要责问,也没人告发。 林重阳继续喊,“我要面见督学大人!” 这么几声以后,这边整个考棚里的考生都知道了,纷纷扭头询问怎么回事。 这么一闹,顿时嗡嗡的,密州那考生早就将林重阳被人陷害故意给一个坏笔头的事情给传出去,很快整个考场都知道林重阳被人算计了。 书生们脑补的能力比别人更胜一筹,根本不需要考虑是不是笔的质量问题,直接都接受林重阳是被人陷害这个说辞。 群体传播消息的速度是不可思议的快。 尤其林家堡的考生知道了,立刻就开始抗议。 很快,事情就闹到提学官那里,谭大人和知府以及几位知县快步赶来。 门口的书吏大喊道:“提学官大人到,禁制喧哗。” 谭大人黑着脸,背着手快步入内,他面沉如水:“怎么回事?” 林重阳拱手,“回禀督学大人,学生要状告采办分发笔墨之胥吏贪墨!” 他不说有人陷害他,却说贪墨,毕竟还没有证据,无法说人家谁故意针对他。 但是坏笔这件事是证据确凿的。 谭大人眼梢一瞥,就看到了那断掉的笔头和红艳艳的大红戳,不禁狠狠瞪了那吴训导一眼。 吴训导心虚,缩了缩肩头,“他们交头接耳。” 密州那考生道:“林案首笔头是坏的,学生想借笔给他用。” 谭大人看了他们一眼,又看了一眼那只坏掉的笔,嘴角紧抿,摆摆手,“拿一支新笔过来。” 很快就有分发笔墨的书吏送了新的笔过来。 林重阳看了他们一眼,讥讽道:“这墨碇是你们直接从河塘挖来的淤泥吧。” 严知府见状拿了一支笔捣了捣墨汁,见果真如同淤泥一样,里面一块块的,不禁哼了一声,将笔一扔也没说话。 他和督学分属不同体系,提学官虽然是监察副使,可他专门提督学校,管不到知府衙门,如果督学不能秉公而断,那他也不会善罢甘休的。 谭大人眉头都抖了几抖,低喝道:“孙书办,这笔墨是什么人采买,谁负责分发。” 很快两个书吏就速度过来回话。 不过负责分发的表示自己只是发而已,什么都不知道。 负责买办的也说自己买的都是好的,然后就交给了负责分发的,自己也不知道后面的事情。 “大人,采买的笔墨有上千套,有那么一两套坏的也是正常的……” 谭大人没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他,那眼神跟刀子一样。 林重阳知道按照正常来说,自己这时候应该息事宁人,哭诉一下装装委屈,然后继续考试就好了。 可这会儿他不想装孙子,他冷笑一声,“这理由可好,谁都推得一干二净,对你们来说这不过是趁机捞好处的机会。对我们考生来说,这是关乎身家性命的大事,你说买一千套笔墨定然有坏的,分发之前为何不检查?我再问你要是规定有一套笔墨是坏的就要你的脑袋,你会不会仔细检查确保没有一套坏的?你可知道如果考生在誊真的时候出现笔头断裂,这将是多么大的惨事!” 其他考生心有戚戚焉,在林家堡考生带头下,纷纷大喊,“林学弟所言甚是!” “严惩坏心胥吏!” “这分明就是有人故意针对林学弟不想让他考好!” “丧良心的!” “就是,怪不得今天就林学弟频出状况。” “幸亏是草稿的时候出问题,要是誊真时候这样,还不得哭死。” 掖县县令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倒是比谭大人还难堪的样子,他甚至都鼓不起勇气来呵斥那些考生们。 还是知府大人抬抬手,制止了考生们的冷言冷语。 林重阳又给提学官行礼,拱手道:“大人为明考场纪律,严防挟带,体恤有些学生家境困难考场分发笔墨,可这些奸诈小人居然罔顾大人的苦心,不顾学生们前途,肆意耍滑弄奸,实在是可恨又可恶。” 他瞪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两个书吏一眼,用一副看似孩子气的话恨恨道:“就该让他们把这坏的笔墨都吃下去,也好知道做错事情需要付出代价。” 既然敢拿郝家的钱来坏自己的考试,那自己也绝对不客气,就算考场之上有要挟考官的嫌疑又如何! 既然与人为善没用,郝家给脸不要脸,那大家都不要脸! 果然考生们就有人起哄,“让他们吃下去!” 严知府看了谭大人一眼,然后扫视一圈,让考生们安静。 谭大人微微颔首,笑了笑,“这个办法不错。”他转首扫了一眼跟随的诸书办胥吏,神情一冷,顿时就有一股官威压迫下去,“等本官亲自喂吗?” 那两名书吏还在求饶喊冤的,已经有两名差役上前,摁着他们就将那笔头和烂墨汁分别给他们灌了进去,两名书吏恶心得直翻白眼还不能晕死过去,只能硬生生地受罪,到最后两人脸都乌漆墨黑的,只有眼珠子是白的。 谭大人面无表情地看着,最后摆摆手,“拖出去枷锁示众。”他又看了林重阳一眼,淡淡道:“先考试,至于其他奸商胥吏,本官自会重重处罚,等考完试请众考生们一同围观。” 毕竟是他要求考生们不许自带笔墨,一律由考场提供的,可如今考场提供的笔墨出现了问题,还是出在这位和郝令昌并列的府案首身上,自然会被有心人渲染,到时候脏水会直接泼到自己身上来。 所以必须要谨慎处置,痛快处罚这些有问题之胥吏。 林重阳再次拱手施礼,不卑不亢道:“学生代替所有考生们感谢督学大人秉公而断,心系我们考生。” 谭大人微微颔首,“好了,别让这点事情影响考试。”说着他带众人巡考一圈,然后去别的考场继续巡视。 而严知府临走前也给了林重阳一个赞许的眼神。 至于林重阳卷子上的那三个大红戳,更似在嘲笑什么一般。 第101章 超常挥 原本林重阳想好一个破题, 觉得差不多就行, 现在被这件事一闹, 加上他觉得已经和郝家撕破脸,谭大人这里也得罪了, 那自己就只有使出浑身解数, 写一篇最好的文章出来,才能解这个麻烦。 第130节 只要自己文章的确好, 谁也挑不出错来, 那谭大人不取自己都不行。 取低了都不行! 他看得出来严知府一直想帮自己, 哪怕不是单纯为了帮自己, 客观上自己也受了好处,自然要给力一点, 免得严知府都不好出力。 他也是越处逆境便越被激发潜力的人, 想到这里顿时斗志昂扬,脑子里灵感不断,文思泉涌, 居然想到了更好的破题和文章。 换了好使的笔,那感觉自然是不一般的,一篇文章写得洋洋洒洒、慷慨激昂,就跟被愤怒小鸟给加持了一样。 这一篇花团锦簇的文章, 若是比作美食,那就是色香味俱全,既有内容又有形势,还有文采, 若是比作美人,那就是美貌与气质俱佳,内涵也丝毫不逊。 半个时辰写好了文章,再花半个时辰誊抄,然后就到了晌午。 他又花了一两银子让人帮忙买饼和鸡蛋汤。 那差役居然不敢要他钱。 林重阳道:“你只要不给我饭里下药,这就是你应得的。” 那差役立刻把胸脯拍得震天响,“哪能呢,林相公您放心,我亲自买的,亲自看着做的,绝对没问题,您呐放心吃。” 这些差役都是常年混的,一双眼睛比什么都毒,今日这事儿他们早就看明白了,从林重阳入场没有结票到被搜身特别严苛再到考场上笔头断了,这些事儿摆明就是有人故意要对付他的。 当然买饭也有人打招呼的,让给弄点手脚,然后可以得十两银子。 本来说不定还有点意思,现在谁敢啊,给了支坏笔和墨碇就被强迫吃下去,这要是买了坏的吃食,那简直是要去吃屎了,所以他自然是严词拒绝! 人家林案首不是好欺负的啊,哪怕谭大人是郝家的亲戚,人家也一点不犹豫的,该拍案而起就拍案而起。 他们这些胥吏也就是欺负一下老百姓,欺负读书人,艾玛,没有那个胆子和脑子啊。 所以林重阳因为一个坏笔头,一下子就在院试考棚出了名,从原本的俊美案首神童就变黑了,变成小罗刹,翻脸就让人吃墨汁。 吃完午饭,他照旧做个冥想瑜伽,不过到底是修养还不到家,怎么都不进状态,反而因为太过激动脑子里一片纷杂,最后他也不强求,索性就让这兴奋的脑子继续兴奋起来,把第二篇经书的题目也打出草稿来,然后一口气誊真到卷纸上。 也许这一次是他有生以来考试最认真,作文最花心血的时候,为了争一口气,为了不给谭大人拿掉他的理由,他是豁出去地要将文章写得前所未有的好。 整个小脑瓜跟电脑cpu一样不断地运转,搜刮最合适的词汇,全神贯注的样子,仿佛这里不是考场,而是只有他一人所在的书房一样。 周围的人都被他给感染着,总觉得这小小的案首身上有一股看似不见却又如影随形的力量,让人忍不住想一探究竟。 用赵庆年的话说,林案首会发光,尤其是他全神贯注思考问题的时候,那光耀眼。 誊真完最好一个字,林重阳的兴奋劲还没过去,有一种想要登高一呼的冲动,若不是他竭力地握着自己的手腕,他真的很想跳起来手舞足蹈一番。 他根本坐不住! 可理智还是有的,告诉他不能太过忘形,要忍住。 敌人还在虎视眈眈着。 他外表看起来依然非常淡定,波澜不惊,长长的睫毛都没有多抖动一下,可身体里那个小的林重阳已经不断地飞来蹦去,叫嚣着要冲出去狂舞一番了。 他觉得自己可能得了狂躁症,类似狂犬病症状,他也没想到自己居然有这样一个隐性的病症,还能气得如此兴奋,真是……无力吐槽。 已经誊真完毕,避讳等问题也无误,他不再强迫自己坐在这里,而是起身表示自己要交卷。 他提着自己的小箢子,拿着自己的试卷,跟着一名监考官去大堂交卷。 这一次他是第一个交卷的,一改之前不抢头一个的习惯。 谭大人端坐台上大案后面,见他上来交卷,就坐正身体往前探了探。 林重阳站在地上,还不如案桌高。 谭大人便招呼他到台上去。 林重阳犹豫了一下,施礼上去,将试卷交给谭督学。 谭大人将试卷接过去,看着上面三个大红戳,眉头皱了皱,随即去看卷子,虽然早就有准备知道林重阳的字不错,毕竟早先见过他的文章,可当堂看到那震撼的感觉还是不同的。 他只觉得眼前一亮,比好色之徒看到绝代佳人还要被撞开心扉的感觉,有一种一眼就爱上原来是这样的,他自己喜欢练字,顿时有种相逢恨晚的感觉。 待看清楚文章的时候,他心里暗暗惊异,几乎忍不住要当堂叫好:惊才绝艳! 他是两榜进士出身,自认博学多识,博览群书,文章做得也有独到之处,可现在看到林重阳这篇文章,他竟然有一种自己回到年轻的感觉。 看来令昌若是想得案首一定要拿出一篇超越这文章的才行,能拿出来吗? 邬先生毕竟上了年纪,就算能做出好文章来,却没有这样的朝气蓬勃慷慨激昂的感觉。 能不能拿出一篇与之比肩的呢? 谭大人这才凝目细看旁边的林重阳,这时候乖巧地站在这里,就是个俊秀的乖孩子,让人欢喜至极,一点也不像之前在考场上锋芒毕露的考生。 那样咄咄逼人,慷慨陈词。 如果不是因为这件事,自己真喜欢这孩子,很有要收他为徒的冲动。 谭大人看完文章,频频颔首,和颜悦色道:“小小年纪竟然写出这样的文章来,很是了得,本官取你了,放心去吧。” 林重阳施礼,“多谢先生。”然后就出去等着放头牌。 他离开考棚就往外去,穿过报名大厅,去大门内等候申时鸣炮放头牌。 这些胥吏差役们消息最是灵通,早就知道考场上的事情,有人赶着上来跟他套近乎,顺便解释一下搜检的时候不是故意羞辱他的。 那差役陪着笑,“林相公不要误会,咱们真的不是故意的,就是平时说混账话习惯了,调戏林相公一下。”说着就不轻不重地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让你胡说八道。” 林重阳却好似不记得一样,诧异道:“哎呀,你们干嘛呢?怎么回事?” 哎哟喂,小案首还拿梗了呢,那差役险些哭了,考场上的事情他们可都知道呢,有人给他使坏发了支坏笔,谭大人居然就让人吃下去了。 吃下去了哎! 不管想对付林案首那人多厉害,总归在这里谭大人是没给面子啊,若是林案首状告自己亵渎他,那自己岂不是要被扒光了游街? 哎呀,想想都可怕,全城书生们还不得吃了自己。 他苦着脸,“林相公……” 听他那肉麻的声音,林重阳打了个激灵,赶紧道:“我真不记得什么事儿了,考试太累,要不你提醒我一下?” 那差役见状赶紧说没事没事,傻啊,人家林案首都说了不计较了自己还上赶着非要提醒,那不是找不自在吗? 他赶紧道:“林案首您坐着喝喝茶,考试累脑子,歇会儿。” 林重阳笑了笑,他现在已经能控制自己的情绪,脑子里那个蹦蹦哒哒的小林重阳也被他给摁住,免得真忘形起来,他接受了差役的好意就坐下来,喝喝水。 顺便想想后续要如何,谭大人定然是生气的,只不过人家当官当得有架子,喜怒不形于色的。 指不定何时给自己使个坏什么的。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总不能就那么忍气吞声被郝家直接欺负吧,如果自己不吭声,说不定院试他们还真有办法给自己搞得取不中呢。 他是喜欢与人为善,但不代表别人欺负到头上,还当缩头乌龟。 男人可不喜欢当乌龟! 没一会儿就又有几个人聚拢过来,有陆延和蓝琇几个,他们将林重阳围住纷纷询问细节。 林重阳笑道:“也没什么,估计对我来说今日不宜考试,入场遇到点麻烦,考试又碰到断笔,好在也都过去了。” 陆延愤愤道:“叫我说定然是有人故意给林学弟下绊子呢,这也太可恶了。” 蓝琇就道:“林学弟这一次写的题目是什么不如赶紧写出来给我们拜读一下。” 陆延拍手道:“对的,必须要这样,免得又有人拿去当了自己的文章。” 这一次林重阳没有反对,虽然郝家没直接蹦跶出来,可除了他们,没人会这么大张旗鼓给自己设置这些障碍。 尤其是那个董晖! 那边已经有人让差役去取了外面的笔墨纸砚过来,陆延磨墨,蓝琇给铺纸,另外一个学生直接俯身下去将后背当成桌子给林重阳用。 他笑道:“能给林案首做桌子,这可是莫大的荣幸,说不定多少年以后,想要这个机会都要不到呢。” 林重阳笑道:“王兄说笑。” 他也没有再拒绝,直接就提笔挥洒,将自己超水平发挥的那篇文章写出来,他一边写,一边低声念,然后陆延就大声跟着念,一个破题,众人就击掌叫好。 再加上林重阳那笔书法,潇洒飘逸、铿锵有力,老道得就好像有十几年功力的人写的一样,让人连声叫好。 等申时到放炮的时候,林重阳恰好写完最后一个字,这时候已经聚拢十来个人,晚来的都是昌邑的考生,他们正在那里念文章,有人甚至忍不住当时就要了纸笔抄写。 林重阳写完,当桌子的那个考生就立刻起身将那副字给提起来,朝着众人展示,然后笑嘻嘻道:“林学弟,那在下就忝着脸收下啦。” 说不定以后可以拿出来炫耀呢,这林学弟可不是一般人啊,当着谭大人的面都敢慷慨陈词,逼着那俩书吏将墨汁都吃下去,哈哈,这样的人以后岂是池中物? 林重阳还有点不好意思不由自主就露出个羞涩的表情,看得众人又是一阵眼晕,考场上连谭大人都不怕的林学弟,居然会害羞…… “放头牌了放头牌了。”有差役在喊。 林重阳就被众考生簇拥着出了龙门,这一场考试,他将昌邑的考生又折服大半,出了门都围着他说个不停。 陆延看他被埋在人群里,就赶紧解围:“大家考试怪累的,都赶紧去休息,林学弟也要休息了。” 众人这才依依不舍地拱手告辞,林重阳还礼,待众人散去大半,他才跟陆延和蓝琇几个又拱手致谢。 几人笑道:“林学弟总跟我们客气可不好,有事情只管知会我们,上刀山下油锅咱们也不待眨眼的。” 以前林重阳没有那么深的同学观念,仅限于大家互相帮帮忙,可这一次考试,他感觉到一起考试的情分。 见林家接考生的人过来,陆延等人便告辞离去。 林大秀和林毓堂等人一直都等在外面,因为林重阳入场出了问题,几人都担着心呢,现在见他放头牌的时候出来,才松了口气。 这说明考试还算顺利吧。 林重阳也不想他们担心,就简单说了一下考试换笔的事儿。 林毓堂道:“这定然是那些胥吏搞鬼,只是事先也没说不让带笔墨,咱们就没提防,也没有提前打点,要是给了钱,估计不至于这样。”幸亏是写草稿的时候笔头断了,这要是誊真的时候,林毓堂都觉得后怕。 林大秀道:“二哥,这事估计没那么简单,没有提前放出消息,显然就是不想咱们知道,不让咱们打点。” 林毓堂气道:“那他郝家……就真的这么无法无天?” 林大秀神色凝重,“要不怎么能抢了赵文藻的县案首,能把个甄知县变成假知县。” 林重阳不想让他们太担心,就道:“爹,二伯,我想去射箭。” 他体内那股洪荒之力被控制住,但是余韵未了,得去发泄一下。 林毓堂笑道:“我让人给你准备一下。” 文魁楼也有投壶、射箭等活动,为了满足顾客的娱乐需求。 第131节 林重阳回到文魁楼,背了自己的弓箭就去林毓堂给他准备的院子射箭,那里一堵高高的防火墙,墙下竖几个靶子,还有一面是一面人高的矮墙,可以在底下举活动靶。 他也没有因为愤怒就乱了方寸,照旧要先跑两圈,然后打两趟拳,把全身的筋络活动开,然后拉弓二十次之后开始弯弓搭箭,射靶子。 祁大凤教的所有要领他都掌握得非常标准,现在除了力道不是很足,准头极好,射固定靶子箭无虚发。 一次次弯弓搭箭,听着箭矢嗡嗡地飞出去,咄咄咄地射在箭靶上,他觉得全身好似要燃烧起来一样,不但没有将之前考场上的兴奋与愤怒发泄出来,反而又勾起来一般。 正瞄准的时候,沈之仪从外面进来,见他满头汗水打湿了鬓发,晶莹的汗珠顺着额发往下流淌,就知道这小子是动了真格的。 沈之仪走过去站在林重阳身后帮他调整一下姿势,将箭头对准旁边的一棵槐树,声音带着蛊惑道:“你当他是郝令昌,现在对你露出獠牙,想要撕裂你的喉咙,你敢不敢一箭射穿他的心窝。” 林重阳忍不住颤抖了一下,嘴里说恨不得杀一个人,那不过是说说气话,真要拿着杀伤性武器,郑重其事地说出来,这就说明是有杀心的。 他有杀心吗? 他觉得自己不想杀人,从没有想过会杀人。 过去没有现在也没有,毕竟郝家也没说要伤害他性命。 可将来呢? 这一路上势必会遇到很多风险,如果别人利刃加身,他敢不敢果断利索毫不留情地反击回去? 出刀,必见血! 这不是现代的法治社会,不能用现代思维来衡量这些土著,如今他是土著,不再是现代人。 从彻底放下女性心理,到彻底放下现代人的宽容之心,林重阳觉得自己已经彻底成为土著。 他双唇微微颤动,清楚地道:“杀!”一言如惊雷炸耳,却烙在心头,知道自己再也不是原本那遵纪守法善良宽容的现代人。 拇指一松,那箭矢就嗡的一声飞驰而去,“咄”狠狠地射入树干之中。 沈之仪走过去,握住箭杆,轻轻一提将箭拔出,走回来严肃道:“入木只有三分,力道不足,再来!” 林重阳再度弯弓搭箭,沈之仪一手扣住他的左肩,压了压,一手托住他的右肘抬了抬,不满道:“祁大凤根本没上心教你,让你练杂耍呢?”他固定着林重阳的肩头,教着他如何用力才能将弓拉满,片刻,道:“放!” 嗡的一声,这一箭深深地射入树干,入木至少寸许。 沈之仪微微颔首:“既然要杀,就要一击致命,入木三分只是轻伤而已。” 林重阳浑身有点虚脱似地,不过却非常痛快,他道:“沈兄可以嘲笑我箭术渣,却不要非议祁师父。” 沈之仪摸了摸鼻子,“我也没说他坏话吧,本来就是这样,他看你身材柔弱,就教你花架子,我看林承润和韩兴练得就不错。” 林重阳耸耸肩,“是我学得渣么,不怪祁师父,至少我准头很不错的。” 沈之仪笑道:“也就这点拿得出手。” 林重阳收了箭,交给一边的小厮,接过手巾擦汗,“既然沈兄箭术了得,过两天我想去城东校场练箭,不知道肯不肯慷慨指点一二。” 沈之仪笑道:“你想让我教你练箭,随时奉陪,不过这两天真有事儿。” 林重阳点点头,“多谢沈兄。”之前如果不是沈之仪提前去找知府大人,只怕他今天的考试还真是要麻烦,看得出来严知府对他更多回护。 沈之仪道:“这不是应该的么,请我吃一碗那个冰激凌就成。” 林重阳笑道:“你沈案首去吃碗冰激凌,黄老板会不招待你?他巴不得呢。” 沈之仪摸摸下巴遗憾叹息:“昨儿刚吃一碗今儿不给了,也不知道他脑子是不是进水,居然定这么一个规矩,死活不肯改。” 林重阳望天假装不知道谁定的,“我今儿有一碗没吃,可以请你。” 沈之仪高兴得立刻撇下他去吃冰激凌了。 第102章 回避制度 是夜, 府城郝宅, 书房。 书房里燃着清凉的薄荷香, 驱蚊又生凉,让人非常舒服。 可郝县丞却额头见汗。 邬先生慢悠悠地摇着羽扇, 看着桌上的一份卷子, 一言不发。这卷子自然就是林重阳这一次的院试卷子,只不过是谭大人看过之后默写下来的, 而不是原卷, 毕竟院试卷可不是那么容易拿出来的。 谭大人的字清俊秀丽, 看起来赏心悦目, 可邬先生知道林重阳的字绝对不比谭大人的差,所以这份卷子一点都没有被谭大人加成。 他淡淡道:“诸位看看吧, 你们干的好事, 送人家一个府案首,再一次双手送上一个院案首。” 郝县丞不解,道:“邬先生, 就算他文章好,可、也不是咱们给他写的。” 邬先生抬眼看他,“东翁,林重阳这个人据我观察, 是个心性平和有大志向却不拘泥于眼前小节的人,人家根本没把小三元当回事,甚至都没想过要去争抢,只怕在进场之前他想的还是成绩中上即可, 不和令昌争小三元呢。” 郝县丞倒是不怀疑邬先生,毕竟邬先生向来以揣测人心见长,否则也不能直接猜中府试题目了。 “可他就算不争不抢,这文章也在这里,好就是好,对咱们总归是不利的。” 邬先生叹了口气,真是死性不改,“东翁还是没有理解我的意思,如果不是你们一而再再而三地逼迫他、羞辱他,只怕他根本就燃不起这样的斗志。”他用羽扇点了点那份卷子,“这篇文章比他府试的文章明显高了一大截,简直让人觉得惊讶,初一看我都不敢相信,不是他府试藏拙就是院试被激起斗志。” 他看了郝县丞一眼,道:“我更倾向于他是被你们激起斗志,并非故意藏拙,毕竟只是一个孩子,哪怕再天才心性还是不够齐全的,不过被你们这么一逼,人家倒是逆境成长,四角俱全了。” 这篇文章真是灵感乍现、激愤填膺激荡出来的佳作,从字里行间是可以看得出的,比作者本身的水准是高出两个档次的。 这篇文章拿去参加乡试,也绝对是上佳之作。 更何况只是一个院试。 现在谭大人不取他为案首都不行了,这么好的文章,严知府等人都看着呢,不取,那取谁的? 郝县丞不知道轻重,陪笑道:“邬先生惊才绝艳,一定可以写一篇更好的。” 邬先生笑起来,“从前我是可以写更好的,我写了你们不用啊。现在这一篇,除非我十年前,或许可以一拼,现在……”他摇摇头,“是不成的,就算写得不错,也不可能绝对性地压倒对方。” 郝县丞哪里懂这么多的门道,他看着这文章是好,可具体好在哪里,他也说不出,反正他觉得邬先生的文章是最好的,不过邬先生都这样说,他也不得不听着。 “那先生的意思?” 邬先生叹了口气,“少不得还是要拼一拼,哪怕是写不出压倒性的文章,至少也要与之比肩,就算不能这般意气风发慨慷激昂,也是要沉稳内敛深藏不露,至少不要输得太难看,两个风格,到时候谭大人取并案首,也不至于被人指摘。只是……” 他犹豫了一下。 郝县丞见他肯全力以赴早就笑开了花,“先生还有什么问题,只管吩咐。” 邬先生道:“只怕以后令昌更是难做,少不得要闭门苦读。”少见人,少参加文会,少开口作文,才能少露破绽。 毕竟郝令昌本身没有对得起这文章的才华啊。 他忍不住再叹道:“要说心思精纯,专心学问,文章做得这样纯净而无杂质,这林重阳还要在沈之仪等人之上呢。这孩子,真是个做学问的好料子。” 又来了,又来了,你谁先生啊,怎么动不动就要欣赏夸奖那个对手呢。 郝县丞心酸嫉妒无比,替自己儿子,也替自己,爷俩对邬先生那么眷恋,可邬先生一句夸奖之词都没,您就不能夸夸令昌?让他好心里顺顺气?天知道那孩子有多想先生您这样夸夸他呢。 哎。 这一夜邬先生少不得要写文章给郝令昌,还得让郝令昌全部背熟吃透,注定是一个不眠夜。 林重阳也一夜睡的不安稳,不知道是不是被沈之仪蛊惑的,做梦提着弓不是被人四处追杀就是追杀别人,直到四更天他一下子坐起来。 睡他旁边的林大秀和林承泽被他给吓一跳,林承泽迷迷糊糊道:“小九,今天咱们不考试,多睡会儿吧。” 昨天他们考试,今天第二场接着考,其实算算两拨人能够接触的时间也就一晚上,他们还得睡觉第二天才能精神抖擞地参加考试,所以串题之类的行为绝对不会太大范围。 林重阳觉得还是先考完的享福,感谢谭大人还是一个公正的主考官,至少表面是要公平的。 他复又躺回去瞬间睡着,等醒来的时候就看到王文远那张大脸。 已经日上三竿! “王兄?”林重阳睡眼惺忪。 王文远笑道:“林学弟醒啦,沈学兄送信来让你去知府衙门一趟。” 知府衙门? 林重阳呼的坐起来,“去哪里干嘛?”我又没犯事儿。 王文远被他吓了一跳,“学弟别激动,我陪你去。” 林重阳挠了挠头,感觉精神清醒一些,“多谢王兄。” 竟然没有晨练,林重阳心里有点负罪感,虽然没人强迫他也没对不起谁,可他就是觉得没晨练有负罪感。 兴许昨天太过兴奋,今天就情绪有点回落。 知道他要去知府衙门,饭后林大秀、林毓堂也要陪他随行。 林重阳道:“爹,二伯,你们还有事情要忙,我和王兄去就好。” 王文远立刻露出一副自己绝对可以胜任保护学弟的姿态来。 林大秀还是不放心,到底是又找两个膀大腰圆的伙计护送他们才放心,免得有什么意外。 一行人去了府衙,在府衙门口遇到前来会合的沈之仪,见了礼,去门上让人通报一声。 很快就有一名差役出来,林重阳看着似乎已经不是上一次面覆时候见到的,想必是知府大人让人新派的门子。 王文远带着伙计在门房等,林重阳和沈之仪便跟着那差役进了府衙,穿过东边的便门,然后从大堂东边的小门一路穿过二堂院来到内宅大门前。 这差役送到这里,跟门子交代一声然后告辞离去。 进了内宅大门就是府衙内宅,三堂院在前,后面是花园子,而后宅就在花园子的东隅。 林重阳和沈之仪一直没机会说话,他很疑惑到底有什么事儿,今天这个时候,知府大人不是应该在考棚做提调官帮忙监考吗?怎么会在这里要见自己呢? 沈之仪看了他一眼,示意他不必担心。 三堂院退思堂是整个府衙最豪华的建筑院落,比起大堂院的破败陈旧威严空阔,这里更有人情味,让人也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 林重阳和沈之仪被领去西梢间,那里是严知府临时的书房,他正在翻看一些文书。 严知府早上去考棚参见了提学官等点名入场封门的时候他并没有留下来,而是让同知和通判留下听吩咐,他自己却回知府衙门办公务,反正林重阳已经考完,这一次是郝令昌下场,他也不会盯着郝令昌寻错处,懒得在那里消磨工夫,只等考完之后,过去走个过场即可。 考试之后提学官要阅卷,按照规定提学官以及所属书吏胥吏不能随便离开提学官署,不得在此地拜访亲友乡绅,避免有什么私下交易。这也为地方官省了不少功夫,不用想着要怎么招待奉承。 林重阳上前一撩衣摆拜下去,“先生对学生的回护,学生铭感五内。” 严知府顿时笑起来,原本略显严肃的神情和气许多,对着林重阳就更加亲切,“既然咱们师生相见,不必如此大礼,坐。” 林重阳这才起身和沈之仪在书案外侧的两把玫瑰椅上坐下。 严知府笑道:“两位可是咱们莱州府的神童又是童生试的小三元,可喜可贺啊。”谭提学看了林重阳的卷子以后可是赞不绝口,当众说只看一篇就可以定林承阳的案首之名,连夸神童、好文采。 第132节 这么说自己院试也被谭大人定为案首? 林重阳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难道谭大人会再一次让自己和郝令昌一起做案首? 他感觉有些不可思议。 沈之仪拱手道:“恭喜林学弟。”严知府这么说了,自然不会有错的。 林重阳有点不好意思起来,“阅卷结果还没出来呢,第二场还在考试中。” 严知府道:“也不用都考完,谭大人两榜进士,看过的文章没有十万也是数万,文章好不好一眼就能断定。不说你,只怕这一场考完,郝令昌的文章也可以定了。”郝令昌背后有高人,这个严知府已经可以确定,提学大人这般安排,到时候郝令昌的文章起码要和林重阳比肩。 那么并列案首估计是肯定的。 院试主考官阅卷,直接将连中县试、府试案首的那位定位院案首,也是常见的,说起来还怪自己府试并列俩案首,反而给了郝令昌机会。 说到郝令昌,沈之仪道:“先生,按照规矩郝令昌这一次考试当不当回避主考官?” 听他这么问,严知府摇头,“你能考虑到这个问题,谭大人自然也知道的。我特意查过相关策令,郝令昌并不在回避之列。” 他扭头吩咐道:“把科举回避相关的典籍取来。” 很快就有一名书吏捧着一大摞线装书进来,将书搁在桌上就退下。 严知府便让他们翻看一下。 林重阳和沈之仪都是看书极快的人,这种书字体又大,一本说到底也没多少字,片刻林重阳就能浏览几本,没多大功夫两人一人浏览一半。 唐宋时期,朝廷科举回避采取的是别头试和牒试,规定考官以及在职官员们的子弟、亲戚参加考试之后,需要复试,另立考场和考官主考。 原本的用意是为了回避以及防止官员利用权力、人情来谋私,所以要特别加以考核。 只是凡制度就有漏洞,执行者才是制度好坏的关键,最初的回避制度后来反而成为了很多官员谋私的方便之门,牒试比发解试的录取率反而更高起来。甚至很多考生贿赂官员冒充其子弟亲属参加考试,自然就会引发更大的混乱。 最后朝廷不得不取消这种别头试牒试制度,慢慢地进行完善,最后改为主考官的子弟、亲属回避制度,并且一开始规定主要是父系五服亲族,甚至都没有包括姻亲。 结果可想而知,自然是继续出现各种舞弊行为,哪怕需要回避的亲族都没有间断,更何况是不曾限制的姻亲,所以又扩展到姻亲之间。 时至今日,以郝令昌为例,他本家五服,外公、舅舅与子,嫡亲姑父与子,妻子的父、兄弟与子,他的嫡亲姐夫妹夫以及其子等都需要回避。当然这个“等”的意思解释权在朝廷,可这个“等”现在没有明确列出包含他嫡母之姊妹的夫与子,也就是他姨夫以及姨家表兄弟,还是可以钻空子不在回避之列,如果姨不是嫡系的就更松懈。 童生试比起乡试和会试,那就更宽松了。 甚至不少人都在娘舅以及外祖父的任上进学的,也有先例,这也是提学大人为什么并不避讳,反而觉得举贤不避亲。 林重阳将这些默默记在心里,也不过是盏茶功夫,他们就已经将书放回去。 严知府笑道:“等院试结束,承阳便和之仪一起到府学进学,正好董晖的廪膳生名额空出来,专门补给你,想必别人没有异议。” 知府虽然不是学校官,但是小三元是何等优秀,且还被董晖下了绊子,顶他的名额提学官大人也要同意的。 林重阳非常惊讶,每年不管多优秀的学生院试结束以后都是附生员,等岁考看成绩优劣再行擢升,他爹当初为了岁考能考出个廪膳生来花的力气可不比童生试小呢。 自己居然……直接就是廪膳生员?不用参加岁考?被算计了这些天,突然天上掉馅饼,让他有点受宠若惊。 这、这算是关系户了吗? 沈之仪暗中扯了扯他的衣袖,林重阳立即起身施礼,“多谢先生厚爱。” 傻子也知道这是严知府在给他谋好处呢,这可没有推辞的份儿。 严知府捋髯微笑地看着他们,又说了几句,道:“考棚的差役我没法插手要等督学大人处置,不过那董晖却是押回来的,你们二人不妨去瞧瞧,有什么想问的只管问。” 他抬头对外面道:“领两位学生去找常先生。” 两人便起身告辞,跟着那差役去了。 第103章 审问董晖 严知府望着两人的背影, 摩挲着下巴想事情。 那董晖八成是受郝家指使, 这个大家心知肚明, 如果他们能撬开董晖的嘴,到时候打开一个缺口动一动郝家, 也未尝不是好事。自己做知府也有年头, 这些年都是平调,再这样下去, 只怕直到致仕都没有大望。 这俩学生是极优秀又能干的, 若在自己任上有所建树, 不知道能否给自己政绩考评挣个优等来。 他又觉得郝家绝对不是一直宣扬的积善之家, 就冲着他们把持掖县朝政,愚弄掖县百姓, 非要郝令昌得小三元这件事来说, 也八成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 只是郝家向来也够谨慎的,大家都这么说,却都没有确凿证据, 说他把持县政,他还说自己兢兢业业精忠报国,为知县分忧解难,为百姓撑起一片天。 所以有心开刀无处下嘴, 人家也没来巴结贿赂过自己这个知府,他一直以为郝家是规矩人家呢,哪里知道一个府试自己衙门里就被揪出那么多眼线来。 且说林重阳和沈之仪离开书房跟着差役去了东跨院,这里是常先生住所, 那董晖正被绑着手拴在院中的一棵石榴树上。 董晖是府学的廪膳生员,平日里也是极优秀的,虽然考了两次未中举,却一直都保持着生员岁考的优等。 他平日里穿着青绸长衫,吃穿用度也是很讲究的,现在却被人就这样拴在树上,实在是有辱斯文。 他已经没有力气喊叫,也不叫,因为之前叫也叫了,喊也喊了,除了被堵嘴挨饿之外一点好处也没。 知府大人下令拘拿的,黄教授和其他生员也约莫知道情形,反而都恨他怎么这般不知道轻重,不但不给他请求,还巴不得他吃点苦头受点教训,免得以后酿成大祸。 他听见有人来,费力地抬起头来,眼睛都有气无力地睁不开。 林重阳看他那狼狈的样子,微微挑眉,生员可以见县官不跪,却没有见知府不跪的豁免权。若是在乡下县城,一辈子也没多少机会来到知府跟前,可在府城就不一样了,地方越大,机会越多,风险自然也越大。 这时候一个身穿青衫的文士从屋里出来,他手里拿着一卷书,见到两人笑了笑,拱手道:“在下常宜。” 两人立刻见礼,“见过常先生。” 常宜笑起来,摆手道:“不敢忝为两位案首先生,常某年长两位几岁,若是不嫌弃,便称呼一声常兄吧。” 既然对方这样说,两人就以常兄称呼。 三人寒暄几句,然后看向董晖。 常宜道:“也是行差踏错了,可惜。你们有什么想问的,只管问去吧。等问完了来屋里说话。” 说着他就拿着书去了屋里,并不管他们。 林重阳和沈之仪交换了个眼神,便走到董晖身前,“董兄,那结票不是你自己故意弄丢的吧。”他加重了自己两字。 董晖苦笑,他头发散乱地挡在脸上,眼睛从发丝缝隙里看着林重阳,“我本来就说不是故意的,奈何知府大人不听。” 见他居然不认错还在这里狡辩,林重阳冷笑一声,“不是故意的,那就是有意的,说吧,什么人让你丢了我的结票。” 如果不是知府大人回护,单单一个结票他在下场前就折腾很久,哪怕是董晖的错,按照规矩都可能不让他下场。 董晖低头不语。 林重阳继续道:“可能那人跟你说得很轻巧要么赖我自己,要么就一口咬定你无意弄丢的,你是廪膳生员,就算受罚也不会太重,可我必然已经被耽误考试,如此事可成,你也能得到好处,对吧。” 董晖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垂下去。 “可你没想到知府大人会如此爱护治下学生,竟然愿意为我出头,不只是你、收买你的人也想不到吧。” 董晖发出一声似哭似笑的声音,听着有些惨淡。 谁能想到驾轻就熟的东西,大家都在做的事情,到了林重阳这里就会出岔子呢? 考场上互相陷害或者是被人蓄意陷害的事情数不胜数,下药的、考前骚扰的、绑架的、挟持的、诬赖抄袭的、弄丢结票的……各种方式丛出不穷,他以前……也做过类似的,却都安然无恙。 谁知道这一次阴沟里翻船。 林重阳看他脸色,感觉他有了懊悔之意,便趁热打铁,“董晖,你可知道知府大人有言在先,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若是主动坦白,罪责可减轻一等,主追幕后之人,可你若是执迷不悟,不思悔改,还包庇那人,那就与其同罪。” 沈之仪扭头看了他一眼,这话不错,知府大人估计会喜欢,想必明儿整个府衙、县衙审讯时候都会流传这句话。 董晖眉毛动了动,嘴唇张了张却没发出声音。 林重阳继续给他下猛药,“你若说了,这件事我只找那幕后之人理论,咱们就此揭过,俗话说冤家宜解不宜结嘛,我也不喜欢整日树敌。可若是你不说,那我就要将你的事情……”他笑了笑,挑眉道:“董晖,你可听清楚了,是所有事情哦,写成一张大字报,贴满府学、县学、以及你们潍县县城,再给他编成书,让那说书先生、演戏的草台班子,去你们村里见天的演。董晖,你说……我这么一来,你爹娘、你家人能抬起头来吗?你们合村的人之前可是以你为荣的,不知道以后会不会以你为耻呢?” 他呵呵一笑,“这比给你那些银子,比杀了你,还恐怖吧。” 分明是读书人,不爱惜羽毛,分明有比钱财和性命更在乎的东西,却蠢得去为了一点钱或者什么做这种事情。 这不是自己把自己往烂泥坑里摔么,怪的谁来。 董晖听到最后已经浑身哆嗦起来,他猛得抬头,朝着林重阳张开双手,“林、林案首,求、求你高抬贵手,不要、不要这样。” 如果没做这个,别人要这样弄臭他的名声,那就是不共戴天之仇,可若是做了,那就没话说。 林重阳漆黑的眼睛直视着他,淡淡道:“说吧,那人是谁。” 董晖忍不住就哭起来,“我也没想为谁隐瞒,原本以为就是一点小事,我还寻思就吓唬林案首一下,跑回去将结票拿来也赶趟……” 林重阳冷笑一声,赶趟儿个屁,一般人被这么来一下子,心神都恍惚了还怎么好好考试。 他没吱声,只是看着董晖,等他说出收买他的人。 董晖咧咧了几声,擦了擦眼泪,“找我那人说叫赵四,只说给二十两银子让我吓唬你一下,他到底是谁派来的,我却又不知道。” 林重阳道:“那你猜他是谁派来的呢?” 董晖也知道今儿是别想再讨了好,咬咬牙,“咱们私底下也听说了,现在对付林案首的就是郝家,只不过他们没摆在明面上,大家也不好这样说,只能猜测。毕竟……除了他们家,也没人这样忌惮林案首。” 这是心照不宣的秘密,不用求证就知道答案的事情,但是没有十足的证据,人家郝家也没公开说要对付他,林重阳这里是没法兴师问罪的。 他颓然道:“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没说谎,你押着我去郝家门上他们也不认的,反而还会告你诬赖。” 林重阳点点头,“确实如此,我也没想押着你去他门上。” 他进去找常先生借了文具,将董晖的口供写下来,让他签字画押。 然后他又从腰间的荷包里掏出一截自制炭笔来,对董晖道:“那赵四生得什么模样?” 董晖道:“个子不高,五短身材,相貌……不佳,有点獐头鼠目的样子。” 林重阳蹙眉,提醒他,“说具体的,只说脸就行,比如眼睛大小,鼻子高矮,嘴唇厚薄,额头宽窄,脸颊怎样,下巴长短……” 董晖立刻道:“眼睛不大,圆溜溜的,两只眼睛凑得有点近,塌鼻子,粗短眉毛……” 一边问一边细化,让董晖描述得更加仔细一些,甚至连眉毛粗短的样子他都让董晖挑一个,一个时辰之后,林重阳将一副人像素描递给董晖,“是不是他。” 董晖愕然地看着,点点头,“是,很像,就是……耳朵再招风一点。” 林重阳便又去借了一块冷馒头,捏了捏,将耳朵擦一擦,然后修改一下,又改了几处细节。 最后完工。 沈之仪是早就知道的,常先生却是第一次见,也不在屋里装深沉偷听审案,直接跑出来看他的素描画像,惊讶不已。 “若是有这样的画像,以后发出海捕文书的时候,可绝对不会有失手的了。” 现在城墙贴的那些画像,那叫什么啊,除了蒙面巾和斗笠之类的,随便大街上一抓就是一堆像的。 第133节 人家林重阳这个,就算没见过赵四,看着这画像也认识了。 常先生主动道:“贤弟把这幅画像给愚兄,愚兄找人刻印出来,让人按图索骥,早早将赵四锁拿归案。” 既然董晖不是无缘无故弄丢了结票,而是有人收买,那就必须当扰乱考场的案子办。 林重阳将画像交给他,拱手道:“常兄,这董晖虽然可恶,经此一事想必也会痛改前非,请常兄在知府大人面前替他美言两句,保留他的功名吧。” 他故意表面给董晖卖好,毕竟审人之前说了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现在人家坦白了,他也要表示一下。至于董晖到底如何判,可不是说他说了算的。 不过起码要剥夺廪膳生、增广生乃至附生员资格,直接打回原形,让他当个青衣地。 从轻也就是保留最低的生员资格。 闻言,董晖跪在地上,感激涕零,“多谢林案首。” 林重阳已经拿到答案,自然也不多留。 常先生也知道知府很忙,就亲自送他们二人出去。 等两人离开,常先生拿了那画像兴冲冲地去了三堂见严知府。 “东翁,”他三步并作两步,将那副画像放在严知府的案上。 严知府看了一眼那张画像,顿时惊讶道:“这是谁?竟然画得如斯逼真。” 常先生赞道:“林案首啊,东翁慧然是英才啊。” 严知府也连连颔首,喜道:“的确是个了不起的学生,有他这一手,咱们府衙那些个案子起码能加快破案进程。”尤其是那些亡命之徒,经常作案之后就逃窜,还真是不好抓。 他举着那张画像看了半晌,跟看绝代美人一样,笑呵呵的,“让林重阳来府学还真是来对了,到时候让他隔天来咱们府衙帮忙,哦,对了,不让他白干活,本官自掏腰包聘请他做……”他想了想,笑道:“做画像师爷。” 常先生笑起来,“东翁赏识他,是他的福气,咱们这师爷就算了,东翁若是让他来帮忙,他还有什么好推辞的。” 人家好生生的案首,大好前途,怎么可能做师爷啊,传出去也不好听。 严知府也笑起来,“我这是欣喜若狂了,还得常先生提醒我。” 林重阳等人回到了文魁楼,他立刻又将赵四的画像画了一张出来,让人去找赵大虎来。 赵大虎是赵一刀的大儿子,如今专门在府城这里打理生意,虽然他们猪肉生意在府城占得份量不是很大,但是靠着文魁楼也站稳了脚跟。 赵一刀天天给老婆孩子洗脑这都是林相公父子俩的功劳,让他们一定要感念林相公的恩德,好好跟着林相公走。 所以赵大虎对林重阳以及林毓堂等人很是恭敬。他和弟弟赵大牛不一样,他话不是很多,却很沉稳,在兄弟们中也颇有威严。 林重阳将画像交给他,“找匠师临摹几张交给下面的人,尽快把这个人给我找出来。” 这是他第一次直接吩咐赵大虎做事,顺便也看看赵大虎办事的能力,如果不如府衙找人快,那他也就不做他想,如果赵大虎能比府衙早一些时候找到,他也想重用赵大虎。 赵大虎接过去,恭敬道:“公子放心,小的们全力以赴。” 等天黑的时候,第二场院试结束,去打探消息的人们也回来,他们聚在院里说新闻。 林维民笑道:“今儿督学大人又生气了,直接打人板子。” 众人问道:“何故?” 林维民却卖关子,“你们猜。” “又有断笔头的啦?” “是不是有人抄袭?” “哎呀,你快说。” 林维民被他们催得没法,就大声道:“郝令昌的凳子塌了,哈哈哈,谭大人把负责修缮桌椅的胥吏打了一顿板子,还说过两天要在龙门内公开审理这些差役胥吏们,好好打打他们的板子,让咱们都去围观呢。” 王文远撇嘴道:“督学大人这是要学衙门坐堂不成?”提学官只管学政,不能干涉其他,所以办公处也只叫署,而不称衙。 按理说考棚的那些固有差役和胥吏,应该归府衙管,怎么督学大人还审上了呢。 郝令昌凳子坏了,他知道当场打板子,林学弟笔坏了,如果不是拍案而起,只怕他根本不管吧。 王文远这是恨屋及乌,同样对严知府也有点爱屋及乌。 大家都说着一定要去考棚龙门内看热闹,那些胥吏差役们平日里耀武扬威的,欺负小老百姓那可是赫赫巍巍的,比正官还架子大呢。 当天晚上庄继法、陆延、蓝琇等人又带了同县前几名的考生一起来文魁楼拜会林重阳。 林大秀就去吩咐准备席面,让他们先吃饱了再说话。 其中不乏王文远那样家贫又有才学的,他不吝帮衬,尤其这些人在考场上声援儿子,对他帮助不小,他自然记在心里。 席间,就只有他们这届的考生们,林承泽作陪,林重阳叔伯辈的没有出现。 王文远举杯,笑道:“我要借花献佛,借林家的酒谢林学弟款待,无以为报先干为敬。” 林重阳有点汗哒哒,他还在学着混酒桌,这王文远倒是会带头,其他人也纷纷表示感谢。 林重阳感激端起了果汁,笑道:“诸位学兄多多担待,我以果汁代酒了,还要谢谢学兄们的照顾,以后大家继续守望相助,一人有难,全体支援。” 众人连声说好,一饮而尽,特别是座中有个名叫孙机的十二岁少年,尤其爱喝文魁楼的酒,每次来都有他。 林冲也默默吐槽:你这么点个娃,你喝那么多酒,真不怕变成酒鬼? 酒过三巡,他们就说起第二场考试来。 庄继法道:“这一次他们也吸取了教训,一人发两支笔,墨碇也是常规墨碇,倒是没笔头断了的。” 说笔头断了是质量不好,林重阳才不信,因为这时候的毛笔都是手工制作,每一支都耗费匠人的心血,绝对不会出现流水作业有残次品的情况。 所以他才敢当堂闹起来。 “郝令昌的凳子塌了是怎么回事?”王文远好奇道,他没打探到细节。 座中一人吃吃笑起来,正是那个孙机。 众人看向他,“孙学弟,你笑甚?” 庄继法摆摆手道:“你们猜就行了,不要说出来。” 孙机朝着林重阳眨眨眼,林重阳秒懂,好不好的这个孙机坐在郝令昌旁边,先进场,把郝令昌的凳子给做了手脚。 郝令昌是肯定不会有事,但是谭大人动怒,那侵吞考棚修缮费用的胥吏就要倒霉,众考生们可以趁机出气。 这孙机倒是会抓时机。 如果不是谭大人在乎的郝令昌,只怕那些胥吏还在逍遥法外呢。 这也是一年年积攒下来的弊病,第一任知县知府不管,后面的也无从管起,可每年好几百两银子来维持考棚,竟然还弄得越来越像危房,也实在是让人痛恨。 孙机同学,给你点赞。 众人少不得又要互通有无,说说卷子的事儿,都把自己的破题文章默写出来,林重阳等早就考完的也都拿了出来,大家互相品评学习。 蓝琇道:“咱们看林学弟的就行了,我们不好意思拿出来。” 林重阳忙道:“蓝兄这是取笑小弟呢,我不过是被激愤所迫,一时间头脑发热,灵感爆棚,所以写了一篇超水准的文章,现在根本写不出那样的。咱们还是互相品评,督促大家共同进步。” 像他这样毫不藏私,又谦虚随和,还乐于助人的学霸,同年们深表幸福,一时间酒桌成了文章研讨会,大家激烈地讨论着。 直到快三更,庄继法道:“时候不早了,咱们还是赶紧告辞吧,已经打扰林学弟休息,实在过意不去。” 陆延笑道:“咱们若是有没取中的,跟着林学弟读读书,后年保管可以过的,咱们就偷着乐吧。” 有人打趣他必然过的,说风凉话,到时候少不得让他们这些案首们给大家讲课。 众人说笑着就告辞,林重阳将他们送到门口,又派文魁楼的马车将他们送回去。 第104章 当众拒绝 第二日接到消息, 说明日提学大人要处罚那些胥吏, 让诸考生去前去围观。 傍晚时分, 赵大虎来找林重阳汇报。 “公子,咱们的人打探到赵四的消息, 不过去抓他的时候, 那厮提前得到消息逃走了。” 林重阳问了具体情况,道:“府衙也派人抓他呢, 他肯定早就得到消息, 知道他往哪里逃了?” 赵大虎道:“有人说他出了城门往正东去了, 小的打探过, 沿途有好几个村,赵家村、杨家屯都在那个方向。” 赵四不是赵家村的人, 而是杨家屯的, 不过他并不在杨家屯住,据村里人说他早就去府城发财,家里爹娘早没了, 如今也只有兄嫂,感情并不亲近。 同时赵大虎他们还打探到那赵家村可不是个什么好地方,简直是泼皮无赖扎堆,不只是自己村的, 四外村的都在那里驻扎,他们有个好听的名字,掖县民勇。 可当地人悄悄说屁民勇啊,民渣还差不多, 惯会欺负老百姓,为非作歹,不干好事,百姓们告状无门敢怒不敢言。 赵大虎的一个手下在打探消息的时候还差点被他们给打劫了。 林重阳就让赵大虎他们从城内的一些乞丐、泼皮下手,看看赵四这个狡兔三窟的家伙还能去哪里,顺便也留意一下赵家村,他记得赵文藻就是赵家村的人,不知道他哥哥被人勒索毒打是不是这帮“民勇”的作为,如果他们也是受郝家指使,那就又多了一层证据。 翌日一早大家比考试还勤快早早地起来,考试的时候紧张,这是去看热闹,只有兴奋。 林重阳却一切如常并没有太过激动,早饭后他们就结伴步行去提学官署——考棚。 他们到的时候龙门大开,里面广场上已经聚集了很多人,一个个跟看大戏一样津津有味。 众考生见林重阳来了,都纷纷上前招呼,考场上他拍案而起,这已经传遍全城,考生们都对他很是敬佩。 推崇学问好、又比较强势的人物,这也是学生们的共性。试问如果自己遇到这种情况,估计也就忍气吞声换一支笔,甚至那书吏不给自己换还得花一两银子买呢,人家林案首拍案而起,不但要到了笔还顺便把这些胥吏们整治一番,为考生们出一口恶气! 很多之前不认识林重阳的,以为他必然是个比郝令昌还要骄傲的人,可现在见到他居然安静平和,一点都没有传言的锋芒和气势,反而非常内敛,在众人眼里就跟年画上那菩萨旁边的散财童子一样喜庆俊俏。 虽然被人围观,林重阳也波澜不惊,一一还礼,转身就对上郝令昌冷冷的眼神,这眼神与之前不同,如今已经带上了怨恨。 这怨恨从何而来?他觉得莫名其妙,脸上温和的笑容也收敛起来换上了一副冷面孔,他这般倒是让郝令昌吃了一惊。 怪不得邬先生说他表面笑嘻嘻其实心思深沉,果然不是个好东西。 巳时初有差役拿槌敲了云板一声,很快谭大人和严知府就带着众官员出现在穿堂大厅前的月台上。 众人立刻见礼,“学生们参见老师。” 谭大人举了举手,示意众人免礼,目光就很随意地扫过全场,掌控了局面。 他笑了笑,“这般齐聚一堂,说实在的谭某任职以来还是第一次。”扭头看了严知府一眼,感慨道:“严大人教化有方啊,今年咱们莱州府可是人才济济。” 严知府忙谦虚两句,“督学大人监督有功。”然后又转首看向台下“咱们学生们领回督学教诲,用功刻苦啊!” 台下少不得又要奉承一下两位大人。 谭大人视线扫过全场,面带微笑,视线争取扫过每一个角落,又在重点几人脸上逗留一下,比如林重阳、郝令昌还有庄继法、蓝琇等人。 第134节 提学官在任职的三年内,两考辖区的诸生员顺便举行院试,其实每次考试他并不会记住多少考生,只有特别优秀的或是有背景的,他才会过问一下。 其他,基本脸也不熟的。 可这一次在莱州府,他感觉已经很破例,没等出成绩就先记住一个林重阳,因为林重阳又记住几个维护他的考生,还都是诸县的县案首。 这是第一次。 他侃侃而谈,从莱州的历史到当前,从孔孟到眼下的考生们,从抗倭到如今的国泰民安,从抡才大典说到了童生试……说到最后,全场都凝神听他讲话,他满意地笑了笑,“本官真的很期待诸位学生能够前途无量,大踏步前行,将来京城再会的。” 谭大人这一任满了之后要回京述职,不出意外,是要留在国子监或者翰林院的。 “自从太祖起,咱们大明圣上一直都强调抡才大典,要爱惜天下人才,选拔天下人才,所以专门设立提学官一职督导天下学生们用功读书,期待诸位从科考中脱颖而出为朝廷献才献艺。某兢兢业业,片刻不敢忘皇恩不敢忘出身,某与诸位一样,也是从童生试一步步考出来的自然知道诸位的艰辛和不易,若有人在咱们寒窗十年即将天下闻名报效朝廷的时候下毒手使绊子,那是绝对不可原谅的。侵渔考场经费导致考棚年久失修摇摇欲坠,几不能成屋。更有甚至,居然借着搜检、分发笔墨之际索贿,若是贫寒学子以及不肯花钱的,便有人肆意打击报复,这种奸诈小吏虽然职权不大,却可能毁了一位又一位的国之栋梁,必须严惩不贷!这种行径,见一次某就重重惩罚一次。” 下面顿时掌声如雷,众考生们大喊着,“提学大人英明,心系考生!”也有人喊“严惩不贷”的,场面一扫之前的安静,顿时就热烈起来,堪比大学校园的演讲现场。 站在第一排的林重阳并不甚热情,他保持着冷静的思维,修过心理学的人都能看出谭大人深谙演讲、煽动群体情绪之道,几句话就将自己被人陷害的事情摘得干干净净,让胥吏索贿来背锅。 谭大人演讲兴致正浓,继续说个不停,书生们憎恨胥吏,自然份外热情地响应,短短的时间里几次喝彩不断。 谭大人谈笑间就洗脱了这一次考试不予补录、不分考题、暗中给外甥谋福利带来的种种非议。 林重阳感觉自己也上了非常生动的一课,他不可能指望谭大人主持公道处罚给他下绊子使坏的人,人家是一条战线的,不过不要紧,只要自己找到赵四,那时候谭大人已经去邻府考试,不在本地,他完全可以借助知府大人来解决这个问题。 想到这里,林重阳便越发冷眼旁观。 谭大人很满意自己在考生们中间制造的这种热情高涨的状况,他们对他已经无比信赖,现在自己说什么他们就会听什么的。 他立刻就借着夸本届院试莱州府人才济济,自己竟然选出两篇不分伯仲难教高下的好文章来,“这两篇文章堪称大家风范,某阅卷无数,一时间竟然不能决断高下啊。所以这一次院试,莱州府又有两位院案首!” 他适时扭头看向严知府,笑道:“严大人,咱们不谋而合啊!” 自从谭提学把给林重阳使绊子这事儿定性为胥吏索贿,严知府就一直沉默不语,现在更跟吃了苍蝇一样恶心,老子才没有和你不谋而合,老子选的两篇文章都是人家林案首的。 不过毕竟是官场混过来的,心里这样想着脸上却笑得比谁都真诚,“督学好眼光啊!” 谭大人挥手致意,示意学生们暂时安静,“咱们请两位案首上台来,这可是非比寻常的一刻啊。” 林重阳原本觉得谭大人自己洗白一下就算了,没想到居然要借着这样的机会,在大家被他鼓动得一边倒的情况下,立刻就抛出真正的目的——抬举郝令昌! 林重阳有一种要被摁着头吃了一大盆苍蝇的感觉,他立刻紧握拳头,如果院试下场没人对他一而再再而三地使绊子,并列案首他并不介意,反正都是赚来的。 可现在他和郝令昌已经不可能站在一起,谭提学居然还非要绑着他给郝令昌炒作造势,实在是强人所难。 “是可忍孰不可忍”,反正已经得罪过谭提学,说不定他已经想办法背后给穿小鞋,不如就彻底得罪一下。得罪大发了谭大人为避嫌,说不定还不敢给他小鞋穿呢,这就叫置之死地而后生,捅破脓包反而好得快。 在谭大人微笑着轻拍郝令昌的肩膀,顺便催促自己上台的时候,林重阳的心一下子就安定下来。 自己不是冲动,自己就是要——破釜沉舟! 你谭大人洗白自己就洗白自己,就算阅卷速度奇快,可这么早就大张旗鼓定下两位案首,也太不把别的学生当回事了吧。 除非早就笃定郝令昌那篇文章可以冠绝第二场,否则怎么能这样说? 就在郝令昌得意洋洋地站在台上拱手致意的时候林重阳也上前两步,却拱手一揖到底,声音朗朗道:“督学大人,学生有话说。” 啊? 林案首有话说? 全场瞬间鸦雀无声,连风似乎都不敢使劲吹,一切都静悄悄的,所有的眼睛都盯向林重阳,看他这时候不上月台谢恩师,要说什么? 林重阳尽管心跳加速却努力保持平静,既然演戏,那大家就比比演技吧,他换上一副感激不尽的姿态恭敬道:“先生取学生案首,是学生莫大的荣耀,能连中小三元,让学生可以光宗耀祖,亦有信心展望举业。” 谭大人脸上的笑在林重阳拒绝上台的时候就凝固了,眼神也冷了两分,声音沉沉道:“那就上来吧。” 上去? 那样岂不是一辈子被绑在郝令昌的破船上?重蹈赵氏兄弟的覆辙?上去了,他以后还怎么反击,难道之前受的委屈就只能咽下去? 到时候自己对郝令昌有一点不恭敬的都会被人指责反水,不念同门之谊,不感激谭大人的提携之恩,居然对郝令昌不恭之类的。 他再度拱手,然后直接一撩衣摆重重地跪在石板地上,“学生不想让先生为难,不敢与郝学兄并列院案首,甘愿退居后位。” 谭大人的脸已经黑下来,原本欣赏这个小学生不想为难他,不曾想居然这样不识抬举!这是将自己的军啊,好你个林重阳! 他干笑两声,面色却越发温和起来,一脸对小孩子的纵容慈和之色,“你这个学生看起来有点犟,先生都不避讳,你何须如此担心。哈哈,你放心好了,你二人的文章扎实过硬,实打实的锦绣华章,先生我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任何人来看咱们也经得起检阅哟。” 哪怕拿到礼部去,他也是不怕的。 林重阳跪在地上,一脸倔强不吭声不上台,一副随便你怎么说,反正我就是不上去的架势。 谭大人脸色一板就要申斥,又蹙眉左右书吏怎么也没个说话解围的,居然就让这个小学生跪在那里出尽风头。 他哪里知道书吏们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还没经过这样的阵仗,一时间都被带进去,根本想不到要开口呵斥。 一旁原本觉得吃了苍蝇一般的严知府一下子就活过来,六月天喝了冰镇绿豆汤一样舒爽,他建议道:“督学大人,下官之见,既然如此不如真个请诸生检阅两位的文章,然后大家不记名红豆绿豆决定谁为案首,如何?” 谭大人顿时感觉好像被什么噎了一下子,淡淡道:“什么人有资格检阅这两篇文章呢?” 严知府笑道:“其实也简单,要么请在列的考生们,要么就直接请府学的生员们,当然最好的……” 谭大人挑眉,“如何?” 严知府低声道:“听说沈老爷子在此地休养呢,不如送去给他老人家瞧瞧。” 谭大人当然知道沈老爷子沈粲沈无华有这个一锤定音的本领,他自己也有啊,只不过是为了以示公正,避免被人非议,所以才要大胆地并列案首,闹到这个地步,岂不是打自己的脸。 他现在已经懊悔得很,如果自己不多此一举直接公布阅卷结果,他林重阳也没有办法如此。现在自己搬石头砸自己的脚,这么一弄,是给令昌抬举了,却也给林重阳机会,还将自己架在了火堆上,上不上下不下的。 严知府怕他不答应,就道:“督学大人,请无华老人评判,不管哪个高下也不失为一桩美谈。” 权衡之下,谭大人微微颔首,“也好。” 严知府心里乐开了花,“既然如此,那下官陪大人将两篇文章送去怡园吧。”他给地上的林重阳一个眼神,说实话他实在没想到这小子竟然这么胆大包天,看着温吞吞笑眯眯的居然有这样的魄力。 自己真是没瞧错他,哈哈,有前途。 初生牛犊不怕虎啊,朝中可有贵人就好这口。 之后谭大人自然是回去官署准备拜见沈老爷子,严知府作陪,胥吏们该打还得痛打,继续查清贪墨款项,考生们围观的围观,散去的散去。。 轰动开场,嘈杂散场。 散了以后,考生们里三层外三层地将林重阳围起来,让他寸步难行,还好林承泽、王文远以及陆延等人动作也快,立刻就将他给保护起来,免得被人推搡,尤其是郝令昌的拥护者。 有人质疑林重阳对提学大人不敬,该当被除名,再也不能参加科考,说话者是郝令昌的那位陈兄。 王文远气道:“你们不要无事生非,林学弟是不想让先生为难才这样的。你以为谁都可以将案首拱手相让啊,给你案首,你舍得让吗?你去看看有两个状元吗?” 谭提学曾经笑言考题前后一套,也是模仿会试,当然他没敢说是模仿殿试,因为皇帝出于一些原因,经常接连几科殿试都让考试答一样的题目。 既然你模仿了人家,可人家有俩第一吗? 庄继法也大声道:“就是啊,童生试既然是小三元,那就是模仿了抡才大典的乡试会试和殿试,朝廷没有点过两个状元,先生这样自然为难,两篇文章既然难教高下,林学弟甘愿居后,分明就是为先生分忧,有孔融让梨之美。” “那照你们的意思,我们郝兄不让就是不美了?” “我们可没那么说,但是林学弟有谦让之心咱们就要尊重,不要风言风语地恶心人啊,都是读书人,有本事你们也让个案首出来试试。”陆延毫不客气地将那些话给堵回去。 陆延、王文远这些人当时在谭大人公布两位案首还让两人上台的时候,都觉得恶心的不行,只是都以为林重阳肯定要忍气吞声的,毕竟搁自己身上,自己也绝对会忍下来的。 谁也没想到林重阳会来这一招釜底抽薪之计,他们一下子就被激发了热血之情,虽然冒险、冒犯上位者,可大明读书人向来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读书人是有傲骨的! 他们支持林学弟。 第105章 一锤定音 且说林重阳被人簇拥着回了文魁楼, 谭大人和严知府带人去了城北怡园求见那位在此研究大棚菜的沈老爷子。 只怕他们绝对想不到, 印象中那位儒雅温和被人赞仙风道骨的沈老爷子, 如今正打着赤膊光着脚轮大锄头呢,哪里有一点大儒的样子, 这架势唬得旁边一位美髯公连声让他悠着点。 沈老爷子乜斜了他一眼, 道:“我说囧大,你跟着我老头子干嘛, 我就是一个种地挖地的, 你还指望我给你写文章去?”哼, 在外面当清高大才子大文士, 到他这里来装小孩儿,糊弄谁呢。 囧大先生摇头失笑, “老师, 你就别消遣我们了,瞒着家里人偷偷跑出来,你还当自己是君瑶那样的孩子呢。” 再说, 人家君瑶现在规规矩矩做端庄大小姐,早就不往外跑了。 沈老爷子嗨了一声,“我要是在家里啊,我就被他们给管死了, 你说你们也知道我一把年纪,还东管西管的,烦不烦啊。我当官那些年,在朝堂上, 那圣上也没管过我什么啊,怎么着你们就那么烦人?我说你也别搁我这里现眼了,沈之仪那小子不是一直巴巴地要拜你为师吗?你怎么的也给人家个话,别耽误人家孩子。” 囧大先生哈哈笑道:“老师,现在你说这话了,当年是谁晾着学生肝肠寸断的?” 沈老爷子捏着雪白的胡须哈哈笑起来,“你小子记仇,就知道不能让你过来,行啦,也没什么好考察的,我瞧着那孩子就是有点心机,本质是好的,人又聪明,给你当学生也是给你脸啦。” 囧大先生连声说是是,“学生在老师眼里啊,还一直都是那个一文不名的小子呢,现在连沈之仪那小子都要赶不上了。我听沈彦说,他要给我介绍个更好的呢,我这不是等着呢吗。” 沈老爷子拄着锄头,连声摆手道:“哎呀,我跟你讲你可别听他的,他专门捡些不靠谱的,你看君澜那小子不是被他给教坏了?他那眼神啊,你甭信。” 他低头又锄了几下,想起什么来,直腰看着囧大先生笑道:“我这里有个事儿呢,我瞧着一个小子不错。” 囧大先生诧异道:“老爷子您这是要给我们找个小师弟呢?” 沈老爷子摆摆手,“放心吧,不会让你们这些脸大的觉得掉价,你们一个个也都功成名就的我老头子有数,我替你收个徒。” 囧大先生这下更是又惊讶又好奇了,怎么着,老爷子竟然动了念头要亲自授徒?还怕不方便打着自己的旗号,只听说师父收徒让大弟子授课的,可没听说过大弟子收徒让师父代劳的。 他笑道:“老师,小师弟是个什么样子的,哪儿好?让咱们也见见?” 沈老爷子瞥了他一眼,“你还是赶紧走吧,我们俩啊忘年交,那小子有意思合我老头子的胃口,你知道吧,他特喜欢和我一起吹笛子跳傩戏,还喜欢吃我那竹筒饭,对我那大棚菜有兴趣呢,今年冬天,我还指望着他来和我作伴,把这大棚菜给种出来呢。” 囧大先生真的很囧,你老爷子这大棚菜,填多少银子知道不?还说什么要自己种地节省衣食不给小辈们添麻烦呢,啧啧,老头子脸皮最厚,指不定看上一个脸皮更厚的,否则不会这么对眼。 也不知道是不是那小子早就知道老爷子在这里,故意来这一出接近他呢,结果他就上当了吧。不过他也不担心,老爷子看似疯颠颠的,其实心里明镜似的,没他不知道的。 就在这时候,老仆来报:“老叔儿,提学官和知府来拜访您。” 沈老爷子不高兴道:“他们来干嘛,”看向囧大先生,“你找来的?” 囧大先生连忙举手投降,“老爷子饶了我吧,躲他们还躲不及呢。” 沈老爷子就道:“问问有什么事儿,没事儿不要来烦人。” 很快,老仆又道:“他们带了两份卷子,说让您老给瞧瞧,哪一份更好。” 沈老爷子不耐烦道:“让我老农给他们瞧卷子,他们怎么不替我种菜?荒唐。” 囧大先生道:“老师,我倒是听他们讲,这一次莱州府试和院试有点热闹呢。” 有热闹? 沈老爷子立刻道:“行,去把卷子拿来,让他瞧瞧。”他指了指自己的大弟子,然后继续翻地。 很快老仆就捧着一个原木托盘进来,里面放着两份卷纸,走到囧大先生面前。 第135节 囧大先生望望天,摇摇头,也只得去净手擦干,然后恭恭敬敬地将两篇文章一起翻开,同时看下去。 两篇文章,问哪篇好,当然得同时看,否则先入为主啊。 谁知道看了一眼,囧大先生就开始摸胡子了,一边摸胡子一边微微地晃着头。 那边沈老爷子见状,也有点好奇,他是知道自己这个大弟子的,那对文章的痴迷程度是请他去当宰相也不换的。 这是看到好文章了? 嗯,看起来有一个字写得不错,看他嘴角翘的那样,真不爽。 沈老爷子就走过去,从脖子上拽下手巾慢慢地擦手,探头过去看看卷子上的内容。 他只扫了一眼,囧大先生已经同时将两篇都翻过去,然后又快速翻过去,直到最后。 囧大先生哈哈一笑,“老师,您觉得两篇哪篇好一些?” 沈老爷子白了他一眼,“你这是讨打,我看都没看见呢,再说了,我老农种地这么多年,书都不看文章看得更少,怎么知道好不好?你吃这碗饭的,自然是你看。” 囧大先生将卷子一丝不苟地摆好,和打开之前一模一样,没有偏差才拿开手。 他道:“要说文章嘛,总体来说,肯定是邬重的更胜两分,另外一个嘛看得学生略微有点迷惑,瞧着像个孩子,再瞧又像个大人,可那字里行间透出来的赤子之心,却是孩子无疑。” 沈老爷子来了兴致,“哎呀,可别是我那个学生的,我得瞅瞅。” 那小学生四月初一来参加文会,他可是府试案首呢。 囧大先生一听越发好奇,原来老爷子在这里一直没闲着啊,找了个徒弟,还暗暗留意着府试院试,兖州考生也没见有这个待遇。 沈老爷子快速看了一遍,哈哈笑道:“囧大啊,你这个记名弟子跟着咱种两年地,保管比邬重文章写得好,锐气十足,霸气四方,滴水不露。” 囧大先生看着他,“老师,你就这么看好他?” 还霸气四方滴水不露,这不是浑身刺儿嘛。 沈老爷子笑道:“我看啊,这个邬重倒是比我还不中用真是老了,这个孩子呢受了刺激,一下子写出这样的文章也不是好事,之后几年里只怕都找不到那感觉,会怀疑自己不进反退。” 这就是拔苗助长的危害,不同的是他自己受刺激自己拔高的,假如没人给他指出这一点,他自己起码在两三年里会觉得没有进步,进而怀疑自己从而心灰意冷,这可不是好事。当然如果他挺过去那就又迈上一个台阶,挺不过去这篇文章就是他这辈子最好的一篇。 从此泯然众人,伤仲永了。 两人无视上面郝令昌的名字,一口一个邬重叫着,若是让外面的人知道,只怕真的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囧大先生道:“老师,这事儿怎么说?” 沈老爷子捋髯思忖,“要是不认识我这学生,那肯定是邬重的好,这也是事实,既然认识我这学生了,这还用说?” 囧大先生无声的笑起来,是了,老师可是最护短的,这还没拜师呢先护上了,也不知道人家小学生领不领情呢。 “那学生知道怎么说了。” 他对老仆道:“淮叔,你去跟外面的人这般说,文章呢,这位邬先生的更胜一分,字呢,这位小学生更胜一筹,且其心赤诚,堪为天下考生之楷模。” 那边沈老爷子瞪了他一眼,哼哼道:“我说你小子憋着坏心眼呢,你这么说,你这小徒弟还能讨了好?” 到时候多少人得以跟他打擂台赢了为荣! 囧大先生笑道:“他有本事让老师看上,当然也有本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要是没这点本事,以后如何步入仕途?”闷头学习苦干,端着架子自我清高,真的能在官场吃得开?君不见那些各部门最勤勤恳恳的吏员,几十年都不挪窝,功劳是别人的工作是他们的? 沈老爷子叹了口气,被触动了心事也就不插科打诨了,“成。” 囧大先生见状立刻作揖道:“老师,学生给小师弟送上见面礼,您是不是也该给个面子?” 沈老爷子不乐意地瞅他一眼,“就知道你们都算计我老头子,行了行了,年底给你两支行了吧。” 囧大先生立刻乐颠颠地道:“多谢老师,就知道老师慷慨,要是能有三支更好,您不知道,这满天下的人都以收集您的笔为荣呢。” 沈老爷子立刻道:“没了啊,也就是你来要有两支,要是别人谁也没的,哎,对了,你们找小丫头要去啊,她现在制笔都要超过我老头子了。” 囧大先生汗哒哒道:“老师,君瑶的笔可比您的还难求呢,再说了,她一个千金小姐,也不好把东西给外人不是。” 沈老爷子这才哦了一声,“我是老糊涂了,的确是这样,不过你别纠缠啊,我就两支,我总得给你那个新徒弟留个见面礼吧。” 囧大立刻道:“多谢老师,那就这样说定了,我拿两支,然后我那两个学生一人一支。” 沈老爷子纳闷道:“你哪里俩学生了的?” 囧大笑道:“老头子你可别装糊涂啊,你给我收一个,我自己收一个,可不是两个吗?” 沈老爷子嘿嘿一笑,“成了,你小子鸡贼鸡贼的,之前还说看不上人家沈之仪那小子呢,这会儿就给人家惦记上我老头子的东西了。” 说完就赶人走,别把一些什么人都招到他这里来。 囧大先生看老师好好的,身体硬朗,精神康健,又活力十足,还有目标——小学生,他也就不担心了,告辞去办自己的事儿。 等他一走,沈老爷子就对老仆道:“好不容易都走了,以后谁来也不开门啊。哦,对了,要是小学生就领他来,沈之仪那小子来就告诉他囧大已经收他为徒,让他外面找去。” 老仆恭敬地去了。 且说外面谭大人和严知府还坐在木墩子上等着呢——沈老爷子没让人进院子,两人为了表示恭敬,也没在花园内找地方歇息,而是在院门外等候。 很快老仆端着托盘出来,将试卷还给他们。 两人赶紧站起来,“请问老爷子有什么话说?” 老仆道:“我们老爷子没看,囧大先生看的。” 囧大先生?! 两人眼睛一亮,囧大先生更好啊,沈老爷子虽然曾经位居高官,可如今来说,文名最盛的还是囧大先生啊。 谭大人听见囧大先生在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囧大先生和邬重是有私交的,定然会选邬重的。 果然,老仆道:“囧大先生说论文,邬重的胜一分,论字小学生的更好,囧大先生还说‘其心赤诚,堪为天下考生之楷模’” 老仆知道这句话才是重点,要给未来小公子造势的,自然要一个字不差。 原本因为囧大先生选邬先生的文章而高兴的谭大人突然就被施了定身术一样,这样高的评价? 有必要这样高? 这是故意羞辱他吧? 他怎么感觉对方是假的囧大先生,向来严肃清傲的囧大先生,怎么可能给人这样高的评价。 他不一直说科举不足为哂么,说什么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考生们就是这样为利读书的没什么好清高的……现在这是为什么要抬举这个小学生? 他感觉自己上当掉进一个陷阱里。 然后他就对上了严知府瞪圆的一双眼,那双眼睛里充满惊恐,好像听到了不得的事情一样。 谭大人暗叫不好,自己方才太过震惊,竟然忽略了这个问题。囧大先生竟然直接说这是邬重的文章,这是令昌的啊! 那边严知府已经迅速回过神来,好似没听见什么一样,指着郝令昌的卷子笑道:“囧大先生言令昌的文胜一分,林重阳的字更盛一筹,不过咱们阅卷自然是文第一,那么令昌就是当之无愧的院案首了。” 谭大人怎么觉得这严知府笑得那么阴险呢,从他那么用力回护林重阳来看,指定是不怀好意的。 谭大人也恢复了平静的表情,脸上看不出什么,笑道:“囧大先生眼光毒辣,一眼就看出令昌师从邬先生,文风师徒俩一脉相承啊。” 严知府心里也在惊讶原来郝令昌背后真有高人啊,却笑得一派和气,“囧大先生的确眼光独到啊,评价林承阳其心赤诚,堪为天下考生之楷模,的确啊,这学生知道先生为难,为了不让先生名声受损,甘愿位居人后,的确对得起这句评语。” 轮到谭大人感觉吃了一盆苍蝇一样。 这囧大先生也是,你横插一脚干嘛,你插就插明白了,直接说谁比谁好,谁优谁劣不就行了?拽什么机关,什么文胜一分,字胜一筹的,这不是给人添堵么。找你评判,只是为了要一个权威的结果,又不是真的让你说文章哪里好,难道本官不会看吗! 不过人家囧大也说了,论文,邬重的要胜一分,取案首自然是看文,不看字。 可人家说的是邬重! 就算严知府可以装聋,假装不知道,可囧大先生这句话是说出来,他又没死没哑巴,这话就还有可能传给别人。 就算自己曲解意思,说师生文风一脉相承,可……明眼人还是会发现吧。 尤其令昌那孩子的文章,做的实在是不咋地,过院试是可以,可跟案首就不那么相衬,尤其还有个林重阳对比着,简直是…… 可是能怎么办呢? 如果令昌有衬得起案首的文章,也无须等到现在,前几年就该进学了。 他叹了口气,对严大人道:“既然已经有了结果,咱们便告辞吧。” 严大人心里乐开花,表面还得装得平平静静没事儿人一样,陪着谭大人打道回府。 谭大人不能去郝家,按规矩怡园也不能来的,不过好在已经考完试,就没了那些嫌疑。 他自然要打发亲信去郝家一趟的。 所以午后的时候,郝县丞等人就得到这个消息。 郝令昌因为林重阳今日的一番以退为进的说辞,弄得心里好像揣了一个刺猬,火烧火燎的,又疼又酸又麻又辣,却又无法发泄,回到自己房间把能砸的东西都砸了,能打的小厮都打了,却还是于事无补,反而更加难受暴躁,怎么都压不下来。 最后他干脆一头撞在廊柱上,把自己撞昏过去,又慌得阖家大呼小叫的,一通鸡飞狗跳。 郝县丞看了自己儿子,知道只是昏过去没有性命之忧,这才松了口气,赶紧去找邬先生等人想辙。 他连连作揖,泪水涟涟的,看着无比可怜,“邬先生,大人什么意思呐,咱们令昌能当案首了吧。囧大先生不是都说咱们令昌的文更胜一分吗?” 邬先生一直呆坐在那里,羽扇也不摇了,脸色发灰,似乎无比疲累一样,他懒懒道:“东翁,你没听清吗?囧大先生说的是‘邬重的文更胜一分’。” 郝县丞眨巴眨巴眼睛,“说了吗?没有啊,没有,绝对没有,说的就是这篇文章,令昌这篇。” 邬先生摇摇头,“囧大先生这是在告诫我呢,虽然没有斥责嘲讽,却也很是不屑。” 听他一副心灰意冷的样子,郝县丞急了,赶紧作揖,“邬先生呐,你可不能撒手不管啊,咱们令昌,是死是活,可全指望您了啊先生。” 从一开始给郝令昌造势,都是邬先生在背后作文,到时候乡试,少不得还得要借住邬先生的力量,会试也依然如此。 只求着令昌这些年能更长进,也有邬先生一半的文采,到时候出去也能混过去的。 邬先生道:“那么东翁,试问是想要眼前这个案首,还是想要长远的举业?” 如果只要案首,那就到此为止,如果想要举业,那就不要案首,好好准备争取中举、中进士。 郝县丞张了张嘴,竟然无从选择,儿子发过毒誓,一定要中小三元,否则就是不完美,宁愿死的。 他哀求道:“邬先生,咱们能不能再想想办法?”看样子就是想两者都要。 邬先生看着郝县丞这样子,也实在是厌恶不起来,毕竟郝县丞不管为人好坏,对自己却一直都是毕恭毕敬,从没有半点违逆和架子,纯粹是一片溺爱孩子的父母之心。 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邬先生不禁想起了一些往事,顿时感觉一阵锥心之痛。 半晌,他声音沙哑道:“尽人事吧。” 郝县丞这才擦了擦汗,笑道:“先生只要肯尽力,那自然是无往不利的。” 第136节 邬先生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东翁千万不要再做别的小动作了,那些于事无补,只会添乱。” 可以说林重阳是被他们逼着一步步走上案首之路的,邬先生感觉十分无奈,原本轻松就可以搞定的,却被他们硬生生给搞砸了,搞得如今这样复杂混乱,几乎无法收场。 以林重阳府试的文章来说,自己给郝令昌的,绝对可以完胜,可他不用。结果院试逼得林重阳又超水平发挥,自己殚精竭虑,好不容易写出与之比肩的,结果被他们逼得林重阳胆大包天顶撞提学官也要反抗。 他那哪里是甘居人后啊,分明就是以退为进,逼迫提学官呢。 这个孩子……不简单呐。 而提学官还真不好对付他,因为但凡公开说句他不好,都会被人寻思是不是伺机报复呢,明里不行,暗里更不行,从今后都只能躲着他了。 这一次真是栽了大跟头。 郝县丞自然想不到这个,只管邬先生答应了就好,令昌的小三元是到手了。 邬先生看他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缓缓道:“东翁,赵文藻的事情也不要太过分,适可而止。” 郝县丞纳闷道:“赵文藻?他怎么了?” 邬先生道:“不管如何,赵文藻已经利用过,放他一条路。” 郝县丞立刻使劲摇头,“先生这可冤枉,那小子当时我找他陪令昌读书,他乐不得呢,咱们给他好大一笔银子呢。府试以后,他早就自己管自己啦,不跟咱们一路的,没人管他呢。” 哼,要不是他通风报信,这一次林重阳院试都没法下场! 这个吃里扒外的白眼狼,吃了他的花了他的,还想长翅膀飞? 要是不给他点厉害,他都不知道掖县谁说了算! 邬先生见他答应,也就没再说什么。 而郝县丞离开了邬先生,少不得还得找了心腹来安排一下,起码要给某些人更重点的教训,只是到底什么教训,他又懒得管。 第106章 院案首 林重阳被众人送回文魁楼之后, 众人都讨论着要如何如何, 他安静地坐在一边并没有加入讨论中。 他觉得没什么好讨论的, 就是他胆大包天,不想和郝令昌一道然后撅了提学官的面子, 不关其他人的事儿。但是他们一群人非要跟他同进退, 这让他十分感动,同时也担心。 自己折腾一下, 提学官碍于名声, 不会对付他的, 可这么多人, 他暗中随便拎着两个对付一下,都够他们吃不了兜着走的。 不说别的, 不给他们进学就够呛的。 所以最好他还是说了几句话, 再三强调,让他们约束言论,任何妨碍提学官名声的话一句都不要说, 只能说提学官改善考棚状况,为考生们谋福祉云云。 众人见他这个时候还能如此周全地替他们着想,哪里还有不感动的,那是恨不得赴汤蹈火, 书生意气就是这么浓烈干脆。 看他们那么激动,林重阳反而告诫自己,自己最没有资格激动,必须要冷静。 最后他直接让黄老板把烈酒都上来, 给他们灌醉往大通铺上一扔拉倒,省得他们太过兴奋发泄不出来惹事。 这可是一群正直青春期、中二阶段的少年青年,实在是不敢大意。 他也觉得幸亏自己现在还小,如果到了这个荷尔蒙控制脑子的年纪,热血少年还真是不敢想象会如何呢。这万一在考棚里打起来,造成院试大乱,少不得要留名科举史册了,就不知道是美名还是臭名。 饶是如此,在他不知道的那些后世岁月里,他已经被人扒了又扒,各种花式意淫,正史野史,不计其数。 而他真正成名,也正是自此开始,名冠士林之首的囧大先生一言“其心赤诚,堪为天下考生之楷模,”似乎长了翅膀一样,一夜之间就传遍了整个府城,一夜之间又传出去,传遍整个省份,甚至继续向外扩散。 这是美誉,也是压力,是成名之初,也是接受试炼的开始。 从此后,不知道多少人不服气这个评语,千方百计要找他比试一番,逼得林重阳简直是一时一刻都不得放松,也因此学问更是蹭蹭飞涨,直接跨过沈老爷子担心的那个坎儿。 这是后话。 翌日一早,林重阳如常起来晨练,练功不辍,小小的身影在汗水中越来越挺拔坚定,经过昨日的事情,陆延等人看他的时候,竟然感觉到一种莫名的悲壮,一种愿意倾心付出的冲动。 当他说起这感觉的时候立刻就得到别人的回应,他们都有这样的感觉,昨日林重阳跪在地上拒绝被绑架给郝令昌抬名声的时候,他们都有一种要痛哭的冲动,都想着如果谭大人要拿下林学弟,那他们拼死也要保护他的。 他们被自己的崇高、奉献、不怕死的情绪给感动和惊呆了,到现在还有点余韵未了。 林重阳射箭回来,一边用手巾擦汗,一边听他们在那里讨论这种莫名的情感,忍不住戳破他们道:“这是人类自己给自己的一种美化,你们这是群体意识互相感染,心无旁骛,瞬间变成了一个只知道奉献,可以慷慨赴死的原始群体。” 他们维护他,为他生出这种感情,他很感动,但是他需要保持理智,点破他们,这其实是人类一种自我美化的需要,他们需要一个英雄一个能让他们觉得自己高尚崇高的偶像。 这个偶像是谁不重要,关键的是,谁能勾起群体的这种感情。 这个人一旦勾起群体的这种情绪,那以后就会慢慢地身不由己地被群体塑造、要求、固定,一旦有不符合群体美化需要的时候,这个人物也可能被毫不留情地抛弃。 他可不想做这个英雄偶像,他还想脚踏实地地过日子呢。 所以必须要第一时间打破他们这种幻想,免得到最后不可收拾,纵观历史,那些前一刻被捧上神坛,下一刻被踩进烂泥的偶像们,可真是……同病相怜。 为了说服他们保持冷静,他少不得还得和他们展开一系列的哲学、心理学、辩证法等等的辩论,最后一屋子人都目瞪口呆,“林学弟,院案首,你当之无愧,我们就服你。” 当老师怎么可能不修心理学呢。 林重阳谦虚地拱拱手,“学兄们承让,承让,大家要时刻保持理智哈,你们要好好记得我原来的样子,不要被脑子里自己幻想的样子给蒙蔽。” 他指了指自己。 陆延等人认真看着他,赵庆年惊讶道:“哎呀,林学弟,你原来这么矮?我怎么记得你很高大的啊。” 林重阳:……你滚。 夜里赵大虎再度送来消息,他们打探赵文藻家的消息的时候,村民们似乎都讳莫如深,要么说不清楚,要么说不认识,真是怪哉。 林重阳就想去赵文藻住的客栈拜访他,结果说他不住在那里,而是住到了同学家,具体地址大家又不清楚,说打探到再告诉他。 这么一来就到了放榜那日。 谭提学定案首的速度快,阅卷速度也有目共睹,统共才七八天,就将上千份卷子给阅完,当然里面有他幕僚的功劳,这个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放榜之前先通报了好几个默写程文、时文的考生,不予录取,加以警告。虽然历来每科都有背诵程文时文进学的考生,不过这个就是看考官的阅读量,如果考官能找出原本,那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处罚考生。 同时还有两个花钱买别人文章的考生也被查出来通报,予以警告。 这一下谭提学又收获了不少好感,挽回了些许颜面。 放榜那日,龙门外的墙壁下面人山人海,都翘首企盼等着放榜看结果。 郝令昌没有出现,但是他的铁杆陈兄在的,只是看林重阳的眼神阴沉沉的,让人很不舒服,林重阳也懒得理睬他。 巳时初的时候,开始放榜,众人纷纷涌进去,林重阳却和林承泽等人往后退,免得被人挤扁了。 院试结果不再是圆圈状排列,而是正常放榜,第一排正中间黑体大字,写着本次案首:林承阳! 第一名院案首,粗体黑色的大字,大老远都能看见。 “林案首,林案首!” “没有并列案首了?” “郝案首呢?” 众人议论纷纷,有人觉得实至名归,有人觉得那日林重阳龙门前一跪,分明就是“逼宫”,让谭大人不得不选他。 陈祖道喊道:“郝兄的文章比他林重阳的还胜一分呢,结果林重阳那么一跪,逼迫谭大人,谭大人为了避嫌,当然不能取自己外甥做案首了,可不就只能取他自己了,真是个心机深沉的。哼,好好的一个举贤不避亲,就被他林重阳给逼成了任人唯亲,实在是可恶得很。” 见陈祖道居然当众在考生们面前说林重阳的坏话,毁坏他的名声,王文远等人立刻就怼回去。 “当日林案首可是为了尊师分忧,不想和郝案首争夺案首之名的,是谭大人和严大人两位去请教了高人才给文章重新定了排名的。既然谭大人重新定林学弟为案首,那自然有大人的道理,难不成陈兄觉得自己比谭大人还要有眼光不成?” 但凡有人可以扯尊者的虎皮做大旗的时候,这架就掐不起来了。 陆延等人也纷纷力挺林重阳,说他如何谦虚、团结、助人,如何比众人更加用功读书,反正林重阳书房里那些书,他们自问看的三分之一都没有。 陈祖道自然也不甘示弱,伙同他的好友各种扯林重阳这个人独,只能他自己做案首云云。 庄继法和蓝琇等人也加入进来,把林重阳的一些事情说给大家知道,要让大家先入为主,知道林重阳是什么人,以后别人诋毁他,也就没那么容易。 “你们看的沈之仪文选,那些注释最详尽清楚的都是林案首的杰作,你们在场的,有几个没有看过林案首注解的文章?”蓝琇随口就说了几篇比较深奥的程文时文。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是林案首的杰作啊? 那写文章真的讲解得深入浅出,鞭辟入里,实在是让人获益匪浅。 他们也不和陈祖道等人互怼,而是从林重阳如何勤奋读书、精于学问、乐于助人说起,让围观的考生们明白。 这么一说,原本追随郝令昌的一些考生都纷纷转向林重阳,对他表达感激之情。顺便沈之仪选文集又火了一把,后来直接卖断货供不应求,甚至还有人专门求林案首程文、时文、选文,哪怕只字片言都是好的,要拿回去收藏。 陈祖道见他们突然就转变阵营,气得说不出话来,虽然郝令昌排名第二,却也让人提不起兴致来。郝令昌在家里发脾气的事情他略有耳闻,不过却不敢吭声的,只能说他身体抱恙,不能来看榜。 林重阳趴在林大秀的背上,看了半天,蹙眉道:“没中吗?” 林大秀道:“我再看看。” 林重阳担忧道:“爹,我没看到他的名字。”他们说的就是赵文藻。 这几天赵大虎在附近客栈也没打探到赵文藻的消息,说是去了同学家里住,问了日常和他走在一起的几个同学,都说没有。 他很担心赵文藻,这时候有考生凑过来,“林案首,什么时候组织一场文会啊,给咱们讲讲课呗。” 很多人跟着附和。 林重阳刚要说自己现在没空有急事,突然意识到面对这么多考生,自己现在是案首。再也不是以前以为的考试是自己的事情,过了就行不求其他的时候了。 他如果拒绝会伤害他们殷殷期盼的眼神,当下他扬声道:“诸位学兄,文会什么时候都行,现在我得去找赵文藻赵兄,你们谁看到他了?” 众人开始七嘴八舌起来。 “他没和咱们一起,自己不知道住哪里呢。” 有人道:“我看他在客栈来着。” 又有人道:“那都好几天了,院试考完当天夜里他就走了。” 这么一说众人也都好奇起来,纷纷询问怎么啦。 那人就道:“好像村里有人来找他,不知道说了什么,他就急匆匆地走了。” 林重阳直觉应该是出事了,以赵文藻的水平,院试怎么可能过不了? 很可能他家里出事了? 想起初见时那个温润亲和的赵文藻,没给自己通风报信时,他还好好的,万一真的是因为给自己报信才过不了院试的,那自己绝对不能坐视不理。 他对林大秀道:“爹,你去找沈之仪帮忙,让他带你求见严知府,要是找不到就直接去府衙找常先生,让他派人接应我们。我先带着赵大虎他们去赵家村看看。” 林大秀却担心他,“你去找沈之仪,我带赵大虎他们去。” 林重阳坚决道:“爹,我可是案首,你要听我的。”他说这话的时候,就有一种让人不能抗拒的气势,使得林大秀竟然无从反驳。 第137节 林重阳就当他爹同意了,开始吩咐了,让林维民去找赵大虎,让伙计把马车赶过来,他们先出城,到时候赵大虎那些人可以骑马骑骡子追。 林大秀:……我还是你爹呢,想了想也赶紧按照儿子说的去办。 而林重阳决定还是利用一下同学之谊,他大声道:“学兄们,只怕赵兄出事了,考试前他曾经找到我,说有人要对付,让我小心,而且那家人此前曾经威胁他陪人读书,他的兄长赵文成之所以常年卧病在床,就是被那家人害的!” 他没有指名道姓说郝家,但是只要有点脑子的人就知道,因为赵文藻县试之前的三年里一直都配着郝令昌读书,帮郝令昌抬轿子的。 众人一听立刻炸了锅般议论纷纷。 林重阳达到目的也不再耽搁,就问人赵文藻家具体地址。 结果众人都模棱两可,说不出具体位置,只说是赵家村,赵兄从来都是在外面和咱们见面,没邀请我们去过他家。” 这时候伙计已经赶了马车过来,庄继法也让人把自家的马车赶了过来非要一起去。 林重阳也没在耽误时间,他们常在一起的那些学生分别上了两辆马车,直接往东城门出城而去。 原本看榜看得情绪激动的诸位考生们听闻赵文藻曾经被人威胁之后,直接就脑补为赵文藻现在此刻正遭受着非人的磨难,林案首等人已经赶去相救,这画面顿时让他们热血沸腾、义愤填膺。 “走,咱们也去!”他们也自发地组织了人手,坐车的骑马的甚至还有去租驴车的,也纷纷往赵家村去。 陈祖道等人见状阻拦也没用,只得赶紧去给郝家报信。 很快众人就发现以往都急哄哄看榜的考生们,短短时间里居然散了大半! 尤其是那些差役们傻眼了,还等着报喜要赏钱呢。 他们道:“赶紧的,直接去客栈、家里报喜!” 尤其是林案首,文魁楼那里可大方,现在小三元到手,怎么不得给个二两银子。 有个书吏赶紧拿出早就写好的报喜单子,“捷报:贵府少爷林承阳,今蒙提督山东学官谭,取中为乙巳年院试案首,乡试联捷!”写好以后就继续下一张,然后专门报喜的人就开始陀螺一样跑起来。 像林重阳这样他们去文魁楼报喜,再有专人沿线报喜,会将每个县的报下去,再每个村的都报到,往往比官府的捷报来得更及时。 且说林重阳等人第一拨车出发去赵家村,后面赵大虎也亲自带了人骑马追赶,刚出城就追上他们,顺便将林重阳的弓和一壶箭递过去。 王文远等人见状,立刻就知道事态严峻,否则林案首不能如此。 赵家村是掖县大村,与其说是村落不如说是个镇子,一共有几个村落组成的,居民除了赵姓也有不少其他的。 掖县赵家,曾经是皇族后裔分支,曾经烜赫一时,后来自然是没落了。 不过不管怎么没落,地位还是有的,至少人多势众,同时也滋生不少泼皮无赖。后来又汇聚整个掖县乃至邻县的一些恶霸,如今赵家镇甚至可以说就是个流氓窝。 对外宣称是赫赫大族后裔,无比荣耀,实际上只有自己人知道里子烂成什么样了。 当地百姓告诫外地人说,宁去阎王殿,不摸赵家边,原本一个声势烜赫的大族,硬生生被一些恶霸地痞给弄坏了。 林重阳等人的马车一出现在赵家镇的大马路上,立刻引起别人的注意,路边两个身材精瘦、獐头鼠目的小痞子互相嘀咕了一番,一个人盯着一个人就去报信。 有村民们见到书生和八个彪形大汉的组合,都嗅到了一点不寻常的气息,纷纷关门闭户。 王文远去路边敲门打听了赵文藻家的住址,结果不是没人应门,就是碰个灰头土脸说不知道。 最后还是一个小孩子在门缝里悄悄告诉他们地址。 王文远立刻领着众人出发,两刻钟以后,他们来到一座小院前。 那院子门脸十分讲究,围墙也甚是齐整,还是清水墙,看起来比邻居家都高档。 王文远上前敲门,林重阳看街口有三个青皮混混正不怀好意地探头探脑,眼神阴冷,其中一个还拎着一根长约三尺的粗木棍,一下一下的杵着地。 不过他们并没有过来,只是在那里观望。 第107章 匪窝夺人 林重阳让赵大虎的几个伙计守着街口, 要是他们过来就拦住。 王文远敲门半日, 方有人应门, 传来赵文藻疲惫沙哑的声音,“谁啊?” 林重阳松了口气, 看来赵文藻没有危险。 他和几人跳下车, 走到门前,大声道:“赵兄, 是我, 林重阳, 我和大家来看你。” 门内的赵文藻一阵忙乱, “林、林学弟,你, 你们怎么来了?” 半晌也没开门。 众人就在外面安静地等着。 好长时间, 门才从里面打开,先是传出了一阵奇怪难闻的味道,然后露出赵文藻清减疲惫的脸, 他双眼红肿无神,头发虽然整理过,却也跟鸡爪子刨过一样。 他挤出一丝微笑,歉然道:“让你们久等, 可有什么事吗?” 林重阳见他虽然精神不好,可好歹没有问题,欢喜道:“赵兄没事就好,可把我们担心坏了。” 赵文藻忙道“家里有点事就先赶回来, 让学兄们担心,实在是抱歉。”嘴上这样说,手却依然扶着门,并没有开门让大家进去的意思,而且脸上的表情也很奇怪,又窘迫又难过的样子。 林重阳立刻明白了赵文藻的苦衷,估计家里很难招待客人,在外面温润如玉的赵文藻,在这看似体面的小院里,却这样疲惫软弱,让他有一种说不出的难过。 他看着赵文藻,“赵兄,你这么早就回来,连放榜都等不及,我们难免会担心。” 赵文藻嘴唇颤抖了一下,勉强笑道:“家里、有点事。” 林重阳想了想,对王文远道:“王兄,你们去车上等我?” 王文远等人也约莫知道点什么,尤其王文远自己也是家贫学生,立刻就招呼众人去远处等。 门口就只剩下林重阳和赵文藻。 林重阳低声道:“他们是不是知道赵兄给我报信,又来了?” 赵文藻忙摇头,“没、没、林学弟别担心,你们还是先回去吧。”那些人狰狞的嘴脸,惨无人道的行径,还有那恶狠狠的威胁之语,让他不敢声张,更不敢连累众人。 林重阳却不信,他伸手抵在门上,“如果不是他们的话,赵兄怎么可能过不了院试?” 赵文藻的水平在王文远之上,王文远都排在三十名左右,赵文藻按说不该掉下前十去。 “赵兄你考试的时候,是不是都没能将卷子好好写完?” 赵文藻死死地捏着自己的手,几乎抑制不住要放声哭起来了,他面色有些扭曲,快速道:“林学弟,我家真的没事,你们还是回去吧。” 说着他就要将门关上,林重阳已经将脚挤了进去,用膝盖将门顶住。 赵文藻不敢伤了他,便被他推门而入,慌得就要往家里逃似的。 林重阳一把扯住了他的衣袖,这才发现赵文藻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几乎要衣不蔽体,身上不仅仅青一块紫一块,甚至还粘着些奇怪的东西。 他也顾不得这些,坚定道:“赵兄,如果不是你冒险给我送信,只怕这次院试我也考不成的。如今有严大人回护,咱们可以一搏。”虽然严知府没有明说,可他明里暗里的支持,分明就是期待他和郝家有个碰撞的。 赵文藻慢慢地回头惊异地看着林重阳,他的眼圈红得可怕,可见用了多大的力量把眼泪憋回去的。 林重阳坚定地点点头,“赵兄你放心,我林家堡也能护得住赵兄一家的,咱们收拾一下回府城,等后年再下场参加院试届时必中的。” 赵文藻使劲地摇头,惨笑:“林学弟,之前……因为我太好面子并没有跟你们说家里的真实情况,我哥哥并不是被外面的无赖打的,而是……我们自己村里的,他们一直盯着呢,你看那院墙和门脸,给我们修的多好,不知情的人只会羡慕我读书好,村里供着。可谁知道,其实我以后可能都不会再读书了。” 没有利用价值,自然也就没有活路了。 那些无赖当然是受人指使的,掖县知县不作为,一切都是郝县丞说了算。 而郝家的亲戚几乎包圆了县丞、六房以及典史等职务,甚至连县衙的捕快、差役们也都是郝家找来的泼皮、混混们,其中有一半就是赵家镇出去的。 林重阳笑了笑,故作轻松道:“赵兄不要说丧气话,现在有府衙保护你,他们不敢如何的,咱们现在就走。” 赵文藻感动万分,却更不想连累他们,无力道:“他们都是些恶霸流氓,根本不管什么斯文体面……”他突然就忍不住眼泪一下子流下来,拿袖子用力擦了擦,慌乱道:“林学弟,你们还是赶紧走吧,要是那些混账来的多了,你们会被连累的。” 林重阳道:“我们都是这一届的生员,全部是有功名的,他们不敢。” 赵文藻摇头,“林学弟不了解他们,他们根本不顾忌功名,否则我兄长也不会那样……”这时候屋里传来男人的声音,“弟、谁、谁啊?” 赵文藻应了一声就要回去,林重阳已经跟着他进了影壁内,赵文藻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林重阳道:“赵兄请你相信我。” 赵文藻顿时心口一热,也顾不得觉得丢人就作揖请他进去。 放眼一望,林重阳才知道赵文藻为何那般不肯让家示人,实在是……蒋奎的破院子算破的吧,可蒋奎那也是个家,好歹是个狗窝。 赵文藻家里,除了外面看上去体面的门脸和院墙,里面根本没有一处完好的。 塌了一半的影壁墙,院内被扔满了砸碎的家什儿残骸,尤其一些破碎的盆盆罐罐,几乎让人无法下脚,正屋三间已经塌了大半,前面的院墙也都被砸塌了,挂着两张千疮百孔的破席子,看得林重阳怒火升腾。 赵文藻还记得提醒林重阳小心,别扎了脚,让林重阳差点流出眼泪来。 等走到屋外,林重阳就见里面有木棍支在地上,搭着破席子,遮的深处黑乎乎的,而前面的灶台也是塌的,锅已经被敲裂里面放着个豁口的破瓦罐,瓦罐里盛了一点黑乎乎的不知道什么东西熬的汤,屋里地上铺着草,发出一阵阵不知道什么味道的恶臭。 林重阳从来没见过如此恶劣的生存环境,他震惊得无以复加,气得浑身哆嗦,“他们、他们真是无法无天!” 赵文藻惨笑一声,“自从我兄长被打废了,我娘受不了痛苦疯了失足落水淹死了……后来我去读书考试,都是我姐姐在家里照顾,我原以为虚与委蛇考中秀才有了功名,就能带着哥哥姐姐逃出去呢……谁知……” 他擦了擦眼泪,怎么都说不下去。 林重阳关切道:“令姐呢?” 赵文藻缓缓道:“前些日子,那些恶霸们又来折腾,这一次他们丧心病狂的,我姐她……她受不住就逃走啦,但愿她平平安安的。” 林重阳忙道:“等咱们离开这里,就让人去打听令姐的下落。”他眯了眯眼就看见墙角躺着个黑乎乎的人,不知道是屋里太黑还是那人太黑,让他看不清楚。 这时候那人发出声音来,“弟,走……跟他走……别、管我!” 他似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身体也跟着颤抖起来,然后就听见呼哧呼哧拉风箱一样喘气。 林重阳走近一点,想看清楚那人,却怎么都看不清,只觉得就是黑乎乎一坨。 赵文藻怕吓着他,提醒道:“林学弟,不要看了,还是出去说话吧。” 林重阳却道:“赵大哥,我想带你和赵兄去林家堡,不知道你可愿意?” 赵文成发出嗬嗬的不知道是哭还是笑的声音,“好,走,你们、走……走……老天爷、怎么、怎么还、不让我死啊……”他似乎很激动,想自残,但是又没有力气,只能在那里晃来晃去。 赵文藻见状就赶紧冲过去按着他,大声道:“林学弟,你们还是走吧,他们不敢对你们如何的,他们是不会让我和哥哥离开的。” 赵文成拼命地动着,想让他弟弟离开,赵文藻就按着他让他不要激动。 林重阳飞快道:“赵兄不用怕,我今天是一定要带你和大哥走的,你放心吧,我连谭大人都得罪了,也不怕得罪赵家镇这些泼皮的。” 如果不知道赵文藻的事情,他不管就不管了,既然来了看到这里的惨状,那他就一定会管到底的。 郝家,不管在掖县有多大的势力,表面有多好的名声,他也一定要掰下一根牙来! 他也不等赵文藻拒绝,就去外面喊人,让赵大虎几个人守着门,王文远、陆延、庄继法、蓝琇等人和他进去,他们直接把一扇破败的门板卸下来好抬人。 第138节 赵文藻还想拒绝,却被林重阳拉开,王文远等人过去抬赵文成。 赵家哥哥啊啊啊地叫着让人不要碰他。 赵文藻也是羞愤欲死,却怎么都开不了口。 当他们摸着赵文成的时候,突然感觉黏糊糊的都吓了一跳,往亮处一看手上沾了一坨黑乎乎散发着恶臭的不知名物体。 他们第一反应不是嫌弃和恶心,而是目眦欲裂,出离愤怒地吼道:“到底怎么回事!” 赵文藻闭上眼睛,两行热泪滚滚而下,“这几天他们、每日来给我大哥泼粪、灌墨水……” “畜生!” “禽兽!” 众学生气得纷纷跺脚,陆延更是不能忍,直接开骂。 这时候赵大虎过来报告,又多了一个青皮在外面,他们直接扬言谁也不能带走赵文成,否则就是和他们赵家镇为敌。 他们还得意洋洋地说“赵文藻走也行,就是赵文成不行,”只要不放赵文成,赵文藻就跑不了。 林重阳一咬牙,“让人打水来帮赵大哥冲洗,再把车上的帘子扯过来给他盖着,我们出去看看。” 那边陆延等人愤怒交加,痛心疾首道:“赵兄,天下读书人是兄弟,你为什么不说呢?” 赵文藻胡乱抹了一把眼泪,“以前说,村里人也帮过,结果遭到他们报复,村里人也被打怕了,后来有同学想帮忙,也被勒索威胁,我、我们也不想再连累别人。”渐渐的,他也从不敢让人来村里,只出去交际,久而久之大家都不知道他家的情况。 那些畜生一边欺凌他们,却也不让他们死掉,甚至会定时往家里扔点米面。 林重阳冷声道:“今日一定要带你们走,撕开这个口子,到时候狠狠地收拾这帮畜生。” 他到了院里一把抓起自己弓,背上一壶箭,气冲冲地开门去街上,果然小院外二三十米远的地方有四个眉眼凶狠脸上带疤的汉子,一人在吊儿郎当地剔牙,一个在挖鼻孔,还有俩探头探脑,阴冷地盯着这里。 林重阳即刻弯弓搭箭,对准其中一个泼皮,大喊道:“你,给我滚过来!” 那几个泼皮一愣,见是个小娃娃,也没人当回事,其中一个还邪笑道:“哎呀呀,这么俊的小后生,还想玩箭啊,让哥哥好好教教你吧。” 林重阳冷冷道:“说的就是你,你自己过来,不过来我就射穿你的喉咙。”说着他就将箭尖上抬三寸,几人在他五十米范围内,他的右眼扫过弓把下掠过箭头然后瞄准那泼皮的咽喉便是三点一线。 他大声道:“告诉你们,我已经杀过三个人,我数到三,你要是不过来,我就要杀了你!” 跟这些肆无忌惮不讲律法的混蛋说话,要的就是气势不能考虑律法,就算自己顾忌律法不会随便杀人,可泼皮不顾忌,他们由己及人以为别人也不会顾忌。 所以林重阳说要杀他,他就以为是真的会杀了他。 他脸色一变,立刻就招呼低声道:“快去给四爷报信。” “四爷今儿不在咱们这里,龙哥他们也都跟着四爷去潍县了。” “他娘的!”那混混顿时觉得不妙,领头的四爷不在,大半兄弟也不在家,这不是要坏事? “有多少叫多少,全都叫来,今儿得火拼!” 其他人领命就要往反方向跑去喊人。 林重阳识破他们的诡计,冷声道:“谁先动,我射死谁!” 一般的弓箭手十秒钟可以射出一箭,他则二十秒三箭,这样的近距离射中三人绰绰有余。 他看那几个人被他唬住,一时间竟然没敢跑,就知道这些泼皮仗着人多势众打家劫舍,可真要是让他们单打独斗,也怕死得要命。 以此推论,他们应该不是骨干力量,骨干的话起码也有不怕死的。 他心里有数,“嗖”的一箭离弦,“咄”的一箭就钉在一个要跑混混的脚尖出,箭头深深地钻进底下,再差一毫都要射穿他的脚。 那混混虽然坏事做尽,可怕死是天性,禁不住就打了个哆嗦。 眨眼间林重阳已经继续弯弓搭箭,瞄准他,“1,2……” “别,别射!”被瞄准那人就挪了挪步子,那个小头目立刻吼道:“不许过去。” “大、大哥,我不想死啊。”过去了不一定死,不过去肯定会死。 “他不敢射你的。”那头目低吼着,不许众人过去,还举起棍子想对抗。 林重阳箭尖一偏,满弓、松弦,“嗡”的一声箭矢以快的不可思议的速度朝着那个头目飞去。 那头目躲闪不及,就被射中了肚子,惨叫着坐在地上,赵大虎笑道:“好家伙,比咱们杀猪还能叫唤呢。” 林重阳还考虑到射胸口万一自己力气不够,不如直接射腹部这样柔软的地方。 另外三个混混刚要做鸟兽散,林重阳已经又弯弓搭箭,大喊道:“滚过来!” 他已经接连射了两箭,满弓搭箭持续了好一会儿,以他的力气根本射不了几箭,所以必须要将他们赶过来。 那三人看着疼得侧卧在地的老大,也顾不得什么了,赶紧跑到了林重阳这边。 林重阳立刻吩咐自己人:“绑了。” 赵大虎立刻带着人上前,拿出捆猪的技巧,转眼间就将三个人捆起来。 这时候陆延庄继法等人就将赵文成抬出来,连同门板一起送上马车,众人纷纷上车上马,要尽快离开赵家镇。 结果他们刚走出胡同,就在街上被一群地痞无赖给截住,他们手里都拎着棍子、刀具,一个个叫嚣着,“谁都可以走,赵文成不能走!” 赵大虎低声道:“公子,小的带人拦着他们,你们先走。” 林重阳道:“不冲散他们走不了的。”他已经看到有混混将路用拒马拦住,他们的马车根本过不去。 现在的情况是对方人多势众,起码有三十来个人,自己这边只有十五六个人,还得加上赵文藻兄弟俩。 火拼是不行的,要先语言、心理战才行,他把弓箭往身上一背,然后就站在了车辕上,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些混混们。 “你们知道胆敢伤害秀才公是什么罪名吗?更何况我可是莱州府的案首!” 王文远就站在他身后大声喊,“林相公可是咱们莱州府的文曲星,你们谁敢碰他一下,我们所有读书人可不会放过你们的。我告诉你们,林案首可是提学官谭大人知府严大人亲自点的案首,他要是在你们这里少了一根头发,管你们好人坏事,阿猫阿狗的,全都要陪葬!” 王文远本来就是林重阳脑残粉,现在更是要把话说得又大又狠,以此吓唬这些混混还有赵家镇的村民们。 他这样说,其他人也跟着喊,赵大虎的人都提着刀子站在马车旁蓄势待发,确保赵家镇那些人要冲过来,他们就能第一时间冲过去,先把刀捅进敌人的心窝上。 只要无所畏惧,杀人对他们来说和杀猪一样容易。 被他们这么一喊,就有村民们打开院门三三两两的走出来,很快人越来越多。 有些老人劝那些混混们,“你们可不能作孽啊,文曲星可碰不得啊,要是伤了文曲星,老天爷是要惩罚的啊!” “是啊,不能伤害文曲星,到时候全村都要被连累。” 那群混混当先一个零头的喊道:“他抓了咱们四个人!”后面的人跟着喊:“把人交出来!” 林重阳轻蔑道:“人当然要放,难不成我带回去养猪?” “那你放人留下赵文成,赶紧滚出我们镇子。” 林重阳挑眉道:“你以为我稀罕留下来过年吗,赵文成我是一定要带走的,你们要是敢阻拦,那我就让他们四个开路。” 说着他一摆手,就有一个大汉将那受伤的混混推上前,肚子上还扎着箭呢,只是不致命,所以既没死,也没昏,只是情况也不大好。 林重阳冷笑道:“要是不赶紧给他疗伤,他可是要流血死掉的。” 那些混混们脸色一变,有人大喊道:“我们赵家人你凭什么带走。”赵文成可是上头严令要留在赵家镇的,死也要死在这里。 赵大虎虎目一瞪,凶狠道:“我也是赵家人,你要留下我给你当爹吗?还不跪下磕头叫爹。” 他这么一说,惹得对面一片骂声。 赵大虎一拍胸膛,“我赵大虎,密州赵家,谁个不服气,出来打一架。” 赵大虎个子不是很高,但是那一身的腱子肉,可不是那些人靠着多势众的泼皮能比的。 林重阳看着那帮泼皮,然后放远了视线,看着后面的那些百姓们,他们是赵家镇被泼皮们欺压着的百姓,他大声道:“我乃密水林家堡林靖公的后人,这里曾经倭寇横行,是我先祖林靖公率众驱逐倭寇,保护了赵家镇的平安。可谁会知道曾经勇敢、正义的赵家镇百姓们,居然会被你们这群恶霸无赖欺压,让你们在自家村子里为非作歹,今日我就要向先祖致敬,为民除害!” 立刻就有人跟着喊:“为民除害!”读书人的血性之气蓬勃绽发,一下子就激励了赵家镇的百姓,那些一直敢怒不敢言的村民们也如同冲破了什么牢笼一样,跟着大吼起来。 如何在演讲和群体中迅速获得认同、暗示观点、感染情绪,让大家在最短的时间内抱成团,一致对外,这一点,他远超谭大人。 他继续道:“乡亲们,以前你们被这些恶霸欺压,县衙被他们把持令状告无门。现在我要告诉你们,今时不同往日,知府严大人已经下令,一定要严惩本地恶霸,本案首先来带走赵文成兄弟,严知府带着府衙官兵已经在路上,很快就会到达这里剿灭这些恶霸!” 少不得要虚虚实实,先把百姓们调动起来,拦着混混,让他将赵文成兄弟俩带出去。 看见百姓们的情绪被调动起来,林重阳就示意大家将赵文成抬出来一点,大家让开,让百姓们可以看到赵文成。 林重阳沉痛道:“你们赵家镇本也是忠义之后,贤良聚集之地,为什么能容忍这样的畜生们为祸乡里,居然将两个有大好前途的学生伤成这样!”他表情愤懑,声音越发高亢,对那些混混吼道:“你们睁开眼睛好好看看,看看你们昔日犯下的罪行,他日断头台上,不要有任何怨言!” 赵家镇的村民们围过来的越来越多,他们很多人是看着赵家兄弟俩长大的,还有人是知道赵家兄弟的惨状的,只是现在亲眼看着,那个曾经比赵文藻还要俊秀潇洒聪慧开朗的少年居然就是门板上那么黑乎乎的一坨,村民们愤怒了。 因为赵文成的惨状,还有林重阳给的信心——知府严大人带兵支援,他们都勇气爆棚高声怒骂着,有人直接就把拒马给搬开,开始朝着那些混混们扔石头,扔烂菜叶子,还有人怒吼着:“族长呢,怎么当缩头乌龟了!” 因为他们的愤怒,那些地痞们也开始反击,他们对村民拳打脚踢,还有人用棍子打砸那些村民们。 村民们也都纷纷还击,一时间赵家镇的人自己混战成团。 林重阳瞅准时机,让车夫驾车赶紧离开,村民们拦着那些混混,给他们赢得了时间,马车在前,骑马的断后,从赵家镇撤出去。 临走的时候,林重阳还瞄准了几个看起来很凶悍的泼皮,直接射翻他们。不会死,但是会让他们失去战斗力。 第108章 擒拿归案 他们离开赵家镇便加速赶路, 两刻钟后前面突然来了一群步伐整齐的人, 他们一个个面貌凶狠, 看着像泼皮混混,却比泼皮混混们强壮几倍。 一看就不是正宗的混混, 反而更像是当兵的。 他们一字排开, 将林重阳的马车拦下。 林重阳站在车辕上,扬声道:“我们是府衙严知府的人, 严知府已经下令对赵家镇进行严惩, 你们不是土匪最好不要掺和, 免得到时候惹上官司, 到时候被顶罪谋逆可就不好了。 他这么一说,那队人就开始交头接耳。他们的确是拿了钱然后过来走个过场的, 因为见不得光, 所以才要乔装打扮的,要是严知府真的来,那可得不偿失。 再说, 他们之前就说过只是走个过场,壮壮声势,让他们打架是不可能的,杀人更不行, 他们可不会拿自己性命开玩笑。 见他们那般林重阳越发肯定自己的判断,继续大声道:“知府严大人正带着人马赶过来,你们要是走晚了被撞上,可别说我们不为兄弟们考虑。” 说着他就让赵大虎将钱袋子拿过来, 里面总也有十几两银子,又把自己从大爷爷那里得来的一块上等玉佩也摘下来放进去,一起扔过去,“给兄弟们打酒喝。还送你们一句,花无百日红,谁家也不是不老松!”这话直指郝家。 为首的一人喊道:“咱们路过这里,可不是受人指使的,既然你们是严大人的人,就此别过!”他们拿了钱袋火速离去,连赵家镇也不去了。 虽然林重阳很想问问到底谁雇佣他们的,但这时候也不好节外生枝,还是先回府城为妙。 他也知道知道郝家人是不可能亲自出面的,还得赶紧回去和常先生商量对策。 谁知路上被这么一阻拦,后面就有二十几个泼皮追上来,他们怪叫着,一副不管不顾要血战一场的架势。 第139节 赵大虎面色一变,立刻就让自己人抄家伙保护公子,还不等两拨人打在一起,很快前方又是一阵烟尘四起,就有马车、马匹等飞驰而来。 有人高喊着,“林案首、赵兄莫慌,我们前来支援!” “潍县考生支援林案首!” “昌邑考生唯林案首马首是瞻!” 这么喊着,就有乌压压的人群一起赶来,看那浩浩荡荡的架势,起码得有五六十人上下。 这……林重阳都愣了,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他想问,突然发现发不出声音来,他咳嗽一声,用上力气只有沙哑低沉的声音在喉咙里回响。 嗓子使用过度,有点哑了。 他说不出话来,急得给同伴们打手势,来了这么多人,正好把那些泼皮们包圆,拿下几个头目好送去府衙审问,怎么也要掰下郝家的一颗牙来。 郝家要是敢出面包庇,就一锅端,不敢那就拔牙。 几个人不明白他的意思,在那里瞎猜,这时候林大秀和沈之仪从那群考生里赶过来。见儿子那样,林大秀可急坏了,一把就将儿子抱过来,“小九,小九?” 林重阳抱歉地笑笑指了指嗓子,表示说不出话来,林大秀赶紧拿水囊给他喝水润嗓子,林重阳这才觉得好一点。 沈之仪挥挥手,指挥众人,“去抓几个带头的泼皮,其他人也不要放过。” 赵大虎就带人冲过去,有些没进学的考生们,本来就憋着一肚子火呢,现在见人多势众,有机会发泄,也都提着砖头的,拿着棍子的冲过去,稀里哗啦一通乱战。 结果二十来个泼皮一个也没跑了,全被打翻在地,一个个哭爹喊娘的。 等他们都倒下了,知府衙门的韩推官领着府衙的捕快差役们也赶到了,一边大喊着,“林案首在何处,可曾受伤?”“这些杀千刀的,简直无法无天了,居然敢伤害林案首,看不剁了他们喂狗。” 很快林重阳就去和韩推官见礼致谢,一开口嗓子沙哑,韩推官让他不要说话。 韩推官忍不住叹道:“林案首,你啊,这个!”他竖起大拇指,狠狠地晃了晃,他也不是说虚的,赵家镇的事儿,下面人都知道,可还没有一个人管得了呢。 为什么? 民不告官不究啊。 百姓们被欺压,有人告,但是要先在县衙走过场,不需要到府衙。县衙还不是他们的天下?有人去告内部解决,根本告不赢也告不上去,最后还反被加倍报复。 想去府衙告状?呵呵,去的了么,府衙又不是随便给老百姓进的地方。 所以就算有人知道,也到不了府衙,府衙也不会管。 府衙就算去管,这些无赖们就说自己没犯事,又吼几句官兵随便抓人,他们可不是良民会害怕官差。 官差们都害怕这些泼皮无赖,有时候办案子都要靠他们呢。 更何况府衙下面的差役们,有多少被他们收买成了他们的人,还不一定呢。 林重阳已经拿了炭笔,接下来他就只能连说带写带比划了。 “请韩推官派人将他们带回去审讯。” 你掖县县衙管不了,莱州府衙总能管吧,以前没有借口管,现在有赵文藻兄弟以及赵家镇的百姓作证,总能名正言顺地管吧。 铲除这个大毒瘤,也是一个政绩不是,他相信严知府不会错过的。 只是要尽快,免得又被掖县县衙给扯回去,毕竟在县衙境内发生的械斗,就应该去县衙解决。 他不想去! 韩推官先派人将那些泼皮们栓成一串,着人火速押回府衙。 林重阳又给韩推官出主意:这些泼皮无赖互相勾结,横向乡里欺男霸女残害百姓,肯定还有同伙,这个时候韩通判不妨借机去搜查一番,若是有同伙一并拘了。 他这是给韩推官出主意呢,顺便给点好处,这些泼皮无赖们势力庞大,韩推官怎么可能没有耳闻,必然也知道不少情况,既然严知府下了命令让他带府衙捕快们前来,那自然是要下力气铲除这个毒瘤的,不管韩推官以前怎么想的,现在他必须要和知府大人共进退。 去搜查一番,跟那些无赖们继续结结仇,加深一下矛盾,顺便也让他们搜刮一下,那些泼皮无赖没少打家劫舍的,肯定攒下不少东西,让韩推官带着府衙的差役发发财,这也是他们的惯例。 韩推官还没想到林重阳是这个意思,但他已经想到自己要带人如何如何,可以顺便发一笔财的,当然立刻就拍着胸脯答应。 赵文藻根本没想到因为自己兄弟俩的事情会引起这么大的阵仗,从自己兄长被威胁起他们苦苦挣扎想尽了办法,结果不管怎么努力,只会招来更大的报复,根本没人能为他们撑腰。 却没想到这位林案首居然就做到了! 他感激涕零,长跪不起。 人家一给自己行大礼林重阳就浑身发麻,各种害羞,赶紧把赵文藻给扶起来。 当然,少不得要让王文远陆延等人将赵文藻的情况广而告之一下,让人都知道郝家的恶行。 如今有赵文藻兄弟俩在场,其他人再无怀疑。这些读书人本就是热血少年,如今耳闻目睹,尤其是看到赵文藻大哥的惨状,当真是义愤填膺,恨不得冲进郝家去问个清楚。 有掖县考生泪流不止,“咱们同年已久,居然什么都不知道。” “是呢,一直以为郝家是掖县的大善人,积善之家,没想到居然做出这种禽兽不如的事情。” “亏得咱们还一直围着郝令昌奉承他,实在是羞耻!” 林重阳见众人纷纷自责,又表示:也不是诸位的过错,郝家积善之家不假,行善多年也是真,只是有几个人借着祖宗余荫横行乡里,坏事做尽,却又欺上瞒下不使人知晓,咱们被蒙在鼓里,也是人家竭力营造的结果。 他写着,就有人帮他念着,很快诸人都知道他的意思。 从前有人觉得赵文藻才学甚高,为何一定要跟着郝令昌给他做陪衬,实在是想不通,甚至有些不齿。 现在他们悔不当初,纷纷给赵文藻致歉。 很快,除了郝令昌的死党,其他几县的案首,昌邑丁尚弘、平度的官清平也都公开发表了对郝家的憎恶,两县的诸位考生们也立刻紧随其后,愿意声援赵文藻,声讨郝家恶行。 看着林重阳被众学生们围在里面,里三层外三层的,林大秀和沈之仪站在马车前看着。 沈之仪摸了摸下巴,对林大秀道:“林兄生了个好儿子,哎,让我都忍不住有些嫉妒。” 自己也是神童出身,自从第一次被人害,就开始不相信别人,处处提防算计,之所以和林重阳合得来,也是因为林重阳为人温和少算计,且看起来还带着娇憨的孩子气。 没想到就这么一个孩子气的人,居然能做成这样的大事。 自己殚精竭虑靠着选文来营造名声,希望能够得到名师赏识,却没有林重阳振臂一呼来得更有力。 想想自己过度追求看重那些虚名,过度计较得失,斤斤计较,似乎真的……让人不屑啊。 看着这一幕,他觉得自己被林重阳上了生动的一课,不图回报地去做一件事,才能不计较得失,不囿于眼前利益,才能全力以赴,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同样也会收获意想不到的好处。 他朝着林大秀拱拱手,“林兄,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林大秀也没挽留他,这里乱哄哄的,儿子估计也没工夫和他们说话,看得出沈之仪很受触动,岂止是他也,自己这个做爹的都惊讶万分呢。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府城赶,还有人在各自案首的组织下,自发去掖县县衙,他们要去为赵文藻鸣冤,顺便监视着掖县县衙的动静,免得他们搞破坏。 星夜兼程天亮方回到了府衙,众人居然都感觉不到疲累和饥饿。不过早就有人提前回城打点,文魁楼送上百姓餐,声援学生们,这么一来,文魁楼在读书人的心目中一下子直接超过纳福楼就成为第一位。 林重阳和赵文藻等人少不得要再三感谢那些考生们,林重阳还得安抚约束他们,免得有人情绪过度激动,趁机做出别的什么事情来。要知道一旦出现集会,成为一个群体,人的自我约束能力就会成为零,法不责众、众既法律的意识会悄然冒头,一个不慎,很容易就会弄出乱子来。 所以他让他们回去写声讨文章,越多越好,这样就可以让他们发泄过度的愤怒和精力。 虽然很累,可他和王文远、陆延等人,还是第一时间求见严知府。 第109章 绝不妥协 严知府早等着呢, 云板一响, 他立刻带了人出来见林重阳等。 “参见先生。”诸考生们行礼。 严知府一脸严肃沉痛, “免礼,诸位做得很好, 保护同学为民除害, 铲除此毒瘤,以后整个掖县风气都会为之一清。” 众人连忙谦虚表示不敢居功。 严知府又表扬激励了他们几句, 还要单独安慰赵文藻几句, 让他只管放心, 朝廷绝对不会任由学生们受委屈的, 然后安排他们去歇息,只留下林重阳说话。 众人离开, 常先生就走进来, 重新见礼。 看着林重阳说不出话来的样子,严知府甚是怜惜,让人赶紧把最好的郎中请来给林案首诊治, 又吩咐人去拿他老家带来的秋梨枇杷膏,用温水冲了给林重阳喝。 林重阳恭敬不如聪明,喝下去一碗果然觉得舒服,不过还是需要好好休息, 少说话。 接下来,他少不得还得连说带写将当时的情况原原本本地告知严知府,没有任何遗漏,免得严知府行事受阻。 他捏着炭笔运笔如飞, 一笔林氏独特的草行书结合字体都练出来了。 常先生看得直言惊险,严知府深以为然,说起来他十来年从知县按部就班连熬带送礼升到知府,这么多年还真是太太平平的,都没干过什么出格的,更是惊险都没遇到两回。这一次如果不是自己真的还想升升职,他还真不一定能狠下心来对付郝家呢。 现在见赵家镇的状况居然如此严峻,恨恨地一拍案桌,“他们简直是无法无天!” 林重阳自然不会责问说你一个知府怎么能任由下面乱来,反而还要替严知府找借口:中间隔着一个县衙,阻隔了视听,先生也根本了解不到真相。且赵家兄弟被人害得怕了,根本不敢再声张,先生又从何得知。 严知府心里好受一点,表示一定要严惩这些凶徒,好好处理这件事情。 常先生道:“东翁,掖县甄知县已经在二堂候着请罪。” 赵家镇变成了贼窝,百姓们敢怒不敢言,这是事实谁也没有办法抵赖,第一个罪名就是甄知县渎职不作为,竟让下面如此乌烟瘴气。 严知府气道:“这会儿他消息倒是灵通,早干嘛去?当官哪能如此胡来,以为做三年锯嘴的葫芦就行了?” 林重阳道:先生,俗话说法不责众,这么多暴徒若是用同一个罪名不好收拾他们,不如府衙张贴告示,让所有受他们欺压的百姓们前来告状,恰好学生们义愤填膺,可以帮着写状子,到时候雪片般的状纸飞过来,这些暴徒要如何处置,自然是先生说了算。 罪名不够,或者有人包庇,再闹一下,估计还得放了大半,只能拿下几个领头的。 若是这样一来,谁也别想跑,谁求情一起拿下,严知府拍案叫好,“就这么办!” 他让林重阳去休息,又责令郎中不管用什么方法,要让林重阳尽快开口说话,别把嗓子毁了。 之后他立刻将同知、通判等属官以及兵房、刑房的典吏们都找来,开了一个紧急会议,宗旨就是一定要将这件事情处理圆满。 这就是自己擢升的一个契机,谁要是不尽心尽力,挡了自己擢升的路子,那自己就不让他们好过。 “我不管你们平时有什么正路子,野路子,现在都给本官拿出吃奶的力气,必须铲除这个毒瘤!” “大人放心,某等全力以赴,为民除害!” 平日里庸庸碌碌甚至欺压良民的差役们也一个个都感觉正义感爆棚,正在替天行道,做高尚的事业。 当然,也有眼线立刻就要将各种消息送去郝家。 郝家如今也是上下震动。 郝县丞正和心腹们开会,他一跺脚,恨道:“早就该把那俩白眼狼处置掉,也不会生出这些事端。” 他的第一得力大管家郝来道:“老爷不必动怒,咱们并没有直接出面,不管怎么查,也查不到老爷头上。” 又有人道:“就是,老爷不必担心,咱们郝家积善行德之家,哪里是他们信口雌黄就能害得了的,咱们这就去府衙,与知府大人澄清事实真相。” 第140节 商量了半日,郝县丞决定还是去府衙走一趟,知县都去请罪,自己这个掖县二把手自然也不能置之度外。 他恨恨道:“这个林重阳,哪里是个孩子,分明就是个狼崽子!” “老爷放心,咱们有的是办法收拾他。” “哦,对了,那个赵文藻和那个叫什么来着,他哥哥,如今正在府衙,指不定已经告了咱家多少黑状。”郝县丞觉得赵文藻是个问题,因为当初儿子读书是他出面请他一起的。 郝来道:“老爷放心,您找赵文藻读书,是给好处的,其他的您也不知道,就算他被无赖威胁那怎么能怪到老爷头上呢?他们兄弟平日里不检点,得罪人也是有的,这个老爷可就不知道了。” 郝县丞连连点头,“是了,我找他读书是帮衬他,他被人毒打却与我无关,他不能想当然把两件事扯在一起。我们郝家对县里的读书人可是十分优待帮衬的,绝对不会干这种事情。”他有了主意,就去换了官服,匆忙就要去府衙,却被小厮告知少爷正拿把刀要自己抹脖子呢。 郝县丞顿时浑身虚软,少不得又去哄儿子,没到跟前就见家里女人老的小的都在那里求郝令昌放下刀不要伤到自己。 尤其是他老婆,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现在更是要什么给什么。 他想过去却被大管家拉住,“老爷,先去府衙吧,等把林重阳解决了少爷自然就好了。” 郝县丞点点头,一狠心,“走。” 刚走了几步,就听见后面传来女人们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我的儿啊,娘求你啦,快放下吧……” 郝县丞去府衙的时候,根本见不到知府大人的面,连甄知县还一直摇摇欲坠地跪在二堂的地上没人理睬呢。 他犹豫了一下,决定先绕道悄悄去提学官署,偷偷面见谭大人讨个主意,看看能不能请谭大人给打点一下省里。 而林重阳等人就回去先要安抚各县的学生,参与赵家镇事件并没有过本次院试的,林重阳和赵文藻以及各位案首们,挨个致谢鼓励,请他们回去好好读书,后年再战院试,并且拍着胸脯保证,学习上有什么问题,只管送信给诸位同学。 第二日新进学的考生们一起参加了面覆。 虽然还是两拨人,可围在林重阳身边的显然远远超过了郝令昌那边的。 短短的几日不见,郝令昌已经跟变了个人一样,不但瘦了很多,整个人看起来阴沉沉的,看人的时候眼神带着森森之意。 而陆延等人看他的时候也十分不齿,怒目相向,一时间两拨人有些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 郝令昌看着林重阳冷冷道:“林案首可真是少年得志,逼迫了提学大人又要逼死甄知县,真是了不起。” 陈祖道附和道:“就是,十年寒窗不容易,得饶人处且饶人。” 这是为甄知县鸣不平了,林重阳反唇相讥,“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山薯。”这时候还没红薯,山薯就是山药,大家自然知道的。 甄知县好歹也是同进士出身,怎么就不能挺直了腰杆为民做主?竟然被郝家玩弄股掌中,实在是不该。 很快谭提学出现,书吏大声道:“提学大人到,禁止喧哗。” 谭提学虽然尽量保持面色如常,不过大家都心里有事总觉得他眼神锋利,不是那么高兴。 不过谭提学也没说题外话,照例鼓励生员,然后提出要求,尤其是岁试,还要领他们展望未来,有条件的通过科试就可以参加来年的乡试。 总共说了不过几句话,就开始面覆,让他们做了一篇四书文章。 做完之后,谭提学当场阅卷,然后将新入学的一百五十名生员分给各学校。 府学补了三十来人,其他县多则二十,少则十人,因为三年两试,附生员积累下来人数也不少,所以如今并不按照初期的定额。因那只是廪膳生员名额,等他们出缺了,才能由增光生员补上。 林重阳、庄继法、陆延、蓝琇、王文远等各县前五名入了府学,其他人各自入本县的县学,而林重阳、郝令昌等院试前五名直接补为府学的廪膳生员。 谭提学也没有再另选时间给他们举行簪花会,直接就在考棚大堂简单走了一下过场,然后宣布本次莱州府童生试圆满结束,他要准备去青州府,之后就让各生员回家准备入学。 不过他将郝令昌和林重阳留下单独说话,带着二人去了他临时书房,这里安静,也不会被人偷听。 王文远等人见林重阳被留下,他们也不走,就在点名的穿堂大厅那里等,免得有什么事情。 谭提学待众学生走后,对林重阳问道:“林案首,赵文藻是怎么回事?” 林重阳施礼,面色悲愤道:“学生只是知道大概,不能说出其惨状之百分之一,如果先生想知道想尽细节,不如找赵兄来说话,。” 郝令昌冷嗤道:“林承阳你可不要想着血口喷人,栽赃嫁祸!” 林重阳却不理睬他,在谭大人面前还是闭嘴的好。 见他不接招,郝令昌就感觉挥出去的拳头没有着力点,反而弄得他更加郁闷。 谭提学叹了口气,“好在严知府已经表示要严惩那些恶霸,赵家兄弟也就得救了。” 知道他绝对不会将罪责和郝家沾边的,林重阳就更不想说话,话不投机半句多,哪怕再大的官,如果心存偏颇,已经失去了为官的本分。 当然这是官之常情。 谭提学看这个学生小小年纪,居然胆大包天,又一副油盐不进的架势,原本那日他拒绝自己,自己没有怪责他,还选他为案首,他不但没有上门谢恩,反而一副不卑不亢的样子,着实让人有种如鲠在喉的感觉。 原本还想当个和事佬,让他和郝令昌和解,以后在府学抬头不见低头见,也不至于太难看。 最主要的是,和解了,这件事到此为止,至于赵文藻的事情,就严惩那些恶霸即可,不要牵连无辜。 可林重阳显然不买账的。 谭提学就觉得这孩子还真是林家出来的,一样的倔强、不通世故,怪不得林家这么多年没个进士,就这样的犟种,能在官场上混开才怪呢。 他也懒得再说什么,总不能一个提学大人跟一个小学生第三下气吧,点到为止,小学生故意不答腔,分明就是不想和解,他也不必自贬身份。 他摆摆手就让林重阳走了。 林重阳走后,郝令昌的表情就几近崩溃,“姨夫,你看见这个小王八蛋那嚣张的样子了吧,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真是让人恶心。他这是被人当枪使,要拿我们郝家开刀呢。” 谭提学脸色冷肃,低声斥道:“噤声,休得胡言。” 可郝令昌怎么是那么听话的,越是不让他说话他反而更要说,还要大说特说,直接就说严知府想捞政绩,暗中指使林重阳他们陷害郝家。 谭提学一拍桌子,“那我问你,赵文成的惨案,是不是你们指使的?” 郝令昌哈一声怪笑,“他惨?我还觉得他不够惨,便宜他了呢,要是让我收拾他,他还能喘气才怪呢。” 谭提学怒道:“郝令昌,你给我闭嘴,能不能说人话!” 郝令昌立刻嘴巴一瘪,就开始哭,一口一个姨夫叫着,“我说说气话嘛,赵文成的事儿我们怎么会知道,当时我就跟郝来说教训他一下好了,到底怎么教训的,教训多久,外甥也不知道啊。” 谭提学看了他一眼,见他哭得可怜兮兮的,忍不住又心软,小时候令昌就是个善良心软的孩子,蚂蚁都舍不得踩死呢,看到小厮挨打还求情,偷馒头给小厮吃。 这样的孩子,坏不到哪里去。 所以这件事定然是郝来那家奴背着主子在外为非作歹,他道:“回去好好读书上进,不要惹是生非,再这样下去,朝中那位也保不住你们。” 郝令昌撇嘴,却也没反驳。 林重阳等人离开考棚以后,就和那些并不热衷帮助赵文藻的生员告辞,让他们早日回去准备进学,而要进府学的全部留下了,其他还有十几个,总共三十左右生员要留下帮忙。 林重阳就请常先生讨了严知府的令,将那些最活跃积极的书生们安排去府学,那里有教室和宿舍,也有伙房,可以解决住宿吃饭以及写文章的需求。 很快这些新晋生员们也都忙碌起来,因为数不清的百姓开始来府衙告状。 对于老百姓来说,这可是多年难遇的机会,居然不用通过县衙可以直接去府衙告状。 赵家镇本镇的百姓、四邻村落的,乃至几十里外的,甚至还有邻县的,凡受过那些泼皮混混们伤害的,全都扶老携幼地来告状。 一时间府衙门前哀嚎遍野,儿子被打死的,媳妇被强奸的,女儿被抢的,棺材本被抢的……甚至还有孕妇被奸杀的……各种暴行惨不忍睹。 只怕郝家也根本想不到,在他们的庇护下,那些混账东西能做出这样让人发指的事情来。 他们只是用这些泼皮当打手,替他们做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勾当,为了好管理,还将他们都安置在赵家镇居住,谁知道反而更助长了他们的气焰,出行必成群结伙,看中什么就拿,不给就抢,不让抢就打。 从最开始的一把菜、一把粮、一只鸡,到一头牛一口猪,再到女人、钱财…… 他们俨然成了一个新兴黑帮势力。 如果不是林重阳一群生员突然带人冲过去,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若正儿八经地去缉拿或者论罪,根本就不能突破他们。 现在留守的大小头目抓了多半,又有百姓们血泪控诉,这些爪牙们死罪是难逃的。林重阳建议常先生主审那些头目,最重要的是撬开他们的嘴,让他们交代幕后主使。 虽然他们自己犯的罪就够死八百回的,但是最初让他们聚集起来的那个人,以及吩咐他们做过哪些事情,都要交代。 这才是最主要的。 不过审讯不理想,这就是些泼皮无赖,他们最是油嘴滑舌、胡搅蛮缠,上刑都不怕,他们最知道怎么对付这些差役,所以大牢里的刑具对他们一时间也没起作用。 林重阳听常先生的意思,似乎真的很棘手,那些泼皮们被指控的罪状都认,就是不招谁指使他们。林重阳不会亲自去审讯那些泼皮,他不懂刑讯,并且说实话,虽然已经射过人,可让他眼瞅着实施酷刑,他也没法接受。 不过他知道这些无赖并非表现得那么强硬,他们怕死得很,他给常先生出主意,声音嘶哑低沉,“常兄,这个事情好办啊。”他附耳出主意。 常先生微微颔首,笑道:“可行。” 第110章 妙计逼供 常先生去安排, 将林重阳的办法告诉那些负责审讯的差役们, 把几个小头目提审出来让百姓们围观, 集中审一个,如果不肯招, 那好办啊, 把他往百姓堆里一扔,只要求别弄死, 其他随意。 那些百姓们就一拥而上, 跟踹烂泥一样把个大汉你一拳我以脚, 你掐一把, 我拧一把的,最后就烂泥一样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 负责审讯的刑房胥吏, 少不得还得让仵作给他验伤, 然后紧急治疗一下免得死了。 然后审讯第二个,还不招,继续。 第三个, 不等审讯,求着招供。 一个招供,所有人都抢着招供,唯恐比别人慢了, 说得少了,再被扔进人群里被撕扯碎了。 最后一个个都按手印画押,再关进普通牢房去,严加看守, 免得被人提前弄死。 严知府也是下了死命令的,谁看管的牢犯死了一个,牢头进去顶替,看你还敢不敢收人钱下黑手。 几日后,林重阳被常先生请到了严知府的三堂书房里。 这几天每个人都是又亢奋又疲惫,但是精神都不错。 尤其是严知府,仿佛看到升迁的任命书在跟自己招手,自然是更加精神抖擞。 他让林重阳落座,还让常先生给他盛了一碗润喉清肺的银耳燕窝羹。 林重阳很是不好意思,哪里有来这里吃汤的,文魁楼的汤比知府的可好喝多了呢,不过他也只能赶紧喝下去,不耽误正事。 严知府笑道:“好喝吧,好喝再来一碗。”他看林重阳喝得那么快,还寻思好喝得很呢。 林重阳忙道:“先生爱惜学生,感激不尽,一碗足矣。”还是说正事吧,家里吃饱饭来的啊,谁还指望知府大人管饭呢。 严知府却也不急,还和他说笑几句,自从林重阳在院试考场上拍案而起,后来又主动请辞,反而还得了囧大先生那样美誉,再到林重阳攻破赵家镇主动对郝家出击,严知府已经将林重阳当自己心腹。 现在对他和常先生都差不多,随意得很。 只是林重阳却没打心眼里跟他随意,毕竟人家可是知府大人,他随便可以,自己可不能得意忘形。 得意忘形的,早就死翘翘了。 严知府示意常先生将一箱子的口供放在林重阳面前。 第141节 林重阳看了看,还真是……罄竹难书啊,竟然有这么多,和百姓们的状书也差不多了。 他拿出最上面一沓子头目们的口供看,看了十几份之后眉头就紧锁起来。 严知府看他小脸皱成个包子,温声道:“哪里不对劲?” 林重阳嗓子还是哑哑的,不使劲说不出,使劲也没用,所以说话很费劲。 他道:“先生,半个字没有提郝家。” 严知府还没来得及看呢,便拿过去看了看,果然如此,他看向常先生,“怎么会这样?” 常先生道:“东翁,林案首,郝家毕竟是有名望的家族,虽然在掖县只手遮天,可一切都是用了手段的,并没有公开做什么残暴之事。为了顾惜自己的名声避免惹祸上身,我估计他们是专门有人联系这些泼皮,用的不是郝家的名头,所以招供的时候,他们也没法直接扯上郝家。” 严知府气道:“这帮奸诈小人。” 这也是郝家谨慎之处,他们多少年的积累,只要不是谋逆大罪,一般的罪名也不能治他们。 不过如果找到郝家在外面做坏事的代理人,也一样可以定他们的罪,虽然不能将他们连根拔起,断掉左膀右臂还是可以的。 林重阳就将自己分析说出来,严知府点点头。 常先生笑道:“那就劳烦林案首继续展示你出神入化的画技了。” 林重阳不好意思道:“让先生和常兄见笑,不过是雕虫小技,上不得台面的。” 好在画画比写话本还高级点,大爷爷不会觉得这是不务正业,奇技淫巧,所以没有制止他的爱好。 林重阳也不耽误时间,立刻告辞知府,由常先生陪着,一起去提审那些泼皮,按照他们的描述来画几个联系人的素描画像。 联络他们的一共有三个,其中最重要的是个就是赵四! 赵四原名赵守义,却是杨家屯的人,当初就是他将他们召集起来,后来还带了好几批人来和他们会合,住在一起,平日里出谋划策带着他们做坏事也是他拿主意的。 比如残害赵文藻一家,另外有好多事情,有和赵文藻差不多的,也有强抢民女或者抢人土地、财物者。 林重阳断定,这个赵四肯定和郝家的人有接触,拿到他就等于成功了一半。 经过审问,得知事发当日,赵四带了人去平度,所以才能让林重阳他们那么容易带走了赵文成。 按照他们的意思,只要赵四在,谁也带不走赵文成,哪怕血流成河,大不了鱼死网破。 见他们居然还敢嘴硬威胁,气得林重阳走的时候让人狠揍他们一顿,千万不要留情。 他拿着素描画和常先生去了隔壁,“常兄,当务之急,赶紧找到这个赵四。” 有知府大人统筹安排,赵四绝对跑不掉,现在他在平度,估计都不知道这里的事情,正好可以派人去围堵。 严知府派人往平度县衙送信,若是有赵四的消息立即缉捕捉拿,结果那赵四居然得到消息,就地化整为零,带着一群泼皮直接失了踪迹,不知道藏匿去了哪里。 而平度那家原本正被他们勒索的布庄倒是解了围。 严知府勒令各地围设关卡一定要抓到赵四,既不能让他跑了,也不能让他被人灭口。 林重阳也找赵大虎悄悄安排一番。 赵大虎这些天跟着林重阳做事情,感觉比卖肉有意思,最近把肉摊子都交给别人,他专心听林重阳吩咐。 随时待命。 两日后,赵大虎回来汇报:“公子,最近小的派人四处打听,已经有眉目了。” 自从拿到赵四的画像起,赵大虎几乎发动了所有认识的人,他们再发动自己认识的,尤其是那些走街串户的货郎、卖豆腐、卖肉的,几乎涵盖了掖县以及邻县的大部分村落。 终于在掖县一个叫凤凰屯的地方发现赵四的蛛丝马迹。 林重阳大喜,“那就加快速度,别让郝家的人灭口了。” 赵大虎拱手:“公子只管等消息,小的亲自带人去。” 林重阳少不得还得叮嘱他不要走漏消息,尤其是府衙,那里面还真是鱼龙混杂的,有跟严知府一心的,还有整日混日子的,自然也有被人收买的。 赵大虎拍拍胸脯,“公子放心。”看着赵大虎离开的背影,林重阳笑了笑,这个赵大虎的确挺能干的,主要是为人还踏实,在文魁楼也没那么多花花肠子。 赵一刀能养这么一个好儿子,也真是改换基因了。 知府衙门在明,赵大虎在暗,双重打压之下,赵四到底是被抓到,其过程也非常富有戏剧化,因为郝家的人也在暗中寻找他。 甚至可以说恰好是因为郝家的人出面寻找,林重阳让赵大虎等人肆意散播郝家要杀人灭口的言论,才使得赵四逃跑的时候为了躲避郝家的人直接撞入了赵大虎的包围圈。 好一个瓮中捉鳖! 赵大虎捉到赵四以后,还留下其他人假装寻找,只带了一个人悄悄地就把赵四和两头猪一起拉了回来。 所以当林重阳见到赵四的时候,他正一身猪粪,和两头猪一起被关在骡车上呢。 他被绑着手脚,塞着嘴巴,上面还盖着干草,一路上竟然真没人发现。当然这也得利于林重阳给赵大虎从严知府那里领来的府衙办事牌,他是帮府衙办正事的,路上不会接受盘问。 赵大虎原本是要将赵四脱下来洗刷干净的,不过林重阳知道后让他不要动,直接扔在车上即可。 虽然赵大虎不明白为什么,却也照做。 林重阳就拿着那副画像去了文魁楼放柴火的小院,跟素描一对比,还真是很像,那对距离很远的绿豆眼长得特有个性。 他拿帕子将口鼻围住,站在一堆高高的柴火堆上,打量了片刻,“赵四。” 赵四一脸的生无可恋,哀求地看着他,希望他给自己弄出去。 林重阳笑道:“我跟你打个商量,你知道是什么吧?” 赵四眼珠子骨碌碌转,摇头,林重阳哼了一声,“这么笨啊,那算了,你就去猪圈呆着吧。” 他作势要走,赵四记得呜呜呜地求他。 林重阳便坐在柴火堆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手里轻摇着那张素描画扇风,“那就说说看吧,你知道我对什么好奇。” 他抬了抬下巴,赵大虎上前将赵四嘴里塞的臭袜子给掏出来。 赵四立刻大口大口地喘气,这些天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 他立刻哀求道:“好公子,饶了小的吧,小的就是个混子,什么也……” “给他堵上!”林重阳冷笑,不想说拉倒,那就继续和猪住在一起吧,看你是不是个硬气的。 无视赵四在后面哀求,林重阳顾自走了。 第二日一早,赵大虎就说赵四照了,什么都说了,只求林重阳让他出来,不要和几头猪关在一起了。 昨天晚上一头公猪发情,居然将他当母猪拱来拱去的,差点给他拱散架。 赵大虎笑道:“公子真是有办法,赵四问什么说什么。” 林重阳放下筷子,对林大秀和林承泽道:“爹,哥,我吃饱了,先去瞧瞧。” 他去了小院,赵四已经被洗刷干净,还换了一身干净的布衣,正瑟缩在角落里啃黑面馒头呢。 见到林重阳,他再也不敢犹豫什么,跪在地上就求饶,“林案首,我全招,从我十三岁那年开始,就是郝家的老管家周济我长大的,后来还给我娶了媳妇,我爹娘没了以后,我就跟着郝来干,他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去祸害赵文成兄弟俩,就是好管家让我干的,还有收买董晖和考棚的差役,也是他吩咐的。” 林重阳哼了一声,“果然如此吗?” 赵四是怕惨了他,连连磕头,“如此,如此的,绝对没有谎话。” 林重阳道:“是他吩咐你做的,还是没吩咐你也做了?” 他要把这些能问的都问了,到时候和郝家管家对质的时候,也不怕他们狡辩。 赵四竹筒倒豆子一样,全部讲了一遍。 林重阳发现郝来每次吩咐赵四给谁谁点颜色瞧瞧,他们就去毒打一顿,若是说狠狠收拾一顿,那就没有底线,反正这些混混惯做这个,只要不死就行,打残废是常有的事,伴随着的还有勒索抢夺钱物、欺凌人家其子女儿等罪恶行径。 听完以后,林重阳半晌无语,最后道:“赵四,你爹娘怎么就给你生了一个脑袋。”说完,他转身就走了。 那赵四还没听明白,“林案首,什么意思啊?” 赵大虎踹了他一脚,“你就庆幸只有一个脑袋吧,要是有一百个都不够砍的。” 赵四听那意思是要砍自己脑袋,直接就昏死过去。 第111章 入学 拿到了赵四的口供, 林重阳就带着赵大虎将口供和赵四一起送入府衙与韩推官交接, 再跟常先生汇报一下, 又去拜见严知府。 如今严知府忙得跟个陀螺一样,他得让人加紧审理抓来的那些泼皮, 整理口供, 编成案卷,等审理过郝来拿到确切口供就可以给上级上书陈述案情移送案卷。 他没有闲着立刻就着人拿了郝来大管家在二堂审问。 起初郝来装聋作哑一问三不知, 等严知府让人将赵四提上来的时候, 两人一对质郝来便无可抵赖。他倒是也能审时度势, 立刻伏法认罪, 不管是勾结那帮恶霸流氓还是指使他们残害赵文成兄弟,一概承认。 不过不管怎么审, 郝来一口咬定是自己邀功心切, 妄测主家意思,就想替主家出口气,并没有受到任何唆使。 最后严知府让人动了刑, 这郝来俱是不招,严知府就知道只怕这事就到此为止,因为他之前给青州兵备道、省巡抚上书陈述此事,很快就有手令下达, 尤其是青州兵备副使本身就是按察司的官员,乃谭大人同事,自然会尽量阻止自己牵连郝家的。 若是过度用刑,反而会被弹劾想屈打成招。 翌日严知府便让人将甄知县和郝县丞叫来, 当堂一起审理,郝来当着郝县丞面也是供认不讳。 郝县丞当即就上演了一出大义灭亲,痛心疾首地指着郝来,浑身哆嗦,几乎要气昏过去,“你、你、你说你,我郝家待你不薄,你为何要做这种不仁不义之事,你说,是谁要你陷害我郝家的。” 郝来也不求饶,一脸的漠然,“老爷,小的从小就跟着你鞍前马后,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可你对小的们那么吝啬,小的们哪里够吃喝的。”他哼了一声,“再说了,小的也是为老爷出气,老爷又何必生气。” 郝县丞当即就掩面嚎啕大哭,扑通跪在地上,“府尊、堂尊大人,两位大人可要为卑职做主呀,卑职这些年兢兢业业的,未敢有半点徇私枉法之处啊,这、这混账刁奴……”一边哭喊着,他又开始捶胸顿地的,“卑职有罪,都是卑职有眼无珠,重用了这么个东西,让他打着我郝家的旗号为非作歹,欺压百姓,败坏我郝家几十年的清誉啊。” 看着他在堂上一副如丧考妣的样子,严知府这等厚脸皮人物都已经无话可说,更不用说躲在二堂屏风后的林重阳和常先生了。 甄知县也赶紧离座,一个劲的请罪,自责治下出了这等刁民自己居然一无所知。 严知府冷哼一声,“甄知县,你是果真一无所知?” 甄知县弓着腰抬头飞快地看了严知府一眼,不知道为什么双腿一软,又跪下了。 自从那日事发之后他惊慌失措地前来请罪,而严知府根本没见他,给他晾了半日,他就越来越没有底气,心里跟揣着个耗子一样,这几天又给自己打气自己也就是治下不言或者是监察不力,绝不可能同罪论处。 不过自己这个知县只怕是当到头了,他又在想自己退路在哪里,到时候很可能直接被调去某地做县丞。 “大人,下官无为、有罪,请罪书已经呈至抚台大人。” 严知府已经不想说什么了,直接拂袖而去。 后来严知府还让差役将郝来的家人、以及手下的狗腿子等都拿来审问,他们虽然也对郝来的罪行供认不讳,但是却也不能提供郝家指使的有力证据。 最后严知府只能将人收监,然后将卷宗上呈巡抚衙门,由巡抚衙门带领按察司、布政使以及都察院核查终审判决。 这案子虽然不是多么耸人听闻,但是却非常典型,涉及乡绅大族、县衙吏员的管家、人数众多的刁滑恶民、以及读书人被恶霸欺凌有辱斯文等事儿。 第142节 尤以凌虐读书人为甚,实乃骇人听闻。 所以巡抚衙门很快就组成了核查班子:按察使、青州兵备副使,再加上本地的巡按御史一起到莱州府衙会审要犯。因为证据确凿,郝来等人全无抵赖,皆供认不讳,只有赵四怕死,喊了几次只是有郝来在,他也跑不了,喊冤也是白喊。 终审在原案宗上批示:郝来、赵四以及一干恶霸共六人被判斩首,其他从犯根据罪行不等分别徒刑和流刑,因人数众多,所以刑法不一。 接下来就是上书陈述案情、呈送秋后处斩人犯名单、上疏汇报案情,甄知县渎职、郝县丞为家奴蒙蔽等少不得要在奏疏里带上,对两人的处置自有朝廷议定不归省里。 严知府也上奏疏汇报案情,只是他的可比巡抚所上要详尽得多,他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当日的凶险状况以及林承阳和诸学子们的义勇行为全都写在上面,同时请求为八岁神童林案首请功!他只字不提自己的功劳,但是字里行间都有他的影子,这一次考评上等是跑不了了。 当然要等朝廷批复至少也要数月。 林重阳自将赵四交给知府衙门,就基本没有他什么事儿,在文魁楼安心休息几天等待七月开学。 这期间林毓堂已经为他们订做了崭新的秀才服,蓝色儒衫、儒巾靴绦等,皆是秀才专用,童生穿白衫,身份有别不能混穿。 因宋晟不想入府学,所以跟教授申请和林承泽交换,他去密水县学林承泽来府学读书,因为林重阳如今和知府大人熟,教授自然卖几分面子,便这样定下来。 七月初一府学新生入学。 一大早林重阳三人换上生员服,告辞家人结伴去府学。 府学就在县衙东侧,距离文魁楼有不到半个时辰的路程,林毓堂不放心还是派车送他们过去。 林重阳兄弟俩不回家,他爹要回去跟家里人汇报,所以现在他的饮食起居基本都是二伯负责。 他们从府学大门入,然后和其他新学生会合,不过没有见到郝令昌。 因为勇闯赵家镇的事情,让这些学生们感情突飞猛进,一见面就非常热络。 没多久王训导前来,点了名,然后领着众人从右边的棂星门进入学宫大院。 他一边走还一边给大家讲一下这座府学的历史以及一些主要建筑布局等等。 林重阳感觉他每次看向自己的时候,目光都有些躲闪,就知道是因为上次文会的事情,以后少不得还要打交道,所以他主动问了王训导一些跟大家学习、生活有关的问题。 王训导很和气地给他解答,气氛顿时为之一缓。 进了学宫大院,左右有跨院,正前方就是半月形的泮池,他们要穿过这里去大成殿祭拜孔圣人,所以就叫入泮。过了泮池,是名宦祠和乡贤祠,然后穿过仪门,便是大成殿院子。 正面是大城殿,正中供奉着孔子塑像,左右还供奉着一排儒家明贤。 黄教授和诸位训导已经等在这里,先给学生们训话告诉他们入府学以后的规矩、月考岁考科考,还要督促鼓励他们再接再厉,早日中举中进士。 套话说完,黄教授便给至圣先师上香,率众大礼参拜。 参拜完毕,黄教授脸上带笑,“今年咱们入学的学生,好几个年纪都不大哦,少年英才,可喜可贺。” 他又将诸位训导引荐给学生们,然后代表府学给新生发放贺礼,一人一套文房四宝,一沓子白麻纸。 众人行礼致谢。 黄教授道:“今日先去签名报到安排学舍,熟悉环境,明日允你们一天置办物品,后日正式上课。” 虽然学校有宿舍,但是被褥日用品等还是要自己准备的。 他们跟黄教授告辞,跟着王训导原路返回,再从棂星门西边的儒学门进入书斋大院,依旧穿过一重仪门,进入明伦堂大院。 正北为明伦堂,院中东边为致道斋,西边为育英斋,是学生们平日上课的地方。 逢五和十黄教授会在明伦堂授课,二四六八训导则依次在东西斋授课,其他日子自修以及其他课程,每个月初一、十五为正常休沐日,其他节假日随节气。 明伦堂报道完毕,他们就跟着王训导去宿舍。 明伦堂后面是尊经阁,过去是敬一亭,然后是一大片射圃,专门练箭习武之地。 新生宿舍在射圃西边,是一座大院,大门朝东开,紧邻的南边大院就是先生们的公廨加宿舍,大门一样朝明伦堂方向。 他们随着王训导进了学生宿舍院,发现里面又分了几个小院子,每个院子也不是绝对独立的,只是用花墙或者篱笆隔开,隔而不断。 因没有东西厢,那位置就栽植了一些花树、甚至还有菜畦。 说是新生宿舍,自然也有老生住着,且他们早就走门路把位置最好的房间给占了。 不过原本为了公平起见,这里就没有东西厢全是坐北朝南的房间,采光都不错,只是两排房子之间距离近一些而已。 老生们占得基本都是第一排或者把头的。 林重阳是案首,大家都让他先挑房间。 林承泽就拉他的袖子,让他选自己看中的那间,第三排最东头那间,离院门近一些且光照好。 一个房间住俩人,他自然要和堂弟一起。 各自选好房间,领到钥匙,便自由活动,安排一下住处。 王训导一走,学生们就热闹起来,互相隔空传话,我住某某房间,你哪哪个房间。 林承泽开了门,林重阳走进去,顿时傻眼了。 哎呀,看着府学这么气派,没想到宿舍这样小气呢。 真是巴掌大的一间房,看起来能有十个平方?两头各放一张木板床,中间一张凳子,连张正经桌子都放不下,只放了个比椅子大不了多少的小桌。 林承泽向来稳重的脸上也露出一丝无奈的表情,“幸亏咱们还没长开。” 那些过了十七岁的学生们都不一定睡得下。 这时候孙机冲到他们屋里来,一副发现新大陆的架势兴奋道:“我们房间是土炕,哈哈,能睡好几个人,要不要和我们一起睡?” 林重阳和林承泽跑过去看了一下,果然,人家是土炕,可以睡好几个人,然后炕上放张炕桌就可以吃饭,炕前放着长凳,坐在这里趴炕上也能写字。 对于新环境,大家总是能找到乐趣的,很快学生们就串起门来,说要如何如何。 看完了大家还得回去把被褥都带来,另外学习和生活用品也要带过来。到时候只怕小房间根本放不下。 回到文魁楼,林承泽去找林毓堂准备上学的被褥用品等,林重阳则去找孟掌柜。 他跟孟掌柜说了一下,找个木匠,帮他把府学的床改一下。 他想把两张木板床摞起来,做成上下铺,中间用结实的木板架起来,再按上护栏和梯子,绝对没有问题。 这样的话就能空出好大一块地方,放两张小一点的桌子,他和林承泽一人一张。 孟掌柜立刻就去找了和文魁楼有合作的木匠,那木匠父子俩人立刻就带了木料去府学,林重阳也跟黄教授申请过,他们就开始叮叮当当地开工。 手艺老练地道,又快又好,一早开工,晚饭时候就按照林重阳的要求把上下床弄好了,还固定在墙壁上,又安全又牢固。 他们还把剩下的木板子随手给林重阳拼了个书架,再把文魁楼搬来的两套小号桌椅靠墙一摆,整齐利索。 自从他们叮叮当当开始,学生们就都好奇地跑来看,等完工以后他们一波又一波几乎要把房门给挤下来。 “哇,林学弟,你可真会想!”陆延几个上下一通检查,还使劲拽了拽,真的很牢固。 老木匠笑道:“几位相公,咱老木匠的手艺您可只管放心。” 庄继法对室友道:“要不咱们也该一下?” 室友自然同意,两人就问老木匠多少价钱,他们要改,陆延等人也立刻要改。 屋子里没有桌子怎么能行呢。 都没有就算了,有人有自己没有就别扭。 林重阳笑道:“我和堂兄起码在这里住几年呢,你们好不好的明年去下场了,中了举人老爷还来这里住?” 庄继法笑道:“谢林案首吉言,如果这次做床就能中举人,那我得做上百八十张的,住几天也要改。” 这么一下子老木匠又揽了一堆活儿,这是给府学做建设,不用府学出钱,黄教授自然乐不得。 伙计给送了林重阳几人的用品来,夏天暂时不需要被褥,床垫子就用软和的草垫子,上面铺上席子,再把蚊帐一挂,然后一人一床棉单盖着就行。 学习用品、书箱是落不下的,另外碗筷勺子以及脸盆脚盆、草鞋也都送来,另外黄老板来送了几盆花来,一盆君子兰一盆兰花,还有几盆时令花草。 林重阳把君子兰和兰花摆在两人书桌上,其他的就送给了王文远等人。 翌日一早大家起床,去敬一亭边上的井亭打水洗漱。 人多、桶少,少不得一阵忙乱。 王文远打了一桶水,让林重阳几个把盆放下,他挨次把水分了,洗漱一通就去食堂吃饭。 伙房院在明伦堂的东边的院落群,南边是教授的小院,中间是老生的宿舍,最北边就是伙房、食堂、洗衣房、柴房等。 学生们进学,除了廪膳生员是有学校补贴,其他人都是要自掏腰包的,可以在食堂买饭,也可以自己解决。 不过严知府为了照顾学生们,府衙定期拨粮食帮学生们减免一定的负担,比如外面一个有点荤腥的包子可能要两文钱一个,这里两文钱可以买三个,还送一碗稀饭。 稀饭当然很稀,可能是小米汤也可能是杂粮粥,反正很稀就是。 林重阳买了两个猪肉扁豆包子一碗小米粥,这时候的食品纯绿色无污染,小米粥带着米香,肉渣包子也香喷喷的,关键还大。 两个大包子他吃得饱饱的。 今日要去明伦堂接受黄教授给新生的启蒙课,主讲此后学习安排,大约辰时两刻要准时到达,第一天就迟到是要被罚站甚至打手板的。 听说黄教授虽然年纪大,但是力气十足毫不留情,让他打一板子,那手足足要肿三天! 林重阳因为昨夜初睡号舍,条件恶劣,竟然有点失眠,早晨也没有晨练,这会儿和林承泽几人一样也是步履匆匆。 食堂院西门对着明伦堂院,直接穿过去,从卧碑前面绕过去,进了明伦堂。 第一次进教室,座次也没有安排,他就想和林承泽去中间找个位子坐,哪里知道却被人喊道:“林学弟,第一排中间,最好的位子是你的。” 林重阳充耳不闻赶紧去抢中间的座位,明伦堂和两边书斋的座次不同,这里都是两人一座。 其他同学也都蜂拥而入,因为后面黄教授踱着方步,左手托着几卷书,右手背在腰后,不疾不徐地进了明伦堂。 照例先是一套给至圣先师和先生礼请安的流程,待礼毕后大家落座。 黄教授扫视了一圈,视线准确地落在林重阳身上,抬了抬手,“林学生,你到这里来坐,以后这个是你的专座。” 林重阳虽然不乐意,却也乖乖地捧着自己的书匣子过去。 这样林承泽就落单,孙机赶紧怂恿王文远去找林重阳,他好和林承泽一桌。 坐定后,黄教授先很亲切地关心了一下他们的生活昨夜睡眠状况以及伙食如何等等,最后开始继续训导诸生,“汝等进学,须发奋读书,以探求圣贤之理,修身养性听从教诲,少说少管,爱身忍性。” 说着他扫视了全场一眼,继续道:“初初进学,每日都要点卯上课,若有旷课者,记录在案,届时与月考、季考成绩相合,待岁考、科考的时候,也会成为成绩考量因素,切记。” 有人大声问道:“教授,那什么时候可以不用日日上课?” 府学的就一个教授四个训导,新老生那么多,他们当然不可能分班授课,所以都是先生只管到日子讲自己的,学生们随意来听。一般来说,半年到一年,基本就可以讲这些先生的课目听一轮,那之后可以考虑不必日日上课,甚至也不必住在这里。当时月考这些是不能耽误的,尤其是一年内的新生。 黄教授将授课时间以及轮流的时间段差不多地讲了一下,又提醒他们教材以及课目内容。 府学的教材以《四书大全》《五经大全》《性理大全》《程朱传注》《说苑》《御制大诰》《大明律令》《九章》等为教材,另外还有射箭、音律、书法课程,要求学生每日练习。 第143节 当然这不过是学习的期望和要求而已,只要不是严令规定,并且用考试内容强制推行的话,学生们基本是没有人会重视的。 尤其现在考试越来越倾向八股制艺,学生们自然也相应地只精心钻研八股文写作、研究四书五经程朱传注,其他的就像后世的选修课,不列入考试项目,那是可以忽略的。 “四书五经制艺的课目,每位先生都有课,另外律令由老夫授课,九章归王训导,音律则归陈训导,书法有周训导,射箭就是吕训导。”他捋髯笑了笑,“几位训导那日你们都见过,以后上课务必勤奋。” 学生们赶紧表态,一定刻苦学习、尊师重道。 听着黄教授在那里絮絮叨叨,林重阳翻了翻自己的书本,除了四书五经程朱集注这些,其他的书他需要再补充,课后和同学们去逛逛街也不错。 家贫的学生现在缺书都可以去尊经阁抄写,林重阳不缺钱,第一想法就是去买。 黄教授自然不会从四书第一章 重新讲,而是会注重更深层次的发掘,以及八股文的各种形式和写作,第一堂课笼统讲授,后面就会按照他的安排逐一讲解。 中间休息一刻钟,继续上课,午时下课吃饭。 一下课,林重阳先不收拾文具,而是上去找黄教授。 第112章 府学生活 “学生想请教各位先生具体的授课时间以及内容, 做个表, 免得遗忘。”他想弄个自己的课程表, 这样一目了然,免得忙起来忘了什么初一十五的, 到时候该板子可不划算。 黄教授再次打量这个小学生, 怎么都不觉得是个能掀起那么大风浪的人,现在看着乖巧得很, 但愿在府学能安分守己, 可不要给自己惹麻烦。对于林重阳的问题, 他自然是有问必答的, 末了还鼓励他随便去尊经阁看书,多看书。 多看书, 免得有时间想别的。 林重阳道了谢目送黄教授离去, 这才回座位。 王文远已经帮他把文具收好,几个人结伴去食堂吃饭,虽然难见荤腥, 但是夏天蔬菜种类多,却也还算过得去。 下午没课,大部分学生要去尊经阁看书抄书,林重阳表示要去外面书斋逛逛。 王文远自告奋勇陪他去。 林重阳笑道:“王兄, 你还是好好读书,我自去转转就行。” 王文远却不放心,“还是我陪着你吧,回来读书也是一样的。”更何况, 他觉得和林重阳一起,比死读书似乎学到东西更有用,林学弟有时候聊起做文章来,解释得极为生动易懂,比先生们之乎者也来的简单。 再说了,来年他们这些新生也没得下场的,因为今年提学道对莱州府生员的科试已经结束,现在去了青州府,那么他们这些新生只能在大后年再行科试,成绩优等的话才能下场参加乡试。 这是规定。 几人回号舍的时候,老木匠师徒还在改装上下床,俩斋夫正在外面打扫卫生,一边抱怨老木匠将那里弄得脏了,增加他们负担。府学有六个膳夫八个斋夫,膳夫负责食堂,斋夫负责号舍的卫生治安等情况。 林重阳就过去聊了几句,打听到这些斋夫基本上一家子住在这里,活儿多工钱少,所以做的不是那么仗义。 他恰好有事情需要他们帮忙,就笑道:“我没有带书童,所以洗衣的事情有点麻烦,既然你婆娘小子也都住在这里,那以后浆洗和缝补的活儿能不能请他们代劳?我们按月给钱。” 因为号舍窄,所以基本没人带书童来的,那洗衣等诸多杂事就要自己忙活。他虽然可以让人拿回文魁楼去,只是夏天不那么方便,所以还是就近找人好,还能给他们补贴。 那张斋夫倒是乐意得很,婆娘在家里不就是做饭缝缝补补嘛,要是相公们看得起,那自然是好的。 这么一张罗,他和另外一个人就把新生这边差不多包圆了,价格是按月算钱,一个月天天洗和一个月就洗一次价格差不多。 天天洗灰少不费水,洗得不勤的,那衣服可厚厚一层油灰呢,又都是些大小伙子,几天不洗就没得闻。 看他们这么张罗,有些家贫的学生竟然动了心思想给同学洗衣服,包括王文远同学。 他就想给林重阳几个洗衣服,这样也能赚钱补贴伙食。 结果被林重阳毫不客气地说了一顿,“虽然劳动最光荣,没有高低之分,可你是要走仕途的,难道你想以后同学们用异样的目光看你?等你入了仕途,也被人说洗衣郎?” 顿时把王文远惊出一身冷汗,果然是自己太轻浮了,可林重阳居然连洗衣钱都给他出,这让他很过意不去。 林重阳安慰他,“王兄不必介怀,兄弟有通财之义,我若是没钱,有心无力,有这个钱,又何须吝啬。”更何况他对王文远也不是无节制帮衬,而王文远也没有觉得理所当然,现在两人都觉得能接受,挺好的。 下午林重阳和王文远去逛街,先去了书斋,把规定教材都买下来。 王文远劝他:“林学弟,有些书不用买,尊经阁有,再说了也没几个人会去学。” 比如说那什么九章。 像大明律,他就想去尊经阁抄,九章这些抄也懒得抄。 林重阳道:“就算不是教材我有精力都想看看呢。”更何况还是明太祖规定教材,那自然要仔细看看,研究一下。 除此之外他还买了几本棋谱、音律书。 结账的时候,他居然发现自己那本《神州双雄》竟然还在卖,忍不住拿起来翻了翻。 书斋老板笑着推销,“这位相公,这可是咱这里最好的话本小说,写得又真实又细腻,让人回味无穷。不瞒您说,我都看了不下一百遍了,老远的人都来我这里买呢,一年就能卖几千本,老好了。” 王文远惊讶地过去看了看,“老板你就吹吧。”他拿起来就要翻。 林重阳按着他的手,“王兄还是不要看闲书。”万一上瘾耽误时间。 那老板绝对是夸张,现在除了他们这些读书人,有几个正儿八经识字的? 而正儿八经识字的有几个人有那功夫看话本,哪个不是为生计奔波。 再者说现在大部分老百姓的主要消遣还是听戏,尤其是有钱人家,有钱人不代表识字,但是有钱人都爱听戏听曲这是事实,逢年过节,或者家里有喜事也爱摆个堂会什么的。 这神州双雄传如此畅销,还在于戏班子拿去改成折子戏,甚至青楼歌姬们也在唱里面的曲儿。 如果单靠话本小说,自然不会如此有名。 他被大爷爷三板子给打得当初有点不服气,后来特意调查一下,主流意识里,写话本的确不体面,基本都是一些白衣童生甚至童生都不是的。 后来他也就自己意淫一下,把故事写成大纲,却也没再敢详细写成章节。 反正就算要写,也是等功成名就或者风气转变,亦或者自己七老八十无所谓了。 他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那话本,然后又毅然地移开视线,结账和王文远走人。 那老板还有些遗憾,觉得他们不识货,白识字,竟然不看这么好的话本。 离开书斋,他们就去了琴铺。 虽然府学有乐器,可要想练习出成果,还是要自备道具。 王文远表示自己就在学校里随便学一下即可。林重阳也不管他,自己却考虑不好要学什么。 前世他学过古琴是没有多少天分的,今世换了身体,脑子也更好使,不知道可不可行。 最后他还是选择学习吹箫,只要学会这个,笛子也可以无师自通,另外排箫简单也可以涉猎一下。这几样不占地方,以后随身带着,有感而发也方便,毕竟不能随时背着一把琴在身上。 因为他有吹柳叶笛的基础在,运气上又受过老爷子点拨,现在拿到笛子能吹出很简单的调子来,不过水平平寥寥就是。 王文远看着他吹笛子的时候自己也试了试,鼓得腮帮子生疼也吹不响,要么就声音刺耳,难听至极。 他叹道:“这果然是差距。” 出身差距、才能差距等等,让他突然有些自卑起来。 林重阳付了帐,将乐器装在长匣子里,朝着王文远笑了笑,“怎么王兄这是准备认输觉得自己不行?” 男人哪里能说自己不行! 王文远立刻伸直了脖子,“怎么可能,我决定去学林学弟都望而却步的七弦琴!” 林重阳笑了笑,“期待听王兄的高山流水。” 回到府学,林重阳就在房间里摆弄那根笛子,按照自己买的谱子吹奏,看看自己除了读书,这方面有没有天分,能不能无师自通很快就可以吹得清扬悦耳起来。 林承泽出来进去好几趟,最后忍不住了,跟他讲:“小九,你这样吹不对。” 林重阳啊了一声,“大哥你会啊。”他立刻把笛子拿干净的布擦了擦递过去。 林承泽也不客气,接过去就咿咿呀呀的吹起来,一曲二泉映月居然吹得很是动听。 林重阳惊讶道:“大哥深藏不露。”以前也没见他吹过,也没听说他会吹笛子啊。 林承泽这才有点不好意思地道:“小九,你别跟咱爷爷讲啊。” 林重阳秒懂,原来一直少年老成看起来沉稳内敛无欲无求的林承泽也是有乐趣的,只是怕被大爷爷打,所以隐藏得很深。 “现在咱们可以光明正大地学,大哥你可以给我们当训导了。” 林承泽笑道:“你就笑话我吧,我就会吹这一首曲子。” 林重阳道:“一首也够我学的,我先学这一首,等先生上课去学洞箫。” 洞箫的话有什么正式场合的时候表演一下,笛子随身带着抒发心情,就和后世哼歌曲一样。 转眼到了饭点,陆延等人挤在门外,孙机打趣他:“林学弟,你这笛子怎么一会儿悠扬动听,一会儿让人发疯?” 林重阳自认脸皮厚得很,笑眯眯道:“怕你们耳朵受不了,隔段时间就让你们舒缓一下。” 庄继法笑道:“以后咱们也把乐器学起来,就饭前这个时间练习,谁也别嫌谁难听。” 大家都笑起来。 饭后林重阳回房间做课程表,他拿了一张一尺见方的白麻纸,然后用木板比着画了了格子,再用小毛笔把每天的课时标出来,另外他还将音律、书法、律法、射箭、算术这些选修课也列明,甚至还把画画也定了固定自修课,这也是锻炼打卡表。 他的课程表在宿舍里刚挂上,立刻就被人发现,纷纷跑过来临摹,没几天就传遍新生宿舍,最后明伦堂都挂起来。 第113章 训导、矛盾 等把几位训导的课都上过之后, 林重阳就对他们有了大体的了解, 不是所有老师都有很高的水平, 比如那位陈训导,文章讲得干巴巴没意思味同嚼蜡就算了, 连音律讲得也让人一个头两个大。 只是冷不丁的, 他又能蹦出一点火光,让人为之精神一震。 林重阳特意了解一下, 这几位训导其实都是国子监的岁贡生。 岁贡生就是每年由地方府、州、县学贡到国子监去的学生, 按例要求是廪膳生员, 且按照食廪年纪挨次排下来, 每年选最资深的贡上去。这些贡生可以去国子监坐监读书,然后直接在顺天府参加乡试, 当然大部分人不耐烦坐监, 宁愿参加廷试然后授个教官职务。毕竟他们做廪膳生那么多年,多次参加乡试不第,这才愿意出贡的, 而且出贡的时候至少四十岁,甚至将近五十,也是需要养家糊口的。 一般来说地方官学的训导都是贡生们担任,且基本都是曾经食廪膳的生员, 绝对不是那些例监的监生。 而有些举人久试不第,有人关系、运气好的,就会去吏部铨选个知县,一般的也会想做个州学正、县教谕之类的, 这些也是有机会升知县的。 按说他们的水平都不低,毕竟多少年一直都在钻研四书五经八股文章,实在不应该有陈训导这样的,毕竟大家能当上廪膳生员,也是每一次童生试、岁试的佼佼者。 最后他只能断定这位陈训导是嫌俸禄太低、日子太清贫枯燥加上升迁无望消极怠工。 照例一节音律课,林重阳这种头脑好的都被他给越讲越晕乎,最后简直是烦闷欲呕,感觉再也不想学洞箫了。 陈训导一副严肃脸,“回去多加练习,散课。”他走得很快,甩着宽大的夏衫衣袖,简直要飞起来似的。 林重阳赶紧追上去,“陈训导,学生有问题请教。” 第144节 陈训导看了他一眼,道:“先吃饭,有问题去西院找我。” 训导们的公廨在明伦堂西边,都说西院。 饭后林重阳就和王文远、孙机一起去找陈训导请教问题,孙机也学七弦琴,因为那些风流倜傥之士都衣袂飘飘抱琴席地弹奏,非常拉风。 他们去了公廨,那里已经关门,就直接去后面训导们的住处。 四位训导住在一座四合院里,陈训导在几位训导中间资历最老住正屋,他们来的时候,他正在吃饭。 三人进去看到他在炕上吃饭,都愣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只是陈训导让他们进来估计就没问题。 林重阳扫了一眼,这位陈训导过得这样清贫?陈训导一个人,没有带老婆孩子,家里没什么家什儿,炕桌上也只有一盘咸菜和两个粗面馒头。 孙机忍不住道:“先生,您为何不去伙房吃?”那里的饭菜比这个都可口,学生都能在那里吃,先生不是更可以的吗? 陈训导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当个训导还不如不出贡,老老实实做廪膳生来的上算。出贡每个月的廪粮没了,还不能和你们廪膳生那样给人作保赚点花头,一年到头就靠着这点微薄的俸禄,自己都养不活呢,还得养家糊口。” 说着他叹了口气,“哎,训导也是官,是个豆腐官。” 三人默默无语。 他又乜斜了林重阳一眼,“小小年纪就可以食廪膳,真是不错。不过你可抢了别人的口粮,你小小年纪不着急,家里又衣食无忧的,何苦跟人家抢那个口粮。” 原以为他不过是当着学生的面发发牢骚而已,谁知道竟然开始攻击学生。 林重阳还没说话,孙机抢着道:“先生,林学弟廪膳生是提学大人定的,再说廪米也是朝廷发的。” 陈训导不悦地看了他一眼,轻哼了一声,继续吃自己咸菜。 看他那样子,几人也知道不会给他们指点音律,叫他们来估计就是诉苦然后趁机让他们长点眼力见的——想学音律,可以啊,送点银钱过来。 虽然他没有明说,分明就是这样意思,可只要他没有明说,这个意思也不能宣之于口。 三人不想受他的气,一起告辞离开。 陈训导却又不放,“不是说来请教的吗?怎么连点耐心也没有,你们就这样态度读书?” 两人憋着气也只能道歉。 陈训导就让他们各自说了问题,然后表演一下,他提着筷子比比划划地给指点。 林重阳直接不听他说什么,还不如跟林承泽学呢。 孙机少年心直口快,“先生,现在您说的和白日课上说的,相左了。” 陈训导立刻斥道:“上课认真听讲,不要质疑先生。” 孙机很是郁闷,想走又走不了,结果被陈训导逮着三人好一顿敲打,问题一个没解决,还被当成树洞强灌了一肚子负能量。 一个时辰之后,三人才得以离开。 回到学生号舍院儿,孙机气呼呼地道:“这是要我们给他送钱,不送钱不给好好教的意思。” 王文远也道:“就是,看他讲得乱七八糟的,估计自己都不会。” 林重阳道:“只怕未必,我觉得陈训导应该很精通,只不过跟孙兄说的一样。”索贿而已。 孙机恨声道:“吃相太难看,就算想要,也说得委婉点,上来就什么豆腐官,什么你小小年纪夺人家口粮,做训导不如做廪膳生,那也不是人家拿刀架脖子上逼着他出贡的。” 他这么一嚷嚷,陆延和庄继法、蓝琇几个都出来问怎么回事。 孙机立刻就要抖给他们听,顺便提醒他们。 林重阳赶紧打断他,“咱们还是屋里说话吧。” 进了屋里,林承泽正在翻看林重阳做的府学授课笔记,见孙机一副气鼓鼓的样子笑道:“这是打架了?” 孙机就将事情说了一遍,被林重阳那么一按,他也没那么激动了,声音也小下来,毕竟不能公开说先生是非。 几个人都惊讶道:“真的这样啊?” 蓝琇道:“怪不得我来之前就听人家说训导们都会索贿,否则月课不给好评,果然如此。” 林重阳知道都是穷闹的,教官虽然在学生和百姓眼里是清高职位,但是在官场上地位越来越低,俸禄自然也不高,说清贫是真的清贫。 尤其是训导。 只是有些人能耐得住清贫,有些人耐不住,然后就不断地散播负能量,顺便做点违法乱纪的事儿,想要从鹭鸶腿上割瘦肉,从苍蝇肚子里刮板油。 在大家讨论是不是要跟黄教授反应的时候,林重阳道:“府学就四个训导,黄教授未必不知道。只是陈训导也没有明言索贿,加上并未酿成什么乱子,黄教授想必不会管的。咱们还是另想办法,到时候从别处请个先生教授音律也罢。”左右不是什么重要的课,也只是季考的时候知府大人会问一问,顺便让表演一下,如果好的话还有奖励。 陆延愤愤道:“这种败类还占着训导的位子,实在是无耻,就该将他给赶出府学去。” 林重阳心里暗叫不好,之前赵文藻的事情让他们尝到了人多势众的甜头,现在遇到一点事情就以审判者自居,很想给人定罪处置别人。 他朝着陆延笑道:“没有陆兄说的那么严重。陈训导在府学多年一直都没出事,这说明他虽有此行为,并没有造成实质伤害,月课也有黄教授看着他自己说了不算,根本不能拿捏我们。我估计他就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靠着自己的本领让人花钱去学。再说咱们在这里也就是一年半载,犯不上和他置气。” 能够去贿赂陈训导的,多半是那些品行有亏的学生,不想上课不想考试,然后就走走门路。 新生这里因为当初很多人一起合作救过赵文藻,不像往届新生一盘散沙,而且都盯着他们几个县案首,还没人动心思去贿赂他,估计陈训导有些郁闷才会故意这样说。 他这样自然不对,只是没必要大动干戈,而且陈训导有巡按御史和提学官这些人来督导处置,不归地方衙门管。 陆延闻言看了他一眼,总觉得自从把赵文藻救出来以后,林重阳就安静了很多,等闲都不会激动一下。 原本还觉得他可以成为他们的领头人呢,到时候参加乡试、会试也有个势力。 林重阳不但制止了陆延想要闹大的意思,还直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希望大家不要在外面说陈训导的事情。 虽然大家暗地里会传,但是不要公开了闹腾,影响不好。 林重阳感觉得出陆延的失望,可他不想因为这个就纠结势力对付陈训导。如果陈训导掌握他们的生死,那鱼死网破也在所不惜的,现在不是那个情况,如果真的把陈训导赶出府学,这等于逼死他。 这也是社会风气,朝廷给老师们的待遇差,官场同僚对他们的轻视又太甚。 只要教育制度不改革,他们的状况会越来越差,这样的人也越来越多,现在他们意气用事斗了一个,根本无济于事,还会给学生们换来一个不敬师长、聚众闹事的考评。 得不偿失。 以后敬而远之即可,毕竟那么多学生,他绝对不会盯着谁索贿,而是广撒网。 除了陆延,别人还是认可林重阳的说法,庄继法道:“说实话陈训导他们也是真的清贫,不是装样子的,那日我看到周训导洗衣服,寝衣都补着多少补丁呢。” 陆延道:“那周训导怎的没有索贿呢?” 蓝琇笑着打圆场,“兴许咱们不知道罢了,林学弟说的对,咱们没必要为这点事儿闹不愉快,以后敬而远之就是。” 陆延没说话,转身走了。 蓝琇对林重阳道:“林学弟放心吧,我会看着他的。”他和陆延私交甚好。 林重阳拱手道:“多谢蓝兄。” 这件事之后,林重阳照旧上课读书,该如何还是如何,只是不再请教陈训导问题,而是自己想办法钻研。不过也就是陈训导这样,其他三位训导基本有问必答的,尤其是王训导,脾气非常和气,一点架子都没。 当然,王训导也是家境最好的,他老婆孩子也在,小日子过得挺滋润,据说是外面有进项。 林重阳就想到了郝家,还有那一场文会。 不过他从未表露过什么,对王训导很尊重,就和其他老师一样。 现在上课他基本就是集思广益启发灵感,因为作八股文,他已经研究一套适合自己的套路,九章他比王训导还精通,射箭也比训导要认真,书法有林中和的家传练字法根本不需要别人指点。 只有音律还是不开窍的感觉,他也有点郁闷,自己也不想多有天分,就想能随心所欲地吹奏一下可以表达自己的心情。 人的情绪有时候需要表达。 现在内外都要求学生们不苟言笑、沉默少言,尽可能地喜怒不形于色,不要大说大笑,否则就是轻浮,在考评上是要被降等的! 这也是本朝教育地要求,需要学生们存天理灭人欲的一个侧面体现。 所以他们抒发情感的时候不是作诗就是弹琴要么就泼墨。 林重阳画画只精通素描,工笔写意之类的没有学,毕竟精力有限现在没时间,除非等功名落定以后才有那个心思。 所以,他只能寄希望于音乐,音乐比作诗、画画更能表达心情。 很快他收到沈之仪的信,上面说他已经成功拜囧大先生为师,跟着囧大先生游学去了,今年科试他已经是优等,来年可以直接下场。末了沈之仪还提醒他陈训导的事情,说了一下陈训导的性格,让他不要一般见识,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在府学不过是呆几个月,以后一个月里去两天即可没必要介意。 看完信林重阳心道沈之仪还真是个人精,就知道他们肯定会和陈训导有不快,过来人经验啊,就是告诉得有点晚。 就这样林重阳一边上课,业余时间还是府衙的灵魂缉捕手,负责帮那些海捕文书画像,当然画像的报酬不菲,一幅画至少五两银子。 常先生还觉得很划算,以为如果能将一些陈年要案或者大案快速地破案了事,别说五两,五十两知府大人也巴不得呢。 因为这个,府衙以及各县衙递交上来的重大案件都已经没有多少挤压。 只要那贼还在人群里活动,这逼真的画像一贴出去加上举报有奖,百姓的眼睛真是雪亮的,个个都有朝阳区人民群众的火眼金睛。 就这么着,转眼过了中秋。 林重阳不能回林家堡,但是林大秀带了春红、郑巧儿还有秋贵来到府城,并且打发秋贵去府学伺候他和林承泽。 当林重阳只让秋贵白天来府学帮忙,晚上就回文魁楼。 自从郑巧儿过来,林重生和林承泽的衣服就开始低调地风骚起来,大家都是蓝衫,怎么就他俩腰带或者寝衣袖口的还绣个纹饰,虽然只是简单的万字纹之类的,那也很抢眼。 这阶段林重阳还帮黄教授等教官们解决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问题。 学堂里一年春秋两季大场面祭祀孔子,秋天在八月上旬的丁日,俗称丁祭。祭祀的时候有少牢,一整头猪,一百多斤,祭祀完之后黄教授和四位训导平分,一人二十来斤。这时候白天热晚上凉,二十斤肉会吃到坏的,再者说谁家也不舍的几天就将二十斤肉吃光光。 以往他们都是找个肉铺寄放,隔几天去割斤把肉回来解馋,这样坚持一下能吃到过年。 不过肉铺也要抽走两斤,让他们很不爽。 林重阳知道以后就主动给黄教授解决这个问题,他让赵大虎派人将猪带走记好各先生的斤数,以后割一次减一次,直到都吃光为止。这本身就是有利于肉铺的事情,等于肉铺贷款一头猪,一点利息都没呢,所以之前的肉铺居然还要豆腐官的钱,实在是不给面子。 这件事之后黄教授对林重阳又亲热一些,因赵大虎的肉铺每次在他婆娘去割肉的时候有时候还送点什么,或者是截尾巴,或者是两块脊梁杆子的骨头,就算没肉可熬汤滋味也格外好。 所以黄教授一高兴就让赵大虎承包了府学伙房的肉生意。 实际上林重阳也发现,训导们虽然清贫,如果在伙房吃饭,其实也还好,不贵且样数也多些。只是长年累月这样,他们就觉得不如自己做饭划算,自己对付一下有时候几文钱一天,若是去伙房,几文钱就一顿中饭。家里有婆娘还好,没有婆娘一个大老爷们自然是越来越对付。 一次在一起从府衙回来的时候,路上黄教授跟他讲了陈训导的事情。陈训导家境不好,婆娘常年有病,当初供他读书家里已经家徒四壁,现在就指望他养家糊口呢,可他的俸禄又低的可怜,有时候没办法的事儿,黄教授知道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末了黄教授语重心长而又难掩颓废地道:“林学生,你们都是少年英才,有勇有谋,有着大好的前途,总觉得无往不利。而咱们学老师们都是些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头子,有时候其实就是图两口饭吃,没有多大的野心。” 这意思林重阳自然懂,黄教授在位陈训导说话,让大家不要戳破陈训导的事情。 林重阳笑了笑,给黄教授拱手道:“让您老担心了,咱们学生对几位训导可都敬重得很呢。倒是您老也劝劝陈训导,一肚子的好学问,不要总想着待价而沽,若是好名出来了,吃肉自然不是问题吧。” 每次府衙有事情叫黄教授的时候,都会叫上林重阳,开始是为了给他长脸,后来是为了让他帮忙,所以现在他和黄教授倒是说话随意了很多,黄教授也当他自己人。 黄教授点点头,“我这就找他说说去。” 第145节 第114章 解决之道 当夜黄教授就和陈训导促膝长谈, 不知道他们谈了什么, 不过第二日课上学生们惊讶地发现陈训导换了个人似的, 讲课生动风趣,鞭辟入里, 突然就从一根枯木变成了甘蔗, 还是两头都甜甜的。 对他的改变,同学们开始还有点不敢相信, 不过很快就反应热烈起来, 毫不客气地请教问题, 而陈训导也是有问必答, 且回答的简练而切中要害。 下课之前,陈训导还看向林重阳, 意有所指地道:“以前呢老夫家里有点闹心事, 所以烦躁了一阵子,现在事情解决心情舒畅,学生们有什么问题也只管来问, 老夫定是知无不言的。” 大家都连声说好。 陆延立刻抱着书追上去,经过林重阳课桌的时候,在他手边敲了一下,给了他一个眼神。 林重阳朝他笑了笑。 在黄教授找陈训导谈的时候, 他昨晚也逮着机会去和陆延聊了。 陆延这阵子有点不冷不热,其实那都是装的,典型的中二病,蓝琇都说他其实巴不得林重阳去找他聊天呢, 就是嘴硬不说罢了。 林重阳这个小学弟很自然就兼任了诸位新生的心理辅导老师。 看他进来,蓝琇就把一篮子葡萄拖出来,拿了个小盆去洗,“林学弟你怎么才过来,你陆兄特意去摘了一篮子葡萄等你……” “去去去,”陆延脸上挂不住,“我那不是顺路的吗?摘回来给你们吃的。” 林重阳喜欢吃葡萄,同学们都知道,谁买了都会给他送点。 不过市面上卖的很多不够甜,林重阳那天随口说了句自己牙齿要吃酸掉了。 他在换牙…… 蓝琇洗了一小盆葡萄塞给林重阳,然后拎着那一篮子道:“你们边吃边聊,我去给他们送点。” 林重阳就抱着一小盆紫黑的葡萄,坐在床边的凳子上,陆延躺在下铺。 林重阳连吃了几个,赞不绝口,“这葡萄真好,一颗颗跟玛瑙似的,也不知道怎么种出来的。”吃了几个解解馋,他就道:“陆兄,陈训导的娘子病得厉害,你有没有听人说?” 陆延没吭声。 林重阳就开始说陈训导家的情况,多么清贫云云,最后他叹道:“这个陈训导真是的,读书把家里读得家徒四壁,也没读出个成果,做了那么多年廪膳生,最后还是只能出贡当个训导来,还不如就去当个私塾先生呢。”一边说一边看陆延脸色。 陆延道:“私塾先生有府学训导这样的好名吗?” 林重阳笑道:“没有这样的好名,可也不用这样清贫啊。” 他还记得前世有小学民办教师,真的是清贫得让人泪目,一辈子到死都转不成公办,可他就是喜欢教书,育人子弟。 陆延半晌无语,最后道:“那也不该自甘堕落。” 林重阳点点头,“这倒是。”心里却也知道不全是,当整个社会都不公平不够富裕的时候,绝大多数人都是清贫的时候,想要谋点财富还真不是那么容易的。 更何况读书人本就清高,府学训导那就更加清高,有些被认为掉价的事情也不屑去做。 “或许陈训导会自省认识到不妥,以后有所收敛。”他继续吃自己的葡萄,真甜。 陆延看他吃得欢儿,便也抓了一把,“反正他怎么的跟我也无关的。” 林重阳等的就是他这句话,笑道:“这葡萄真好,黄教授都不舍的买呢。”比起他们这些富家子弟,几位老师的确是清贫中的清贫了,比陆先生收入都差得多。 毕竟陆先生可以自己选择收徒,而训导们只能拿俸禄,不能收束脩,就算初入学有学生给,也没有多少。 再靠着岁考科考的时候赚一点点报名费,而童生试都是知县和知府把持,从报名、出卷、阅卷等,都是衙门捞钱,根本没有他们的事儿,所以他们还真是看似光荣实则饿死的职业。 再说这时候也不兴自己去办什么兴趣班补习班的,真是不容易赚外快。 陆延道:“我明儿再让人弄一筐来,请几位老师也尝尝。” 今日晌午果然就有人送来两筐葡萄,刚摘下来的,紫黑色上面还蒙着一层白霜,看着都很诱人。 傍晚时候就可以分给师生们一饱口福了。 等林重阳他们出了育英斋,在通往食堂的路上遇到了陆延,他正等他们呢。 陆延道:“我发现陈训导这人很有意思。” 庄继法揶揄道:“对,这变脸赶上京剧。” 陆延看了他一眼,“别打岔,我有个主意,你们要不要听?”还是林重阳昨夜聊天的时候无意提了一下,他想了一宿觉得可行。 几人笑道:“自然要的,谁不要没葡萄吃。” 一行人说说笑笑地去了食堂,庄继法表示他请客,让膳夫给炒几个小菜,来壶酒,大家边吃边聊。 往日他们也出去下馆子,林重阳表示其实伙房就能做小炒,去外面太贵不实惠,大家从善如流就改在这里。 酒足饭饱,孙机催道:“陆兄,你那主意呢,都被酒给化了不成?” 大家笑起来,都催陆延快说。 陆延道:“主意也不是我自己想的,其实是受了林学弟启发,是这样,咱们既然已经进了府学,是不是也算有点水平?” 众人点头,“谁说咱们草包揍他个狗头。” 陆延又道:“既然咱们是莱州府水平高的,是不是可以定期举行文会?” “这个好!”大家纷纷叫好,这样的话就能把学弟后辈们也拉到自己阵营来。 陆延看向林重阳,“林学弟,你说。” 林重阳正惦记着自己没吃多少饭等着吃葡萄呢,听陆延点他的名就笑道:“陆兄张罗的,就张罗到底吧,我全力支持,就是咱们能不能一边吃葡萄一边说?” 孙机就拉着林承泽去洗葡萄,很快从膳夫那里要来两个笸箩,把葡萄盛过来,“就冲着这么甜的葡萄,咱们没有不支持的。” 陆延见大家都支持,就笑道:“咱们举办文会,邀请几位训导参加,这样更有分量。到时候外面报名的人让他们交一点报名费,这些钱就用来补贴先生和几位生活略紧张的学生,你们觉得如何?” 蓝琇笑道:“那得界定好什么算紧张。” 孙机指着王文远道:“王兄就紧张得很。” 王文远立刻摆手道:“我不用,我现在有林家堡接济,就不拿这个钱,还是给其他人吧。” 这是林重阳之前就给他暗示过的,让他不管家里有困难还是什么的只管跟林大秀讲,王文远表示自己读书这块大头解决了,家里没什么问题。 最后他们就商量下来,接济同学也不直接给钱,而是要用在读书上,到时候补贴伙食,定期发放笔墨纸给他们。 这是勤工俭学的一种,文会上自然也要他们多出力,否则拿的也不心安。 这么定下来以后,他们就回号舍各人找熟悉的去开会商量。 第二日这件事就基本定下来,文会可以定期举行,第一次全员参加,以后每次十个左右就可以,训导们一次一个,至于几位案首也轮流即可。 拿定了主意,陆延和林重阳就去找黄教授,黄教授一听立刻表示支持。 “这个主意好,既赚名声,还能赚点补贴家用,训导们定然乐意,我去和他们说。” 自然是全员通过,甚至还有老生们表示也愿意参与进来,林重阳也让大家同意,只是他们参与话语权还是自己这拨人,免得到时候文会被带偏了。 接下来,他们就开始广为宣传,各大书斋、学堂、市场、以及酒楼、衙门贴布告的地方,都去宣传一下。重要的场合贴一张宣传告示,一般的地方就交代一声,让他们自己宣传。 文会有规定,只能报名入内,这一次每书生报名费二十文。 愿者自来。 他们暂定一月一场,第一场就定于下月初九,重阳节这天。 这日府学也没课,且是林重阳的生日,大家本就想去城北的虎头山登高庆祝。 而且第一次文会,为了表示隆重,他们这拨的几个案首都要去的,顺便还把赵文藻也请来,他可是掖县的代表,有他们去,其他人自然也想去凑热闹,这样一来,立刻就有名声传出去,短短的几日就有不少人报名。 开始是府学附近的读书人,后来扩散到全城,甚至还有不读书的都想来参加——瞻仰神童案首好回去八卦,很快就有府城外面的村落得了消息,读书人也往这里赶。 九月初八午时报名截止,第一场报名就有七八十人! 这一下子林重阳等人有点傻眼,他们根本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 寻思着第一场,多则二三十人,少则十几人,到时候大家谈谈心,作作文,就好似一对一辅导。 哪里知道……这么多人。 关键那些提着篮子来卖吃食的小贩,还有摇着扇子的少爷们,你们也报名是几个意思? 陆延等人表示,“不能让他们来掺和,破坏咱们的纯正。” 还是林重阳总揽全局,他道:“咱们举行文会,一半的意思不就是筹钱吗,既然他们愿意来,那岂不是更好?” 众人看向他,他解释道:“小商贩们想着来卖吃食赚点钱,那咱们收他个入场费不成问题吧,有愿意买的就买,没人买咱们也管不着。那些来围观的闲人,咱们除了入场费,还得让他们出点赞助费。” 纨绔少爷们和小商贩又不同,他们有的是闲钱,随便一顿饭的就够那些训导们吃俩月的。 几人又商量一下,觉得这办法不错,这样的话闲人收来的钱只怕比读书人还多呢。 只是报名的时候又遇到了问题,他们原本想写个入场凭证即可,现在这么多人那得多少纸,也没提前准备好啊。 王文远笑道:“我有个招儿。”他带了几个学生去准备,很快就回来,将一些巴掌长的木棍木片的放在桌上。 众人不解,“王兄,这是什么意思?” 王文远笑道:“我跟我们里正学的,咱们用红漆两头标上天地玄黄这样的字样,到时候一掰两半,报名者一半,我们留存一半。” 众人都说是个好主意。 林重阳想了想道:“咱们也不拘非要天地玄黄了,就画点简单的符号。” 孙机就立刻提笔写道:“那我这里画个圈,另外一根画个叉。” 众人集思广益,立刻就有简单明了的符号出来。 林重阳也趁机把阿拉伯数字给推出来,他感觉阿拉伯数字真的可以促进数学发展,有了这个算术可以迈出一大步,至少计数、运算法则可以简单不少。 他一写出来众人就好奇这是什么。 林重阳就玩老一套,对付普通人说书上教的,对付读书人就说做梦来的,“我那天做梦,梦见一条白色的大蛇,它就不断地变出这样的形状,我觉得好玩一时间就记住了。” 立刻就有人打趣林重阳,“林学弟,可别是白素贞来找你报恩呢。” 王文远喊道:“它是白素贞可以,我们林案首可不是许仙啊。” 林重阳让他们不要打趣自己,办正事要紧,就这么着,大家很自然地就把阿拉伯数字给接受了。 都是读书人,又都是各县的前五魁,领悟力是顶尖的,没人说想不到,一旦有人点破那就简单得吃饭喝水一样。 尤其是孙机,小脑瓜灵活,在林重阳简单说了一下运算法则之后,他立刻就能自如地加减运算。 大家纷纷道:“这下好了,以后学九章算术不用头大了。” 林重阳看了看报名的,加上各路人马足足有上百人,他道:“只怕要请差役维持治安,我让人去府衙跑一趟,从皂班借两个来。” 第146节 有府衙的人撑腰,县衙的人就不敢捣乱,他们也能赚点外快,必然是乐意的。 另外再让赵大虎带几个人维持秩序即可,顺便还有当时没报名的,当天也可以花钱入场。 打发秋贵去联络赵大虎,林重阳又对众人道:“起初咱们先这样,第一场文会看看效果,要是影响大了以后咱们就让府城的商铺们也加入进来,他们交入场费和赞助费,咱们就允许他们摆个摊。” 只要文会办起来有了影响,这些人都会不请自来的。 既然都要来,那干嘛不主动招徕,这样可以主动收取费用,也比被白蹭好吧。 众人自然无不说好。 第115章 成势 初九这日一早, 他们就请了黄教授和四位训导一同出面, 又加上主讲的几位案首, 还有义务帮忙的一些同学,大家浩浩荡荡往虎头山出发。 虎头山很大, 今日自然也有别人来登高祈福, 林重阳早就通过常先生拿到了严知府的授权,将虎头山的其中的一座小山峰当做文会场地。 在山上举办有好处, 直接山道口一守, 不交钱的就没法入内。 这时候的人也没有什么山是公共财产, 我想进去就进去的意识, 见有差役拦路,自然不敢乱闯。 不过登高祈福的很多人见竟然有文会, 都是一些风流俊秀的才子们, 立刻就有员外们动了心思,说不定能物色个好女婿什么的,也交了钱进去逛逛。 这些临时交钱的, 林重阳表示让赵大虎和差役们分,算是给他们的劳务费。 巳时初文会正式开始,还有开场演奏会。 演奏人员就是学校自己人,陈训导的琴, 学生们的箫等,山上凉风阵阵,士子们衣袂飘飘,又都是充满了清高书卷之气, 百姓们看来自然是神仙一样的人物。 围观众人纷纷叫好。 演奏会之后,就是开场白。 原本他们都让林重阳做会长讲话,林重阳自然拒绝,他说第一个请黄教授讲话,至于会长就让陆延当着,毕竟他只是出主意,文会是陆延先张罗起来的。 陆延就表示那就无用社是主办方,他暂代会长。 黄教授训话那是信手拈来的,且声音浑厚,山风吹而不散,官话套话学院话,那是黄教授的独有风格,几句话就把那些还没有经受过官学洗礼的读书人震慑住,一个个都感觉来的值,以后要常来。 黄教授讲完,林重阳带头鼓掌,他身边的学生们已经习惯遇到赞同的事儿林重阳就鼓掌大家也跟着有样学样,毕竟是林案首,向他看齐。 士子们这样,书生们就跟着学,老百姓也跟着学。 于是现场掌声雷动。 这下子把黄教授激动坏了,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这样万众瞩目的感觉呢,他不断地和几位训导交换意见,都表示文会办得好。 第二个陆延发言,他开场就将无用社给推出来,“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咱们偏要百舸争流,做最有用的书生。文会就是我们无用社举办的,无用社的社长就是我们莱州乙巳年的案首林承阳!” 又是一阵鼓掌声,站在一块大石头上才和别人一般高的林重阳朝着下面人群拱拱手。 他是不怯场的,毕竟前世就是这个职业嘛。 只是他没想到陆延也不怯场,看来也是天生适合这个职业,其他人庄继法、蓝琇几个人都纷纷表示不敢站在那里说话,还是饶了他们吧,就算说也要练一练以后再说。 陆延自从经历了谭提学以及林重阳两人的演讲洗礼之后学得很快,不过是一刻钟,就掀起了三次热烈的掌声。 最后他请林案首讲话。 林重阳清了清嗓子,他现在换牙,一张嘴就露出黑洞,所以最近不是很爱说话,尤其是不爱在陌生人面前说话。 特殊场合,只能凑合一下。 他抬抬手,示意大家不要激动,“该讲的黄教授和陆学长讲得很清楚,欢迎诸位参加文会。咱们以交流为主,现场除了授课还有解答问题环节,大家绝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预祝各位都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后年下场旗开得胜!” 又是一阵掌声。 第一场课就让陆延讲,从读书、作文以及县试等的一些事项开始,洋洋洒洒,陆延讲得神采飞扬。 第一场文会,他们就安排了两场讲课,陆延一场,陈训导一场,之后就是现场答疑。 答疑的时候文会人员去到下面和与会者一起,这样可以十来个人一堆,大家轮流发问,然后挨次解答。 庄继法和蓝琇他们喜欢这样,这样没有压力,就好像平日里同学们交流一样自然。 等现场答疑一开始,林重阳就被一群人给围住,有书生也有普通人,他们最先好奇的是林神童怎么那么厉害,竟然能在这么多书生里脱颖而出成了案首。 林重阳知道他们是对自己好奇,摆摆手道:“关于这个问题,下一场文会我授课的时候会讲,今天咱们先就文章问题答疑解惑。” 有个憨态可掬的员外大声喊道:“林案首,你们是不是都定亲啦?” 林重阳:…… 另外也有人喊道:“要是没定亲,能不能聊聊啊,我们嫁妆丰厚,姑爷要是读书赶考的盘缠全都包圆啦。” 众人:…… 第一场文会就在书生们问题轰炸中圆满结束,学生们个个都累得筋疲力尽,不过精神都很好,一个个非常高兴。 最后一汇总,他们居然赚了十两银子! 真没想到会这么多。 这样的话每位训导给五百钱,剩下的安排一下那几名特困生的伙食和文具花销,还剩下有三两。 林重阳建议道:“要不就暂时留着当咱们的会费吧,以后如果去别处还要租场地,还得准备几块牌子。” 大家都同意,然后就让会长收着。 陆延笑道:“我已经当会长,钱可不能放我这里,你们也知道我的脾气,手里存不住钱,到时候一顺手给花出去可就罪过了。” 大家又说让林重阳拿着,因为林重阳是他们这些人里面最不看重钱的,自然也不会去花这个钱。 林重阳道:“我不拿,要不就让孙兄负责保管他。”孙机机灵,算术学得快,当个会计出纳的不成问题。 孙机笑道:“我拿就我拿,这是银子又不是老虎,我可不怕。” 文会结束,俩差役有外快,赵大虎的兄弟也有外快,他们还负责善后,维持治安,好在这时候也没多少垃圾,不会有塑料袋塑料瓶的到处乱扔,最多就是有点果皮果核的,略微收拾一下就行。 回到府学,林重阳和陆延就将几位先生的分红送上。 原本怕他们失望,之前说有个两三百文的,没想到有五百文,陈训导等人很是高兴,同时又十分感慨。 等学生们走后,四位训导也在公廨碰头,纷纷感叹,“咱们教了这么多学生,就他们这些人能折腾。” “是啊,折腾得好,咱们也跟着受益了。” “这府学真是多少年没这样热闹过来。”从前死气沉沉的,学生们也都不怎么热衷交往,因为他们出身不高,所以师生关系也很冷淡。 以后每个月有这个补贴,他们伙食也能丰盛一些,等文会规模越来越大,入项也会更多,还可以补贴家里。 陈训导都觉得小日子似乎有了奔头,比当年出贡还让人开心。 那些特困生们更感激,原本家里就几乎是揭不开锅的,现在他们在府学,花销比家里更大。现在伙食和文具有补贴,他们就不需要家里再出钱供应,也能减轻负担。 而其他人也大有授意,毕竟读书和当老师不同,有几个学生肚子里有说不出来,考试的时候就受限,经此锻炼以后,感觉脑子好像顺畅了似的,写文章都比以前顺溜。 好处就是九月底知府大人举行的季考结果就是全部三分之二的学生一二等,剩下的也是中,没有一个差的。 这让严知府非常惊喜,连声说:“咱们府学的考评以后可要保持连年优等,考满以后,诸位也能升一升。” 各官学有固定的考评方式,硬性规定就是府学能中六个举人,州学四个,县学三个。 而先生们是九年考满。 学生们成绩优秀,其实和先生们也是直接挂钩的,所以之前黄教授以此来点化陈训导,让陈训导羞惭不已。 季考也是有奖励的,第一名二两银子,二到十名一人一两,十一到二十发笔墨。 林重阳自然还是第一。 他当然是正常发挥,不会故意藏拙把第一让给别人,接济可以,没必要用这样的方式。 不过拿了银子之后,他就在食堂请了一场客,给新生们改善了一下。 陆延几个还怕他银子不够,把自己的也交给他。 毕竟新生也有三十个人呢。 转眼到了冬至月,这一次文会约定去怡园,联络怡园主人的任务交给了林重阳和王文远。 林重阳也不为难,直接请教王训导,上一次他们去过的地方,王训导肯定有路子。 果然,王训导第二日就给了他回信,“人家说要请林学生你亲自去谈。” 林重阳有点纳闷,难道自己脸比王训导脸还大不成? 他也没有拒绝,十月那场文会他带着几个特困生在府学主持的,这一场文会轮到蓝琇负责,他自然支持。 找了个没课的时间,林重阳就和王文远坐车去怡园。 两人穿着新棉袄棉鞋,车里还有秋贵烧好的小炭炉,虽然外面北风呼啸,车里也还有点热乎气。 秋贵还把郑巧儿给做的点心拿出来放在炭炉上煨热给两人吃。 等到了怡园的时候,就有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等在那里。 见林重阳从马车上下来,那人上前作揖,“林案首,家主人有请。” 林重阳有点纳闷,却还是和王文远前往,路上询问那人:“未知府上如何称呼?” 那人道:“家主姓沈。” 林重阳暗说自己糊涂了,当时沈之仪说过这片林子是沈家的,只是不知道沈家哪位。 很快林重阳就被领进庄子正门,一路穿堂过户去了正房。 那人也不用通报,领着两人径直进去,然后请他们落座,又吩咐上茶,他则去请家主人。 有个总角小厮上了茶就退下。 很快,门外廊上传来爽朗的笑声,“哈哈,我那小朋友来了哇。” 林重阳和王文远立刻起身,然后就看到一个身披鹤氅的老者进来,老者头戴逍遥巾,宽袍大袖,面目清癯儒雅,很有仙风道骨的气韵。 林重阳还是一眼就认出那个种大棚菜的老爷爷,立刻笑着拱手,“见过老先生。” 沈老爷子摆摆手,“什么老先生小先生的,不就是个老头子吗,我说小朋友,你可有日子不来看我老头子了呢。” 林重阳有点纳闷,自己和他有这么熟吗他当即恭敬道:“小子进了府学,不敢总来打扰老爷爷,您那大棚菜今年可成了?” 沈老爷子得意道:“你猜!” 第147节 看他眉飞色舞那样,林重阳就知道肯定成了,便欢喜道:“不知道能不能参观一下?” 沈老爷子立刻携了他的手,“今儿就是请你来看这个的。” 很快几人就来到了另外一座跨院,就是之前林重阳看过的地方,如今棚子用草毡子盖着,有几处还将草毡子卷起来。 沈老爷子跟林重阳讲自己的暖洞子,“一开始怎么都掌握不好火候,后来一气之下老头子我就去找了个烧窑的老师傅,这下就省事了,想多热就多热。” 老仆打开暖洞子的草帘子,林重阳就搀扶着沈老爷子三人进去,一入内里面果然热乎乎的,跟外面俨然是两个世界。 王文远惊讶道:“这是烧了火炕,可真暖和。” 沈老爷子得意道:“是坑道火墙,厉害吧。” 王文远心道这得多少木炭?他竖起大拇指,“老爷子,真的挺厉害的。” 说实话他也不知道这位老爷子是谁,只以为是沈家的一个吃饱了没事干的老员外。 林重阳看那暖洞子里种了一些江南品种的小青菜,另外还有几架子黄瓜、扁豆,不过架子菜肯定不如地上的长势好。 小青菜还是林重阳上一次无意中和老爷子说起来的,没想到人家动作真快,这就长出来了,看样子长势不错。 这种菜在江南都是露地越冬的,而且冬天的时候更好吃,产量又高,生长期又短,是非常合适的家常菜。 这暖洞子里还有韭菜、韭黄、蒜黄这些,长势良好,可以一茬一茬地收割。 这几个月他们在府学每天就是白菜萝卜,不是萝卜汤,就是白菜汤,再不就是各种咸菜,实在是吃得脸都要变白菜萝卜了。 沈老爷子看他眼睛亮亮的,笑道:“今儿请你们吃韭菜饺子,管够,老头子我大方吧。” 两人连说不敢叨扰,人家好不容易种的,这一把韭菜成本可高得吓人。 沈老爷子一摆手,“不要跟我客气,咱们说什么就是什么,不玩虚的。” 两人这才又道谢,沈老爷子吩咐老仆割韭菜包饺子,要肉馅和鸡蛋两种,他则两者两人去书房说话。 去了书房他就拿出了自己的笛子,说要给两人吹笛子听。 两人正襟危坐,然后就看着仙风道骨的老先生开始抽风,一开始还吹得好好的,后来就开始放飞自我起来。 林重阳有心理准备并不觉得如何,王文远已经整个人都进入玄化状态,好在他也是有定力的,不管内心如何波涛汹涌,表面还是恭恭敬敬的。 一曲终了,两人鼓掌。 王文远笑道:“老爷子笛音绕梁,非三日不能绝,咱们林学弟正学笛子呢,现在可以好好请教了。” 沈老爷子一听,备有兴致地看着林重阳,“小朋友,来一曲?”他拿起另外一根笛子递给林重阳。 沈老爷子这间书房里,挂了各种乐器,笛子就是几十根,古琴也有好几把。 林重阳忙摆手,不好意思道:“老爷子见笑,学生哪里会吹,刚跟先生学了认谱子呢。” 沈老爷子却不容他躲避,硬是将笛子塞给他。 林重阳想了想,便道:“老爷子,不如我吹一曲洞箫吧。”最近几个月他一直跟着陈训导学这个呢,现在反复吹奏平湖秋月这首曲子,这也是他对曾经故乡的怀念,有生之年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回去。 沈老爷子就拿了一把湘妃竹的长箫递给他,这可比他在乐器店里买的好了不知道多少。 林重阳试了一下音,果然是空灵婉转,音质极美。 他收心摒气,按照陈训导教的缓缓吹奏出来,从开始学萧一来,他就一直都在练这一首,几个月下来自然也小有所成。 他是个做事认真一丝不苟的人,既然决定要做,就会想尽办法做得更好,这也是虽然初学却也不忌惮在行家面前演奏,因为只有在行家面前演奏,才会暴露缺点,得到指点和进步。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似乎还有那沙沙的声音在舒缓地流淌。 王文远感觉到一种淡淡的哀伤,这种感情明明和林学弟不沾边的,可他就是听到了这么一种感觉。 沈老爷子看了林重阳一眼,笑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呀。” 林重阳赶紧将长箫放在桌上,“老爷子谬赞,初初学会,吹得不好。” 沈老爷子道:“箫声空灵悠远,婉转舒缓,只是不要吹奏得太过哀伤,要舒缓幽静,却不哀伤。” 王文远瞪大了眼睛,吹个萧也能哀伤不哀伤?他觉得有点深奥,就竖起耳朵来听。 这时候沈老爷子已经手执长箫,然后重新把那首平湖秋月吹奏了一遍,果然虽然一样的婉转舒缓,王文远却觉得似乎是月夜长空,白鸟翻飞,不再是林重阳吹奏时候的淡淡忧伤了。 林重阳现在也再次体会到文如其人、曲如其人,同样的曲子不同的人演奏出来,所表达的心境是不同的。 他能感受到沈老爷子那宽阔平静而又豁达的心胸。 沈老爷子收了音,笑道:“这初学,吹的就是曲,过些日子吹的就不是曲,再过些日子,吹得又是曲。” 王文远好奇道:“老爷子,那吹得是什么呢?” 沈老爷子笑道:“自己领悟。” 这其实没什么不好领悟的,无非就是意境心境的问题,初学者,忙于音符音律,吹得调子对不对、指法对不对。等技巧熟练之后,可以随心所欲,吹奏的时候就会沉浸其中,把自己的心情带出来,有时候难免会互相影响,曲子被心情感染,心情也被曲子带着走。等心境成熟之后,若是能做到波澜不惊,曲子就是曲子,可以抒发心情,却也能调节心情,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现在自己哪里能有那个境界? 不过被沈老爷子一番点醒,林重阳倒是有不少心得,这就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沈老爷子看他那表情就知道是有所收获,不禁微微颔首,自己果然没看错人,是个聪慧剔透的孩子,少加点拨就能意会。他识人看人,自然是有一套的,除了要让人收集目标的信息,听别人口里的描述,还要看对方的文章,最重要的自然还是互相沟通交流。 他又让王文远弹奏一下古琴,也点拨一下,王文远可没有林重阳那个胆量,慌得脸红手抖的,“老爷子……学生不敢、不敢。” 沈老爷子也没强迫他,就招呼他们去喝茶。 很快老仆就送上热气腾腾的韭菜饺子,大冬天的吃上这么一盆纤嫩美味的韭菜饺子,简直是人生一大享受。 那位老仆坚定地执行家主人的管够这句吩咐,足足上了一大盖帘,个个皮薄馅大,面皮晶莹剔透,里面的韭菜肉、鸡蛋都能看得分明。 两人食指大动,谢过沈老爷子就开动,看他们吃得那么香甜,沈老爷子笑得十分欢畅,一个劲地让他们多吃点,还让老仆赶紧上饺子汤,“吃原汤化原食儿”。 待饭后,两人少不得多次致谢,又将借怡园举办文会的事情说出来。 沈老爷子道:“还是那个园子,你们用吧。” 林重阳赶紧表示一定好好爱护,绝对不会随意让人攀折花草的。 沈老爷子笑道:“这时候也没甚么好攀折的,不过我暖洞子里有两大盆腊梅,还有茶花到时候让人给你们搬去应应景。” 林重阳两人便道谢告辞。 待他们走后,天上就飘起了小雪,沈老爷子裹着鹤氅围着茶炉,对老仆道:“还是和小子们吃饭有意思,吃饭就是吃饭,好吃就猛吃。”哪里像有些人,再好吃的东西吃的也不香甜,再好玩的乐子也不乐一乐,要是这样,人生还有什么意思。 没意思。 老仆笑道:“老爷子,小的吃得也很香甜。” 沈老爷子白了他一眼,“你还能吃动这一盆再来说吧。” 老仆笑了笑。 沈老爷子又道:“把那管箫送给小学生,搁着白瞎了,给他正好。” 老仆就去拿了箫装在锦袋里亲自追出去,恰好赶上林重阳他们上车。 林重阳听闻来意,忙推辞道:“已经叨扰,可不敢再拿东西了。”这和一包花茶又不同的。 老仆笑道:“小公子看我们老爷子,这个年纪对这些身外之物已经淡了,觉得小公子适合,小公子就拿着吧。” 林重阳推辞不过便也收下,其实他已经猜到沈老爷子就是沈粲,只是老先生不想公开身份免得太虚套,那他也就心照不宣。 第116章 违禁之书【修错】 其他人继续文会且不表,林重阳自从有了这把箫,水平又上一层,不单单是乐器好,还有别人的鼓励,总不好拿了人家的箫水平还那么差吧,那自然是要专心练习的。 所以现在他不晨跑了,每日只射箭打拳,空闲时间就跑到无人的角落吹箫。 这样别人听见声音也找不到他的人,反正一连个把月,整个府学都反反复复飘荡着那首舒缓婉转的平湖秋月,就如同背景音乐一样。 开始大家觉得新鲜,后来就习惯了,再后来哪天不响还觉得不得劲吃饭都不香 如果能点曲就好了,免得只有这么一首。 换曲子当然是可以的,前提是林重阳觉得已经差不多然后跑一趟怡园,给沈老爷子吹上一遍,得个优等的评语,这样就可以换一首。 梅花三弄。 自此林重阳去怡园就勤快起来,因为可以一边和老爷子学音乐一边帮忙管理大棚菜,顺便也能讨教学问。 老爷子对四书五经以及程朱集注的阐述,那跟黄教授他们可不是一个世界的,虽然是老爷子,观念并不老,反而给林重阳很多启发。尤其他发现老爷子虽然年纪大,但是思想一点不僵化古董,比府学的先生们简直称得上思想开放、前卫。 这和他就容易有微妙的共鸣,虽然不能诉诸于口,但是内心还是有一种就是如此的感觉。 腊月一日他们在菜窖里又说起来。 “谁都知道八股取士这样下去会僵化起来,关键就在于你能不能把自己读书和做官样文章分开,饱读经书,厚积薄发,若是一肚子学问,别说是官样文章,鬼样文章也不在话下。说白了,就是一个认识问题,大部分的人都去追逐短暂的名利,已经不太有人专注做学问。” 林重阳笑道:“囧大先生就是标新立异的一位,不愿意当官,专心做学问呢,我们学生都佩服得很。” 沈老爷子笑道:“他也不是一开始就一心做学问,你以为他不想考科举?他自然是考过的,用功两年就得解元,站得高看得也远,知道自己不适合当官,也看不惯官场的习气,后来怕中了进士不自由,这就专门做学问去了。” 原来还有这么一茬呢,那若是他当沈之仪的老师,这俩人不知道谁影响谁了。 沈之仪绝对是个官迷,让他不当官,那他读书干嘛,不说沈之仪,自己也是这样的想法。既然已经身不由己,那也要争取努力做自己的主人,士农工商,也绝对要站在顶端才可以。 这些日子林重阳和老爷子在一起,并不专门谈怎么读书写文章,沈老爷子更是从来都没点评过他的文章好坏对错,就是跟他种菜、吃吃喝喝、演奏曲子、推荐读什么什么书,不过该说的倒是一点也没少说。 甚至连一些当事人不敢说也说不出甚至意识不到的话也说给他听。 “你道为什么朝廷要学生们只读这四书五经,说这是圣贤书,难道曾经的老子庄子诸子百家,就不圣贤吗?”沈老爷子一边拔出一棵杂草,一边跟林重阳说话。 林重阳倒是没想到当过吏部尚书的老爷子居然会有这样的念头,这是被洗脑不彻底吗? 这样清醒的意识,可不是那些被洗脑至深的学生们意识到的,他们一直都觉得理学乃正统学术,其他的都是异端邪说。 沈老爷子看他表情就知道小学生是听明白了,又道:“儒家说仁心治天下,可儒家有那样的酷刑吗?” 表面儒家内心强化的法家,这是封建王朝的统治本质,林重阳后世自然学过读过很多著作,所以这时候就能和老爷子产生共鸣。当然这种想法他自己其实很少想的,也不过是内心吐吐槽而已,毕竟入乡随俗,还是要努力奋斗,争取成为人上人的。 可老爷子这里就有一种老了老了得了知己的感觉,至少说话小学生听得懂,不惊不慌,不认为是什么骇人之言。 这些话他这辈子以前还真是不跟别人说,哪怕自己几个得意门生,林重阳也是他仔细观察之后,才会一步步试探着传达给他。小学生能懂,且还有共鸣,对沈老爷子来说,就已经是死而无憾的事情。 跟沈老爷子讨论古代政治制度之类的话题,林重阳是不打怵的,侃侃而谈,意态潇洒,竟然能和沈老爷子一直思路在线。 沈老爷子自然越说越高兴,拉着他留宿,“咱爷俩好好聊聊,我做了不少果子膏,给你泡水喝,咱俩喝两杯。” 林重阳自然欣然从命。 第148节 于是一老一小两人一人抱着一只白瓷壶边喝边聊,还一边滋滋地啃着糟鸭掌、鸡爪。 林重阳喝了两杯,那边沈老爷子已经喝得醉醺醺,听他道:“小学生我要给你讲个大秘密。” 林重阳闻言笑了笑,就知道老爷子这是要讲八卦和老话儿了,若是讲官场或者本朝的一些弊端,老爷子就说讲大秘密。 最初他可是非常好奇的,到底什么大秘密还要和自己讲,自己是不是不要听呢,毕竟随便听人家的秘密可不大好。 结果沈老爷子根本不管,顾自就讲开了,一听才知道是官场八卦,林重阳也就听得心安理得。 “你别看他们一个个穿着官服,在老百姓面前打着官腔斯文模样,其实在衙门里撸袖子打架的事儿没少干。” 这个八卦林重阳倒是不惊讶,毕竟后世更疯狂,泼妇一样撕扯,扔鞋子什么的,也不是没有过。 这一次老爷子又要讲什么呢? 沈老爷子躺在窗台上,仰着头,眼睛里似乎有水光,像是追忆似水年华那般。 “我小时候啊,有个老师,我老师告诉我,他从前读书的时候可不只是四书五经,老子庄子都是要读的,做文章也不是单纯的八股文,那时候还学算术、农学、自然,你知道什么是自然吧,就是刮风下雨打雷这些,还有天文地理科学也都是有的,现在的人,有几个知道这些的?” 林重阳听得已经心旌神摇。 “这可都是大秘密,出去可不能说啊。”他还不忘叮嘱林重阳,“前朝的卫人杰真是个好皇帝,造福百姓,造福后世,可惜非把皇位禅让给了……” 林重阳心道怪不得老爷子跑来这里隐居,这要是在人多的地方,喝醉了不小心说出来,后果可不堪设想。看得出来沈老爷子这是憋久了,好不容易找到了倾诉对象……这种言论对于林重阳来说自然不会过分,反而很平常,不过他也知道轻重,是绝对不会说的。 他自然没看到老爷子朝着他眯缝的眼里闪烁着的光芒,而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他肯定那个卫皇是位穿越帝,而且皇帝当得不错,就不知道为什么会禅让,而且历史拐了一下还是按照大体的方向大差不差地发展下来。 过了几日,林重阳再去怡园的时候,就发现沈老爷子让人运来了一大车书。 沈老爷子笑呵呵地道:“箫学得可以了,以后开始看书吧。这些书你自己整理存放,除了很小一部分不能带走,其他都可以随便处置。” 林重阳如今正犯愁没多少书看呢,林家堡、府学大部分感兴趣的都看过,其他一些实在是不想浪费时间。现在有这么一大车,自然是雪中送炭,他谢过沈老爷子就让老仆帮他将书搬到东间去,自己得空整理。 沈老爷子将正院的东间和东套间让给他用,他自己可以安排做主。 林重阳连夜整理书籍,发现除了未删改版本的四五五经之外,还有一些未删改过的史书等,还有一些名家游记散文笔记小说。 他花了三天三夜才将书都分类整理好,最后发现有一只樟木小箱子,箱子没上锁他直接打开,发现是一些珍藏的古书。 看了看这些书是一套,上面写着官学教材,翻开看了看顿时心跳加速——这分明就是曾经卫元时期的教材。 这些书字体和现在一样,但是其思想开放理念之前卫绝对会让现在的读书人大惊失色,能吓死他们,这里面宣扬民为重君为轻,甚至还提出群臣也应该监督皇帝,下级也应该监督上级,百姓的意见也应该列入父母官的政绩考评…… 林重阳一口气把那些书给翻完,发现这不是过一部分,大部分已经没了。 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一个现代灵魂循规蹈矩,老老实实遵守当朝规则的时候,居然还有当朝的人其实是怀有思想的火种的。 这让他对沈老爷子又多了几分敬重,守着这样的秘密,估计也是很沉重的吧。 看完之后,又思考良久,林重阳决定还是将这些书封存起来。 他知道沈老爷子定然是故意给他看的,但是不喝酒的老爷子绝口不提,他也就当做不知道。他这些书仔细包装,然后锁回箱子里,又让老仆藏到地窖最安全的角落去。 当然日常说话的时候,他也绝口不提这几本书,更加不会将里面的理念露出来,沈老爷子见他如此稳重,自然是没有更满意了,一时间更是对这个名为徒孙实际衣钵传人的小弟子倾囊相授。 还把他宝贝珍藏的一些笔墨纸砚都拿来送给林重阳,连别人千金难求的笔也一口气给了他四支。 “这个写字顺,只管随便用,没有了我还给你做。”沈老爷子笑眯眯的。 林重阳和沈老爷子的相处模式亦师亦友,还如祖孙,一点都不讲究,他自然也就不再客套。 他喜滋滋地收下:“老爷子,那学生可就不客气啦!”这可是好东西,能够传家显摆的! 沈老爷子大手一摆,“恁啰嗦,咱老头子是那么小气的人吗。” 第117章 文武 济南是省府县三级治所之地, 城墙高三丈三尺, 阔五丈, 可谓固若金汤,历来都是各朝的经济、军事要地。所以巡抚衙门、三司衙门、府衙、历城县衙以及大小各级官署都建在城内。 所以当地老百姓有句俗语“衙门比泉子还多, 当差的比平头百姓多。” 林重阳一行人出初城感受到的是果然“家家泉水, 户户垂柳”,满目的青翠, 满城氤氲的水汽让旅人疲惫的身心顿时为之一振。 盛夏日子里赶路是件苦差事, 日头毒辣, 风沙迷眼, 戴着斗笠又是一头一身的汗,风尘仆仆疲累不堪。现在见了这清爽凉润, 绿荫深深的泉城景色, 林重阳感觉所有的疲累都抛到脑后去了。 他们纷纷下马,冲到路边的泉水里去洗手洗脸,然后捧着泉水就大口的喝起来, 泉水甘甜清冽,让人感觉暑气顿消。 泉边一个打水洗菜的妇人笑道:“相公们哪里来啊,咱们济南城别的不说,泉水管够。”一阵爽朗的笑声响起, 还提醒他们慢点喝,“不用抢,喝不光的,白天黑夜的流呢。” 韩兴也不管, 只大口大口地喝甘甜的泉水,过了章丘之后夜里在一个村子投宿,以为离得近了也没带多少水,这一路上给他渴的,想在路边河里喝点,小九非说里面有虫子,到时候连肠子都咬烂了,吓得他愣是憋着,嗓子都要冒烟了。 林承润比他没好到哪里去,俩人喝泉水都比赛。 只有林重阳倒是不急,先洗手洗脸,然后等泉水流走了,再捧起来小口小口的喝,免得激了肺子作病。 那妇人看几个少年人秀才打扮,一个比一个的俊俏,尤其是当中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郎,长眉星眸,高鼻红唇,如果不是下巴太尖不够方,真是说书先生说的那个最好的官相。 对于济南的百姓来说,秀才可不是什么稀罕物,官人老爷们都满街跑呢,王爷也见过的,所以几个秀才而已,自然没什么好惊讶的。 只是这个小秀才长得太俊了,一双深幽幽的大眼跟会说话似的,让人不由得有些面红心慌,好在看起来很和善,笑起来就让人感觉盛夏里一阵凉风带着泉水的气息飘过来了,真舒坦。 林重阳将斗笠拿在手里扇风,等着林承润和韩兴几个洗脸的时候就和妇人打探消息,“这位嫂子,我们要去信义坊芙蓉街,怎么走?” 那妇人一听水嫩嫩的小相公叫自己嫂子,哈哈,别人都管她叫婶子呢,顿时乐开花,“哎呀,信义坊啊,那得很远呢,往北走,再往西。” 她还怕林重阳听不懂,又很详细地讲了一通,最后道:“你往那一片走,找不到就打听贡院,信义坊挨着贡院呢。” 林重阳这就心里有数了,跟那妇人道谢,然后招呼他们启程。 那俩人一路上非要比赛骑马,看谁先到省城,林重阳少不得也跟着一阵跑,祁大凤和赵大虎护送着林大秀几个在后面慢慢走,只怕还得有半个时辰才能到。 城内人烟阜盛,街道两旁店铺林立,招幌飘摇,青石板的街道干净整齐,人流熙攘,自然官差也多,林重阳怕冲撞了什么人,让那两人不许跑马,只准骑着慢慢走。 林承润如今十三岁,自然懂得轻重,带头在前面开路。 第一次来路不熟,他们不到晌午进城,路边吃了俩挺贵的肉夹馍喝了一碗挺咸的甜沫,一路边走边问,直到傍晚才到住处,便和林大秀他们在胡同里会合了。 有祁大凤带路,林大秀他们在城内少走很多冤枉路,反而后发先至。 大家说笑着,祁大凤上去敲门。 很快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过来应门,这是和林家堡林家联宗的林姓人,孩子成了家,老夫妻俩就在省城帮着林家看房子。 “五爷您可到啦。”老林忙挨个行礼。 林大秀道:“七叔,不要多礼了。” 老林哎了一声,“快进来,先吃饭,都饿坏了吧。” 林承润道:“七爷爷,你们济南城东西怎么那么贵啊,炊饼还那么小,在家里的时候觉得府城贵,现在一看,府城三个才能换你们一个。” 祁大凤笑道:“你要是去北京城,只怕五个换不来一个。”大家就笑起来,虽然没有那么夸张,但是大城市物价贵那是肯定的。 这是一座二进四合院,小小的,门楼只有半间,然后有两间南屋,半间净房,前院的东西也都带着小小的敞房,用来放柴火等物品。正院三间,没有耳房,东西厢各有三间,也都不算很宽敞,而且院子也小小的。 乍从林家堡那样的宽门大院来到这样的地方,林承润和韩兴有点傻眼,这比韩兴家以前还小呢! 只怕好几个院子也没有林重阳和林大秀那一个院子大。 东厢的南边搭棚子垒了灶台,权当厨房,老林的婆娘已经做好了晚饭,因为主家初来乍到,他们特意做的丰盛些,有鱼有肉有汤有饭,满满一大桌子。 他们这一次来的人不少,林大秀父子,林承润和韩兴,还有祁大凤和赵大虎、秋贵等,另外几个伙计。 虽然一大桌子,却也不够吃,所以林大秀领着孩子们先吃,等他们吃完,再让祁大凤等人。 菜不够没关系,有咸菜就成,主食不够,老林又赶紧去邻家借了一笸箩馒头回来。 大汉们吃饭,真个如风卷残云一般,看得老林夫妻俩着实吓人。 饭后,大家要收拾一下,还得安排住处。 好在原本就是为了家里人来这里落脚的,所以正房东西间都是南北炕,只为了住人多。 林大秀领着几个学生住东间,祁大凤、赵大虎等人就睡西间,老林夫妻俩一直都睡东厢,西厢是书房和库房,保存着一些书本和文具。 林承润笑道:“这小院一定是我爷爷置办的。” 韩兴好奇道:“你怎么知道,怎么不是你爹准备的呢?” 林承润就道:“我爹哪里有爷爷那么精打细算啊,我爹要是买院子,就算买俩这么大的也住不下咱这些人。这一屋子里两盘炕,再来十个人也睡得下。”他就捅了捅林重阳,“小九,我觉得爷爷还不够精明,我给他打算一下,保管还能睡二十个人,你信不?” 林重阳已经困意满天了,哪里还有精神跟他扯,这俩人是离了家见什么都兴奋,好不容易路上累得蔫蔫的,到了省城又见新光景便活过来了。 秋贵忍不住就问还怎么安排啊,这已经满屋子里都是人来,除非地上也睡人。 林承润道:“你笨,堂屋不是还可以放一盘炕吗,这样把三间通起来,全做成炕,哈哈哈,咱们林家堡的人来都够住的,我爷爷真是……” “睡觉吧,就你叽叽呱呱也不累。”林承泽看他撒欢了,还敢编排爷爷,真是讨打。 林承润吐吐舌头不说话了,自己今年府试没过,只能等后年再下场了,原本还寻思不落好呢,谁知道爷爷居然没责怪自己。 看起来太奶和爷爷现在全副心思都在小九身上,只要小九好就好了,其他人考不考中关系不大,反正族里也不缺秀才举人,所以他也乐得轻松。 一路上累很了,林重阳一时间却睡不着,这几年的点滴在脑海里掠过。 乙巳年进府学,第二年五月便把先生们的课轮流了一遍,再没有必要日日上课。 林重阳就应邀搬去怡园陪着老爷子住,在怡园的日子,他每日打拳射箭,读书练字,吹箫作画,除此之外就是广泛阅读各种书籍,每隔五日精心作一篇文章请老爷子指点,间或应邀参加一下无用社的文会和同年们的聚会。 那日子过得相当滋润。 而同学们也各有计较。 庄继法、孙机几个拜了名师跟着读书去,陆延和蓝琇几个结伴去各大书院游学,家境不够富裕也没路子拜师的,就老老实实留在书院继续跟着训导们读书。没人压着的赵文藻,丁未年坐了院案首,他和王文远几个人就成了府学文会的新代理人,领着学生们继续举办文会、读书,继续力量等待乡试。 原本去年这时候他就想出门,要去泰安州青云庵找他娘,不过太奶奶和大爷爷觉得他年纪还是小,不宜长途跋涉,避免生病,所以就以林毓贞几个成亲他得留下压了一年。 今年一过年,他就开始准备。大爷爷说早点来也好,去省城准备一下等来年接应林毓贞几个下场乡试的。 有祁大凤、赵大虎等人一路护送,林承润和韩兴俩也就跟着来了。有严参议的照拂,一路上可以投宿驿站,除了累点那真是平安顺遂,连个毛贼都没遇到。严参议就是当初的严知府,平级升为山东布政司参议青州分巡道,掌管青州和莱州两府的军政大权。到了本朝知府已经降为从四品,布政参议也由四品降为从四品,所以算是平级升迁,让他好一个高兴。 一夜到天亮。 这里寸土寸金,很多人家宅院都小巧玲珑的,自然没有种菜养鸡之所,清晨也就没有公鸡喔喔扰人,不过却有穿透力极强的钟声,悠远而雄浑。 晨练、早饭,之后各人有安排。 林大秀要写信回家报平安,还得写帖子送去城内有交际的人家拜访,赵大虎带着人去考查市场,看看在省城能做点什么生钱的进项,祁大凤则带着三个少年去兵器谱子买新的弓。 逛了一圈,林重阳暗暗咂舌,省城的物价还真不是虚的,绝对对得起这冲要之地的名头。 不过他也发现大爷爷真是一把当家的好手,居然当初就有那个眼光和魄力,多花了十几两银子在这个地段买下这座小院,后面是布政司前街,贡院也在那个位置,再过去就是大明湖! 第149节 现在这座小院的价值已经翻了数倍。 只不过当初是平房,后来因为地皮紧张,很多地方都是两层的小石楼。 熟悉了一下环境,林重阳几个就先去齐州书院拜访谢院长。 齐州书院在城东位置,原本这是贡院之地,后来贡院失火,又因为巡抚衙门建立引发了一系列衙门位置变换,贡院就搬去城西北大明湖边上,按察司几个衙门以及齐州书院就盖在了原本贡院的位置。 齐州书院是沈老爷子让他来的,说到了省城也要找地方读书,书院里藏书丰厚,恰好方便他。沈老爷子就给他修书一封,让他带给谢院长瞧。 林重阳三人被人请到了待客厅,然后将书信请小童拿去给谢院长。 很快,几个人簇拥着一个五十来岁,身穿身穿玉色凉衫,头戴黑纱凉帽,颌下飘着须髯的先生快步出来。 到了跟前,还不等林重阳几个行礼,那几个人却先朝着他拱手作揖,为首老先生口称:“见过小师叔。” 林重阳三人吓了一跳,这是什么跟什么啊,他忙摆手,“谢院长,学生林承阳、林承润、韩兴,特来拜见谢院长。” 谢院长见他行事稳妥不似那跋扈子弟,心里松了口气,热络地给他们引荐同来的几位先生,都是在读书人中如雷贯耳的名字。引荐完毕,谢院长几人先给沈老爷子请安,问问日常如何,林重阳也都答了。寒暄完毕,他们就再问问几人读书情况,然后给林承润和韩兴安排了先生,让他们跟着那位顾先生上课。 当然上课也不许日日来,只需要隔几天上一天课,然后按照要求做文章背书,隔几天再来上课检查就好。 至于林重阳,他可以随意听课,不拘跟着谁。 也不是谢院长生性这般慈祥,实在是沈老爷子的信厉害,信里沈老爷子也不避讳,就说林重阳是自己看好替囧大收的徒弟,这两年一直都是自己亲自指导的,如今要郑重地托付给齐州书院,让他们多加上心,又说这孩子聪慧懂数,读书的事儿也不必拘着,由他自己看书提问题即可。 谢院长虽然比囧大年长,但是却倾慕囧大先生的学问,曾经多次表示拜师,只是不曾成功,后来拜了囧大一个学生门下。 是以他见了林重阳叫小师叔。 林重阳可不会托大,自不会让谢院长叫他师叔,依然喜欢先生学生的称呼。 参观了齐州书院的藏书阁之后,林重阳便告辞谢院长,三人又去大明湖游玩。 路上林承润对韩兴道:“你现在知道关系有多重要了吧,如果不是小九和沈老先生的交情,咱们别说见谢院长,只怕进大门还得还得花点钱呢。” 韩兴连连点头,“这个我信你,要我自己来,要想在这里读书,就算拿钱人家也不一定收,定然还得先考校我一番。” 林重阳虽然想说点什么让他们不要一味想关系,可现实又确实如此,他就道:“关系固然重要,可本身的才学才是最重要的。我们若是愚昧不堪,读书没有长进,就算有关系人家也不会长情。” 他见韩兴还有点不服气,就笑道:“书上和现实总是有差别的吗,书写下来就不会变,但是人心易变,世道会变,不过我知道有一样也不变。” 两人立刻问他是什么。 日头有些炙热,林重阳就将无顶的斗笠戴上,笑道:“你们请我吃把子肉喝奶汤蒲菜再来两个烧饼,我就告诉你们。” 林承润道:“小九,这两天逛街我们俩的钱可都被你花光了,那汤有什么好喝的,把子肉有咱们家的肉好吃吗?” 韩兴笑道:“小九也没要吃烧鸡大鹅的,咱请的起,走,去前面的太白楼。” 太白楼是一座回形建筑,中间是一座篮球场大小的天井,天井里有一口泉,被三块大圆石叠起来砌成一座三层的泉山,圆石中间泉水汩汩而出,然后又顺着圆石倾泻而下,在圆石下面形成了一个泉水池。 穿堂风一吹,泉水的水汽就在整座酒楼里飘荡,凉丝丝的很舒服。 到底什么不变,林重阳也只是逗他们,当然是学进肚子里的学问不会变,“哪怕不当官,你的学问也不会溜走,过小日子都比别人明白。” 韩兴立刻嚷嚷道:“你骗人,我上个月的学问,这个月已经逃窜不见,哪里说理去?” 林重阳慢慢地吃着茴香豆,笑道:“我说的是学进肚子里,你到肚子里了吗?你那学问就在眼皮子上转一圈,嘴皮子都没到呢。” 几人就笑起来。 韩兴突然神秘道:“小九,我跟你说个事儿,你别告诉我爷爷奶奶他们。” 林重阳有美食伺候,格外好说话,“你说。”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有什么花花肠子,好慢慢修理呢。 韩兴一口逮了一块大肉,给自己壮壮胆,“小九,我不想考秀才了。” 林重阳正喝汤呢,清香鲜美的汤夏天来一碗很舒爽,结果一听他差点喷了韩兴一脸,赶紧把碗放下,拿帕子擦擦嘴,认真地看着韩兴,“你确定?” 皮痒了是吧。 韩兴就捅咕林承润。 林承润咽了口唾沫,谁说小九好说话,那是他不当事的时候吧,要是他认真的时候,你看看好不好说话,他和韩兴不怕爷爷的大棍子,最怕林小九不动声色拿一双深幽幽的眼睛盯着看。 明明他是小三,他们俩是哥哥,倒是让他给拿捏住了。 林承润咳嗽一声,干笑一下,“我说……” 林重阳乜斜他一眼。 林承润立刻道:“还有坛子肉你们吃不吃,跟咱家比比看,要是不如咱家的好咱们就在这里开个小吃铺。”他见林重阳天生上翘的嘴角都已经抿直,立刻就起身,“我去买只烧鸡和葱油饼吃吃,你们慢聊。” 看着林承润这个好兄弟居然不够义气地跑了,韩兴突然觉得又冷又热的,一会儿身上冒汗,一会儿又有水汽飘来发冷。 韩兴小声道:“小九?” 林重阳看了他一眼,目光变得轻柔起来,把自己面前那盆把子肉推过去,温声道:“兴哥,这可能是你最后一次吃肉,多吃点。” 韩兴顿时被他弄得有些发毛,难不成自己不考秀才就没活路了不成? 他试探道:“小九,没那么严重,我……我想考武举,我听他们说这两年朝廷重开武举……” 林重阳叹了口气,怜悯地看着他,只是道:“吃吧。” 韩兴被他弄得七上八下的,哪里还吃得下哦。 两人干坐良久,韩兴觉得很郁闷,“小九,武科举真的没出路吗?” 林重阳慢悠悠地喝了一口白水,“兴哥,这么说吧,你走武科举,哪怕你中了状元,一个七品小官也不会将你放在眼里。如今的官场,首重进士,贡生和举人出身的官员都被人轻视,更何况是武举科呢。反正你想走官路,为什么不走更有前途的一条?” 韩兴脸红了,他不服气道:“那都去做有前途的文官,谁来做武将,不是没人带兵打仗了?” 他说得理直气壮且没什么不对,林重阳竟然无言以对。 林重阳起初以为他不想读书了有些生气,现在发现他是想走武科举而不是不想读书,自然没什么好生气的。 他甚至很佩服韩兴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认识。 是啊,人人都选有前途、体面受人尊重的路走,那些不体面、不受重视的路走的人就越来越少。大明朝自上而下轻视武将和当兵的,老百姓都说“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甚至军户娶媳妇都比别人困难一些。 他微微颔首,笑道:“你觉得你说的对。” 韩兴松了口气,笑起来,“我就知道你最了解我,一定会支持我的。” 林重阳握着茶杯,道:“我当然支持你,只是我有个建议。” 韩兴笑:“洗耳恭听。” “你先读书,如果能中了秀才,再去考武举,那跟直接参加武举可不一样,到时候你就是读书人里功夫最好的,武将里面读书最好的。”他知道对付中二病不能硬碰硬,讲道理行不通的,只能靠哄和蒙。 也许过阵子,韩兴会改变认识呢? 韩兴听林重阳不反对自己从戎,他也就不再抵触,反而还和林重阳商量要如何如何,让林重阳帮他想办法劝家里人,自然林重阳说什么,他就听的。 看着他,林重阳觉得或许天下有不少这样怀揣热血想要精忠报国的青少年,有他们在,或许以后官场上也会变个样儿呢? 毕竟现在北边鞑靼猖獗,东南倭寇再度来侵,白莲教等民间暴乱不止还有边民问题,从来就没有得到过彻底的解决,只会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厉害,直到最后朝廷支撑不下去土崩瓦解。 只靠文人自然不行,只有文臣武将通力合作,才是光明之道。 既然自己选择从文,又有怎么立场一定反对韩兴从戎呢。 他能做的就是努力奋进,与好兄弟互相扶持。 见他们已经说通,林承润不知道从哪里钻进来,果然拎着一只香喷喷的烧鸡,还有两斤葱油饼,“回去给他们加餐。” 林重阳看了他一眼,“你想不想让我帮你和大爷爷讲?” 林承润有点心动,不过他可不敢真这样说,除非屁股不想要了,林家子弟哪怕带兵,也是以文臣的身份做统率的,不可能做那个被人呼来喝去的武将。 不过虽然不敢说,不耽误自己想,自己要是不想走科举,难道在家里打理庶务,比做一个武将都强? 他觉得自己如果和韩兴俩去参加武举,那绝对能得好成绩的,至少比考秀才举人的容易。 只是他被洗脑至深,以家族为要,自然不会随便说。 “来,为了你俩的文武前途,干杯!”林承润举起茶碗。 三人又热闹起来,因为跟好友坦白心事,韩兴格外放得开,小小年纪,豪气初露。 第118章 不打不相识 林重阳定于八月初六宜出行的日子南下泰安, 出门准备一下路上所需物品, 三人沿着大明湖那边的商业街逛了一圈, 买了好些路上需要的物品,保和丸、藿香丸以及驱蚊驱虫的药是得带着的, 另外还有大大小小的油布、雨伞, 以及一些不容易坏的糕点路菜等。 买完东西众人在路边茶寮歇脚的时候,远处一阵骚乱, 不一会儿就有三个男人往这里快步走来, 神色紧张。 韩兴一眼就发现当先一人背着一个包袱, 那里面绑着的是一柄长刀, 他就捅捅两人,“瞧。” 等三人越走越近的时候, 远处有几个差役追来, 口中大喊着不许跑。 这简直是在提醒那三个人,他们立刻拔腿就跑,路上的行人吓得惊叫着四散躲开。 林重阳刚要说什么, 就看到身边的韩兴“嗖”一下子蹿出去,那动作之快堪比一条猎犬,他伸手都只能摸到一角,根本来不及抓住。 林承润见韩兴跳出去自己也忍不住, 大喊一声“站住”也一跃而起冲了出去。 林重阳见没法阻止,也索性就和众人围观,反正韩兴有志从戎,这么大了也有主意。 原本飞奔而来的三人见有人当道立刻大吼着:“滚开!”他们就不管不顾地朝着两人撞来。 围观的众人立刻惊呼连连, 纷纷叫着:“小心。” 不过是两个半大孩子,就敢强出头,这还是头一次见呢。 那三个人冲过来的速度极快,当先一人直接将包袱里的长刀挥起来要将阻拦的韩兴掀倒,另外一人也直接侧身用膀子想将林承润撞飞,第三个直接就飞奔而去并不管这里的事情。 说时迟那时快,林重阳就见两人突然矮了一截,迅速出腿,狠狠地踹向对方的胫骨。 林重阳只知道这招叫“剪刀腿”,来源于谭腿,经过传人几次改革就变成这样。这一招的精髓就在于出腿快、变招迅速、后招紧跟前招,必然不使落空。 只见韩兴一脚踹出去,那汉子却也功夫了得,当时就原地腾空而起想从韩兴头上跃过去。韩兴变招快速,踹出去的右脚为轴,左脚变钩,一下子就勾住了大汉的一只脚踝,整个人就跟狸猫一样缠上去,双腿立刻交叠完成剪刀腿的招式,用力一绞。 按照预想,这一下肯定要把大汉绞翻在地的,谁知道那大汉居然将长刀往地下一点,另一脚飞快地一踢,将自己的那只脚救出来,就地一滚,飞快地爬起来丝毫没有停顿地就往前冲去。 林重阳不禁暗暗叫了一声好功夫,要知道韩兴自小就是个大力儿童,现在他用的弓已经是成人弓,甚至比一些十八岁的青年力气还大呢。 韩兴失手,林承润却有收获,他一脚踹在那人脚踝上,那汉子没有准备,当时就歪了歪,然后被林承润剪刀腿绞住,用力一绞就把汉子绞翻在地。林承润动作又快又熟练,绞着汉子的腿就往上一折,迅速出手勾住汉子的脖子将他反拗成弓形。 “好!”吃瓜群众们轰然叫好。 第150节 韩兴因为没绞翻那汉子,人家跑远了他也赶不上,就直接上来帮林承润,拽了那人的腰带将人捆住。 这时候官差们追上来,留下一个交涉,另外人继续猛追。 那被绑的汉子怒道:“你们抓错人了,放开老子!” “哟呵,你还厉害是吧。”那差役连着刀鞘朝着汉子的腿骨就砍去,“我让你跑,你倒是能跑。” 格老子的,累死个人。 他看那汉子也跑不了,就上前和三个少年招呼,看他们一身书生打扮,其中一个还是生员,态度就恭谨一些。 互相报上身份姓名,差役是历城县衙的捕快范友亮, 大家问他这些人是干嘛的,范友亮愤愤道:“这些混蛋,真不是东西,专门坑蒙拐骗妇人和孩子,各地报案失踪人口达三十六起,都是他们干的!” “干你娘!”地上那汉子怒了,“你特娘才坑蒙拐骗女人孩子!” 范友亮一刀连刀鞘狠狠砍在那汉子的腿上,疼得他闷哼一声,才解恨道:“你还敢不承认,你是本地人吗?姓名籍贯?外地人,你的路引呢?各地都有案情上报,还有海捕文书,看你还抵赖!” 说着他就从怀里掏出一张海捕文书来展开,对着地上的汉子道:“就是你们三个,还想抵赖不成?” 林重阳几人探头过去看了一下,一张大白纸上画着三个不大的人脸,中间一个国字脸,络腮胡,右边脸上一道寸长的疤,左边那个脸型和地上这个像,干瘦脸儿,眉压眼,短下巴,无须,右边那个圆脸,短髭,鼻子上一个大痦子。 除了这几个特征,也就是能看出眼大眼小,嘴大最小之类的,要说形状细节,一概不表。 范友亮特意给林重阳看,“林相公你看,是不是他!” 他是秀才,对于捕快来说也是有功名在身的。 林重阳看着地上那人,“你说你不是,那你到底叫什么,何方人士,说清楚不就好了,干嘛非要跑。” 那汉子冷笑道:“说清楚?跟这些泼皮无赖的捕快能说清楚吗?咱们还有要事在身,耽误得起吗?” 范友亮怒了,“敢诋毁我们捕快,你找打。”说着又要狠狠地打。 林重阳拦住他,“还是先问问清楚,免得有误会。” 很快另外几个捕快返回,一个个恨恨难平,他们五个人居然没堵住那俩,让他们给跑了,好在这里还有一个,当下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上来就想狠揍一顿发泄。 那汉子也不吭声,只冷冷地看着他们。 范友亮倒是拦住了,将林重阳几人引荐给他们。 众人朝着三人拱手,先见过林相公,随后又夸林承润和韩兴好功夫,“不知道两位公子师承何门啊。” 在山东地界也有几家武馆以及寺庙、道观的,有些能传授功夫,是以他们有此一问。 林承润笑道:“我们没有什么门,我们就跟着祁师父学的。” 报上名来几个差役却并不知道祁大凤名号,却也不耽误他们拱手说久仰。 地上那汉子却道:“如果是祁大凤,那可是老相识。” 一个捕快讥讽道:“你接话倒是快,你怎么不说你就是祁师傅呢。” 林重阳给了韩兴和林承润一个眼神,问道:“你如何证明认识祁师父?” 那汉子冷笑,“祁大凤身高五尺八寸,能拉一石弓,一顿吃十个大包子,胸口有三条疤,后腰……”他似乎很了解祁大凤,说祁大凤的事情居然如数家珍。 韩兴和林承润明白林重阳的意思,没说祁大凤在城里,只问道:“你是何人?” 汉子瞥了他们一眼,“祁大凤没跟你们说起过?” 两人摇头。 范友亮提醒道:“两位公子别被这厮给迷惑了,他们这些拍花子的最会迷惑人,还有药呢。” 林重阳道:“咱们这么多人,不怕,还是问一下。” 谁知道那汉子只说认识祁大凤,却不肯说自己是谁,也不说什么身份,任那丁班头各种威胁。 林重阳心下一动,请丁班头一边说话。 丁班头对他倒是客客气气的,“林相公有话请说。” 林重阳低声道:“我猜测这人身份不便透露。” 丁班头心里一咯噔,不便透露身份的——难道是宫里?艾玛,万一是锦衣卫? 林重阳看他脸色都变了,也不知道他想啥把自己吓成那样,就小声道:“我觉得他可能是兵士。” 如果是兵士不管是卫所兵还是边军,那都是不能随便走动的,若是被朝廷知道,不只是砍头只怕还会连累上司呢。 丁班头一下子明白过来,不由得多看了林重阳一眼,“林相公意下如何?” 林重阳却早就有计较的,他可以让祁大凤来对质,但是得先征求祁大凤的意见,万一祁大凤根本不想和这人见面呢,他道:“丁班头只管带回去,好生关着,千万不要用刑。如果他是兵士,时候到了他们自己就会两名身份的。” 这些兵士们既然是一起出来的,那自然是同生共死,绝对不会丢下他不管,那俩人匆忙逃离,只怕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若是办完了,自然会回来找的,要想把人捞出去,也只有亮明身份或者请高人。 既然他们来省城,自然不是逃兵。 丁班头微微颔首。 林重阳就想告辞,却被丁班头挽留。 丁班头原本想拿此人顶包就赖他是拐子,严刑逼供就不信他不招,哪怕招不出来也没关系,定了罪他就是拐子,到时候自己就是大功一件。只是现在被林相公几人知道,且那人似乎还认识林相公的师父,怕是不好糊弄。 不过他又不甘心就这样放林相公走,好不好地也得利用一下,哪怕白白一说呢,他道:“这案子既然林相公知道,那倒是要请教一番。” 林重生略一沉吟道:“不瞒丁班头,在下就是一介书生,要说断案真的不会,不过倒是可以帮忙画新的拐子画像。” 他表示那画像太抽象,街上随手一抓就有好几个像的。 丁班头觉得这样不错,就请他们一起去衙门。 林重阳就让韩兴回去找祁大凤,将这里的事情告诉他,问问他愿不愿意来见这汉子,如果愿意就去历城县衙,不愿意就不用来。 林重阳和林承润俩就跟着去了历城县衙。 历城县衙在府衙后面,夹在巡抚衙门和城隍庙之间。 到了县衙,丁班头道:“先请林相公去见我们四爷。”林重阳自然知道所谓四爷其实就是典史,知县老大,县丞二老爷,三老爷主簿,典史就排四。林重阳之所以要小小年纪就考秀才,也是为了在外行走的时候不至于随便一个小吏都敢呼喝他。现在他是秀才,递帖子要禀见知县也是可以的,县丞和主簿和他身份也差不多相当,有的典史出身杂役大字都不识几个,对他还要客客气气。 如果他拿出自己的秘密武器,只怕他们呼呼啦啦地都要跪地磕头呢。 丁班头去给曹典史一讲,曹典史立刻亲自迎接林重阳,客客气气地寒暄,不用五句话,就能攀上一点交情。毕竟林家堡在山东地界还是有点名声,尤其是这些下层胥吏间,影响还是有的。而林家在省城也出过好几个举人,前些年林毓锋和林毓隽兄弟双双中举,这也是喜事,他们差役自然知道。 这曹典史就在那时候和林毓锋的书僮打过交道,他还特意拜见过林毓锋,因他母亲姓宋,硬要扯上和林毓锋媳妇同宗也没什么不对。 胥吏们也是广撒网的,万一哪一个就有用了呢。 熟络起来更好办事,曹典史就去将所有卷宗拿来,将那些关于拐子的描述都找出来,林重阳表示还是要找目击者详细描述才好绘制,否则还是容易出错。 曹典史又赶紧去找最近的报案者。 看卷宗的时候,曹典史为难道:“这伙儿人真是无法无天的,在乡下地界,光天化日之下就敢偷孩子,邹平、章丘都有报案,案件移送到府里,知府大人又交代到咱们县衙,知县老爷可烦心得很呢,让兄弟们限期破案。” 林重阳快速浏览了一下案卷,看得也是心惊不已,失踪的大部分都是幼童,少部分是年轻的女人,且都是一些面目姣好的,至少也是村花级别的。 根据案卷的描述,他推测有的女人是走路的时候被拐走的,有的是直接被掳走的因为鞋子丢了,还有的是因为喝水被迷晕了,反正手段多样。孩子就简单,落单的时候直接绑走,几个一起的时候用糖哄,甚至还有那浇糖人、卖糖球、卖冰碗的小贩,推着一个大车子,直接把孩子迷晕塞进了车子底下! 用迷药下在糖里,可以掩盖其味道,小孩子又不需要太大药量就可以被迷晕。 其中一个报案的就说,今年端午节的时候,大家都在省城赶大集看杂耍,路口有个卖孩子零嘴的老头,几个孩子围着他,后来丢了一个,大人们都没留意到底咋丢的,小孩子说法也不一,有的说他拿着糖球球走了,有的说他被那卖糖的装车子里推走的。 其实每年各地都有失踪人口,不管是孩子还是大人,多多少少都会有,只是没有这么频繁。 就以密水县来说,一年里面,可能最多有两三个报案的,这是家里想要找回去的。现在历城这里的卷宗,从去年冬天开始,到现在也还不到一年,居然有三十六个人失踪。 这就不得不让人重视。 那三人的画像就是根据之前报案人以及目击者的回忆画的。 不过林重阳还是蛮担心万一人家乔装打扮了呢?如果目击者是小孩子,那还真是不好识破。 比如没有痦子,却在鼻子上粘一大颗假的,别人就会注意那个,从而忽略他的容貌。 曹典史的属下办事也利索,毕竟是知县大人严令下达的死命令,不比其他的可以拖延,很快就有报案者和目击者被领来。 林重阳就和他们聊天引导他们回忆那天的事情,他没有把焦点放在拐子身上,而是那天的景色、有趣的事情,以及他们吃了什么,见了什么人,还说了什么话,到最后他们就很放松,自然而然说了很多。这里面就有之前他们报案的时候,怎么都记不起来,或者是说得不对的东西。因为人的记忆会欺骗,人也会根据需要无意识地修改自己的记忆,他得让他们处于非常放松的状态,才能将真实的情况说出来。 这是他从自己的心理辅导老师身上学到的,当初老师为了给他做心理辅导所付出的艰辛还历历在目。 放松,是他印象最深刻的感觉。 就在那些人互相聊得正欢的时候,林重阳敏感地捕捉着需要的信息,然后完成了八幅画像,虽然还没有细化,轮廓却已经清清楚楚,比那张满大街都是嫌犯的画像可好多了。 他拿了画像去找曹典史和丁班头,开门见山道:“初步推断应该是团伙作案,他们习惯用这样的伪装,因为这样不打眼还吸引孩子和女人。挑担子推车子的货郎,主要卖胭脂水粉、针头线脑、小孩子的吃食,且基本上独来独往,凡是这样的一律严查定然能有收获。” 他画的那八幅画像,其中有两幅就是一个人,只不过是略微改了一下打扮,眉眼不变,贴个胡子,粘个痦子的。没有年轻人,基本都是五六十岁的老者,这种人不起眼,看起来没有攻击力容易让人不设防。 这边忙得差不多了,林重阳就想和曹典史告辞,言明自己明日要启程往泰安州去。 他也是故意要告诉曹典史,因为严参议的的照顾只在青州莱州地界,往南是要去泰安州,那自然是历城和泰安的地盘,所以他想借用一下曹典史的势力,这样路上多少也平顺些。 不说别的,就算有路引这一路上也会遇到各种刁难,而曹典史的名头还是好使的,在历城的一亩三分地上,他还是四爷的。 而且他肯定和泰安的典史也有公务往来,自然是有交情的。 这样起码不怕郑老七那一类的村霸。 果然曹典史也不问他去做什么,只是道:“从城南的龙山驿去泰安中间没有驿站,路上多有不便,难免遇到几个毛贼,若是有那不开眼的,林相公只管报上我曹雪涛的名号,等去了泰安县,你去县衙寻一个给你通过话,见见那丁典史,他就如在下,有使得上的林相公只管开口,他没有不应承尽力的。” 说着他就给拿了一块历城县衙捕快的牌子交给林重阳,路上有什么小混混小毛贼的好使,回来归还即可。 林重阳便拱手致谢。 这时候有人说祁大凤和韩兴到了,曹典史便请了林重阳和林承润一同去捕快们的公廨,就在历城县衙的西南边大院里,那里是三班衙役办公休息以及监牢所在地。 丁班头已经领着韩兴和祁大凤去看过那汉子,如今从牢房里提出来正呆在一间办公房内大眼瞪小眼。 林重阳几人进来的时候气氛有点诡异,祁大凤和那汉子一副相顾无言的架势,那汉子显然不想跟他说话,祁大凤又一副无话可说的样子。 曹典史看了看,问道:“这么说已经清楚了?” 丁班头笑道:“四爷明鉴,清楚了,这位果然不是那拐子。” 那汉子对他怒目而视。 林重阳对曹典史笑道:“曹大哥,既然不是坏人,那不管是什么人,还是放了吧,兴许他有急事。” 那汉子原本对他印象就不错现在又好了两分,他看得明白,自己能好模样地离开,多亏了这位小秀才。 林重阳又对那汉子道:“既然你是祁师父的故人,必然也不是什么坏人,这都是误会,其实你们早点和丁班头说清楚,根本也不用这么麻烦。” 汉子瞪了韩兴和林承润一眼,要不是俩小子添乱,当然不用这么麻烦。 第151节 两人嘿嘿笑着,当没看见。 一行人到了县衙门口,那汉子朝着林重阳抱拳,“林相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 说着也不管其他人,转身大步流星地就走了。 天色不早,林重阳等人也会曹典史告辞,一起回林家小院。 路上祁大凤也将那汉子的身份告知林重阳,他叫钟福,领头的大个子叫钟原,另外一个叫钟鸣,三人都是蓬莱卫钟家村的军户。当年他们是在戚荣将军的麾下效力,后来北边战事吃紧,戚荣将军先被调任去了辽东卫,紧接着就被调去大同府。 至于祁大凤和他们的过往以及他什么身份为什么没有跟着戚荣而是到了林家堡,祁大凤欲言又止,林重阳就让他不必解释。 他不需要解释,既然大爷爷让他在林家堡,那就是可靠的,不是他们小辈来多管的。 而且祁大凤有为难之处,他自然不会揭人疮疤。 至于钟原他们来做什么,更不是他们能过问的。 韩兴却兴致勃勃地跟祁大凤说那个钟原,“祁师父,他功夫真好,跟你比谁更厉害一些?” 祁大凤道:“论拳脚功夫是他厉害些,论马上功夫却是我更胜一筹的。”尤其是马上射箭,戚将军手下,他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 一边走着,韩兴和林承润俩就比划起来,还不忘了跟林重阳说话,“小九,我觉得你也要把拳脚功夫好好练练,若是有什么情况也好应付。” 祁大凤道:“重阳的体质不适合拳脚功夫,也不必强求。” 林重阳感觉这两年科举带来的自信和荣耀在唰唰地退去,小时候的打击再度袭来,可祁大凤说得对啊,自己的确是不适合练功,再说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他能坚持的就是跑步、打拳、射箭,大部分时间还是用来读书。如果让他一天到晚举磨盘、石锁、舞刀弄棒、打拳踢腿的,他没有那个兴致,也没有那个天分。 能够坚持就是因为有兴趣和天分,看得到进步,感觉得到激励,若是两者没有,那就没戏。 毕竟这里也没有内功可以练啊,至少祁大凤不会,他也没听过那种打坐就能修炼出内力、不借助工具就能飞檐走壁的人、更没有隔空一掌可以把人击飞出去的。 既然没有内功可以练,林重阳自然是死心的,他安慰自己,读好书,读好兵书,练好骑射,以后统领武将也是一样的。 第119章 君子店 林重阳的计划是他和祁大凤一起, 林承泽领着韩兴和林承润俩去书院读书, 让林大秀要留下来镇住俩人, 免得他们整幺蛾子。韩兴和林承润闹腾着想陪他去,说什么现在拐子出没, 他们要负责保护兄弟。 “爹, 你一定要好好盯着他们,要是不听话就直接打板子, 我大爷爷给你的权力。”林重阳将一根戒尺放在林大秀手里。 林大秀道:“要不还是我陪你去, 让祁师父留下看管他们。”有祁大凤在, 这俩老实得跟猫见老鼠一样, 而且他也想陪着儿子。 林重阳没邀请林大秀一起去,是觉得林大秀和王柳芽这么多年没有见面, 兴许互相早就淡忘了。 他笑微微地看着林大秀, “爹,你确定?” 林大秀从他眼神里看到了揶揄,不禁一怔, “当然确定,有什么怀疑吗?” 林重阳立刻哈哈笑,“没,咱俩去最好。”爹愿意去, 那自然是好的,比谁去都强。 韩兴和林承润还想抗议,就被祁大凤一手一个拎去隔壁,免得打扰明日要早起的父子俩。 入睡前林重阳也没有什么情绪波澜, 第二日一大早天不亮就起身,等吃完饭,赵大虎已经将马牵过来喂好,将他们路上所需物品也绑好。小院太小,赵大虎就在另外地方又租了一处便宜些的,这样有地方养马放车,他也能召集人手干活。 赵大虎已经将家里的事儿交代好,他亲自陪同林大秀父子俩去泰安。 有李典史送的衙门腰牌,虽然时间很早,却也能很方便地叫开了信义坊的栅门,然后一路往南门去,路上若是遇到巡逻的更夫差役也不怕,腰牌一亮就可以继续通行。 所以他们到南门的时候,恰好钟声响起,城门开放。 林重阳几人下马朝着守门的民壮出示了县衙的腰牌,一句也没被查问就出城,否则这么早出城进城,基本都是要被守门官盘问几句的,这也是守门小吏们捞油水的地方。 熟面孔定期孝敬,生面孔进进出出全要被勒索,不听话就要找点事儿刁难。 当然他们也是看人下菜碟儿的。 林重阳几人刚出城门的时候,身后就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回头就见一行人骑着骏马停都没停直接就冲了出去,那速度快得,跟跑马比赛一样。 而那几个守门的小吏只有干瞪眼的份儿。 林重阳望了一眼,那些人已经消失在官道两旁的深深树影里,只有马蹄声还留有余音。 赵大虎咂舌道:“什么人这样嚣张,可真了不得。” 林重阳道:“现在并非有紧急军情,天上地下还这样嚣张的,也只有一种人。” 他自然不是随口说的,而是从沈老爷子那里听来的八卦,有了那些打底,他也多了几分识人的本领。 赵大虎现在也不是县城卖肉的,跟着在府城和官差打交道了几年,自然懂得轻重,忙闭了嘴。 上马的时候林重阳下意识地摸了摸藏在右侧的弓箭,对林大秀道:“爹,咱们加速到龙山驿,饮了马就继续赶路。” 过了龙山驿没有驿站,但是路边有客栈可以投宿,只要路上加快速度,天黑前投宿,第二日天黑前完全可以赶到泰安。 林大秀笑了笑,“来,比试一下。” 到龙山驿只有五六里路,一早也没有多少人,正是赛马好时间。 林重阳惊讶道:“爹,你骑术很好吗?” 离开了那几个调皮小辈,林大秀难得在儿子面前露出曾经的少年心性,哈哈一笑,“读书不如你,这个还是比你强一些的。” 他看林重阳在喊预备,不等开始就打马飞奔而去。 林重阳立刻喊道:“喂喂,林大秀,不要耍诈!”他也打马跟上去,赵大虎就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林重阳紧赶慢赶,终于在驿站前的广场追上林大秀,“爹,我这马是匹小母马,比你的矮那么多,当然跑不过你。” 林大秀下了马,解开马嚼子让它歇息一会儿再饮水,他笑道:“你小孩子,不骑小母马,还要骑大公马不成?那样的马性子烈,危险,很容易惊马的。”说着他视线里就看到两匹高头骏马,一匹纯黑色,只有额头一星白毛,另一批栗色,也是百里挑一的。 林大秀赞了一句好吗,对林重阳道:“就这样的大马,你现在还小,可不要逞能去碰。” 林重阳有些不服气,“我弓都换了呢。”这一路上,他的骑术也进步很多。 他也欣赏了一下那两匹马毫不吝啬地猛夸一通,“真是好马,爹,这样一匹马是不是得百八十两银子?” 林大秀道:“倒是不用那么多银子,只是再多银子又买不到,市面上没有这样的马。”这很显然是军马。 就在这时从驿站里出来三个高大魁梧的汉子,他们头戴小巧的乌纱斗笠,身穿青绿绸曳撒,下面黑绸矮靴,大热天的从上到下包得严严实实。因是正面碰上,斗笠下的眼睛闪着寒光朝林重阳几人扫来,只一眼,就让人有一种遍体生寒的感觉,浑不觉的此刻烈日高照。 虽然他们没有穿大红服,但是穿着靴子,腰间还配着细长微弯的刀,林重阳立刻就将他们和沈老爷子讲过的缇骑对上号。 锦衣卫办案,那就是阎王出动,鬼见愁。 尤其在地方见到,更是让人莫名心寒,生怕真如人家说的那样,随手一挥就可以杀个把人不眨眼,事后也不待追究的。这感觉就和出门散步遇到露着森森獠牙的藏獒一样,虽然它只是看一眼,也让人莫名腿肚子打颤,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随时都要扑上来撕裂喉咙的恐怖幻觉。 好在他们只是扫了一眼,没有继续第二眼,林重阳这才发现他死死地拉着林大秀的手,两人手心里都是汗。 咳咳,似乎有点丢人哎。 实际也不怪他们担心,锦衣卫厉名在外,短短的几十年就从最初的仪仗卫士变成人见人怕的特务,朝野对其都是又憎恶又惧怕,生怕一不小心就惹来祸事。毕竟在这些人跟前没有什么流程好走,真要是倒霉在寸劲上,那是说死就死的,连个缓冲打点的功夫都没。 赵大虎去找驿卒帮忙喂马,林重阳和林大秀就去院子里打水洗把脸,喝口水歇歇脚。 半个时辰他们便上路。 只是好巧不巧的,他们上马的时候,就看到那几名锦衣卫也出来上马。虽然他们便服低调,但是那冷峻的表情,森寒的眼神,却让人十分不舒服。尤其脸碰脸有这么几次了,不但不让人觉得脸熟亲切,反而更加压抑。 林重阳三人上马离开,继续沿着官道往泰安去,发现那几个锦衣卫也不策马奔腾,反而就辍在他们身后,倒像是特意跟着他们一样。 这时候林大秀也没主张,还是问儿子,虽然这两年他在家里学着打理家族事务,有了很多主张,可和儿子在一起,下意识地还是儿子拿主意。 林重阳安慰他,“没事的,这样一路更安全。” 否则还能怎样?他也不能去问问几位仁兄为什么之前一副赶不上免费酒宴的架势,现在又一副酒足饭饱溜达的模样? 中间为了试探一下,他加快速度,发现那些人还是不紧不慢地跟着,分明就是他快他们也快,他慢他们也慢。 简直是……最后他也只能将这些人当保镖。 有他们在,这一路倒是很平静,别说劫路的,连个不怀好意的都没。 傍晚时分他们抵达一个叫石敢当的村子,村子就在官道边上,靠近官道立着几家客栈、茶馆饭馆、杂货铺。因还有不到一天的路程就能到泰山,在此地歇息的旅人也不少,善男信女,据说都是要去泰山上香的。 林重阳几个问了一下,几家客栈价格都差不多,装潢也大差不差,最后就随便挑了一家“君子店”,那门前挂着一副风雅的楹联“孟尝君子店,千里客来投。” 赵大虎牵马去后院卸行李,林大秀去询问价钱定房间,林重阳则在门口做出四处欣赏的样子,实际是在留意那几名锦衣卫。 结果原本跟在身后的锦衣卫倒是没影了,这么一眨眼功夫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统共就这样一段路,他们骑了马,一共五人,要说凭空消失也不可能。 他就在街上走走,除了客栈、茶寮、饭馆,也有很小的卖杂货的铺子,不过不多,果然他就在一家铺子里看到一个。 这名锦衣卫衣饰同样低调,身材修长劲瘦,十七八岁的样子。他不过是一打眼,那人就机警地朝他看过来,眼神锋利。林重阳装作若无其事地看了看,随意买包槟榔离去。 应该不是盯上自己这行人吧,毕竟也没什么好盯的。回到客栈,林大秀已经订了房间,让他回去洗漱一下,准备吃饭。 为了避免麻烦,他们点了一桌朴素席面,打算三人在房间里随便吃些。 很快小二带人上菜,当先三个打扮花枝招展,妖妖娆娆的伶人抱着各自的乐器进来,往林大秀几个跟前一站,那妩媚的眼神就开始狂飞。 “旅途乏味,容奴家给客官唱个小曲,解解乏。”抱着琵琶的那伶人上前半步,婀娜风流地躬身行礼,眼神就黏在林大秀身上。 这一路上他们也都懂了客栈的一些小动作,吃饭的时候叫几个风格不同的伶人来唱曲,若是客人留下,那就表示有意,一首曲子唱完,那些旅途烦闷又憋得慌的老爷们就会闹腾,要求唱荤曲儿。这么一唱二闹的,最后就成为皮肉生意,这也是大家心照不宣的。 说是伶人,其实就是客栈养的或者合作的娼妓。 比如说从林家堡来的路上,林重阳就知道赵大虎和几个伙计去听过曲儿,回来那一副心满意足爽歪歪的模样。 现在赵大虎的眼睛已经就黏在其中一个那汹涌的波涛上,林重阳咳嗽了一声。 林大秀拿了银子给小二,“多的打赏几位姑娘。” 那三个伶人本就靠这个吃饭,只要有钱多腌臜的生意也做,一见林大秀就爱他玉树临风相貌俊美,自然更加千肯万肯。现在听意思人家居然曲也不听就打发她们走,顿时一个个面露急色,朝着小二使劲地递眼神。 那小二陪着笑,对着林大秀作揖,“这位相公,咱们姐儿可不是那等没个才情只管勾搭客人的,咱们姐儿都是正经唱曲的,不管是南调北曲,还是小曲小调,您要是想听戏咱们姐儿也会,就是那唐宋来的曲牌、名曲咱们姐儿更拿手嘞。” 他立刻就对着一个伶人道:“秋月姑娘,相公没听曲就给了打赏,咱们就来一曲《卜算子》。” 宋代营妓严蕊做出这首词以后,迅速地传播开,如今更是广为流传,特别那些能弹会唱有点小才情的妓者优伶,总以此自怜,当然也有很多以此来博取客人的同情和喜爱,可以多赚缠头。 眼下几位就是。 他们看得出林大秀不是那等好色的纨绔子弟,人家是读书文雅人,文雅人不喜欢听那些粗俗下流的调子,那就来点高雅的,有词有曲还有唱,三个人当下就分工合作,铮铮地拨弄起来,倒也是指法熟练,“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好!”赵大虎忍不住就叫了声好。 完了又觉得自己犯蠢,偷眼去看林重阳,见他没有责怪的意思这才舒了口气。 赵大虎虽然听不懂词儿和曲儿,但是他荤曲儿可没少听,弹琵琶的也没少领略,也能辨出个好歹。 一曲终了,三女就想往前凑。 这时候林重阳提筷子吃饭,似是不小心将曹典史给的腰牌掉出来,赶紧捡起来揣回袖中。 第152节 小二和三名伶人却已经看在眼里,顿时脸色一变,也不再纠缠,福了福拿了赏钱就走了。 饭后林重阳对赵大虎道:“你去打听一下,看看青云庵往哪里走,时间来得及咱们就直接去青云庵,不要跟人说咱们的事儿。” 赵大虎点点头,“公子放心,咱省的。” 林重阳望着他背影看了一眼,这个赵大虎哪儿都好,沉稳干练,办事利索,就是……在府城的时候他就没少和那些差役一起去那种地方,这个也没办法,毕竟血气方刚,这时候的男人也没太多这方面约束。 他扭头对正给他铺床的林大秀小声道:“爹,我感觉有点不对劲。” 林大秀抬眼看他,“客栈还是那些人?”跟着他们的锦衣卫。 林大秀走过去,在床沿上坐下,“在府城和济南的时候,爹你去过青楼吧?” 林大秀顿时一囧,然后点点头,“有时候他们会找我去喝酒,大家就是听听曲儿,做做诗。”末了还得叮嘱儿子,“你还小,就算他们找你参加文会也不能去。” 林重阳笑道:“爹,我懂。” 林大秀扭头看他,你懂什么?还一副真懂的眼神,“你去过?” 林重阳使劲摇头,“我对姑娘和曲儿都不感兴趣,我去干嘛,再说了,我们举办文会是赚钱的,去那地方花钱流水儿似的,谁犯傻谁去呢。” 林大秀:“……” 林重阳不逗他爹了,“爹,你也听过那么多曲儿,那你说说,那些曲有什么不一样的吗?”他指了指自己的笛子,“我和老爷子也一起吹笛子,琴箫合奏。” 林大秀想了想道:“倒是有几个琴艺不错,唱腔和婉转,清雅不妖,众人也都喜欢去听。” 林重阳点点头,“这是正经大青楼了。”这些地方的姑娘都是受过良好培训的,文学、音乐素养都很高,很多落魄文人的作品都是考她们传唱才传播开来的。 这一些其实和官妓水平差不多。 还有一些不正经的私窠子,那里就纯粹是皮肉生意,就算是唱曲也是荤得不能再荤的,一般读书人是不会去的,毕竟读书人要的是风雅之下的水到渠成,基本不会那么直接。 “那爹你觉得客栈这几个姑娘弹得如何?” 怎么说林大秀也混过场面的,比他知道得多,他也没听过几个人唱曲,无非就是集市或者茶楼听来的,经验不足。 林大秀微微颔首,“不错。” 那就是挺不错了。 林重阳倒在被子上,双手交叉垫在脑后,“爹,你说路边这么几个客栈,也不是什么繁华大城,比县城都不如,可这里唱曲的姑娘水平居然跟济南府大青楼的差不多,是不是有点不可思议?” 他这么一说,林大秀也觉得,毕竟这一路上从莱州到济南,也不是没听过曲儿,尤其是茶楼、客栈的,大部分都是只会那么几首,弹得唱的只是过得去,这几个女子虽然打扮得轻浮妖娆,可技术是过硬的。 林大秀拖了把椅子坐下,“你怀疑他们是黑店?” 林重阳摇头,“黑店不至于吧,开在官道上风险太大。”他笑起来,“可能我太敏感,就几个姑娘而已,或许人家就是突然想表现一下。”面对林大秀这样的大帅哥,老太太都笑得格外灿烂,何况如花似玉的大姑娘。 唯性别,不管年纪和职业。 过了个把时辰,赵大虎来敲门。 林重阳开门让他进来,见他已经洗过澡,头发湿漉漉的,浑身也利利索索的。 林重阳就当什么也不知道,让他入内。 赵大虎道:“公子,我去打听清楚了,青云庵就在泰山附近,到了那里一打听便知,很好找。” 林重阳点点头,让他去休息。 赵大虎没走,却压低了声音道:“公子,小的还觉得……有点不对劲。” 林重阳示意他缓一缓,然后走到窗口看了看,又开门看看外面,这才将门关上,让他说。 赵大虎低声道:“客栈的人倒是打听咱们的消息,问咱们何方人士、从哪里来、来做什么,小的就说济南来的,到泰安探亲。” 林重阳道:“你回的不错。”真真假假,这样才自然,济南来的,不是很远,泰安探亲,也不孤单,有什么事情好照应。 赵大虎又道:“他们试探小的,说看着不像济南人士,还说两位公子是读书人,想必是哪家的公子哥,想打探咱们家里的事儿。听起来都没什么过火的,只是小的总觉得别有用心。”他自小跟着他爹外出卖肉,形形色色的人也见过不少,后来在府城又和衙门打交道,更积累了不少经验。 林重阳道:“夜里小心些,明儿一早咱们就赶路。”就算有问题,也没人敢在这里动手,毕竟这是官道,人来人往太打眼。 夜里除了几个投宿的,倒是也没异常。 第二日一早,外面嘈嘈杂杂的有些吵闹,林大秀和起身看了看,见有人忙着套牲口整装出发,还有几个挑担推车的货郎。 很快林重阳也穿衣下地,两人收拾齐整,赵大虎就带了小二来送洗脸水、早饭。 因为有所怀疑,所以林重阳这时候就将携带的弓箭以及匕首故意露出来让那小二看见,再慢慢地收起来,“爹,吃了饭,咱们先去泰安亲戚家再去泰山。” 小二笑道:“公子去泰山是游玩还是参加佛诞日啊。” 林重阳好奇道:“最近有佛诞日吗?” 小二点点头,“有啊,真空老祖诞日啊。” 林大秀道:“既然是真空老祖,那便是道家神仙,怎的又说佛诞日?” 小二挠挠头,“这个小的可就不懂了,都是这么说的,小的也就这样跟着说。” 林重阳又问:“这佛诞日去的人多吗?” 小二立刻一脸兴奋,“多,南来北往的全都去,几位这是赶得早,要是再过十天,这客栈住宿吃饭都要贵上好多呢。到时候咱们石敢当的村子都是客栈,家家户户都能招待一些香客,赚的银钱比地里刨插一年的还多呢。” 这么大的规模? 林重阳平日读“闲书”多,这时候就看出用处来,八月二十二佛诞日,指的是燃灯佛,也就是释迦牟尼的师父,所谓的三世佛,过去、现在、未来的过去佛,但是书上说的是燃灯佛或者燃灯老祖,倒是未听过真空老祖这个叫法。 他问问小二,小二也不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说大家都这样叫。 他们吃过早饭,林大秀又让小二给送了些干粮,再灌满水囊,然后准备出发,林重阳走到窗台往外看了一眼,却被什么吸引了视线。 第120章 嫌犯、诱饵 只见楼下居然出现了一个推着车子的货郎, 他头发花白, 穿着粗布短褐, 微微有些驼背,车子上一边是女人们的稀罕物, 右边就是小孩子的稀罕物。很快又有一个货郎和他会合, 这一个推着一车子的吃食,两人还拿了一块纱布盖上, 以防落灰。 林重阳居高临下地看着, 这货郎车子跟当初报案人描述的差不多, 摆放货物的木格子和小车地盘之间是有空隙的, 起码有一尺多高的距离,入口在两车把之间, 货郎站着的位置。 他画过画像, 自然记得模样,只是从上面看不见,于是就招呼赵大虎和他下去。 赵大虎闻言就放下手里的东西立刻随着他跑下去。 林重阳出了门见那俩货郎已经走了, 赶紧跑着追上去,“等、等等。” 那俩货郎却跟没听见一样,反而还加快了步子。 林重阳只得大声喊道:“等等,我要买糖。”他示意赵大虎不用靠近。 这时候那个推着糖果车子的货郎果然就停下来回头看, 林重阳立刻一副馋嘴少年的模样跑过去,故意气急败坏的样子。 他埋怨道:“我说老头儿,你是不是聋啊,我喊你半天呢。”他用袖子扇着风, 然后招呼他掀开纱布,“你快点,别耽误我买糖,多买两包路上好吃。” 那老货郎看见林重阳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眼神贼亮,不过很快就恢复了老头子的模样。如果不是林重阳特别留意,又因为每日练箭不辍,眼神格外好使,只怕还看不见呢。 他将车子停在路边,眼睛里闪烁着慈祥的光,笑得十分憨厚,“小公子想买糖啊?要什么样的,我这里样数可多了,有桂花糖、高粱饴、麦芽糖、窝丝糖、千层酥糖、小猴尿尿、小金豆……” 他说的都是小孩子们的最爱,林重阳自然要配合着两眼发光,尤其是那个小猴尿尿,冬天的时候和这时候还不一样。 冬天的时候,是捏一个糖人孙悟空,然后用热的铁钎子从上到下钻个洞,底下粘个小汤碗,上头浇灌糖稀,小孙悟空就会不断地往下流糖稀,小孩子就可以用小汤勺舀里面的糖稀吃。 没有小孩子不喜欢。 这时候天还热,不是吹的糖人,而是油炸小面猴儿,也不容易坏,浇上蜂蜜糖稀,也是小孩子的心头好。 林重阳趁他掀开纱布的时候飞快地打量了一眼,断定这个老头儿就是画像中的一个,他不动声色一副寻思要要买什么的模样。 老头儿在他寻思的时候就套他话,问他跟着家人来的?从哪里来啊,去哪里啊,家里几口人啊,有没有兄弟姐妹啊…… 林重阳有的回,有的就不耐烦地懒得说,至于名字他就说自己叫林玖,何方人士,他就说济南的。管他们信不信,反正赵大虎这样说的,他也要这样说才不会有破绽。 老头子笑眯眯地看着他,“小公子长得真俊,跟画上的金童玉女似的,家里姐妹肯定也俊吧,说媳妇了没?” 林重阳不耐烦道:“哎呀我说老头儿你真啰嗦,谁稀罕说媳妇啊,万一她抢我糖吃呢?” 老头子哈哈笑起来,“木事,木事,我多给你些,几个人吃也够的。” 林重阳很认真地指了几样小孩子最爱,老货郎高兴得嘴角都咧到耳根上,最后还送了他一包五颜六色的糖豆。 “小公子,可慢着吃,吃多了仔细牙疼。”他还不忘了叮嘱林重阳。 林重阳寻思要是逼真一点,自己应该迫不及待地把颗糖塞进嘴里才行,不过他不确定到底那种糖里有迷药,就露出一副想吃又顾忌身份偷偷摸摸的样子,用袖子挡着假装吃了一颗,其实往嘴里塞了一块自己平日带着的薄荷糖。 老头儿看他腮鼓鼓的,嘴巴还紧抿着,似是怕人笑话,就笑道:“慢着吃,别噎着,记着不能多吃,尤其是糖豆,吃多了坏牙齿。” 林重阳点点头,给了钱就走,回去的时候,他就看到一个锦衣卫正站在旁边铺子门口盯着他瞧,在艳艳的日头里,眼神能瞧着人发冷的估计也只有锦衣卫和刽子手。 他告诉自己没做亏心事,不怕锦衣卫看。 他示意赵大虎在下面留意着,看看他们往哪里去,自己则上楼找林大秀。 客人们已经相继离去走廊各房间的门大开着,林重阳提着那袋子糖正走着,突然旁边一只手卡着他的脖子将他拽进去摁在墙上动弹不得,那人一手捏着他的下颌一手屈指弹在脸颊一侧,再用力一顿,那颗糖就被迫吐出来。 原以为遇到歹人,现在他知道不是,疼得他下巴脱臼一样一声发不出来,只能怒视着对方。 对方神色冷峻,浓眉深眸,眼神也十分不善,竟然是那个青年锦衣卫。 糖一被抠出来,林重阳就恢复了自由,捂着脖子咳嗽了几声,“你、你干嘛?” 很快林大秀循声冲过来,“小九?”他扭头看着那锦衣卫,下意识就护在自己儿子跟前,“阁下有何贵干?” 那青年看了他们一眼,“你们和那货郎认识?” 林重阳指了指掉在地上的糖,“不认识,买糖而已。”他突然觉得这人有点眼熟,似乎哪里见过。 那青年就蹲下将散落在地上的糖果一样样捡起来放回那个草黄色的纸袋里,起身道:“这糖可不能乱吃。”他拈起一颗姜黄色的糖豆,嗅了嗅,闻到淡淡的薄荷味,“你吃的是这个?” 林重阳不答反问,“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管这个?” 青年却不回答问题,继续道:“等你吃个十来颗,就会昏昏欲睡,再多吃两颗,不管什么时候都能睡得人事不省。” 林重阳差点脱口问他和那个货郎是一伙儿的,出口硬是改成,“你怎么知道?” 青年锦衣卫道:“我当然知道,我还知道他们靠着这个拐骗不少孩子。” 林重阳一把抓住他的衣袖,“那还不赶紧将他们抓起来?”锦衣卫不是有巡查缉捕的职责吗,他可以作证,这个人就是画像里的其中一个! 青年一副你读书读傻了的眼神看他,慢慢地将衣袖从林重阳手里扯回去,“赶你们的路,不要多管闲事。”说着抬脚就走。 他临走的那一瞥,林重阳突然想起什么来,“哎,我知道你是谁了。”他拔脚追上去,“即密书铺你记得吧。” 青年身形一滞,“不记得。” 第153节 虽然不是什么故知,毕竟也是一面之缘,林重阳道:“中华英雄传啊!”反正得拖他下水,锦衣卫多厉害,捉拿几个拐子那是易如反掌的。 青年站定脚步,回头看他,林重阳笑微微地朝着青年作揖,“在下密水林家堡林承阳,乙巳年生员。” 没通姓名的时候可以说是个人行为,爱理不睬也无所谓,现在林重阳自报家门,对方就不好再那般不耐烦。 青年收敛眉眼的冷意,神情变得柔和起来,抱拳,“在下京城人士,沈君澜。” 哎呀,那不就是沈老爷子一家的吗?反正他知道兖州和京城沈家是同族的。 林重阳发现突然就和原本阴森吓人的锦衣卫攀上了交情,顿时觉得还不错,最关键的是这里报官没得报,他也不知道那老货郎还有多少同伙,正好有锦衣卫,他们据说神通广大,最擅长跟踪拿人,那不是正好顺藤摸瓜,看看能不能救出那些女人和孩子。 他最见不得有人伤害小孩子,既然碰上自然得想办法管一管,此地离泰安和济南都不近,附近的人又不一定可靠,反而还是这个和沈老爷子有关系的沈君澜锦衣卫最可靠。 他立刻笑着把自己爹又引荐给对方,说明一下自家行程表示诚意,又道:“在历程县衙的时候,小弟听说这桩人口失踪案子,没想到会在这里撞上那个货郎,所以想下去试探一下,这也证明了这货郎就是其中一个拐子。既然沈兄也在追踪他们,不如咱们一起合作。” 虽然人家可能不是追着拐子下来的,不过既然把拐子底细说得那么清楚,他就将错就错,当他们是追着下来,硬拖他们下水。 谁让他们知道拐子底细,竟然没有给县衙透点消息抓人!就算可能有官场以及什么什么的关系,可老百姓不管他们这些弯弯道道,老百姓只想活命啊,既然有线索就得救人抓人,刻不容缓! 沈君澜虽然没去过怡园,不过在京城见过囧大和沈之仪,又和兖州有书信来往,自然知道老爷子带着个小学生。既然是老爷子看中的小学生,那他们自然要查个底朝天,所以小学生的底细沈君澜一清二楚,知道他从小爱吃甜食,但是又挺克制,反正是有点矛盾地喜欢,就是那种我知道不好但是我又喜欢,所以偶尔会放纵一下。 是以方才看他去买货郎的糖,还当场就吃了一大颗,沈君澜才有方才的举动。 在他看来,这些读书人,书读得越多,人是越傻的。 当然他不解释,人家反而以为他神经病的。 他道:“我们有要紧公务没空管这个,你们只管去做你的事情,不必多管闲事。” 说着就要走。 林重阳急了,这人怎么油盐不进啊,疾步上前又抓住了他的衣袖,“这怎么是多管闲事,为民除害,为君分忧,是你们的职责。现在君父的子民被奸人所掳,你们怎么能见死不救呢?也不让你们耽误公务,只请你们顺便援手,哪怕就给历城县衙或者泰安送个信也成。” 好不容易发现这货郎,可不能让他跑了,只是又不能打草惊蛇,万一他们觉察不对再把人给转移了。 他毕竟不是刑侦断案人员,于这个也不擅长,只觉得见到线索不抓住,就此错过,很可能那三十几个人就错失了被救援的机会。 锦衣卫擅长跟踪追缉,由他们暗中盯着那是再好不过的。 沈君澜看他一双眼睛黑亮亮的,清澈干净,里面好像燃烧着小火苗,有一股凛然正气让人无法拒绝。 林重阳看他略有犹豫的样子,趁热打铁道:“我与贵家族沈老爷子有几分交情,他是位仁慈善良的老人家,不但体恤下人,还怜悯那些穷苦学生和百姓,时常接济他们,更教诲我们以后为官要忠君护民,民之所需,即为官之所劳,现在百姓有难,官府路远,唯有沈兄所劳解他们之危难。” 沈君澜竟然无言反驳。 明知道老爷子才不会说这样的话,明知道这小子就是想出头又掂量力量不够赖上自己,可这份正气浩然之情,居然就是让人没法拒绝。 他淡淡道:“帮你办这件事,耽误了公务,上头问责,你担着?” 林重阳一怔,怎么就我担着?这锅咱可不背,“沈兄,这件事可不是帮我,而是帮上头,都是上头的事儿,人命关天的大事,为什么要问责呢?” 胡搅蛮缠! 沈君澜道:“你吃了他的糖,他们自有人暗中跟着你们。你只需要假意继续吃糖,走个二十里路昏迷就是。到时候他们自会出现,我的人悄悄跟着,借此寻出他们老巢,当场抓贼救人。” 林重阳明知道他是有意敷衍,却也放开他的衣袖,拱手致谢,“小弟代那些随时可能被害的百姓们谢谢沈兄。” 沈君澜看了他一眼,拱手,然后转身大步离去。 林重阳挠挠头,还说不是敷衍,让自己当诱饵?自己都十来岁了,那拐子抓的都是低于八岁的,要么就是大姑娘,他不合格啊。 他跟林大秀详细解释了一下,林大秀皱眉道:“那我们也不必急着赶路,不如多留两天。”让儿子做诱饵,荒郊野外发生什么事儿,总归不好对付,这里是官道,他们也不敢乱来。 所以还是在这里好。 林重阳想着刚才沈君澜好像有急事,回头看看能不能请他来好好计划一下,他走到窗口往外瞅瞅,也没看到锦衣卫的身影,倒是赵大虎回来了。 赵大虎进来,林重阳给他倒了一杯茶水,他咕咚两口喝下去,“公子,那俩货郎在前面岔口分道了,一个往东南,一个往西南去” 林重阳想了想,对赵大虎道:“我和爹留在这里,你回去找曹典史,多带人来。” 林大秀道:“要不我们联系一下当地的里正和民勇?” 林重阳摇头,“爹,咱们对这里不了解,不知道这些拐子在这里只是路过还是据点,万一他们互相有勾结,咱们反而打草惊蛇。”他对两人道:“不如这样,我在这里装病,大虎你回去找人,轻装简从,辛苦一些,一天一夜差不多能赶来。” 就算捕快们好逸恶劳,可这样大的功劳在眼前,要是不拼命,那就等着被一撸到底吧。 之前他想着最多两天的路程,人多不便,这样轻骑简从就好。只是也没想到会路上遇到嫌犯,少不得要临时改变一下计划。这件事也让他暗下决心,还是得招募勇士,以后出门多带几个人,做事情不至于束手束脚。 至少若是祁大凤在,他就敢行动,不必非要借助沈君澜。 这家君子店是不是黑店? 黑?老板孟子君当然不承认,他可是堂堂正正的生意人,祖籍泰安,三代之内无再嫁之女,无犯事之男,出身清白的很。 不黑?孟子君也要笑,这年头想顺风顺水做点生意,没有点关系路子,你做得开?当然有,那些正儿八经做小生意的,想跑路子也跑不上的,一年到头只能靠着一双脚一张嘴忙活,累到死也就是糊口而已,想留点余钱给儿子娶媳妇都不成的。 尤其是将客栈开在官道这样的要害之地,生意红火,多少人眼红?不只是衙门要打点,那些地痞混混们也不能怠慢,所以必须黑白两道都混得开才行。 可以说在这地界方圆百里发生的事情,没有他孟子君不知道的,可知道不代表就会说,更不代表就会管。 人口失踪怎么啦?死人怎么啦,哪天还不有人死? 天底下死的人多了去了,要是打仗,一夜之间几千几万人也就死了,有什么好讲的? 他自然也知道投宿的人形形色色,黑白都有,可这跟他没关系,只要好好地交足房钱就好,就算这里有个江洋大盗,官府拿人,那也赖不到他头上。他也不知道那人是江洋大盗不是?要赖他的话,那不是更得赖当地官府,在你治下哎! 当然,他也知道今儿村子里来了不一般的人物,虽然那几个人滑溜得很,进了村子就消失了,也可能乔装打扮,不过他还是知道。 还有住在二楼天字五号房的那父子俩,啧啧,真是少见的俊秀人物。 从他们一入店开始,孟子君就知道不少人留意着他们呢,尤其是那个孩子,十岁出头,花骨朵一样娇嫩,正和某些贵人们的胃口。 对于有些有怪癖的人来说,小小子比小姑娘更好玩不是。 当然,他也是有规矩的,你们看上你们的,出了店怎么都行,却不能在店里动手。 他的店他说了算。 更何况这小子居然是个生员!小小年纪已经是生员,那可是神童,还是有功名的神童,既然是神童估计就是当地有名的人物。 他更不能允许有人在他店里动手,败坏他店的声誉可不行,要是留下一个君子店是黑店的名声,那他可是要宰人的。 就在这时候,有人敲敲他的门,闪进来,附耳道:“老板,那小学生病了。” 孟子君皱眉,“病了?这么巧?” 手下道:“也不巧,今儿早他去买了一兜子糖,估计在外面没人管吃狠了。” 孟子君立刻明白怎么回事,道:“这和咱们没关系,是他吃外面的东西,赖不到咱们身上,不过让小二配合着点,请郎中还是怎么的,勤快着。” 手下点点头。 孟子君又道:“告诉瘸老六,让他悠着点,别太过分,要是敢给我君子店沾一点屎沫子别怪我孟子君翻脸无情。”说完这话,他那张俊朗的脸就阴沉下来,让原本阳光明亮的房间都似乎暗了暗。 那手下就领命去了。 林重阳那边装病,让赵大虎以请好郎中的名义快马加鞭去济南,他和林大秀留在屋里等沈君澜。 沈君澜之前让他赶路,在路上当诱饵,他不想冒险,所以在这里装病等人。 夜里,沈君澜果然来到他们房内,一闪而入,门都没响就被带上。 林重阳看他做贼一样,什么也没说,只是请他落座。 沈君澜微微蹙眉,却也没恼,只是道:“看来你信不过我。” 林重阳拱拱手,“不是信不过,实在是小弟怕死,万一出了岔子,救不了人再把我给搭进去,那得不偿失。” 如果他有韩兴那功夫,他就愿意一试,现在还是算了。 他怕沈君澜生气,有点紧张,不过发现沈君澜不但没生气,反而似乎神色更加和缓一些? 他自不知道沈君澜最讨厌自不量力之辈,就如他当年救郑巧儿母女俩,在他看来每天死人很正常,没什么了不起的,锦衣卫大牢里,不死人才不正常呢,难道都该死?只是需要死罢了。 自小被家人送到那种地方,他已经麻木了,至少死人对他来说没什么。 可现在这小子居然惜命,不冲动,他又觉得挺好,还有点自知之明,不只是一腔热血去做事。 “那我倒是要听听你有何打算。”沈君澜大喇喇地坐下,盯着林重阳。 林重阳看他一副审犯人的架势,被盯得有点不自在,他调整了一下坐姿,“说实话,小弟只是一个书生,对巡查缉捕并不在行,最擅长这个的自然还是锦衣卫的兄弟们。”最后他压低了声音,锦衣卫三个字含糊不清。 沈君澜显然不吃拍马屁那一套,依然不动。 林重阳就干脆道:“沈兄年长,又是……那个的骨干,定然有更好的办法吧。” 沈君澜不客气道:“最好的办法就是你去做诱饵,可你拒绝了。” 林重阳便道:“那沈兄可否联络当地的兄弟暗中追踪他们,只需要知道他们的联络点即可,就能继续顺藤摸瓜,凭着县衙捕快也可以破案。” 他知道地方锦衣卫的势力也不容小觑,他们身份多样,绝对不是只呆在卫所里,而是深入到民间,很多人可能就是大街上碰到的普通街坊呢。 说起来地下特务那是一脉相承的。 说完他盯着看着沈君澜,期待他的答案。 第121章 地牢、伙伴 沈君澜并没有立刻答应他, 只是道:“明天晌午才能给你答案。” 林重阳有点不解, 做什么非要明天晌午才能回答, 现在不行吗?不行那你又来。 沈君澜道:“我需要确认能调多少人手,暗中跟踪和拿人不同。”拿人两个锦衣卫就可以办, 要想不露痕迹地跟踪, 至少需要两队锦衣卫配合,差不多要二三十人, 还得是隐匿在民间的锦衣卫暗探。 林重阳看他并不是不肯帮忙, 心里松口气, 立刻将之前画了一大半的素描完成。 他只绘制了卖糖货郎的肖像, 另外一个绘制身量以及脸部轮廓,细节没有, 同时他还注重刻画一下两人的车子。 细节决定成败, 他希望自己把该做的都做了,这样锦衣卫追踪的时候才能心中有数。 他把素描交给沈君澜,后者也只是略有惊讶, 并没有多余的表示就离开。 离开以后,沈君澜将素描画像交给自己副手魏十三几人,却把他们好一个激动。 魏十三笑嘻嘻道:“千户大人,若咱们队里有个这样的画手, 那以后破案可如有神助,保管兄弟们会接连给大人惊喜。” 一番惊艳换来的是沈君澜的冷眼,“不要做白日梦,做正经事。” 魏十三立刻换上一副正经的表情, “大人,您让兄弟们查那几个拐子的事情,已经有眉目。” 沈君澜看了他一眼,示意他直接讲。 第154节 魏十三道:“不出大人所料,他们与……的确有点瓜葛。” 沈君澜眸子微眯,眼睛里就透出危险的信号,“证据。” 魏十三有点为难,“大人,就算拿下那几人,也未必能拿到证据。” 沈君澜立刻懂他话中深处的意思,吩咐道:“拿指挥使大人的令牌,暗中联络当地锦衣卫,让他们全体待命,配合咱们接下来的动作。” 魏十三等人顿时紧张起来,能动用指挥使大人的令牌,那可不是小事情,接下来所有人都要打起十二分精神,若是出一点差错,吃不了兜着走。 第二日晌午,沈君澜去找林重阳的时候,他正躺在床上糊弄客栈为他请来的医者。 糊弄一个医术并不是多高明的医者,对林重阳来说小菜一碟,反正他就说肚子疼、浑身虚弱无力、头晕眼花,就足够那医者诊脉半天,最后少不得还得拽几句“阴阳失调、肝气旺盛、肾气有亏、脾胃失和”之类的术语,要让他说简单点,那就是吃坏了东西导致脾胃虚弱,气血有亏,火气旺盛肾虚之类,先开个方子抓了药吃几天看看。 因林重阳卖糖的时候就装作有点脾气的富家少爷,跟一个医者自然也不客气,听他说得夸张,就嚷嚷道:“你说了半天,倒是给我治好,先让我不要肚子疼,叫我不要再头晕乏力,我还赶着去泰安呢。” 林大秀就轻言细语地安慰他,让他不要着急,先养好病再说。 林重阳哪里给那个医者面子,自然是虚虚实实地一顿演戏忽悠,把个医者弄得狼狈不堪地夺门离去,而林重阳到底什么病他也并不十分确定,少不得就还是跟人说吃坏肚子导致的。 见到沈君澜过来,林重阳立刻坐起来,请他爹站在窗口盯着外面,他拱手道:“沈兄可有决定了?” 沈君澜微微颔首,“咱们可以和你一起合作。”不等林重阳表示感激,“只是你要服从我的调遣,就当你协助我们办案,你可愿意?” 林重阳略一思忖,道:“好,只要能救出那些孩子。” 接下来就是讨论合作方式,沈君澜的意思只要他呆在客栈那些人就不会动手,所以他需要赶紧好起来然后出发,路上可以再偷吃一次糖。 居然还不死心,干嘛总要他当诱饵?他也不是小孩子也不是大姑娘! “你放心,你跟我们合作,我们自然保你平安无事,事成之后,也会为你上表请功。” 请功? 林重阳表示还是算了,之前严知府也说给自己请功了,结果呢? 也不给来点实惠的。 “等赵大虎带了郎中回来,我看过医者之后,就可以继续赶路。”然后少爷脾气发作,继续偷糖吃直到晕倒。 二更天里,赵大虎便带着一名高大魁梧的“医者”狂奔而来,他粗哑着嗓子催促那医者快着些,自己家少爷都扛了两天了。很快店里的小二就知道那位林少爷脾气大得很,就因为嫌药苦还要吃糖,又逼着那个赵大虎从客栈厨房买了半斤白糖就药吃。 这么一折腾,林少爷倒是好了,第二日一早表示就要去泰安。 他爹劝不住,反而还被折腾一番,最后三人收拾行李上路,那医者也被重金聘请一同前往泰安,等确定林少爷无恙之后付剩余一半诊金。 这一次上路,林重阳已经很放心,因为来的医者恰好就是祁大凤! 有祁师父跟着,林重阳觉得龙潭虎穴也可以闯一闯,自然什么都不怕,要当诱饵就当诱饵。 路上他不时地做出偷吃糖果的模样,偶尔还掉一颗在地上,吃的正是五颜六色的糖豆子。 晌午,一行人在林中小道歇脚吃干粮,林重阳就假装解手偷偷跑去一边,然后顺便还塞两颗糖豆。这时候林大秀过来找他,“小九,不要偷偷吃糖!” 林重阳立刻爬上一棵树,让他爹找不到。 等他爹走了,他再溜下来,然后装作头晕目眩的样子,“吧嗒”摔在地上。 这时候树后走出一个微微驼背的货郎,冲上来用一条手巾捂着林重阳的口鼻,将他抱起来,蹭蹭往相反方向去,到了林子尽头将林重阳塞进自己的货郎车里里,推着便飞奔而去。 幸亏林重阳早有准备,那糖也没有真吃,现在货郎手巾里的迷药也不至于那么快生效,他能半屏住呼吸,等被塞进车里的时候他就将口鼻露出来可以自由呼吸却假装昏迷一动不动。 他躺在车里被推着飞奔,颠簸得浑身要散架一样,却也不能哼一声,只得思考事情来分散注意力。 他分析案卷失踪的孩子都是不大于八岁的,其他都是少女或者妇女,根本没有大一些的那孩子,所以沈君澜让他做诱饵的时候他还觉得多此一举。 这个拐子要把自己送到大本营去吗?这样自己是不是就能见到其他失踪的人 有祁大凤和暗处的锦衣卫,林重阳并不害怕,祁大凤的功夫他是亲眼所见,锦衣卫的功夫虽然没有见过,但是听沈老爷子发牢骚讲八卦也听了不少。 锦衣卫分工明确,效率极高,锁定目标,必定达成。 做坏事可以登峰造极,做好事自然也可以,反正有命令就干。 他轻轻扭头,就能从车缝里看到外面,这样可以记着方向、路程。这货郎专挑田间小道以及难走的路,还专门钻那些灌木层,让人难以寻觅踪迹,林重阳只希望锦衣卫真的像猎犬那样厉害,能牢牢锁定他们的位置。 到最后他也不知道到底走了多久,期间那货郎还停下来看看他,顺便再往手巾上撒点药继续给他捂一捂。好在因为药物来之不易,加上他以为林重阳一直昏迷着,也没有上心弄,等再被盖起来的时候,林重阳又可以恢复自由呼吸。 这一切也都得益于他平日晨练不辍,跑步打拳射箭的时候,都要锻炼自己的肺活量以及呼吸换气的本事,现在糊弄这个货郎还是很轻松的。 终于天黑的时候,那货郎推着他进了一处山庄。 林重阳听见门吱呀一声,有人和货郎打招呼,“老三,今儿又有什么货色?” 那货郎得意地笑起来,“这一个是你们从没见过的好。” 那人不信,“给我瞅瞅?” 货郎啪的一声拍掉他的手,“你那手脏不脏啊,也配,赶紧摸你的小尼姑去。” 两人说了几句浑话,货郎就推着林重阳进了院内,七拐八拐的最后来到一座深处的小院,然后将林重阳从车里抱出来,这一次也没给他捂手巾还顺手搭在自己肩头,借着昏暗的灯光他低头瞧了一眼,却比之前更加心惊。 他知道这孩子俊,却没想到这时候看着更俊,简直让人自惭形秽不敢碰触,就仿佛怀里抱着的是洁白的花儿,而自己是那污秽的泥,想要跪地膜拜。 夜风一吹,他很快就清醒过来,自己这是被迷药熏的,差点也把自己给熏迷糊,这孩子这么俊,献上去,到时候自己就能飞黄腾达! 他狠了狠心,就将林重阳送去院中假山下的一处地窖里,开门的时候,为了腾出手来开门拎油灯,他将林重阳夹在怀里。 如此,林重阳便能借机偷偷眯缝一下眼睛看看周围环境。 借着货郎手里油灯的昏暗光线,林重阳发现他们居然是在往地下走,顺着石阶走了十来节,然后是一条走廊。 穿过走廊,前面是一个一丈多宽很深的地下室,被小腿粗的栅栏隔成了几个牢笼。 那里面关着一些人,有男有女,可他们都没有发出声音,见到人进来也只是扭头看过来。 那眼神在林重阳看来复杂得难以形容,怨恨、悲凉、祈求甚至是绝望,却没有反抗,也不敢出声哀求。 货郎更是对他们视若无睹,径直朝着一个空的牢笼走去,很快就有一个小头目跑过来和他交接。 货郎叮嘱道:“等会儿他醒了好生劝他,别亏待他吃喝。” 小头目猥琐的视线在林重阳脸上扫来扫去,连连点头,“三爷您放心,小的按您吩咐的来。”说着伸手就去接。 货郎突然厉色道:“拿开你的脏手,我可警告你,要是敢碰他一根毫毛,老子要你小狗命!” 小头目被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哆嗦一下,也不敢去接了,陪着小心,“三爷,小的贼心都没,更别说贼胆儿了,小的……” 那货郎哼道:“行了,咱们谁不知道谁,那些你偷摸受用就受用了,左右也是些破烂,这个可是老祖点名要的,你要是敢……” “哎哟三爷,您还是带走自己看着吧,小的万一看出个差错来,那可吃不了兜着走。”这小子一看就是被迷晕弄来的,醒来万一寻死觅活呢? 那货郎道:“得了他,之后这段时间我就呆在这里,哪里都不去,也省的惹人怀疑。你只管好生伺候,别的不用你管。” 小头目这才松了口气。 那货郎就给林重阳自己安排了一个牢笼,小头目给铺了新干草,还送来一床被子,又送了一些新鲜的水和饭菜进来。 那货郎就亲自守着他,等了半日不见林重阳醒来,又掸了一点凉水在他额头上,结果还不见他醒来,末了发现他脸颊竟然开始变红不禁吓一跳,忙伸手试了试鼻息,发现居然没了呼吸。 货郎吓得赶紧拍打他的脸,生怕憋死了。 林重阳这才大喘气地醒过来,惊叫一声,一脚踹在那货郎的胸口,硬是将那货郎踹了一个跟头。 也不知道祁大凤和沈君澜他们是不是跟踪到这里,正计划什么呢,都知道了窝点怎么还不进来救人。把这里被囚禁的男女先救出去,再把这些混蛋抓起来,挨个严刑拷打,必然能招供其他孩子的下落。 原本以为只是一个拐子团伙,这样一看这分明就是一条很大的鱼! 不过,外面并没有动静。 那货郎也已经爬起来冲出去,小头目也趁机落下大锁。 林重阳既然是假扮野蛮少爷,自然要进行到底,少不得骂一通扔一下东西,不过他也没有扔饭菜,毕竟肚子饿嘛。 自己是被迷晕送来关押的,饭菜自然没问题,他就放心吃了。 刚吃完饭,就有人来和小头目交涉,提了三男三女出去。 等他们走出来的时候,林重阳才发现他们几乎衣不蔽体,穿着极少的衣裳,在现代都绝对是让人面红心跳那种。他们脚上拴着脚镣,一走发出哗啦啦的声音。这时候他们被朝后反绑了手,然后打开脚镣,被人牵着赶出去。 就在他们第一个人隐在走廊里的时候,后面牢笼里突然就有人开始崩溃一样地大喊,“求你们宠幸我,宠幸我,我愿意,我愿意,再也不反抗了……” 那小头目一改和货郎谄媚的嘴脸,提着一根鞭子冲过去朝着那人没头没脸地就抽,一边抽一边骂,“你个不开眼的破烂货,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你算个什么东西,牲口都不惜的上你,你还想去伺候爷们儿……” 鞭子抽在肉的声音让人悚然心惊,那人开始还喊痛,后来就没什么动静,小头目抽得不过瘾,又去抽另外几个,都是当初反抗比较厉害,甚至做出很多伤害性举动,所以被格外关照每日鞭子伺候。 一晚上林重阳没敢合眼,看着有人被提走,有人被鞭打,还有人被送来。 中间被提走的三男三女还被送回来三人,奄奄一息,满身伤痕累累,同时又被提走四个。 一夜就这样反复折腾,直到鸡叫才最终安静下来。 死一样的安静,被扔回来的男女都奄奄一息,没有一点声音。 后来困得狠了,他就迷瞪了一觉,结果等他醒过来的时候,发现牢笼里居然多了一个人! 林重阳不敢置信地瞪着沈君澜,衣裳破破烂烂的,身上还有血痕,脸上也有巴掌印,头发也乱糟糟的,就跟……惨不忍睹。 林重阳往外瞅了瞅,这时候静悄悄的,小头目们不可能整日呆在地牢里,尤其是白天,他们也要上去透气找乐子,所以这时候关着门,静悄悄的,连昨夜被折磨的奄奄一息的人也没有发出多余的声音。 地牢上头巴掌大的气窗也有阳光照射进来,有尘光飞舞,也给林重阳的囚室送来光亮。 他把沈君澜拉到那光束里面,仔仔细细地看了看,低声道:“沈兄?” 不是应该来救他吗?怎么还把自己折进来了? 林重阳突然有点紧张,不知道祁师父什么时候出手,比沈君澜肯定可靠吧。 沈君澜瞥了他一眼,吐出一口灰,扯了扯嘴角低声道:“你还真是随遇而安,睡得天塌了都不知道。” 林重阳低笑,“我这不是对沈兄信任至极嘛,有你运筹帷幄,肯定会救小弟和大家于水火中的。” 他还是没好意思问沈君澜怎么弄成这样,毕竟对方是一个中二病中的蛇精病,自尊心必然是极强的,不好随意冒犯。反正只要沈君澜在这里,那自己更安全,锦衣卫还不得掘地三尺来找他啊。 因为和沈君澜不熟,自然也没敢想人家可能是自愿为饵的,毕竟沈君澜这样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天生带着一股优越感的大家子弟,他可不抱希望。 他看自己那个汤罐里还有水,就去倒了半碗端来给沈君澜喝。 沈君澜毫不客气地端过去咕咚咕咚喝干,然后将碗往林重阳手里一塞,“再来一碗。” 林重阳把最后的水倒出来,还有不到半碗,他赶紧自己喝一口润润嗓子,然后都给沈君澜端过去。 沈君澜最后倒是给他留了一口。 喝完水,沈君澜的气色好了许多。 林重阳这才小声问怎么回事。 第155节 沈君澜道:“我不进来,怎么救你。”不说别人,要是让林重阳有个什么闪失,沈粲那老头子就得寻死觅活跳井投缳的,他可受不起那番折腾。当然,沈君澜才不说这些呢。 听他这么一说,林重阳很是感动,抱拳致谢,“世兄恩德,重阳没齿不忘。”因为沈老爷子那层关系,一个世兄是叫的。 人家沈君澜只需要带人攻打这里,将他和那些受害者救出去就成,自然没必要这样冒险,自己以身做饵。 沈君澜瞧了他一瞬,眼神很认真,低声道:“别说虚的,我们锦衣卫不兴这个,你要有心这笔账记着以后再算。” 林重阳有种拿错剧本的感觉,果然锦衣卫都不是寻常人,没有办法用正常方式来交往。 趁着没人,两人就坐在干草靠着栅栏,低声地沟通后续计划,要如何营救如何进攻等等。 林重阳道:“这里只有男男女女,没有看到孩子,只怕还有其他关押之所,劳烦世兄联络外面的弟兄,让他们勘察勘察。” 沈君澜道:“早就有安排,你只管安心呆着。” 林重阳便不再问。只是见他也没什么不对劲的,情绪稳定,表情平和,没有抓狂的迹象,便有些好奇他是被谁给打了。 难不成为了制造被人抓的假象,玩得这样逼真? 若是如此,锦衣卫,给你个敬业福! 一连两天,也没人来管他俩,倒是其他人份外忙碌,一个个凄凄惨惨的,让林重阳这个受过现代各种法治洗礼的人很是愤怒。 只是他知道现在必须等,等待最佳时机。 据沈君澜的消息,因为八月里泰山有很大的佛诞会,所以来往的香客很多。香客们带着家口奴仆的,自然就会有其他的需求,这些需求产生的副业,有一些是无法在青楼这种明面消耗的。 所以就会产生各种看似尼姑道姑庵,实际是风流销金窟。 起初是为了那些表面信佛,不好随意出入风月场所的人准备的,后来很多不信佛,但是因为种种原因也不好随意出入风月场合的男人也会来这种地方寻乐子。 家里有母老虎,不怕,母老虎寻不到这里来。 有不良嗜好,不怕,这里的倌儿经得住摧残,只要出得起价钱。 当然,想来这种场合也不是随便就能来的,必须是消费千金以上的老人介绍,并且一次消费百金的,才有资格进来。 一开始也到不了这种场合,而是在其他地方,只有最有财力和资格的老主顾,才能到这些地方。 而他们现在被关的这一处拱月山庄,则更加隐秘,平时招待客人极少,一次不会超过三位,而且还是相携而来互相担保的。 这些都是极隐秘的事情,也只有锦衣卫这种无孔不入的特务组织才能查到,举国上下,只要锦衣卫想查的,花了时间没有他们查不到的事情。 “等摸清他们其他据点咱们就动手。”五日后,沈君澜终于给了林重阳一颗定心丸。 是夜,两人吃了晚饭,就在干草上等待消息,沈君澜说他们约定寅时初刻动手,让林重阳先睡一会儿。 只是听着又有人被拖出去受折磨,林重阳就希望他们能坚持住,万一寅时未到被折磨死了那可真是命苦至极。 隐约听到半夜的梆子声里夹杂着打斗声,林重阳一下子惊醒,推了推沈君澜,低声道:“世兄,他们动手了。” 沈君澜道:“不到时辰,不可能。” 第122章 端窝 正说着, 地牢门口却响起了兵器交斫的声音, 一个小头目被砍翻, 很快外面也传来打斗声。 沈君澜翻身而起,从发髻中抽出一条铁条, 先把林重阳的脚镣拉过来给他打开, 又飞快地捅开自己的,然后轻盈地起身, 如狸猫一样跃过去, 自己再摆弄一阵子, 把挂在那里的铜锁也捅开。 林重阳看得很是惊讶, “世兄,你们锦衣卫居然还干这个?” 沈君澜随口道:“我进锦衣卫, 学的第一件事就开锁。” 他拉着林重阳就往外走, 林重阳顿了顿,“世兄开锁如此容易,把大家都放出来吧。” 沈君澜道:“没用, 他们不会走,也不敢走的。”这样的人他见多了,已经被折磨怕了,打开笼子也不敢走, 甚至会吓死他们,等会儿让差役们赶出去就是。 果然,那些人一个个瑟瑟发抖,甚至有人跪在地上哀求, “不是我,不是我,不反抗,不反抗……” 林重阳走过去对那些被关押的人道:“你们不用怕,皇帝陛下是天命之子,天神之子,他老人家掐指一算知道你们受苦,所以特派了天使来救你们。” 天使指的是皇帝的使者,多半是太监和锦衣卫。 那些人原本眼里的恐惧就变得将信将疑起来。 林重阳拿出读书人训诫小民的傲然姿态来,大声道:“你们不用怕,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帝陛下是天底下最大的神,掌管天上地下人世间的所有神灵,你们之所以受苦,是前世罪业。如今罪业已销,陛下就派了使者来救,你们必须要离开,然后指正那些不法之徒,让皇帝陛下的使者将他们绳之以法,否则你们就是姑息纵容那些罪犯,会导致他们残害更多人,若你们不振作指认他们,此后被害之人的冤孽就算在你们和你们的子女身上。” 时人信鬼神、信来生、信罪孽福报,一听见还要关系子孙后代,加上林重阳说话软硬兼施,恩威并济,又本身带着一种让人信任的亲和力,几者配合就跟给他们注入强心剂一样让他们活过来,纷纷表示要离开这里帮助天使指认那些畜生。 林重阳朝着沈君澜拱拱手。 林重阳的忽悠人技能,沈君澜早有见识,当下也不拒绝,很快就将那些牢笼的锁头打开。 每个人的脚镣太多,还是去拿牢头的钥匙让他们自己开去。 这时候一人一马当先从石阶上冲下来已经砍翻两个牢头,他挥舞着长刀,眨眼就冲到沈君澜跟前。 沈君澜眉头一蹙,厉色道:“你们是什么人?”一言既出,他便将手里的锁链朝着那汉子扔去,铛的一声缠住那人的长刀。 凡是和沈君澜交战的人,从没有人敢因为他年轻而轻视他,他从小被送去锦衣卫接受训练,是最有名的少年锦衣卫,且是从普通卫士开始做起一步步自己升到千户的。 如果恩荫,他的职务起码是锦衣卫佥事,可他靠着自己的本事十六岁杀成千户。 这也是属下没有一个敢轻视他的缘故。 对面这个人不过一个照面就知道他厉害,自然不敢轻视他,但是也并不惧怕。 很快两人就过了三招,论功夫的精妙那汉子自然不是沈君澜的对手,可那汉子也是尸山血海里滚出来的,最是不怕死,也最懂得怎么杀敌自保。 所以一时间两人分不出胜负。 林重阳已经鼓动那些被害人,正要跑去找钥匙给他们打开脚镣,结果就看到斗成一团的俩人。 地牢里光线昏暗,他们打来斗去动作又快,林重阳看了好几眼才喊道:“别打了,别打了,世兄,那位是我祁师父的朋友。” 他又对着钟福道:“钟大叔,你住手吧,反正你也不是我世兄的对手。” 那边两人倒是都停了手。 钟福道:“林相公,咱们是来救你的,赶紧走。” 沈君澜却被他气得够呛,他们这一折腾,岂不是打乱自己的计划,如此一来,拿了这里,却跑了那里,总归不能两全其美! 自己好不容易绞尽脑汁想出来的两全其美招数,就被他给破坏了,跑了大鱼,此后不知道要费多少力气也追不回来。 他懒得说,却气得很,真想把这个没下巴锁回诏狱治一个妨碍锦衣卫公务的罪名。 他虽然停了手,却懒得多说,而是快步冲上去,那边锦衣卫的人、曹典史看到有人动手,也迫不得已提前动手,都闯进来,各处拿人的拿人,救人的救人。 沈君澜一上去,打了个唿哨,魏十三立刻冲过来,“大人!” 沈君澜打了个手势,“立刻收网,别让鱼跑了。” 他们一行十几人骑马飞奔而去,前后不过片刻就走得干干净净,此地只留给曹典史等人处理。 曹典史东张西望,好不容易看到林重阳带着一大群人从地牢里出来,他激动地冲过去,跟看见祖宗一样恨不得磕几个响头表达一下自己的崇拜和感激之情。 因为林相公及时通风报讯,自己这一下子可立了大功,等礼部大选,自己绝对可以升任府里的通判! 这一次出门,他可是将历城县衙的快班一百个兄弟们都带来了,全都跟着立个功。 他想跟林重阳说话,林重阳现在却顾不得他呢,他直接请曹典史带那些苦主们去录口供顺便指认这里的嫌犯们,自己则和钟福去见钟原、钟鸣。他没找到祁大凤,也只能自己去见。 在僻静处见了面少不得先感激一番他们出手相助。 钟原拱手,颇为歉然道:“只怕咱们打乱了林相公的计划,实在是太过鲁莽。” 钟福也有些不好意思,“我无意中看到林相公被一个拐子给夹走,实在是担心,就找大哥二哥帮忙来救,结果破坏林相公的事情,实在是对不住。” 林重阳道:“几位客气,你们能施以援手,晚辈万分感激呢。反正都是为了救人,能救人就是好的。” 钟福见他并不像另外一个小伙子那样戾气甚重,这才松口气,看了他大哥一眼。 钟原催促道:“既然林相公平安无事,那咱们还是赶紧出发去兖州吧。” 钟鸣也道:“是的,听说人家要出门,万一晚了就赶不上。” 林重阳问道:“几位是去兖州找人?” 钟原忙说“没什么不好打扰林相公”,然后就示意俩兄弟赶紧告辞。 钟鸣拱手告辞,钟福却挠着头道:“其实也没啥,我们是去找沈粲沈大人的,想……” 钟原立刻打断他,轻斥道:“三弟,你胡说什么呢,别打扰林相公了,咱们走。” 林重阳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们,也不拆穿钟原,只是缓缓道:“几位如果信不过我,也不必演戏,若是信得过,不如直接开口,你们又不是玩弄权术之人,何苦如此。” 三个大老粗当兵的,耍心眼哪里会的,一眼就能看穿。 这个钟福显然什么也不知道,是真的以为自己被人抓了,急三火四地找兄弟来救人。 而那俩人估计能猜到自己的计划,却特意前来抢功劳,估计为的是要自己欠他们人情,然后告辞的时候有意无意地就会提到沈老爷子。 钟原没想到自己精心设计的,居然就被林重阳一眼看穿,顿时有些讪讪,自己可是戚大人属下以擅谋划而小有名气呢,结果和一个孩子一照面,一个回合都没有就败北。 他的确是有这个意思的。 好在都是豪爽汉子,虽然被人拆穿,也没什么,哈哈一笑,拱手认错,“林相公明察秋毫,果然是天纵英才。” 林重阳笑道:“几位也不用恭维我,我是什么水平自己知道得很清楚。这么说吧,你们来找我,估计也是知道我和沈老爷子有点交情,既然如此,有话就直说吧,你们说清楚,我也才能决定帮不帮。” 钟原几个立刻拱手道:“林相公大度!”他们自然也知道是看在祁大凤的份上,否则人家不会这样,而他们也实在是走投无路,否则也不会这样。 等钟原一开口,说到戚将军,林重阳立刻就打断他的话,他虽然还未入仕,但是已经听沈老爷子讲过很多狗血的八卦,关系到朝堂争斗,现在他不想涉及。戚荣是一个能臣干将,沈老爷子也多次褒奖于他,他现在既然为人构陷,属下又揣着证据前来想请沈老爷子为其上书,沈老爷子必然会答应。 沈老爷子曾说过,戚荣是大明军队里的一股清流,有他在,就能挡住鞑靼的南下。 现在若是他倒了,那鞑靼只怕就会蜂拥入关,这时候鞑靼和历史上明朝时期的鞑靼不同,因为他们是没有建立过元蒙的鞑靼,被卫人杰自南宋时候就赶出去的鞑靼,这时候他们的实力虽然弱于蒙元却绝对大大地强于历史上的鞑靼。 他对钟原低声道:“老爷子如今不在兖州,你们找了没用。”他扯下了自己腰间挂着的那块小玉佩,递给钟原,“你们拿这个去莱州怡园,若是别人问就说这是捡来的也好偷来的也罢,反正不是我的。” 钟原双手捧过玉佩,三人跪地,将玉佩捧过头,“林相公大义,我等没齿不忘!” 林重阳哪里会受他们的大礼,早侧身避开,“救人如救火,三位还是快走吧。” 周围还有锦衣卫探子,林重阳也不想他们多耽搁,当然他也知道锦衣卫或多或少肯定知道,既然之前没有干涉,那肯定是上头默许他们奔走营救戚将军。 待他们走后,林重阳去找曹典史。 曹典史正指挥着快班们将山庄里的人都赶出来,一个个双手朝后栓了,串成一串,让他们没法逃走。 来寻欢作乐找刺激的,山庄里的管事以及下人,一共抓了五十来人。 第156节 林重阳看有几个人一直使劲抱着头,想必是当地有名望的人家,这一下怕是要丢人丢到姥姥家了。如果是别的事儿,贿赂一下曹典史就过了,这件事曹典史要指着晋升,上头的三位老爷也要拿这件事在府里省里请功,他知道轻重,当然不可能为了银子就把这几个人给放了。 因为还要去指认更多! 更何况锦衣卫参与办案,他哪里敢啊,除非一家子活腻歪了。 林重阳没找到祁大凤也没看到沈君澜那些人,只好将这些被抓地扫了一遍,将模样留个印象,观察一下他们的言行,然后挨个审问几句,心里就给这类人侧写了一个团伙气质,等再次遇到气质类似的就可以查一下,基本就可以断定是他们的同伙。 团体作案和个体作案不同,团体作案是有个很大的相似度。 曹典史看到林重阳在这里问,就笑道:“林相公,咱们押回大牢去,您喝着香茶,咱们慢慢审。” 林重阳笑道:“曹大哥抬举小弟,我只是看看,哪里敢审,那也得请知县大人审案。都在这里了吗?” 他没看到那个拐子! 人称三爷的。 曹典史知道瞒不过,只得道:“有几个兔子一样跑得奇快,咱们兄弟追不上。” 林重阳叹了口气,这几个想必就是头目了,有那个拐子还有一个他兄弟,必然是他们团伙的上层。 很快泰安的丁典史也带了人来支援,帮忙押解犯人、封锁山庄,当然是来分功劳和好处的,这山庄被他们闯进来,基本就等于是光明正大地洗劫一遍,值钱的就能装满自己兜。 这些快班们也都是老油子,凡是这种集体出动的大案子,有油水可捞的,那必然是穿特制贴里,上面缝着大口袋,可以藏不少东西。 天光大亮的时候,又有捕快跑来汇报,“四爷,祁师父领着咱们找到他们另外一个窝点,救出了那些孩子。” 林重阳悬着的心这才放下,他生怕那些拐子们恼羞成怒,跑去把其他人质给杀害了。 这边有官府处理,他就悄悄离开,正好碰上前来找他的林大秀。 林大秀由赵大虎陪着,在外面等他,现在里面乱哄哄的,林大秀自然等不及,冲进来找他儿子。 父子俩就在路上遇上。 林大秀把儿子拉过来从头到脚都检查一遍,果真是一根毫毛都没少这才松了口气,“沈千户是个说话算数的。”沈君澜跟林大秀保证,绝对不会让林重阳损失一根寒毛的,让他只管放心。 林重阳笑道:“爹,有锦衣卫出马,只管放心。” 林大秀道:“以后还是不要做什么诱饵。” 林重阳点点头,“爹你放心,我不会涉险的。”没有把握的事情不做,毕竟自己小命最重要,没有小命,救多少人也没用,他虽然愿意搭救别人,却绝对不会舍己救人,没那个觉悟。 经过两天的忙碌,山庄查封、犯人押解回济南府衙、被劫掠的人质也都送到府衙安抚接受询问。 历程县衙卷宗里的三十六个人,找回来三十人,其他六个有同被关押的苦主作证已经被那些畜生们凌虐至死,而除了这些人,他们还救回来三十多个被关押长达一年的苦主。 单凭几个拐子居然就能坑蒙拐骗这么多人? 连济南知府也吓得够呛,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有功还是有罪了,毕竟那拱月山庄可是在他治下。虽然怪不到他头上,要怪也是前任不力,可谁让自己摊上了。他们忐忑不安决定不下,只能带着历程知县和泰安知州去求见巡抚大人拿主意,一件事到底是罪还是功,单看如何运作怎么上折子陈述,这一点巡抚大人是个中好手。 而林重阳的初衷就是救人,后续如何不在他操心的范围内,那日从拱月山庄出来,他们等了祁大凤就一起往青云庵去。 路上歇脚的时候,祁大凤跟他汇报曹典史等人并不知道的事情,那个拐子三爷没有被抓到,但是祁大凤却追踪到他下一个落脚点,通知锦衣卫,救出那些孩子。原本他们想将拐子抓住的,沈君澜故意让他漏网,然后派人盯着他,看他还有什么动作。 不只是那个拐子,还有另外三个人,看似逃了,最后也被锦衣卫找出来盯死。 林重阳相信沈君澜凭着这几个人肯定会钓出后面更大的鱼来。 只是这鱼到底多大,他觉得自己还是不要了解的好。 八月十五,林重阳一行人抵达泰山脚下的白龙村。 白龙村是因为后面有个白龙池而得名,这又与后面百丈崖下的黑龙潭有关,按照村中老奶奶的说法,那就是一个黑龙保护村民与天上神仙争斗,以及好基友不离不弃的故事。黑龙打败东海龙王,受伤被困黑龙潭,在众仙前来围剿的时候,东海小白龙与当地百姓们齐心协力保护黑龙,最后白龙化为白龙池,永居此地,与黑龙潭一起镇守一方。 也有人说小白龙其实是龙女,东海龙王之女,黑龙是一条恶龙,为祸人间,后来被龙女收服,两条龙双双成神,结为夫妻,上天位列仙班去了。 老百姓的故事总是那么朴素和大团圆结局,反正不管怎么说,白龙村的人都将白龙池和黑龙潭当做村子的圣地,尤其是适婚年龄的男女,会去潭边祷告,希望自己将来的另一半合心合意。 更多的人则是去庙里烧香,祈求大好姻缘,玉佛寺、玉泉寺、普照寺等都是香火极旺的庙宇。 女人们最喜欢的还是青云庵,青云庵的旧址原本是竹林寺。几十年前竹林寺被大火烧毁,三十年前泰安的知州为其妹修建了青云庵,此后一直都是尼姑庵。 青云庵的主持历代都是识文断字懂些医术的上年纪尼姑,在乌烟瘴气的尼姑庵里算是一股清流,口碑极好。 青云庵就坐落在西溪谷中,脚下是黑龙潭,后面是扇子崖和凌云峰,一路沿山间小径前行,周围竹林森森,泉水流瀑,红花绿树,景随步换,端的是清幽秀丽之所。 过了黑龙潭前面一里地就是青云庵,这里来往的香客更多起来,尤以妇女居多。 见他们一行四个男人,不是魁梧的汉子就是俊秀书生,几个妇人也不躲避,反而笑问:“几位是外地来进香的?青云庵可不接待男香客,要去参加佛诞日,你们还是往玉佛寺去吧,那里最热闹。” 林重阳见对方是妇人,与自己同行的基本都是已婚男士,只好自己上前说话,打探一下青云庵的一些情况。 其中一个妇人掩口笑道:“这位小公子去青云庵做个菩萨金童倒是好,以后去求子求来的都像这般俊秀人物。” 林重阳好奇道:“青云庵还管求子?” 他一直以为妇人们去青云庵是为了看妇科病的居多,没想到还管求子。 那妇人自豪道:“自然管的,且十分灵验呢。”她指了指同行的一个二十来岁的妇人道:“这位大嫂就是去青云庵求子成功的,如今大胖儿子都俩了,今儿是定期还愿去的。” 林重阳便和他们告辞要继续前行。 那妇人道:“我说小公子,青云庵可不许大男人入内的,再往前就是青云庵地界,他们便得留步,你还未成年,倒是也去得。” 林重阳一想也对,因为青云庵里有很多大家族的女儿媳妇在此修行,若是有外男入内的确不大好,必然讲究得很。 那妇人也热情,就让其他人先回去,她领着林重阳去青云庵。 有个人引荐到时候也好说话,林重阳便谢过她,一起往青云庵去,果然就看到一块高大石碑竖在道旁,上书几个苍劲的大字:男客止步。 林大秀三人便只好停下,想不过是去尼姑庵,定然没有什么问题,就让林重阳自己随那妇人去了。 没多一会儿,林重阳就已经知道那妇人娘家姓梁,婆家姓卢,卢梁氏,山脚下五里外的芦家沟,公婆健在,家有一双儿女,还有云英未嫁的小姑,今儿是和姐妹们一起来还愿的。 卢梁氏也不失时机地问一下林重阳哪里人,来做什么,可曾娶妻等等。 敷衍一个妇人自然不是什么难事,林重阳就说自己叫林玖,济南人,来泰山游学的,好歹自己也是个秀才呢! 果然一听他小小年纪居然就是秀才,卢梁氏原本调侃的语气就收敛起来,眉眼间的神情也变得恭敬多了。 “林相公真是文曲星下凡,小小年纪就如此了得。” 林重阳笑道:“卢嫂子过奖,在寺庙庵堂里,还得请嫂子支应,我平日不大进香火之地。” 除了祠堂,他很少去烧香磕头逛庙宇,毕竟自己是灵魂穿越者,万一真的有神灵发现自己个漏网之鱼,再给收回去,多不划算。 一路说说笑笑很是融洽,卢梁氏简直就将他当自己家人一般,很快到了青云庵山门前。 山门还是竹林寺曾经的山门,高大气派,大门敞开着,常年不关。 过了山门,走了一刻钟,就来到一片红墙黑瓦的大院前,两间黑漆门,里面建筑层叠,连绵不断,竟然很是壮观。不过比起其他的庙宇建筑,青云庵反而更像是一座避世的庄园,除了最外圈的院墙涂抹红涂料以表示此地为庵堂,里面的建筑反而更像住家的庭园。 卢梁氏去叫了门,有她交涉,林重阳再开口就比较容易。 被引进院内一座小客房,林重阳就拿出大爷爷的一封书信交给那负责接待的尼姑,“劳烦师父将书信交予静云大师。” 等了两刻钟,那尼姑又匆忙回转,将书信交还给林重阳,念了一句佛号,“林施主,我们师父说你要找的人去年底就已经离去,如今并不在这里,至于去了哪里,她却也没说,是以我们并不知晓。” 第123章 玄机 林重阳心头一沉, 却不动声色, 道:“能否请师父通秉, 晚生想当面和静云大师谈一谈,家祖父与静云大师有过一面之缘, 想必大师不会拒绝, 还请师父进去问问。” 卢梁氏哪里受得了自己陪着来的俊秀小相公一脸失望?她赶紧帮着说话,“慧文师父, 你就去说说吧, 林相公大老远跑过来, 多不容易啊。” 那慧文尼姑见状只好道:“那我再去问问吧。” 慧文一路往后面的禅院去, 到了静云大师的房前,对屋里出来的人道:“王居士, 师父在做功课还是歇息?” 那王居士道:“静云师父不舒服已经睡下了。”她见慧文面色为难, 就问道:“可有要事?” 慧文刚要说话,那边一个尼姑走来,厉声斥责道:“主持病重需要好好歇息, 你们怎么可以在这里聒噪!” 两人忙低首认错,称她静空师父。 静空却不依不饶,“王居士,后面还有几个香客待诊, 你先去吧,不要耽误了。” 王居士走后,静空就领着慧文走远一点,斥道:“不是让你去跟他们说了, 怎么还回来纠缠?” 慧文为难道:“师叔,要不您亲自去打发他们,那小相公是位秀才,弟子不好强撵。” 静空顿时觉得有些麻烦,“还是个秀才?” 如果是个普通人,哪怕就耍横赶走也没什么,可对方是个秀才就不那么好办,按说应该请进来奉茶,然后让主持见见的。 她想了想道:“你请他们去捐善堂等,一会儿我过去。你给我记住不要随便说这里的事儿,尤其不能说王居士,王居士已经走了不在咱们这里。” 慧文一脸纳闷,但是也不敢违逆静空,只能听她的安排。 很快林重阳就被单独请到捐善堂,这里堂上有一尊观世音菩萨的塑像,前面有一个功德箱,是让人捐香油钱的地方。 林重阳就拿五两银子出来捐了。 慧文在旁边的功德簿上写下某日某月济南人士林玖捐功德五两白银。 林重阳看她写得一手不错的小楷,就以此为话题和她聊起来,很快也知道尼姑们在庵内的生活其实还是很清苦劳累的。 本朝对僧尼皆有规定,男子二十以上不得为僧,女子未及五十不得出家,不过政策如此,执行却就未必,除了那些正经的僧尼,还有很多本身就动机不纯的。有的男人为了避祸,出家为僧,却又不肯遵守佛家清规戒律,诱奸妇人、哄骗钱财,无恶不作。而女人多半是因为丧夫、无子以及家庭矛盾等缘故出家的,大部分并不是出于虔诚的信仰,且出家的尼姑们年纪也越来越轻,最后难免就会良莠不齐,反而让尼姑庵藏污纳垢,成为比私窠子名声还败坏的地方。 甚至很多尼姑不耐烦庵堂的清贫,而是走出去,日常行走于街巷后院,和普通妇人们交往,挑唆事端、哄骗妇人,没少做下三滥之事。 当年的应莲儿就是受了她们的耳濡目染,行事大胆,再也不能安贫乐道谨守妇德,后来嫁人后更是变本加厉,和一帮尼姑交往密切。 但是青云庵戒律严格,与那些口碑败坏的尼姑庵不同,她们接受剃度的尼姑必须要满四十岁,且的确是丧夫无子,无路可去才行,那些因为婆媳、夫妻矛盾愤然出家的,一律不接受。 而且要入青云庵,初进来的前三年要包揽所有的粗活脏活累活,甚至没有什么时间诵经学字。 等受满三年的苦楚之后,如果还想留下来,这才开始真正地识字、接触佛法。 比如说慧文,现在已经四十四岁,去年刚从试炼阶段提升上来,如今学了一年字每天念经应门记录功德簿,日子简单而清苦,却甘之如饴。 当慧文说她四十四岁的时候,林重阳感觉有些诧异,因为她看起来也就三十来岁的年纪。 他旁敲侧击问慧文有什么保养秘诀,慧文笑而不语。 喝了一盏清茶的功夫,林重阳就看到一个五十来岁的尼姑快步进来,她皮肤枯黄黯淡,没有一点光泽,嘴巴瘪着下颌外翘,配上耷拉的三角眼,看起来格外阴沉。 慧文忙道:“这是我们静空师叔。” 林重阳双手合十朝着静空一礼,谁知静空神色傲然,礼都不还,不善地瞥了他一眼。 林重阳纳闷,自己并没得罪她,为何她一点出家人的气度都没?那便是更年期的毛病,这时候得病比中二病还难缠,而他前世也只有应付中二病的一点经验,却没有应付更年期的经验。 第157节 “静空师父,请问晚生能否见一见静云大师。” 静空哼了一声,“我师兄身体抱恙,正歇着不见来客。” 林重阳明白有些尼姑门下没有男弟子,也会用师兄师弟这一套来排行,就如同称呼某学问好的女子为先生差不多的意思,表示尊重。 “那么晚生那封信,想必静云大师也没看了?” 静空却不承认,“师兄已经看过,该说的也都说了,你还是不要纠缠。” 林重阳就笃定她一定是撒谎,静云大师肯定没看到自己的信,因为当初大爷爷和她见过面,说静云大师是一位慈和的人,乐善好施,绝对不会直接硬邦邦地说一句人走了就拉倒。 对方不善意,林重阳也不会再和颜悦色,把脸一沉,冷冷道:“既然如此,那还请把庵内和家慈认识的师父找来问问,说不定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闻言静空冷冷道:“林施主,你要搞清楚,当日是我们青云庵收留王居士,有恩于她,我们可不欠她的,再者说她去哪里,又怎么会告诉我们,你不要胡搅蛮缠。” 林重阳也不和她客气,“贵庵有恩于家母是事实,我们林家也感激不尽,我大爷爷曾经亲自前来拜会致谢,将家母托付于大师,大师也答应必然尽心,以待日后晚生来迎母亲回家。现在你说走了就走了?除非静云大师亲自言明,否则你也不要怪我禀告知县大人,带人来搜!” 你说走了就走了,还遮遮掩掩,谁知道有什么勾当? 更何况你又不是主持! 再说林家每年也有一笔香油钱捐助的,这样不负责的说辞拒绝接受。 林重阳态度一强硬,作为有着初级功名的学霸气势就会表现出来,尤其那双原本让人倍觉亲切的眼睛就会射出清冷慑人的光,让人不敢逼视。 静空在青云庵强横惯了,但是对上外界,尤其是有功名的男人,她还是怯的。 她犹豫了一下,道:“今日我师兄已经歇下,你明日再来吧。”说着就做出送客的姿态。 林重阳道:“在下远道而来,没有落脚地,时辰已经不早还请庵中收留一夜。” 静空立刻尖声拒绝,“青云庵没有男子留宿,你还是请回吧,免得破坏我们青云庵的名声。” 要说诡辩,静空自然不是林重阳的对手,“静空师太,我才十一岁,束发资格都没有,并非男子,而是男童,哪怕是豪门后宅亦不避讳的,青云庵素有善名,难道会撵一个孩子夜宿山中不成?若是如此,那可是沽名钓誉徒有其名,披着慈善的外衣行恶毒之事,这也是着相,静空师父,对吗?” 静空顿时被他气得鼻孔翕张,想发作还不能,最后气呼呼地对慧文道:“唯读书人难缠,你把林施主安排在门房那里对付一宿,第二日见过师兄就让他赶紧走。” 慧文忙应了,引林重阳出去。 待林重阳一走,静空立刻匆匆去了后院,吩咐负责巡夜的粗壮尼姑们今夜加派人手,晚饭前就落锁,不许任何人随意出入,尤其要把前院那小子看住了,不许他乱跑。 另外她又悄悄吩咐心腹,“去告诉王居士,有北村产妇危险请她出诊去,到时候你们陪她住在那里,不要声张,多送些经书去给她抄。” 安排好了她这才去找静云大师。 静云大师做完晚课,然后就闭目冥思,待收功之后发现静空等在外面便请她进来。 “静空,这么晚了,你有何事?” 静空就将林重阳来寻母的消息告诉静云大师。 静云大师笑了笑,“我寻思着也该来了,当年听林大老爷说那孩子聪慧得很,将来必有出息,想必是有了功名前来寻母。静空,你这就去告诉王居士,安排他们母子明日一早就相会。” 看她越说越高兴,静空的表情却越来越阴沉。 静云发现她不对劲,诧异道:“静空,母子团聚乃人生大善之事,你为何如此表情?” 静空道:“师兄,王居士在这里好好的,为什么要走?咱们青云庵培育她十年,岂是容易的?” 静云笑道:“静空,固然是青云庵培育王居士十年,难道王居士不是也陪伴我们十年吗?这十年她为青云庵抄写佛经、为香客诊病,可都是大善之事。” 静空不服气,“若不是师兄精心栽培,她当初奄奄一息,大字不识一个,又如何会在三年之内学会读书识字看病问诊?既然她已经学会,现在就该为咱们青云庵效力。” 静云依然心平气和地道:“王居士客居于此,与其他客居的居士一样,来去自如,我们不该横加干涉。” “可她是庵内除了师兄以外最好的,如果她走了,师兄现在精力不济根本应付不来,到时候不是师兄累垮就是青云庵没落,这可如何是好!”静空声音愈发高亢尖锐,枯黄的脸颊都开始泛红,呼吸也粗重。 静云给她斟了一杯素茶道:“静空,你偏执了。青云庵是什么?不过是咱们寄身的一方庵堂,不是那等求闻达天下的书院,无一香火,它是青云庵,香客云集,它还是青云庵。咱们以身侍佛,不是为了佛,更不是为了名,而是为了追求自己心静。只要心静,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炽盛、求不得,便也不是苦。” 静空却哪里能听得进去,如果青云庵没落,那香客凋零,尼姑们就会别寻他路。毕竟这个青云庵就是因为静云来这里才兴旺起来的,现在师兄年事已高,等她老去,青云庵若是没有好的接班人,那一定会快速凋零,只怕比从前更甚。 她不允许这样的结果,青云庵是师兄的心血,也是她全部的希望所在。 她不允许,有人破坏。 静云却不想再和她争执,只让她好好想想,又吩咐自己身边的弟子,“你去知会王居士一声,让她什么都不要再忙活,明儿专心等着林相公上门来接她。” 静空立刻告辞要跟着那弟子出去,却被静云唤住。 静云道:“静空,你当初为何出家?” 静空一怔,随即道:“无子,夫家嫌弃,婆母小姑欺侮,师弟气不过,愤而出家。” 静云点点头,“若是有子,哪怕世间再多苦楚,你也不会随意出家,对不对?” 静空默然不语。 静云又道:“这些年王居士对我们青云庵心怀感激,不识字的时候在庵内抢着做活儿,脏活累活一点都不嫌弃。识字以后,整天抄佛经,等学会了医术又没日没夜地替香客们看病。她为我们做了这么多,并不是为了出家的,难道你感觉不出来吗?” 静空却不想承认,“当年她来我们青云庵,自己说要出家的,只是年纪太小不被允许,现在过了那么多年,她一直都老老实实呆在这里,从没有说要离开,自然是肯出家的。” 静云见她执迷不悟,便道:“我看到的和你有所不同,王居士自从识字以后,跟最初判若两人,现在的她对外界充满向往,虽然不说,可她一直都期待儿子能来寻她。她不走,不是想出家,而是怕她儿子来了找不到她,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静空不耐烦道:“师兄,我自然知道,可我更知道如果青云庵没有一个好的衣钵传人,不出两年就会破败不堪。” 师兄年事已高,如今已经不能给人看病,也鲜少交际,青云庵现在就靠王居士撑着呢,若是她走了,青云庵将不复存在。 就算青云庵还是青云庵,却也不会再如现在这般风光! 她不允许青云庵没落,尤其在她做主持的时候。 静云精力不济,年前就说过要让她做主持,自己识字不多,不会看病,若是没有王居士帮衬,根本执掌不了现在的青云庵。 她离开静云的庵堂立刻就去召集自己的亲信安排一番,稳住静云身边的尼姑,让她不要跟静云乱说,等她安排妥当又去找静云。 这一次她有把握让静云听她的安排。 那边林重阳被领到前院的小客房,先谢过卢梁氏,又送她一两谢银,请她给林大秀捎封信。 卢梁氏自然不肯收钱,几次推辞,林重阳就道:“说实话,我们父子来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少不得要劳烦嫂子呢。” 卢梁氏推辞不过就只好收下,“林相公有什么事情只管吩咐。” 林重阳知道跟尼姑们打探不出消息来,但是跟卢梁氏可以,就问她,“嫂子可见到青云庵有一位姓王的外地女子?那便是我母亲。” 卢梁氏道:“庵内有好几位王居士呢,但不知是哪一位?” 林重阳就约莫描述了一下王柳芽的年纪、身高、相貌特征,只是十年不见,不知道她是不是已经变了很多,比如婴儿肥可能没了,相貌可能会长开,身材也可能会发胖什么的。 卢梁氏想了想道:“你这么一说,还真是有两位,一位王居士会给人看病,一位王居士会弹琴。” 林重阳详细问了卢梁氏一些细节,然后就跟她告辞,约好若是有事情就去家里请她帮忙,卢梁氏痛快答应。 山中的夜幽静沉寂,只有风在树梢穿行发出唦唦的声音,一夜浅眠,第二日很早林重阳就醒过来。 虽然睡的不好,可他并没有露出异样,起身之后照例晨练。 很快慧文就送来简单的斋饭,一碗粥一个粗面馒头一小碟子咸菜,林重阳也不嫌弃,全都吃光,然后跟着慧文去见静云大师。 原本还担心静空横加阻挠,他会见不到静云大师呢,没想到这样顺利。 静云大师的禅院在正殿后面,一路过去,看到不少尼姑在做功课,还有的洒扫庭园,透过跨院的门甚至还能看到禅院里带发修行的女居士们,她们不少人躲在门后看他,对他充满了好奇。 见到静云大师,他没想到静云大师看起来竟然这样苍老,明明五十多岁不到六十,看起来居然七八十的样子,精神也不大好,眼皮耷拉着没有什么力气。 寒暄了两句,林重阳就直奔主题。 大爷爷与青云庵每年都有书信来往,还送香油钱过来,如果母亲走了,那静云大师没理由不写信告知。 “多谢静云大师和青云庵这些年对家慈的照顾,现在晚生是来接家慈归乡的,还请静云大师代为通秉。” 静云大师一脸遗憾道:“林相公此行实在是不巧,王居士的确是离开了,不过并不是去年底,而是上个月。” 林重阳惊讶道:“果真?” 静云大师微微颔首,“确实如此,王居士思乡心切,攒够盘缠就已经离庵归乡了,这件事贫尼特意写了封信打算请合适的人带去府上,既然林相公亲至,那便交给林相公吧。” 她亲自去取了信回来交给林重阳。 林重阳一目十行扫了一眼,上面暂时也看不出端倪,只是他直觉不对劲,便将信塞进袖子里,“大师,晚生能否去家慈曾住的居所看看。” 静云大师有些犹豫,这时候静空从外面走进来,尖刻道:“你这个小秀才读书读愚了不成?昨儿说了你不信,非要见我师兄,今儿见了我师兄又要去看住处,有完没完?我们青云庵人满为患,既然令堂走了,那院子自然就拨给别人住,怎么还会留在那里。” 静云道:“静空,不可对林相公无礼,你便领林相公去瞧瞧。” 静空虽然不愿,却也只得如此,没好气地让林重阳跟她去。 林重阳告辞静云跟着静空过去。 青云庵后院很大,屋宇连绵,景致清幽,这样一路走去,倒是看到好多景色各异的院落。顺着夹道穿行的时候,他看到一处大院子里聚集了不少尼姑和香客,有人在台上宣讲佛法。 林重阳特意靠近门口,听到那人在诵:“叹人身,不长远,心中烦恼。父母亡,一去了,撇下单身。幼年间,无父母,成人长大。无倚靠,受苦恼,多受恓惶。痴心肠,想父母,长住在世……” 不待他细听,静空催促道:“此地为香客们奉经之所,外男不可入内。”说着她一摆手,就有人上前将门带上,隔绝了林重阳的视线。 林重阳却在脑海里搜索这是什么经,他对宗教不是很感兴趣,所以看的经书不多,无非就是《心经》《金刚经》等几部常见的,这几句话却哪里都不曾见过。 他问道:“不知道贵庵供奉那位菩萨。” 静空没好气道:“自然是观音菩萨。” 林重阳心道既然是观音菩萨,怎么念得经那么奇怪呢?他就问旁边的慧文平日里功课诵什么经。 尼僧早晚有功课,功课内容不少,诵经、念佛、拜佛、打坐等,但是诵经禅定是最重要的,是以他有此一问。 这是日常习惯,慧文随口就道:“晨课贫尼一般诵心经、楞严心咒、大悲咒,晚课……” “慧文!”静空打断她的话,“林相公若是有意皈依我佛,可以前去普照寺、玉佛寺,我们青云庵却不收男弟子的。” 见她一个出家人竟然这般气性,林重阳也不和她一般见识,毕竟出家人里面也不全是因为信仰和慧根才出家的,若是那些不得已被迫出家,或者为了逃避俗世而出家的,那自然是怨气缠身,青灯古佛不但不能让她心定,反而让她心上长出狰狞的刺来。 又走片刻,开了两扇锁着的门,就到更加清幽僻静处,仿佛江南园林一般,眼前是一片花园子,有荷池花圃,花木扶疏,景色宜人,竹影摇曳中有几处小庭院的斗拱飞檐若隐若现。 林重阳也没料到这青云庵居然这样大。 往其中一处小院去的时候,在荷池边遇到几个身穿素净衣衫的女子,她们或抚琴、或写字作画、或做针线,一个个意态懒散,抚琴的曲不成调,写字的也是信笔涂鸦,做针线的更是半日不下一针。 活脱脱几个雕塑。 这时候见静空和慧文领着个十来岁的少年进来,那少年偏生面如冠玉,唇红齿白,生得俊秀无双的,几个女子立刻从雕塑变成了活人,拿眼睛一个劲地盯着林重阳瞅。 林重阳却目不斜视,跟着静空一径去了其中一处小院。 那小院门开着,里面花草茂盛,香气宜人,林重阳还在墙根发现了一些种植的药草。 静空道:“你母亲原住东间,离开后就拨给另外人住,一应物品也并没有留下什么,全都堆在了东厢一角。”说着就领林重阳去看。 第158节 林重阳去了东厢,发现只是一个库房,里面堆满了箱笼等杂物,根本看不到什么。 他要求来院里看看,原也不是为了看屋子的,而是为了另外一位会弹琴的王居士。 她们住在一起,那些人自然也知道母亲的事情,当可一问。 只是当着静空的面她们估计不会说,所以他才要来看看,然后找机会接近她们。 现在知道了位置,下一步就好办。 就在这时候,外面有女子过来找静空询问事情,她就让林重阳自己在这里看,着慧文盯着他,免得他乱走冲撞别的居士。 林重阳已经记住了大致方位便想离开,结果在院中看到墙上一处角门,就信步走过去,原来是一片菜地,见也没什么好看的就想退出去,却见菜地对面一个素衣女子朝着他摇摇招手。 他疑惑地看她,那女子已经提着裙子低头快步走来,经过时在他身边丢下一个纸团,又从另一边绕出去了。 第124章 夜会 林重阳弯腰捡拾纸团的时候那静空正好过来, 正呵斥慧文:“你怎么能让他自己一个人乱窜, 冲撞了贵人怎么办!” 林重阳立刻将纸团袖起来, 假装掸鞋子上的土,起身的时候, 对面女子已经不见踪影, 这时候静空也冲了过来。 静空眼神阴沉地扫了一圈,见没有异样就催林重阳离开, “看也看了, 还有什么好说的?” 林重阳缓缓道:“有说的也不会跟你说。” 他又不想自虐, 干嘛要对牛弹琴! 静空气道:“堂堂一个生员, 这般无礼。” 林重阳就回道:“好好一个尼僧,如此偏执。” 静空被他气了个倒仰, 偏生说嘴没林重阳那本事, 虽然都是靠嘴皮子吃饭,可一个是机械重复,一个是变着花样推陈出新, 哪里能一样。 静空聪明地闭了嘴巴,只催着他赶紧走。 林重阳也不耽搁,甩着袖子大摇大摆离去,路上一个身材细瘦高挑, 眉眼清淡的素衣女子抱着古琴,朝着他微微地笑,“小秀才,你做什么来?” 林重阳笑道:“我来找我母亲王柳芽。” 旁边的静空立刻扭头对那女子道:“居士还是避讳外男的好, 免得当家老爷责怪。” 素衣女子露出一个讥诮的笑容来,却伸出细白的手对着林重阳摇了摇。 林重阳看她竖着三根葱管一样的手指,便看了她一眼,女子回之一笑,然后抱着琴姗姗离去。 林重阳也直接告辞离开青云庵去和林大秀几人会合,他拿出那女子给的纸团,展开看了看,上面居然是黛笔绘制的青云庵地图,标注了主要建筑,详细标注后院,还在东北角的位置用点了一个红点。 林重阳联想抱琴女子的动作,想了想就对林大秀道:“爹,晚上我们夜探青云庵。” 林大秀道:“会不会有诈?万一她们故意引你去,再将你捉拿。” 林重阳笑道:“爹,不会的,她巴不得我走,怎么可能会想故意引我捉拿,有祁师父在不怕。” 林大秀还是不放心,决定和赵大虎一起跟着在外头接应。 是夜林重阳和林大秀带着祁大凤、赵大虎两人从山路绕道了青云庵后面。他之前就让卢梁氏给林大秀送了信,叫祁大凤几人勘察一下周围的地形,随时准备行动。这正是祁大凤的本职工作,勘察一座青云庵自然是手到擒来。 青云庵的后院墙非常高,足足有三丈多,比前院还高上一大块,简直顶的上一座县城的城墙。 这自然难不倒祁大凤,他此行带了飞爪,自己先蹭蹭地爬上去,然后再垂了绳子下来将林重阳拉上去,林大秀和赵大虎就在外面等待接应。 祁大凤在教三个孩子习武的时候,原本也教过一些暗语,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祁大凤低伏着身子,趴在墙头观察、静听了片刻,待夜巡的尼姑已经离开了后院并且落锁,这才带着林重阳从墙上溜下去。 下去之后,他就将飞爪荡下来缠在腰间,护着林重阳往约定地点去。 那女子约定时间三更,林重阳提前出发,先观察一下,祁大凤便先爬上一棵树,占领制高点,可以保护林重阳监控全场的动静。 月上中天的时候,银辉泼洒,整个园子如同下了一层霜,林重阳靠在假山上,欣赏了一会儿月色,就听见小径上响起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他略隐了隐身形,就见到两个窈窕的身影朝着这里走过来,到了近前她们先看了看,似乎是没见到人,其中一人便轻声唤:“林相公”。 林重阳不应。 一女子疑惑道:“我明明告诉他三更,他不会没领会到吧。” 另一女子道:“这时候你打什么哑谜啊,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呢。” “我不是想试试他吗,看看他是不是真聪明。” “那咱们等等吧,兴许过一会儿就来了。” 过了片刻,林重阳便从假山后面缓步而出,离着两人还有段距离的时候拱手,压低声音:“见过两位。” 两女子欢呼一声,“可下来了。”两人相携前来,“见过林相公。” 林重阳问道:“两位可是知道家母的下落?” 个子略高挑一些的女子道:“虽然现在不知道令堂在哪里,不过我们却知道前几日令堂还在这里的,静空说她早就离开,分明就是撒谎。” 白天林重阳和静空对话,她们都听在耳中。 另一个女子道:“若是林相公肯帮我们一个忙,我们愿意帮你打听令堂的下落。” 她们在这里住了四五年和那些尼姑们见天打交道,又常拿金银请她们吃喝,和林重阳自不一样的。 如果静空下了令,那他在青云庵还真是寸步难行,更别说打探消息。 林重阳沉吟道:“两位想让在下帮什么?” 那女子抿唇笑道:“咱们被关了四五年都不急,林相公怎么比我们还急。” 林重阳正色道:“还请两位体谅在下记挂家慈的急切心情。” 那高挑女子道:“凝菡不要逗林相公了,咱们还是说正事。” 她对林重阳道:“林相公,为表诚意,咱们二人也将姓名告知,有名有姓,林相公也不必担心我们有虚言。” 林重阳明白她的意思,她们必然不是普通人,很可能是某豪门被送来静修的女子,所以她们说被关在这里,现在估计是想脱离苦海,要借住他的力量,又怕他怀疑有诈,所以告知姓名。 有了名姓,女子最重清誉,也算是有把柄落在他手里,让他放心她们。 不等林重阳说话,那女子就道:“妾身娘家姓王,小名不便告知,但是有个表字咏絮。”又指着旁边那位道:“这是顾小姐。” 方才她已经唤过她的名字凝菡。 若是从前顾凝菡自然不允许这样,别说见外男,被人当着外人面称呼闺名,只怕入夜就不会从闺房踏出半步。现在自不比往日,为了能回到京城,她愿意冒险。 她相信林重阳是个信守诺的君子,不会将今日之事泄露出去,毕竟对他也声名有损,功名有亏,也算大家互相握着把柄。 尽管自己更吃亏,可只要能离开这里回去,这些她都认了。 顾凝菡咬牙道:“我们是京城大同坊的顾家,林相公一打听便知。” 这个做不得假,林重阳便也不怀疑,只问要如何帮忙。 王咏絮道:“我们也不会让林相公为难的,只请你为我们悄悄送一封信去。” 送信?这个倒是简单,林重阳想起沈君澜是从京城来的,如果让他帮忙带信,不知道会不会有问题。 哦对了,他可以让沈君澜带给沈之仪,然后请沈之仪给顾家送,这样就没有问题。 有了计较,林重阳道:“两位放心,这封信在下一定托可靠之人亲自送到两位指定人的手上。” 两人福了福,“先谢过林相公。” 顾凝菡又交给他一张纸,“还烦请林相公帮我们买几味药材,到时候三更天投到这里墙根下即可。” 林重阳接过纸条的时候,碰到了她的指尖,冰凉的很,他将纸条塞进袖袋里,“后日三更会让人送过来。” 王咏絮就道:“劳烦林相公,我们会尽快打探令堂的消息,到时候写在纸上揉成团,扔到墙外。” 又说了几句,定好了暗号之类的,王咏絮便拉着顾凝菡回去,“她们吃酒差不多回来了,咱们回吧。” 她们身边都有看守的婆子,一开始看守非常严格,一年后就开始放松,后来她们想办法贿赂了庙里的尼姑,时常找几个婆子去赌钱吃酒,就越来越放松,到了这两年,她们俩甚至可以在院子里自由行动。 反正墙高院门有锁,她们也出不去。 离开青云庵之后,林重阳和祁大凤又从后墙爬出去,回到了白龙村,等天亮就让赵大虎去买药,他们几人则分头在村内和一些老妇人聊天,打探王柳芽的消息。 白龙村就在山脚下,和青云庵很近,这里的女人病了都是去找青云庵的尼姑看病。 她们异口同声地说青云庵医术最好的是静云大师,其次就是王居士,这位王居士如今已经得静云大师真传,且为人又和善热情,不嫌脏不嫌累,简直是就是庙里的活菩萨。 除了现在会读书识字看病问诊,林大秀觉得跟从前的王柳芽倒是也没什么不同,一样的闲不住。随着跟村民们聊得越多,他就又重新认识了王柳芽,如今的王柳芽,应该说除了他印象里那么勤劳闲不住,其他的只怕已经大变样。 青云庵为什么不肯放她?这让林大秀很是费解,好在通过和村民们聊天,他们确定青云庵并不是要伤害王柳芽,相反,她在青云庵地位不低。 两日后,林重阳让祁大凤将药材丢进去,同时也拿到了另外一个纸团。 上面是俊秀挺拔的柳体,颇见功力,纸团上说她们打探到一切都是静空搞鬼,因为林重阳来的那日,王居士还在青云庵中给人看病的,结果当天傍晚就被静空以急诊为名将她送出去了。 具体位置不知道,只说是北村,他们这里将山北的村子统称为北村,并没有特指哪里。 跟村民打探一下,果然如此,北村起码有二十来个村子。 虽然不知道特定位置,可知道差不多方位就很有帮助。林重阳决定让祁大凤想办法联络一下沈君澜,只有让锦衣卫帮忙,他们才能悄无声息地打探消息,自己贸然前去,又是陌生面孔,很容易引起别人注意打草惊蛇。 这个静空老贼尼,等找到母亲,一定要好好地修理修理她! 最好让她去县衙大牢里呆几天。 他们佯作失望离开的姿态,然后在一个叫双龙镇的地方投宿。 二更天的时候,有人来敲门,林大秀去应门,门外说了一个沈字,听声音是沈君澜,他就开门让其进来。 沈君澜是乔装打扮过的,正扮成一个大腹便便的暴发户商人,脸上贴着络腮胡,皮肤也是紫铜色,穿着大酱色的茧绸长衫,穿着一双纹绣靴子,反正怎么违制怎么穿,怎么暴发户怎么来。 如果不是先入为主知道他是沈君澜,林重阳发现还真是认不出来。 “沈世兄,你这易容术倒是厉害。”堪称出神入化了。 沈君澜从大肚子里掏出一堆杂七杂八的摆在桌上,对林重阳道:“去净面,帮你易容。” 林重阳洗好脸,坐在桌前,任由沈君澜在他脸上摆弄,从一旁林大秀的表情他就知道沈君澜不会给自己化个好看点的。 最后他的小臂连同手也被涂成病怏怏的黄色,沈君澜净手,又将那一顿东西都收进了自己的大肚子里,“好了,一个时辰不要沾水。” 林重阳道:“会出汗。” 他给自己涂涂抹抹这半天,要是出汗的话,那岂不是要成了一个泥人? 第159节 沈君澜道:“你可以去窗口吹风,保管蚊子都不叮。” 林重阳:…… 八月下旬的夜已经凉飕飕的,林重阳身上被涂抹的东西很快就干了,他摸了摸并没有多少异样,既没有滑溜溜的也没有厚厚一层,看起来材质不错。 他现在是暴发户行脚商沈君澜的贴身小厮兼账房,一脸菜色,皮肤暗黄,脸上还长了好多麻子,绝对是让人看一眼不想再看第二眼的那种。 “眼皮要耷拉着,不要睁到一半,不要正眼看人,不要随便开口说话,更不能笑得露出牙齿来。”沈君澜给他紧急培训,林重阳的眼睛太亮,与人对视容易露馅。 林重阳道:“世兄,这样的账房人家信得过吗?畏畏缩缩跟小贼一样。” 沈君澜道:“就是一个识字的小厮而已。” 长寿村是泰山北麓的一个大村,距离泰山五里路,虽然只是一个村镇,但却是连接济南、肥城、泰安、莱芜的一个重要位置,南来北方的商贩都会在这里中转、歇脚,久而久之长寿村南边的官道就成了一个商业小镇。 货物又多又便宜,周围村落的村民们都会来这里买卖交换,甚至附近县城的商贩们都来这里进货。 在这里,形形色色的人出入,有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男人,有斯文秀士,还有粗鲁江湖人,什么人都不会觉得奇怪。 像这样大腹便便,挺胸叠肚的暴发户商贾,明明模样丑陋却好似自己是个俊美翩翩佳公子一样,摇着洒金折扇,穿着违制的绸缎衣裳,带着一个比他还丑瘦骨伶仃面色枯黄的小厮,后面跟着两个木讷憨厚的运货脚夫,这种人一点都不稀罕。 镇上除了商贩自然还有附近的村民们,其中就有大姑娘小媳妇,还有一些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妓女、歌姬在此揽客,不断地朝着那些有钱的商人抛媚眼。 只是这大肚子商贩不看那些职业姑娘,反而时不时地调戏一下良家女子,惹得对方柳眉倒竖,直接开骂,然后他就会露出一口大黄牙笑得十分得意。 林重阳默默地跟着沈君澜,自己只是一个内向猥琐的小厮,不敢随便开口说话,眼神都不敢乱飞,所以只能略微低着头,然后做贼一样东张西望。 “小哥儿,过来喝杯水酒听曲儿啊!”边上一个半老徐娘的老鸨伸出肥胖的手就来拉林重阳的小细胳膊,寻思跟着暴发户商人的小厮定然也是有钱的主儿。 沈君澜一把将林重阳拎到自己另一边,对那老鸨不屑道:“什么货色也想招待咱爷们儿,一边儿凉快去!” 那老鸨气得直跳脚,“有几个臭钱了不起,还不是一样从娼妇肚子里爬出来的!” 后面一个脚夫立刻提着钵大的拳头朝着老鸨挥去,吓得她面色如土,赶紧求饶,那脚夫一脚将她踹翻在地,又啐了一口才走开,活脱脱一副恶霸流氓的架势。 林重阳看得暗暗心惊,这些锦衣卫还真是有本事的,就这么一化妆,走在集市上,如果不知道底细,绝对看不出任何破绽。 演技一流,不得不服。 他跟着沈君澜走了一趟,就买了不少看似不错实际不当货的东西,让那些人一看就以为暴发户是一个人傻钱多的蠢货,可以随便骗他的钱。 林重阳不知道沈君澜到底要干嘛,想必这一出不是为了帮自己找娘,应该是他们锦衣卫的行动,所以他索性也不问,只配合着演戏就好。 晌午的时候,沈君澜表示累了,要找个大酒楼大吃一顿,吩咐俩脚夫找个货栈将货物存下,晌后还要继续买。 林重阳也算是开了眼界,见识到专业人士如何办案,晌后没有买东西,但是他们逛了勾栏院,那里的姐儿们被沈君澜挑挑拣拣看了个遍,最后嫌她们都是庸脂俗粉,结果被老鸨和龟公骂了一顿,差点打起来,最后“灰溜溜”地走了,然后就憋在一家提供住宿的酒楼里生闷气。 躲在房间里,沈君澜给两个属下吩咐一番,就让他们以提货和购货为名出去安排下一步行动。 待两人走后,林重阳好奇道:“沈世兄在勾栏院里看了一圈,就锁定了犯人?” 他听见沈君澜让他们暗中跟踪一个窑姐儿,探查她的行踪。 沈君澜道:“这一次是你立大功,给我们找了个突破口,我们顺藤摸瓜,才找到这里。” 林重阳感慨道:“一个拐子居然有这样大的功劳。”历城以及济南府的大小官员都跟着受益,现在锦衣卫也跟着立功,这得多大的鱼?“只是,这与家母有干系吗?”他只是想请锦衣卫帮忙找一下王柳芽,可不想掺和锦衣卫的案子。 沈君澜道:“晚上带你去找令堂。” 林重阳欢喜道:“已经有她下落吗?静空那老秃尼给她藏去了哪里?” 沈君澜却又不肯深谈,让他先休息,二更天再活动。 林重阳知道还要趁夜行动,晚饭后便去歇息,沈君澜只在一旁打坐,待天色黑下来,他立刻起身跃上窗台,壁虎一样游上了屋顶,找了一处藏身之地伏下。 这酒楼翘角飞檐的,要藏人十分方便,从下面绝对看不到。 可是他却将下面的动静尽收眼底。 很快,街上就有星星点点的灯火亮起来,起初零零散散的,慢慢地就开始汇聚到一起,最后都去了某一个大院。 半个时辰之后,沈君澜翻身进入屋内,将林重阳叫醒,“走了。” 林重阳一骨碌爬起来,拽了条手巾沾水擦了擦眼睛,又把自己的匕首插在绑腿上。 沈君澜看了他一眼,“你这匕首见过血吗?” 林重阳点头,“当然。” 沈君澜笑了笑,“是你自己的吧。” 林重阳毫不害臊,“功夫不到家,把自己手背划了一道。”这是一件很糗的事情,他射箭功夫不错,也羡慕韩兴和林承润拳脚功夫厉害,所以想耍耍匕首也可以近身搏斗,结果就是划破了自己的手,最后不得不承认自己在这方面可能没有天分。 不过,他怎么知道? 锦衣卫不会监视自己吧,自己也没有什么监视的价值。 沈君澜已经将装备收拾利索,看了他一眼道:“锦衣卫自然不会监视你,你手上那道疤不是证据么?” 林重阳笑道:“沈世兄不愧是专业,我这道疤自己都看不清楚了。”难为你们鹰犬的眼睛都戴着放大镜。 两人悄悄从酒楼后门溜出去,一路上就往长寿村后面去,目标长寿村的大户苏员外家。 林重阳跟着沈君澜绕开了村内的巡逻来到了苏员外家的后院墙外,然后又避开院内的巡逻,翻墙而入,躲在隐蔽之处。 院子里大部分地方都静悄悄的,但是有一处却传来嘈杂声。 很快林重阳就跟着沈君澜来到了那座大院的外面,当地的房屋,架梁起檩,上面还要铺一层高粱秸做的厚障子,再铺一层粘土,然后覆盖瓦片,所以没有办法掀开瓦片看热闹。 好在外面有一棵槐树和梧桐,皆是冠盖亭亭,树荫遮院,沈君澜便拉着林重阳爬上了那棵枝繁叶茂的大梧桐树躲在枝叶茂密处。 林重阳定睛瞧去,发现院内居然密密麻麻坐满了人! 第125章 挟恩、图报 那座院子四面盖屋, 但是并没有外垣墙, 就好似是搭了一座四面敞开的敞厅。正房中间设了一张莲花须弥座, 两旁燃着儿臂粗的大红蜡烛,映得那里亮堂堂的。 须弥座后面挂着一大幅佛像, 只是那佛像有些不伦不类, 似男似女,似佛似道, 说不出来到底是谁。 不过看着画像上有一盏燃着的油灯, 林重阳立刻想起来客栈小二说的二十二佛诞日, 就是关于燃灯老祖的。 佛家道家都有燃灯神的形象, 一个是燃灯佛,一个是燃灯老祖, 这里如此不伦不类, 难道是邪教? 他们在树上,隔着正房还是有些距离,所以林重阳也只能看个大概, 佛像因为大还能看清楚,莲花座上那人就看不大清楚,只能看到他奇装异服的打扮。就好比是跳大神的一样,身上五颜六色, 头上戴着又大又滑稽的帽子,把脸几乎都遮住。 看到这个也知道是邪教了。 他低声道:“沈世兄,白莲教?” 沈君澜回道:“真空教,本质一样。” 作为历代专业造反的白莲教, 向来以忽悠人洗脑擅长,能迅速发展大批下层信徒,初始是宣传教义,慢慢地就会聚众闹事,一旦有什么导火索就会演变成为暴力冲突。 而且这些教派一般都不分男女一起接受洗脑,夜里来,凌晨去。 林重阳认真听了一下,莲花座上的男人翻来覆去地讲真空老祖、真空父母、真空家乡,大家都是兄弟姐妹,男女一样,都是老祖的孩儿,如今流落异乡不得归途,今有老祖转世真身,为孩儿指引方向,只需虔诚修炼,信仰老祖,就能得归天宫家乡。 林重阳对白莲教的了解,基本是来自于清朝的一些信息,明朝白莲教了解不多,不过想来这些教派都是大同小异,靠着忽悠下层穷苦百姓来达到自己的目的。时人迷信,下层百姓没有文化,生活艰难,就更容易迷信,相信前世今生,来世报应,很容易就会被拉拢入教,而且随着洗脑加深,就会深信不疑。 坐上那人是真空老祖转世真身的大弟子,九转真人,此时不遗余力地代师传法,讲了一通之后就领着众男女一起念咒、拜老祖,之后又有现场诉苦互动大会。 另外三个方向的男男女女们踊跃地举手上前面去诉说自己的痛苦,他们从身体到心灵,从个人到亲戚,各种憋屈烦闷之事都拿出来倾诉,然后九转真人就会给与指引。 有病的,九转真人就会吩咐门下护法亲自给他们治病,信众们越发群情激荡,深信不疑。 这个场面让他想起来了当初的天平天国,起初其实也是这个模式,大家都是兄弟姐妹,只不过一旦有人做了天王皇帝的,兄弟姐妹也就该死了。 时至子夜,聚会也到了尾声,那些人在九转真人的带领下开始继续诵经,“……一盏无油灯,照的十方彻。照的十方不见踪,显出大光明。本来无一物,不用远追寻。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有缘与师同归去,无缘永劫堕沉沦……” 念诵三遍之后,信众们开始相继散去,当然也有那虔诚的要求留下侍奉老祖的大弟子以及护法们。 林重阳居高临下看得分明,有两个相貌娟秀的少女被信众们推举给两名护法,各自拥着去了房内,甚至并不避讳房间没有外墙壁,仅是拉下了布帘子遮挡。 等大部分人都散去,林重阳就看到角落里走出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子,她原本在大树的下方位置,所以林重阳看不见。 她穿着粗布衣裙,腰身纤细,正被几个妇人围着问东问西,很快她们就散去,她也跟一个尼姑告辞要离去。 那尼姑却拉着她,指了指正房。 女人们说话细声细气,林重阳听不清,便有些着急,因为他断定那女人就是王柳芽。 很快他见王柳芽并没有去正房,而是福了福,然后转身往外走,那尼姑就追上去。 等她们出了院门,被院门外头挂着的灯笼一照,林重阳居高临下便看得更清楚些。 这还是他第一次正面看自己这一世亲娘的脸,现在的王柳芽气质沉静娴雅,倒是有几分大家闺秀的样子,显然是静云大师的教导有方,怪不得青云庵名声在外,果然是有两下子的。 他听见王柳芽跟那尼姑道:“静慧师父,你说让我来帮忙看病,现在病也看完了,我就先回去歇着了。明儿一早,我还想回青云庵去,静云大师还病着,我得回去侍奉汤药。” 静慧道:“王居士不要担心,我们师兄没有大碍,是她让你安心在这里的,等这边事情了了,我们再一起回青云庵去。” 正说着院内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走了出来,他三十六七岁年纪,浓眉大眼、相貌堂堂,笑起来分外亲切。 他朝着王柳芽拱手,笑道:“这几日多亏了王居士帮忙,解我兄弟姐妹疾病苦厄。” 王柳芽还礼,道:“唐真人客气,我也是受惠静云大师再转帮别人而已。时候不早了,告辞。” 她施礼告辞。 静慧还想拦她,唐聪摆摆手,“王居士走好。” 待王柳芽走后,静慧低声道:“真人既然有意,何必如此遮遮掩掩。” 唐聪笑道:“我虽有意,可王居士无情啊,不急,慢慢来。” 静慧道:“唐真人若是不急,那可不要怪贫尼不提醒,王居士的儿子已经找上门来,要接她回去呢。” 唐聪惊讶道:“果然如此?” 静慧点点头,“难不成贫尼还会骗真人,那小秀才很是了得,听说拱月山庄那帮拐子就折在他的手里。”她又将静空的安排跟唐聪说了一下。 树上的林重阳愤愤不平,怎么账算自己头上,分明是锦衣卫和曹典史的功劳,冤有头债有主,可不能拿他当主要打击报复对象。 还有自己来找娘,碍着你们这些尼姑邪教什么事儿了,你们不好好得经营你们的邪教,竟然还想欺男霸女! 唐聪沉吟片刻,道:“我这就派孩儿们盯着,若是那小子找到这里来,定然要让他无功而返。” 树上的林重阳已经后悔没带弓了。 那俩人就站在门口嘀嘀咕咕半天,商量派人去寻找林重阳他们的下落暗中盯梢,顺便加快给王柳芽洗脑让她留下来嫁给唐真人。 等他们嘀咕完各自去安排之后,就有人开始出来熄灯,继续巡逻一圈然后都去歇息。 第160节 沈君澜和林重阳两人从树上悄悄下来然后躲去了暗处。 林重阳道:“那混蛋在打我娘的主意,我今晚要带她走。” 沈君澜不同意,“今夜不行,会打草惊蛇。” 林重阳不解:“反正你们已经见到他们聚众,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不是可以直接拿人吗?” 别告诉他锦衣卫还要讲究证据,否则庙堂上也不会那么多人无缘无故受死。 就算没造反还构不成犯罪,但是那个唐聪宣扬歪理邪说已经颇有势力,完全可以成为朝廷的威胁,锦衣卫要秘密处置一个人不是轻而易举么,这不是他们最擅长的吗? 沈君澜道:“他们背后有大鱼。” 大鱼? 林重阳下意识地想到了那几个拐子,又想到了拱月山庄以及山庄的主人泰安宁家。 从那里摸到了邪教据点,居然还不是幕后黑手,还有大鱼? “真空老祖?” “知道唐聪就能抓到彭罗祖和唐真儿,他们算不上大鱼。”更何况这真空教目前只是传授教义,并没有煽动造反的迹象,所以犯不上让他费力气。 这种事情怕的是一直不了解,然后突然爆发动乱,打个措手不及。既然现在掌握了他们的动向,自然会派地方锦衣卫随时监视,一旦有什么异常随时都可以发兵剿灭,不足为惧。 林重阳道:“既然真空老祖不是大鱼,那我带家母离开,跟世兄的大鱼有什么干系?” 沈君澜道:“因为我怀疑他们和大鱼有暗中勾结,只是没有证据。现在你神不知鬼不觉带走了令堂,难道他们不会怀疑是什么势力帮忙吗?” 反正只要他们怀疑是官府,那就算是打草惊蛇。 林重阳道:“可家母身处险地,片刻不能耽搁。” 沈君澜道:“你放心,我会派人暗中守护令堂的,必然不令她受伤害。” 林重阳想了想,道:“现在能否去看看?” 沈君澜示意他跟上。 王柳芽住在苏家大院的一处普通偏院,同住的还有青云庵的几个尼姑,院子里堆放着不少杂物,王柳芽自己住东间。 回到房中王柳芽洗漱以后就关门上炕,然后剪了剪灯花,让油灯更亮一些,再从手箱里拿出一沓子病例,开始接着之前的记录。 这些年自从跟着静云大师学医看病以后,每看过一次病,她都习惯性地记录下来,这六年多下来,已经积攒了好几箱子。 这一次静空说有急诊,她二话不说就跟着静慧过来,原本急诊以后就想回去,结果又有各种聚会,说是集体问诊,因为是青云庵的师父说的,她也不好拒绝,暂时就住下来。 之前她都是待在院里给人看病,今夜还是第一次去参加那样的集会,看着周围的人对真空老祖那么狂热信任,王柳芽觉得有些慌,说不上来慌什么,反正就是心里发虚。 这种感觉在其他人跟自己宣扬真空教教义的时候,就会更加明显,所以她下意识地就会想离得远一点,不想和他们太近。 识字读书以后,虽然读的多半是佛经和医书,很少看读书人常读的四书五经诸子百家,可听了真空教的教义以后,她还是觉得内心排斥。 真空老祖说信者回真空家乡,不信则永堕无间地狱,这分明就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霸道言辞。 尤其找她看病的那些妇人,有一些分明就是不爱惜身体,再加上今夜所见所闻,男女一起集会毫不避讳,那些护法对妇人们动手动脚,而那些妇人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这让她尤其难以接受。 所谓的不避男女,同为兄弟姐妹,一同接收老祖教诲,难道就是这样肆无忌惮宣淫? 虽然也必须承认他们有好的方面,帮妇人看病、安抚她们的痛苦、引导大家团结,都是好事。只是这种好事,在王柳芽看来,却不足以抵消那些不好,并且既然宣扬得那么好,那就该杜绝这种不好才行。 观世音菩萨也只是度化世人、救苦救难,却绝对不会说不信佛就永堕地狱。 写完了医案,她忍不住就将今夜听来的那些真空教教义给写出来,正写着就听见门外传来静慧的声音。 “王居士,还没安歇?” 王柳芽忙收起来,道:“把医案记录下来,这就睡了。” 静慧笑道:“既然王居士还没歇息,那我有几句话想和你讲。” 王柳芽便开了门请她入内,又给她倒水,静慧摆手拒绝。 静慧默默地打量了她一眼,十年了,自己还记得当初那个初来的小姑娘,像只受惊的小兔子一样战战兢兢,却又有着别人没有的倔强和勇敢,这是一种很矛盾的感觉。这种感觉让静云师兄非常欣赏她,主动援手并保护、教导她。十年后,她就长成了眼前这个稳重内敛,沉静娴雅得如同大家闺秀一般的女子。 很多人都怀疑王居士和后院的那些豪门女子一样,是被人送来静修的,可其实她不过是一个贫苦农户家的女儿。 现在她已经变成青云庵很重要的人物,当初谁也没想到。 甚至连大家都崇拜的老祖的大弟子唐真人都对她青睐有加,愿意娶她做续弦,这应该是非常荣幸的事情。 “静慧师父,有什么就请讲吧。”王柳芽神色温和沉静,因为常年给人诊病,声音也温和亲切,让人很自然的放下心防,对她心生好感。 静慧道:“王居士,你来青云庵有十年了,这十年大家朝夕相处,你觉得我们对你怎么样?” 王柳芽笑了笑,“大家对我很好,尤其是静云大师,我真的十分感激,我也愿意尽我所能,为大家做点事情。” 静慧和她叙旧了片刻,叹了口气道:“当初你来的时候,娇嫩的如同花骨朵一样,我们也都还觉得尚且年轻。转眼你已经长大,而我们也垂垂老矣,形同枯槁,再过几年只怕动也动不了了。” 说到老去,总是一个很沉重的话题,王柳芽也笑不起来,从她来到现在,庵内已经有好几位师父圆寂,静云大师只怕也是大限将至。 当初静云大师教导她读书识字医术,生活却是静慧照顾,所以王柳芽对她和静云大师一样尊重。 “静慧师父,有我能做的吗?” 静慧看着她,眼神是那样依依不舍,“你知道,我们这些无家无业的人,是真心把青云庵当成自己的家,当成了自己最后的皈依。我们,真的不想失去这一个庇护之所,老无所依,死无所供。” 王柳芽想了想,道:“如果师父们信得过我,那我一定会尽我所能,为师父们多做一些事情。” 静慧露出一丝笑容,按着她的手,近乎哀求道:“要是我们恳请你留下,照顾我们这帮老朽,你……” 王柳芽没有立刻回答,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可若是要用自己的余生来陪伴……她感觉这是非常沉重的承诺,她现在给不起。 因为十年的时间,没有让她绝望,反而将她当初被亲娘兄长伤得血淋淋的心慢慢治愈,如今对他们无所求也无所怨,自然也就不是当初的心如死灰,了无生趣。 自从学会认字,通过看书,她感觉痛苦都可以找到解释,伤痛也可以找到共鸣和抚慰,然后她就不再怨恨不再绝望,反而对生活重拾信心。 对密州城的小院,对那一夜,对那个人,对那个孩子,就会燃起全身的热情。 她想自己的孩子,林大老爷讲那个孩子小名小九,大名重阳,不过上族谱的学名就是林承阳,虽然不知道为何如此,可每一个名字她都那么喜欢,喜欢得午夜梦回,总是能梦见那个小小的婴孩。 她已经放下过去,准备好过正常人的生活,哪怕是给人看病救助世人,她也不行当尼姑。 她想去活人的世界。 除了孤灯木鱼,有说有笑,有颜色有阳光的世界。 并且她不喜欢今夜的这种聚会,哪怕是问诊,也不是这样的,一个个好像被什么附身一样,又激动又狂热。 这样的环境,让她想远离。 看她长时间的保持沉默,静慧很是失望,长长地叹了口气,“你知道,我们……其实真的是将你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的。” 王柳芽闻言,下地,缓缓地拜倒在地,“青云庵对柳芽的大恩大德,柳芽永世不忘,只是柳芽也如世间一浮萍……” “你留下来,就不是浮萍,就有根啊。”静慧有些恨铁不成钢。 王柳芽道:“可我那孩儿会来寻我的,林家来信说……” 静慧突然就激动起来,她扑通跪在王柳芽对面,用力地捏着王柳芽的手臂,嘶声道:“我是为你好,真心当你是自己的孩子。不要相信男人的话,更不要相信林家的话,这世上男人的话最不可靠,今日甜言蜜语,转眼就妻妾成群。儿女的情最虚伪,小时候吃你的奶喝你的血,一转眼嫌弃你老朽不堪,就算亲爹娘也不可靠,在他们眼里,你没有兄弟有用,你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只是他们给儿子换取彩礼的摇钱树。这世上所有的恩爱亲情都是假的,都是过眼烟云,只有真空老祖是真的,真空家乡是真的,你没有醒悟,还在沉沦,你快醒醒,咱们兄弟姐妹,才是真真切切地为你好。” 说到后来,静慧一边流泪,一边歇斯底里,眼睛都变得通红。 王柳芽吓了一跳,忙把静慧扶起来,安抚她,“静慧师父,你别激动,喝口水吧。” 她知道静慧师父年轻时候受尽苦楚,男人背叛、儿女的嫌弃、爹娘的白眼,最后逼得她不得不遁入空门。 她也知道每一个遁入空门的女人,其实都是不自由不得已的,如果父母疼爱、夫妻和睦、儿女孝顺,一个女人又怎么会遁入空门?虽然难过,可她也很清醒,报恩、同情,不能让她放弃自己的人生和生活。 她现在已经决定,哪怕自己离开青云庵以后,林家待她不好,林大秀也并不真心接纳她,甚至儿子也并不亲近她,她也并不怕,也不想再遁入空门。她如今读书识字,可以帮人看病,已经找到了依靠。 她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也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她已经不怨恨人生的那些坑坑洼洼,也做好准备再度投身万丈红尘的风风雨雨。 静慧浑浊的眼睛里流着干涩的泪,“王居士,你想要什么?你想要什么是老祖给不了你的?你想要孩子,你嫁给唐真人,可以生很多孩子,自小带在身边,比起那十多年不见的儿子来岂不是要亲上百倍?唐真人赞你怜你,岂不是比你那个十几年不曾见过的男人更贴心合意?” 王柳芽吓了一跳,正色道:“静慧师父,我与唐真人一共不曾说过两句话,还请不要妄言。至于……林大秀和儿子,十年未见,我从没有觉得淡忘,反而因为放下许多其他的事情,将他们记得更加深刻。” 她顿了顿,缓缓道:“至于我想要的,就是回到家乡去,有一个小院,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可以帮邻里看病,为我儿驱蚊缝衣。” 静慧连连捶着炕桌,痛心疾首,“你、真的是甘愿堕落,要永堕无间地狱。你这就是入魔、偏执,你要知道,你早日信奉老祖,也许早日得偿所愿,越是不信,就会离你的期望越远。” 王柳芽劝慰她道:“静慧师父,时候不早了,您还是先去歇着吧。” 静慧因为激动依然絮絮叨叨地劝她,最后王柳芽无法,只说好好考虑一下。 躲在窗外杂物堆旁边的林重阳拉了拉沈君澜的衣袖,示意离开。 在沈君澜的带领下,两人无声无息地离开,回到了客栈。 林重阳道:“世兄,我有个办法既能带家母走,又不会扰乱世兄的计划。” 沈君澜双臂环胸,淡淡道:“愿闻其详。” 林重阳道:“读书人,用读书人的办法解决。” 第126章 情敌、救人 沈君澜虽然对他知有不言言有不尽, 但是却不喜欢林重阳卖关子, “你若是说得详细些, 或许我们可以帮上忙。” 相信他拒绝不了锦衣卫的力量。 林重阳笑道:“世兄肯帮忙,那自然是极好的, 现在就有几封信想请世兄派人帮忙送一下。” 没人比他们送信又快又妥的。 拿他当跑腿的使唤啊。沈君澜点点头, “小意思。” 林重阳就不和他客气,立刻提笔写了几封信, 用蒲扇扇干了墨迹, 然后折起来塞进信封, 再写好收信人。 沈君澜见他收信人都是当地有名望的读书人以及秀才、童生。 他诧异道:“你居然认识这么多人?”他的意思是这些人都是外地人, 林重阳这才第一次离开莱州府,他是如何结识的? 林重阳笑了笑道:“他们都是当地这几年的案首。”只是还没中举。 案首和案首交际, 很正常。 而且他交际官府、交好教授训导、无用社组织文会这些真的很有用, 他们收集了山东各府的程文墨卷,其中自然也包括最近几年的案首们。他都精读过他们的文章,而无用社也将他的文章广为传播, 远近皆知。 更何况曾经因为囧大先生一句话,害得他一直都被读书人围追堵截,不断向他发起挑战! 那些案首们的书信也没少收,他也是有信必回, 虽然效率很慢,书信来往很慢,却也算是旧识。何况就算以前没有交际,现在到了人家地盘, 写封信拜山头是很正常的礼节。 第161节 连陆延等外出游学的同年都因为和林重阳同学而被不断挑战,更何况现在他亲临,那绝对是送到嘴边的大骨头,不啃白不啃啊。 所以只要他公开自己是林重阳,那绝对就是一个信号:“林重阳来了,速来挑战!” 沈君澜因不是读书人,也没有经过这件事,所以并不了解内情,只暗中交代人替林重阳送信。 林重阳则悄悄返回双龙镇,用沈君澜给的特制药水卸掉妆容。 仿佛是一夜之间,整个泰安士林都震动起来,囧大先生夸赞的那位莱州府密水县神童案首莅临泰安州。 快!快!快! 快去一睹为快! 快去先行挑战! 快去拉拢结交! 一大早林重阳亲自去结算房钱,他已经让林大秀等人昨日就提前往长寿村去,免得留下来被书生们误伤。 客栈吴老板是个精打细算的,正扒拉着算盘一文钱一文钱的掰扯。 林重阳笑道:“老板,你现在跟我计较一文两文,回头你恨不得白请我住着呢。” 吴老板看了他一眼,笑道:“林公子,就算你长得好看,我也不能免你房钱不是。” 林重阳也不和他多说,丢下房钱懒洋洋道:“趁着他们还没杀过来,我先去睡个笼觉。” 吴老板急道:“林公子,你不是退房了吗?” 林重阳道:“午时才退房呢,我再去睡一会儿,后面只怕没的睡了。” 吴老板还嘀咕这林公子小小年纪神叨叨的,结果一个时辰之后他就明白了林重阳的意思。 他开客栈已经二十几年,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多读书人齐聚自己这里呢,从林公子上去睡回笼觉之后陆续就有人过来拜访他,到现在还不到晌午,已经有四十多人! 他一下子就明白林重阳的话,如果林公子一直住在这里,这些人岂不是也要住下来? 那、那自己岂不是要发了! 对对对,他得赶紧去跟林公子商量,请摇钱树多住几天。 那些读书人倒是彬彬有礼,听说林公子回去睡回笼觉,他们居然也不去打扰,反而都压低声音交谈,似乎生怕打扰林公子一样。 真是怪哉。 一上午茶水、酒菜、点心,吴老板算着都卖出去很多份,让他大大赚一笔。 “吴老板,快到午时,还请去催催林生员吧。”一个年长的读书人提醒吴老板。 吴老板早就挠心挠肺地要去请,只是怕得罪林重阳,所以让小二守在门外呢。 果然,快到午时,林重阳自己起身、净面,收拾利索便下楼。 那小二见门开了,喜得赶紧朝着楼下喊道:“林相公下楼啦。” 下面吴老板眨眼就冲上来,朝着林重阳作揖,“林相公,咱们早上说好的,之前的房钱免了您的,您就继续放心住下去。” 林重阳笑了笑,一掸衣摆,“吴老板,你就不怕被我连累,客栈再被人拆了。”他抬脚下楼,步履从容,吴老板亦步亦趋跟在后面。 楼下大厅内的书生们已经汇聚到七十多人,大厅坐不开,又在门外街上摆了桌椅,都挤在那里。 听见说林重阳下楼,他们齐刷刷地站起来,引颈张望,都要先睹为快,看看这位小神童到底何方神圣,居然能得此赞誉,是不是言过其实! 林重阳下到楼梯一半的位置,站定朝着楼下诸人,微微一笑,拱手道:“诸位老友小友,幸会幸会。” 生员为老友,童生为小友,没毛病。 可他一个半大孩子,居然如此老道从容地说这样的话,没有一点青涩拘束,实在是让人惊讶。 林重阳这些年和官府打交道那胆子已经练出来,文会面对上千人也不怕,更何况才六七十人。 不过他是为了让他们帮忙找娘的,不是为了真的跟他们比试,时间宝贵,他不想浪费时间。 这叫先礼后兵! 他潇洒从容地下楼,立刻就被众人围住,他们纷纷对他展开了各种语言试探攻击。 “林案首,我这里有个绝对,你若是对得出来,才能说是天下读书人的楷模。” 当日囧大说林重阳是天下考生的楷模,本指的是他拒绝并案首的事情,不过囧大乐意别人误会,而读书人自然也是毫不客气直接用读书人替代考生,就把林重阳给架在读书人的大火山上烤。 势必要将他烤成猴屁股。 当日,也可能烤出火眼金睛来。 “林案首,我这里有篇文章,是和你当初院试一个题目,你看看是不是比你的好。” “林案首,我有个字谜,你若是猜得出来……” “林案首……” 作诗词的,对对子的,做文章的,破题的,甚至还有算术题目……各种题目五花八门,林重阳听在耳中却全然不应,只是往柜台那里走。 这时候那个年长的书生不高兴了,他斥责道:“林案首,你虽然是案首,得囧大先生赞誉,却也不能如此高傲、目中无人,难道我泰安学子前来拜会,都不值得你一哂吗?” 林重阳叹了口气,摇摇头,示意他们让让。 他终于到了柜台前,指了指墙上挂着的那个淡黄色木牌子。 吴掌柜赶紧亲自摘过来捧给他。 林重阳拿过牌子,又示意笔墨,吴掌柜又赶紧去拿了笔墨来,亲自伺候着。 林重阳提笔饱蘸浓墨,就在那二尺长一尺宽的木牌子上写下了四个大字:御赐神童。 全场的人顿时倒抽了一口冷气,真的假的? 沸反盈天。 年长书生质疑道:“林案首,你可不要信口开河,这可是杀头的大罪!” 还有人急着要挑战林案首,好证明自己的学问超过他,那样就可以立刻扬名天下——哪怕不是天下,也可以扬名整个行省。 他们一个个都抢着说话,生怕别人抢了先,林重阳不先接自己的题目,嗡嗡的简直要将林重阳给淹没。 林重阳掷了笔,打个哈欠,揉揉眼睛,转首四顾,依然不发一言,任由那些书生们吵得能将客栈屋顶掀翻。 当初破了赵家庄,严知府上表请功的时候,皇帝赐给他一块御赐神童的金牌,不过实在是太招摇且也没有先例,他一向不肯示人,一直都藏在腰间袋子里,以备不时之需。 这一次之所以要用,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唐聪徒子徒孙众多,自己要想把娘带走,必然不是那么容易的。锦衣卫都怕打草惊蛇束手束脚,就可见事情没那么容易,他也不能找官府,直接上门抢人势单力薄,不是当地老百姓的对手。 所以不得已,只能借助读书人的力量,可这不是莱州府,他林重阳的脸没那么大,少不得还得借助一下御赐金牌和囧大先生的面子将他们号召来,然后为他清扫障碍,长驱直入苏家大院,将母亲接出来。 等他们吵得差不多了,林重阳抬手,周围的声音就如同水波浪一样平静下去。 他笑了笑,“诸位的指责、题目,让在下突然得了一个上联。” 众人立刻打了鸡血一样兴奋,这是要出对了,赶紧的,看老子不立刻对出下联来扬名立万! 林重阳看向吴老板,吴老板秒懂,立刻就捧着笔墨还有那块御赐神童的木板,另一面还可以写字。 他已经想好了,到时候这块牌子自己就当做家传之宝,挂在这客栈里,代代相传! 林重阳提笔,在另一面唰唰地写了一个上联,他的行书纯粹是随心所欲,自成一格,看似漫不经心却又颇显功力,让人眼前一亮。 倒是有人念不出上面的字,毕竟草书不是人人练的。 为了这个题目,周围又嗡嗡一片,仿佛成了养蜂园。 最后一个书生念道:“回不得口,令吾如陷囹圄。” 话音一落,全场一片寂静。 这林案首是不是有备而来啊? 走这么几步路就能走出这样一个绝妙佳对? 林重阳还真是被他们聒噪的临时发挥想出来的,因为原本想就用御赐神童的金牌镇住他们,哪里知道被他们东一个题目西一个题目闹得他头疼,一下子就蹦出这么个上联来。 他自己暂时没想到下联,就给他们头疼去吧。 那些书生们绞尽脑汁地想,有人以为得了一个,结果刚要开口,自己就觉得不对。 人家林案首这个上联,回不得口,既可以理解为他被人挤兑,一时间没法反驳,回不得嘴,嘴也为口。如果字面理解,回字俩口,却不念口。后面又承接前面,令吾如陷囹圄,被人挤兑不能反驳,好像身陷囹圄,囹圄里面有令吾。 看似简单,实则奇难。 半个时辰过去,众人依然没有对策。 林重阳看看火候差不多了,就道:“既然大家一时间想不到下联,呆也干呆,在下还有要事先走一步。” 早就接到书信的卧底立刻表态:“林案首可有需要帮忙的?” 吴老板也份外热情。 林重阳先做了个罗圈揖,“并没有,不敢劳烦诸位,在下只是去北村接家母。” 就有懂的人问是北村哪个村。 林重阳道:“长寿村一带。”他不需要多说。 有人喊道:“既然如此,咱们陪林案首去一趟长寿村,接了林家母亲,就在那里举办一场文会如何?” 这些瞌睡送枕头的,自然是林重阳事先联络过的。 很快一群人浩浩荡荡往长寿村去,有人打头阵,有人殿后,还有北村的读书人负责张罗场地以尽地主之谊。 长寿村,唐聪唐真人白日在苏家大院里歇息,夜晚忙着传教,扩展教徒。 不过这几日他有些心不在焉。 他婆娘六年前去世,一直都没有再娶妻,虽然有几个妾室却也不当妻,现在他看上了王柳芽,想娶她为续弦。 可惜王柳芽态度坚决,不但不答应,甚至面也不肯见,现在连过来捧场给教徒治病也不肯了。 她一个劲地要走,静慧让人将院门锁起来才将她暂时留住。 结果那女人还真不愧是他看中的,居然就敢爬墙逃走,自然逃不过外面巡逻的眼线,立刻又将她给带回去关着。 现在静慧等尼姑正苦口婆心劝她,结果反而把她逼急了,宁愿撕破脸死也不肯做续弦。 唐真人就觉得很没面子,他是真心喜欢那个女人的,她识文断字还会医术,若是嫁给自己,到时候拜了老祖为师,好好造造势,她就可以成为泰山奶奶人间转世,救苦救难救人间,帮着真空老祖渡化世人,治病消灾。 她和自己简直是天作之合,简直就是天生的夫妻。 他原本还是很有耐心的,不过现在觉得静慧说的生米煮成熟饭也不错,既然她记挂十年前的儿子,那自己让她生几个孩子,女人有了孩子的牵绊,那就生了根,是走不了的。 第162节 老祖说了“只有苦难,才会让人信教”,让她吃尽苦头,她就会求老祖庇佑,到时候乖乖做泰山奶奶。 他正往关押王柳芽的偏院去的时候,外面有人匆忙来汇报,“真人,一大群书生往咱们这里来了。” 唐聪浓眉紧锁,“来就来,有什么好慌的。” 他们都是良民,白天耕种,晚上传教,向来都是天衣无缝,官府根本不知道的。 读书人就更没什么好怕的,因为有些家里人也都来看病信教,根本不可能说出去。 很快又有人来报:“真人,那、那、那林神童,也来了,御赐的。” 什么乱七八糟的,还有御赐的神童? 唐聪才不信呢。 结果很快那位御赐的神童就领着众读书人朝着苏家大院来了,因为苏家就有好几个读书人,他们崇拜囧大先生就如同真空教徒崇拜真空老祖一样虔诚,既然囧大先生赞誉的林案首要来长寿村开办文会,那自然要在苏家办! 苏家可是长寿村最大的人家。 林重阳自然万分感激,当即同意,顺便林大秀、祁大凤、赵大虎等人也就跟着文松羡为首的书生们进了苏家大院,一进门就可以去找王柳芽。 这是林重阳的真正目的,如果不是苏家书生接应让他们进来,他们想直接去找王柳芽,势必会遭到唐聪的阻拦,到时候很可能就会演变成流血冲突。唐聪的信徒们可是非常狂热的,他轻易不会硬碰硬的。 现在他们是被苏家人迎进来的,就可以打唐聪等人一个措手不及,再有文松羡和苏家书生带着人去将王柳芽救出来,到时候有上百书生撑腰,唐聪就算有虔诚信徒也没用,因为信徒和有些书生也是一家的,打不起来。 他和大部分书生去了苏家花厅,一起高谈阔论、讨论文章、吟诗作对,林大秀就在文松羡等书生们的帮助下,一行人快速去王柳芽居住的偏院。 在门口的时候恰好和唐聪对上。 苏家一个书生朝着唐聪拱手,笑道:“唐真人,这位是林相公,莱州府密水人士,来这里接他娘子的。” 唐聪脸色顿时一黑,就知道这些书生坏事,当初他是主张将书生们也拉进来的,但是这些书生现在读书成痴,一心只读圣贤书,并不关心家人邻居信教的事儿,甚至哪怕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的事情,他们也不闻不问根本不了解。 后来他就没着急,想着让书生们的家人慢慢地宣传教义,等他们久考不中之后苦闷不堪,自然而然就会跟着信教。 只是他没读过四书五经,不知道书生们读的书根本上和他的教义是相悖的,要二次洗脑没那么容易。 要不是书生们真的一心读书不管窗外事,只怕他们传教也没那么容易。 他打量着对面的林大秀,对方看起来二十五六岁,身姿挺拔,风神俊秀,端的是千里挑一的俊美人物,若是搁在从前,自己一定会想办法拉他入教,有这样一个俊俏后生做护法,那些妇人们会更加狂热信教的。 可现在唐聪很不爽,因为他看上的女人是对面这个男人的妻子,而且林大秀并不信教。 如果他肯信教,那自己可以帮他造势东华帝君转世人间。 他面色深沉地打量林大秀,林大秀却只是冷冷地扫了一眼脚步不停,径直往院门走去,唐聪一时间居然没想到要阻拦。 待林大秀走到门口,他又没法开口阻拦,面对这么多读书人,讲道理是要难堪的。 林大秀到了门前,门内一个尼姑说什么施主留步出家人不见外男云云。 林大秀眉头蹙起,冷冷道:“让开。” 那尼姑还在聒噪,他不耐烦听,直接抬脚就踹过去,“哐当”一声,那门扇连着门后的尼姑被踹开。 那尼姑原本是给唐聪开门的,却没想到进来一个相貌俊美,气势汹汹如恶煞的男人,男人看也不看他,拔脚就冲了进去。那尼姑一边咳嗽一边喊:“登徒子……” 她扶着门刚要起来,后面赵大虎又跟着冲进去,再一次把那老尼姑撞翻在地,这一次白眼一翻,直接晕死过去。 门外的唐聪知道今日之事难成,又不能和这些书生们发生冲突,当机立断带人匆匆离去。 而林大秀进了院子就被几个尼姑给围住,她们一个个都四五十岁的年纪,排成人墙一边阻挡他一边念经。 林大秀被她们念得头疼,却又没法对她们动手,可她们仗着他不能动手,越发地变本加厉,一边念经一边向前逼迫他。 屋子里静慧将王柳芽挡在房内,苦口婆心地劝导:“柳芽,你知道我们是为你好,今日你和唐真人做了夫妻,他日你会感激我们的。我们余日不多,能有什么图谋?还不是为了你好?” 王柳芽往后退着,后背抵着衣柜,她的声音依然沉静,“静慧师父,你们都说是为我好,这样与我娘和大哥有什么区别?我亲娘和亲哥哥逼迫我,我都不会顺从,又如何会屈从于你等?” 静慧道:“不要紧,你可以怨恨我们,可我们是为了你好,等你和唐真人做了夫妻,你就知道好处。” 王柳芽伸手从笸箩里抢了一把剪刀握住,冷冷道:“我当初不肯给老头子做妾,今日也绝对不会给什么真人续弦,你们口口声声说什么兄弟姐妹,其实和那些欺男霸女的恶霸有什么区别?可笑你们自以为正义,说什么信老祖着得永生,我看都是你们这些蠢货才会信。” 静慧见她口出恶言,连声念着佛号,“阿弥陀佛,贫尼真的是为你好。你如此诋毁我们,我也只当你是恶鬼附身,有唐真人护佑,你自然能平安无事。” 王柳芽冷笑道:“他唐真人也不过是个普通人,经义都念不全,还好意思说自己是真人,这世上果然蠢货和恶人一样多!” 这时候外面传来了争执声,还有人叫唐真人。 静慧笑道:“唐真人来了,柳芽你莫要反抗,把剪刀给我,唐真人刀枪不入,水火不侵,你不是他的对手。” 王柳芽柳眉一竖,怒喝道:“我杀不了他,我还杀不了自己吗!” 她立刻将剪刀对准自己的咽喉,惹得静慧连连惊呼,让她不要冲动。 王柳芽存着必死之心,剪刀的尖又磨得极为锋利,一下子就刺破白皙的颈,一线殷红蜿蜒而下。 静慧惊叫道:“唐真人快来,柳芽要寻短见!” 外面林大秀听见,也顾不得拦路的尼姑,大声叫道:“王柳芽,你住手!” 他衣袖蒙面眼不见不管,直接朝着几个尼姑撞去,那几个一副慨然就义架势的尼姑顿时被他撞翻俩,还有几个要冲过去拉扯他。 这时候赵大虎和祁大凤已经冲进来,祁大凤将手里的棍子一扫,也不需用力就将几个尼姑给扫翻在地。 屋里的王柳芽原本听见唐真人进来了,她便想自戕,谁知道恍惚下却听见有人叫自己名字,那声音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有点像林大秀,但是又不是他。就这么一顿的功夫,静慧已经扑过去,双手死死地夺那剪刀。 林大秀冲进去就看着俩人正在争夺那把锋利的剪刀。 王柳芽个子比静慧高半头,一抬眼就看到外面冲过来的林大秀,十年不见,还是一眼就认出来。 现在的林大秀已经是个成熟稳重的男人,身材高大挺拔,相貌依旧俊美,气质却大相径庭,从前那桀骜不驯的样子已不见踪影。 她顿时没了力气,手上力道不禁一松。 那静慧还夺得起劲,对方力道一松,她就将剪刀抢了过来,谁知力道太大,噗的一下扎进自己胸口,哎呀一声倒在地上。 第127章 一三口 王柳芽眼里只有进来的林大秀, 根本没听见静慧的动静, 她想冲过去一诉离别情想解释当初自己为什么要逃走, 想解释眼下的情况非她所愿,可双腿跟灌铅一样寸步难行, 甚至双唇也被什么黏住一个字也吐不出。 有千言万语要说, 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所有的激烈情愫都化成眸间的凝望。 一时间周围静得没有一点声息。 林大秀看她虽然颈上流了一点血却没有大碍, 就松了口气, 又看她明明欲哭无泪的样子, 却还瞪着那双黑亮的大眼, 孤独无助又倔强无比。 如果是从前,他保管扭头就跑, 他不知道怎么和女人打交道, 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女人,更不知道怎么和她朝夕相处。 只是现在他不能走,因为就是为了她来的。 他想笑一笑, 却也只是嘴角扯了扯,在王柳芽看来,他那冷傲的表情又和十年前的桀骜少年有些重合,却更显冷峻顿时更加紧张, 整个身体都靠在衣柜上微微发抖。 林大秀绕过地上的静慧,伸手握住王柳芽扣在衣柜上的手,她的手冰凉,身体也在发抖。 他心下一片怜惜, 柔声道:“不要怕,我和儿子接你回家。” 说到儿子,王柳芽的眼泪一下子就涌出来,止也止不住。 林大秀看她哭,又有点慌神,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儿子只教他怎么应付这里的情况,可没说怎么对付哭了的王柳芽啊。 他提着袖子给她擦眼泪,谁知道越擦越多,这女人就跟水做的一样。 突然他发现王柳芽有点不对劲,哭着哭着,她突然不哭了,脸色发白,竟然昏了过去。 林大秀急忙将她抱起来,转身疾步往外走,对外面的祁大凤道:“别让里面那个老尼姑死了。” 祁大凤立刻进去给静慧止血,她只是被刺了一下,没有性命之忧。 林大秀抱着王柳芽一路出去,赵大虎和祁大凤左右护持,还有那些书生们随行,院内的信徒看见虽然疑惑却也没有什么动作,毕竟唐聪的事情只是静慧几个尼姑知道,并没有告知别人。 那些信徒都得王柳芽诊过病,对她颇为感激,现在听人说王居士的夫君和儿子来接她,她们都替她高兴。 很快林重阳得到消息,王柳芽得救,他便表示文会暂停,大家还是歇息,明儿再去吴老板客栈举办第二场文会,然后他一家就要启程离开。 虽然有些曲折,但是五日后林重阳一家三口还是得以在泰安县衙的寅宾馆团聚。 之所以找了丁典史安排在这里,而不去客栈或者是文家,自然还是为了清静。 原本以为在吴老板那里呆一天就离开,谁知道人越来越多,最后硬是呆了三天半。 实在是那块御赐神童的金牌太有力度,和囧大先生的那句半挑衅的话发生化合作用,杀伤力直接成倍增长,让人吃不消。 所以他后来再不肯将那块金牌拿出来,连写的木牌子也让吴老板赶紧拿去劈柴烧掉,免得扎眼,当然吴老板不会听话就是了。 总之能囫囵和爹娘团聚,的确不容易。 丁典史给安排一座独门小院给一家三口暂住,外面有皂隶巡逻,绝对没有闲杂人等来打扰。 林重阳自觉是个贴心好儿子,为了让他爹娘多独处谈谈情说说爱,培养一下感情,回来也没有急着去拜见,而是和祁大凤、赵大虎两人询问一下当日的情形。 得知那群尼姑居然想伙同唐聪生米煮成熟饭,林重阳顿时怒了。 他直接去找了丁典史,状告青云庵的静空老尼有诱拐年轻女子出家的嫌疑,为了查明是否与其他尼姑庵一样不干净,必须丁典史亲自走一趟! 青云庵这么多年能够名声在外口碑很好,自然也是因为有后台,庵堂最初修建就不是普通尼姑庵,再加上后来前来静修的还有一些身份尊贵的女眷,人脉自然不错。 林重阳却不怕那个,那些来静修的,又不是在此出家的,她们顾得是青云庵这个清静之地,却绝对不是静空这个兴风作浪老尼! 只要他强调静空会让青云庵变得腌臜,败坏青云庵的声誉,这绝对是那些人所不乐意见到的。 所以他有把握收拾静空。 这件事的确没有什么难度,如果为难青云庵,静云写几封信就可以解决,现在是问责静空,静云保持了沉默。 只是因为牵扯王柳芽,林重阳自然不会追究细节,更加不去追究长寿村的事情,当然这一切都是因为长寿村的事情。 他见到静云大师只说了几句话,静云大师就懂了。 之后静云大师求他,“林相公,贫尼不为她们开罪,只请林相公看在王居士的面上,能够给青云庵留一份颜面,不要闹得外面去。” 青云庵的名声比她们的命重要。 林重阳没有理由不给静云大师面子,世人需要这样一方净土,而除了静空,青云庵的确也没有什么大过错,他不想掘人栖息之地。 等他们离开,第二天就收到静云大师的信,信上说静空、静慧等六个老尼已经在佛前自裁谢罪,青云庵绝对不会再有任何强迫别人出家的行径。 静空一死,王咏絮和顾凝菡就被林重阳以母亲的名义接走,让人送她们去济南暂住,同时请锦衣卫帮忙将她们的信送去京城。至于监视她们的那几个婆子,暂时被丁典史以静空的同伙扣留,等京里有人过来解释再放人,那时候王咏絮和顾凝菡的信估计早就送到想送的人手上。 静云大师还给了林重阳一封致歉信,信上表示她原本是要让他们母子相认的,不过因为某些原因被静空威胁,为了顾及青云庵的声誉,她……违心了一次,她还说自己命不久矣,还请林重阳不要将真空教和青云庵牵扯一处,那都是静空等人背着她做下的,她年老昏聩并不知情,等知道以后已经晚矣。她这些年被静空挟持,也是心力交瘁,如今林重阳借丁典史的手除掉静空,也换来青云庵的再度安宁和平静,万分感激于他。 林重阳接收了这个致歉,却没有回信,只要王柳芽离开青云庵,青云庵和他就不再有什么瓜葛。 第163节 等林重阳真正回去和他爹娘团聚,已经是九月初九。 他下了马,将缰绳扔给门口的皂隶,快步去了寅宾馆暂住的小院,进去的时候,他看到王柳芽自己在院中收拾晒过的被褥,没见到他爹。 晌后的阳光温暖却不猛烈,照着那个纤细的女子,有一种岁月静美居家田园的感觉。 他快步上前,撩起衣摆就跪下,“儿子拜见娘亲。” 王柳芽一把扯开挡在她和儿子之间的棉被,看到地上跪着个俊秀无双的少年郎,他仰着头微微地笑着,一双眼睛又黑又亮,闪动着无比温暖又让人心安的光芒。 她的眼眶一下子红了,丢下手里的笤帚就跪在地上抱住林重阳,低声呢喃着:“我的儿,娘对不起你。” 林重阳被她哭得有些鼻酸,狠掉了一些眼泪,最后拍拍她的后心,安慰她,“娘,我爹既然来找你,那以后就永远都不要分离了。” 他现在相信林大秀心里是有王柳芽的,只是林大秀这个男人感情太过内敛,如果不是自己邀请他来,还真是不知道呢。原本他还觉得林大秀和王柳芽没感情,那等接了王柳芽回去,也没必要强迫他俩一起过日子,各过各的也没啥。 现在看来自己多虑了。 这样的话,那他们夫妻俩就可以长厮守不分离了,自己可不好说,还要考试,估计几年都不会在家里守着他们的。 王柳芽止了眼泪,小心翼翼地捧着儿子的脸蛋左看右看,怎么都看不够,虽然幻想过无数次,这几天问了林大秀无数次,可现在见到儿子真实的面容她脑子里那个儿子才真正的活起来,有血有肉,不再是哭声都如小猫儿一样的婴儿了。 “都是娘不好,是娘不好……” 对于她的自责,林重阳没有劝,劝也没用,她心里的内疚和自责,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化解的,得让她多说几遍有罪,然后再让她变着花样表达对儿子的爱意,而自己则坦然享受,这样她才会欢喜呢。 扮演一个好儿子,对林重阳来说一点都不费劲。 他将王柳芽扶起来,“娘,我饿了。” 王柳芽立刻拉着他进屋里,亲自去下厨给他做好吃的,在青云庵这些年她几乎都是自己下厨,还跟着静云大师练就了一手好厨艺。 她都打听清楚了,儿子爱吃甜食、清爽小菜、浓郁的肉菜、鲜美的汤,其实她儿子现在基本不挑食,除了厨艺太差做得一塌糊涂他不肯吃,其他的都捧场。 很快林大秀从外面回来,手里提着一条新鲜的大鲈鱼。 这可是头一遭。 林重阳就过去打趣他爹,“爹,你这是从此以后柴米油盐啦?” 回到林家以后,林大秀可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啦,这一路上出来,饮食也都有赵大虎和祁大凤准备呢。 现在媳妇回来了,看出来不一样的。 林大秀看了他一眼,“你小时候还不是吃我做的饭?” 林重阳当即要说那么难吃的饭菜十年都不能忘,又想起什么便打住,笑道:“爹,我娘做饭好吃吗?” 林大秀点点头,“好吃。” 林重阳就放心了,这夫妻俩又多了一样共同语言,以后也不会寂寞。 林大秀把鲈鱼拎到厨房去,见王柳芽已经炒了几个菜摆在一边的桌上,用笼屉盖着,锅里咕嘟咕嘟地冒着香气,应该是炖的鸡。他把鱼放下,“怎么不让厨娘来帮忙?” 丁典史照顾周到,特意给他们找了一个手艺不错的厨娘。 王柳芽道:“厨娘家里有事,我让她回去看看,我怕儿子吃不惯这里的菜。” 五里不同风十里不同俗,就算一个行省,密水和这里饮食风俗也有些差别的,口味就更不用说的,她发现林大秀就吃不惯那厨娘做的饭菜,每次只吃馒头不吃菜。 所以她就亲自下厨做家乡菜,虽然离家十年,口味却未变,比起厨娘做的林大秀更爱吃。 现在儿子回来,她更不用厨娘,自然要亲自下厨。 她把一大盘炸小鱼和茄盒塞给林大秀,让他去堂屋和儿子吃去,“再等片刻,我把鲈鱼蒸了就吃饭。” 月上柳梢头的时候,一家三口把饭菜备好,满当当地摆了一大桌子,有松蘑炖鸡、红烧蹄髈、清蒸鲈鱼,还有几个小菜。 林重阳请他爹娘上座,自己在末斟酒,给他们都满上,自己也倒了一点。 王柳芽忍不住道:“小九,你还小,别喝酒。” 林重阳笑道:“娘,我晓得,就沾沾唇。” 他直起上身跪在炕上,“首先儿子恭喜爹娘重逢,祝爹娘百年好合,早……白头偕老,儿子给爹娘磕头。”他怕林大秀捶他赶紧改口,然后磕了三个头。 王柳芽赶紧扶他。 林大秀道:“你让他磕。”这小子越来越坏,居然连自己爹娘的玩笑也开。 王柳芽让儿子赶紧坐到自己身边来,给他夹菜,“今天小九过生日,要多吃一些。”虽然家里不兴给孩子过零散生日,可做娘的每年把这日子记得特别清楚。 林大秀却道:“小九,你要再给你娘磕头。” 林重阳想也是,儿的生日,娘的苦日嘛,他刚要磕头,王柳芽就给他拦住了。 王柳芽道:“娘心领了,咱先吃饭。”一见面就让儿子磕来磕去,做娘的可不舍得。 林重阳立刻赖上去,“还是娘心疼儿子。”哎,林大秀有了媳妇就忘了儿子啊,开始在儿子面前摆谱拿架子了。 王柳芽给他夹了一大块鲈鱼肚子,“来尝尝娘做的合不合胃口?” 林重阳看他爹拿眼瞟自己的鱼肉,就赶紧端起碗来吃,一边吃一边赞不绝口,“嗯,好吃得很!” 王柳芽见儿子喜欢吃自己做的菜,高兴得接连给他夹菜,很快就将林重阳面前的小碟子堆成小山一样。 林大秀轻轻咳嗽了一声。 王柳芽就把另一块鱼肚子夹给林大秀,“多吃点。” 林大秀分了一半给她,“挺好吃的。” 林重阳赶紧把碗端起来挡着脸,只露出俩眼朝着林大秀坏笑道:“爹,我要不要端着菜去那屋吃?” 林大秀就夹了一块鸡腿给他,“好好吃饭。” 林重阳笑道:“娘,我爹可会照顾娃娃了,以前我吃鱼都是爹给摘好刺,所以从小到大,我一次都没卡住过。” 他习惯给自己爹说好话贴金,吃鱼没卡住纯粹自己功劳,林大秀自己吃鱼都费劲! 父子俩这边打趣着,王柳芽却内疚又感动,对林大秀道:“让你辛苦了。” 林重阳想跟他娘说林大秀没那么辛苦,什么又当爹又当娘不容易的赞美之词不适合林大秀,因为后来自己没少照顾他。不过他接收到了林大秀的眼神,,暗含着威胁,林重阳秒懂,再惹他娘哭,这顿饭别想吃好了。 他立刻笑道:“娘,以后我就要靠边站。”说着把林大秀夹给他的鸡腿给了王柳芽,现在他可不敢吃林大秀夹的菜,不知道有多不情愿呢,自己还是吃娘给夹的安全。 有林重阳在中间调节气氛,一顿饭吃得很轻松,到最后林大秀和王柳芽都有了几分酒意。 林重阳让他俩坐着不动,他把碗筷都收到厨房去,自然有厨娘出来收拾。 一家三口又说了一会儿话,王柳芽只恨不得将儿子抱在怀里跟哄孩子一样摩挲他,只可惜林重阳毕竟大了,虽然可以装孩子哄娘开心,却也不习惯被她摸来摸去的。 他决定不当电灯泡,找了机会:“爹,娘,你们早些歇着吧,我去找祁师父和赵大虎说点事儿。” 朝着林大秀摆摆手,他就忙不迭地溜出去。 在爹娘面前装好孩子,转身该干坏事还是得干,才逼死了静空那几个老尼,他也不是没有犯罪感,只是如果任由静空那老尼折腾,到时候一定会折腾出大乱子来,不如早点对她进行人道性消灭的好。 至于唐聪有锦衣卫盯着,想必不会有大乱子。 但是这也不耽误他给唐聪找点麻烦,写文章攻击一下他的教义,在读书人圈子里先提个醒,埋颗雷,免得唐聪那厮把手伸到圈内来拉信徒。 他找赵大虎安排一下,又则连夜写了一篇看似深沉有力的批判文章,让赵大虎送给文松羡。 他相信文松羡会懂他的意思,也会采取一定措施,必然不会让泰安士林被邪教趁虚而入的。 之后几日他也没闲着,先在泰安参加两场文会,还蒙知县召见得一百两赏银,丁典史以及县丞、主簿等在拱月山庄得过好处的也凑两百两谢银给他。五日后回到济南,又蒙历城知县召见,大力表扬一番,得了两百两赏银,曹典史等人给凑三百两,再加上其他的收入,这一趟他得了差不多一千两银子。 他就请曹典史出面,给物色一座三进小院来,之前的林家小院住不下那么多人。 主要的目的还是想让他爹娘在这里过阵子二人世界,培养一下感情,不急着回林家堡。 曹典史作为这座城的治安头头,对于城内的很多产业交易门清,自然速度极快。很快就物色到一座小院,位置就在林家别院后面,两个院子隔着一条街。这是一栋三进小院,主院宽敞,带着东西厢房,院中还有一个岩石砌成的泉池,泉水清澈甘冽,很是旺盛。前院有倒座,后院有后罩房,双层小石楼。院中栽种着时令花草,深秋时节,开满了各色菊花,还有火红的鸡冠花、百日红,点缀在墙角、篱笆旁边,十分耐看。 这地段好、房子好,价格自然也不菲的。 这样一栋院子,算上正价、各种税、各种费用,林林总总也要差不多八百两,这些钱在莱州府城起码可以买三座同样大小的院子。 当然省城是有钱都未必买到房子的地方,尤其城内衙门多、官老爷多、再加上巨商大贾以及豪门大族们的产业,城内没有多少闲置房屋真不适合穷苦百姓居住,尤其那些繁华地段,自然是奢侈品中的奢侈品了。 不仅如此,还有买房问四邻、去衙门备案走手续上下打点、与卖主周旋怎么才能签订死契不要每过两年就来补差价,这些都是有钱都不一定能办成的事儿,必须要有官府的门路才行。 若是初来济南城他要买房子自然没那么容易,现在就好办得多,毕竟衙门有人好办事,只需要交钱、请客、送送礼物,都不需要自己出面周旋,房子就能拿到手。 原本需要八百两才能住进去的房子,最后七百五十两搞定,便宜了至少三四十两。 至于他请曹典史帮忙打点衙门的,曹典史哪里会要他这点银子,对于帮忙做事的书办、差役来说,能为四老爷办事那是荣幸,哪里还敢要好处? 不过林重阳还是给经手的书办每人封了数量不等的银子,皆大欢喜。 因为他的名气加上在拱月山庄案子中的功劳,历城知县对他青睐有加,连带着历城的县丞、主簿、典史等人都不敢轻视他,个个恨不得和他称兄道弟奉为上宾。 林重阳自然也不会走清高路线,应酬是需要的,他主动请曹典史、李县丞等人吃饭以表谢意,当然还有别的意思罢了。 他顺便给自己爹娘搞定以后的伙食和工作。 李县丞家里在城郊有个小庄园,主要提供自己家吃食蔬菜等,自家吃不完还要卖一些,林重阳先定三年的,让他们为林家提供菜蔬肉蛋等,按月结账。 至于爹娘的工作,这个他之前和林大秀商量过。他想把林家别院收拾出来,前面做书铺,给林大秀当私塾和书斋,可以教几个学生卖一些考试用书。 济南府学子云集,文化鼎盛,出版业行情很好,不赚大钱也不会亏本的。更何况他近水楼台,以后林大秀的书斋不会缺书卖的。 后院就给王柳芽做医馆,只给妇人看病,一天限十个号,不会累着她,也不会让她觉得回了家就无所事事闲得慌。王柳芽给人看病,只管开方子、为人针灸、拔罐、推拿点穴等,并不管配药,都是患者拿了方子自去药房买的。只问诊不配药,就省了药铺那个环节,等于自己开个小门诊,方便得很。 他将事情谈妥,端起果酒来,“各位兄长们不遗余力地帮衬,让小弟万分感激,没什么好说的,小弟敬兄长们一杯。” 李县丞喝得舌头有点直,端着酒杯,伸手臂搭住了林重阳的肩头,笑道:“今儿咱们就厚着脸皮叫你一声小兄弟,只愿将来林小弟金榜题名,也还能记得咱们。” 人脉资源是一种双向投资,他结交他们,他们又何尝不是投资他。 毕竟御赐神童,满天下也就这样一个,以后两榜进士,他们这些须末小吏可就不够看的,现在趁着他还没发迹,帮点忙有了交情,自然是极好的。 散场的时候,曹典史亲自揽着林重阳用马车送他,拍得胸脯咚咚响,“小老弟,你、看得起老哥哥,以后有什么事情,只管、只管说。” 林重阳拱手一揖,“有曹大哥这句话,那小弟可就放心啦。” 第128章 游刃有余 十月里他们就搬进新的林宅, 书斋和诊所也开起来, 有衙门帮衬着自然顺顺利利, 没有地痞流氓敢来捣乱收保护费的。 因为林重阳的名声,每日慕名来书斋以文会友的书生也不少, 在他们的帮助下, 林重阳联系了济南城内的有名出版商,可以从他们那里拿刊印的书籍来卖。 随从成本不低, 但是比较畅销。 第164节 更何况还有齐州书院的关系, 他可以拿到新鲜的时文、程文墨卷, 跟有出版能力的大书商合作, 他们不需要出一分本钱,就能随意赊货, 卖完结账。 事实证明林大秀如果肯认真, 做什么像什么,书斋开起来,家长们看他人物俊秀、风采卓然, 就很愿意将孩子送来给他教,书生们也很乐意来书斋逛逛抄书、买书,顺便还可以和他讨论一下学问。 毕竟林大秀也是正儿八经的生员,虽然没有考举人的大志向, 学问还是有一些的,那些未进学的书生很喜欢找他说话。 现在因为儿子已经是生员,林大秀就不想每年参加学校的那些个考试,自然也就不去领那些廪膳米, 把名额让给更需要的人。 若是从前他这种行为是要被提学官训斥的,不过时至今日,规矩早就被现实改写,那么多生员。也不是个个都能考举人的,大家都要赚钱养家,也没有那么大的精力每年参加学校好几次考试,除非来年要参加乡试,今年才去考科试,一般进学两三年基本都不往学校去凑热闹。 当然没有好营生,还得靠着六斗米过日子,还想选贡谋出路的,那还是要去的。 林大秀没有谋生压力,他儿子主意比他还正,他自然就可以理直气壮地逃学,尤其还收到了林中和的回信,同意他们在济南住几年,接应来省城参加乡试的族人,他就更可以带着老婆孩子安心住下。 林重阳则跟林承泽、林承润还有韩兴三人一起去齐州书院读书。 齐州书院并非官学而是有名望的大儒们举办的私学,所请的先生们本身就学识渊博、素有文名,且还会定期请饱学之士前来讲学,受邀之人有当地有名望的已经致仕的老先生,还有派到当地的提学、巡按等庶吉士、翰林等。他们这些人讲学,并不会只讲学问、做文章,而是会结合朝廷政令、律法等来讲,对于学习策论等大有帮助。 这种机会,林重阳一场不落,还会认真作笔记,深入思考,并和自己所学互相印证,再和沈老爷子讲的融合一下,去芜存菁,批判接受。 虽然他是莱州案首,可在齐州学院却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因为来这里读书的无一例外都是小有名气的,不是神童就是案首或者前五魁,有一些人年纪不大,却早已出名多年,名头自然比他更大。 所以尽管会因为年纪小又有点名气会被人关注并且挑战,但是总体来说,在齐州学院还是比较友好的。 这日学院休沐,林重阳几个不上学,都去林大秀的书斋温书。 林承润和韩兴俩是呆不住的,能天天跟着去上学已经是破天荒的,休沐日还读书那是没门的。 两人缠不动林承泽,却可以逮着林重阳去,直接将他给抬出去,三人坐车去了大明湖。 冬至月时节,大明湖已经被冻成了一座冰湖,冰面清澈剔透,如同巨大的水晶一样。 湖面上不少人在滑冰、抽陀螺、打冰球,三五成群的十分热闹。 韩兴和林承润早就买了现成的冰鞋,其实就是在靴子底上按几个打磨得十分光滑的弹珠,还有的直接就是一双木板底鞋,底部磨得光滑晶亮,如果技术不好在冰上都立不住。 两人已经偷偷来练过几次,小有所成,想看林重阳的笑话,给他准备了一双木底冰鞋。 韩兴:“小九,快穿上,咱们去走两圈。” 林承润也起哄:“大方点,被扭扭捏捏的,你看那边还有好多女孩子呢,不要让人家笑话咱们。” 林重阳瞥了他一眼,这厮正处于青春期,正在变声,声音低沉沙哑喉结也慢慢地显出来,身体的变化也见证着他心理的变化,不但反复无常,而且还容易冲动,当然也包括喜欢偷摸看女孩子! 他接过木底鞋,“要不要比赛啊。” 林承润笑道:“小九,你确定?”读书小九第一没话说,打拳射箭这些可不在列,滑冰也肯定不行的。 林重阳慢慢地把木底鞋套在自己的靴子外面,试了试大小,然后调整一下位置和绑带,感觉十分契合才绑好。 他假装自己站不稳,赶紧抓住韩兴,惹得他们笑起来。 “小九,你行不行啊。”两人打趣他,还一边拖着他往前走了几步借此吓唬他。 恰在此时,有几个人正滑过来,其中一人大呼小叫着说自己不行不行吓死了,结果越是慌乱脚下反而不停,就朝着林重阳几个扑过来。 “啊——救命啊!”他张大嘴巴,喊得林重阳感觉遇见了假陆延。 “林学弟!好巧啊!”陆延看见林重阳顿时喜出望外,都忘了自己双脚不受控制,还想朝着林重阳作揖,脚下一绊就朝他扑去。 林重阳喊道:“陆兄小心,哥哥快救人!”一边喊着,他自己轻巧地往边上退一步。 林承润和韩兴在府城见过陆延,也算认识的,赶紧上去帮忙,结果自己技术也不是多到家,而陆延冲过来手忙脚乱如同溺水的人一般,当然是遇到什么抓什么。 三个人叠罗汉一样扑通扑通地跌在了冰面上。 林重阳围着他们转了一圈,笑道:“冰上凉,快起来吧。” 小样儿,滑冰又不是打拳,谁怕谁啊,自己怎么说也是真冰旱冰都练过的。 韩兴一打滚就跳起来,结果落地的时候忘记是在冰上,脚下一滑,咕咚又坐在地上。 陆延根本就起不来! 林承润想使坏,朝林重阳伸手,“小九,拉一把。” 林重阳才不上当,站了个内八字对陆延道:“陆兄还是把木鞋脱了吧。” 陆延还沉浸在遇到故交的喜悦中,几次起不来索性盘腿坐在冰面上,“林学弟,你什么时候来的省城?” 林重阳就简单说了一下,又关问他游学的情况。 陆延笑道:“收获颇丰,你们先玩,我去岸上等你们,我做东晚上咱们好好聊。”他又朝着自己同行的那群人招手,“诸位,这就是咱们常说的林学弟。”这群人有的是他的族人,有的是亲戚,还有这边认识的文友,他们因为穿着冰鞋不怎么利索,所以没有近前,只是遥遥拱手。 林重阳还了一礼,却听其中一人对另一人笑道:“原来这就是那位御赐神童啊,我还以为什么三头六臂人物呢。” 虽然他笑眯眯的,可这话不那么友好,林重阳就当他脑子冻得不利索假意听不见,只把自己家的地址告诉陆延。 陆延也不学滑冰了,对林重阳道:“林学弟先玩,等会儿上岸,哥哥我做东,先去定位子。”又跟林承润和韩兴告辞,拎着木鞋却和那群人会合,少不得要找方才说怪话的人上岸计较。 陆延也不滑冰了叫上俩玩够的一起去岸上等。 等他们走开,韩兴跟林承润嘀咕道:“那陆延见了小九干嘛跟见了娘似的。”方才都要摔倒的时候明明还大呼小叫的,结果一看到小九,整个人要飞。 林承润道:“听说他们府学那帮人感情好得很。” 韩兴反问:“比咱俩还好?” 林承润笑嘻嘻道:“我说韩兴你别跟个大姑娘似的,小九是咱俩兄弟,又不是媳妇,他想跟谁好就跟谁好,反正他跟谁好不也是咱们兄弟嘛。”他揽着韩兴的肩膀坏笑,“等你有媳妇,你就不管他和谁好了。” 韩兴纳闷道:“承润哥,你有媳妇了?” 林承润望天,“来比赛了。”在家里说不定可能有,在这里也没机会啊,他总不能自己偷摸去逛青楼吧,让五叔他们知道多难为情呢,哥哥那老古板说不定还得揍一顿。 林重阳看他们俩嘀嘀咕咕的,就道:“你们俩干嘛呢,别婆婆妈妈的,绕湖一圈,看谁先回到这里。”他指了指湖边的一座最高的三层牌坊,然后脚下使力,“嗖”一下子就滑出去。 “喂喂喂!”韩兴和林承润没料到这小子竟然还会滑冰,太失算,看他那潇洒的姿势、从容的步伐,简直不能再风骚。 韩兴和林承润大叫着追上去。 韩兴:“他什么时候学会的?” 林承润:“我还想问呢。” 他们看林重阳在前面一会儿身体前倾半蹲下去,左手背在身后,右手在身材随着步伐有规律的摆动,关键人家那两条腿怎么就那么听使唤! 很快林重阳的滑冰姿势就吸引了一票人围观,纷纷给他叫好。 湖边两个穿着斗篷带着帽兜的妙龄女子站在那里,望着那个灵动的身影,因为速度过快,他衣摆随风而动,飘然若飞,围观的人轰然叫好。 王咏絮笑道:“小林相公还真是奇人。” 顾凝菡淡淡道:“咱们该走了。” 之前林重阳让人以王柳芽的名义将她们接来济南,却并不曾来探望过,来送信拿信也都是打发一个老婆子,不过他言而有信事情办得很利索。在最短的时间里,京城接到她们的信,又在最短的时间里,家里打发人来接她们回京了。 临走前她们想当面道谢所以去了林宅,不过林重阳并不在家,她们只能按照表面说辞跟林太太致谢告辞,走到门口的时候听那老婆子说小少爷们去大明湖滑冰了,她们就以走前采购为由来大明湖逛一逛。 兴许能碰上呢,碰不上看一眼也罢,毕竟当面道谢又能如何呢,人家林相公也不稀罕什么道谢。 很快林重阳就滑了过来,就要滑过去的时候,他视线里出现一抹淡红色,下意识地减速瞥了一眼,见是两个年轻女子,并不认识的。 王咏絮看他扭头看过来,立刻举手摆了摆,又拉顾凝菡。 林重阳虽然不认识她们的模样,不过还是认出来应该是王咏絮和那位顾小姐,毕竟他也不认识几个女子,只是奇怪她们怎么认出他来的。他停下来,却没有过去,只是对着她们的方向作揖。 两女子福了福回礼,然后转身离去,两个婆子也立刻跟上。 林重阳寻思她们估计是临行告别吧,九月的时候他就托沈君澜派人将她们的信送去北京,算着这时候估计京里也有人来接她们了。他听王柳芽说过一点,王咏絮是永平侯世子的妾,顾凝菡是庶出之女,因为一些事情被世子夫人送来青云庵静修。至于为什么要送这么远的地方却不送京城附近或者他们自己家的家庵里,这个就不是他们能猜测的了。 她们回京城就少不了后宅的各种明争暗斗,也算求仁得仁。 韩兴和林承润气喘吁吁地追上来,“小九,谁啊?” 林重阳道:“我娘在青云庵认识的俩人。” 林承润眯着眼睛看了看,笑道:“看身材是窈窕淑女,不知道容貌如何。” 林重阳看他一副浪荡子样,警告道:“二哥你小心大哥揍你哦。”好好的孩子到了中二时期也会出点格的。 长兄如父,在外面大哥说话就很好使,说揍就揍,林承润其实还是有点怕林承泽的。 他挠挠头,委屈道:“小九,你干嘛跟老头子一样那么严肃,不过是看看花红柳绿么,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如果自己是个原汁原味的男人,保不齐还很乐意和他一起看一起讨论女孩子如何如何呢,现在是别想的。林重阳白了他一眼,取笑道:“二哥,你要是想要女孩子,往那里一站,保管有人主动凑上来。” 多金又多情的俊美公子哥,古今中外都不会缺爱慕者的。 林承润脸一红,笑骂道:“你诋毁我,林重阳,咱俩没完。”说着就要去抓林重阳。 林重阳自然不给他抓住,脚下一蹬就飞快地滑出去,把林承润远远撇在后面。 林承润喊道:“韩兴,你看他,就是只兔子,后腿一蹬老鹰都不是对手。” 他们俩一起在外面胡闹的时候,灌老鼠打兔子,是见识过兔子蹬鹰这种可遇不可求的奇景的。 林重阳听见他们说自己跟只兔子一样,脚下一顿,蹭一下子就转了个弯横在冰道上,“林承润!” 林承润正追上来呢,收势不及就朝着林重阳撞过来,急得大喊:“小九,让开!” 林重阳笑微微地招招手,脚下轻松一探,林承润就嗖得飞扑出去。 林承润的功夫也不是白练的,功底扎实,临机应变,飞出去的时候身体弯曲,一手在冰上一按,就减缓了去势,身体在空中一翻,整个人360°转体,飞雀一样轻松地落在冰面上。 “好功夫!”周围的人纷纷叫好。 林承润得意地朝着林重阳和韩兴比了个手势。 林重阳对韩兴笑道:“以后咱们要是吃不起饭,还请两位哥哥不吝抛头露面,去街头卖艺定然也饿不到的。” 韩兴一副很认真思考的样子,“小九,你们天下读书人是一家,到时候你只要开口,保管饿不到。” 什么我们读书人是一家? 林承润已经回来,正骚包地显摆他从林重阳那里学来的标准滑冰姿势,顺便融入自己的功夫加以改良,动作更加潇洒如行云流水。 林重阳看不得他那得瑟样:“累了,我们吃东西去。” 他们上了岸,却见陆延正等在那里,非要他们一起吃饭去,林重阳推辞两次,陆延道:“林学弟,两年不见当然要好好聚聚,明日再聚就没得这气氛。我引荐此地老友与你认识,把咱们无用社扩到济南来岂不更好?” 林重阳知道陆延很看重无用社,之前就曾说过一定要将无用社扩展到整个省内,成为省内士林第一大社。 这一次游学他可没少为此奔波出力。 他便答应,韩兴表示不想去。 林重阳道:“陆兄是陆先生的同宗侄子,当然要去。”虽然他同意支持韩兴以后考武举,但是武举不规律,时常无故取消,再说读过书的武将也比大老粗有地位的多。能够认识很多读书人的武将,地位就更高一些,而且也都是人脉。 第165节 韩兴倒是不敢违逆他,拉着林承润一起去。 陆延说已经在大明湖边上的醉香楼定下酒席。 醉香楼是饮食、娱乐、住宿于一体的酒楼,里面有吹拉弹唱的歌姬,如果看对眼了还可以留宿,毕竟住宿很贵,如果不是冲着美人儿,很少有人会住在这里。 林承润顿时瞪大了眼睛,一副兴趣盎然想去研究一番的架势。 一行人到了醉香楼下,与另外几人会合,已经没有那个说怪话的书生,只剩下三四个人。 陆延笑道:“今儿东道主请客,谢景行谢兄,表字行止,与我们同科,乙巳年济南院案首。”他又介绍另外几个其中一个叫刘松元。 介绍完林重阳三人,陆延笑道:“林学弟,你早已进学,也该请先生取个表字,好叫大家称呼。” 林重阳至今不是很适应他们那么多的称呼,名字、表字、各种号,一个人不同时期号还不同,反正就是中了秀才或者弱冠取个字,等中了进士或者为官就要取个号,官职越来越大号都会有所变化。 甚至现在很多小年轻都有号,互相之间乱叫一通,不伦不类,方才他就听别人叫谢景行为“高山兄。” 林重阳笑了笑,道:“其实小弟已经有表字,只是想着过两年大一些再叫。” 陆延等人纷纷询问,林承润和韩兴都很惊讶,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林重阳道:“小弟名是家祖父赐的,表字却是家父起的,因重阳节生人,是以表字重阳。” 这当然是他自己编的,只是林大秀当初给他起名林重阳,他也不想放弃,反正也没人规定表字一定要如何如何,说得通即可。 众人听他有表字,就纷纷以重阳呼之,顿时又热络几分。 谢景行看他小小年纪,居然对这样的交际场面游刃有余,不禁有些刮目相看。 谢景行今年十七岁,乙巳年的时候还没过十四岁也算是神童生员,只可惜因为有莱州府一个八岁神童,别人只要过了十岁都不好意思再称神童。谢景行丙午年下场参加乡试,想着十五岁中举比神童生员更了不起,结果考了个副榜回来。虽然别人觉得十五岁能中副榜,已经非常了不起,却也让他差点呕血。 来年他还是要下场的,生怕自己到时候再中个副榜,那可真是要吐血。 自从认识陆延,没少听他夸林重阳,说实话谢景行是不服气的。刚才从冰面上下来,陆延一直沉浸在和同学重逢的喜悦中,还一个劲地给他们灌输我林学弟十分厉害,你们如果有问题只管请教,以后要常来往一起读书,保管受益匪浅有益乡试这样的话。 谢景行虽然不服气,却不是小气人,生性爱交友,听陆延问附近哪里菜好吃他要请客的时候就表示还是自己做东,请莱州同科案首吃饭。 不过他欺林重阳年小,故意将酒宴定在了醉香楼这样的温柔乡。 读书人好风雅,有酒有诗,有美人美景才完美。 大明湖畔,醉香楼,美人美景属一流,就看小案首有没有福气消受。 林重阳谈笑风生没有半点拘谨,林承润早就想见识一下高端歌姬,韩兴则看有人对林重阳不善,那是必须要留下来保护兄弟的。 第129章 厚礼 他们去了临湖雅间, 林重阳不动声色地观察, 不愧是有名的醉香楼, 里面装潢的古朴典雅、低调奢华,并不是那种金碧辉煌、庸俗暴发户气息的场所可比的。 虽然他也没有多少庸俗暴发户场所的经验, 只不过是听说而已。 雅间半边临湖, 窗户探出去有一个小型的木板阳台,摆着几盆盛开的水仙和君子兰, 另一边墙壁上挂着钧瓷挂屏和名人字画。 这种以文会友的风雅场所, 室内基本都是一张大圆桌, 一圈人围坐, 吟诗作对,极是热闹。 进了屋内, 谢景行道:“重阳, 远道是客,请上座。” 林重阳自然不肯,推辞不坐, 最后还是陆延坐了上座,林重阳陪座,其他人也分主宾落座。 很快小二开始上冷盘,五香牛肉、糟鸭舌、白切鸡、秘制五香豆、蜜枣、知了龟、小青瓜蘸酱。 同座之人开始惊呼起来, “这时候还有知了龟呢?真不愧是醉香楼。” “是呢,竟然还有小黄瓜,这都要过年了居然还有,真是了不得。” 就看冷盘, 林重阳也知道这一桌酒席必然价值不菲,不管是牛肉、鸭舌、黄瓜这时候都是稀罕物,等正菜上来必然是山珍海味俱全的。 林重阳笑道:“行止兄出手阔绰,小弟到时候还席可没这般排场,先告罪,还请诸位兄长们届时不要责怪。” 他这般说谢景行反而心下高兴,比人家直接恭维他还要舒坦几分,毕竟原本就是存着要卖弄的心思。 他回头道:“小二怎的还不上酒?” 很快小二领着一众美人进来,有抱着酒的,有抱着琵琶、琴的,一个个花枝招展、香气馥郁,往室内一站,顿时让素淡的雅间变得明媚起来。 林承润眼睛都要看直了。 林重阳抬脚在桌底下踢了他一脚,没出息的,要是大爷爷知道非打断腿不可,家里丫头不少,拔尖的几个都比这里的歌姬长得娇俏,只是没这般故作风情而已。 林承润也知道自己失礼,赶紧扭头和韩兴说话遮掩,谁知道韩兴正大大方方地欣赏呢。 谢景行道:“除了常喝的那几样,还有什么酒报上来让贵客选。” 为首穿桃红色的袄裙披着淡绿色披帛的女子娇声道:“咱们醉香楼酒有百种,这最有名的金华酒、杏花酒、桃花源、梨花白、竹叶青、景芝高烧、珍珠泉、五香烧酒、秋露白……金华酒是黄酒,甘香醇浓,五香烧酒是药酒,还有葡萄酒、橘酒这些果酒,其他的都是白酒,各有各的口劲,包诸位公子能找到心仪的酒,让诸位个个斗酒诗百篇。” 她暧昧的眼神瞬间递送给在场的几位关键人物,不言而喻,美人如酒,也包君满意。 林重阳虽然不好喝酒,可他认识曹典史几个吃过几次饭,没少听他们数落这些好酒,过目不忘的人一般过耳不忘,曹典史念叨一次他就能记住个七七八八。 那杏花酒梨花白秋露白的,别看名字好听,其实都是所谓的烈酒,比景芝高烧略低一些。 可林重阳倒是也不怕,因为这时候虽然有蒸馏法,技术还是不过关的,高烧的度数最多三十度出头,其他的在二十左右,像葡萄酒这种果酒也就两三度,黄酒米酒一般有六七度。 金华酒和花雕酒差不多,基本在六度七度左右,他过了年就十二岁,现在还是可以喝两杯的。 更何况文人喝酒喝得是意境,哪怕看他醉醺醺也并没有喝多少,起码是喝一半洒一半,再行几圈酒令,一顿饭下来也喝不了多少。 谢景行让他挑酒的时候他就没客气,直接挑了金华酒,就算烧酒没四十度,他也不会傻乎乎去喝白酒的,至少现在雄性荷尔蒙对他还没那么大的作用,并没有让他喜欢喝酒。 谢景行看了他一眼,就让她们留下一坛子金华酒,又留下几个唱曲的陪客,示意她们去陪贵客。 陆延看了林重阳一眼,揣测他的意思,笑道:“行止,留下两位唱曲就好。” 他们是以文会友,又不是故意来喝花酒,再说这陪酒歌姬可比酒菜都贵。 说话间那个最娇俏的二八佳人已经坐在林重阳身边,伸出芊芊素手就要给他斟酒。 林重阳却把酒杯盖住,朝着那歌姬笑道:“姑娘会唱什么曲?” 那歌姬盈盈一笑,媚态横生,“公子想听什么?”那意思就是你想听什么咱就会唱什么,高山流水还是淫词艳曲都不在话下。 林重阳就道:“不如来一曲鹿鸣。”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那歌姬娇笑道:“公子读书人,难为奴家,这样高雅的,却又唱不来的。不如妾身给公子唱一个好听的小调可好?” 林重阳就指了指前面,“便请姑娘们那边唱去。” 她们身上的脂粉气太浓,他鼻子敏感,冲得要打喷嚏,还不能失礼。 那歌姬就知道这小公子是个不懂风月的,只好抱着琵琶去一边。 林重阳先立规矩,其他原本想趁机享受温柔乡的倒是也不好意思,留下两个唱曲的,另外几个就识趣的退下去。 叮叮铮铮的声音响起,那俩歌姬一边弹一边唱,正是《小雅.鹿鸣》,这般高雅的调子在着,席间倒是没人说荤话,就连跟着谢景行来的那俩好色子弟反而也真个以文会友起来。 很快正菜流水般被送上来,各色珍馐美馔,无不色香味俱全。林重阳估计这一顿饭,算上山珍海味、歌姬唱曲只怕没有个十两银子下不来。 要搁现代,那也是小五千软妹币! 只是刘松元有些不爽,总觉得林重阳假正经,男人么,谁还不知道谁,过了十岁一个个就猫见了腥一样。 反正他是十二岁不到就破了身的,屋里有了一个通房。 他问林重阳:“重阳老弟,你治哪一部经?” 听他老气横秋的,林重阳也没介意,“诗经,学兄呢?” 刘松元就说也是诗经,刚要说诗经里多少多少艳情曲目想让歌姬唱两首,那边谢景行道:“生员考试的时候,重阳不是选的礼记吗?” 案首们的文章,大家也都是传看的。 林重阳笑道:“确实,只那时候为了考试取巧,既然已经进学,乡试却不能这样,还是选最易学的诗经为上。” 治经居然还有这样的说法?众人觉得都开了眼,纷纷询问起来。 林重阳于读书考试一途向来是有问必答且知无不言的,不管是沈老爷子教的法子还是自己总结的,凡是觉得有益读书的,便都告诉别人。 一番交谈,在座诸人都觉得学到了启发自己的东西,尤其是林重阳关于学习方法以及学习理念的一些东西,“读书读书,自然是我读书,而不是书读我。哪怕考试也是我考试,不是试考我。我读万卷书,考试破题如反掌观纹般简单,若只背高头讲章,塞了一肚子考卷却没学到几分真意,本末倒置,难上层楼。” 虽然谢景行也是案首,文章写得花团锦簇,背书也是又快又好,肚子里的文章甚至比林重阳还多,可于学习方法这一块,林重阳自可以做他们的老师。 不管是应付短期考试的,还是要长久做学问的,亦或者提升内涵,林重阳都能给出行之有效的办法。 末了林重阳还是要提醒他们,“生员考试可以走捷径,靠着背诵文章进学,乡试却要不得,还是要有真知灼见,哪怕文章次一等,若有见地,那也是可以中式的。” 现在大明朝还处于上升期,官场虽有腐败,却不至于乌烟瘴气,科举虽有舞弊,却也不是那么明目张胆,还是要靠真才实学。 那俩歌姬一曲之后见众人聊得火热没人点曲,就自弹自唱,专挑那些薄情郎一类的来唱,什么奴家泪眼问花,郎君心似铁石,甚至连念去去千里烟波……十年生死两茫茫都出来了。 她们俩的确委屈得很,在醉香楼陪了没有千场也有几百场酒宴,这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不待见地推到外面来唱曲,以往哪个不是嘴上说着正经实际揽着腰肢坐在一旁陪酒的? 难不成真的是年老色衰了? 她们却不想林重阳年纪小可能不懂风情,毕竟以往来的比他还小的都有动手动脚的呢,只当自己魅力大减,已成明日黄花,成白菜帮子了。 最后她们的怨念唱得众人情不自禁地打激灵,从热络地交谈中诡异地安静了一瞬。 谢景行清了清嗓子,道:“不如我们来行酒令。” 众人纷纷说好。 韩兴一听,立刻道:“如果你们投壶、划拳我奉陪,行酒令这样文绉绉的就算了。” 一人笑道:“无妨,那就让重阳替你。” 林承润读书不差,行酒令自己还是可以的,说不出绝好的,说个一般的总也会的。 叫刘松元的书生指着那俩歌姬笑道:“不如就用女儿为令,咱们来做个女儿令如何?” 那俩歌姬摆着涂了蔻丹的手,“公子们既不点曲,又来寻咱们姐妹开心,还是换一个的好,免得咱们姐妹不懂规矩,又坏了公子们的雅兴。” 陆延笑道:“既如此,咱们便真不打趣她两个,自取令来,我来定一个,令是不清不楚,清清楚楚,简单简单,困难困难。”说着自己就先行令,“雪在天上,不清不楚,落到地上,清清楚楚,雪化为水,简单简单,水变为雪,困难困难。” 说完,他掷了一粒骰子,对着点数数了座次,笑道:“行止。” 谢景行自然不为难,“墨在砚中,不清不楚,落在纸上,清清楚楚,墨化为字,简单简单,字化为墨,困难困难。” 吟完掷骰子,却是林承润。 林承润笑道:“这也难不倒我的。”他出口道:“木在林中,不清不楚,伐将出来,清清楚楚,林中伐木,简单简单,独木成林,困难困难。” 第166节 刘松元笑道:“这却不对了,那树过得几十年,怕不是也成林的,反正它也不需要夫妻成双把家还。” 大家笑起来,他们就起哄让林承润喝酒。 林承润道:“罢了,便喝一杯。”喝完扔骰子,却是林重阳。 林重阳笑道:“我有个,酒在壶中,不清不楚,注入杯中,清清楚楚,酒泼出去,容易容易,欲将回收,困难困难。” 轮到刘松元,他指着那俩歌姬调笑道:“美人遮面,不清不楚,入得怀来,清清楚楚,露水姻缘,容易容易,痴情长久,困难困难。”说完哈哈大笑,“我自罚一杯。” 那俩歌姬立刻便偎依过去,纷纷嚷着不依,定要灌他喝个三大杯才行。 这么一闹座中都来了兴致,那俩歌姬就顺势坐在那几人旁边,一边帮忙斟酒,还可以帮着行酒令。 谢景行这一次坐庄,他略一沉吟道:“雪花落地无声,抬头见恺之。恺之问羲之,为何爱养鹅?羲之曰:‘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掷了骰子,轮到韩兴,林重阳替他作,“月光落地无声,抬头见李白。李白问杜甫,如何爱种桃?杜甫曰:‘桃花春色暖先开,明媚谁人不看来。’” 下一个却轮到林承润,他喝了两杯酒,又见座中人都放开,自己也胆子大起来,“细雾落无声,抬头见苏轼。苏轼问秦观,如何爱销魂?秦观曰:‘当此际,香囊暗解,罗带轻分。’” 刘松元轰然叫好,转身就调戏身边那歌姬。 谢景行看了他一眼,暗暗警告他不要太过分,第一次和莱州案首见面,不好让人看轻了去。 刘松元略正了正形,倒是给林承润使眼色。 林承润就以去方便为由出去,刘松元立刻跟上,林重阳就知道没好事,给韩兴使眼色,韩兴也跟出去。 他们还没回来,倒是小二又进来,捧着一坛状元红,笑道:“隔壁有位大爷请诸位公子喝酒,祝公子们早日金榜题名。” 居然还有人给他们送酒? 众人看谢景行,都认定是他的朋友,毕竟其他人没那么大的脸。 谢景行就说过去看看。 很快谢景行挽着一人的手进来,那人穿着一身宝蓝色的团花袍儿,头上戴着金镶玉的小冠,相貌俊朗,器宇轩昂。一进门他就朝着众人拱手,“给诸位相公们作揖。” 谢景行笑道:“这位是泰安孟长安,是咱们这里有名的豪爽老板,以往咱们文会募集银钱,孟老板可从不吝啬。” 孟子君,字长安,泰安人,以经营客栈为业,是济南府有名的大商户。 可他穿戴倒是像那些侯伯子弟,锦绣衣裳、美玉佩饰,端的是潇洒倜傥。 这种事情向来是政策归政策,真正遵守的人少之又少的,毕竟有钱不享受,那赚钱做什么?尤其是这些商户,无钱还罢了,有钱那是要极尽奢华的,反正大家都如此,时至今日,只要不是有人故意搞,也没人会拿这个来问罪。 僭越,如今已经不算事儿,尤其在地方。 众人纷纷见礼,然后孟子君就说要敬酒。 轮到林重阳的时候,孟子君笑道:“说起来林相公其实在敝客栈下榻过,只可惜无人引见,在下不便打扰。” 林重阳笑了笑,“今日得见也不算晚,幸会。” 孟子君说着林相公随意小弟先干为敬,林重阳沾了沾唇,他又去敬下一位。 这些商人便是如此,喝酒只管喝酒,而孟子君酒量好,一圈下来,也不过是面泛桃花,并无酒意。 很快孟子君就让人搬来十几只木匣子,笑道:“在下偶然间得了一些好墨,诸位也知道咱们商人家家的,大字也不识得几个的,没的糟蹋了这样好墨,不如诸位做做善事,也让这些墨碇有个高雅的去处。” 林重阳和陆延推辞,谢景行就笑道:“两位不必推辞,孟老板好意,咱们就受着。”想孟子君是给谢景行面子,诸人也就不再说什么。 孟子君亲自一人一匣子送上,轮到林重阳的时候,他笑得格外真诚,将与别人一样的木匣子交到林重阳手里。 林重阳原以为就是几块墨碇,最多也就是半斤一斤重,谁知道孟子君一松手他居然差点脱手。 孟子君适时给他托了一下,笑道:“林相公如今在何处读书?” 林重阳道:“齐州书院。” 孟子君立刻赞他少年有为,齐州书院可不是随便招生的,要么背景雄厚要么才学出众,不露痕迹地又夸了一通林重阳才学出众,在座诸位都是人中龙凤,他日必然桂榜高中。 酒宴散场的时候,众人互相告辞,约定过几日林重阳做东,到时候给他们下帖子再聚。 谢景行要自己车夫送林重阳几人回去,他则和刘松元、陆延等人挤一辆。 这时候孟子君的马车停下,他掀帘探首笑道:“在下与林相公顺路,不如送送三位,大冷天的也省的诸位冻坏了。” 如果之前还以为孟子君是冲着谢景行来的,为了讨好谢景行,现在林重阳却敏感地觉得孟子君是冲着自己来的。 谢景行自然觉得有面子,就让他帮忙送林重阳三人回家,一定要路上护送好了。 孟子君拱手道:“谢相公只管放心。” 林重阳也就不坚持,告辞谢景行和陆延,和林承润、韩兴俩人上了孟子君的马车,坐定之后,他不动声色地和孟子君应酬。 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生员,哪怕是什么御赐神童,也不至于让孟子君这样一个大商户来巴结他。 毕竟这些大商户官场上也都是有勾连的。 这孟子君也是个妙人,说话幽默风趣,且十分健谈,也绝对不是他说的那种大字不识几个,他既能和韩兴林承润聊拳脚功夫还能和林重阳聊齐州书院的课程以及济南府的士林人物。 这种人又岂是普通一个商户? 不过对方不露出真实意思,他自然也不问,就当是承谢景行的人情而已。 孟子君分寸也是拿捏得极到位,虽然调查了林重阳很多事情,却绝对不会表露出来,说的都是大家席间聊过的。 到了门口的时候,孟子君又顺其自然地问了林父林母好,然后和林重阳三人告辞离去,并没有半点要特意套近乎的意思。 几人回家先去后院拜见林大秀和王柳芽。 房间里烧着无烟的熏笼,暖融融的,王柳芽亲自把三个孩子的斗篷取了挂起来,又让他们赶紧上炕暖和,“我做了点心,去给你们拿。” 林重阳则将遇到同学赴宴还有孟子君送墨碇的事情说给林大秀听,三人将各自的匣子放在炕上打开。 林承润和韩兴的墨匣子里各有五块黝黑泛光的墨碇,韩兴的带有描银款识宝墨斋程,林承润的则是集锦斋方,五块墨碇上描着金陵五景。宝墨斋是徽州歙县有名的制墨大家,集锦斋却是休宁县名家,前者实用后者华丽,皆是读书人爱好收集之物。 林大秀也置办过不少往来送迎的礼物,于文房等物的价值还是有所了解,这些墨碇中加入了珍贵的香料和药材,既能保护墨碇百年不坏,写出字来都是数十年如一日的乌黑油亮,散发着淡淡的墨香。 “这几块墨锭,一块就能值一两纹银,具有很高的收藏价值。”林承润的还要名贵一些。 两人啊了一声,“那孟老板好大方,一个人五两,今儿席间有八个人呢!” 这时候林重阳把自己的木匣子打开,里面居然整整齐齐码了二十块,一块足有二两,怪不得林重阳当时接的时候沉甸甸的。 不过他的墨碇没有描金也没有描银,看起来倒是很朴素,韩兴道:“怎的还不如我们的好看?” 林承润拿起一块墨碇对着灯光瞧了瞧,待看清背面的落款时惊讶道:“真的假的,哪里仿造的吧?” 林重阳和韩兴也拿了墨碇来瞧,发现上面的款识居然是“东坡法墨”。 几人道:“这也太贵重了吧。” 如果是真的东坡法墨,那就是宋朝时候传下来的藏品,相传苏东坡擅长制墨,曾经教工匠制墨之法,落款东坡法墨自用或者送人,没想到孟子君居然收集了这样多。 而且他居然还送给了林重阳。 现在看来他并非是每个人五两银子的厚礼,而是独重林重阳。 林大秀问道:“小九,这个孟老板是不是有求于你?” 林重阳摇头:“我倒是想不出他能求我什么,他是当地大户与官府路子比我还铁自不会求到我这里,要说读书的事儿,他认识谢景行等人更轮不到我。”再想他还真没有别的能让孟老板看上的。 林大秀道:“会不会跟沈千户有关?” 第130章 喜欢 沈千户? 沈君澜? 林重阳略一沉吟, 似乎自己也就是和沈家认识有点与众不同的, 在泰安之所以能掀了拱月山庄、将母亲救出来, 说到底就是靠着沈君澜的锦衣卫。只是自己并没有暴露,孟子君如何得知? 难道说锦衣卫监视长寿村已经暴露? 若真的暴露, 那沈君澜岂不是要生气。 他道:“爹, 过几日我要还席,把这墨托谢景行还给他就是。” 王柳芽端着一托盘菊花糕进来, 还倒了一点蜂蜜让他们蘸着吃, 听说是孟子君, 她道:“我在青云庵倒是听过他的事儿, 都说他生性豪爽喜欢交友出手大方,时常一掷千金, 他送出去的东西是不会收回去的。” 林承润不满道:“五婶儿, 他这般霸道?难不成还回去他还扔掉?” 王柳芽笑道:“这种事还真是有的,你们不知道去上香的女客们时常背地里说他的故事。”很多都是他的风流韵事,那些妇人们津津乐道。 韩兴有些愤愤, “他席间送礼,都看在谢景行的面上收,寻思差不多呢,谁知道他还玩花样, 这个人实在是奸诈。” 林承泽从书院回来,听见他们聊得起劲,在门外笑问:“说谁坏话呢?” 林承泽今年十八岁,如他父亲当年一样是个沉稳内敛风神俊秀的青年, 本来家里要给他定亲的,他倒是悄悄跟老太太说这两年家里好几个人成亲花费不小,他想过两年等举业有着落再说。 来年他要和林毓贞几个下场试试。 不过林中和的意思,他们这几个来年都没有希望,因为比起林毓锋和林毓隽他们还是差一些,甚至比林重阳都逊色一筹,来年根本无望举业的,只是下场试试也好,找找感觉。 按照林中和的意思,林承泽几个如果举业无望也可以试试走岁贡之路。如今岁贡之后,可以去国子监读书,既可以在京参加乡试,若是不过还可以直接参加国子监肄业考试,到时候选官去。只是官职不会高,基本都是去做教谕训导一类,若想熬到知县,既要考核优等还要熬资历。甚至现在要想岁贡都要熬资历,而非单纯看成绩,所以年轻人走岁贡也越来越难。 林承泽比林毓贞等人资质还是略高一截的,三十岁以前举业还是有望的,所以他想拼一拼。来年下场试试,积累一些经验,然后回家定亲,等再参加一次乡试,不管成与不成都回家成亲。 现在是沾了林重阳的光,他们能去齐州书院读书,林承泽比任何人都珍惜这个得之不易的机会,每日早出晚归,十分勤奋。 见林承泽回来,林重阳几个小的赶紧下地行礼,将今日之事讲给他听。 林承泽道:“既如此,等你还席的时候,哥哥陪你去。” 林大秀道:“承泽还是好好读书,他们的事儿让他们自己去解决吧。”来年林重阳不下场,所以读书任务不那么重。 饭后各自回房歇息,林承泽要去前面书斋读书安寝,林重阳三个则在东厢。 睡前林重阳习惯看书、泡脚,那俩人急性子洗吧洗吧就上炕聊白天的八卦,说醉香楼的歌姬们如何如何。 等林重阳泡了脚,秋贵帮收拾利索,再巡逻一圈,然后就去前院歇息。 他正看书呢,林承润推他,笑道:“小九,那个顾小姐今年十四岁,长得挺好看的。” 林重阳一直专心看书,没细听他说什么,就随口嗯了一声。 林承润来了精神,“哎,我和你说,女大三抱金砖,你要是有意思,就跟五婶儿说啊,只要你有求,我五婶儿没不答应的。”王柳芽对他们特别好,不只是林重阳,哪怕是韩兴和林承润都是有求必应,温柔可亲的,林承润觉得比自己娘好说话多了。 林重阳这才把视线从书上移到他脸上,诧异道:“你想什么女大三抱金砖?我听大祖母的意思要给你和左柔定亲的。” “什么?”林承润一下子从被窝里钻出来,“小九,你可别胡说。” 第167节 林重阳扬眉,“我可没胡说,今年端午节我听他们嘀咕的。”大祖母说话从来不背着他,哪怕他在也该说什么说什么,所以林家的事儿,林重阳知道得不少。 林承润立刻恼了,涨红了脸,“小九,你再乱说我生气了,左柔早就说非你不嫁,你要是不娶她,她就绞头发当姑子去。” 林重阳笑道:“二哥,小时候的事儿你还当真啊。”自从左柔过了九岁,就很少和他们男生一起玩,说话也规矩很多,从不单独找他,见了面也规规矩矩。这自然也跟林重阳提前预防有关的,自从知道亲戚家的太太们对他有意思后,他就非常注意避着亲戚家的表姐妹们,还曾经很自然地借着机会说过自己不想娶表姐妹们,因为太亲近反而不适合。他不管她们怎么想,当他童言无忌也好,反正他表达了自己的观点,之后太太们也会知道,大祖母也知道,就更加不会再撮合他和宋家左家张家赵家什么姑娘小姐。 至于左柔说绞头发当姑子这事儿林重阳还真知道,但是其实跟他没有关系,反而是左柔和林承润斗气,然后口不择言。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俩一见面就斗嘴,而且会越来越烈,时不时地还拿他当靶子,也实在是无辜躺枪。 他对左柔没那意思,他也知道左柔对他其实也没那个意思,左柔其实就是个颜控,总想研究一下他的脸是怎么长的。 林承润哼了一声,扯被子蒙住头,表示自己不想再提左柔那个泼辣丫头,破坏心境。 韩兴在一旁默默地听了半天,突然问道:“小九,那你喜欢沈姑娘不?” 林重阳看向他,“哪个沈姑娘?” 韩兴:…… 林承润露出头来大喘气,“沈灵儿啊。” 林重阳哦了一声,道:“沈姑娘爽朗单纯,挺好的。” 韩兴道:“那你想不想娶她当媳妇?” 林重阳:……你们这俩现在就没点别的话题吗?难道男人在一起就谈论女人,古今中外老少一样吗? 再说了,议论女孩子就议论,干嘛非要扯他喜不喜欢娶不娶啊? 他正色道:“我说两位哥哥,在外面断不可说这些,在家里也最好不说。” 他当然知道俩人在外面不说,只是三人私底下说的被窝话,可这样也不好,得提醒他们,尤其是什么顾小姐沈姑娘的。 再说了,娶媳妇也不是他想娶就能娶的,人家乐不乐意啊,还有他的情况允不允许啊。因为至今他也没发现自己有喜欢什么的倾向,虽然差不多十二岁,可他对女孩子并没有那个冲动,当然对男人更没有。 他可以当他们是好兄弟,却没想过当好伴侣,他也说不准是为什么,是不是因为男性特征阻碍他喜欢男性,谁也说不准。 反正现在他是男女都没有那方面的喜欢。 既然说娶不娶的问题,如果渡过了青春期之后,证明他的确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男人,那他当然会结婚。 他可是四房长孙哎,要负责传宗接代,虽然是个沉重话题,但是很现实,无法逃避。 好在他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入乡随俗,随遇而安,这是必须的。 不过看着林承润青春期的种种萌动按捺不住的样子,他也好奇自己会不会也那样,整天满脑子想的都是波涛汹涌和雪白肌肤?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聊多了,夜里林重阳居然真个做梦梦见,那丰腴雪白的胴体,吓得他逃一样飞奔而去。 早上醒来的时候,发现林承润和韩兴俩趴在炕头正目不转睛地瞅他。 林重阳已经被他俩吓习惯了,波澜不惊地瞥了他俩一眼,然后慢慢地起身。 “小九,你昨晚梦见美人啦?”林承润坏笑着问。 林重阳慢条斯理地穿衣,“是啊。” 那俩小子立刻好奇地扑上来问细节。 林重阳看了他俩一眼,“我梦见二哥一扑上去,那美人就变成了红粉骷髅,追着咱们就喊打喊杀的,你连累了我和兴哥。” “切——”林承润道:“我才没那么饥渴。” 这日他们早饭后却又接到谢景行的帖子,邀请他们三天后去城外校场跑马射箭,陆延和刘松元等人也在,另外还有其他的读书人可以认识。 林承润和韩兴这次很感兴趣,商量是不是自己骑马去,还是校场提供军马。 他们来的时候虽然骑马,林家堡却也没有那么多马匹给他们骑过来,多半是从县城的脚行租来的,他们是济南大脚行的分店,牲口骑到济南府就可以当地交付。 自己家的三匹马一直交给赵大虎他们跑点生意,日常能匀两匹出来,他们三个人两匹马也够。 林重阳却道:“咱们要去齐州书院,三日后的骑射不能去,过几日还席再聚。” 这么频繁的聚会,他总觉得有点什么问题,危险不至于,但是他也不想总被人牵着鼻子走。 他让秋贵去送了回帖,说明缘故。 转眼十五,昨夜一夜大雪,放眼望去,苍茫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 林重阳前几日就让人给陆延、谢景行等人送去了帖子,今日在齐州书院旁边的望湖楼沁梅雅间还席。 望湖楼是纯粹文人骚客集会之地,并没有陪酒歌姬,饭菜冬天也以各种暖锅见长,楼内装潢又别具匠心,有旋转屏风可供人把玩、留下墨宝。林重阳于这些已经是熟门熟路,吟诗作对什么的丝毫无碍,至于留墨宝什么的,他就直接写俩篆字,而不自己作诗。 这种书法又耗费精力还不出彩,是以习篆字之人较少,林重阳有林中和指点,又得沈老爷子加强,自己每日练笔不辍,如今笔法老道,写个大字什么的完全不成问题,还能获得满堂彩。 这一次谢景行他们还带了好几个书生来,都是当地小有名气,且对无用社了解甚多,愿意入社的。 有林重阳和陆延在,他们要入社自然没有难事,而且林重阳也暗中观察,这些人三观还正的,又有一股书生意气在,所以他也真心接纳。 既然入社,就有社团文会,首次文会就在望湖楼一并举行了。 只是席间林重阳却结账的时候却发现有人先一步替他将账结了,仔细一打听也只知道是一个老仆,具体是哪个却也认不出来。林重阳心下纳闷,回转悄悄询问陆延几个,他们却也不知道。 陆延只好去问谢景行。 谢景行诧异道:“居然有人抢了我头里?” 他也没想到林重阳居然这么早就去结账,还想着快结束的时候他就让人悄悄结账呢,哪里知道有人抢先一步。 谢景行却也不知道是谁,不过估计不是在座的,因为在座的书生没有那么阔绰。 林重阳就和谢景行、陆延开门见山,“不知道会不会又是那个孟老板。” 谢景行笑道:“若是他的话,那就更没问题,他古道热肠,替重阳买单也是好事。” 林重阳正色道:“无功不受禄,之前他送的墨碇,实在是太贵重,小弟还想请行止兄找机会代我还回去呢。” 谢景行忙道:“重阳你不必跟他客气,你若是还回去,他不是丢了就是随手送给不识货的人,那样岂不是暴殄天物浪费好东西。你听我的,再好的墨碇你也留着吧,对他来说就和一坛子好酒一个知情识趣的姐儿一样,没什么区别,可对咱们就不同,好墨难求。” 正是如此,林重阳才更加不能收,无功不受禄。 谢景行道:“既然重阳你不放心,那回头我牵线,找了孟老板咱们喝喝茶聊一聊。” 陆延道:“这样甚好,到时候我陪重阳一起。” 择日不如撞日,谢景行就打发了小厮去孟子君在济南的客栈下帖子,很快就得到了回信,明儿孟老板请他们去校场玩骑射。 谢景行笑道:“这下倒是成全了我,那日我请重阳你们来骑射,你们没空,现在孟老板又提这话头,重阳你们可要赏脸。” 林重阳想了想,就道:“也好。” 谢景行叮嘱道:“重阳的两位兄长也叫上,人多热闹,他们是习武之人,这个玩的更好。” 转眼到了约定骑射的日子,一大早林重阳三人就骑了两匹马去县前街集合。 林重阳和韩兴一匹马,林承润独自一匹,到了县前街和陆延、刘松元几个会合,然后沿着南北大道出了南门舜天门。校场就在西南角,趵突泉和马跑泉的南边。 他们到的时候,孟子君和谢景行早就等在那里,他们昨夜就在趵突泉旁边的白雪楼过夜,过来这里几步路,自然不会耽误多少功夫。 众人见面,孟子君热络地和大家打招呼,在场书生,他没有一个不认识的,全都能叫上名字,热络非常。 寒暄之后,谢景行领着众人跟着几个兵士去选马、选弓箭。 校场对书生们开放骑射,其实是都指挥使的主意,这样可以赚外快。反正那些骏马和弓箭闲着也是闲着,这样既能赚钱补贴开支又有利于书生们练习骑射。 当然很多商人也会花钱请人来此玩耍,并成为消费主力。 这样一场玩下来,十几个人,管一顿饭和茶点,总也要十几两银子的,怎么说也是大手笔。 就剩下他们俩人,说话就方便多了。 孟子君请林重阳在暖厅落座,给他斟了一杯滚茶。 林重阳却不喝茶,而是拿出一张小面额银票,“望湖楼还席,却不该孟老板帮忙。” 孟子君笑道:“人生难得一知音,就算林相公现在还不曾接纳在下,可在下已经对相公一见如故,若非在下从商,只怕早就可以成为至交。区区小事……” 林重阳淡淡道:“孟老板,虽然我还小,可我也听过一句‘无功不受禄’,那一匣子东坡法墨,实在是太过贵重,在下愧不敢受。” 孟子君看他面色不再是之前那般亲和自然,不禁暗道:此人小小年纪,居然这般难哄,反而比那些官老爷还难对付。 他摇摇头,叹道:“士农工商,在下居末,原也没有资格与林相公平起平坐论交的。那东坡法墨,实在是无意中得来的,我也不懂不用,白搁着坏了,给不懂的人又糟蹋那法墨让人心疼。这就跟自己有个闺女,留着不行,许人又挑三拣四生怕闺女受了委屈,可有时候自己挑中的人家看不上自己,平白的因为这上不得台面的出身连累自己顶好的闺女,不得不白被人糟践。” 说到后来,他倒像是动了情,眼圈都微微发红。 林重阳没料到他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明知道此人定有目的的,却也不禁为之动容。 林重阳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闺女再好,也是别人的,也不能因为自己尚可就要染指,做人当有原则。孟老板将那顶好的闺女送与在下,认为在下不至于辱没了她,就不知道在下能有什么可以换给孟老板的?” 无功不受禄,无利不起早。 孟子君说到底是个商人。 孟子君笑了笑,“在下要说没有所求,林相公定然不信,在下的确无事,原本就是因为倾慕林相公才想结交,可既然林相公非要问个缘由才心安,那在下也就不让林相公疑惑。林相公的朋友派人盯着在下的客栈,进进出出的,于生意总是有碍的。在下自始至终都是良民百姓,虽然吃穿用度有所僭越,那也是为了享受而已,生意一途,在下可从来不敢有触犯大明律的行为,若是一直被这般盯着,那客栈可真的是要关门大吉的好。” 他终于说出了心中所求,林重阳一颗心也落了地。 他失笑道:“孟老板怕是托付错了人,在下不过一介生员,与那些人也只是一面之缘,要说交情远远不到。求情说合,根本开口的资格都不曾有,贸然行事,只怕反而连累孟老板。” 孟子君笑得很是真诚,心里却不以为然,他已经查得清楚,那沈千户分明对林秀才好得很,更何况林秀才还跟沈老爷子有师徒情谊,与沈千户就有了通家之好,他如此说只怕是不想帮亦或者筹码还不够罢了。 毕竟还是孩子,喜欢的东西还是太少,如今也不过是读书、收集文房四宝而已,若是大两年,识得情滋味,便好办许多。 哎,所以说这神童出道,还真是让人有点无处下口。 林重阳既然不能帮,自然也不会要他东西,可孟子君却不承认那东西是请他办事的,甚至明确说这事儿不劳烦林相公。 到底是收下了酒席的钱,墨碇却不肯要回,只说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没的回娘家的意思。 林重阳无奈之下也只能收下,将那墨封存,是决计不会动用的。 回去之后他想了想,觉得还是将这件事告诉沈君澜的好,可他若是给沈君澜写信慢得很,还是直接找地方锦衣卫来的方便。 沈君澜上一次执行任务的时候,调动过地方锦衣卫,有个叫魏十八的,是那魏十三的弟弟,如果有事,自己可以去找他。 林重阳自然不会去找魏十八,而是给魏十八写了一封信让人送去。 之后却没收到回信。 转眼到了腊八节,孟子君突然就带了厚礼来谢,把林重阳弄得云里雾里的。 “孟老板,你这是何意?” 孟子君哈哈一笑,对着林重阳一揖到底,“林相公也是性情中人啊,古道热肠,虽然嘴上说帮不上忙,实际却帮了大忙。” 林重阳一问,才知道锦衣卫果然已经放过孟子君的几家客栈,不再骚扰,甚至连暗中监视的人也都撤走,让孟子君大大松了口气。 他之前找遍关系门路,虽然路子野,可架不住官场和锦衣卫没有瓜葛,甚至还势同水火,根本没得走路子。 第168节 无奈之下,他才找到林重阳的,谁知道林重阳油盐不进,根本不懂场面规则。 孟子君原本都已经失望了,哪里知道峰回路转,锦衣卫居然撤了。 他自然就以为是林重阳帮忙的,就借着节日过来厚礼相谢,具有很高收藏价值的文房四宝一套,还有其他绸缎玩物吃食,足足一大车。 林重阳少不得还得推辞再推辞,最后也只收下一些吃食做年礼,其他的都让孟子君拿回去,至于那文房四宝,他还想把墨碇退回呢。 事后他想了想,锦衣卫撤退跟他肯定没关系,因为他只是将孟子君找自己这个事儿告诉沈君澜知道,而且也没有回信,很可能是巧合,让孟子君误会。 这误会闹得有点大,因为孟子君已经认定他和锦衣卫有交情,看他的眼神都跟从前不一样。 不仅仅是孟子君,李县丞、曹典史等人还私下里拜访过他几次,那架势简直跟亲兄弟一样,年礼更是各种送送送。不过林重阳没那么容易头脑发昏,他一直都保持冷静,该交际交际,礼分情况收,有收必有送。甚至为了躲开不必要的应酬,他还跟谢院长申请住进齐州书院,在藏书阁当起了图书管理员,一边看书一边记录,这么一看就到了年底。 他正想和众人回林家堡过年的时候,突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第131章 探花郎 看着风尘仆仆的沈之仪, 林重阳半天没回过神来。 沈之仪洒然一笑, “怎么, 也不请我家去坐坐喝杯热茶?” 林重阳忙不迭地让开,“沈兄请。” 这些年他和沈之仪一直都有书信来往, 虽然不多, 但是每年也有个三四封信,彼此知道大概的情况。 乙巳年沈之仪拜师成功之后就跟着囧大先生走了, 第二年乡试高中山东省解元, 之后就北上京城, 第三年春高中礼部会试第六名, 殿试却是第三名探花郎。一甲进士,赐进士出身, 授予翰林院编修职, 一直在翰林院修书、或者去讲学,据说深受圣上青睐超过状元郎,别人在翰林院清闲得很, 他却时常忙得脚不沾地。 林重阳可没想到这位翰林官竟然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沈兄这是回家探亲?” 沈之仪突然停下脚步,朝着他笑道:“也可以这样说,我有要事与你讲。” 这个意思是专门来找自己的? 林重阳有些纳闷, 领着他一路去了后院,先拜会林大秀和王柳芽,将林毓锋兄弟的信交予他们,林承润几人也出来见礼。 见到沈之仪大家都非常惊讶, 却也很热络地招待他。几年不见,沈之仪已经大变样,再也不是从前那个玩世不恭总是带着几分痞气的沈学兄,如今的他玉树临风、潇洒湛然,既有翰林院的清华矜贵之气,又有退去青涩桀骜之后的温润内秀,举手投足都带着一种炫目的光彩。 尤其是林承润简直要将沈之仪当偶像。 林家子弟相貌出众,要说精致俊秀还要超过沈之仪,可谁也没有沈之仪这番潇洒自如又高贵清雅的气度,就连林承润最崇拜的三叔也不行。这就是小九说的两榜进士、翰林出身的人特有的潇洒恣意、从容自信吗? 他自然不会想沈之仪这个骚包虽已经安全度过中二时期,可余音未了,中二病或多或少也会进化成隐藏型凤凰男的气质,这就是最高学府附加的光环和荣耀,不自觉地就会让人带上一种光芒,更何况沈之仪是个骚包呢,虽然隐藏的很好看起来自然,却也少不得有些自得。 除了林重阳别人不会了解他这个特点,只觉得越看越好看,沈翰林真的是风神俊秀气质高华,让人不禁心生仰望膜拜之感。 林重阳适时地打断沈之仪享受学弟们赞美崇拜的场景,对沈之仪道:“沈兄是先吃饭还是先说事?” 沈之仪摸了摸肚子,笑道:“为了早日赶到这里,为兄可是风餐露宿,几乎形销骨立,咱们先吃饭叙旧。”他夸张又亲切的态度博得了林承润和韩兴几人的好感,纷纷说给他准备丰盛的酒宴接风。 王柳芽和林大秀去准备酒席。 林重阳道:“沈兄,我们在这里认识了同年的谢景行,另外想必也有沈兄的同年,是否一并邀请来?” 沈之仪伸手揽着他的肩头,笑道:“我是特意来找你的,等我们办完事再去管他们。”说着拍拍林重阳的肩头,又跟自己比了比,“嗯,长高了不少。” 林重阳虽然长高了不少,却也比不得他长得更高。 林重阳挣开他的手臂,不说身高,大家还是好兄弟。 开席前,大家先去了西厢,沈之仪给他们讲京城的风土人情,听得众人心生向往。 林承润感兴趣的是京城真有一条街的青楼,而且那里的姑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个个貌美如花温柔似水。 韩兴感兴趣的是京城有一条街的武馆,还有很多演武场,军官们都可以免费去训练。 很快林承泽也从书斋回来加入了热烈地会谈中,他感兴趣的就是京城书院林立,各种文会络绎不绝,翰林院里更是人才济济。 “这样说吧,天上掉下块砖头来,砸倒一片,一大半都是进士,一小半是举人,或者说一大半是官吏,一小半是随从。” 林重阳听着他夸张的说辞笑而不语。 沈之仪一边磕着南瓜子一边问:“你不信?” 林重阳点点头,“我信,而且我还知道京城里最牛的其实不是那些达官贵人,反而是住了几十年的老头老太太,他们看着官儿们一茬茬的倒了,又一茬茬的冒出来,铁打的京城流水的官,沈兄,是这样吧。” 沈之仪摸了摸鼻子,笑道:“重阳你小小年纪就看得这样透彻不好,充满了暮气。” 说到底林重阳其实还是担心沈之仪一心钻进官眼儿里,也未必是好事。 囧大先生虽然学问好,也没有多少为官的经验可以传授,毕竟囧大先生自己也是因为做官不适合才去专心做学问的呢。 众人说笑一气便开席,虽然没有邀请外人陪客,但是林家这里的也都是读书人,就算王柳芽如今也行医看书,并非俗人,所以哪怕沈之仪如今是翰林官,在这里他也并没有那种说笑无人听,说话无人懂的感觉,反而比在京城那些进士圈里让他多了一种放松亲切的感觉。 尤其是林重阳,他说个笑话,林重阳能懂得笑点,不小心说了深奥一点的,林重阳也能给他通俗地散播出去,满座都听得懂。 似乎真的是回到了家,似乎自从离开了府学,就从没有这样轻松过。 一顿饭吃了很久,最后林大秀和林承泽都喝多了,反而是沈之仪将别人喝倒自己却越喝越精神,一双眼睛亮得跟天上的星星。林承润和韩兴如果不是因为还小,只怕也要喝趴下。 王柳芽和秋贵、老林夫妻俩先把喝多的扶回去安置下,再烧了水给沈之仪沐浴。 虽然是冬天,可屋里烧着炭炉,热乎乎的,并不会着凉。 到最后席间就林重阳坐在那里相陪,沈之仪靠在炕柜上,手里握着酒杯,微微歪着头,倒似乎是睡着了。 林重阳瞅瞅他,“沈兄?” 沈之仪抬头看他,眼神有些迷离,“嗯?” 这是喝大了? 林重阳摆摆手,“时候不早了,要不要沐浴安歇?” 沈之仪突然笑道:“你知道京城处处温柔乡,处处是陷阱,以后你去了,一定要记住。” 林重阳打趣他,“看来今夜没有请俩温柔美人来陪酒唱曲,实在是不够尽兴。” 沈之仪突然提起筷子轻轻地敲着酒盏,缓缓地唱道:“看、不尽朱楼高阙,数不尽风流过客,道不尽功名富贵,享不尽温柔如水……” 林重阳心道:这货难不成在京城惹了风流债跑这里来躲? 想想也是,堂堂探花郎,跨马游街,那可是满城骚包去的,大姑娘小媳妇估计都喊破嗓子。 他让人将酒席撤下去,又指挥着林承润和韩兴帮忙提洗澡水,“沈兄若是没喝多,可以沐浴了。”说完他就掩上门悄悄出去。 回到东厢,林承润和韩兴笑道:“京城真是个好地方。” 林重阳看着他们,“为什么?” “看桀骜不驯的沈学兄也被训成谦谦君子啦。哈哈。” 林重阳道:“所以,我觉得你俩最该去京城呆着。” 林承润一拍胸脯,揽着韩兴道:“你放心,我们俩一定会陪你去京城的,那里猛兽如林,我们怎么放心你自己去!” 狡猾桀骜的沈之仪都变得这样,小九要是去了京城,还不定得怎么着呢,哎呀,可别变成小白兔那样,自家兄弟还是自己去守着放心。 林承润突然就觉得受了刺激,应该好好读书,也去混过翰林回来! 做不了翰林,可以做庶吉士,那也是翰林预备官! 韩兴却是朝着武状元使劲的。 沈之仪没带多少行李,林重阳就去要了林大秀和林承泽没穿的衣裳给他。 沐浴之后,沈之仪又换个人,之前那个眼神迷离情绪低落的人早不知道滚哪里去了。 林重阳看他无碍,就道晚安,却被沈之仪叫住。 沈之仪道:“这功夫还不困,过来说说话吧。” 林重阳就去拿了没用过的手巾丢给沈之仪擦头发,再把炭盆挪过去,烘一会儿很快就能干。 沈之仪看他规规矩矩地坐在对面,笑了笑,“无用社如今名声在外啊。” 林重阳诧异道:“真有那么厉害?” 沈之仪点点头,“有。” 林重阳道:“都是陆延和庄继法、蓝琇他们的功劳,现在还有赵文藻、王文远、孙机他们,每个月要办两场讲学,这两年莱州、青州、登州都有分社,生员数量比从前增加了两成还多。” 沈之仪笑了笑,这小子还是那样,从来都不抢功劳,谁要是跟他做事他必然是最好的伙伴,任劳任怨,事情做得周到,事后还不抢功劳。 “重阳,你知道当初你那个御赐神童是如何来的?” 林重阳摇头,“这里面还有典故不成?” 沈之仪曲起左腿,以手支头靠着,“有,不过我也是事后听人说的,当时今上因故盛怒,满屋子太监战战兢兢,这时候看到严知府的请功折子,说了句‘此乃神童’,御前的大太监立刻就跟了句‘人言圣君在主,才有祥瑞现世,而神兽神鸟皆不如人瑞。此神童当为圣君之人瑞’此言一出,今上倒是笑起来,还将人叫去问你的事情,一时来了兴致,就让人做一块御赐神童的金牌给你。去年锦衣卫南下,你又帮着历城县衙破了拐子大案,各级衙门也有折子上去,今上笑眯眯地拍拍桌子说‘果然是御赐神童,一出手必然不同凡响。’大太监附和说‘陛下,那该赏他什么?’陛下却又没说,隔了会儿却说了句‘还是小了些’。” 林重阳笑道:“原以为陛下定然是龙威赫赫,威严不凡的,这样一听倒是很慈祥。” 沈之仪看了他一眼,低声道:“不要先入为主。你可知这话的意思?” 林重阳沉吟道:“字面意思是说我年纪小,赏赐大了不适合。后来朝廷没有赏赐,但是我得了将近一千两银子的好处,买了这栋院子。” 沈之仪见他就满足于一千两银子不禁觉得好笑,他身体微微前倾,凝视着林重阳的双目,缓缓道:“别人都以为这个意思,可为兄却有不同见解,你要不要听?” 林重阳看他面色严肃,便也收敛笑容,“沈兄不远千里前来,小弟自然要洗耳恭听的。” 沈之仪附耳低声道:“十二岁的神童比十五岁的神童有价值。” 林重阳一怔,侧首看他,“沈兄的意思?” 沈之仪点点头,“正是如此。” 十四岁之前都算神童,可按照林重阳自己的计划,他只是想早点中秀才,有个功名好在外行走,找他娘也方便。所以他根本没想过要早日参加乡试,计划着最快15岁参加乡试,然后16岁北上参加会试。 听沈之仪的意思,他既然有御赐神童的金牌,那最好还是在神童年限内中举。 难道自己来年要下场不成? “沈兄,我并没有参加科试。” 沈之仪笑道:“你有御赐神童的金牌,参加什么科试?” “只是,这一年小弟并未认真读书……”林重阳还是有些挣扎,当然不是真话,他每日除了晨练就是读书,从来都没有一刻放松的,而且念的比那些来年要下场的人还要认真。 只是心理没有那个准备而已。 沈之仪坐到他旁边,用力捏了捏他的肩膀,“重阳,你知道有些人资质很好,按部就班地读书,十六七岁秀才,三十岁举人,四十岁进士,哪怕再好一些,如愚兄我,要想混出一点样子来起码也要将近三十岁。你想,大好的青春年华,耗费过半。” 他松开林重阳,拍拍肩头,“不要说考试没把握的话,还有半年多,我不信别人,却信你。” 第169节 信……你? 林重阳狐疑地看他。 沈之仪点点头,“为兄有两个月的假期,再告半个月,帮你狂补策论、时政,你觉得我们俩合作,还不能让你中个举人吗?” 而且还要高中才行。 林重阳呆呆道:“你、你能请那么些假期?” 沈之仪挑眉露出一副狡黠的样子,“成亲假。” 林重阳:“……若是小弟觉得有必要下场,那也是可以考虑的,沈兄还是早点回家成亲,免得耽误正事。” 沈之仪一副你怎么突然就傻了的样子,“为兄并未定亲,哪里来的成亲,只是请假的名头而已。” 林重阳差点跳起来,“你这岂不是欺君之罪?” 沈之仪诧异地看他,“我哪里欺君,我之前几年没回家探亲,今年不过是说可能顺便成亲,并没有说一定成亲,且请假也不是跟陛下请,翰林院可以自主,你放心,没有危险。” 他看林重阳面色平静下来,笑道:“怎么样,师兄对你够好吧。” 林重阳起身下地,“沈兄先歇息吧,我回去好好想想。” 结果就是林重阳失眠了。 躺在被窝里,他仔仔细细地把沈之仪说的御赐神童的来历回忆一遍,再把沈之仪所有的话一字不落地回忆一遍,然后他得出一个结论,沈之仪是想他在还能被称为神童的年纪里参加考试,且要一击而中,成绩还必须在中上! 他还真是看得起自己。 因为穿越灵魂的关系,林重阳从来不觉得自己是神童,他的依仗就是前世的知识积累和今生的刻苦勤奋,以及他先进系统的学习方法,当然这具身体惊人的记忆里和活跃的思维也是很大的依靠。 但是考举人和秀才可不一样,秀才靠着背诵、总结就可以完成任务,举人却需要对朝廷的政策有非常到位的理解,尤其是进士。 全国百万书生,层层取士,最后独取三百名左右的进士,其实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举人比起进士来只怕更难,因为整个山东布政司也只有七十八十人中举而已。 更何况他给自己的指定的计划是十五岁下场考举人,这时候自己有把握必中的,这期间的几年,自己按照自己的计划读书学习就好,也不耽误参加文会诗会,帮助无用社拓展会员。 他居然要步林大秀的后尘,靠着拼命突击来参加考试!? 关键是能成功吗? 万一不能成功,那自己御赐神童的招牌可就砸了! 结果一夜未眠,脑子跟机器一样转到天亮,他昏昏沉沉地穿衣下地,去院子里用冷水洗脸,这时候沈之仪从西厢出来,抱着手靠着门框上笑微微地看他。 林重阳说了一声早。 沈之仪吓一跳,“你眼睛怎么了?” 林重阳去水缸里一照,黑眼圈居然那么厉害!这都怪冬天不晒阳光,皮肤越来越白,黑眼圈就会特别明显。 沈之仪站在他身后,叹了口气,“压力实在太大,你可以拒绝。” 林重阳回头看他,“早几年下场,有什么好处吗?”他得权衡一下利弊,利大于弊,那就拼了。 沈之仪指着那水缸低声道:“按部就班上来的,前面十年在水面扑通,一不小心就会呛水,再不小心就会淹死。提早下场对你的优势就是多了几层保护,在水里游刃有余,年纪小,别人不把你当对手,反而更容易生呵护之心,作为神童,可以简在帝心。” 要知道能被皇帝关注虽然有压力,却也是最大的捷径。 如果有这样一个神童在朝中,那也是一段佳话,对皇帝来说是吉祥之气,圣主在御,人杰辈出。 当然有些话他不必跟林重阳说,点到为止。 “或者你可以跟家里人商量一下。”沈之仪示意他不要那么紧张。 林重阳摇头,“我自己考虑好,自己就可以去做。”他做什么事儿,向来都是有主意的,不会让别人给他安排,大爷爷和沈老爷子给的只是建议,而不是决策。 接下来林重阳自己一个人出去骑马、射箭、滑冰,疯玩了两天,身体极度疲惫,心情却又极度放空。 最后他牵马从大明湖回来的时候,恰好看到官兵押解着几辆囚车东行,百姓们在路旁围观,指指点点。 林重阳略一打听,原来是按察司的几名官员落了马,被刑部下令押解京师三司会审,要深一步打听为何,围观的百姓却说不出什么来,无非就是说贪官污吏、仗势欺人,老天有眼收了他们之类的话。 林重阳却没那么单纯,地方官吏的情况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大明官员俸禄极低,养活一家子都成问题,更何况还有幕僚、随从,还要享受生活,每个官员都有灰色收入。就拿知县来说,都有大家都认可的常例银子,单单这个一年也有千八百两的收入,还不算其他。 所以无官不贪一定程度也是有道理的,单纯为民做主来当官的人可以说少之又少,多半还是为了出人头地、光宗耀祖、权势富贵。 就拿自己,虽然初衷是想自保不想被人欺凌,可说到底如果不站在高处,又如何自保? 在这个知县破家,知府灭门的时代,唯有站在高处,进入那个圈子,一样的盘根错节,才能自保。 可进入这个圈子,要如何自处,又是很大的学问,一个官员他能保持自己的独立性和尊严吗? 洁身自好,看似简单,却难之又难。 朝中党派林立,你站不站队? 不站队,那好就老老实实在最底层做黄牛,功劳是别人的苦劳是你的,有了风吹草动的麻烦,顶包的还是你。 站队,那就随波逐流,唯命是从,指东打东,不能太过自由,站对了一步步往上爬,最后也可能被推上顶峰。站错了,那就随着集团的覆灭而灭,甚至随时可能被推出去做替罪羊,端看距离权力核心远还是近,用处是大还是小。 权力核心! 封建王朝的权力核心是谁? 皇帝、内阁。 除非紧跟皇帝,否则随时都会在党派争斗中失身,而就算紧跟皇帝,又有谁能保证可以一直只对不错?更何况皇帝命长的又少,一朝天子一朝臣,一个不慎,还是满盘皆输。 那是一个充满了诱惑,又充满了危机的核心。 但是,能不进吗?因为整个社会就是一个漩涡,谁能避开? 既然避不开,那就……迎头而上吧,不管用什么样的方式,时刻警惕头悬利刃,步步经营,尽心尽力,结果如何,也就看天成事。 神童、科举,也只是一个敲门砖,做官,是一门更高深的学问。 林重阳拿定了主意,骑马回到家里,沈之仪正在院中和林承润、韩兴俩人切磋功夫。 见他回来,韩兴松了口气,“你再不回来,我就要去找你啦。” 林承润拍拍手道:“我还以为你偷偷自己去找花娘喝酒了呢。” 沈之仪朝着他笑了笑,“看来是想通了。” 林重阳去屋里拿了弓箭,对沈之仪道:“咱们去比赛射箭,一箭定输赢,你赢了听你的,我赢了听我的。” 韩兴立刻叫道:“小九必胜!” 第132章 呕心沥血 林承润也道:“沈兄在京里做官, 哪里有时间练习射箭, 哈哈, 我们小九赢定了。” 沈之仪淡淡一笑,“那可未必。” 他自己没带弓箭, 而是借了韩兴的, 然后和林重阳并肩出去,“重阳小弟, 当初你射箭的窍门还是我指点的呢, 是吧。” 林重阳笑道:“获益匪浅。” 林承润和韩兴找了人帮忙, 然后封了巷子, 就在巷子里比试,邻居们都躲在门缝看热闹, 也怕被箭射着所以都小心翼翼。 百步的距离, 两人同时挽弓搭箭,瞄准各自的靶子,待林承泽喊射的时候, “嗖”的一声,箭矢离弦,飞夺而去。 几乎是同时,两箭中靶。 林重阳射中中心红点, 沈之仪虽然略有偏差,却力道更大,竟然将那木板靶子射裂,从中一劈两半, 倒是也算正中靶心。 几个裁判有些木呆,就算韩兴也不能痛快说小九赢了,林承润道:“要不,再来一箭?” 沈之仪哈哈一笑,“说好的一箭定输赢,再来三箭也一样,只是重阳毕竟力气小,到最后让我未免胜之不武。” 林承泽道:“那就是和局。” 沈之仪扭头看着林重阳,“这样何解?” 林重阳收弓,道:“既然和局,那咱们便合作,只是我有我的原则和方式,沈兄不能强迫我按照你的方式来。” 不要以为他是孩子,到时候就让他当小弟,指挥他这样那样,他就算提前下场,也不是为了去给别人摇旗助威当马前卒的。 沈之仪面色一凛,郑重其事道:“你放心,我沈之仪从未将你当小孩子耍弄,从前不会,以后也定然不会。” 他就说林重阳是有主意的,且心性坚定,并不似表面那样柔和温软。 既然两人达成共识,沈之仪就正式住下来,开始指导林重阳功课。 而林重阳既然决定要做,便会全力以赴,拿出所有的精力和热情,其他一概不管。 这么一商量,林大秀就决定大家都留在这里不回林家堡,他只带着王柳芽、林承润、韩兴、赵大虎等人回去过年祭祖,等过了年再赶回来。林承泽因为来年也要下场试试,他虽然不能打扰林重阳,但是林重阳和沈之仪一起读书讨论讲题的时候,他还是可以旁听的,沈之仪有空的时候,他也可以随意发问,所以他也不回家过年。 林重阳则跟沈之仪制定学习计划,前面半个月他要一直听沈之仪讲课,从乡试的考试内容、考试流程、注意事项开始,尤其是考试内容,掰开揉碎详细讲解。 从现在开始林重阳每天睡不到三个时辰,五更天差不多四点多起来晨练半小时,取消射箭和打拳科目,之后跑步、俯卧撑,因为做这些的时候可以背诵文章。之后就是上课时间,每半个小时休息五分钟,午餐晚餐十分钟,之后休息十分钟,继续读书,一直到三更初争取十一点左右睡觉。 “考试日期为初九、十二、十五一共三天,半夜入场考试一天,给烛三支燃尽收卷,若不成文者也会被拖出去。” 林重阳疑惑道:“一场只有一天,不是三天?”他一直以为初九初十十一三天为第一场,然后直到十七呢。 沈之仪不解道:“谁告诉你一场考三天?” 林重阳忙道:“是我想当然了,我一直以为初九入场准备一下,然后初十十一两天写七篇文章。” 没想到只有一天,一天写七篇! 天了噜,这是要烤干的节奏。 沈之仪笑了笑,“若是三天写七篇文章,咱们山东布政司也不用每届就七八十人,估计得翻番。所以,乡试不只是看你文章做得好,还得做得快,半夜不睡觉入场,折腾大半天一个个迷迷瞪瞪,白天还要写七篇文章,三支蜡烛燃尽就必须要交卷,否则会被赶出去。现在知道乡试有多厉害了吧,若是你能通过,那必然是神童中的神童,天下闻名。” 林重阳往炕上一倒,望着承尘,“突然有点后悔答应了。” 之前他为什么不知道是一场一天,他一直以为一场三天考试的,还觉得三天写七篇文章,他可以的,很轻松。 这一天还包括睡觉吃饭的时间…… 沈之仪也不管他,继续道:“乡试虽然三场,但是从前些年开始就已经更重首场,只要第一场被录取,后面两场别犯忌讳、词句通顺就可以过。而首场又尤其重首卷,第一篇文章是一定要写好的。” 林重阳道:“昏沉沉了大半宿,迷迷糊糊的,第一篇文章如何能写好?是了,可以先最后一篇,状态好的时候再写第一篇。” 沈之仪笑道:“若是你对自己的文有把握,又能妥善安排卷纸,这是个好办法。”他就是这样做的。 林重阳脑子里出现一个小林重阳,在一个狭窄的柜子状的号房里奋笔疾书,累得面黄肌瘦、形容枯槁……他抬手捂住了脸,沉默了片刻,重新坐起来,“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既然必须要吃,那长痛不如短痛。” 第170节 沈之仪赞道:“有这样的精神才能必中,况且你有提前下场有很多优势是别人没的。” 林重阳苦笑,“居然还有优势?” 沈之仪得意道:“自然,你现在岁数小,个子没长开,就算不幸去了小号,也依然可以伸展自如,就算是席号,可能会下雨漏雨,你只要号顶一张,雨布一遮,再大的雨也淋不到你和卷纸的,那些过了十五岁的可就难熬。” 好吧,只要不是运气太坏,抽到臭号就行,若是抽到臭号,还会被人诘难说是做了什么亏心事的果报,实在是让人气闷。 沈之仪继续道:“七篇文章,《四书》义三道,经义四道,所选经义提前上报,《四书》按照朱子集注、《易》根据程传主子本义,《书》要按照蔡氏传及古注疏来,《诗》自然是朱子集注,《春秋》则是左氏、公羊等以及胡安国注,《礼记》如今单看陈澔集说,废弃古注疏。” 乡试内容比童生试多了很多,童生试的时候四书五经主要是背诵本书,然后看朱子集注、内容还是比较少的。 这些书其实林重阳已经早就看得烂熟,其他史记等各种史书、诸子百家、游记散文等他看得也不老少,背书他并不犯愁,只是以前都在自己的掌握中,不紧不慢。现在突然有一种高考来临,自己还没做好准备的感觉,不是出于自己的真心,就容易有点逆反心理,会下意识地抵触。 林重阳敏感地觉得自己是不是要青春期、叛逆期了,否则以前自己热衷的事情,现在怎么会觉得烦呢。 沈之仪看着他,“要歇一下吗?” 林重阳摇头,“沈兄继续,我听着呢。”开小差吐槽也不耽误他听讲,一心二用是他的特长。 “第二场要写判五道,论一道,诏、诰、表内科一道,这些对你来说很好理解,我一讲你就懂,主要是大明律要背熟。第三场经史时务策五道,其实就是第一问第二问,只要所答为所问,紧扣题目,对你来说也轻松。” 林重阳就知道他是给自己吃定心丸免得自己觉得压力大害怕,他道:“沈兄,不如我们先从第三场开始学起,三天之后再学第二场。” 他只想先把这些考试内容的精髓搞懂,至于深化,他自己多看书、背文章、练习作文就可以。 其实很多东西沈老爷子都和他聊过,只不过没有系统的当做考试的架势来说,只要他知道了格式和套路,内容根本不是问题。 听他三天便可以,沈之仪心下肃然起敬,当初自己跟着囧大先生,没日没夜,却也没有这般自信。 他笑道:“虽然我没有先生那般天纵之才,可这两年在翰林院毕竟也接触了很多人和事儿,第二场和第三场愚兄给你讲课,并不会比其他先生差。” 其实应该说会更好。 林重阳自然知道,也领这个情。 沈之仪先给他讲策问的精髓所在,然后再找名家篇章来分析,两人一起分析互相启发,虽然是他教林重阳学,可最后林重阳却也能提出很好的问题,反过来启发沈之仪,让他有了新的体会。 一天下来除了吃饭那会儿功夫,加上期间歇息的几分钟,直到三更梆子响起,林重阳才意识到一天已经过去了。 林承泽会过来旁听他们讲课,只是他们思路跳跃快,他却又不是那么容易跟上的,有时候听着听着就开始听不懂,所以如此几天之后他只好退出。 这个年是林重阳过的记忆最深刻的年,因为只除夕晚上的几个时辰他是自由的,到了初一天一亮就要继续变成读书小机器人。 如此过了七八天,第二三场的考试内容林重阳已经融会贯通,知道是什么也知道如何做,自己也有了强化技巧,就不用沈之仪继续讲,沈之仪也有时间给林承泽讲讲课。 这日晌午林重阳吃过饭,赶紧溜达了几圈,然后找个地方窝着迷瞪一会儿,他现在最大的奢望就是能痛快地睡一宿,只可惜压力在身不允许,能偷得十几分钟的睡眠也是好的。 他现在练就了说睡就睡的本领,绝对不浪费时间。 醒过来的时候,冷水洗脸再打一趟拳,立刻就精神抖擞,他看沈之仪在给林承泽讲课,隔着窗户笑道:“前面有书斋,沈兄要是不介意,可以去开个乡试培训课,为期俩月,一天一个时辰,一人五两银子。” 这学费不便宜,但人家是探花郎还是翰林院编修,别说五两,只怕十两也有人来的。 沈之仪笑道:“这个主意不错,这样的话倒是能把盘缠赚出来。” 林重阳笑道:“只不知道会不会违规,万一被巡按御史弹劾,你这个翰林编修可就危险。” 沈之仪这一路上风餐露宿只图快,根本没有带随从,自然也没有大张旗鼓告诉人家,所以沿途的官员、同学等都不知道他如今窝在这里给师弟开小灶呢。 大家只知道他请假回家,可老家知县等官员去拜访却也不见人,少不得要让人猜得头大。 沈之仪道:“讲课可以,收钱就算了,等你爹娘回来我便回家一趟。”讲课能收几个钱,他回去一趟,到时候收获可比这个多多了。 十二那日林大秀带了王柳芽等人回转,这一次不只是林承润、韩兴,还有杨冬月、吉祥、冯顺几个下人。 吉祥和冯顺是林大秀从前老仆人的孙女和孙子,吉祥十岁,冯顺十三,过来这边听使唤。 为了不让林承润和韩兴打扰林重阳读书,林大秀直接送他们去齐州书院住校,让先生们好好管教,等来年送回密水参加县试去。 而沈之仪一放出消息自己来到济南,自然就引起一阵轰动,济南城的地方官、乡绅、士林,少不得要忙着请他赴宴,他只逗留五天,赚了个盆满钵满,然后拉着两大车礼物回即密家去,一路上自然还少不得有诸多应酬。 走之前林重阳也拜托他,回去以后在莱州府逗留一下,给即将参加乡试的那些同学们讲讲课,毕竟是翰林官,一堂课顶别人讲二十堂。 尤其是赵文藻、王文远等人,有沈之仪讲课,必将受益匪浅。 沈之仪这一趟,无疑中聚集了很大的人气,且被很多人直接认为是无用社的老大,也顺带将无用社又扩大到一定的程度,带动大批读书人加入,而他们比林重阳、陆延这些人年长,入社之后很自然就会想夺权。 这也导致无用社慢慢地出现分化,成为师兄派和神童派,只是林重阳却不在乎,毕竟他也一直没将自己当成无用社的社长,只要是有利社会、读书,他都是支持的,不过后来能有那般大的势力,也是他始料未及的。 好在如今各地书社林立,并不想初期那般禁止结社,是以只要不聚众闹事而是以文会、读书为主,各种书社是不受限的。 等沈之仪再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二月下旬,再见林重阳检查他的文章,让沈之仪也不得不佩服。 林重阳真的是读书的料,有天纵之资,如今他做的策问、诰、判词这些,哪怕是拿去翰林院也是可以直接用的。 他发自内心地赞叹道:“哪怕你得状元,我也不会惊讶的。” 林重阳笑道:“沈兄不用这样捧我,我不过是研究一下做文章的窍门而已,小小投机一下。” 他这般说沈之仪又怎么会信,毕竟林重阳也不是只靠着方法投机的,他付出的精力、时间,还有背诵的书籍文章,只比别人多,不会比别人少。 只不过同样的时间,他比别人学得又快又好又多而已。 “接下来这些天我要给你讲一下考试注意的事项还有一些细节问题,看似不重要,却也很关键,因为一着不慎很可能就会全盘皆输。”沈之仪拿出自己路上抽空写的乡试要略递给他。 他一边讲,林重阳一边听一边记,三天之后也讲完了。 沈之仪捏捏他的肩膀,本来就秀气的孩子如今可是更加清瘦了,大眼越发黑亮深邃,鼻梁也更加高挺,下巴尖尖的,再这样下去,不知道能不能坚持到考试呢。 他笑道:“放松,多吃点东西,以后每天多睡个时辰。” 林重阳学东西的特点就是懵懂阶段也是求知欲最强的时候,一旦知道是什么如何做,兴趣就会降一层,然后调整方式找最适合自己的方法来学习。 “原本以为会很难,有沈兄这样不遗余力地讲解,小弟已经掌握其中要略,后面会稍微轻松一些。” 轻松也只是他安慰自己而已,堆成小山的程文墨卷还是要看的,这个凡参加乡试的考生都逃不掉。 不过总体说来比他们之前预计的时间短了很多,这样沈之仪也能早日回京。 三月三那天,没压力的人都去城外踏青,沈之仪也告辞要去东昌乘船北上。 在南门外的送别亭外,沈之仪拍拍他的肩头,玩笑道:“师弟,你已尽得为兄平生所学,其他要下场的同年你教他们也足够的。” 他给人指导,中举以后,那些人就是他的力量,这种关系比单纯的同科同年的关系来的更加牢靠。 当然他也知道因为这一段时间朝夕相处共同学习,林重阳对他的感情与别个也是不同的,以后必然也是自己的同盟。 单纯从他们的同门之谊来说,外人看来他们已经是一派的,所以沈之仪从来都不掩饰他对林重阳的爱护和提携。 现在这里的人也都知道林重阳和他沈之仪的关系,知道他们和囧大先生的关系,甚至是沈老爷子的关系,等乡试的时候,定然不会再出现莱州府院试的情况。 乡试可能会有见不得光的东西,但是林重阳这里是没人敢给他故意使绊子的,他们可以提拔亲信或者有别的小动作,却不能打压林重阳的成绩。 “考试的时候什么都不用想,只管去考就是,拿出你最好的状态来,定然会高中的。” 林重阳拱手作揖,“多谢沈兄谆谆教导,小弟定会全力以赴的。” 沈之仪抱拳还礼:“师兄在京城恭候林师弟!” 沈之仪走后,林重阳照旧在家里读书,他有自己的学习方法自律性又强,一天能顶别人学好几天的。 因为沈之仪的关系,不少人来拜访他,最后他索性写个闭门谢客的对联贴在大门上,只管自己专心读书。 其实按照他自己的计划,在齐州书院读书三年以后,该会的自然也能会,只是不会有这样快的速度而已。 林重阳不参加文会闭门谢客专心读书的消息很快就在谢景行等读书人的圈子里传开,尤其今年秋天要下场的那些生员们,得知林重阳也要下场一下子就炸了锅。 众说纷纭。 “林案首不愧是御赐神童,小小年纪居然真的有此志气!” “我一直都在揣摩林案首的文章,获益匪浅。” 自然也有说风凉话的,“这么小年纪下场,不过是仗着御赐金牌而已,有这块免死金牌,哪个考官敢不录取他?” “那他岂不是来跟我们争解额?” “你们消停一点吧,御赐神童金牌又不是御赐举人进士金牌,有多少神童只是神童,连个举人都不是的?” “就是了,人家林案首凭着自己本事也能中,咱们到时候看文章就是,怕什么。” “哎呀我说,你们就说没用的,沈探花来济南府住了有阵子,一直都是在林案首家里,不定给林案首讲了多少课呢,咱们有这个功夫扯淡还不如赶紧去请教文章呢。” “就你知道我们不知道啊,林案首闭门谢客呢。” 有人胸有成竹道:“五月份林家堡赴考的人也要提前来待考,到时候林案首肯定会给自家人上课吧,那咱们也去蹭课总可以的吧。” “言之有理!” 果然,五月中上林家堡的林毓贞等人就结伴来济南府,同来的还有县学、府学一些也要参加秋闱的生员。原本他们计划七月底出发,只为了有希望接受林案首的辅导,都跟林家堡看齐一起出动。 赵文藻、王文远、陆延、蓝琇、孙机等人都来了,同学相见,大家分外激动,如果不是怕影响林重阳读书,他们恨不得聊个通宵。 无用社这几年一直都在讲课举办文会,成员增长迅速,像赵文藻、王文远这些家庭困难的学生都有了补贴,所以这一次来,他们也都带了银钱,直接大部分交给王柳芽当伙食费。 这么一来,林家两座别院住满了无用社的生员们,王柳芽赶紧又雇了俩婆子来负责给他们做饭、洗衣。为了给他们腾地方,专心照顾儿子等人备考,王柳芽也暂时停止给人看病,要等八月乡试之后再继续。 陆延和赵文藻等人一直都坚持给无用社的成员们内部讲课,提升他们的能力,尤其是那些家境困难,没有机会拜师和游学的,只在县学府学呆着进步太慢,他们就将自己所学毫不吝啬地传授给他们,让大家获益匪浅。 林重阳也应他们要求答应给他们讲课。他自然不会天天给他们授课,他自己还忙得昏天黑地呢,所以跟大家约好五天一节课,一节课一个时辰。原本只是给自家人和无用社的那些同学们讲课,谁知道谢景行等人知道也毫不客气地表示要来上课。 十几个人的课堂就变成了三十几人! 最后林重阳在正屋廊下讲课,那些生员们在院子里坐着小板凳听课,一个时辰前半个时辰讲,后半个时辰答疑,互相讨论。一个时辰下来,前面静悄悄的,只有林重阳的声音在回响,等后面大家就是争先恐后地提问题,互相讨论。 能够有资格参加乡试的,都是各地优秀生员,讨论的时候,林重阳也能从中获得灵感和进步,而他们的收获更出乎意料的好。 他们虽然时常参加文会,可很多人说到底还是有所保留的,并不会如林重阳这样毫无保留,现在被林重阳带着,他们也都使出了浑身解数,结果就是大家共同进步,水平同上一个新高。 一开始是林重阳给他们讲课,后来基本都是大家一起议论集思广益,互相启发灵感,结果连城内某些书院的学生都求了熟人带着过来上课。 多的时候有五六十人! 书院的学生感觉受到了一场别开生面的教学洗礼,因为很多人自小到大一直都是死板无趣的教学方式,接触的课程只有四书五经说苑大诰大明律这几样,先生授课的时候也只能讲、听、问,先生说一不二,没有讨论环节,很多人其实学的糊里糊涂,最后也只能拼了命地背诵程文墨卷而已。 所以很多书生学到最后呆头呆脑,出口之乎者也,总被人冠以迂腐。 无用社的私下授课,简直就是士林届的一股清流,大家在一起不是如别的学社那般清谈、扯淡、耍嘴炮,而是真的讨论学问,且每一堂课都是主题鲜明、言之有物,让人受益匪浅。 时间就这样忙碌而又紧张的溜过去,转眼就到了七月底,众人结伴去布政司报名。 第133章 秋闱 第171节 因为八月初九就要下场, 所以七月三十就约定停课, 后面大家自己好好消化之前课上所学, 八月初四开始就可以去布政司报名。各县学、府学已经将科试一等、二等取得乡试下场资格的生员造册递交府衙礼房,再由府衙礼房递交布政司礼房。 报名时候一共正卷、草卷各十二张, 全都要在卷首写下考生的姓名、年纪、籍贯、三代以及所选哪一经等信息。因为生员都是学校在册人员, 各学校的教授、教谕、训导等学官都可为其作证,所以省了保结一道手续。 虽然各府历年积攒生员不少, 但是也不是所有秀才都有资格来下场参加秋闱, 必须要经过科试选拔, 成绩一二等的才可以, 其他没资格下场,而三四等的都会被选拔来跟着学官们住进贡院负责誊录、对读等工作。 林重阳年底的时候就让林大秀带了书信回去给府学教授, 所以他的信息也在册, 直接报名即可。 这一次报名据说比上一届要严格一些,严查考生与主考官和同考官的亲戚关系,尤其是林重阳这样小年纪的考生更要仔细核查, 生怕是有什么路子才要来考试的。 本朝初期的时候,主考官和同考官都由地方布政司邻省聘用,后来因提调官等侵夺主考官职责,所以最近十年来的主考官都是京官下派, 以防地方提调官舞弊,而同考官则还是聘用邻省三十到五十年纪之间的推官、知县、教授等充任。 报了名众人就回到了林宅,继续用功背文章。 住在林宅的十几个学生,有一半家境也不错, 单纯是为了讨论学问才住一起的,结果住下就不想走,住在一起去考场也有个照应。 庄继法等人打发小厮去准备了考试用品,除了上等的笔墨,另外还有各种零碎东西,长耳考篮、号顶、油布、雨伞、小笤帚、醒神香等,另外王柳芽还按照林重阳的意思准备了眼罩、耳塞等,众人有些物品有自备的,没有自备的就可以去公中领。 入场考试的时间其实只有一天,且山东八月气候已经凉爽下来,白天热晚上冷,所以大部分考生都只带干粮并不带炭炉自己开伙做饭。 王柳芽带着厨娘给他们准备很多火烧,下饭菜就是肉丁炸酱,既下饭还不容易坏。 因为初八半夜就要入场,所以白天大家都不在看书,而是休息、睡觉,免得进了贡院没得睡,第二天精神萎靡。 林重阳躺在炕上望着帐顶,想的却是昨天的事儿。 曹典史请他出去吃酒,席间送他一间现成的盐铺子,他可以自己指派掌柜和伙计,也可以用原来的。铺子一个月有六百斤的盐引,利润林重阳自己拿一半,历城孙知县两成,县丞一成,主簿一成,曹典史一成。 曹典史还暗示他其实很多人都是这样干的,有的是商人拉关系找到他们,也有的是衙门主动找人开铺子捞好处,尤其是盐铁这种肥差,别人做也是做,干嘛不自己做? 这个铺子意味着林重阳可以白拿好处,而分出去的好处也不是给特定的人,只是给那个职位上的官吏而已。 有县衙罩着,一个不大的盐铺也不会惹人注意,利润却是非常可观的。 不过林重阳拒绝了,虽然中举的举人,都会有人投献土地、送商铺、送银钱,可自己还没中举呢。 再说也不能白拿人的,以后少不得也有需要他出力的时候,万一有违自己底线,帮是不帮? 所以他坚辞不授,最后曹典史很是难过,“现在我还能忝着脸叫你一声老弟,一个月后,那是必须要改口叫林老爷的。” 世人如此,交往都是平阶的,秀才和县衙的属官可以交际,举人却很少和他们打交道的。 看着曹典史那般难过的表情,好似俩人已经有多年情意而自己突然背叛一般,实在是让林重阳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官场如此,自己以后要适应。 他自然也少不得要说一些表面诚挚内心不以为然的话,“掏心窝子”是必须的,这是场面要求。 最后他没有接受那铺子,却表示哪怕自己中举和曹典史也照旧是兄弟,毕竟曹典史虽然也有很多见不得人的勾当,总体来说还属于拿钱办事的胥吏一类,并非那种麻木不仁,一心只捞钱不办事的。 就冲着这个,林重阳也愿意和他结交。 还是等自己中举再说吧。 傍晚的时候,大家起来吃饭、收拾考篮,要准备半夜入场。 林重阳正检查自己的小手炉和醒神香的时候,赵文藻进来找他。 赵文藻在林家堡住过一段时间,他哥哥赵文成也得到了很好的治疗,不但没死,还跟蒋奎成为了好友一起研究各种机械、化工产品。后来林家还帮他找到了姐姐,姐姐出嫁后他就专心读书,用头悬梁锥刺股来形容他用功程度一点都不为过。 天分加上刻苦,在无用社赵文藻算是佼佼者,林重阳等人都佩服他的学问。 “赵兄,准备好了吗?”林重阳把上好的薄荷香装进布袋里。 赵文藻点点头,坐在一边,低声道:“重阳,我有点事儿想告诉你。” 林重阳听他语气严肃,就停了手里的动作,“怎么啦?” 赵文藻道:“前几天有人找咱们的人。” 林重阳一怔随即就明白过来,“代考?” 赵文藻点头,“正是,找的是那些家境很差的,不中也能给百两,若是中至少千两!” 林重阳微微蹙眉,真是大手笔啊! 他略一沉吟道:“赵兄,咱们管不了那些找代考的人,但是要约束好无用社的同学们,我看也该正式规定一下,咱们自己不许冒籍、不许代考、不许剿袭夹代,若有违犯那就公开驱逐出社。” 这时候被人公开赶出去那是非常厉害的处罚,因为这样一来名声尽毁。 赵文藻道:“也该这样,否则若是有人行不法之后咱们无用社名声受连累,只怕到时候作为社长的人也要被官府追究。” 为了无用社不被官府查处,他们必须要严格要求! 林重阳道:“赵兄,咱们开个会吧。”与会人员自然就是无用社最初的几个倡导人,陆延、庄继法、蓝琇、王文远、孙机等人。 晚饭好,林重阳表示有话要说,让大家都留一下。 众人还以为是关于考试注意事项,都想留下,林重阳却直接表示只留社长和副社长以及执事们。 大家第一次看林重阳在自己人面前那般严肃,非核心人员赶紧离开,将空间留给他们。 陆延看林重阳表情,“重阳,发生什么事儿了?” 林重阳郑重其事道:“还有三个多时辰就要入场,有件事得问问,外面有没有人找咱们的人作弊?” 蓝琇道:“我知道有人接触过,不过基本都没答应。” 庄继法也道:“放心吧,咱们都知道轻重,既然能中举,谁拿自己的前程开玩笑?”他扭头看了一圈,笑道:“对吧。” 大家都纷纷响应。 林重阳环视一圈,道:“我从来不怀疑咱们这些人,但是无用社如今成员众多,咱们以往只管讲学忽略了纪律,从现在开始需要强调起来。” 众人立刻肃容,“重阳你讲。” 林重阳道:“不犯法是基本原则,但是最重要的一项考试不能作弊,若有违犯者咱们一定要将他逐出无用社,不能让他连累我们无用社的清誉。成之百年不足,要败一旦足矣。” 既然无用社已经成立,那就要好好管理,绝对不能成为藏污纳垢之所。 不是说少年强则国强么,那就从无用社开始,专心治学、杜绝钻营,大家要互相帮助,但是却不能欺男霸女横行乡里,更不能抄袭作弊扰乱考场秩序。 陆延、庄继法和蓝琇几个立刻紧跟表态,“同意,考试之前只强调不许作弊这一点,另外的等考完试我们再来完善制定详细的规则。” 散会,众人立刻去联系和自己关系好的成员,强调不许作弊不许替人代考的规定,若是有人应了的不管用什么方式哪怕这一届装病错过,也不能做到底。 快要出发的时候,林重阳发现王文远不见了,问了几个人都说在院子里呢。 直到出发也没看到他人,林重阳让别人先走,他略等一等。 陆延很生气,“难不成是他?” 林重阳道:“没有证据之前,咱们不要这样想王兄,我觉得他不会。” 最后林重阳让赵大虎带了人分头去找王文远,结果凌晨的时候王文远自己匆忙跑回来。 一进院子就被陆延几个围住,问他干嘛去了。 王文远支支吾吾,“重阳呢?” 陆延气道:“你先把事情说清楚,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们?” 王文远见院中人还不少,就道:“屋里说吧。” 这时候林大秀招呼他们早些出发,人多也不坐车,大家都步行过去。 陆延拉着王文远进了屋里,“你自己跟重阳讲。” 其他人都识趣地外面等。 王文远见陆延一副要审问自己的架势,他委屈地看着林重阳,“重阳,谁干这种事我王文远也不待做的,我要是做这事,我成什么了,岂不是辜负林家堡对我的厚爱?” 林重阳道:“我们没怀疑王兄。” 陆延也觉得自己有些太着急,就道:“我太着急了,抱歉。” 王文远这才道:“大家都为无用社的名声着想,我理解,我是去找崔涉了。” 陆延给林重阳解释道:“崔涉是登州人,去年底入的书社,家境贫寒。” 王文远道:“其实是极贫,好不容易得到读书的机会,这一次来省城考试还是借债做盘缠。恰好有人找到他,如果代考事成给八百两,家里就能还债,他三年后再考也能轻松一些。” 陆延气道:“愚蠢,他既然能中,这一次中举就有钱可以还债,来年会试的盘缠也会有着落,简直是蠢到家的。” 林重阳没有陆延那么愤怒,他冷静得多,穷对于书生们来说是常态,尤其那些来自于普通农户之家,哪怕原本家境小康,读书十年以后也会成为赤贫。所以说读书其实也是分阶层的,普通人想要读书不是那么容易的。 就拿林家堡来说,有百多年的家业打底,加上如今林中和经营有方,林家子弟才能这般随心所欲的读书,却也不是无条件供应的,非嫡系子孙如果三次乡试不中,天分又不是极好的话就要接受族内的建议走别的途径,为家族出力。 像左、宋、张、陆、王等家族基本也是如此。 虽然科举取士,让天下贫寒之子也能下场应试,可现实就是这样残酷,每个州县的举人老爷基本都是大族出身,纯粹的农家穷小子比重极少。 林重阳问王文远,“结果呢?” 王文远叹道:“还好我没去晚,跟他陈述厉害,他倒是也知道轻重,只是对方却不肯轻易饶他,说既然答应就要坚持到底,否则就要大闹贡院,让他也没得好。闹腾了很久,崔涉被他们逼得想求我退出无用社,后来幸亏有县衙的捕快夜巡,我就求着他们把崔涉先送去贡院门口。” 当时场面自然不是他说得这样轻松,若不是顾忌他们是即将下场的生员很可能中举成为老爷,人家当时就要胖揍他们一顿。而那县衙的捕快肯帮忙,也是看在林重阳的面上,否则这件事根本没法收场。 林重阳松了口气,“走吧。” 凌晨时分他们背着包袱,挎着考篮拎着食盒等物,由小厮们打着灯笼护送出发去城北的贡院。 各城的贡院原本都建在东方或者东南方,取东方文明之意,济南城的贡院也如此,不过后来一场大火将贡院烧了大半,士子烧死几十个,贡院重建的时候就搬去北边,建在大明湖畔,布政司衙门东边。 林宅距离新贡院不是很远,步行半个时辰就到了贡院前面的广场集合处,一路上有县衙、府衙以及调来的卫所兵士巡逻维持秩序,是以平安得很。 贡院三年一开,平日大门紧闭,门外的开阔广场就成了现成的集市,林重阳等人之前来逛过多次,街上东边是明经取士牌坊,西边是为国求贤,中间坐北朝南是天开文运大牌坊。 牌坊后面就是贡院大门,三开间,正中悬着济南贡院的黑字牌匾,大门外面是是东西辕门,有拒马栅栏阻拦闲人勿进。现在大门未开,他们就在栅栏外面集合,等时辰到了就从辕门按府、县顺序排队入内点名、搜检、领卷。 他们穿过牌坊到了大门前,如今这里燃着火燎、高脚灯笼,以及考生们自带的灯笼,照到这一片广场灯火通明,很快就人满为患,考生、送考的、商贩,将贡院门前的大街堵得水泄不通。 这时候容易出事故。 林重阳等人也有经验,他们不像别人往辕门那里挤,而是呆在贡院的外垣墙底下。 人多杂乱,很快就有人喊着自己考篮被人打翻、谁又被踩了、头被撞了…… 陆延道:“幸亏咱们没住客栈。” 听说住客栈的不少人莫名其妙就发生了事故,拉肚子是小意思,还有人从楼梯上摔下去、被楼上的物件砸中的……当然出事的基本都是各县成绩名列前茅的。 对于这种因为嫉妒而出手害人的事情大家也都心中有数,毕竟这一次考生起码有一千五六百人,却只能取七八十人,绝对称得上竞争惨烈。 还有人说乡试其实是科举考试最难的步骤,当初以为府试难,现在看来府试就是小儿科。 不过林重阳也不是很同意这个观点,如果乡试比会试还难,林家那些不中进士的举人们,真是要呕血三升的。 庄继法道:“咱们莱州府这一次出事的人少,大家都有准备平日很少出门,出门也必成群结伴,他们也不敢随便挑衅。” 第172节 这个事情沈之仪之前特意叮嘱过林重阳,没事不出门,出门必结伴,林重阳自然也会叮嘱其他人。 还有就是莱州府各县的前五魁很少有单独住客栈的,不是在林宅,就是在附近合租了小院,这样方便去上课讨论题目。 四更时候贡院大门洞开,有卫士们跑步出列,打开辕门,先是两队身穿大红号服的士兵,一队手持着红旗,一队持着黑旗,从贡院里出来,站在栅栏前一起摇动大旗,口中齐声高叫:“恩鬼进,有恩报恩,怨鬼进,有仇报仇”。 如果不是林重阳等人早就有准备,只怕也会给吓一跳,就算早知道都会心里发毛。据说这是招鬼混呢,让恩鬼聚集在红旗下面,怨鬼聚集在黑旗下面,到时候一起跟着进考场,报恩的就帮着考生高中,报仇的就让那考生不是发疯就是出状况考不中。 这么一出之后,就有各府县的教授、教谕们举着高脚灯牌出来,号召自己学校的考生集合。 莱州府学黄教授亲自带队,他早就来到济南府,报名那天大家也拜访过他,如今见了面,他少不得再三叮嘱一下入场的流程和注意事项,尤其是领了卷进去之后,如何找自己的号舍,里面太大不要迷了路云云。 之后就按照次序从济南府开始,各县挨次入内。 贡院大门三间全部大开,一次一县分三队入内,在大门内接受搜检,然后领卷入内。 济南府、兖州府、青州府、莱州府…… 轮到他们的时候,林重阳拎着自己的考篮和食盒跟着黄教授教授往里走,从西辕门入内,听见点名喊到进入等候搜检。 大门内也是灯火通明,前面的人还在搜检中,一个个脱鞋解怀,头发也打散,被那些负责搜检的士兵们摸来捏去,很是斯文扫地。 林重阳和陆延等人在门内等候,他四下里看了一眼,那些搜检的兵士们个个十分卖力,而四名搜检官负手站在那里,眼睛跟鹰一样闪着寒光,生怕有人夹带进去。 一旦发现夹代的,就会被枷锁示众,最后很可能会被罚充吏,以后都没机会参加科举。 轮到林重阳等人的时候,立刻就被呼喝着趴在墙壁上,两腿与肩同宽,接受搜检。 大家已经习惯这种没人权的待遇,只能心里默念着“跨越进士之门必经数次摸身,熬出来就能飞黄腾达。” 不过林重阳居然没等到那充满羞辱意味的搜检,感觉有人在他身上象征性地拍了两把就让他离开。 他不禁愕然,扭头去看那俩负责搜检的,那俩兵士朝着他笑了笑,态度居然十分和蔼。 “林相公,请吧。” 林重阳赶紧系上腰带,整理衣衫,然后提篮拎箱快步离开,自己这是好运来,竟然不需要被摸来摸去。 他拿自己在点名处换来的考牌领了卷纸,同时还有一份座位便览,能快速查找自己号舍的位置。 贡院内号舍起码有数千间,最早修建的是在龙门内至明远楼这段距离的左右,后来几经扩建,有些号舍建在至公堂后面,有的修在其他号舍的外面,位置杂乱,必须要看地图和座位便览才行。 林重阳拎着物品过了龙门,龙门内又有四门,在这里要自己报名,然后有各学校的训导们继续把关认人,以防冒名顶替。 不过林重阳进来的时候发现有人偷偷交换考卷,想必是那种进场替考的。 只要科举考试作为进入仕途的必由之路,那就不可能杜绝考场舞弊,单看规模大小、手段高低。 进了龙门,是陈训导在负责府学认人。林重阳上前作揖,陈训导朝着他笑了笑,“好好考。” 这一次林重阳过了,那成绩是一个顶仨的,府学的所有学官们这一次的政绩将全部是优等,他有望可以升任一县父母官! 所以,他如何不激动! 过了龙门林重阳就找自己的位置,考场内灯柱林立,上面挂着灯笼,安全的地方则燃着火盆,尽量照得四下里亮堂一些。 号舍是按照千字文顺序排列,天地玄黄……一个字是一排,一排有五六十到一百间号舍。 如果能排在前面就是老号,号舍宽敞结实,如果是中间往后,那就是新号,也是小号,估计能有老号的三分之二大。 林重阳是云字四十七号,自然是小号,最可怕的是不知道这一列是多少间号舍。 如果是一百间,那挺好的,可如果是只有五十间,那他相当于是臭号的隔壁! 便览只能告诉他往哪里走,却不会告诉他是不是臭号,他约莫了位置就往哪里去。 从龙门往右拐,顺着右边的甬道,找到律吕调阳……然后云字号,号舍门口有栅栏关着,一名差役把守,旁边还有一口大得能淹死他的水缸。 那些负责洒扫挑水的卫士绝对不会仔细刷缸,所以能看到水面上漂浮着一层脏东西…… 幸亏自己带了凉白开来喝,不至于要喝这里的水,林重阳想着倾身往缸里看了一眼,却从水影里发现身后一人靠过来,吓得他躲去一边。 第134章 考场 水缸这么大, 万一自己被人扔进去那肯定不能再考试了, 他戒备地回头一看, 那人正朝着他微微颔首,面露微笑。 居然是严大人!林重阳下意识松了口气也笑了笑。 鉴于考场纪律他也不敢随便开口说话, 林重阳朝着严大人躬身行礼, 看样子严大人是被调来做监试官的,在考场巡视的。 在严大人快步离开后, 林重阳也赶紧走向云字号。 他进了栅栏, 沿着宽不足四尺的号舍夹道往深处去, 虽然每隔十步就有灯笼挂在墙壁上, 却不能尽数照亮号舍里面,总有地方影影绰绰的。 秋风凉瑟, 越走越深, 前路寂寂无声,后路凄凄无人,尤其明远楼鼓角声声, 还有那有力道的“有冤报冤、有仇报仇”叫喊声,实在是让人倍觉惊悚。 这要是前面跑出个什么东西来,他都不觉得奇怪,还有那栅栏门一关, 若是里面起火那可是大灾难,据说考试开始以后,龙门封锁,哪怕是起火也不会随便打开的。 所以结果就是救火不及时的话, 考生们会活生生地烧死在里面! 他不由得打了个寒噤,不过还好,他们其实只需要被关在这里一天,若是像后代清朝那样,一关就是九天。 靠,起火的几率绝对非常高! 烧不死也能憋疯。 终于他找到四十七号,然后站定往末端看去,侥幸地拍拍胸口,还好还好,不是臭号也不是隔壁,起码还有七八个号。 虽然不厚道,但还是为自己庆幸不已。 不过就算是臭号,不是关满九天,只有一天而已,想必也能熬得住。 他的号舍外面没有灯笼,光只能照到自己号舍一半的位置,这一点让他很郁闷。 进场的时候不许自己拎灯笼进来,而是每人有三支蜡烛,点完拉倒,若是三根蜡烛燃尽还不能交卷的话,那就会被门口的卫士们给拖出去,美其名曰“扶出”。 所以蜡烛不能随便浪费。 他先将自己物品放在搁板上,然后溜达一下看看有没有可能匀一盏灯笼出来。 最后他很失望,因为那灯笼十步一盏,没的多余,如果自己挪过来,那有另外一个号舍就看不见光。 如果是别人这时候就会毫无心理障碍地移到自己号舍对面墙上,可林重阳只是叹了口气就回到自己号舍。 号舍真的很小,宽将将有一米,深度一米三左右,高有不到两米,屋檐还要低一些。 好在他个子还矮,相对来说不会那么狭窄,就是里面黑乎乎的,点蜡烛舍不得,不点吧看不清。 正为难的时候,很快有负责监视考生的兵士们入内,一个号舍门口站一个。 而站在林重阳门口那个小兵瞅了瞅,很快跑出去,不一会就回来,手里拎着一只大白灯笼,“咄”的一下子就插在对面号舍的后墙壁上。 林重阳的号舍顿时亮堂起来。 哎呀,真是光明小天使啊!林重阳回头朝着那兵士作揖致谢。 那兵士看了他一眼并没有理睬,而是扭头专心站岗。 哦,对了,为了提防士兵帮助舞弊,没有事情也是禁止说话的。 有了光明也就有了灰尘,看着搁板上那一层厚厚的灰尘,林重阳没有勇气坐下去。他赶紧将物品都拿到门口去,然后翻出一块布来清理卫生。 那兵士虽然不理睬他,却又勤快地端来一盆水,把水盆一放,又扭头向外不理睬他。 林重阳先用帕子兜头,手脚麻利地把号顶、墙壁的蜘蛛网扫一下,再把两块承板擦得光可鉴人,最后洒水扫地,他心里还吐槽小号有小号的好处,打扫不费劲。 这贡院三年一开,平日里里面荒草丛生,要多荒芜有多荒芜。八月初九下场,估计八月初一才开始派人进来除草、洒扫,当然只管外面大人们看见的地方,号舍和小巷子的卫生是没人管的。 所以夹道里墙根下杂草没膝,想必是除草的卫士们没那么在意,只管大面过得去即可。 号舍里面就更不用说了,那卫生是没人碰的,只能考生自己收拾。 收拾完了,林重阳还得检查一下看看那号顶漏不漏雨,当地有个让人蛋疼的气象麻烦,庄稼需要雨的时候死活不下,等收庄稼怕雨的时候它就哗啦啦下个不停。 现在秋收开始,还真说不定会秋雨连绵,所以要提早准备。 小号就别想号顶有多结实了,能给盖上几片瓦就不错,有些号顶都塌了半边,那也只能自认倒霉。 他瞅了瞅,果然有几处漏光,只好将号顶张开,四角固定住,万一落灰、落雨的都能挡一下。 如果下雨的话,号舍太小,雨会从南面无门的方向潲进来,所以还得把油布也挂上。 他拿出油布,结果却够不到顶……说好的号舍低矮呢,不待这样打击人的吧。 那小兵见状,一把将油布夺过去,啪啪两下就把油布给他楔好,然后又站在一边一脸木然。 林重阳也不敢和他说话,只将油布先卷起来挂在勾上,免得遮光,等下雨再放也不迟。 收拾好了卫生,林重阳就把小手炉拿出来,里面燃上小炭饼,揭开盖子把王柳芽给他收拾的小瓷锅坐上,可以把水加热,用来泡干粮吃。 一夜没合眼,天亮还得开始答题,入夜就要交卷,时间实在是紧张。 林重阳就趁着天还没亮的功夫把搁板拿下来,然后放下油布,脱下厚外袍盖着小睡一会儿。 虽然进来的考生多,但是有兵士们监视不允许互相之间说话,各人打扫卫生也是蹑手蹑脚,生怕会被记下考试不规矩的记号,所以就算考生都入场基本也静悄悄的。 林重阳原本还寻思迷瞪一下,结果一下子就睡着了,最后还是被门口的小兵给叫起来的。 “喂,考题来了!” 林重阳翻了个身,睁眼正好对上小兵那嫌弃的表情。 别人都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一个个都紧张兮兮睡不着,就他睡得喷喷香。 林重阳道了谢,赶紧下地,这时候天才将将亮起来,外面灯笼并没有熄,他洗把脸就走出去,果然见俩兵士举着大牌子进来,那牌子上糊着今日的试题。 为什么不提前发印刷的考题呢,这当然是有缘故的。 据沈之仪八卦若是要提前出题目总容易泄露考题,所以现在他们想了办法,考试这天入场下钥落锁以后,由两名主考官在同考官的监督下,闭着眼睛从一摞书里抽一本,然后一起翻一页,翻出来哪一页就考那一页的题目。 事先谁也不知道,自然也不会漏题。 七个题目全是这样搞定。 题目出来以后,立刻就有人当场刻版、印刷,然后一排号舍分数张考卷糊在木板上,到时候由负责监考的兵士举着在巷道内小范围走动让考生抄题。 林重阳立刻打开卷袋,拿出稿纸,其他几经的题目不管只把三个四书题目和四个诗经题目抄下来,一共要写七篇文章。 他估摸现在应该早上四点多五点不到的功夫,天还没透亮起来,这个时候答题脑子不够清楚,所以他不想太仓促,而是先检查一下卷子。 乡试有专门负责弥封的,所以不像之前童生试那样弥封只为了走过场多个捞钱的项目,现在的卷纸还是一张张的,并未封存,名字也都能看得见,要等交卷之后,再由受卷官检查过然后送去弥封所进行弥封。 卷纸数量不少、信息也对,没有问题。 第173节 至于题目,四书题目三道,第一道是光明正大的大题,二三却是截搭题,好在是有情截搭,估计用意在于注重破题,破题好、文笔通顺没有犯忌讳的基本就可以。 现在重首场首题,所以第一篇题目尤其重要,只要这篇做好,其他的过得去就可以,考官都不会仔细批阅。 林重阳看了一下题目,倒是很快就有破题,又觉得太过平常,这样的破题别人自然也是有的,要想突出还是要仔细想想。 一道题至少要三百字,六七百字即可,最多不要超过一千字,但是这一千字真的是要字字珠玑,如珠如玉才行。 第一个题目林重阳暂时没有特别好的便放下,构思一下后面几个题目。 很快他在草稿纸上将四个诗经题目写好破题,觉得不够出彩的就略想一下,再改一改,便确定下来。 写完这个,他觉得腹中饥饿,便去揭开瓷盅,准备吃饭。 泡饼、火烧夹肉酱,吃得也有滋有味,反正就一天其他的也不敢带,生怕吃坏肚子就麻烦。 吃完饭,他又用烧热的水泡了两片野山参片加上几颗蜂蜜枣,这样喝一天可以用来提神、抗疲劳,滋阴补气、健脾养胃,过年时候老太太让林大秀带回来的,专门给他喝的。 因为用量少,加上方法科学,所以不会上火。 那小兵看别的考生一副如临大敌、吃睡不香的样子,再看林重阳睡得香吃得讲究,哪里像个来考试的,倒是来游玩似的。 吃完饭,林重阳就起来活动一下腿脚,算算时间差不多了,就去上了一次茅房。 经过最后号房的时候,他能感觉到那考生的怨念,简直要将他们这些上厕所的人给射出俩洞来。 才不过一早上,里面居然就已经骚臭刺鼻,让人不敢呼吸,他也不敢乱看,火速解决完就快速离开。 回来的路上,他看考生们都一副精神萎靡的样子,一个个哈欠连天,被传染得他也跟着打哈欠。 想想这一点,他又觉得还是三天好,三天七篇文章,就算这里憋闷,也比一天七篇文章,绞尽脑汁烤干了好吧。 他回去拧湿了手巾,准备犯困了就用湿布蒙脸,强行刺激神经。 他没有先做第一题,而是从后面开始做,先打草稿,然后润色修改,坐下就忘了时间直到一阵阵臭烘烘的热气让人烦躁不安起来。 晌午天又热又闷,让人烦躁疲乏,浑身不舒服,加上隔着茅厕也不是很远,那味道实在是不敢恭维。 隔壁的臭号,那自然是生无可恋,如果真的住满九天,的确是会又臭又烦,还会被人嘀咕是不是做了亏心事被怨鬼报复,到时候真的能晕过去。 当初林毓隽就是分到臭号,直接放弃考试下次再来的。 林重阳叹了口气,掩卷想起来活动一下,刚站起来,晃了晃又一屁股坐下——两条腿已经麻木没有任何知觉。 他苦笑,赶紧把文具收起来放在坐凳上,然后掀开搁板扶着墙壁出去活动一下,麻嗖嗖的两条腿没有任何知觉,过了片刻就开始酸得跟喝了二十坛老陈醋一样让人难过。 这时候庄继法从门外过去,关心地看了他一眼,却也不敢吭声,因为守门的小兵正一脸冷肃地监视他们呢,要是敢开口说话会被怀疑是不是作弊。 林重阳朝着他摆了摆手,然后继续走路,过了一刻钟才感觉双腿是自己的,就是又疼又酸,说不出的难受。 活动片刻腿略微好一些,他去了一下茅厕,回来把脸浸在盆里两分钟,然后去弄吃食。 那股子味道一直不断地飘过来,让人半点食欲也没有,他随便对付两口最后把参片含在嘴里,免得喝水太多频繁去厕所。 这时候光线突然暗下来,外面士兵喊道:“要下雨了!” 林重阳一个激灵,赶紧钻出去看看,果然西天黑沉沉的,有浓云集结。 因为阴天,气温就低下去,让人觉得舒服一些。 可要是下雨的话对这些漏雨的小号也是大麻烦!所以林重阳祈祷还是不要下雨。 他现在脑子木木的不在状态,检查一下雨布号顶然后抓紧时间躺一会儿,免得下午犯困写不了三道题。 谁知向来睡眠质量非常好的他居然也开始睡不着,明明很困就是睡不着。好在他个子还小,躺着能伸开一下腿脚,起码可以休息一下,总比那些一米七八半截身子在外的考生好得多。 后来不知不觉睡着,竟然又接连做梦,光怪陆离乱七八糟,前世今生,那些最吓人最隐秘的东西被什么勾起来,简直让人崩溃的感觉。 最后他坐起来,看着阴沉沉的外面,不知道是梦是真的恍惚感觉。 这么阴暗的环境,大中午的小小号舍就开始看不清,那意味着要提早点蜡。 靠! 这是要逼人疯。 他还有三篇文章没做,其中最重要那篇等着状态最好、灵感激发的时候才做,谁知道居然要下雨。 他索性出去看看,一看之下他才发现别人比他还暴躁,有位仁兄双手抱头,狠狠地揪着自己的头发,最后竟然开始捶脑袋。 “这个破头、破头、打死你,打死你!”那人低吼着,手上力气越来越大,惹得门口负责监考的士兵不得不进去制止他。 书生们大部分都用脑过度、运动过少、神经衰弱,加上半夜起床入场,还有明远楼一直在喊慌兮兮的“恩鬼怨鬼”实在是让人心惊肉跳,天亮还要做七篇文章,心力交瘁都不足以形容这种紧张和劳累。 怪不得沈之仪说每年都有好些个疯掉的考生。 这样看还是三天好,虽然难熬,至少脑子和身体没有那么累,可以好好休息然后慢慢答题。 最终那位揪头发的仁兄开始风中凌乱口吐白沫被俩兵士给拖出去,周围的考生看到,不禁恻然。 林重阳回去之后,开始打坐、冥思瑜伽,反正不管用什么办法要强迫脑子放松,他已经不需要灵感爆棚,只需要进入自己平日的状态就好。 外面的小兵探头看一眼,吓了一跳,就见林重阳坐在那里,既不看题也不睡觉,反而用很奇怪的姿势打坐。 他暗道:不会也要疯了吧,那自己是给他拖出去,还是上去打醒他? 看他那小身板,够不够自己一拳打的? 林重阳心里默默地背诵着乐谱,就好像自己在吹箫一样,渐渐地,居然有低沉婉转的箫音在耳边回响,他想起了林中和看似严肃可对自己格外慈祥的面容、沈老爷子那老顽童似的笑容,又想起了刚穿越时候林大秀那副无可奈何手足无措却又满眼关心的样子,还有那只追自己的大白鹅…… 思绪越来越安静。 小兵看着昏暗号舍里的少年,双目微微闭着,洁白的面容变得越来越安详,似乎时光都随着他慢下来。 这不会是妖术吧! 而林重阳心里已经把唐诗、宋词、什么楚辞离骚的默默地背了一遍最后就背到了庄子,最后心境澄明,灵台清晰。 脑子安静下来。 心底却就涌上一阵热流,让他变得愉悦起来,有一种想要载歌载舞的冲动。 他立刻铺纸、研墨、点蜡、提笔,然后嘴里哼哼着摇滚歌曲,双脚轻轻地打着拍子,同时落笔,笔势随着节拍流出来。 写完了一篇再接着一篇,状态最好的时候,灵感爆棚,就好似那篇文章原来就存在,只是顺着脑子里的泉眼汩汩流出来而已。 中间有放头牌的炮声响起,他根本就没听见,也没人能这个时候交卷。 外面那小兵时不时地回头看看他,就见他奋笔疾书,一边写嘴里还念叨着什么,时不时地还抬头来看看,他看到林重阳那双眼睛亮得吓人,火苗在里面跳跃,似乎有什么要流出来。 林重阳看似和小兵目光相交,其实根本是无意识的,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什么都看不到。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忘记了外界,忘记了这是考试。 一支蜡烛还没燃尽,林重阳已经写好三篇文章。 他将笔搁下,呼了口气,缓缓地笑起来。 太满意了! 他这才发现小兵在看他,以为有什么事儿,就无声地询问。 那小兵也才发现自己居然傻乎乎地看了半天,实在是丢人,赶紧转过头去。 林重阳凝神留意,听到外面的更夫报时,约莫了一下自己誊抄的时间,决定暂时休息一下。 上午一口气写四篇文章,腿酸麻了半个多小时。 下午又一口气写了三篇文章,酸麻得也够可以的,手都抽筋了。 这一次他索性躺下迷瞪一会儿,休息一下手和脑子,免得等会誊抄的时候出问题。 门口的小兵完全不知道他是按照什么套路出牌的,怎么说睡就睡! 你就不怕一觉睡到大天亮? 林重阳是被那小兵叫醒的。 “下雨了,下雨了!” 夹道里负责监考的兵士们尽责地提醒考生们,不过他们都没有林重阳门口这小兵的嗓门大。 林重阳一个激灵爬起来,看了看外面檐下已经有细流顺着屋檐流下来,再检查一下,果然有雨水开始从号顶漏下来,不多,但是滴答滴答的,如果落在卷纸上那也够倒霉的。 因为卷子被打湿的话,受卷官收了卷子,会和提调官一起检查,把被打湿的卷子拿出来,到时候蓝笔誊录,单独张榜,文章再好也要降等,甚至可能不予录取。 那得多倒霉! 他又把那把大大的雨伞撑开,将整个搁板都罩住,可这样的话点蜡就不那么方便,几经调试,他终于找到一个可以接受的位置——就是写字的姿势很怪导致手很累,比在墙上悬空写还要累上几倍。 誊抄完四篇文章之后,手腕已经没了知觉,如果不是平日练字下苦功,今日万万坚持不下来。 实在是要顾忌的方面太多,速度、美观、字的大小等等,还有不能滴上一滴水! 为了全面保护卷纸,他只能采取那样别扭的写字方式。 他正揉着酸麻无感的右手腕,就听见有人惨叫一声,“水、水!” 不知道哪个倒霉鬼号顶漏了,打湿卷纸,惹得嚎啕大哭起来,那声音简直是凄惨无比。 林重阳试着用左手写了几个字,得益于他平日左右开弓练字,可以将字体写得差不多。 反正最重要的那篇已经誊抄完毕,并且放进防雨布做的试卷袋里,剩下最后不那么重要的三篇,他决定用左手誊抄。 如果不是下雨,他绝对不需要这样赶,而那雨有越下越大的趋势,万一雨布遮不住,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那自己就要完蛋。 所以他誊抄的时候根本来不及休息,直接一篇接一篇地抄。 也幸亏他平日练字认真用功,哪怕这样累的时候也能写得端庄俊秀,没有什么差别。 这一次他写一会儿,略停一下,不让左手也抽筋废掉。 等他将七篇文章全部誊抄完毕,还剩下半截蜡烛,其实也不过是酉时,可下雨加环境逼仄光线不好,外面已经黑乎乎的。 他隐约又听见有人做困兽斗似地,好像蜡烛烧光了,结果还没写完文章。 他心道:这种时候肯定是集中精力做第一篇,反正重首场首卷,要是第一篇取中,其他的大差不差地就行,哪怕真有哪篇没写的,也能靠着第一篇好文章蒙一下不是。 他倒是不担心无用社的成员,上课的时候大家就交代过的,在状态最好的时候,把最重要的那篇写完保护好,然后再做其他的。 也多亏沈之仪给他上课,有的没得都提醒过,他有心理准备,所以不至于自乱阵脚。 否则今天这样又下雨又干嘛的,只怕真的是七篇文章只能写一半,毕竟平日大家练笔也就是一天一两篇文章,何曾这般一夜不睡再来写七篇的? 誊抄完之后,他就将卷子都检查一遍,其实他每次写完草稿,是检查最仔细的时候,语句通顺与否、修辞恰当与否、避讳注意了没等等,在草稿上仔细修改,然后誊抄的时候一字不错。 这是他一直以来养成的好习惯,正卷落子无悔,只要写上就没得改。 所以誊抄完比之后他基本是不去看正卷的。 第174节 这一次他主要看看有没有墨迹或者雨点,确定干爽爽的,然后就小心收起来,再用一个卷袋反套上,避免有一点差错。 谢天谢地,不用在这里过夜。 答完题,林重阳又感激不需要考三天,回去可以好好休息养精蓄锐。 之前报名的时候询问过,雨布、号顶、雨伞这些是可以留在这里的,等十二凌晨再过来。 他只收拾了笔墨和剩下的吃食,其他的东西包括手炉也留在那里,来的时候背着的、拎着的、挎着的,东西不少实在是太重,现在考了一天身心俱疲,他根本没有力气拎那些东西。 他把卷袋仔细地装在食盒里盖住,然后一手拎着一手撑伞,出了号房他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多余的力气撑这把格外大的伞,最后索性将雨伞扔在号房,扯下雨布披在头上、不要淋了脑袋感冒,其他地方就不管了。 “哎哎哎!”那小兵摘下自己头上的大斗笠扣在林重阳头上。 林重阳跟他道谢,他却抓起林重阳的伞跟他一起离开,要负责监护林重阳去交卷。 林重阳跟着那小兵亲自去了受卷所,然后亲手将卷子交给受卷官,如此一来交接完毕,不至于中间出什么差错。 那受卷官收了他的卷子,立刻让副手在登记簿上记下林重阳交卷的时间、次序等,然后立刻就交给旁边的弥封官,由弥封官进行弥封糊名,并在在骑缝处用大红字弥封官关防,然后在登记簿上记录编号并且写在试卷上,再交给誊录所。 等誊录生用朱笔誊抄完毕,要写上“某人誊录无差”然后交给对读所,由两名对读员,一人读朱卷,一人读墨卷,对读无误便写下“某人对读”,然后交给受卷官,朱卷送入内帘由阅卷官阅评,墨卷则封存受卷所,留待出榜时根据需要核对。 林重阳轻飘飘地出了龙门,感觉自己深一脚浅一脚,衣服湿得差不多也没有什么感觉,就觉得累、累、累,好怀念温暖馨香的被窝,好思念周公,好像躺下睡。 这时候大门已经随出随开,不再等着一起放牌,所以他到了门口就被放出去。 林大秀、韩兴、林承润等人焦急地等在外面,看到林重阳出来,呼啦地就围过来。 度日如年。 “我出来了。”林重阳想跟他们笑笑说答得不错,结果脑子好像有根弦吧嗒断了,然后什么东西往下一坠,脑海里一片黑屏直接晕了过去。 他实在是太累了。 第135章 灵感 林重阳感觉自己从来没睡得这样香过, 简直是金山银山都不换的享受, 果然是饿了吃饭才香, 累蒙了睡觉才甜。 等他醒过来已经是日上三竿,秋光飒爽, 他感觉浑身精力充沛, 一骨碌坐起来,喊了一声, “娘, 我醒啦。” “哎呀, 可下醒了。”结果一群人呼啦地冲进来, 一个个满眼关怀,不断地问他怎么样, 饿不饿还累不累, 哪里不舒服什么的。 林重阳这才觉得肚子震天响,不好意思挠挠头,“有点饿。” 韩兴喊道:“才有点饿!小九, 要是我饿了两三天,我能吃下一头牛!” 林重阳不解地看他,怎么两三天? 林承润抢着道:“今天十一啦,你睡了一天两夜!” 林重阳哎呀一声, “我这么能睡呢。” 王柳芽已经挤到跟前来,帮他拢拢头发,“宝宝,身上还酸疼不?” 林重阳打了个激灵, 他娘这是怎么啦,突然这么酸,他试了试,“娘,不酸不疼,舒服得很。” 林大秀道:“你累晕过去把你娘急坏了,睡着了还一个劲喊疼,你娘又是配药给你泡澡又是针灸的,这才让你舒舒服服睡过去。” 哇!厉害了我娘! 林重阳立刻抱着王柳芽的手臂,“娘,你真好。” 他孺慕的样子让熟悉他的人纷纷大呼受不了,尤其韩兴可还隐约记得小九训林大秀跟训儿子一样呢! 王柳芽一直遗憾没机会疼儿子见面儿子已经大了,现在难得儿子跟她撒娇,自然是高兴得很,一个劲地问宝宝饿不饿,娘给宝宝做好吃的。 林重阳随口道:“宝宝想吃桂花糕。” 秋天么,吃桂花糕,这是很正常的,关键是这时候北方它没有桂花啊。 王柳芽却不为难,笑呵呵地,“娘这就去给你做。”她又让吉祥先拿燕窝羹来给儿子喝一碗补补元气,自己去做桂花糕。 林大秀跟着王柳芽出去,“你哪里有桂花?” 王柳芽笑道:“前阵子我上街正好看到铺子里卖桂花蜜和桂花酱,我就买了一些。你要不要喝碗桂花蜜水?” 林大秀表示自己要。 王柳芽就去给他冲了蜜水,然后自己带杨冬月去做桂花糕。 在等待桂花糕的空里,林重阳已经喝了一碗燕窝银耳羹,吃了几块红枣山药糕,还吃了几个饺子,然后才有精神好好地跟人说话。 不只是他,林承泽、王文远等人回来也睡得昏天黑地,孙机甚至吐个不停,并不是吃坏肚子,单纯紧张的,陆延则死活睡不着熬得两眼血红,后来还是王柳芽给他针灸才昏睡过去,其他人也是或多或少都有点毛病,庄继法则是憋得小便怎么都解不出来,差点给他憋爆,蓝琇则倒霉的分在臭号,还是一排一百号舍的那种,熏得总觉得闻到什么都是臭的,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好在大家也都不是普通人,毛病去得也快,十一这日基本就差不多了。 只有蓝琇很是忧伤,因为半夜他还得去和臭号作伴。 林重阳美美地吃完桂花糕,感觉自己满血复活,然后跟众人告辞,说自己要出去一趟。 韩兴和林承润不放心他,“干嘛,我们陪你。” 林重阳想想也是,万一遇到有人使坏,对自己暗中出手可不好,还是有“保镖”跟着可靠。 他带着两人去了一趟县衙,找了曹典史。 曹典史对他主动上门十分开心,亲热又不失恭敬地将他们请到堂屋里去落座。 林重阳先致谢他帮忙解决了崔涉那边的麻烦,“如果不是曹大哥,我们一个同年那里怕是没那么容易过关呢。”崔涉既然答应要帮人替考,临时反悔别人肯定不肯答应。 若是从前自己也没办法,只能谁犯错谁自己承担,今时不同往日,自己也有点人脉,无用社也有了一定的根基,曹典史知道以后自然要主动帮忙调解。更何况那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对付自然也不想闹大,崔涉不行他可以去找别人,只是再不能碰无用社的人就是。 曹典史立刻说自己只是秉公办理,巡逻公干而已,赶巧了。 他很自然地聊起了考场的情况,询问林重阳号舍是老号还是新号,可别是臭号云云。 林重阳不太想说自己的事情,只简单说自己是新号,不算臭号,“虽然庆幸自己不在臭号,却也不得不同情臭号的同年,实在是凄惨。” 曹典史道:“我们县衙皂隶就被征用去挑水收拾过号舍,那些小号有的真是破烂不堪,漏雨漏风是常事,那臭号简直进不去人。” 一听他们皂隶会进去帮忙,林重阳心下一动,“曹大哥不知道能否帮个忙。” 曹典史心头狂跳,难道林相公要自己帮忙作弊?是藏夹代过去?哎,不至于啊,人家林相公学问那么好…… 胡思乱想着,就听林重阳道:“不知道能否请贵衙的皂班们把日字排的茅厕略微收拾一下,也不用麻烦,里面多垫些土拌草木灰就好。” 厚厚的草木灰土盖上,可以吸附臭味,多余的也可以往马桶里一洒,不至于臭气熏天。 另外茅厕里可以熏一些便宜的艾香,杀菌提神还能掩盖臭味,当然不可以太多,否则也熏人。 曹典史笑道:“这个好办,老哥哥一定给你办妥了。”这不是作弊,而且还是做好事,又不费什么钱财,跟上司建言,上司再跟负责官员一提就能成的,只是时间要抓紧。 见他答应林重阳便也不多逗留,起身告辞。 曹典史笑道:“那老哥哥就不多留你,等老弟高中,老哥哥摆酒给你庆功祝贺。”他似乎笃定林重阳必然会高中,又问了林重阳的号舍字排,表示要一起把茅厕收拾一下。 林重阳再三致谢,然后告辞离去。 出了曹典史家,韩兴和林承润一副佩服至极的样子,“这曹典史有眼光,知道咱们小九以后是官老爷。” 林重阳笑道:“行啦,你们别王婆卖瓜啦,回去不用跟蓝琇讲,就当不知道。” 两人不解,“小九,干了好事,干嘛不让他们知道啊。” 林重阳道:“难道你想让人家都知道我去找曹典史?到时候人多嘴杂,说什么的都有。” 虽然身正不怕影子歪,却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两人一想也对,既然小九不想声张那就不要声张。 林重阳几人回到家里,他又打发俩丫头缝几个厚厚的口罩来,那口罩里面夹上木炭碎,有净化臭气的作用,然后直接绗缝起来,这样也不至于被搜检兵士拆零碎。 缝好了送给蓝琇俩,其他如果有需要的也可以领,他留了两个打算自己用一个,送给自己那排的仁兄一个。 蓝琇拿到口罩的时候,激动得眼眶都红了,“我自己都想不到,还是重阳心细。” 陆延笑道:“要不说加入咱们无用社好处多多呢,只要有重阳在,咱们就有享不尽的福气。” 林重阳汗哒哒的,他们这是当自己福娃不成?“虽然第二场没有第一场重要,但是也容不得出岔子,尤其是避讳一定要注意。有关律法和大诰的题,记得尽可能美言天家。” 这时候尤其不能犯忌,而且关于律法和大诰的题目,宁愿拍马屁,也不能跟朝廷方针有悖,否则不是落榜那么简单的事情,往年也不是没有那倒霉鬼,第一场成绩好的很,可第二场非要批判大诰如何如何,结果不但落榜还要被罚充吏,且永不得参加科举! 多重的惩罚! 林重阳的话,就等于是沈探花的意思,大家自然将叮嘱牢记于心。 等夜里入场,大家一回生两回熟,没第一次那么紧张,且没有崔涉那样的事儿,这一次大家睡饱才出发的。 精神抖擞! 当然照例还要有那样一通恩鬼怨鬼、点名搜检,这个环节林重阳特意将那口罩托差役帮忙给自己同排的那个倒霉鬼,希望他今日能好过一点。 因都仔细检查过,没有夹代,且绗缝的拆都拆不可,差役们也就同意。 第二场林重阳觉得很简单,判词主要是根据案例,然后简单判决即可,其他的更没多大问题,唯一让人有点犯膈应的就是这里会碰到《御制大诰》的内容。这本御制大诰说白了就是太祖皇帝用血淋淋的屠杀来警告官吏与百姓循规蹈矩不要贪污不要违法的一本册子,这本册子在初期曾经家家户户人手一本,要求人人熟记背诵,小孩子若是说不出大人都要被连累挨打。 只是时至今日,老百姓早就不再看,按照要求供在中堂的只怕也只有那些乡绅之家。 虽然会吐槽,但是答题的时候林重阳却不会犯蠢,自然是要歌功颂德为上,只是他的文章言之有物,就算拍马屁也不让人觉得刻意,反而顺其自然,十分合宜。 这一场对考生们来说十分舒服,既有老天帮忙,天气晴朗无风无雨,温度凉爽舒舒服服。 最关键的是茅厕居然不那么臭! 为此靠近茅厕的考生们十分高兴,甚至感激不尽,事后有人特意写文赞颂这一次考试的提调官们,因为是他们负责这些考场事宜。 因着这些天时地利,林重阳第二场顺风顺水,蜡烛都没点他就直接交卷,轻松得很。 第三场林重阳遇到点小麻烦,四更天入场,发现自己的雨布、号顶、手炉之类的被人偷走了! 别人的都没丢,就他的没了。 幸亏当天没有下雨,否则他真的可能号内小雨不断。 没了手炉,结果一天没捞着喝热水,只能凉白开就烧饼,让那小兵看着觉得他怪可怜的,竟然去给他要了一大壶热水来,还有俩热腾腾的肉包子! 在考场的考生,原本也可以不做饭不带饭,请兵士帮自己去贡院伙房买的,只是价钱贵得很,俩肉包子就得一两银子。 林重阳拿了银子给他,那小兵却跟不认识他一样,让他好好考试不要随便说话。 林重阳无奈,只得把银子收回去,吃了肉包子然后专心考试。 第三场策问题,有几千年文化打底,他的眼界就是金手指,再加上他已经和官府不少人打过交道,还有沈老爷子、沈之仪的加持,对于这种开放性题目真的是手到擒来,他思路开阔、格局大气,自然要比有些没接触过多少官场人物的考生们更占优势。 第175节 所有的一气呵成,草稿都没怎么修改,然后直接誊抄。 等他全都誊抄完毕,检查无误,发现居然可以赶个头牌! 这时候交卷,是不是太不低调了? 不如自己在这里睡一会儿? 就在他想睡一会儿的时候,发现今儿蚊子特别多,也不知道他怎么那么爱招蚊子,一个劲地叮他的脖子。 一气之下,林重阳决定头牌交卷。 他这么一交卷,一下子就轰动全场,主要是提调官、监临官以及内帘官等,都知道有个十二岁的小秀才第一天考试累晕过去,第二场考试轻轻松松,第三场居然直接头牌交卷,全场独一份! 难不成再有第四场你能上午交卷? 你这是要飞! 第一个交卷的,按照惯例是要吹打一番,然后小小宣传一下,结果就给各府的院案首们不小的压力。不过压力也是动力,尤其是少年人好强,不想输给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少不得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 当然也有人怀疑林重阳这是自暴自弃,第一场没考好,后面再好也没用,干脆就糊弄一下拉倒。 虽然考试的时候看似轻松,实际林重阳自己也累得够呛,三场考试下来,十五下午被韩兴和林承润接回去,他又睡了个昏天黑地。 真有一种高考解脱的感觉,恨不得要把书和试卷都扔掉,以后都不要再考试的解脱感。当然,这只是想一下而已,因为如果不过还要来一次,过了,来年的会试也绝对不会轻松。 回到家冯顺和秋贵给他打了水沐浴,结果他刚坐进浴桶两个呼吸就睡过去。 考试之前的半年多累得太狠,缺觉缺疯了,这一次他足足睡了两天两夜,中间有起来方便、喝水吃口东西然后继续睡,终于在十七日傍晚醒来的。 醒来以后他有点懵:那今天晚上干嘛呢? 漫漫长夜,实在难熬啊。 要是早上醒来刚好,活动一天,晚上睡觉,可这会儿就是晚上,自己却精神抖擞,难不成要熬一夜? 吉祥看他坐在看上发呆,拿不准要不要上前伺候,却见他咚的一下子跳下地。 吉祥立刻碎步过去,“少爷醒啦,要不要吃东西,太太做了桂花糕。” 林重阳一听有桂花糕,立刻来了精神,“给我来一盆,再来一壶桂花蜜水。” 等满足了王柳芽伺候儿子的心愿,林重阳吃饱喝足,然后带了冯顺去前院。 这里也是静悄悄的,不是睡觉的,就是歪着想睡睡不着的。 林重阳双手叉腰,中气十足地在院里喊了一嗓子“睡个鬼,起来嗨!” 难得见平日里温文尔雅的小神童爆粗口,所有人都纷纷爬起来问他要干嘛。 林重阳笑道:“睡不着的来打马吊啊。” 尤其陆延这种压力大了睡不着觉的,熬得跟兔子一样的。 打马吊这种事儿,是个男人基本都热衷的,尤其这些高智商的书生,只是平日要忙着读书考试不敢分心,一旦分心就有负罪感。 现在考试结束,暂时卸下一个重大的担子,所以疯狂玩一把也是他们大部分人的想法。 谢景行倒是来找陆延几个说要去醉香楼放松,陆延知道他是那个意思,以前他也去过,只是现在正考虑要给无用社立规矩,他就觉得还是不去的好。 无用社的成员要有文名,而不是在青楼里传风流花名。 林重阳睡了两天两夜,足足的,感觉三天三夜不睡都不困的架势,其他人有的也睡得饱饱的,有的根本就没睡踏实过,却不耽误他们有热情。 于是观战的、参战的、候补的,一个个打鸡血一样兴奋…… 大战了一夜又一天之后,他们突然发现,不要在小神童心情不好的时候和他打马吊,当然更不能在他心情好的时候打,可他心情不好不坏的时候又不玩。 所以真是见了鬼,他们一个个全被他赢个精光,他似乎把考试没发泄完的那股火儿都发他们身上了。 把同学们赢个精光以后,林重阳已经平静下来,看看外面天色晦暗,打了个哈欠把牌一推,“胡啦,哎呀好困,我去睡觉啦,你们继续。” 他也不拿自己赢的银钱,起身就欢欢喜喜地走了,这下不用感觉漫漫长夜翻来覆去睡不着,这会儿睡下一觉到天亮,简直好的不能再好。 等待放榜的日子是煎熬的,甚至比考试还煎熬,人们总是觉得眼下是最难熬的,已经熬过去的再难也会觉得没那么难了。 为了打发着难熬的日子,大家似乎再也不想看书再也不想举办文会再也不想上课,而是——专心致志地投入到打马吊事业中去。 倒是始作俑者林重阳没了打马吊的兴致,把大家的玩心勾起来,他却干别的去了。 问他干嘛?呵呵哒,他躲在齐州书院的藏书阁里写话本,脑洞太多,实在是憋得受不了,再不写感觉脑子要爆掉。 什么贡院考试遇狐仙报恩,屌丝书生高中魁首,一鼓作气中状元,既娶了千金小姐又和狐仙藕断丝连…… 什么千金小姐女扮男装参加科举考试,一路惊险无数,却神奇地遇难呈祥,躲过了各种搜身之类的麻烦,最后成为女状元,结果与某皇子暧昧成真,最后皇帝赐婚让公主下嫁,女状元揭破真身…… 反正不管现实和逻辑,只管狗血和意淫,都是那些读者们喜欢的故事。 他还写了一本古代书生快穿文,先是在人间和一个妖精相恋,然后被带去妖界,经过一番狗血恋情生离死别,他又去了天庭,在神仙界又是一番爽歪歪,再去魔界,魔界走完再去大千世界某一个世界的人间,那里的人间也是五花八门,有时候去了远古时代,有时候去了春秋战国,有时候去了秦朝,有时候去了汉唐,最后他居然去了一个非常非常匪夷所思的世界,那里的人衣饰简单、暴露又失礼,但是他们很自由,坐上大铁龙一日间游遍南北…… 他们的生活物质非常丰富,已经不会饿死人,饮食丰富多样……当然他们那里也有不好的,那就是空气不好,有雾霾,水也不清、天也不蓝、食物也不那么原汁原味…… 他不说谁好谁坏,他只是让那个书生在天马行空的大千世界里旅游,然后讲述他看的东西给人听。 当然,他一开始绝对不提那个光怪陆离的世界里没有皇帝!!! 他感觉比自己读书还用功,除了晨练、吃饭、睡觉,他所有的时间就是躲在那里写书! 写得昏天黑地、手舞足蹈、欢欣鼓舞…… 短短的二十几天,他写了很多很多文字,厚厚的一大摞稿纸。 他感觉脑子里的灵感源源不断地流出来,迫使他必须要写出来,来不及写的就先把梗概记下,免得到时候忘掉。 终于将脑子里的大框架都给记下来,林重阳转了转手腕,捏了捏脖颈,扭头看到窗台的兰花盆栽旁边趴着一只雪白的猫,浑身雪白没有一丝杂毛,正好奇地瞪着他。 它的眼睛一只绿色一只蓝色,剔透晶莹跟宝石一样。 他朝着那只猫笑了笑,打招呼,“嗨,喵星人,你好。” 那猫斜了他一眼,然后轻巧地跃下窗台,翘着尾巴,迈着猫步,神态傲然地走了。 林重阳见它不搭理自己,就决定出去走走,恰好林承润和韩兴来约他晚上回家,因为这两天就要放榜。 “小九,你躲这里干嘛呢?”韩兴很好奇。 林重阳道:“看书啊,我向来爱读书,你们也要学着点。” 林承润望天,“小九,考完试了人家都放松呢,你还给自己上紧箍咒。” 林重阳正色道:“除非中了进士,否则就没的放松,你们也要这样啊。” 俩人有点受不了他一本正经的样子,让他赶紧回去收拾,等会儿一起回去。 藏书阁其实是一座独立的二进院子,回字形两层楼,林重阳的房间在后院角落里,很偏僻,平日里根本无人打扰。 他哼着小曲回去,结果走到窗口的时候发现一个女孩子正在看他的稿纸! 第136章 惊艳 林重阳有点惊讶, 因为他这个房间位置真的很偏, 平日里从没有人过来, 每次吃饭都是冯顺给他送过来,除非他主动出去, 否则别人都不知道这里还藏着个人呢。 她拿着一沓子稿纸随意地靠在书架上, 微微低着头正看得入迷,时不时地还发出情不自禁的低笑。 林重阳犹豫了一下, 随即放重脚步往门口走去, 他本以为自己这么大的声音屋里的人肯定会听见的, 谁知道他走到内室的时候, 那少女居然还在埋头看,压根就没听见他的动静。 他刚要退出去, 少女突然抬头看见他, 吓得脸色一变。 林重阳生怕她会惊叫,忙退后两步作揖,“在下书院学生姓林, 唐突了姑娘,抱歉。” 少女并没有惊叫脸色很快恢复如常,盯着他看了一瞬,见他没反应才施礼道:“是小女子非请自入, 惊扰了林公子,这就告辞。”她忙将稿纸放回去想转身离开,只是又有些不舍,遂问道:“请问这些都是林公子所做?” 林重阳脑子里一转, 道:“故事是大家集思广益,在下不过代笔而已。”要让人知道他窝在这里写话本,那可有的风言风语。 不过少女并没有流露出任何对写话本士子的轻视,只有对故事的惦念,明知道应该赶紧告辞却又恋恋不舍地纠结,细白的牙齿轻轻咬住了朱唇,忍不住开口:“林公子,我能否……借阅两日,哦,只需要一日,明日便归还。” 故事看到一半,尤其是那种悬念层叠,环环相扣的文章,实在是让人欲罢不能。 偏偏林重阳哪怕是写屌丝书生和狐精相恋,都是悬念丛生、跌宕起伏,让她很想一口气看到结局。 林重阳原本就是写着玩,不为了发表,之前想着写完就锁进箱子里的,现在有人要看,他也不好拒绝,只是让她慢慢看也不着急,自己这两天要回家,她若是看完就直接放在这里就好。 那少女见他同意,欢喜地向他道谢,捧起那摞稿纸就告辞离去,她走得太干脆,林重阳后面的话都没来得及说。 林重阳走到窗口,“姑娘……” 那少女回身朝他遥遥施礼,浅笑道:“你放心,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他怕人家知道他写这个,其实她也怕人家知道她看这个,虽然其实大家都偷偷摸摸看。 她那么微微一笑,在秋日的阳光里颇让人惊艳,林重阳秉持非礼勿视的原则立刻收回视线。 他其实想让她把下面那篇没写完的还给他,毕竟那本随时都可能坑掉,而每一个世界又惊险百出,很容易被坑住,可她不给他机会说就告辞了。 他收拾一下,后面的大纲还在桌山压着并没有被拿走,他就收起来锁进书箱里。 收拾利索他又浏览了几本书,将书名分类记在自己的读书笔记上,分类主要是消遣、考试、有意思、没用等几个类别,都是他自己的看书习惯。 等冯顺来给他送饭,俩人一起吃了休息一下,他就教冯顺认字。 秋贵和冯顺都是他的小厮,自然也要学着认字,冯顺学字的悟性不错,林重阳每天都教他几个,抽空就能检查学习情况。 他教冯顺,自然不会如先生们教科考学生那般从启蒙书籍开始背、讲、写,而是以识字为主,等识字以后自己就可以去看书学习。 所以他教冯顺的办法是先教他汉语拼音,也算是拿冯顺做个小白鼠。 汉语拼音这时候自然没有的,可他既然是神童,就说自己根据上古文字,什么楔形文字、甲骨文、篆书之类的想出来的,也并没有人会觉得奇怪,毕竟这年头也不少天才,他们在各行各业都有非常出色的成绩。 他觉得既然是有利于学习的好东西,那就要拿来用,是以并不太担心。 冯顺之前没学过字,学拼音一点障碍都没有,一边学拼音一边认识简单的词句,努力加上正确的方法带来快速的进步,这让林重阳很满意。 等林重阳把一本三字经里比较难的字标注拼音之后,也到了傍晚。 冯顺捧着本子给他检查,“少爷,我把今天的学会了,明天的也预习过。” 林重阳只扫一眼就知道对错,点点头,“不错,读两首诗来听听。” 千家诗前面都是比较简单的。 冯顺读了三首,全都正确。 林重阳笑道:“冯顺,看来你有读书天分,比很多正儿八经的学生都好。” 冯顺立刻自豪道:“少爷,冯顺必须要比他们强,因为冯顺是少爷的人,出去可不能给少爷丢人!” 第176节 林重阳知道他用功,随身都带着个小本子,有空就会拿出来看,晚上睡前也都要学一会儿。 这样的学生,老师自然喜欢的。 冯顺麻溜地把东西收拾好,又拿了一块布把林重阳用的书桌罩起来,然后背上林重阳的书箱,又拎上一只书篮,什么也不让林重阳拿,“少爷,咱们走吧。” 林重阳已经习惯冯顺在生活上把他当小孩子处处保护,生怕磕了碰了,下点雨就恨不得背着自己走路。 两人去了书院去找韩兴和林承润,结果就有一个小书童匆忙跑过来,“林相公,林相公,我们院长先生回来了,有请。” 林重阳知道谢院长和两位先生在考试入场前两天就被京城来的主考官大人请了去,聘请他们做阅卷监督,监督同考官,帮忙检查遗漏,不过他们并没有阅卷权。 原本以为还要几天才能回来,看来这是阅卷完毕,那明后天就要放榜了。 “多谢,我这就过去。”林重阳让冯顺告诉韩兴和林承润,自己则跟着小书童去了谢院长处。 没想到院子里很热闹,谢景行、陆延等人都在,见他进来,众人纷纷围上来,戏谑道:“重阳,你这些天躲哪去,干嘛了?” 庄继法、蓝琇几个没日没夜地打马吊,一个个都带着俩黑眼圈,被人问起来不好意思说打马吊熬的,只说是读书读的,结果又赚了个沉得住气,考完试还能用功读书的名声。 几人也不好意思洗白,林重阳进来刚要给他们解围,因为再被大家恭维下去,那他们真的是无地自容。 所以林重阳一出现他们就转移话题。 林重阳拱手还礼,脸不红地道:“读书啊,功不成名未就,唯有读书。” 听听,神童就是神童,撒谎也不待脸红的。陆延等人笑眯眯地看着他,他们虽然不知道他是在写话本,却也肯定他没在读书! 就有人打趣他读的什么书,因为他们都怀疑考完试放松一下,林重阳估计是躲着看话本小说呢。 林重阳随便列举了基本藏书阁的大部头,都是其他士子在成为进士之前不会碰的。 反正这些书他的确看过,内容也记得大半,不怕他们来考。 说笑一番,众人去见谢院长几位先生,礼毕,各自落座。 谢院长简单说了几句在衡文堂的情况,衡文堂就是所谓内帘所在,与至公堂之间有一道外帘门,内外帘官员分得非常清楚,考试期间,互不走动,话都不会说一句。 他还特意讲了一下被贴出的文章,有的是因为七篇文章起、结字样相同,例如七“夫”、七“盖”、七“甚矣”“且夫”等,若是七篇一模一样,那边会被贴出试卷,不予录取。 另外第二场被贴出的最多,因为有表文,抬头差一字、犯忌讳、表内没有如今日者字样的,全部被贴出,一旦被贴出,则会连累首场。 这一点凡是听林重阳讲课的学生都没有问题,因为他于细节方面最周到,把所有问题都罗列出来让他们详细记住。 不过其他人就没有那么幸运的,在场的就有一个七“尝谓”的,实在是写文顺了手,不知不觉就如此。 另外还有一个表文抬头有差,犯了避讳的,也被贴出。 贴出者弥封被扯下,所以谢院长会知道。 那两人闻之自己被贴出便面如死灰,再也没有心情说笑,谢院长也不难为他们,就让人送他们先回去。 待他们走后谢景行心急,问道:“院长先生,这一次解元是哪一个?” 谢院长道:“这却不知,今儿落钥的时候也只是阅卷完毕,明日午后会写榜,后日辰日放榜。” 阅卷任务其实非常繁重,内帘考官基本都是初八第一场之后,初九就开始阅卷。阅卷是在衡文堂的后院内,白日阅卷,夜里主考官和副考官同时落锁下钥,第二日再开门阅卷。因为放榜一定要在八月底完成,且一般都要在寅日或者辰日那天放榜,谓之龙虎榜,后日是辰日,过了就没寅辰日,是以谢院长如此说。 一听还有两天众人都急切起来,等了这些日子,原本寻思谢院长叫他们来是要告诉他们结果呢。 谢院长看他们有些人那般急躁的样子,笑了笑,“读书人最忌浮躁,要修身养性才行。” 众人忙告罪。 谢院长摆摆手,“情有可原,虽然老夫不知道名次,却也能记得一些被取中的文章,你们把各自的首篇文章背两句来听听。” 各府的考生们都纷纷让自己家的案首先说。 谢景行刚要开口,想起什么,就请林重阳先说。 林重阳笑道:“谢兄请吧。” 济南府是行省首府,济南案首自然是最大的,这时候最重按资排辈,他可不想抢这个风头,反正早晚是要知道的。 谢景行先背诵了自己的文章,一说完破题,众人就轰然叫好,“不愧是济南案首,端的是锦绣文章,好!” 谢景行很是得意,拱拱手,“不敢不敢,还请院长先生以及各位学兄们不吝赐教。” 谢院长捋髯微微颔首,“这篇是取了的。” “恭喜谢兄!”恭喜声此起彼伏,谢景行也十分高兴,大大的笑容怎么都憋不住,笑得连露出自己素日颇为介意的歪齿都忘了。 之后是兖州府案首、青州府案首,也全都被取中了。 其实只要是进士考官阅卷,那结果和府试、院试的时候,基本是差不多的。 所以才会有县案首在府试必中,而府案首院试必中的说法,院案首如果不是昏了头在乡试基本也是必中的。 毕竟一科取七八十人,而每一科院试一个府一个案首,也不过是七八个,只要是凭本事得的案首那基本都是要中的,甚至前五魁都差不多的,剩下的就是历年积攒的未及第生员们的竞争。 科举本身就是家族实力、天分、勤奋的综合较量,能够成为前五魁的,必然不是等闲之人。 轮到林重阳的时候,原本还议论纷纷的场面突然就安静下来,众人的视线都落在他身上,一时间让他有点不好意思。 林重阳笑了笑,就将自己的文章破题和承题背诵出来,之前考完试大家都忙着休息,之后他又躲出去写书,所以他的文章一直没跟人提过。 他一开口谢院长面容不禁一凛,神色有些复杂起来,不让他停而是让他继续背诵,接着又背诵另外几篇。 陆延几个对林重阳的事情比自己的还关心,毕竟林重阳是无用社的招牌,见谢院长面色复杂,不禁问道:“院长先生,可有问题?” 他们都觉得林重阳的文章极好,小小年纪,居然可以这般纯雅通畅、文理纯正,且通文没有浮华险怪、艰涩之词,更没有所谓的华丽空洞堆砌,就算他们这些学生,也心甘情愿认为林重阳这一考的文章高出自己良多。 怎么院长先生似乎不喜欢? 谢院长怎么可能不喜欢,不说林重阳跟沈老爷子的关系,就凭着他的偶像囧大先生曾经说过“那孩子是天生做学问的料子”这句话,谢院长就对林重阳先入为主的喜欢不已,更何况林重阳的文章几乎是完美地契合了他心目中的极品好文的定义:既有纯正博雅之体,优柔昌大之气,更有今人几乎要摒弃的雄浑浩瀚之理,很有一种复古的韵味。 谢院长简直是爱死这样的文章风格。 可他喜欢不一定房师喜欢,甚至也不一定会得主考官喜欢。 他不由得想起当日自己在衡文堂监督阅卷时候的情况。 当时他和几位学院的院长以及当地有名的老儒被主考官和提调官请了去监督阅卷,这也是当地一直以来的科考风俗,只不过时至今日,却很是鸡肋。 考生们的卷子交上之后经过一系列手续,誊录完毕,朱卷则由监临官挨包盖印,若干卷子为一包,若干包为一批,如此分批送入内帘阅评。主考官和副主考则要在内监视官的监督下,然后召集各房的同考官抽签分配试卷。主考官还要出示自己所做的程文当做范本,提出录取的各项要求,让各房同考官遵守。之后各房官抱了试卷回房批阅,依然要在内监视官以及内调监视官——谢院长等人的监督下阅卷。 房考官选中的用青笔圈点,然后简单评定,集了几份之后就可以荐给副主考,副主考若看中则写一个取字再送给主考官,主考官取中,则写一个中字,那么此文就被取中,如此继续。 谢院长被分配在万祺万房官的房内,他的职责就是在房官阅卷的时候,搜寻那些被房官丢在落卷筐里的文章,若是认为有好的可以提醒房官。 因这关系到本省的学生前途,且很可能就有自己学院的,谢院长自然不敢疏忽。 他秉承着轻易不开口的原则,想着反正总要选七八十人,不选这个就选那个,只要不是特别好的卷子他自然也不会开口的。 就这么过了几天,他突然就发现了一篇惊为天人的文章! 他第一眼就爱上,第二眼就忍不住一口气读到底,读完了第一篇又将后面六篇一口气读完,最后实在忍不住对万祺道:“同考大人,不知这篇文章因何落卷?” 那万祺瞥了一眼,道:“老气横秋,行将就木,充满暮气,且又那般过时复古,必然是垂垂老矣,没有八十估计也得白头老翁六七十岁,取了岂不是对年轻生员们的不公?” 那意思很明白,如果取一个老头子,就算有点水平,还不如取一个小年轻。 谢院长自然要据理力争,这般好的文章,就如此埋没,那是对考生的侮辱和不负责。 再说,万一人家是个年轻士子而非老头子呢,人家就是老成持重,文风老辣,这样岂不是最合适的朝廷官员人选? 结果再争那万祺就很不高兴,“谢院长,本官知道你为本省士子的一片拳拳爱心,可解额有定,八十就是八十,就算文章特别好,也不可能破格取八十一个,取了他,别人就要黜落,同为了本省考生,谢院长又何必固执己见?” 谢院长很想说你取的几份稚嫩青涩,文笔幼稚,比起这份可天差地远,怎么就不能换一换? 当然这话他不能说出来,他只能力争将这份选上,却不会力争将别的挤下来。 最后万祺直接耍赖,将取中的几份丢在谢院长面前,让选一个可以替代的。 谢院长心里狂吼着所有的都可以替代,可就是说不出口。 那万祺笑了笑,“谢院长如此看重这份,莫不是……认识?”说完他就呵呵笑道:“开个玩笑,谢院长不要介意,咱们继续、继续。” 谢院长终是不甘心,就将那份挑出来免得被人直接收到落卷堆里,几百份丢在一起,想找都难,他想着看看有没有机会举荐给副主考大人。 晌饭的时候,外面送了酒席来,主考官招呼大家一起吃酒,饭后再继续阅卷。 众人先向北行礼问安,然后便分尊卑上下、主客入席落座,谢院长自然在下手位,只是一顿酒席下来,却也得不着机会提这个话头,因为他一开口想要往那上头引就会被万祺给岔开,甚至还会半调侃半威胁的语气挤兑他。 一连多少日子他都没得着机会。 终于今日一早的时候,主考官唐大人表示一直没有选到顶顶好的那一份卷子,所以打算搜落卷! 谢院长感觉机会来了,他这些日子没白努力,终于在主考官大人搜落卷的时候将那份自己惊为天人的卷子也塞了进去连同其它一共十几份都被主考官带走批阅。 如果不是他一直留意,那么就算搜落卷,成千的卷子也未必搜到这一份。 不过谢院长却也因此得罪了万祺,所以不等出结果,他就被寻了油头,让万同考给挤兑出来。 反正阅卷已近尾声,他们这些被聘请来的已经可以自由离开,谢院长也就不再留下受气,提前出来。 只是不好意思和学生说这些。 其实他也知道有些房官是有很大私心的,之所以不取老年人,是因为年老体衰,只怕当官也当不出明堂来,对房师也不可能有什么帮助,是以他们宁愿选一些年轻有为的。 年轻人青涩,仕途之上也需要先辈指点、老师拉拢,且对老师帮助也颇多,可以成为势力,不少房师都存了这样的心思。 只不过阅卷的时候如何判断年老年轻,都各有自己秘诀而已。 林重阳一开口,谢院长就知道那卷子是他的,也不得不慨叹巧合,不得不叹服小案首小小年纪,居然可以将文章做得那般老道,其实并不暮气,反而是老辣而又朝气蓬勃,暮气不过是万祺的托辞而已。 他都怀疑万祺是不是眼睛有毛病,如果因此就说暮气的话,那有些行尸走肉般的干瘪文章,才真的是暮气呢。 他认为林重阳的文章是必中的,可他也不敢肯定,毕竟他没有等到主考官的评定结果。 万一主考官和万祺一样的想法,那岂不是倒霉至极? 他都不知道如何开口才是。 “先生,重阳的文章到底如何,中了没?”谢景行更沉不住气,他都不得不承认林重阳的文章比自己高了不只是一个档次,虽然有点受打击,可他的确有一种这样的感觉。 林重阳被他们弄得也紧张起来,难道自己没中? 否则谢院长为何这样为难?如果中了直接说中即可,没中才不好意思说,怕打击他? 他拱手道:“院长有话只管说,承阳受得住。” 谢远正却道:“只是老夫也并不知道结果,不如咱们拭目以待,后日看放榜如何?” 众人松了口气,原来院长不知道结果啊,这也没什么稀奇的,那么多文章,院长先生也不可能全记住。 第177节 第137章 大丰收 经过一下午的铺堂卷、对朱卷墨卷、填草榜, 忙碌之后终于可以开始写榜, 在朱卷取中的名次序号下面写上考生姓名籍贯, 然后由副主考在墨卷上标上取中名次。写榜无疑是整个乡试中最轻松欢乐的时刻,时至傍晚, 燃起手臂粗的大红蜡烛, 负责填写榜单的书吏照着正副考官确认的草榜用碗口大的楷体誊写清楚。 写榜有个规矩,那就是先从第六名开始, 直到录取的最后一名, 然后再从第五名开始, 一直写到第一名。 前五名便是五经魁, 即五经房中各自录取的第一名。 乡榜誊录完毕另有同时誊录的乡试题名录,此名册需进给皇帝御览, 检查无误之后全部加盖布政司大印, 陈于案上。考官监临、提调官、提学官等人,在大红烛光里,向之行三跪九叩大礼, 之后胥吏们闹五魁,将寓有好彩头的蜡烛抢走。 闹五魁之后,乡榜便被护送至布政司,待明日一早放榜告示天下。 待乡榜被护送离开之后, 主考官唐煜一脸欣喜,对副主考王振宁道:“这一次山东布政司前十名远超往届,长江后浪推前浪,年轻人后生可畏啊。” 王振宁拱手笑道, “实在是出乎意料,还要多亏起光兄慧眼如炬。” 两人有说有笑,后面的房官们神色各异,今日也算是峰回路转、大起大落,如今尘埃落定,终于可以松口气。 考官们松一口气,却是考生们提着气的时候,直到第二日放榜,很多人几乎是一夜未眠。 无用社几位成员,已经知道自己中了的也没睡好,因为他们的社长林重阳不知道中没中。虽然他们觉得林重阳必中,他的文章也是当之无愧的文魁,可有时候考试还要靠运气,不只是靠实力,不说古只说今,很多文坛素有盛名的大儒当初都是科场上几经沉浮。 不说别人,谢院长如今名声之大,读书人无有不知,可当初他乡试考了六次不中! 后来还是考的郁闷了,闭着眼睛都能写卷子,所以将五经题目全部答上,最后得了个五经中式。 五经中式便是将五经题目都答上,只要不是太差,考官基本都会取的,毕竟短短的一天里要写二十几篇文章,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另外不知道多少神童过了十岁就开始走下坡路,渐渐泯然众人的,这些也都是有理可循的,他们还真怕林重阳也这般模样。 第二日一大早,一个个顶着熊猫眼、哈欠连天地出现在院子里。 林重阳从后院过来,见他们这幅模样惊讶道:“不是考完试了,你们怎么还一副被蹂躏的模样?” 陆延看了他一眼,无精打采道:“撞了邪了,明明已经中了,昨夜又考了十八场,简直是要人疯。” 林重阳笑道:“那岂不是会试都考了几个来回?” 然后他就看着庄继法、蓝琇几个也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好奇道:“昨夜你们通宵打马吊了?” 赵文藻和王文远出来,见林重阳一副神清气爽的样子,都佩服无比,他居然不担心吗? 不担心自己中不了? 孙机和林承泽俩人倒是好一些,并没有顶着黑眼圈,不过也蛮担心林重阳想不开的,现在见他一副心宽的样子也便松了口气。 林重阳招呼他们:“吃饭。” 赵文藻朝着他笑了笑,示意大家不必那么紧张,孙机是个心直口快的,娃娃脸上浮起了笑容,“重阳,你就不担心啊。” 林重阳立刻做忧郁状,“我好紧张,怕死了,你们赶紧安慰我,最好天天请我下馆子,再每天送我一份礼物才好呢。” 被他这么一弄,大家都笑起来,昨夜的紧张都烟消云散。 从齐州书院回来,大家都担心林重阳无法接受别人中举他独独落第的结果,所以这两天大家都小心翼翼的,昨夜他们还商量了半宿,想着如果林重阳没中,大家要如何如何。 “重阳,以前我只是佩服你小小年纪文章做得好,现在不得不佩服你小小年纪涵养比老头子还深,深,实在是深!” 陆延朝着他翘大拇指。 林重阳白了他们一眼,看着冯顺和秋贵俩人提了食盒进来,他道:“我决定了,一定要让冯顺也中举!”否则不能洗刷今次乡试的耻辱。 居然被人直接打入落卷,想要中举还得被搜落卷! 实在是丢人,他决定培养冯顺读书,到时候考中举人,必然比自己中举还要长脸。 大家哈哈笑着,都鼓励冯顺好好读书,别丢林案首的脸。 冯顺非常认真地道:“相公们放心,小的一定会努力读书,到时候中举给我们少爷争光的。” 少爷说让他考那他就考,只管听少爷安排就是。 陆延等人一时间不知道应该笑冯顺无知者无畏,还是要说什么,都打着哈哈,“吃饭吃饭,赶紧去看榜。” 等他们吃完饭的时候,外面突然就传来了吹吹打打的声音,同时还有鞭炮噼里啪啦,听这喜庆的动静,好似谁家成亲呢。 众人说笑着往外走,门外就冲进来一队穿着大红号衣的差人,个个手里拿着细长的棍子,进来就是一顿敲敲打打。 老林叔跟着后面急得脸都白了,“诸位差爷这是干什么说的。” 其中一人笑道:“我说老人家你就等好吧,贵府上出老爷啦!” 几个差役象征性地在院子里敲打一番,敲碎了一只瓦盆,这也是报喜的习俗,有那贫寒之家,家徒四壁、破败门户,报喜的差役们一路冲进去打个稀巴烂,嘴里还喊着:“老爷大捷,改换门庭嘞!” 好人家的他们自然不敢随便给人家打碎什么,一般就是挑着普通东西打两样讨个彩头。 老林一听乐得也不心疼那盆子了,连声问是哪位相公高中了。 这时候其中一个穿着大红号衣,带着圆顶帽的差役出列,手里握着一个卷轴,笑容满面地高声唱到:“捷报密水老爷林维民,高中山东乡试副榜第十四名!” 林维民听见自己中了,欢喜地手舞足蹈,握着拳头蹦高高,对林重阳道:“小叔叔,侄儿中了,中了!” 林重阳朝着他露出一个同情的笑容,其他人也都怜悯地看着这个倒霉孩子。 林维民看着满园子的人静悄悄的,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他看向那差役不敢置信道:“你、你说什么?” 那差役握着卷轴的手一抖,就将那大红捷报抖开,笑道:“恭喜林维民老爷高中副榜!” 我擦,这是特意来打脸看笑话的吧! 林维民顿时觉得跌进了冰窖里……副、副榜,这还不如不中呢,副榜虽然也是榜,可他不是举人啊,中了也没举人特权,下一次还得继续考,考不中也没卵用,如果下一次还是副榜,倒是可以直接去参加会试,可到底不是两榜进士,会被人瞧不起的!! 林维民顿时被泼了冷水。 林重阳安慰他道:“副榜也是榜啊,可以作为贡生直接进国子监读书,到时候在北直隶直接参加乡试。” 他就示意秋贵拿钱打赏差役,人家既然来报喜就不能空手而回。 众人这也才回过神来,想起乡试放榜这天先是差役们报喜,差不多快到午时才会张贴乡榜出来的。 他们只顾得替林重阳担心,把这茬都给忘了。 林维民随即一想自己如果不是跟着小叔叔,加入了无用社,这几年受大家提携,别说乡试,连秀才都中不上呢,因为小叔叔的缘故,自己中了秀才,又抱着试试的念头来参加举人试,这样已经不错了。 他想通了就笑起来,“对对,小叔叔说的对,副榜也是榜,咱也骄傲,高兴!”众人纷纷给他道贺,他就做了个罗圈揖。 除了林维民,还有密州跟着陆延来的一个考生也中了副榜。 差役们来来去去,一拨走了一拨又来。 “捷报密水老爷赵讳庆年高中山东乡试第六十四名,京报连登黄甲!” …… “捷报密水老爷林讳毓贞高中山东乡试第四十六名,京报连登黄甲!” …… “捷报昌邑老爷孙讳机高中山东乡试第四十名,京报连登黄甲!” …… “捷报密水老爷林讳承泽高中山东乡试第三十二名,京报连登黄甲!” …… “捷报密水老爷王讳文远高中山东乡试第二十名,京报连登黄甲!” …… “捷报即密老爷蓝讳琇高中山东乡试第十四名,京报连登黄甲!” …… “捷报密州老爷陆讳延高中山东乡试第十名亚元,京报连登黄甲!” 一听说陆延高中第十名,所有人都沸腾了,不只是院子里的人,街坊邻居都跑过来,甚至是前面街上铺子里的老板、掌柜们都跑过来恭喜。 他们感觉都要笑傻了,一个客栈住上百个考生,也没见过能中这么多的,人家这里住了不到三十个人,都中了七个举人,两个副榜,简直是烧了高香! 这里绝对是风水宝地! 这一条街都是风水宝地,赶紧买买买房子,盖客栈,把周围都买下来租给那些赶考的学生们,绝对可以赚大钱。 有头脑和商机的商人们立刻就两眼发光,恨不得赶紧找机会把这一条街都买下来,好与这么多老爷们比邻而居,沾沾喜气。 “行了吧,不会再有了吧?”林宅门前的胡同被堵得水泄不通,他们议论纷纷,都觉得已经这么多,不可能再有更多了。 “都五六个了吧?” “别乱说,是七个!七个正榜的老爷,还有俩副榜的副老爷呢!” 他们引颈张望,要看胡同口都有些费劲,已经半日没有差役上门,想必是没了。 众人想着回去准备贺礼来祝贺的时候,街口呼啦又是一群人冲进来,为首一人高喊着,“捷报潍县老爷庄讳继法高中山东乡试第六名亚元,京报连登黄甲!” “哇,又中了!” “还是第六名啊,真是了不起!” 看热闹的人群直接疯了一样都往前涌,想去看看第六名的举人老爷什么模样。 虽然平日里也见过,但是那时候没中举,头上没光环,现在哪怕是个干巴瘦的小老头也立刻高大威武起来,更何况庄继法相貌堂堂,自然更有看头。 外面百姓们疯狂,院子里的众人也都坐不住,林重阳和赵文藻还没有着落! 他们觉得这俩人肯定是要中的,尤其是林重阳,因为在日常学习交流中,林重阳教的东西让他们获益匪浅,在院内的每个人不管是中举的还是没中举的,都肯定自己能有今日的成绩,很大程度是受了林重阳的启发。 不只是他讲解的文章,更大的是他传给他们的学习方法、他的理念,这些让他们受益终生,一直影响着他们的读书生涯,让他们摒弃无效而迂腐的学习方式,而是采用如今这种高效又有意思的方法。 他们用了他的方法,都中举了,林重阳怎么可能不中? 这时候外面又想起了百姓们震天的欢呼声,“来了,来了,又来了!” “捷报掖县老爷赵讳文藻高中山东乡试第二名,京报连登黄甲!” 完了。 众人心里同时浮起这样一个念头,替赵文藻欢喜的同时,也替林重阳难过。 总不能主考官搜落卷,还搜出一个解元来吧,那是不可能的。 这种失望的情绪弥漫,连赵文藻都不觉得自己中了第二名有什么值得开心的,在他的心里宁愿林重阳得这个第二,哪怕自己落榜呢,大不了三年后再来一次。 林重阳感觉众人诡异的低落和安静,笑道:“你们这是干嘛,我就不能落榜吗?我还年轻,三年后也不过十五岁,到时候再参加乡试那可是包中的,说不定一不小心,再给我中个解元呢。” 第178节 …… 虽然林重阳一副很轻松的样子,大家却笑不起来,纷纷静候着,生怕听不见外面喊捷报的声音。 赵文藻心里想着出行前郝令昌那个阴冷的表情,不由得心头一沉,随即又否定自己,不可能的,郝家哪里有那样大的本事,现在掖县他们都不能一手遮天,遑论济南。 林毓贞、林毓熙、林维民等林家子弟想的是那些时刻等着看林家笑话的人,还有林毓轩母子背后日日的诅咒,一些人说林重阳是神童是林家希望的时候,另外一些人也在唱衰他,说他不过是昙花一现,很快就伤仲永。 还有人说他别看御赐神童,只怕连举人都中不了,更别说进士,一辈子也就是个神童了。 同样的担心也在林家堡流传。 老太太对这种言论非常恼火,她把林中和和大太太都叫了去,气道:“别打量我不知道,有人背后开盘下注,不少人咒么我小九,花大钱赌他不能中举呢。” 她啪的把一只檀木匣子用拐杖扒拉出来,“把这些都给我押上去,有多少压我小九不中的,我们就十倍地压回去,这些不够我还有。”她又喊张妈妈,赶紧拿自己的地契、铺子、还有首饰衣裳单子来。 大太太忙劝她,“老太太您何必和那些小人一般见识,有些人就是眼红嫉妒咱们有小九这样聪慧的孩子,说说风凉话罢了。” 还有的是想结亲,一次次地试探被拒却不死心,还是要一次次地提,最后老太太发话林重阳不可能在十六岁之前定亲,那些人才消停,却也因此得罪了不少人,让他们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背后没少诋毁林重阳。 诸如—— “不就是一个鼻子俩眼,弄得好像观世音的金童一样了不起,打量想中了进士去高攀呢?也不瞅瞅能不能中再说!” “那娃娃细皮嫩肉,跟个姑娘一样,还不知道长不长的大呢。” “就他们这样嚣张,老天爷也不会让他们中进士的,别说进士,只怕举人也中不了呢。” …… 老太太气哼哼地道:“我老婆子也不怕得罪人,那些背后里说我小九坏话的,以后不要来往,登门就打出去!” 大太太连声应着。 老太太瞪着她,满头白发亮闪闪的,“我说正经话,不是气话,也不是玩笑话,更不是混账话,我说的是真真的,你别因为抹不开脸菩萨性子不当回事。” 大太太倒是真的一惊,老太太还真是动了大怒,看来自己要好好考虑一下。 老太太见大太太不应,就扭头对林中和道:“不只是后宅这样,外头也要这样,告诉老三,他要是再和那些诋毁我小九的混账爷们儿吃吃喝喝黏黏糊糊的,我就打断他的腿,让他以后都滚出去别再回来。” 林中和答应得很痛快,夫妻俩好好地把老太太安抚住了,又让妈妈将匣子收起来,那是老太太的体己,之前林重阳要去济南,她就拿出来要给他的,林重阳不肯要哄她说先留着,以后娶媳妇的时候让她再拿出来。 夫妻俩要出去的时候,老太太想起什么叫住他们,“老三家的最近是不是不安分,让她不许和外面的三姑六婆的来往,最近也不许出去串门子,给我呆在家里好好修身养性!” 小方氏前两年从慈通庵回来,结果后院起火被春月占了,为了夺回主权她一直没空做别的,今年初才趁着林毓轩成亲重新当家做主,有了空闲,就开始拈三搞四的,弄得家里乌烟瘴气。 大太太道:“老太太放心,媳妇这就去跟她讲。” 老太太见大太太答应了就让他们忙去,她则让春红和郑巧儿给自己念林重阳的信。 林重阳知道太奶奶想他、疼他,对他寄予了厚望,虽然他没有想过一定要为她争光什么的,但是情感的慰藉他是不吝啬的,定期给家里写信,每一次都要单独给太奶奶写一张纸,把自己的事情事无巨细好玩的不好玩的都告诉她,让她觉得自己是在身边一般。 人老了,留恋的就是这个,林重阳懂,所以愿意为她做。 老太太将那木匣子交给郑巧儿,“巧儿,你去给太奶办这个事儿。” 郑巧儿听话,听林重阳的话,听老太太的话,让干嘛就干嘛,说去下注赌林重阳中举,对她来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何必赌,因为少爷肯定会中的。 她就让她娘和家里的仆人陪着,悄悄去了一趟县城,找到了县城管老太太铺子的掌柜,让他把这一匣子的钱全都押少爷中。 另外她还把自己攒下的所有钱以及值钱的首饰也卖了,全都押林重阳中。 大掌柜有些担心,“巧儿,这要是都压上,万一输了……” “掌柜爷爷,您就放心吧,咱们少爷不会输的,既然他决定要下场,那就是必中的,少爷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郑巧儿笑得十分自信,这笑也感染了大掌柜。 “中,那咱就都押上。” 结果五天后省城下乡报喜的差役们涌入府城、县城的时候,他们一家家报过去,林家堡也去过好几趟,林家堡这一次竟然一下子出了三个举人老爷,其中还有个副的。 只可惜就是没有林重阳的。 赌坊的人狞笑着想要将那些押林重阳中的银子捞入袋中,这一笔赚得简直是太划算。 大掌柜也没办法,幸亏他理智,没有将店里的钱投进去,否则真是要找块豆腐撞死了。 日头西落,老太太呆呆地坐在炕上,视线有些呆滞,她年事已高,精力不济,却还是强撑着,“这送捷报的是不是路上惊了马?再不就是闹肚子了?” 郑巧儿点点头,“定然是的。” 其他下人都很是难过,日头偏西,捷报已经送过,没来的就是没中,不会有什么转机的。 老太太扭头看向郑巧儿,“丫头,你说,他们会不会把小九的捷报给弄丢了?” 张妈妈忙劝道:“老太太,咱们少爷是那么聪慧的,年纪又小,这一次不过,三年后保过的。” 其他人也忙这样说。 老太太却摇摇头,三年啊,自己还能不能挺三年呢?不,她一定要看着小九中进士,这样才能合了眼,才能安心地去见列祖列宗。 去年林重阳离开的时候,跟她说十五岁下场,她还觉得挺好,可年底生了一场病,身体一下子就大不如前。她甚至觉得小九提前下场,是不是为了让自己早日看到他光宗耀祖? 郑巧儿笑道:“张妈妈,少爷这一次就保过的。” 张妈妈嗔道:“巧儿,你别哄老太太。”她看老太太脸色都不好了,大老爷和大太太也怕老太太难过,所以都不提这个,也不让那些中举的过来磕头,怕的是刺激她。 尤其是老太太很介意那句“不是御赐神童吗?连个举人都中不了,怎么中进士?” 就在这时候,老太太突然睁开眼睛,原本浑浊的双眼清明得很,“快,快,送捷报的到门口了,快让他们进来,把大门打开!” 张妈妈假意去说,结果过了片刻,果然有吹吹打打的声音传来。 这么晚上的,不可能是成亲,这声音又分明就是喜事! 林家堡的人永远都忘不了这一天,知县大人陪着县学的黄教授、陈训导等先生,在一干差役们的簇拥下浩浩荡荡地来到了林家堡,敲锣打鼓、喜气盈盈, 前头的差役们齐刷刷地高喊着:“捷报林家堡老爷林承阳高中山东省乡试第一名解元,京报连登黄甲!” 第一名! 整个林家堡沸腾了,虽然不是进士,可举人第一名,多少年都没有出现过的盛况! 家家户户男女老少都走出来,纷纷涌向林家祖宅。 祖宅被灯笼、火燎映照的恍如白昼。 林中和在外迎客,大太太听了消息,也顾不得什么,欢喜地就奔向老太太的院里,“快,快告诉老太太,小九、第一、第一名!” 虽然还隔着一段距离,屋里的老太太竟然听的真真儿的,笑道:“我说什么来着,我小九怎么能不中呢。” 说完咕咚就朝一边栽去。 第138章 座师 一直守在一旁的郑巧儿和张妈妈忙将老太太接住, 一边掐人中, 又吩咐人赶紧去告诉大太太请村里的医者过来。 很快就有村里懂医术的老人过来, 诊过脉表示老人上了年纪大悲大喜导致的痰迷心窍,并无大碍, 一家人这才松了口气。 且不说林家堡如何忙着招待贵客, 那日林重阳第一名解元的捷报也不是普通差役们来传的,而是布政司的文书亲自送来的, 随行的不止是布政司的差役, 居然还有济南府、历城县衙的, 曹典史就在其中, 笑得大白牙格外耀眼,一个劲地对着林重阳笑。 “恭喜林解元!” “恭喜恭喜!” “恭喜林老爷!” 十二岁的林重阳变成了林老爷, 让他觉得自己那青葱岁月似乎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走, 他赶紧做一个罗圈揖酬谢各位的好意。 林大秀让秋贵拿赏钱打赏给各位差役们,又请书办和首领官们入内落座喝茶歇息。 那任书办笑得一团和气,绝对不是日常办事时候的严肃表情, “林解元少年有为,可喜可贺,是咱们整个布政司的光荣啊。”毕竟每一次都有个解元,这是必然的, 可落在谁身上就是偶然的,二三十岁的解元没什么稀奇的,十二岁的解元才让人赞叹不已! 这是密水县、莱州府的光荣,自然也是整个布政司的光荣, 向来注重官威喜怒不形于色的布政使大人都乐得合不拢嘴,一个劲地说做提调官的时候就见过这个小考生,小小年纪入场的时候镇定从容不慌不忙,颇有大将风范。 “虽然年轻,却沉稳内敛,不轻浮躁动,这才是读书人的楷模!”布政使大人也很是不齿万祺因为林重阳的卷子“暮气”而打入落卷中。 当然也不能说人家万祺故意为之,各人有自己评卷标准,谁也不能说自己阅卷的时候没有私心。 毕竟全都糊名,万祺也不知道是谁的,不会针对谁,其他卷子也都认认真真。 只是他选的卷子偏稚气一些,被副主考打落的几率也大,后来主考官唐大人搜落卷,在他房内选上的最多,也因此让万祺很没面子。 当然任书办可不会跟林重阳说这些,他是来跟新科解元传递善意的,要让新科解元在记住座师、房师的时候也要记住布政使钟大人,毕竟作为新科解元,以后前途无量,板上钉钉的翰林官啊! 钟大人对林解元有此信心! 他们也不肯打扰太久,一盏茶的功夫就拉拢了感情,任书办带头告辞,“林解元办酒宴,可一定要招呼在下来喝杯喜酒沾沾喜气。” 林重阳笑道:“鹿鸣筵之后定然摆酒,届时请诸位赏光莅临。”将众人送至门口,又是一番不嫌繁琐的施礼,任书办等人方告辞。 他们一走,街坊们就都纷纷涌入小院跟林解元道喜,这时候曹典史也瞅了机会过来找林重阳。 林重阳见林大秀和林承泽等人帮忙招待贺喜的,他就和曹典史去了后院,结果后院也挤满了人,王柳芽、韩兴和林承润几个都被人团团围着,他只好和曹典史去外面找个茶肆喝茶说话。 进了雅间,林重阳刚一坐定,曹典史就要行大礼。 林重阳忙起身按着他,“曹大哥这样可就见外了,这不是折杀小弟吗。” 曹典史笑道:“如今您是举人老爷,来年就是进士老爷,行礼还不是应该的?”说着他就将那一沓子早就准备好的文书送上去,“这是贺礼,若我还能叫你一声老弟,可就不要再推脱了。” 这也是交往应有之意,就和很多人给中举的士子送铺子、土地、奴仆、宅子一样,不是为了请托,而是为了恭喜,生怕别人都送厚礼祝贺自己不送,万一被举人记恨,就算不记恨,那也算疏于交际,在举人的账本上挂不上名号的。 林重阳看了一眼,见不只是一家铺子,居然还有一个小小的田庄,那田庄是在济南城外一日路程处,一共有五十亩上等田,五十亩一般田,还有五十亩林田,绝对价值不菲。 就那家铺子他的份额也占到了七成! 林重阳道:“曹大哥,咱们也是老交情,就不说外道话,这礼太重。” 曹典史笑道:“这不是兄弟们的一番心意么,老弟你为我们带来了好前程,大家都说要表示表示,之前你不肯收,如今名正言顺的,干嘛不收?” 不收,大家反而不高兴呢,会胡思乱想。 林重阳道:“我不过是莱州府的举子,诸位就这样厚礼祝贺,那历城县的举子也不少,这样……” “哈哈。”曹典史笑起来,“重阳你好心,老哥领情,领你的情,不过你放心,怎么送都有一本公帐呢,咱们的交情不是给举人老爷贺礼这样简单的交情,自然不同。” 他们这些州县的属官佐贰官首领官的,只有往家捞的,自然不会随便往外吐,但是该吐的时候也绝对不含糊,只有这样官才能当得顺遂长久。 林重阳也知道既然自己要入官场,就要入乡随俗,特立独行或者是愤世嫉俗要不得,就算有什么抱负,也不是一朝一夕表个态就能完成的。他笑着收下,“既然如此,那小弟就恭敬不如从命,届时老哥哥你要带着诸位前来喝酒。” “那是自然,你不叫我们,我们都要来闹腾你呢。”曹典史见他收下,松了口气,言辞间就更加热络亲切。 他亲切林重阳也不会刻意疏远,有心对有意,自然是聊得十分投契,曹典史期间毫无保留地告诉林重阳不少省内的官场八卦以及规则,尤其是济南府以及布政司的。 第179节 这一次跟他谈话,林重阳自然又了解到不少内幕消息。 很快曹典史笑道:“这日肯定有很多人前来恭贺,哥哥们就不去给你添乱,等你摆酒那日我们再聚。” 林重阳起身与他道别,付了茶钱回家。 结果一出茶肆就被一群士子们围住,“林解元!” 他们一开口,街上的百姓、商铺老板掌柜们也都呼啦围过来,“快看,新科解元!” “真的很年轻啊,不愧是御赐神童!” 林重阳没想到才这么会儿功夫居然就传遍了,虽然大家的目光充满了羡慕和崇拜,可总归有一种大猩猩被人围观的感觉,他一边作揖一边往家去,“届时摆酒,还请诸位赏光。” 他心里盘算着原本觉得就在这里随便热闹一下,然后回林家堡摆酒,这样一来只怕要大办,小院哪里摆得下,只怕要摆在街上了。 等他回去,前院后院都挤满了人,因之前的担心焦虑一扫而空所有人都兴高采烈,就算是林毓熙这些没中举的都高兴得不得了,毕竟自己家出一个解元,家族名声更上层楼,那自己也会跟着水涨船高的。 因明日就是鹿鸣宴,新科举人们都要穿簇新的圆领青袍参加,再不是秀才的襕衫,所以都要赶着新做。 街上的布庄、成衣铺的老板们纷纷带着各式面料,手艺极好的裁缝们上门请当家主母王柳芽挑选,若是能被举子们挑中穿在身上,那可是活招牌。 尤其是林解元的青袍! 不只是做衣服的,还有扎轿子的、制名帖的,似乎是眨眼间这些人都从城中各处汇聚到了林宅,想要给林解元半天功夫就做好一应所需的物品。 王柳芽带着林承泽等人在挑料子,看到林重阳回来,赶紧拉着他,“小九,来看看,喜欢哪块?” 看着那一水儿的青色面料,有锦缎有棉布,有提花有素面,有哑光有闪金,林重阳感觉眼睛都花了。 他笑道:“挑布料当然是母亲大人眼光好,您挑什么,儿子就穿什么。” 瞧瞧,人家林解元这样会哄老母开心,你们这些混小子怎么就不会?整天跟爹娘劲劲儿的,你们有人家林解元的本事?前来祝贺的百姓们纷纷教育自家的皮小子。 林重阳自然不担心王柳芽会被人利用,他娘精明得很,知道这些布庄老板们的意思,也绝对不会随便接受人家的好意,肯定会仔细挑选,到时候既能得了布料,还能做了好事,又不会得罪人,最后一定是皆大欢喜的。 更何况他已经看到还有附近大户人家的太太们过来帮衬,那些都是八面玲珑的人物,是当地有头脸最擅长交际,往常她们找王柳芽看过病,加上家里都有读书人,女人们走得就近便一些。 现在他中了解元,她们就过来恭喜顺便帮衬王柳芽处理一些事情。 所以林重阳不担心。 真是忙碌的一天,有生以来从来没有这样忙过,嗓子都要说哑了,脸也要僵了。如今他中举,前来恭贺的生员们就差了一个级别,说了恭喜的话就要识趣离开,不会多呆,剩下的就是平辈论交的举人们。 好在住在这里的众人有举人有生员,来客都有人招待,也不怕冷落了谁。 晚上附近的举子们先聚了聚,因为第二天要参加鹿鸣宴,也就不再熬夜。 第二日一早大家起身,发现外面桌上已经放着崭新的青袍圆领,还有举人的圆边大帽。 “他们动作可真够快的啊!” “来,快试试!” “先洗漱,省的弄脏了。” 忙乱一通之后,众人开始试衣服,王柳芽则领着裁缝们在一旁候着,要是哪里不合适,现改也来得及。 白色贴里,蓝色的褡护,最后穿上青色云纹圆领袍子,两根蓝丝绦对折套连,在身后打结,再蹬上白底黑面的皂皮靴,戴上圆顶圆边的大帽,缀着绿松石的帽绳在颌下系住。 能够参加乡试的考生们,都是从童生试层层选拔出的,不仅是文采过人,而且相貌也都是要经过挑选的,有残疾、面目丑陋者是没机会中举的,所以这一屋子的举人,不管高矮,不是眉目英挺相貌堂堂,就是俊美秀逸,风姿不凡。 林重阳今年个子蹿高了一大块,不过比起别人来还是矮上许多,毕竟别人都长短髭,而他还没开始变声呢。 众举人们相视一笑,互相见了礼,那些没考中的同乡们也都过来见礼。 因为身份有别,他们一个个拘谨了很多,再也不能随意和林重阳几个说笑。 虽然大家都说还是好兄弟,可在他们也中举之前,只怕是不能轻松回到过去的,毕竟上位者就算可以亲和随意,处于下风者却心怀忐忑,总归是不能轻松的。 几位举人簇拥着林重阳乘车去济南府学宫,鹿鸣宴在府学宫的明伦堂举行,由布政使大人亲自主持,主考官、副考官、同考官、内外帘官们以及提调官、提学道等都要出席等待新科举人们的谒见。 虽然举人在民间尊贵,可到了这种场合面对的是真正的两榜进士以及各级官吏,自然要小心翼翼夹起尾巴来行事。 八十个举子分成五列,在五经魁的率领下有秩序地进明伦堂谒见布政使和考官们。 这种众人谒见的场合就是一个形式,走走过场,主考官和布政使说几句冠冕堂皇的话鼓励举子们,让他们再接再厉争取来年顺利通过会试,这和当初童生试的套路差不多。 主考官唐煜和布政使钟大人只和五经魁们多聊几句,其他人不过是笑着扫一眼微微颔首招呼过即可。 林重阳虽然是解元,却也低调从事,只有布政使和主考官问询的时候,他才会淡定从容地回话,给人留下一个这小子是个沉得住的印象。 主考官和布政使分别训话之后,布政使宣布鹿鸣宴开始,大家入席。 入席的时候,副主考官就开始朗诵鹿鸣诗,有乐师合奏,前五魁代表举子们跳魁星舞。 林重阳等人虽然不会跳舞,但是有人领舞,加上动作非常简单,所以照葫芦画瓢也能蹦跶两下。 魁星舞之后,入席,众人又请考官们做鹿鸣诗。 这也是惯例,布政使、考官们的鹿鸣诗会和举子们的一起集结成册,只不过也有个讲究,这些朝廷大员们整日忙政务、忙钻营交际,各种忙根本没有精力再去钻研学问,尤其是诗词很多人的功力不过尔尔。 懂事的举子们不会在这个时候显摆自己的诗才,基本都是马马虎虎做两首应景而已,而有那好出风头或者诗兴大发的,虽然有好诗句流传,却也免不得会得罪上官们,落下一个恃才傲物不通世故的评语,以后仕途少不得多有坎坷。 这一点林重阳自然不必担心,因为他本身就不是好出风头的,更加不会为了出风头而出风头。 再者自己这个解元还是主考官搜落卷搜出来的,当然要更加低调才是。 被灌了两耳朵少年有为、不愧御赐神童之类的褒奖话之后,林重阳终于可以坐下吃两口饭。 谁知也根本没得吃,大人们是不吃的,举子们也吃不了两口,下面那些胥吏们就开始哄抢宴席上的菜肴,有的闹的实在有些不成体统,只是大家也懒得计较这个。 鹿鸣宴不过是一个形式,很快就结束,后面才是重头戏——各举子们要拜会主考官和自己的房师。 这是最热闹的时候,举子们早就准备好了贽礼,也就是大红包,林重阳为首先给主考官唐煜行大礼,送上贽礼。 “学生林承阳拜见恩师。”行大礼拜,然后双手奉上贽礼。 如果不是唐煜,这一次他已经落第,从落第到解元,这可是云泥之别,就算林重阳对科场上监考一场就混个座师门生之类的关系不是很感冒,但是对唐煜他还是真心感激的。 所以这大礼行的也是非常真诚。 唐煜笑微微地看着他,“林解元小小年纪,写得一手好文章,为师看得心悦不已。汝当戒骄戒躁,再接再厉,来日春闱中式。” 老师鼓励,学生表态,向来如此。 林重阳之后就是赵文藻等人依次拜见唐煜主考官,等第十名陆延拜见完毕,接下来十一到二十名一起拜见,再后面就前三十名、前五十名、前八十名……毕竟唐大人也没有那个耐心接受他们一个个拜见。 拜会过主考官、副主考官,然后就要去拜会自己的房师。 四位同考官,各自还有两名副手,所以一共是十二位房师。 赵文藻是副主考取中的,解元却是主考官,所以林重阳和赵文藻不需要去拜会自己的房师,他们也没有房师,独属于两位主考官的,这也是惯例。 林重阳跟着去了后堂为唐煜安排的暂居地,那里有几个幕僚正在为主考官整理举子们送上的贽礼。 唐煜挥手让他们先退下,示意林重阳落座,又让人上了香茗细点,“饿了吧,吃两口垫垫。” 林重阳道:“谢恩师。”他也没有拒绝,唐煜示好那他就接着,现在自己年纪还小,很多事情不需要考虑太复杂,别人暂时也不会以官场那一套来对付他。 见他就是一个乖巧的晚辈,唐煜自然很是欢喜,加上林重阳长得俊秀无比,越看越让人觉得赏心悦目,唐煜就觉得这真是缘分。自己搜落卷原也不是为了他,余光撇到看了两眼,结果一看之下顿觉惊艳无比,忍不住一气读完,然后就确定了解元文章。 “归农兄身体可还康泰?” 林重阳吃完了点心,漱了口,听唐煜问大爷爷,便如实回答,没想到唐煜还知道大爷爷? 唐煜和蔼道:“当初与你大祖父在京中有数面之缘,同科参加的会试,他是个博学又正直的人,让人很是难忘。” 林重阳立刻代表大爷爷谢谢唐煜的惦记。 唐煜自然不会记得林中和太多事情,而是在写举人名录以及同年序齿录的时候看到解元的家庭成员状况,然后略一想就记起了京城曾经遇到过的林中和。 聊了一会儿,唐煜发现这少年真的不简单,虽然话不多,却不会让谈话冷场进入僵局,反而很善于交谈沟通,与他聊起什么,也都能说出一些有见地的话来,不会让人觉得味同嚼蜡,索然无味。 唐煜越发高兴,就拿了自己为他做的加批来放在桌上,“这个是为师另外给你做的墨卷加批。” 林重阳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中举以后举人要自己掏钱刻朱卷,其实就是举子们的一个履历,从祖上开始,能写的事迹都写上,自己的父母妻子、授业恩师、兄弟以及科名等等,直到自己中举的名次以及文章,还有主考以及房师的名衔等信息。而考官阅卷的时候,时间紧张,文章批语都简单的只有一两句,这时候就要请房师们给自己另外写一个加批,就是详细批阅文章,刻在朱卷上也更加体面完整。 这东西其实没多少用处,就是用来自嗨的,不过举子们寒窗十载终于能够跻身功名之列,折腾一下也情有可原。所以林重阳虽然自己不想弄,却也不反对别人刻,只是他没想到唐大人居然这样体贴地已经给自己写好。 他忙起身行礼致谢。 唐煜亲自扶住他,和蔼道:“我那里有一些程文墨卷,还有几本书,回头让人拿给你看看,希望对你会试有所帮助。” 他又略问了几句沈老爷子的问题,似乎也知道老爷子的忌讳,并不深问,只是问问身体健康状况,林重阳如实回答。 沈老爷子身体好得很,再活个十年十二年的不是问题。 唐煜感慨道:“老先生离开官场,反而如鱼得水,旧疾痊愈,心神愉悦啊。” 这倒是可能的,毕竟人在官场,身不由己,身体容易生病,心理也容易扭曲,绝对身心不愉悦。 聊着聊着就聊到了无用社,林重阳揣测他的意思,似乎没有反对只是单纯要了解一下情况,便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就将无用社的由来以及他们日常做的事情都告知。 唐煜微微颔首:“怪不得你能中解元,也不是没有缘故的。” 如今士林中有个怪现象,擅长做学问的,不适合官场,不是科举回回落第心灰意冷,就是名次不高入了仕途也格格不入,如他这般又能做学问科举又顺利,与官场人物打交道也不发憷拘谨,反而处处显得从容淡定的,还真是少。 林重阳适时感激道:“学生能够中式,全赖恩师提携。” 唐煜哈哈一笑,很是喜欢这少年懂事的样子,知情识趣,知道是自己提携他。 又聊了一会儿,唐煜就让他回去好好准备,来年京城再会,叮嘱他去了京城只管按着地址找自己。 林重阳恭敬地接了唐煜的加批和字条,然后告退离去。 待他走后,屏风后面走出一个谋士来,朝着唐煜拱手,“东翁,此子日后必有大作为。” 唐煜点点头,沉吟道:“能写出那般文章来,自然不是愚钝之辈,他的聪明和城府,是藏在纯真之下的。” 那谋士道:“就冲着他能拜沈老爷子为师,还让囧大先生说出那番评语,又将当年的谭提学挤兑得气急败坏回京,可见不是个单纯软弱之辈。” “那咱们就拭目以待吧,来年自会见分晓。” 那谋士笑了笑,“属下这就去把那些文章和书籍整理一下给林解元送去。” 唐煜道:“你打发人送就行。” “东翁,连布政使都亲自打发人去给林解元送捷报,属下为东翁去送书给门生,也是应当应分的。” 唐煜微微颔首,示意他只管去。 林重阳离开唐煜那里又回到明伦堂,赵文藻等人已经在那里等他,见他出来纷纷围上来。 孙机给他使眼色,林重阳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就见不远处和几名举人站在一起的一位考官正若有所思地看过来。 林重阳这才想起来,此人就是万祺,之前谒见考官的时候有介绍过。 第180节 按理说,他是主考官取中的,虽然是万祺房里出去的,却没有房师的情分,他自然也不必过去拜会的。 这不是有没有礼貌的问题,这是关乎主考官大人颜面的问题,林重阳自然不会在单独拜会过主考官之后再去拜会房师,所以他就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好了。 万祺虽然不高兴,却也不会脑残地表现出来,就算心里骂一万句小子无礼,也绝对不会流露出半点来,更加不会当众给林解元使绊子下脸子。 虽然主考官等人也并未对他如何,他也能感觉得到大家对他的异样眼神,无非就是阅卷中别有小心思、鼠目寸光云云。 总之,隐藏小心思,表面一团和气,这才是他们的处世之道。 第139章 风头无两 林解元要摆酒, 轰动了半个济南城。 先是各大酒楼主动找上门来, 愿意承包所有酒席, 桌椅、碗筷、瓢盆全部备好,不需要主家麻烦;地方不够可以在街上扎彩棚, 彩棚铺子老板们也争先恐后上门推销自己;另外菜蔬、肉类、山珍海味商贩们也纷纷涌来推销, 愿意半卖半送地提供:还有戏班子、杂耍以及其他自认酒宴上需要的行当,全都一副和林解元非常熟悉的样子想上门来提供服务。 这些不用林重阳操心, 有林大秀夫妻还有林毓熙以及李县丞、曹典史打发各自女人们来帮忙, 他们都是有经验的, 自然能帮衬着把酒宴布置得体体面面又不会出什么岔子。 流水席摆三天, 第一天是读书人以及官场上的人来祝贺,第二天就是街坊、乡绅等人, 第三天则是那些商铺老板们以及没什么交情为了攀交情来的。 酒席分两等, 家里的算是大宴,至少四两银子一桌,外面的算中宴, 二两至三两一桌,原本林重阳觉得也就眼前街坊们多,其他人不会太多。 谁知道第一天直接成了读书人大聚会,远的近的, 认识的不认识的,成群结伴地来,门口的司仪迎宾们写唱礼单嗓都哑掉不得不换了三拨人,酒席也是一加再加, 最后竟然加到八百桌开外!! 彩棚高挑,直接将前面一条胡同后面一条街都罩住,胡同和街道两头有曹典史等人直接吩咐用拒马封锁起来,这三日只让来祝贺的宾客通行,其他车马一律禁止通过。 原本林重阳还以为要花钱请班子唱堂会,哪里知道人家自有生意经,几个班子将两条街的两头一堵,就在那里搭台子唱戏,吸引得远近百姓都来围观。 他们跟林解元沾光,又给林解元做宣传,弄得大半个济南城都知道今年的新科解元林承阳。 摆酒虽然又累又破费,当然回报也是丰厚的。 收到的贺礼也分几种,有的为祝贺表示一下,知道攀不上交情只在礼单上留个名儿,一般会送的轻一些,这样的人既不吃饭也不指望以后林解元会回礼。 而大部分举人除非关系好的会送重礼,其他人会送不贵重但文雅一些的文房四宝礼物。 送厚礼的基本就是乡绅、大商户们,有人在表层礼物下还有内页礼单,直接送银票,还有人送地契、房契、卖身契…… 而孟子君这个长袖善舞的老板则是第一天和曹典史等人一起来的,毫不吝啬地送上了一份厚礼。济南府豪华地段的一座半间门面的铺子,绫罗绸缎山珍海味若干,另外还有两百两银子,此外还笑着许诺所有君子客栈永久对林老爷开放,随便带人来住,包吃包住,随时欢迎。 他了解林重阳的为人,知道人家不可能为了占便宜而占便宜,所以不怕大大许诺,再者说以后林重阳中进士做了官,能住他的君子店更是好事,只怕人家根本没空儿住。 借着林重阳中解元的机会,孟子君把之前的人情狠狠地还了一把,毕竟这种场合没人会让客人将礼物拿回去,只会想办法以后还人情。 三天以后,林重阳等人直接累瘫的感觉,这还得亏酒楼帮忙置办酒宴,另外有人帮忙招待客人,否则只怕一天都坚持不下来。 夜里等大家都各自回屋休息去,林重阳就把自己扔进浴桶里,热水一泡三万六千个毛孔都舒张起来,舒坦得浑身发痒。 冯顺在一边帮他擦背,笑道:“少爷,等回林家堡,还有酒宴呢。” 林重阳一个激灵,忙道:“咱们路上慢慢走,让家里先摆酒,等咱们到家,酒宴也就结束了,这样咱们不折腾。” 他真吃不消这样的场合,太累! 冯顺笑嘻嘻道:“少爷,顺子可真是开了眼界,您不知道啊,那银子流水一样哗啦啦地泼出去,还来不及肉疼呢,然后乌拉拉的搂草一样搂回来,真是变戏法一样神奇。” 林重阳白了他一眼,“有你说的那么容易就好了。” 实在想不明白有些人,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钱,还是借着各种机会举办宴会搂钱,百日、生日、各种纪念日、各种上学日的,有那个必要吗? 这种宴会多累啊! 还有些人,不说一辈子花不完,只怕几辈子都花不完,整个县的地都要变成他自己家的,还是不肯消停,也足够让人毁誉参半的。 自己现在中举,以后林家也会水涨船高,他得回去和大爷爷商量一下,家族自然要壮大,但是要有理有据,不要太扎眼,也不要贪得无厌,要懂得进退,适可而止才行。 他感觉冯顺在给他捏肩膀,就摇摇头,“我还不到七老八十,用不着按摩。” 一旦享受惯了可就停不下来。 这时候有人推门进来,林重阳以为是林大秀,就道:“爹,咱们哪天回林家堡?” 没等来林大秀的声音却听他娘王柳芽笑道:“你爹说让你们休息两天咱们就回去,陆延那些人也得回去摆酒,不好耽误太久。” 林重阳哎呀一声,就把身体沉进水里只露着个脑袋在水面上晃悠,“娘,你进来怎么不敲门,我洗澡呢。” 他不说还好,一说王柳芽就凑到他跟前,笑道:“你洗澡不也是我儿子?” 她手里拿着一个账本,激动道:“趁着你洗澡有空闲,我给你说说咱们这一次的账目。” 林重阳有点头大,“娘,你自己知道就行了,咱们在外面的家你当,回家就是大祖母当,我不管。” 王柳芽嗔道:“你这个孩子,你不管帐目也得知道哪个给你送重礼,哪个送的少,以后交往起来心里有个数。” 林重阳道:“娘,礼重礼轻的以后按着账目回就是。”他又不会根据送礼多寡来决定交往程度深浅,比如说孟子君送他那么多礼,难道他就引为知己?王文远只能送他一幅画一首诗,难道他就不当王文远是兄弟? 王柳芽和这里本地的一些太太们交际惯了,或多或少被她们洗脑影响,现在听儿子一说,就笑道:“是娘有些糊涂,有些送厚礼的,也不图回报,有些送薄礼的,咱们以后反而应该多回礼帮衬一下,儿子,是吧。” 林重阳立刻夸道:“真是个聪明娘,我喜欢。” 王柳芽得了儿子的夸奖,喜滋滋地拿着账本走了,走到门口又回头笑道:“这几天登门提亲的把咱们门槛都要踩烂了。” 林重阳瞪了一眼偷笑的冯顺,“娘,咱们院子里那么多举人老爷呢,多半都是未婚的,你给他们掌掌眼,要是好的到时候就跟他们家里通通气。” 王柳芽就道:“陆延那几个不合适,但是王文远和小民子倒是可以。” 陆延、庄继法、蓝琇等几个人,都和林重阳一般是出自乡绅大户,亲事自然不是随便就能做主的,但是王文远家境贫寒,虽然已经是举人,可没有根底,要想娶太高门第的也不可能。 这边的女方家境条件自然更胜一筹,对王文远以后读书帮助也大。 林重阳道:“娘,你和我爹问王文远去,我可不管人家娶媳妇的事儿。” 冯顺倒是给林重阳说了个八卦,这里有个大户姓潘的,家财万贯,就一个宝贝女儿没有儿子,他呢也不想找倒插门也不想过继儿子,并不在乎自己家会不会绝户,只是想给女儿找一个好人家。 他看上了赵文藻。 潘员外通过谢景行找到庄继法,想请庄继法帮忙说媒稍微提一下,庄继法回来跟陆延、蓝琇、孙机几个一说,大家觉得不是很好,因为那潘员外祖上原本是生员出身,到了他这时候居然弃文从商,甚至因为生意做的好,被朝廷勒令加入了商户。 而他居然就同意! 要知道本朝向来重文轻武、重农抑商,且将百姓的职业分为三六九等,农户、军户、商户、匠户等,世代继承不许更改,确切说就是只能高一等变低一等的,低一等的不能往高里走。 比如说商户匠户这些是不允许变成农户的。 当然暗箱操作例外。 在大家看来,这个潘员外明显是自甘堕落,居然要做商户,虽然大家和商人也有交际,甚至也会称兄道弟,可骨子里却还是分得清清爽爽的。 再者说就算想经商,也不是没有路子既能保全自己身份,又能经营得风生水起的。 虽然本朝规定农户、官员、士子们不许经商,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那些乡绅之家几乎绝无例外的都有很多铺子,甚至可以说城市里的那些大商铺,百分之九十是他们这种人的。 自己不能开店,可以让亲信开啊,又不是什么难题和秘密。 听了冯顺的话,林重阳很惊讶,“还有这么热闹的事儿呢,我居然不知道。” 他们居然不跟他商量! 怒! 不是因为潘家是商户,对他来说商人没什么低贱的,反而欣赏潘员外这种眼界和勇气。 可他们拿他当小孩子,这样的八卦将自己排除在外,不厚道。 冯顺笑道:“少爷还小嘛,娶媳妇这种事还不急。”他小,众人觉得他定然不懂,和他说这个反而不好。现在那些过了十五岁的,有时候就会背着少爷嘀嘀咕咕,冯顺知道是怎么回事,不就是谈论哪个楼里的姑娘更漂亮才情么。 翌日林重阳等人去给考官们送行,鹿鸣宴之后,他们就要北上回京。送行之后,赵文藻就被庄继法约了去买东西,说是给家人的礼物,其他人也各有事情,大家分头行动。 林重阳想着自己的书稿也该拿回来,就带着冯顺悄悄去一趟齐州书院,昨儿摆酒书院的先生和学生们多半都来了,今儿林重阳就想低调地去给谢院长道个别顺便拿回自己的文稿。 他可不想再被那些学生们围观。 冯顺对书院的后门侧门非常熟悉,领着他一路钻来钻去,倒是没引起什么注意。 到了藏书阁后院,冯顺开了们两人就快速进去。 屋子里居然干干净净的纤尘不染,看起来好似有人打扫过。 他的文稿已经被还回来,就放在盖布的下面,让林重阳惊讶的是,那些文稿居然用一个硬纸壳的自制文件夹整齐地夹起来,保护得好好的。 冯顺好奇道:“少爷,这是什么?” 林重阳道:“书夹子。” 冯顺里里外外瞅了瞅,“少爷,外面怎么没有卖的?”这么好用的东西,以后要多买一些,正好可以把少爷的那些稿文章都夹起来,比一页页装订还要好,至少不会卷边。 林重阳让他装了文稿,两人要悄悄离开,刚出门就看到一个穿着绿衣服的小丫头朝着这里快步走过来。 见到他们她先是一愣,随即笑着施礼道:“想必就是林相公了。” 冯顺想说你得叫林老爷,不过感觉少爷不会喜欢的,所以他就不吭声。 林重阳道:“正是在下。” 绿衣丫头欢喜道:“我们小姐让我把文稿还回去了,希望不会太晚,” 林重阳笑道:“不晚的,不知……”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不知贵府主人是哪位。” 绿衣丫头抿唇笑道:“那可不成,我要是告诉你,那你不就知道我们小姐是哪家的了吗?还请公子赎罪。”虽然你长得很俊,可这把戏本姑娘可见多了,不知道多少书生想动歪心思打探小姐的底细呢。小姐可说了,“咱们偷偷溜出去玩没什么,但是万不可让人知道咱们的底细,否则可就坏了事,吃不了兜着走的。” 林重阳略略有点尴尬,虽然自己并没什么龌蹉心思,可人家分明就是防着这一招呢,他笑了笑,告辞离去。 等他走后,却发现冯顺没跟上来,纳闷之下也只好去安全地方等。 过了两刻钟的样子,冯顺气喘吁吁的追上来,欢喜道:“少爷,我打听到了,那丫头是谢院长家的。” 林重阳瞥了他一眼,“你哪里打听的?” 冯顺得意道:“我悄悄跟着她,看她进了一个门里,我就找个婆子打听一下,说那是谢院长等先生家小姐们住的地方。嘿嘿,我又打听那绿衣丫头,那婆子说是谢家孙小姐的丫头呢。” 借他文稿的女孩子是谢院长的孙女?谢小姐? 林重阳没见过谢小姐,他每次见谢院长都是在书院,从没去过书院女眷的院落,只是那谢小姐怎么和谢院长模样差别有点大? 当然兴许因为两代女人的遗传,模样自然会有很大变化,他也就没当回事,原本问那丫头也就是随口一问没往深里想,待觉察人家提防以后他根本就没问的想法了,哪里知道冯顺这家伙多事儿。 忙了几日,终于准备完毕,一行人结伴回家。 这一次赵大虎按照祁大凤之前留下的地址,去找了一家武馆雇了十来个保镖路上护送,毕竟现在十来个举人老爷,万一出点岔子大家可承受不起。 之前就有举人路上被伏击受了重创,不是颜面损毁就是四肢有损,到时候不能参加来年的会试,更加不能出仕为官,所以林大秀不得不不小心,不只是儿子不能有损,其他书生也都要安然无恙才行。 从济南的谭城驿出发,一路往东,经过龙山镇驿、金岭镇驿、青社驿、然后就抵达潍县。 第181节 他们人多声势壮晓行夜宿,一路上当地的官府也有耳闻,沿途会去拜会,再有严大人关照,忽略掉几个被保镖打发掉的小毛贼,也算是一路平安。 到了潍县庄继法非要众人去家里做客玩两天,盛情难却大家就住一天。 夜里林重阳去问王柳芽,“娘,咱们带了多少银子?” 王柳芽见儿子过问账目的事儿,跟什么喜事儿一样,拿出账本就要跟儿子对账。 谁知道林重阳根本没那个兴趣,只是问问多少钱,能不能匀四百两出来。 王柳芽低声笑道:“咱们摆了三天酒席,别看花的多,赚的也多,最后一拢账不但不亏反而白赚三千多两银子。”当然这是把那些产业也算上,手头能花的银子有不到八百两。 !!! 林重阳都呆住了,一个举人就有这样赚?他们不是拿自己当进士来送礼吧。好吧,解元,其他举人据说赚不了这么多,却也足够林重阳吓一跳的。 原本他以为刨去摆酒花费的,总共能赚个千把两已经不错的。 没想到这些客人们还真是给力。 他现在能理解他娘为什么得着机会就想跟他算算账,这是激动兴奋又不好表现出来。想想也是,林大秀对金钱没多少概念,有钱就过有钱的日子,没钱就过没钱的日子,一切都那么随意自然心安理得,跟他说赚了好多钱他最多就是面无表情地“哦”一声,那是最没成就感的,所以王柳芽才来找自己这个儿子窃喜一下。 他明白了王柳芽的心思就趁机好好地表达一番“哇!原来这么赚钱,咱们居然这样有钱”,让王柳芽终于顺利地把那股贫民做暴发户的兴奋劲发泄了一下。 这个也好理解,说到底钱和穷就是王柳芽心底的一根刺。当初她娘和哥哥在爹死后,二十两银子就要将她卖给一个七十岁的老头子,可见钱有多重要、赚钱有多难,可现在她手里居然有三千多两银子的产业,这怎么能不让人觉得震撼? 虽然是儿子赚的,可儿子不要,她给林大秀,林大秀说她管着就行,用钱就管她要。 现在她居然是当家做主的! “儿子,你要多少,娘给你拿。”她终于把激动的心情抒发得差不多了,要给林重阳拿钱。 林重阳道:“娘,都是银票吗?你给我拿两百银票,两百别的也行。”他知道不会有宝钞的,现在宝钞比他刚穿来那会儿贬值得真跟纸一样,送礼是没人会送宝钞的,日常用的时候也是一贯宝钞不当百个钱用,有一年甚至只能当五十文,除非朝廷强制使用的项目,现在很少人去用。 王柳芽果然就拿了两百银票来,都是山东布政司内流通的,府城、县城都有他们的票号,规模虽然比不上晋商、徽商、浙商那些,但是在当地信用还是不错的。 除了银票,王柳芽又拿了几个元宝出来,另外还有一些小银锞子、小元宝之类的,林重阳又让她换一些散碎银子和几串铜钱。 王柳芽也不问他干什么,只问他,“儿子,够不?不够娘再去拿。”反正回了林家堡他们也用不上。 林重阳笑道:“娘,够了,剩下的你收着。” 他把那些钱分两个布袋子装了,一个先让他娘收着,一个就自己拎着去找赵文藻。 赵文藻哥哥住在林家堡和蒋奎作伴,但是赵文藻要先回掖县去摆酒庆功,他中举赵家就算在当地重新立起来,也能给他姐姐撑腰,本族一些人也会依附过去,他需要回去处理这些事情。 虽然会收很多礼钱,可一开始还是需要花销的,手上没钱就容易被有些人挟制反而不美。 赵文藻这些年就受林家堡的恩惠,很多事情林重阳替他们想得很周到,这一次自然也不例外。他感激的话也不多说,约定回家安顿一下,到时候去接哥哥回家过年。中了举人家里条件就直线飞升,到时候自然有人伺候哥哥,他也就能安心和大家一起进京考试。 在这里大家第一次分离,潍县的各自回家,昌邑、掖县的孙机和赵文藻等人就继续往东,密水、密州、即密等人就一起往东南去,路线是王文远家、林家堡、密水、密州、即密。 林重阳一行人南下的时候,路上经过王文远家,王家沙坞。 此地半丘陵地带,王家沙坞坐落在低洼处,土地肥沃,旱涝保收,是当地有名的小粮仓。 保镖一早就骑上快马前去报信,让车队在后面慢慢走,晌午的时候整个王家沙坞都知道王举人衣锦还乡,还带着一票读书人朋友,是夜要在此投宿。 村内的乡绅大户立刻联合起来腾出一座宽敞幽静的院子,又准备好丰盛的酒席,请了附近致仕在家的老举人们相陪,不仅如此,还派人去给王家也修缮一新,动作之快让人瞠目,半日功夫就将屋里糊上新的大白纸,破烂的家具直接给扔掉换成新的,长了茅草的屋顶不由分说覆上瓦片,王家人身上破破烂烂的衣裳也被崭新的衣服取代,女人发髻上还被插上几支银簪。 大户们还准备帮着王文远家在村中更好的地段盖一座宽敞崭新的四合院,这样才能让王家二老安度晚年,王举人安心科考、做官。 林重阳和王文远一行人抵达大王沙坞村口的时候,立刻就奏响了喜庆的乐声,伴随着噼里啪啦的鞭炮,吹吹打打比结婚还热闹。 等他们的马车一靠近,众乡绅们就上前行礼,请举人老爷们入村歇息。 林重阳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就假装不在,只让王文远和其他愿意下去的同年露面。 他的马车垂着帘子一直严严实实的,外人就猜测是不是王举人的女眷,这时候中个举、改个号、纳个妾都成了约定俗成的流程,更何况王文远没有成亲,所以带个美娇娘回来是完全可能的。 王文远全程被簇拥着,感觉享受到了林重阳的待遇,到了村里先去给自己爹娘磕头,回家的时候,他感觉自己是不是记错了家门,怎么家里焕然一新? 爹娘虽然苍老却笑得十分开怀,身上的新衣显然是别人刚送的,并不怎么合身,他们穿着也有些拘束,姐夫们笑得嘴巴都要咧到耳根上,还有弟弟弟媳又畏惧又讨好的表情那么清晰…… 王文远第一次切切实实感受到了功名的力量和好处! 为了安顿林重阳几个,王文远就同意去同村王员外家去住两天。 他亲自将林重阳等人送过去,林重阳就将那两百两银子交给他,“虽然有人送礼,自己手里还是有钱才不被人挟制。” 这些人大张旗鼓地摆弄王家,并没有经过王文远和其父母的同意,只笃定这样的好处王家自然乐不得的,虽然有送礼讨好的意思,也未尝不是以财压人,先把王家气势打压住,然后再加以笼络。 王文远寒贫乍富,自然感觉不出这个来,他笑得晕乎乎的,“重阳,我现在算是尝到功名的好处了。” 林重阳笑道:“等中了进士还能尝到更多,不过随之而来的自然也有各种苦恼,王兄要有心理准备。” 第140章 死性不改 王文远嘿嘿道:“你泼冷水我也不怕, 到时候咱们无用社北上, 谁能阻挡!” 林重阳看了他一眼, “你被陆兄附身了?” 王文远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就是一想起回到村里原来那些叫我王家小子的人以后要改口叫王老爷, 我就有点激动。” 是非常激动! 家里以后要过上好日子, 爹娘不用再累死累活的,还能使奴唤婢有人伺候, 姐姐也不会再被婆家瞧不起, 妹妹也能嫁好人家, 弟弟也不会再挤兑他读书把家读得一穷二白的。 这是多么令人骄傲的事情! 林重阳也为他高兴, 他也从来没有抱着什么高尚的情操说读书是为了报效朝廷,当然是为了改善自身境遇, 绝大多数的读书人也是为了这个目的, 光宗耀祖成为人上人,哪怕现代的时候好好学习根本也是为了以后找个好工作,可以体面又富裕地过一生, 谁是为了推动人类社会进步才去好好学习的? 所以他能理解王文远那朴素的动力。 但他还是要提醒他,“王兄,大户可以结交,但是不能受他们摆布。” 王文远有点迷惑, “摆布?” 林重阳笑道:“我只是打个比方,你现在虽然是举人,毕竟根基不稳,别人讨好的表面下难免会有其他的。” 因为和王文远贫贱相交, 他也就多啰嗦两句,王文远不傻,也不是那种得志便猖狂的小人,只是一时间兴奋过头难免想不到,过几天冷静一下就会知道的。 所以他把那两百两交给王文远,让他一定要收下。 别人给王文远送礼跟给他送其含义还是有所区别的,没人可以用钱羞辱林家,送得再多,自己会惊讶却也不会觉得受宠若惊。 王文远似懂非懂,却也将他的话往心里去,表示自己会好好考虑的,然后就把钱接过去。 过两天他就明白了林重阳的意思,自己家是穷苦人家,自己是穷小子出身,现在得了功名,那些乡绅们冲过来不问主家意思就按着他们以为的一通摆布,之后又是请他这里赴宴那里赴宴,还要去会见知县大人,还要与这个结交那个结交,还要代表王家沙坞…… 甚至有人开始要摆布他的婚姻,直接就给他提亲和谁谁家的闺女,他因为没想好略有推辞,他们竟然就话里话外地说些挤兑人的话。 简直是岂有此理! 王文远一气之下决定闭门谢客! 那些想摆布拿捏他的人见他居然也有脾气,甚至还软硬不吃,最后也不得不妥协,开始真正地拿他当举人老爷,公平交往。 王文远因此感觉人生进入一个新境界,心境也大有长进,此是后话。 且说林重阳指点了王文远以后,就回去和他爹娘说话,他跟爹娘商量从王家沙坞回林家堡,让陆延、蓝琇等人也在林家堡休息一夜,第二天一起去密州,他和韩兴先去一趟密州韩家,再去给陆先生磕头,其他人则各自回家。 林大秀自然没意见,不过他发现王柳芽有些怏怏不乐的样子。 “娘,你是不舒服吗?”林重阳觉得他娘不是那种小气的人,虽然当初韩椿儿对爹有意思,但是也没成,而且姑姑现在跟陈东挺恩爱的,小日子也很滋润,想来他娘应该不会介怀才是。 王柳芽只说没事,可能是累了,饭也没吃两口就去歇着。 林重阳悄悄问林大秀,“爹,我娘不高兴了?”身体不舒服和心情不好,他还是分得出来的。 林大秀低声道:“这是大王沙坞。” 林重阳这才意识到什么,哎呀一声,“那不是我姥爷家?” 他是坚决不承认那样的姥娘和舅舅的,居然那么没人性地坑自己的亲人。 这么些年他就当他们不存在,倒是将他们给忘了。 他可以忘了,王柳芽自然不会忘记,那毕竟是她的根是她从小出生长大的地方,这里也寄予着她深厚的感情。 一个人的童年,是最难割舍的。 他也不好劝啥,毕竟这事儿是王柳芽心头插着的一根刺,自己是拔不出来的,他就对林大秀道:“爹,只能靠你啦。” 林大秀看了他一眼,缓缓道:“要不我去把你舅舅抓来……痛揍一顿?” 林重阳哇了一声,“爹,你还是这么暴力……哎呀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他一惊一乍把林大秀吓一跳,不过这孩子就算大了在自己面前还能露出孩子气,倒是让他这个做爹的心里很受用。 毕竟这是父子之间的相处模式,是林重阳在别人面前不曾有的一面。 “什么事儿?” 林重阳仰头望着承尘,片刻,摸着下巴看他爹,“爹,我听说那个老头儿是撞鬼惊吓过度被活生生吓死的?” 林大秀眼皮一跳,“什么老头儿?” 林重阳一副你再装,“就是那个七十多岁老头子还想买人家大闺女的。” 林大秀哦了一声,嘴角抿了一下,“是吗,我没听说过。” 林重阳自言自语道:“好久没见我俩干爹了,估计抱儿子闺女抱得把我都给忘了,有空找他们好好唠唠这事儿。” 戴敏辉和李增仁跟他合伙做生意,如今也是有声有色,李增仁有小聪明,戴敏辉沉稳,两人也算互补,如今自己中举,可以将百姓餐开到济南去了。 当然,让黄老板也入一股,做餐饮业黄老板有发言权。 林大秀道:“我已经给他们送信,他们举家往林家堡去住几天,有的时间聊。” 林重阳点点头,“我挺想我戴干爹的,李干爹就差点,不本分,有点钱就变坏,现在他几个小妾了?两个还是三个?” 林大秀面不改色道:“四个。” “我靠,他那小身板还挺能折腾,也不怕精尽人亡!”林重阳忍不住爆粗口,看戴干爹多好,就一个发妻,还不是很漂亮的,生了孩子以后身材有些走形,人家也不离不弃的。 这李增仁拿着多生孩子读书考试为借口,小妾纳个没完,一年不见就能多几个孩子,有儿有女,得意得很。 林大秀和儿子说了一会儿话就回房,见王柳芽歪在那里无精打采的样子,不由得放软了声音,“要不要回去看看?” 其实那个眇了一目的王家大哥今儿林大秀一不留神还在人群里看到他了,正在人群里大放厥词,说什么自己外甥也是读书人,比王老爷读书还好什么的,听得人恼火至极,真想将他扔到千里之外去。 王柳芽摇头,鼻音浓重,“不要。” 第182节 林大秀怕她憋出毛病来,“那总归也是娘家……”娘家是给女人撑腰的,当年自己娘死的时候,姥娘家败落,没人给撑腰。 王柳芽脑子里来来回回都是当初的情景,这么多年过去,居然还是如此清晰,当时她娘用那种又无奈又委屈又怨恨的语气说“你不想给你哥换媳妇,你又不想多赚彩礼,你让你哥怎么娶媳妇,你让亲娘可怎么活?难道让你哥一辈子打光棍,咱们老王家就这样断子绝孙?我可怎么有脸去见你爹?你说你这个死丫头,怎么突然就不懂事了?是娘想赶你走?娘巴不得你一辈子住家里,那怎么办?你能给你哥当媳妇?你不是不能嘛,要是能娘还舍得让你嫁给别人?那人虽然是岁数大点,可有钱啊,能给你哥娶媳妇……” 她哥则一改在外面胆小如鼠的样子,挥舞着拳头破口大骂,“你这个死丫头,一点都不懂事,眼里还有没有爹娘和哥哥?他年纪大了,不是更好?你过去没两年他死了,那么大的家业,还不得分你一半,到时候你就把那金银细软的都收拾回来,娘和哥哥也能跟着你过好日子。我跟你讲,你不嫁也得嫁,嫁也得嫁!除非你死了!哼,不嫁,我看是没饿着你,饿轻了!” 王柳芽突然用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尖利语气大声道:“我不需要娘家,我有儿子,有、有你就够了。” 她儿子现在是举人,哪怕以后有什么变故,林大秀会纳妾或者对自己没感情了,至少也不会欺负自己,不会如亲娘亲哥哥那样欺负自己。 林大秀感觉她的情绪波动,轻轻拍拍她的肩头,握了握,“我想去看看舅舅,你去不去?” 他姥娘姥爷早就去了,如今二舅离家出走多年未归,家里只有大舅一家,早些年他回林家过继给四房以后,自己能做主,他就已经和舅舅联系起来,让自己大表哥一家去方家集帮他种着那里的地,照顾一下小祠堂和过继父母的坟墓。 如今大舅一家日子过得也还不错,他既然路过自然要去拜访一下,为了不给小九惹麻烦,就趁夜悄悄去,顺便下帖子让他们过些天去林家堡参加小九的举人宴。 王柳芽虽然为自己的事儿烦心,但是林大秀有事她立刻就放下自己的郁闷乐呵呵地梳妆打扮换衣裳陪着他去娘舅家。 去年回来的时候,照顾她的心情,林大秀没有走这条路,甚至在林家堡也没有让她参加什么应酬,免得她不习惯。 事实证明她做得很好,只有娘家那点事儿还没放下。 第二日林重阳一行人离开以后,王家沙坞突然就流传着一个说法:山东省的新科解元老爷,其实昨夜就在村里住着,他和王老爷一路回来,现在往林家堡去了! 人家低调,不想露面。 村民们一下子激动了,纷纷八卦,很快就说得有鼻子有眼,有人说林解元还跟他说话了,非常亲切随和,还有人说林解元身材修长高大俊得跟画上的神仙一样,还有人说林解元是和爹娘一起回来的…… 反正说什么的都有,都肯定林解元也在这里住了一夜就是。 别人听了都当八卦,只恨没有亲眼目睹林解元的风采跟着沾沾喜气,有个人却真当是往心里去。 这个人就是王家大哥王柳坡。 王柳坡要说无赖、混混,还算不上,在外面也就是能吹吹牛说说狠话,真要是坏事并不敢做的,给外人的印象是胆小怕事却又贪婪,不过在家里女人孩子面前,他却是一条好汉,动辄拳打脚踢、威胁发卖,哪怕是自己老婆也不例外。 当年要死要活想把亲妹子卖了给自己娶媳妇,想媳妇想得晚上抱着枕头喊媳妇,后来真的娶了一个婆娘,热乎了两天又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两年不到丢下个孩子撒手去了。他仗着手里有点钱,又勾搭了个好吃懒做,整天就知道涂脂抹粉打情骂俏的婆娘,这女人厉害又强势,又会拿捏人。 也算是一物降一物,王柳坡就被她给降住。 为了在婆娘跟前找回面子,他没少吹牛自己妹子嫁给了林家堡的少爷,外甥读书如何如何能耐,小小年纪就是生员,如今更是考中了举人。 如今王文远回来这般拉风,他看得眼热,嘴上没个把门的就开始吹牛,“我亲外甥还是解元呢!知县大老爷亲自去林家堡送捷报。” 王辛氏呸一声就啐在他脸上,“你亲外甥,你亲外甥你怎么不去林家堡贺喜,人家怎么不请你去坐大席?整天吹牛逼你就厉害,我看你们老王家旁的不中,吹牛逼天下第一!” 王柳坡见婆娘破口大骂,起初还能硬气两句,后来被拧着耳朵骂就不敢吭声了,尤其是王辛氏一口一个老不死的骂着,王柳坡就更不敢说什么了。 王婆子被儿媳妇气得直要昏厥过去,那一口气却又死活背不过去,只能吃了硬馒头一样直噎得慌。 王柳坡一气之下和他老婆吵了一顿,又不敢回家,就在街上溜达,结果就听街坊们议论。 “真的,那林解元就在咱们村呢,昨儿和王举人一起回来的。” “我听说他们还去前王沙坞舅舅家了呢。” 王柳坡一听急了,冲过去吼道:“什么前王沙坞,我就是林解元的舅舅,亲舅舅!” 众人看神经病一样看他。 王柳坡又急又怒,捶着胸口要证明自己,“我妹子,柳芽儿啊,你们还记得吧,嫁给林家堡的五少爷了,你们说的林解元,就是柳芽儿的儿子,我外甥,我嫡亲的外甥!不信你们去问五叔,他可以作证,当初林家堡来人给聘礼,五叔还在呢。” 街坊们懒得理睬这样一个烂人,纷纷递眼色赶紧散去。 王柳坡却上了心,赶紧去一通打听,还真是让他打听到林解元和他爹娘回林家堡了! 那不就是说柳芽也回来了? 哎呀娘啊,那可是自己嫡亲的妹子啊。 王柳坡一溜小跑回到家里,见他婆娘挥着跟烧火棍子就朝着他抽来,想到自己外甥已经是举人老爷,自己就是举人的舅,那就是舅老爷,谁敢打自己? 他大喝一声,“你这个婆娘,肥了胆子,我可是解元老爷的舅舅,是舅老爷,你不磕头就算了,还敢跟我厉害!” 王辛氏还想追着他打,王柳坡冲进了他娘的屋里,忍着冲鼻子辣眼睛的臊臭气,喊道:“娘,娘,柳芽儿回来了,她跟五少爷一起,还有儿子,我的亲外甥,你的亲外孙,如今是举人……哦不,是解元老爷啦!” 他大声地喊着,生怕老太太耳背听不清,“你知道解元是什么不?是举人的第一名,最厉害的一个老爷。娘,以后你就是老太太了!” “以后咱们就和林家走动起来,现在柳芽儿是他们四房的当家太太,名下有几百亩地呢,娘你等着吧,我去让她给你送钱送绫罗绸缎,让你穿金戴银,吃香的喝辣的!” 他一边扯着嗓门喊,一边歪着头去翻箱倒柜地找林中方来下聘的聘书,当初一共三份,自己也有一份的,原本他还不想要,是五叔让他留下的。 哎呀,五叔,真是亲叔啊! 他拿着那聘书往外冲,王辛氏看他那气势汹汹的样子,居然瑟缩了一下,没敢上去阻拦,反而跟着快步出去。 到了街上,王柳坡就扯开嗓子就喊,“哎,都来看看,这可是我妹子嫁给林解元爹的聘书,明媒正娶的,林解元就是我亲外甥。” 乡绅大户之家,自然知道新科解元是林重阳,林家堡人士,其父林毓秀,其母王氏,却没人想到竟然就是王柳芽。 被王柳坡这么一喊,明白人就回过神来,这么说林解元和本村还是有亲戚的,顿时那烂人王柳坡也一下子成了香饽饽,纷纷请他家去说话。 王柳坡有生以来第一次这样有脸面,那些村民街坊们看他的眼神充满了羡慕嫉妒恨,甚至还带着从未有过的畏惧眼神,那可是看官老爷们才有的眼神哦。 还有这王员外,从前见了自己鼻孔长在头顶的,哪里会正眼瞧? 现在怎么着,主动请他家里来喝茶,一杯蜜糖水里面还放俩大红枣! 王员外懒得和他敷衍,直奔主题要求看看那份聘书,王柳坡犹豫了一下,还是递过去。 王员外看了看,证婚人、官府礼房户房用印,的确是真的。 王员外的表情立刻热络起来,“恭喜恭喜,这么说你可是新科解元郎的亲舅舅,那也是舅老爷哎。”他一招手,边上站着伺候的丫头都纷纷招呼舅老爷。 王柳坡顿时飘飘然起来,只是他眇了一目看着眼前的花花女人们就看不见一旁王员外的鄙夷眼神。 自此王柳坡就觉得得了护身符和摇钱树一样,随身揣着那张聘书,逢人就要显摆一下。 且说林重阳从密州回来,感觉屋里气压怎么有点低? 他让杨冬月、吉祥俩人先出去,自己走到王柳芽身边,“娘,乍回来不习惯啊?你有话就跟我大祖母和大伯娘讲,她们很好相处的。” 难道是小方氏整幺蛾子? 王柳芽勉强笑道:“这个我去年就知道了,家里人对我好得很。” “那你怎么还这样低落?” 王柳芽拍拍自己的脸,“我表现得那么明显?” 林重阳点点头,一本正经道:“是啊,脸都要拉到地上了。” 王柳芽想笑,却还是叹了口气,内疚道:“儿子,娘又拖累你了。” 林重阳立刻懂了,“哦,是我那个便宜舅舅搞事儿啊。” 王柳芽一脸气愤,“我真想挖个洞把他给活埋了省得丢人现眼,让你们跟着丢人。” 林重阳立刻安慰她:“娘,这么点事儿你还愁眉苦脸的,你现在是举人老爷的娘,知道吧,出门路上的人都得给你让路,一般人不敢直眼看你,你看谁不顺眼只管吩咐奴仆们狠揍,儿子我给你担着。” 他娘当然不会这样,但是揍他舅他也是绝对赞成的,狠狠地打。 王柳芽虽然恨得牙根痒痒,可毕竟是自小受着父兄是天的封建思想洗脑,这种想法根深蒂固,能反抗哥哥就已经是了不起,要说打,她还真是做梦都不敢想。 林重阳也能理解她的想法,便道:“娘,你要是下不去手,我来?” 王柳芽犹豫了一下,“儿子,那么一个人,别脏了你的手。” 林重阳点点头,“那就让我爹来,我爹更狠。” 林大秀狠? 王柳芽想着平日里看似清清冷冷的林大秀其实温柔又体贴的,对儿子的话就持保留意见,“我回头去王家沙坞找找里正和族长。” 林重阳见她想自己处理,便同意,“成,我娘出马,一个顶俩,保管马到功成。”当然他不必让事情那么麻烦。 王柳芽被儿子这样一打趣,心里轻松很多,便开始拉着儿子去试衣裳,老太太发话摆五天的流水席,全村都要热闹起来,还说来年春天的租子减半。 王柳芽还怕儿子有压力,“你只管做自己的,来年会试也尽力而为,不用有压力,你还年轻,别搞得自己呕心沥血的。”为了这一次乡试,儿子这半年多简直是拼命,她这个做娘的除了心疼又帮不上什么,只能干着急。 这幸亏是中了,要是不中,得多怄人呐。 林重阳安慰她道:“娘你放心,身体是本钱,我知道的。” 第141章 剜疮 林重阳和林承润去给老太太磕头。 老太太自那日昏倒醒来以后, 精神反而越来越好, 等林重阳回来这日, 看起来精神矍铄气色很好。 她乐呵呵的,“兴哥儿家去啦?”韩兴一直和俩小子一起, 她都觉得是林家的孩子了。 林重阳道:“过两天陪着干奶奶他们过来喝酒, 跟太奶奶说话儿。” 两家现在走动得勤快,张氏身体好, 得空还坐着马车来林家堡找老太太说话, 老太太都留她住几天, 如今老太太觉得跟她, 反而比那些世交大族的老太太们还有话说。 毕竟张氏也是一心盼着林重阳好的,没有一点杂念, 而那些老太太们虽然嘴上说着好好好, 可心里只怕还是有想法的,至少让方老太太觉得她们没有那么诚心诚意,尤其林重阳的捷报送来之前的那些天, 简直就是一面照妖镜! 老太太欢喜地摸索着林重阳的手,又摸索一会儿林承润,就训他,“你这个当哥哥的, 小九都是举人了,你生员都不是,羞不羞?” 林承润脸一红,不好意思道:“太奶奶, 孙儿知道丢人啦,来年和小九一起下场。” 只不过小九考进士,他考童生,真是……好像找个洞钻进去哎,平日和韩兴一起有个伴儿,大家互相安慰也没啥,现在自己好汉架不住群狼,简直是要被小九的风采给闷死咯。 老太太笑了笑,满意道:“你有这个心就好,好好读书,不只是为我们林家争光,也为你自己谋出路。不过你也别跟小九比弄得患得患失的,小九是文曲星下凡,不是什么人都能比的。” 林重阳:“……” 林承润:“……” 两人对视了一眼,哎,太奶奶真是老了呢,以前她从来不这样说的,现在也开始说林重阳是文曲星下凡了。 说笑一会儿,老太太道:“你们也不用陪着我这个老婆子怪无趣的,出去会朋友去吧,等摆酒的时候有的忙呢。” 林承润刚要说好,就听林重阳道:“太奶奶,会朋友有的是时间会,等摆酒那天再说吧,我和承润哥可想你啦,想多陪你说说话。” 林承润:……就知道小九会哄女人,老的少的都拿手,他还不承认! 林重阳把自己考试所见所闻讲给老太太听,她居然也不耳背了,听得津津有味,不时地放声大笑。 一旁的郑巧儿一边做针线,时不时地偷眼瞧瞧林重阳,然后又赶紧低头,如今她针线好得很,老太太的贴身衣服都是她做,她现正给林重阳做鞋袜。 听林重阳说半夜入场,呆一天,靠着茅房臭得人头晕,一屋子里都跟着倒抽冷气。 第183节 老太太道:“当初你三伯就是靠着臭号直接熏得晕过去的,他那时候没遇到你这般好心的同年,小九做的对,力所能及的就要帮人一把。” 林重阳请曹典史帮忙把贡院的茅房处理一下臭气就降了一大半,让考生们后面没那么难过,这原本只是他为蓝琇做的,曹典史自然顺便将他那一排的也处理一下,后来索性好人做到底将所有的都处理过。 这件事就连提调官、监临、历城知县等人都跟着赚了好名声,后来主考官、提调官等人还被皇帝口头表扬过,可谓小事儿收到意想不到的好处。 当然大家并不知道是林重阳提的建议,他让曹典史一定不能说出去,只当曹典史自己想到的即可,因为毕竟他是考生若是和能进贡院的人提前沟通安排,这是犯忌讳的,能收拾茅厕是不是也能放小抄之类的? 曹典史开始还不理解,这是赚名声的好事,为什么不让人知道? 林重阳将利害说给曹典史听,他才明白过来,自然是守口如瓶的。 后来老太太主动说到王家沙坞,“你娘不是鲁钝的,没有做子女妹妹去忤逆亲娘哥哥的,她不好做,你要多保护她。” 林重阳笑道:“有太奶奶关心,我娘乐不得呢,你放心吧,孙儿心里有数。” 离开了老太太少不得还得去跟家里人叙叙旧,尤其是林中和那里。 林中和日夜操劳也见苍老,不过因为他没什么不良嗜好,所以比同龄人显得年轻不少。 林重阳对他是极为敬重和钦佩的,一般家里都是考不上功名的人在家管理庶务,可他以举人身份耗在家里教育子弟、管理庶务,如果不是他的自我牺牲,绝对没有林家今天的兴旺。 林家的产业就不会蒸蒸日上,林家的子弟也不会一个比一个有出息,只怕早就纨绔和混子扎堆了。 试看那些哪怕是族里有进士老爷在外面当官的,家里没有给力的当家人,子弟横行乡里、为非作歹,把个家族的名声败坏的臭不可闻,到最后反而要连累在外做官的进士,不是被降职就是被训诫,颜面扫地。 “大爷爷。”林重阳和林承润一起给林冲和行大礼。 林中和下意识地就要阻拦林重阳跪下去,如今都是举人了。 但林重阳还是跪下规规矩矩地磕了三个头才和林承润一起站起来,就算自己是进士,也是大爷爷的孙子,行家礼那是必须的。 林中和眼里有泪花,“好,好,好孩子。” 他似乎看到林家未来的希望,但是他不能说出来,免得给林重阳太大的压力,他都怀疑是不是自己给俩儿子太大的压力,所以让他们这些年一直都不能进士及第。所以对林重阳,绝对不能重蹈覆辙。 林重阳把自己的朱卷、同年录等拿出来交给大爷爷保管,同年录他看过基本都记住,再说还有交际小能手陆延呢。 这两本留在家里比他带着更好,这是一个举人名誉的象征,他不在乎,但是家里人在乎。 果然林中和神情有些激动,接过去摸索着看了又看,他看到同年录扉页是林重阳帮忙写的字,喜道:“小九这字功力又见长啊。” 林重阳的字如今开始出现自己的风骨,不再是单纯的模仿、练笔,而是真的融入自己的性格、修养、内涵,有着自成一体的气势。 林中和也算书法大家,自然一眼就看得出来。 林重阳不好意思道:“这些日子疏于练习,有点偷懒。” 林承润在一旁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就算一天忙着赶路,你都能抽空写那么半个时辰的大字,你还说自己偷懒,那他们这些人真的好剁手的! 林中和看了林重阳的文章,感慨自己已经没有能力再指点孩子文章了,更何况林重阳曾经有沈老爷子指点,眼界无疑直接跳到顶端,自然比自己更强得多。 所以他也就不再针对文章说什么,只让林重阳好好休息,不要太劳累。 林重阳一直当他是亲爷爷,大事情是从来不瞒着他的,如今王家沙坞的事儿自然也不瞒着。 “大爷爷,我那个便宜舅舅委实不像话。” 王柳坡不但在大王沙坞大放厥词,以林解元舅舅的身份和乡绅们结交,甚至还索要好处,不仅如此,他居然还想来林家堡! 王文远看不惯他那般模样,就上门劝他收敛,他不但不听反而变本加厉,于是王文远就写了封信让人捎到林家堡来。 林中和道:“不过是一个贪财又无能的,没什么好忌惮的。”他看了林重阳一眼,道:“原本随便打发一下就行,你若是想自己处理也可以,需要什么只管跟家里讲。” 林重阳见大爷爷允了,就笑道:“好的。” 他其实还有点担心大爷爷会顾忌亲戚颜面拿钱养着王柳坡当破财消灾呢,看样子大爷爷绝对不是那种单纯好面子就吃闷亏的人,自己更不是! 他告辞了大爷爷招呼林承润出去。 林承润好奇道:“小九你想怎么办?叫我说,咱们带了人用麻袋一套,给他一顿狠揍。” 林重阳道:“揍残废了你花钱养他?我可不养废物。” 林承润笑道:“咱们也不打残废他,就警告他,再胡说八道就割了他舌头。” 林重阳白了他一眼,“咱们是黑道?” 林承润没辙了,“那怎么办,就让他那么嚣张?实在不行就让人去作了他!” 林重阳笑嘻嘻地看向他,“承润哥,你知道作了是啥意思?你敢杀人?” 林承润脸色一变,嘴硬道:“我有什么不敢的,不过是一个烂人。” 林重阳悠悠道:“烂人他也是人。”像林承润这种正直的人,杀人绝对不是嘴巴说说的,到时候心里保管留阴影。 林承润就追着问怎么办。 林重阳道:“走,我们去找祁师父。” 那日在济南帮了钟原他们,后来钟原三人悄悄去找沈老爷子,后来林重阳也写了信让祁大凤回来的时候带去给老爷子的。 之后老爷子的信他是从锦衣卫魏十八那里得来的,祁大凤就没再回去。 两人去了祁大凤的小院。 秋收秋种完毕如今地里没有什么农活,祁大凤除了领着民勇操练,空里就编席子、箢子、提奁,可以用来和别人交换布料、棉花之类的用品。 见林重阳俩人过来,祁大凤忙起来行礼,他在军营呆过,军人见到文臣便会矮几分,虽然林重阳还不是正式的官员,但是作为解元当官也是迟早的事儿。 林重阳就假意不知道,还是以往那般热络,叙叙旧,就对祁大凤道:“祁师父,来年我进京需要有人陪着。” 祁大凤立刻道:“少爷有需要,小的就跟着您。” 林重阳笑道:“祁师父你别小的小的的,你是我们大凤叔,你还是叫我名字吧。” 祁大凤倒是不说小的了,但是也不敢直呼解元郎的名字,还是叫少爷。 他道:“路上少不得会遇到一些事儿,到时候咱们从民勇里多挑几个。” 林中和早就跟他说过的,他也和民勇们透过信儿。 他们家里有的兄弟好几个,能出去混口饭吃当然是好事儿,只要林重阳要,他们就绝对乐意跟着。 随从人员有了着落,林重阳就说王家沙坞的事儿。 他对祁大凤道:“祁师父你带几个人,赶着大车去王家沙坞接我舅舅一家。” 林承润急了,“小九,你还真想接他们来养老啊。” 林重阳笑道:“为什么不啊,那是我舅舅啊。”说到底自己还真是得“好好感激”这个人渣,如果不是他的逼迫,王柳芽和林大秀就不会有这段姻缘,那自己是不是也就不会穿过来了? 林承润有点蔫,“好吧,他的确是你舅舅。”这是割不断的血缘亲情,如果不妥善处理,只会被人诟病说闲话,人家不管王柳芽是不是遭受过不公正待遇,人家只管林解元对舅舅六亲不认,所以还真不能处置那混蛋。 林重阳笑道:“祁师父,另外派个人先跟赵典史打个招呼,这件事怕是要麻烦他一下。” 一听要找官府林承润两眼放光,他知道这个赵典史是赵大虎的叔叔,当初在密州从白役出身,熬了四五年才熬成一个正役,再往上怎么都上不去。后来赵一刀跟着林重阳,林重阳就跟大爷爷说了一下帮着活动活动,恰好密水典史调任,他就被调来顶了缺。 这赵典史也有几分本事,虽然和别人一样捞钱,但起码还办事的,因为是林家堡帮了忙的,他知道底线不能踩,是以在密水老百姓中的名声不错。 林重阳又叮嘱了祁大凤一些事情,教他到时候如何如何行事。 祁大凤得了林重阳吩咐,也不耽误,立刻点了四个人架着两辆大车快马加鞭去王家沙坞。 一进村,他们直奔往家去。 那王柳坡并不在家,跑出去坐大席吃酒去了,他婆娘如今得了人家送的好布好首饰,全都穿戴一新,正装扮着妖妖艳艳的靠着门框一脚蹬着门槛子,手里拿着一点油的银簪掏耳朵。 她见几个魁梧的汉子冲过来,立刻喝道:“你们干什么的,知不知道这是谁家就敢乱闯?” 祁大凤瞪了她一眼,顿时有股杀气从他眼中涌出,吓得王辛氏后退一步靠在了门框上,胸脯一鼓一鼓的。 祁大凤不理睬她,径直往里走,王辛氏突然就不怕了,挺着胸脯堵上去,如果不是祁大凤动作利索,她的胸就顶到他怀里去。 王辛氏哼了一声,“我可告诉你们,想打劫找错地方了。”她以为是王柳坡以前招惹的什么人。 一个民勇喝道:“我们是林家堡的人,来接老太太和舅老爷享福去,你个头发长见识短的,还不赶紧的。” 王辛氏一听哎呀一声,拍着大腿道:“娘哎——您那好女儿和外孙儿终于来接咱们去享福啦。” 她看外面两辆大车又宽敞又结实,拉车的四匹马也比王家沙坞看到的更神骏,自然深信不疑,让祁大凤他们屋里坐,她去找王柳坡。 王柳坡正被人请去吃酒,跟人吹得天花乱坠又胡乱应承很多事情,比如以后见了林解元要如何如何攀交情、如何如何的。 因为他这么混账,王文远还气呼呼地上门呵斥过他,让他不许乱说,免得给林重阳招黑。 王柳坡已经封自己舅老爷的身份,架子端起来,有牛皮糊着,感觉天王老子都不怕,更何况王文远以前要多寒酸有多寒酸呢。 如果自己不是舅老爷,他见了王文远就跟老鼠见了猫儿一样,现在自己是狼、是豹子、老虎……他舅舅,正儿八经的舅老爷,怕什么猫儿啊! 所以他把王文远好一顿奚落,嫌他不帮衬同年的舅舅,回头没少在王员外等人家里说王文远的坏话,说他嫉妒自己外甥云云。 他是不知道林重阳对王文远的帮助,否则绝对能上门去让王文远还钱。 王文远不好管他,无奈之下写信让人捎去给林重阳,让他想办法管管,免得这个便宜舅老爷惹祸。 那人原本也看不惯王柳坡,又得了王文远嘱托,乐意跑一趟去给林家送信。 很快,王柳坡歪歪斜斜、醉醺醺地跟着王辛氏回来,一进门就喊道:“啊外甥,亲外甥,嫡亲的外甥,你来接舅舅啊?” 王辛氏恨恨地拧了他一把,“外甥没来,是外甥打发人来的。” 王柳坡这才睁开浑浊的眼,看了看,笑得露出一口黄牙,上面还粘着菜叶,牙缝里塞着肉渣,“哎呀,真是大手笔,看看,人家大户人家就是不一样,这下人都这么高大魁梧有派头呢。” 祁大凤不理睬他,只管道:“上车吧,都等着呢。” 王柳坡等人自然就理解成林解元和妹子迫不及待地想见亲人了,哎呀,真是血浓于水啊,他自动就把从前的混账行径都给忘了,直接就脑补成兄妹情深,多年不见,王柳芽很是挂念他们。 王辛氏赶紧招呼自己一儿一女,又去收拾行礼,王柳坡骂道:“你个眼皮子浅的,去了我外甥家,还短你吃喝穿戴了,你这个破烂别带着,寒酸。” 王辛氏觉得也是,便只带着换洗的几件衣裳。 王柳坡就让祁大凤几个去抬王婆子,“你们小心着点,老太太金贵着呢,这可是解元姥娘。” 几个民勇面露鄙夷之色,却也不说话,直接去把面板拿过来,让老太太挪过去。 王婆子一脸惊恐,摆着手嚷嚷,“不去,我不去,我不去。”她又朝着王柳坡喊:“别去,都别去,你这是去送死。” 王柳坡笑道:“我说娘,你好日子来了,你莫不是糊涂了?我妹子你闺女,亲闺女回来了,我外甥你外孙,亲外孙中了解元是老爷了,接咱们去享福。” 王婆子老泪纵横,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这是鬼迷心窍,你是不是忘了做下的那些业了,接你去享福,我看接你去活埋是真的。” 王辛氏见她居然想挡着自己过好日子,忍不住骂道:“你就不会说几句好话?怎么着这么多年整天哭哭啼啼的,好好的家也让你哭败了,我说去外孙家,那还不是吃香的喝辣的纯享福?你再说丧气话,你自己呆着吧。” 自从王婆子腿脚不便下不来炕以后,王辛氏就恨不得将她扫地出门,要不是王柳坡见天地嘟囔他妹子嫁去了林家堡,她也不会让老婆子活到今儿。 王婆子自己不能了,一切都指望儿子媳妇,儿子又怕老婆,她这个当老娘的少不得天天被骂老不死的,吃尽苦头受尽白眼。 第184节 有时候想想真是不如一头撞死算了。 可她还没看着孙子成家立业呢,不能闭眼。 王婆子一边哭着死活不上面板,王柳坡就上炕将她抱上去,也不管她挣扎摁着让人抬上车。 祁大凤赶了两辆车来,老太太一辆,王柳坡几个一辆。 临走的时候,祁大凤问道:“不是还有个孩子吗?” 王柳坡前妻生的儿子,今年九岁,一直被虐待如今瘦得跟只小猴子一样,王辛氏整天让他干活,晚上睡外面,王婆子要是问一句她就破口大骂,老不死小不死,能让他们还喘气就是她菩萨心肠,还敢要求那么多。 祁大凤从院子角落里把王铁给拎出来,一抓之下那骨头都咯手,尤其是凸出来的肩胛骨,又薄又锋利,像刀一样。 祁大凤顿时一阵怒气涌上胸膛。 王铁吓得哆哆嗦嗦的,祁大凤就让民勇将他送上老太太那车。 很快村里王员外等人也过来招呼,自然是想结交林解元。 祁大凤不冷不热,表示会跟解元郎说的。 王员外就和王柳坡拱手,“真是恭喜舅老爷,见了解元郎记得帮咱们带好。” 王柳坡笑得得意洋洋,“老哥你放心吧,肯定的,等住一阵子我回来盖房子,还得老哥哥你帮衬。” 王员外笑道:“好说,好说。”然后目送他们欢欢喜喜地走了。 祁大凤带人赶路有门道,一路上一点都不耽搁,天黑时分居然就到了距离林家堡五里外的村子。 他让人赶着马车去了一处早备好的院子。 王柳坡和王辛氏急得问道:“到林家堡啦?我外甥和妹子呢,怎么不来接我们?” 祁大凤道:“天黑了,先投宿。” 王辛氏看看天,“还没黑透呢,咱们赶赶路,晚上就能在林家堡睡了。” 她这几天没少去王员外家,看人家那讲究的摆设、稳当的架子床,还有暖阁,睡着不知道多舒服呢,屋子里还香喷喷的,林家堡比王员外家有钱,肯定只有更舒服的。 如今感觉有盼头,她竟然开始嫌弃外面的住宿环境了。 第142章 恶报 祁大凤怎么可能管他们的意见, 吩咐一声就有人办了, 他带出来的民勇全都听他的话。 祁大凤不管他们, 去让人做了一锅烩面,里面多多的切了肉, 还有一根大鸡腿, 给王铁盛了一大碗,“吃吧。” 王铁惊吓得跟小动物一样, 不敢看他, 浑身哆嗦, 身上裸露的皮肤上一道道清晰可见的疤痕, 十分刺目。 祁大凤忍着怒气,“吃。” 王铁这才一边抖一边捧起碗来, 笨拙地拿着筷子挑面条, 他拿筷子姿势不对,整个手掌直接把筷子攒住,不但挑不起面条, 反而弄撒了,吓得立刻跪下匍匐在地,等着一顿暴揍。 祁大凤看着地上缩成一团的孩子,心酸得感觉能拧出水来, “起来,我教你。” 王铁倒也不笨,很快就学会拿筷子,惊喜道:“我能夹起来了!” 祁大凤摸摸他的头, “细嚼慢咽。” 王铁嗯嗯,然后就开始呼噜呼噜地吃面条,记事以来第一顿饱饭,最香的饭食。 王柳坡和王辛氏俩人挤在一间厢房的小炕上,王辛氏不断地抱怨,又嫌俩孩子闹腾,打得孩子哇哇哭。 王柳坡不耐烦道:“你忍忍不行?明儿就到林家堡,给你自己睡一个院子。”在他的意识里,林家堡似乎都是自己妹子的,如今就是自己,唾手可得。 就在这时,一辆马车驶进村内,在院门前停下。 冯顺和秋贵几个护着车上的林重阳下来,林大秀下了马,把王柳芽也从车上扶下来。 九月里夜凉如水,王柳芽披着夹里披风,戴着帽兜,她感觉格外冷,好像自己月子里坐下病第一年在外面逃命的时候那样冷,后来得静云大师照顾,经过几年的调养,身体才好起来。 很久没这样冷了,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又要发病。 林大秀伸出胳膊揽着她的肩头,紧了紧,“要不要回车上?” 王柳芽咬咬牙,“我没事,咱们进去吧。” 她知道自己必须要面对,必须迈过这个坎儿,这是大伯母教她的,如果一味躲避,躲在儿子男人后面,就算解决这个麻烦,还有别的麻烦,就算表面解决这个麻烦,心里还有刺儿,难免恶梦不断心虚心慌郁郁而终,甚至可能会连累儿子和大秀 所以她主动跟儿子讲要来看看,见见他们,以了却这一生的梦魇。 走到窗外的时候,她听着王婆子一个劲地咳,而王柳坡还在吹嘘、做白日梦,王辛氏厚颜无耻地嚷嚷见了妹妹先得置办上一年的衣裙首饰否则太寒酸,王柳芽原本积攒了十来年的怨恨、畏惧、痛苦,突然之间,不明所以地潮水一样散去了。 快而利索,让她有些不适应,从前压在心头的大山,哽在喉咙里的刺儿,竟然神奇地没有任何征兆和手段就消失了。 她甚至觉得也许当年爹去世的时候,一家子都已经跟着死了,眼前的亲人不是亲人,她都纳闷之前的十年自己为什么那么痛苦。 王辛氏在笑,“你看,我也没件像样的首饰,连支金簪也没。” 王柳坡轻蔑道:“就你那点眼光吧,金簪子算个屁,去了我妹子家,金的玉的翡翠玛瑙的,随便你戴,就怕你戴腻歪了嫌头沉。” 王柳芽站定脚步,提了口气,道:“你妹子自己也没翡翠玛瑙这样的戴。” 王柳坡怒道:“胡说八道,我妹子会没有?我妹子是林家堡四太太,我妹子是林解元的亲娘,只有她不惜戴的,不可能她没有。” 他以为是王辛氏说话呢,结果说完就见王辛氏一脸惶然地望着窗外,他一个激灵赶紧爬起来,贴在窗户上往外看看,外面亮着几盏灯笼,他能看清几个人站在那里,最前面那个身影窈窕,是个女人。 “你你你、你是谁?” 王柳芽道:“你不是要见我,怎么见得反而问我是谁。” 王柳坡哎呀一声,欢喜至极道:“柳芽儿啊,我的妹子啊,你终于回来了,这十年娘和哥哥真是日思夜想啊。”他赶紧穿衣下地,又去隔壁招呼他娘,“娘,柳芽儿来了!” 看他兴奋地跟一只猴子一样蹦跶,王婆子急道:“你来、来,我跟你说话,你、你让她、让她来……”她一阵咳嗽,就喊道:“柳芽儿,柳芽儿,来,你来!你冲我来!” 王柳坡笑他娘高兴傻了,趿拉着鞋子下地请他妹子入内。 拉开门的时候,他看到院子里站着几个人,中间一个男人身材修长,眉眼俊美,跟当年那个三老爷有点像,他旁边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妇人,身量苗条,模样姣好,她旁边是个少年,俊秀得跟那天上的月亮一样,让人看得见摸不着。 看着这样一家三口,他突然有一种自惭形秽,说不出话来的感觉。 王辛氏啪嗒啪嗒地快步出来,“怎么不让妹妹和外甥进来,哎呀,还有妹夫,快进来,都是一家人,不用瞎讲究,快进来。” 她穿着寝衣,只套了一件薄薄的外衫,勒得胸前愈发波涛汹涌,被夜风一吹,冷津津的。 林大秀看王柳芽。 王柳芽微微颔首,举步进去,直接去了王婆子那屋。 王辛氏还把另外一盏灯也端进去,好亮堂一些。 王柳芽进了屋里,看着炕上那个目光阴沉的老婆子,十多年没见,对方没有一点内疚和悲伤,更没有一丝高兴,只有满脸的戒备和怨恨。 这哪里是亲娘。 王柳芽突然之间不怕、不伤心、不内疚,那些痛苦彻底被风吹走。 她就那么目光平静地看着对面的亲娘,在她心里已经不是亲娘,只是一个老婆子。 她原本听了儿子说的,老婆子被儿媳妇虐待,寻思见了自己会痛哭流涕地悔过,会求自己带她脱离苦海,她还有点犯难要不要管,现在看来自己多心了,对方不但不会跟她哭诉求她从儿媳妇手里救命,反而还戒备她怨恨她是不是回来报复王柳坡的。 在她的心里,儿子始终是最重要的,女儿就是草芥。 王婆子恨恨道:“你回来干什么?” 王柳芽道:“我夫君和儿子在这里,我当然要回来。” 王婆子道:“你也知道你男人和儿子,你怎么就不体谅我?我也是为儿子想。” 林重阳见着老婆子居然一点都不悔改,还真是百炼钢成魔头,他淡淡道:“这么说,你不想带着儿子媳妇到林家堡享福了?” 王辛氏一听急了,“娘你老糊涂了,怎么跟妹妹说话呢。” 王婆子用力地拍着炕,尖声道:“我没糊涂,你们才糊涂,她哪里是让我们去享福,这是去活埋,你们就等死吧。” 林重阳都有点佩服她,这个老婆子也够可以的,没有被臆想的富贵冲昏头,不像她儿子那样蠢。 不说他现在的身份,就是林家堡以前,要对付王柳坡,那也是捏死一只蚂蚁那么容易,只是不值得而已。 现在王柳坡不但不低调,反而蹦跶出来找存在感,在他造成实质性的麻烦之前,就必须要解决掉了。 王柳坡和王辛氏生怕林重阳恼了,赶紧道歉,十分地谄媚讨好做小伏低,甚至连呵斥王婆子的事儿也作出来,气得王婆子一个劲地捶炕。 王柳芽瞥了她一眼,道:“你说为了传宗接代,为了我爹,我也会帮王家传下去。”她对林重阳道:“去领你弟弟走。” 林重阳早就打探好了王柳坡家的事情,自然知道王铁,他转身去了院子,祁大凤已经领着王铁等在那里。 林重阳道:“你叫王铁。” 王铁声音怯怯的蚊子哼哼一样,“是。” “我叫林重阳,是你姑姑家的表哥。你亲娘早就死了,你爹和你后娘带着你奶奶和弟弟妹妹去享福,嫌你累赘,你跟不跟我走?” 王铁说不出话来,只是用力点头。 林重阳就道:“你要是跟我走,以后要守林家的规矩,好好读书,回头把王家门户立起来。” 王铁虽然不懂,还是点头。 林重阳就让祁大凤把王柳坡拿着的那张聘书交给王铁保管,带他上马车,这时候屋里传来一声嚎叫,是王辛氏,“什么?不去林家堡?那去哪里,我们不要去别的地方,我们要去林家堡!” 王柳坡也吓坏了,不是说去享福吗?“怎么哄人怎么哄人?” 王柳芽道:“是让你们去享福,也没说去林家堡,谁也没哄你们。” 是你们自己利欲熏心而已。 王柳坡眼泪唰地就下来了,“柳芽儿,柳芽儿,你这么狠心呢?你还记仇呢?亲兄妹哪里有隔夜仇?” 他似乎忘记当初怎么逼迫亲妹妹,怎么要去抓亲妹妹回来,逼的她走投无路想投河自尽的事儿。 “娘哎——她这是要我们死啊!”王柳坡崩溃了。 王辛氏也开始尖叫着斥骂,“我不去,我不去,你们休想抓我去,我要合离,我要合离,我不是王家的人!” 王婆子拿头使劲撞墙,“他爹,你睁开眼看看吧,看看这个死丫头干的好事啊!她发达了不提携哥哥,还想逼死亲娘和哥哥!” 王柳芽眼神冷漠地看着他们做戏,“我爹只关心王家能不能传宗接代,这是你们说的。” 当初她拿爹说话,他们说“爹只管传宗接代,没有孙子比什么都大,为了孙子其他都可以丢弃。” 她也看明白王婆子,这么多年被王辛氏虐待都没有死,现在更加不会死,不过是苦肉计而已。 第185节 她对林大秀道:“咱们走吧。” 原本她以为自己放不下,不甘、不舍、痛苦,现在那些情绪已经消失不见,她面对他们如同陌路人,所以没必要继续浪费口舌。 林重阳也懒得听他们在这里鬼哭狼嚎的,跟着离去,祁大凤就让人拎他们上车,连夜赶路,天亮就能到密水。 到了院子里,王柳坡突然就爆发了,破口大骂,“王柳芽,你个黑心肝的小娼妇,你长本事了,还敢……” 祁大凤抬手就给他一巴掌,直将他后糟牙都扇活动了,一包血堵着喉咙骂都骂不出来只能呜呜啦啦地喊。 祁大凤手指一挑,一把匕首在指尖灵活地翻飞,刀锋闪着灯光,明晃晃的刺眼,吓得王柳坡直接失声。 王辛氏原本还骂骂咧咧的,林重阳不屑于打她,给了王柳坡一巴掌倒是把她镇住,吓得鹌鹑一样,再也不敢吭声。 林重阳道:“王家沙坞房子太破,委屈老太太和舅老爷,祁师父送他们去密水城里住,那里房子现成还有人伺候,住着岂不舒坦?” 王婆子已经杀猪一样地喊,结果喊得太厉害嗓子都哑了再也喊不出来什么,只能干着急,憋得浑身哆嗦。 王柳坡和王辛氏也明白过来,王柳芽对他们没有一点感情,林重阳更是不会善待他们,让他们去密水,分明就是要他们的命! 只是祁大凤手指的匕首还在翻飞,似乎谁不听话立刻就能飞一刀似的,王柳坡嘴角还滴滴答答地淌血,夫妻俩一点也不敢再反抗。 林重阳直接跳上马车吩咐回林家堡,等他们走后,祁大凤就让人将王柳坡一家子塞进马车,也启程出发。 天亮他们就进了密水城,径直去找赵典史,赵典史先前得了信儿,心里也明白怎么回事。 知县大人不在,这两天他负责审理一些次等的案子,直接就让差役将王婆子、王柳坡、王辛氏带去了县衙二堂,□□去先审一下。 这场审讯半真半假,没有外人旁听,自然也不会记录在案。 审的是王柳坡是如何勾搭王辛氏将发妻张氏害死的! 赵典史生得浓眉细长眼,身材魁梧,颇有威严,惊堂木一拍就能把王柳坡这种只会窝里横的男人吓得尿裤子。 王辛氏则撞天屈,“青天大老爷哎,民妇跟着他的时候他婆娘都死两年,民妇冤枉!” 赵典史才不管她冤不冤枉,他也不是真的要审案子,而是按照林重阳的安排走走过场。 那张氏自然不是被谋杀的,只是一个女人嫁给一个只会吹牛没点本事又动辄拳脚相加的无能男人,要不早夭也太逆天。 不过这些都不管,只让王柳坡一家知道,官府现在认定他们当年是合谋害死了张氏,杀人偿命,是要被绞刑的。 这么吓唬了一天,王柳坡在堂上就尿了裤子,王辛氏直嚷着要合离,王婆子虽然没上堂,可在后面也是哭不出来喊不出来的,要多憋屈有多憋屈,憋屈得差点一口血喷出来,当时就霜打的茄子一样蔫了。 赵典史既没有给他们用刑,也没有结案,反而还让祁大凤将人带走,让他们老实在密水带着,不能擅离,要随传随到。 祁大凤等人将王柳坡一家带去密水别院,小院门前一片河塘,有女人们在河里洗衣服,看到他们来还热络地打招呼。 到了林家别院祁大凤让人给他们备了新衣裳,好吃好喝地伺候他们,十足一副要他们留下好好住着享福的架势。 谁知道原本发白日梦要享福的夫妻俩却一口也咽不下去,两人惶惶不可终日,王辛氏就骂他们母子俩陷害自己,害死了自己媳妇还想害死她,非要合离,发了狠要将儿女也带走。 王柳坡恨道:“咱们是明媒正娶的,你要是赶跑,我就让官府抓你浸猪笼!” 王辛氏呸道:“王柳坡,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临各自飞,你和老不死的杀了人,可休想让老娘给你顶包,老娘不伺候!” 她收拾东西就走,虽然也没什么好收拾的。 王柳坡一把抓住了俩孩子,“你、你滚,孩子是我老王家的。” 王辛氏冷笑一声,“老王家的,我呸!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是什么货色,还老王家的,你老王家能生出这样齐头平脸的孩子来?” 王柳坡脑子里轰隆一声,比自己被赵典史说杀了张氏还让人无法接受。 “你、你、贱人,什么意思!” 王辛氏一把将哆哆嗦嗦的王柳坡推开,将他推翻在地,啐了一口,“就这个意思,当初要不是你有几十两银子,老娘会跟你,我呸,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她挎着包袱一手一个孩子火速出门去了。 王柳坡扯着胸口“嗷——”一声,直挺挺地就倒在地上。 祁大凤见状去拎了一桶水直接泼在他身上,又把王柳坡给泼醒过来。 冰冷的井水直接打湿了衣裳,王柳坡弓着身子,捶着地开始骂,骂贼老天、骂柳芽、骂王婆子,能骂的人都骂了,只可惜他被祁大凤之前扇了一巴掌,话都说不那么利索,又被王辛氏一气,喉咙里火辣辣的,根本说不清楚话,别人只听着他嗷嗷地叫却听不清叫什么。 王婆子在屋里喊:“你们、你们不就是要解恨吗,人是我老婆子杀的,是我毒死的,你们拿我去见官,放了我儿子,他什么都不知道。” 祁大凤根本不理睬,任由他们自己闹腾。 第二日天还没亮,王柳坡就偷偷溜出去,他断定林重阳要害死他,借官府的手除掉他,所以他一定要逃走,绝对不能再被传唤,下一次肯定要被动刑,不管是拶手指还是打板子他都顶不住,肯定会屈打成招,所以必须要逃。 至于王婆子他才不管呢。 他还得去找王辛氏那个贱婆娘,居然敢给他戴绿帽子,他要去砍了奸夫淫妇! 冬日天短,日头出来的晚,这时候天还青蒙蒙的不怎么看得清。 他对密水城不熟,瞎走了几条街,谁知道恰好碰到巡逻的民壮,见他鬼鬼祟祟的,他们就喊了一声“什么人!” 王柳坡生怕被抓去县衙吓得赶紧跑,好不容易躲开他们,又气又急,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又转回了林家别院前面。 他一不留神踩到一泡牛粪,恶心得叫骂着跳起来,却因为瞎了一只眼视线不好,动作太大一下子跌进路边的河塘里。 大早上的也没什么人,等天亮的时候,有人出门才发现河塘里飘着个穿绸缎衣裳的男人,慌得赶紧报官。 很快有人将他捞上来,有人惊呼道:“哎呀,这不是林家那位新来的舅老爷吗?” 林家别院的邻居们都围拢过来,纷纷确认就是他,有人又赶紧去敲门告诉林家人。 一个邻居摇头道:“哎呀,夫妻俩哪有不拌嘴的,怎么就想不开。”王柳坡和老婆吵架,内容劲爆,邻居们听见也不好当面说。 被戴了绿帽子,是个男人就接受不了,想不开跳河在他们看来也是可能的。 另一个也听见他们吵架的邻居道:“我瞧着好像一大早去找人,走得太急掉河里了吧?”昨天女人领着俩孩子跑了,他们还瞅见了呢,夫妻吵架,过了夜后悔了肯定要出门找人。 有人道:“咱们门口这条河每年都得抓几个去抵命,哎,以后大家还是小心些。” 很快关于王柳坡的事儿就传得沸沸扬扬的,当然不是关于他的死因,而是他和王辛氏吵架的事儿。 有人说他外甥发达了,要过好日子想纳妾,王辛氏受不了就和他闹翻了,宁愿合离也不肯他纳妾。还有人说,王柳坡一时得意洋洋,喝得醉醺醺,掉河里淹死了。也有人说他有钱就把王辛氏赶走娶个年轻貌美的,是王辛氏把他推下去的,反正说得五花八门。 最后祁大凤让人去王家沙坞找了王柳坡本家的长辈和平辈们来解决后事,王柳坡平日不得人缘,大家都远着他。大家都说,自从他外甥中了解元,看把他颠仙的眼里没有自己族人,简直要挓挲上天了。 他死了,族人不但没有一点同情,反而觉得活该,有种这祸害终于死了的感觉,长舒一口气。 王婆子拼了命地想跟王家人说话,祁大凤也不拦着随便他们见。 王婆子声泪俱下、连咒带骂地诉苦,说林家害死自己儿子。 王家叔伯见她穿的绫罗绸缎,头上还插着金簪子,窗台上还摆着各式儿点心,伺候得没法儿再好了,她居然说这种没良心的话。 当年她和儿子要卖闺女的事儿大家还记忆犹新呢,心里都道:这个婆子这些年越来越混混了,居然一点都不悔改,看来是被儿媳妇磋磨的更龌蹉了。 谁也不信她! 王婆子一气之下,想着儿子没了,自己无依无靠,就嚷嚷着要死谁也不要拦着她。 她原本就想做做样子,让人好当她是回事,好好听她说话,结果她把绳子扔到房梁上,探头进去的时候忘记自己腿脚不利索,直接一头冲到炕前,身子也耷拉下去,越扑腾越没有力气回不到炕上来,最后竟然就真的吊死了。 王家叔伯们都以为她“狼来了”吓唬人,因为当年为了逼迫王柳芽,她可没少用寻死觅活这一招苦肉计。 结果一个人进屋的时候,发现她真的吊死了,她的脚明明在地上,只是因为腿脚不利索使不上力气身子往下坠,竟然真个吊死了。 王家人自己还守着呢,王婆子就死了,自然也赖不到别人头上去,他们也只当她吓唬人结果弄巧成拙,连官府都不用报,祁大凤给买了两口棺材王家人就直接将母子俩抬回大王沙坞去。 林家堡正摆酒给林解元庆贺呢,宾客满朋,他们自然也不敢去触霉头报丧,只让祁大凤打发个人把王铁领回来当孝子。 祁大凤全程跟着,该花的钱就大方花该做的事儿一样都不少,按照林重阳的吩咐把王家的坟修得体面气派,把王婆子与他合葬,将王柳坡和张氏合葬,立碑人王铁,也算是满足了他们传宗接代的愿望。 过了几日,王柳芽带着林重阳回了一趟娘家,带了诸多礼物送给本家的长辈,并且表示要将王铁带去林家教养,获得了本族老少一致赞扬,纷纷说王家姑奶奶不计前嫌菩萨心肠。 为了表示亲近,林重阳还将王柳芽同祖父的几个堂兄弟家的地归到自己名下,如此可以帮他们省下地租,但是差役还要他们自己出的。 就这样他们已经感激不尽。 第143章 姻亲 林家堡大摆筵席, 五天流水宴, 不单单全密水有头脸的人都前来贺喜, 几乎是阖府的乡绅之家都打发人来了,关系近的自己或者让子侄来, 关系远的就打发下人来送礼。 林重阳也知道大家不只是给自己贺喜, 还有别的一些原因,不管是沈老爷子还是他得布政使大人的夸赞和接见, 都是促使他们来送礼的因素。 开始那天人少, 他还都应酬一下, 后来直接就让家里人负责, 有需要他的再去,没有需要的, 他就不用过去, 否则真是要被累死。 这一次庆功宴,不用想也知道收获颇丰的,反正家里的账目有大爷爷和大祖母管着, 他一点也不担心会出岔子,乐得清闲,他娘也是个好学的,在大祖母的带领下, 分内事做得有板有眼,颇受夸奖。 最后刨去摆酒的本钱,连产业带贺礼、银钱的,净收入有将近三千两! 要知道当年大伯和三伯俩举人, 摆酒以后净收入都不到一千两银子! 都说中举脱贫,进士致富,自己这是中了解元,拿着进士的待遇? 他简直要化身摇钱树! 林中和扣除本钱就让四房自己处理多出来的那些财物,王柳芽还是拿去给大太太,让大太太处置。 最后折中一下,一半给四房,另一半给家里,拿这个钱扩大学堂、抚恤村里孤寡做善事,铺子地之类的暂时留着,按照林重阳的说法,到时候可以给姐姐妹妹们做嫁妆,本家的几个姐妹都到了适嫁年龄,而他和她们感情比较好,自然乐意为她们营造更好的条件。 原本林重阳想之后去拜访沈老爷子,不过有来参加庆功宴的人捎来赵文藻的信,信上说老爷子不在怡园,去了哪里没留信儿,让他不必过去免得扑空。 林重阳就在家里闭门读书,准备过了年北上京城参加会试去。 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已经上了神童这艘船,那就驾驶着它航行去彼岸吧,全力以赴,不需要隐藏实力,也不需要再等待岁月流逝。 毕竟他真实年纪已经不小,时不我待,一辈子要活出两辈子的才够本。 林重阳要专心读书,那是雷打不动的,晨练射箭、书法乐器,这些也不耽误,可以作为读书的调剂,每天还有睡前的时间和小伙伴们联络感情。 韩兴和林承润因为他来年要上京,而他们不能跟随,很是忧伤,纷纷表示要好好读书,早日去和他团聚。 只不过韩兴是想早日通过武童选拔,然后去参加武举人考试,再直接进京。 十月里,赵文藻从掖县赶到林家堡,想接他哥哥回家过年,同来的还有他的一个长辈。 赵文藻兄弟俩自从被林重阳等人救出来之后就一直在林家堡,后来要考秀才他才回去的,中了秀才之后就将门户又立起来,如今中了第二名亚元,整个赵家村因为他家之前被赵四等人欺凌的事情如今对他又敬又怕,关系倒是有些微妙。 他这个三伯是他爹的堂兄,关系不远,也是他觉得还算尚可,如今依附在他名下。 见面叙旧、感激说不尽的话,夜里接风宴上,酒过三巡,酒酣耳热之际,赵文藻起身朝着林中和拜。 林中和因为高兴多喝了两杯,见他如此,笑道:“这是为何?” 赵文藻温温一笑,“晚辈和重阳是兄弟,就厚着脸皮也喊您大爷爷,林家堡和重阳对我赵家的恩情,我赵文藻一生都回报不完。” 第186节 林中和摆手道:“你言重啦,咱们既是通家之好,互相扶持也是应当之意。” 赵文藻就道:“既然大爷爷也说是通家之好,那晚辈就再贪心一些,还请大爷爷能将林家千金下嫁于晚生。” 此言一出,满座窃笑,不曾想日常温文尔雅,从不说错一句话的赵文藻居然这样生猛,自己上门求亲! 这可是士子们少有的事情,就算对谁家姑娘有意,也是要长辈或者媒人提的,他居然自己就说上了,哎呀,赵亚元,你也太猴急了。 原来赵亚元看着老实,其实该说该做的,一点不落啊。 林重阳笑微微地看着他,没曾想赵文藻还有自主婚姻的意识,不错。 赵文藻说完脸就通红,以为众人取笑他,几乎说不下去,便以酒盖脸,敬了林中和一个。 若是他娶林家姑娘,哪一个都不是高攀,算是平辈结亲,只是他尊崇林家,是以说下嫁。 林重阳盘算了一下,自己好几个姐姐如今都到了适婚年龄,大伯家的林蓉,二伯家的林蔚和林蕙,另外还有林承恩他们家有俩姐姐,其他五服以内的姐姐也有几个。 就不知道赵文藻是瞧上谁了。 林家女孩子相貌都俊俏,大太太教养得又仔细,不但女红好,且诗词歌赋也都有涉猎的,加上如今林家有好几个年轻举人,所以上门提亲的人都要把门槛踏破了。 只是大祖母一直不舍得她们早嫁,想着其实先定亲就算十八岁出嫁也没什么,这样过去生养也没多大危险,总比十五六嫁过去,生养的时候就跨一道鬼门关强得多。 以他和赵文藻的交情,那当然是大伯家的姐姐嫁过去更好,赵家人事儿简单,虽然有个大伯兄,却也脾气好不管事儿,有婆子伺候也不用她劳累,且她还能和赵文藻夫唱妇和,弹琴作诗也有个共同语言,感情自然好培养。 其实他想多了,下意识用自己的观念推测赵文藻,以为他这样猴急地自己提亲,定然是看上谁,却忘了这时候联姻就是通家之好,为的家族交情。赵文藻感激林家,发自内心地想让感情更进一层,那没有比联姻更好的了。 至于是娶姐姐还是妹妹,亦或者是谁家的姑娘,这个无所谓,只要她是林家小姐就行。 反正他都一样会敬重她。 赵三伯忙给侄子解围,笑道:“让林老爷见笑、诸位见笑,文藻日常不善饮酒,不胜酒力,原本家里商量着由我这个长辈提亲的,谁知道他一着急自己就给说了。哈哈。” 大家也都笑起来,都是善意的笑容,并没有别的意思,反而觉得这是一桩美谈。 林家的女儿总要嫁人,能嫁给赵文藻无疑是极好的人选,人家可是新科亚元,仅次于解元的。 亚元娶了解元的姐姐,也是一桩美谈。 林中和心里高兴,当场就拍桌子答应,“我也来一次先斩后奏,回去再跟老太太他们商量。” 林毓锋早就有话留下,儿女的亲事让爹娘做主,总比他这个常年在外的爹眼光好。 酒宴散后,林重阳就陪着赵文藻去给老太太磕头,顺便拐媳妇。 他姐姐们这时候都在老太太那里陪着说说话做做针线呢。 林承润叹了口气,如果是别人,那他说不定还不高兴,可这人是赵文藻,他还真说不出一点不好来,硬要说的话,那就是这个人太好,别是个烂好人。 林中和回去跟大太太商量,大太太再和儿媳妇们说,林重阳几个则去老太太那里。 听见他们进来,女孩子们都去了隔壁间,躲在帘子后面偷眼看赵亚元。 赵文藻的相貌虽然没有林家男儿这样的俊美出众,但是他温润优雅,有一种天然的亲和力,他的彬彬有礼,既不会让人觉得迂腐书呆子气,又不会让人觉得虚伪拿捏,一切都那么自然坦然,心之所至,让人顿生好感。 几人给老太太行了礼,然后都被老太太叫到炕上排排坐。 老太太笑道:“我耳背,你们好不容易来一趟,坐远了说话我听不清。” 赵文藻道:“太奶奶硬朗的很,精神康泰,实在是让晚辈欢喜。” 老太太对林重阳道:“你这个同学会说话,我爱听。” 林重阳附耳跟她说了提亲的事儿。 老太太虽然表面说自己耳背,多半也是借口,不爱听的话就耳背,宝贝重孙来了,哪怕动动嘴皮子她仿佛都能听见说什么,所以就林重阳小声说她也听得真真的。 老太太笑道:“这可是好事,我觉得挺好,挺好。”她越看赵文藻越满意。 她一高兴就对张妈妈道:“去叫她们都过来,这孩子也不是外人。” 赵文藻一听她说自己不是外人,心里是前所未有的开心,比中举还高兴的感觉,在他心里,跟林家倒是比赵家还要亲切一些,在这里很随意放松,不用戴伪装。 很快环佩叮咚,裙裾窸窣,一群女孩子脚步轻浅地走进来。 赵文藻初始还没明白什么事儿,一抬头就看到好几个眉眼精致俊俏的女孩子笑吟吟地进来,他的脸一下子红了,赶紧低头非礼勿视。 女孩子们没害羞,他倒是拘谨起来。 老太太看他这般模样,哈哈笑起来,对女孩子们道:“这位是小九的同学赵亚元。” 女孩子们一个个都不忸怩,落落大方地施礼,“见过赵公子。” 赵文藻又飞快地看了一眼,还了礼,赶紧垂眼盯着眼前的炕桌,不敢乱看。 老太太很满意,就让女孩子们玩去吧,别吓着赵文藻。 说了一会儿,老太太就让林重阳和林承润俩好好招待同学,只管去村里玩去,只是要注意安全。 离开老太太那里,林承润心里酸溜溜地道:“我说赵兄,你选中了没?”老太太真是年纪大了,跟孩子一样好玩,就算对赵文藻满意,也没的这样的啊。 赵文藻忙道:“我连有几个人都没看清,实在是汗颜。” 林承润心里舒服一点,就让林重阳陪赵文藻,自己则去和韩兴习武去。 待就剩下两人,林重阳笑道:“赵兄,说实话吧。” 赵文藻白净的脸一下子通红,“那个、我只看见一个。” 林重阳点点头,也还不错,人群中我只看了一眼就看到你,这也算是缘分,“哪个啊?” 赵文藻脑海里就浮现出一个身量苗条,削肩柳腰,气质文雅沉静的女孩子来,“穿绿衣服的。” 林重阳扶额,“赵兄,我姐姐们今儿都穿着绿色蓝色的衣裳。”她们经常这样,似乎是为了乐趣,喜欢打扮得类似。 赵文藻啊了一声,“都……这个颜色啊。”他就看见她了,根本没看到别人穿什么衣服。 林重阳就问了他几个细节,虽然他姐姐们都挺美丽的,但是眉眼鼻梁嘴巴还是略有差别的。 一问之下,他笑道:“我知道了,回头我帮你问问。”他心里有数知道赵文藻看见的是大姐姐林蓉。 林重阳也没问他潘家的事儿,因为庄继法早在回来的路上就告诉他赵文藻拒绝了潘家,当时庄继法还怀疑赵文藻是不是心里有人了。这么一看,只怕赵文藻早就存了要娶林家女儿的心思,而要说他可能早对大姐姐有好感也不是不可能,毕竟赵文藻之前也来林家堡住过不少日子。 其实不用问他就知道林蓉肯定乐意,他们家的女孩子被大祖母教养的,专门喜欢文质彬彬的书生,尤其是以林毓隽为模板…… 林蕙姐姐曾经说为什么不是小九,结果大祖母说小九这样的太少了,你们别那么高要求,给林重阳囧得不要不要的。 林重阳得了机会悄悄去告诉大祖母,大祖母一听就乐了,她和小宋氏一说,小宋氏也欢喜得很。 夜里小宋氏约莫跟闺女一提,哪里知道林蓉倒是红了眼。 小宋氏忙问:“这是怎么啦?要是不乐意咱们也不强逼的。” 林蓉哽咽道:“只是如此以来,以后岂不是、要离家数百里,想回来一趟都难得很?” 小宋氏见女儿不是不乐意,而是舍不得家里,心里也酸酸的,却也欣慰,“以后赵公子和你小九弟弟就是同僚,来年一起进京赶考,娘算计着,年前定亲,等来年他们回来,无论中不中,你们就先成亲。以后他若是去了京城,你就跟着去,到时候你也能常见你三叔和小九弟弟。” 林毓锋已经补了嘉善知县的缺做官去了,林毓隽则还留在京城想再努力一次试试。 听小宋氏这般说,林蓉就收了泪,点点头。 小宋氏第二日就去跟大太太讲,然后再一起跟老太太汇报,老太太自然是高兴得很,人老了爱热闹,巴不得现在就让他们成亲。 大太太和小宋氏也知道老太太说玩笑话呢,就说要不年前可以定亲,年后等他们会试回来再成亲。 老太太点头道:“我看行。” 老太太点头,赵三伯那里就得了信,赶紧去请媒人上门来提亲。 两家都有情有义,中间的一些环节自然简单顺利,林家体谅赵文藻不容易,嫁妆多多给,赵家却也知道不能委屈林家小姐宁愿倾尽全力娶媳妇,两好成一好,自然是无事不顺利的。 事情定下来,林重阳就给王文远和陆延等近便的人写信让他们来喝赵文藻的定亲喜酒,定亲宴就在林家堡。 结果这俩收到信以后,和家里一商量,直接也带了长辈来提亲!!! 林重阳:“……” 林家的女儿当然不愁嫁,可你们娶媳妇也不是老大难,这是干嘛啊。 咱们遍地开花不好吗?这样以后亲戚也多众人力量也大,非要挤在林家一家是怎么回事。 他还是没有那么深刻理解时人为了进一步强化感情,就喜欢用姻亲这种最直接的关系,他一直觉得同学就是最亲密无间的战友,不需要别的关系来强化,而且他们娶了别人,那等于他们阵营又扩大,以后朋友更多啊。 现在好了,阵营没有膨胀,而是收缩进来。 被他们这么一带,很多书生都到林家提亲,原本就有很多,但是现在林重阳的同学们也开始扎堆凑热闹。 林重阳劝他们,等中了进士,可选择的余地更大,到时候说不定去京城娶个媳妇呢。 最后陆延还是和林蔚订了亲,王文远却由大太太介绍了宋家的女儿,年前一起下定,年后会试回来一起成亲,还有林承泽也正式定亲,是他从小口头约定过娃娃亲的左家表妹,识文断字温柔大方。 因为来年还要进京,所以定亲宴会并不多张扬,只自家人热闹了一下。 之后各回各家安心读书。 转眼到了年底,按照之前约定好的,各县的无用社成员自己聚会一次,向成员们传达无用社的宗旨:勤奋治学互帮互助,鼓励他们从深度和广度上治学,严禁拉帮结派为祸乡里、扰乱考场秩序,告诫他们在成为进士之前严禁议论朝政,以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林重阳希望慢慢地将无用社发展为一个学术机构,先积蓄力量,徐徐图之。 如今有这个声明在先,以后就算有个别人因为针砭时弊导致官府的查问,那也是成员自己的个人行为,而非无用社的团体活动,不至于连累整个无用社。 目前对于这个林重阳不是很担心,毕竟这些学子未中举为多,纯粹为互相学习才在一起的,且还有一些并不以科举为业而是单纯对某些学问爱好的学子,蒋奎、赵文成等人为代表,他们得了林重阳的基础科学教程,潜心研究也小有所成,自然也能吸引一批人。 而他们研究的那些东西,在读书人看来是奇技淫巧,上不得大台面,可他们本身就不是走科举路子的,这些反而非常适合。 过了年林重阳和林承泽、林毓贞便开始收拾行礼准备出发。 祁大凤带领着六个日日操练的村勇一路护送,除了各自的书僮小厮,再带上吉祥和另外一个丫头。因为这一次去的人多,大太太就让林安夫妻俩跟着,林安做管家,林安家的管后宅事儿,以后他们就要常驻京城照顾自家爷们。 林毓贞领着两个侄子去给老太太磕头拜别,原本一直说好好有出息的老太太突然就难过起来,摸摸这个,拍拍那个,依依不舍。 尤其是林重阳。 她哽咽道:“恁小的年纪就风里来雨里去的摔打,可怜见儿的。” 这时候行路自然不似现代那么舒服,不但路况奇差,且路途遥远,各种事情都可能发生,就算不会遇到意外,也可能生病,可能没有客栈而必须风餐露宿,再健康的汉子这么远的路下来都是风尘仆仆满面风霜,更何况一个细皮嫩肉的小孩子。 很多人出了门就回不来,几年十年是常态。 林家这还是条件好一些的,若是其他人家,好不容易凑足了路费,出一趟远门,只怕真的就只有叶落归根的时候才会返回故里。 “太奶奶放心吧,小九的身体结实着呢。”林重阳抬起手臂,给她摸自己大臂上的肌肉。 老太太很配合地摸了摸,眼泪就吧嗒吧嗒地落下来,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初三蓝琇、陆延等人带了家丁来林家堡会合,大家一起北上。 第187节 车队离开的时候,渐行渐远,老太太由张妈妈扶着,站在祖宅门口,手搭凉棚张望着,望着,恨那围墙恨那绿树,遮住了她的眼,不由得再走两步,再走两步,最后终于什么也不见。 “也不知道,我老婆子还能不能……等到他们回来啊。”老太太颤巍巍的,几欲坠地。 张妈妈等人赶紧扶住了,宽慰道:“老太太您好吃好喝,饭前饭后地在院子里多走动走动,平日咱们多串门找乐子,听听戏看看杂耍,别说等他们回来,等咱们小九成亲生娃,您也看得见呢。” 老太太抹抹眼泪,“只要能看到小九中进士,我这把老骨头就值喽。有他在,咱们林家就有希望。” 张妈妈寻思这话倒是很对,原本按照大老爷的估计,林毓贞和林承泽根本不可能这么早中举,尤其是林毓贞,很可能都中不了举,到了就是个生员身份,可谁知道和小九一起读书受了启发,也都成了举人老爷。 不只是自己家这些人呢,就连王家老爷那些人,都说多亏了小九,让他们更上层楼。 张妈妈扶着老太太回去的时候,忍不住回头望望林重阳等人离去的方向:小少爷不会被林家不出进士的怪话给缠住吧,小少爷一定会中进士的吧,一定会的。 第144章 狭路相逢 初三日一行人从林家堡出发, 路上跟王文远会合, 不少当地乡绅前来从程仪、酒菜践行。天寒地冻, 腊肉、熏鸡、烧肉以及各式路菜是必不可少的,另外有两只大酒篓, 里面装满了景芝白酒, 喝干了路上还可以沽酒,非常方便。 王文远家已经盖起了新的四合院, 本想邀请大家住一宿, 不过因为人多行路缓慢, 时候尚早, 众人决定饭后启程等天黑再投宿。他们虽然骑马、坐车,但是拉了不少物品, 且还有随从, 因此赶路速度并没有多快。 这时候赶路有个好处,路面冻实,马车走得比较轻便, 若是立春以后化冻,很容易车轮陷入泥里,增加不少困难。 紧赶慢赶,三天时间抵达潍县庄继法家, 赵文藻和孙机已经在此等候。 庄家老爷子让人大摆筵席,请了当地致仕在家的老举人们前来作陪,还有当地慕名前来的无用社优秀生员们以及借着送程仪来攀关系的乡绅们,除了送吃食的, 还有人送了一个厨娘,据说手艺极好,免得举人们进京吃不惯那里的菜。 林重阳收下其他程仪婉拒了厨娘,他从林家堡带了吉祥和一个妈妈,两人女红厨艺都不错,没必要多养一个。 第二日一大早吃过早饭众人便出发,一路沿着城隍庙前街往西出了迎恩门顺着驿道往昌乐县去。 此去五十里的路程,他们要先派两匹快马进城安排住宿饮食,林重阳等人只需要天黑前赶到即可。 天擦黑的时候,林重阳等人住进昌乐县的驿馆,趁着饭前的时间,林重阳就将自己的行路日记写了几个字:初六晚,乙巳。极冷,早雪,即晴,大风,快行,累。 当他正想看几页书的时候,冯顺匆忙进来,“少爷,严大人打发人来了。” 林重阳一听立刻起身,“快请。” 很快冯顺领着两人进来,当先一人居然是常先生,旁边一个长随捧着一只小木箱子,一进屋常先生就上前施礼,“林解元,我们大人得知公子到此,特命我来送上程仪。” 林重阳忙起身还礼,“常兄何须如此见外,请坐。”他让冯顺收下小箱子,请两人落座喝茶叙旧。 常先生笑道:“当日一别,三年未见,公子已高中解元,咱们大人向来看好公子,来时还对我说来年公子定高中甲榜。” 林重阳笑道:“承大人和常兄吉言。” 聊了一会儿,常先生告诉林重阳,严大人有要事不便前来,所以让他代为走一趟,带了二十名兵士一路护送他们到济南府。 林重阳诧异道:“常兄,发生什么事情了吗?”年前回来的时候总体还是很太平的,这会儿过了年,按说不该有什么状况。 常先生笑道:“公子不必担心,大人这样吩咐也不过是以防万一。” 林重阳见他一副不想深谈的样子自然也不问,然后带他去见见其他举人们。 众人听说严巡守居然派人护送他们,顿时觉得非常荣幸,一个个激动得很。 饭后待常先生回去休息,林重阳就和陆延等人通一下气。 “这还是当初重阳和严大人的交情呢。”王文远还沉浸在兴奋中,如果不是重阳,严巡守怎么可能会专门理会他们。 林重阳想的比他们更多,今年莱州府中举数目由往年的倒数第二变成第三名,而且还出了一名解元,严大人作为巡守兼管着文化这块自然也有他的功绩。而严大人这几年一直都在山东地界做官,以他的个性拉拢山东的读书人也就很好理解。 这一次秋闱府学以及密水县学的教官们都会跟着升职,除了黄教授年纪大自己不想动,陈训导将会升任兖州府某知县,其他训导也各有前途。 这都是今年举子数量增多带来的好处。 林重阳关心的是会不会有什么麻烦,“庄兄,你们潍县离这里近一些,可曾听到什么风声?” 庄继法摇摇头,“年前我一直闭门读书,倒是没听说外面的事情。” 这时候他本家的一个堂弟叫庄继善的道:“我倒是听人家说尧王山、商山、黉山那里突然出现了两股土匪,专门打劫过往的客商,初始只抢东西绑票,后来还杀了人,十分可恶。” 一听这个大家都炸了,“这几座山都不大,还毗邻驿路,官府没人管吗?” 庄继善道:“自然是管的,只是他们东躲西藏的,官府刚追上去人就不见了,着实让人头大。” 陆延冷笑道:“这可就怪了,还有咱们官府拿不到的人呢?那些差役拿着拘票四处拿人的时候,别提多能抖威风。” 知县是父母官,而知县下面的差役胥吏们是可以直接和老百姓打交道的,除了二三十人是有法定俸禄的,其他人都是知县给钱,工钱极低,平日都是靠着吃原告被告以及从百姓身上捞钱的。 除了极少数正直的差役多半都一个德性,拿钱肯办事的还好一些,多半都是一些拿钱不办事的,所以陆延才会如此鄙夷。 蓝琇轻轻地拍了拍他,让他不要那么激动。 赵文藻道:“这几处都在严巡守的治内,出了匪乱,按说严大人会勒令青州府尽快剿灭才对。” 治内出了匪乱,哪怕小,若是被有心人报上朝廷,被巡按御史弹劾的时候,不只是巡守、知府,只怕布政使都有干系呢。 林重阳道:“严大人他们想必已经有了安排,咱们只管小心就是。” 饭后回到房间,林重阳还是找了祁大凤来,将严大人以及庄继善说的事情告诉他。 “祁师父,你带人想办法去打探一下,这几日有严大人的人保护,你不必和我们同行。” 祁大凤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好。” 等他走后,林重阳打开严大人让人送来的匣子,里面有一百两银票,一百两银子,另外还有几本书,几封信。 一封信是写给他的,还有几封信是让他路上遇到事情可以拜访当地官员的介绍信,几本书是关于路程图的,上面附着地图、驿站以及负责的驿丞等信息、可投宿村落等,虽然版面不清爽,却也面面俱到。 林重阳将这个交给吉祥,“这个是好东西,空了咱们重新整理一下。” 按照他的要求整理过就会很实用,用一张宣纸,将整个行程图绘制在上面,然后标注路线图、驿站、城池、村落,备注当地的特产、大户,走到哪里查到哪里,非常好用。 冯顺兄妹俩跟他学读书,学的都是最实用且最快速的读书路子,他一说他们就懂,当天晚上就商量着如何分工。 虽然有严大人派来的一队兵士护送,林重阳他们还是晓行夜宿,并不敢大意,虽然路上遇到过几个可疑人,好在一路平安。 过了青州、淄河村、金岭镇、龙山镇一路就到了济南府。 这一路上大家觉得都要神经了,看谁都有嫌疑,路上若是有人做个奇怪的动作多看他们一眼,都会怀疑是不是匪徒们来踩点的。 “终于可以好好歇歇了。”孙机这一路憋坏了,刚到济南城外就迫不及待地跳下去。 众人也相继从马车上下来,跺跺脚,虽然气温低,风又冷,可总比一直坐在马车里蜷缩着舒服。 快到济南城,常先生等人去不进城,而是要告辞原路返回。 众人和常先生道谢告辞,也不耽误他和林重阳说话,就慢慢地往济南城去。 林重阳让冯顺拿了二十两银子,亲自交给常先生,“天寒地冻的,请兄弟们喝酒吧。” 常先生没想到林重阳会这般大方,“公子何须客气,” 林重阳笑道:“常先生也不要和我客气才是,这一路上可多亏诸位了。” 他相信如果不是常先生带人护送,只怕路上还真是没那么太平。 常先生推辞不下便只好收了,直接扔给为首的那个兵士,“林解元赏兄弟们喝酒的。” 诸军士立刻拱手笑道:“多谢林解元!” 林重阳说了几句感谢话,知道他们要原路返回不肯进城便也不耽搁时间,互相告辞反向而行。 进了济南城,比起外面来暖和了很多,因为城内暖和,且泉水涌动不止,所以很多泉眼依然汩汩流淌,并未结冰。 被冲刷的干干净净的石板路上,两边堆积着晶莹的白雪,白雪之间有一条细流蜿蜒流淌,泉声涣涣,这种声音足可以洗涤人心驱逐浮躁,有一种莹媚如春的感觉。 林重阳和他们戏言:“等老了,咱们可以住在济南城,往北去北直隶,往南下江南,往西往东也都方便,最是理想不过的养老之所。” 众人看怪物一样看着他,孙机还试了试他额头,“重阳,你累糊涂发癔症了吧。”大家正踌躇满志要进京考进士,大好前途还没开始呢,他居然说养老! 林重阳笑了笑,“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嘛,要规划好人生。” 众人决定不理他,只有赵文藻笑微微地说这个想法其实挺不错的。 林重阳道:“咱们在济南城逗留一天,大家可以去拜访亲友,顺便补充物资,后日一早出发往齐河县去。” 没有亲朋的也有要好的同年,大家分别去拜访,第二日早饭后林重阳去齐州书院拜访谢院长。 他带着冯顺进了书院的时候,发现有几辆马车拉着行李正出去,看了几眼,寻思可能是进京的考生。过了济南到时候一路往北,赶考的、商旅们都多起来,所以也会平安很多。 谢院长这期间准备了不少历科的会试、殿试墨卷程文给他,一路上他们可以讨论学习。 谢院长还要送程仪给他,林重阳拒绝了,笑道:“已经尽够了,院长操持书院不容易,还是留着补贴那些贫寒学子吧。” 齐州书院时常补贴一些贫寒而优秀的学生,所以基本上没有多少盈利,几十两银子拿出来,估计都是谢院长的家底。 谢院长戏谑道:“京城居大不易,样样花钱,不说你吃喝穿住要钱,就算你拉尿都要钱,哪里能像在家里这样好?这里一个包子三四文总能买到,京城至少就得五文六文,一顿饭没有个三十文吃不到东西,你还带着那些同年,到了京城少不得还要你补贴他们。” 林重阳道:“车道山前必有路嘛,再者说我们带的钱也尽够的,我三伯早去了几年,也有点门路,我们去了并非两眼一抹黑。” 谢院长见他坚持,叹了口气,这孩子就是懂事。 又聊了一会儿,谢院长想留他吃饭,林重阳道:“等考试结束回来的路上,再跟院长好好畅饮吧,这会儿还有朋友嚷着要聚,不好不去。” 谢院长也就不留他,走到门口,神秘兮兮地道:“我告诉你一个消息,你不可说是我说的。” 林重阳看他那般神秘,笑道:“院长请说。” 谢院长低声道:“老爷子其实去京城啦,等你进京就可以去拜访他。”说着就给了他一个条子,上面有沈老爷子地址。 林重阳惊讶道:“什么时候的事儿?” 听谢院长说是去年秋天的事儿,林重阳哎呀道:“那岂不是路上碰见过,老爷子居然没吭声。” 如果是那个时间的话,应该是他们从济南回家去,沈老爷子恰好从莱州府往济南来,说不得还真是路上错过呢。 老爷子轻车简从,想要避人耳目自然要简单许多,只是他一个老人家,七老八十的这样长途跋涉,实在是不理智。 告辞谢院长,他带着冯顺回林家别院。 晌后少不得还得聚一下,曹典史等人摆酒请他们几个举人入席。 酒过三巡,大家随意聊天的时候,曹典史跟林重阳笑道:“沾林公子的光,我也得了布政使大人的赏识考评得个优等,年月也熬足了,要调去高唐做县丞。哈哈。” 林重阳立刻恭喜他,“是曹大哥兢兢业业,忠君爱民才有此擢升的。” 他可没想过自己只是为了好友走个后门,就能让曹典史也沾光,毕竟只是略收拾一下厕所,也没有什么别的大事。 可有时候以小见大,往往便是如此,布政使作为提调官,去年乡试改造茅厕,引来考生们赞誉有加,主考大人上达天听,皇帝居然为此表扬嘉奖了去年山东布政司秋试的一干官吏,实在是让人意外。 曹典史喝得有点多,拉着林重阳的手,“老弟,说到底,我还真没想过有这一出好事呢,原本以为到老做个典史也不错了。” 第188节 对于一个喜极而醉的人,林重阳自然不会苛责,恭喜了几句,然后适时让大家散了。 跟曹典史分手的时候,他道:“曹大哥,泰安州长寿村的那些人,你临走之前还是要去摸摸底,届时不要忘了叮嘱继任者,免得那些人不安分。” 邪教就是邪教,哪怕还没露出獠牙,它也是邪教,更何况当日他亲眼所见,真空教就是邪教。 曹典史连连点头,“老弟你放心,哥哥按你说的办,你让哥哥干嘛,哥哥就干嘛。” 林重阳笑了笑,说了几句就告辞,“明儿一早我们就启程,诸位的好意都在酒里,我等领情,诸位留步不必再送。” 第二日启程离开济南府往齐河县去,夜里在县城驿馆投宿,二更天的时候祁大凤带人追上来。 林重阳披衣起身,让祁大凤进屋。 “祁师父,如何?” 祁大凤表情有些严肃,“少爷,那里的确盘踞着一股新生的土匪,大约有四五十人,大部分都是乌合之众,但是有几个人本领不低,分明就是练家子。” 练家子?如果这样的话,这事情就有点严重。 民间没有那么多练家子,有也都是官府挂名的,比如镖局、民勇等,这些都是有册可查的,那么这几个练家子是哪里来的? 能让祁大凤说本领不低,那就不可小看。 难道是军队里逃出来的? 他让冯顺磨墨写了两封亲笔信,然后让祁大凤派人拿着他的名帖去拜访曹典史,一封交给曹典史,一封请曹典史派人送给严巡守,之后就让曹典史去找知县和知府大人们商量去。 祁大凤道:“少爷,会不会有什么麻烦?” 林重阳道:“有这样一拨势力凭空出现,肯定有麻烦,不过那也不是我们的麻烦。我们只是路过恰好知道,自然要告诉当地父母官,请他们早做准备。” 至于他们之间有什么猫腻,现在他管不了,也看不透,也不想去掺和的。 那些土匪现在只是偶尔绑个肉票,没有伤害老百姓,不会激起民愤,再加上有高人领头,只怕单纯几十个差役还真对付不了他们。 这些暂时不是他能管的。 出了齐河县,下一站就是禹城,中间有七十里路,晌午没有遇到村落,车队便在驿路边的空地上休息。 此地为鲁西北冲积平原,西南高北边低洼下去,土壤肥沃,沿河有大片人高的芦苇,经过严冬的洗礼,如今枯黄却依然倔强地挺立在那里,在蓝天白云下,有一种孤独的美感。 林重阳捧着自己的紫砂壶慢慢地辍着红枣枸杞水,一边用炭笔在画板上随意地勾勒几笔,陆延等人围在他旁边看,他们也知道林重阳为什么不画写意和工笔画,因为那些需要随身带笔墨砚台,这个只需要一支炭笔一张纸就能随便勾勒,方便简单。 恰在此时,有几只白鸟从水面掠过一只落在芦苇上摇来荡去,一只围着它振翅低鸣。 林重阳唰唰唰几笔,就将鸟儿的轮廓勾勒出来,再勾勒出羽毛的的锋芒,最后点上小眼睛,顿时惹来一片惊呼。 “画得好的人不少,可读书好、会射箭、能画画,我就服咱们林解元!”庄继善一副万分崇拜的样子看着林重阳,拱手道:“林解元,不知道能否将这幅画送给小弟?” 林重阳有点为难,练笔之作,怎么能随便送人呢。 那边陆延立刻道:“你还挺会挑的,重阳好不容易触景生情画了一幅画,我们还没来及开口呢倒是让你抢先,咱们排队啊,排队!” 冯顺就赶紧将画板拿走,把画揭下来让吉祥收起来。 厨娘几个烧开了热水,就让大家赶紧去吃饭,开水泡饼,再拌点酱菜对付一下,有热水比什么都强。 吃过饭大家就牵马上路,这时候后面一只车队跟上来,为首两个骑马的汉子,后面有四辆马车,另有几个骑马的随从。他们的马车用厚呢封得严严实实的,既不透风,也能隔绝外人的视线。 祁大凤看了他们一眼,示意属下护送林重阳等人先走,他断后和那支车队聊聊,看看是不是济南城出来的。 林重阳一行人一共有六匹马可以骑行,其他人要么坐车,要么走路,林重阳坐车累了就骑马,骑马累了就坐车。 反正行路难,不管坐车还是骑马,都死累,不是人受的。 探马回来报告前面一座石桥,丈许宽,七八丈长,骑马的先行,马车和行人殿后。 林重阳和陆延几个骑马在前面走,这时候对面也有一行人骑马赶车的过来,他已经要到桥中央就催马快行,想小跑过去,谁知道对面的人居然也催马跑起来,竟似要和他抢个先后似的。 丈宽的路两马并行完全没有问题,林重阳立刻勒马减速,放马慢行,那人已经催马来到桥中央。 林重阳扭头看了对方一眼,那人带着棉帽子,胡子拉碴几乎看不清脸,控缰绳的一双手黑漆漆的青筋暴起,让人不想再看第二眼。 林重阳收回视线的时候,那人的目光却刀子一样钉在他白皙如玉的一双手上,还发出了一声冷嗤,然后双脚一磕,那马居然就大喇喇地挤到了中间来。 他这般一挤,林重阳的马下意识地就往另一边靠,被挤到了护栏边上。 林重阳还没说话,后面的陆延朗声道:“桥宽敞得很,阁下作甚要挤过来?” 说话间,那人已经丢下林重阳朝着他挤过来。 而林重阳也没因为他过去而好受,因为后面的马车竟然就大喇喇地擦着他过来,一副要把他挤下桥的架势。 林重阳立刻提鞭子作势抽对方的马,吓唬它躲开一些,对方车辕坐着的车夫突然伸手抓住他的左臂。 那只手看似干枯却份外有力,铁钳一样扣在他的手臂上让他一条胳膊登时酸麻无力,鞭子掉在地上。 后面的陆延也被那汉子逼迫下马,见状立刻大声呵斥来救林重阳,其他人也扬着马鞭冲过来,几个民勇更是抽出了腰刀两人冲上桥,几人堵在桥下。 林重阳被车夫拉住,陆延被那汉子挡住,马车却继续保持前行,林重阳挣脱不开,又不想被他扯过去,只能死死地握住马鞍,他的马居然被扯得连连后退。 这时候车帘掀开一角露出一双窅黑的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林重阳登时有了主意,一脚勾着马鞍,一手和那车夫纠缠,身体灵巧地一转,借着两股力道平衡身体,一脚又狠又快地踢向车窗内的那双眼睛。 “啊——”里面的人惊呼一声,又慌又乱地险险躲开。 前面车夫关切之下立刻松手,林重阳脚尖在马车上一蹬回到马上,他也不急着走,迅速从马鞍侧袋上抽出自己的弓、挂弦、挽弓、搭箭,对准了马车,日日坚持的苦功没有白练,所有动作眨眼间一气呵成。 与此同时,桥头的祁大凤也拉满重弓瞄准了前面的汉子。 第145章 杀人放火 对方为首的汉子和车夫也立刻撤出了刀, 他们不是长弯刀, 而是大环刀。 “小子, 是不是比比你的箭快还是爷爷的刀快!”那车夫一刀就点住陆延,如此近的距离, 他轻轻一送就能把陆延的颈动脉划破, 而箭矢再快也需要一点功夫。 就在这时,对方车队后面有一个中年男人快步冲上来, 他实在太胖, 就跟一个肉球似地滚上来, 拼了老命地跑却也跑不快, 最后两个汉子架着他。 到了跟前胖子气喘吁吁地朝着林重阳拱手,白白胖胖的脸漾起了笑, 挤得双眼都要没了, “这位公子,纯、纯属误会,误会!” 林重阳冷冷道:“误会不误会还是要官府说了算。” 听见他说官府, 那车夫冷笑一声,“进了衙门你磕头……” “哎哟喂!”那胖子赶紧拦住他,将他刀给推回去,继续给林重阳和陆延行礼, “我们是北边下来的商人,做点小买卖,这一路亏了不少钱,哥几个心里有气, 都是些大老粗,就会喝酒吃肉的不懂礼仪,得罪了公子们,还请恕罪,恕罪。” 那车夫虽然愤愤不已,却忍住不再说什么。 陆延大声道:“既然是误会,那就报上名来吧。” 那车夫讥讽道:“你们也配?” 孙机等人也挤过来,一点都不怕可能会被对方一刀劈下桥去,孙机喊道:“不敢报上名来,就是无名鼠辈!” 那汉子和车夫就怒了,又开始抄武器,这时候祁大凤已经到了跟前,长刀一横,就将两人的攻势挡在外。 那两人不约而同朝他看过去。 胖子只好求林重阳,“这位公子,小人姓宁,徐州人士。” 林重阳道:“我听你口音不像徐州。”管他是不是的诈一诈再说。 胖子笑道:“咱们行脚商,走南闯北挣口饭吃,走到哪里住到哪里,学几句当地话儿也容易。公子小小年纪,一表人才,敢问是进京赶考的举人老爷?” 林重阳收起了弓箭,“正是。” 胖子立刻就一副崇拜得五体投地的样子,腰躬得低低地就差跪地上,“小的们有眼不识金镶玉,得罪诸位老爷了。”他赶紧命后面的人让到一边,又哄着那汉子和车夫赶紧把车赶到对面去,不要和老爷们顶牛。 两人一副老大不乐意的样子,却也没有拒绝,而是驱马前行,一边走一边拿眼打量货物一样打量着孙机、庄继法、蓝琇、林承泽等人,等过了桥看到几辆严严实实的马车更是目露贪婪之色。 见他们俩过去,胖子松了口气,又连对林重阳等人作揖,请他们先行。 林重阳道:“敢问你们主人家是哪位?” 宁胖子笑道:“小的不才正是老板,跑江湖的,混口饭吃。” 赵文藻已经走到前面来,他道:“有阵子济南府那里流传拐子拐卖妇女孩子,正是一些行脚商作为。” 宁胖子一愣,立刻叫撞天屈,“老爷们可不要随便给小人安罪名,小人是良民,是正儿八经的商户。”说着就赶紧把自己的路引、商户户牒等都拿出来,递给林重阳,“老爷请验明。”生怕被他们给扭送官府。 林重阳看他一副息事宁人的样子,又做小伏低和那俩汉子截然不同,反而更让他怀疑。 只是自己现在也没有正经的官身,又没有差役在跟前,要想彻查这波人还真不是那么容易。 照胖子的意思,那俩人就是生性粗鄙鲁莽,喜欢挑事,并非针对性地出手。 所以自己继续坚持反而有些无理取闹,想要借机讹诈的意思。 他翻看了一下,记住宁胖子的籍贯、祖宗三辈、常来往地名,然后将文书都还给他,“既然是官府颁发的正经文书,便也没什么好看的,就此别过。” 宁胖子见他放过自己一行人,赶紧陪着笑,又将地上的马鞭帮林重阳捡起来双手捧过去,“老爷您请。” 林重阳道:“我会写信跟徐州府衙核对你的信息。” 宁胖子忙笑道:“小人随时听候差遣。” 似乎是离了前面那两人,他再怎么做小伏低也不怕有人听见似的,一点都没有心理负担。 等林重阳一行人过去之后,后来的一行车队立刻跟上,因为紧跟其后,就好似一起的。 经过宁胖子身边的时候,一个四十来岁的汉子看了他一眼,说了句,“宁?” 胖子眼皮跳了一下,扭头去看那汉子,笑道:“在下正是姓宁。” 那汉子却又不理他,就好像自己什么也没说一样,策马离去了。 人多行路慢,加上路上耽误了一下,林重阳等人还未抵达刘普驿的时候天已经黑下来。 祁大凤已经跟后面车队沟通好,他们是济南城出来的,主人家姓荆,三十多岁,童生出身,屡考不中索性放弃举业专门做点生意,他主要经营的就是印刷出版业,此次想去京城借着会试的机会赚一票。 荆家在济南是大家族,林重阳等人都知道也有交际,林大秀的书斋还是从荆家进书,不过他们没有和荆老板打过交道,毕竟他连秀才都不是,又不是荆家嫡系,不过陆延和他们荆家家主以及今年下场的几个学子认识,所以很快大家就热络起来。 荆老板对他们非常敬重,提供了几本自己收集来的孤本给他们。 只不过别人都要先集中精力考试,对“闲书”不感兴趣,倒是林重阳看着是那种反映世情风俗的笔记就收下借阅两日。 他们先派人去前面驿站安排,后面就举着火把打着灯笼赶路,结果距离刘普驿约莫还有五六里地的时候,突然发现前面远处有火光隐现,看方位分明就是驿站。 祁大凤过来请示,“少爷,咱们是不是就地歇息。” 前方情况不明,这是最好的办法,不过大晚上的天寒地冻,露营绝对能冻死人,马车上就算有炭笼也不会暖和多少,更何况在马车里窝一宿人都要废掉。 第189节 荆老板道:“林解元,我们带了几顶帐篷,原准备着没有地方投宿就露营的,咱们挤挤凑活一下吧。” 林重阳等人向他道谢,荆老板就让人搭建帐篷,又把自己多余的保镖拨给祁大凤,让他统一安排站岗警戒。 很快,祁大凤第一批打发去驿站安排投宿的俩民勇回来,两人跑得很喘,说前面有情况。 祁大凤立刻带他们去给跟林重阳等人汇报,原来有一拨暴徒在前面攻破驿站,打砸放火伤了不少人,生怕暴露他们就没敢靠太近,所以也不知道对方到底多少人,约莫着超过二十人。 陆延一听立刻道:“你们留在这里,我带人去瞧瞧。” 林重阳却道:“陆兄带个人快马加鞭想办法去禹城县求援,我跟祁师父带人去前面看看,赵兄和大哥帮着荆老板留守这里,不要失散任何人。” 王文远和赵文藻几个是没有多少战斗力的,庄继法、蓝琇、孙机几个骑射也不错,便要求和他们一起过去。 林家随行八个有战斗力的民勇,陆家有六个,蓝家六个,庄家八个,孙机还带了俩,再加上荆老板十来个,他们人手并不少。 荆老板道:“林解元,我也派俩人跟你们去。”他点了两个三十来岁的汉子,让他们听林解元指挥,然后又打发一个机灵的去附近寻找最近的村落,组织村丁前来帮忙,若是他们不肯来就用钱收买。 安排妥当,众人各行其是,林重阳和祁大凤、庄继法带了七人第一批出发,蓝琇、林承泽、孙机带人在驿站和车队中间等候,前后有需要他们都可以提供支援。 林重阳等人到了驿站附近提前下马,将马藏在某处,然后找了方便的位置观察驿站的情况。 刘普驿跟之前住的驿站不同,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孤零零的一片建筑立在驿路边上,如今驿站内火光四起,有人骑马横冲直撞,挥舞着雪亮的刀驱赶驿站内的人往某处去。 祁大凤对林重阳和庄继法指了指驿站外几棵大树,“公子们去哪里,居高临下方便射箭,我带人摸进去。” 庄继法道:“祁师父小心。” 祁大凤带走了五人,给他们留下两个,分批行动。 林重阳和庄继法找好了位置就爬上树,驿站里火光通明,他们居高临下可以将里面的情况看得清清楚楚。 起码有一半的屋子被人放了火,好在附近没有其他建筑,房屋被烧塌之后也并没有蔓延别处去,反而有减小的趋势。他们还能看见那些暴徒头缠白巾,将驿站的人赶到前面大院来,他们慑于暴徒的淫威全无反抗。 林重阳数了数,那些头缠白头巾的人差不多有二十多个,他们有人骑在马上,有人步行,大部分人正挥舞着刀逼着驿站旅客们跪在地上,审问着什么。 他弯弓搭箭瞄准马上一人,然后看着祁大凤几个也缠上白头巾,从围墙摸进去,在遇上几个暴徒的时候趁着他们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先行斩杀,继续向大院靠近。 林重阳视线掠过骑马的那个白头巾,然后又掠过跪在地上的一干人等,其中一个暴徒正在吆喝什么,用刀点着一个人比比划划。 然后那人抡起了刀。 米良,湖广宝庆人,他觉得自己这辈子就没舒坦过,出生难产差点死了,好不容易活过来又恰逢灾荒,家里老人相继饿死,爹就给他起名叫米良,希望家里多粮满仓,不再饥荒。 一家子好不容易熬过饥荒,他也渐渐长大,六七岁就帮着家里种地,对种地打粮食颇有心得,他指挥种的地收成总是比别人高两成,不过他爹却让他读书。 他对读书科举不感兴趣,一路走来非常辛苦,可爹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如果他读书闯出名堂,那当初饿殍遍野的时候,他们家也是饿不死的,看看那些乡绅之家,再大的饥荒也饿不到他们。 所以他肩负着让家人以后饥荒之年也不能饿死的重任,唯有读书。 十年寒窗、三十年寒窗,后来四十出头依然未中进士。他觉得自己实在不是读书的料子,只想研究怎么多打粮食,反正这样也能让家人吃饱,所以他爹去世他丁忧之后不再考进士,受了高人指点倾家荡产跑门路,去吏部文选司铨选一个费县教谕的职位,做了几年教育,却因为编写农书、辅助知县劝课农桑、开垦荒地有功而被破格擢升为永清县知县。 现在就是要去赴任的途中。 对他来说这可是天大的好事,虽然都说举人做知县没前途,被人欺负不说还没有机会晋升,可他无所谓啊,做知县就能管一县民生,他就有权研究一县的粮食问题! 这几年他家因为做官已经有五十亩地,起码吃喝不愁饿不死的了,也算实现了父亲的遗愿。 哪里知道乐极生悲,一路上都平安无事,谁知道住进这刘普驿就倒了血霉,被这群不知道哪里凭空冒出来的暴徒当成官儿抓起来,说要杀了祭神。 自己的血没有多高贵,自己的肉也没有三牲香,祭神有什么用? 头上缠着白布,手里挥着大刀的男人凶神恶煞一样把米良推翻在地,踏上一脚,挥刀。 “等——等一等!”米良颤声。 那男人用力踏着他,“狗官怕死求饶了,跪地上学狗叫,磕三个响头叫祖爷爷!” 米良道:“好汉,我不是官,我就是个穷教书的。” 穷教书的? 男人打量他一眼,果然穿得很寒碜,少不得去拖另外一个穿的好些的,谁知道那人叫得比杀猪还冤枉,“他是永清县知县,我只是个跟班的杂役,杂役。” 米良不敢置信地看向对方,自己是永清县知县,他是菏泽县现任知县,一路上仆役前呼后拥,居然颠倒黑白! 可他说不出陷害别人的话来,千难万难求死最难,自己还想当知县好好编农书多收粮食呢。 哎,读书人的骨气呢? 米良怀疑那厮是买来的官,还不如自己是举人铨选来的有底气,若是十年寒窗圣贤书读下来的,怎么也是有点骨气的,怎么能这样呢? 远处有人喊着,“统统杀了,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快点,晚了县城来人了!” 四处哭声响起,惨叫声也此起彼伏,血腥气扑面而来。 米良觉得老命休矣,他看着那没骨气的趁机开溜,却被旁边追上来的男人一刀砍掉脑袋,脑袋掉了身子还往前跑了两步才扑地抽搐,血喷涌而出。 米良立刻弯腰吐了个彻底,死也制止不了他本能的呕吐。 男人急忙跳开,骂了声晦气,用刀敲了敲米良的背,“狗官把脖子伸长了,一刀砍不死有你受的!” 米良猛得扭头看着闪闪的刀锋朝着自己劈面而下,想着死也不做软骨头,可刀劈过来的时候他吓得紧闭双眼:吾命休矣。 只听得噗一声,有兵刃入肉的声音,却没有等来预期的剧痛,他急忙摸了摸脖子。 脑袋还在! 他这才睁眼,看到那个男人已经倒在地上,颈被一支羽箭给射穿,两只瞪圆的眼睛在火光里死死地盯着自己,甚是可怖。 哎呀娘嘞! 米良吓得拔脚就跑。 居然没人来追他,那他就继续跑,身后有打斗声传来,他立刻躲在一辆大车后面回头瞅,就见火光里那些头缠白布的歹人居然疯了一样自己人打自己人! 嗯,疯的好! 其中有几人格外厉害,很快就把那些头缠白布的人砍翻在地,有歹人乌拉拉地叫着,仰头喊着:“老母护佑,刀枪不入,魂归家乡,立地成神!” 他们这么喊着,还用刀拍自己胸脯,然后无惧无畏地继续投入战斗,接着又被人砍翻。 看起来他们跟那几个对手根本没法比,可就是他们居然将自己这么一大群人赶牲口一样差点杀死。 米良感觉说不出的郁闷,果然是承平已久,面对暴力,已经不会反抗?已经没有了勇气不成? 那些暴徒们一边喊口号,一边冲上去送死,临死前都会喊一句:“老母接我回家乡了!” 他这么一喊,其他人就又不怕死地冲上去,简直是奇了怪了。 不过也有人想要逃,结果刚跑几步,就被远处射来一箭钉死在地上。 谁跑,射谁! 射之,必中! 中,必死! 不到半个时辰这里的打斗结束,一个头缠白巾的汉子朝着米良藏身处走过来,吓得他这才暗骂自己干嘛不跑,傻呆呆躲在这里看。 那人一把扯下白头巾,对他道:“我们是护送举人老爷们进京赶考的护卫,并非歹人。” 米良这才哆哆嗦嗦地走出来,拱手,“多谢壮士,敢问贵主人何处?” 祁大凤指了指院墙外那棵光秃秃的大槐树,这时候没有枝叶,火光一照,能看到上面俩人正滑下来。 很快林重阳便和他们会合,清点人数,己方只有两个受伤,并不致命,杀了十个歹人,另外的却全跑了,一共救了二十来人,一个永清知县、一干驿卒还有投宿的几个考生和行脚商。 被歹人杀死的十二人,一个知县,四个驿卒,一个考生,还有一干随从。 得救的众人纷纷向林重阳等人致谢,劫后余生让他们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 林重阳让人拿了纸笔,趁着他们记忆犹新赶紧记下来,等禹城县衙来查也能说得清楚。 他又去看了那些头缠白布的歹人们,只见他们前胸后背都用朱砂画着简单的符号,前胸一个圆圈,里面一个红点,后面则是一个眼睛状的图案。 祁大凤道:“少爷,这些人?” 林重阳也想起来,“跟真空教有点像。”却也不能肯定是不是,毕竟白莲教下面有很多分支,有的是真的信教,有的却是打着教的幌子做别的事情。 如果不是真空教,那么肯定有另外一支民间邪教,既然他们已经露出獠牙,那当地官府要剿灭他们也是很容易的事情。 只不知道他们为何要攻打一个驿站,难道只是为了杀两个“狗官”泄愤? 可惜没有抓到一个活口,不能审问口供。 从这里也可以看出,这些地方胥吏们的战斗力有多弱,一个驿站里面起码有十几二十几个驿卒,居然这样容易就被暴徒攻破,随意放火杀人。 “你们没有派人去禹城求救?” 驿丞王宏恨恨道:“事情一不对劲,我就派人去禹城求救,可到现在也没回来!” 驿站距离禹城有十几里地,就算走路一个时辰也应该能回来的,可这都半个晚上过去了,也不见他们带着援兵来救。 祁大凤派人送信,余下的人帮忙整理物资、救火,火基本是靠着烧塌房屋自动转小的,偌大的驿站烧塌烧毁一半。 驿丞和驿卒们刚庆幸自己还活着,接下来就要担心朝廷降罪,尤其是驿丞很可能小命不保。 陆延是和后面车队一起抵达的驿站,他愤愤道:“禹城的守门居然如此冷酷无情,没有他们上司的信物手令,死活就是不肯开门,又不给通报,简直是该死!” 他当时报上名号,甚至还打出严巡守的名头都不好用,因为严巡守管不到这里,除非是济南巡抚、布政使、按察司或者都指挥使司的信物才行! 孙机等人也非常愤怒,“不曾想官场居然如此混账。” 赵文藻立刻安抚他们,“上面未必如此,下面兵士、胥吏们,向来阴奉阳违,咱们也早有领教。” 孙机和陆延立刻意识到自己说话有些过火,便闭口不语,只生闷气。 林重阳轻声鼓励他们:“所以,咱们要保持初心不忘初衷。” 借此也算注入新生血液。 众人也都累了半宿,纷纷去找安全地方歇息。 天亮起来以后,有禹城典史姚添亲领了快班们前来办案。 见状,他震惊得无以复加,“怎的一夜之间,驿站居然被夷为平地,哪里来的贼人如此胆大包天!” 王宏将早就整理好的口供递上去,这姚添却是杂役上来的,大字识不得几个,装模作样看了一番就交给副手收好。 王宏将事情经过讲述了一遍,入夜时分有人敲门,他们以为是沿途来投宿的官家或者客商,驿卒去应门的时候,就被人一刀砍了,然后那些人夺门而入,瞬间就冲进来。当时他带驿卒顽强抵抗,只可惜那些贼人们非常厉害,他们不是对手,被砍杀砍伤多人,还被抢走了驿站存放的诸多财物和马匹。 幸亏有途经此地的赶考举子们见义勇为,赶走那些歹人,将他们救下来。 第190节 这时候一个随从模样的人突然冲了过来,跪在地上嚎啕大哭,“求姚典史给我们知县大人做主,我们知县大人死的冤枉啊。” 王宏认出他是死掉的菏泽县马知县的心腹随从,势力圆滑、仗势欺人,一进驿站先打听谁住在这里,有同僚就拜访,听说没有比知县更大的官员就开始摆架子,要求将最好的院子给马知县住,还得好酒好菜伺候如何如何。 正因为他们住了最好的院子,所以才第一个被歹人们拖出来,砍了好几个人。 而米良原本带着俩随从和别人住在一个不起眼的小院里,根本不引人注意,却被他们为了自保将他给供出来,直接将未上任的知县给坐实,让暴徒一起拖出去重点“照顾”。 他死的冤枉? 王宏就不明白了,死了那么多人,怎么就他冤枉了? 姚添立刻煞有介事地让他好好说话。 听他说完,王宏气得浑身哆嗦起来,天底下居然还有这样颠倒黑白的,人家林解元带着自家随从拔刀相助,救下这些人,那厮居然说他们别有用心,既然要救为何不肯及时出手,非要等自己老爷被贼人害死才出手,分明就是包藏祸心! 姚添听完随从马富贵的话,并没有说什么,而是让人先将马富贵带下去,对王宏道:“林解元和米知县在何处?快带本官去见见。” 王宏瞥了他一眼,典史算哪门子官,还本官! 第146章 惺惺相惜 这时候林重阳正和米良说话, 详细问一下当时的情况, 看看米良这里有没有不一样的信息。 一聊之下, 他发现这个米良很有意思,要搁现代米良就是一个技术宅或者农作物科研人员, 他对当官一点都不感兴趣, 整天就想着怎么增产增收,怎么多打粮食不饿肚子, 怎么把粮食弄得更好吃。 一把年纪了还跟个孩子一样说得眉飞色舞。 虽然大爷爷和沈老爷子也喜欢种地, 可他们是对现实的一种妥协和逃避, 米良爱好且有天赋。 这么一聊, 两人互相成为了对方的粉丝,米良发现这位林解元不但人长得好看, 箭术高超, 读书有天赋,对人谦逊亲切,而且对种地居然也有独到的见解, 甚至还解决了自己多年以来想不通的一些问题! 解元就是解元,自己想不通的问题,人家随口一说就能给他解惑! 这是怎么一种体验? 米良恨不得要跪地拜师了。 林重阳当然不知道他那么激动,他是被米良刺激记忆, 将前世知道的一些关于农作物的知识给抖搂出来,什么杂交、优选种子、育苗等等,也不管现在有的没的,反正只要他知道的就说一通,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对米良有启发就行。 米良研究成功,大家都跟着受益,这是天大的好事。 他甚至有种感觉,或许多少年以后,流传青史的就是米良同学,自己这些读书优等生都会被埋没在沧海里。 不信请看历史书,有谁记得历朝历代的状元、解元们?反而是那些科举失意,诗词歌赋出彩的被作为大文豪而流传青史,还有写农书改进农作物的、发展了科技的,这些才是被历史记住的人物。 只不过这些人当下都是一些潦倒失意不得志的人,科场官场不得志,他们才能潜心做学问研究技术去。 也是好事。 自己要做的就是竭尽所能帮他们将这些成绩推广,而不是像以往那样被埋没。 两人聊得兴起,似乎都忘记之前的惊险和劫难。 当林重阳说据一本游记上记载,福建、交趾等地,有一种类似山薯之类的作物,什么木薯、番薯、洋芋、土豆的——管它什么名字,林重阳先把这个观念灌输给他,让他有个印象——这些作物产量非常高,亩产可以轻松破千斤,虽然不是很好吃,但是灾荒之年可以救命,丰收之年也可以当调剂、喂牲口。 米良一听就两眼放光,只恨不得生出翅膀飞到交趾那种只有被贬官或者发配才会去的地方搜寻一番,将这些作物给找出来。 林重阳安抚他,“米大人不要着急,要徐徐图之。”毕竟本朝和历史的明朝不重合,他也不知道这些作物如今是不是已经被带到境内,万一人家还在美洲没出镜呢? 这时候姚添就跟着王驿丞进来,一进门,他就拱手行礼,“下官见过米知县,见过林解元。” 林重阳起身,“不敢当。”虽然他只要做官就比姚典史强,却也不想托大。 林重阳将之前写好的口供也交给姚典史,“这是在下所见所闻所做,或许对此案有所帮助。” 姚添笑得非常恭敬:“有的有的,有极大的帮助,听王驿丞说多亏林解元出手相救才救下这些人……”他对林重阳有一种畏惧,看此子小小年纪,居然就已经是解元,济南文魁,而且昨夜他居然毫不眨眼地射杀几名匪人。 这是多么狠辣的心肠! 听那王驿丞夸赞他,虽满地狼藉却面不改色,无所畏惧,简直是正气凛然,姚添却不想得那么好,只觉得林重阳文质彬彬的外表下或许藏着一颗杀戮的心也不一定。 他自然也不会了解林重阳的心路历程,作为一个现代灵魂穿越古代,从前对生命充满了敬畏,如今却也可以开弓杀生,也并非一朝一夕练出来的。当初在和郝家的矛盾斗争里,他已经一步步地锤炼心智,再加上拱月山庄的事情,他知道对敌人就要狠,尤其在这个人命如草芥的时代,保护自己是第一要的。更何况昨夜对上的是邪教,他们眼里没有生命和善良,他自然也不会手软,没有半点心理负担。 当然恶心、难受还是不可避免的,只是怕人看轻,却强撑着不肯表现出来而已。 现在和米良相见恨晚,那一点不快也忘了,却被姚添觉得是生性狠辣,若是他知道只怕也只能苦笑。 米良听他说得谄媚,不屑道:“王驿丞派人连夜去县衙求救,为何没有任何援兵?” 姚添脸色尴尬,叹了口气,道:“米大人误会,小的不过是一个典史,上头好几位老爷,况且咱们县城守门的规矩还是巡守大人立的规矩,一旦关闭城门,除非有上官命令,否则不得随意开合。” 米良气道:“死板,驿站有难,亟需援助,你等却因为一个死命令见死不救……” 姚添忙道:“米大人息怒,息怒,小人非不救,实不知也。” 他又请诸人去禹城县衙小住,知县大人会盛情款待的。 米良道:“本官急着进去赴任,林解元也赶时间参加会试,若是耽误了此等大事,谁来担责?” 只可惜他跟粮食打交道习惯了,对人说话没有威慑力,那姚添却不畏惧他。 姚添怕他自己写了折子递到京里去,还是得先去县衙,让知县决断,然后向上官济南府汇报,等知府大人汇报给布政司、巡抚衙门以后,有了批示此事如何解决如何上报,他们才能有所动作。 绝对不能擅自做主! 还是林重阳了解姚添这些典史的心思,他道:“姚典史这事可大可小,我们只是路过,该说的事实也都写在卷宗里,你可以直接交给有司衙门,我等有要事在身着急赶路,就算知府大人前来,我们也只能路拜而已。” 想大张旗鼓让他们去说明情况那是不可能的,没那个时间。 哪怕他小,可解元名头在身,姚典史也不敢轻看他,只能连声说是。 末了,他笑道:“林解元,有个忘恩负义的小人,得林解元相救居然还出言污蔑,您要不要亲自处置?” 林重阳已经听祁大凤说了虽鄙夷却不肯浪费口舌,只道:“在下无愧于心,也不想和小人打交道,相信贵衙会有公断。” 姚典史忙道:“林解元放心,那是自然。” 天亮以后,林重阳留下一个民勇跟禹城县衙处理驿站的事儿,其余人则照常上路。 这一路上先遇到那个宁胖子,然后又撞上驿站遇袭,他们也不得不谨慎从事。 姚典史倒是也知情识趣,立刻派了几个衙役打着县衙的旗号给他们开路送行,到平原县有70里,他们车队人多行走缓慢,绝对到不了,需要在半路夜宿村庄。这是姚典史治内,他自然熟悉,立刻就给他们规划好去哪里哪里歇息,然后下一站如何如何。 他还主动让人去联络平原县的典史,到时候依样送他们去德州,保管让路上平安无事,再不会有什么变故。 见他如此诚心,林重阳也指点他将视线投入到民间,留意那些白日劳作,夜晚聚会的人,凡是不敢青天白日光明正大聚会,非要偷偷摸摸的,那绝对是有问题的。他还将自己知道的真空教、白莲教的一些事情告诉姚典史,让他和济南府的曹典史联系一下,互通有无,说不定会有所收获。 有人护送,赶路就轻松很多。 路上林重阳等人也不浪费时间,将近几年的会试殿试题目都拿出来,每天破题讲题,轮流着来。虽然旅途艰苦,可一群好友在一起,倒是不觉得苦,反而苦中作乐其乐融融,留下了不少诗篇、文章以及画作。 离开山东境内的时候,他们在德州多逗留了半天,补充大量物资。尤其是德州扒鸡,他们都说比家里那边的烧鸡好吃,足足买了一大车! 林重阳感觉这一年都不想再吃鸡了。 另外还买了很多东阿阿胶、蓝印花布、黑陶器以及乐陵小枣等特产,荆老板甚至还买了一头驴! 那驴浑身漆黑,就鼻、眼、腹部有三点白,看起来温顺可爱,很适合妇女骑,所以他就把驴送给了吉祥。 不过林重阳细心地发现荆老板其实是带了女眷的,只是她们神神秘秘的,总是落后他们一段距离,中途下车歇息也绝对不在众人跟前露面,每次都是两个婆子安排什么。 出了山东境内,驿站多起来,通常三十里便有驿站,有时候甚至二十里也有,如此便不用太赶。 十来天后,正月二十七,他们抵达新城县。 米良要去永清县上任,他们要在此地分别。米良不是正常的离任交接,而是破格擢升,所以上任也不是正常时间,不过永清县自去年冬至月就没了知县,他去上任也算及时。 林重阳知道他仅有的一点积蓄也被那些匪人抢走,就送了他三十两银子并一些吃食、布匹,米良原本只是一个教谕,连个仆从也没,如今上任都是孤身一人,他就打发俩民勇一路护送他,顺便留在那里帮忙,等米知县安定下来春耕春种之后,他们再北上京城即可。 林重阳又征得荆老板和吉祥同意将那驴送给米良当坐骑。 米良自是万般感激的,只觉得活了半生突然遇到知己。 他对这驴也很有感情,不但骑着上任,后来还骑着下乡视察庄稼,没多久就得了个“毛驴知县”的称号,百姓们是因为他随和不拿架子,出于亲昵的戏称,却被官场同僚借来直呼他毛驴子。 从新城到京城,中间还有两百来里路,会试时间是二月初九,初七是报名截止日期,他们起码要在二月初五之前抵达京城才行。 毕竟同行的考生众多,京城什么情况他们也不了解,进了京大家起码要安顿几天。 靠近京城,治安越好,他们也就不怕再走夜路,所以紧赶慢赶在二月初二晌午抵达京城西南关厢。 时值会试前期,各地的举子们都相继上京,京城外的关厢便非常热闹,随处可见搭着简易茶肆,提供热水和简单食物给来往旅客。 “终于到了!”众人欢呼着,急欲瞻仰这座雄浑壮丽的北京城,踮起脚来就能看到远处巍峨耸立的城门楼,很是气派。 林重阳却诧异于城外关厢怎么如此破旧? 道路两边的民房低矮逼仄,看起来破破烂烂,让人很难和繁华的京城联系起来。 他们包了几家茶肆坐下休息,顺便弄点简易吃食,饭后就有人开始告辞,有亲友的就去投奔,没有的就去找合适的客栈,经济不宽裕的则去寻找贡院附近的庙宇、道观、出租的宅院等。 这一路上得林重阳等人庇护他们才能够顺利进京,不但没有被强人骚扰,甚至都没有挨饿受冻,还有免费药汤姜汤提供,也没有人得重病,就这样平平安安来到京城。 尤其是往年来过京城的几个举子,虽然盘缠自己够,可路途遥远,能坚持到京城便所剩无几,还要投宿吃饭买各种用品,到底是十分紧张的,甚至还要借债度日。 这番跟着一起赶路,虽然吃食路费也要出一部分,却比自己赶路省了许多,手头也能宽松不少。 就算有几个不宽裕的,却也不好意思再跟林重阳开口,这一路上可没少受人家照顾帮衬,人家带了那么多人,吃住都要钱,也未必就宽裕。 林重阳把路上买的一些吃食、土特产每人分了一份,又约定礼部报名的时候见。 庄继法去投奔本家一个在六部任职的长辈,孙机则去找他学兄,陆延和蓝琇一起去投奔他二舅。 因为林重阳他们也是去投奔林毓隽,为了尊重林毓隽,林重阳就没邀请赵文藻和王文远同行,反正他们如今都不缺钱,住客栈也很方便。 林家在这里也没什么根基,大伯已经离京,就三伯一家,不知道住宿条件如何,林重阳几个想先看看,要是不方便就不和三伯住一起,他们自己去找地方。 林承泽先让人去打听林毓隽一家住的位置,原来是在城东南的关厢,却不在城内。 休息得差不多了,他们就启程过去,现在就剩下他们林家自己人,队伍顿时缩减了大半。 太阳西斜,因为没有高大城墙阻挡,寒风凛冽,小刀子一样刮得脸生疼。 林重阳把大皮帽子的耳朵也放下来包住脸颊,就剩下一双眼睛露在外面,“这北京城比咱们家冷多了。” 他原以为山东比江南冷,现在看看京城更冷,这样一天天在外赶路,再有些日子,真是吃不消的。 林毓贞笑道:“这都打春了,越来越暖和的。” 林承泽吸吸鼻子,“这里感觉不到春天的模样,怕得三月才能好点。” 祁大凤让他们上车,带着车队往北走到城墙底下,贴着城墙往东去,有城墙抵挡风果然小了很多。 第191节 林重阳原本抱着手炉在车上打盹,突然就被一阵嘈杂声吵醒,睁眼就见吉祥趴在车窗好奇地瞅着外面,脸上表情惊喜不断。 他忍不住也靠过去,“到哪里了?” 外面传来冯顺的声音,“祁师父说到正阳桥了。” 吉祥笑着指向外面:“少爷,原来京城人也赶大集呢。” 日头挂在西边,天还未黑的时候,这里居然摆起了夜市! 林重阳也觉得很新鲜,这还是他第一次在本朝看到夜市呢,只见人来人往,吆喝着讨价还价,卖东西的有商贩也有当地的农民,他们随便往地下一蹲就是一个摊位,卖的商品主要是蔬菜、米面等吃食,掺杂着一些日用百货,而来买东西的也基本都是城外的百姓,虽然刚过了年,穿着也并不多新鲜。 还有人在那里拦缝穷的活儿,还有人卖二手衣服、日用品。 祁大凤给他们解释,“这就是有名的穷汉市,晚饭前摆摊,往往能捡到便宜。” 林重阳之前的怪异感再度升起来,忍不住惊呼,“怎么没有外城?” 听到说是正阳桥他才明白过来之前的怪异感是什么,他之前以为他们抵达了京城外城墙外的关厢地区,没想到居然是内城墙外。 那岂不是没有外城? 他将之前买来还没看的京城图志拿出来翻翻,果然,现在的京城只有宫城、皇城、京城三部分,还没有外城。 没有外城的关厢,就和一座没有墙垣保护的屋子一样,哪怕有财物也可能会被人抢走,所以百姓们不热衷修房子,一路看到的民房才会破破烂烂的甚至还比不上一些乡下房子呢。 然后他又意识到一个问题:三伯他们原来一直都住在京城外面,根本没有住在京城里。 这些年三伯他们报喜不报忧,所以具体的情况家里并不清楚。 想想也是,他们没中进士,在这里读书、考试,过日子都是要花钱的,只怕日子过得不会太宽裕。 等他们到了东南关厢的长河村,天已经黑下来,祁大凤眼尖,看到村口一个挺拔的身影,惊喜道:“三爷!” 林重阳等人一听,纷纷下车朝着林毓隽跑过去。 “三哥!” “三伯!” …… 众人纷纷见礼,喜得林毓隽拍拍这个,抱抱那个,“冻坏了吧,快家去。” 林承泽笑道:“三叔,你怎么知道我们今天到?” 林毓隽笑道:“我也不确定你们哪天到,寻思左右不过是这两日,我每天这时候都出来看看,才出来第三天就把你们给盼来了。” 住在关厢比城内便宜很多,不仅仅是吃食,房子更是,所以林毓隽现在住着一座二进的院子,南屋两间,正房三间,东西厢一共四间,后院还带着一片菜园子。 东西厢、南屋都是大炕,这一次林重阳他们来的人虽多也能睡得下。 赵氏带了两个孩子出来大家互相见了礼,林承焕今年六岁,妍妍四岁,他们俩都是在这里出生的,原本前面还有一个小哥哥,若是养到现在也该有八岁,可惜因为水土不服夭折了。 说了几句热络话,赵氏笑道:“让承焕和妍妍跟你们玩一会儿,我带丫头去给你们赶紧做点吃的。” 林重阳心细,看赵氏身形纤细但是腹部微微隆起,便寻思她应该是有了身孕,就道:“三伯娘您歇着吧,让大娘和吉祥去给咱们做家乡菜吃。” 林安家原本就是跟着照顾他们饮食起居的,做饭一把好手,这一路上也多亏了她。 林安家的当仁不让,立刻就带着吉祥跟着这里的丫头迎香去给大家准备吃的,这一路上他们自家带的、路上买的食材还有不少,什么扁豆干、茄子干、豇豆干等晒菜带了一篓子,大酱、咸菜、香椿芽也有一篓子,腊鸡腊鸭腊肉的也还有一篓子,其他干货、海货也不少,趁着天冷存得住带了不少。 红烧鸡块、扁豆干闷肉片、肉片炒蘑菇、鱼香豆腐、炸鱼儿、鸡蛋炒香椿,最后再来一道韭菜乌贼汤,把家里带的咸菜、香椿芽摆上,也满当当一桌子,馒头不够了这里有米饭,焖肉的时候米饭也闷上,最后一起出锅,浓香四溢。 原本还聊得火热的众人,看着满桌子喷香的饭菜,不约而同地顿了顿,还真是饿了! 林重阳笑道:“终于可以好好吃顿饭了。” 承焕一直呆在他身边玩九连环,听见说吃饭,蹭得跳下炕,“我来摆碗筷。” 妍妍也不甘落后,想要去帮忙,林重阳怕她摔着,就把玩具塞给她,“妍妍是女孩子坐着就行,让哥哥拿去吧。” 妍妍忽闪着大眼睛,“不是应该女孩子去拿吗?娘说女孩子做家务,男孩子读书。” 林承泽笑道:“以后妍妍也不用做,和哥哥一样。” 妍妍立刻问道:“那我也可以和哥哥一起去读书吗?” 几人笑起来,都说可以的,却不过是敷衍小孩子的话而已。 林重阳将妍妍抱过去,柔声道:“以后妍妍也读书,说不定比哥哥们读的更好呢。” 妍妍一听两眼顿时亮晶晶的,跟他表示自己已经会背好几多首唐诗啦,三字经、千字文也会背。 林毓隽说这孩子记性好,他空里教承焕读书,结果她反而先学会了。 听她背书的时候,大家都纷纷点头,连说不错。 岂止是不错,在林重阳看来,这孩子比林家其他孩子表现得都好,除了他特殊以外可以比得上陆延、蓝琇这些人。 林毓贞等人忍不住心想:可惜是个女孩子。 第147章 猜 赵氏带着丫头去给他们安排住处, 都带了铺盖来的, 所以不缺被子, 只需要把炕烧一下,免得寒气太重。 她看一共跟着俩丫头, 吉祥年纪小, 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还有一个十几岁, 叫春萍, 模样周正文静乖巧, 话不多, 一直都默默地跟着众人。赵氏一看就知道是林毓贞的房里人,问了林安家的果然如此, 就单独给林毓贞安排了一个房间。 其他人就好办, 很快就安顿好。me 吉祥捧了一个木匣子给她,“三太太,这是少爷让交给您的。” 赵氏接过去, 打开看了一下,里面有两百两银子,还有一副金镯子,好大一笔银钱, 她惊讶道:“这是家里给的还是你们少爷?” 吉祥笑道:“奴婢就不清楚了。”家里给的银子可不够少爷花的,路上那么多人呢,不过自家太太还给了许多,路上少爷又收了一些程仪, 刨除散出去的,也还有不少呢,少爷说留着找机会在京城里买处小宅子。 当然她不会告诉别人的。 赵氏忙还给她,“你们少爷来了花钱地方也多呢。” 吉祥不肯收,“这是少爷交代的,您要是不收,吉祥可没辙。” 赵氏笑道:“你这个丫头。”她去跟林毓隽说,林毓隽就让她收着吧,这么多人住着,也不能太拮据了。 众人累了一路,一宿无话夜里睡得都很香,不过第二天也都早早起来。 早饭后林毓隽说领他们进城先熟悉一下路线,再带着公据去礼部报到,所以得早点出发。 公据是报考的举子向县礼房报名,然后层层上报最后由礼部再层层下发到个人手里的一个文书,说到底就是考试资格证。 举人们拿着这个考试资格证去礼部报名,算是验明正身,礼部就可以以此准备卷纸。 其实原本这个公据还有个作用,就是县衙要根据公据补贴上京举人们的盘缠,以及路上可以使用驿站的公用车船脚力等。 原本是给举子们的福利,只可惜随着时间推移,花费太大,这项福利不声不响地就给取消了,现在举子们进京赶考,都要自备盘缠。 长河村离京城两三里路,到正阳门却有些远,林毓隽让他们都换上靴子,笑道:“当初你们觉得府城脏,来了这里你会发现,其实还是咱们林家堡最干净整洁。” 想想也是,偌大京城人口百万之巨,日日车水马龙,路上牲口粪溺不断,甚至很多人也在街上偷偷排泄,可想而知那道路的景观有多辣眼。 不止如此,现在京城的道路几乎全部都是土路,落雪以后渗入土中,被人、牲口踩过、马车压过,再加上奇特的料,一般人绝对不能忍受把脚踩下去,所以大家进城尽量坐车。 当然恶性循环,就会导致路况进一步变差,那也没有办法,坐得起车就不会想去踩那些混合物的溺粪。 顺着关厢路到了正阳门口,进城照例要询问,知道是进京的举子,只看了文书就放行。 马车沿着棋盘街往北去,礼部就在大明门的右边。 因京城正中就是皇城,百姓禁止穿行其中,所以棋盘街就成为南边连接东西城的唯一道路,自然也是京城最繁华的道路。靠近大明门外府部衙门林立,靠近正阳门处商铺、摊贩鳞次栉比,人流熙攘摩肩接踵,还有大批的军士在维持秩序,指挥人流,不许堵塞道路中央阻碍交通。 他们的马车一路不敢停,直接去了礼部,众人下车,林安将车赶去附近的车马行停着顺便喂牲口。 林重阳等人跟着林毓隽去礼部,大明门到礼部的中间有一个书市,书肆林立,一个个装潢得典雅脱俗,一看就是清贵之人来逛的地方,很能满足读书人的优越感。 林重阳想先去报名,出来再逛书市,他这一次不猜题,得猜主考官,把他认为可能做主考官的大人们的文章买了了解一下。 正走着就听见有人笑道:“几位林公子!” 居然是荆老板。 林重阳将荆老板引荐给三伯,几人寒暄几句,约定报名出来再细聊。 林毓隽给他们带进去,自己则去拜访同年,顺便打探点消息,还叮嘱他若是看到赵文藻和王文远,就留下他们大家一起。 林重阳见三伯主动开口,自然没意见的。 他们来的不算早的,所以报名的人很多,需要排队,毕竟初七就要公布贡院席舍座号,若是晚于这个时间没有卷纸就等于放弃考试,这几天就是报名高峰。 今日天阴阴的,比前几天还要冷上许多,站在院子里没有炭火,冷得大家一个个哆嗦如鹌鹑。 尤其几个南方举子,尽管穿着厚厚的棉袍,还是一个劲地跺脚哈气,嘴里嘟囔着冻死人的天气,进考场可怎么办。 “其他省的解元们都到了吗?报名没?”有人在一旁嘀咕。 听他们的口音,林重阳觉得份外亲切,虽然十来年不曾说过,却也没有一点隔阂,心里默默地说了几句。 “听说山东省是个御赐神童,来了没?” “本朝初年还有神童科呢,后来取消了,要不他都占便宜不用考的,直接就是进士。” “嘘,小点声儿,没看有个小个子么,肯定就是他了。” 林重阳:…… 林承泽回头朝他笑笑,让他不用在意,林重阳点头示意,他当然不会在意了,养气功夫可是一点点练出来的。 “快看,快看!吕解元来了!” “吕解元果然龙章凤姿,仪表不凡!” “我敢打赌,这满贡院的举子没有超过咱们吕解元的。” “大江南北数千考生,我就服吕兄一个!” 听他们说的夸张林重阳就扭头去看,果然见一人旁若无人的走来,他披着一件狐裘大氅,里面小腰一束,端的是身姿秀逸,大家都裹得狗熊一样还冻得嘶嘶哈哈的,人家却面色红润,步伐从容,站下就跟定海神针一样不待哆嗦一下的。 被他这样一反衬,林重阳觉得更冷了,下意识地裹了裹自己披着的斗篷,里面穿得多,裹着的也厚,简直就要裹成一个球儿。 吕解元往那里一站,有大半举子们都跑过去寒暄起来,不过他并不如他们那般热情,虽然也彬彬有礼却态度淡漠,那些人也都不在意,打过招呼就自动排在他身后。 林重阳就发现自己这些人反而自动排到头里来了,连他后面的很多人要跑去排到吕解元后面,于是吕解元就站在了他身后。 林重阳感觉两道凉凉地视线盯着自己,有点不舒服。 第192节 这时候轮到前面林毓贞了,他回头对林重阳道:“小九,你先来。” 要以往林重阳不会着急,现在就从善如流走过去先报名了。 等他报了名就看到赵文藻和王文远等人也陆续从外面进来,便朝他们走过去,路上感觉有人在看自己他扭头看过去,对上吕解元淡漠的表情,他想大度一些释放善意,谁知道吕解元又若无其事地把目光从他脸上收回去。 他原本要扬起的唇角赶紧抿下来,免得被人说自作多情。 在赵文藻等人排队的时候,大家沟通了一下信息,林重阳问他们住哪里。 王文远得意地道:“重阳,你不知道京城的客栈有多黑,就连慈云寺都黑,不过后来我们找到便宜地方,三之一的价格都不用。” 听他一说,林重阳就知道这是有钱也住不到好地方。 王文远穷惯了,有钱不会花,去客栈一问哪哪都贵,贵得离谱!! 所以他就怎么也不肯花钱住客栈,又拉着赵文藻去找寺庙投宿,赵文藻建议花比客栈少的钱住寺庙也可以,先包个半个月,哪里知道他又觉得肉疼,最后跑去北边好远才找了个觉得便宜的地方住。 几个江南考生听他在那里讲为几百文钱斤斤计较,有人嘀嘀咕咕嗤笑起来。 山东方言,跟官话略有接近,有人听得懂,只是他们说话王文远却听不懂,虽然怀疑他们在笑话自己也没有辙。 林重阳道:“我们去三伯家看了,地方够住的,把你们住址告诉冯顺,让他去取东西,咱们一起回去。” 王文远又不好意思麻烦他,“重阳,不用去叨扰你三伯一家,我和赵兄住客栈也一样的。” 赵文藻则笑而不语,王文远就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的,“我决定去住客栈!” 说得好像要砍头一样大义凛然,惹得林重阳笑起来。 他一笑,就感觉那两道凉凉的视线又落在自己身上,便回望过去,结果吕解元又若无其事地把视线收回去,好像根本没看他一样。 过了一会儿,林毓隽过来,见了赵文藻和王文远很是热络,原本是朋友,现在又是亲戚,自然更加亲近。 林毓隽道:“有位同年把他在贡院那处的小院赁给我们,价格不贵,咱们可以住到考完试。”等成绩就回家也一样。 众人连说好,尤其是王文远,佩服得很,觉得林毓隽找到了最省钱的途径。 城内租房实在是不便宜,尤其考试期间靠近贡院的,不说租院子、租房间,只是和人家共用房间,按人头算一个人一个月也要二两多银子,若是自己一个小房间,那起码要六两开外去。 所以考生们都暗骂那些贡院附近的客栈、房主们黑心,都想趁着会试宰客,一点都不知收敛,平时哪有几个人去那犄角旮旯的地方住! 别说六两银子,一两银子一个月他都不稀罕住。 虽然也可以住到远一些的地方,还可以去住会馆,可惜位置太远,来往考试不方便,好不容易来到京城,自然一切以会试为重。 所以很多人会忍痛挨宰。 林重阳想着等考完试应该在京城买栋小院子,至少要两进,得有十个房间,地段不用强求在贡院附近,朝阳门内当然也不现实,崇文门里街倒是可以。 他就对林毓隽道:“三伯,那位同年能否帮咱们留意着哪里有卖小院的,等考完试咱们是不是也在这里买一栋?” 林毓隽其实一直想在城内买房来着,无奈经济紧张,实在是挪不出钱来买。 他算着林重阳给了赵氏两百两,那倒是一大笔银子,再添一些,要买座小小的宅院应该够的,只是后面还有不少事情,如果他们这一次考不中的话,那以后基本也要留在京城读书,毕竟在这里比在家里读书眼界开阔,机会多多,还能结交益友,只要是想考且有机会的,那还是要留下来的。 要是这样,那就不怎么够,除非都找个赚钱的营生做。 他先应承着林重阳,钱的问题慢慢想办法。 王文远和赵文藻一听林家要买小院子,立刻表示自己有余钱可以拿出来。 林毓隽自然不会用他们的钱,两家的情况他也知道,虽然现在中举条件好了,可那是一笔财,人家不会送第二次的,花完就没,以后日子还长,考不中进士也有的麻烦呢。 等报完名冯顺也骑了马去将两人的行李取回来,给他们将房钱也结了。 一行人就说先去逛书市,赵文藻和林重阳想到一起去了,正好可以商量着来。 林毓隽也去打探过,却没有打听出今年的主考官,所以只能先猜一下多买几个考官的看看,荆老板有路子,去他那里买就好。 王文远无奈道:“这么晚还不公布考官。” 赵文藻笑道:“我和重阳猜着不是礼部尚书就是礼部尚书,反正左右就是几位阁老,咱们每人的都买几份回去瞧瞧。” 林重阳就问林毓隽:“三伯,上一次也这么晚不公布吗?” 林毓隽道:“上一科倒是很早就公布,不过后来发生意外,临到考场却换了考官,今年估计为了避免请托作弊,特意晚一些时候公布吧。” 大家一听也没有办法,只能等了。 出了礼部大门往书市走的时候,有人叫林重阳。 众人循声望去,见户部大门口走来一个头戴乌纱帽身穿青色圆领官服的青年官员,他面带微笑、气定神闲,走路都带风,优雅自信的表情让人望之心旷神怡,烦恼皆消。 林重阳这才想起翰林院也在这一片呢。 众人都赶紧行礼见过沈编修。 林重阳则说:“见过师兄。”因为沈之仪喜欢两人师兄师弟这样的称呼,他也就悉听尊便。 沈之仪拱手还了礼,笑得露出一口白牙,“什么时候到的,怎么不先去找我?不是给你地址了吗?” 林重阳现在也摸着他的脾气,并非是正儿八经问这些问题,不过是客套话而已。 沈之仪又问他们路上如何,住处如何,有困难就开口。 最后听他们说都跟着林毓隽,他就点点头,“既然如此,那我带重阳先去说说话,晚上让他住我那里。” 他和林毓隽等人拱手告辞,林毓隽就领着众人去荆老板那里选书。 沈之仪见他们走了,问林重阳:“冷不冷?” 林重阳跺跺脚:“挺冷的。”秋天冷的慢,春天就暖的迟,尤其天还阴沉沉的,看起来要下雪似的。 沈之仪就领着他家去,因为大明门到承天门那一段是封闭的,所以只能穿过棋盘街顺着西江米巷往西走,再从锦衣卫后街弯过去,进了板桥胡同继续往西。 林重阳估计走了将近一个小时才停下来,这时候夜幕四合,家家户户都点起了灯笼。 沈之仪租的宅子在大时雍坊的枣树胡同,顺着夹道进去一共有几个小院子,都是一个大宅子的小跨院,他租了其中一个,正屋两间南屋两间,院门开在西边墙上。 他尚未成亲家口简单,家里只有两个小厮,一个厨娘一个老管家。 小厮沈左早就回来知会过,所以厨娘已经做好酒菜,见他们回来立刻摆饭桌。 沈之仪对另一个小厮道:“沈右,去把前儿人家送的那坛子好酒拿来。” 林重阳忙道:“小弟怕是不能陪师兄痛饮。” 沈之仪笑道:“放心,灌不醉你。” 屋里不但烧了火炕,还燃着炭笼热乎乎的,林重阳就脱了棉斗篷,就着沈左端过来的温水洗手净面。 等他脱了靴子上炕,沈左就把他们的靴子拿去洗刷干净,然后送回来放在地上。 厨娘已经上了菜肴,林重阳闻到一股酸甜的味道,见桌上竟然有一盘糖醋鱼,一盘糖醋排骨,不禁惊讶道:“师兄改南人口味了?” 沈之仪示意他尝尝,“你还别说,我觉得南人就是脑子活络,做菜也别具一格,挺好吃的。你喜欢吃甜,这是厨娘特意给你做的。” 林重阳默默地赞了一声,真的是好久好久都没吃到了,可惜只有糖醋鱼,如果来个酸菜鱼、麻辣鱼之类的,他会喊万岁的。 “多谢师兄,那我就不客气了。”他提筷大快朵颐,沈之仪也不打扰他,只管自己喝酒。 等林重阳吃了两碗饭,把一条鱼差不多吃光,沈之仪才小声道:“这一科会试的主考官是文渊阁大学士杨琦,副主考翰林院学士李固。” 林重阳赶紧漱漱口,惊讶道:“不是还没公布吗?” 沈之仪道:“除了没公布这道程序,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说是怕像上一科那样请托舞弊所以本科要考前两天才会公布主考官,可其实内部早就知道,而且两位考试官已经住进贡院去。 “多谢师兄。”这下省了不少力气。 沈之仪看他两眼发亮,笑了笑,吩咐外面的沈左,“去把我书房的那只小书箱搬来给师弟。” 很快沈左搬着一匣子书进来放在炕上,推给林重阳。 他打开一看,见正是杨琦之前的一些程文墨卷以及范文,甚至还有他主持编纂的一些书目。 “师兄收集的好全,多谢师兄!”林重阳感激不尽,有了这些他就能快速地了解一下杨大学士的从政理念好恶。 他立刻就低头钻研起来,了解主考官喜好虽然是投机取巧之作,却又是必须的,现在不是为了猜题,而是为了阅卷。主考官翻书出题目之后,还要作一篇程文,给副主考以及十八位房考官讲解制定阅卷规则,众人依此阅卷。 这个规则就包涵着主考大人的理念好恶,若事先知道,写文的时候哪怕不迎合写他喜欢的,也要尽量避开他厌恶的。 更有甚者,会有人连主考官副主考官的父、祖都要避讳,关于阅卷官避讳这事儿在辛丑科出现过,一个房考官阅卷的时候见到自己祖、父的名字便恭敬地起身鞠躬,然后将卷子放置一边不再批阅,一票考生跟着倒霉。 这件事被御史弹劾,认为他居然将自己家的避讳拿到朝堂公务上来,实在是大僭越,后来被皇帝削职为民。虽则其他考官再未有过此类举动,却也开了不良习气之风,考生们会钻营这方面,主考官可以不说,但是考生们要做。 林重阳觉得杨大学士不会这样小气迂腐,看他文章中正大气,不似小肚鸡肠之人,所以重点还是放在揣摩他理念好恶上。 他快速地浏览了几篇文章,内心对杨琦有了一个总体的印象,便说给沈之仪听听。 听他说杨大学士有风度、有风骨、为人正直又不死板、谦虚谨慎、待后进亲切等,但是杨大学士有个缺点那就是骨子里还是自负的,也就是在你顺从的情况下,那是如沐春风的,若是有异议,也会让你领略到他的秋风扫落叶之功。 沈之仪就笑起来,连连点头,“你说得如此准,再说下去我要以为你认识杨阁老,来教教师兄怎么看的?” 林重阳小声道:“我也只是根据文如其人揣测而已,杨阁老修炼有为,必然不是别人一眼就能看透的。”在官场混久了,任何人都不会是单单表现出来的那一面,肯定还有不为人知的另一面或者多面。 他用文章来推人性格这件事,在别人看来很厉害,其实也不过是他有后世浩瀚的知识打底。文学、史学、心理学、罪案学等等,浩如烟海,只要有兴趣有精力都可以看到,这就不是沈之仪能比的,虽然他们也读书,可大部分都被当朝篡改删减过的,思想又受约束,眼界自然也会受局限,除非阅历到了一定程度可以弥补,暂时自己还是有优势的。 饭后去院内活动一下,跟厨娘几个聊聊天,林重阳洗漱过就回来继续看那些文章,争取将杨琦了解的更全面一些。 虽然沈之仪告诉他一些杨琦的情况,不过那都是杨琦表现出来的外在,要探知他的内心还是得多读文章。 他浏览文章速度不慢,最后越看越快,等把所有程文墨卷看完的时候,他兴奋地喊沈之仪,“师兄,师兄!” 他发现了一个问题,很可能会对自己会试有帮助,所以要找沈之仪求证一下,却见说陪着自己看会书的某人靠在炕柜上睡得香喷喷的,那书一页也没翻。 这时候三更梆子响起来,沈之仪醒过来,“什么时辰了?” “三更了,赶紧睡吧。” 林重阳把油灯往窗台上一放,炕桌也不用拿下去,就放在他和沈之仪中间。 沈之仪道:“你方才要跟我说什么?” 林重阳表示明天再说。 沈之仪不肯,“不要卖关子吊人胃口。” 林重阳只好问他:“师兄,我想了解一下杨大学士处理政务上,是不是倾向于开拓改革派,而不是守旧派?” 这种事儿就只有在职且打过交道的官员才有感触,林重阳自然要问他。 沈之仪想了想,“倒没有太明显,丁未年三边总制上疏提议收复河套,杨阁老是坚决反对的。” 林重阳摇头,“这个事情太大,影响力小一些的。”这种关系百年大计的政策不是一眼就看透的。 沈之仪会意,又想了想,又对他说了几件事情。 第193节 其中有一件林重阳觉得很有意思,河南地不种桑不适合养蚕缫丝,可本朝一直要求他们缴纳丝绢,无独有偶,福建则需要种麻。两地百姓都纷纷叫苦不迭,种不出就折色上缴,几十年下来,如今需要上缴的是当初的数倍不止,甚至还有继续增长的趋势。 于是有人建议,可以让两省交换,河南缴麻福建交丝。 看似很简单的问题,却也遭到朝中大批守旧力量的反对,闹腾了许久,最后内阁还是批复了同意。 就是杨阁老的意思。 这么看来杨阁老至少不是一位守旧派,林重阳心里就有了底气。 他最怕碰到因循守旧、固执迂腐的考官,因为这样的话他的穿越优势就会荡然无存,这样的考官喜欢的是循规蹈矩、提线木偶一样的好学生。 当然他也不喜欢那种太过激进派,不切合实际地冒进比守旧还要命,这位杨阁老,目前来看刚刚好。 睡觉之前他将自己总结的几个要点过了一遍,等明天就可以去跟小伙伴们分享,争取让无用社成员都能受益。 第148章 秘密武器 第二日一早沈之仪就去上衙点卯, 林重阳则不紧不慢地起来洗漱、晨练, 然后再整理文稿, 吃了晌饭的时候冯顺赶车来接他。 林重阳跟厨娘几个告辞坐车去林毓隽租的小院子,昨天来的时候光线不好没仔细看, 今儿离开的时候, 林重阳观察了一下附近的建筑,越往东走, 靠近皇城方向那些府邸就越尊贵, 虽然看起来低调不张扬, 就门楣上挂着的那块匾额已经足够气派的。 本朝住宅等级规定, 只有三品以及以上的大员其住宅才能称为府,其他人只能挂x宅的门牌, 而且对门楣上的匾额也做了大小等规定, 反正就是事无巨细地强调等级。 皇城一圈包括他们所处的这个大时雍坊,住的不是皇亲国戚就是朝廷官员,富商们主要住在东城西城, 如果他要买宅子,估计也得往这些地方去。要考虑方便考试就只能选东城,如果以后做官,也可以考虑暂住朝廷分配的公房, 再慢慢买合适的宅子。 从枣树胡同去喜鹊胡同,跨越大半个都城,所以说古代出行时间都浪费在路上。 林重阳塞了俩垫子靠在车厢上闭目思考文章,随着走动, 外面的声音也越来越嘈杂,就知道是到了棋盘街附近。 冯顺是个懂事的,又得林重阳和林毓隽指点,在京城这地方,一不小心就能踩到几位大爷,所以必须时刻保持警惕又谦恭的态度,这一点冯顺做得很好,一路上难免会有一些小麻烦,但是都被他轻松化解顺利通过。 嘈杂声又渐行渐远,然后就到了安静的喜鹊胡同。 林毓隽等人已经搬进来,林安夫妻俩带着丫头小厮们轻手轻脚地收拾,其他人都在屋里讨论考试的事情。 “重阳回来了!”赵文藻说了一声,一群人都呼啦啦地迎出来,陆延、庄继法、蓝琇、孙机也带了各自的家人同乡们来了,又是一院子人。 见了礼,王文远笑道:“重阳,子顺他们打探到主考官是杨大学士。” 子顺就是陆延的字。 陆延笑道:“重阳都去沈编修家了,怎么会不知道这个。” 那些同乡同年们都齐刷刷地对林重阳行注目礼,越发崇拜不已,虽然他们一个个年纪都比林重阳大了不少,却没人在乎这个,他们似乎忘记年龄这个界限。 林重阳让冯顺把那只木匣子搬来,“咱们屋里说吧。” 陆延等人也带了不少杨琦的文章来,还有各家长辈以及亲朋对杨琦的一些印象,反正力求将这个人从里到外都扒得透透彻彻的。 林重阳笑道:“杨大学士最近只怕要喷嚏连天的。”这么多人惦记念叨,耳朵估计都熟了。 众人说笑一番就开始看文章,顺便将自己最清晰的思路说给别人听,互通有无。 林重阳已经将关于杨琦的判断整理了一张纸,赵文藻给大家念念。 “好!有重阳这篇文章,咱们又多了几分把握。”庄继法笑道:“比在朝的一些官员们分析得还到位。” 林重阳就将功劳推给沈之仪。 蓝琇笑道:“幸亏有重阳。” 大家都认定因为沈之仪和林重阳是同门师兄弟,所以才会这样帮衬,他们也跟着沾光。 考生们废寝忘食地研究考试文章,林安则带着小厮们去采买考试用品,各家都把钱交过去,或者打发自家小厮跟着一起去。 买考试用品也是很有门道的,尤其是特制的衣帽鞋袜。 虽然已经是二月初,打了春,可今年格外冷,尤其是贡院那种常年封闭三年才开两回的地方,加上席舍一面敞开,背面也是漏风的,不但阴冷阴冷的,而且还有穿堂风嗖嗖的,坐在那里吹上一天,绝对能把人吹中风。 这种时候必须要穿又厚又保暖的才行,可偏偏事与愿违,为了防止挟带、作弊,朝廷规定考生们不能穿带夹层的衣服。因为夹层易于藏匿,凡是里外两层或者中间还要再絮其他物的都不行,必须单层才行。 单的穿十件也不顶一件棉的啊,更何况加上亵衣、中衣、贴里这些总共也不许超过五件,所以很多人直接不穿亵裤而是多穿一件贴里或者裤子! 有商人脑子活络的,就做了专门的皮衣、毡衣,反正也是单层没有里子,还有特制的帽子,尽可能暖和一些。 另外还得带着特制的大肚风炉,这种风炉肚子内一次可以放很多木炭,不用总去管,顶上坐着小锅或者水壶,用来煮饭、烧水,非常方便。 因陆延等人也住附近,所以晚上大家索性一起吃饭,饭后继续研究文章,每人猜几个题目,各人类型不同,大家可以破题、理思路。 这种方法不错,很多人表示受了启发,注意到之前不曾留意的细节。 林重阳自然也大有收获,集思广益,向来都是不错的。 尤其是林毓隽,他这一天很少说话,都在不停地吸收吸收吸收……他感觉自己从前的读书方法竟然都是落伍的,低效无用的。林重阳觉得不过是他因为久考不中有些情绪低落,如今被小辈们给刺激得不请,调动了积极性而已。 夜里林安带人回来,满面喜庆,“少爷,碰到荆老板,他送了咱们好些个考试用品。” 凡是荆老板认识的,人人都有份,林重阳单独一份儿。 荆老板送的有衣服和吃食,还有上好的笔墨等等,都用符合会试要求的考篮装着。 各自散去回去休息,林重阳也拎着自己的包袱去房间里看看,看到里面衣物的时候,他呆了一下,不敢置信地拿出来凑到等下仔细检查。 这居然是一件大大的皮毛披肩,单层、有袖子、但是很宽大,穿在身上可以卷卷卷……系起来,这样就等于穿了好几层。 而且睡觉的时候可以当被子盖着。 除了这件,竟然还有一套绒嘟嘟的衣服,这不禁让他想起前世的保暖内衣,当然面料款式不同,手摸上去,那种柔软暖和的感觉让人舒服无比,顿时就觉得暖意融融。 他还找到了一件柔软暖和的貂绒背心,连着下裳,可以将腿也保护住,这件不知道怎么做的,没有皮面,所以不算皮衣,依旧算一件单衣。 袜子居然也是貂绒的,穿在靴子里保暖。 他感觉穿上这些,比自己之前穿棉袄还要热乎,再加上他娘之前给他绗缝的一件薄丝绵袍,这个会试不会冷。 把夹衣絮棉密密地绗缝起来,这个还是林重阳之前帮蓝琇做口罩想到的,虽然层数多,但是不算夹衣,因为它没有表里,只有一层,且全都密密麻麻绗缝起来很薄,根本没法拆,也就没有作弊风险。 唯一的问题就是这样做起来略硬,不够柔软贴身,所以只能穿一件,好处就是挡风。 林重阳把这堆衣服穿上,绗缝棉袍儿穿外面,皮毛斗篷到时候可以拿着进了席舍再穿,免得太扎眼。 冯顺见状笑道:“少爷,热不热?” 林重阳抹了一把脑门,出汗了,“记得打听一下,到时候给荆老板钱。” 冯顺道:“安大爷早就问过啦,荆老板不肯收,说是送同乡老爷们进场。” 林重阳就没说什么,脱下来交给冯顺保管,然后早点休息。 转眼初七,贡院贴了席舍座次,大家去看自己的位置。 北京的二月基本不会下雨,下也是雪粒子,所以不用担心漏雨,天冷味道也似乎会冻住,哪怕靠着臭号也不似秋闱那般辣眼呛人,再者北京贡院也采取了济南贡院的办法,现在臭号的环境得到很大改善。 除了会有一些席舍比较破败漏风厉害,或者是比别的低矮,其他问题倒是不大。 大家主要看位置,顺天贡院有九千间席舍,错眼不见地就会出问题,历次考试总有走错考棚的,所以一定要提前看好。 座次安排是有讲究的,凡是同乡基本不会给安排在左右相邻的位置,要和其他省份的岔开,甚至相邻省份的都不会在一起,据说也是为了防止串联作弊。 不认识的人,总是要拘谨一些,话都不会说,更不用说作弊了。 这时候知贡举官、主考官、同考官、提调官、巡绰监门官这些也都公布出来。 孙机问道:“哎,没有搜检官,是不是不用搜检?” 大家笑道:“你想得美。” 林毓隽给他们解释,“与乡试比起来,巡绰官、监门官、搜检官合并了,那个巡绰监门官,既管着搜检,也管着巡绰,职权更大一些。” 林重阳踮脚去看,发现巡绰监门官居然是锦衣卫指挥使,竟然动用锦衣卫……他暗暗吐槽,还没变进士就先要给个下马威。 虽然这几个合并,可其实监门、搜检、巡绰还是有专人负责的,只是为了让考生们不会觉得太有压迫感,感觉比乡试受到礼遇,提升了待遇。 等他们看了席舍号,再在贡院门前略熟悉一下,回去的时候就看到沈左。 沈左见他们回来很高兴,“林公子,我们公子说晚上过来请大家吃饭。” 众人一听沈编修居然要来给他们打气,一个个都激动起来,沈左通知完就去订酒席。 傍晚时分沈之仪骑马前来,他已经脱掉官服换了件青色云纹直身,见面之后自是一番寒暄,一下子就成为焦点人物。 众人很感激乡试他给予的帮助,这番要会试,自然也愿意听他提点一二。 沈之仪笑道:“要说读书,我可不敢说比林解元读的更好。” 林重阳赶紧道:“沈学兄不要打趣学弟。” 他还指望当初囧大先生那句话已经被人给忘了呢,这几年可没少被人挑战,不说别的最近这几天外面人都打听“林解元住哪里?”,给林重阳吓得让大家千万不要泄露他的行踪,否则都要被连累。 好在中举的考生们也比当初没中秀才的书生们来得理智更有涵养,哪怕知道也不会这个时候来挑战,甚至也不会公开挑战,只会努力考试超过他的名次。 他怕的是那些没中举甚至没中秀才的当地书生。 总有人想靠打败别人来确定自己的价值,这种人才可怕呢。 沈之仪看了他一眼,笑了笑,“那咱们就简单说一下考试注意事项。” 会试的流程跟乡试大体相同,甚至某些方便比乡试更人性化,比如搜检的时候不像乡试那样脱光光,头发、牙齿都要检查,会试略斯文一些,也算给举人们留点体面。 “依然半夜入场,不许带被子,睡觉的时候难免会冷,最困的时候睡一觉,起来活动一下再迷瞪一会儿不要再睡沉了,天将亮未亮的时候阴气最重,最易得风寒。” 这都是沈之仪的经验之谈,那么一个冰窟窿似的地方,越睡越冷,有炭火烤着的地方热乎,北面就冷飕飕的,很容易生病。 每年都有不少考生病重的。 孙机笑道:“沈编修,重阳教我们几招考间操,到时候我们练起来。” 沈之仪很感兴趣,让他练两招看看,孙机也不拿捏,众人让开地方他就比划起来。 什么考间操,不过是林重阳根据以前在健身房学来的健身操加上祁大凤教的拳术,归纳出简单的几个动作,说白了就是平板支撑、深蹲,然后加上几个上肢动作,意在最短时间内恢复身体热量,避免被冻住,而且也要减少上肢受累程度,免得写字打颤。 沈之仪看了一下,微微颔首,“挺不错的,幅度不大力度不小。我考试那年,有位从小习武的考生想活动一下腿脚,结果一脚把和邻舍的墙壁给踢塌了。” 众人笑起来,纷纷说自己没那个力气。 又说了一会儿,沈左就领着酒楼老板来送酒菜,众人就一起吃了顿饭,都喝了几杯酒,然后沈之仪就跟他们告辞,趁着宵禁之前回去。 初八大家又进行突击练习,因为有沈探花和林解元的加持,一个个觉得都跟杨大学士的嫡传弟子一样了解主考官,让他们信心百倍,尤其是林毓隽,觉得被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比上一次多了很多信心。 晚上依旧早早吃饭睡觉,基本都是睡一觉就醒了,正好起来装备上场。 个个都把行头装扮起来,互相检查一下,确定没有违规的,另外再带一件单衣,若是违规就换上,不许穿的那件就可以让小厮拿回来。 第194节 他们每人外面一件绗缝薄棉袍,乍一看跟穿了一层棉甲似的,自己不觉得,看别人就有些好笑。 各人的小厮把自家的藤编架子背上,里面底层是木炭,中间是风炉、锅碗壶等,上层就是带的吃食,最后用一块包袱盖上。 考生自己拎着考篮,里面清点好笔墨砚台、水注、笔洗、臂搁、笔搁等文房用具,宁愿带多了没用不能少了没的用。 臂搁是林重阳建议带的,写字的时候臂搁放在手腕下面,略省力还能避免蹭到下面的字,哪怕不用也可以用来扣着上一行字,避免被蹭到。 这是乡试的经验,一天写七篇文章,真的是要疯掉,手腕都要断掉的感觉。 出了门就发现外面灯火盈盈,众考生们骑马的、坐车的,还有坐轿的,纷纷往贡院去。 贡院内外分列着很多禁卫军维持秩序,他们身穿鸳鸯战袄,一个个身材高大挺拔,相貌堂堂,很能彰显帝国气势。 显然也是精心挑选过的。 顺天贡院和各布政司的贡院有点不同,为了体现封闭整个贡院又被一道高大的围墙围起来,上面插满了尖刺,被称为棘墙。 这道墙是没有主大门的,东西围墙的南边各有一门,南墙的东西两边各有一门,南墙正中是一道红砖墙的影壁,平日贴告示、贴座号处,等放榜也会张贴于此。 此墙里面还有一道大门围墙,也插着荆棘,成为内围墙。 因有四道门,且隔着很大的距离,这样考生们就不会挤在一起。 车马随从都要在此止步,考生们只能自己进考场。 林毓隽帮林重阳拎着背架,他只需要自己拎着考篮即可。 其实他自己可以背,只是他们非要帮他,需要出力气的时候还是将他当孩子,让他很不好意思。 虽然有人会好奇地打量林重阳,不过不会再像乡试那样议论纷纷,毕竟都是有身份的人,要讲究体面。 也有一些小年轻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忍不住过来和他打招呼,聊几句,满足一下好奇心,聊了一下发现他非常和气,一点都不傲气,没有某些人的那种恃才傲物。 他们说的某些人就是指吕明宪,浙江解元。 进了外墙,里面就是贡院广场,大门前是天开文运的大牌楼,东西两边是明经取士和为国求贤牌坊,三座牌坊拱卫着贡院正门,墙垣高耸,环境阴森,尤其是没有阳光的时候,这座去年秋天就关闭的贡院如今总会让人想入非非,不由得就和那些杳无人迹的地方联系起来。 “重阳,乡试的时候是不是有狐狸精找你报恩了?”孙机一脸坏笑。 林重阳点点头,一本正经地,“不止一个呢,有个跟我说认识你家那个狐狸精。” 孙机哎呀一声,“我也有呢?” 庄继法道:“这顺天贡院的狐狸精,怕不是得有千年道行,这一次让你中个状元。” 孙机切了一声,“这顺天贡院才盖了百年都没吧。” 赵文藻道:“百年是多的,原址有一百四五十年。” 说笑着都轻松了不少。 人越来越多,整个广场感觉都是人,新科举子加上往年积累的,这一届据说报名的有七八千,刨去有情况来不了的,怎么也要有六千人参加考试。 开始点名。 各省的提学官们抽签定了入场顺序,然后就开始点名入场,大门和两边的辕门同时点名搜检入内,速度不慢。 比起乡试来,更加规范、动作迅速,不管考生还是官员,素质也更高,所以很少有多余的动静。 半个时辰之后轮到山东布政司。 林重阳几人喊到入内,门内同时有几十人接受搜检。 辕门官是一名卫镇抚,四十来岁,威风凛凛,他一开口众人就觉得耳朵嗡嗡的。 “本官姓褚,辕门监门官,诸位举人们有礼。”他先拱手一礼,算是先礼后兵,随即朗朗道:“丑话说在头里,诸位考到现在不容易,眼瞅着就要进士及第,要是作弊被抓,那可不只是斯文扫地的事儿。” 他虎目一扫,环视一圈,大声道:“被搜出挟带者,枷锁示众直到会试结束,考场上被抓到作弊,取消考试资格取消功名,辕门官、搜检兵同样获罪!听清楚了吗?” 十几名搜检老兵怒吼:“听清楚了!”然后一个个摩拳擦掌磨刀霍霍般看向那些考生们。 搜到挟带的有奖! 搜不出来被后面搜到,或者考试被抓到,重罚。 孰轻孰重不言而喻,他们自然要卖力。 林重阳感觉那搜检士兵一直盯着自己,好像在说小小年纪别是抄上来的,要好好关照。 辕门官最后道:“我给诸位十个数,若是有想清楚的,就知道怎么做。” 他一拍手,“全体闭眼!” 林重阳闭眼的速度慢一点,就看身边那俩士兵不但不闭眼,反而不怀好意地在几人身上扫来扫去,他微微蹙眉,恰好和一名打量自己的士兵对了眼,那士兵朝他嘿嘿一笑。 林重阳认命地闭上眼。 等数到十的时候,大家睁开眼,林重阳发现远处倒是有几个布片片。 汗,没想到都是举人了,举人还真的有人心存侥幸。 照例是一通搜检,果然比会试简单一些,衣裳一层层揭开,腰带也解下来,不必脱光光,就这样也冻得一个个嘴唇发紫,浑身冰棍一样哆嗦。 那老兵朝着林重阳一笑,“对不住。”嘴上说着对不住,手上却不留情,不让脱衣服的结果就是手掏摸掏摸的让人不能忍受。 尤其是那手粗糙得跟老树皮一样。 “小公子穿得真好,不违规吧?”虽然是询问的口吻,却也不等回答,就要扯下来瞅。 那辕门官恰好走到这里,轻斥道:“不得无礼!” 老兵立刻笑得痞痞的,“大人,他们这几个人的衣裳,是不是有点厚?” 辕门官上前看了一眼道:“缝成这样给你们当布甲都够了,无妨。” 两个搜检士兵倒手,辕门官看了林重阳一眼,示意第二个不用再搜了,他们就检查行李。 带窟窿眼的考篮和背架,砚台不可以太厚,笔管要空心,木炭要不超过两寸…… “小公子竟然买得到红箩炭,了不起啊。”那搜检士兵笑道。 红箩炭都庄继法弄来的。 这里搜检完,整理衣服,冻得手都僵冷了,好不容易把腰带系上,也不管整齐与否就和小伙伴们往龙门去。 那里还有一重搜检! 跨进门槛的时候,林重阳就看到正中有个人挺扎眼,高大挺拔杵在那里跟标枪一样,穿着大红御赐飞鱼服,腰挎绣春刀,气势如虹,表情冷峻,竟然是沈君澜。 监门官基本都是卫镇抚官,没想到这一次来了个锦衣卫千户,众人似乎嗅到了不一样的感觉,会不会特别严厉? 沈君澜不认识他一样扫了一眼,视线在他领口顿了顿,林重阳下意识地摸了摸,刚才穿衣服的时候没整理利索,把貂绒坎肩露出一条边来,就好像特意做的出风毛一样。 他往怀里塞了塞,不过视线在沈君澜领口扫过的时候有点囧,沈君澜领口有一圈黑貂绒出风毛,和他的很像。 难不成衣服沈君澜送的?应该不会吧。 不过等他走到指定位置面墙举手接受搜检的时候,再偷看一眼沈君澜,那道貂绒边也看不见了。 考完试得好好问问荆老板,这到底是哪里来的。 龙门这里也聚集了几十名等待搜检的举子,不只是山东布政司的,还有别省份的。 沈君澜清冷的声音在门内响起,“好叫诸位知道,本官在北镇抚司最善搜捕缉拿,例无失手。诸位也知道,考场舞弊,若是被抓的话监门官同样受罚,本官决不允许自己被罚,所以诸位好自为之。虽然诸位经过辕门搜检,本官还是要给你们最后一个机会,我数到十,自己处理干净。” 他先喊了闭眼,然后开始从一到十数数,他数的比辕门官慢得多,看起来是真的给人机会做心理斗争。 林重阳闭着眼睛,感觉有人走过来,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眯缝眼睛去瞧,就看到魏十三那张大笑脸。 魏十三朝他挤眼,笑得有点揶揄,林重阳也不知道他笑啥。 数数完毕,林重阳看并没有人扔什么挟带,寻思有那么一两个在辕门也都扔光了。 沈君澜扫视众人一眼,淡淡一笑,“既然没人主动,那本官就要得罪了。” 他也不用老兵们搜检,负手缓步前行,双眼鹰隼一样盯着那些举子,没有错过他们一个细微的表情,却也不是每个都搜,而是走了两圈巡视一下,最后走到一人身后。 那举子两股战战,额上汗水一下子就渗出来。 沈君澜朝他勾勾手指,“你自己拿出来,咱们就当不知道。” 那举子摇头,“没,没,没有。” 沈君澜轻哼一声,摆手,“带他过去搜检。” 两名兵士将那举子架走过去一边,让他脱掉衣服,检查一番,却没找到什么。 沈君澜走过去,把那举子的腰带捻了捻抽出一条细细的丝带,那丝带展开薄如蝉翼足有一尺来宽,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 靠! 这都行! 算是开眼了。 那举子再也忍不住,侥幸全无,跪地求饶:“大人,求求你了。” 沈君澜面色冰冷,“枷了!” …… 第149章 会试 林重阳相信后来的考生进来见到这一幕, 绝对会吓得主动拿出来, 这简直就是鹰的眼睛犬的鼻子。 没挟带的考生们倒是比较轻松, 不用脱衣,那些兵士也没在他们身上摸来捏去, 轻松过关。 过了龙门, 各人按着座次名录开始找自己的席舍。 林重阳和陆延、蓝琇在一个区域,几个人一起过去, 贡院太大, 他们的区域在角落里, 颇费了一点功夫才走到。 陆延非要帮他把藤架拎过去, 结果惹得门口巡绰的士兵直瞪他俩,“别拉拉扯扯依依不舍的, 一人一个席舍, 不许同住!” 你那只眼睛看见我们拉拉扯扯了? 林重阳让陆延赶紧回去自己席舍,免得被注意上。 这时候已经快四更天,依然看不清楚, 他不舍的点蜡烛——就给三根,明儿要是点完了写不完题目那就倒霉,所以不能随便点。 好在门口有灯笼能照过来,他先用自己带的湿抹布把卫生搞一下, 里面灰突突、霉呼呼的,没法落座。 蜘蛛网、潮虫、蜈蚣这些是常客,好在这里没有粮食,也就没有老鼠这种让人发毛的东西。 第195节 为了避免有虫子掉下来, 他还是把号顶张上,再试探一下两块当桌椅的板子结实与否,别写字途中折了。 都收拾好了,他就把厚门帘挂上挡风,然后生炉子。 因为有人帮他拿行李,他就多抱一个手炉,里面塞着烧红的木炭,先把风炉的灶膛铺一层引火的细绒草,再摆上木炭,再摆一层草,然后把手炉的炭火直接倒进去。 简单快捷! 他正想去打水的时候,就有士兵拎着水桶过来,每十个席舍一大桶,不需要全部去席舍走廊外面取水。 一百号,走过去很远。 林重阳打了水就把水壶坐在风炉上,又把炉子口遮挡一下,避免烧得太快,然后赶紧躺下休息一会儿。 他安慰自己:乡试几千人录取八十人,会试六千人里录取三百人左右,中奖率应该会大一些吧? 隔壁君却不这样想,苦读十载二十载,好不容易中个举人,又是三年一考三年一考的,多次不中,结果岁月如梭已经四十好几,若是这次再不过下一届就要五十! 近十几年来进士越来越年轻化,虽然朝廷取消了之前三次不中不许再考的规定,现在可以无限制考下去,可人的青春有限,三次就是十年,能有几个十年? 为了读书考试,放弃了天伦之乐,快五十岁还在苦苦奋斗,多不容易。 不客气地说,过了五十岁以后,哪怕文章可以中,排名都会被推后,或者是被三十到四十岁年轻一些的顶上来。 因为朝廷很多人觉得过了五十岁才中进士,要去底层历练几年,等转出来已经六十开外,耳聋眼花的,还能干嘛? 对比隔壁那位林解元,人家不过十岁出头,哪怕再不中,还有很多次机会。 自己那时候在干嘛? 嗯,似乎秀才都还没中呢,自己这个十八岁中秀才,三十岁中举人,快五十了还没中进士……哎呀,好冷! 听着隔壁君状似崩溃的呢喃声,原本刚要入睡的林重阳睡意全无,他听隔壁咬牙齿切地念叨着:林解元、林解元。 当然,人家也可能是冻得牙关打哆嗦,毕竟年纪大了不顶冻。 坐起来还好,躺下那声音就从承板上传过来,特别清晰。 林重阳就知道没的睡,只能坐起来裹紧自己老僧入定,冥想瑜伽能有深度睡眠的效果,这些年对他帮助也很大,只能如此了。 突然,隔壁传来“砰”的一声,随即是那人宣誓一样低吼,“一定要中!” 他力气太大,林重阳感觉自己桌板都颤悠了一下。 “禁止喧哗!”走廊负责巡考的兵士立刻呵斥。 过了片刻,水咕嘟咕嘟开了,在席舍里弥漫起缭绕雾气,林重阳索性下地泡上一壶桂圆红枣枸杞茶,然后换了砂锅把早就洗好晾干的米扔进去煮,等煮差不多再把碗里早备好的调料倒进去,有腌好的肉片、瑶柱、虾仁、干胡萝卜块。 没多久就有浓郁的粥香飘出去,隔壁俩人忍不住吸着鼻子敲他的墙壁,“林解元,做什么好吃的,能否分享一下?” 林重阳看那一小锅,自己要吃两碗,剩下的还要中午吃,没好心管别人,所以装聋作哑,不吱声。 左边那位还好,右边那年长的,又开始自怨自艾认为自己年纪大了,觉得没有交往的价值,故意不理睬自己。 后来林重阳靠在墙上睡一会儿直到被冻醒,没有门不保暖,火炉的热量多半都跑了,他又靠着冰冷的墙壁,那毛斗篷也扛不住。 他打了个哆嗦,感觉鼻子有点堵,立刻跳下地活动一下,平板支撑、深蹲、冲拳这么几分钟以后,浑身血液循环加速,身体也热乎起来。 差不多凌晨四点多天就亮起来,席舍里的动静也此起彼伏,大家都开始起来吃东西。 也有很多人不费心弄吃的,都是带干粮泡水对付一下,反正就一天,吃点不饿肚子就行。 可真到这个时候,别人吃热乎乎香喷喷的粥饭,自己冷馒头冷饼泡汤,那滋味也不是多好受,甚至有那感情丰富的才情大发,立刻就能吟诗一首,来表示自己考试的时候条件多么恶劣,多么凄凉,可其实不过是自己懒得做而已。 毕竟来参加会试的都是举人,比起当初穷儒童和秀才们,经济条件普遍都不错。 还有人感慨为何考场不提供热食,哪怕是让外面的酒楼包办也好啊,甚至不少人提到百姓餐,觉得应该让考生定百姓餐进来吃。 这也算无意中给百姓餐打了知名度。 天略亮起来,就有军士们开始发卷。 为了阻隔请托作弊,和考生直接单独接触的工作,基本都派不识字的兵士,而且每次不固定,谁也没办法收买。 试题依然是在知贡举官等人的监督下,考官现场翻书,然后出题,再由印卷官监督印卷,然后提调官带人分发。 每个环节都有人监督,每个环节都有人签字,可以追溯到每一个具体的人身上,所以大家都小心翼翼的。 发卷的军士只管着每个席舍发一份,发完就走。 所有人拿到的题目一样,第一场是七篇时文,书三经四,依然首重头场,头场最重首篇四书文章。 本朝的八股文又叫时文,随着时代的变化文体的风格和内容也会有所变化,基本是每十年一变,有时候流行厚重有时候流行简约,有时候流行华丽,有时候流行朴素,而有时候可能会流行一些古怪的风格,比如奇崛险峻、艰棘怪诞等。有时候短小精悍,五百字一篇,有时候洋洋洒洒万言一篇,而正常来说一般是两千字左右一篇即可。 揣摩主考官就是要揣摩他喜欢哪种风格,有的放矢,免得触雷。 林重阳判断杨琦喜欢那种纯正典雅、思路清晰、通畅的文字,并不喜欢那些太另类的,至于华丽不华丽,适可而止。 这正对林重阳的胃口! 林重阳本身的风格就是清真雅正、引经据典、端正复古,不求剑走偏锋,而如果是别的风格,他基本就是拧着自己的性子,遵循只要方法对了就可以取得好成绩的方式来答题,所以也能取得好成绩。 他将自己总结的那一套讲究文法、韵律、辩体以及答题模式教给无用社的诸人,大家一直都说受益匪浅,连不善组织文法的孙机如今都写得非常优秀,可见八股文真的可以公式套路化。 其他答题需要避讳注意的和乡试差不多。 林重阳先拿试题检查一番,没有遗漏,四书三题还有诗经四题都很清楚,其他的经的题目他就不用管,反正他不想考五经中式。 有人可以将五经题目都写完,只要文章通顺,考官会给个苦劳,让他过。 现在这样的人很少,因为有卖弄之嫌,尤其是杨琦这样务实的人,会觉得你能写五经题目,为何不好好将一经写好。 林重阳先浏览一遍题目,然后思忖着破题,每一个都不难,但是也不简单,还是那句破题不难,写好不简单。 经的四题他一道道推敲了,有了破题休息一下,喝了两碗粥,然后活动一下,再去看四书的题目。 第一个:周公兼夷狄驱猛兽而百姓宁,类似这种大题目,翻翻各种考试其实几乎都考过的,会有人直接背诵程文,有时候运气好,背诵的是一些地方科考、岁考的程文墨卷,那会试考官们是不知道的,也会给取中。可若是敢背诵历科会试的程文墨卷,那可是自取其辱,所以这时候背卷子就看谁的运气好、记性好,那些记性不好运气不好的已经被沈君澜给枷了跪在外面示众。 思索了一会儿,林重阳想出几个破题,最后写下一个:惟圣人有以除天下之害,则民生得其安矣。 第二题他也很快就有了,这题目他之前做过,自认为已经做的不错,没必要再想新的,还能节省时间。 第三题:《盘铭》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康诰》曰:“作新民。”《诗》曰:“周虽旧邦,其命维新。”是故君子无所不用其极。 林重阳低声惊呼:“这可是典型的发展论。”如果自己直接写辩证发展的观点,应该可以吧,杨琦肯定能接受,只是要想想怎么才能更容易让时人理解,得把太过于超前的一些观念改头换面,用现在的话来说。 看到这里的时候,他就听见隔壁君在喊:“新之又新,然祖宗成法不可变也!” 林重阳呆了呆,难不成别人看到这题目的第一个观点是祖宗成法不可变? 我擦,要是这样,那自己和他们就是南辕北辙,理念迥然相反。 杨琦不是那么保守的人,只要步子没有迈得太大扯着疼,相信还是可以的,林重阳坚持自己的观点。 只是隔壁君这个毛病真不好,想到题目就开始自己嘟囔,又不隔音,他嘟囔的简直是魔音,真是让人…… 林重阳忍不住敲敲墙壁,示意他小点声。 隔壁君立刻道:“吾唯得一破题,无二也。” 天,竟然以为他想请帮忙破题。 他决定去上厕所,然后顺便瞅瞅隔壁君什么人,提醒他小点声,否则大家都和他写一篇文章实在是不妥。 他去茅厕的时候,路上和陆延错身而过,陆延朝他点点头,给了他一个你懂得的眼神。 林重阳知道他的意思,第二题他们做过,第三题的观点他们讨论过杨琦的好恶认为他是一个不保守有进取心的阁老,所以陆延的意思是很欣慰,自然也是要做发展论的破题。 之前一直留意他的那个军士喊道:“不许眉来眼去!” 去茅厕回来,路过隔壁的时候,林重阳对他门外的军士笑道:“还请劳烦小一点声音,免得大家不小心都写成一样的文章。” 隔壁君念叨的魔音太厉害,很可能会带着别人不由自主地跑偏,跟听写一样顺着他的写。 站在那里靠墙上打盹的军士瞅了他一眼,看他面色红润也没冻得哆哆嗦嗦的,再隔壁那位简直要打摆子一样,腿也抖、嘴也抖,他点点头,回头对里面考生道:“你再念叨,别人都直接写你的文章啦。” 那考生吓得立刻啊啊啊的,“诸位千万不要抄老朽的,老朽考试不易,不易。” 过些天他就会喊着不易怎么中,易才能中的话了,别人都觉得莫名其妙,也只有林重阳懂他这是祖宗成法易不易的问题。 会试没有了漏雨的麻烦,天又不热,也没有臭号,对林重阳来说,简直是如有神助。 他披好披肩,下摆打结免得影响写字,然后把风炉挪到脚底旁边,开始提笔写字。 这一次考试他带的是大爷爷送的无华笔,这笔对他的意义比沈老爷子直接送还要大,墨自然是荆老板送的上好徽墨,磨一砚池,就可以写很久,绝对不会冻住。 前些天他才开笔的,用起来有一种得了宝贝称心如意的心又痒又爽的愉悦感,为喜欢的某物赴汤蹈火也愿意的那种鸡血之情。就好前世上学的时候忍痛买一瓶极贵的墨水和上好的钢笔,写字时候那种通畅的感觉,一支笔拧紧数月不用,再拧开也能直接写,绝对不需要甩! 笔墨不好,写几个字就要甩甩,甩它妹啊!考试会让人暴躁的好吧。 他感觉这笔墨都能启发自己灵感,本来以为构思得很不错,下笔之后写着写着还会更好,一气呵成,草稿居然都不需要修改! 写完一篇去做一下考试操,喝口水, $hukuāi再作第二篇如此间隔晌午做好了五篇文章。 他放下笔起身活动一下,现在越发觉得早考试的好处,这么闭塞的席舍他也可以活动自如,给林承泽那些大个子,站起来都要顶着号顶,别提多憋屈。 他看了看自己写的五篇文章,确认不错,这时候八股文只是一种考试文体而已,没有清朝那么让人绝望。 至少他觉得自己在学习八股文的过程中还是愉悦的,而且他还改进完善了很多方法,伙伴们都很受用,当然,他觉得还有很多需要改进的,只是不可以一蹴而就,毕竟全国范围的考试,哪怕现代的考试方式,都已经足够让人诟病的。 锅里的海鲜粥还热乎乎的,他喝了一碗,又热乎了一个饼吃几口,觉得体内的热量在恢复,就停下来。 这一次幸亏有荆老板送的特制貂绒背心和毛大氅,否则他没有这么顺利,至少手会冻僵不听使唤,写字要大打折扣。 隔壁君就在惨叫手指头“指别”了,“不拿号”了的,听着惨兮兮的。 最后林重阳实在听不下去,就请外面的军士把他锅里的海鲜粥给隔壁喝去,让他暖和暖和,那位考生一直就喝水吃干饼,不知道是不会做还是怎么的。 那军士也没拒绝,他也被魔音折磨得想杀人。 军士把那碗海鲜粥给了隔壁,隔壁激动得连连致谢,喝完以后将碗刷干净请军士还给林重阳。 他还在隔壁小声致谢,林重阳就让他赶紧写文章吧便不再说话,隔壁君也只得作罢,总之喝了海鲜粥身体热乎手也听使唤了,自然要赶紧写文章。 晌午林重阳还是躺了一会儿,大约半个小时起来洗把脸,活动一下,然后开始写后面的文章。 下午效率比上午就是要差一些,思路不那么通畅,林重阳就改为抄写上午的五篇文章。 一个多时辰把五篇文章抄完,然后晾干,收进单层卷袋里。 这时候已经申时初,他还有两篇文章。 初春天还是短的,下午五点左右就会暗下来,尤其贡院席舍光线阴暗,五点是一定要点蜡烛的了。 三支不够粗的蜡烛,最多能点一个半到俩小时,这时候蜡烛质量不行,燃烧力不持久。 第196节 他决定早一点完成。 这时候中午的困乏已经过去,又是精神抖擞,答题作文、抄写,都能一气呵成。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乡试第一场的试炼,他今日感觉比乡试的时候轻松许多,当然也可能是因为身体见长,越发可以跟上成熟的思路导致的。 烧完一根蜡烛的时候,他就将卷子誊抄完毕。 错字、避讳问题,他从来不用担心,一直给自己灌输那种古代文字狱可以杀人的理念,他已经如同呼吸一样会主动避讳那些帝王不想让百姓用的字。 这是自己洗脑的结果。 他觉得自己第一篇文章写的不如第三篇好,感觉第三篇文章写出了自己有史以来的最高水平。 只可惜,阅卷重第一篇,可惜。 他心有不甘,恨恨地把所有文章都装进卷袋里,若是第三篇做首的话,依据他对杨琦的分析,绝对可以取一个高高的名次,第一篇他不敢保证。 万一不中……这个万一给林重阳吓了一跳,参加科举以来,他一直都算顺利,所以内心里也没有自己不中的想法,总觉得只要不犯傻,取三百个人,自己是十五个解元中的一个,总有机会被选上吧,无非就是名次好坏而已。 解元要是不中,那不是成了天底下的大笑话了? 可万一真的不中呢?史上也不是所有解元都能中进士,不是没有特例的。 他摇摇头,把这怪异的想法赶走,想着等考完试,知道成绩以后,自己要去拜访唐煜的。 那是自己的乡试座师。 把第二根蜡烛也烧完,林重阳就起身交卷。 这时候不少人都开始交卷了,能够来参加会试的,都是全国范围内选拔的精英人士,可以说是尖子生里的尖子生,自然都不会差。 林重阳那个自己必中的想法又略微有点按下去,不知道是不是被林家祖上的事儿以及大家都不中进士的“传统”潜意识给影响了,自己竟然患得患失起来。 虽然他没有刻意去想“不能让太奶奶和大爷爷失望,不能让林家堡失望。太奶奶年纪大了不知道还能活几年,有生之年一定要让她看到自己中进士”这些诸如此类的,可实际心里一直都记着的。 潜移默化的,他和林家其他的子弟没什么不同了,虽然嘴上不说一定要给家族争光,可他每走一步,考虑的也都是林家堡,是大爷爷太奶奶,是自己的爹娘…… 一定会中的吧! 他握了握拳头,然后拎着考篮,抱着考卷袋,浇了一点水进风炉里,就把风炉和炭之类的留在这里,只把碗筷锅拿回去。 幸亏考完一场让回去,如果九天关在这里,是要冻死的。 交卷的流程和乡试一样,受卷官、弥封官、誊录官…… 此时天已经黑了,贡院重新挂起了灯笼,虽然考试的时候觉得轻松,可往外走的时候,还是深一脚浅一脚的,感觉有点飘。 可不要摔倒出丑! 他正这样想着,就有人“啪叽”摔在他脚下,吓得他差点跳起来。 他赶紧蹲下去询问:“兄台、兄台?” 那人没回应,他只好将那人翻过来,靠,居然是吕明宪! 他一时间有点不知道如何是好,若是别人,他想也不想就直接给弄醒。 可吕明宪……通过陆延等人的打探,这人自尊心特强,又清高得很,要是醒来看到自己,只怕不但不感激反而会嫉恨自己看到他出丑吧? 这么一犹豫他就想还是走开,反正这里有那么多人呢,吕明宪也就是累晕过去,没事儿的,这事儿他有经验。 就在他刚要走的时候,这时候吕明宪自己醒了,睁眼恰好看到林重阳一脸的纠结,他急忙爬起来,也不管自己头晕眼花,看也不看林重阳深一脚浅一脚地就逃了。 林重阳:……完了完了,这梁子是结下了。 他叹了口气,恰好陆延几个也交卷出来,看到他这样子,关切道:“怎么啦?” 林重阳摇头,“没什么,不小心看到吕解元摔了一跤。” 陆延笑道:“这有什么好叹气的?” 蓝琇比较懂这种心理,拍拍陆延的肩膀,“咱们回去说吧。”他们很自然地就替林重阳拎考篮。 林重阳忙道:“不重,我自己拎。” 走到龙门的时候,沈君澜带了两人正巡绰过来,看了他一眼没说话,陆延和蓝琇等人对锦衣卫也没太大好感,两拨人就不认识一样错身而过。 第150章 伊人 第二场与乡试一样, 论一篇, 诏、诰、表任选一片, 判五道。 这个有沈之仪以及诸位官场的亲朋帮衬,自然更轻松, 尤其还能拿到杨琦的一些文章, 各种文体都有。 论就是一种说理文,著名的《过秦论》, 只是二三场没有第一场那么受重视, 甚至可能考官们都不去阅卷, 所以考生很少人会认真学习这个, 无用社的学生除外,林重阳已经逐步引导他们以学习为乐, 在做官之前, 学习为业,那就学得精通一些,广度深度都进一层才好。 表的话有《出师表》, 诰就更多了,判就是对案例的判词。 众人已经十分熟悉,现在甚至也不需要了解杨琦的风格,只需要根据大明律以及现行的一些来写就好。 第二场没有人再夹代, 搜检就轻松得很,不过辕门官已经换了,辕门的搜检士兵也都换过,龙门依旧。 第二场沈君澜只是扫了一眼, 都没有搜就他们过去。 林重阳则把自己的貂绒背心藏得牢牢的,绝对不能再露出来。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学问更进一层,他感觉第二场没有太大的难度,也可能因为如今重首场,心理自然而然的轻视也不一定,就好像现代的必修课和选修课一样,地位云泥之别。第二场注意一些格式、避讳以及制式,基本就没问题,不要出大错被贴出去就好。 第三场依然是策,比乡试还少了两道,只有三道。 其实在林重阳看来,这第三场的考试反而应该放在最重要的地位才好,因为这场的策问,类似于君臣对,有问有答,是具有现实意义的,以后面君少不得有诸如此类的很多。 林重阳虽然觉得轻松,却也不会大意,抱着一种终于可以亲身体验一把的研究心态来写这些题目,到时候好好地记录下来,也许可以给后世子孙留下非常详实的记录,让他们知道这时候的科举考试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当然前提是没有什么文化浩劫。 十五第三场考完,众人就轻松了很多,反正伸头一刀伸头一刀,开弓没有回头箭,等成绩就是了。 出场的时候,他看到有人围着吕明宪问考的如何。 有人恭维他,“洪章兄是定然高中的,只要不出意外,肯定在前四的。” 虽然要恭维,却也说不出保准会元郎这样的话来。 吕明宪态度冷淡,余光瞥见林重阳几个过来,那林解元朝着他看过来,他立刻就道:“走了。” 陆延和蓝琇看了吕明宪一眼,对林重阳道:“看来真是结梁子了。” 一般来说没必要这样冷淡,都是同科,以后就是同年,关系比较亲近互相也该帮助,这样冷淡的可少见。 林重阳不以为意,“咱们还是回去吧。” “不去拜访唐宗师吗?”陆延记得林重阳之前和他念叨这个事儿。 蓝琇却对逛街比较感兴趣,一直念念不忘庙市灯市的繁华,“今儿十五,城隍庙那里有庙市,咱们不去逛吗?” 林重阳摇摇头,“刚考完试还未出成绩,拜访宗师不妥,会被人觉得有目的。宗师都不去拜访,急着去逛庙市,难免被人以为不稳重,不如我们还是回去偷着玩,等出了成绩以后再去拜访宗师、逛庙市如何?” 两人笑道:“大善!回去打马吊!” 这时候有人听见了插话道:“打马吊带我一个呗。” 他们看过去,见是一个二十来岁的考生,中等个子,皮肤白皙,典型的江南书生。 那人拱手,笑眯眯的很是和善,“在下陶元杰,字万俊。” 林重阳嘴角抽了一下,陆延是个好交友的见是一个和气的同年自然愿意结交,当时就同意。 众人见了礼,一起出门,在龙门外会合。 陶元杰见他们居然那么多人一起,羡慕道:“你们同年真多。” “怎的你没和同乡一起来?”陆延看他,这么和和气气的一个书生,大家都喜欢才对。 陶元杰有点尴尬,笑了笑,“我请大家去状元楼喝茶吧,我们在那里玩怎么样?” 陆延表示要家去玩才爽,不能太高调。 陶元杰有些不解,“咱们也不是没钱,为什么还要家去挤呢?状元楼又气派又舒服,还有漂亮姑娘弹琴唱曲儿。” 蓝琇道:“低调,低调。” 那边孙机拉着林重阳的手,小声道:“重阳,你们怎么和这个暴发户走一起了?” “有问题吗?”林重阳回头瞥了一眼陶元杰,他和陆延几个相谈甚欢,虽然有点故意找话题,但是没有大毛病。 孙机低声告诉他,陶元杰家里原本是商户出身的好像是跑海外还是哪里的,本来根本没机会科举,是花大价钱走很多门路,后来他姐姐给高官做妾才走通的路子把他们家就转成农户,他就能参加科举。 不过他一点都不知道低调,动不动就喜欢拿钱说事,搞得自己同乡都觉得他一身铜臭味不喜欢和他打交道。 林重阳寻思应该是身份地位导致有点自卑,然后喜欢拿钱买受尊重的感觉,这也没毛病,有了朋友和关注会有所改变的。 再说陆延喜欢交朋友,自己也不干涉。 他笑道:“无妨的,他们约一起家去打马吊。” 一听说打马吊,孙机也来了精神,一行人欢欢喜喜地坐车回去。 陶元杰就跟着他们去了喜鹊街,听林重阳说想买宅子,他笑道:“这个我倒是有门路,认识几个京城买卖房屋的牙经纪,可以介绍林解元认识。” 林重阳笑道:“若是这样那可多谢,我们也不求便宜,只求能买到合心意的价格公道就好,地段嘛,第一首选贡院这里的明时坊,要是没有那就大时雍坊,实在不行阜财坊我们也喜欢的。” 京城这边的地理位置他已经了解得差不多,读书就在明时坊,离着贡院近,以后也可以租出去或者给自家上京考试的弟子住。 大时雍坊则是上衙方便。 阜财坊在大时雍坊的西边,其实上衙不方便,不过那里是西市繁华地,租出去也是好的。 陶元杰闻言一拍胸脯,“林解元放心,抱在我身上,肯定给你打听一座来。”说完他就对自己小厮道:“你去告诉七叔公,我同学想买座宅子,最好三进,最差也要两进,以后肯定是官老爷,逾制点没什么。”到时候就不逾了。 同学的关系比同年还要亲近一些。 林重阳没想到他这般雷厉风行,原本就是先说一下,让他给留意,没想到人家直接就给安排了。 他又忙道谢。 陶元杰笑道:“林解元你客气什么啊,是你自己花钱买,又不是我给你买。” 咳咳。 那边孙机已经张罗上,“说好了啊,只有一副牌,抽签抽不到的排队,连输三把就换人。” 陶元杰看一屋子人呢,就一桌多不开森啊,“又不是没有马吊,干嘛就一桌啊,我让人去拿,咱们多开两桌,我再让人送两桌酒席……” 第197节 “哎呀,一桌才好玩,三桌五桌都自己玩去了,有什么意思。”孙机不同意。 陶元杰还要坚持,却见孙机脸色已经不好看,他想到什么立刻就闭嘴,兴致倒是低了下去。 陆延拍拍他肩膀,对孙机道:“我说小机子你不要欺负同学,万俊以后要加入我们无用社呢。” 孙机想撇嘴,却对上了林重阳清亮的视线,顿时撇不起来,笑道:“那倒是好,不过要加入我们无用社可是要考试的,不是谁都能进的。” 陶元杰一听还可以加入无用社,无用社他如雷贯耳啊!他兴奋道:“怎么考试?我愿意加入。” 他对无用社这样热情,孙机倒是有点不好意思了,拉着他坐下,“你要是能把这里每个人都赢一把,就算你过。” 他朝林重阳挤眼,让他不许放水。 陶元杰有点为难,原本还寻思假装输一晚上,好让新交的朋友们高兴一下呢。 现在孙机这样要求,为了加入无用社,少不得要卖点力气。 于是大家就看着陶同学大杀四方。 这小子从小可是祖母堆混出来了,祖母堆混了混母亲姨娘堆,全是靠打马吊打发日子,十岁出头在家里就没有敌手,家里女人们一打马吊就把他赶出去读书。 就这样一边打马吊一边读书,一边还做做生意赚赚钱,就让他考到京城来了。 大家统一一下规则,立刻就达成共识。 几圈下来,庄继法、陆延等人脸都绿了,还有好奇的王文远和赵文藻,这俩原本就不喜欢打马吊,一直跟林承泽几个讨论考试的事儿呢,现在也过来试试,结果凑上来找虐。 最后他们都说必须要林重阳找场子。 陶元杰其他时候还一副小心翼翼讨好人的姿势,上了桌开始推牌,那王八之气全开的时候,就跟沈君澜说自己例无失手的时候一样有气场。 林重阳决定认怂,“我还是个孩子,你们放过我吧。” 杀他们的时候,他是压倒性胜利,现在陶元杰上场,只怕要厮杀得很难看,这又不是手谈,越激烈越表明棋艺精湛。 他可不想传出去一个林解元和陶元杰打马吊技艺精湛,大战三百回合不分胜负之类的话来。 太辣眼。 孙机得意道:“嘿嘿。” 陶元杰立刻一副讨好的样子看着林重阳,“林解元,你就让我赢一下,这样我才能加入无用社啊。” 林重阳仿佛看到他身后竖起一条毛茸茸的尾巴摇啊摇,摇得他要头晕,然后就被迷惑了,“好吧。” 开始的时候还有俩陪玩,结果都是别人输,最后只好改规则,那俩人怎么都不点炮,两人也不准吃叉他们的牌,只能自摸或者对家供给。 对家给是不可能了,俩人精,没两圈就把牌算得差不多,看他俩下棋简直就是一场不见硝烟的战争。 “真是过瘾!” 第一局和局,谁也没胡上。 第二局,林重阳险胜,他将牌一推笑道:“陶兄的水平加入咱们无用社足够了,以后无用社要是和别的社团举行打马吊比赛,就请陶兄出马,绝对一个顶三十个。” 大家哈哈笑起来,都接纳了陶元杰这个牌技好,牌品也好的新朋友。 运陶元杰自然也看出来了,只要林重阳同意的,这个圈子就会认可他,当他是朋友,自然高兴得很,立刻就让小厮去叫酒席,他要请同年们一醉方休。 林重阳也不喜欢把时间浪费在打马吊上,他宁愿用这个时间来写手札、编自己的数学、科学、自然教材,其实最基础的已经差不多了,当初在林家堡的时候就已经有了雏形,现在差不多可以收尾。 考生们离开考场用各种方式煎熬着时间等待成绩,聚奎堂内阅卷的工作也进行得如火如荼。 试卷自从交上来以后,就去了弥封所弥封,之后去誊录、对读、盖各种章,朱卷由专人送往内帘批阅。 内帘阅卷官除了主考副主考一共有十八房,在主考官的带领下参拜至圣先师孔子,然后就抽签阅卷。 原本皇帝十分优待阅卷官,基本是五日一大宴,三日一小宴,阅卷官们有时候会喝得醉醺醺,根本不能公正阅卷,也会因此闹出乱子来。 这一次杨琦直接将酒宴取消,“诸同僚们受累,酒宴虽然没有,但是摆宴席的银子却是留着的,待出榜之后,咱们再好好庆功,届时不醉不归!” 众人自然不好说什么,虽然取消酒宴,正常饮食还是有的,饭菜也十分丰富,只是不聚而饮宴而已,没什么好抱怨的。 因为主考官认真务实,十八房的阅卷官们也不得不打起精神,仔细阅卷,选那文章既契合程文的,又对自己胃口的,青笔一挥写上评语,然后就可以分批送上去,若是副主考看中再送给主考。 主考若是看上,那就代表自己选的被取中,这也是自己的颜面! 会元必由主考官取,亚元归副主考,剩下的三到二十名,则基本都是主考从各房取一个,算是各房的魁首,若是有的运气实在太差,一个也取不中,那就让另外取了两个的送他一个,这样十八房必有一个前二十名,也算是体面。 副主考李本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他一连批阅的几份卷子,结果是黜落的多,看着主考那里的越来越少,似乎要不够看的,他也不得不加快进度。 他正犹豫着是不是从那些差强人意里挑两份,却又不甘心,只要第一印象是那种还不错,但是xx不够好的,这种主考大人基本也看不入眼的。 正寻思着,他拿起一份卷子打眼一瞧,没有任何错字——朱卷誊录的时候如果有错字会在顶端列出来,但是誊抄的时候是正确的,再扫一眼,篇幅适中,然后就开始看破题。 “惟圣人有以除天下之害,则民生得其安矣。” 咦?不错! 副主考李固眼前只觉得一亮,之前有些昏昏欲睡的脑子也清醒起来,看着看着不由得击案赞道:“荆州公,此文立意高远、笔力雄劲、气象宏大,颇有杨公之风啊。” 副主考不像十八房阅卷官一样有自己的房间,他和主考官在一起对桌,为的是有什么情况可以及时沟通。 杨琦正看到一篇合心的文章,感觉就好像是自己的弟子一样得了自己的真传,那观点句法的竟然让他颇为欣赏,听李固这般说,他笑道:“倒是要好好看看。” 李固已经浏览完第一篇,又看了几眼后面的,“第三篇是最合杨公法眼的。” 他起身将这本卷子送过去给杨琦看。 杨琦拿过去的时候卷子翻到第三篇,恰是那个日日新的题目,他一眼就看到文中主旨,量变积少成多,到一定程度飞升为质变,质变是量变的积累和升华,质变却不单是数量增多,而是性质的根本变化和飞升。薪火可以煮水,质的飞跃却可以冶铁成钢,熔金成水,摧枯拉朽,所向披靡。一男一女小民成家,三五口成户,百十户成里,千里成县,县成府,府成省,十五省成就泱泱中华,若质变,可海纳百川、可御风成龙、可纵横世界、可永垂千古、可万世基业、成就我大明中华…… 杨琦一边看一边笑,一边笑一边抹眼泪,“好,好,真是好,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可惜篇幅有点短,此文有些地方浅浅一点,没有深入,让人心痒痒,感觉可以好好地写个二三万言。 他下意识地就要去揪弥封,看看是谁的文章,李固忙提醒他,“杨公太入迷了。” 杨琦这才回过神来,哈哈一笑,“好文章啊,字字珠玑,光辉灿烂,巍巍中华,舍我其谁啊。这样的好文章,陛下一定会心悦之的。” 李固就知道他有了那么个意思,却还是尽职尽责道:“杨公,这是第三篇文章。” 第一篇,也很好,但是其他人也有很好的,甚至还有略胜一筹的。 杨琦又通读了第一篇,笑道:“的确立意高远、骨力雄峻,此人的书法定然也堪称一绝,等阅卷完毕,一定要找来看看。” 李固就让书吏现在就去调去墨卷。 很快,那份墨卷被调来,自然也是弥封的,看不到名字,但是那一笔端庄中见潇洒,风骨中见真诚的楷书,却让人看得赞不绝口,“没有二十年功力,出不来这样好的字啊。” 杨琦捋髯赞叹。 三十岁左右的话,点个状元还是挺合适的。 只是惯例是重首卷,虽然第三篇可以冠绝全场,只是第一篇却不能这样肯定,目前为止他已经看到不相伯仲的就有三五篇。 不说上一届乡试的各省解元们,士林中早有名声的大才子也有几个,历科积攒下来的举子也有几个不可小觑的,每一次会试都是人才济济。 所以这个会元还真不是那么好定的。 李固笑道:“杨公,这一次会试,可有几个了不得的年轻人呐,个个不到二十,不但文章好字好,据说那相貌也是俊秀至极啊。想必今年选探花郎不必为难,哈哈。” 杨琦顿时来了精神,跟他八卦起来,“我听说,陛下御赐的神童也在列?” 李固点点头,笑道:“正是呢,还有一位浙江的解元也是大有名头,山东的神童、赵亚元,还有南直隶的蔡解元,说不得这篇文章就是某一位的呢。” 杨琦来了精神,“若是调看一下几人乡试送到礼部的文章,倒是可以断定此文是谁的。咱们先批阅,批阅完了不可再改动,然后就打个赌如何?” 李固见他兴致正浓,自然奉陪,这么一说,十八房的房师们也都来了兴致,纷纷说也要奉陪。 他们下注自然是文雅得很,不会庸俗的赌钱。 杨琦就将那文也取了中,然后放在自己特意挑出的优中选优组里面。 最后前二十名就要从这一堆里选,最后的会元自然也是这里选的。 有这么一个乐子勾着,大家阅卷也格外卖力、有趣,不再那么枯燥,只等着到时候揭晓谜底呢。 考官们找了这么个乐子,外面光明正大可以开盘下注的早就翻了天。 各赌场甚至是青楼都开了盘子,让人下注,下注有几种,一种是赌谁中会元,谁第二第三,还有一种是赌谁中谁不中。 比如说吕明宪、林重阳这样的,如果是赌中不中的,庄家就兴致缺缺,因为他们看来也基本是必中的,倒是赌中不中会元,这一点盘面很大,下注的人也多得很。 “虽然他山东曾经厉害,现在确实不行的,要说读书,还得看我大江西!”江西的一名赌客在江西下面押了五两银子。 这是赌十三个布政司两个直隶省谁能抢走会元。 “切,落伍了吧,现在江南文风最盛,会元肯定在我南直隶,我押十两。” “肯定是我大浙江!”有人继续压。 像陕西、贵州、云南、广西、广东这些自然很少会去押注,甚至四川也少,基本都集中在南北直隶等省份。 这时候就有人喊道:“我押吕解元必中会元!” “我看好山东御赐神童林解元!” “毛都没找齐的孩子呢,中什么会元,断奶了吗?我押康解元!” “我押北直隶的王解元!” 这时候两人拱卫着一个身披斗篷,头戴帽兜的小公子进来,那小公子声音清脆悦耳,“我押林解元,五百两。” 此言一出,顿时群情激动,毕竟大家都是小赌怡情来的,一下子这么大手笔,这是来踢场子的吧。 当然庄家自然不怕,京城能开赌场的,没有一个是普通人,背后都是大有来头的,别说五百两,五千两都不怕的。 “哇,小公子恁有钱?”这么一弄,就有人也疯狂起来。 庄家也大喊着,“下注啦下注了,下的多赢的多!” 有人对那小公子道:“你就这么看好那林解元?不过是一个孩子。” 小公子微微一笑,“你们没听过自古英雄出少年吗?”说着就往旁边施施然一坐,不知道为什么,别人见他落座之后都不敢往那张桌子旁去坐,于是他自己占着一张桌子,别人一群一群的挤在一起。 看了大约半个时辰,他起身带了人离去,上了马车就往东去,然后沿着西长安街,再往南拐进一条胡同,在一处宅院门前停下。 下了车进门后,小公子对那两人笑道:“今天你们装扮得不错,没人看出端倪。” 俩护卫笑道:“是小姐教的好。” 若不是她们自己说出来,怕是没人知道他们竟然是女扮男装的,毕竟俩护卫个子细高,浓眉大眼,鼻梁高挺,小麦肤色,颈被衣领护住竟然半点看不出女性特征来。 而那小姐年纪又不是很大,举止潇洒自若,脸一直被帽兜挡着,别人却也看不出什么,如今将帽子摘下,露出一张明艳端庄的脸来。 “小姐您可回来了,”一个绿衣丫头快步迎出来,气喘吁吁的,“公子都回来了。” 第198节 沈君瑶哎呀一声露出个调皮的表情,随即又收敛起来,拿出最端庄娴静的范儿来,带着丫头往正院去。 一进院门就见沈君澜正在练剑,剑势如虹,姿态飘逸,却又锋芒凛凛,她看得有点手痒努力将手背在身后,“兄长今日回来这么早?” 沈君澜收了剑,反问道:“又去听戏了?” “去书斋逛了一圈。” 沈君澜瞥了她一眼,意有所指,“刚考完试,谁还去书斋?” 沈君瑶面颊微热瞬间恢复如常,“去书斋自然是买书了,跟考试有什么关系。” 他就不说什么,接过丫头递来的帕子擦擦汗,“安阳郡主要约你去蹴鞠。” 沈君瑶雀跃道:“好啊,我这就去准备。” 沈君澜却道:“我已经替你推了。” 沈君瑶翻了个白眼,“绿渏,收拾东西咱们去六叔家住,不在这里受气。” 沈君澜将帕子扔到丫头怀里,淡淡道:“六叔正忙呢,你不要去添乱。” 沈君瑶一副我懂的表情,“不就是给你……” “我有事晚上不回来吃饭。”沈君澜不想和她多聊,“出门可以,记得多带人手。” 沈君瑶立刻笑靥如花,施礼送行,“兄长慢走。”不回来才好呢。 她进屋看到桌上扔着一件貂绒背心,不解,回头问道:“喂,你背心干嘛不穿?” 沈君澜的声音遥遥传来,“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绿渏小声道:“小姐,公子是不是知道啦?” 沈君瑶一脸正色,“知道什么?咱们又没有什么怕他知道的,他不要正好,这么贵的好东西咱们自己留着。” 她换了家常便服,净手净面之后坐在窗下,丫头们就知道她要开始办公,一个个手脚麻利地将算盘、账本、笔墨等准备好,她们也都各司其职,很快进入状态。 而那俩女护卫则守在门口,不许闲杂人等随意出入。 她们小姐虽然私底下有点好玩,工作的时候却极认真,容不得一点差错。 第151章 京城快报 找了个时间林重阳带着冯顺去找荆老板, 不问清楚他心里就梗着一根刺儿。 清华书斋位于棋盘街最好的书市位置, 装潢得文雅精致, 哪怕是在书市一条街,它也有自己的特点, 可以给人深刻难忘的印象。 比如说他家门口竖着两支雕刻精美的石笔, 门楣做成翻开的书卷模样,上书两个古朴苍劲的大字:清华。 更不用说书斋里面挂着的钧瓷挂屏、名人字画以及那质量上乘的轻纱屏风, 每一样都透着品味和故事, 哪怕是大才子进来也不敢轻视, 但是它又低调内涵, 哪怕是文盲进来也只是受到熏陶,而不会有压迫感。 凡是进书斋来的, 都可以坐在那里看书、抄书, 书斋免费提供香茶、小点心。 除了一些珍贵书籍不能随意借阅以外,其他的书籍可以随意抄录,并不需要收费, 但是能来这繁华胜地的,又有几个是真贫? 反正清华书斋处处做到极致,每一个细节都份外留意,自然也就成为书市生意最好的一家。 林重阳一眼就喜欢上这里, 有一种这不正是自己梦想中的书铺吗? 除了日常开在这里,每月的朔望日,书斋也会打发伙计和掌柜去城隍庙开市,灯市开市的时候也要去东华门外摆摊, 那两处市场是和棋盘街并列的繁华,自然是不能错过的。 这日书斋人并不多,荆老板就悠闲地喝着茶,自己哼着小曲,直到林解元上门。 林解元上门他自然高兴得很,殷勤地邀请入内室,亲自奉茶,却又不敢平起平坐,而是坐于下首陪着。 林重阳可不是来客套喝茶的,而是开门见山,因为这样可以让对方措手不及,“荆老板送的衣服到底是哪里来的?” 荆老板一怔立刻笑道:“林解元说这个呢,那是小人有一朋友去西北得了一车好货,送小人半车,后来就请工匠纺线制衣,总共也没几套,因与林解元实在是投缘,所以斗胆送两件给您。” 会试一考完,荆老板就感觉林解元又不一样了,自然不敢再如来京的路上那样随意,过几天解元就是中式举人,再等殿试以后就是板上钉钉的进士,那可就是官老爷了。 商民可不敢在他面前放肆,所以他更加小心谨慎。 林重阳就知道他不会随便说的,就笑道:“荆老板,若是有人问我是不是哪里偷……” “哎呀,林解元,可不敢乱说。绝对不是偷的,真的是……” “荆老板,你还跟我打马虎眼呢。”林重阳不笑了,左手屈指轻轻地敲着桌沿,眼神则盯着荆老板。 不知道为什么,荆老板居然有点害怕,自己又没犯法,怎么还怕上了……一定是因为路上吓着了,林解元可不是那种文弱书生,他敢杀人! 老板都说了,林公子是她见过最特别的人,只能当朋友,不可以做敌人。 自己没搞砸吧。 林重阳看了他一眼,就知道他在犹豫呢,索性道:“荆老板是认识锦衣卫?” 哎呀。 荆老板咳咳起来。 林重阳缓缓起身,“你说要是锦衣卫怀疑我偷东西……” 荆老板吓了一跳,忙摆手,“绝对不会,林解元请放心,不会的。这衣服的材料本就是宫里赏的。” 林重阳不说话,只看着他,等他说后面的。 一个书店老板当然不会得宫里赏赐。 荆老板一咬牙,索性说实话,“其实小人并不是真的老板。” 林重阳依然不说话,亦不主动问。 荆老板只好自己招供一样继续,“我们老板姓沈。”然后就闭紧了嘴巴。 林重阳想了想,姓沈,那自然不是沈之仪,他还没这个本领,沈老爷子? 倒是有可能。 他老人家也来京了,可是他让祁大凤先去拜访,根本没人,老人家不知道又躲到哪里吃喝玩乐去了。 一把年纪,简直了。 那就是沈君澜? 他是锦衣卫,开个书店也没什么吧,可衣服绝对不是他送的,他一个大老爷们,送自己衣服干吗,再说了,他要是受沈老爷子所托送自己衣服,光明正大送就是,也不用送完了还用那眼神看自己吧。 所以沈君澜排除,那就是沈老爷子了。 林重阳点点头,“老爷子身体好吧。” 荆老板看了他一眼,立刻点头,笑道:“好得很。” 林重阳又问:“老爷子现在在哪里?考完试了,我也该去给他老人家磕头。” 荆老板摇头,“小人就是一个书店老板,哪里管得到那么多啊。” 林重阳想想也是,他道:“既然是老爷子送的,那我也不客气,你说你也是,早跟我说实话不就好了。”他的神情就放松下来。 荆老板却也纳闷,就是送衣服而已,自己送有什么不对,干嘛非要说实话?不过林解元不板着脸让他舒服多了,刚才有点透不过气来。 他自不知道林解元和沈千户撞衫的事儿,虽然书生们都穿一样的,大家基本都是统一服装天天撞衫,可穿件特别的还跟人撞衫,那可不是什么好滋味。 跟荆老板说开林重阳就去挑些书,他想起自己整理的一些作文类要,心念一动,对荆老板道:“荆老板,我有一些零散文章,指点人作文考试的,一直都想找人雕出板子来。” 荆老板双眼一亮,欢喜道:“可以啊,小人愿意代劳。不只是雕刻板子,还可以印书啊,现在咱们准备着,等考试成绩一出来,绝对很多人抢着买。” 市面上所有关于考试作文的书,只要是写得言之有物的,都很抢手,御赐神童出的,那又不一样,大家都想看看神童是如何考中的,肯定也想复制神童的路子。 所以绝对好卖。 林重阳看他那神情怎么好像早就在等自己说这事儿一样? 难不成老爷子跟他打招呼了? 除了这个,林重阳还想把之前整理的初级算术、科学、自然的书分类刻印出来,只有一份手稿不安全,还是刻成雕版安全一些。 这些以后要做林家堡和无用社的教材,毕竟不是所有人都适合走科举出世,如果可以,他还是希望普及教育。 其实按照沈老爷子的说法,前朝的时候,数学、科学等学科也是有的,只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发展起来。毕竟很多书籍被删减或者销毁,于前朝的事儿大家知道的已经越来越少。 就不说前朝,只说汉唐宋这些朝代,其实数学、物理、化学、地理学、生物学也有不小的成绩,只是后来在明朝中后期停滞不前,清朝的中后期就更加闭塞,才会导致出现那样畸形的文化特质。 林重阳现在整理的这些书籍,也只是在原有的基础上,增加了一些现代的理念,只是为了让知识更加浅显、易懂、易学,以及更加实用,只有简单实用百姓们才会想学想用,才有普及的生命力。 这就是他的推广策略。 至于印刷。 这时候虽有活字印刷,可书店里售卖的书多半还是雕版,活字印刷并没有那么普及。不仅仅是技术要求高配插图不易,还有重要的原因就是排版繁琐,成本昂贵,印刷数量不到便亏本。 一般书铺印书,常年流通的有固定雕版更方便,其他有些书要重复印刷,数量不多,那自然还是保存了雕版更合适。 活字印刷,在这时候没有大量普及的土壤。 跟荆老板聊了一下,他敏锐地抓到荆老板的一句话,问道:“荆老板,你们的书有些是活字印刷的?” 荆老板点点头,“对啊,会试结束,程文墨卷,这些天下学子都要买的,活字印刷成本更低,有赚头。” 林重阳非常感兴趣,“能否去看看你们的印刷间?”随即又觉得有点唐突,“我只是好奇。” 荆老板却一直在等着他开口似的,热情道:“林解元不必解释,小人省的。请跟我来。” 书铺基本都是前铺后作坊的方式,每家的后院都高墙遮蔽,不允许外人随意窥探,尤其是存放雕版、胶泥、药泥的地方,更是有专人看守。 后面作坊分为好几个区域,有负责雕版的,有负责活字的,活字排版是几个五十岁的男人,读过书,能识字,但是从事文字事业又不能糊口,所以就被请来排版。 这就比雕版多了很多工钱。 林重阳还寻思他们是胶泥活字还是木雕活字,结果过去一看,顿时呆住了,荆老板的居然是金属活字,确切地说是铅制的。 他拿起一盒铅字观察了一下,惊讶道:“荆老板,这是浇铸出来的,不是雕工雕出来的。” 荆老板笑道:“林解元好眼力,的确是的,有些是浇铸的,有些是冲刻的。” 他解释一下,比如将字按照一定的要求雕在坚硬的金属顶端,然后用重物敲击,就会在另一块铅块上留下字样。只是这样更加麻烦,很快就被他们淘汰,然后选择浇铸方式,当然也要雕刻出模板来才能重复使用。 这样的问题在于制造模板需要时间很久,只要有了模板,浇铸铅字的过程就方便很多,经过将近十年的努力,他们已经制造出绝大部分汉字模板,如今也拥有五十多万枚铅铸字。 铅铸字好保存,而且排版的时候也容易一些。 他领着林重阳去看已经排好的一版,正是本科会试的一些信息,庚戌科会试,主考官等信息都已经排版完毕,只等着结果出来,然后再去花钱抄录中榜前二十名的文章,就可以紧急排版印刷。 第199节 “有这个,每一次乡试、会试,我们总能第一个出书,大赚一笔,维持着我们清华书斋的口碑。”说起这个来,荆老板可是非常自豪的。 林重阳钦佩道:“你们能做到这样,的确是非常厉害。” 在他知道的历史上,中国的活字印刷其实一直都没有很大的市场,还是后来活字技术传入欧洲,欧洲人发明铅字中文,借此垄断中国近代的印刷业。 荆老板叹了口气,“小人也就是王婆卖瓜,跟林解元卖弄一下,其实这活字印刷,到现在还是亏钱呢。当初我们老板顶着很大的压力做这个,没有钱就四处筹措,说这是功在千秋的大事,一定要做,否则小人早就放弃了。” 亏钱? 林重阳想想倒也是,现在雕版印刷占主流,市面上的书百分之八十都是雕版印刷的,活字的确亏钱。 他突然想到一个路子,荆老板他们的铅字印刷可以印报纸啊! 报纸时效性非常强,看完之后就没有多大的意义,所以底板不必保存,那么雕版可以淘汰,这样看来最适合活字印刷。 他心下一动,对荆老板笑道:“现在朝廷的邸报,都是雕版印刷的吧。” 邸报是朝廷的中央官报、朝报,由礼部直接控制,刊登一些朝廷命令以及需要公开传达的事件,主要是朝廷官员内部流通,普通人没资格看,而且邸报的发行内容也非常严格,天灾人祸这种乱子,是对皇帝威严的损害,不许见报,军事、朝廷机要,也严禁刊登。 但是民间可以刊登一些八卦消息,比如这几日会试,等出成绩就是大新闻。 林重阳不过是起了个头,荆老板比他还能想,已经想到要如何跟老板汇报,比如到时候就会有报童高喊: “卖报、卖报,会试结果大揭秘!” “会元郎是谁?先睹为快!” 顺便还可以卖卖小道八卦“地下赌庄下注惊人……”“新科进士们未婚配一览表!”“新科会试高、俊、才大排名!” 他还可以在报纸上刊登自己书铺的畅销书籍,哎呀,到时候请大才子们给自己题词……“啪”想到高兴处,荆老板一拍手,“林解元,还请给我们报纸赐个名字?” 林重阳脱口道:“京城快报。” 这种报纸不就是图快么,而且地处京城,先占下,免得到时候被人抢了先。 这东西一出来,只要有利可图,小报就会雨后春笋一样钻出来。 当然,雕版、印刷、纸张、油墨等成本也会制约他们,很快就会淘汰大批追风者,大浪淘沙,留下几家有背景和实力的称霸京城快报业。 要致富先修路,要发展先流传。 有了报纸,可以从总体量上来刺激普通大众的识字欲望,也算是普及文化、扫盲。 当然,这个要跟朝廷申请好,别到时候出问题。 荆老板表示这个没问题,他来搞定! 背后有人就是好办事啊。 荆老板笑眯眯道:“反正咱们活字是现成的,版面也已经排好,不如印刷一版京城快报试试?” 林重阳被他这个随意又带着一点狡黠的态度吓了一跳,“荆老板,出报纸能那么随意?” 荆老板认真道:“林解元出的主意,小的也思考了很久,怎么会是随意呢,这可是殚精竭虑想出来的呢,能和林解元想到一块去,这是小人的荣幸啊。” 林重阳想劝他三思的时候,荆老板已经行动起来,喊掌柜们来议事。 他还给林重阳吃定心丸好拉林重阳入伙,有大才子加盟以后报纸内容就不愁了,“林解元放心,小人知道轻重,违法犯禁的事儿,咱们是一点都不干的。” 林重阳想想人家背后有人,当然比自己更注意,自己在这里瞎担心,倒是有些小心眼,他表示愿意参与第一期报纸发行,还给他们提出很多建议,顺便把之前在无用社推广的阿拉伯数字也推出去,用来标记小报的版面等数字。 荆老板则聘请他为最高级顾问,有薪酬的。 第一期荆老板就以介绍会试考官以及种子选手为主题,因为内容都是现成的,大部分精力花在排版上。 有人直接找来会试的相关文件,指点着排版师傅排版,这一关要求很严,必须校对清楚一字不错,等发现错误再要修正重排,还是很麻烦的。 时间差不多了,荆老板设宴,邀请林重阳留下吃顿便饭,顺便商量一下他那些手稿的事情。 一顿饭宾主尽欢,林重阳发现荆老板绝对不是普通的商人,谈古论今也颇有见地。 “荆老板中了童生之后,没想过继续进学吗?” 荆老板叹了口气,脸上伤痛之色一闪而过,端起酒盏一饮而尽,“说出来贻笑大方,如今做个逍遥老板,认识了林解元诸位公子,也是极好的。” 知道是伤心事,林重阳自然不会再问,“荆老板把报纸办起来,多少年后,流传千古的就是荆老板啦。” 就算状元郎都不喜欢,更何况过江之鲫一样的读书人。 荆老板就笑,“岂敢岂敢。” 林重阳也不多说,作为第一家民办报纸,只要办起来,就必然会在世上留下点什么,更何况他有信心可以办很久呢。 荆老板看起来不温不火,可做事却干脆利索,二十一早报纸就印刷出来。 二十这天与上个月的二十没有不同,初五、初十、二十这三天是灯市开张的日子,整个东城甚至是全北京城的闲人都要涌去灯市。 灯市位于东华门外,绵延二里长,店铺林立、商贩拥挤,甚至还有很多海外洋人,逛街的人更是摩肩接踵、络绎不绝,别说骑马坐车的不敢来,走路的想转个身都有点困难。 这附近酒楼、青楼更是数不胜数,除了西市城隍庙那里,就是东市这里娱乐场所最多。 就在灯市的入口和中间,有四五个打扮光鲜的俊俏少年,他们一人挎着一个大布兜,头上戴着一顶印满字的大纸帽子,夸张而又吸引人的视线。 “新鲜出炉的会试大分析,主考杨阁老、副主考……” 没人理会,众人忙着逛街。 那少年觉得不对劲,说杨阁老普通人没感觉,他眼珠子一转就换了句话,“花有花魁,文有文魁,今年会试文魁花落谁家?十三岁的御赐神童,俊美年轻,文采斐然,还没有定亲啊!” “大才子赛东坡,青楼留名,考场也留名啦,快来看!” “两大才子青楼争花魁大打出手啦!” “谁是最有实力夺冠的新科进士郎!” 这么一喊,好些个识字的书生们都围过去,他们不是才读书的就是读书没有成绩只好从事别业的,越是这样的对科举考试越是好奇,心有不甘。 “给我来一份,来一份!” “二十文钱一份,您拿好嘞!” 不识字的人不买,京城识字的也没几个穷人,二十文钱在荆老板看来已经是割肉价了。 “给我来一份,给我来一份!” 不只是读书人,连附近酒楼、青楼甚至是说书的、店铺掌柜们都让人来买。 会试毕竟是高等文化人的游戏,不是他们这些普通人能够靠近的,对他们来说神秘又高贵,仿佛是高不可攀一样。 因为贡院有高墙围护,闲杂人等都不能随意靠近,更别说进去一观,现在居然有人把会试这样高大上的事情给刊登出来,那自然要买来看看,沾沾喜气。 买到的人也顾不得逛街了,跑到边上就开始翻看。 此报纸是折叠样式,第一页有一本书封面大,正中偏上四个隶书大字:京城快报。 下面是小字绍庆十八年庚戌年二月二十第1期,前后还有一朵小梅花。 时间下面有两条黑线分隔开,然后就是几块区域,最中间醒目的位置是会试一览表,边上围着一圈其他的版块,分别是几位实力“选手”的一些介绍以及八卦,每一块区域都标着第x页,x是阿拉伯数字,并没有解释这个怎么念是什么,但是看报的人自动按照顺序念做壹贰叁…… 第一期报纸算是六页十二面,而无师自通的阅报人居然就可以根据顺序将1、2……12这样的数字给读出来,自然而然的,都没有什么疑惑,读完了才好奇这是什么。 “可能是京城快报为了省纸墨的特殊计数方式,你看这样写简单多了,这些奸商,最会省钱了,起码多赚个铜板。” 大家笑起来,开始津津有味地讨论京城快报的内容。 很快京城有头脸地位的人家,几乎家家户户的桌上就都摆了一份京城快报。 而清华书斋的活字印刷坊里,更是忙得如火如荼。 荆老板的嘴角扬上去就没下来过,穿花蝴蝶一样忙碌着, “两千份快售罄,继续加印!” “再加印一千份,快马去西城送,大酒楼、茶楼、书铺,重点关照!” …… “东城加印五百份!” …… “正阳门加印!” 初期的京城快报并不是一天一期的,先看看行情,七日一版,如有重大情况可以加版。 京城快报上有一些小版块可以让人投稿,写一些学习、考试、生活的乐事,只要被采用,就可以给一定报酬。 当然任何内容都不能损害至高无上皇帝以及朝廷的威严——至少初期必须这样。 无用社内部文思敏捷的、性格幽默的、缺钱的,自然就行动起来,排不上队打马吊的就开始写文章,这些人写文章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洋洋洒洒,要多少有多少。 陆延则指挥着将无用社的事迹写出来,强调无用社是一个纯搞学问的书生社团,愿意接纳志同道合者加入。林重阳是看出来了,陆延特会动脑子,既能投稿赚钱,还顺便打了广告,不需要付广告费。 要知道荆老板也精明得很,现在已经和好多书斋、糕饼店、金银铺等合作,收取可观的广告费呢。 因为京城快报的事情,等待成绩的日子突然变得没有那么煎熬了,似乎一眨眼就到了二十七。 第152章 连捷、会元 二十七这天正榜就已经誊写完毕, 一个斗大的榜字写在开头, 然后是中式举人们的名单……正榜直接挂在外墙的影壁上——内侧, 然后差役们就开始四处报喜拿赏钱,越早去报喜赏钱越多! 而这时候贡院外墙的四门还不开放, 算是官方报喜队的保护时间。 随着报喜队们四散而去, 守在外面的考生、随从等看榜的人挤在一起,人声鼎沸, 简直能把门给拆下来。 “已经出榜了怎么不开门, 开门!” “我们要进去, 给我们进去!” “我们要看榜——” “靠后, 靠后!巳时开门!你们来这么早做什么!”禁卫军们长枪一封,就将门给封住, 那些想看榜的人挤也挤不进去。 现在他们知道为什么贡院围以高墙了, 谁也别想爬进去! 可是难道他们不懂自己这些考生们的心情吗?寒窗苦读,为的就是今日啊。 好不容易熬到现在,终于可以放榜了, 妹儿的,居然还不能第一时间看到! 这是多么残忍的事情。 第200节 天知道他们在外面等得心跳有多快,听见里面说“放榜了放榜了”,他们有人激动得膀胱发胀都要尿裤子了好吧! 不给看! 竟然不给看! 简直是要人急成火人儿! 考生们急, 考生的家属们更急。 尤其是那些久考不中的人家,比如林毓隽,他没有去看榜、没去京城,而是呆在长河村, 一早上就把自己关在房间说是写信。 上一次他也这样,希望太大,失望更大。 生怕太激动,结果又太失望。 失望的代价太大,他感觉自己背不起,尤其大哥为了让他能够多考几次已经放弃继续考试。 想到林家堡上上下下都期盼着,盼望着能有人改变林家多少年没有进士的局面。 他的心就沉甸甸的。 而每一次落第,都让他有一种抬不起头来的感觉,却又不得不挺直脊背继续坚持。 已经不是为自己,而是为整个家族。 “应该还是中不了吧,自己打破不了那个魔咒”他心里想着,自嘲“似乎已经习惯了不中”这个结果。 不要紧,自己不中,还有小九,还有其他子弟,林家不就是这样一代代过来的么。 小九是肯定会中的,他那样优秀。 只要小九中了,那么自己就可以带着老婆孩子回林家堡去,再也不要背井离乡……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哎,还是没用啊,甘心吗? 赵氏早早打发儿子上学去,一次次去窗外看看,发现丈夫笔挺地坐在那里,既没写信也没做别的,就那样坐着。 她一阵阵的心疼,很想说点什么,也知道说什么都没用,长河村离着京城不远,如果午时还没人来报喜,那基本……又是没机会的。 上一科会试还历历在目呢,那一次林毓隽去看榜,回来就大病一场,发高烧不断地说胡话,全是对不起祖宗对不起家人的话,听的她真是锥心的疼。 有时候她都宁愿夫君再也不读书,不如回家去,哪怕当个教书先生,哪怕打理家族庶务,也不必这样外表清贵内心崩溃。 只可惜她知道不行,因为林毓隽是他这一辈最有前途的一个,读书最好,如果他不能坚持到底给小辈做个榜样……她不敢想后果如何。 林毓隽在这里煎熬,林家堡上上下下一样煎熬,比林重阳当初会试的时候还要煎熬。 虽然知道以后还有机会,本科不中三年后再来。 可事到临头却难免会紧张、奢望,想着让自己家的孩子中了吧,会试中了那就是板上钉钉的进士,因为殿试只排名不淘汰。 哪怕不能高中,只要中就好啊。 考试那几天老太太甚至还主动要求林中和开祠堂,她要带着家里男女老少给祖宗上香,求祖宗保佑林家的几个孩子一定要中,不能都中,至少让中一个不算奢望吧? 尤其是小九,还是济南布政司的解元郎,解元郎总要中进士的吧。 别人家有个解元郎,都觉得那是必中进士的,其他人来贺喜的时候也是这样说的。 可林家人却不敢放松,“本朝林家不出进士”这个观念给他们吓坏了,如同巨大的魔兽一样压在当家长辈们的心里,沉得让他们根本轻松不起来。 大太太劝老太太,“不是说二十七才放榜吗?等老三他们写信回来,怎么也得个把月才能收到,老太太放心吧,咱们林家这一次肯定要出进士的,别人不中,小九是肯定要中的。” 老太太道:“都要中的!” “中的,中的,自然是都要中的。”大太太等人哄着老太太,让她好好地吃饭、休息,千万不能有事。 过了片刻,老太太道:“要是老三这一次不中,就让他回家吧,这么些年没回家,苦了孩子了。” 大太太的眼泪唰的就下来了。 且说京城喜鹊胡同林重阳等人,如今是举人老爷,又考完会试,按照陆延的说法“怎么也是体面人,不要去挤那劳什子的门,都在家等着。” 于是他们打发了冯顺等小厮去看榜,祁大凤知道今日放榜也亲自过去,祁大凤有功夫,到时候一般人挤不过他,绝对能占据最好的位置看得最清楚。 他虽然识字不是很多,但院子里几个人的名字是认识的,在一堆不认识的符号里面找自己认识的,那绝对一目了然,好找得很呢。 结果一帮子人在家里等半天也不见祁大凤他们回来报喜,顿时有些慌了,尤其听着周围锣鼓喧天、鞭炮噼里啪啦的,周围有高声喊着“捷报!” 那感觉真是惊心动魄。 等发现捷报不是给自己来的,那就更失魂落魄,真特码不是个好滋味。 众人感觉变成了锅里的烙饼,被翻过来烙覆过去烙,烙得心里滋滋冒烟儿。 这不由得又让他们想到乡试的时候,那就更等不及了,恨不得插翅飞进贡院里去看看。 赵文藻看着孙机和陆延几个已经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走来走去的神叨叨地说什么,就赶紧安慰他们,“你们不要瞎担心了,咱们无用社必中的!” 赵文藻说这话是出于对林重阳的信任,如果不是因为林重阳,自己别说中进士,连秀才也是没什么机会的。 而且他们这些人一直都一起学习,取长补短,哪怕是原本成绩比较弱的如今一个个都跟着起来了。无用社来的这批人没有一个学问不够的,全都是靠着自己作文而非背诵高头讲章中举的,那现在有什么理由不中呢? 反正他对林重阳充满信心,所以气定神闲,一点都不担心。 他这般倒是比林重阳自己还镇定,因为林重阳都有些拿不准了。 这好歹也是全国考试,万一自己不中……呸呸,最好是中!林重阳自己心里也翻来覆去地有点吃不准,考试之前不觉得有压力,出成绩了压力陡然大起来,这也真是奇怪了。 实在是别人对他寄予了太多期望,林毓贞和林承泽一直抱着一种哪怕他们不中小九也是必中的,林家堡一定要改换门庭的想法。 无用社诸人也都在讲,自己不中不要紧,重阳是一定要中的。 听听,压力能不大么。 就在众人盼祁大凤和冯顺等人盼星星盼月亮一样的时候——他们也没来。 …… “捷报山东莱州密水县老爷林讳毓隽,庚戌会试中式第一百四十二名贡士!” 报喜的差役一脸喜色,声音嘹亮高亢,让人觉得声如裂帛,直冲云霄。 中了!终于有个中了的! “三伯中了!”林重阳蹭得站起来,“三伯,三伯,你中啦!”他抬脚就往屋里冲,却被赵文藻一把抱住,“重阳,三叔没来,在长河村呢。” 林重阳这才回过神来,惊讶道:“三伯没来?我看着他来了啊?”挠挠头,疑惑道:“难道我看错了?” 汗,原来他紧张到这个程度了。 那边林毓贞已经高兴地赶紧命人打赏,又派人去长河村给三哥送信报喜。 很快又有报喜差役跑过来喊着,“捷报山东莱州昌邑县老爷孙讳机,庚戌会试中式第一百二十八名贡士!” “哈哈哈哈哈,”孙机一跺脚,蹦了起来,“天哪,我居然中了!我居然中了!” 憋了这几天,他就跟被压下去的弹簧一样,一下子就能蹦上天。 捷报一旦开始送过来,就接连不断,林毓隽和孙机的鞭炮还没响完呢,噼里啪啦声里捷报一波接一波。 大街上百姓们已经都四处打探哪里哪里中了,有没有散钱,时刻准备着要去抢钱。 …… “捷报山东莱州密水县老爷林讳毓贞,庚戌会试中式第一百九十八名贡士!” …… “捷报山东莱州密水县老爷林讳承泽,庚戌会试中式第一百三十九名贡士!” …… “捷报山东莱州潍县老爷庄讳继法,庚戌会试中式第一百零六名贡士!” …… 捷报山东莱州密水县老爷王讳文远,庚戌会试中式第九十九名贡士! …… 捷报山东莱州即密县老爷蓝讳琇,庚戌会试中式第六十四名! …… 捷报山东莱州密州县老爷陆讳延,庚戌会试中式第三十二名! …… “捷报山东莱州掖县老爷赵讳文藻,庚戌会试中式第十五贡士!” …… “哇,十五名,太厉害了!” “恭喜赵兄,恭喜恭喜!” 院内自己人喜气洋洋,一片恭喜不绝于耳,还有住在这附近街上的举子们很多人也已经涌进来道喜。 街上更是挤满了看热闹的老百姓,全都堵在胡同里,一个个伸长脖子往里看。 “今年这是一串文曲星掉咱们这里了,一下子出这么多进士老爷!” “快,快,赶紧让小子们都来拜拜,沾沾喜气,早点中个进士!” “我跟你们说,这院子里一堆老爷,一个个都年轻着呢,好几个没成亲的!” “人家吃怎么样的,平时吃什么?怎么读书的,怎么就这么厉害?” “我约莫听他们说都是什么用射的?” “啊?用什么射的?赶紧的,我们也去射一个。” “哎,撒钱了撒钱了!” 就见好几个小厮抬着一大筐铜钱,一把一把的往外撒啊,一边撒一边喊:“同喜,同喜!” 还有人喊着:“注意安全,不要踩伤了,谁要只顾抢钱踩伤人可就换地方撒了啊!” 这么一来,胡同都被堵住了,后来的报喜人进不来,急得直喊:“捷报、捷报,让一让,让一让,这是林老爷的捷报,你们抢也抢不走,都堵在这里干嘛,让开让开,耽误了林老爷的捷报,你们不知道少拿多少钱呢!” 这么一喊,抢钱的人立刻让开一道,那被挤得帽子都歪了的报喜差役赶紧扶正了帽子,昂首挺胸地往前走。 让人看看感觉不是来报喜的,倒是他中了一般。 “捷报—— 第201节 ——恭喜山东莱州密水县老爷林讳承阳,高中庚戌会试第一名会元!” …… 会元? 林重阳脑子里嗡了一下,虽然捷报接二连三砸过来,他有点头晕,已经肯定自己也能中的,不中高的中个低总也行的。 可真正来了他还是不敢相信。 会元? 自己居然连中! “重阳这是小三元又连中两元啊!” “恭喜林会元!”共锡纸上不绝于耳,一个个都高兴无比,与有荣焉。 林重阳只是笑,怪不得范进中举乐傻了,自己也晕乎乎轻飘飘的,觉得只会傻笑,似乎一抬脚就能飞起来。 他居然真的中了会元,这不是做梦吧? 这等于说全国高考,他得了第一名? 是不是北大清华人大的随便他挑? 上哪一个好呢? 前世虽然也是学霸,却也没这么厉害,不行,他得冷静一下,感觉双脚已经不在地上,要飞起来了。 哎呀,怎么真飞起来了,吓死哥了! “重阳你太厉害了,我们中了!” 陆延等人一下子就把他给举起来往上抛。 “我们中了,我们都中了!” “谁也没有掉队!” 我们同甘共苦,我们风雨同舟,我们一同中进士! 谢谢你,林学弟。 越来越多的人喜极而泣,多少人的命运因为这一刻而改变,而多少人又清楚他们的命运因为林重阳而改变。 原本觉得自己资质不够好,只是靠着苦读才能好不容易中秀才的王文远,如今中了进士。 原本觉得自己就是小聪明,中个举人就不错的孙机,如今也中了进士。 原本觉得可能会和林家长辈一样,摆脱不了不能中进士的魔咒的林承泽等人,如今也中了进士! 虽然是同进士,那也是进士! 榜下即用,可以去做知县、推官之类的,以后就算不能入阁,可咱们朝中有人,封疆大吏还是可以拼一拼的! 梦要敢做,万一实现了呢! 林重阳被他们抛了几下最后抬着往外走,林重阳赶紧摆手,“你们放下我!” “放下,放下!低调,低调!” 外面已经有人在喊:“林会元,请问你定亲了没有?” “林会元才十三岁,定什么亲啊,没有!”有人不嫌事儿大,大声地宣扬。 外面就喊什么的也有。 众人终归还是有理智的,抬着林重阳在院子里走了两圈就应他要求放下来,要不林重阳都要哭了。 林重阳对林承泽喊道:“大哥,快,给家里写信报喜!” 众人都笑起来,“快、咱们一起写,都写!” 会试的惯例往家报喜的帖子都是自己写,用泥金书帖附在家书里,到时候一起派人送回去。 林重阳等几个无用社成员居然全部中式,这一消息还没放榜的时候就已经传遍朝中,纷纷觉得不可思议。 有人私下里议论:“是不是杨大人揣摩圣意,所以一定要给御赐神童会元啊?” “是呢,有这个可能。” “杨大人可向来公正严明,不可能这般行事,你们休要乱说。” “那怎么听说那御赐神童的同学也全都中了?难道不是杨大人偏心?” “果有此事?” “话也不能这样说,既然能中,那自然也是文章做得好,当时都糊名的,卷子也不是杨大人一个人看的,怎么就能说是杨大人偏心呢?” 关于这种议论,杨琦根本没想到,因为他们阅卷的时候糊名,不说是他,十八房同考官也不知道谁是谁啊,全都是依文而断的。 就连他们打赌的那张卷子,还是在一切都定局以后才解谜的呢。 会试后面因为紧跟着殿试,所以会试的中式举人们可以说是最平静的,还没有时间享受喜悦,更没有乡试和殿试之后的跨马游街戴红花。因为接下来他们就要准备礼部的面覆、紧急礼仪培训,为殿试面圣做准备。 与会试公布成绩同时京城快报也新鲜出炉。 上面除了会试的中式举人的各项数据信息以外,还公布了好些八卦,“地下赌场有人押中林承阳中会元,一夜暴富!”“独家消息:为数不少的未中式举子抗议山东无用社十四名成员全部中式!” 甚至还有诸如“百年家族终破魔咒——同时四人中式!” 林重阳看得直想去找荆老板算账,你写小报就写小报,怎么专门跟林家杠上了。 不过也好,算是给林家堡打打广告,另外一种形势的雪耻宣传。 林家堡终于出了进士,且一次出四个。 他甚至有点遗憾大伯去当官了,否则说不定也能中呢。 有时候这种事情也难说,或许这就是氛围吧,跟学霸在一起,学渣慢慢也会变成学霸,所以他们就能全中。 聪明加运气加努力加团结,精诚所至,全部中式。 他们创造了一个奇迹! 他们是中式之前抱团,比起中式之后抱团,感情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而林毓隽还是来到了城里和他们会合,他在家里下晌接到自家喜报的时候才知道因为自己没去城里,而他们当初留的地址是城里的,所以喜报自然送去那里。 知道自己中式的那一刻,他激动得只觉得浑身血液往头上涌,有一种大喜大悲的感觉,让他眼前发黑。 “相公,恭喜你中了!”赵氏也是喜极而泣,笑着哭得格外开心,终于可以放声大笑,放声大哭,毫无顾忌。 林毓隽放开了矜持,一把抱住自己的妻子,捧着她的脸就亲上去。 虽然只是一个同进士,那也算两榜进士,这些年的辛苦没有白费。 更何况,他们林家又出了一个会元! 距离上一个会元,足足等了百年。 “祖母和奶奶他们知道了,肯定会高兴的。”林毓隽温柔地给妻子擦掉了眼泪,“这些年苦了你了。” 赵氏破涕为笑,脸颊煮熟的龙虾一样,“夫君说什么见外的话,你快去城里和重阳他们会合,商量一下往家里报喜。” 林毓隽道:“顺便商量一下,尽快在城里买座院子。” 赵氏自然说好,还将家里的银子都让他带上,然后林毓隽就带着银子来城里集合。 租赁的院子里,是一片欢闹的海洋,他一进来,就恭喜声淹没,虽然他是长辈,这时候就跟新婚三日无大小一样,大家闹得随意而欢庆。 林毓隽原本觉得自己得和林毓贞这个兄弟抱头大哭呢,谁知道大家这样一闹,都哈哈笑个不停,欢笑冲淡了心酸,大家都是那么开心,发自肺腑的,为他祝福。 这群小辈啊,真是……让他感慨万千。 本朝规定二月二十七放榜,中间没有几日间隔就是殿试期,将重新排定名次。 所以会试中式举人们估计是兴奋劲头最短的,还没来得及虚荣够呢,就要重新洗牌。 二月二十九由皇帝钦点了读卷官和诸执事官,读卷官其实就是阅卷官,只因“天子御览”所以阅卷官就被称为皇帝的读卷官。 殿试的读卷官这一次是蔡少师,其次是杨少保,另外还有六部尚书、左都御史、大理寺卿等,一共十几名,另外还有提调官、弥封、监视官、受卷、掌卷、等几十名。 殿试无疑是整个考试过程中的最高配置,朝廷所有机要大臣全部出动,这代表着皇朝最高荣耀。 本朝规定,殿试,三月初三举行。 第153章 闹事 三月初二那日一早, 翰林院学士李本和礼部左侍郎唐煜在礼部要召集中式举人们进行面覆和殿试演习。 届时他们由大明门入, 然后穿过千步长廊, 进入承天门、端门、午门,跨过金水桥, 穿过奉天门, 最后来到奉天殿丹墀内,此地已经排好案几供中式举人们答题使用。 林重阳在众伙伴的簇拥下一早就来到礼部, 却发现这里已经聚集了一群人, 其中有很多根本不是中式的举人, 而是未中式的。 那些人见到林重阳几个, 立刻群情激动起来,冲着他们就跑过来。 林重阳以为他们是来打招呼的, 就没当回事, 还带上微笑,准备和他们寒暄几句应付一下。 虽然他也觉得自己这个会元有点不真实,但是会元就是会元, 也没有什么好过度的,好在他已经练就了厚脸皮,哪怕内心有些不安表面依然可以气定神闲,淡然微笑。 作为会元, 是不可以怯场的,尤其是少年会元,更要沉稳有度,不能让人觉得自己轻浮胆怯。 这样想着, 他就越发沉凝稳重,如他的文、字一样,无比踏实。 伙伴们自是越发佩服,没想到人家林重阳在暖暖这两天又成长了一大截,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林会元个子又高了一块! “林会元有礼!” 那些人冲过来,抱拳一礼,神态却极为傲慢。 有点不对啊。 这时候陶元杰凑过来,低声道:“重阳小心,他们是来找茬的,他们杨少保阅卷不公,故意给你御赐神童抬轿子呢。” 哈? 林重阳知晓了他们来意,便也没了好感,不冷不热地回了一礼便不想再理睬。 其实他认识为首的那人,正是江西吉安举子何用。 何用来自江西大族何家,为吉安六家族之首,本届会试前十名就有一位何家子弟,名叫何家春,虽然跟何用不是一家,却也是同一个大族出来的。 第202节 京城快报已经将前二十名的家底扒得非常细致,看过报纸的基本都会知道。 这一次何家来了十几位赶考的举子,考中的只有三个,但是林家堡来的几位考中超过半数。 这让有些人很是不满,觉得林家历年都考不中,今年怎么可能一下子过了四个,明显就是有暗箱操作。 那何用生得中等个子,身材纤细,皮肤白皙,也算是唇红齿白的人物,却也带着一种自小娇惯出来的傲气。 哪怕是面对会元,他脸上的傲然也丝毫不减。 这种傲然和吕明宪那种不一样,吕明宪是那种我对自己以外的人事都没有兴趣,何用是那种非我族类,便加排挤,只要不是自己圈内的,那就不是好东西,就瞧不上。 林重阳对他不冷不热,他很不高兴,打量林重阳的时候眼神就带着诸多挑剔,看人家长得俊,就觉得这一路考来绝对不是真本事,又看林重阳不肯奉承他,便觉得小小年纪这样目中无人,不是好东西。 “林会元,大家同科就是同年,你觉得是不是该守望相助?”何用审视了一会儿终于开始发难。 林重阳耐着性子,“你有何指教?”对方分明是来找茬的。 何用扬眉,扫视了一圈,看礼部的大门依然紧闭,就提高声音道:“你考试的时候居然对邻席的同学见死不救,是不是太狠心了?” 围观的中举子觉得莫名其妙纷纷问怎么回事。 那何用三言两语就讲了一下经过,原来考试时候林重阳邻舍的举子病了,想找他要口热粥吃,结果林重阳毫无同情心地拒绝了。 结果那名举子病得越发厉害,没考好! 林重阳蹙眉,这人故意找茬也太脑残,当时自己左右两个邻居,右边是个老举子,喝了自己一碗粥,还道过谢;左边那个自己也见过,三十左右的年纪,虽然冷得哆嗦,却绝对没有生病的样子。 不等他说话,陆延就恼了,“我与林会元同在海字号,怎么不知道那里还有濒死需要人救的?要是还没死透就站出来吧,像个男人一样当面说说清楚。” 对方见他居然这样毒蛇,顿时受不住了,调转话头开始全面攻击。 “这就是你们无用社的气度?居然这样冷血、傲慢,不把其他考生当人!” “人家都要死了,你们还说这样的话,太冷血了!” 一时间指责声不绝于耳,无用社的拥护者们也大声反驳,而其他人诸如吕明宪、蔡康等无关人员则在一旁冷眼旁观。 大家都是举子来的,没有一个傻子,所有人一看就知道何用他们找个茬闹事发泄不满,毕竟考试也规定举子之间互相不能说话,否则视为作弊。再说了,那考生有俩邻居,怎么只逮着林会元说事儿? 更何况每条巷子里有好几名士兵巡绰,真要有事完全可以求助,何须逮着邻舍不放? 显然别有用心。 林重阳不想闹起来,这毕竟在礼部门口,对方又都是落第举子,考不中郁闷闹事是有可能的,可他们已经中式的,就不能和那些人一般见识,否则会落下一个心胸不广阔的恶名。 他抬了抬手,自己这方的人立刻收声听他说话。 林重阳看着为首闹事的几人,“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左边是江西吉安的周同学周济,右边是金华的姜学兄,是吧,不知道两位在否?” 当日有席舍一览表,席舍上也挂着名牌。 有人喊道:“周同学当日饿得奄奄一息,如今还躺在医馆生死未卜呐。” 这一下子围观的很多中式举子们也看不过眼了,觉得他们无理取闹,纷纷指责他们。 虽然他们自己圈子领头的没说话,但是大家既然都中式,那就是同年,成为进士以后做官,还是要互相扶助。他们今日为林会元仗义执言,也算是卖个人情。 无用社的人更不能忍。 王文远:“那到底是病了还是饿得奄奄一息?这可真是奇怪,假如病得无法考试,那就告病立场,如果是饿的?哈哈,这就更好笑了,诸位是没尝过饿的滋味儿吗?在下曾经有一个月,每天只能吃一把米,结果不是也没饿死?” “就是,就算一天不吃不喝难道就饿得奄奄一息了?吃不到林会元那一口粥就饿死了?实在是滑稽!” 早就忍不住的孙机愤怒道:“这要是考试饿了病了都赖林会元,那要供给官、巡绰官做什么呢?林会元也是参加考试的举子,也不是巡考的官员,你们这么无理取闹,简直是斯文败类!” “你们没中,居然就带头闹事,有辱斯文,败类!” “丢读书人的脸!” “小心被革除举人功名!” “这次不中下次再来,这么闹腾可没好果子吃。” 无用社的人带头,其他围观诸人以及与他们交好的也纷纷声援,指责那些闹事的举子们。 管他周济还是谁的,不过是何用等人拿来说事的幌子,无非是想借这个挤兑林重阳,然后趁机将话题拉倒中式不公上面来。 只是他们失算了,原本想着先打一个措施不见,胡搅蛮缠无差别攻击让无用社的人因为愤怒而失去理智,那样他们就可以占据上风。 谁知道围观的吃瓜群众们居然开始指责他们。 何用等人就开始顶不住,直接开始嚷嚷林重阳有御赐神童的“免死金牌”,杨少保等阅卷官是冲着这个才给他会元的,这里面有猫腻,阅卷不公,要求重判! “那个林家堡都多少年不出一个进士了,怎么今年一下子出了四个?这得花了多大的价钱!” “那个林毓隽考了好几次不中,这一次怎么就中了!” “就是,就是,林重阳何德何能,小小年纪就做会元,不服,不服!” “不公,不公,我们不服!” 赵文藻生性温和,却也气得脸色发白,扬声道:“天下书生何止千万,今番我等中式尔等不服就要生事,试问汝等中举之时,岂非也有万千秀才落地,他们是否也该问公否?” 闹事的举子们见语言攻击不生效,有人就开始推推搡搡,几个好惹事的就撸袖子上前扭打看着老实的王文远和赵文藻几个。 王文远还好一些,赵文藻是一点不会打架。 林重阳看着他们居然嘴炮打不过就开始人身攻击,而且专挑赵文藻那种不会打架的老好人下手,实在是表脸! 都已经是举人老爷了,冲动起来居然还跟泼妇一样一言不合就撸袖子打架。 还真是毛病了! 果然有的人读书读傻了,既聪明又蠢的,一边说自己饱读诗书,通读历史,天文地理无所不知的,自以为读了书就比别人懂得多看透人世间的诸多道理,一边又不带脑子随便被人煽动,别人说风就是雨。 真是一杆好枪! 林重阳一生气就从怀里把那枚御赐神童的金牌给拿出来,恭恭敬敬地双手捧至头顶。 这还是第一次人前把金牌拿出来呢。 蔡康几个脸色顿时变了,暗骂一声被拖累,却也只得跪下,他们一跪,呼啦啦跪下一大片。 林重阳原本是想拿出来震慑住何用他们,然后大家好好讲道理,哪里知道呼啦啦全跪下了,最后只有他站在那里。 从没抖过威风的人现在有点不知道下一步戏怎么唱,他拿眼去瞪蔡康,你说你那么急着跪下干嘛? 这戏怎么继续? 蔡康委屈得很,你把这个拿出来,谁敢不跪啊,尤其他还听了不少这块金牌的故事,知道得比当事人林重阳还多,怎么能不跪? 林重阳还真是不知道御赐金牌还有这等功效,原以为和御赐的很多匾额以及字画一样,见了大家恭恭敬敬的就好。 当日在莱州府,京城钦差下地方督收矿税,路过莱州府的时候,严大人将他叫了去说钦差大人有请。 钦差大人居然有请,给他吓一跳,还特意请教一下严大人。 严大人表示好事! 当时冯太监转达皇帝口谕,说他“小子很好,朕心甚慰”。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路上劳累突发什么疾病或者是其他原因,那冯太监精神很差,说话有点颠三倒四。而且冯太监也没详细告诉他这块牌子有什么用,比如说能不能像电视剧里那样拿出来抖抖威风,只说让他好好收着。后来他也就跟沈老爷子以及家里长辈看过,他们都说好好收着,一直以来他就好好收着绝不轻易示人的。 估计自己是有史以来最稀里糊涂的受赏者,因为有个糊里糊涂的钦差,他还怕冯太监对自己有意见回去说坏话,当时特意把积蓄都送给他! 这个冯太监! 他严重怀疑皇帝还有别的话,只是这个太监没说清楚,他当然也不敢问的。 好在这一次出门他将金牌随身带着呢,金牌是真的,既然他们敢拿这个说事儿,那自己不怕的,拿出金牌来大家一起膜拜一下。 他按捺下心里的潮涌,“既然会试成绩已出,大家的卷子想必很快就会公开,各位如有异议,到时候拿卷子当面对质吧。你们找地方划下道来,咱们无用社随时奉陪!” 做学问么,开辩论会么。 他还真是不怕的。 “现在这般闹腾,不成体统!”林重阳说到最后,声音神态也颇有一股气势。 被他这么一说,围观之人也都纷纷指责那些闹事者实在是胡闹,以为这是江南呢,这是京城! 就算当年圣上礼贤下士,可若是胡闹,那也是要杀头的! 无用社的众人却想着幸亏杨大人并非北人、更非山东布政司,否则绝对会弄出大乱子。 让他郁闷的是,这都闹腾一会儿功夫了,礼部为何不派人出来主持局面! 心里腹诽着,他将金牌恭恭敬敬地收进怀里,贴胸口放着,重要场合的时候,他一直都这么带着这块金牌,万一能用上呢。 何用的人又开始挑刺,“大胆林重阳,圣物居然随身携带,岂不是亵渎!” 有完没完! 林重阳怒视他,冷冷道:“天子赐下百物,便有百种用途?你读那么多圣贤书学了那么多做人道理,竟然不好好记住反而任由圣明之言烟消云散,这才是亵渎圣贤,大不敬!” 要不是在京城,他会说得更直白一些,学进肚子里的学问都当屁放了! 他伸手指向那人,厉色道:“何用,你可知罪!”胡搅蛮缠谁不会,老子还没成年呢,别以为就你们闹事有理。 老子没有罪!闹事的何用一脸愤怒,自觉地正义凛然,感觉揪出今年最大的舞弊案,足可以流传千古,扬名士林。 哪怕今天死了,也是会被人记住的。 于是他们不但不偃旗息鼓,反而变本加厉地嚷嚷,有人又开始动手动脚,还是冲着赵文藻去的! 看何用等人得寸进尺,见了御赐金牌反而闹腾的更加厉害,分明就是蔑视朝廷法度。 尤其是林家子弟,好不容易林家出个会元一雪前耻,好不容易中个同进士松口气,你们居然要来生非捣乱,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那边林毓隽给自家子弟使眼色,林承泽和林毓贞几人在对方动手的时候就不客气地还击,他们撸袖子都省了,直击对方要害。 林家堡的孩子们都是有骑射课程的,而无用社的成员又都以林重阳和陆延等人为榜样,读书之余从不耽误锻炼身体,身体素质要比其他不锻炼的学子们强上很多。 他们早就恨不能直接动手别费口舌,见对方先动手正合吾意,一个个上去就狂殴,发泄被人无理取闹污蔑的愤怒。 让你说我们冷血,让你看看什么叫热血! 必须打得你们火辣辣、热血沸腾! 看在众人眼里,这就是一边倒地群殴,就算何用他们人多,却也不是对手,一个个被打倒在地还要喊苍天无眼…… 这下子何用等人更感觉受到莫大侮辱,全然不考虑对方也是和自己一样的读书人,立刻就将林重阳等人上升到实力强大、靠山过硬、仗势欺人级别的,而他们是弱小者,是要合力撼大树的蚍蜉! 这么一想,心里就充满英勇牺牲的悲壮情绪,自己都被自己感动得要流泪。 “同学们,我们跟他们拼了!” 就在他们想“我要血溅礼部,名垂青史”的时候,远处一队兵士们跑步过来,“什么人在此喧哗!” 第203节 他们一个个身材高大劲瘦,穿着青绿色的曳撒,腰挎长刀,面色冷峻,眼神如刀锋一样刮过在场诸人,立刻就让人感觉冷意侵人。 为首的正是魏十三,他朝着林重阳笑了笑,转首喝问何用几人。 何用一眼就看到魏十三对着林重阳笑,更断定他们眉来眼去林重阳是有靠山的,也越发笃定他的会元来的名不正言不顺。 他被自己的英雄情绪冲昏头脑,忘记天子脚下任何人不得放肆这句话,“我不服,我要面圣!” 魏十三冷冷道:“面圣?你算个什么东西!”在何用冲上来的时候,一巴掌就将其扇翻在地。 何用歇斯底里地喊:“你们、沆瀣一气、残害士人!” 魏十三看他还来劲了,大手一挥,“带头闹事者,拿下!其他人都散了,不散的一律拿下!” 拿下去哪里?关进镇抚司诏狱去? 何用等人突然就害怕起来,关于锦衣卫的传说太多了,其中有一条就是他们深得皇帝信任,可以肆无忌惮拿人下狱,凡是进了诏狱的,就没个能囫囵个出来的。 可惜魏十三不给他们机会,直接就让人将一干人等给带走,他看着礼部大门被打开,内有人影闪动,也不留下啰嗦,带了人就离去。 这时候礼部的人姗姗来迟,唐煜为首,跟着一干主事等官员,一出现他们就严厉斥责还在附近逗留的几个落第举子。 礼部官员出来发声,他们是不敢忤逆的,否则很可能会被治罪取消伺候的会试资格,所以都乖乖地散去。 唐煜等人也知道锦衣卫并不会将那几名考生真带去诏狱,只会丢去哪个班房关一下,回头让礼部官员去处理一下就是。 林重阳等人立刻上前参加唐煜诸位大人。 唐煜抬抬手,让众人免礼,态度亲切温和,“方才本官一直在后衙办公,未曾及时前来解围,诸位受惊啦。”虽然他这样说,可在场的人也没个傻子,自然都认定他们是在看热闹故意不出来的。 至于现在为什么出来,难道是因为锦衣卫打断了好戏,看了上半场没有下半场? 蔡康等人看了林重阳一眼,见他没有带头说话,只好开口,“多谢大人关心,并不曾受惊。” 无用社诸人心头冷笑,他们很奇怪唐煜的态度,这是怕被连累,还是想隔岸观火看好戏? 乡试他对林重阳关照有加,这一次却是为何? 明明何用一出现的时候,礼部官员就可以出来呵斥将此事压下去,或者带至内堂问话即可。 可他们偏偏一个人没有出来。 这就有点微妙了。 而林重阳的想法也差不多,他之前对唐煜是十分感激的,毕竟乡试自己差点落第,是唐煜搜落卷把自己搜上来的,这也是美谈一桩。 原本想着会试结束不适合走动,等殿试成绩定下以后,他就带着同学们去拜会的,现在这事儿一出,他觉得还是找沈老爷子商量一下再说。 当然不管心里想什么,他面上对唐煜依然恭敬无比,只要唐煜看向他,他就会立刻给与眼神回应,十足一个乖巧好学生的样子。 很快翰林院学士李本也带了几个侍读学士和侍讲学士出来,其中一个居然是谭大人谭赟。 林重阳等人立刻上前见礼,李本笑呵呵地让他们免礼。 李本和唐煜交流了一下,笑道:“启光兄,方才这街上有点闹腾,没事儿吧?”那动静呜呜嚷嚷的,他们翰林院在最后头都听见了,他就不信唐煜在礼部会听不见。 唐煜自然不会被他挤兑,两句话就能将自己摘清,“不过是一些落第举子们发泄不满罢了,没什么,咱们这就进大明门吧。” 既然是演练自然要提点一下,会元在前在左,跟着唐煜,亚元在右,跟着李本。 其他人便自动排在后面,排成了百多人长的队伍入宫去。 因是演练,所以礼部等负责礼仪的官员在一旁陪同监督,见到什么问题立刻就要指出,务必让中式举人们按照礼仪要求一点都不能错。 自一踏上金水桥过了承天门,众考生们就不由自主地感觉浑身一紧,好似凭空被人套上了一层枷锁一样,不由自主地就夹紧臀部,收腰挺胸,目不斜视,呼吸细微绵长,一个个紧张得跟木偶一样。 看得旁边的礼部官员们暗笑不已,瞬间找回了优越感,当初他们也是这样过来的,这段路走得别提多煎熬了。 这只是演练,还不到殿试呢,若是陛下驾临,只怕这些菜鸟们要吓得尿裤子!嘿嘿。 谭赟忍不住微微歪头扫了一眼林重阳,这小子果然非池中物,当初小小年纪就赚下一个不为强势的名声,呵呵,自己是霸道强权么? 当初自己那般欣赏他,是真心诚意想收他为徒,让他和令昌一起跟着自己读书的。 只不过人家傍上了更高的枝儿而已。 想到这里,他觉得有些不舒服,原本觉得自己非常大度,已经不计较的事情似乎没有那么容易忘记。 尤其自己后来不升反降,翰林学士没做成只做了个侍讲学士,简直一口老血憋坏了肝脏。 虽然并非因为莱州府道试降职,可他总觉得是有点关系的,所以才怎么多觉得意难平,心气不顺。 他不顺,林重阳几个也觉得尴尬,虽然早就知道进京难免会碰到,只要心地坦荡也没什么好在意的,可真正狭路相逢,不是那么容易相逢一笑泯恩仇的。 当然,他对谭大人依旧恭恭敬敬,看不出半点曾经的矛盾,而谭大人的表面功夫做得也极好。 自然没有什么不对劲的。 三月二日过后,殿试如约而至。 第154章 廷试 三月二日晚上, 林重阳激动得半宿没睡着, 那感觉就和前世要和队友们去跟外国友人参加辩论会一样激动, 又跟和国家领导人握手一样光荣。 他觉得自己是被林毓隽等人传染了一些情绪。 皇帝对他们来说就是至高无上的存在,这个时期的官绅们对皇帝那种感情就跟后妃对皇帝是差不多的, 又敬又爱, 互相“争宠”,如今即将步入这种场合, 可以拜见皇帝陛下, 自然是既荣幸又激动的。 他也很想劝自己皇帝不过是封建糟粕没啥好怕的, 可实际就是身处其中, 被氛围包裹着,是没有办法用言论来给自己降温的。因为这个时候的皇帝是真实存在, 而非后世做键盘侠的时候随口说说那样轻松。这时候自己若是一言不慎一个举动不对, 很可能就会被拖出去杖毙! orz 他还是很怕的。 明日见了皇帝千万不能有出格的言行,更加不能因为后世带来的优越感有半点不敬的样子。 第二日一早起来,林重阳发现不止是自己, 其他人全都无一例外的盯着国宝眼儿,一个个相视一笑,谁也别笑话谁。 洗漱更衣的时候还要互相提醒一下礼仪,尤其是林重阳, 因为位列队首,众目睽睽,半点差错也不能出的,所以大家都时不时地考考他。 林重阳哀嚎道:“求兄长们放过, 昨夜已经练习一整晚。” 好不容易天亮把他从睡梦里解救出来,实在是要命了,今天殿试要是睡着肯定会被拖出去的。 众人一阵笑声,气氛轻松了不少。 谁也不敢耽误时间,简单吃了早饭并没有敢喝牛乳、粥,而是吃的包子,饭前各人吃了一丸沈之仪让人送来的缩泉丸,这一天宁愿渴着也不能尿频,否则有的麻烦,搞不好还因此殿前失仪就不好了。 林重阳则让吉祥给大家一人发一小口袋自制山楂糕揣在袖中,如果渴了可以含一点,生津止渴。 林安带着冯顺几个一遍遍地检查,确认无误才赶车送诸人去礼部门口。 今日此地安静得很,有金吾前卫的卫士们在站岗守卫,这是皇家脸面,一个个器宇轩昂浓眉大眼,头戴黑色折檐毡帽,缀铜冒顶,饰有孔雀翎一对,身穿窄袖云肩通袖膝襕袍,外罩青布对襟罩甲,金纽扣、金属钉,腰系战裙,底部彩色排穗,脚蹬牛皮靴,往那里一站绝对的威风凛凛。 林重阳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制服控的福利啊。 孙机好奇地扯扯他,“重阳,你认识啊?” 林重阳摇头,“咱大明禁卫军这般英武,自然要多看两眼。”这可是活的! 旁边的吕明宪闻言忍不住就站远了一点。 这一次礼部官员出来的很快,全部按制身穿公服,中式举人们也儒巾加青色圆领袍,众人如昨,规规矩矩地列队入宫,因为沿途比昨日多了更多威武英挺的旗手卫,众考生们大气不敢喘,小心翼翼地小步勤挪地跟着往奉天殿去。 此时文武百官已经在奉天殿丹墀外静立,便显得格外肃穆庄严。 林重阳亦步亦趋跟着前头领路的礼部官员,绝对不敢走错一步,而后面的考生个子比他高一截,步子更大,自然也要小心调整步伐,既要跟紧又不能踩到前面的。 进了丹墀内便分东西两列,向北站立,此时文武百官也列于丹墀外,静候皇帝銮驾。 很快,有穿大红蟒袍的锦衣卫堂官和大汉将军上殿,后面内卫跟随,有太监尖着嗓子高声唱道:“陛下升殿!” 林重阳等人立刻跟着百官们跪地,五拜三叩头,一丝不苟,动作整齐划一,紧张得后背一层汗。 皇帝升殿在宝座落座,朗声道:“平身,赐题。” 皇帝的声音中气十足,浑厚磁性,充满了上位者的威仪。 林重阳发现要从这声音里判断皇帝的性情是不容易的,毕竟帝王将相们哪一个不是练就一身喜怒不形于色的本领,个个都是城府深深,老谋算计的。 所以按部就班,不要乱想乱猜就是。 众人平身,林重阳因为站在靠前的位置,抬头的时候看到前面金台宝座上的皇帝,眼神一带而过只看见穿着皮弁服,然后便垂眸静立,等待皇帝训话。 殿试试题只有一道策问,由读卷官们在文华殿直庐按照皇帝的意思集体拟题,至少有三个题目,皇帝圈就选中题目,之后发回内阁,入夜则在内阁大堂传工匠们雕刻印刷。 期间自然是各种规矩、封门闭户的。 其实林重阳通过浏览历科的廷试策问已经摸到一点规律,那就是每一届的题目差不多根本没有多大的变化,无非就是皇帝制曰策问臣子治国之道以及对某些政策的看法等等,策问是皇帝礼贤下士的一种表现,只要不是诚心添堵,基本言论还算自由的。而答题自然也是有规律的,那就是吹、捧、忠! 一定要捧当今圣上如何如何明君统御,如何百姓安居乐业海晏河清,然后要吹自己对策如何切实可行、为国为民,要好竭尽所能表达自己的忠心,一片忠心向君上! 当然,本质一样,但是文章也分高下。拍马屁要拍得不露痕迹、不动声色,如果是拙劣的马屁那就是粗鄙的阿谀逢迎,不堪入目,皇帝看了都倒胃口。而高明的马屁自然是要如春风化雨,让人感觉不出奉承与阿谀,甚至也感觉不到是在拍马屁,不动声色地拍马屁、不露痕迹地宣扬自己理念,然后还要让皇帝看得见自己忠心耿耿,听起来无比顺畅舒心。 这才是殿试的至高水平。 林重阳自忖自己达不到这样的水准,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讲得清自己理念,让皇帝知道自己忠心耿耿少年热血毫无私心,仗着年轻可以少不更事,大家对他要求也会低一些,所以可以小小投机一下。 虽然殿试不淘汰只排名,可并不代表殿试就简单,因为要想答好,依然要殚精竭虑,毫不轻松。 他要将自己对皇帝有限的认识统统结合起来,沈老爷子、沈之仪、其他信息来源,这些信息原本在脑海里给皇帝画了一个性格画像(自己内心借代一下侧写这个称呼,虽然大不敬反正也没人知道)。 如今因为自己站在金銮殿上,所有的信息就会进行再次整合,删减增加希冀有所突破。 沈之仪之前去找自己希望早日下场,为的是一个神童之名,看来朝中如果有这样一位真才实学的神童,皇帝必然也是龙心大悦的。 那么是人就爱听好话,这个原则其实也适合今上。 昨儿何用等人闹事,锦衣卫出面压制,那皇帝是不是也会知道? 那么皇帝觉得自己是真才实学还是杨大人妄测圣意呢? 为了堵住朝中某些人的嘴,这一场殿试林重阳也知道自己一定要拿出两世的所学,竭尽全力交一份漂亮答卷的。 这么想着,他的斗志就被挑起来,越是有人怀疑,自己就越要小心认真,皇帝是最高评判,眼皮子底下,谁人也没法作弊。 那么就拭目以待吧,殿试,试金石! 随着皇帝的手势,礼部尚书朗声道:“绍庆十八年三月三日廷试现在开始,中式举人入座!” 本朝会试之后,还不叫贡士,而是叫中式举人。 林重阳等人开始入座。 第204节 光禄寺官吏们早就准备好了案桌,矮几,跪坐答题,案几上已经摆上各人名牌,林重阳赫然就在第一个,皇帝御座的正下方。 咳咳,亚历山大。 这样紧张的氛围里,他相信自己是绝对不敢犯困的,瞌睡虫都能给吓死。 也不知道那些官员是不是偷懒为了少点体力活,居然不给准备椅子,直接一张小桌子,真是要命! 因他们是靠近皇帝御座为第一排,此地大殿中心,光线晦暗,远远比不上后面在大殿门口的光线明亮。 桌上每人有一包宫饼,用红绫子包着,这就是唐代时候流传下来的廷试红绫饼习俗。 林重阳捏了一下,里面有俩小巧的圆饼,吃饱是不可能了,好在他还带了改进版烤面包,松软暄腾,吃起来口感不错。 殿试因为规格最高,所以进场的时候是不必搜检的,每个中式举人带着自己的考篮,放着笔墨砚等文具,另外允许带简单吃食。 林重阳选择的是指点吉祥和林安家的改进的烤面包,用一块包袱皮包着放在考篮里。 他跪坐在案几前,动作轻缓地将文房用具拿出来摆在几上,每一件物品都有它的固定位置,既美观又顺手的摆位。 他有点轻微洁癖强迫症,要求将物品摆成自己喜欢的角度,看着顺眼,然后就开始拆封卷袋检查里面的试题。 本朝廷试惯例一至两道策问,今年看样只有一道了,题目洋洋洒洒就有一大张纸,得有两百多字。 林重阳凝目细看,“皇帝制曰:朕惟人君,奉天命以统亿兆而为之主,必先之以咸有乐生,俾遂其安欲然后庶几尽父母斯民之任为无愧焉……太祖禁海而太宗开海禁,祖宗成法……当直陈所见所闻,备述于篇,朕亲览焉,勿惮勿隐。” 扫了一眼题目,林重阳吓了一跳,赶紧再精读一遍,“唰”的一下子感觉脊背都渗出汗来了。 他内心波澜澎湃,外表看起来自然还是如常,跪坐在那里,波澜不惊,安静得跟时光都停止了流逝一样。 原本准备静悄悄离开去午门御门听朝的皇帝这时候正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 皇帝居高临下,一眼就能掌控全场,最后视线就落在眼前这个小神童的身上。 这个年纪,就算参加童生试都算是神童,更何况是廷试。 若不是本朝已经取消了神童科,这小子早就已经被取中了。 御赐神童。 看他跪坐在那里,脊背笔挺,双肩放松,并不似别的考生那么紧张,微微低垂着头,尚能看到光洁的额头,还有尖尖的下颌,嗯,是个挺俊俏的孩子。 他不由得瞥了旁边的大太监,想起昨儿自己让这个老奴去悄悄看看这批士子外形如何,到时候选探花郎困不困难。 当时韦光一溜烟地跑回去,欢喜地一张脸都笑成菊花,嘴里念叨着:“恭喜陛下,贺喜陛下,今年科试丰瑞之年,这一批士子们呐一个赛一个的俊秀,都是一表人才。” “是么?” “是呐是呐,奴婢可是看得真真儿的,尤其是那位林会元,哎哟喂,长得那小模样啊,真是看得老奴心里软软的跟要化了似的。” “你这个老货,惯会说好听的。” “陛下,奴婢可从来不敢撒谎,这奴婢得亏是个太监,若是个女娇娥,那是拼了命也要跟着做个添香红袖的。” “既这么着,那朕瞧着以后等他入职,打发你去跟着他。” 韦光却也不怕,只笑得矜持里还带着点羞涩,“陛下取笑奴婢,奴婢这不不是女儿身嘛。再说,奴婢伺候陛下几辈子都伺候不够呢,哪里能去伺候别人儿。” 皇帝虽然威严,可韦光是他从小的大伴儿,两人感情甚笃,自然能开一些别人开不起的玩笑,这也是皇帝的乐子之一。 旁边的大太监韦光也在想昨儿跟皇帝逗闷子说的话儿,现在接到皇帝递过来的眼神,抿着嘴矜持地笑,似乎在说“陛下老奴没撒谎吧,是吧是吧,多可人儿的少年啊。” 皇帝叹了口气,长得如此俊秀又有为的少年郎,可惜本朝惯例驸马只能从不入流的小官或者是平民家选,高官及其子弟是不尚主的。 否则就可以将最心爱的公主许配于他,岂不是完美。 再看看其他人的确有好几个形容不错的,可惜人家都不会想要尚主的,承认这一点皇帝心里还是不那么舒坦的。虽然规矩是太祖皇帝定的,可闺女被自己看好的才俊们畏若洪水,也够心塞的。 “起驾奉天门。” 这是要去继续上早朝,韦光、锦衣卫指挥使以及大汉将军立刻要高唱起驾,皇帝却摆摆手,让他们不要发出动静,就静悄悄地离去,免得让考生们分心。 皇帝一走,林重阳顿时松了口气,之前就好像有两盏一千瓦的高射灯对着自己,心肝脾肺都要被烤焦一样,让人实在是不好受。 他悄悄从袖中抽出细棉布手帕擦了擦额头,然后专心审题。 他猜的一点都不错,题目的意思无非就是说一下皇帝如何殚精竭虑、兢兢业业、勤奋治国,然而依然有诸多不如意,让考生们看看国策如此还有没有可以提的更好的建议,甚至还提到祖宗之法到底能不能变,可不可变,该不该变等问题,最后要求考生们结合实际来写一篇对。 这个题目不但没有一点新意,甚至本质来说跟之前好几科廷试都是重合的,所以答题一点都不难,有人总结得和林重阳说的差不多,只不过他们段位要低一些,一味地把假大空的话写上去,虽然辞藻华丽,文章写得也是花团锦簇,却空洞无物,让人看得昏昏欲睡未免倒胃口一些。 在皇帝喜好如此的时候,可行,但是当今皇帝并非昏君,相反主政也算可圈可点,当算一位明君。 自然不能如此行事。 林重阳的脑子飞快地运转着,不但要将本朝建国以来的一些大的国策方针过一遍,还要将历史上一些重大的国策以及成败得失等历史经验也过一遍,还得找出两者之间的关系,然后再落实到眼前来。 毕竟所有的策都是为了眼下皇帝主政遇到的问题。 皇室、豪族、边军、官僚、中官等,都是眼下朝中存在的问题,有的还颇为不平,只是在皇帝还算勤勉的执政下,并不太凸显,假如当今圣上突然效法了某位皇帝沉溺后宫不思朝政的话,那么这些问题会迅速浮出水面盘根错节,将大明朝牢牢地拖住,迅速地拖进泥淖中永不翻身。 将所有的希望寄托于一个皇帝身上,碰运气一样希望碰到一个不求英明只求不昏聩的君主,也不得不说,这是一种悲哀。 当然这些林重阳自己知道,不能和别人倾诉,更不能写在策对中,除非他寿星公上吊——嫌命长了。 他要找一个好一点的切入点,既能总结历代得失,让人一目了然振聋发聩,又能春风化雨般把本朝也绕进去,表达出他的观点,且还不让人反感说教。 这不是很容易的事情。 所以就算林重阳有一肚子的话,提笔就可以洋洋洒洒万言打不住,却依然谨慎地没有提笔。 他是谨慎起见,结果那些监视官们却有想法,一个个时不时地扭头看看他。 这位林会元怎的一直都没有提笔,别人都已经刷刷刷草稿都写好了,他居然还没提笔,这是不会? 难道会试真的有问题? 若是如此的话,那可不妙。 谭赟时不时地就盯着林重阳看一下,见他一直都一副若有所思却又不肯提笔的模样,拿不准这小子到底在想什么。 这题目有什么难的吗? 他不是跟沈老爷子住过一段时间么,难道老爷子不提点他国策方面的问题? 他和另外几人交换了一个神色,再看看唐煜,有人幸灾乐祸,有人不动声色,现场就有一种微妙的气氛在涌动。 林重阳很快就感觉到了不对劲,他不经意地抬头略活动一下颈椎,悄悄挪挪腿,现在早就不习惯跪坐,很容易会麻掉的。 但是动作幅度不可以过大,否则就是殿前失礼。 他抬眼的时候恰好对上唐煜的视线,不知道为什么,他居然从对方眼睛里看到了怨念,给他弄得一愣,忙低头看着卷纸。 唐煜为什么那么一个表情呢? 林重阳暗自吁了口气,开始磨墨,他磨墨也是讲究动作和呼吸配合,在外人看来动作优雅不疾不徐,倒是挺有看头。 磨墨完毕,他的思路也理顺,开始提笔在稿纸上书写。 自从乡试以后,稿纸也不许草书了,所以他规规矩矩地写端正清雅的馆阁体。 “臣对,臣智识愚昧,学术疏浅,不足以奉大问,窃惟陛下当亨泰之交,抚盈成之运,天下皆已大治,四海皆已无虞……” 开头自然要先摆明立场,面对皇权,自己卑微渺小战战兢兢,唯恐不能表达恭敬忠诚于万一。 之后就要开始引经据典,列举历代经验得失。 秦皇汉武、唐宗宋祖,哪怕再英明睿智的君主,时至今日也只能在史书中膜拜雪泥鸿爪,但是能留下英明事迹与人说,已经是名垂青史,万世流芳。 而不管秦汉唐宋,每个朝代都有自己的基本国策、重大方针,那些政策有的为朝廷和百姓带来了益处,有的变成了灾难,不管好与坏,在历史的进程中都得到了验证。 事实胜于雄辩,现实是检验国策正确与否的唯一途径,而非某一家某一人之言。 圣人言:苟日新,日日新。 时代在进步,主君越来越英明,朝廷百官也日益精进,百姓越发富足、明智,盖国策正确而上下齐心之成果。适当拍拍马屁。 自然还是要列举各项国策,劝课农桑、普及教育、教化百姓、提高科技、加强百官美德培育……一系列的政策,本就存在的,他再抒发自己的见解加以美化,总之既能让人觉得他在夸赞当下,又能感受到诚意,读到他的独家建议,为君一片赤诚。 至于海禁,对他来说,根本问题不是海禁,不在是否开海禁,而在于国策,基本国策。 用当下的话就是法度,法。 祖宗成法可不可变? 他的答案当然是可以变,而且必须要变,自然也不会说得那么生硬,而是要委婉而且美化着说,先把祖宗一顿美化颂扬他们的伟大和功勋,亿兆子民能够安居乐业都因为祖宗基业,江山社稷。 但是没有一样法度是可以永恒不变而适应万世的。 何谓祖宗之法? 林重阳决定和他们玩文字游戏,不要把眼光一味地拘泥于祖宗具体定下的一些律法,什么永不加赋、不开海禁、不与蒙古互市……这些具体的法令并非祖宗之法,而是祖宗根据当时当下的大环境、敌情,订立的一些最合适的策略,随着时过境迁,环境变化,这些策略就会被新的更适合的取代。 这些新的更适合的策略就不是祖宗之法?就是对祖宗之法的背叛? 差矣。 祖宗之法,其核心便是为了江山稳固、海晏河清,大明盛世。 只要能够创造大明盛世,便是祖宗之法,是最高祖宗之法、大明之法,任何法度都要在此基础之上。 凡是符合能缔造大明盛世的法度,就是祖宗之法,是大明之法,万世之法。 合适,则境内推行,不合适,则迅速修改,而非一味借口强调祖宗之法不可变而逃避责任、躲懒! 只要是为了弘扬圣明之君的伟大、为了缔造强盛大明的未来,为了使得百姓安居海晏河清,万法可行,此为根本之法,有此法可以,则政令出于根本,君上、百官、百姓之理想无不一致,自然也不会再互相掣肘。 主君为国之首,百姓为国之根,百官为国之柱。 臣民忠君护国,君上爱护臣民,臣为君之臂,管理万民,又为民之口,上达天听,齐心协力,为大明中华,方可有大明盛世,泱泱中华。 适时地画大饼。 在此法之上,可开海禁,可禁海,开通商,可禁商……全凭百姓臣民之意愿,朝廷之发展,君父之慧眼。 朝廷是一个大家庭,陛下是君父,君父永远在上,子民顶礼膜拜,家庭内部充满了活力、具备我自更新、修复的能力,而君父高瞻远瞩,高屋建瓴,才能带领家族、朝廷、天下走向强盛,万世不衰。 …… “臣非有惊世绝俗之论,以警动陛下,然直意以为陛下之所以策臣者,盖欲闻凯切时病之说,故敢略尽其私忧,过计之辞,哀情所激,诚不知其言之犹有所惮,亦不知其言之犹有所隐,惟陛下宽其狂易,谅其朴直,而一赐览之,天下幸甚。臣谨对。” 最后自然要表明自己年少轻狂,一心为国为民,就算有什么不当言论,皇帝自然也是大人大量,不会计较的。 洋洋洒洒之言,让林重阳几乎停不下笔,不过他没有侧重各种治国之道,也没有侧重具体的劝课农桑还是出海亦或者富国强兵、提高商业科技等,他强调了根本法度的重要性。 重新回顾一遍,自觉写出了心中所想,厚脸皮点说也算字字珠玑没有废话。 一不小心又和唐煜看了个对眼,这一次从唐煜眼睛里看到了欣慰,与之前的怨念对比鲜明,让他更觉诧异,这唐大人看起来有点不对劲吧。 第205节 他舒一口气,放下笔开始检查各项需要注意的细节问题。 第155章 御览【修错】 他自己不觉得, 监视官们却都惊讶得又开始频频看他, 这林会元动笔晚, 写完得却不慢。 此时已经晌午,众人开始用膳——吃宫饼, 每排前面还有温热茶水可以去倒, 这个时候也可以申请去如厕。 林重阳带了一把小小的茶壶,巴掌大, 去倒了一壶热水, 然后就着吃饼。这宫饼里面有馅儿, 一个是枣泥的, 甜而不腻,一个是果仁的, 焦香满口, 果仁是宫廷出品,不管是口感还是味道都不错。 林重阳甚至还吃出了一点红绿丝,顿时有点尴尬了, 觉得这宫饼档次都被拉低了,这不会就是红绿丝月饼的前身吧。 他小口细嚼慢咽地把俩饼吃干净,然后又吃掉半个面包,将红绫子认真地地收起来。 这时候很多人早就改为盘腿坐, 已经没人继续坚持跪坐,毕竟腿脚麻掉,那也是殿前失仪。 林重阳小幅度地活动一下腿脚,迅速地恢复腿部血液循环, 免得造成静脉曲张,更怕等下腿部麻木交卷会失礼。 这样坐一天绝对不是什么好受的事情,所以林重阳决定赶紧誊真。 誊真的时候要求都是馆阁体,而这也是他擅长的,每一个字在他自己看来都是力求完美的,不仅仅单独的字,还要和上下、左右搭配,总体看起来也要极具美感才行。 这是林重阳的一个小趣味,练字的副产品,毕竟整天都要练字,单纯抄写字体已经不能满足他,所以就给自己制定一个小怪癖。要求每一个字不但大小一样,甚至会让人有一种感觉,这一页纸上的字,那些撇、捺绝对是少女在舞蹈,因为他作文向来是合着音律下来的,抑扬顿挫,读起来不仅仅声调美,而且押韵、平仄都有讲究,甚至有人说过林重阳的文章可以直接谱曲歌唱。 抄写的时候向来是手势、笔势、呼吸都要讲究配合度的,这样写出来的字才会符合他的要求,潇洒自如而又端庄清雅,犹如遗世独立的美人,带着几分清冷、高贵,又带着几分娇憨纯净,那一勾一提,都似乎在挠人心肺,那一撇一捺,都似乎在舒展广袖,那一横一竖,都似乎是端雅的仪态。 各项该注意的都注意到,这一页纸看下来就会让人爱不释手,一见钟情都要爱上这一笔字,不由自主对这字的主人都生出一种爱慕之心。 单纯的爱慕美好事物的心思,非关乎情爱。 皇帝批阅奏折累了,感觉时辰差不多就带了人来奉天殿巡查一番,进殿的时候他就已经示意任何人不必行礼,一切如常即可。 他一路走过去,一开始从后面走,在排名靠后的考生身边看,这时候走得快,因为首先他们的字不能一眼勾住他,其次文章也差强人意,在他眼里不够出色惊艳不吸引人。 所以他走得快。 等越往前,接近排名靠前的考生,皇帝步伐也就开始慢下来。 不过每次走到林家子弟跟前的时候,他都会略停顿一下,毕竟他们不但人才出众,俊秀挺拔,而且个个都有一笔好字! 皇帝负手缓缓前行,龙袍衣摆窸窸窣窣,却跟惊魂一样震得那些考生们几乎捏不住笔,有一个因为过分激动结果笔抖出一滴墨,晕染了一个字,看得皇帝直摇头,那考生吓得抖起来。 皇帝也没说什么,继续前行,饶过了他。 手抖、腿抖、浑身出冷汗,这都是正常的。 除非是久经锻炼的,否则第一次面圣,那绝对是胆战心惊,生不如死的! 皇帝经过了蔡康、吕明宪、陆延等人的面前,然后就到了赵文藻身边,站了片刻,感觉赵文藻整个人都似乎绷紧了,好在没有失礼,笔势也只是一顿,然后继续蘸墨书写。 嗯,不错。 皇帝最后就来到了林重阳的身边,此时林重阳正进入了一种练字的玄妙境界,写得浑然忘我。 一边写内心有个小人还在慷慨陈词,大声地念着,那声音足以振聋发聩,所以林重阳一个也不会抄错。 不仅如此,他誊写的时候,身体已经自然放松,唇角微扬,面带微笑,笔走游龙,简直就跟弹琴一般行云流水,让观者大呼享受。 再凝目一瞧,哎呀,这笔字真是让人惊艳。 清绝明艳! 皇帝居然浮起这样一个词,感觉这个词来评价这笔字,恰如其分。 皇帝本就喜欢书法,对书法也有独特的品味和见解,现在眼前每一个字都让人看得心痒痒的欢喜不已,每一篇字又都让人爱不释手,很想拿起来仔细把玩。 这样一笔字,这样一个人,满足了世间人对文人士子所有美好的遐思,温文尔雅、沉静涵养,君子如玉、俊秀端方。 君子如玉! 这是皇帝观察了林重阳之后脑子里蹦出来的一个词,绝配的一个词,字如其人,没有一点贬义。 果然配的上御赐神童这个称号! 此时已经午后,阳光西斜,大殿深处便晦暗下来,而殿试依然是不继烛的,连蜡烛都不给。 所以林重阳这里就更暗下来。 尤其皇帝还那般魁梧便把林重阳上头的光线更罩住大半,他只觉得天怎么黑得这样快? 下意识地,他就侧了侧身,想要找个亮堂一点的角度,结果余光一下子瞥到一角绛色的衣袍,上面有团龙纹样,吓得他一个激灵——皇帝什么时候站在他身边? 站了多久? 自己有没有失礼? 艾玛,吓死了。 这时候头上听低沉浑厚的声音响起来,“掌灯。” 随着一声令下,内侍们立刻轻手轻脚地把奉天殿内的蜡烛、灯笼全都点起来,顿时一片明亮,而宫廷秘制蜡烛的异香混着油脂燃烧的气味也在大殿散发开来。 皇帝眯了眯眼,居高临下看林重阳的卷子,嗯,这下清楚多了。 林重阳想到皇帝在旁边看,就有一种自己做私密事被人围观的感觉,脑子都要不通畅,好在他心理素质还是过硬的,立刻调整自己心态,值得庆幸的是誊抄的时候皇帝来,而不是写文章的时候。 为了方便皇帝看文章,他还特意把头抬起来一点,免得挡住龙眼。。 为了避免出错,他只能放慢速度,心里一直在咆哮的小人儿也赶紧按下去,免得不小心露出端倪被说轻浮。 一板一眼地把文章誊抄完毕,他犹豫着是要交卷还是任由皇帝继续看? 那就等着吧,等皇帝主动走开。 谁知道皇帝不但没走,竟然还有个穿着蟒袍的太监上前跪在林重阳对面,朝着他轻轻一笑,“林会元,抬手。” 林重阳从善如流赶紧抬手,就怕慢了会被剁掉一样。 韦光将卷纸捧起来,恭敬地呈给皇帝。 皇帝拿过去就开始翻看。 众官员们已经没了任何想法,只有唐煜还想着赶紧让人给皇帝搬一把椅子,韦光却揣测着皇帝的意思朝着他们摆手不用。 皇帝浏览文章并不慢,很快看完一遍,然后又看了一遍,最后递给韦光。 韦光又忙还给林重阳,又冲着他笑了笑。 不知道为什么,林重阳总觉得这太监笑得太过灿烂,有一种嫣然一笑的感觉,自己一定是太紧张眼花了。 最后皇帝终于放过了他! 林重阳长舒了口气,虽然声音压抑着,胸口起伏却略大一点就惹得皇帝身后一人看过来。 对上沈君澜那双窅黑的眸子,林重阳一口气差点憋在那里没上来——自己殿前失仪了吗?他这是警告自己吗? 赶紧悄悄地把一口气慢慢憋回去,继续细细地呼吸,不敢有一点错处。 等皇帝已经离开,林重阳紧忙喝口水,借机大喘一口气,在皇帝跟前,喘气姿势不对都是错的。 他也不耽误,赶紧举手交卷不想再留下受这个洋罪,交了卷子,便由东角门出,而非原路返回。 卷子交给受卷官,然后交给弥封官有礼部专员弥封糊名,之后再盖上长条形的弥封关防然后签字,分在其中一包里,然后这一包一包地交给掌卷管,再抽签交给不同的读卷官阅卷。 十八名读卷官们明日开始阅卷,限期两日阅卷完毕,任务可谓十分沉重,毕竟这次没有主试官,大家要轮流阅卷,而不是看完举荐。 实际上今日交卷盖上弥封关防以后,就已经传到礼部专门的阅卷房开始阅卷了,时间紧张不得不如此。 这些读卷官们晚上也要夜宿礼部不得擅离,更不能随意接触其他人。当初挑选读卷官的时候,如果与考生有亲属关系,那也是需要回避的,根本不会出现在列。 阅卷之时每人在试卷上画一个符号,符号分为一二三四五等,若是四五等多的,那必然是三甲妥妥的。 而要想名列前茅,那必须要一半以上的读卷官都给一等。 等首席读卷官排定了一甲、二甲、三甲人数,翌日读卷官们就要到御前磕头交差,将一甲三名交给皇帝来确定名次,一般皇帝会要求御览前十名文章,然后在此挑选前三名,有时候甚至会要求前二十名。 皇帝点好一甲三名名次,读卷官们谢恩,皇帝赐宴,之后读卷官们要回去拆二甲三甲的卷子,将姓名填写皇榜之上。第二日清晨,读卷官们以内阁官为首,进华盖殿将皇榜呈给皇帝,等皇帝御览之后,再拆开一甲试卷,面奏一甲三名的籍贯履历等等,最后由司礼监官授制敕房官将一甲三人姓名填写榜上。 此榜由黄纸裱裹两层而成,俗称金榜,是以金榜题名。 填写金榜完毕,才会写传胪帖子,而尚宝司官请皇帝宝钤于金榜之上,内阁大学士捧榜去奉天殿授给礼部尚书,制敕房官将帖子授鸿胪寺官传胪。 那之后就是传胪大典的。 且说林重阳几个交卷后出宫,时候还不晚出得宫来落日西斜,天还未黑,只是大家感觉要虚脱一样,没想到只有一片篇策却比会试还累。 林安、冯顺等人已经等在外面,见他们出来赶忙迎上去。 除了自家下人,陶元杰以及林毓隽的那个同年刘宝良也在,说是已经考完试,大家可以放松一下,出去吃个便饭。 因不是大张旗鼓的行动,不过是朋友随意吃饭,这个倒是没问题,只需要注意别乱说话即可。 刘宝良想让林毓隽将林重阳也叫上,林重阳婉拒了,他对林毓隽道:“三伯,你们去吧,我得回去歇歇,太累了。” 说实话,这比会试写七篇文章更累的感觉,简直心力交瘁,尤其皇帝等人一直盯着他,他还得竭力保持镇定、思路通畅。 这是对他的双重试炼,累死了。 刘宝良也就没强求,请林毓隽上马车,笑道:“咱们这几个,林兄是第一个出头的,可要好好庆贺一番。” 他上科的成绩比林毓隽还好,可惜这一次依然落第并没有中式,当初他们最早那科一共有五个关系不错的,都是落第未中式的,在痛苦地煎熬成结出了同病相怜的友谊。 林毓隽在京城这些年和刘宝良关系最好,在生活上也得了不少帮助,自然也不客气,“这些年承蒙许兄们关照,却无以为报,这顿却是要我请客的。” 刘宝良也不和他争,笑道:“咱们什么关系,还争这个?走了。” 刘宝良定的位子不在酒楼更不在青楼,而是在西城的一条胡同里,那里是私房菜一条街,去的时候已经有四个人等在那里,见林毓隽他们过来,立刻亲热地上前招呼。 私房菜馆,最拿手的就是私房菜,也可以有琴师弹琴歌姬唱歌,但是却没有陪酒一说,要规矩很多。 毕竟林毓隽刚中式,刘宝良他们也知道需要低调,所以只要琴师弹琴,歌姬都没请。 席间几人频频道喜,羡慕有之,微微的嫉妒也有之,其中一个叫许昇的借着酒酣耳热之际忍不住道:“可惜咱们不能如林兄那样有个好侄子啊。” 虽然这话没毛病,林毓隽也以自己有林重阳这个侄子骄傲,甚至还无数次庆幸当初大秀和王柳芽有了那么一个错误,否则林家就没有这样一个优秀的子弟。 可这会儿这人说的话语气却不对。 里面总是掺杂一点别样的情绪,似乎在影射林重阳是御赐神童,杨少保判卷不公的意思。 这种东西就是意会的,比如刘宝良说的话,林毓隽不会觉得,可这人一说,他立刻就觉察出来。 不仅仅是他,席间其他人也露出尴尬的表情,都赶紧打圆场,“林会元这一次保不齐还能中个状元!” 第206节 许昇又来了一句,这一次就有点阴阳怪气的,“自然是的,御赐神童不得状元,谁得呢?” 林毓隽的脸一下子就沉下来,酒盅也放下。 其他人赶紧笑道:“这是真的,林会元必然要得状元的,许兄有点醉了。” 刘宝良就赶紧给别人使眼色,让他们拉着许昇离开。 许昇却还借着酒劲想跟林毓隽说话,“林兄如今也是进士了,可不要忘了咱们这些兄弟……”话没说完,他就被人强拉着走了。 刘宝良挠挠头,苦笑,“原本是想给林兄庆功的,哪里知道许兄耍酒疯,都是我的错。” 林毓隽自然不会怪他,这些年自己背井离乡得刘宝良不少关照,心里都记着,“刘兄言重了,咱们是兄弟,自不必说这些。”他就端起酒壶,亲自给刘宝良斟酒。 刘宝良赶紧双手捧过来,“林兄,还是我来。” 林毓隽按住他的手,低声道:“刘兄,不要因为小弟中式就这般,刘兄才学超越小弟,下一科必中的,必然是进士及第。” 说起来他对自己可能是同进士还是有点耿耿于怀,当然不能奢望,同进士比不第也好太多了。 刘宝良感觉他的真诚,有些愧疚自己小心眼,笑道:“林兄中进士,我也没什么好礼相送,明时坊的宅子就当我的贺礼……” “刘兄,这可不成。”林毓隽立刻拒绝,“之前托刘兄相看,是觉得刘兄路子多,只继续相看就是,有合适的再说。” 刘宝良笑道:“我非要给你呢?你不会到时候要别人的,不要我的?” 林毓隽有点头大,他不想因为自己中进士就让两人的感情变质,“你要送我这样的厚礼,我自然不会要的,我们的情谊是情谊,你有事,不需要这个,我林毓隽也是赴汤蹈火的。就如同我未中式的时候,你刘兄对我诸多帮助回护,难道会因为我如今中式就变了?” 刘宝良笑得眼泪都流出来,这才如从前那般,揽住林毓隽的肩头,点点头道:“林兄,不瞒你说,这么大个年纪认识了这么些个人,挚友也好,酒肉朋友也好,我刘宝良心里最认可的就是你,当初在贡院门前一见你,我就认定你是我最好的兄弟了。” 那感觉记忆犹新,当初天黑呼呼的,贡院前火燎滋滋地燃烧着,火光跳跃,他就在那光芒里看到了林毓隽,料峭的春寒里,林毓隽站在那里,真真的鹤立鸡群,夺人心神。 林毓隽朗朗一笑,“那就为兄弟喝一杯,一日兄弟,一生兄弟。” 刘宝良哈哈大笑,“是的。” 一饮而尽,林毓隽才笑道:“我是真怕咱们的情谊经不起考验,现在看看其实也是可以的。”他看着林重阳等人那样毫无杂念的友谊,让他无比眼热,细想自己有这样经得起考验的友谊吗? 他想到了刘宝良。 现在看来,应该也是可以的吧。 说起林重阳,刘宝良也是格外好奇,满是佩服,“林兄不是说笑话,要我是个女孩子,我保管削尖脑袋也要嫁给你那个宝贝侄子,真真的稀罕人儿。” 林毓隽扑哧笑起来,“你可别让我侄子听见这话,指定以后躲着你。” 聊了一会儿,刘宝良表示自己也想入无用社,“那京城快报上都写着呐,那么多书生跟着林社长,资质中下的都中了秀才,我要是跟着林社长熏陶一下,还不得中个进士?” 林毓隽点点头,“有这个潜力,我替你问问陆延。” 入社的事儿,陆延管。 刘宝良乐了,“那位陆进士也是一表人才啊,京城好些人盯着呢。” 林毓隽白了他一眼,“都歇歇吧,那个陆延、赵文藻都是我们林家的女婿,王文远是我们亲戚家的女婿,都有主的。” 刘宝良遗憾道:“我还想介绍一位千金给他们呢。” 现在的士子们选妻子,轻易不肯攀附富贵的,基本都是家乡门当户对的大族,比如说陆家和林家,林家和左家、宋家等,哪怕王文远是穷书生出身,中了进士也不会说为了找京城靠山一定要娶权贵之家的千金小姐,也多半是找家乡的乡绅之家为上。 尤其他们无用社的成员们感情好,那是巴不得内部消化的,符合他们当地亲上加亲的那种心理,会让他们觉得更舒服亲密。 其实也是一种典型的抱团心理,潜意识里不想别人插足进去罢了。 当朝的地域抱团观念,虽然还没有明末那么明显,却也是人之常情,地域党任何时候都有生命力的。 刘宝良还是非要把那座小宅子送给他,林毓隽不肯要,他就说自己在明时坊还有两套呢,这套原本也就空着时不时租一下。 其实根本没租,是他和狐朋狗友鬼混以及金屋藏娇的地方,只是这两年断了,一直就空着。 林毓隽就是不肯要,最后刘宝良只好说反正你也买,那就买我的吧,林毓隽还是不肯。 最后刘宝良急了,“我不吃亏不让你占便宜行了吧。” 林毓隽这才道:“你要诚心想卖,那倒是可以考虑。” 刘宝良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这长得好看的人脾气就是怪,不得不承认。 林毓隽道:“这小宅子买了,到时候多半是给家里来赶考的人住。”毕竟离六部和翰林院远一些,到时候小九上衙不方便,平时租出去,等家里人来赶考就住这里。 而他么,估计同进士榜下即用,要外放为官了。 想着自己虽然是同进士,当知县也比父亲和叔父的知县更受人敬重,没人敢如对待举人知县那样对待自己,他就觉得舒心一些。 刘宝良是个心思活的,考虑得也多,立刻就给林毓隽出主意,“那大时雍坊的房子也要相看起来,令侄儿板上钉钉的翰林官了,南熏坊的不好买,大时雍坊还是可以的。关厢京畿的小田庄也看起来,到时候买个小田庄,不需要每日去买菜买米,就知道有多省心了。” 林毓隽住了这十年自然深有感触,京城柴米油盐姜醋茶,哪一样都要花钱买,他们这是受刘宝良帮助,时不时就打发人来送菜蔬肉鱼的,否则生活还要拮据一些。 “关厢的怕是不好买,都有主了的。” 刘宝良笑道:“一般人自然是不好买的,可每年都有一些地是要腾给朝中要员以及新贵的,前三名至少可以买一百亩的。” 价钱还好商量呢。 这也是大家约定俗成的门道了。 就算是再大的权贵,一般也不在京城置办太多产业够用就行,多半都有人在老家操作,而真正做到六部堂官以及内阁那样的大佬,其实对这些已经不是那么看重,反而是其家人所为。 毕竟天子脚下,你若占了大片土地、无数宅子,那可真是自作死,御史言官们分分钟用弹劾折子淹没,锦衣卫分分钟给逮进诏狱去。 因此,还是可以给新贵们匀出几百亩地来的。 这个林毓隽觉得不急,殿试结果出来以后,就会有人联络小九,他也知道林重阳让人帮忙相看宅子。 第156章 状元郎! 林重阳的确在谈宅子的事情, 前世受帝都房价之苦, 今生每到一个地方下意识地就想买房子, 管他用不用,有个落脚地, 旅游都省客栈的钱。 所以京城、济南府、莱州这些地方, 是必须要有落脚点的。 陆延等在京城有亲戚的也已经看到合适的宅子,亲戚都帮忙联系着, 等殿试成绩出来, 基本就可以买下来——殿试成绩影响价格。 陶元杰这里也给林重阳找到合适的。 “重阳, 我叔公帮咱们找了两处, 一处在贡院附近,比这个小院子还近一些, 还有一座在大时雍坊和阜财坊交接的地方, 宣武门里街那里,就是离着翰林院其实挺远的。” 大时雍坊基本都是一些官员居住之地,因为就在文武官衙附近。 宣武门那里距离翰林院, 就等于是隔着西长安街加半条东长安街,没有十里也有七里。 对林重阳来说,可以接受,前世都住几环开外了? 再说了有房源可以买已经不错了, 以后再考虑位置,他不挑! 他当即表示愿意买的,请陶元杰做中人。 陶元杰看他那么急,笑道:“重阳你别着急, 既然你说买,那房子一时半会他也不能卖给别人。过两天殿试成绩就出来,到时候再买。” 林重阳立刻明白了,要是殿试成绩出来,如果自己在前三甲,那价格肯定优惠些,如果二甲,那也有优惠,跌进三甲……他还真不敢保证自己会在一甲之列,因为自己考试的时候竟然没看到皇帝过来,没有格外恭敬,后来知道是皇帝还吓了一跳,差点失礼。 听说在皇帝面前,态度比能力更重要! 大boss都是有主观印象的,分值很大。 陶元杰又跟他讲京城附近买地的事儿,林重阳反而有点担心,“买的是什么人的?普通百姓的,还是乡绅大户的?” 普通百姓可没那么多卖地的,很容易就是强占。 陶元杰笑道:“重阳你放心,都是可以自由买卖的,京城私底下其实有一批地是专门用来买卖流通的,提供新贵们。” 比如新入阁的阁老啊,新出炉的一甲三位啊等等,其实也就这么一个机会,不会一直对某人提供。新科进士出炉,三年一次的盛举,皇帝和满朝文武都趁机热闹一下,更何况满城的商贾百姓。 林重阳秒懂。 如果自己有那个能力,就可以享受这个待遇,所以要看殿试成绩,这就是有钱也买不到的。 他要在京城住很久,又不想租房子住,少不得得买宅子,而住这里真的是吃喝拉撒都要钱,日积月累,吃也花不少钱,所以需要在附近有小田庄,到时候租给佃户种着,找一个庄头定期给自己送蔬菜粮食。 这个他不用担心,只要他在京城站稳脚跟,大爷爷会派人来给他打理的。 “多谢陶兄。” 陶元杰笑道:“重阳可不要跟我见外,我现在也是无用社的成员,自然要互相帮衬。” 陆延等人来京城以后发展了不少成员进来,好在陆延是个有原则的,并不是什么人都收,而是通过接触,观察人品,起码要觉得和无用社主流合拍才行。 而且无用社主旨是做学问,纯学问社团,所以不只是招书生,还有一些有特殊才能而不指望考科举的,他们也招。那些有好手艺以及有研究物理化学等天赋的,也都可以吸收,这是林重阳的意思,他们虽然初期不理解,照办就是。 初四众人休息一天,初五那天就去国子监领取进士巾服,大红袍公服华贵非凡,这是准备初六那日传胪大典穿戴的,此进士服专为传胪大典准备,是为殊荣!各人要加以爱护,不可以弄脏弄破,用毕交回国子监,经过浆洗熨烫留待下一科再用。 也算是有代代进士传承之意。 林重阳研究了一下,传胪大典的袍服算是官员公服,而且是越级使用的与后来琼林宴穿的深蓝色罗袍有所区别,怪不得要回收。 他没有合适的袍服,所以宫里派了衣帽局诸人到国子监给他现场修改,那些太监宫女们动作麻利,改好的衣裳无比合身。让他们摆弄一番,穿戴整齐,活脱脱就是画上的俊俏状元郎,惹得那些宫女们一个劲地看他,直到把林重阳这种厚脸皮都看得额头出汗,然后一个个掩口笑。 哎,这时候的人也没个不能调戏未成年人的概念。 初五这日也是要钦点一甲名次的,皇帝在华盖殿升殿,内阁大学士蔡政和杨琦两人将皇榜请进去,此时臣子们见驾侍立,行礼之后即可起身,不必长跪。 韦光让四名伶俐的太监将皇榜张开,请皇帝御览。 拆开一甲三人的弥封试卷之后,皇帝一眼就看到林重阳那篇文章,颇为满意地笑了笑,“爱卿所见与朕同。” 蔡政和杨琦等人立刻称陛下慧眼如炬。 皇帝沉吟片刻,道:“真是惊采绝艳的好文章,就是……年纪略小,怕是压不住。” 历年来状元郎都点那些相貌堂堂四平八稳的,林重阳才十三岁,虽然看起来稳重沉静,毫无同龄人的跳脱孩子气,但在一干老气横秋的进士堆里,总归还是稚嫩太多。 一个娃娃状元,只怕不服者众。 蔡政和杨琦等人对视了一眼,揣测圣意似乎是想让林重阳做状元,只是担心年纪小压不住,否则直接就说年纪稚嫩点为榜眼或者探花郎即可,不必如此纠结。 杨琦拱手,“陛下明鉴,林承阳的确文采斐然,是当下不可多得的佳才,臣等也是秉公而断,至于会试时候还闹出有人非议臣为逢迎陛下御赐神童之意才点他为会元,实在是……无稽之谈。” 皇帝微微一笑,“朕有所耳闻,谣言止于智者,无妨。” 蔡政笑道:“也有一个好处,这一科若是选探花郎可是一点都不为难的。” 皇帝略一回忆,的确,现在三甲里面一个是林承阳,一个蔡康,一个杨颖,林重阳俊秀清雅,杨颖也是肤色白净温文尔雅,蔡康黑点但是仪表堂堂最有状元相,做探花郎也足够。 林状元、林探花……皇帝轻轻地念着,又问:“前十名有哪些?” 第207节 蔡政立刻让人将备好的卷子也拿过来拆封,看了以后皇帝觉得字都不如林重阳的出彩,所以无论是文章、字体还是相貌,林重阳都是当之无愧的状元郎,唯一的就是年纪有点小。 皇帝瞥了二人一眼,杨琦倒是支持林重阳做状元郎,只是看样子蔡政不那么积极。 那边韦光见皇帝和诸大臣为难的样子,拱手笑得十分矜持,“陛下,几位大人,奴婢有话。” 韦光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还是司礼监掌印太监,虽然这时候的掌印太监没有历史明朝那样大的权力,但因为并未那般腐朽,且韦光为人也还正直谦逊,所以诸大臣对他也尊重的,并没有对其他太监的那种轻蔑。 皇帝微微颔首,示意他讲。 韦光谦逊地弓着背,“诸位大人,若是文章和字体,咱们选状元郎是看哪个?” 蔡政道:“以文选人,自然是文章。” 他们立刻明白过来,同时对皇帝行礼道:“陛下,以文选人,是咱们科举的法度,有法可依,以此为标尺选状元郎自然也是应当的。” 几人笑起来,林重阳那篇文章,让他们感觉非常新奇,有法可依这个词汇就把各人心里一直以来的一些想法,确切地定义出来。 皇帝要的就是名正言顺,见状笑道:“爱卿嘉言。” 韦光笑道:“老奴恭贺陛下喜得一名德才兼备的六首状元郎,此乃人瑞,非天下盛世英明之君不可得!” 他这般一说,一干太监立刻跪下恭贺陛下喜得六首状元郎,一个比一个声响,唯恐落在后面。 蔡政和杨琦等人也似是回过神来,可不是怎么的,这个林重阳不声不响居然已经连中三元! 加上他之前童生试的小三元,那就是六元。 六元,且是凭本事的六元,古往今来有几个? 本朝小三元不少,三元也有几个,但是六元状元这的确是第一个! “哈哈。”皇帝大笑,朗朗不止,蔡政等人就知道皇帝其实早就认定的,别人反对也没用,且这林重阳也的确是凭真本事的,自然也没必要拗着皇帝来,纷纷恭喜陛下。 于是定下了第一名状元郎,第二名杨颖榜眼,第三名蔡康探花郎。 提笔要写的时候,皇帝又顿住,犹豫道:“如此一来,状元郎可比探花郎还要俊俏。” 诸大臣:…… 皇帝陛下您对探花郎的相貌是有多执着,当年囧大先生的弟子沈之仪就被坑得不轻,因为同届三甲另外两位一个四十多,一个三十多容貌一般,所以只能委屈沈之仪做了探花郎。 当然这个是不能说出去的,要是让人家知道其实前三甲多数时候看脸,估计士子们会郁闷钻牛角尖。 这一届有个好处,陛下并没有从二甲往一甲调名次,基本认可了他们的阅卷,也堵住了朝中悠悠众口,免得他们瞎议论。 杨琦笑道:“陛下,蔡康仪表堂堂,比状元郎更有官威。” 皇帝心里又纠结,更有官威那是状元相,可文章的确不如林承阳的合心意,哎呀说来说去不能把公主嫁给探花郎实在是亏大了。 算了,皇帝大笔一挥,就在林重阳的墨卷上笔走游龙:第一甲第一名,写完了还忍不住自己又写了俩字——状元。 诸臣子看得出皇帝这是非常满意这位御赐神童! 写完第一名的,另外两名皇帝就懒得写,将笔搁下,由司礼监秉笔太监代劳。 定下了一甲名次,金榜填写完毕,就等第二日传胪大典。 传胪大典所用的依仗也是皇朝最高配置,只有在皇帝登基、大婚、万寿、凯旋、元旦之日才用的,极为隆重。 初六一早,林重阳等新科进士们装扮一新,头戴进士乌纱帽巾,后有五寸长的展翅,身穿大红进士袍,脚蹬粉底皂靴,随着引路官员列队进入宫内,来到奉天殿丹陛下,依次列队北向立。 此时文武百官已经按班站立,等待皇帝陛下升殿。 皇帝皮弁服,从华盖殿摆仪仗,殿试执事官等于华盖殿行礼毕,鸿胪寺官奏请皇帝升殿,音乐大作,庄重典雅,锦衣卫指挥使和大汉将军为前导,皇帝在奉天殿升殿,乐止。 礼部执事官唐煜等举榜案入,赞礼,林重阳等中式举人们立刻列队至丹陛四拜,这算是面圣。 传制官跪请传制,执事官此时举榜案至丹墀御道放定,高声唱到:“有制!”而后率领中式举人们由东门出,至丹陛面向西站立。 林重阳等人立刻整齐划一地跪下听宣读制文。 执事官唐煜出列,高声宣读,“绍庆十八年,三月三日,策试天下贡士,第一甲赐进士及第,第二甲赐进士出身,第三甲赐同进士出身!”【此时的贡士范围较广,其实就是进贡之士的意思,还没专指会试中式举人。】 至此林重阳等人正式成为一名进士。 赞礼官以及新科进士们立刻山呼万岁。 唐煜继续唱到:“第一甲第一名,林承阳进殿见驾。” 啊啊啊啊? 林重阳很明确地感觉自己小腿肚子一抖,心跳陡然加速,脸颊也微微发热,满脑子的不敢置信。 他居然中状元了!!!!!!这不是做梦! 果然梦还是要做的,万一实现了呢,自己现在不就是实现了么! 唐煜对这种情况也算司空见惯,狂喜之下有些不知所措,没什么的,允许他们激动一下。 唱名连续三次。 林重阳出列,感觉自己腿都不会弯曲了,脚一抬就飘进了殿内,脑子里一个劲地喊:稳重!稳重!不可殿前失仪。可他心里的小人儿上蹿下跳,“我真的成了状元郎!” 进了奉天殿内,被领至皇帝宝座正下方,林重阳跪下,已经稳如泰山,没有一点抖动。 进士及第,不是进士出身,不是同进士! 哈哈哈哈。 请允许我狂笑三秒钟。 心里的小人蹦跶得他有点按不住,只得不断地默念:再得瑟要被拖出去杖毙了! “第一甲第二名,杨颖出列。” 杨颖在会试的时候是第五名,没想到殿试居然成了榜眼,他激动得比林重阳得状元还甚,三声唱名之后双腿还迈不动,嘴角要咧到耳根上。 唐煜瞪了他一眼,暗自警告他稳重,还不如人家林重阳呢。 杨颖赶紧飘进殿内跪在林重阳左后方。 “第一甲第三名,蔡康出列。” 蔡康原本还寻思要靠着殿试扳回一局,能压林重阳一头中个状元呢,结果只是一个探花郎,哎自己居然不如林重阳,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不如一个孩子啊……啊啊啊…… 他虽然不甘心,也只能跪在林重阳右后方,如此就成了状元独占鳌头的排位。 往年的探花郎虽然名次不如状元郎,但容貌都是最出色的,所以跨马游街,状元郎最拉风。现在自己容貌也不及状元郎,简直……今年的探花郎估计是最憋屈的。 唱完前三名,唐煜就喊第四名传胪出列,然后由他代唱后面的诸位进士。 其他人不需要再出列进殿见驾,只在原地就好。 林重阳默默地听着,吕明宪是传胪,会试他名次在第六,升了两名,其他人大差不差的,至少前二十名虽然名次有变,人数基本不变,并没有三十名开外被提进前二十的。 不过让他高兴的是赵文藻由十五名提到了前十名以内,想必有几个倒霉鬼因为皇帝在旁边经过紧张过度出了点岔子。 庄继法和林毓隽名次提到了一百名以内,不过林毓贞却后退几个名次,林承泽维持原样。 林重阳觉得如果三伯能放下包袱,考得应该会更好,而林承泽和林毓贞其实已经超常发挥,这个成绩是意料之外的,很好。 唱名完毕,乐起,新科进士们四拜叩首,起身,就有人过来给鼎甲三人披挂,帽插银花,不过似乎有人觉得不够喜庆,立刻又有两个太监过来,给林重阳插了两朵大红花,榜眼左一朵,探花右一朵,看着他们林重阳嘴角直抽抽,想必自己也够“好看”的。 之后执事官们继续举榜案由奉天殿左门出,伞盖鼓乐引导,至长安街左门处挂榜张榜。 放榜之时,奉天殿内文武百官入班,鸿胪寺官入丹陛中道,跪地致辞:“天开文运,贤俊登庸,理当庆贺,赞五拜三叩头!” 如此一番行礼之后,老臣们都有些头晕眼花的,也幸亏有鸿胪寺官以及礼部官员们提点礼仪,否则不知道多少人要抓瞎呢。 礼毕,传胪大典就算结束,而重头戏就转到了新科进士们在状元郎的带领下跨马游街。 骑马夸街只是一个民间叫法,实际是顺天府尹用伞盖仪仗送状元郎归第,按例要在长安街走一圈,西长安街走到宣武门里街然后回头继续往东长安街去,再往状元郎住所去。 夸街的路程其实就是十里长安街。 那俩给林重阳披挂牵马的官员看着少年状元郎白如傅粉、唇红齿白的样子,又把那翠叶大红的绒花仔细插得牢牢的,绝对人花相映,连声夸道:“好俊俏的状元郎!等下好好地让百姓们瞧瞧。” 林重阳嘴角抽了抽,很想说不用给自己插了,等琼林宴再插也不迟的。 那些官员笑眯眯跟显摆自家闺女一样把状元郎扶上马,榜眼、探花,下一个……再下一个。 林重阳骑在高头白马上,身上红罗袍鲜红无比,头上翠叶红花,端的是唇红齿白状元郎,围观众人早就开始欢呼起来。 整条长安街,已经成为热闹的海洋,皇城墙下列队的禁卫军们早就被热情的百姓们给淹没,南边的酒楼茶肆、商铺、住户们全都门户大开,二楼的窗户也都敞着,挤满了打扮得娇艳夺目的娇娘们。 “状元郎,状元郎!”女人男人的欢呼声此起彼伏,如海浪波涛、如崇山峻岭,排山倒海一般朝着林重阳涌过来,那滚滚气浪将他头上的一朵大红花冲的差点跌下去。 林重阳脊背笔挺地坐在马上,心里念叨着:虽然很光荣,但是被当大熊猫看也好尴尬啊。 哎,好歹是国宝,也忍了。 这时候他俨然就成了现代那些走红毯的明星,两旁是痴狂的粉丝们,无数的人朝着他扔香袋、手帕、香花、绢花,随着一波波的呼喊,那些带着脂粉香气的物件就纷落如雨朝着他砸过来。 “状元郎,看过来啊!”有人高喊着,呼啦一下子就朝着他使劲扬了一大笸箩的牡丹芍药、真花假花,中间还夹杂着一个大大的红绣球! 我擦,还待这样的! 林重阳看着那大绣球要落入自己怀里,慌忙侧首伏身一下子躲过去,然后那朵红绣球就毫不客气地落入了后面榜眼杨颖的怀里。 “探花郎,看过来!”有人喊着,又朝着后面探花郎兜头扔过去一下子各种物件。 蔡康倒是并不排斥,反而非常享受地抓住一些然后朝着两边挥手致意,又是带起了一波波地尖叫。 最高的一座酒楼靠窗的雅间里,几个女子正趴在窗口瞧着,有人笑道:“我瞧着状元郎最俊!” “状元郎最矮!” “别胡说,状元郎还小,自然矮了,再过几年,保管比他们都高。” “榜眼也不错!” “我瞧着探花郎最英武,有男子汉气概!” “太黑!” “什么黑啊,是状元郎太白,给探花郎比的。” “听说状元郎做得一首好诗,写得一笔好字,如果能拥有一首状元郎亲手写得诗,奴家死而无憾了。” “瞧瞧,做梦呢。” “哪个做梦了,我说真的,你不知道状元郎的字,看一眼就让你爱得欲生欲死,欲罢不能。” “你又见过?” “我没见过……可是……有人见过,他们说的。” 第208节 于是状元郎的字比他的人还出名了,有人千金求状元郎写给诗,为此还闹出了不少笑话。 沈君瑶带了绿渏和几个女护卫在隔壁雅间里,看着游街的队伍过来,马上的少年郎被花砸得笑容都欠奉,坐在马上抿着嘴目不斜视,他越是这样,就越发让观众们爱慕,对着他喊个不停。 “状元郎,笑一个!”有人大声喊着,“状元郎,我爱——你!” 不知道谁先起了个头,不管男的女的就开始跟着起哄,“状元郎,我们都爱你!”哈哈笑着,又是一番扔香花手帕的调戏,“状元郎,请看看奴家写的诗词,多多指教!” “状元郎,你来倚翠楼,给你免费!” “状元楼恭祝状元郎!” “状元轩恭祝状元郎!” 又是一番此起彼伏地活广告。 沈君瑶微微蹙眉,细白的手指托着精致的小脸,没有半点笑容。 绿渏捧来一朵水灵灵的碗口大的绛色茶花凑过来,欢喜道:“小姐,快,快扔给状元郎。” 沈君瑶白了她一眼,“你看他像缺花的么?” 林重阳都要被花给淹没了,各种名贵的、精心培育出来的早开的牡丹芍药都不要钱一样扔过去,这时候一朵要一银子,还有各色名贵的绢花宫花,一支也要一两银子,现在都跟不要钱一样扔过去。 怪不得那些商贾们对新科进士那般大方,瞧瞧,多会赚钱。 花多,那些热辣辣的话更多了,简直让人羞耻。 绿渏急了,“小姐,快啊,一会儿状元郎过去了。” 沈君瑶只是趴在窗台托着腮静静地看着,叹了口气,“过去就过去吧,白驹过隙,谁也会成为过眼烟云。” 哟,小姐这是怎么啦,竟然开始伤春悲秋了,不对劲啊! 就在这时,马上被花砸得有点生无可恋的状元郎似是无意地扭头看向这边,绿渏激动地嗷一声,“林相公——!”使劲的朝着林重阳挥手。 沈君瑶一把将花抢过去,动作快得让绿渏眼花缭乱,一眨眼,那一朵碗口大的茶花就被扔向了林重阳,“状元郎,送你花!” 林重阳嫌马太慢,一路上被那些花儿、帕子还是香袋的,砸得头疼,脖子也有点僵硬就想活动一下,结果扭头就看到一大朵红花朝着自己飞过来,后面楼上的女孩子笑靥如花,双眼清亮,恍惚间让他觉得似曾相识,眨眼间那朵花就撞入他胸口,一触即分,眼瞅着要掉下去,林重阳心念一动,左手一抄就将那朵花抄在手里。 第157章 夸街、留名 见他居然主动接了花, 周围的人更疯狂起来, 尤其楼上占据地理优势的那些。 “啊——状元郎接花了, 快,你们快去抬花来, 我也要扔!” “刚才是谁的花, 谁的!” “快,状元郎要过去了!” 林重阳接了一朵花, 然后就被好几筐花砸得帽子都歪了, 躲都躲不开, 甚至还有花瓣挂在他玉白的脸上, 让他顿时脸色一黑。 “哎,我说你们轻点, 状元郎的脸都被你们砸红了!” “砸破相了怎么办, 抓你们坐大牢!” 两边的卫士们也维持秩序喊着:“不许砸人!”再这样下去,新科状元了绝对是被人看死的状元郎! “退后退后,不许越界。” 有人都不要命地越过警戒线, 直接上来摸状元郎的腿脚,简直是胆大包天。 好不容易游完西长安街,掉头往东长安街去,这一次林重阳下意识地想加快一点速度, 只可惜不能得逞。 他走到接花的位置,下意识地就扭头看过去,想看看那女孩子到底是谁,谁知道窗口没了人, 倒是里面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 林重阳:…… 游街太危险了,还是赶紧回家好。 东长安街也没比西长安街安静,似乎是为了比拼一样,东长安街比西长安街还厉害,那热情地欢呼,一浪高过一浪。 所过之处,都是一片花的海洋。 事后据京城快报报道:有心人保守估计,这一次新科进士们游街,消费的真花假花等起码有上千两银子不止!京城的花市、花店乃至首饰铺子都跟着生意兴隆,大赚一笔。 可能是因为林重阳在西长安街接过花的缘故,到了东长安街,竟然有人朝着他射箭! 当然是无头的箭,上面绑着花,直接射进他怀里,不接都没法办,还有的直接射在他的马辔头上! 简直是绝了! 最后还是禁卫们发怒,派人去抓人才消停点。 “林公子,林公子!”在一浪高过一浪的热情呼唤里,有这样一个声音格外清新。 不是叫状元郎,而是林公子。 林重阳往北边看的时候,就见一座高楼里,有几个身穿华服的女子站在那里,正朝着摇摇招手,嗯,有点眼熟。 这时候一个女子机智地打出一个牌子,上面大书“青云”。 青云,青云庵? 林重阳想起来了,她们是青云庵的那俩女子,叫什么来着,嗯,顾家,大同坊,永平侯府。这大同坊其实就是现在的南熏坊,一水的公侯伯府邸,顾家就在这里。 林重阳笑了笑,微微颔首致意,结果又惹得一片尖叫。 看着林重阳骑马过去了,王咏絮以帕掩口轻笑道:“林公子果然不是普通人,当日我没看错吧。” 顾凝菡眉眼端庄,神情淡漠,“姨娘看人向来没错。” 王咏絮看她神情淡淡的,知道她不是很开心,叹了口气,“其实你要是不想进宫,跟侯爷讲,侯爷也不会强迫你的。” 顾凝菡淡淡道:“对我来说,进宫亦或者别处,没有不同。” “若是嫁给一个门当户对的人家,总归还是自由些,进了东宫,处处受制的。”王咏絮劝她。 顾凝菡转首看向楼下的东长安街,那里繁华热闹,一切都与她无关,“太子性情敦厚,比那些纨绔败家的世子、公子们,不是更好?” 既然必须要嫁人,为什么不嫁给最尊贵的那个! 王咏絮知道她心意已决,笑道:“那就恭喜你啦,这样姨娘也算是熬出来,以后傍着姑娘大腿,可要提携一把。” 顾凝菡瞥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道:“现在侯府差不多就是你当家,我还要姨娘多照顾呢。” “反正咱俩才是相依为命呢,到死是不变的,我只盼蓉哥儿快快长大,以后也能当你的娘家臂力。”王咏絮轻声道。 顾凝菡没有说话,眼神穿过繁华的长安街,不知道落在哪里。 看他一副恨不得打马逃跑的架势,现在应该过了崇文门里街,估计得撒欢地跑了吧。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微微一笑,对面的王咏絮有一瞬间的失神,“姑娘,你以后要多笑笑。” 从过了玉河北桥人就略少一些,等过了崇文门里街,林重阳真的是松了口气,那感觉比考试还累一百倍。 简直是光荣的折磨啊。 当然,到了这里也不代表他就解脱,甚至反而更加厉害,因为这里不是游街范围,所以没有那么多禁卫军把手,明时坊的街坊就是那么好过关的么?他们有些人早就等在这里要和状元郎近距离接触了。 好在顺天府尹的仪仗还在,依然有兵士护卫,不至于被热情的民众扑上来将状元郎给抬走。 “状元郎可是住在我们这里的!” “咱们这条街以后要金贵起来了!” “贡院里三年出一大批进士,状元次次都有,那不是更金贵?你只是状元的邻居,又不是状元,得意什么?” “我是状元的邻居,就沾着喜气,人也跟着高雅起来,不像你整天鸡零狗碎讨人嫌!” “你个泼辣婆娘还高雅?” “总比你个碎嘴汉子高雅得多!” 听着有人拌嘴的声音林重阳感觉汗哒哒的,终于回到了喜鹊胡同,他下马,然后跟顺天府尹以及随行的礼部官员们行礼致谢,这一天不断地行礼道谢行礼道谢,他感觉自己要变成招财猫了。 “林状元,明日陛下赐宴礼部,届时可不要忘了。” 林重阳自然忘不了,他忘了还有那么多人提醒他呢。 官员们原路返回,回宫交差,林重阳等人则回住处,很快林毓隽等人也回来。 一进门,孙机就嚷嚷头晕,“哎呀,我晕,快扶着我,我一定是被他们砸晕了,京城百姓太热情让人承受不住的热情。” 他倒在赵文藻怀里,“赵兄,后不后悔定亲啊,现在满京城的花花姑娘给你挑呢。” 赵文藻笑道:“我不后悔,倒是你可以去细挑慢选,怎么舍得回来。” 陆延则好奇地凑到林重阳跟前,“重阳,给你丢花的姑娘是谁?” 林重阳诧异道:“谁?满大街呢,你说哪个?” “就是那个,西长安大街,楼上的。”蓝琇和庄继法几个也来提醒他,他们还催着林承泽、林毓隽快去给林状元下定,一顿嘻哈。 林重阳摇头,“不知道,不记得,有好多呢。” “你装吧,你小子什么时候金屋藏娇了,赶紧跟兄弟交代,你要是重色轻友,成亲闹洞房的时候,可别怪兄弟们不帮你。” 林重阳:--老子又不成亲,你闹个毛啊。 其他人好闹腾的就围过来,“林状元,给我们讲讲做状元的感觉呗。” “是啊是啊,跟以前比有什么感觉?” 林重阳:“恍如隔世,一步登天。” “哈哈哈哈,重阳总结的精确,的确如此。”大家深有同感。 没考中的那些则一脸羡慕地望着他们,决定下一次继续努力,一定要踏着他们的步伐努力前进! 哪怕就为了跨马游街这样风光的事情,也要拼了! 陶元杰笑道:“我瞅着榜眼和探花郎可要被花砸晕了,哈哈。”扔林重阳的花太多,那两人分担了大部分火力。 林重阳扭头看见林承泽,诧异道:“哥,你脸怎么大了一圈。” 林承泽掩面不好意思道:“无妨。” 庄继法和他一直挨着来着,笑道:“被砸的!”众人一阵大笑。 再柔软的东西,不断地砸,人的脸皮娇嫩也不抗砸的。 这一路上,长得好看的那些,一个也没落下,全都被热情地招待着。 第209节 就连林毓隽都因为是帅大叔也没少挨砸,更何况林承泽正当青年,形容俊秀,男人最好的年纪。 众人嘻嘻哈哈地说着,陆延道:“我得把这些都写下来,然后给京城快报投稿,第一手资料。” 他们投稿上瘾,当然是用马甲的,不会让人知道真身。 而林重阳是不会投稿的,他有这个时间宁愿写自己的札记,不过他把每一期的报纸都收藏起来,这可是珍贵材料,多少年后,他留给子孙,说不定就发了。 他保存报纸是有意识的,没有塑封不要紧,直接用生漆或者桐油刷过,防腐防水,安全得很,嘿嘿。 因为明日要去礼部参加琼林宴,所以夜里大家也不能太闹腾,街坊邻居们也不好太打扰,入夜就赶紧散了各回各家关门歇息。 第二日一早众人去礼部,参加琼林宴顺便将统一制服——进士服交还国子监官员,然后再从礼部领取新的进士巾帽袍靴。这一次都是深蓝色的圆领袍子,不再是大红的,这套衣服在授官前当礼服,授官后就是常服,以后自己也可以按此制作,不会违制,算是给进士们的样衣。 当然时至今日也已经流于形式,不少人只是穿着参加一下琼林宴,走个过场而已。 琼林宴由一名内阁大学生主持,另外读卷官和殿试执事官们基本也都参加,全都簪恩荣宴绢花。 其实原本簪花并不是那种大红大黄大绿的花,而是秀气精致的点翠绒花,非常精致,只是后来那些礼部官员闹腾新科进士们,就跟闹洞房闹新妇一样的心理,觉得自己当初被闹腾过,一定要闹腾后来人。 所以就变本加厉。 林重阳也就入乡随俗,随便他们折腾自己,戴花就戴花。不过琼林宴比骑马夸街又不一样,都是士子座师们,就不好放肆,所以并没有人再给他们簪大红花,而是簪恩荣宴牌花一枝,这个是御赐的宫花,还有小绢牌一面,上面刻着恩荣宴字样,状元是银牌,其他铜牌。 教坊司会入宴负责娱乐项目。 宴会其实就是进士拜会座师,座师认识新科进士们的合法场合,不过除了前二十名以及早就相识的,其他人也基本没有机会说多少话,毕竟众目睽睽,且人员众多,也没有多少时间好聊。 当然前二十名可以请主考官副主考给写加批,其他人各自找房师,写了加批到时候可以印各自的进士朱卷,之后朝廷印进士登科录,进士们自己也要印同年录等。 所以琼林宴就是给大家一个集体聚会的机会,互相结识一下,此后就是同科进士,感情非同一般,必然要互相扶持的。 宴席之后就是新科进士们去鸿胪寺学习礼仪的时间。 学礼仪的时间比殿试时间还长,起码要两天,各项礼仪事无巨细,学得人头大,不过大家也有窍门,关键的几样学了,其他的到时候看礼部官员眼神,反正总有礼部官以及鸿胪寺官指点的。 等礼仪学成,又赐状元冠带朝服等两套,所有进士都赐进士元宝五锭,其他人没有御赐朝服,这只是状元郎的殊荣。 原本林重阳以为有钱好领还挺高兴的,结果领到手发现是宝钞五锭,那感觉……有一种其实皇帝才是最抠的感觉。 好在状元还是有点好处的,赐给他的袍服有一套状元朝服,二梁冠,可插簪,可系冠缨于颌下。朝服与文武官的朝服相同,大红罗袍一件、大红罗裳一条,其实就是裙子,衣裳都有黛色缘边,庄重严肃。里面是白绢中单,配饰有药玉玉佩,上面有铜钩,可挂于黑色革带上,履袜、槐木笏板以及锦绶等也都齐全。另外还有一套状元圆领袍服,其实就是状元常服,乌纱帽,插着点翠银花,这才是簪花的真正样子,袍服是红色也可以是青色或者深蓝色,不过林重阳的是红色的,还有斜披红锦一块,素银腰带,六品制,另外朝靴毡袜各一双。 状元是唯一一个就算授六品官也可以穿四品以上绯色官服的特例,这是给状元的福利。 初十,状元便换上大红罗袍朝服头戴二梁冠率领众进士进宫上表谢恩。这等于未授官、无品的情况下上朝觐见,是给新科进士的又一个殊荣,因为这之后有些人很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再见到皇帝。 鸿胪寺设表案于奉天殿门东侧,文武百官朝服侍班,锦衣卫设卤薄法驾于殿前,皇帝穿皮弁服乘辇入华盖殿,殿试执事官磕头礼毕,鸿胪寺官奏请升殿,殿内乐起,中和韶乐奏升平之章,皇帝御座,乐声止。 此时丹陛下鸣鞭三次。 皮鞭,一丈多长,由司礼之宦官执鞭,由下飞舞回旋而上,其声缭绕于空中,响彻云霄,如鸾吟凤啸,清脆无比。 鸣鞭三次之后,文武百官如常行礼,之后林重阳等新科进士就随着鸿胪寺官入殿,四拜皇帝,平身后上谢恩表,礼毕。 皇帝坐于金台宝座上,看着新科进士们,心情大好。 如今进士队伍越来越年轻化,再也没有那些新科进士七老八十,让人看着倒胃口的,行礼谢恩的时候皇帝都担心他们会不会跪下就起不来。 这一科最长的一个五十有二,最年轻的十三岁,实在是好兆头,龙心大悦。 皇帝视线在新科进士们身上一一扫过,感觉他们一个个恭敬又紧张,很是满意,一番训话之后,便让鸿胪寺官员领进士们退场。 第二日林重阳还要带领进士们去国子监拜谒孔子庙,国子监在京城最北的崇教坊,众人天不亮就出发,坐车很久才到。 拜谒孔子之后易冠服礼仪,标志着众人彻底摆脱平民身份,一跃成为官绅阶层,这也是众人寒窗苦读所追求的人上人! 其实不只是拜谒孔子,还有东西十二哲、六十二儒的神位,也就是说林重阳一干人拜、再拜、继续拜……要是身体差点的,中途就觉得气血翻涌,几欲昏阙了。 连林重阳这样身体好的都觉得已经要天旋地转,恨不得趴在地上再也不起来。就在大家感觉脑袋都充血,昏昏沉沉,几乎抬不起来的时候,终于结束。 众人迈着虚浮的步子跟在唐煜以及国子监祭酒等官员后面,听说要参观进士碑,给新科进士立碑留名青史,众人一下子来了精神,就跟打鸡血一样,一个个精神抖擞起来。 钱由皇帝从内帑拨发,虽然钱不多,却是无上荣耀,众人自然倍感荣幸。 进士碑,高八九尺,錾刻卷云纹,碑头錾刻楷书大字:“奉天承运皇帝制曰:绍庆十八年庚戌科三月三日策天下贡士林承阳等三百名,第一甲赐进士及第……用兹告示。” 下面第一名就是状元,依次排列下去。 想到自己的名字也会刻在这样一块大石碑上,而且排名第一个,林重阳就觉得有股热血从心底涌上来,让他浑身暖融融的。 谁不想名垂千古呢? 尤其他从后世穿越而来,就会有一种人在做天在看的感觉,自己把名字留下,若干年后,是不是也会有人知道? 虽然不是自己曾经知道的明朝,还会有一种万一会遇到熟人的感觉,毕竟时代发展到那个程度,就和自己的家乡是差不多。 等自己以后把家族画像都留下,自己的也留下,留给林家堡的后代子孙,进入21世纪以后或许大概可能吧…… 哎呀,想想就好激动! “重阳,想什么呢?”赵文藻看他有些神游物外的样子赶紧唤他。 林重阳回过神来,笑了笑,“我在想也不知道千百年后,还有没有人会在意这些,后世人会怎么评价我们。” 赵文藻笑道:“只要我们恪守本心,管别人在不在意怎么评价呢,反正当下我们走好每一步就是了。” 确实如此。 林重阳点点头,“多谢赵兄。” 自己不应该被未来捆住,应该活在当下,注重眼前,至于身后名,那就是无能为力的了。 在国子监祭酒的带领下,大家欢欢喜喜地进行了新科进士碑铲土奠基仪式。 孙科发现旁边还有一块碑,却用黄绫子盖住,好奇道:“这是什么?” 唐煜笑道:“这可是本朝第一殊荣,陛下亲笔题词的六首状元碑,要请状元郎亲自揭开黄绫。” 众人一听纷纷羡慕,恭喜林六首,“林状元快快揭晓,咱们一起瞻仰御笔。” 林重阳听着他们有人喊自己六首,还觉得怪怪的,六首岂不是六个头,自己真是累晕了,晕乎乎的净胡思乱想,可以说自从殿试以后他就没回过神来,一直都有点神游太虚的架势。 他上前恭恭敬敬地行礼,然后双手揭下黄绫,就见上面是几个颇有气势大字:六首状元碑。 下面还有六首状元的家族、履历以及林重阳的学历等写得分明,甚至连他中状元时候的身高都写得清清楚楚,让林重阳颇为冷汗。 众人却份外羡慕,连连赞叹,这可是御笔亲题,荣宠无限,比起进士碑来不知道要光荣多少。 真是天大的荣耀! 到时候林家堡、密水县给林重阳修建的进士牌坊和别人都不一样,必须是六首状元牌坊! 整个林氏家族都跟着水涨船高。 恭喜声不断,林重阳还礼还礼再还礼,头点得更加晕乎。 等此项活动完毕,新科进士们身边围着的官吏们都各自退去,只留下一干菜鸟进士们还在头脑发热。 有那些冷静的却也明白,这几天人家围着他们打转,不过是三年一次的盛典,就和过年一样,凑一起热闹一下而已,并非是真的恭维他们。 进入大明官场,他们就是最新的人,没有一点根基,也没有一点建树,是最应该夹着尾巴好好做事的,以求尽快提升。 毕竟这满朝官员,哪里有一个是等闲之辈? 进士算什么? 翰林院里全是每一科的一甲二甲一等,只要科举不断,进士们就会源源不断输送进来,尤其是翰林院那种学霸聚集的地方,他们还真是没有什么优越感。 想到这里,大家不禁抖了抖,连日来的头脑发热也冷静了很多。 接下来可以空闲两天,因为要准备朝考,对新科进士们进行职业分配。 一甲三人不需要参加朝考,只有二甲三甲的才需要,等成绩出来以后就可以直接授官。 这几天功夫,新科进士们少不得要宴请同年以及街坊,流水宴足足地摆,最高调的莫过于蔡康,他请了所有同年赴宴。 不过林重阳没有摆流水宴,比起中解元时候的大办酒宴,中状元他低调得还不如一些同进士,其他伙伴也只是小范围宴客,并没有大张旗鼓。 接下来几日他们备了不贵重却颇文雅的礼物趁着唐煜等座师们有空的时候分别拜访。 有沈老爷子之前给他讲的官场规则以及沈之仪的指点,他自然知道应该如何,拜访的时候不留下吃饭,只坐着说会话儿,座师说什么自己就恭敬地听着,绝对不主动发表什么意见。 他这样倒是给人留下个虽年少却颇沉稳内敛的印象,当然也有人觉得他木讷不通世故,对座师不热情,不知道主动投靠。 最后大佬们得出一个结论,毕竟还是孩子,目前无甚大用! 不巴结朝中权贵,这是林重阳给自己定的底限,任何权贵,现在都要看皇帝脸色,仰皇家鼻息,所以没有什么好巴结的。 更何况他现在的确年纪还小,哪怕有能力朝廷也不会委派重任,首要任务就是在翰林院好好进修,然后快速摸清京官们的脉络,在大家都不注意他的时候默默积蓄力量,闷声发财。 第158章 分配 这期间陶元杰帮他联络人买宅子, 谈判是林安带着冯顺去的, 别说状元郎, 就算林毓贞这样的同进士也不可能正儿八经去和人家谈买卖,这是有伤身份的事情, 容易被人诟病被御史抓小辫子。 谨慎总是好的。 新宅子是座三进带着一个小小跨院的院子, 位于大时雍坊,靠近宣武门那里, 离翰林院有距离, 但是宅子不小, 还带着一个小小的花园子, 看图纸林重阳很喜欢。 关键宅子离大路不远,又不在街面, 算是闹中取静, 挺好的。 这栋宅子作价五百两,林重阳知道这是半卖半送新科状元郎的优惠价,领这个情。 另外还买了一处阜财坊面朝宣武门里街的店铺, 门面两间,后院两间,小小的,三百两。 城外的小庄子暂时没买, 钱不够了,一个一百多亩左右的小庄子,哪怕是友情价至少也需要一千多两银子。 他没钱了。。。 不过有铺子和小宅子落脚就足够,吃喝用度先从市场买就是了。 花费了几天把这些处置好, 虽然有找房款的习惯,但是类似这种内部人情价是不会如此的,除非想撕破脸,更何况既然想送他这个人情,又不会去做那样没脸的事儿。 宅子买好,林重阳就让祁大凤带着几个村勇先住进去,收拾一下。 那宅子里留了大部分家具,根据自己家的习惯有所添减,另外还要根据他的习惯进行简单的改造。 等那边归置差不多,他就想让三伯等人都搬进去。 林毓隽却不肯,他道:“朝考的成绩和殿试差不多,你四伯和大哥估计是第三等榜下即用,往各布政司去观政,不会留在京城。”既然他们不留在这里,那他住明时坊的小宅子也够。 更何况他们十年没回家,这一次肯定要回乡祭祖,到时候可以把俩孩子留在家里请父母教导。 林重阳听他的意思是要送三伯娘他们回老家,有点担心赵氏的身体,有身孕只怕不适合奔波呢。 第210节 只是三伯娘肯定要想家,他们都是大人,做决定也是深思熟虑的,这个他也就不插嘴。 又说起林毓贞和林承泽的事情来,林毓隽道:“到时候我想办法给你四伯和大哥走动一下,就算榜下即用,去的地方差别也很大。” 这个是实情,差别真的很大,去江南和边地那可是天差地远的。 林重阳道:“这个要的,三伯我那里还有些银钱,你拿去用。” 林毓隽自是不肯,他笑道:“走关系的银子我已经备好了的,再说如今你中了状元,可比你大伯当初走关系轻省好多呢。” 当初给林毓锋走关系要个实缺,可真是煞费苦心的。 林重阳知道三伯在京城这些年也不是白呆的,都摸索得门清,他自然受教。至于住处,新买宅子旁边那栋小跨院就是和别人共享地皮,一前一后各有小院,到时候如果有机会就将隔壁院子买下来,家人们就可以住在一起。 林重阳也就不急着搬家,等朝考去各衙门报到,大家一同祭祖回来再说搬家的事儿。 十五日一早他们去吏部参加尚书杨琦主持的朝考,考试为期一天,阅卷官为吏部、礼部、都察院、翰林院各堂官,然后汇总会试以及殿试成绩,最终分定等级。 其中殿试成绩占六成,会试和朝考成绩各占两成。 所以殿试成绩决定仕途未来这句话是很有道理的。 …… 三月二十,吏部便公布了新科进士的分配方向。 优等三名,一甲那三位。 一等十七名,跟殿试名次一模一样,庶吉士人数只有十七个,可见要进翰林院有多不容易。 二等一百名,名次略有所变化,比如原本靠后的提进来,原本靠前的被踢出去。 林毓隽、庄继法、蓝琇、谢景行等几个在二等。 三等一百八十名。 王文远、林承泽、孙机、林毓贞几个被列入了三等。 这个让林重阳很意外,他感觉按照成绩,王文远和孙机肯定应该会留京的,结果被编入了三等,他就知道朝考里面猫腻还是很多的。 不过陆延的名次倒是提升了,这一次和赵文藻一起考入庶吉士之列。 按照惯例,状元郎授翰林院修撰,从六品,直接入职翰林院。 庶吉士也进翰林院,不过没有鼎甲的待遇,他们要跟着教习学习,然后由教习安排差事,三年或者六年不等再转正为修撰或者编修,以后就基本复制鼎甲路子。他们和一甲三名一样,都是将来各部堂官以及内阁的储备人才。 考核二等的林毓隽等人,被称为观政进士,直接分派去六部、都察院、大理寺、通政司等部门实习观政,等六年一次的京察之后如果有缺就顶上,也可以外放做地方官,升职速度并不慢,至少比三等好太多。不过这些人最高能做到各部侍郎等官,要进内阁是不可能的了。 至于王文远这些三等进士,直接外放各布政司观政,或为知县或者为州府低级官员。虽然他们是三等进士,但是出缺并不困难,是堂堂正正的榜下即用,绝对不会如其他出贡官那么困难,几十个甚至上百个人官争一个缺,谁送礼多算谁的。像林毓锋出缺,就靠着跑关系才能跑到一个实缺,否则单靠等,只怕十年也轮不到的,轮到也是什么穷地方的教谕训导之类。 但是三等进士一般来说其前途也是看得见的,除非朝中有人帮衬,否则最高也就做到知府一类,升迁也不过是地方的变换,职务不可能再往上走,所以还是很痛苦的。 孙机、王文远、林承泽被打入三等,这个还是很让林重阳出乎意料的,毕竟这三人都是进士出身,又不是同进士! 大家差不多也能知道一些,朝考其实和跑缺差不多里面是有门道的——有人可以左右成绩。他不动前五十名的,动动后面的问题不大,把自己中意的或者跑了关系的提上来,把没有关系的随机押后,谁被踢到谁倒霉。 林重阳有些难过,还是安慰他们,“也并非做到知府就是头的,当今圣上尚算英明,只要有建树,自然还是有大把机会的。” 几人倒也看得开,王文远笑道:“重阳你别为我们难过,这样挺好的,我们也不要得陇望蜀,本来就想着中进士就挺好的,这不是也没分配到王府官儿嘛。” 这倒是。 被分配到王府官,那前途基本就乌云罩顶了,一辈子不会再有出息的,难道能指望王爷突然咸鱼翻身做皇帝? 有几个能有太宗那样的本领,可以让侄子禅让。 孙机嘿嘿笑道:“我觉得外放也不错,一县父母官呢,我想都不敢想,从前还觉得遥不可及,现在我居然要去做知县,哈哈,我要给他们县试,你说我出什么题目好?” 大家见他现在就开始想这个,不由得都笑起来。 孙机却发狠一样,“必须要给他们出得难一点。” 赵文藻提醒他,“不要忘记县试也是你的政绩之一,你出太难,怨声载道,巡按御史再参你一本,那当如何?” 这时候林重阳才笑道:“咱们说笑就行了真到那时候孙兄只怕比谁心都软,巴不得给那些书生们都过。” 那边林承泽翻着地图,“咱们去江西吉安就好了。”那是何用他们老家。 几个人纷纷说好。 林重阳道:“吉安向来是科考大县,去那里容易出政绩,且又是富庶之地,的确不错。” 王文远和孙机嘿嘿直笑。 林重阳自然知道他们的意思,便正色道:“兄长们可要听小弟一言,咱们无用社的人做官,做的是父母官,为的是百姓,忠的是朝廷,这些都做到位,才能赢得生前身后名,光宗耀祖。” 而不能为了一己之私,更不能为了小团体以权报复,何用不对,但是何用已经受到申斥和惩罚。 罪不及家人,更不及乡里,连坐要不得。 他现在就跟这些即将走上仕途的无用社兄弟们摆明立场。 孙机和王文远相视一笑,嘿嘿地挠挠头,心思被林重阳戳破有点不好意思,纷纷道:“重阳你放心,咱们不是那等小气的,说说嘴痛快一下拉倒。” 蓝琇道:“以后说话也要注意,你以为就咱们几个人,难保隔墙有耳。我听说有几个新科进士们去青楼庆祝闹得有点不像话,结果第二日就受到申斥。” 庄继法和陆延也深有同感,他们有亲戚在朝中做官的,虽然官职不大,待在京城的时间却久,更有感触。 职场菜鸟,难免听风是雨,小马过河,林重阳给他们打气,“今上英明睿智,勤于政事,朝臣们恪尽职守,这是我们的福气。” 吏治尚算清明,并没有腐烂掉,这就是国之幸,民之幸,也是官之幸。 尤其锦衣卫并没有历史上那么黑暗,如今也并没有东厂西厂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他还是穿到了一个好时候! 大家连声称是。 林重阳伸出手掌,“兄长们,如今咱们踏入新的征途,祝愿大家前程似锦,咱们兄弟情谊永存!” “前程似锦,情谊永存!”众人一个个将手都叠在他的掌上,真切地感受到兄弟的力量。 孙机和王文远几个也相信,只要林重阳在京城站得稳,他们总归是有机会的,这就是对兄弟的信任,而林重阳等人也相信,他们去了地方,也一定会秉公守法,以前途为要。 他们虽然还未正式当官,但是在别人眼里,已然将他们当成一个整体,在官场新生力量中也是一股势力,自然要格外注意。 朝考的成绩一公布,新科进士们就要行动起来,纷纷去吏部报到。 观政进士们被分派不同的实习部门,这几年的任务就是各部门轮流实习;外放同进士们以让那些科贡选官的人羡慕嫉妒恨的速度领到各自职务。 王文远领到的是浙江杭州府余杭知县,孙机则是安徽泾县知县,林毓贞是金华府永康知县,林承泽是福建浦城。 回家祭祖后他们可以直接赴任。 他们选缺的地方有的是恰好有缺,有的是知县被贬,还有的则是因为正常流程致仕等缘故,而他们能选到这些地方,自然也是皆大欢喜的。 没有一个去那穷乡僻壤、少民土司等地方,这让他们觉得一定是沾了林状元的光。 林重阳却不这样觉得,自己是个状元,也就兴奋那一会儿,翰林院里坐着好几个状元呢,他只是小菜鸟一只,所以他们选到好位置就算有内情,也绝对不是自己的功劳。 报到以后就是新科进士们第一个带薪休假期——衣锦还乡告慰先祖,甚至可以说这是走上仕途后最轻松惬意也最荣耀的一次假期,因为此后的岁月在职位上少不得要战战兢兢,若是外放多少年都不能回乡一次,就算在京也没那么容易随意回乡。 就算回乡,那时候也不会如这般得意。 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不是说着玩儿的。 林重阳直接跟礼部侍郎兼翰林院学士的李固请假。 其他人也跟自己上司请假,之后拿到各部门的盖印文书,凭此可以免费使用官府的车船驿站等,这比中举进京赶考时候的那个文书实在多了,中举虽然表面说有福利,可真正拿到手的没几个。 状元的待遇比别个又好得多,除了皇帝赏赐的建造进士牌坊、六首牌坊的银两一百,另外还有车马费三十。其他人每人只有三十,另外只能使用车船驿站,没有车马费。 当然,指望这些是不够的,赏赐的荣誉价值大于赏赐,尤其是进士牌坊的赏银,到时候是要被供在祠堂里的,没人会真的花掉。 临走前自然要去城隍庙和灯市采买一番,家里诸人都有礼物,尤其是太奶奶、大祖母、亲娘等女眷,京照苏样首饰是必须的,根据身份地位人手一套,这个就花了林重阳不少银子。 孙机还打趣他,“重阳你让赵兄和陆兄他们出钱买你送,反正给他们媳妇的回头都带去他们家。” 林重阳笑道:“没事,到时候多要一些进门礼,开门、上轿红包都要大大的。” 说到这个众人来了兴致,庄继法笑道:“前儿他们还说咱们无用社娶亲的时候不用怕拦轿子的,文武咱们都不怕,吟诗作对没人难得倒,不过现在重阳嫁姐姐,你们可要小心了。” 之前大家是把林重阳算在迎亲队伍里,现在掉了个个,是送亲队伍。 听他这样一说,陆延的脸色都变了,喊道:“兄弟们,等小弟成亲,你们记得一定把重阳灌醉,灌不醉就抬走,千万莫要坏兄弟们好事。” “喂喂喂,你们当着我的面这样不好吧。”众人说笑一通,少不得也都要表示一下,各买了礼物准备回去送礼的。 陶元杰是个暴发户出身的举子,混在他们这群进士堆里,与有荣焉,大手一挥就人手一套苏样首饰,各人拿回去送妈送媳妇,体面! 孙机叫道:“陶元杰,我们送媳妇的哪里轮得到你买,你小子花花肠子,想好你自己媳妇就行。” 陶元杰道:“好啊,那孙家弟妹的就免了,反正你还没定亲,我也花花不着。” 孙机立刻道:“我没定亲,可我回家就要一起操办,你还是赶紧准备好礼金。”这倒是真的,到时候外地赴任,一走好几年,要是不成亲大好青春都耽误了,想抱孙子的爹妈都要愁死。 陶元杰因为没中进士,以后还要在京城读书继续考,听他们这么一说,就表示想跟他们去山东玩。 大家已经习惯他的随性,商人家出来的,并不像他们那么刻板,对于四处游走也不觉得有什么为难的。 林重阳想着回去要跟黄老板、赵一刀以及林毓堂商量生意的事情,陶元杰跟着也挺好,到时候大家一起做生意。 陶元杰没想到林重阳会同意,高兴地拉着他的手,深情道:“林状元,你真是个好相处的人,一点架子都没,我和家里人写信说起来,他们初始还不信呢。” 林重阳一阵恶寒,赶紧把手抽回来。 孙机又在打趣他了,“我说你是不是想把姐姐妹妹说给重阳啊。” 陶元杰立刻道:“那可不敢。” 林重阳让他们不要扯淡,赶紧各自买礼物去,出发之前各人忙活,到时候大家一起南下。 除了他自己,他们这票人年纪相差不是很大,年轻的几个基本都要回家成亲的,衣锦还乡,金榜题名,洞房花烛,可以说正是得意好人生。 傍晚林重阳盘算沈之仪应该回家了,就和蓝琇一起去拜访,想问问他有没有书信和物件要捎家去的。 其实林重阳对沈之仪家并不熟,只知道他家口简单,是父母的独子,还有俩姐姐都已经出嫁,而他们家原本在沈家族内只是一般人家,家境并不太好,读书也靠着族内周济,后来成为探花郎,着实光宗耀祖。 沈之仪并没回来,沈左和沈右也不在家,厨娘热情地招待他们,把做好的点心拿来给他们品尝。 略等了一会儿,沈之仪就带着沈左回来,见他们在非常高兴,让厨娘准备酒席。 林重阳看他脸颊晕红,身上带着酒气,知道他刚参加过酒宴回来,就道:“师兄,我们是来问问你有没有什么要捎带的,过几日我们就回乡祭祖。” 沈之仪笑了笑,“等你们回来,就可以喝师兄的喜酒。” “沈兄要成亲了?”蓝琇也很惊讶。 沈之仪点点头,“前些日子就下定,秋天成亲。” 第211节 林重阳忙问谁家的千金。 沈之仪向来都是不害臊的,他自己说自己的亲事也不会脸红,大喇喇道:“你们杨座师的孙女。” 杨琦? 杨琦虽然位次排在蔡政后面,如今却是内阁最有份量的阁老,连蔡政都要让他几分呢。 蓝琇道:“沈兄,这样对你的仕途会不会有影响?”杨琦是内阁大学士,沈之仪做了他的孙女婿,有些时候会不会需要避讳? 沈之仪笑道:“自然是有的,成亲后我就要外放几年。” 鼎甲三人在翰林院实习几年后,就可以外放做官或者主持乡试,几年后就可以回到京城任职,再过几年就可以任地方封疆大吏,等回到京城基本就是各部堂官,下一步就是入主内阁。 最初翰林院快的三年,慢的也可能十年,当然特例也有一年不到就可以升职的。 只要仕途顺利,按部就班十多年也可以出阁为相,锦绣前程,所以那么多人挤破头都想做个鼎甲。 林重阳不知道沈之仪之前是不是能外放做官,还是因为和杨琦联姻之后才有这个机会的,这些不归自己操心,既然师兄成亲,那自然是第一时间祝贺。 两人并没有留下吃饭,恭喜之后约定回来再聚就告辞离去。 路上两人都有点沉默,不过林重阳和蓝琇都不是随意说人是非的,所以谁也没有再说沈之仪的亲事,只说些回家团聚的趣事。 林重阳又让祁大凤去找了一次沈老爷子,结果依然不在,不过这一次倒是有口信留给他,说是等他祭祖回来,老爷子也就回来了,让他不用担心。 不知道为什么,林重阳脑海里就将沈老爷和老顽童给画上了等号,幸亏是老爷子,要是小子,绝对会被家人打上顽劣的标签! 四月初一众人动身离京南下。 林重阳算计着他们二月底发出的家书,三月底应该就收到,家里肯定已经知道消息,而济南府和莱州府肯定也会知道的。 只不过他没算计着其实大家根本不需要等他的家书,荆老板的生意头脑精明得很,考试之后不用很久,各地就会流传京城快报! 三月中的时候,济南城的文魁楼已经收到京城来的快报,常驻说书先生看到快报的时候,狂喜地手舞足蹈,“中了,中了,状元,状元!” 孟掌柜正打算盘被他给吓了一跳,差点把算盘扔出去砸人。 正吃饭的客人们也惊讶地看着一旁台上的说书先生,“说书的,什么状元,你发癔症了?” 有人哄笑着。 说书先生得意道:“不是小老儿发癔症,是我们东……我们莱州府的林解元三元中状元啦!” “什么?连中三元?” “真的假的?” “林解元,不就是去年摆酒惊动了半个济南城的林解元?” “是啊是啊!” 顿时酒楼里一下子热闹起来,众人议论纷纷。 孟掌柜欢喜地算盘也不打了,平日里走路都说有点费劲的腿脚也不难过了,健步如飞地往后院去,一进后院就喊:“林少爷中状元啦,中状元啦!” 林重阳虽然算是他们最大的股东,他们却不能说的,因为当官不能经商,生意挂在林毓堂和黄老板名下的。 黄老板正带人试吃新出的菜品,绞尽脑汁地寻思着怎么好吃又节省成本多赚钱。 看见孟掌柜一手提着衣角,一手挥舞着,大喊着冲进来,黄老板吓得一块即将吐出的鸡骨头骨碌咽下去卡在了喉咙里。 “咳咳咳咳咳!” 边上的丫头赶紧用力地拍,好不容易将鸡骨头吐出来,黄老板也顾不得难受,惊喜地问:“状元?” 孟老板用力地点头,“状元!” “哎呀我的老天爷爷啊,咱们林少爷真是文曲星下凡!”黄老板激动地扑通就跪地上,朝着北方就咕咚咕咚磕头,他这么一出其他人也赶紧跟着跪下磕头。 黄老板起来,大胖手一挥,“孟掌柜,去,跟酒楼说,为了庆祝咱们老乡状元,每桌送一瓶状元红,送一盘独占鳌头!”其实就是狮子头。 孟掌柜连说是是是。 黄老板还意犹未尽,豪气道:“连送三天!” “哎呀,抠门老板突然大方了,这是要疯啦!”来吃饭的食客们奔走相告。 而很多去年参加过林解元庆功宴的这会儿比谁都激动,自己投资正确啊,去年跟解元郎套上一点交情,今儿解元郎就成了状元郎,路过济南肯定要入城。 到时候少不得整个济南城要沸腾起来! 黄老板立刻忙得脚不沾地,还得去跟芙蓉街林宅报喜,还得打发人往莱州府、密州、密水县去。 虽然知道肯定有喜报送去,那他也爱凑热闹! 而且他绝对不能落在赵一刀后面! 天煞的赵一刀就是一土匪,有什么资格跟着林状元,真是给他天大的脸面! 第159章 喜脉、喜讯 济南城知道, 很快严巡守就得了信儿。 常先生拿着京城快报和邸报, 一手提着袍角, 步子迈得飞快,顶头就进了正堂, 高声道:“东翁, 东翁,大喜, 大喜啊!” 严巡守这两日还犯愁呢, 今日有些地方不太平, 浦台等地方, 结果牵连到他的地盘,偏生他只能管青州和莱州, 管不到济南府这边。当初因为刘普驿的乱子, 原来的巡守被降罪,新上任的这货也不是啥好鸟!他要和这边的巡守合作,居然推三堵四! 现在听常先生说大喜, 他还纳闷呢,什么喜事? 自己这把年纪,这个职位,估计也没得升了。 常先生到了跟前将邸报和快报放到严巡守桌上, “东翁,大喜啊!” 严巡守定睛一瞧,就见那快报第一版大大的黑字:鼎甲第一名:林承阳!然后下面是林状元的一些生平履历,虽然只有十三岁, 但是这履历比很多七老八十的人还好看。 严巡守心头一热,拍案而起,喝道:“好!真是个年少有为的孩子!” 要说林重阳科举这一路交下不少朋友,而地方官也给了不少帮助,其中感情最深的还是他严大人。 莱州府一别之后,两人也有书信来往,因为距离限制无法太勤,但是一年里总有那么两三封信的,这就十分不易。 “此子大有可为啊!”严巡守笑得脸上的皱纹都越发明显,不禁要感慨真是岁月如梭啊。 常先生笑道:“东翁,是不是给莱州府、林家堡送信?” 严巡守一拍桌子,“送,必须要送,一定要大张旗鼓地送。哈哈,高兴!” 这么一路下去,很快到了潍县、莱州府,莱州府新任知府都高兴得跟白捡了大便宜似的,林重阳府试的时候不是他主持的,但是后来乡试的功劳是他的,如今状元的功劳又是自己的。 真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儿! 府学的黄教授等人更是欢喜至极,一个解元让他们受益匪浅,如今一个状元,足够他们全体升职的! 府学的学生大部分都是无用社的新晋成员,听闻他们社长得了状元,一下子就沸腾起来,原本还有人争论到底是沈探花厉害还是林解元厉害,这一下子都不争论了,一致承认林状元最厉害。 在这些读书人的眼里,最朴素的评判标准就是科举中式的名次。 甲榜高于乙榜,一甲高于二甲三甲。 状元自然是最牛叉的! 中解元的时候黄教授都亲自去报喜,中了状元,那更要亲力亲为,虽然年纪大了,也不耽误他张罗这事。 密水县的杜知县幸福得要晕过去,自己一定是上辈子烧了高香的,半辈子就中了个举人,倾家荡产跑关系好不容易跑了个实缺,去了几次穷乡僻壤,辗转来到密水县。 密水县好地方啊,自己一来就出了七八个举人,如今又出了六个进士! 六个啊,有些府一科里面都摊不上一个进士,能出一个两个都阖府欢庆。 他们密水县这一次居然出了六个! 林家堡就出了四个! 林家堡这是要翻身啊,此前几十年不出一个,现在一下子出四个,这是要飞啊! “快,快拿我的官服来!” “老爷,官服都长毛了……”自从林重阳中了解元,林家堡地位水涨船高,整个密水县以林家堡马首是瞻,百姓安居乐业,胥吏也不敢欺压百姓,都规规矩矩办公。 整个密水县,根本不需要他这个父母官也能自如运转啊。 所以杜知县这两年轻松得也就是考考试,其他的自有县丞、主簿处理,根本不需要他操心。 “另一套呢,官服不行就去找朝服。” “老爷去林家堡报喜,朝服合适吗?” “状元郎是天子门生的第一名,怎么不合适,合适合适,赶紧的吧。” 最后当然没能穿成朝服,而是找了最精明能干的裁缝把官服处理了一下,很快就簇新簇新的,杜知县赶紧穿起来,带了人浩浩荡荡往林家堡去。 林家堡原本就有八座祖上传下来的进士牌坊,如今又要加上四座,可真是蔚为壮观啊! 师爷笑道:“堂尊,咱们县城也要立状元第牌坊啊。” 杜知县被提醒了,连连点头,“要的要的,自然是要的,就立在县前街东头,要最高规格的,衙门出钱修,让林县丞去办。” 林县丞是密水县县学出贡去国子监读书然后选官选了县丞的,本朝县城、主簿、典史等微末官以及不入流的,可以外地为官,本地也是可以的。这位林县丞在别处做过几年,今年就到了密水县。 人家是靠着政绩上来的,林家堡并没有为他活动,不过杜知县对他也是非常敬重的。 毕竟怎么说也是他们林家堡出来的。 而林家堡还没收到家书呢,民间书信走得没有官府那么快,所以整个林家堡还是很安静的。 虽然心里都忐忑不安,但是面上却不能表现出来,越是这个时候就越是要沉得住气。 哪怕不中,都没必要露出遗憾难过的表情来,多少年他们就这么过来的。 尤其是祖宅的人,更要端着,不能卸了劲。 下半夜王柳芽就醒了,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只觉得热乎乎的。 她一动弹向来浅眠的林大秀也就睡不着了,小时候带孩子落下的毛病,容易醒。 不过王柳芽不说话他也不出声,寻思等会她可能就睡着了。 谁知道她不但没睡着,反而开始哼哼唧唧的把林大秀吓了一跳,忙伸手去摸她,“怎么啦,哪里不舒服?” 王柳芽道:“有点犯恶心。” 林大秀想了想,“昨夜吃得很清淡,都是新鲜的,不至于吃坏,是不是有点闷?” 第212节 这都三月了,夜里还是有点冷,所以丫头会放个炭笼在屋里。 小九叮嘱他们好几次,睡着了炭笼不能放在屋里,很容易中毒恶心的,向来他也挺注意的。 他起身去倒水喂王柳芽喝了,结果她刚躺下就表示要吐,他又赶紧把痰盂拿来。 王柳芽就抱着痰盂吐了个稀里哗啦,这几天没胃口,昨夜也没吃什么,所以吐出来的不过是水。 他们这样惊动了外面的丫头,赶紧掌灯进来伺候。 林大秀吩咐:“去请三大爷过来。” 林家堡读书的多,也有不少学医的,年轻在外面坐诊,过了六十的就回来养老,所以堡内不缺医者。 王柳芽吐得浑身无力,也提不起精神给自己看病,歪在枕头上昏昏沉沉的。 很快整个四房的院子都亮起灯来,有妈妈过来照顾,三大爷也来了。 林大秀就请他给王柳芽诊脉。 三大爷颌下飘着尺长的胡子,颇有点仙风道骨,虽然耳聋眼花的,但是诊脉却是把好手。 他也没望闻问,而是直接切脉,啧啧了两声,有点不敢置信,又号了一会儿,才道:“这是有喜了。” 有喜了?! 他这么一说,不只是王柳芽和林大秀,连妈妈丫头们都惊得差点跳起来。 王柳芽自己也会医术,而且妇科学得还不错,她一直都觉得自己这辈子不会再有身孕的,毕竟当初身子亏得太厉害,能活下来都不错,哪里还敢想别的。 妈妈丫头们也知道,王柳芽也看了不少郎中,悄悄吃了不少药,寻思调理身子趁着年轻再生个孩子。 只是一直都没动静,估计就是不中用的。 没想到突然的,被诊断说喜脉,这怎么能不惊喜? 王柳芽仔细想想,似乎也真是像喜脉,要从过去第一胎找经验那是不可能的,当初她还小稀里糊涂的。 “真、真的吗?”她还是有点不敢置信,她要给小九生个弟弟或者妹妹了。 老爷子不苟言笑,点点头,也没开方子就走了。 保胎养胎这事儿,祖宅有自己的秘方,用不着他插言。 等他一走,妈妈丫头们立刻恭喜五爷和奶奶。 林大秀还有点回不过神来呢,自己这是真的又要当爹了?不知道小九知道了会说什么,应该会高兴吧。 他朝着王柳芽笑了笑,“这孩子定是知道他哥哥中了进士,赶着来咱家享福呢。” 林大秀能这样说笑的次数可不多,众人都笑起来,四房的人是笃定林重阳必中进士的。 “五爷,天也开始亮起来,老太太那边起了,要不要去报喜?” 王柳芽道:“还是等等吧。” 既然她说等等林大秀就让人先不要张扬,等他和太太自己说去。 结果后院老太太那里打发人来问怎么回事。 林大秀想了想,就说了实话,那婆子一听愣了一下,随即一拍巴掌,“恭喜五爷,恭喜奶奶,老婆子这就去给老太太报喜。” 很快老太太、大太太等人都知道了,大太太亲自过来看看,让人送了不少孕妇用的东西,又仔细叮嘱丫头婆子该注意的事项。 王柳芽自小没得过什么母爱,倒是进了林家堡,大太太一直拿她当闺女一样疼,照顾有加,自然是感激万分的。 因为还没满三个月,所以就自己家人知道,并不声张,只等坐稳了胎再说。 所以等杜知县带了人来报喜的时候,林家堡祖宅也是一片喜气洋洋的。 添丁进口,原本就是喜事。 听说杜知县带人到了堡外,正在给孩子们检查课业的林中和立刻更衣出迎。 那边林承润和韩兴呀的一声,“一定是小九中了,他们来报喜呢!” 两人比林中和动作还快,骑着马就飞奔去了堡外,果然就接到了杜知县的仪仗。 “学生参见先生!”两人早滚下马行礼了,可不敢在知县大人面前放肆。 这两人二月参加杜知县主持的县试,都通过了考试,过几日去府城参加府试。 杜知县看着林状元这俩玩泥巴时候的好友,笑得十分慈祥,“重阳高中状元,本官也是与有荣焉啊!” “状、状元?!”两人有点目瞪口呆。 虽然他们平时私底下没少歪歪林重阳肯定会考中,成绩也会很靠前的,但是林中和等人总是强调进士多么多么难看,说上万人只取三百左右,要想取中还名列前茅那是十分困难的事情。 所以两人还真是没敢想过林重阳一定会中状元。 现在小九居然中了状元! 还有什么不可能! 他们太低估自己的兄弟了,实在是不称职,该打! 两人互相擂了一拳,倒是让杜知县有点摸不着头脑。 两人相视一笑,赶紧请杜知县家去。 后面的吹鼓手们又开始吹吹打打、锣鼓喧天,那热闹的劲头,比过年砸春牛踩高跷还要热闹几分。 很快林重阳中状元的消息就传遍了林家堡的每一个角落,连各家的鸡鸡鸭鸭也都通知到了,这几日可以随意吃谷糠,算是犒劳! 祖宅里,老太太拉着王柳芽的手,笑得神清气爽,“丫头,你是咱们林家堡的大功臣,祖母啊要奖你。” 林重阳中解元她还喜极而泣,走的时候还担心自己看不到重孙中进士,如今却又觉得精力充沛,估计还能给林重阳抱儿子! 王柳芽愧疚道:“是老太太和大伯还有大伯母你们把小九教得好。” 大太太笑道:“要说教也是他们五叔教的好,我们女人家家的能教什么。” 林大秀顿时脸上有些发热,被人洗脑习惯了,他差点信以为真,真以为是自己教得儿子考状元呢,差点忘了其实自己才是儿子教着考了秀才的-- 好了,自己也不揭自己的短。 林大秀和林中和陪杜知县,其他人都来给老太太道喜。 这一次林家堡一下子中了四个进士,还有一个状元,这可是多少年不遇的大喜事,不只是林家堡的喜事,也是全县、全府的大喜事。 连附近的农户、佃户们都跟着高兴,林家地位高升,他们也能跟着沾光啊,怎能不喜? 林家也赶紧打发人去亲戚家报喜,结果大部分也都得了消息,正准备来贺喜呢,不用想也知道林家堡这一次来贺喜的人数肯定会爆。 林中和也早有经验,自从林重阳中解元之后,林家堡就在村堡内的空地上又盖很多房子,平日可以安排那些慕名投靠的读书人或者技术人员——这是林重阳的意思,特殊时期就用来安排前来贺喜的客人。 这一次估计流水席都要摆至少五天,来贺喜的人数更是不可估量,一切都要有所准备,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 林重阳自然没想到他们人还没到,家里已经那么热闹起来。 这一趟回来,个个也都归心似箭的,加上林重阳要求低调,所以他们也没有如其他进士返乡那般大张旗鼓,而是尽可能地简从。 林重阳开始没和大部队一起出发,他带着祁大凤两人快马加鞭先去了一趟永清县。 他要去看看米良在永清发展得如何。 一进入永清地界他就感觉到米良的诚意和政绩,虽然地处京畿大家都不会太差,可永清县非常出彩。此地的百姓一个个脸上洋溢着笑,都乐呵呵的,见到陌生人也并不排斥警惕,反而非常热情好客,主动提供水。 沿途林重阳都注意和百姓交谈,观察民生体察风土人情,收获很多信息。他发现这里的庄稼长势比邻县都好,到处都是绿油油的麦田,阡陌纵横,打理得十分整齐。他跟农户们打探了一下,原来此地小麦去年有些干旱,今年二月返青的时候,米良组织了一次灌溉。知县大人亲自带着里正、农户们设计田边渠道,开渠引水,全县只要靠近水源的地方都得到了灌溉,另外一些地形特殊的组织水车帮忙,基本都能得到灌溉,现在长势良好。 预计收成也会比临县和去年好很多。 林重阳还听说这位米知县不喜欢呆在衙门,自从来到永清县,除非有大案子非他不可,其他时候都是县丞坐衙,他带人四处观察庄稼长势,组织灌溉、督促百姓们沤肥、除草等。 他还下令不许百姓们随便取田地里的土他用,但是允许他们在一些干涸的河床底下挖,同时他还组织百姓们趁着春天植树的好时节,让人在河边、路边多栽树,并且委托到户负责,若是有人破坏,被抓到就要栽三棵偿还。 现在已经过了春耕直到麦收都算农民比较空闲的时候,在别地林重阳看到很多男人都在村口扯闲话,而进入永清之后,发现他们不是忙着栽树就是忙着灌溉,半大孩子也都四处去捡石头帮大人铺垫村口的路。 还经过一个叫杨家营的村子,这村里出木匠,正热火朝天地忙着做水车。 林重阳一打听,他们说是知县大人让做的,县里和他们一起出钱做,做好之后可以帮县里浇地、排涝,按照一亩地多少钱算。 北方很多地方都有一个通病,总体雨量也不算少,河沟里水也满满的,可就是不那么顺心合意。比如说庄稼需要雨的时候,不下,等你收庄稼怕雨的时候,它下个不停。所以就需要适当灌溉、排涝,免得庄家受损失。 这样就水车就显得尤为重要! “水反正是老天爷下来的,俺们把水车造好,到时候家家户户把自己家地头的水渠通好喽,俺们水车架上,就能日夜不停地转,除了开始造水车以后也不花多少钱,这是个好买卖。”杨木匠如是说。 林重阳看他们做的水车有好几种,显然是为了适用各种地势。 他没想到米良看起来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居然能将这些贯彻得这样彻底,且这么短的时间就已经见了成效。 当初在路上他和米良聊过很多,他博览群书,且有心收集、阅读的农书自然远超米良,不说别的这时候没有天工开物,米良就少很多见识。 但是米良在农业这一块的确有天赋,林重阳跟他讲的,他竟然都能吸收转化成他自己的东西,然后迅速地结合朝廷政策体现在他的业绩中。 最后林重阳在永清县城西十里的地方见到了米良。 这时候米良正领着百姓们在修路。 按照当地人的说法,这条路原本是永清县对外的主干道,只是年久失修,加上走的人越来越多,这条路就非常难走。只要下雨,就泥泞难行,马车都容易陷进去。等不下雨的时候,那道路已经被大车压翻,车辙足有一尺来深,十分难走。 以至于越来越多的人不肯走这条路,要么绕路走,久而久之,很多外地客商居然就不爱去永清县城! 前任知县从来没当回事,米良却觉得不对劲,这条路要是不修好,县城的居民进进出出不方便,外来人也不方便,到时候很可能会让永清县城越来越孤立。 那些南来北方的客商们路过县城而不入,这得是多大的损失! 所以米良趁着农闲号召百姓们修路。 他先召集城内富户、商户们,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让他们知道修路他们最受益,他们家的马车、牛车、货车就可以畅通无阻,他们家的生意也会跟着节节攀高,所以应该主动捐助。 而城内百姓,以后行路也方便,现在出工的出工,出钱的出钱,总比等路修好了再设路卡收钱要便宜吧? “现在你们觉得与你们无关,届时道路修好,每过一次要收钱,诸位觉得比现在收的会少吗?” “要致富先修路,没有路,怎么生财?你们的生意怎么兴隆?” “这也是为县里做大善事,到时候在那地方修路碑一块,凡是捐银超过二十两的乡绅之家,超过十两的商户,超过二两的农户都可以留名。” 城内的百姓动员了,县城附近的村民们也少不得接受动员,毕竟谁也不能保证不去走那条路不是。 孩子老人女人们,空闲了可以四处去捡石头,或者荒地里挖也可以,而空闲的劳力则要受雇来修路,管吃然后给少量工钱。 林重阳见到米良的时候,看着那个干巴黑瘦的老头儿,差点没认出来。 米大人,你才四十岁啊! 第213节 米良见到林重阳高兴得很,“林状元、林修撰、林大人,恭喜恭喜!” 林重阳现在官阶比他高。 林重阳跃下马,跟他见了礼,笑道:“廪实兄也会开玩笑,难得难得!” 米良一笑,白牙黑皮对比明显,“重阳贤弟,有礼!” 这时候林重阳那俩村勇也赶紧过来见自己家公子,委屈得俩人跟见了亲娘似的,艾玛,这个米知县简直当他们是免费劳力不用白不用啊。 米良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狠夸了两人一通,还让跟着自己的老仆给两人发两倍工钱,好让他们跟着林大人家去。 他也不请林重阳进城,反而领着林重阳钻了小树林,说给林重阳做美味佳肴,最后给林重阳炖了一锅蛇羹。 米良是宝庆人,当地多蛇,吃这个也有窍门,但是北地人吃的少。 林重阳前世也不是没吃过蛇羹,只是那时候都是大厨精心烹饪,味道鲜美、模样讲究,现在米良做的可以说狰狞得很。 他心里默念着当吃黄鳝了,面不改色地吃了一碗,然后吃了俩非常粗糙的所谓细面馒头。 米良当他是忘年交,巴拉巴拉地一通说,把自己施政期间遇到的问题、解决办法、遗留问题,统统说了一遍,还跟林重阳讨教。 林重阳自然也不吝啬,有用没用的,只要自己知道的,觉得可能对症的就告诉他,“廪实兄,小弟不曾当过地方官,这些也只是经验和想象之谈,施政还是要因地制宜,廪实兄要自己分辨。” 米良兹溜着老酒吃着蛇羹,“贤弟放心,我知道的。” 林重阳又拿了几本自己整理的农书给他,“还没整理完,廪实兄先看,回来进了翰林院,我抄更多给你。” 米良欢喜得拱手道谢,赶紧翻了翻,发现这里面不但有精耕细作、收种时节等农作相关,还有水利、城建、环境卫生。 关于城建以及环境卫生的内容米良觉得很新奇,从来没见过,比如说在县城的几个位置修建公用茅厕,可以着附近菜农承包负责。 他诧异道:“贤弟,不给钱,还让他们负责打扫?挑粪?” 林重阳点点头,拿细白的帕子擦嘴角,“他们可以免费得那么多肥料,或者你可以考虑收他们一部分钱。” 米良嘴巴长得大大的,拉撒居然也能赚钱! 林重阳拍拍他的肩头,“廪实兄,好好做,三年后期待你去改造帝都。” 没有公共卫生间、没有多少绿化、没有石子铺路的北京城,住得实在是…… 米良居然笑得有点腼腆,“愚兄已经升得够快,不敢多想。” 米良挽留林重阳住了一夜,如果不是体谅林状元还得回乡,他是巴不得彻夜长谈的,就这般还聊到半夜才意犹未尽心有不甘地请林贤弟安歇,他则回去连夜整理聊天内容。 第二日米知县为林状元准备了自认为丰盛的早餐:一个鸡蛋、一碗小米粥、一碟子永清烧鸡、两个南沙饼、两个白菜猪肉大包子。 米良给林状元送出好几里地,才依依不舍地告辞,请他回京的时候再过来。 “米大人,梦要敢做,万一实现了呢?”林重阳笑了笑,然后翻身上马,朝着米知县拱手告辞带着祁大凤等人策马离去。 米知县望着林重阳消失在那绿毯子一样的天边,喃喃道:“这可是未来的宰辅,满仓,梦要敢做,万一实现了呢!” 第160章 著作、情歌 告辞了米良之后, 林重阳就马不停蹄去新城和陆延等人会合。 饶是他们低调, 也少不得会有地方官前来拜会、送程仪, 他们也不一律拒绝,而是有所选择的收和拒。 因有地方官照顾, 这一路上平安便捷, 很快进了山东境内。 等他到平原县桃源驿的时候,却没想到早有人等在那里。 居然是高唐曹县丞。 当初他还是历城县典史, 后来因为拱月山庄、乡试环境卫生两件事升任了高唐县丞。高唐是京师南下江南的陆路交通必经州县, 他也早就拿到京城快报, 得知林重阳高中状元, 自是高兴无比。 “下官见过林大人和诸位大人!”曹县丞见林重阳等人过来,立刻就上前笼住林重阳的马辔头。哎呀自己这眼神怎么就这么好, 当初选择正确, 幸亏那时候厚着脸皮请林解元收下那铺子。 现在想送都不一定送得出去呢。 林重阳因为当日拱月山庄拐子的事情,曹典史主动配合,对他印象也一直很好, 见面自然也格外亲切,绝对不会摆架子。 他这般,曹县丞就更感动:林状元并没有因为高升就瞧不上自己! 驿站里早就摆好酒宴,临开席的时候高唐知县便服带了随从前来, 敬酒、送程仪都是少不了的。 高唐知县主动让曹县丞带人护送林状元一行往济南去,林重阳自是不肯,自己现在不过是一个无实权的翰林官,就算以后有什么实权, 估计也得是十年甚至二三十年后的事情,遥远得很,现在得低调。 曹县丞到底还是送他们去了禹城的刘普驿。 刘普驿的驿站已经重新修缮、扩建,而禹城的姚添典史也被那件事情牵连,典史没得做,只能做个班头。现在林重阳已经是进士、翰林官,典史已不是能和他交际的等级,是没有资格拜会的。 来的自然就是禹城知县。 所以曹县丞暗爽,有跟林状元的交情在,堂尊对他都要格外高看的。 而驿丞王宏还在,虽然被罚一年俸禄,驿丞之职倒是没丢。 当初林重阳相救、事后又写信给知县等官员陈述事情经过为他说好话,所以他也算有功有过,奖罚相抵,只罚一年俸禄。 对他们来说,俸禄原本就很低,也没人靠这个过活。 他对林重阳那可是感激涕零的,夜里亲自给林重阳送洗脚水,跪在脚下不由分说就磕三个响头,把林重阳囧得差点蹬翻了脚盆。 “王驿丞切不要如此。” 好在林重阳时刻告诫自己要稳重,不管什么事情都不能失态,也只是尴尬一下立刻就恢复如初,让王驿丞不要再提。 “林大人不让提那小人再也不提。”王驿丞恭恭敬敬的躬身立在一旁,却也不走。 林重阳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王驿丞,咱们都是朝廷的人,也算同僚,你不必对本官如此。” 他知道官吏算是两个对立的团体、俩圈子,官员地位高可升迁,吏低贱没前途,但吏员也掌握基层权力甚至可以架空堂官。 不过他目前没有这么深的官吏分级观念,还是希望大家和平共处。 王驿丞这才施礼,恭恭敬敬地退下,知道人家林状元不可能让他给倒洗脚水。 王驿丞离去以后,林重阳松了口气,瞥了冯顺一眼,“你居然让驿丞亲自送水过来。” 冯顺赶紧认错,笑道:“少爷,我让林定去的,谁知道驿丞来了。” 林重阳自然也不怪他,这一次跟来的村勇也不是林家家丁,回去少不得跟大爷爷商量招募家丁跟着上京,到时候买了小庄子,他们可以在那里住着。 这样一路到了济南。 进了济南府,众人也不需要去客栈,直接住到芙蓉街林宅去,那里前后两栋院落,一大一小,足够他们住的。 前两天先备礼去拜访此地的亲朋长辈,然后在文魁楼宴请宾客,他们只宴请一些同年,中进士反而更低调。 林重阳主要跟黄老板商量一下把百姓餐办到京城去。 当初在莱州的时候百姓餐没让黄老板插手,不过林重阳觉得做饮食业还是黄老板能力更大,去京城自然他更合适。 要对付一些边缘势力,自然也少不得赵一刀。 “京城的居民大部分是皇亲国戚、官吏、商人、手工业者,真正的农户基本都住城外,柴米油盐酱醋茶,基本家家户户都要买,尤其是衙门,整日出去吃太贵,带饭不方便,送饭也不是每个官员都送得起的。” 黄老板两眼都眯缝起来了,欢喜地道:“若是百姓餐能在京城扎根,那可是一笔大生意。” 林重阳道:“京城不比地方,黄老板和赵老板要好好合作,另外我还想介绍陶家给你们认识。” 陶家是苏州巨贾,海商、盐业都有涉猎,如今陶元杰也想通过科举入仕途,那自然会想办法在京城立足,并且一定要合法,这一点和林家不谋而合。 只不过论出身林家要比他们强上很多,林家不需要洗白,陶家却需要付出大代价洗白成农户,因此陶元杰才会在面对同年的时候有着深沉的自卑心理。 合作开百姓餐陶元杰很乐意的,他早先就跟京城的叔公商量过,陶家也想在京城做点生意。 这边林重阳只是起个头定好大方向,剩下的具体细节黄老板、孟掌柜、陶元杰他们商量,他也不掺乎。 陆延等人在济南城跟同学聚会的时候,林重阳则带了冯顺去齐州书院。 谢院长到现在还处于兴奋之中,见了林重阳连声夸赞,夸得自诩厚脸皮的林重阳都有些顶不住很想掩面逃走。 毕竟没文化的老百姓最多就是夸文曲星、神童,同年们夸林状元文采独步,少年有为等等,谢院长这种大儒,夸人的时候那是辞藻华丽,引经据典绝不重样,偏偏林重阳也算博览群书,所以都听得懂。 那就有些不大好意思。 林重阳几次打岔转换话题没成功之后,他就开始装聋。 等谢院长终于把话题拉回来,林重阳才道:“谢院长,晚生没见到老爷子。” “啊?老爷子躲着你?”谢院长有点惊讶,“不能啊。” 林重阳道:“谢院长可知老爷子去京城所为何事?” 谢院长笑道:“估计是上书致仕,老爷子以前因病休养却一直都没致仕,主要是陛下舍不得他老人家,陛下说经筵日讲最爱听老爷子的课。” 林重阳有些纳闷,“在京里却没听到一点风声。”老爷子上书致仕,按说也是大事,怎么会一点消息也没? 再说了,他去致仕,那自己派祁大凤去拜访,怎么一直都不在? 谢院长一副你不要多管那个老顽童,他整天折腾,要跟你抓迷藏你是找不到他的,你不要管他,到时候他自己就会出现的。 林重阳没想到谢院长竟也有这样的想法,真是英雄所见略同! 谢院长热情留饭,林重阳也就没推辞,虽然谢院长年纪不轻,但是谈吐文雅妙语连珠,并不会让人觉得迂腐古板,反而很有趣,能学到不少人生智慧。 饭后,一个十几岁的少年郎捧了几卷书前来,说是要跟林状元请教。 少年郎叫谢昭,生得唇红齿白一表人才,通身带着一种书香门第出身的儒雅气派,一看就是有良好的教养。 他虽然比林重阳大两岁,却恭敬地行礼,口称学兄,恭维林重阳的时候非常真诚,并不会让人觉得勉强。 而林重阳也没因为他是齐州书院高材生、谢院长的孙子认定他必然应该博览群书具有独到见解而心生敷衍,对谢昭提出的问题都非常认真地回答。 一时间两人相谈甚欢,谢院长在一旁静坐喝茶,笑微微地看着他们。 谢昭钦佩道:“学兄不但四书五经烂熟于心,有独到见解,没想到经史子集、诸子百家,都有这般不俗见识,小弟由衷佩服。” 他问的是关于林重阳廷试策的一些东西,中心主题就是有法可依,这个法是哪家的法,儒家还是法家还是墨家。 林重阳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告诉他是帝王和百姓之法,现实之法,绝大多数人需要的法,毕竟现在没有所谓的宪法,自然也就不能用后世的概念来解释,反正他原本的打算就是先将这个法的概念深入人心。 至于哪一部法,可以慢慢完善,不是朝夕可至的。 说完了正经的,谢昭就邀请林重阳去院子里走走。他带着林重阳避开谢院长来到后院,走到一株缀满淡紫色花串的泡桐树下站住。 泡桐树散发着淡淡的清甜气息,有蜜蜂嗡嗡地环绕其间,旁边一片花圃,碗口大的牡丹花,魏紫姚黄开得灿烂如锦,对面几棵碧桃、海棠、垂柳,虽然被牡丹映得花色素淡,但是花木扶疏,清雅宜人,别有一番景致。 “这棵梧桐还是家祖父亲手栽下的,后来栽植园子的时候也没舍得砍掉。”谢昭请林重阳去旁边的飞花亭落座。 第214节 林重阳好奇地看着他,是不是有话要说? 果然,谢昭脸上突然露出忸怩之色,拿出一本手抄书卷,“这个,还请学兄指教。” 林重阳有点疑惑,什么东西要自己指教?接过来翻开书页看了一眼,顿时有点惊讶,他没想到谢昭写的居然是之前那个脑洞,当时他只列一些大纲,正文却是没的,谢昭居然领会自己的大纲要领,写了第一卷 。 谢昭一直观察林重阳的脸色,见他一副惊讶的表情却没有轻视,便松了口气。 林重阳抬眼看他,“谢兄,这个是你写的?” 谢昭飞快地看了一眼花圃对面,笑得略腼腆,不好意思道:“那日无意中看到学兄的手稿,一下子被迷住,忍不住一口气读完,读完以后总觉得心潮澎湃想要做点什么,所以不经学兄允许就写了这第一卷 。” 第一卷 写的是少年一觉醒来发现离开家乡来到不知道什么时候的一个世界,这个世界的人奇装异服,行色匆匆,交通工具也都是钢铁盒子,住的地方也都是高而又高的砖石大楼,简直骇人听闻。 这里不但男人要上衙,女人也要出去做活儿。 这里的人出门不是坐铁盒子,就是骑俩轮子,反正没有马车,路上根本看不见马。 …… 因为谢昭没有现代生活的经验,只是根据林重阳的大纲展开想象,写的有些不伦不类。却也有个好处,一看就知道是不懂的人脑洞大开想象出来的,其思维模式、价值观世界观脱不开当下的本质,所以也就不会让人觉得太过离谱而排斥,反而会觉得很好玩。 就如同看鬼怪神魔小说一样的感觉。 林重阳翻了一下,一口气看完,看到后来他眼尖地发现这手抄本有两种笔迹的,如果不是擅长书法之人根本看不出来。 而林重阳恰恰精于此道。 谢昭一脸期待地望着他,就如同等待老师点评的小学生一般认真。 林重阳笑道:“谢兄文采斐然,紧扣主旨,这正是我想写成的终稿样式,当时总觉写得不够满意,达不到理想的文字,所以一直搁置未写。” 见他如此评论,谢昭十分高兴,连连作揖,“学兄见笑,这都是学兄故事好,构架清晰明了,小弟不过是润色而已。” 他这是根据大纲构架自己写文章,可不是别人写好文章他给润色,不过是谦逊说法而已。 林重阳自然鼓励他写下去,“谢兄写的挺好,如果有空闲可以继续。” 谢昭又看了一眼花圃对面,笑道:“自然是有时间写的,就是怕写得不好,糟蹋了林兄的好故事。毕竟这样一个精妙离奇的故事,不是我们能想得出的,有时候绞尽脑汁也想象不出这样一个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所以难免会力不从心。” 林重阳知道他的感觉,就如同大家写修真玄幻,毕竟没有经历过,全靠脑洞以及现有资料的发挥。 他笑道:“谢兄只管写,若有什么不清楚的可以写信给我,我们一起想象那个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其实我想这个有个窍门,你只需要让它看起来离经叛道与现实相距甚远,大家就会觉得好玩。只是要记住,不要涉及皇家。” 谢昭自然懂,但是他也不明白那样一个世界,如果没有皇家朝廷,那百姓是如何治理的。 林重阳就简单给他讲一下,整个世界有一部通行法律,就如同大明律一般,但是更加具体详细,囊括了方方面面,任何一个矛盾出现,都可以通过这个法律来解决。 比如两个百姓发生冲突,可以找衙门解决,如果单纯是百姓之间的民事问题,那就按照民法来判,如果是有关人命等问题,就按照刑法来判…… 大体意思如此。 谢昭听得如痴如醉,“林兄居然有这样的奇思妙想,实在是不可思议。” 林重阳立刻就往梦里扯,“谢兄没有这样的感觉吗?有什么总是会梦到一些齐齐怪怪醒来不会见到无法解释但是梦里又觉得很正常的东西。” 被他这么一说,谢昭立刻深有同感,尤其看过林重阳的手稿以后,他就觉得自己总是梦到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甚至很多次梦到那样的人。 想到梦到袒露肢体的女子们,谢昭清俊的脸腾得就红了。 好在林重阳并没留意,他就赶紧假借赏景吹吹风。 林重阳又给他一些建议,再给他把脑洞的边界开阔开阔,将一个乒乓球扩展成足球,等他写完第二卷 ,再加把劲可以扩展成洗澡盆……顺便多给他灌输一些现代好玩又不会和当下律法冲突的东西,可以让谢昭好好地发挥。 或许这就是可以流传千古的一代大文豪! 当然他也忘不了指点谢昭写得通俗一些,不要那么咬文嚼字,不要那么讲究深度,“用通俗易懂的文字写流畅动人的故事”,这是他给谢昭的标准。 至于要如何通俗易懂,“参照白居易的诗词”,而不要那些无病呻吟华丽辞藻堆砌的,要让读了一年书的人就能看懂,而不需要至少四书五经、经史子集的基础打底。 毕竟以林重阳的功底,现在完全可以写那种普通人觉得每个字都认识连起来就不明白是什么的文章。 谢昭现在写的就有那样的感觉。 谢昭是聪明人,立刻心领神会,“以后能否写信给学兄?”他非常激动,如果不是没安排好,巴不得跟着去京城。 林重阳最喜欢好学的学生,“当然可以,小弟也要向谢兄请教呢。” 为了谢昭,林重阳在济南多逗留两日,给了很多指点,顺便理理后面的大纲,以便谢昭可以继续写。 等他这边搞定,那边陶元杰和黄老板几个也商量个大概,黄老板让孟掌柜和赵一刀带人先去京城跟陶元杰叔公联系做准备工作。 林重阳等人则启程回乡。 一行人到了章丘龙山镇驿站的时候就碰上来接迎的常先生,老友相见自然有一番叙旧的话。 严巡守亲自回到益都等候,见到林重阳、赵文藻等人先是大摆接风宴,又介绍当地乡绅会面,之后安排两场文会,让青州府学、益都县学以及附近的学生们都能参加。 大部分学生在听课后就会加入无用社的青州分社。 严巡守因为管着青州和莱州两府,所以离开益都往莱州府地界去的时候,他是一路陪同,众人相处融洽。 进了莱州地界,他们更是受到热情地款待,简直“寸步难行”的感觉,潍县、昌邑,都要逗留两日举行几场文会才能把那些学生们安抚下去。 路上这般走下来,等林重阳几人到家的时候已是五月初。 一路走来,道路两旁是成片成片的黄绿相间的麦田,沉甸甸的麦穗压弯了腰,风一吹麦浪连绵起伏如一片金色的海洋。 而地势高阳光充足的麦田已经成熟,有农夫们在忙着割麦,他们一边割麦子一边喊着号子、唱着小调,别有一番景致。 林重阳觉得这是一种很神奇的体验,年后出发麦苗匍匐在雪地里,不过一揸高,回来就已经是抽穗灌浆期,而且一路走来个把月,就会看到麦田跟调色盘一样,绿油油渐变为黄绿色,慢慢地就变成黄多绿少,直到这样满眼金黄。 岂止秋天是丰收的季节,夏季也是丰收的季节。 对于林重阳来说,这样的丰收更加妙不可言,地里是金黄色的麦田等待收割,路上是碧绿的树木、草丛,间杂着红黄紫白粉的花,尤其是进入林家堡地界,道路两旁栽植着精心护理的绿篱,木槿、月季、海棠、石榴,在这个季节争奇斗艳,让人目不暇接,份外欢喜。 所以他一时没忍住,拿了画架冲进麦田画了几张素描,等有时间慢慢地上颜色,可以按照自己最喜欢的田园风光,一笔笔地晕染上去。 必然是美妙绝伦的。 “少爷,少爷,他们来接咱们了!”冯顺指着前方。 远处有鼓乐声传来,越来越近,简直是锣鼓喧天,一片喜庆。 很快林家堡精心挑选的小伙子们穿着整齐的青衣,抬了四乘轿子,将衣锦还乡的状元郎和另外三位进士老爷抬着,晃晃悠悠地往堡内去。 林重阳原本平静的心被乡亲们的热情弄得又澎湃起来,坐在轿子里只觉得别扭,还不如一溜烟跑家去呢。 不过想想三伯他们也这样,他也只能按捺住。 他不想辜负这大好田园风光,就将轿帘子掀上去透透气,这时候飘来了一阵嘹亮的小调儿。 村里的青年们抬着轿子,喊着号子,步调整齐划一,显然是练过的。 这会儿又唱起小调。 “为亲亲惹下相思债, 无心懒去绣花鞋。 我的玉人儿今何在? 心儿想着他,手儿托香腮, 无限的相思,看来深似海——” 当地人鞋子不读xie而是念xai,官话里没这个音,多见于方言。这首小调听起来就很押韵。 只是你们对着衣锦还乡的进士们唱情歌是几个意思? 那些青年们还来了劲头,好不容易这么喜庆热闹,大老爷也不管,那还不可着劲唱个够! “俏冤家我待你真情实意, 到如今丢得奴动不动,西不西……” 林重阳扶额,尤其抬着他的这几个小伙子,唱得格外卖力,其中有俩五音不全的扯着嗓子一顿吼,反正对他们来说民间小调就是一个吼,比嗓门就行,不用管在不在调子。 林重阳顿时觉得路有点漫长,寻思那俩哥哥怎么不见,竟然不来接他,难不成是去莱州考试没回来? 这时候林承泽和韩兴一左一右扑到轿子上,笑得无比鸡贼,“小九,好不好听啊?这可是我俩特意为你排练的嘞!” 手势一打,外面唱得更加卖力,撕心裂肺,“想亲亲那个心肝摧——” 林重阳几个人差点从轿子跌出来。 第161章 喜、作 一进堡内, 林重阳就发现比过年还热闹, 家家张灯结彩、处处披红挂绿, 路旁路中的花树上也挂满了喜字、福字、独占鳌头、大三元、大四喜等寓意的挂件,村民们更是全都涌到接上来欢迎他们。 “恭喜林状元!” “恭喜进士老爷!” 随着他们的轿子, 后面就有村民们自发组织的过年才会出动的踩高跷节目, 在大街上庆祝。 等轿子到了堡内东西大街的时候,轿子停下来, 林重阳等人下轿子, 然后领着众人步行穿过牌坊林, 每一处牌坊下面已经摆起香案, 供上祭品,每到一处众人拜, 直到祖宅最高最大的那座状元公牌坊下面, 拜、再拜、三拜之后,众人起身。 此时大太太和小宋氏等人已经扶着老太太站到了祖宅门外,看着衣锦还乡的四人, 众人都流下了欢喜的眼泪。 这时候林毓隽领头,林重阳则排在最后,几人一起给老太太、林中和等长辈磕头。 老太太原本还拄着拐杖,颤巍巍的, 这会儿突然就跟被注入了四股生命力一样,只觉得浑身都是力量,她把拐杖往张妈妈手里一扔,就走上前亲自把林毓隽、林毓贞、林承泽、林重阳几个扶起来。 “好, 好,好!”她笑得跟年轻了十岁一样。 除了说好,众人一时间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尤其是族长、林中和和大太太等人,他们盼这一天盼得太久,很多人都失去了信心,觉得林家一定是被诅咒的,永远都破不出这个魔咒。 “有志者事竟成。”林族长和林中和拱手,他还是林中和的叔辈,这些年操劳过度,身体一天不如一天。 原以为看不到林家东山再起的那日,今日如此,他感觉一切都值得了。 林中和就算涵养好,这番如此高兴也有些收不住,索性就不憋着,笑呵呵地跟族长说些高兴的话。 林族长道:“老大,咱们终于等到这一天,我老头子也能卸下重担歇歇,后面可得你扛起来啊。” 林族长之前就说要将族长之位让给林中和,林中和一直不肯答应,只说等殿试结果出来再说。 如今是没什么可推辞的了。 第215节 林中和扶着他,“叔,咱们祭完祖再说。” 祭祖告慰祖宗之灵,这等隆重大事,就让老族长办完。 林族长老泪纵横,“成,成,是要好好地祭祖。” 家人相见少不得要叙旧、庆贺、道喜,男女老少满脸喜气洋洋,纷纷跟状元郎和进士公们道喜。 林重阳也让冯顺赶紧把他们带回来的礼物分给诸人,老太太、大太太、王柳芽的他就亲自送到手上,还有诸媳妇、姐妹的。 女人们看人手一套精致的首饰,顿时都又惊又喜,“这可真是破费了。” 林重阳笑道:“这是我们一起送的。”其实多半是他出的钱,反正送自家人礼物,他自然没必要独专。 他们这般团结,老太太和林中和等人也高兴放心。 第二日林族长下令开祠堂,本家的男人们簇拥着新科进士们祭祖。 女不祭祖,男不拜月,所以祭祖是没女人什么事儿的,她们只需要在祠堂院里磕头就好。 林重阳等人却要入正堂,在族长和林中和的带领下,进行一整个系列的祭祖活动。 每年除夕的时候也祭祖,林重阳早领略过祭祖的繁杂仪式,更何况他还参加过传胪大典,对各种繁杂的仪式也有所了解。 可这一次祭祖还是让他大呼吃不消。 认认真真地把流程走下来,磕头磕到眩晕,从天刚亮就开始,直到下午申时末才结束。 祭祖后第二天就开始大摆流水宴,这一次直接摆在村堡内南河边上。 那里河水淙淙、花木扶疏、杨柳依依,在角落里垒上十几口锅灶,到时候就地烧菜、摆酒,又热闹又方便。之前密水的大酒楼悦宾楼、仙客来早就来道喜,顺便表示要赞助林家堡摆酒,支援大锅、炊具、大厨、帮工、各种山珍海味……反正不能让林家堡独自承担办酒,毕竟到时候摆上九天的流水宴,大厨帮工都要轮换来,免得疲累懈怠。 文魁楼当然也不会让两家跑到前面来,他如今可是林家自己人,也要表示,大厨和招牌菜是要提供的。如果不是林重阳劝他不能把他们的关系摆到明面上,让他意思一下就可以,这样自家不耽误赚钱也不阻挡别人献殷勤,黄老板是要带人亲自操办庆功宴的。 客人们络绎不绝前来,整个林家堡就跟庙会一样人山人海,喜气冲天,送的礼物堆在院里跟小山一样壮观。 林重阳则跟着林大秀带人先去一趟方家集、拒城河,给过继的祖父祖母上香祭祀。原本只是为了自家扫墓方便才修建的小庙,因为百姓觉得很灵验,现在居然香火旺盛,每年香火钱都有不少。 现在那主持师徒二人不但不需要林家出钱供养,还用香火钱替庙里买了一些祭田,除了供养庙里以及祭祀事宜,剩下的自然要给林家。 林家也没要,就让那主持把庙好好经营着,还可以周济一些贫困农户,后来不少无家可归的农户投奔而来,靠着林家庙定居,最后形成一个很大的村落叫林家庙子。 林重阳父子俩从拒城河回到林家堡,少不得要应酬前来贺喜的客人。 现在林家子弟读书的也多,除非知府或者知县等有官品的前来,也不需要林重阳亲自招待,比起中解元的时候,他反而轻松得多。每天他只需要去河边流水宴上露露脸,说几句致谢话,之后就可以自由活动。 他也没出去应酬,而是检查林承润和韩兴俩人的功课,这两人都各有特长,可要想考科举中进士怕是不成的,一条道走不到黑-- 前阵子他们俩参加了莱州府府试,林承润、陆行之、孙兆华几个过了,韩兴却没过。 他们也想请林重阳帮自己规划一下后面人生道路。 如今林重阳中了状元,科举之路摸了个门清,理解更加透彻,便总结出一套考试制艺心得。要想高中,就要收起自己的特性,把所有的精力也兴趣都扎入到四书五经、作文制艺上去,以此为乐趣方成气候。 如自己这般以学习为乐趣的就很轻松,可这俩人不行。 韩兴一门心思想要习武,学武可以无师自通,读书写文章却有点费劲。林承润虽然没有他偏的那么厉害,也很明显是一个理科优秀文科普通的偏科生。 要在现代他俩的成绩也能不错,毕竟各有特长,步入社会都能在自己擅长的领域发光和热,可现在不成,科举就是他们最不擅长的文科大作文。 林中和也有意给他们把路子调整一下,正好林重阳回来,就把这个任务交给他来办。 林重阳觉得秀才还是必须要考的,举人不强求,等中了秀才就可以去京城谋求出路。 京城路子多,机会多,只要有特长有门路,就有出头之日。 他并没有否定韩兴的习武从军志愿,免得韩兴心生抗拒,反而大力肯定他的志向。 “兴哥,当初我不是很了解咱们朝廷的兵制,一时脑热说你可以参加武举科。后来我了解了一下,咱们武举科时有时无,而且也没有童生试,都是直接从武举人开始,参加的不是权贵就是世袭的军门,普通人很少有机会参加。不过你也不用灰心,我发现更好的路子,让你既不用入什么军户,还能够入军营做个有个军职。” “小九,你快说是什么好办法?”韩兴被林重阳说的一阵心灰脑袋就耷拉下来,这会让又看到了希望,一下子就跟久旱逢甘霖的麦苗似的,立刻精神抖擞。 林重阳笑道:“你只要考个秀才,到时候去了京城,我们再找找路子,你就能去军营直接任个官职。当兵的必须要出自军户,军官却不是,文官去军营地位反而比行伍出身的更高呢!”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儿,朝廷重文轻武,打压武将,连带着百姓也会轻视军人,说什么“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 这种观念如果不扭转,问题积累到一定程度,量变成质变,肯定要出乱子的。 但是目前只能如此。 为了给韩兴打气,林重阳道:“我在京城了解过这个,有好些个考不上举人的秀才,又等不及二三十年出贡,就转行从戎。他们去了军队只能做一些文书工作,你不一样,你功夫好,上峰看到你的出色,很快就会提拔你。” “真的吗?”韩兴高兴起来,“我真的可以体体面面地去当兵?” 林重阳笑了笑,保证道:“虽然我是弟弟,可你知道,我从来不骗人。” 林重阳信守承诺的名声,在读书人圈子里那是响当当的。 “小九,你真好。”韩兴一把将林重阳给抱起来,像小时候那样转两圈再放下,嘿嘿傻笑。 林重阳拍掉他的手,“知道我好以后别抡孩子一样随便抡我。” “好好好,不让抡就不抡,小时候你不知道多喜欢让我抡你呢。”韩兴嘿嘿笑着,小孩子都喜欢被人抱起来转圈圈,那不包括林重阳! 那是他和林承润! 他俩总是把他们的一些爱好强行按到林重阳头上,还煞有介事地说小九最喜欢了。 林重阳也很是无奈。 至于林承润,因为林家堡如今有了四个进士,林重阳还如此年轻,所以林中和很开明地表示林承润很自由,读不读书由他自己。 林重阳发现林承润在理科方面有一定的天赋,这几年他跟着蒋奎也没少学东西,那几本基础的数理化课本他也学得有模有样,用他的话说比写文章有意思轻松多了。 所以林重阳让他先考秀才,然后参加一次乡试,如果实在没兴趣考不中,那就上京到时候另谋出路。 反正林重阳有一个一系列的计划,到时候林承润肯定才有所用就是。 见林重阳肯为他们安排,全家人都觉得好,林承润和韩兴也开心得很,虽然考秀才不是那么容易的,但为了能进京城和兄弟一起,这点苦头还是值得吃的。 “小九,你吩咐吧,刀山火海,哥哥不待眨眼的。”两人一擂胸脯开始说大话。 林重阳笑了笑,拿出老师的架子,“我不要你们上刀山下油锅的,只要在家这段时间你们按照我的要求做功课就成,我要求背的必须要背得滚瓜烂熟,我要求写的文章必须按我的套路写。” 如果他早点回来,韩兴说不定府试也能过呢。 两人拿出训练的架势,“小九你放心吧,你让我们往东,我们不待往西的,你让我们放火,我们不待杀……” “咳咳!”林重阳瞪他俩。 两人立刻一本正经地发誓唯小九马首是瞻。 对于这俩长大了依然不减的孩子气,林重阳也有点无奈,同时也有点羡慕,能够一直保有童真,这是非常幸福的事情。 所以他也不强求两人一定要成熟。 现在韩兴就按部就班做功课,林承润则要进行考前魔鬼特训,过几日去府城参加院试。 林重阳总结一套更加简单粗暴的院试诀窍,让林承润每天按他的要求写两篇文章,将他总结的作文公式练熟,就算不能高中,成绩中等还是可以的。 毕竟林承润读书不错,四书的基础也扎实,要过院试应该不会太难。 现在他回头看,童生试真的没有太多花头,否则也不会有那么多考生靠着背诵文章中秀才的。 两人也听林重阳的,果真收起了万般玩心,拿出了林大秀当初的刻苦精神,开始埋头苦读。 林重阳每日除了检查他们功课,就是不断地收礼。 林家堡摆流水宴,莱州府有头脸的人家基本全都来了,和林家有交情的自然一个都没落下。来贺喜的人家讲究的送四份贺礼,家境普通的就两份——状元公一份,家里一份。反正不管谁来林重阳的贺礼少不了,林中和让人都给他送来,结果四房后院库房堆满只好放到前院去。 一开始林重阳还看看有什么好玩的,后来手都软了,只让人登记在册、分类放好,等空了再清点。 原本这些是他娘的事儿,现在他娘有了身孕,谁也不敢累着她,这么多礼物还是等以后再说吧。 虽然谁也不会到他跟前来八卦王柳芽这个孩子来的多不容易,可林重阳也能瞧出端倪,当初在济南府的时候她就在吃药,他虽然不问却也知道的。 他觉得爹娘能够再有个孩子,这是极好的事情,不管男孩子女孩子,他都高兴。 毕竟这时候的人都喜欢孩子多一些,多子多福,而自己以后肯定长年不在家,不能在父母跟前尽孝,有弟弟妹妹也能让爹娘有个依靠。 更何况他也有点愧疚当初自己也没让林大秀享受到天伦之乐——没几个儿子是训爹训大的,如今夫妻团聚再有个孩子,也能正式过一次正常小夫妻的生活。 他想得开,林大秀和王柳芽反而有点担心,生怕林重阳有芥蒂或者不舒服,王柳芽还让林大秀找机会和儿子说说,让儿子知道他们俩就算有别的孩子也一样疼长子的。 这话王柳芽有点不好意思说,觉得林大秀和儿子格外亲就让林大秀说,可林大秀也不是那么容易表达感情的,比起女人他感情更不易外露。 媳妇吩咐,不能补办,所以他决定多喝点,让脑子晕乎乎的时候再说。 这日在河边陪酒,林大秀格外随和,不似以前喝几杯就算了,现在基本有酒必喝,最后就喝得两颊绯红,眼睛越发明亮,脚底都有些虚浮。 戴敏辉赶紧搀着他,“知道你高兴,我们也高兴呢,你想和回头兄弟们陪你,和他们就不用这么认真。” 李增仁趁机打趣,“大秀,你行不行啊,这几杯就要醉了?” 林大秀斜了他一眼,“你说呢。”只有他把李增仁喝趴下的时候。 李增仁一脸坏笑,“我也不是你媳妇,我怎么知道啊。” 戴敏辉笑骂他,“别没个正形,你有本事生个状元出来看看,当然还是咱们大秀行。” 李增仁立刻扭着脖子去找他家几个小子,这一次他和戴敏辉拖家带口来贺喜,小子丫头一群呢。 按照他的意思,想把自己家丫头和戴敏辉家的丫头全都嫁给林重阳当媳妇,不过林大秀这点还不傻,兄弟是兄弟,儿子的亲事得儿子自己中意,他没那个本事做儿子的主,要是李增仁不怕自己跟小九说去。 李增仁就知道多半没希望,又想着女儿攀不上让儿子攀也行,叫自己小子跟着林状元去,到时候也学个眉眼高低。 所以这一次就都带来了,想让林重阳自己挑个顺眼的。 “我这么多小子呢,保不齐也能中个状元回来,你们瞧瞧,哪个带点架步?”李增仁指指自己那四个小子,一个个生得也是眉清目秀的。 戴敏辉虚踹了他一脚,“就你心眼子多。” 李增仁就对那个八岁的大小子道:“李苗,多去小九哥哥跟前卖卖好,他一高兴就带你去京城。” 李苗一听乐了,“爹,真的吗?不是又哄人?” 戴敏辉道:“我告诉你,跟着林哥哥跑跑腿,办办差,可不是当大爷的。” 李苗立刻道:“大爹你放心,让我当状元公的小厮我也乐意。” 自家爹娘没少说林家堡的事儿,尤其是御赐神童林重阳,李苗已经如雷贯耳,早就把林重阳当成自己的偶像。 只可惜自己读书实在没那个天赋,还不如弟弟读的好,有点丢人。 这时候又有人过来敬酒,恭喜林大秀令郎高中状元。 林大秀刚要喝酒,戴敏辉就接过去,对那人道:“柳员外,咱兄弟不胜酒力,醉了,我跟您喝了这个,咱们同喜同喜。” 第216节 李增仁就打发李苗,“去,给你三爹送家去,好好表现,你小九哥哥瞧着你中用没准就同意带上你。” 李苗笑道:“您瞧好吧。”他立刻扶着林大秀就家去。 那边秋枫见状立刻跟上搭把手。 不只是林大秀喝多了,林中和都难得的放纵一把,喝得眉开眼笑醉醺醺的,老族长也不例外,他已经将担子卸下来交给林中和,现在一身轻,跟一些有身份地位的老人们喝得正开怀。 他们是真高兴啊。 林中和虽然喝了不少,可毕竟不是多高度数的酒,所以并未喝醉,他瞧着那些给自己敬酒的大家长们心里说不出的畅快。 原本这些人家也都和林家堡别苗头,这几十年来,没少背后奚落嘲讽林家。 “林家堡算什么啊,不过是躺在祖宗的余荫里。” “林家堡不行,再过一百年也出不来个进士!” “没进士,再有二十年林家堡就好败了!” “没有进士,他林中和年纪也大了,等他再没了,林家堡还有什么?不中用的。” 呵呵。 林家堡坚挺的很! 林中和腰背笔直得很,须髯飘飘,也是个儒雅帅气的老头子。 林家男人多俊秀,这话可不是假的。 被人诟病了几十年“林家男人多俊秀只剩下皮囊”,如今一下子出四个进士,林家男人多俊秀,是经得起任何人说的。 俊秀之才! 品貌相当! 面子里子都俊秀! “归农兄,恭喜恭喜啊!” “归农兄教导出一位状元郎,真是可喜可贺啊!” “归农兄不动声色做了这样一桩大事,可得跟咱们分享分享经验啊!” 林中和笑道:“要说教导,我们老三我是花了心思的。可我们承阳,那倒没有,就连老四还有承泽那孩子,也不是我教的,都是跟着承阳学的。” 几人心里纷纷道:这个林归农,居然也会耍花腔,不肯传授经验就罢了,居然还不忘捧林状元,真是打太极的高手! “那咱们倒是得跟贤侄好好请教。”他们说着就找林大秀。 林大秀这时候已经广袖飘飘地回祖宅,虽然喝多了也记着不可失礼,依然走得稳稳当当的。 他甩着袖子穿行在牌坊林下,想着对面要再竖起一座同样高大的状元牌坊来——那是给他儿子林小九的。 “嘿嘿,”林大秀站在林府门前,看看那座状元牌坊,再看看东边的位置,到时候小九的状元牌坊就立在这里! “小九,真行!”他竖起大拇指,笑了笑,一转身就对上一张忧伤沧桑的脸。 哎呀,大喜的日子,这是谁这么扫兴! 林大秀微微蹙眉,睁了睁眼睛,酒精上头有点看不清,“你谁啊,我儿子中状元,你不高兴?” 林中方哪里能不高兴,他高兴,高兴得躲着哭了一场,又高兴又懊恼,当初王柳芽娘家还是自己去搞定的呢,儿子也是自己的,孙子也是自己的,怎么到了有这样的喜事反而跟自己没多大关系了? 他忧伤,说不出的忧伤,不再是从前的愤怒、对着林大秀吹胡子瞪眼的强势,而是处于弱势的忧伤。 可怜兮兮的样子。 他刚要说什么,林大秀道:“我知道了,你没考中心里难过,回去加入无用社好好读书,总有机会的。”说着一甩着袖子进门去了。 林中方这个郁闷啊。 秋枫和李苗憋着笑也不敢露出来,“三老爷,咱们五爷喝醉了,您别见怪,”赶紧追着林大秀去了。 林中方叹了口气,他也是喝多了有点情绪上头,然后就看到一脸怨愤的林毓轩兄弟俩。 林毓轩和林毓琦兄弟俩从河边回来,受不了所有人都在赞美林重阳和林大秀,而他们也不敢在那样的场合说什么坏话,他们相信只要敢说出一句不好来,不用林中和处置,林家堡的那些人当场就能啐他们,所以兄弟俩决定躲回家免得生气说出不理智的话来招祸。 结果就在门口看到这样一幕。 林毓轩道:“爹,他已经不是我们三房的人,以前不将你放在眼里,以后更不把当你当一回事的,你何必自取其辱。” 林毓琦也道:“就是了,还是我和哥哥孝敬你,爹,你趁机跟大伯提提,让我哥继续考试去吧。” 林中方瞅了他们一眼没说话,顾自走了,回到三房也不进正屋,转身进西厢春月屋里。 小方氏因为在祖宅老太太那里受不了所有人都恭维王柳芽、林重阳那些人,气得甩袖回三房。她在屋里跟自己的妈妈已经牢骚好半天,现在听见林中方回来忙不迭地迎出来,谁知道却见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看也不看她就去了西厢! 小方氏顿时气炸了。 本来借着闺女出嫁儿子成亲,她已经把后宅的掌控权夺回来,还趁机弄掉春月的孩子,哪里知道四房中个状元又把林中方的魂儿给勾走了。 这下她所有的计较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什么先好好做小伏低哄着林中方,到时候把春月打发出去,什么自己只要是当家太太,多少个春月都不算事儿。这些统统都是狗屁,她小方氏是谁,有儿有女,地位无可撼动,还怕他个小狐狸精! 所以她不能忍,她不敢在老太太那里撒泼发狠,她还不敢骂个小狐狸精浪骚货? 她心里恨恨地想着,一个劲地跳脚,可胸口就跟被一团棉花堵着张口数次都骂不出来。 丫头们就看着她在院子里一个劲地蹦高高,嘴巴张得老大却喊不出来,最后捂着脸呜呜地哭上了。 哭了几声,发泄了情绪,胸口的棉花好似被泪水给冲下去,只觉得一口气直冲脑门突然就畅快无比,张口就开始嚎。 “老天啊,没天理了啊,这是不给我们活路啊!” “青天白日的,硬是弄个狐狸精来祸害我们啊!” “这是宠妾灭妻啊!” “天杀的啊,你就不怕乐极生悲倒大霉啊!” 第162章 通房丫头 大喜的日子里小方氏居然在三房院子里大哭大闹, 自然很快传到老太太、大太太那里去。 一院子贺喜的女眷, 围着老太太说了一会儿话, 瞅着她乏了就散去别处,自有人招待。 大太太得了信就先去老太太那里, 见了张妈妈她就问道:“老太太可是生气了?” 张妈妈道:“可不是怎么的, 大太太快劝劝。” 大太太疾步进了屋里,笑道:“老太太可别生气, 这大喜的日子, 不值当。” 老太太哼了一声, 又笑了笑, “我不生气,我才不生气呢, 哎呀, 我林家出了四个进士,天大的喜事,还能不让人嫉妒嫉妒?” 大太太知道老太太这是气狠了, 几十年林家终于翻身,这样天大的喜事,怎么庆祝都不为过,家里人谁也不许说丧气话, 比过年还讲究呢。 外人嫉妒眼红那是必然的,可他们也只能背地里嫉妒,当面还是要说好话的,哪里知道反而是自己家人拿刀子戳心口窝, 大喜的日子又哭又闹又骂又寻死觅活的,分明就是添堵不让人痛快。 大太太道:“您老这样想就对了,反正千万不要生气。” 老太太点点头,“我不生气,让人去跟大秀夫妻俩知会声儿,尤其是柳芽让她别生气,别跟那个破落户一般见识。” 大太太道:“媳妇已经打发人去说了。” 老太太一脸的关切,“这就好,还有三房媳妇估计病又犯了,你让人收拾一下,送她去慈通庵住着吧,这病一旦犯了没那么容易好。” “这,”大太太犹豫了一下,“老太太,媳妇去说她几句?”一把年纪再送去,也够没脸的。 老太太捏着手里的碧玺手串,“老大媳妇,现在咱们林家跟以前可又不一样,今儿可以大肆庆祝,过些日子就要低调,任何人不能在外面胡说八道,说也不能在外面给惹是生非拖后腿。老三媳妇犯了病,她那性子能不出去胡说八道?还是让她去养病吧。另外那俩孩子也不要出去管外头的生意,就在家里帮衬一下。” 省得出去就管不住嘴,发牢骚、说狠话,丢人现眼,让人以为林家不和,钻空子。 大太太叹了口气,这个小方氏也真是蠢到家,俩儿子都被她生生拖累,最近林毓轩说要继续考试,原本林中和是答应的,但老太太这里还没松口。其实趁着大喜的日子好好表现一下,讨好一下老太太,肯定可以成的。 林毓轩可以继续读书,林毓琦也能帮着打理庶务。 这下可好,读书、庶务,哪一个也不用想的,原本管着外面的生意还有好处可捞,现在回家里帮衬,就是说好听的,实际让他们什么也不用管,只管等吃就是。 现在林毓轩年纪也大了,原本的天赋也流失得差不多,若现在开始好好经营,说不定四十岁也能中个举人,现在错过这个村就再也没有那个店。 这辈子,也不用再想的。 小方氏不但连累自己儿子,甚至还连累孙子。 之前老太太还叮嘱让林毓轩和林毓琦的孩子都送去堂里好好教,白天不许回家,等晚上才让回去歇息。 这也是免得回家被灌输一些不好的言论长歪了。 可惜小方氏看不到这个,林毓轩这些年也被偏执蒙蔽了眼睛,只觉得自己倒霉、命苦、待遇不公,根本没有打算到孩子的头上。 大太太也曾点过两个侄子媳妇,希望她们能明白一点,让孩子少听他们祖母和父亲抱怨,多读书多和老太太亲近。 目前看来收效不大,毕竟小方氏太能作,而俩儿子对她也孝顺得很。 因为林中方被丫头勾搭去,小方氏更是发狠要把儿子孙子攒在手里,儿媳妇在她面前也是不敢大喘气,除非强迫把孩子带走,否则还真是不好管。 现在把小方氏送走,三房的媳妇们松口气,对孩子也好。 老太太是个雷厉风行的,下了决定就让人赶紧去执行,小方氏不肯走就明白地告诉她,不听话就休了她! 虽然大太太知道老太太不过是说气话吓唬小方氏,可对小方氏就是有用! 小方氏自然不肯去的,还想一哭二闹三上吊闹出大动静让林家顾忌,不敢强行送走她,可惜她低估了老太太的决心和手段。 不去?休回娘家去,管你方家集还是袁家集的! 不去?休掉还得将俩儿子也赶出林家!反正林毓琦这个纨绔整天和狐朋狗友鬼混,从来不做好事,林中和派人给他擦屁股都擦烦了,发了狠话再敢胡作非为就打断他的腿,一步也不许踏出祖宅。 儿子是小方氏的命根子,所以没用打没用绑也没用弄晕,小方氏就哭哭啼啼地上了马车——还不敢大声哭,也不敢说什么去给老太太求情的话。 她认定是林大秀一家在老太太跟前说尽自己坏话,认定老太太为了讨好林重阳一家,是一定不会让自己和儿子好过的。 她的儿子没了前途,她对林家堡就没用,老太太自然会厌恶她的。 她可以走,但是儿子不能被赶出去,他们是林家的嫡系子孙,以后分家产业不会少的! 林毓轩和林毓琦听闻自己娘又要被送走,慌忙跑回来阻拦。 他们也想闹出动静,以为林中和怕丢人,一定会劝老太太收回这个命令的。结果林中和根本懒得出面,直接打发林毓堂处理此事,林毓堂见了俩堂弟,一句好话没说,先狠狠训了一顿。 最后他毫不客气地道:“这大喜的日子,任何人添堵都要打出去,你们要是想跟着去慈通庵,我就让人准备一下,你们也放心,你们的月例用度不会少的。” 林毓堂这些年在外执掌生意历练得颇有手段,从前的憨厚如今倒多半是麻痹对手的,内里沉稳又精明,连林中和都放心地把家里更多的生意交给他打理,现在的林毓堂自然不是林毓轩这俩只在后院跟着亲娘学些女人手段的兄弟能比的。 第217节 两人见林毓堂根本不通融,权衡利弊,自然要留在林家——要帮小方氏看着什么春月秋月的,还要看着属于三房的那份家业。 他们也知道如今家里的生意越做越大,虽然是大房挣的,但是只要没分家,那就是家里的,以后老太太没了分家的时候就要拿出来一起分,他们三房也是有份的! 所以,他们不能走! 将小方氏打发走了,老太太对林重阳笑道:“以后咱们小九回来的日子就少喽,在家里住一天就要舒心一天。”她还叮嘱大太太,那些烦人的东西,别到她跟前去。 林重阳根本没将小方氏他们当回事。 以前看老太太的手段他就知道后宅的事情轮不到男人出手,他只需要好好读书考功名,家里的烦心事一点都烦不到他头上。 这就是各司其职。 他反而还宽慰老太太,“咱们家有太奶奶和大祖母,永远都不会有什么风浪的,您呐就是咱们家的定海神针!” 众人都笑起来。 老太太得意道:“咱们小九真会说话,太祖母就爱听。” 等人少的时候她就拉着林重阳的手悄悄问:“小九,让巧儿跟着你上京去啊?” 林重阳道:“太奶奶,我有冯顺和秋贵就行,我那里同学多,女孩子不方便。” 老太太笑微微地看着他,“或者你觉得吉祥那丫头更合心思?” 林重阳一下子明白了老太太的意思,竟然是要给他预备通房,他脸颊顿时热乎乎的,哎呀,太奶奶您老人家家的,还操心这个。 对比其他男孩子,林重阳发育不算早的,至少现在都还没开始变声呢。 他根本还没有开始进入青春期,并没有那种青春萌动的感觉,这就表示雄性荷尔蒙还没有对他形成入侵,所以他对老太太的话很不好意思,通房丫头什么的,他真的没想过啊。 毕竟他对女孩子的态度和别人是不一样的,对他来说睡了就要负责,而他又是绝对不纳妾甚至结婚都不怎么愿意,更别说通房丫头。 况且他一直觉得自己应该可以控制欲望的,反正现在没有需求,所以他很乐观地认为自己不会有那方面的需求,只要把精力都用在读书画画射箭上,很可能一直都不会有那方面欲望的。 被老太太这样一说,他感觉自己已经不能好好地正视郑巧儿了。 老太太看他脸颊泛红,便以为他更喜欢吉祥,就笑道:“那丫头也不错,好好调教就让她一直跟着你,等你成亲……” “太奶!”林重阳脸颊越发热起来,幸亏其他人都走了,只有张妈妈笑眯眯地慈祥地看着他。 张妈妈笑道:“老太太,咱们小九少爷害羞了。” 林重阳赶紧道:“不是害羞,我不需要通房丫头。” 林重阳心里一直是排斥通房丫头的,觉得这是对女性的摧残,老太太这样安排对郑巧儿和他未来的妻子也不公平。 当然他不会因此对老太太和大爷爷有什么意见,毕竟他们这个时代的环境就是这样。有身份地位的男人,允许纳妾,甚至为了避免小辈因为青春期冲动做出失礼的事情提前安排性启蒙者,这些都是当下看来很正常的。 他排斥通房反而成为异类,所以他不说反对,只说自己不需要。 老太太认定他就是脸皮薄害羞,看中吉祥而不说,“现在不需要,来年就需要了,京里形形色色的人,不如家里去的知根知底。”她很看好郑巧儿,体贴温柔会照顾人,又识文断字,也能跟林重阳聊到一块儿去,而且她娘和她自己都乐意,必然也会对林重阳忠心耿耿谨守本分,这是关键的。 林重阳的脸已经跟烧熟的龙虾一样,本来皮肤就白,这下子跟要滴血似的。 “到时候再说吧。”他决定用缓兵之计,免得老太太不肯罢休——老太太其实很固执认定的事儿还真不是轻易改主意的,“不过郑家姐姐我一直都当她是咱们家的姐姐。” 绝对没有非分之想! 外面躲着偷听的韩兴、郑巧儿、杨冬月几个面色顿时很丰富多彩。 郑巧儿脸由红转白,最后掩面疾步跑出去,杨冬月赶紧去追她。 韩兴原本只想瞧热闹的,林承润不在他又没人嘀咕,也只能挠挠头出去等小九。 林重阳好不容易从老太太那里脱身,出门就被韩兴搂住了肩膀。 “小九,嘿嘿。”韩兴已经进入了青春期,个子比林重阳还是高一大块,略微有点变声,嗓音变得低而不沉,颇有点公鸭嗓的样子。 估计直到青春期变声结束,他会一直保持这种公鸭嗓子的状态。 林重阳挣了挣,韩兴那手臂跟铁箍一样,根本挣不脱。 林重阳白了一眼,气他居然在外面偷听也不给自己解围,就故意怼他,“我说韩兴,你几天没洗澡了?”青春期少年浓浓的荷尔蒙气息冲鼻子,那是一种很奇特的味道,活力越旺的人越浓。 当初林大秀的气息明明清清淡淡的很好闻,怎么到韩兴这里就这么富有侵略性,自己还是躲远点好,免得被传染! 韩兴果然被他转移注意力,抗议道:“喂,你瞧不起人,我昨天晚上刚洗的,不信你闻闻。” 韩兴扯着衣领让人闻。 林重阳摇头,这个耿直boy,果然没学到读书人的弯弯绕。 “今天的文章写完了?” 韩兴哎呀一声,笑道:“这不是忙着关心小九你的终身大事,还没来得及写。” 林重阳看了他一眼,“我打量着你比我着急,你干嘛不跟太奶奶讲?” 保管给你安排个体贴温柔的通房! 韩兴蜜色的脸竟然也瞬时通红,“我才没胡思乱想呢,承润才天天想女孩子。” 看吧,不打自招,指不定想谁呢,还想转移话题! 耍心眼韩兴哪里是林重阳的对手,原本还想打趣林重阳,结果被林重阳三两句就逼得招架不住,想转移到林承润身上又没成功,最后一溜烟跑了,“反正我不跟你抢就是。” 林重阳回到前院,林大秀陪着王柳芽在散步呢。 看到儿子回来,王柳芽高兴地招呼,“小九,是不是很热,你脸怎么那么红?” 林大秀看了儿子一眼,“喝酒了?” 林重阳白了他一眼,“没爹喝得多。” 林大秀摸了摸鼻子有点不好意思,笑了笑,对王柳芽道:“我们去花园子里走走啊。” 王柳芽道:“儿子回来了,别出去了。”她就要跟着林重阳进屋去。 林重阳高声道:“娘,你跟爹去散步吧,我要自己待会儿。” 林大秀就拉着王柳芽往外走,这小子看起来有点不对劲哦,别过去凑热闹,免得对他取笑。昨儿他多灌了几杯酒,原本想壮壮胆跟儿子说点体己话,哪里知道一不小心喝多了。 做了什么事儿,他记得不怎么清楚,事后听李苗和秋枫说起来反正让他挺难为情的。 当时他怎么说来着? “儿子,你长大了,爹很高兴。” 小九说:“爹,你也长大了,儿子也很高兴。” “你中状元了,爹真是没想到。” “爹你能喝成这样,我也没想到,你以前不是不怎么喝酒吗?” “今儿爹高兴,多喝点是应该的,你放心,爹没喝醉。” “是没喝醉,就是喝得舌头大了,眼睛花了。”小九一边说要扶着他坐下。 “儿子,虽然你长大了爹不在你身边,不过爹要告诉你,爹最疼的还是你。”说着他还伸手去摸林重阳的头,这孩子从五六岁后就不许人家摸他的头。 林重阳当然要躲了,却没躲开,被林大秀强行按住胡撸个够,头发都给胡撸散了。 “就算以后有弟弟妹妹,爹也最疼你,嗯还有你娘,我说你肯定懂的,你娘怕你难过,非让我开导开导你……” “爹你放心,我不难过,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巴不得你们给我多生几个弟弟妹妹。”爹娘生二胎,林状元要做哥哥,不会那么小心眼闹情绪的。 “真是个懂事的乖孩子,咱们小九从小就懂事,从来不哭闹,想起来好像还在昨天……那时候咱爷俩住在密州小屋里,晚上爹搂着你,给你扇蒲扇打蚊子,还把你咬的一身包,可把爹心疼坏了,一天杀了二十七只蚊子给你报仇!……冬天搂着你睡真暖和,跟个小火炉一样,就是你小子睡觉打拳不老实……来,儿子,爹搂你睡觉。” 于是林状元的爹不由分说就将儿子摁在怀里,非要再度给他拳拳父爱,要让儿子时刻体会爹一直都爱他,从来没有变过,更不会因为有了小的就冷落大的。 把林重阳郁闷的! 最后只能配合酒醉的爹演一场有二胎不忘大娃的慈父戏码。 结果半夜林大秀起来喝水,喝完水想起他媳妇也要喝水,端着水走了…… 冯顺还不忘给插刀,“五爷,您把少爷的水端走了,少爷起来喝水找不到,最后捧着小人的茶壶喝了个底朝天。” “咳咳。”想到这里林大秀被自己唾沫呛到了。 王柳芽关切道:“怎么咳嗽了?夜里可不能太贪凉。” 林大秀道:“不是,酒宴上做鱼有点咸,吃鱼吃的。” 王柳芽道:“哎呀,你不是说小九小时候吃鱼也咳嗽,让他也少吃点。” 林大秀点点头,“我跟你商量点事儿。” 王柳芽笑道:“你就说呗,还商量什么。” “反正家里也用不上咱们,等你胎稳了,咱们也去京城可好?”虽然是昨夜才拿的主意,但是对他来说已经是深思熟虑。 王柳芽惊喜道:“真的可以吗?” “当然,我知道你放心不下儿子一个人在京城。”嗯,他也有点放心不下,尤其儿子大了,过几年要说媳妇的,京城人生猛,别吓着他儿子。 进士夸街的时候他可听说了,小九几个脸都被砸红了。 王柳芽当然乐意去了,家里没有公婆要伺候,老太太那里也用不上她,她其实早就想上京的,只是一直没好意思主动提。 知道林大秀和王柳芽愿意去京城陪他,林重阳很感动,虽然大了更不需要跟着爹娘,可远在京城的时候,他还是想有至亲的人在身边,有问题可以商量,有高兴的事情可以分享。 不过他让王柳芽不要勉强,身体和安全第一,毕竟北上京城一路坐马车,颠簸得很,正常人都能颠傻了,更何况王柳芽有身孕。 按照他的意思,过两年也没什么的。 王柳芽表示自己没问题,这一胎怀上不易,可怀上以后比其他人轻松,并没有什么不舒服的感觉。 到时候她和林大秀也可以在后面慢慢走,反正也不着急,别人花二十天他们就走俩月呗,就当游山玩水。 见她坚持,林重阳也就不说什么,她自己就是女医,自然知道轻重。 他们这一次回来除了祭祖,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几人的亲事。 林蓉要嫁给赵文藻,林蔚嫁给陆延,林承泽和左小姐,王文远和宋小姐……除了林重阳,其 他人都要成亲,因为离家上任尤其是外放的官员,一任三年,期间不能回家,再不成亲都耽误了。 所以哪怕是没定亲的也在这短短的俩月里搞定一切! 转眼五月二十,宜嫁娶,也是林家堡早订好嫁女的吉日。 河边流水席热闹着,午时新娘子们坐上披红挂绿的马车,由送亲的队伍护送,一拨去密州一拨要往府城去。 林蔚由林承泽送亲,林蓉则由林重阳送。 原本讲究一年不同时嫁娶,不过如果有特殊情况必须一年嫁娶,则先嫁后娶。更何况林家堡还有金榜题名的大喜,也就不忌讳这个,五月嫁女,六月就娶妇给林承泽操办亲事。 第218节 虽然天气热起来不适合办喜事,但特殊情况特殊对待。 林重阳带着韩兴、陶元杰还有林家一些子弟去掖县送亲,一路坐船北上,到了莱州府先去文魁楼休整,林承润等人已经等在这里。 第二日赵文藻穿着新郎官的大红吉服,打扮得和状元郎一个模样,从赵家村来府城亲迎。状元公的姐姐嫁给赵进士,两人当初一个是山东布政司的解元,一个是亚元,如今结为亲家,也是一段佳话。 一路上可见张灯结彩、喜气洋洋,而赵家的流水宴从昨天就已经开席,今日迎了新娘子恰好是黄昏时分举行“昏礼”。 莱州府是无用社的大本营,府学生员们在黄教授的带领下集体来到赵家村参加婚礼。 赵文藻的婚礼,生员们是主流,简直就是一场生员们大聚会,连诗作对、猜谜对谜、琴棋书画,把一场原本喜庆又普通的婚礼办得文雅不俗、别开生面。 赵文藻是主角,林重阳秉承低调的做派,绝对不抢兄弟兼姐夫的风头,喝了几杯之后就故意装醉避开众人,免得那些学生们高涨的热情把婚礼变成文会,到时候他这个状元郎肯定会抢赵文藻的风头。 有懂事的生员们带方向,那些学生们虽然激动头脑发热,却也不至于失礼,毕竟这不是状元郎的婚礼,他们可以和新郎官三日无大小,却不敢随便闹腾状元郎。 “……夫妻对拜……送入洞房!”司仪高声唱着,结束了拜堂仪式,婚礼又进入新的高潮。 “快,闹洞房去!” “哎呀,韩兴和林承润在那当门神呢,闹不成了!” “走走走,快点听墙角去!” “重阳呢,咱们找他一起去,有他在林承润不敢泼水的,嘿嘿!” 第163章 一个天才 林重阳自然不会跟他们听墙角去, 躲了一天有点闷他就在院子里溜达消食儿。 赵家的新宅子四进, 分别带着东西跨院, 后面和东西也留足空间待以后扩建。乡下土地便宜,总有办法既不僭越, 还能盖起一座大大的宅子来。 赵文藻成亲的院子是正院, 东边的跨院是赵文成的住处。 他从角门过去,恰好看到赵文成坐着轮椅带着小厮要出来。 见到林重阳, 赵文成笑道:“正要去找重阳贤弟聊天呢。” 林重阳笑道, “我也正要来找哥哥聊聊。”他对赵文成非常钦佩, 由衷地欣赏。 赵文成虽然经历凄惨, 但是身残志坚,自从被林重阳救了以后, 看着弟弟继续读书振兴门楣, 他从没有自怨自艾、自暴自弃,而是积极配合治疗,空里也日以继夜地读书。后来在林家堡那段时间, 他和蒋奎十分投缘,又见识了林重阳编写的那几套科学基础课本便一下子就被迷住,学得废寝忘食。最后他反而是学得最好的,而且这些根本不能满足他的求知欲, 一直希望能有更高阶的课本来学习。 他是个聪明睿智的人,读书很有天赋,如今没的科举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林重阳勾画的那些科技发明中去,什么减震马车、高效水车、自动磨坊、避雷针…… 自然也包括他自己的这个轮椅, 轮椅是林重阳的点子,两人一起设计的。 当初两人一起商量着画线稿,一帮人出谋划策,加上老木匠的建议,几经修改最终做成的。 “马车不就是将个小房子安在轮子上,咱们把椅子安在轮子上,不就可以给子坚兄当轮椅了吗?” 当时他这样一提,大家就十分好奇,立刻行动起来。事实证明,这些人的行动力,可是非常强悍的! 现在看成品,就是椅子上安俩轮子,有把手可以推,赵文成自己也能通过转动轮子来控制前行。 后来赵文成还对轮椅进行了升级,加个简单的刹车系统,至少他在村里逛的时候,不至于一不留神一个下坡就给他摔下去。 两人就轮椅交换了一下意见,林重阳仔细观察了一下,果然比之前更好用了不少,笑道:“看来已经很成功,到时候咱们可以做了成品放在铺子里寄卖。” 赵文成十分赞成,“有了这个那些痛失腿脚的人也能有个安慰。” 俩了一会儿,他请林重阳去屋里看他写的笔记,他写了很多心得笔记,还设计了一些小机械,可以改进水车、辘轳、马车等。 进了屋里,林重阳发现他的房间只有西间有炕,堂屋和东间都是打通的,一张长长的大木桌子,上面摆放了不少机械模型,有小水车、马车、轮椅、避雷针等。 他和蒋奎一样,直接把房间变成了实验室。 “子坚兄,你太厉害了。” 赵文成自己转着轮椅,去给林重阳倒了杯山楂水,“重阳这是取笑大哥呢,大哥做的都是你说过的。” “小弟只是大略提了一下,过程却是大哥做的,的确了不起的。”林重阳是由衷佩服,更何况这个人还是赵文成。 赵文成把自己的那些计算稿拿给他,又捧过一个小型避雷针,“重阳,你看这个避雷针,是我按照你说过的样子做的。” 林重阳看了看那个避雷针,针是用一根小拇指粗的铁杵做的,顶端磨得尖尖的如针一样锋利,中间安了一个圆球,低端有一个底座,然后有两根细细的铁丝垂下来。 当初林重阳是用唐代《炙毂子》里的一则小故事当引子说起来的,不过他觉得那个避雷针应该并不是很成功,否则历代皇宫不会不沿用,而明代是皇宫雷击火灾高发的时期,三大殿就曾被雷火劈过,损失惨重。 皇宫内的每一座大殿修建起来都不容易,不但民脂民膏堆山填海,工匠役夫也是死者众,就殿内的那几根大柱子,每一根要从云贵川蜀深山运到京城都要耗费将近三千两白银!!! 所以林重阳还是希望自己能用超前的知识力所能及地做一些事情,让当下人们的生活更加安全。 当然这些事情靠他一个人不成,所以他才不遗余力地发觉各种人才。 赵文成这方面非常有天赋,且他不能科举,做这些文人所谓的“奇技淫巧”再合适不过,不但没人指责,反而会说他身残志坚。 “子坚兄,这个避雷针实用过吗?”他跟赵文成说过,凡是造出来的新玩意都要在现实中检验过,否则很危险。 尤其是避雷针,如果制作不当,到时候用起来对人们的危险只怕比不安避雷针的危险更大。 毕竟这玩意说是避雷针,其实是个引雷器! 赵文成笑道:“重阳放心,我带人装过的。五六月多雷雨的时候,我们去了莱山住了一段时间。我们在山上最高处垒了三个六丈高的哨塔,把避雷针装上,避雷针下来的铜丝用的是我们能找到的最好的,下面绑上铁板埋在土地里。为了试验避雷针是否管用,我们又弄了长两丈的细铁棍弯出去引雷。” 他将那个避雷针放在了桌上的一个假山哨塔模型上,又插上一根铁条,模拟当时的样子。 “如何?”林重阳双眼亮晶晶的,如果能成功,这就是一个大创举,小玩意大用处! “第一次劈了两下就被雷击了,我们拿下来修改过然后重新装上去,第二次劈了三次,第三次劈了六次,第四次劈了十三次,一个夏天总共劈了两百多次,最后我们终于做出这种劈也劈不坏的避雷针来。” 其实就是做成了真正的避雷针,可以用来装在高大建筑物上将活跃的电荷引入底下,从而使得建筑物可以在雷雨天安然无恙。 “真好,子坚兄可是做了了不得的大事,所有人都会感谢你的。”林重阳凝视着那个小小的避雷针模型,很是激动,却也忍不住有些担心,“试验的时候有没有人受伤?” 赵文成道:“有你的叮嘱,我们都很注意,引雷的时候没人在上面,所以并没有受伤。”其实开始还不那么在意,结果看到哨塔直接被一团青白色的火焰雷击中,之后一个个就老实了。 五六七月是雷雨多发季节,今年尤甚,有不少地方的遭了雷击,有的树被拦腰劈断,有的建筑被雷击起火,烧得精光,黄县因为在海边雷火尤其厉害,县城的种类就被雷火击中烧了大半。 林重阳欢喜道:“这样来年就可以拯救很多高大的建筑了。” “府城的钟楼、村里的祠堂今年我们都安上了。” “子坚兄,不如你和我们一起去京城吧,咱们去拯救皇城的高屋大厦去。”林重阳一激动就邀请赵文成一起北上,反正他爹娘赶路一定会龟速,再加上赵文成也不会更慢的。 赵文成心下一热,却摇头:“我一个废人,可不能去拖累你们,在家里做些事情也挺好的。” 林重阳不想他的才华被埋没掉,就算朝廷不赏识科技人才,可科技是第一生产力,只要他们做出百姓需要的机械,有市场需求就会畅销,到时候就可以名利双收! 只要带来利益,就会有人重视。 像减震转向马车、高效能水车、简易自行车、避雷针等等,这些都将和百姓的生活息息相关,推广起来会很容易! 而且他和赵文藻在翰林院,近水楼台,可以查阅很多书籍,多么方便! 他越说越觉得这个计划可行,不但他去,蒋奎也去,回去就买田庄,到时候他们可以住在庄子里,离着京城不远,往返也方便。 赵文成却觉得虽然自己在家里可以做这个那个,但是去京城却不是那么容易的,毕竟京城卧虎藏龙,自己不嫌弃自己,可难免会惹人非议,到时候给弟弟和林重阳添麻烦。 不过林重阳已经拿定主意也不和他争执,只把话题拉回到赵文成的一些小发明上。 赵文成很兴奋,献宝一样给林重阳看,“都是你说的那些原理,真的非常神奇!” 其实古代关于杠杆原理、磨擦、浮力、滑轮等都有研究,只不过很多知识都是工匠们在日常劳作中摸索出来的技巧,并没有系统地总结起来,更加没有上升到原理的高度。 再者表述方式枯燥难懂,容易让人误会,所以感兴趣的人很少。 现在林重阳用简单通俗的词汇表达出来,每一个原理后面跟着好几个有趣的故事,通俗易懂,赵文成这样有天分的学起来就容易得多。 林重阳能在本科、读研、读博之后,还能记得这么多理科知识,绝非偶然。 前世读本科时期为了赚钱她同时做好几份家教,初中高中生、文理科都有。 读研期间有阵子混论坛,时常和人怼,不忿理工男们总是讥讽文科女没脑子没逻辑理科瘸腿之类的,特意拜了土木工程系一位师兄,还有中科院一位数学物理天才,恶补一段时间的理科知识,别说简单的中学数理化,就算大学有些专业的数理化她也能说得头头是道,当初纯粹是为了掐架怼人故作专业学的……没想到今生还能为社会做贡献,也算无心插柳柳成荫。 这一世记忆力格外好也有很大的关系。 他给赵文成的学习手稿指正几处错误,又解答诸多疑问,把赵文成感动得直说“传道受业解惑,师者。”内心里,他早就将林重阳当成了自己的老师。 他觉得老师这个称呼才能表达自己内心对林重阳的尊重和特别,跟先生、宗师这些其他人通用的称呼是不同的。 而林重阳也觉得赵文成是个思路敏捷、条理清楚的人,和他聊天自己思路也异常活跃,能涌现很多灵感,既能温故知新还能互相启发。 林重阳把玩着那个轮椅的小模型,对自行车雏形也有了灵感。 “既然我们可以用俩轮子做轮椅,是不是也可以做一辆架子车骑着代步?两个轮子,上面一个小座位,骑着这个比坐马车简单省地方。” 没有橡胶、车链这些都不要紧,毕竟最初的自行车也没有这些,那时候连转向装置都没呢。 他不需要万事俱备,只需要挑头将这个模型做出来,高手在民间,那些有着精湛技艺的大匠们一定可以推陈出新,很快就能改进设计出更好的产品来。 赵文成一听就有兴趣,让小厮拿软泥来捏模型,木雕模型麻烦,软泥捏要快,直接在炉子里一烧就好。 林重阳则拿了炭笔在白麻纸上画线稿,有过硬的素描功底,画样稿还是很有帮助的。 赵文成的线稿图就是跟他学的,不过林重阳只教过他简单的,其他的就是赵文成自学成才。 两个木轮子,用一条木凳连起来,初期可以没有脚蹬和链子,但是转向一定要有,否则只能直来直去的很危险。 坐凳设计得也要舒服一点,免得关键部位受伤。 他跟赵文成描述了一下这自行车要如何骑,很尴尬地是现在只能坐在上面两只脚在地上交替蹬,类似于滑冰。 两人商量了一会儿,赵文成笑道:“看起来比做轮椅还简单一些。”他说了一下,句句都指在关键处。 厉害了赵大哥! 林重阳继续诱惑他,“虽然不能科举,可我敢肯定凭着这些个发明大哥也可以名垂千古的。” 他深谙当代人的心理,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哪怕腰缠万贯的巨贾,也会觉得一个生员比自己高贵。 他不希望赵文成等不能参加科举的人也被这样的想法拘束,受困于这样的念头会阻碍他们放飞想象力,所以他喜欢用名垂史册来鼓励他们。 名垂史册,是比读书出仕更加让读书人热血沸腾的事情。 毕竟天下读书人千千万万,可真正能够留在史书上的,却寥寥无几,非有大作为而不可能。 这也是那些御史言官们,为什么不怕死地拼命跟皇帝作对,甚至时常出现文死谏的情况,无非就是为了名垂史册! 如果真的能留名史册,那对他们来说,绝对是虽死犹荣的事情。 赵文成受到他的鼓舞,自然是灵感爆棚,不断地涌出好点子,当下就迫不及待地细化线稿、部件,跟林重阳商量明儿就动手,让工匠们准备各个部件。 反正家里的事情都不需要他插手,他可以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第219节 见他已经被自己说动,只不过嘴硬而已,林重阳林重阳知道他已经被自己说动,只不过还有点嘴硬而已。 接下来赵文成沉迷于做自行车,赵文藻夫妻俩准备三日后回娘家参加林承泽的婚礼,还要准备回京的行李物品。 林重阳则去了一趟怡园,沈老爷子自然不在的,只有两个老仆在管理园子。 林重阳一头扎进藏书的地窖里,将那一箱子书又拖出来,翻了一下,把一些理工科类的书挑出来,到时候再跟翰林院的书互相印证,加上他的记忆,争取整理出一套中学课本来。 六月初二,林重阳和赵文藻夫妇会同了莱州府的林承润一同回到林家堡。 林承润中了秀才!且名次并不低,这让他觉得林重阳的秀才宝典非常神奇,决定回去对韩兴倾囊相授。 不过林重阳告诉他只能用来考秀才,举人是不中用的。 而赵文成到底没忍住,让人收拾他的手稿和宝贝们也跟着来到林家堡。 林承泽成亲,少不得又是一阵热闹。 过了六月初十,众人就开始准备出发回京。 林毓贞、林承泽、王文远、孙机等人要南下,他们就不能再和林重阳等人一路,他们最合理的路程自然是去密州湾坐船抵达胶澳浮山前所,然后坐船从海陆往浙江方向去。 如今已经是官绅,可以去卫所要求帮助,陶元杰也拿了自己的信物给他们,等去了南方,也可以联络陶家船队。 到了江南出门还是坐船来得便捷,陶家的船队在各水路来往频繁,也能帮助他们。 林重阳、林毓隽、赵文藻、陆延、蓝琇、庄继法等人则原路返回京城,与外放的伙伴不同,他们可以带着家眷。 林重阳没媳妇带,但是他带了爹娘-- 大太太也倾向让他带上郑巧儿,她比他大三岁,懂事体贴温柔,如今也读书认字,带在身边也能照顾他饮食起居,等大一点…… 林重阳当然是拒绝的。 他还跟林承润韩兴这俩光屁股长大的兄弟灌输一堆一生一世一双人,不娶人家就别睡人家的观念。 韩兴是举双手双脚赞同的,林承润则有点不解,毕竟家里很多叔伯都有通房甚至妾室的,林毓贞外出做官,就带着通房出去的。 他不像自家哥哥那样规矩,反而喜好美色,这点更像林中方。 他甚至还劝林重阳,“巧儿对你一心一意,你又何必非要拒人千里之外呢,再说你都是翰林官了,取号纳小不是很正常的吗?” 按照规矩,这都应该是标配呢。 再说现在也不是纳妾,只是通房,等成亲以后再抬成妾也没问题啊。 林重阳非常严肃地批评他,“哥,咱们读书科举,出仕为官,可不是为了改个号纳个小,反正我觉得一个房头只能容下一个女主人,半个也没得多,不信你看看三爷爷他们家。” 林承润竟然把这个看做是换官身、穿官服一样的时髦举动,这是很要不得的,“再说了,你这样对郑家姐姐十分不尊重,她是良家女子,你却要她做个通房,以后说不定还要被遣送出去,这不是把她往火坑里推么?” 林承润有点不服气,“重阳,你这是说自家后宅是火坑?哪有人这样编排自己的。” 林重阳正色道:“在我看来,任何人的后宅,若是有了妾有了通房,那就是火坑,比火坑还坑人。” 坑了妻妾坑男人,坑完了继续坑子女。 林承润如今已经是生员,等韩兴来年若是也成为生员,在县学报到以后就让他们去京城历练,京城花花世界让人乱,他得提前打好预防针,把林承润扭曲的三观给他扳过来。 听他这样说,林承润虽然还有点不以为然,可仔细一想若是自己亲姐妹那断然不行的,这样看小九是对的。 小九是状元郎,从小就比自己有主意,那就听他的吧。 而关于郑巧儿,林重阳并没有什么想法,既没有亏欠也没有多情。 他向来坚持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事情不喜欢做绝,也不喜欢做太出格,免得会尴尬——有个谭赟已经让他时刻反省。 无缘无故撩妹什么的,他更不去做,除了老太太他们提一下,他从来没有招惹过郑巧儿,这些年也不曾有过任何举动或者暗示,自然也没有亏欠。 他相信依老太太和大太太的性子,一定会给郑巧儿找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将她当林家的姑娘一样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临出发前一天,他在老太太的院门口遇到郑巧儿,依然如从前那样打招呼。 郑巧儿却没有他那般淡然,红肿的眼眶扑了粉也遮不住,见到林重阳的时候,她强自镇定着,“少爷去老太太那里?” 林重阳看她要去,就说路过,要去大太太那里,然后就告辞走了。 拐进角门的时候,他能看到郑巧儿还站在那里,虽然知道她会伤心失望,他也并没有安慰她,不能给予承诺就不必给予安慰,免得让对方误会。 郑巧儿也是个自尊的女孩子,不管内心怀揣多少绮念,只要林重阳没有同意,她便一点情绪也不能外露,悄悄给林重阳做的鞋袜衣衫也都统统锁进衣柜里。 从小她娘郑管氏就给她灌输林少爷是救命恩人,林少爷是少年英雄,林少爷前途无量,她要好好地照顾他,能给林少爷做妾就是前世修来的福气,像她这样身份地位的女孩子都会抢着去他身边的,她应该想办法让自己最出挑。 可她就是做不出那种要故意耍心机手段让他多看她一眼的举动来。 她甚至觉得,他那双清亮的黑眸里蕴藏着深沉的光芒,能洞悉人心,只要她一动什么念头,他就会有所觉察。 否则当初为什么不让她跟着去济南,反而让杨冬月跟着呢? 而且他从来没有将她当成是林家的丫头、下人,一直当她是客居林家的亲戚,对她敬重有余亲昵不足。 他对她,的确不如对吉祥亲昵的。 他十岁前她还曾在屋里伺候过,十岁以后,自己就已经不能近他的身。 想想这些,是很让人难过的事情,她甚至觉得自己应该学戏文里那些贞洁烈女,绞了头发做姑子去? 可要这样做,那就要有一颗想撕裂一切的心,她没有面对万千指责的勇气,也不想撕裂一切,不想让老太太难过生气,不想让林重阳觉得她想要挟什么。 所以她什么都不做,甚至有些懊恼那日哭红了眼睛让他看到实在是不稳重丢人,最后她要微笑着去给他送行,祝愿他一路高飞,前程似锦。 她还要用行动教他放心,自己不是那种痴心妄想的女孩子,不会那么不懂事,她会听从大太太的安排,好好地嫁人、好好地过日子。 她喜欢他,可她更敬重他,更喜欢林家堡。 又有谁不喜欢他呢? 这一份感情从未说出口,也从未说给他听,只当她做了一个旖旎的梦,仅此而已。 王柳芽虽然也挺喜欢郑巧儿,不忍她伤心,可让她劝儿子也做不出的,儿子认准的事情她劝也没用。她自己不想让林大秀纳妾有通房,自不会劝别人,毕竟对未来儿媳妇不公平。 于是这件事就这样无波无澜的过去。 只是林重阳怎么也没想到后来居然被人编出一个青梅竹马、未成正果的初恋来,那感情编得缠绵悱恻、伤感怅然,让他自己都差点以为是不是记忆出现了误差。 第164章 林修撰 临走前夜, 老太太留他说话。自从林重阳中秀才以后, 老太太就再没叮嘱过他做人做事要注意的, 反而还让孩子们多跟他学学。她留林重阳说话,都是舍不得他, 总觉得走一次就少见一次, 也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见不上的。 不过现在家里出了进士,老太太吃嘛嘛儿香, 身体倍儿棒, 并且一点都不害怕会不会死。 当然, 人的欲望也是无限的, 看着孩子成人又想看着孩子成亲。 “你是个懂事的好孩子,太奶奶也没什么嘱咐你的, 这里有几样东西给你带着。”老太太乐滋滋地把一只梳妆匣子拖出来, 拍了拍,“都给你了。” 林重阳哭笑不得,“太奶奶, 这是女孩子用的,你该给姐妹或者嫂子们,我要了做什么?” “打开看看。” 林重阳拨开插销打开盖子,“哇”顿时被一阵珠光宝气给迷了眼, 里面居然一匣子镯子手串,翡翠、碧玺、金镶玉、珍珠……他还是蛮心水的,前世奶奶给她留了一个上好的翡翠镯子,可惜后来碎了就再也没有缘分拥有一个新的。 现在看到这一匣子他只能咽口水, 再心动也没有勇气戴出去啊。 老太太拍拍他的手,“这里面的镯子、串子都是上品的,送多尊贵的身份都不掉价,你拿着,遇到可心的姑娘就送她一串。” 林重阳:…… “太奶,我要是满京城送人姑娘镯子,你说满朝文武得怎么看我啊。”状元郎四处拈花惹草,欠下无数风流债! 估计京城快报都不会包庇他。 老太太爽朗笑起来,“那也拿着,你不送好些个姑娘,你可以送一个啊。你今儿送她一个,哄她高兴,过些日子再送她一个她不是更高兴?等送完,就可以领来家成亲喽!” 那边张妈妈等人笑道:“老太太,咱们小九要娶媳妇,哪里用这么麻烦,只怕满京城的姑娘都想送小九镯子呢。” 咳咳。 幸亏游街那天没人扔镯子,否则他都不能囫囵个回来祭祖。 不过为了让老太太高兴,林重阳到底是把那只首饰匣子带上,直接交给王柳芽保管,由她处置。 他当然不知道王柳芽也觉得有意思,还挑了她最好的几个放进去,只等着儿子哄女孩子用呢。结果林大秀就想多了,难不成她也想自己多送镯子哄她开心,以后少不得每逢逛街看有好镯子就买回来送媳妇,媳妇再挑好的以备支援儿子哄女孩用。 这一次上京,林中和做主让他们带了二十五个骑射功夫都不错的家丁,都是跟着祁大凤训练过的,现在由祁大凤和赵大虎带领。 赵大虎正式跟着林重阳做护卫,率领二十几个家丁,祁大凤则当他们的教头师父。 蒋奎也把自己的实验室以及他的那些研究成果都带上,赵文成没禁住忽悠,决定一同北上。 林重阳让赵大虎带人护送家眷们在后面,他们则先行一步,“反正也不急,你们游山玩水一样慢慢赶路。” 他们要回京报到,不能耽搁太久,毕竟刚上班就旷班总归是不大好的。 在潍县跟庄继法等人会合以后,林重阳等男子便快马轻骑一路往京城去,后面林大秀则护送家眷不紧不慢地赶路。 在济南投宿的时候,少不得还得去拜访谢院长,为的是找谢昭。 谢昭创作欲望很强烈,这俩月修改了第一卷 ,写了第二卷,比第一次写得好了很多,越来越接近林重阳的要求。林重阳就将蒋奎和赵文成的科技小组说给他听,到时候让他跟后面大部队会合聊一下,取取经,对于写作也很有帮助。 快到京城的时候他们还是拐去永清参观了一下,顺便将蒋奎和赵文成介绍给米良,到时候让米良请两人到永清拐一下。说起来他们有很多共同点,凑一处肯定有话题,说不定灵感的火花互相碰撞,可以碰出什么新的发明来。 七月初三,几人快马加鞭抵达京城,在关城门的时候踏着暮鼓的咚咚声从宣武门进入。 当夜几人都住在林宅,第二日孟掌柜就和荆老板一起来拜访。 见面自是一番寒暄,之后孟掌柜就跟林重阳汇报他这段时间的收获和安排。 林重阳笑道:“生意的事情我并不太懂,孟掌柜和师傅们商量着来吧。” 孟掌柜也很喜欢他这样,从来不就经营细节指手画脚,但是大方向又给把握得很好,正是他心目中老板的样子。 他这段时间一直在勘察地段,觉得正阳门里棋盘街、城西城隍庙、城东灯市,都是好地方,酒楼可以开在城西,这里富人多,有钱人遍地是,而东市那里贵人多,一不小心容易撞上,比较容易出岔子。 他们文魁楼有很多招牌私房菜,京城其他酒楼并没有,在这里开一家绝对可以。 另外,百姓餐他觉得还是离衙门近一些好,开在棋盘街附近或者长安街最合适,到时候给衙门送餐也快当方便,不会耽误事儿。 他们的百姓餐可不是后世没有营养的快餐,也是文魁楼那种讲究的菜式,只不过营销方式不同而已。 要说以前他们想打入京城那是不可能的,就算舍得花钱也没那个机会,现在林重阳中了状元,还有荆老板帮衬,自然还是有点势力的,把酒楼开起来绰绰有余的。 在荆老板的帮助下,赵文藻也在大时雍坊租了一栋小院,陆延之前买的院子也在这一带。林毓隽则将明时坊的宅子租出去,赵氏领着孩子暂时呆在老家,他一个人就去住衙门分派的官舍,这样还能加强同僚感情,只定期来和林大秀一家团聚即可。 之前孟掌柜和荆老板也陆续帮他留意了小田庄,林重阳来了可以挑选一下,直接付款。 第220节 这一次从家里来林重阳带足了银子,有林中和和老太太给的,还有这一次摆酒赚来的巨额款项,大半都分给了四房。 林重阳也不用和爹娘商量就在长河村买了五十亩地,那里有林毓隽之前买的院子可以住人,另外在京城南边的五里屯附近买了二十亩用来种瓜果蔬菜,还买了一个宽阔的大院,以后可以当作坊。 另外他还在略远一点的西关厢那里买了一百五十亩,带了一座院子,田地都租给佃户们种着,院子则留着安排人住。 这些总共花了2500多两,还是友情价,虽然城北便宜些,不过有钱有地位的人很少去那里买地。 赵文藻陆延庄继法等人也都各自或租或买,置办了在京需要的宅院和田地,他们这也是受林重阳的影响,原本觉得有地方住就好,不去折腾小田庄,毕竟他们没有林重阳那么强烈的置办房产的欲望。 田地大部分租给佃户,菜地自己家经营,这一次林中和给他们挑了几对三四十岁的夫妻来,到时候完全可以胜任。 虽然自家带人来路远花费大,以后就省心很多,知根知底,他们也忠诚,断然不会像就地雇来的那些惯会使奸耍滑不好驾驭。 七月初七是他们销假的日子,也就是正式上班的第一天。 一大早林重阳换上状元常服,跟赵文藻、陆延去翰林院报到。 他的状元常服是御赐的,也就是日常上衙的官服,赵文藻和陆延等人的却是自己在成衣铺订做的。 棋盘街有专门订做官服的成衣铺,不管什么官服都能做,而且又快又好,当然也贵。 林重阳现在有了见识,也知道这种铺子不是普通的铺子,定然是某大人或者权贵之家开的,甚至不客气的说,繁华地段的铺子,全都脱不开勋贵、官员们的渗透。 官商勾结好发财。 翰林院坐落在东长安街南面,过了兵部、銮驾库,东边就是翰林院,东墙临着玉河。翰林院大门朝北面东长安街开,三重大门,最后一重是登瀛门,进去就是翰林院主建筑群,虽然大门朝北开,可主要建筑还是朝南的。 他们要报到的地方就在登瀛门进去的公署内,正堂七间厅堂,东西各带着五间厅堂,来的时候吕明宪等人已经到了,都等在东西廊下。 不过没看到杨颖和蔡康几个,估计还没来报到。 七间正堂内有学士、侍读学士、侍讲学士等五人的座位。翰林院学士李固,如今升任吏部右侍郎兼职翰林学士,平日他都在吏部坐堂,翰林院诸事都由侍读学士和侍讲学士主持,有重要事情再汇报他即可。 今日新科状元等人要来报到,李固特意在翰林院坐馆,陪同的是侍读学士谭赟。 李固知道谭赟曾经做过山东提学道的,不禁就问起状元郎当年的事情,“听说林状元八岁下场一鼓作气?” 谭赟现在有点后悔没调职去大理寺,却也只能笑道:“千真万确,林状元不负神童之名。” 李固也听过谭赟和林重阳的恩怨,知道跟谭赟继续聊林状元只怕等于结怨,便岔开话题。 这时候就有孔目来报林状元等人来了。 李固立刻让诸人入内,为了表示对新科进士们礼遇有加便站起来,笑微微地看着门口进来的新晋翰林官们。 林重阳等人,分列入内行礼,“拜见恩师,谭学士!” 对于翰林院新贵,就算李固都不会拿架子的,和和气气地交谈鼓励一番,“本官日常在吏部坐堂,翰林院的事情由谭学士几位主持,诸生们寒窗十载,一朝金榜题名,又入得翰林院这样的清贵衙署,定要恪尽职守,为君分忧。” 众人立刻表态,一定要兢兢业业勤奋工作。 接下来交代他们在翰林院要做的事情。 庶吉士们因不是正式翰林官,要先实习三年甚至更长的时间,这期间就由侍读学士和侍讲学士四人教导,他们的办公位置在西边五间读讲厅内,各人的差事就由各自的教习分配,跟着教习一边学习一边办差。 而鼎甲的工作由李固亲自安排,三人不必再实习,可以直接胜任一些编纂差事,同时还要观政,说起来似乎任务很重,实际新入翰林院的诸人基本就是喝喝茶看看书的闲差,也只有少数人才会得到真正的历练。 大家少不得要再次表示要勤奋办差,踏实学习,李固很满意,笑着摆了摆手,“今日下衙本官为诸位新晋们摆酒庆贺,就在东长安街的会仙楼。” 晌饭还是要自己解决的。 翰林院没有食堂自然也没人管饭,日常上班各人自己解决伙食,或者带饭,或者家里送饭,实在不行还可以下馆子。 虽然下馆子方便,却也贵的,天天这样也吃不消。 而且夏天热、冬天冷,大中午出去实在是不怎么舒服,林重阳就想让孟掌柜在这里推广百姓餐,恰好李固请客给他一个不错的点子。 部门大领导请客基本就是介绍同僚互相认识一下,联络感情,以后也好和和气气办差,免得给他这个顶头上司添堵。 沈之仪已经被借去户部帮忙,所以并不在翰林院,吃饭的时候自然也没见到他。 第一天打酱油聚个餐,接下来两日也不过是熟悉一下,什么事儿都没的做,林重阳就想调整一下自己的状态。 这日一早寅时末林重阳就起身,常服穿戴整齐,再带上一套备用衣服如果有什么情况也可以换一下。 冯顺负责帮他清点上班带的物品,吉祥准备了营养的早餐。 林重阳吃俩肉菜包子一杯牛奶,时间早,不怎么吃得下。 吉祥见他吃得少就拿一个竹筒装俩白水煮蛋一张烙饼,“哥,把这个给少爷带上,日头起来的时候该饿了。” 林重阳:“不用麻烦。” 吉祥还是让冯顺带上,“衙门里午时才吃饭呢,巳时肚子就该咕噜,带着不吃没关系,饿了没的吃要难过。” 林重阳就随他们。 外面林安已经备好马,一个劲地叮嘱,“天黑,冯顺你好好牵着马,慢着点走。”冯顺连连应着。 林重阳道:“我去衙门上值又不是去办事,冯顺不用跟着了。” 七月初上阴雨连绵,雨水多路不好走,冯顺走路跟着深一脚浅一脚的不安全。 越不安全,林安和冯顺更不放心,最后林安又牵了马让冯顺也骑着。冯顺提着灯笼上马,仔细正了正衣帽,做林重阳的亲随倍体面,承受了诸多羡慕的眼神,他也十分注意仪态不能含胸驼背,说话不紧不慢……总之他不能给自己状元少爷丢人! 天还黑着,路上影影绰绰的,冯顺尽量将灯笼举高好让马儿能看路。 林重阳看他辛苦的样子,这好几里路呢,“你放下吧,马儿自己认路,不用照也撞不到墙上去。” 冯顺嘿嘿笑道:“少爷,我是怕有那不开眼的撞到您。”这灯笼上有身份标识,黑体大字“林”,旁边是小的修撰几个字,这样路上遇到别人一眼就知道彼此身份。 虽然没有路灯,但是各家拎着灯笼,路上就形成了一条蜿蜒的灯河,远远望去,也是一道别致的风景线。 此时路上没有闲杂人等,全是上衙的官员,有骑马的、坐轿子的、还有步行的,官阶低的必须要给高的让路,且还得恭候路旁,待对方过去才继续赶路。 骑马坐轿子的不是高官就是家境不错的,有那官员家境条件差只能摸黑走路的,说起来也凄楚得很,夏天大雨冬天大雪,深一脚浅一脚,到最后还可能迟到被罚,甚至有那更倒霉的,不小心一脚踏进路边河沟子也是有的。 几乎每年都会有个把被淹死的官员…… 哎,没有路灯的危害啊。 路上跟赵文藻和陆延会合,第一天两人也都带了小厮,林重阳就对那两人道:“今儿让冯顺跟着,他们俩回去吧。” 前几天下了雨,路上泥泞得很,那俩小厮没骑马,走着很难过。 两人从善如流,打发小厮回去。 陆延笑道:“没考上的时候绞尽脑汁也要考上,真正进了这个圈子,又发现也没那么快活似神仙嘛,这一大早黑咕隆咚的,更别说寒冬腊月里辰时天才亮呢。” 林重阳道:“这叫痛并快乐着。” 赵文藻点点头,“世间事,没个十全十美的,走吧。” 虽说在衙署里可以喝茶聊天偷懒耍滑头,迟到却是要命的,每天有注籍,迟到就算旷工!迟到三天扣俸禄,超过三天罪加一等,每三天打二十小板子,若是超过二十五天一百板子,超过一个月直接降职或者罢官。 这些都要列入官员的政绩考核里面,所以没人敢掉以轻心的。 当年太祖皇帝制定了很多严苛制度,大部分都被废除,这一条却完整地被保留下来。 林重阳腹诽估计因为皇帝没有点卯制度,上不上朝也是他自己说了算,而那些大佬们日日都要早起不平衡,定然也要全部官员都受罪才心里舒坦。 这规定就是用来对付他们这些五品以下官员的,在高官遍地的京城,五品真是不够看的,管你是不是五六十的,迟到照旧摁倒打屁股。 林重阳三人交谈着,半个时辰也到了东长安大街翰林院门口。 将马交给翰林院负责喂马的孔目,然后去门房那里注籍。 翰林院门房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干瘪胥吏,有点驼背,见了人就点头哈腰地问大人安。 对于新科状元郎,他自然更是恭敬。 林重阳看他就着一碗水啃干粮,就把吉祥给带的早点递给他,“带多了吃不掉,晌午又硬邦邦不好吃,既然你还没吃饭,帮我吃掉吧,多谢。” 那门房一愣,没敢接,看林状元笑容温暖明亮,并非戏弄,这才接过去,“小人惶恐。” 林重阳笑道:“咱们都在翰林院上值,你若是惶恐,那我们也惶恐得很。” 赵文藻和陆延也笑起来,道:“林修撰最和气的,他跟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没那些弯弯绕的。” 那门房便连声道谢。 翰林院虽然清贵,可如今政治地位却是一跌再跌的,翰林院的当家主事官员们又在其他衙门任职,所以等闲没有人到翰林院来求办事,门房自然也没有什么外快可捞。 他们私下里说翰林院的油水比扫茅厕的还少! 林重阳和赵文藻陆延不是一处办公,那两人要去找各自的教习,林重阳却是跟着李固的。 不过李固也没有给他安排具体的差事,说让他先熟悉一下,结果熟悉好几天也没正经差事。 林重阳去了正厅,他的位子就在李固的后面,这也意味着他要和谭赟等四个侍读学士侍讲学士一起。 除了谭赟,还有一位前两日没见的张学士,两人正说闲话,见林重阳进来就停了话头。 林重阳上前给两位学士见礼。 张学士笑眯眯的,一直是个老好人,逢人都是三分笑的,对林重阳就更家亲切。他起身笑着和林重阳打招呼,谭赟坐着没动,张学士就有点尴尬。 林重阳赶紧再行礼:“两位学士有礼,下官初来乍到,有诸多不周之处,还请两位多多指教。” “好说好说,以后咱们就是同僚,理应多多亲近。” 林重阳感觉到谭赟的冷淡,却也不计较,他没有办法掌控别人,但是可以掌控自己。 不过他也不想留在这里看谭赟的脸色,跟张学士招呼一声,就说去藏书阁看看。 翰林院虽然清闲,那也只是看个人,有的人哪怕再清闲的职业也能做得充实,有些人哪怕再忙碌的职业也能每天喝喝茶发发呆。 林重阳不想每天混吃等死,读书科举不是为了混日子熬资历的,他活得两世更知道时间宝贵的道理。 所以他要给自己安排差事做。 这一进和后一进院子主要办公之用,最后一进全是藏书。 张学士自然同意的,还亲切地指点他要去看书注意什么事儿,要去当值的孔目那里登记等等。 林重阳道了谢就去藏书库。 他穿过后院的七间穿厅,然后从侧门来到最后院,这里正厅五间,当中备着御座随时恭候皇帝驾临的,不过据说今上从未来过翰林院。 院子比前面两进更加开阔,有一座亭子,一口井,四周围着一圈房屋,南边房屋是双层结构,过去就是翰林院朝南的后门。 后门出去是会同馆南馆的后墙,会同南馆面向东江米巷,东临玉河,西邻上林苑监。 这一片的衙署布局林重阳已经心中有数,他也知道除非那些职务特殊的官员会在几个衙门中穿梭,其他如果没有业务往来的基本很少走动。 有些衙门更是如一潭死水一般。 第221节 他在书库院绕了一圈,先把各门牌看一遍,知道大体的分类,什么书在什么库房。 他找到了杂学库房,然后跟负责的孔目打了招呼,登记之后就拿了牌子进去看书。 翰林官们本就是看书、编书的,这些书库也主要是他们使用,负责看门的自然不会难为他,还巴不得他时常来。 林重阳推门而入,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混杂着书卷、油墨、霉气、潮气的复杂味道,实在是不好闻。 他微微蹙眉,却还是对那孔目笑道:“书库是重地,所以设孔目官掌管档案目录,责任重大,你真是辛苦。” 那孔目忙陪笑道:“小人姓范,职责所在,不敢说辛苦。” 林重阳看书库内光线晦暗,潮气扑鼻,走到窗户试着推开一扇窗,却发现那窗户都滞涩破败,被虫子蛀了。 他摸了一手灰,拍了拍,对范孔目道:“今日阳光不错,是不是应该开窗通通风,前几日大雨,这屋里都有霉气。” 那孔目立刻就照办,他只是个不入流的孔目,没有官品在这里打杂而已,原本就是要听翰林院官吩咐的。 林重阳朝着他笑笑,鼓励了几句。 这些负责看守库房的孔目虽然也识文断字,但水平并不高,俸禄又低,所以平日里并不上心,对这些煌煌巨著也没有多少感情。 林重阳在书架间穿梭,见书籍不但摆放凌乱,根本没有做到归类整齐,甚至保管得并不是很好,尤其是这些杂学因为看得人极少,很多收进来之后就无人问津,有的已经生了蛀虫! 那些堆放常用书籍的房间,进出人多,孔目管理也上心,所以状况良好,这乏人问津的杂学书库就是被人遗忘的角落,甚至还有人来拿这里的书垫桌脚! 他先大体看了一遍,掌握书库里面的具体情况,将那两个重灾区记住,跟那孔目讲要把书搬出去晒晒——这显然是盛夏的时候没晒过。 也可能是几年都没动过才会这样的。 保管书库、晒书、统计书册其实本来就是此孔目的职责,只是他偷懒,每天只管点卯后坐在那里,有人来看书就登记一下,没人看书就拉倒,真可谓是坐吃等死混日子。 那孔目殷勤地把窗户都打开,“林修撰,这几日天气都好,小人每天一早就来打开窗户。” 林重阳笑道:“也不用太早,过了辰时开即可,申时则关上窗户,免得潮气入内。” 窗户一打开,就有一股清新的空气涌进来,把那些陈腐霉败的气息吹出去。 流水不腐户枢不蠹,哪怕象征着先知的书籍长年累月堆放在这里不使用,多少年以后也会被人说散发着陈腐的封建气息如那些封建读书人一样迂腐落后没有活力。 好在还没有经历晚清那耻辱百年,不至于散发着僵尸一样的臭气。 “墙角的潮虫也要处理一下,还有墙根的霉斑,这些东西都会损伤书籍。”林重阳知道那孔目脸上笑心里定然在骂娘,索性就一次骂个够。 那孔目原本有点不乐意,寻思这林修撰生得那么清俊潇洒让人欢喜,怎么婆婆妈妈和老太太一样? 这会儿看他脸沉下来,也顾不得心里抱怨,赶紧陪着笑,“林修撰,还有什么不妥的?” 第165章 如鱼得水 林修撰一来就是从六品的翰林官, 才来两天就跑到自己这杂学书库来, 难不成这是自己的好机会来了? 必须要好好地伺候着。 林重阳道:“你看守这书库重地责任重大, 日日也忙的,还是我下衙后去外头找个粉刷匠, 让他把咱这里处理一下即可, 也免得你分心。” 他是怕这孔目没本事,又弄得乱七八糟的, 要是外面叫人又要申请资金, 这孔目没地位不好申请, 就算申请了回头还要克扣一点, 花到书库的照旧没几个。 “哎呀,这怎么好劳烦林修撰, 这是小人的责任。” “就这样说定了, 我来找人,到时候你只管盯着,告诉他哪里应该处理。”林重阳走了一圈, 已经将书库的情况掌握清楚,他走到一书架前对那孔目道:“这个书架摆放太过杂乱,里面有农书、造纸甚至还有匠作工艺,这样查找的时候非常不便, 浪费时间,还是要分门别类整理过。” 那孔目这下子有点担不住,“林修撰,这书库也没几个人来看, 小人在这里五年了,总共也没俩巴掌的人来。” 言下之意,你说分类,可分类了也没人看,分他干嘛,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林重阳微微蹙眉目光凉凉地睨着他,“本官不是人么?以后本官要日日前来。” 这么好的书放在这里任期腐朽,实在是罪过。 他虽然对这个孔目不满,也不会跟一个不入流的胥吏过不去,更不会让人家丢掉饭碗,可不听话那就要敲打一下,少不得拉下脸来摆摆官架子。 听他这般说,那孔目立刻就不敢说什么,只连连点头,“那小人这就重新分类。”别看这林修撰年纪不大,气势倒是不弱,拉着脸还挺吓人的,一点都不好糊弄。 见他态度转变,林重阳才道:“书库里原本的分类原则是什么?” 范孔目道:“无非就是按照经史子集这样分的。” 大部头的书都是单独存放,自己一个书架,也没什么分类标准。 需要分类的基本都是那些独本的,一些前人笔记或者注解,可注解基本是跟着经书走的,所以也不需要分类太过细致。 最需要分类的其实还就是杂学书库。 林重阳见他没有固定的标准,便说教他一个简单快捷的办法。 范孔目心头一热,“真的?”不怪他激动,实在是林修撰今日跟他呆在一起的时间太久,不但指点如何保存书籍,竟然还要教他分类,这搁其他翰林官那里是绝对不可能的。 那些翰林官除了需要才会跟他说句话,其他时间都是视而不见的,他们只将他当做翰林院打杂的而已。 林重阳道:“自然是真的。” 他先教着范孔目分辨那些书籍,农书类、科技类、工匠类、建筑类等等,然后再在大类里分小类,这个可以等大类分好以后再做。 然后他又把123……abc……这些写在一张纸上让范孔目熟记,用这个的好处是一目了然,比看比划太多的汉字要简便。 到时候可以给每一本书建立一个序列号,这样既便于统计也便于检阅。 范孔目听得一愣一愣的,都忘记这是一个浩大的工程,完全被那新奇的说辞给震住。 “这样重大的事情你一个人忙不过来,我会找几个学生过来帮忙。” 无用社在京城如今也发展了不少会员,让他们来翰林院帮忙做书籍工作,想必他们是非常乐意的。当然这个要跟李固申请一下,只要李固同意,他就可以找人来帮忙。 午时钟楼传来“当当当”的声音,表示午饭时间到。因为一开始众人还没很熟,自然会小团体约着吃饭,尤其老生不带新生,新生也会分地域。 赵文藻和陆延自然来找他一起的。 “重阳,杨颖和蔡康他们也还没走呢。”陆延笑道:“估计等你请客呢。” 同年们私下里聚了好几次,原本应该鼎甲三人先带头请客,然后大家可以轮流的。 结果林重阳现在低调的很,根本没想过要请一大帮子人去酒楼吃吃喝喝,所以杨颖和蔡康也不好意思张罗,免得被人说不给状元郎面子。 林重阳啊了一声,“请客啊,我现在可穷得很……” 赵文藻和陆延俩就笑,状元郎说穷,那他们可以去喝西北风了,不过他们知道林重阳刚买了庄子,就算不穷也没那么富裕。 林重阳又道:“是该请客,这样我明儿请大家吃午饭,咱们同年还有翰林院诸位都请。今儿就不请了,没准备好,下衙后还有事儿呢。” 两人惊讶地看着他,“什么事儿?”他们怎么不知道。 新科进士刚去了各部衙门观政,不客气地说全都白天在衙门喝茶看书听八卦,下了衙同年们聚在一起吃饭喝酒聊八卦,互相交换一下各衙门的八卦消息。 能有什么事儿啊。 林重阳道:“真有事,杂书库房乱糟糟的,需要重新整理一下,我要去找个粉刷匠,等粉刷好了还要找你们一起去给图书分类。”当然不是让他们做主力,让他俩找学生来就好,这个陆延擅长。 见林重阳需要他们帮忙,两人自然乐意,陆延道:“那我去和他们说一声你请客的事儿。” 林重阳点点头,“午饭过来一起吃,点评一下味道如何。” 赵文藻立刻明白了,笑道:“文魁楼的大厨还用点评么,那是极好的,这顿客请得好,回头百姓餐就能在衙门里推广。” 很快冯顺带着一个小厮来送饭,三人就在西院的亭子里吃了,都是用文魁楼的菜谱,所以味道很赞,两人都同意林重阳的百姓餐计划。 饭后说一会儿话,各自回去休息一下,下午未时两刻继续上班。 等众人陆续回来,林重阳就先跟自己一个堂屋里的几位学士招呼明日午饭请客,众人自然是高兴的,但是也好奇中午如何请客,毕竟时间那么短。 尤其是谭赟,因为对林重阳有意见,处处就要想这林重阳要整什么幺蛾子。 一会儿寻思林重阳这厮心眼多! 要是下衙请,自己才不去呢绝不给他那个面子,理由都现成的,就说家里有事或者说不适合一帮子人去酒楼,免得被言官弹劾结党。结果他中午请,自己还真是没法推脱。 一会儿他又寻思林重阳这厮是不是抠门! 下衙请客,肯定要去酒楼,上一次李固请三桌,一桌酒席起码也要三两银子,若是讲究一点,一桌是要四两的。 林重阳的俸禄一个月也不过是禄米八石。今上宽仁体恤,八石禄米一半米一半银子,不像曾经有几年一半米,四之一的宝钞、剩下发等价物品,等于是发一半俸禄,京官们很多都穷的揭不开锅。 就算这样,京官们要是没有灰色收入,也别想过得舒服。 当然这小子是状元,家里肯定也敞开供应,钱肯定短不了,既然不差钱,居然还这么抠! 谭赟觉得不能忍。 所以他状若开玩笑地道:“林修撰,大中午的如何请客?不会一人一碗面吧。” 张学士也笑眯眯地看着林重阳,好不容易林修撰请客,他也想解解馋。 林重阳笑道:“下衙以后各位大人们都忙得很,不好占用太多时间。至于饭菜,前辈们只管放心,绝对是酒楼菜品,下衙后下官就去付订金,让他们明儿头午准备,一晌准儿送过来。” 张学士对这个解释满意,立刻就开始当老好人,“林修撰有心,这样甚好。” 他这样说,谭赟就不能再针对,也点点头。 鼎甲三人要轮流请一次客这也是不成文的规矩,他们同年私下里怎么聚不管,这个饭是不能少的。 林重阳又对张学士道:“拜托张学士代请一下掌院学士。” 他可以自己去请李固,不过他决定把这个露脸的事儿交给张学士,他知道谭赟对自己会有意见,而李固不常来,那他就要指望张学士关键时候帮帮忙。 张学士果然就允了。 林重阳这才将他对杂学书库的安排汇报给谭赟和张学士两人。 谭赟微微蹙眉,“岂不是要花钱?” 林重阳表示不需要花翰林院一分钱。 张学士立刻笑道:“不花钱也能办事,那可是好,只是林修撰贴钱也不妥。” 林重阳笑道:“下官些微俸禄可贴不起的,咱们翰林院是书香衙门,找人来帮帮忙,也算给他们见见世面。” 谭赟立刻道:“让那些好闲话的百姓进来,回头还不知道要说什么出去,不妥。” 不让你出钱不让你出力,还不妥,等书烂掉就妥妥的了。。 林重阳依然笑微微的,“若是两位前辈乐意,可以给他题个匾额,有翰林院学士给的匾额挂着,他们生意也会兴旺,以后咱们有事儿也能让他们来帮忙,冲着学士们的大面子也会乐意的。” 张学士顿时手痒痒,搓着手说好。 第222节 朝中书法好的官员,平时也都有人花钱求字,不过价格高的也就顶尖几位,其他人因为差不多,求的人自然少一些。 翰林官们都是进士中排名靠前的,字都不差,却也不是所有人都有心思练书法,张学士的书法只能过得去,平日找他的人可不多,谭赟的字却要好上许多的,也常以书法独到为荣。 他瞅了林重阳一眼,“林修撰的书法也是不错的。” 连皇帝都夸赞的。 林重阳忙道:“下官主练馆阁体,考试写文尚可,为人题字却不敢卖弄。”他的书法练的是篆书,不好给普通的小店题字嘛,衬不起来的。 谭赟看他态度谦和,对自己也恭恭敬敬,这才舒服一点,只是想着当初自己做提学官给他们考试,这小子屁大点呢,现在居然就和自己成了同僚,还在一个衙署! 谭赟又觉得心塞。 见两位学士已经答应,林重阳也不再做眼中钉,继续去杂书库呆着教范孔目图书分类的知识,他也不过是抛砖引玉,然后让他们自己发挥去,反正只要分类简单明确就好。 下午感觉没多久就下衙。 冯顺接了他们,林重阳表示要先去找个粉刷铺子,让赵文藻和陆延先回去。 两人因为约了庄继法蓝琇几个去给无用社会员们去讲课,知道林重阳对这个不那么热衷,也就不勉强他。 林重阳找了一家顺眼的粉刷铺子,这些铺子的手艺都不错,但他要找合眼缘的,最后找了一个五十岁的老爹,带着俩儿子一个女婿做活儿。 林重阳早就打算好了的,所以不管那俩儿子开始怎么算怎么说价钱,最后还是按照林重阳的计划来的。 “到时候给你题个匾额,你往门头上一挂,跟人说给翰林院粉刷的,这不比你要那几分银子来的体面划算?” 老粉刷匠连声道谢,高兴得合不拢嘴,街上那个胖嫂家男人因为去宫里做过活儿,回来拽得牛逼哄哄的,可还是很多人找他做活儿呢。 还不就是想听他讲宫里咋样咋样的。 现在他们去翰林院走一遭,回来也能跟人讲讲那清贵衙门,里面可都是状元进士的! 见他们同意了,林重阳就给他们讲了一下规矩,又约好时间,到时候直接从东江米巷后门进即可。 找了粉刷匠后,林重阳又去找孟掌柜。 孟掌柜已经在碾子巷先租了一个小院专门在那里做饭,俩大厨是文魁楼培养出来的,帮工也都是家里带出来的,全都信得过。 每天午饭前把饭菜做好,然后用大木盆把菜肉装好,盖好盖子,再带一车子的漆木餐盘。 漆木餐盘轻快、不易碎,比瓷器方便,以后也可以考虑订做一部分锡盘。 餐盘分三格子,可以将饭菜都盛在里面。 当然,客人自己有餐具更好。 对于文魁楼大厨做出来的菜品,林重阳是非常有信心的,而且做大锅饭也有个好处,炖肉就是一大锅,煮肉的汤汁用来炒菜浇饭,就算买不起肉的,也能吃到肉汤。 决不至于像有些人家那样一年到头沾不到一点荤腥。 商量好了,第二日一早照旧上衙。 快到中午的时候李固从吏部来到翰林院,笑呵呵地道:“林修撰请客,咱们可不能错过。” 林重阳假意听不懂画外音,说他抠么,他还是孩子,不懂! 李固又表扬他对杂书库房的规整,还说交给林修撰全权负责,其他人如有需要也要配合,又调拨其他部门空闲的俩孔目给他帮忙。 林重阳忙道谢。 看看时间差不多了,他就请诸位去后院的东斋房,那里空着没有藏书,而且还临河清风送爽垂柳摇曳,景色不错。 秋老虎还是很热辣的,大晌午的,还真是没几个人愿意往外跑,吃顿饭大汗淋漓,让人十分不爽。 林重阳在河边请客,他们觉得尚可接受,都说说笑笑地去了。 门板窗板都拿掉东斋房就是个敞轩,将桌椅并起来,正适合聚餐。 赵文藻和陆延等人以及布置好了饭桌。 林重阳又亲自将孟掌柜等人领进来,将车停在院中,然后请李固几位学士先去点菜。 李固、谭赟等人好奇地看过去,就见一个十分面善的老掌柜领着六个眉眼清秀的伙计规规矩矩地站在那里,伙计们身材结实,笑容憨厚,戴着帽巾包住头发,身上都穿着干净的皂色衣裳,围着连体的墨绿色大围裙。 让人一看就心生好感,觉得干净整齐。 李固捏着胡子点点头,“不错,这是哪个酒楼的伙计?” 林重阳就介绍说是宣武门里街的文魁楼,离他家近因为吃过觉得口味不错,所以才定了他家的。 谭赟皱眉,“这么远?”言下之意大热天的,饭菜新鲜吗?别馊了。 林重阳也不多说就让孟掌柜自己过来跟学士们汇报。 孟掌柜不卑不亢,打千作揖,“见过大人们,小人的酒楼是在宣武门里街,咱们又在棋盘街边上的碾子胡同里租了一座小院专门卖百姓餐,大厨是我们文魁楼的大厨,饭菜也是一样的口味,大人们放心,饭菜是绝对新鲜的。” 他示意李固等人去检查。 李固笑道:“林修撰办事,老夫自然是放心的,只是好奇你们酒楼居然可以这样做生意。” 张学士也道:“就跟那些胡同的私房菜差不多。” 孟掌柜立刻骄傲道:“大人们,小的们菜品跟私房菜不大一样,请大人们品尝。” 他一挥手,几个伙计立刻整齐划一地把盖子打开。 李固等人只觉得一阵香气扑鼻而来,“哇”好香!口水都下来了。 孟掌柜请李固先上前点菜,李固扫了一眼,一共有七个大盆,一盆米饭,一盆红烧肉,一盆红烧鱼块,两盆炒时蔬,一盆白灼虾,一盆蛋花咸菜汤,另外还有一大笸箩面饼。 那红烧肉烧得油亮通红,让人口水直流。 最后李固没忍住,一样让来份尝尝,再加一碗汤,两大勺米饭,一个面饼。 那面饼和平时吃的都不一样,格外暄腾,偏偏一面还带着像是烙出来的黄皮,泛着一阵阵的麦香。 等几位学士们盛饭离开,其他人纷纷好奇地靠过去,点这个要那个。 众人入座以后,李固先讲了几句话,然后请客的林修撰说两句招待不周的话,大家就开动。 在座的其实也没有一个是穷小子出身的,就算不是富贵之家,至少也是家境殷实的,所以吃食上是不亏的。 尤其蔡康几人,见林状元居然请大家吃这样简单的饭菜,那自己后面如何请? 他可是卯足了劲要请大家去酒楼吃的,一桌怎么也要四两银子的。 林重阳今儿这一顿能有四两银子? 他有点纠结,认命地夹了一块红烧肉放进嘴里,咦? 居然很好吃,肥而不腻,还带着淡淡的甜味儿,这分明就是他们江南人的做法嘛,北人都喜欢吃咸,不太会往菜里加糖的。 好吃! 蔡康来到京里以后,如果下馆子不去南方人开的,他都不怎么动筷子,吃食上是很挑的。 见他吃得那么欢快,对面的吕明宪眼角有点抽抽,你至于么,堂堂蔡家大公子,弄得跟没吃过红烧肉一样。 杨颖却不那么矜持,一边吃一边夸,“这大厨手艺顶顶好,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红烧肉!” 见榜眼这样说,其他新科进士们也就不憋着,纷纷表达自己的赞美之情,觉得好吃。 林重阳看了李固几个一眼,见李大学士居然吃得津津有味,胡子上沾上了红烧肉的汤汁都没注意。 哎,有胡子吃东西真是不方便,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巴。 有些小伙纸吃得快的,吃完就从后门悄悄出去要求添饭,看看有菜就再加点。 杨颖笑道:“吃得心满意足,我看明儿我请客,也请孟掌柜给送菜可好?” 大家纷纷说要的,去酒楼也就是这样,还没这个好吃呢。 这时候蔡康道:“不知道平日里能否请孟掌柜给我们送饭,这样一份如何算价钱?” 他这样一说,大家也纷纷好奇。 吕明宪起身道:“我去问问看。” 他没带厨子上京,吃饭比蔡康还挑剔,来京城考试那些日子都瘦了,回家祭祖补了补,还犯愁后面怎么办,是不是也从家乡带厨子来呢。 孟掌柜喜滋滋地看着吕明宪,心里却想着状元郎真是有办法,这么一顿饭,百姓餐的名声就出来了。 看来只需要派人送饭菜现场装盘即可,等他们吃完了再把餐盘收回去洗刷干净,大人们也只需要吃吃喝喝,连收餐具擦桌子都省了,干干净净,正合他们意思。 孟掌柜表示每天做五菜一汤,品类有猪羊肉、鸡鸭鹅、鱼虾、鸡蛋、时蔬等。 一份是一荤两素一汤一勺肉汁浇饭,附送秘制酱菜,一共三十文。 为了方便送菜,需要提前一天预订,这样他们才能知道需要做多少分量,不至于不够,也不至于剩下糟蹋了。 吕明宪几个听了孟掌柜的,纷纷道:“没有牛肉!” 孟掌柜谦恭道:“大人们,普通人可是杀不得牛的。” 权贵之家自然有牛肉吃,普通百姓却鲜少有的吃。 有人笑道:“孟掌柜,你做的可是衙门生意。”他们要是也不能吃牛肉,那还有谁能吃去? 于是就有人提议六天里要有一顿牛肉,至于牛肉货源,他们可以帮忙联系一下。 孟掌柜自然是偷着乐的,一切都在东家的预料中。 不过蔡康等人表示菜品略少,还要再丰富一点,每天可以做两样高档菜,谁吃谁买,另外算钱。 孟掌柜没有不满足的,这也正合他意呢。 杨颖就去统计还有谁愿意加入吃百姓餐的,以后每天中午他们负责送饭,不需要再出去吃。外面不但贵,口味也不见得多好,冬天冷夏天热,还是送上门舒服,大部分人纷纷表示要定。 有人因为家里送饭,或者离家近,就不花这个钱。 孟掌柜道:“诸位大人们不必有所顾虑,每天傍晚派一人统计第二日吃饭的人数送去碾子胡同就好,还能顺便检查一下咱们的厨房,看看是不是干干净净齐齐整整的。” 有人笑道:“咱们这么忙,却也没人日日去跑,还是你们每天派个人来吧。”这个要请示李固,李固见众人都兴高采烈的,自然也不扫兴,便同意了。 吕明宪道:“那碾子胡同,平日里能否去吃饭?” 下了衙几个同年聚会,总要有个地方,这碾子胡同的饭菜合胃口,他就想以后当聚会点常去吃吃喝喝。 孟掌柜见生意上门,自然也拢住的,“请大人们有时间的时候尽管去碾子胡同参观指点,咱们晌午卖百姓餐,晚上也做私房菜。”并且还有雅间和饭堂供人在店内吃饭。 吕明宪就约了人说下衙去瞅瞅。 饭后李固回去和吏部的同僚说起来,其他人也动了心思,不少人也要去订百姓餐。 孟掌柜就跟做梦一样,从来没想到居然还可以这样进出衙门,以前去县衙都大气不敢喘,现在居然还要去吏部! 第223节 第二日晌午孟掌柜带人准时送餐,不管是人还是饭菜都干净整齐,饭菜可口,秘制酱菜咸菜也别有风味,其他衙门尝过也纷纷表示好吃方便,越来越多人订百姓餐。孟掌柜少不得加派人手,又高价将邻院也赁下来,扩建雅间和厨房,每天七星灶炭火不断。 碾子巷小院的装潢清雅素淡,挂满文人墨宝,自然也是林重阳和荆老板指点过的,一下子就抓住了新科进士们的眼球,众人少不得下衙后来这里聚会,虽然没有陪酒歌姬,生意却更加红火。 百姓餐就这样顺利地推广开来,林重阳几人也一头扎进杂书库房忙得不亦乐乎。 那老粉刷匠带人将库房仔仔细细处理了一遍,不留一个死角,还在墙角撒了石灰、雄黄等,又在书架上放了香樟木片保护书籍。 虽然这里干活没赚到钱,可碾子巷百姓餐听说他们给翰林院干活,也请他们去粉刷房子,报酬丰厚。翰林院的两位学士还给他题了匾额,回去请人錾刻匾额挂上,整条街都跟着高端起来,不少人都来打听翰林院如何如何,让他们大大地风光了一把,所以他表示翰林院以后有什么粉刷的活儿,只管交给他们。 在大部分观政进士们无所事事,只能打打杂喝喝茶的时候,林重阳在翰林院的杂书库房里如鱼得水。 不但看书、编书,还带着其他人将图书重新分类,又发动了多才多艺的几位写诗作画,然后装裱起来挂在书库里。 他还把荆老板送的几盆君子兰、兰花等搬来书库窗台上,将原本乏人问津的一个杂书库房打理得生机勃勃,每日里阳光明媚,书香淡淡。 不只是翰林院其他人觉得好奇每天来瞅瞅,连六部、通政司、大理寺以及其他衙门的官员们也被吸引,得空就来参观新科状元到底在干什么。于是他们除了看到原本灰尘三尺厚的杂书库房变成素雅清新引人流连的书斋以外,还看到了林状元编的书。 虽然林重阳将那些书分类为数理化、天文、地理等,可在其他人看来不是农书就是手工业匠作书,大部分人并不感兴趣,年长一些的甚至还语重心长地奉劝新状元,“林修撰好文采,可以多写一些考试类要,也要为后来者提供经验。”也比这个不务正业强。 别人说什么林重阳就听着,对于建议者恭敬而感谢,只是他并不想重复他们那种熬日子的历程,自然也不会按照他们的价值观来安排自己的人生。 其实这时候林重阳主要在编他的拼音书,宣传语就是《不用先生教你识文断字》《包你三天能读书念报写情书》,他并没有让那些老前辈们知道,免得吓到他们! 毕竟拼音可以说是一种全新的启蒙模式,是对传统死记硬背的一种冲击,一定会被老学究们攻击的。 所以他不得不耍点小花招。 第166章 掐架 转眼七月十五, 林重阳休沐, 很难得他要懒床。 昨夜沈之仪请客, 回来的时候过了宵禁时间。 原本他是不肯去的,鬼节这种特殊的日子, 加上全城宵禁路上没几个人, 远远的看到一盏白灯笼飘飘忽忽的,很容易让他联想到聊斋的开场画面, 虽然是巡夜打更的火夫却也让人心里瘆得慌。再者每个坊都有栅门拦街锁住, 进进出出实在麻烦, 落更以后林重阳从不出门的。 这是第一次。 当然昨夜有锦衣卫杀神相送, 估计就算有鬼也会绕道走。 更何况请他去喝酒的人是魏十三,并不是沈之仪小厮沈左, 摆明就是沈君澜的意思, 沈君澜不会轻易找他做什么,这事儿就有点微妙,他不得不去。 他被魏十三送去石碑胡同的一家私房菜馆, 除了沈之仪还有好几个人,都是二十来岁出头的青年官员,见了林重阳十分热情。 林重阳秉着不多话我就吃吃喝喝的原则,挨个见礼, 然后他们负责说他负责吃。 那些青年们个个文采斐然,口才绝佳,说起八卦来妙语连珠,林重阳听得也津津有味。 然后沈君澜就大步流星地走进来, 朝着众人拱拱手说了句客套话。 林重阳感觉场面静了静,气氛有点尴尬,不过他也不打算做润滑剂,依然埋头吃那些糟鸭掌、鸡爪、鸭舌,对尴尬的场面视而不见。 那气氛也不过呼吸功夫就被沈之仪自己化解,很快气氛又活跃起来,而沈君澜则被安排和林重阳对坐一桌。 私房菜馆都是一些小方桌,众人席地而坐,其他几人是并桌畅谈,林重阳和沈君澜两人一桌。 这样小型聚会分两拨,还是挺尴尬的,好在林重阳心理素质强大并不在乎,也并没有撇了沈君澜过去那边表示自己“合群。”就那么默默地嗑瓜子。 过了一会儿他看了沈君澜一眼,把一碟子南瓜子推过去,笑道:“世兄,老爷子藏哪里呢,躲猫猫啊。”真是让人无语了。 沈君澜看他眼前空的几个碟子,招手让人再上几碟,“你没去马巷胡同?” 林重阳捏破一个南瓜子,“都去多少回了,每次都说还没回来。他老人家给我留信儿说祭祖回来就找我呢,结果也没影儿。” 沈君澜道:“那我也不知道了。” 林重阳呵呵,你不知道?还有你锦衣卫不知道的? “老爷子不是进宫面圣了?”像老爷子这样的身份,要致仕得面圣吧。 沈君澜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好像是有这么回事,陛下留他在慈庆宫住了三日,说是甚为想念秉烛夜谈。” (⊙o⊙)哦! 林重阳的内心是震惊的,他从来不知道皇帝居然对沈老爷子那么宠爱有加,不但让他住在慈庆宫,还日日促膝长谈…… 慈庆宫可是太子东宫,虽然沈老爷子是太子太师,可也没有几个太子老师能住在东宫的吧。 还日日促膝长谈,这是有多少悄悄话? 还瞒得那么严实,反正他在翰林院都没听说过。 “想必致仕成功了。”老爷子是真心要致仕,不是拿捏皇帝,皇帝自然也没必要上演挽留戏码。 毕竟以前已经挽留过很多次,现在老爷子年纪的确大了,精力不济,只能致仕。 沈君澜点点头。 “老爷子会去哪里呢?”林重阳故作疑惑。 沈君澜似是很犹豫,眼神都有点发冷了才道:“你可以去双马椿胡同。” 咦,老爷子在京城还有多处房产? 他当即道:“还没宵禁,那我去找老爷子了。” 他要去找沈之仪告辞,却被沈君澜按住肩头,“改天再去。” 他力道挺大的,林重阳挣不脱,只好道:“我去方便。” 沈君澜这才放开他。 林重阳起身出了堂屋。 这私房菜是一座闹中取静的园林式庭园,院子里有假山鱼池,时令花草,景色清幽。据说老板娘是一个清丽脱俗的女子,不但擅美食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吸引很文人前来,不过今夜并没有见到。 他问了门外一个侍婢,然后去东南角的净房,经过南边假山鱼池的时候,竟然听到沈之仪的声音,“珺铮何出此言?” 珺铮是在座一人苏璁的字,苏璁这个人林重阳有点印象,他一直以沈之仪好兄弟自居,时常会显示他与沈之仪交情不一般。 苏璁声音有点气急败坏,“秉肃!外面都在说锦衣卫如今无孔不入,更夸张的是有人晚上说的悄悄话,第二天就被他们知道,难道这不可怕吗?” 林重阳原本还想过去打招呼,现在听此人这般说倒是不方便,只好顿住脚步。 他又听沈之仪笑道:“珺铮不好如此紧张,大家咬耳朵,锦衣卫如何会知道?如果知道也是他们自己说出去的,再者说锦衣卫如果监视他们,又如何会让他们知道他们知道他们说的悄悄话?” 林重阳差点没绷住,沈之仪要气人是真的能气人吐血。 果然这话把那位珺铮兄惹急了,“秉肃,不要儿戏,你是咱们这科的带头人,大家可都盯着你呢,你若是和锦衣卫走得近……” “我哪里和锦衣卫走得近了?”沈之仪打断他。 “那为何我们小聚,锦衣卫北镇抚使来了?且和秉肃你那般亲热。” “亲热?”沈之仪的声音透着无奈,“我说珺铮你眼神不大好,毕竟我们都是沈家人,同为朝廷命官,总不能见面敌人一样吧。” “可你却不该邀请他来的!” “我并未邀请他,我只邀请了我师弟,他是来找重阳的。” 林重阳蹙眉,难道有他不知道的什么猫腻?怎么魏十三叫自己来,沈之仪又说他邀请的,沈君澜还成了来找自己的……关系有点复杂。 其实林重阳和沈之仪平日很少见面,和沈君澜就没私下接触过,毕竟大家都忙,交通也不那么方便,除非有事儿还真不会没事凑一堆儿。 “秉肃你要和他划清界限!”苏璁语气越发咄咄逼人起来。 沈之仪也有点不耐烦了,“珺铮,同为沈家人,我们即密沈家和兖州沈家是联宗的,京城的平国公府和兖州沈家也本是同根同源,那沈君澜本是陛下提议从兖州过继到平国公府的,难不成你让兖州跟他划清界限?这可能吗?” “可如今局势……” “珺铮放松,局势没有任何变化。五城兵马司办事不力,京城时有盗贼、火灾,陛下为百姓忧心忡忡,是以让锦衣卫督管兵马司。你说的听悄悄话也不过是锦衣卫校尉办差的时候无意听到而已,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更何况只要今上英明睿智,其他也没什么好顾忌的。” “陛下都好几日不上朝……” “苏璁!”沈之仪加重了语气,终于耐心耗尽,“锦衣卫就是皇城禁卫军,不要再杞人忧天了。” 锦衣卫原本就是皇帝禁卫军,其实和其他二十一卫没有区别,只因为他是皇帝最亲近的亲卫军,且有南北镇抚司、南北诏狱,可以奉旨捉拿犯事官员而不必刑部和大理寺过问,权力过大且文官不能参与,且被拿进诏狱的犯人极少能无罪释放的,难免让人心生忌惮和反感。 只不过目前为止并没有明显的冤狱,锦衣卫也从未胡乱拿人、栽赃陷害,所以只要不犯事也没什么好怕的。 沈之仪这般说与林重阳的想法不谋而合。 其实两者的矛盾,说到底还是文武的对立,文官压倒了武官,一个七品的巡按御史都可以随意斥责三品四品的武将,不能不说让人憋屈。所以锦衣卫的上升,无疑又代表了一部分武将的心气儿,毕竟锦衣卫指挥使都是勋贵之家、皇帝亲信担任。 林重阳自然不想参与这些,他既不想参与任何党政,也不想参与文武之政,因为任何内部争斗都只会消耗力量,导致外敌入侵,不是什么好事。 所以他庆幸今上尚算英明,既没有重用宦官也没有滥用诏狱,如今和文臣之间还是保持着互相尊重的亲密合作关系。 当然矛盾也是有的且也不小,只是大家都理智,总体上来说皇帝英明、群臣勤勉,整个朝堂还是呈上升趋势的。 这时候有人拍了拍林重阳后背,惊得他立刻回头,发现是沈君澜就松了口气。 果然是武功高强吗?他居然一点动静都没听到,这么说沈之仪和苏璁的对话沈君澜也都听去了。 他怕沈之仪和苏璁看到他俩偷听不好,就扯扯沈君澜的衣袖示意先离开。 谁知道沈君澜不但不走,反而道:“你不是要去净房么,一起吧。” 然后抬手握住林重阳的肩膀,一用力就推着他往前一步。 夭寿了,偷听还这么大声,再厚的脸皮也不好意思! 他刚想表示自己是刚过来的,结果假山后那两人没了动静,估计是苏璁认怂了,因为方才他明明已经说了俩字的。 他挣开沈君澜的手,“我方才去厨下瞧了瞧没想到世兄也过来了,同去同去!” 其实真的不想同去啊,上学的时候女同学们习惯性结伴去洗手间,并不知道男同学是不是也这样。 被沈君澜这么一打岔,回来的时候那里自然空无一人,等回到屋子里,那位苏璁兄已经走了。 其他人也正告辞离去。 林重阳也去告辞,却被沈之仪叫住,“他们走了,咱们正好痛饮。” 他掀开两只茶碗拎起一旁的酒坛子开始斟酒,那豪迈的架势让林重阳感觉自己是不是得罪他了。 林重阳双手撑住桌上,“师兄,我不是故意偷听的。” 沈之仪睨了他一眼,“难道我有怕人偷听的吗?” 林重阳琢磨这句话不是说给自己听的?他就机智地闭嘴不接话。 沈之仪将酒碗推给他,“喝酒。” 第224节 林重阳道:“小弟不胜酒力,喝不了这么一大碗烈酒。”他可不想当出气筒,但是也不想弄僵,毕竟都是兄弟。 沈之仪就笑,把酒碗拿过去自己一饮而尽,“师弟大了,师兄算个啥。”斟满两杯,再自己喝掉,那架势倒是要将一坛子喝干似的。 林重阳笑了笑:“师兄你要是有话就直说吧,别打哑谜,你也知道我喜欢直来直去,根本不擅长猜谜。”他拖了把椅子坐下,可不想站着看人喝干一坛子酒,太傻。 沈之仪又喝了几碗,两颊泛红,双眼水亮,泛着凉意看了林重阳一瞬,随即又笑起来,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居然趴在酒坛子上笑个不停。 林重阳蹙眉,“师兄,你请我来就是为了看你发癫的?”在他的记忆里沈之仪从来都是自信从容带着一点傲气的,这样癫狂却少见。 沈之仪停了笑,嘴角撇了撇,“我请你来?” “你没请我来,你请沈千户来的。”林重阳起身,真想骂一句操蛋,这些人神经病一样的,好不容易考上进士当了官,不好好当官赚名捞钱实现抱负,居然妄想背后瞎嘀咕。 沈之仪拎起酒坛子仰头喝了几大口,然后狠狠地擦了擦嘴,讥讽道:“沈千户对我这么上心好奇,我当然要邀请他了。” 这么说他没邀请自己,是沈君澜让自己来的。 林重阳抬手搓了搓脸,现在没外人了,这就代表自己人可以随便说? 看沈之仪的架势是。 可他不是他们的自己人,他和他们有的只是同学情谊,不包括官场明争暗斗的弯弯绕,恕不奉陪。 “既然师兄和沈世兄有话说,那小弟先告辞!” 沈之仪和沈君澜的矛盾,他不清楚源于什么、内情是什么、本质是什么,就算知道也绝不掺和! 自己还没来得及获得圣主隆恩呢,可不想卷入莫名其妙的斗争里去,还是好好地做自己的翰林官,好好编书、普及教育、提高科技生产力为上。 他转身就走,沈之仪倒是没拦他。 门口的沈君澜道:“我送你。” 这话跟踩了林重阳尾巴一样,他道:“不必劳烦,我骑马来的。” “现在宵禁时间,或者你想留宿?”沈君澜看着他,面色平和,并没有因为沈之仪的指责而恼怒。 毫不犹豫的,林重阳抬脚就走,“我可没有夜不归宿的习惯。” 他回身跟沈之仪告辞,拱手道:“师兄,告辞。” 沈之仪没吭声,林重阳也没管他,转身就走了。 沈君澜看着沈之仪,淡淡道:“你既然是沈家人,就要记住,沈家是从来不结党的。”不结党不经营自己势力,家族弟子们也都凭本事科举,且都要有自知之明不贪恋权势,该退就退。 沈之仪扬眉,“是么,如果我没记错,我的亲事还是令叔帮忙撮合的。” 沈君澜毫不客气道:“杨大学士看中你想挑你做孙女婿,托我六叔说合,你若不同意自然可以拒绝。” 之所以托熟人问而不是其他人,就是为了如果不成也没什么,就当闲话一句,不会有什么闲话传出去。 更何况原本六叔还以为沈之仪一定会拒绝呢,谁知道他倒好像是在等着人问一样,顺水推舟就答应了。 现在还拿这个说事,沈君澜不由得嘴角露出一丝讥笑,“你跟苏璁说的那句话,我也送给你。” 说完,他也转身离去。 沈之仪死死地捏着手里的酒碗,可惜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也没将之捏碎,恨恨地拍在酒坛上。 白瓷酒碗碎裂,茬口刺破了他掌心,殷红的血蜿蜒而下。 屏风后一个清丽女子惊呼一声,疾步走出来,“落梅,拿药箱来。”她捧起沈之仪受伤的手,“沈郎,你……这是何必。” 沈之仪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缓缓道:“无妨。” 京城高傲美丽的女子好征服,可这仕途却步步险途,不得不谋。 他当然是想借助杨琦的势力为自己谋好处,他不为自己打算,又有谁会为他打算? 中了探花又如何,朝中无人,照旧升迁艰难,沈老爷子?沈家? 未曾进入沈家的时候,他觉得那是高山仰止、高岭之花,进入了沈家之后他才发现远不是那么回事,沈家不但不会不遗余力地襄助自己家族子弟和门生,反而还会扯后腿! 他们惯会做的就是絮絮叨叨不厌其烦地告诫:脚踏实地,不可好高骛远,恪守本分,不可结党营私…… 可在朝中为官,哪里有不划分势力的?没有势力,遇到诘责谁替你说话?没有势力,如何施展抱负? 外人眼里风光、富有权势的沈家,其实也不过一个华丽架子而已。 如果他不自己谋求升迁,只怕七年八年地也离不开翰林院! 他不想把大好的青春就那么浪费在编纂几本史书上,这种事情更适合那些庶吉士来做,他需要的是快速进入六部那些实权部门,用最快的速度来观政学习,掌握为政要领,间或外放去地方历练积累政绩,然后回来继续高升…… 这才是他想要的仕途! 而不是明明有升迁的机会却还要谨小慎微、谦逊地要求继续磨练。 尤其当他知道原本陛下已经考虑将他转入户部任主事,结果却被沈家一封奏疏上呈皇帝,建议让他继续在翰林院历练或者外放从七品知县做起,而不要给与特殊升迁。 这是要拿他的前途来博沈家的忠厚名声吗? 沈君澜这是来示威警告? 林师弟扮演一个什么角色,是沈家物色的可以取代他的人? 林重阳打定主意不掺和,自然也就懒得揣测他们的心理,毕竟对他来说一个是师兄是一个是沈老爷子的孙子,他们本是一家人,自己根本没什么好担心的。 这时代的同宗关系还是非常强大的,荣辱与共,一个人的行为就代表了家族的意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果犯下谋逆大罪也是会被连坐的。 沈之仪和沈君澜都是人精,林重阳笃定他们懂这个利害关系行事也有分寸,就当他们兄弟吵架而已。 实在不行,不是还有老爷子么。 虽然想得通却也不爽,就好比家里兄弟吵架,会拉拢别的兄弟壮声势一样,他这是做了夹心饼干! 还是被迫的! 如果他知道沈之仪和沈君澜闹矛盾,别说魏十三叫他去,就算八十抬大轿请他也不去!这次是给老爷子面子,以后这种场合绝对跟他没关系。 夜里他跟冯顺交代早上不用叫他,十五休沐,他决定给自己放个假,睡个懒觉放松一下脑子。 他要睡个懒觉来安抚自己,可都城是不养懒人的,辰时一到,钟楼那绵长洪亮的钟声准时响起,简直是振聋发聩的。 林重阳拿被子蒙住头,翻个身,继续睡,“铮、铮……”果真是紧十八,慢十八,不紧不慢又十八,这么来两遍,一共就是一百零八声,一声都不待少的。 这钟声悠远洪亮,内外十里都能听得清清楚楚的。 似乎生怕老百姓偷懒误了时辰,不仅仅是一百零八声钟声不遗余力,还有城门、角楼上的谯楼,上面也有钟鼓,配合着晨钟暮鼓,清晨先钟后鼓,日暮是先鼓后钟,反正总要京城内外犄角旮旯的耗子也要听得清清楚楚知道已经天亮,赶紧起来忙碌。 这已经是老百姓们深入骨子里的习惯,伴着晨钟起来洗漱、烧火做饭、烧水煎茶、安排一天的活计。 林重阳发现还真是没办法睡懒觉,只能爬起来,晨跑、打拳、射箭,回来吉祥已经备好洗脸水。 吉祥看他有点怏怏不乐的样子,轻笑道:“这是怎么了?” 林重阳捏了捏眉心,“没事,今儿我要去一趟双马椿胡同拜见老爷子,你帮我备一份薄礼。”他近乎咬牙切齿道:“就是薄礼!”不是客套话。 最好就带两个饼子去。 吉祥还是第一次见林重阳这般小气呢,以往就算生气也极少在他们面前流露出什么,看来是昨夜不愉快。 她赶紧准备几包厨下新出炉的点心,都是林重阳指点着她们改进的,有一口一个的小面包,还有小核桃酥。 她说给林重阳备饭,林重阳表示不用,他要去吃大户! 老爷子家的孙子们吵架殃及他这个池鱼,自然要去找老爷子讨公道。 他带了冯顺骑马离开状元胡同——原本是花枝胡同因为他住进去那里老百姓就直接叫状元胡同,距离双马椿胡同有两里多地,骑马一刻钟左右就到了。 上前敲门跟门子亮明身份。 那门子一听是林重阳,也不用先通报,直接就领着他们进去。 穿过影壁、月洞门、屏门,然后直接去了正院,结果要上正屋台阶的时候,就听见一声娇呼,他扭头看过去,就见廊上东边角门内闪过一道绿色的人影。 林重阳寻思是家里有女眷被唐突了,便有些不好意思,遂站在阶下等候。 角门处躲着的绿渏捂着嘴一脸不敢置信地飞奔回去东院,进了正院,她压低了声音小声叫道:“小姐,小姐,你猜谁来了?” 第167章 取经【修错】 沈君瑶收了鞭子, 接过丫头手里的汗巾擦了擦, 然后进屋更衣, 绿渏跟上去伺候。 看绿渏一脸兴奋,沈君瑶扬眉, “魏十三来了?” 绿渏撇嘴, “小姐,大老粗来有什么好激动的。” 沈君瑶哦了一声, “你不是都要跟人家走了, 怎么这会儿又不激动了?” 绿渏脸瞬间红透, “小姐——,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 沈君瑶点点头, 笑道:“你知道就好, 魏十三哪里有沈君澜好,你放心,等你到了年纪, 我跟他说。” “小姐——”绿渏一跺脚,眼眶就红了,“奴婢知错了,奴婢要伺候小姐一辈子, 再也不去找家人了。” 沈君瑶咦了一声,“原来魏十三是要带你去找家人?”她笑起来,“这有什么好脸红的,让他帮忙还不是应该的?” 绿渏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 抽泣道:“小姐,奴婢从来没想要离开您的。” 沈君瑶把帕子丢给她,“知道啦,逗你玩儿呢,你还当真,说吧,谁来了?” 被小姐这么一弄,绿渏已经不激动了,规规矩矩道:“是林修撰来了。” 林重阳? 沈君瑶轻轻咬住下唇,往西院看了一眼,“来找老爷子的?” 绿渏点点头,“应该是吧。” 沈君瑶道:“定然是沈君澜告诉他的。” 绿渏见小姐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激动,便知道自己太轻浮,简直该打,被小姐取笑也是活该的。 “小姐?” 沈君瑶道:“既然有贵客上门,去让厨下准备丰盛的酒宴,晌午老爷子要留饭的。” 绿渏点点头,就去了厨房,结果正碰上老爷子屋里的小丫头来提水煎茶,她就忍不住打听林修撰。 那小丫头抿嘴笑道:“林修撰真是好俊秀,为人又和气温柔,比长安大街的时候更好看呢。” 绿渏问林修撰做什么呢。 第225节 小丫头道:“陪老爷子下棋呢,估计置气呢,也不让子了,杀得老爷子直心疼。” 绿渏笑道:“林修撰棋艺那么精湛?” “你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绿渏就捧了一攒盒点心跟着小丫头过去,她也不进燕息室,就在堂屋地下站着,从落地花罩的花隔看进去。 林重阳和沈老爷子坐在北边罗汉床上手谈。 其实林重阳来的时候憋了一肚子委屈呢,结果见了面老爷子啥也不说就拉着他下棋。 林重阳表示自己没力气。 沈老爷子笑道:“小小年纪这是怎么了?” 林重阳叹了口气,“灌了一肚子气,饭也吃不下,估摸是饿的。” 沈老爷子哈哈一笑,立刻吩咐丫头把厨下准备好的点心送上来,还一个劲地卖萌,“小九,这可是爷爷我新研究的口味呢,好吃得很。” 沈老爷子做的点心向来口味与美貌并重,精益求精,端上来那两碟子桂花糕,林重阳都舍不得吃,欣赏了半日最后肚子抗议之下,他还是吃了个精光,意犹未尽。 看他吃得开心,沈老爷子笑道:“是不是可以下棋了?” 林重阳有点委屈道:“老爷子来京城那么久,为什么避而不见呢?难道小子是老虎,会吃人不成?” 沈老爷子捋髯大笑,“不是老虎不是老虎,小九是最可人疼的孩子,怎么是老虎呢,老头子不是有点事吗,没办妥之前也没心思跟你吃喝玩乐不是。” 这倒是,那就原谅你啦,你老你有理。 林重阳原本也没生老爷子的气,就是想起当初在怡园两人那些快乐的日子让他很是怀念,那时候老爷子把他即当朋友又当孙子,对他可是好的没话说。 跟沈老爷子在一起聊天,他觉得很放松,因为老人家对他从来没有这样那样的要求和期望,每一天睁开眼就想着怎么吃吃喝喝快快乐乐。 吃饱喝足,林重阳就和老爷子开始下棋。 这也是他们的乐趣之一,摒弃那些棋谱,然后各出奇招,往往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让人捧腹。 陷入僵局的时候林重阳逼着老爷子自毁大龙,不过他也没讨到好,半壁江山付流水,这一下子期盼又开阔起来,继续厮杀。 小半个时辰过去,沈老爷子把棋子一扔,身后把棋盘胡撸一下,笑道:“坐累了,咱们去溜达溜达,看看我养的鱼和鸟。” 林重阳跳下地,伸手搀着沈老爷子下来,小丫头伺候着穿好鞋子。 沈老爷子就跟他聊些好玩儿的事儿,又问他在翰林院干啥,是不是很无聊。 林重阳就把自己做的事情简单讲了讲,“我觉得挺有意思的。” 沈老爷子笑道:“这样好,知足常乐做人不能急功近利,当然也不能无所事事浪费光阴。”他拍拍林重阳的手道:“你是个聪明孩子,知道自己要什么,为人又不贪心冒进,我是没什么好嘱咐的,也就是和你聊聊那些有意思的事儿。” 林重阳自然不求走后门升官发财,他宁愿老爷子这样,跟他讲讲官场上的门道,这比什么都强。 “在翰林院安心呆着,看起来翰林院地位越来越低,也不过是五品衙门,朝中体面有油水的事儿沾不上边儿,可你瞧瞧如今当官必由科举,以后进士愈多,只怕就必由进士,举人、贡生们的出路越来越艰难。还有一样,内阁必出翰林,若不是鼎甲和庶吉士出身,哪怕能做到部堂高官,也入不了内阁。看似陛下并不重翰林,甚至从未驾临翰林院,可陛下用人,也是自有一套的,并不全由着内阁和吏部。” 林重阳笑道:“您老放心,我现在还小,去别的衙门也不受待见,留在翰林做做学问挺好的。我现在编几部书呢,等一发行只怕要惹出点动静来,到时候要是那些老学究们骂我,爷爷您可要挺我的。” 沈老爷子呵呵笑道:“挺,爷爷当然挺你。” 林重阳就问老爷子有什么打算,致仕了以后要回兖州养老吗? 沈老爷子摇头,“说是养老,那不就是回去等死吗?我老头子可不想做吃等死,找点事儿做。” 林重阳笑道:“爷爷,我在城外买了一些菜地,要不您去给指点指点弄个暖洞子啊,到时候咱们冬天也有菜吃。”冬天那菜就吃吃银子,不过为了老头子开心,吃金子也无所谓。 沈老爷子笑道:“暖洞子我都知道是咋个回事了,现在没兴趣,我教了几个家仆,到时候让他们去给你弄。我要做别的。” 好吧,老人家的求知欲让人佩服,林重阳也表示双手双脚赞成。 林重阳跟着沈老爷子进了东院去看他养的鸟和鱼,廊下挂满了鸟笼子,各色的八哥、鹦鹉、画眉,莺莺燕燕叽叽喳喳,其中一只黄嘴黑羽白翅尖的八哥十分活泼,看见人来就扑棱着翅膀,“老头子,老头子!” 林重阳忍俊不禁,“爷爷,这就是您的新爱好啊。” 沈老爷子得意道:“回头我把这鸟儿驯养熟了,满京城没有比它更会说的,你等着瞧吧。” 走了两步,一只画眉叫声婉转悦耳,仔细听居然还有音律,实在是让人惊讶。 “俊小子,俊小子!”那八哥又在叫。 林重阳回头笑道:“有本事你会念诗。” 那八哥就歪着头瞅他。 林重阳逗它,“念句简单的‘床前明月光’……” “耍流氓!耍流氓!” 林重阳:…… 沈老爷子拉着林重阳去看他养的各种锦鲤,“别理它,它有点人来疯,学坏了。” “老不修,老不修!”那八哥又在蹦跶。 沈老爷子就冲着前面道:“丫头,丫头?” 却没人回应。 沈老爷子就对旁边的小丫头道:“回头炖个八哥汤喝喝,这辈子还没尝过八个汤什么味儿呢。” 小丫头低着头偷乐。 说话间就到了晌饭时间,钟楼的钟声连绵不绝,想忽略都不能。 沈老爷子就领着林重阳回到西院,已经有丫头婆子在收拾饭桌布菜。 沈老爷子得意道:“小九,我请你吃烤鸭,咱们家这北京烤鸭可是一绝,皮酥柔嫩,甜香可口,保管你吃了还想吃,一辈子都吃不腻。” 很快一个厨娘带了两个帮工,将砧板抬来放在两只凳子上,然后从盆里拿出一只烤得焦黄喷香的鸭子,鸭子油汪汪的泛着金黄的光泽,香气一阵阵扑鼻而来。 那厨娘给两人行了礼,然后摊开自己的刀具包,抽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巴掌大的刀,那把刀大片纤薄锋利,然后她手状似不经意地一抹,毫不费力地就将一片鸭皮片下来,然后越来越快,很快一盘鸭皮,一盘鸭肉整齐地码在雪白的磁盘里。 鸭骨架直接放在一个砂锅里,然后将腐竹、木耳、白菜段、蘑菇放进去一起煮。 那边帮工也已经调好酱汁,新出笼的雪白纤薄的面饼,还有且得粗细均匀的葱白。 沈老爷子挥挥手,“你们只管帮去,我们自己吃就行。”他拈起一片宣纸一样的面饼,刷一层面酱,铺上一捏葱白,然后夹起两块鸭皮,卷起来递给林重阳,“尝尝,这可是我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烤鸭了,独门秘技,概不外传!” 林重阳一直都盯着呢,在沈老爷子卷饼的时候他已经悄悄咽了好几次口水,就闻一下这个味道他就知道这烤鸭正宗得很,甚至超过全聚德! 他是吃货,各地烤鸭当然吃过无数,只可惜没有烧肉那么好的运气能弄到人家秘方,烤鸭虽然都会做,可有名的店都是有独家小秘方的,这个概不外传,他还真是弄不到。 好在他前世也没想过自己在家做烤鸭,想吃就出去吃,为此还特意和室友写过帝都烤鸭口味报告,将全聚德、便宜坊、老北京,有名的大店没名的特色小店统统吃个遍,然后比较优劣。 最后他们觉得各有长处,没办法只吃一家,所以最好还是“雨露均沾”,看心情去哪家吃。 现在吃了沈老爷子家里这个,他就觉得后世吃的烤鸭都是假的,与这个口味根本没法比。 一口吃下去,就感觉口中的味蕾像是有了生命一样,一层层、一拨拨地开始苏醒绽放,然后充满活力,让他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美味。 太好吃了,就冲着这个烤鸭,所有恩怨一笔勾销。 相逢一吃泯恩仇,对他来说绝对管用。 两人把一只烤鸭吃掉,还把鸭架熬的汤也喝得干干净净,最后心满意足地喝茶漱口,吃两颗山楂清清口。 “爷爷你写本致仕吃喝玩乐类要,保管朝廷上那些还差几岁致仕的都迫不及待地要投入您的怀抱。” 沈老爷子嘿嘿笑道:“你小子就偷着乐吧,这么好吃的烤鸭一般人我都不跟他分享,也就你吃完一整只的。” 林重阳不满道:“我就吃了半只,还有您吃了半只呢。” 沈老爷子撅胡子道:“小子就饭量见长,比我吃得多了。” 林重阳得意道:“那是,我个子长了一大块,当然要多吃!”他跳下地,比划了一下自己的个头,“您看,是不是?” 沈老爷子点点头,“是高了不少,过两年可以娶媳妇了。” 咳咳咳,为什么一到这个年纪说媳妇就是一个随时随地都可以说的话题呢。 别人这么大也没这样啊,怎么到了他就说得这样频繁,他们好像把十三岁的他当成十六岁了吧。 哎,早熟的负面作用。 饭后林重阳和老爷子去散步消食儿,他就说起了昨夜麻绳胡同的事儿。 沈老爷子半晌没说话,最后笑了笑,“小九,有道是借得东风上云端,并没有不对。不过君澜代表的不是兖州沈家,之仪和杨学士也有师生之谊,结亲也是美事一桩。”他拍了拍林重阳笑道:“这是你还小,否则也有人给你提亲,等过两年估计就有人提了,你自己也多留意着。” 林重阳决定不接话,装聋作哑。 沈老爷子继续打趣他,“来小九,给爷爷讲讲想娶个什么样的媳妇,爷爷见多识广,到时候给你物色着。嗯,官宦之家,肯定要知书达理的,不要那不懂事小家子气的,要做好贤内助还得识大体性情善良稳重,不能要那轻浮咋咋呼呼的。” 林重阳望天,搁现代自己才是个初中生呢,结果就要谈婚论嫁?实在是有点惊悚。 “爷爷,咱说点正事行吗?” 沈老爷子正色道:“成家立业,哪里不正经了?再正经不过的事情呢。” “那也等两年再说?” 沈老爷子道:“这不是先考虑着么,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你先想好了,等以后面对花花世界也不会乱了心肠,再多的机会也能认定自己要的。” 这孩子读书做官都知道自己要干嘛,唯有娶媳妇这上头不上心,估计是没想好,而林家一直当他大人处处尊重他,多半是看他自己的意思,不会随便在家里给他定的,所以得提点一下,免得到时候乱了阵脚。 林重阳看出来沈老爷子似乎不想管沈君澜和沈之仪的事儿,那就岔开话题,说他爹娘要来京城的事情,尤其是赵文成和蒋奎。 一听蒋奎和赵文成做的那些东西,沈老爷子果然来了兴致,不再提媳妇的事儿,“到时候你把他们安排在哪里?” “长河村那里吧,离京城也近。” 沈老爷子还是不满意,“太远了,往返一趟也要一天,还是住在京城好。” 林重阳道:“城里没有那么大的地方。”蒋奎和赵文成的实验室都需要地盘,地方小了折腾不开。 沈老爷子想了想,道:“宣武门外有俩不小的院子,还是当初你囧大先生买来讲学的地方,后来因为种种原因他还是去了南边,这园子就留着种菜了,现在正好腾出来给他们住。” 林重阳却不想占便宜,沈老爷子故意拉下脸道:“你小子这是要跟我老人家见外,是不是以后有好东西不给我?” “当然不是,不见外不见外,这么大的便宜不占白不占。” 林重阳这样说沈老爷子才高兴,“我也是活一天少一天的人了,你可不能欺负我老人家。” 林重阳呵呵,刚出生的孩子也是活一天少一天,不会活一天多一天啊,您老胡搅蛮缠也是有的一拼的。 中午沈老爷子要午休,他让林重阳不能偷摸走了,要一起吃晚饭。 林重阳也眯了一觉,大约半个小时就起来,然后去沈老爷子的书房看看有什么可看的。 沈老爷子现在看到书基本都是一些吃喝玩乐方便的,怎么把饭菜做得更香,怎么玩才能更有意趣,林重阳甚至还找到了一本未完的手稿。 第226节 那手稿内容很杂,算是一个致仕官员的一生经验和智慧,包含了君臣对、衙门见闻、饮食养生、京都旧事等等,甚至还有案头清供、器具等知识和见解,的确非常驳杂。 能写出这种文章的人,必须是有生活有阅历,而且出身钟鸣鼎食之家,自小衣食讲究、规矩良多,具有良好的家族教养和文学修养,而且还要对生活充满了乐趣,否则吃着山珍海味也不觉得香,自然写不出这种文章来。 沈老爷子写这种自然是最合适不过的。 林重阳翻着看完了,就对外面问道:“淮爷爷,还有吗?” 淮叔是沈老爷子的老仆,跟着几十年了,不过可没人将他当老仆使唤。 喊了一声没听见淮叔的声音,倒是冯顺进来了,一脸兴奋道:“爷,小的见到了一个故人。” 林重阳看了他一眼,“什么故人?” 冯顺小声道:“谢小姐的丫鬟啊。” 林重阳纳闷道:“谢小姐,谢昭的姊妹?怎么可能?” 冯顺道:“小的不知道,不过小的看到那绿衣丫鬟了。” 林重阳白了他一眼,“人家也没亲口说是谢家丫鬟,你怎么就那么肯定。” 冯顺嘿嘿笑了笑,挠挠头,“小的冒昧了。” 林重阳看完书,“去看看老爷子醒了没,晌觉也不能睡太久,最好不要超过半个时辰。”睡一个小时足够了,睡多了夜里走了困也麻烦。 他去正屋的时候,东角门走来一个绿衣丫头,朝着他微微一福,“林公子。” 林重阳扭头看去,因为有冯顺之前提醒,他一下子就想起来是齐州书院见过的绿衣丫头,便笑道:“你原来是沈家丫头啊。” 绿渏笑道:“难不成公子以为奴婢是别家的?” 林重阳扭头瞧冯顺,冯顺不好意思道:“当初在齐州书院,小的打听岔了,以为姐姐是谢家的呢。” 绿渏笑道:“谢小姐生病的时候,奴婢是照顾过一段时间的。” 冯顺又糊涂了,还想替自家少爷问问“那看我们少爷手稿的是哪位?”难不成真的是谢小姐,否则谢昭也不会直接写书。 林重阳瞥了他一眼警告他不要乱说话。 冯顺就偷笑。 见林重阳也不问自家小姐,绿渏有点失望,彼时在齐州书院还不觉得如何,可自从林重阳中了状元,长安街那么拉风的一走,一下子就成了她心目中最了不起的人。 林公子是最了不起的男子,自家小姐是最了不起的女子,那自然是在一起才能让她觉得圆满。 可人家不问,她也不能主动说,否则小姐会生气的。 林重阳却没继续那个话题,而是表示要去看看老爷子,抬脚就进了屋里。 冯顺朝着绿渏笑笑,无声道:“好巧。” 绿渏望着林重阳背影进了离间,便轻声道:“状元郎游街那天,我们去看啦,好厉害哦。” 冯顺与有荣焉,“虽然我知道一定得谦虚,可我们爷的确很厉害。” 林重阳把老爷子唤醒,陪他说了一会儿话解了困,然后聊他那本手稿。 沈老爷子道:“哎呀,杂杂拉拉地写了都好些年了,想起什么就写什么,很多都是丫头替我记录整理的,后面的在她那里,你问她要。”他扭头对外面道:“去告诉丫头备晚饭,重阳在这里吃呢,回头让她过来一下。” 吩咐完他又缠着林重阳去廊下下棋,这会儿直接玩孩子的五子棋,因为这样过瘾,他不信自己会输给林重阳。 结果不多一会儿他就说要下老家田间地头上老农玩的大梁,不玩这么文气的了。 下大梁这个游戏林重阳见过,他也不知道学名是什么,反正就是老农们茶余饭后、田间地头解闷的玩意儿,棋盘是五横五竖,两人随便捡个草棍或者小石子就能当棋子,猜拳定先行,一人一步,对角线、直线、小正方、三斜、四斜都算成势,有一个势力就可以打压对方一颗棋子,压住对方未成势又很关键的一颗,尤其是那种一子多用的若是被压一颗,简直郁闷死。 林重阳以前没玩过,就问了一下老爷子规律,听他说了几句也不试下,直接就开战。 老百姓的游戏粗暴简单,刀来剑往的更直白爽快。 半个时辰以后,沈君瑶带了丫头捧着手稿过来。 日头往西去,阳光斜射进廊下,照在林重阳的背上,让人略有些困乏和慵懒,他信手和老爷子下棋,眼快手快,老爷子想耍赖都来不及。 “哎哎小子,你太快了,是不是连下了两粒?” “喂喂,林重阳,你要懂得尊老爱幼,我这颗子可以一当四,你给压住了,那我老本都没了。” “我说小九,下棋别那么犀利,给人留点余地嘛,是不是?” 林重阳笑道:“老爷子,在怡园的时候我记得您棋品挺好的啊。”棋品好酒品好,可不是这样的。 沈老爷子笑了笑,“这不是致仕了吗,头上没帽子压着,一身轻松,就不用那么矫情做作了嘛,你压另一颗,这一颗给我缓缓。” 林重阳道:“我说致仕了的老先生,你方才大剑一挥,可斩了我一条龙,现在不让我压你,这样厚道吗?” 沈老爷子忙不迭点头,“厚道厚道,厚道得很。”他抬头一指:“丫头,你来啦,快过来瞧瞧。” 林重阳闻言就回头去看,只见绿渏陪着一个少女走来,杨妃色的衣衫樱草黄的裙子,走在古色古香的抄手游廊里,就如同一幅画,让人脑子里不由自主就蹦出一个词来,清丽脱俗。单纯从欣赏的角度来说,娉婷少女眉目如画,袅袅走来,惊艳了时光和岁月。 一切都那么美好,让人怦然心动。 林重阳立刻起身见礼。 沈君瑶更他见礼,笑道:“咱们见过的。” 沈老爷子正趁机偷换棋子呢,听沈君瑶说两人见过就一脸好奇地看着他们。 第168章 木轮车 林重阳原本只是欣赏一幅画那般看了一眼, 并没有盯着人家姑娘的脸瞧, 听她这样说, 便看抬眼认真地打量了一下,嗯, 的确见过, 齐州书院看他手稿的那个女孩子。 当时女孩子在秋光里的笑容让他觉得惊艳,现在仔细一看的确是明艳照人的, 越长越美, 说的就是这种人了。 有些人总是有办法随着岁月的流逝越来越美, 年轻时候美的是青春, 年长之后美的是沉淀。 他不由得想起前世看过的那些八卦美人帖子,老中青三代美人多不胜数, 欣赏美色的兴趣大家都有, 无关男女,不同的是男人和女人关注点不同而已。 他眼中的惊艳一闪而逝,也让绿渏十分有成就感, 噢耶,就是要这样嘛。 绿渏将一叠手稿递给沈君瑶,朝着她眨眨眼。 沈君瑶接过那叠手稿对林重阳笑道:“这是我整理过的。”说完朝着林重阳递过去。 林重阳忙伸手接过来,不小心碰到姑娘的手, 居然让他脸一热,自己不是故意的,不会被人说占女孩子便宜吧。 他忙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拉开了与对方的距离,越靠近他发现沈君瑶的容貌和气质其实很富有侵略性, 虽然那样端庄娴静犹如临花照水一般,可她笑微微地凝眸看人的时候,就带着一种不动声色的气势。 美色的气势! 这是林重阳第一次感受到的。 前世今生他都算颜控,喜欢看美好的事物,收集漂亮的文具,看到美景、美食、美色都想拍下来、画下来,会为了某个演员的美颜追剧,无关乎男女纯粹欣赏,比如说为了米勒追迷失,为了陈红追大明宫词……太多太多。 对美丽的颂扬与情爱无关,纯粹欣赏无意冒犯。 他从短暂的惊艳中恢复正常,又退后小半步再拉开一点距离,这样的距离能将那种美色的攻击挡在外面,是为安全距离。 他自以为做的不动声色,却不知道在对方眼里却显得那么明显,尤其是绿渏,不明白林公子这是怎么啦,被小姐吓到了还是有误会?甚至失望? 怎么可能失望! 绿渏有点难过。 林重阳已经将手稿递给冯顺,对沈老爷子道:“老爷子咱们到此为止?” 沈老爷子刚换了俩子,怎么可能半途而废!美得你! 老爷子朝着沈君瑶招手,“丫头,来!爷爷眼花有点看不清,总是被小子占便宜。” 沈君瑶笑了笑,走到爷爷身边坐下,帮他看棋。 林重阳犹豫了一下,沈老爷子已经在招呼他,他便坐回去,继续未完的棋局,很快他就发现沈君瑶思维敏捷,而且很会剑走偏锋! 她下棋很快,并不比林重阳慢,且能走一步至少看三步,所以林重阳也并不轻松。 棋逢对手。 沈老爷看得大呼过瘾,“继续继续,吃饭还早呢。” 沈君瑶却将手里的小棍子一扔,笑道:“爷爷,你睡了一大觉当然不饿,我们可都一直在忙呢。” 沈老爷子揶揄她,“你们忙什么?说来听听?” 沈君瑶一双清亮的大眼忽闪着,嗔道:“听听您说的,这吃穿用度难道不用忙吗?别忘了还有你老这挑剔的肚子呢。”她作势拍了拍沈老爷子,老爷子吃食的确很挑,宁愿吃自己家的一碗面,也不爱去大酒楼。 沈老爷子就问晚上有什么好吃的。 沈君瑶道:“八宝鸭。” 沈老爷子立刻抗议,“怎么又是鸭子,晌午刚吃了。” 沈君瑶道:“晌午不是烤鸭么?是谁说这鸭子真好吃,顿顿吃也不腻的。” 沈老爷子撅胡子,“那不是跟你客套一下,恭维你做的好吗,再好吃连着两顿也不行啊。” “晌午烤,晚上八宝,哪里是连着两顿?”沈君瑶不理他。 沈老爷子就瞅着林重阳,“小九,你们家有饭吃没?” 林重阳正色道:“老爷子,我们家每天都是猪肉鱼肉菜,从来不换花样的。” 沈老爷子立刻委委屈屈地看着孙女,“那就再加个菜?今儿可有客人在。” 沈君瑶笑道:“这个可以。” 沈老爷子这才笑起来,对林重阳道:“哎,不当家不自由,虽说有好吃的却不给敞开吃,不是定量就是定样。” 林重阳指了指那摞手稿道:“老爷子,您不是还教导世人养生么。” 说什么不可纵欲,口腹之欲也不行,轮到自己就光说不练假把式。 沈老爷子叹了口气,“我都一把年纪了哎,过了六十岁就没必要保养,舒心痛快就成,是吧。” 结果没一个人回应他,他只好讪讪道:“哎呀,挤兑老人家,让老头子这么尴尬,真是没地位了。” 绿渏立刻上前将他搀扶起来,笑道:“老爷子,今儿可是中元节,必须要吃鸭子的。” 倒是有这样一个习俗,中元节吃鸭子,取“压”之意,魑魅魍魉被压住,不能人间作祟。 “那行,就吃鸭子。” 晚饭沈君瑶给安排得利利索索的,不过她并未一同用饭,直到林重阳告辞她也没有再露面。 第227节 她不在林重阳觉得轻松一点,饭后略坐一坐就和老爷子告辞,明儿还得上衙。 沈老爷子对他依依不舍的,很怀念俩人一起住的日子,觉得快乐多多,还想让他留下一起住。 林重阳能感觉到老爷子对他是真好,且没有一点架子,他就像那些在自己家里规矩多不自由,一转身离了家人跟外人反而能放开手脚乐呵呵地没大没小。不过他可以接老爷子去住,却不能搬过来同住,只说有空就来陪他,反正下衙也顺路。 沈老爷子拉着林重阳的手亲自送到门口,一副泪眼凝噎的样子,看得林重阳直冒汗。 “小九啊,要常来,别哄我啊。” “明儿下衙就来,绝对不哄人,您放心吧。”林重阳请他留步,这时候一人骑马得得的从东边跑过来。 沈君澜。 他头戴乌纱,一身绯红色的曳撒,腰间没有挎刀,一双剑眉下的星目就如刀般雪亮锋利,让人不敢逼视。 林重阳跟沈老爷子告辞,就当没看到他。 沈老爷子就斥道:“没看到有客人么,下马!真是越大越不讨人爱,没规矩!” 原本就要下马的沈君澜动作一滞,也懒得规规矩矩下马,直接手掌在马鞍上一拍,纵身跃下地,上前给沈老爷子行礼。 沈老爷子哼了一声,“不去国公府跑这里来做什么?” 沈君澜被训得不敢还嘴,只微微低着头,拿眼梢瞄林重阳。 林重阳飞快地把眼珠子转一边去装没看见。 老爷子又训了沈君澜两句,也不让他进门,就道:“你替我送送小九。” 林重阳忙道:“老爷子您回去歇着吧,我骑马来的,不用送。” 走胡同,马小跑起来,不用二十分钟就到家,再说他也不是大姑娘,哪里还用人送。 沈君澜已经从小厮手里接过了马缰绳,亲自牵过来,看着林重阳,“小九弟请上马。” 哎哟喂这待遇,林重阳也不敢抖威风,当着老爷子面狐假虎威一秒钟而已,真要是跟沈君澜置气耍脾气,他哪里敢,借一百个胆子也不敢。 他又没有活腻歪。 虽然对沈君澜还有气,他也只能上马,跟老爷子告辞。 沈老爷子拉着他嘀咕道:“小九你放心,咱俩关系铁,爷爷挺你!” 林重阳忍俊不禁,本来的一点不快也一扫而空,答应明儿下衙还来陪他,然后上马任由沈君澜送一程。 两人沉默地走了一多半路,快到家的时候,沈君澜才道:“还生气呢?” 林重阳听他语气,扭头瞅他一眼,感情不是给自己道歉,那表情看着倒是兴师问罪,怪他跟老爷子告状? 好吧,他的确跟老爷子说了,也算告状。 他淡淡道:“不敢。” 沈君澜这才露出一点笑意,“既然是兄弟,不要那么小气。” 哟,瞧您皮笑肉不笑的,那么勉强虚伪,谁和你是兄弟哦。 林重阳正色道:“既然是兄弟,以后不要玩那些三只手八只爪儿的游戏,兄弟我不感兴趣!” 就因为是兄弟,所以丑话说在头里,以后光明正大不玩虚的。 别拿他当孩子耍! 见他一本正经的样子,不像说笑,沈君澜也收了笑,正经起来,“我让你去,原本也是想你看看那些人的。” 林重阳讥讽道:“只是看看么?请世兄放心,我是我,他们是他们,大家从来只是朋友。” 沈君澜懂他的意思,也就不再说什么,放缓了语调让自己语气显得真诚一些,“如果你很生气,那么我诚心诚意道歉,保证以后不会如此。” 林重阳也不是得理不饶人的,尤其沈君澜这种身份特殊的人,巴结还来不及呢,当然,沈君澜这种人也不是能巴结上的,反正能不得罪就不得罪。 他笑了笑,拱手道:“世兄的道歉小弟领了,昨夜之事一笔勾销。小弟任性,也希望世兄不会生小弟的气。” 沈君澜摇摇头。 林重阳就请他留步,拱手告辞,忽然想起什么来,笑问:“敢问这位沈小姐可是写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的那位?” 沈君澜立刻否认:“不是。你说的是五小姐。” 林重阳便没再说什么,告辞策马回家,冯顺赶紧给沈君澜道谢,追着打马追着林重阳家去。 望着林重阳的背影,沈君澜半晌后才拨转马头离去。 林重阳一口气回到家里,吉祥迎上来,“爷,沈左送了一封信来。” 林重阳直接道:“不看,烧了。”说完又觉得自己有点凶吓到吉祥,就道:“放我书房里。” 昨天那事儿不追究深层次,单从表面看是沈君澜的错,是他把自己搅和进去的,沈之仪根本没那么想,是自己去了以后反而惹了沈之仪,说起来应该是沈之仪生自己的气才对,可为什么自己反而更气沈之仪? 简直毛病了。 好吧,就仗着是兄弟,气个几天没关系吧。 林重阳没看信也没回信,照旧去翰林院当值,李固交给他一项差事,编纂《仁宗实录》。仁宗实录一直都是李固负责,后来他安排了翰林院的修撰和编修们负责编纂,他则名为监修,当初沈之仪就修过这本仁宗实录。后来沈之仪被调走,人手不够,李固就把林重阳也安排过去。 虽然林重阳是状元,可实际工作的时候,很多人会忘记这个,只看到他的年纪和稚嫩的脸庞,总觉得他不能胜任这样繁杂又重要的差事,还是让他在翰林院自得其乐地好。 李固坚持自己的安排,让林重阳加入边写仁宗实录,另外他还可以做自己的事情,李固并不干涉。 因为要参与编纂《仁宗实录》林重阳就忙起来,另外他还要编写自己的《速成启蒙书》。 白天上衙,散值后他也没怎么和同年聚会,要去双马椿胡同赴老爷子的会。 不过他没有再遇见沈小姐,据老爷子说法,有事出门了。 林重阳也暗松一口气,私下里问老爷子打听那位才华横溢的沈小姐,结果老爷子居然说不清是哪个孙女写的,因为他孙女太多了,又都挺有才情的。 “这个七丫头是最好的,虽然没作什么诗词,但是做饭好吃啊,还能接班制笔、制墨、种菜养花,可会过小日子了。” 说起沈小姐来,沈老爷子一改当面抱怨她是小管家婆,而是一脸骄傲,毫不悭吝溢美之词。 转眼七月二十四接到消息林大秀和王柳芽等人明儿就能抵京。 林重阳一个月正常有三天休沐日,二十五正好休沐。 洗漱后他问吉祥,“我爹他们是今天到吧。” 吉祥笑道:“正是呢,祁师父已经带着秋贵去接了,到时候把老爷和太太接来,赵家大爷还有蒋大爷几个接到宣武门外住,其他人安排去长河村。” 依着京城的习俗,林重阳是要被叫老爷的,他哪里受得了,所以在家里让人还是按照之前的称呼吧。只是林安建议,在京里可以暂时不论家里的称呼,就按这里叫,然后林重阳就变成大爷,林大秀就变成老爷。 哎,好好的小鲜肉,硬生生被叫成了老头子,林重阳有点忧伤。 没办法,官场上少爷这个称呼不正式,当了官还叫这个会让同僚们笑话。 爹娘要来了,他得把住房再安排一下,正屋自然要让给长辈,前院给小厮护院住,后院给丫头婆子们住,他大了也不想跟着爹娘住东西厢,所以他决定自己带着冯顺去住跨院。 虽然官场有个说法家里最大官身的老爷要住正屋,再不济也得一起住正屋,林重阳不在乎这个,让他爹娘住得舒服才是正理。 再说他挺喜欢那个跨院的,安静得很。 他让林安家的带着冯顺几个收拾一下,等爹娘来了就可以直接住下。 他又让人直接去街上给文魁楼送信,定一桌酒席,到时候直接送来给大家接风。 “对了,给三伯送信了吗?”爹娘来了,三伯当然要过来团聚一下。 “大爷放心,哥哥昨儿就给三老爷送了信儿的。” 吃早饭的时候,赵文藻和陆延一起将媳妇们送来。 林蓉和林蔚在林家堡的时候也学会骑马,她们不耐烦在后面慢悠悠地赶路,所以是跟着林重阳他们第一批进京的。 两人感情本就好,来了京城以后更是得空聚在一起,还认识了一些本地人,时常交流在京城如何过日子省钱的妙招。她们俩一到了林重阳这里,就帮着归置屋子,又去厨下帮着安排。 听她们说那些柴米油盐酱醋茶省钱小妙招,林重阳听得目瞪口呆的,果然女人婚后过日子是天性,原本在林家堡姐姐们做女红那是调剂,绣绣花、弹弹琴、做做诗,那小日子过得别提多小资。 嗯,这样挺好的,反正不管是踩着云的还是踩着泥的,到最后都要踏踏实实过日子。 “劳烦两位姐姐帮衬,我和姐夫们去接人。”林重阳听着林蓉在说这家里没个女主人就是不行的,林安家的再细心总归还是不够的,他就赶紧拉着赵文藻和陆延出门。 这幸亏自己才十三,要是二十三,估计能被念叨崩溃。 几人从宣武门出城,现在虽然没有外城墙,但是因为百姓聚集已经有了外城的规模,所以朝廷对这里也有规划。 宣武门直通出去就是宣武门大街,西边是好些个寺庙、道观,东边则是一些工匠聚集地。 老爷子说的那俩院子就在东边永光寺后面,椿树头条胡同,俩院子还带着两分菜园。 他让人修整一下,这里就是他要建立的奇技馆。 一处给蒋奎当实验室,一处给赵文成当机械研究院,椿树头条胡同靠着永光寺,周围开阔,真要是弄出点什么动静,也不至于吓到人。 晌午迎到林大秀和王柳芽等人,对人事做一番调整,祁大凤带几个人住椿树胡同,可以听两人吩咐做点事情,大部分人去长河村,另外种地种菜的农户则由祁大凤安排去西关厢和五里屯那里。 文魁楼已经给这里也送来酒菜,林大秀等人先跟着冯顺进城,林重阳几个则留下坐会儿。 赵文成一见林重阳就激动地让人把一样东西搬给他看。 赵文藻对陆延道:“我大哥现在见了重阳,比见我这个弟弟激动,我都怀疑他们才是亲的。” 陆延拍拍他的肩膀,“要习惯。” 他们也好奇赵文成弄个什么东西把林重阳也给迷住,就见林定搬了个不伦不类地木头车子下来,看起来倒像是把马车一劈两半,因为只有俩轮子。 林重阳看了看,的确和自己图样画的一样,前面有把手,轮子可以动! 这就意味着可以转向。 遗憾的是并没有脚蹬子,看来还有很大的改进空间。 他迫不及待地骑上去,嗯,座位也还舒服的。 他个子不太够,所以不能自如地踩着地,只能俩脚尖互相点地往前推。 他在胡同里这么一骑,一下子就惹得街坊们跑出来看,毕竟是轮子的,跑起来很顺溜。 骨碌骨碌的,一会儿就出了胡同,顺着街到了永光寺后面的空地上,这里宽敞人少,正好可以练车。 寺庙菜地里的和尚们正在忙碌,看到他骑着半个马车过来,纷纷觉得好奇,都跑到篱笆边上来观看。 “这位公子,你骑的是什么啊?” 不等林重阳回答,有人喊道:“我瞧着像个木马。” “我看像个木轮车子。” 第228节 “真是好玩!” 林重阳骑了一圈回来,陆延几个也好奇,纷纷要骑。 林重阳下来,感觉胯有点酸疼,估计明儿得酸得走不了路-- “那啥,有点费鞋。” 赵文藻笑道:“没事,你敲个马蹄铁在脚底。” “哎呀,子斐兄你原来也会开玩笑啊。”林重阳想象自己脚底钉个马蹄子,那画面挺美好的。 那边蒋奎喊道:“老爷们,要落更了,该进城了。” 众人看看天色的确差不多了,纷纷告辞。 他们骑马来的没驾车,这木自行车倒是不好拿。 陆延笑道:“重阳骑回去吧,我看你骑的挺好。” 赵文藻道:“那估计得搭上一双鞋。” 众人说笑一番,祁大凤表示明儿自己进城给带过去,林重阳几人这才回城。 刚到宣武门口,暮鼓就响了,依然是十八十八又十八,咚咚咚的,雄浑又悠远,提醒人们落更了关城门。 这时候大约是晚上七点钟,代表着起更了,一更开始,等二更,大约九点半十点的时候,就要开始宵禁,不许随意走动。 这是夏秋,到了冬天基本九点就开始宵禁。 几人少不得快马加鞭,此时很多街道、巷子都准备关闭栅门,吆喝着赶路的加快步子赶紧回家,不要在外随便逗留。 各铺的火夫们也开始拎着梆子、铜锣的开始打更、巡逻,嘴里吆喝着提醒小心火烛、提防盗贼之类的话。 一家人见面,自然是一番亲热,林重阳就留姐姐姐夫们住一夜,明儿他们去上衙,林大秀负责安排人送她们回去即可。 林大秀他们在后面每到一处城市就逛一逛,王柳芽买了不少土特产以及小玩物,都拿出来分给她们。 林大秀则对林毓隽道:“三哥还是搬家来住,咱们家人一处也好有个照应。” 林毓隽打趣道:“我好不容易把你嫂子他们送家去躲躲清闲,你还是让我一个人舒服阵子吧,在衙门公房里住着,一个人挺舒服的。想你们了我就回来住几天,不用担心我。” 见他这样说,林大秀也只能如此。 第二日林重阳和林毓隽一匹马,先送林毓隽去户部,然后跟赵文藻、陆延去翰林院。 在门房注籍以后,各人去自己的公廨,林重阳今儿要去国史库房查找仁宗的起居注,路上碰到了范孔目。 范孔目行礼后笑道:“林修撰,沈修撰来找过您。” 沈之仪本来是编修,后来升为修撰,却又被调去吏部帮忙,但是本职还是修撰。 林重阳道了谢就往国史书库去,登记后就进了库房。 可能来得早一些,书库里还没人,他顺着密密麻麻高大的书架往后面去,找了一圈居然没找到自己需要的那一摞起居注。 明明就在这个位置的,且除了他别人也不会来看,怎么就不见了? “你找这个?”另一侧传来沈之仪的声音,他拍了拍窗台上的一摞书卷道。 第169章 八卦 林重阳走过去, 拱手, “师兄怎么有空过来了。”听说他去吏部以后很受重用, 平时忙得脚不沾地。 沈之仪靠在窗台上左腿叠着右腿,晃悠悠地看着他, “你没给我回信。” “因为我还没看。”林重阳走过去想拿那摞卷宗, “等——” 没等他说完,沈之仪突然逼近脸几乎贴上林重阳的脸, 委屈道:“我以为你会理解我呢。” 林重阳被吓一跳, 出于本能一个左勾拳挥出去, 幸亏沈之仪躲得快, “哎呀呀,师弟你这功夫见长啊。” 林重阳摆了个架势, “现在我能自己杀死一头狼, 师兄最好保持安全距离。” 这翰林院里的人闲得发慌,巴不得有点八卦嚼舌头呢,要是被人看见他被壁咚, 可想而知会生出什么闲言碎语来。 反正好事者才不在乎事实如何,他们只需要八卦刺激枯燥的生活,没事都能整出事儿来呢。 沈之仪看他一副怕人误会的样子对自己却并没有疏远,知道已经没事儿, 心里松了口气又生出打趣人的歪念头,“你放心,师兄绝无特殊嗜好,不过你们翰林院有位新科进士独好这口, 你可得小心些。”说着朝林重阳揶揄地眨眼。 林重阳原本就没生他的气,也不过是故意板板脸让他们知道自己也会生气的,现在听得十分好奇,顺口问道:“谁?” 沈之仪笑微微的,“你觉得谁像?” 林重阳却不上当,“师兄莫要乱说。” 沈之仪道:“我怎么会乱说,不止我,还有人也碰到过。” 林重阳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碰到?” 沈之仪怕他误会也不敢再开玩笑了,“师兄可是正人君子没有不良嗜好,去那地方是办差需要,那地方的税目凌乱,要重新整理卷宗立册,少不得要跑一趟。” 看林重阳还是一副茫然的样子,“就是城西有条竹帘子胡同,九曲十八折的,胡同很窄马车都进不去,胡同两边门里都坐着好些个小官,大部分是一些没名气的小戏子。” 京城人爱听戏,唱戏的自然就多,大班多聚集在椿树胡同,小唱、弦索这类都集中在帘子胡同。当然北京城胡同起名非常省事,头条胡同、二条胡同以及帘子胡同、椿树胡同、栅栏胡同都有好几处。 那些小官多半都是有钱人的娈童。 林重阳嘴巴张了张,随即收敛了惊讶的表情,一本正经道:“市井百业,各有所需嘛。”糊口而已没什么好奇怪的,还真是没法评说,毕竟现代这种生意也多得很呢。 沈之仪看他神情,一下子伸出左臂搂住他的脖子,大笑道:“咱们是师兄弟,干嘛那么生分。”一边说着还故意将林重阳的头压在他胸口,“重阳,我可一直把你当最好的兄弟。” “咳咳咳!”林重阳被勒得咳嗽起来,一拳擂在沈之仪肚子上才重获自由。 沈之仪疼得龇牙咧嘴,哭丧着脸,“我说小九,你还真动手啊。” 林重阳不客气道:“你要再勒我脖子,保管打得还狠。” 沈之仪立刻摊手认输,“以后不敢。” 林重阳又道:“再把我当小孩扒拉来扒拉去,我们就绝交!” 沈之仪忙拱手赔礼,“好啦好啦,师兄从来没把你当孩子,不是早就说了吗?刚才开个玩笑而已。” 林重阳朝着他呵呵一笑。 沈之仪笑道:“这是皮笑肉不笑么?是不是就算和好如初了?” 林重阳疑惑道:“我们又没决裂过,哪里来的和好如初?你们不是……”他指了指自己脑门,“都有点不正常吧。” 沈之仪也没恼,拍拍他的肩膀,“那师兄成亲,你会来吧。” 林重阳叹了口气,“其实我真不想去的。” 杨阁老嫁孙女,到时候还不知道多轰动呢,肯定人山人海,估计路上“抢婚”“下绊子”的也多,不定得应付多少羡慕嫉妒恨的呢,他这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是真不愿意掺和。 沈之仪笑了笑,这么说他是答应了,“那天的事儿你别放心上,跟你没关系的。” 林重阳道:“我知道,以后你们闹别扭给个信号,我好躲远点。” 沈之仪有点无奈,“没闹矛盾,真的,你不用担心。” 林重阳立刻撇清,“我真不担心,你们都聪明能干也知道顾全大局,轮不到我一个做弟弟的操心。” 大局是什么沈之仪自然懂。 “那、老爷子对我失望吗?”沈之仪挠挠头,“你是不是也跟他们一样看我?” 林重阳看了他一眼,看来沈之仪也没他表现的那么理所当然,估摸心里也有些忐忑。 他认真道:“师兄,成亲是人生大事,缘分所在,这是你和杨小姐的缘分到了,你为什么会为此不安怕人家说闲话呢?照这么说你不能娶杨小姐,这是什么道理?那岂不是谁娶杨小姐都会被人说闲话另眼看待?这样说的话,对杨小姐何其不公,总不能因为祖父位高权重她就不能光明正大嫁给一个青年有为的才俊了吧。既然是杨阁老的孙女,想必杨小姐也是才华出众的,这样的女子若是嫁给平庸之辈,虽然可以堵悠悠众口,对杨小姐未免太过不公。师兄不要有什么顾虑,好好地成亲,好好地爱护你的妻子才是正经。” 只要真心爱护她,就算初衷是为着她的家世又如何,反正这时候没有婚前恋爱,都是要随机匹配一个配偶,那么娶一个平庸之辈,自然不如娶一个才华出众与自己衬得上的女子更好。 他说出这番话,沈之仪一下子愣住。 毕竟他初衷的确是有私心的,他对杨小姐一点都不了解,谈不上喜欢不喜欢的,反正要娶一个妻子传宗接代主持内宅,为什么不娶一个对自己帮助更大的?他的确是这样想的。 正因为自己动机不纯,所以心里还是有些犯嘀咕的,怕人家非议自己妄想高攀,怕人家说自己改换门庭,怕人家……虽然表面他一直都一副光明磊落从容自信的样子,内心难免还是会担心。 “师弟,老爷子……” 林重阳笑道:“老爷子也是这样说的,在大明朝堂上,圣明君主治下,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再说杨阁老也是我们的座师,如果要避讳,那这两科进士们都不能求娶,岂非太苛刻?” “重阳,谢谢你。”沈之仪双手握住林重阳的肩头,“谢谢。” 人生在世,做人做事,求得就是心安。 哪怕杀人放火,如果有正当理由可以将此行为合理化,那残暴者都可以心安理得,毫无负罪感。 名正言顺、理由合理,这是十分强大的心里武器,其强大程度,堪比定海神针! 沈之仪还年轻,搭上杨琦不必谋求眼下的最大利益,只需要外放的时候去一个繁华之地,就算混三年都稳稳的优等考评,回到京城直接就可以在六部等衙门任高官。 更何况他还踌躇满志,是朝廷不可多得的青年俊才。 比如说沈之仪外放杭州知府,这就是别人抢破头都抢不到的地方,像杭州、苏州等地,基本都是留给关系户的,极少有凭着自己本事上去的。 除非皇帝钦点,可皇帝之所以能钦点,又是不是有人推送到皇帝眼前呢? 林重阳道:“师兄不必谢我,我只是说常理罢了。也请师兄不管经历什么面对什么,都能记住我们为官的初衷才好。” 沈之仪笑了笑,“你放心,不忘初心,正气安神。” 林重阳点点头,“正是这样。” 说了两句正经话,沈之仪又不正经起来,“师弟,你真的不想知道那人是谁吗?他就是——” 林重阳立刻捂着耳朵,“不要告诉我,我不想对人有成见。”生活作风不代表工作业绩。 沈之仪笑道:“放心啦,你不想知道我不会说的,不过要是谁蓄意靠近你,你可要小心哦。” 林重阳呵呵,抱着那摞起居注就走了。 虽然说不想知道是谁,可见到那些同年的时候下意识就会猜,便甚为懊恼,还不如问问沈之仪是谁呢,这样也掐灭了好奇心不至于疑神疑鬼。 正胡思乱想着,一人走到他桌旁,俯身看他的摘录笔记,赞道:“重阳这字真是清俊脱俗,不服都不行。” 林重阳的字好看已经是公认的,哪怕在翰林院都经常被人夸,不过都这么久还当面这样夸实在是有点尴尬。 好生硬的感觉。 林重阳赶紧谦虚地表示一般,就看到吕明宪那张脸靠得有点近,他下意识躲开一点,起身道:“洪章兄有事?” 第229节 吕明宪摇头,“听说重阳你要负责仁宗实录,我这几天空,看看有没有可以帮忙的。” 能这么快就获得如此重要的差事,吕明宪十分羡慕,要知道皇帝实录一般都是钦点值得信任的大臣来监修,而有资格参与的,那也是十分有前途且体面的。 林重阳倒没想那么多,他就当是一份工作,不过吕明宪这个清高孤傲人竟然这样主动示好,实在是有点惊讶。 吕明宪可能做学霸独居高处被人捧惯了,不是很会讨好恭维人,自从进入翰林院之后,估摸着学霸太多让他心灵有点受挫,现在也收起了以前的那些清高孤傲开始放低身段和人打成一片。 只是方式有点简单粗暴,会让人不由自主地尴尬,效果自然也不是很好。 好在大家都是有涵养的,也并没人因此反感他,当然也可能都是心机boy,不想得罪人不肯告诉他而已。 至少林重阳也没打算实话实说,关系不到位嘛,没那个交情。 那边蔡康听见,笑道:“洪章你就别难为重阳了,这差事掌院学士交代的,指定让重阳亲为,他若是让你帮忙,掌院学士岂不是认为他躲懒?你若是空一点,倒是来帮帮我,我编顺天府志编得头都要裂了。” 其实只是查漏补缺而已,只是这种事情琐碎累人却也没有多大成绩,难免让人烦躁。 吕明宪道:“世安兄抱歉了,我那里也有要忙的呢。”说着转身走了。 等他走后,蔡康对林重阳笑道:“重阳兄的差事让咱们羡慕啊。” 林重阳笑了笑,并未多言,他连沈之仪和沈君澜掐架都不参与,更何况是其他人的小心机。 你们尽管掐,我就装孩子,假装无辜不懂,静静地看着你们。 蔡康果然当他还小,虽然有读书天赋,却也不懂这些门道,有心要点明又怕他一团孩子气说出去,反而让自己得罪人。 而林重阳却因为吕明宪方才的示好以及刚才留意到蔡康将近两公分长的小指甲有点犯嘀咕。 玩得起小官的,起码得是有钱的。 这俩完全可以胜任! 呸呸呸,不要胡乱给人贴标签,林重阳你过分了!他赶紧打消这个念头,警告自己不能胡乱猜人。 散衙后和赵文藻、陆延俩往家走,路上他忍住没说,但是却忍不住问:“你们和同年聚会,没去喝花酒吧。” 别人他管不着,可这俩是姐夫,关系着姐姐们的幸福,他还是得问问。 赵文藻笑道:“我不喜欢那种地方。” 陆延道:“我们都去碾子巷,喝花酒干嘛,又不是钱多的没处花。”蒋奎和赵文成俩还一个劲地说让他们给奇技馆捐款呢。 奇技馆就是林重阳的科研所,取奇技淫巧俗意,就叫奇技馆。 林重阳笑道:“两位姐夫有没有约,要是没有我们去椿树胡同走一趟?” 陆延惊讶道:“重阳还想去那种地方呢?” 赵文藻赶紧道:“重阳说的是椿树头条胡同,奇技馆。” 陆延立刻不好意思地摸头望天笑,实在是最近聚会有人说帘子胡同和椿树胡同说多了,他有点敏感。 沈老爷子几天前就跑去了奇技馆,住在那里和蒋奎、赵文成等人捣鼓什么东西不肯回来,林重阳有点不放心就要去看看。 他们先回家知会一声,然后就带了冯顺出城去。 奇技馆如今在南城椿树胡同那一代很有名,吸引了很多老百姓去看热闹,因为他们时常做一些帮助百姓日常生活更方便的东西,所以老百姓们也非常喜欢他们,也都各有捐助。 结果倒是把永光寺的香火抢了不少,惹得和尚们直报怨。 林重阳还给奇技馆成立了一个基金,专门用来支持研发各种小发明的,基金来源自然是各种捐助以及卖货筹款。 因为夏天已过,避雷针只能来年再卖。 赵文成带人帮忙改进的辘轳、农具、小工具,又直接造福公众,没好意思收钱。 自行车一时半会推广不起来。 蒋奎能捣鼓一些日化产品,带人专门捡那些成本低制作简单的来做,倒是也能赚钱。 他现在就在研究如何能制作出独家秘方的桂花头油,这是女人们最爱,女人们独爱桂花头油,其他什么桃花、兰花的,其实就是文学用词,现实里是没人弄这个的,那桃花也没什么香气,做头油得亏死。 桂花最合适。 林重阳建议他可以试试栀子花、茉莉花以及玫瑰花。 还有各种香皂、肥皂,这些国内原本就有但是可以改进技术,做出独门秘方提高利润,还可以远销海外。 他还买了海外来的贵死人的玫瑰花露给蒋奎,让他看看能不能山寨出来更好的,如果能成功,以后赚钱不在话下。因为京城的太太们实在是太喜欢这些海外香料了,什么玫瑰露、安息香、苏合香的。如果能破解洋鬼子们的香,争取以后反倾销,这样除了茶叶、丝绸、瓷器,他们也能多几样生财法宝。 香料,在世界发展史上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包括胡椒、花椒、辣椒、肉桂、丁香、豆蔻等等,这是欧洲人用黄金追逐的宝贝。 而中国上流社会喜欢的那些熏香、精油、花露,也是奢侈品中的奢侈品,并非国产。 香料大部分集中在印度、印尼、以及印度尼西亚群岛,如果能获取种子,其实是可以世界任何地方种植的,根本没有必要傻到拿黄金去换。 前提是要弄到种子,就和橡胶树苗一样让林重阳十分眼热。 当然在拿不到种子之前,能够根据原料提取高档加工品也是一个途径。 蒋奎现在就在研究这个,前些天还差点把实验室给炸掉。。。。加上老爷子现在跟他们混在一起,所以林重阳才担心呢,不得不时常来看着点。 几人骑马过了永光寺就听到一阵阵的喝彩声传来。 “快,快快快!” “第一第一!” 明明是晚饭时分,街口却挤满了人,一个劲地叫喊着。 林重阳等人骑马居高临下,就见巷子里林定等三个人正在骑木轮车比赛。 看得出来这木轮车比林重阳那辆有了更大的改进,转向更加灵活轻松,骑车人脚上都踩着个木鞋底,不至于磨坏鞋子。 那些有骑射功夫的青年骑车,比普通人更加易于掌控,不至于让车把失去方向,速度也更快。 林重阳看得津津有味,历史上自行车从萌芽到成熟,经历了几乎一百年,每一次变革都需要十几年的跨度,有很多改动也是人们无意中想到的,而他可以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直接把成熟的自行车描绘出来,人们就能根据实际的技术条件来慢慢地改进,直到做出成熟的产品。 他没看到赵文成和沈老爷子等人,就去了奇技馆赵文成的住所。 果然,沈老爷子、陶元杰等人都挤在他的工作室,正指手画脚争论地热火朝天。 “齿轮是现成的,直接按上,传送带用皮带,肯定能行!”沈老爷子拿着一个自行车模型比比划划,因为兴奋胡子都被吹得乱飞,哪里还有半点大儒的样子。 林重阳给赵文成画过好几张自行车升级的样稿,最开始没有脚蹬和链条,后来在后轮加上脚蹬和链条能够让脚离地,木轮木框架变为钢铁框架,甚至轮子还能安装轮胎…… 这些样稿只有赵文成见过,因为远超现在的发展技术,所以看过之后就被锁在箱子里。 但是这就给了赵文成一个直观的感受,知道自行车是朝着哪个方向发展的。 一个小小的自行车上就牵扯到了工业化的几个方面,如今没有橡胶、没有自动化批量生产、冶铁炼钢技术也有待改进,所以只能脚踏实地因地制宜,一步步来。 看着那么多人热火朝天地争论着,林重阳就知道他要发动更多的人,把自己知道的那些知识更广泛地传播开来,在各阶层形成一股强大的力量,到那时候才有更多的机会和希望。 “重阳来了!”陶元杰先看到他,赶紧招呼。 沈老爷子就道:“重阳快来看看,是我的办法好还是他们的好。” 林重阳从沈老爷子手里把那个巴掌大的模型接过去,上面竟然果真有脚蹬和链条,不过从齿轮到脚蹬还都是木制的,链条是一根皮带,作为模型很好看,可实际应用就会产生问题。 “老爷子,你这个皮带能静得起高强度高频率反复摩擦吗?” 人骑着自行车,反复蹬踏,这皮带能坚持多久? 只怕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坏掉的。 而现在铁匠们的技术不到位,要批量造链条是不可能的,如果纯手工制作太费工费时,得不偿失。它不像转向装置,转向简单许多,主要是杠杆原理省力并不难, 被林重阳这样一讲,众人都道:“要想天天磨来磨去还不坏,那就只有钢铁。” 沈老爷子道:“钢铁也会坏。”要不那菜刀也不会用到后来变成一把小刀了。 他们都看向林重阳。 林重阳笑了笑,他们这是被赵文成给误导了,赵文成估计满脑子想着自行车的终极样式,难免会传提出过于先进的要求。 他道:“我们可以把车链子这一步省掉,不需要链子,直接用脚蹬来控制轮子前进,就是不能两个轮子同时给力,速度慢一些,用力也要大一些。”现代很多宝宝三轮车就没有车链,纯粹靠脚蹬带着车轮前进的。 其实就是运用简单的轮轴机械,还是杠杆原理,井口的辘轳、家里推磨、绞盘等,都是此原理的运用。 赵文成眼睛一亮,“我之前钻牛角尖了,重阳言之有理。” 他立刻就说要如何如何改进,“咱们做类似药碾子那样,但是要灵活一些,中间应该是有个小型辘轳那样,两只脚踩,可以一圈圈转动,车轮就往前跑。” 他这么一提,其他能看门道的内行也都纷纷叫好,立刻就叫木匠、铁匠来准备,连吃饭都忘记。 “吃饭吃饭!”负责做饭的俩厨娘大嗓门吆喝着。 沈老爷子兴奋道:“这脚蹬子是现成的,连夜就能改好。你们三个今夜住下明儿一早骑着咱们自行车上衙,保管轰动棋盘街!” 第170章 外援、壮大 椿树三四条胡同, 住的都是一些工匠, 木匠铁匠都有, 他们和奇技馆时有合作,且技术最拔尖的几个还签订了长期合作保密协议, 只要不出差役, 就要先做奇技馆的活儿。 沈老爷子说连夜就是连夜,甚至是半夜的时候就做好模型, 然后打磨、上油、上漆, 四更天崭新的带脚蹬子的木轮车就做好了。 虽然只是在原基础上的加工, 却也效率惊人。 林重阳是被沈老爷子喊醒的, 这老爷子明明一把年纪还因病致仕,现在可好, 双手叉腰往院子里一站, 扯开嗓子一喊,那个中气十足。 他飞快地穿好衣裳,简单洗漱一下, 然后跑去院子里,天还黑着,院子里挂了一圈灯笼,赵文藻和陆延也都起来了, 正好奇地打量那三辆木轮车。 沈老爷子笑道:“试试看,赶紧的。” 三人立刻上车,就在大院里练起来。 有了脚蹬子并不一定好骑,至少一开始不好上手, 需要学习让木轮车动起来还得立住不倒! 当然,也可以不蹬,照旧还是用脚划地-- 林重阳上手最快,而赵文藻和陆延因为之前也接触练习过,经人帮忙扶一下,如是几次,也能骑得飞快。 林重阳笑道:“老爷子,你就不怕我们在路上出了故障,到时候上衙迟到要挨板子可赖你。” 沈老爷子笑道:“最多就是脚蹬子的轮轴有点问题,到时候用脚划是一样的。再说这东西我们用最好的木头,跟那马车的车轴一样,不会坏的。你们这几天骑着没问题的话,到时候他们有样学样肯定要买,咱就可以召集工匠们多做一些。” 林重阳就问得卖多少钱一辆。 沈老爷子捏着胡子咂摸了片刻,“你别说,不比一辆马车便宜呢,甚至更贵。不过也省了马啊,京城也不是谁家都能养得起马的。” 这的确是实话,养马没那么容易,需要有专门的马夫,且马还要调配饲料,有专门的马厩。如果有辆木轮车,天气好的时候骑着上衙,省钱省力。 第230节 如果道路好的话,下雨也是不怕的。 不过林重阳觉得还是等继续改进以后再大量卖,现在就算是做宣传,因为他还是希望能做成金属的,耐用、结实、快速,比木制的好很多。 当然分两档也没问题,大价钱买金属的,一般价钱买木制的。 练习了两刻钟,随意吃两口饭寅时一起出发,免得路上有状况时间不够。 出发的时候宣武门没开,他们也不着急,沿着城墙往正阳门去,冯顺不放心,骑马又带了一匹跟在后面。 林重阳虽然力气小,但是技术精湛,一车当先在前面跑,陆延开始还是骑车,后来直接两脚开始划地,速度快了很多。 两刻钟以后几人就累得够呛,而且也不舒服,木轮子没有轮胎,可想而知骨碌碌的感觉有多不爽,不过谁也不肯服输就是,累也要憋着。 路上碰到打更巡逻的火夫,见他们三人骑着这奇怪的车轮子,都惊得合不拢嘴,“娘嘞,这是什么光景?” 随着钟楼谯楼的钟声响起来,城外的百姓们也纷纷开始出门活动,就有人看到三个官老爷居然骑着个奇怪的木轮子跑得飞快。 众人奔走相告,还有人奔跑着追着去看,结果竟然追不上,很快就被落下好远。 “不用马拉的木轮子,也不是咱们推的那种独轮车子,稀奇得狠!” 路上林重阳实在累了,期间和冯顺换了一下,冯顺倒是有骑车天赋,跟耍杂耍一样,惹得道旁围观百姓们更是好奇。 到了正阳门,林重阳几个推车入内,在门口给守门卫士校验牙牌的时候,一些守门校尉们都围过来,好奇地摸摸那几辆木轮车。 “林修撰,这是何物?”守门卫士们很是好奇,分派了几人去核查入城人等,他们则围着林重阳几个不想散开。 已经进了正阳门距离翰林院不太远,算着时辰不会迟到,林重阳就和那几个卫士说了几句。 “自行车?这个叫自行车?就是自己行走的车子?”那卫士解读得倒是顺溜。 林重阳笑道:“正是此意。” 那卫士顿时越发高兴,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林重阳却不想浪费时间,“下衙后我还从正阳门走,那时候让几位试试看。” “林修撰可不要哄我们啊!”几人大声道。 赵文藻笑道:“你们放心,咱们林修撰一言九鼎从未食言过。” 陆延也道:“晚上我们三个还一起,保管让你们都有机会试试。” 让人试试才好推广啊。 三人骑着木轮自行车一路往翰林院去,这时候棋盘街已经热闹起来,三人从街心走过,立刻就引起很大的轰动,两边门内的人都跑出来看。 经过礼部的时候,恰好遇到荆老板几人。 林重阳当下就将车留给荆老板,让他宣传宣传,另外两辆就骑去翰林院。 结果这一天向来安静闲散的翰林院一下子就轰动起来,连李固都找个借口回翰林院去试骑那木轮自行车。 其他小年轻更不用说,一个个轮着班来请求试骑那神奇的自行车。 大部分一下子学不会双脚离地蹬车行走,但是他们可以用脚划! 一个个试骑之后纷纷表示“如果是在我们家乡,这是最合适不过的!” 因为他们居住的城市、小镇、村里,很多居然都是石板路! 比如说金陵、扬州、苏州、杭州等地,城市主干道都是石板路,环境比京城要好得多。 林重阳内心偷笑,你们在院子里骑两圈觉得挺好玩的,真要是骑上路,不用半个小时就得累趴下。 当然卖东西的不会说自己东西有缺陷,只宣传优点,嘿嘿。 蔡康笑道:“应该让那些洋人开开眼界。” 这时候并未像国初那样全面海禁,倭寇之患相比从前也缓和许多,朝廷采取有限制的海外通商政策。而一直开放的港口就是泉州,在那里建立市舶司,另外一个就是浙江宁波,不过宁波却是开一年关两年的,并不固定,总体来说倒是关闭的时候多。 但是泉州港口开放,就已经吸引了许多海外商旅,他们大部分来自欧洲,也带来很多新奇玩意,不过每一样都十分昂贵。 蔡康曾经去过宁波,在那里见过一些洋人,打过交道,知道那些洋人们经常吹嘘自己的东西多好多好,然后要换丝绸、茶叶、瓷器。 如果他们见到这木轮自行车,绝对会大呼惊奇的,说不定还能高价卖给他们! 这就是林重阳为何要将车骑来翰林院做宣传,因为这里的人有一部分是不差钱的,只要是好东西,就总有人不惜代价买的。 当然如果能去那些虚荣的纨绔子弟圈里推广更好,那些人买东西不是为了实用,而是为了显摆攀比。不过林重阳现在也不认识他们,近水楼台,所以就是翰林院了。 翰林院还能带动商人圈,这要是在平民区推广,看的人多,买的人是一个也没的。 “林修撰,这自行车价值几何?”同僚们纷纷询问,有人表示也想预订一辆。 有那些不差钱的表示要预订多辆,用来送人都是极别致体面的礼物! 林重阳现在却不想卖,要先造势,把这自行车的名头再抬一抬,毕竟木制自行车只是试验阶段,最终还是要金属材质才行。 要想实现金属化,还需要一些条件,需要能买到大量的上好铁矿,或者是初步加工过的熟铁、生铁,然后进行深加工。 赵大虎以及带人去唐山铁矿洽谈价格,只要价钱合适,到时候就可以正式销售。 “诸位要是有兴趣,可以去奇技馆参观指正,多少钱其实我们也不是很清楚。”顺便把奇技馆的正馆长赵文成、副馆长蒋奎介绍给诸人。 蔡康等人纷纷表示有空要去探访一下这个神奇的奇技馆。 因为有热闹事儿,翰林官门从没觉得时间过得如此快,感觉还没做好准备的就要下衙了。 “林修撰,这段时间你天天泡在杂书库,原来研究这个啊,可否告知哪本书里有写,咱们也要看看。”谭赟寻思怪不得这小子一来翰林院就钻进杂书库房,合着是来以权谋私呢。 林重阳笑道:“谭学士,没有任何一本书写过自行车,不过不少书里都提及马车、独轮车,下官等人也是一时间突发奇想。” 李固道:“这是好事,林修撰多想想,马车、轿子、雨伞都是这么出来的嘛,有需要就有人做。” 见李固维护林重阳,谭赟就不说什么了。 林重阳将分内差事做完,然后下午就去杂书库翻书,现在他习惯每天有空的时候就在杂书库浏览书籍,看到有用的就夹一张纸条进去,到时候让人帮他整理出来。 最近重点翻看的就是金属冶炼的内容。 仔细研究了中国的冶炼技术发展史,再和他后世知道的世界金属冶炼发展史对照,他不得不感叹其实古代冶炼技术已经非常先进,除了还没有后世那么高效率、高性能的高炉炼铁、转炉炼钢,其他的熟铁、生铁、可锻铸铁、炼钢技术已经非常成熟。 比如白口、黑口可锻铸铁,球墨铸铁以及灌钢法。 用在他的自行车上,可锻铸铁耐磨损有良好的任性和塑性,用来做零部件再好不过的,好钢则可以用来做支架,现有技术就非常成熟! 只不过他翻遍了杂书库才发现很多工艺记录居然是残缺不全的,就拿炼钢来说,炒钢法记录详细,但是灌钢法却模糊不清。 民间的铁匠们打铁都有自家的一些小窍门,淬火、回火也好、锻打技巧也好,反正各有所谓的家传绝艺藏着,朝廷自然也是这样,很多制作武器的专业书都是藏在大内文渊阁的,外面并没有。而兵仗局、盔甲厂等做工也都是工部官员和宦官一同监督,工匠们出力,书籍也并不外流。 一连数日,林重阳三人都骑车上衙散衙,每天往奇技馆跑,倒是也跟正阳门的守门卫士们熟悉起来。 林重阳也整理了一本厚厚的冶炼手册拿去给赵文成,供他们和工匠们研究。 这日下衙以后三人还往正阳门去,如今三人技术纯熟,骑得轻松自如,引得路人们直叫好。 他们一到城门口,就见那些卫士们正列队欢迎,两队人动作整齐划一非常有气势。 已经熟络起来的那个卫士大声道:“林修撰,咱们指挥使大人正等您呢。” 林重阳三人忙支下车子,恭立一旁,“指挥使大人在何处,怎么好劳驾等呢?” 这时候一个身穿绯红蟒袍的男子从城楼石阶上走下来,他身材魁梧,器宇轩昂,虎目囧囧有神。 林重阳看他服饰,就知道是侯爵任府军卫指挥使,负责巡逻、守卫正阳门附近。 本朝侯爵不少,但是身为侯爵还能有身居要职守卫皇宫、皇城、京城的门户,非皇帝信任之臣不可得。 再看此人神色傲然,气度不凡,自然是皇帝跟前红人了。 三人上前见礼。 叶斌抬手笑道:“几位翰林免礼。”他中气十足,声音洪亮,很有气势。 叶斌是武将,只寒暄两句就直奔主题,询问那自行车的事宜。 林重阳几人要将这些东西做出来启发民众智慧,希冀为本朝带来新鲜风气,自然就要大大方方告诉人家,哪怕对方是皇帝亲信,很可能会参他一个朝廷命官不务正业。 当然如果这样他也有办法自辩,他只是好奇所以花钱买了而已,又不是他研发的,并没有耽误翰林院的差事。 叶斌问了个底朝天,最后却没有怪责的意思,反而道:“那位赵文成有这等本事居然不能参加科考为朝廷出力,实在是可惜。” 赵文藻忙道:“回指挥使大人,家兄双腿残疾不便科考。” 叶斌点点头,“实在是可惜。”又问了奇技馆一些情况,然后表示他也要去参观一下! 今天就去? 林重阳惊讶地看着他,真是武将雷厉风行,连个预约都没的,他却也不好拒绝。 叶斌表示自己不骑马,而是要骑车,林重阳就将自己的让给他,然后骑冯顺带的另外一匹马。 叶斌个子高大,林重阳那辆车座椅不能调高,略矮,所以陆延将自己的换给他,然后让林重阳骑车,他则去骑马。 叶斌不愧是武将,居然很快就摸到了窍门,一刻钟之后他就能双脚离地踩着脚蹬一路前进。 “好,好,真是好!”他大喊着,双手还是有点控制不好,车把歪歪扭扭地有时候要往护城河里冲,幸亏他腿长,总能控制住。 最后他索性就双脚划地,感觉似乎更容易一些,其实只是初学者的错觉。 等到了奇技馆以后,第一次就骑这么远的路哪怕叶斌这样的武将也累惨了,一直咬牙坚持不肯露怯,几个书生都骑得那么轻松,他怎么能说累呢? 叶斌见到了沈老爷子,惊讶道:“沈老先生?” 沈老爷子正摆弄自行车模型呢,一个劲地琢磨要如何更省力、结实,见到叶斌他也不惊讶,反正任何人来买自行车他都觉得很正常,只要给钱就行! “靖宁侯这么有空啊。” 叶斌拍拍推着的自行车,“老爷子,这东西可真神奇,以后骑上它既节省马匹还不怕路窄,哈哈。” 有些胡同马车进去不能掉头,万一对面也来了马车,那简直就是一种痛苦的体验。 听他这么说,沈老爷子骄傲道:“远不止呢,骑这个上路,不屙屎不撒尿,干干净净。” 众人笑起来,叶斌道:“如此以后自行车走一条路,骑马走另一条。” 沈老爷子却又叹气,“只是还有一些问题不好解决。” 叶斌好奇道:“什么问题,老先生不妨说说看?” 沈老爷子指着那模型道:“现在是木头的,木头总归不禁用啊。” 叶斌立刻道:“那是不是可以换成铁的?” 沈老爷子点点头,“这是个好办法,就是上好的铁矿不好找,奇技馆派人去唐山铁矿联络,想长期订购,就不知道能否谈成。” 第231节 唐山铁矿是官营,同时还有很多民营铁矿。 此时全国有一百八十多个州县发现了铁矿,官营冶铁厂有十五座,民营不计其数,因此也造就了不少冶炼厂富翁,这些私营铁矿场主有的是权贵之家,有的是走了有权势条件、勋贵等的门路,反正不会有普通老百姓就是。 唐山就是最大的官营冶铁厂,距离京城也最近,对于这个时代来说,运输往往比货品还贵,所以自然是就近取材。 叶斌笑道:“唐山那里刚运来一大批生熟铁板、铁块的,六成运往了有司,还有四成是卖给了京城大铁商。”这些铁商拿到铁矿以后,小半会拿出来在市面销售,以供各铁铺运作,大部分则放在自家铁匠作坊用来生产各种器具。 沈老爷子就道:“可是城西胡家?” 叶斌点点头,“正是他家,老胡家祖传的一百年手艺,老铺子、大匠户,宫内很多差事都是他们承接的。他们打制的百炼钢刀剑向来是最好的,只进贡宫内,作为御用赏赐,寻常人是不可得的。” 林重阳也了解过,现在的极品刀剑,还是百炼钢最好,也就是手工锻造、退火、回火等不断重复,有的多达五十炼甚至百炼,所以叫百炼钢。 不过这种工艺费工费时,又贵又慢,一把刀剑从无到有起码要一年半功夫,所费资材可顶一个五口之家好吃好喝三年的嚼用。 这种工艺打造出来的刀剑,只能给皇帝或者元帅用用,要想给官兵们装备是不可能的。 不过林重阳对那老胡家还是很感兴趣,城西的铁匠胡同,和他住的状元胡同并不远,只是一直没去过。 叶斌道:“在奇技馆跟铁矿谈好合作以前,我去弄几车铁板来,保管让你们好好地做一批出来,顺便让老胡家也派几个手艺好的老师傅过来帮忙。” 沈老爷子就等他主动开口给拉铁板呢,现在高兴道:“靖宁侯这可是大手笔,奇技馆的小子们可高兴喽,我老头子也有热闹继续看。” 众人立刻跟叶斌道谢。 叶斌见蒋奎邋里邋遢略猥琐,赵文成却一表人才,只可惜双腿不良于行,连说可惜了,让他们好好干,做得好了,到时候奇技馆也能被朝廷收编,这样也算是工部下的。 赵文成想跟叶斌算好铁的价钱,叶斌笑道:“这一点算什么钱,只需要送我一辆那自行车就行。” 赵文成笑道:“好事成双,我们要送侯爷两辆才行,最好的两辆。” 叶斌哈哈一笑,“好!”不过不能两辆都最好,要有一辆最好的,另外一辆普通即可。至于那一辆最好的,想必林修撰等人有办法体现出来。 大家也懂他的意思,这样的新鲜玩意,只怕第一辆是要进献给皇帝陛下的。 赵文成之前就得林重阳暗示,他们奇技馆还是需要京城的大佬们帮衬,有老爷子过来凑热闹,某些人就不好意思刁难提过分要求,而有些人则可以提供诸如政策、原料、人手的帮助。 叶斌算一个。 林重阳原本打算的就是从生活入手,先解决大家的衣食住行的问题,引起世人的兴趣,让他们全面认识接受奇技馆,树立奇技馆在当朝的威望和口碑,那么以后往教育、航海、商业、军事等方面渗透也会容易很多。 那个时候按照正常速度他也应该可以升为四品官员,有一定的影响力,可以试着改善当朝的火器。 当然不是他实际操作,他只管提出要求勾画希望,自然有负责科研的人员以及工匠们去摸索试验。 叶斌是个雷厉风行的,两天内帮奇技馆搞定打铁许可,还将老胡家铁匠的四个工艺出色的老师傅送过来,一同来的还有一大车生铁板一大车熟铁板,一车老师傅们的独家工具。 赵文成将一处小院划为专门的铁匠间,老师傅们在此用耐火砖等材料磊起了大小数座冶炼炉,他们居然还有一台简易机床! 他们另外还带了好几个徒弟来,不肯用赵文成从其他匠户们家里招收的那七八个有天分能吃苦的小学徒。 赵文成知道他们无非就是怕独门秘术外传,直接就把林重阳编写的那本冶炼技术中关于炒钢法、灌钢法、百炼钢淬火回火等内容挑能说的说了一些,他口才比其第赵文藻还好,自然把几个老师傅忽悠的一愣一愣的。 既然人家老板什么都懂,那也没有必要藏着掖着,他们干脆就让奇技馆的几个小徒弟也跟着帮工。 等开工以后他们就感受到了好处,人家东家真的是博学多知,他们会的人家也懂,他们不会的,人家还能提点,让他们的技术又精进了一层。 理论和丰富的技术经验合作,自然是无往不利的。 另外,陆延和赵文藻还从当地无用社里选了几个中秀才多年却怎么也中不了举人的四五十岁的秀才们,让他们来奇技馆帮忙处理文字工作,工钱比他们做私塾先生还高。 这些人也是陆延等人考察过,人品正直的。 此后林重阳等人往返翰林院、家、奇技馆之间,无用社的聚会地方也从碾子巷扩展到清华书斋和奇技馆,在奇技馆负责讲课的就是赵文成和蒋奎。 有些平日里显而易见的事情,如果用数理化知识讲出来,就会让人恍然大悟,有一种知其然知其所以然的感觉。 加上工部一些素有以研习算术、手工艺出名的官员们听说奇技馆的事情以后既好奇又不服气,屡次来挑衅辩论,结果都不是赵文成和蒋奎等人的对手,一下子就把奇技馆的名声抬起来! 这也导致不少学生们对奇技馆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尤其那些久考不中的萌生要加入奇技馆的念头。 “去国子监出贡,还不如来奇技馆呢。” “咱们也没有好的门路,熬到四十多岁还得倾家荡产地去选个缺,好的是个穷县的县令,不好的就是一个教谕,一辈子也赚不回自己出缺的那些银子。” “奇技馆真是个好地方!” 第171章 成亲、解释 日子过得忙碌又充实, 转眼八月, 最近林重阳收到好多书信, 有林家堡的、严巡守的、谢昭的,还有王文远、孙机等外放做地方官的。 林承泽去的地方最远, 在福建浦城, 林重阳特意交待他任务,请他留意福建、广州等境内, 一定要留意红薯和土豆这两样作物, 哪怕是类似的也留意着发现就近培育着, 三年后回京的时候带回来。林承泽表示自己一定会竭尽全力的, 只是现在并没有任何线索,等他站稳脚跟, 过了年以后就可以往南找, 说不定会有收获。 王文远和林毓贞所去的县也是当地富裕县,稳打稳扎即可,只要不出意外, 基本没有什么大问题。林重阳对他们自然也有托付,希望他们了解那里农桑、纺织业以及商业,尤其是注意一些海外洋人。如果有那博学、善良的绅士一定要想办法结交,搞好交情, 尽可能地套他们的情报,不但要知道西方现在的发展状况,还要尽可能地套取他们的科技知识——特别是类似六分仪之类的航海工具。 孙机去的泾县是南直隶宁国府的下县,用时髦话讲就是贫困县, 又因为是太祖家乡同一个布政司,所以时常得以减免赋税。不过孙机却觉得泾县并不穷,虽然泾县山多地少,但是拥有黄山余脉,九华山支脉、青弋江等,反而山水毓秀,环境优美、物产丰富、人杰地灵,是极好的地方。 史上不少文人墨客宦游此地,留下了大量墨宝,素有“汉家旧县,江左名邦”之称。 其中大诗人李白的《赠汪伦》就是在县内桃花潭镇所做。 孙机一去就先从讲学开始,礼遇士子学生们,还鼓励农桑、渔业,发展纺织业,同时加强对煤矿的管理,将云岭茶制成花茶然后销往北方等地。他把林重阳等人曾经常聊的那些施政理念先套用当地的情况,能套上的就活用,套不上的就留待以后,倒是也让他治理的有声有色,相信三年后会有不错的成绩。 孙机还问林重阳取经,怎么才能提高水稻的产量,因为山东都是小麦,他从小见的都是麦田,对水稻根本不了解。 林重阳虽然不会,但是有人会啊,他立刻给米良写信,请米良把总结的那些提高水稻产量的经验传授给孙机。 林家堡也都是好消息,村里谁家生了、谁家牛下牛犊子马下了马驹子猪也下了小猪崽、因为夏季雨水丰沛秋季庄稼肯定又是一个大丰收、村里学堂因为他们考中进士如今学生越来越多甚至还有邻县的跑来求学……家里一切安好,老太太身体反而硬朗起来精神极好,让他们勿念,京城居大不易,处处花钱物价又贵,要是钱不够花就跟家里讲。 念林中和的家信时候,林毓隽和林大秀几个,眼眶都红了,王柳芽几个女人直接开始抹眼泪。 林重阳赶紧活跃气氛,“娘,你和姐姐们要想着过年送什么年礼回去,家里不要往这里送,路远破费,不过京城新鲜玩意多,咱们送些回去是应当的。” 果然,购物是女人的天性,一说要送节礼那就要去逛街。 三个女人立刻商量买什么去了。 二十二杨阁老嫁孙女、沈之仪娶媳妇,林重阳躲不过就跟李固请了一天假,算是变相体验了一把古代伴郎,差点给他累趴下! 有苏璁等人喝酒倒是不用他,可架不住杨阁老门生多啊,加上慕名前去主动当女方娘家人的,都卯足劲要沈探花好看,简直是摆下十八龙门阵,要一阵阵地厮杀。 对对子、作诗、破题、猜谜、做赋,眼见着难不倒他们就有人开始上脑筋急转弯,还是难不住,有那好事者自诩在算术以及手工艺方面有优势就开始各种扯,最后连盈不足术、勾股容圆、珠算、垛积术等题目都出来了,还有那变态的连经脉学、方剂学都拿来难为人,最后多少鸡头鸭腿兔子尾巴的算术题都出来!! 哎哟喂你们这是多大的仇,多大的怨! 这还不算,不过是动脑筋,多死一批脑细胞而已,去杨家迎亲的时候,那些老爷子太太们不知道怎么就盯上他了,比对新郎官还热情。林重阳直接怀疑沈之仪没安好心,让他帮忙吸引火力来着。 那些太太们对他的信息了若指掌,连他多高、脚多大、腰多细、头身比例多少都清清楚楚! 甚至很多人都打赌林状元的未来媳妇就从今天在场的这些夫人太太们家里出! 好不容把亲迎出去,路上还得打败一波又一波的爱现狂,都知道林状元帮沈探花迎亲,如果能趁机难道他们俩中的任何一个,那都是扬名立万的事儿! 结果连刚读了几本书的都摇头晃脑地出个四不像对子,还觉得自己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一定可以难倒沈探花和林状元。 这样的林重阳一律问候他们先生。 好不容易赶在吉时前回到沈宅,林重阳吐槽沈之仪终于舍得花钱买院子了,不必去那七拐八拐的租户。 沈宅在小时雍坊,三进,不是很宽敞,正房只有三间,好在带着一个西小跨院。 帮他把媳妇迎回家,林重阳累得去跨院找个角落躲起来睡大觉,后来被林大秀背上马车家去,自己居然也没醒。 第二日下衙,一回家就见沈之仪跟林大秀几个谈笑风生呢,他是带着新媳妇来认亲的,把林大秀夫妇当自己叔辈林重阳当兄弟走动,带着媳妇认门儿的。 杨淡云是典型的大家闺秀,气质娴雅皮肤细腻体态轻盈,容貌虽不让人惊艳,却也是优雅的古典美人十分耐看。 虽然已经八月里天气凉爽,她还是拿着一把小小的花鸟工笔的折扇,举手投足都优雅无比。 林重阳忍不住多看了一眼,恰好杨淡云也在借机打量他。 林重阳笑道:“师兄念叨了好久,如今终于把嫂夫人娶回家,也算了了一桩大事,恭喜二位。” 杨淡云抿嘴微笑,看了沈之仪一眼。 沈之仪自是满脸喜色,笑道:“师弟就是亲弟弟,以后你觉得闷了只管来找婶娘说话。” 杨淡云立刻起身给王柳芽施礼,“婶娘,晚辈就叨扰了。” 王柳芽连忙让她不要多礼,这大家闺秀就是礼仪多,来了这一会儿行礼都好几遍了。 虽然略有拘谨,但也算气氛融洽,杨淡云还送了各人鞋袜等礼物,林家自然也有回礼。 王柳芽还怕不知道怎么回礼,林重阳示意她直接拿预备首饰小金库啊,结果王柳芽没舍得,把另外新买的金镶珍珠首饰送了一套出去。 在林宅吃过晚饭,林重阳送那夫妇二人出门。 二十五休沐日,林重阳几个去奇技馆跟进了一下自行车的制作进度,老师傅就是老师傅,手艺好效率高,他们几经实验终于找出适合做轮彀以及支架、脚蹬、轮轴等的材料,可锻铸铁做耐磨的小零件钢材做支架结实耐用。 工匠们自工部学来的块范铸铁法很好用! 虽然铝合金最好用,但这时候铝的采集十分困难,林重阳提也懒得没提。 在改进自行车的空档里,奇技馆其他人也没闲着,在蒋奎的带领下制作了一款新式灯罩,此款灯罩带有一个灯厅,可以将蜡烛插在钎子上,也可以在灯厅暗室里直接盛油,浸入灯芯点火照亮。新灯罩其实是取自长信宫灯的灵感,可以将油烟导入腹中水里,不至于烟熏火燎的把屋子熏黑,且灯光比从前亮了一倍!此款灯罩还要可以提着出行不怕风雨,挂在马车上也非常方便——如果能有玻璃罩就是华丽的马灯。 林重阳考虑过用玻璃,只可惜现在玻璃制品纯进口,主要用来装饰,非常贵重,纯粹就是彰显地位的奢侈品。比如说乾清宫暖阁可能有一面窗户都是玻璃,而在林家堡可能就只有林中和窗户中间那个小窗口是玻璃。 不过更大的问题现在的玻璃制品没有无色的,基本都带有天然色,且是小件的物品,很少有大块平板。 哪怕是乾清宫的玻璃窗也是有色小块玻璃,不超过巴掌大,一块块镶嵌起来的。 林重阳觉得有必要联络宫廷附近的窑厂,合作开发玻璃。既然已经知道基本材料,又有进口来的样品在,再想办法收集尽可能多的资料——比如请人去文渊阁找找看,他相信集思广益发挥群众的能动性和聪明才智,玻璃不是问题。 毕竟史上中国也破解过玻璃技术,甚至还出现过无色玻璃釉!只是后来技术失传,实在是可惜。 这也让林重阳越发好奇前朝卫元的时候到底是什么样的? 为什么本朝会将前朝的书籍都销毁掉? 可惜沈老爷子这么大年纪也不能知道更多。 技术还不到位? 这个当然难不倒他,他不能直接烧玻璃,但是他可以再加工啊!玻璃的熔点还不如铁,加工起来并不难,起码也做几盏马灯啊,以后出行挂在马鞍上,不怕风不怕雨还不会漏油。 用来送礼绝对是重礼,还能改善大众生活水平。 所以他让人想办法全力收购海外商人的破碎玻璃器皿,他们要想漂洋过海运过来,起码得碎掉两三成,这也导致完好的价格非常昂贵。 但是碎掉的次品是没用的,他们也只能处理掉。 转眼九月九重阳节,朝廷给三品以下官员休沐,加上初十的休沐日可以休两天。 第232节 昨夜林重阳看奇技馆的报告看到很晚,早上又是被钟声叫醒的,胡同里传来商贩既特色又绵长的调子,“九九那个重阳哎,菊花糕甜菊花酒淳嘞!菊花糕——菊花酒——吃了咱的糕喝了咱的酒,活到九十九呀九十九——” 王柳芽已经在叫他去尝尝新出炉的菊花糕还有新买的菊花酒。 林重阳看王柳芽挺着个大肚子在张罗都觉得惊心,她预产期应该就在这个月下旬,他赶紧让她歇着不要忙活了,王柳芽原本就闲不住,不知道是不是生物筑巢的本能现在更勤快。 “儿子,沈大人不是请你们去西山登高吗?你别忘了。” 林重阳还真忘了,“娘,有这回事儿?” 王柳芽点点头,“还真有,你嫂子下的帖子。” 下帖子?林重阳挠挠头,他们还真是够正式的,不去都不行。 这时候林大秀捧着一盆菊花进来,那菊花开得正盛,花瓣垂叠如瀑,一朵花足有碗口大,花心黄中带绿,花瓣洁白如雪,看起来冰清玉洁。 秋天自是看菊的时节,王柳芽喜欢花花草草的,自家买了不少,还管街坊们分株了一些,另外荆老板、叶斌送了一些,家里现在到处都是菊花,品种多的林重阳根本认不过来。 “爹,谁给的菊花啊,真好看。”林重阳将手里的菊花糕搁回盘里。 林大秀道:“你不是让我去西市打探有没有碎玻璃嘛,碰到黄老板他送的,说是名品冷香,前儿刚得了两盆要送你一盆摆着。” 林重阳笑道:“雅花配雅人,让林安叔给老爷子送去吧,搁我屋里炭火气重再熏坏了。” 很快赵文藻骑马,车夫驾车带着林蓉和林蔚一起过来,他们也要一起去西山登高。 陆延那个叔儿家里有点事,他去帮忙了。 王柳芽让吉祥给收拾吃食、风炉以及炭笔和纸张,再有其他需要用的物什儿收拾了一大箢子,打发冯顺好好跟着。 西山离京城不远,出了城不到二十里地,他们可以在香山的永安禅寺住一宿,第二日再回来。 自从奇技馆得了铁板可以炼钢以后,林重阳把他们和沈老爷子的马车改了一下,车轴和车厢之间加上一些垫片,虽然没有弹簧那么好用,起码也能一定程度上减震,不至于直接坐在轱辘上那样颠簸。 杨淡云为了和大家亲近,就乘坐林家的马车,很快她就发现不同来,惊讶道:“居然没有那么颠?” 林蓉笑道:“是奇技馆的手艺。” 杨淡云表示回来以后也要去奇技馆改一下家里的马车。 出了阜成门,只见行人熙熙攘攘,坐车的、骑马的、骑驴的,大部分步行,都往西山方向去登高。 距离京城最近的是上方山,然后就是香山,重阳节时分遍山红叶层林尽染,不只是文人墨客忍不住流连难返,就算是普通百姓都争相去看。 登高、祈福、赏景,一样都不耽误。 林重阳和赵文藻聊奇技馆的事情,说一下马灯的构思,重点是尽可能多的找关于玻璃的资料。他寻思沈之仪现在在户部做得很熟,跟工部肯定也有交道,就想请他看看工部有没有相关资料。 哪怕是烧瓷的也可以。 “师兄,师兄?”林重阳唤了他好几声,沈之仪才应他。 “什么事儿?” 林重阳瞥了他一眼,“师兄,你一大早的心不在焉,想什么呢?” 沈之仪立刻以拳抵唇轻轻咳嗽了一声,“没什么,想公务呢。” 切! 赵文藻都不信。 林重阳又说了一遍。 沈之仪笑道:“工部我可以去找,不过这种工艺说不定文渊阁才能找到。”只是文渊阁跟翰林院书库也差不多,杂书库就跟八百年没人去过一样,如果不是突然有个林重阳,只怕再八百年也不会有人去。 林重阳道:“文渊阁我也没资格去借阅啊,师兄可有办法?” 沈之仪道:“我没法去借阅,但是可以请人帮忙。” 现在宫里经筵日讲是几位内阁大学士轮流主持,除了大学士还有翰林院的侍读学士和侍讲学士,另外还会挑选一些翰林院老资历学问好的官员去帮忙。 所以杨琦去讲课的时候,沈之仪就可以跟着去见识一下。 不过他每次去的都是东宫,还没资格去皇帝跟前,能去东宫也足够了,拜托东宫文书帮忙找书籍问题不大。 见沈之仪有办法,林重阳很高兴,这样就不需要麻烦叶斌,毕竟叶斌是武将,对这些东西不了解也不感兴趣,到时候说不定会闹笑话得不偿失,所以他一直没让叶斌帮忙书籍方面的事情。 先到了上方山,众人拾级而上,上方山是佛教名山,佛塔众多,登高为祈福,顺便拜佛烧香也在情理之中。 登高望远峰峦叠嶂,红叶满山天青云淡,山泉清澈鸟鸣清幽,每一处都是景致,尤其是佛塔、古木,更显得清幽静谧。 一径往西北,然后就到了香山永安禅寺。 这座寺庙前世的时候林重阳曾经参观过好几次,可惜的只有遗址,残缺不全,今日有幸重来让他觉得莫名地激动。 这就像是一场梦,虚虚实实,有些是他知道的有些是他不知道的,有些是与历史重合的而大部分又不重合,这是一种非常奇妙的体验,尤其在这种地标建筑面前,他止不住地就会想万一自己一场梦醒来,发现根本就没穿越呢? 不穿越就不穿越,大不了自己继续讲课带学生喽。 不过有幸参与到历史中去,甚至可能会对历史有一定程度的影响,能够让自己的国家变得强盛而不必遭受后来的那些惨痛,他是不愿意回去的。 壮志未酬啊! 在贡院、在奉天殿、在翰林院,他未曾生出这种壮志,可现在在香山寺的山门前,他却觉得热血沸腾,眼眶发疼。 好男儿,当壮志凌云! 决不能坐吃等死。 沈之仪看他面色神圣肃穆,竟然是一种虔诚膜拜的样子,原本要说的玩笑话就憋了回去, 虽然已经起更,香山寺前街却人流熙攘,商贩云集,香客和游客们也难得不受宵禁束缚,正三五成群地围坐喝酒吃夜宵。 前街主要是一些商户以及佃户构成的,专为来往的香客、游客们提供服务。 沿着前街有两座石牌坊,然后就是山门。 他们直接进了香山寺,跟守门的沙弥亮明身份,然后就可以去来青轩借宿。 永安禅寺在当地也叫香山寺,因为供奉大悲观世音菩萨,而本朝供奉观音菩萨的寺庙几乎都可以被当地人叫为香山寺。 接引佛殿、听法松、钟鼓楼,往右拐去就是来青轩。 来青轩建在一座独立平台上,独门独院,十分清幽,里面是专为有身份有地位的香客们所准备的禅院。 来青轩除了主建筑,沿着山崖有一圈房子,有点甚至也是独门小院,隐蔽而安静。 因时间已晚,众人就先在禅院歇息,明儿再去拜会主持、上香捐香油钱。 他们分得两间禅房,自然是男女分房。 因时辰已晚,他们没让沙弥提供斋饭,而是自己准备。 林蓉和林蔚在林家堡是学过厨艺的,且学了不少林家祖传的菜式,做斋饭自然不在话下。 沈之仪和赵文藻下棋,林重阳去女人们做饭。 见他过来,林蔚笑道:“小九,姐姐问你,你去过石碑胡同吗?” 林重阳点点头,“去过啊,怎么啦?” 林蔚就看了杨淡云一眼,继续道:“没什么,就是好奇,那是一个什么地方?” “我就去过一次,也就是一家私房菜馆,图热闹和名气去吃吃就算了,专门去也不值当。说实话,我感觉菜品不如碾子巷的百姓餐呢。”他对几人笑道:“比起咱们的家传菜来更不如了,以前我还和大哥商量要是考不中进士就在京城开个私房菜馆,一边卖菜一边读书呢。” 杨淡云轻声道:“菜品一般啊。” 林重阳点点头,“不怎么样,比嫂夫人的拿手菜可差多了。”他去沈之仪家吃过饭,杨淡云指点厨娘做的,还亲自下厨做了两道,一道松鼠鱼一道狮子头,就算是个吃遍美食的大吃货他要叫好的。 杨淡云听他恭维自己,欢喜道:“以后你们常来,我还做给你们吃,还有好些菜式没做过呢。” 又说了几句闲话,杨淡云似是无意地问道:“重阳,你可见过那位老板娘,是不是很美?” 依着杨淡云本来的性子,她自然不会随便问一个男人这种事,不过林重阳年纪小,加上脾气随和,对姐姐们又温柔亲近,诸多呵护,她便也受了感染,甚至不再叫林叔叔而是跟林蓉一样改叫他的字。 林重阳纳闷道:“老板娘?没见过。”他还寻思老板娘应该就是宋嫂鱼羹那种呢,四十左右,有什么美不美的。 杨淡云就没再问。 不过林重阳不傻,被人一问立刻就意识到碾子胡同私房菜的老板娘看来是位年轻女子,说的不好听一点很可能就是一位青楼女子。 毕竟没有家人单独在外立户营业的女子在当朝就是那种类型,就算初衷不是,因为生计所迫或者狂蜂浪蝶们围追堵截,也会被迫变成那种。 京城的皮肉生意分好几种,有官妓只提供朝廷使唤,还有私营青楼、小班、私窠子以及有品貌的自营姑娘,这种姑娘一般独门独院,甚至可能是某位权贵曾经包下来又因为各种原因放手的,这种姑娘只接固定的客人,新客人都是老客人带去的,而且这种姑娘也不是有钱就能留宿的,得看她是不是中意客人。 一般来说这种女子不但貌美且有才气,颇为清高,瞧不上肥头大耳的商贾,看不上酸腐的官员,反而喜欢风流才子,甚至很多时候不要钱,还拿钱资助男方。 当然也不排除清高才气卖艺不卖身的,这样也有,极少极少的。 沈之仪虽然看起来油嘴滑舌类风流不正经,林重阳感觉他不会真的去嫖妓,这人骨子里比从前还要高傲几分,只不过都掩藏在深处而已。 他怕杨淡云听了什么风言风语,导致夫妻俩有嫌隙,就笑道:“我那次去还是魏百户叫的,沈大人请客,当时师兄还有苏璁等人也去了,就两个上菜的丫头,没见着什么老板娘,连个弹曲唱戏的都没,也没甚意思。” 果然,听他这样说,杨淡云的笑容就轻快了几分。 饭后聊了几句就各回房歇息。 林重阳就把刚才的说辞跟沈之仪说了一遍。 沈之仪开始有点摸不着头脑,随即就回过神来,师弟这是帮自己呢。 他立刻起身下拜,“多谢师弟。” 林重阳侧身躲开不受他的礼,“师兄,我向来认为志同道合者为友,我和子斐兄、子顺兄都是这样的,我向来认为你也是这样的,是吧,师兄?” 你要是真风流喜欢流连花丛那俺们也不得不保持距离,你可不要说兄弟排挤。 沈之仪一怔,随即哈哈笑起来,伸手拍拍林重阳的肩膀,笑道:“你放心,师兄向来洁身自好,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该做。” 林重阳被他拍得身子都矮了矮,可见他用了多大的力气,抗议道:“我是为师兄好,免得得病。” 这年头得个花柳病就等死吧,多难堪。 沈之仪脸都绿了,这小子不是嫉妒大家都有媳妇他没吧! 赵文藻忍不住大笑起来。 沈之仪一生气就激将:“我沈之仪对神佛发誓,除非四十无子,不会有别的女人。我倒瞧着你小子花里胡哨最会讨女人欢心。敢不敢发个誓来?” 林重阳一副你赢了的架势,耸耸肩道:“若相娶,便相濡以沫一生一世,哪怕无子也不负,这不是起码的吗?当然我可不喜欢随便发誓,所以你省省吧。” 最讨厌动不动就发誓的,随便说个“我要是xx,我出门就xx或者我全家就xx”之类的毒誓,是仗着老天爷不管呗,如果发毒誓能死人的话,那可省事了。 沈之仪对他很无奈,他也发现了别看林重阳小,打小主意就正,他同意你也是因为他觉得对,否则八百头牛也拉不动。 赵文藻笑道:“既然两位都表了态,我自然也不能落后的,我就比照重阳吧。” 第233节 林重阳知道他这是对林家表态呢,赵文藻不是喜欢说口号的人,向来都是脚踏实地少说多做的,他既然这样表态那就是真真的,林重阳为林蓉高兴。 他笑道:“那我可要替姐姐谢谢姐夫了。” 沈之仪揶揄他道:“人家是夫妻比你亲的,我说重阳,你是不是嫉妒我们成亲有媳妇的?” 林重阳给了他一个白眼。 第172章 老僧、古画 第二日早起, 香山寺的钟声远远地传开去, 嗡嗡轰鸣, 似乎能和京城的钟声相呼应。 林重阳发现那两对夫妻明显眉来眼去起来,他就请林蔚去吃斋饭, 他们有情饮水饱, 不用吃斋饭了。 香山寺的斋饭可是很有名的,早饭和午饭是一定要尝尝的。 早饭是素油饭加鱼香鳝丝, 另外还有一些面食, 豆沙包、山药糕等, 那鱼香鳝丝很好吃, 香菇用素油炸过做成鳝丝的模样,味道很棒。 吃过斋饭他们就直接去大雄宝殿上香、捐香油钱, 此处后世有乾隆御笔提名圆灵应现殿, 坐西朝东,七间单檐歇山式大殿。 清晨雾气氤氲,香山寺古刹深深, 苍松翠柏,犹如仙境一般。 因为别样的心思,林重阳对沿途经过的一些景观十分留意,“西山之刹以数百计, 香山号独胜。层楼叠层,……”果真不假,香山寺五层大殿,抬头望去, 巍然雄峻,非常有气势。 捐了功德箱以后他们就在寺内随意游览一下,站在那巨大的石屏前,看着香山红叶飘飘,林重阳倒是想起那句“况属高风晚,山山黄叶飞”来,好在自己的心境并没有那么悲凉,虽然远离故乡太久,却也没有什么。 我心安处是故乡。 他对着那石屏出神,这时候还没有乾隆皇帝的墨宝,这里还是一片净土。 思及那位大红大绿满地风的皇帝,林重阳不由得笑起来,自己居然有幸来到他前面,见识那些还为被他染指过的名家名作! 希望永远都不会被他染指! 希望这片热土永远不会被列强们染指! 希望…… “阿弥陀佛!” 一声佛号把林重阳的心神给拉回来,他扭头看到一位老和尚正对着他施礼,忙还礼,这老和尚真的很老,白眉都有寸许长。 “老衲法号觉未,施主面对佛偈微笑,敢是有了顿悟。”老和尚虽然满脸皱纹,可声音却透着一股子力尽尘世喧嚣之后的沉静。 听来颇让人心安。 林重阳恭敬道:“不敢,不过是想起了往事。” 老和尚微微一笑,“前尘往事,如梦如幻,施主可曾被迷惑。” 林重阳回道:“十丈红尘,有求者迷,无欲者刚。”要说这话他还真不是给自己贴金,重活一世会看透很多东西,能够不为七情六欲束缚,坚守本心,目标明确,的确不会被别的什么迷惑。 “恭喜施主。”老和尚笑微微道,“老衲有一图,可否借公子慧眼一观?” 林重阳觉得老和尚有一种让人信服而又安定的力量,心生亲切之感,他打发冯顺去找林蔚等人,自己跟着老和尚去了。 香山寺的主持是觉远大师,觉未是他的师兄。 老和尚领着他往左拐去,此时日头高升,金光万道,洒在阶下的大殿琉璃瓦顶,格外灿烂耀眼。 老和尚虽然年纪不小,但是步履轻盈,走得挺快。 林重阳默默地跟着,猜测着老和尚到底多大年纪,看起来好像八十左右,可出家人注意养生,说不定有九十多了,因为他白眉比沈老爷子长。 这个年纪居然耳不聋眼不花的,还真是厉害。 原本沈老爷子那般样子就让他挺佩服的,这老和尚更厉害,不知道能否采访一下,然后写一本僧人养生录? 到时候可以留给后世作为科研材料嘛。 想到这里,他又偷笑了一下,恰好被老和尚回头看到。 老和尚朝他笑了笑,请他进了南边角落僻静处的一座禅院,这边禅院规模一样,看不出差别,据说方丈和小沙弥住的都一样。 进了禅院,林重阳发现和来青轩禅院不同,这里三间正房院内干干净净居然没有什么花草,比起满山的景致,这里倒是朴素得可爱。 林重阳跟着老和尚进去。 老和尚指着禅房正中的一副画道:“公子请看。” 林重阳凝目看去,见那里挂着一副三尺长的挂画,画上画的正是这香山寺的俯瞰图,仙雾缭绕、寺庙若隐若现,大雄宝殿的匾额露出一角。 笔力精湛,画工了得! 但是,似乎没什么特别的? 算得上是名画,甚至……他靠前两步,仔细看了看,可以算古画,粗粗估计可能有几十年历史,甚至还能看出重新裱糊过的痕迹。 他看了一会儿,夸了几句。 老和尚一直盯着他,“公子可有什么发现?” 林重阳摇头,“不知道大师想要什么发现?” 老和尚似乎有点失望,专注地看着那幅画,神情虔诚肃穆,像是看着自己的信仰,“就是画啊,不一般的人会看出不一般的门道。” 被他突如其来的伤感语调弄得林重阳心头一跳,眼梢扫过那幅画,突然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这幅画上边一角的云雾层层叠叠,分明是油画笔法和颜料! 这……目前是不可能有的!因为国人喜欢写意水墨、精致工笔,对油画这种并没有土壤。 他突然就心跳加速,难道是…… 他忍不住问道:“大师,这画是何年间的作品?” 老和尚见他脸颊突然泛红,不由得瞧着他低声道:“前朝遗作。” 林重阳惊讶地看着他。 刚穿来的时候他不是很了解,后来随着读书、游历有了见识,尤其是沈老爷子的酒后真言,让林重阳内心深处对前朝和本朝有了很多比较。 虽然当初卫人杰暮年临死前禅位给了明太祖,可其实太祖并未感恩,反而想尽办法将卫元时候的痕迹抹去,时至今日,世人甚至都说不清卫元时候是个什么样子的朝代。 那时候的书籍更是寥寥无几,林重阳也只见过沈老爷子藏的那一箱子。 这样看起来应该是本朝开国皇帝挺忌惮、反感前朝文化,所以才不遗余力删改抹除,不过林重阳也挺好奇卫人杰那时候没有对社会进行过大规模改造?反正他没有看到太超前的文化和物件——他又寻思可能就算穿越人士也各有所长,或许卫人杰就擅长打仗,若是自己可没本事对抗铁木真的铁骑。 所以沈老爷子说卫人杰是一个伟大的皇帝,正是因为他,才有本朝百年的海晏河清,如果不是他常年征战北蒙,重创他们的元气,现在蒙古人不会只是在边境小打小闹,早就重整旗鼓南下了。 甚至不说蒙古人,就说纷乱的东瀛扶桑等海外蛮夷,远渡东南,海盗、倭寇之乱也够呛的。 估计卫人杰的精力都去对抗铁木真及其子孙了。 思及此林重阳又仔细观摩那副挂画,这里居然光明正大地挂着一副露出许多踪迹的画。 想必是官兵们检查的时候觉得没什么异样就没去管了,除非是穿越人士,还真是看不出有什么不同来。 其实刚开始看出来有油画一角的时候他还寻思是不是那位老乡呢,他对那位沈小姐还是十分好奇的。 现在仔细辨认,这的确是一件古画,并非最近十几年的作品,所以不是什么沈小姐的作品。 抱着找茬的心态去看这幅画,很快他又发现了隐藏的诸多因素,圆灵应现也出现了,乾隆御笔,其他还有好几处…… 老和尚让自己来看是什么意思? 咔嚓!林重阳脑子里感觉被雷劈了一下,难道老和尚怀疑自己? 这个倒是没什么,他怀疑好了,自己所做的事情都是有根据的,除非莫须有的罪名,否则动不了他。 老和尚看他表情变幻,笑了笑,“施主不必担心,老衲时日无多,不过是看施主面善,特意结识而已。” 我擦! 时日无多? 你耳不聋眼不花,步伐轻盈,声音清楚,你逗我呢? 看得出他的惊讶,老和尚笑道:“老衲已经一百有十五。” 115岁! 厉害了老和尚,果然出家人六根清净就长寿。 老和尚又道:“有缘结识施主,还望施主不忘初心,一往无前,如有困惑,可来此处。”他指了指那副画。 这老和尚这么神叨叨一弄,林重阳直接怀疑那副画后面是不是有个秘密保险箱,真想拉开看看。 说完老和尚就席地坐在蒲团上开始打坐,嘴里念叨着经文,虽然佛号庄严,老和尚也仿佛蒙着一层圣光,可林重阳还是心里毛毛的,跟老和尚告辞转身离去。 老和尚并未回应,而是一直念诵佛号。 林重阳不由得加快脚步,那诵经声就如同飘在他脑海里一样越来越快,他忍住没有回头去看。 出了禅院,听不见那诵经声了,他才静下心来仔细想想,老和尚肯定有古怪,但是老和尚就像一潭水,澹泊宁静,没有任何威胁,所以他也并不担心。 他原路返回,经过那棵娑罗树的时候却看到一个熟人,她穿着月白色的裙子,披着一件湖蓝色的大袖褙子,正仰头不知道望着什么出神。林重阳见她神情那般宁静安然,整个人就好似放空一样,便不好上前打扰。 这时候一个小沙弥快步跑过去,低声道:“小姐,师祖有请。” 她便连忙跟着小沙弥去了。 林重阳看着她的背影,心道怪不得这阵子没见沈小姐,原来是在这里。她和老和尚是认识的,那沈老爷子估计也认识,自己得回去找沈老爷子套套话。 他回到大雄宝殿没看到自己人便往来青轩去,路上却被一个女子叫住,“林相公。” 林重阳扭头去看,一个笑起来很甜的丫鬟,不认识。 他一犹豫的功夫,那丫头已经凑上来,施礼,“林相公,能否借步说话?” 林重阳有点方,不借! 今儿这是怎么了,都想借他步子,给多少钱啊。 “对不住,在下并不认识姑娘。”他却没耐心相陪,要回去找老爷子套话儿呢。 那丫头急了,张臂挡住他的去路,“林相公,就在那边,不耽误您太久的。” 林重阳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旁边一丛朝开夕败拒霜花,花树旁掩着一个窈窕身影,桃粉色的披风衬得露出的一双手白玉般的晶莹。 林重阳脑中警铃大作,可别是有人算计自己! 现在他可不想结婚,结婚也一定要取良家女子! 第234节 这么一想,吓得他拔脚就走,管你丫头不丫头的,谁知道那丫头却一下子拉住了他的衣袖,眼里都开始淌泪儿,哀求道:“林相公,求您了,我们姑娘病得厉害。” 似是为了配合这个,花树那里传来了咳嗽声。 我擦! 更不能被赖上了。 丫头这么一拉扯,就惹得别人看过来。 林重阳恼她想用道德观绑架自己,知道自己怕拉拉扯扯不好看被人非议,越发不想过去,管你病得厉害,死不死的,谁还没死过? 那丫头却赖上一样,双手死死地缠上了他的腰! 林重阳屈肘想运暗劲将她推开,却见一个绿色人影飞快地一把将那丫头给拖开拧着耳朵就拖到另一边僻静处,声音依稀可闻,“哪里来的下贱玩意儿居然敢坏我们公子名声,居然跑来佛门清静之地耍无赖,真是不要脸,你是哪家的,回头我给京城快报写个文章,好好地帮你们姑娘宣扬宣扬,免得她这么着急生怕嫁不出去!” 竟然是绿渏! 林重阳做了个擦汗的动作,回头再道谢吧,自己先溜了。 林蔚和赵文藻夫妻已经在,沈之仪夫妻还没回来,下人们已经接了斋饭正在布菜。 林重阳没好意思说自己被人当街拉扯的事儿,丢人! 他装作若无其事,跟几人聊一下,然后打发小厮去找沈之仪夫妻回来吃饭。 他扫了一眼饭桌,眼珠子顿时被一物给黏住,当下就跑过去将那碗给捧起来! 玻璃碗! 虽然不是无色透明的,但是这真的是玻璃,而不是瓷器上的玻璃釉! 这是什么玻璃居然可以用来盛饭菜而不会被烫裂? “重阳,小心烫!” 赵文藻和俩姐姐提醒他。 林重阳这才烫得嗷一声,赶紧把碗放下,又拿了一个新的白瓷碗将里面的素菜倒出来,然后看那玻璃碗底。 一看之下他的热情被熄灭了,并不是前朝自产的,而是前朝从海外运来的。 自从古埃及人发现玻璃,古罗马人发扬光大,欧洲人最终实现工业产业化,玻璃如同金属、橡胶一样,为人类鞠躬尽瘁。 没有玻璃窗怎么能够忍受呢! 林重阳放下玻璃碗,只觉得斗志昂扬,自己一定要努力,升官升官!官职大了权力才大,权力大了才能做更多的事情,起码去文渊阁看个书不用那么费劲吧。 不过他终究不想去碰那碗菜,这时候的玻璃一般当装饰品,相当餐具技术绝对不过关,肯定有重金属渗出呢。 他不吃,让别人也不要碰了,将那菜撤下去。 片刻,那夫妻俩从外面回来,众人吃了斋饭然后就收拾东西准备回城。 下山的时候,女人们坐类似滑竿的那种肩舆,四周有席子做的篷子,前有帘,左右留窗口,挂着竹帘子,男人们则步行。 三人并肩走着,林重阳有点心不在焉,赵文藻本来就是别人不主动他也话不多,沈之仪难得居然也很安静,所以冯顺几个就觉得有点诡异,三位大人这是怎么了,居然哑巴了一样。 走着走着,林重阳突然哎呀一声立刻停下脚步。 几人忙关切地看他,“怎么啦?” 林重阳指了指前面不远处,“看着那丫头了吧,我不认识她,可她不知道怎么认识我,非要我见她家姑娘。” 冯顺一听,立刻撸袖子,“做梦呢!” 林重阳瞪了他一眼,你如果是吉祥这样就罢了,你一个大小伙子要去跟一个女孩子动手? 冯顺嘿嘿直笑。 赵文藻道:“咱们这许多人,她们想必不好意思的。” 沈之仪扭头看过去,顿时脸色一变,随即眉头紧蹙,林重阳和赵文藻觉察他不对劲,就问他怎么了。 沈之仪露出一个无奈的眼神,“估计是来找我的。” 林重阳顿时如释重负,对赵文藻道:“子斐兄,咱们快走,不要耽误师兄好事!” 擦的,居然又让他背了一次锅,找你的干嘛在大路上拉着老子的胳膊哭哭啼啼,好像自己是个负心薄幸一样,你沈之仪不是说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么,你要是没做,人家姑娘能追着你跑寺庙来? 看他们俩躲瘟疫一样,沈之仪脸都黑了,却也没办法,等他们走远了也只能过去。 早就等在路边的主仆二人立刻围上来。 那姑娘未语眼先红,贝齿咬着唇,一副无语凝噎的模样。 丫头更是开始抹泪,“沈大人你怎么不去咱家了,姑娘这阵子都病了,您瞧瞧,瘦的厉害。” 沈之仪看了她们一眼,点点头,“是瘦了,怎么这么不注意保养,欧阳姑娘?” 欧阳倾顿时泪珠滚滚,丫头就道:“沈大人,咱们去禅院说话吧。” 沈之仪笑了笑,“难道有什么不能说的吗?你都叫我沈大人了,我哪里还敢去?” 丫头顿时脸色一白,忙捂着嘴,“奴婢知错,沈相公。” 沈之仪看向欧阳倾,“是有人去捣乱吗?” 欧阳倾摇头。 “那、你们找我所为何事?” 欧阳倾闻言脸色白得吓人,猛地抬头看着眼前的沈之仪,因为动作太急,耳底的碧玺坠子一个劲地乱晃,“沈郎?” 沈之仪微微蹙眉,“从前的戏耍称呼,欧阳姑娘还是改了吧,在下如今已经成亲,不好再如那般厮混。” 嗯,喝个花酒,听个小曲的,同年好友们都会做,没什么好特立独行的,现在成亲了,再这样会没朋友。 尤其不能让林重阳鄙视,花柳病……简直是最恶毒的诅咒了,老子成亲还是处男呢! 欧阳倾死死地咬着唇,有血珠渗出来,尖尖的下颌微微抖动着,似是不敢置信,“沈之仪?” 沈之仪笑道:“在。” “你、你好狠心。” 那丫头也绝望道:“你给我们姑娘作诗填词,还写菜谱,那、那是什么?” 沈之仪缓缓道:“姑娘想必是有误会,逢场作戏,在下以为姑娘懂,作诗填词谱曲子,点评菜谱,也是为个热闹。” 他总不能去和青楼姑娘来真的吧,再说同去的那么多,大家都有作诗填词,也不独他,当然,他写的最好而已! 他也赢得了她的肯定和中意,暗示他留宿的。 可他,没有啊。 看着他一副笑微微还百般无辜的样子,欧阳倾冷冷一笑,“沈之仪,算我瞎了眼。” 沈之仪收了笑,作揖,“在下以为姑娘开门做生意……” “沈之仪!”欧阳倾双眼几欲喷火,恨恨地盯着他。 她虽然开门做生意,却从来没有做皮肉生意,他居然这般轻贱她,居然这般……再多的甜言蜜语花前月下,都不过时逢场作戏! 沈之仪,你混蛋! 她一跺脚,转身疾走,那丫头只好追上去。 沈之仪原本噙着淡笑的唇角也缓缓抿直,挑了挑眉,眸色冷淡,随即大步往山下去。 到了山下,林重阳几个正欲出发,女人们坐车已经先行一步。 沈之仪翻身上马,对林重阳道:“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林重阳和赵文藻交换了个眼神,“师兄你厉害了,还知道我们想什么?” 沈之仪笑道:“无非就是这厮口是心非、表里不一、伪君子拈花惹草。” “师兄打住!”林重阳打断他,“师兄要是有愧去跟嫂夫人讲,我和子斐兄说不着啊。”再说,你本来就是伪君子嘛,这个大家心知肚明,不要说破。当然,谁也没以君子自居,这年头君子就是傻乎乎老好人的代名词。 赵文藻笑道:“我相信沈兄的清白。” 沈之仪就得意地看林重阳。 林重阳也笑,“我也相信师兄的清白,不过小心虚荣心害人,就算全城花魁都知道你沈大人魅力无边,文采斐然,又如何? 这分明就是屌丝翻身,因为骨子里的自卑而过分自信、炫耀,像只孔雀一样四处开屏,如果不收敛就害人害己,还在这里大言不惭呢! 切~ 估计这货是被小时候的倒霉星给打击惨了,一朝翻身就忍不住想给自己打上新的标签。虽然这时代男人三妻四妾没什么毛病,可他不感冒啊! 他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策马先行,赵文藻立刻跟上。 沈之仪顿感无力,在自己同年圈里,哪个不捧着恭维着自己,走到哪里都是羡慕赞誉,怎么在林重阳这里自己就那么猥琐? 林重阳可没空管他猥琐不猥琐,他还要赶紧回去找沈老爷子呢。 从香山回城路远一些,到阜成门时候已经鼓声咚咚响起来。 第173章 成功、进献 第二日上衙前林重阳就打发冯顺去确认沈老爷子在双马椿胡同还是奇技馆, 到时候下衙接他一起去。最近衙门没有新鲜事, 每日除了固定工作, 他就去书库浏览各种资料,把自己需要的统统做记号, 到时候抄录下来。 下衙的时候冯顺来接他, 沈老爷子不在京城,昨儿傍晚匆匆出门了, 时间和他们回来的差不多, 说是过几天回来。 林重阳就怀疑是不是去了香山寺, 便也没再多问, 去了奇技馆专心跟人研究他的马灯要如何制作。 几日后他和赵文成等人确定了马灯的造型以及需要的各种工具、材料,造型自然比后世的马灯漂亮又精致, 关键问题还在于玻璃。 如何制作出透明无色的玻璃。 通过分析资料, 他已经发现其实国人在春秋战国时期就有了玻璃制品,那时候还叫琉璃,主要有类似玉石的特色, 为铅钡玻璃,有别于欧洲的钙钠玻璃。 显然钙钠玻璃更容易做透明的,所以他收购那些残缺的玻璃器皿。 让他意外的是香山寺的两个和尚居然给他送来一箱子破损的玻璃器皿! 不管他怎么问,那俩和尚都笑微微的, 被逼急了就念佛,只说听说有人收这些无用的碎玻璃,他们方丈就决定卖了换钱。 林重阳也没再纠结,付了钱就收下那一箱子玻璃, 有这一箱子也算凑够了一次熔炼的量。 师傅是特意请的专门烧琉璃釉的老师傅,几十年经验,再有赵文成和蒋奎等人带着反复试验,林重阳自是放心的很,反正他也只有理论没有实践,去也没多少用处,照旧专心上衙。 第235节 这日下衙林重阳和同僚们告辞,就见冯顺等在外面,一副眉飞色舞按耐不住的样子。 见他从室内出来,冯顺立刻凑上来,笑嘻嘻道:“爷,老爷子回来了,小的亲自逮着的就在奇技馆呢,咱去不去?” 林重阳拍了他一巴掌,“没大没小,老爷子也是你敢打趣的,皮痒了是吧。” 冯顺就嘿嘿,“爷,咱今儿去奇技馆?” 林重阳看了一眼,马和木轮车都备好了,现在那木轮自行车归冯顺骑,林重阳还是喜欢骑马,毕竟这木轮车骑着骨碌骨碌的,减震性能不好。 他俩姐姐都有了身孕,那俩人每日都要回家,他也就不喊去奇技馆,自带着冯顺走了。 白天越来越短,等到奇技馆已经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尤其是奇技馆这条胡同挂了十分好看的灯笼,为来往的人们照亮。 林重阳进了院内先随手抓个人问:“老爷子在哪里?” 那人笑哈哈道:“不好意思重阳,老爷子方才还在这里,这会儿我也不知道了。” 祁大凤见他急匆匆的,笑道:“老爷子在玻璃窑炉间呢,我带你去。” 玻璃熔炉修在铁匠师父的隔壁,因为是加工半成品,所以比较简单。 他们现在主要利用焦炭加鼓风机的威力,能够将温度保持在1200°到1500°之间,高的时候一千七八百也差不多。 焦炭自然也是买现成的,价格不便宜,让林重阳着实肉疼一把。 好在以后可以赚回来,按照沈老爷子的话说“你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嘛”,这个套狼的老爷子如今正一脸兴奋地撸着袖子和赵文成、工匠们在吆喝:“以前那些海外商人们带来的玻璃绿色的多,后来就有黄色、蓝色、白色的。咱们把这些个玻璃融在一起,能出什么颜色?” 蒋奎大声道:“咱们这里面淡绿色的多,估计还是这个颜色,那些黄色和蓝色的不要放进来,只用白色和淡绿色的就好。” 赵文成扭头见林重阳进来,招呼他,“重阳,快把护甲穿起来,这里温度高得很,小心火星溅着你。” 被他这么一说,林重阳也觉得热得要命,赶紧过去让几个小学徒帮着把护甲穿起来。 沈老爷子献宝一样拉着他,笑道:“小九,这些天我老头子可没闲着,你说的那个硝石我帮你弄来一大包。” 林重阳笑道:“老爷子咱秋后算账?” 沈老爷子佯装不懂,“算什么账?我咋不知道咱们还有账呢?” 林重阳呵呵,我静静地看你装。 这时候工匠们喊着火候到了,然后还是加硝石、搅拌,不断地重复动作,最后等玻璃炉里剩下一坨软软的玻璃泥的时候,就可以拿出来吹塑形、回火、淬火、回火、退火…… 他们之前已经演练了好几回,这一次也是轻车熟路。 吹制玻璃这是林重阳教给赵文成的,用空心金属管挑一坨玻璃泥,然后在滚料板上一边滚一边吹,之后要继续回火、退火、吹…… 直到达到想要的形状。(金属管倒是现成的,毕竟还有自行车制作间呢,用块范法浇铸一根要求不是特别高的金属管还是不难的,而燧发枪那种枪管目前却是钢板卷制的,而非浇铸。) 一个个歪瓜裂枣的玻璃灯罩被吹出来,然后重新回炉继续…… 那些工匠都是有丰富经验的熟练工,轮流吹几次以后就积累了经验,修改重新来过,最后也能吹出差不多的形状。 数日后,终于吹出了理想的形状! 看着那几个退火成功的玻璃罩,林重阳有一种流泪的冲动,其他人早就欢呼成一片。 沈老爷子还在指挥,“描金、描金,可以两层一起,中间描金,继续回火!” 他还让人笔墨伺候,让林重阳写了几个字交给描金工匠临摹。 工匠们又再度忙碌起来。 最后在沈老爷子指挥下出了两只双层玻璃罩,中间描金图案,一个绘着大明一统江山,一个画了座承天门的轮廓,都是林重阳的作品。 沈老爷子得意道:“状元郎就是状元郎,就算年轻这功底也可以笑傲翰林院的!” 林重阳已经练就了铜脸皮,而且在这高温的窑炉里,脸颊通红发烫,热汗滚滚,也没人看得出害不害臊。 那边马灯的架子已经做好,上面带着荷叶罩,中间是莲花座,莲蓬有螺纹旋钮,拧开里面灌油,中间有灯芯,外面有细长如簪子一样的簪钮可以控制灯芯长度。 “太激动了,居然可以见证这样的时刻!”赵文成和蒋奎等人一个个脸颊都被映烤得通红,却激动无比,全然不觉得难过。 林重阳把灯罩装上,然后旋出灯芯,再用一根小木棍引火点燃灯芯。 “哇,好亮!” “出去,出去看看!” “外面风大,风大,先更衣!”有负责安全检查的工匠尽职尽责地提醒着。 收拾利索,林重阳和沈老爷子一人拎着一盏灯笼从匠作间来到院子里。 深秋的夜风吹拂着众人的衣袍,猎猎作响,寒意侵人,在漆黑一团的天地之间,两盏灯笼风吹不熄,寒露不灭,一直那样明亮而坚定地燃烧着,似乎有着照暖人心的力量。 “真是奇灯!”有人率先欢呼着。 蒋奎小眼亮晶晶的,“咱们卖多少钱一盏啊?” “好想现在拎着去大街上走一圈怎么办?” “火夫们看见一定会想要的,拎着这个去夜巡拉风又安全!” “火夫还没等开口估计就被兵马司给抢走了。” 沈老爷子对林重阳道:“小九,你如何打算?” 林重阳沉吟道:“老爷子,只怕咱们奇技馆是绕不开宫廷的,与其到时候被动不如现在主动。” 众人看着他,“咱们听重阳的。” “这两盏彩绘马灯还是进献陛下吧。”老爷子让他绘制这些图案不就是为了进献么,不过他现在还没资格给皇帝上书上贡,只能通过别人。 叶斌? 他不是很想,最后他对沈老爷子道:“还是请世兄吧。” 沈老爷子点点头,“他很合适,至少不会抢功劳不会乱说话。” 更重要的是,沈君澜如今能出入禁中,也时常跟在锦衣卫指挥使左右护卫皇帝,且皇帝对他印象颇佳,甚至屡次招他演练功夫。 更何况按照他和沈君澜的关系,让沈君澜进献也合情合理,不至于被人非议。 第二日祁大凤就去请了沈君澜,恰好沈君澜白日没当差便跟着过来。 原本他还以为要帮奇技馆去大内的八局里找什么材料,结果却在一间关门闭户的屋子里看到两盏散发着明亮光芒的奇怪灯盏。 这灯盏似乎是紫铜所制,亮晶晶的,那罩子——是水晶的?上面还有烫金字画,潇洒俊秀的字体:大明一统,然后是山河写意图,另外一盏上就是承天门的写意图。 这时候一阵风从门内涌进来,沈君澜下意识地就撩起衣摆想要护着那两盏灯,谁知道那灯火竟然渊渟岳峙般稳如泰山,一动不动。 好神奇! 就算是纸灯笼风大了有时候都会被吹熄呢。 而那些羊角灯或者玉石、明瓦灯笼虽然不会被吹熄,却也没有这样透亮! 透亮才是最神奇的。 他不禁睁了睁眼睛,快步上前,倾身仔细观察,片刻拿手摸了摸,这灯罩依然带着一点点淡绿虽然还不是无色的却十分透明! 就冲着这透明的玻璃已经华贵非凡! 林重阳和沈老爷子等人出现在门口,沈老爷子得意道:“小子,没见过吧。” 沈君澜点点头,“确实大开眼界,宫内也没有。” 沈老爷子道:“那是,这可是奇技馆齐心协力制作出来的琉璃灯。” 林重阳琢磨了一下,琉璃灯似乎比马灯叫起来文雅高贵,而且对于现代人来说琉璃比玻璃似乎也高贵那么一个档次的感觉。 琉璃灯。 沈老爷子又道:“是不是美的像梦一样?刮风下雨都不怕。” 沈君澜眼睛一亮,他们这些武将是深有感触的,赶夜路的时候照明很成问题,风雨天尤其成问题。 林重阳一挥手,就有人又捧来了三盏放在桌上。 林重阳道:“两盏是奇技馆进献陛下的,另外三盏一盏是给师兄的,一盏给大内总管的,还有一盏师兄看着给吧。” 沈老爷子笑道:“你就直说给锦衣卫指挥使呗,难道他还能给出个花来?” 林重阳笑道:“老爷子,那如果师兄要把这个当聘礼送给某一位姑娘,岂不是更好?” 沈君澜扫了他们一眼。 林重阳立刻道:“没事,以后咱们还多得很,只是需要陛下大力支持咱们才能弄出玻璃来。” 现在玻璃珍贵,这马灯就异常昂贵,全贵在玻璃上。 如果奇技馆可以烧出玻璃来,绝对不需要进口。 也不需要多高技术的玻璃,能够降低成本比什么都强。 富含二氧化硅的石英石也就是一种白沙子,石灰石,长石,纯碱…… 这需要四处勘探地质,可不是他靠着一个翰林官就能办到的,当然要有皇家后盾,工部的堪舆、地质勘探,完全可以发展起来。 沈老爷子吩咐道:“去拿只檀木箱子来,把进贡陛下的两盏装了。” 至于另外的,本来就是马灯,直接挂在马鞍上,十分般配。 这种时候肯定少不了陶元杰,他现在比林重阳来的还勤简直以奇技馆为家,匠作间不能随意出入已经憋得他够呛,这会儿一个劲地喊:“点上点上,沈佥事回京的路上亮堂堂的,老远就看得见,到时候大姑娘小媳妇……” 沈君澜循声望去,“你叫什么名字?” 陶元杰听沈佥事问自己的名字显示激动了一下,刚要响亮地报上自己名字就收到林重阳的眼神,意识到什么,赶紧道:“老爷子渴了,我去泡茶。”一溜烟跑出去。 沈君澜一手托起那只木箱子,让人找了两块包袱来,一块秋香色的把箱子包了,另外一块蓝布印花就将那三盏灯笼盖住,两手拎着,“行了。” 他抬脚就走。 沈老爷子道:“留下吃饭吧?” 沈君澜摇头,“衙门还有事,以后再说吧。” 有求于人,老爷子倒是也没再揶揄他,虽然是自己家出去的小子,毕竟现在也是有身份的人,得给几分面子。 沈老爷子对林重阳道:“小九儿啊,替我送送沈佥事。” 沈君澜眼角抽了一抽,却也没说什么。 林重阳已经乐颠颠地跟出去,“世兄,以后咱们奇技馆还有好些好玩的,你常来啊。” 沈君澜看了他一眼,“真想请我常来?” 第236节 林重阳点头,笑道:“真想,真心的,绝对没有掺假。”文官们怕锦衣卫,他们奇技馆又不怕,再说了,沈君澜只会保护他们,怎么会害他们呢,让他常来知道他们做什么也好汇报给皇帝知道,简在帝心嘛,让皇帝知道他们奇技馆是以大明为重,效忠皇帝陛下的,绝对没有小动作小心思——有也不会露出来不是。 沈君澜没在说什么,将木箱子绑在马鞍一侧,左掌在马鞍上一扶就跃上马背,“我走了。” 林重阳率领奇技馆众人欢送沈佥事。 沈君澜一路回到京城,并没有回国公府,而是直接去了锦衣卫衙署。 魏十三等人见他回来就纷纷问好,又见他马鞍上还绑着东西,都笑道:“头儿,带了什么好东西?” 沈君澜面色严肃道:“都离远点这不是你们能碰的,弄坏了小心掉脑袋,指挥使大人也保不住。” 魏十三几人“哇”,互相对视一眼,赶紧齐刷刷退后一步,“兄弟们,警戒!” 沈君澜挥了挥手,“要戌时了,赶紧当值去。” 酉时末旗手卫负责鼓楼报时的就要去击鼓,旗手卫隶属于锦衣卫,他们中有个人是旗手卫的,闻言赶紧招呼一声就跑了。 戌时一到,鼓楼的鼓声就响起来,禁卫军们就各去当值,有守卫宫门、皇城门的,还有在宫墙外负责巡逻的,纷纷行动起来。 沈君澜是锦衣卫佥事,今夜要巡逻检查宫城守门、墙外巡逻禁卫们的当值情况。皇城的巡逻守卫都是禁卫们的职责,宫内夜晚的巡逻却归内侍,正常男人是不能在大内留宿的。 此时鼓声浑厚悠长,宫门当值的禁卫们全都佩戴各自令牌于腰间显眼处,若是谁不佩戴守卫巡逻令牌,就要领军棍。 一路上禁卫们纷纷跟他问好,沈君澜脚步不停到了东华门,他打听到锦衣卫指挥使今夜来巡视。 闵端原本可来可不来,只是家里后宅争风吃醋殃及他这里,便出来躲清静。 他正坐在东华门外禁卫铺舍里闭目小憩,嘴里哼着小曲,双腿交叠脚尖点滴,摇头晃脑打着拍子,眼皮一眯缝就见外面光影闪动。 铺舍外秋风飒飒,卷着檐下的灯笼吱悠吱悠地晃悠,甚至还有的被吹灭,负责巡视的火夫立刻就上前点上。 “哟,沈佥事,您这灯笼可真好,居然不怕风!” 沈君澜道:“风不怕,雨也不怕,不信你泼碗水来试试。” 那火夫笑道:“小人可不敢。” 闵端听得好奇,“君澜,你找我?” 按照他的理解,沈君澜当值那是双脚不停地巡视,从来不偷懒的,那叫一个尽忠职守,巡城御史也挑不出半点毛病来。 所以除非是来找自己,沈君澜才没这闲工夫跟一个火夫扯淡呢。 沈君澜推门而入,“指挥使,下官去了一趟奇技馆。” 闵端笑着摆手,“老爷子在那里没什么好担心的,那奇技馆就一帮子落第秀才们捣鼓奇技淫巧的玩意儿呢,没什么好担心的。” 见他误以为自己是去检查监视奇技馆的,沈君澜也不解释,就道:“下官发现他们做出一种琉璃灯盏,风吹不息,雨浇不灭。” 闵端一听呼啦站起来,“果真?” 沈君澜做了个请的姿势,“指挥使外面请。” 闵端大步走了出去,就见外面的石台上果然放着一盏灯笼,那灯笼造型别致,中间居然是透明的……水晶?琉璃? 闵端摇头,水晶没有这样透亮的,琉璃就更差了,装饰品和玉石差不多,其他的参照琉璃瓦,绝对没这样的。 他背着手,围着那琉璃灯盏来来回回地走了几圈,最后摸着下巴道:“这是琉璃灯盏?中间那是琉璃?” 沈君澜点点头,“奇技馆的人说是。” 闵端双眼一亮,欣喜道:“他们有多少?咱们都包圆了!” 沈君澜道:“目前就五盏,下官全部带来。”他指了指另外一边,请闵端过目。 闵端急不可耐地大步冲过去,打开那包袱,里面果然还有两盏一样的,然后旁边还有一只箱子。 闵端的脑子一下子冷静下来,对沈君澜道:“这样的奇物,定然要进献给陛下。” 沈君澜露出一个笑容来。 闵端打开箱子检查了一下,确实是两盏琉璃灯盏,而且更加奢华、精致,简直让人移不开视线。 那琉璃盏上还有描金文字,一看就是要进献陛下的。 闵端就知道了沈君澜的来意,他笑道:“时辰尚早,长夜漫漫,陛下勤政不辍正需要这光明的琉璃灯盏,君澜你去门上让人给里面的内侍禁卫送信,劳烦他们给韦总管通报,把这些琉璃盏给乾清宫送去。” 说着他就将自己指挥使的令牌摘下来扔给沈君澜。 沈君澜接过去,行礼,“下官遵命。” 随着108声鼓声落下,皇城门、宫城门、各宫门次第关闭,最后是乾清门、日精门、月华门,下钥、掌灯,晚膳以后皇帝可以选择临幸后宫,不过绍庆帝并不十分好女色,多半时候都会选择看书或者继续批阅奏章。 现在皇帝正在阅览礼部呈上来的关于太子昏礼的各项内容,因他之前要求事无巨细都呈上来,所以全部折子加起来装满了一只大箱子,摊开如一座小山般。 绍庆帝看得眉头直皱。 礼部这些老学究们惯会罗里吧嗦,一件简单的事情也能说得复杂无比,他要求礼仪细致,却没要求他们一篇篇地来掉书袋! 看了几本以后他有点心烦气躁,随手扔在御案上,对一旁的韦光道:“周贞华的确有些年迈耳背精力不济。” 韦光笑道:“礼部挑不出陛下合心的人,咱们可以从其他衙门挑哇,三年一次抡才大典,天下英才尽入陛下囊中,何愁无人可用?” 皇帝点点头,“礼部尚书年迈耳背,正好提拔合用的新人,这礼部关乎国体不能有半点闪失,着内阁重新推举合用人选,否则就让内阁带人办这个差事。” 朝廷每天有大小政事数百件,内阁更是忙于军政大事,虽然太子昏礼也是大事,只是在内阁看来只要合乎礼仪规矩遵循先例即可,没有什么特别的,是以并没有专门商量过,全都是交给礼部来办。 可韦光清楚对皇帝来说太子大婚就是一见大事,当下第一要事。 说起来本朝还是开国来第一次给太子殿下置办婚礼,其他成亲的时候都不是太子,自然也没有太子的排场。 内阁明显忽略了这个,总以为遵循先例即可,却不想本朝根本没有为太子操办过盛大的婚礼,甚至不客气地说本朝也不曾为陛下操办过盛大婚礼,这一次太子殿下的婚礼就是开国以来最隆重的一次婚礼。 皇帝如何能不重视? “陛下圣明,就这么着,看他们谁还能推托。”韦光适时地表示出一副孩子气的模样,似乎随时都准备揪那些老臣们的胡子。 绍庆帝看他那副样子就想起年轻时候的荒唐事来,不禁哈哈一笑,心情好了不少,“行了,再挑几份来看看,要说周贞华无能也是冤枉他,只是再好的学识都要一锅粥堆在这里,也让人难以下咽。” 韦光也经常帮皇帝看折子,不只是周贞华其实大部分都如此,所有的内容都堆列在折子上,尤其关乎礼仪的方方面面,真是让人头大。 他试着建议,“陛下,这些繁琐细碎的东西,还是要年轻人脑子活泛。” 皇帝一拍御案,“礼部郎中……嗯,这几年的鼎甲们都干什么呢?” 韦光就列举了一下,听到沈之仪和林重阳的名字皇帝点了点头。 皇帝道:“这个沈探花和林状元都是记性好脑子活的,那个沈之仪最近刚成亲,娶了杨阁老的孙女,是吧?” 韦光一副心疼的样子,“陛下日理万机还记挂着这些臣子们的私事,这般耗费心神,可让老奴嫉妒得很。” 皇帝笑了笑,“你一张老脸还想跟人家俊秀才子比不成?” “老奴不敢!”韦光乐滋滋的,这时候听见门口小黄门笃笃敲了两下门框。 韦光瞧着皇帝在看折子,就赶紧招手让专门负责烛火的小太监们上来修剪烛心,免得灯火暗下来。 韦光悄悄地走出暖阁门来到外间,“什么事儿?” 那小黄门出示了指挥使的牌子,指了指外面。 韦光心头不由得咯噔一下,出什么大事了?锦衣卫指挥使要是悄悄递牌子找他一般都有大事,且是不好直接让皇帝知道的大事,等不及天亮。 他立刻走出去,就见两个小太监一人捧着一件物事站在那里,一脸的喜庆。 韦光眯了眯眼睛,这是什么玩意儿? 小黄门立刻跑过去,拿一根细长的木棍从一灯笼里引火,然后一人将那两盏琉璃盏的玻璃罩子拉开,将灯芯点燃,再将罩子盖下来。 韦光就看到了那金闪闪的大明一统江山、写意却巍峨的城门楼,顿时瞪大了眼睛。 “这是琉璃灯盏啊!”他赞叹道。 小黄门笑道:“爷爷就是见多识广,小子们猜了半天还以为是水晶呢。” 韦光道:“这是玻璃,咱们老一辈都是叫琉璃的,那琉璃瓦还有咱们买的那些玻璃珠子、盘子什么的。” “还有咱们万岁爷暖阁的窗户。”小黄门欢喜道。 “对了。”韦光忙问这琉璃灯盏哪里来的,灯盏没特别的,虽然精致,但是乾清宫的灯笼哪一盏不是描金饰采的,只是多半都是木制框架,不似这个居然是紫铜的,当然乾清宫里也没有这样透亮的玻璃,万岁爷暖阁窗户的玻璃还是蓝瓦瓦的,透光却不那么透亮。 小黄门就说锦衣卫指挥使端大人送进来的,说是沈佥事从奇技馆拿来的,一共五盏,进献两盏给陛下,另外三盏因为是这辆盏的下脚料生产,便也一同送进来请韦爷爷处置。 “爷爷,这好东西,他当然得想着咱们了。” 韦光斥道:“混账东西,再胡说缝了你的嘴,这好东西任何臣子都要进献陛下不必想着咱们。眼皮子浅的东西,去把剩下三盏还给他们,奇技馆能做出这等器物来,难道咱们自己没钱买呢,任谁也能花钱买去,你们也一样。” “爷爷,小的该打,记住了!”小黄门作势拍了自己俩巴掌,然后又带人把另外三盏送回去。 第174章 新差、东宫 皇帝正看到关键处, 字密密麻麻让他不由得有些眼晕, 便往一旁的灯盏上凑了凑, 这时候韦光将马灯拎过去,顿时一片明亮。 皇帝只觉得大热天吃了一碗冰镇芙蓉糕一般舒心, 眼睛都受用起来, 咦?他视线一转,就看到了那盏琉璃灯盏, “韦光?” 韦光笑滋滋地跪地, 将那灯盏举起来,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大明一统江山万代。” 虽然灯盏上只有大明一统江山没有万代,但是不耽误韦光说顺嘴。 皇帝一眼就看出来, 惊讶道:“琉璃灯盏?居然这样透亮, 着实少见。” 宫内有不少琉璃制品,不过比起金银器、玉器以及瓷器来说,琉璃器只是点缀, 宫内银作局也曾经研究过,因为质过脆且不如瓷器那般易于烧制,后来基本就乏人问津。 皇帝不感兴趣,下面自然也就兴致缺缺不会削尖脑袋去研究那东西, 所以现在国内几乎没人研究玻璃的烧制,向来都是从海外商人手里买,或者拿瓷器换。 没想到这里突然有这样两盏如此晶莹剔透的玻璃灯罩,可真是了不起! 不过他却不高兴, “又是谁花大价钱从洋人手里买来的?”这么两盏灯,灯盏不值钱,那俩玻璃罩子价格昂贵。 韦光就低头偷笑。 皇帝眉头紧拧,“你这个老货,还不赶紧招来。” 韦光笑道:“万岁爷,这是咱们自己人烧出来的。” 自己人? 皇帝诧异,有些不敢置信,谁能?银作局就算了,工部?也不行,景德镇?或许是烧瓷的时候无意中烧出了玻璃? 这倒是有可能。 韦光哪里敢让皇帝猜,要是猜错了那不是自己找不自在么,赶紧道:“陛下,是奇技馆。” 第237节 奇技馆? 皇帝闭上眼睛靠这椅背想了想,从最近京城的新鲜事里提取了那么一个信息,林修撰骑了辆木马在棋盘街轰动了一阵子,宫里也有人传说,他还特意叫沈君澜汇报过,由此知道了奇技馆,而且沈老爷子也在那里帮忙出主意。 想起林修撰和沈老爷子,皇帝笑起来,面色轻松,“这林状元果然是个神童很会钻研,趁着翰林院差事清闲,正好研究这些奇技,他和沈兖州一起也算互有启发。”他看向那两盏灯盏,并没有责怪林修撰不务正业的意思,反而颇为欣赏。 韦光立刻起身,将灯盏捧过去,笑道:“陛下,老先生如今可真是无官一身轻,舒服得嘞……” 皇帝瞥了他一眼,“怎么,羡慕啊?” 韦光嘿嘿笑,一副很腼腆的样子任君取笑绝不回嘴。 皇帝就仔细看那灯盏的玻璃罩,片刻,道:“这奇技馆有点本事,这玻璃怎么烧出来的?” 韦光道:“说是收了一些破了不值钱的料器重新回炉做的。” 皇帝哈哈笑起来,“这小子。”不过不是自己从无到有烧出来的啊。 韦光觑皇帝脸色,似乎认定奇技馆就是林状元的本领,看来自己得好好打听一下,万一皇帝突然来了兴趣,问这个问那个,自己又不懂,岂不是答不上来? 过了一会儿,皇帝想起什么来,对韦光道:“咱们有没有那碎了不堪用的料器,拿去给奇技馆做这灯笼来。” 韦光为难道:“陛下,咱们可没有不堪用的,有点瑕疵银作局也能镶嵌改作更好的,却是没有不堪用的。” 皇帝眼神一转,就看到了一旁多宝阁上搁着的一个琉璃盘子,道:“这洋人的东西也不见得好看,比起咱们的青花、斗彩也就那样,搁着不当吃不当用的。” 韦光嘴巴张了张,陛下,咱不用这样吧,这琉璃灯盏好,可咱们宫里也不缺灯笼啊,有几样当稀罕物摆着就行啦,真要是把琉璃都送过去重烧这可都是银子啊万岁爷! “陛下,咱们不如责成奇技馆想办法烧玻璃出来,也省的还得拿咱们宫里的去改。” 皇帝笑得很是畅快,“你这个守财奴!” 韦光立刻接话,“谢万岁爷夸奖,奴才打小就替陛下看着这宫里的财物,老了也不能打瞌睡不是。” 皇帝凝视着那灯盏,缓缓道:“责奇技馆烧玻璃,待太子昏礼上就要全用这玻璃灯才行,谁来管理他们,内监?工部?” 韦光一直龚立一侧笑眯眯地没接话,皇帝轻踢了他一脚,“你起的头,说来听听。” 韦光道:“陛下,内监不适合,奇技馆非朝廷衙门,内监去了容易做大,到时候只怕奇技馆没几日就要散架。”说不定人家林状元一气之下再来个辞官什么的。 皇帝做皇子的时候,也对宫内的太监手段有所了解,所以他登基以后很大程度上限制太监权势,那些太监离了宫里,所过之处都想刮地三尺,实在不应该随便将他们放出去。 “要么你?” 韦光头摇得拨浪鼓一样,“陛下,老奴年纪大了,全副精力都要伺候陛下,哪里还有精力做别的。” 皇帝想自己直接过问也没那个精力,寻思了一下就有了合适人选,“老先生虽然已经致仕,可朕瞧着他对奇技馆很感兴趣,倒是还应该多多出力才对。” 韦光也连连点头,陛下英明。 皇帝又道:“林状元御赐神童,能有此表现方不辜负朕的赏识,可令他兼任奇技馆馆长,奇技馆也不必列为朝廷衙门,但需承接大内差事,朕没有时间直接过问这个,就让他向麒哥儿禀报。” 麒哥儿就是太子,皇帝在近侍面前多如此称呼。 这意思就是奇技馆仍是独立的民间作坊,但是需要接受皇家监管承办皇家任务,林修撰兼任馆长,太子负责监管。 韦光笑道:“小爷定然会十分高兴陛下安排,老奴这就拟旨。” 白日有朝臣伺候,拟旨就是朝臣的事儿,夜间皇帝心血来潮有了旨意,向来都是韦光的差事。第二日会交付内阁,由内阁参议,如果没有异议就可以由六科校对以后下发,如果有意见内阁就会草拟新的处理意见,再有司礼监呈报皇帝批准如此往返。 不过这只是小事,想必内阁也不会没事找事的。 两日后上衙,林重阳就听消息灵通的蔡康等人在说沈之仪获得参与制定太子昏礼礼仪的资格。 一个叫李源的庶吉士道:“学得好不如娶得好啊。”说着发出一声怪笑。 恰好林重阳走到门口,听到他的话和那声怪笑,不由得看了一眼。 翰林院不少人都知道沈之仪和林重阳的关系,见他过来立刻岔开话题跟他打招呼。 那李源却还在那里大声说,有人就咳嗽几声,示意他不要说了。 蔡康笑道:“咱们林修撰可是真才实学童叟无欺,大家有目共睹。” 李源道:“能进翰林院的,没人学问差,说不好听的大家都一样,无非就是谁脸皮白谁眼睛亮点罢了。” 我擦我擦,还有这样诋毁人的,说老子靠脸进的翰林院。 说靠脸也就说了,承认一声人家长得俊又能怎么的,非说什么脸皮白眼睛亮,怎么这么膈应人! 真丧! 这话一出其他人脸色都不好看了。 林重阳笑眯眯地走进去,跟同僚们拱手见礼,“诸位早。” 李源对上他那双清澈明亮的眼,以前就知道这小子生得俊,只是还没这样近距离眼对眼的看过,这么一看就觉得有点晕,那一双眼黑黝黝的跟带着漩涡一样。 过美近妖,不是好鸟! 李源心里哼了一声,对吕明宪道:“洪章兄,听说你最近在编一本关于作文的书,小弟有些建议想与兄探讨一二。” 他笑眯眯地看着吕明宪,因为知道吕明宪近日对林重阳不是多感冒,所以才想拉拢吕明宪排挤这小子的。 他笃定吕明宪会应自己,那就目的达成。 谁知道吕明宪却没听见一样,转身走了。 很快屋子里就剩下了林重阳和李源,气氛顿时尴尬起来。 林重阳看着李源,笑道:“李兄在翰林院这些年,终于说了句有用的。”说完也不管李源气得脸色都白了,转身扬长而去。 “哼,哼!”李源连声跺脚,却也说不出什么来,想说靠脸吃饭的,可林重阳来翰林院才这些日子,已经可以参与编纂仁宗实录,且写了几篇文章大家有目共睹,自己的确写不出的。 “不务正业!”他最后找出一个词来解恨,有这等聪明才智,如果全力做学问,那自然会更好,可他偏去奇技馆搞那些没用的玩意儿!简直是本末倒置,浪费才华! 晌饭大家吃的依然是百姓餐,饭后照例休息半时辰。 林重阳却被谭赟和张学士找了去,“林修撰,东宫有请,夏公公已经在此等候。” 东宫? 林重阳被吓了一跳,太子要见自己? 一旁的一个小太监立刻尖着嗓子大声道:“太子口谕,林承阳听令!” 林重阳一撩衣摆把殿试学的那一套规矩拿出来,跪地接受太子口谕。 “本王有事咨询,你来东宫。” 林重阳:……原本还以为是多高大上的旨意呢,不曾想这样亲民啊,他立刻领了太子钧旨。 他先整理仪容,身上穿着官服见太子也不算失礼,他跟两位学士告辞然后随着小太监进宫。 夏太监名叫夏德忠,看起来不过十五六的样子,年纪不大脸庞稚嫩,却十分骄傲,跟林重阳说话的时候恨不得拿鼻孔怼人。 林重阳却也不和他一般见识,这些没有多少学识的小太监,自小被净身送入宫里,本身就是可怜人,但是因为伺候贵人就生出高人一等的意识,忘记做人的本分,尾巴越翘越高并不知道哪天大祸临头,这才是最可悲的。 当然他也没有提醒的义务,别人也不会听他的,他只是心里腹诽一下而已。 夏太监被人扶上马以后,傲然吩咐道:“扶林修撰上马!” 立刻有四个小太监上来就毛手毛脚,林重阳脸色一沉,“本官自能上马,不劳诸位。” 他翻身上马,却看到夏太监和几个小太监交换眼神的小动作,其中一个小太监笑得格外猥琐! 林重阳心里不悦却假意瞧不见,先见见太子看看状况。 队伍沿着玉河夹道往北去,到了东安门进入皇城,然后一直往西再入东华门就进了皇宫。这算是林重阳第四次入宫,第一次殿试,那时候胆战心惊的根本没空看什么,第二次进宫是传胪大典,第三次就是率众上表谢恩,那三次都是跟着大部队,不敢多说一句话不敢多走一步路,更不敢随便东张西望的。 这第四次走侧门,看到的不再是雄伟壮丽的前三大殿,而是西边的文华殿、文渊阁以及东边的御马监,穿过两片建筑中间的金水桥就是太子住的清宁宫。 清宁宫有门三道,前为徽音门,门里为麟趾门,第三门称清宁门,进去就是清宁宫的正殿和配殿。 这里其实就是后世故宫里的南三所建筑群,几经改建,就成了后来的模样。 现在来看,也是辉煌壮丽,灿然无比,没有一点败象。 不知道当今太子是个什么样子的人,会是一位中兴之主,还是一位无能庸君?无能不可怕,只要肯听话,最怕无能还宠信内监,到时候宫廷内外大乱斗,绝对是祸国殃民之举。 他对皇帝了解略多一些,不但见过,且还听沈老爷子讲过几句,皇帝虽然年近四十,但是身材保持得不错,眼底也没有因为酒色而眼袋浮肿,且吏治尚算清明,算得上是守成之君。 再有一位中兴之主,那才是大明之福,百姓之福,后世之福。 如果他们知道后世会被满清灭国,如果他们知道会被列强瓜分,如果……他们还会一意孤行,蝇营狗苟于私人一己之力吗? 可惜,这些不能说,不敢说,没法说。 夏太监看林重阳原本淡然的神色竟然突然浮起一丝悲伤的表情,顿时不悦,小子你进东宫竟然敢一脸悲伤,你是来干嘛的?你来丧门我们殿下呢! 他刚要呵斥,却见林重阳表情已经恢复如初便只好憋回去。 进了清宁宫夏太监就让林重阳在门口等着,他则进去通报,又因为林重阳连一个红封都不给,所以他故意磨磨蹭蹭。 让你抠!治你个怠慢太子的罪名! 就在他故意东绕西绕,见了柱子摸一下,见了栏杆靠一下这般磨洋工地走着,太子身边另外一个叫王瑾的太监跑出来,见他竟然靠在栏杆上,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骂道:“夏德忠,你作死呢,林大人呢?” 夏德忠不敢磨蹭了,忙站直身子,陪着小心:“王总管,小的方才崴了脚怕一瘸一拐不好看,略歇了歇。” 王瑾啐道:“别是你小子给林大人使绊子吧,我还是自己去请。”说着他就往外疾走。 夏德忠这会儿也不脚疼了,赶紧奔出去请林重阳进殿。 林重阳看他一副前倨后恭的样子,笑了笑,“夏公公,这是怎么啦?”难不成眨眼间自己镀金了? 夏德忠笑得十分谄媚,“林大人不跟奴才一般见识,没得辱没了您的才名,殿下等着呢。” 林重阳自然不会和他一般见识,跟着入内,路上就看到了等在道旁的王瑾。 王瑾立刻上前请林大人去殿后的左轩。 林重阳道了谢,跟着王瑾一路过去,绕过清宁宫正殿到了左后方的左轩。 左轩并非一座单独的敞轩,而是一个有围墙的小院,正房为五开间,红墙绿瓦绿门窗,在奢华的宫廷里显得有些过分的朴素。 轩内没有用墙间隔,而是落地花罩和帷幔,两间的进深显得十分阔朗。 太子坐在正中,下手却有两人陪坐,正在相谈甚欢。 林重阳和沈之仪对视了一眼,没想到他也在,他一撩官服动作到位地行礼,“臣拜见太子殿下。” 太子的声音挺年轻,透着一股子欢快,“林修撰快快请起,赐座!” 林重阳谢恩,然后起身在沈之仪下手落座。 他笑容得体,目光平和而坚定,和太子有了一个眼神交汇,然后又和对面那人点点头。 第238节 太子笑道:“林修撰不认识他,这是小王的一个伴读,叫徐峥。” 徐峥起身朝着林重阳躬身施礼,“徐峥见过林大人。” 林重阳忙起身拱手还礼,“徐兄客气了。” 太子的伴读,以后那可是了不得的,怎么也是一方大吏。 太子又让人赐茶,笑道:“若小王早些年认识林修撰,必然会想办法求父皇请林修撰入宫做伴读的,不过幸亏没那样委屈林修撰,如今林修撰可做小王的师傅。” 林重阳忙起身,谦逊道:“臣不敢。” 太子摆摆手,“别拘谨,父皇让小王找你们来随意聊聊,认识一下,所以你们不必拘束。” 沈之仪和林重阳少不得又要拱手谢恩,却不必再起身。 林重阳悄悄打量太子,十六七岁的年纪,不知道是不是皇帝保护得好还是怎么的,他总觉得太子这么大了竟然还带着浓重的孩子气,按说深宫养成的孩子要么稳重深沉,要么蛮横嚣张,要么阴柔算计,却很少太子这样……单纯的。 太子之前就请了沈之仪来聊一下关于昏礼的一些礼仪问题,其实他不懂且听得头大,但是沈之仪讲得还挺有意思的。 他就让沈之仪回去整理折子到时候呈上来。 他又对林重阳道:“林修撰,父皇让你兼任奇技馆馆长,以后奇技馆的事情朝廷不干涉,不过你们要承接皇家差事。” 林重阳问道:“殿下,是摊派差役还是……” 给不给钱啊! 奇技馆可不是匠户啊! “林修撰真是真性情,小王喜欢至极,”太子跟徐峥对视了一眼,哈哈大笑,“林修撰放心,皇家也有皇商采办,所需采办器物若是交给奇技馆承办,自然是要给钱的。只是小王要成亲花费颇巨,实在不忍父皇操劳,是以想跟林修撰打个商量。” 林重阳道:“臣洗耳恭听。” 太子道:“父皇的意思奇技馆可以勘探域内各地,开矿烧玻璃,如何?” 林重阳心头大喜,他为的就是找皇帝当靠山啊,没想到皇帝居然如此大方,真是举世明君!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自想不到皇帝因为多少代人烧玻璃也没成,林重阳不过是用现成料器再加工,不一定能无中生有烧出玻璃来,所以给的条件很宽泛。 既没有固定地方,也没有规定年限,更没有说是否上缴税收。 不过林重阳却想把这些明确下来,毕竟做这个也不是为了自己发财做暴发户的。 他道:“殿下,奇技馆希望能得到工部堪舆的支持,去地方勘察地质,若是找到合适的矿石就可以就地修窑厂烧玻璃,无须运来京城。而地上地下所有矿场悉归国有,届时自然要缴纳赋税充盈国库。只是臣想恳求前十年免税,毕竟不知道何时才能勘察到矿石,不能保证何时能烧出玻璃来。” 咳咳咳,他觉得自己有点狮子大开口,但是人之常情,不就该如此么,荒地还三年免税呢。 太子啊了一声,“不保证时间?那……” 看他为难,林重阳寻思自己的确有点过分,十年实在是太久,要不就五年? 不等他说话,太子道:“父皇是希望待小王大婚的时候可以全用这种琉璃灯笼的。” 我擦,还说明君呢,简直就是吃人不吐骨头好吧,你什么也不给,这时候就想要一条街两条街满宫的灯笼,你怎么不上天啊! 满天星星正好做灯笼! 太子看林重阳脸色都变了,就知道肯定十分为难,笑道:“林修撰放心,小王知道烧玻璃十分困难,我自会跟父皇解释的,到时候不要全部都是,只需要清宁宫重要地方挂这灯笼就好,如何?” 林重阳寻思可以啊,但是得略缓一下再说,太子孩子气,自己还是孩子,完全可以故作不知啊,他缓一下的功夫,太子就道:“实在不行,我还能帮你收集琉璃器皿改烧啊,是吧徐峥。” 徐峥都要哭了,殿下您对林修撰也太和气了吧,不是说好的要拿出一点架子来,让这小状元心生畏惧,不得不臣服吗? 不是还说了,陛下故意责成他们烧玻璃,让他们进贡大量琉璃灯以供太子大婚就是要故意刁难他,然后好给太子施恩的机会吗? 您怎么……人家林修撰什么还没说呢,您自己先把底给交了呢。 林重阳立刻一副感动至极的样子,伏地道:“臣叩谢殿下恩典,必然竭尽全力,一定要为殿下大婚送上光明琉璃灯。” 太子连声说好,“我信你。”他还亲自将林重阳扶起来,拍拍林重阳的肩膀。 林重阳重新落座,太子对奇技馆十分好奇,问了许多问题,林重阳都一一给与解答。 交谈中,林重阳发现太子对政事以外的知识非常感兴趣,说起来便两眼发光,他便也诚心给出答案。 相谈甚欢的时候时间过得就格外快,转眼日头西斜,太子却依然没有要他们告退的意思。 徐峥暗示了好几次,太子颇有点不耐烦地道:“知道啦知道啦。” 他起身,两人立刻跟着起身告退。 太子对沈之仪道:“劳烦沈主事。” 沈之仪躬身施礼,“臣职责所在。” 太子又对林重阳道:“明日巳时小王去工部,你也去。” 林重阳领命,然后和沈之仪一起告退。 第175章 真相、抠门 离开东宫出了东安门, 沈之仪问林重阳, “家去?” 林重阳道:“得去一趟奇技馆。” 沈之仪道:“我和你一同去。” “你也去?”林重阳寻思他刚成亲还蜜月期呢, 丢下娇妻不好吧。 沈之仪点点头:“我让沈左回去送信了,走吧。” 林重阳觉得他是要去请教沈老爷子一些问题, 不是该去他岳父家么?现在沈老爷子跟杨琦可比不了啊。 沈之仪已经率先出发, 他也只能跟上。 在城内两人也不随便说话,只聊几句奇技馆的事情, 等出了正阳门, 路上行人少起来。 沈之仪这才问道:“觉得如何?” 林重阳知道他问什么, “性本纯良。”奈何生在帝王家,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他甚至有些好奇皇帝为什么把太子养成这样一个性子,这样活泼单纯的好吗? 更何况大皇子吴王虽然已经成亲出宫, 但是却没有就藩依然住在十王府, 据说吴王生得魁梧沉稳,颇有今上风度,这不能不让有些人多想。 不过皇家事向来都是说不准的, 谁能知道皇帝的真实想法?妄测圣意下场没一个好的。 之前一直有人上书请求让吴王就藩,却被皇帝以家事勿过问为由给撅回去,大臣们再说,皇帝就以太子已定国本既稳无可非议为由不许朝臣们议论。大家看太子位置并没有被动摇, 皇帝也从未流露过任何一丁点废太子的意图,也就偃旗息鼓不再提及让吴王就藩之事。 沈之仪看了他一眼,低声道:“不是假的?” 林重阳笑了笑,“这可说不好。”虽然他觉得太子眼神明澈, 笑容真诚不似作伪,看起来倒是真的纯良,当然纯良也不代表人家傻,同样可以有计较只是不愿表现出来罢了。 有些看起来单纯的人,历经挫折以后,反而比谁都擅长玩弄阴谋权术。 所以他不想给人打标签。 从前考试的时候为了投机取巧,会根据文如其人来判断考官的性情,然后投其所好,可自从中进士接触官员越多,他反而不再用那样的办法,也很少再给人打性格标签。 毕竟官场和士林不同,虽然当官的都是文人过来的,可当官的却鲜少有能够保持文人本质的,大部分都会在官场这个大熔炉里重新熔炼,然后再塑形,最后成为什么样子却也不一定的。 更何况皇家出来的! 沈之仪知道他现在比从前更加谨慎,以前说是个年少老成的,现在简直就是个老气横秋的老头子。他道:“你向来谨慎,也不用我嘱咐你的,倒是礼部的事情我要和你请教。” 林重阳摇头,“师兄,你说那些昏礼国礼的,我哪里懂啊,也不过是去翻书掉书袋,到现在会的也是跟礼部学来的呢。” “不要你指点什么礼仪,只是想请你指点一下怎么把那些琐碎的东西整理的一目了然。”沈之仪拉紧马缰绳,让马上了桥,避让行人。 “这倒是没问题,我自觉还是可以帮忙的。”做个文案企划之类的,要求排版清晰,内容条理,对他来说还是小意思的。 任何一个搞过文字工作的,对这个都有点经验心得。 两人边走边聊,到了奇技馆自是一番热闹。 见沈之仪过来,沈老爷子也很高兴,吩咐人去厨下准备丰盛的酒宴。 沈之仪忙道:“老爷子不用忙活,晚辈也不是客人,咱们家常便饭边吃边聊。” 沈老爷子吩咐道:“去,把我藏的那坛子酒拿来,今儿好好喝两碗。” 沈之仪见沈老爷子对他一如从前每次见面都是热情洋溢,并没有因为什么而有所冷淡,心里也松了口气,却也有几分说不出的失落知道自己不管如何努力也无法走进老爷子的心里去。 起码不能跟林重阳比的。 能夸能宠能打能骂,这才是真心一家人的感觉。 沈之仪知道自己不能强求,倒是也能摆正位置,并不会有怨言,沈老爷子能一直这样对他,已经是很不错的。 “你如今去礼部帮忙,礼部那帮子老顽固都不是好对付的,到时候自然会给你脸色看,你也不必和他们一般见识。他们一把年纪也不想再晋升,只想霸着那个位置待到致仕,你也只管做自己的事情陛下会知道的。” 几杯酒之后老爷子话匣子打开,说的都是恳挚之语。 沈之仪感激道:“多谢老爷子指点,小子谨记。” 老爷子的意思还是要多做少说,做事为主,也不要抢那明面的功劳,只管让别人去抢,毕竟是皇帝钦点他参与此事,那他的功劳就不会被埋没。 说到底依然是以和为贵以才压人,打铁还需自身硬。 沈之仪酒量好,沈老爷子兴致高,陪酒的林重阳也卖力,所以最后两人喝得都有点多。 看时候差不多了,林重阳就说散了让大家休息,他则扶着老爷子回房。 沈老爷子脚步踉跄,嘴里还喜滋滋地哼着小曲,看样子的确喝得有点高了。 林重阳试探道:“老爷子,咱们是不是可以谈谈了?” 沈老爷子啊啊了两声,却不接话,只顾着自己自得其乐,这小子平时总让他少喝两杯今儿一个劲地给他斟酒,保准憋着心眼儿呢。 沈家俩小厮出来将老爷子接住,向林重阳道谢。 林重阳却不走让人给他沏杯茶,他则在炕前的椅子上坐下,一副准备长谈的架势。 沈老爷子眯缝眼睛觑了他一眼,“来,再喝一杯。”然后就趴在炕上打呼噜。 林重阳道:“老爷子,咱别打马虎眼了,我有个问题想问你,那老和尚你认识吧。” 沈老爷子竖着耳朵打着呼噜,翻了个身卷着被子继续打呼噜。 林重阳站起来,“之前问你,你说时机不到,前儿问你,你说回头有空讲,今儿你要说什么呢?” 第239节 自己不是特别较真的人,差不多过得去就成,可这事儿不行。 这事儿虽然看起来非常偶然,无关紧要,可实际上却关乎他一生,甚至关乎他的三观。 必须要问清楚。 沈老爷子呼噜声顿了顿,然后又继续。 林重阳就故意道:“行,你不告诉我,那我去问别人,看看这老和尚到底什么来历,莫名其妙要我借步看一副莫名其妙的画,然后说写云里雾里的话,莫不是那些想勾人魂魄一人做傀儡的妖僧?” 说着他就往外走。 等他走出卧房门口,沈老爷子哎呀一声,“别生气嘛,你回来,我跟你讲。” 这是愿意讲了? 林重阳回身,这可是第三次机会,你老头子要是再不说,奇技馆以后就不和你做朋友,不让你来浑水摸鱼! 他回转,在椅子上坐下。 沈老爷子坐起来,也不打呼噜也不醉酒了,雪白的胡子一掀一掀的,似乎有些郁闷。 他挠挠头,把雪白的头发都给挠乱了,“老头子都大半身子入土的人了,你小子还这般迫害,实在是没人性。” 林重阳呵呵。 沈老爷子见他一副没得商量的架势,只好道:“老和尚是我师父,心里真正认可的师父,并非跟着读几本书的先生。” 这个林重阳懂,就是指明了人生道路的启蒙老师,人生道路的启明星嘛。 似乎这种感觉在中二阶段会更深刻,毕生难忘,且历久弥新。 “那他为什么给我看那幅画?”林重阳觉得不是偶然的。 沈老爷子道:“他当初也给我看过,还给别人看过,他有没有说你有慧根,忽悠你剃度?当年我差点就冲动了呢。” 林重阳不理睬他岔开话题的套路:“那幅画有什么奇怪的吗?” 沈老爷子摇头,“不就是一副香山寺吗,有什么奇怪的,你看出奇怪了吗?” 林重阳不答反问:“老和尚是不是有不能为人知的事情。”其实他更想问你沈老爷子之所以对我一个小子这样上心,是不是出于什么别的原因而非真的表面那样合眼缘觉得他是个有意思的孩子?当然合眼缘也包括很多因素,符合自己需要或者真的对眼都在列。 如果老爷子是因为怀疑他的来历或者什么的才接近他……虽然其实也没啥,可总归会觉得有点不爽,想作,想闹,想发脾气! 可他不是那种人,毕竟不是公主,没必要公主病。 问清楚还是有必要的。 “这个倒是有,我只告诉你,他那里有更多书,比我收着的多的多,我在想他估计是想找个人来继续保护那些书吧。”说到这里,沈老爷子叹了口气,神情顿时落寞起来,“原本应该是我老头子的责任,可我没有师父那么长寿,哪天就死……” “行啦,您也别弄苦肉计了。”林重阳打断他的话,听他说死心里觉得酸酸的十分不舍。 沈老爷子听他语气就知道这是心疼自己了,立刻抓住这个机会,“我的确让丫头给他讲过咱们奇技馆,都是年轻有为对这些奇技有兴趣有研究,正适合接管那些书呢。那些书对咱们是有帮助的,有很多知识我老头子根本看不懂,当年也根本没人看懂的,我寻思说不定你能……” 这么说很可能是一些高等理论知识?! 高等的理科知识他还真整理不来多少,毕竟自己不是专业的,且当初也就是为了掐架怼人才学的,不是出于专业研究,天长日久自然会转淡,忘却也是正常的。 如果老和尚真的有这个……林重阳觉得自己还是很心动的。 沈老爷子伤感道:“你不用担心老和尚会要挟你剃度什么的,他已经圆寂啦。” 圆寂? 林重阳惊得站起来,“什么时候?” 沈老爷子道:“你走得那天半夜。” 林重阳想起来第二天让人来找老爷子,说是前一天晚上就走了,过了两日才回来的。 老和尚明明看起来很健康,怎么就圆寂了? 那老和尚应该不是穿越人士吧,万一来个什么王不见王的,一个穿越人士来了,前一个就要被拍在沙滩上…… 应该不是,否则他就可以直接来一句“我家住xx,有房有车,不知道同志你状况如何……” 大家来个认亲见面会也不错。 老和尚只让他看画,还让好多人看,那架势倒像是在寻找穿越者,所以他不是。 也许真的就是为了继承那些书也不一定。 “小九,你是个好孩子,老头子当初的确因为一些缘故躲在怡园,可老头子真的因为和你合眼缘才要结识你的,并非为了别的什么目的。老和尚那里其实也没什么不可告人的,并没有什么神秘组织帮派的,说起来也就当初一些志同道合的人,和奇技馆差不多吧,不忍心那些书籍被毁掉,拼尽全力保护了一大批藏起来。时过境迁,那些人以及他们的家人早就没了,他们的后人也根本不知道这个事情。只有当时负责藏书的三人想办法在离世前寻找传人和保护书籍的人。到如今,三个藏书人也只有一个传人,就是我师父老和尚。” 听他居然这么淡定地和盘托出,林重阳心里却一紧,还怕有人偷听什么的,下意识地就走到门口看看。 沈老爷子笑道:“放心吧,没问题的。再说了,我们要保护的只是书,又没做什么出格的事,也从没有想过要做违法乱纪之事,我们每一个人都是忠君爱国活在当下的。” 他这话说的不像有假,林重阳松了口气,其实沈老爷子说的他都信,而且他也相信沈老爷子和他交好不是出于什么乱七八糟的目的,毕竟时常相处,人的个性和目的性都会流露出来,生活也没有那么多阴谋诡计,太平之世普通人生,也不会有那么多深藏不露、忍辱负重。 毕竟这不是抗战时期,也并非民族存亡关键时刻,又不是电视剧,也不可能身边突然就出现特务卧底的。 关键他也没那么容易被忽悠策反,两世为人,脑子清醒的很,知道自己要什么,该过什么日子。 活在当下,正是他当前的态度。 “好啦,我相信你,这个话题到此为止。”林重阳起身,“老爷子,你好好休息吧。” 沈老爷子忍不住道:“小九,既然说开了,那你什么时候把那些书……” 林重阳好奇道:“就直接接管,不用发誓不用入会不用来个什么仪式?” 沈老爷子笑起来,“你想多啦,你想看的时候就去吧。” 林重阳点点头,“好。”知识无价、无罪,任何人毁灭知识的行为都是有罪的! 管他是皇帝还是乞丐。 因为解决了一件心事,林重阳晚上睡得格外香,第二日一觉睡到奇技馆铃声响起,起床洗漱、吃饭,然后上衙。 奇技馆的铜铃声是自动的,水力控制,滴水计时,然后到既定时辰的时候,会因为水量增多而打开一个小阀门,一个小球落下,压在一根铜弯上就会滴溜溜地晃动然后撞击一块铜铎。铜铎外面还有一个喇叭口的外廓,撞击声就会被放大传出去,整个科技馆都能听得见。 林重阳让人把撞铃关掉,免得吵醒老爷子,昨夜因为说开了,老爷子因为没心事睡得格外香甜。 他昨夜和赵文成、蒋奎等人大体说过太子的意思,所以今日要带他二人去工部拜见太子殿下。 蒋奎不想去,他觉得见大人物浑身不自在,“重阳,你带子坚去,有什么只管吩咐回来就是,我就不去了,我、我可能风疹犯了出门浑身痒。” 蒋奎的风疹病纯粹是心理作用,只要紧张就会痒,如果见了太子只怕会全身痒得受不了,林重阳也就不强迫他。 沈之仪昨天和林重阳聊过已经有了想法,今早少不得还要实践一下,拿了本会典跟林重阳请教。 林重阳也不去看那些条目,只道:“师兄,我觉得你可以出一本太子大婚典礼,里面图文并茂,语言生动简练,绝对可以当做教科书被载入史册。” 沈之仪笑道:“载入史册我也不求,只求应付过眼前的差事。” 林重阳就将如何配插图,如何配文字,怎么才能看起来美观、直观,然后又能简明扼要,不至于太过繁琐,让人看得打瞌睡。 沈之仪听得两眼发光,连连赞叹,“的确是个好办法。”还直接磨墨让林重阳演示一下。 林重阳也没推辞,用紫毫笔勾勒了一副太子的q图,然后将所穿礼服、配饰等都画上,放射线注明名称,特殊解释加注解。 沈之仪看得手痒痒,也拿了笔在纸上开始勾画,他虽然没有林重阳画工那般灵动,惟妙惟肖也是可以做到的,且还有小心机在,将太子画得更加英俊不凡,弥补缺点——因为他觉得林重阳画得充满了孩子气,是不是在直观地描述太子的个性?这可不大好。 林重阳看他掌握了思维导图的关键点,讲起来就更加简单,说白了就是将太子昏礼用图文说明的形式演练一遍,如果没有差错和改动,基本就是昏礼记录。 当然是有侧重点的,而不是影像保存。 看沈之仪画得入迷,林重阳也不打扰他,悄悄地离去,带着赵文成去工部。 工部下属有四个清吏司,与玻璃冶炼有直接关系的部门就是虞衡清吏司,郎中邓铉,员外郎曹启正。 而因为太子驾临,工部自然严阵以待,上至工部尚书邵重,下至主事们全都在列。 林重阳和赵文成提前来到工部,从上到下拜见诸位大人。 工部尚书姜应宗如今年事已高,日常并不大管事,部内的大小事务多半是两位侍郎带领有司郎中们负责,不过今日太子驾临工部,他自然也要到场。 他当然不是很高兴,太子随意出宫,这等于是增加危险和官员们的麻烦,这是贪玩不稳重! 当然,心里想想,不能说出来,毕竟也是老人精了,太子也没大毛病,这点小毛病慢慢改吧。 姜应宗是个干瘪老头,脸黑,花白的几缕胡须,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倒是并不浑浊,看人的时候格外用力。 大家都是千军万马从贡院里考出来的,且林重阳还是皇帝记得住名号的状元郎,众人自然也不会跟他拿架子,对他态度十分和气。尤其奇技馆研究的东西跟虞衡清吏司有关系,以后也能帮他们的忙,所以郎中邓铉对林重阳是格外热情。 不过姜应宗没有表现得多高兴,反而颇为忧虑。 “趁着殿下还未到,本官要说几句。”他示意林重阳和赵文成不必紧张。 林重阳道:“下官洗耳恭听。” 姜尚书瞅着他和赵文成,平缓道:“那些洋人的玻璃华而不实,并无甚大用处,比起咱们的瓷器玉器差得远,本官并非不支持奇技馆差事,而是担心这勘探和冶炼所需的银款何处来。” 工部每年是有一定的拨款,可那是他休息大半年功夫然后去跟户部尚书扯牛皮撸袖子才争取来的,哪怕是一钱银子都一个萝卜一个坑,没有一个多余的,这要到了年底,财政本就吃紧,又突然说要烧玻璃。 这不是瞎折腾吗? 不当吃不当喝,也不当用的,就为了好看? 大内那么多华贵的灯笼,何须这一个小小的玻璃灯? 实在是劳民伤财。 更何况还有个不足外道的担忧:你们这是在勾搭着太子不务正业啊! 他觉得自己不是不支持,更不是故意给奇技馆设绊子,如果是必须要支持的,那他一定会去跟户部尚书撸袖子的,可这事儿他就不认可,户部尚书那里只会嗤之以鼻,一分银子也别想要到。 当然,实际他心底里并不愿意支持,对林重阳堂堂状元郎来研究这个更有些惋惜,不过是一些衣食住行、摆排场的东西,实在不必如此耗费心血。 林重阳就知道这守财奴是怕奇技馆花他银子呢,如果说户部尚书是严监生,那他也算个葛朗台。 他也知道这些尚书们位高权重,且都是老尚书,侍奉过先帝的人,那是倍有体面和尊严的,皇帝对他们也礼遇有加,皇帝的话他们也敢驳回的,更别说太子了。 为了不让年轻太子的颜面在工部被老尚书给扫了尴尬,林重阳决定先给老尚书吃颗定心丸。 “尚书大人且放心,奇技馆承办殿下大婚所用琉璃灯盏,无须工部拨款,只需老大人允许下官借阅部内勘探地质以及冶炼书籍卷宗即可。” 不要钱? 姜应宗圆溜溜的眼珠子周围就皱起一圈纹路,脸上也有了笑模样,“殿下何意?” 林重阳笑道:“殿下不想陛下为此操劳,一应细务皆亲自与下官商定,绝不增加朝廷用度。” 姜应宗这才笑起来,“殿下性情笃厚纯良爱民,必不使劳民费财,我等福分。” 众人立刻附和跟着说一句殿下仁爱,我等福分。 第240节 林重阳见姜尚书没了阻碍,自然不再多说话,只等太子驾临。 巳时不到,就有太监前来通报殿下即到,众官员立刻到工部大门恭迎。 很快,就有东宫护卫高声通报:“太子殿下到!” 第176章 博山、二胎 姜应宗带着俩侍郎躬身施礼迎接, 郎中及其以下官员跪地迎接。 因是日常问询, 所以太子并未全副卤薄, 只带着十数名东宫护卫以及简单的仪仗,自午门、承天门、东长安门出, 片刻就可以右拐进入兵部门前的大街, 过了兵部就是工部。 东长安街到玉河北桥这一段官署密布,所以负责巡逻、警卫的兵士们很多, 又因太子出宫入工部, 自然是严阵以待不敢有半点差池。 当太子辂车停下来的时候, 林重阳就随着前面的郎中跪下, 片刻就响起太子欢快的声音,“老大人免礼免礼, 诸卿免礼。” 姜应宗立刻请太子入工部大堂上座, 众人又一次行叩拜礼。 太子站起来挥了挥手,“姜尚书免礼免礼!” 姜应宗却规规矩矩道:“殿下,礼不可废。”领着众人将该行的礼仪一板一眼地做了全套, 一丝不苟,其他人也不敢浑水摸鱼。 林重阳却寻思这老头是不是不喜欢太子来工部,所以故意为难好让太子知难而退,以后不要没事就出宫给官员们添乱子。 果然, 等行礼完毕之后已经两刻钟过去,太子刚来时候的兴奋劲去了大半,“姜尚书只管忙去,小王只与虞衡清吏司和奇技馆诸人说话即可。” 姜应宗还想坚持自己等人要陪同, 这时候李固从外面进来,上前拜见太子殿下。 吏部在工部前面,从后面过来自然很快,不过他来干嘛呢? 林重阳等人在他见过太子之后少不得还得跟李固见礼,然后就想起来李固还是詹事府少詹事,想必是怕工部尚书“怠慢”太子,特意过来撑场子的?太子可是未来皇帝,大家要在他手下讨生活,谁敢啊。 等真正坐下来说话,已经过去半个时辰。 好在有李固帮忙,姜应宗是被拉走了,太子顿时觉得自在许多,毕竟邓铉职位低,林重阳年纪小,他们对自己深怀敬畏,他也不必太拿捏拘束。 太子先问林重阳奇技馆需要什么,让工部如何配合,然后又叮嘱邓铉,“虞衡清吏司要全力配合林修撰。” 邓铉道:“殿下放心,微臣自当鼎力配合。” 林重阳就表示需要勘探地质,寻找冶炼玻璃所需的矿砂、矿石,可以先在顺天府境内附近找,如果没有就扩大到山东、山西,另外他还需要翻阅工部冶炼记录以及各种书籍寻找尽可能多的信息。 太子当下笑道:“这个小王可以做主,林修撰也可以拿着我的牌子去翻阅文渊阁的书库,甚至可以借到东宫细看。” 见太子这样支持科技发展事业,林重阳心下十分感动,毕竟在很多大臣眼里这是无关紧要的,就算用来摆排场的价值都不大,更不需要耗费什么心血。 他相信等他把玻璃烧出来,等寒冬凛凛、黑夜漫漫,他们摸黑上朝的时候,他把这样方便的灯笼送给他们的时候,他们会改观的。 他知道很多大佬们暗地里说林状元不务正业只怕要走歪路。 正常的状元升迁路子是翰林院历练几年,等六年一度的京察之后,可以去六部任员外郎、郎中或者外放知府、知州、提学官等,然后在詹事府开坊转一下,再有个几年就可以任侍郎兼翰林院侍读、侍讲学士。 这是大部分人向往的翰林官最理想升迁之路,当然也只有为数不多的才会这样。 而本朝官场的特色凡农业、科举以外的事情,基本评不上多大的政绩,尤其是手工业技术、商业方面。 杨琦就曾委婉地表示过让他专心翰林差事,哪怕清闲也不要在一些细枝末节上耗费精力,影响仕途。 可林重阳觉得原本皇帝不支持他都要想办法推一把,现在皇帝并不排斥,甚至还颇有兴趣,那他干嘛要躲开? 先做几样实用的器具出来,让官员们也都用上,切实感受到好处,这样才能慢慢扭转他们的观念。 这也是他为什么不让奇技馆先去改进什么农具的原因,官员们感受不到老百姓的方便,只有自己感受到才是真的。 自行车和马灯可以方便他们上衙、出行,这是切实利益,甚至比吃喝还符合他们的需求。 邓铉立刻就让几个主事去把关于琉璃釉以及工部窑炉的一些资料找来,还有一些早年记录的地质勘探资料也拿来,专门放在一个书阁上让林重阳翻阅。 林重阳去看书的时候,太子就好奇地询问赵文成一些问题。 他见赵文成虽然双腿不便,但是整个人干净文雅,没有一点邋遢颓废的样子,让人对他也油然欣赏。 他问了赵文成很多问题,赵文成都一一回答。 “奇技馆是不是很有意思。”太子问。 赵文成回道:“回殿下其实挺危险忙碌的。” 林重阳听着也松了口气,要是赵文成敢说好玩,保管要得罪那些老尚书们,说他们勾引太子贪玩,将太子置于危险中。 太子却不死心,还是一个劲地问奇技馆如何如何,得知真的只有那么一座院子,住处紧张、作坊拥挤的时候,他又觉得需要改善。 “台基厂那里有空地,倒不如咱们挪去那里,小王也要常去巡视。” 林重阳忙道:“多谢殿下体贴,现在奇技馆还没有什么建树,殿下万不可对其太过优厚,以免惹来臣工们对殿下的劝谏。” 一旦有劝谏发生,那其实不算愉快的事情,想做的做不成,阻拦的不遗余力,到最后难免不欢而散,哪怕一方妥协也心有不满。 太子见林重阳如此说便笑了笑,就没再提,他原本说把奇技馆移到台基厂那里也不是单纯为了奇技馆考虑。奇技馆在城外的话,他出城不便就不能去。这一趟出宫估计都要惹来言官们反对,说什么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太子殿下有事可召臣工入宫垂询而不可轻易出宫增加危险,出城那就不用想了。 如果挪到台基厂,毕竟也靠着詹事府,距离衙门、皇城也不远,他要说出来巡视,还是有机会的。 这时候就有太监提醒太子应该回宫。 太子虽然心里不乐意,却也必须要起驾回宫,少不得再叮嘱林重阳和邓铉几句,让林重阳放开手脚尽力,让邓铉一定要好好配合林修撰。 几人跪送的时候,太子将林重阳扶起来,“林修撰拿我东宫的腰牌去东华门递牌子,自然有人带你入宫。” 大有你常来宫里找我玩的架势。 林重阳自然不敢这样解读,这可是国之储君,未来的希望,要是一心贪玩的话实在是让人有点不敢相信。 将太子恭送回宫,林重阳等人松了口气。 邓铉笑道:“林修撰,最近是不是要见天来工部,咱们可要多多亲近。” 林重阳拱手:“还要多多劳烦邓郎中,不知道邓郎中能否派两名书吏帮忙梳理文书。” 邓铉自没有不肯的,就问他有没有想好的人选。 林毓隽是在刑部实习,庄继法在兵部,蓝琇却在工部的,只是不在本司。另外还有几个认识的同年,也在工部实习,其中有俩在虞衡清吏司的。 林重阳就报了他们的名字,又把蓝琇的名字也报上,看看能不能一并要来帮忙。 蓝琇在这里一直都被使唤端茶递水、偶尔抄一些文书之类的,还没有正式给差事。 林重阳想拉他来帮太子婚礼出把力,积累一点经验和人脉,以后在六部实习也能少受些闲气。 果然邓铉听他要蓝琇,就笑道:“我想林修撰会要这位同乡,早就帮你向水利司要了人的。” 人家示好,林重阳自然领情,道了谢,邓铉就让人去把蓝琇请来。 兄弟见面相视一笑,莫逆于心。 邓铉就让他们只管忙,有需要的就找他,然后就将空间留给他们。 几人少不得要小声说几句叙旧的亲密话。 片刻,林重阳道:“冶炼工艺咱们摸索得不错,当务之急找材料,有了材料反复试验总能成功的。”他就让诸人帮忙先看京城附近各地以及山东各地的地质特点,看看能不能有现成的可以烧玻璃的材料。 他记得前世山东有个博山玻璃品牌,非常有名,做出来的玻璃制品清澈非凡,十分漂亮。 所以,那里肯定有适合烧玻璃的材料。 他寻找山东博山的资料,只是翻了半日也没翻到博山在哪里。 他问了几位同乡,也都没听说过博山,然后都分别查找山东各府的山名。他们也没问林重阳为什么一定要找博山,为什么认定博山在山东,反正他这么说他们就这么找。 林重阳亲自去问邓铉,邓铉也没有什么印象,提醒道:“亦或者博山并非一座山名,可能是个地名。” 虽然一般以山为名的地方基本都会有这么一座山,但是也不排除有例外,比如说京城西边的石景山,并非一座山。 林重阳道了谢,继续去找,依然没有找到。 蓝琇道:“会不会不在山东?” 林重阳道:“定然是山东某地,而且不是海边,很可能是青州、济南或者兖州境内,再往更小的地名去找,不要只看州县看看有没有村或者镇。” 这样无疑会加大工作量,非一日之功。 蓝琇道:“续宗在户部广西清吏司,不过他们和山东清吏司挨着,让他帮帮忙?”续宗是庄继法的字。 林重阳笑道:“那倒是好,就怕给他们添麻烦惹来非议。” 蓝琇笑道:“不会,他们也闲得很。” 林重阳也能理解他的意思,哪怕工作很多本应该很忙,可出于一些这样那样的缘故,反正新人一入行,总是要闲上一段日子的。 到了下衙的时间,众人约定明日继续来此,林重阳则去告辞邓铉,蓝琇去找庄继法。 一连两日,他们也没找到博山的确切位置到底在哪里,林重阳又不得不去东华门递牌子求见东宫,请太子帮忙去文渊阁看书。其实他已经不抱希望,他怀疑博山这个地名是后来朝代改的,原本不叫这个,至少明代时候不叫这个,可他也只是无意中逛市场的时候听到的,并没有特意了解所以记不清。 后世很多地方有特色市场,江苏相城渭塘的珍珠,连云港的水晶等等,这些他也是无意中听同学同事们买首饰的时候说起的,但是玻璃印象实在是不深刻。 太子对他主动求助非常高兴,不但热情接待他,还要亲自陪他去文渊阁,林重阳自然不敢劳驾太子,就让小太监陪着去找。 本朝文渊阁的位置与后世不同,后世在文华殿后,本朝却在左顺门外,在文华殿南边靠近宫墙位置。 如今的文渊阁和内阁是连在一起的。 一处四合院建筑,文渊阁是主建筑,双层木阁楼,木色清漆,古色古香,然后围绕文渊阁有一圈院落和房屋,就是内阁办事的衙署。 林重阳跟着小太监低调地从侧门入了文渊阁,先登记,然后浏览一下目录,再去估摸的位置找自己所需要的书,虽然没有找到博山是哪里,但是他也找到很多有用的资料,记住书名和位置,到时候可以慢慢借阅。 没找到博山在哪里,林重阳决定采用第二个方案,虽然麻烦一些,可也只能如此。 那就是让各地送一些疑似矿石通过实验来确定是否可行。 烧玻璃的材料,除了燃料还需要矿石加化学原料,矿石主要是含有硅的那些,另外还需要有钙、钠…… 经过资料整合,他觉得自己差不多可以确定几种成分,然后不断地反复试验,最终确定需要的几样。 一连忙活了好几日,十月初五林重阳休沐终于可以在家好好歇歇。 他在院子里和林大秀摆弄那些菊花以及兰花、君子兰,林大秀还弄了很多好看的石头,五颜六色的,用来装饰花盆。林重阳看着那几块白色带黄的鹅卵石,脑子里就开始寻思能不能用来烧玻璃。 林大秀看他拿着几块鹅卵石发呆,不禁摇摇头又给王柳芽几人打手势,让他们不要吵到林重阳。 王柳芽却“啊”地叫了一声,结果把林大秀和林重阳等人吓了一跳,都抬头看她。 王柳芽抱着自己的肚子,“我、我……” 林大秀赶紧起身几乎是一步就跨过去将王柳芽扶进屋里,又对林重阳道:“快,去油房胡同请王大娘来。” 第241节 王婆子是这一片的收生婆,很有经验,附近的人都找他。林家提前俩月就和她打好招呼,让她最近这些日子不必出门,他们付钱请她随时待命,一旦有需要就立刻去接她过来。 林重阳让林安套车,一起去把王婆子接来,为了以往万一,还去请了城西的一位王太医来,王太医是太医院致仕的老太医,医术高明口碑极好,尤其擅长妇科病,官宦之家后宅有需要经常花高价请他出诊。 王婆子先去检查过,出来笑道:“官人们稍安勿躁,还有些功夫呢。” 王太医也去诊了脉,表示稳婆判断正确,且产妇身体康健没有危险,应该会一切顺利。 林安家的陪着王婆子,秋贵则请王太医去喝茶,林大秀忙着吩咐人去挂红布,还要准备柳条的弓箭,等孩子落地男孩就把弓箭挂上,女孩就只挂弓没有箭。 结果晌天了也还没发动,林安便请王太医和王婆子分别吃饭。 林重阳有点不放心,就去问问王婆子,生孩子到底要多久,都要这样一天一天的? 王婆子知道他就是状元胡同的状元郎,当初状元郎一家搬过来的时候,她还来送过贺礼呢,尤其知道林太太身怀六甲,就毛遂自荐说到时候要给接生的。到现在为止林家她也来过好几趟,算是熟门熟路,不过这么近距离地和林状元接触还是第一次呢。 “林状元您别担心,夫人身体结实得很,再说夫人还懂医术呢,比那些医婆都厉害,不会有问题的,您放心吧。” 林重阳看王婆子笑得和善,且目光坚定,并不躲闪,显然是有职业自信的。 “那可劳烦王大娘多多上心。” “林状元您只管放心,我老婆子娘家就是收生的,这可是祖传的手艺,是咱们颜娘娘传下来、有神仙保佑的,老婆子自嫁人生子以后就给人收生,到现在足足有三十年,其实不怕您高贵人笑话,出嫁以前咱就学手艺的,弟弟妹妹还是老婆子收生的呢。” 果然临床经验丰富啊,林重阳被她说得放心许多,听她说什么颜娘娘也觉得好奇,收生婆还有祖师婆? 王婆子听林状元询问,自然要说得生动又详细,就把她家乡颜神镇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通,颜神镇以前就是颜神店,是因为孝妇颜娘娘得名的。 她说颜娘娘林重阳还不知道是谁,不过她一说颜神镇林重阳立刻就知道是哪里,那是青州淄川的一个镇名。 颜神镇附近有煤,也有人烧陶瓷。 他因为脑子记忆好又喜欢看各种书籍,所以王婆子只是说了一个地名,他就已经将这个地名的来龙去脉以及风土人情甚至是附近的矿产等回忆了一遍。 “咱家就住在夹谷山下面,附近还有青石山、青石关、凤凰山,那里石头多,路都是石板的,可干净得很呐,冬暖夏凉的,美得很。” 林重阳脑子里有个什么一闪而过,似乎伸手可及,却又隔着一层窗纸看不透。 颜神镇,因孝妇颜文姜得名,寡妇颜文姜一直孝敬公婆,但是婆婆对她十分狠毒,折磨手段层出不穷,还让她每日去远处挑山泉水,寒暑不断。最后她的孝行感动上苍,竟然于室内生出一口泉眼,婆婆发现以后那泉眼就变成一条河,就是孝妇河。颜文姜还和一句老话儿有关“寅时娶了颜家女,卯时死了郭家郎”,说白了女方就是被送去冲喜的,结果新郎还是死了,婆婆便恨儿媳,视为眼中钉肉中刺,觉得她没给冲喜把儿子冲好,自然是百般刁难,其苦难可想而知的。 这颜文姜后来被人立祠塑身,其庙被称为灵泉庙,位于博山城郊西南境内凤凰山下。 博山! 林重阳突然脑子里就好像有根弦通了一样,将前世今生看过的一些文章连接了起来,博山,是淄博的一个县,博山县,此地盛产陶瓷和玻璃制品! 此地多马牙石、紫石、凌子石等。 “王大娘,你太棒了!”林重阳激动得一下子握住王婆子的手,使劲晃了晃,“帮了我大忙。” 说着他就跑出去,喊道:“冯顺,冯顺!” 很快冯顺跑过来,“爷,有什么吩咐?” 林重阳欢喜道:“快,让人去给赵大虎送信,让他去奇技馆待命,还有两位姑爷也请来。” 冯顺得了吩咐,骑马就一溜烟奔去。 这时候王婆子的声音也传来: “快,把大木盆放下,准备干净的白布、煮过的剪刀,倒水倒水,烧开的水倒进大木盆里。” “哎呀,林老爷,您请出去吧,这产房可不是男人能进来的,您不怕晦气,小子还怕您阳气太冲不是。” 林大秀被赶出来,父子俩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担心。 吉祥是未婚姑娘,自然也被赶出来,她对林大秀和林重阳道:“老爷,爷,咱还是去厢房坐着吧,在这里杵着干着急也没用。” 屋里传来王柳芽的闷哼声,王婆子大声地引着她呼呼哈哈地喘气,“我说太太,您也是第二胎没什么的,这骨缝开了啊骨碌一下子就生出来了,顺溜得很。别大声喊,咬着手巾,跟着老婆子的示意用力……” 林重阳隐约听见,觉得这王婆子还听专业,也不亏是有三十年临床经验的。 父子俩虽然去了厢房坐着,却也没说话,都竖着耳朵听着呢,然后一杯接一杯地喝茶。 结果不知不觉地就灌了一肚子茶水,林重阳刚说想去如厕,就听见屋里传来嘹亮的婴孩啼哭声。 “哇~~~” 这是受了多大委屈啊,叫得那么洪亮。 林重阳心里松了口气,看了他爹一眼,拱手,“恭喜爹!” 林大秀憋不住笑,点点头,“同喜同喜。”手往袖子里一伸,拿了个红封出来递给儿子,“赏你的。” 林重阳嘴角抽了抽,淡定地接过去,就见他爹蹭得撩出去,喜滋滋地道:“一人一个红封!” 然后就开始散红包。 众仆人自然感激不尽,纷纷给家主人道喜。 王婆子也将孩子洗刷干净,用柔软的无色松江棉布包好了,要出来给男人们看。 林大秀怕风吹着孩子,赶紧进了堂屋,把孩子从王婆子手里接过来。 王婆子笑道:“恭喜老爷,喜得二公子!”看见林状元从外面笑嘻嘻地进来,忙又道:“恭喜林状元喜得弟弟。” 林重阳笑道:“王大娘居功至伟,给个大红封。”他拿了一个十两银子的红包给王婆子。 王婆子乐得见牙不见眼了,等孩子洗三还要找她呢,那时候还有谢钱和一些洗三的金银戒指呢,哎呀,自己这可发了一笔财啊。 林状元就是大方! 林大秀见儿子过来,顺手就将孩子塞给他,自己进屋看王柳芽去了。 林重阳:…… 他赶紧伸手将襁褓接住,那孩子虽然叫声响亮的很,个子却小小的连个手臂长都没呢,两手一抱总觉得要从胳膊缝里漏下去,慌得他脸都白了。 “喂喂!”他想喊林大秀,你儿子给我干嘛啊,低头看那孩子,粉红色皱皱巴巴跟个猴子一样,着实丑,心道自己小时候不会也这般丑吧,那时候营养不良,指不定更丑,泪。 林大秀的声音从屋里传来,“儿子,爹说话算话,就算有弟弟妹妹也最疼爱你的,从今后这小子就得听你的,你让他往东他要是赶往西,你就狠揍。” 我擦! 林重阳顿时石化,突然有种小白菜地里黄的感觉,这揣着的时候还是个宝儿,怎么生出来就变多余的了。 王婆子笑道:“越是金贵的小公子啊,越要糙养,好养活。” 原来如此啊。 林重阳对王婆子道:“王大娘,那你给我这个糙养的弟弟起个名吧。” 林大秀之前嘀咕过,但是也没正经想,还拿着他的名字说事,说哪天生就叫哪天。 王柳芽倒是想让他给起名字,哥哥给弟弟起名字也没啥不对,可既然要糙养,这乳名还是让没文化的婆子起吧,免得状元郎起得太精贵,孩子压不住。 王婆子赶紧推辞,“咱老婆子大字不认识一个,哪里会起名字啊。” 林大秀道:“大娘帮着起个乳名。” 王婆子想了想就道:“不如就叫暖暖吧,冬天了,也要暖和和的才行。” 暖暖…… 林重阳有点为难,这不是个女孩子名吗? 林大秀和王柳芽已经开始说好了。 林重阳笑道:“大娘起的好名字,连大名都有了。” 林大秀和王柳芽问叫什么。 林重阳抱着孩子笑道:“林承暄啊。” 王柳芽立刻说好,“咱们九哥儿给暖哥儿起名自然是最好的。” 林重阳忙道:“娘,还是让大爷爷给起吧。” 林大秀也表示儿子起的就好,不用劳烦大爷爷了,于是林二公子暖哥儿甫出生就有了乳名和大名。 王大娘赶紧将孩子接过去,让男人们出去好叫产妇和孩子歇息。 林大秀自然要带着林安等下人忙着给亲朋、街坊们报喜,然后就有人来报喜,还得准备三日洗三的用品。 好在林安两口子当家是把好手,一切都能提点着安排得利利索索的,还要提醒两位姑娘不要过来,她们都带着身子,不好见新生儿和产妇,免得对她们和孩子不好。 另外大门口挂了红布和弓箭,就表示家里刚有产妇生了小子,闲杂人等不要随意串门,该避讳的都要避讳。 林重阳自忖帮不上忙,就想给他娘找个奶娘来帮忙,不过王柳芽的说她自己喂孩子不要奶娘,“人家一个婆娘生了都是自己带,咱们里里外外好几个女人呢,哪里还需要奶娘,不要花那个钱了。” 他也只好作罢。 家里刚添了丁口,要忙乱两天,林大秀和王柳芽就让他只管忙去,别吵着他影响上衙办公。 林重阳就带了冯顺去奇技馆,顺便将自己的发现告诉老爷子和赵文成等人。 冯顺的消息早到了,一见面众人都恭喜林重阳,“恭喜重阳添了个弟弟!” 林重阳少不得要替他爹发红包,“洗三的时候都去啊,把我的红包赚回来。” 大家笑起来,“保管让你多赚回去。” 晚饭之后,林重阳摇铃召集大家在沈老爷子的堂屋开会,与会人员就是奇技馆高层。 众人还觉得纳闷呢,这是有什么事儿突然要开会,不是林状元觉得不划算要把红包要回去吧。-- 第177章 争 十月初的夜, 已经凉如水, 众人都挤在堂屋里, 顿时热乎乎的。 “重阳,还有什么好事要宣布?”蒋奎笑嘻嘻地看着他。 林重阳一本正经道:“我得表扬一下诸位, 自行车进展很不错, 估计十月里咱们就能造出第一批一共五辆来,第一批出来以后, 咱们的技术就会越来越熟练, 到时候产量也会逐渐提高。等太子殿下大婚的时候, 咱们就能送上皇家马车做为贺礼。” 带有减震效果的马车, 最适合在宽阔的街道上行走,太子殿下也就在宫城、皇城最多加一个东西长安街走动一下, 这种马车非常适合。 赵文成就将车作监的记录簿拿给林重阳看。 林重阳只粗粗翻了一下, 笑道:“很好,还会提前,那么咱们就来说一下玻璃的事儿吧。” 众人顿时有些泄气, “重阳,对不住,还没有新的进展。” 他们也去找了各种矿石试验,却还没有发现合用的。 第242节 林重阳笑道:“我已经找到博山了。” “啊?” “真的?” 众人纷纷站起来, 又惊又喜地看着林重阳。 林重阳微微颔首,“就是颜神镇啊。” 在场许多都是博学之人,一下子就将颜神镇的状况给勾画出来。 赵文成激动道:“我亲自带人去颜神镇。” 蒋奎道:“当然是我去啊,你怎么能跟我抢呢?” 林重阳看老爷子也想抢, 笑道:“你们都不要抢了,我有最佳人选。” 众人好奇地看着他。 林重阳道:“蓝玉林啊。” 蓝琇,字玉林。 如今他在工部观政,去颜神镇监督琉璃坊再好不过的,纷纷说正合适。 赵文成道:“那就将几个老师傅连同徒弟都带去,另外的矿工可以当地征募。” 林重阳对廊下的赵大虎道:“赵大虎负责保护蓝大人,同时负责管理那些匠户和矿工们。” 赵大虎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事儿呢,顿时激动得脸都红了,唰的站起来,“公子放心,小人赴汤蹈火也要把差事做好。”他在管理那些粗犷汉子方面还是非常有手段的。 林重阳笑道:“你最重要的任务是保护蓝大人,记住了。” 赵大虎“啪”的一声站得笔直,双脚并拢,“公子放心,小人谨记保护蓝大人为第一要务!” 剩下的就是赵文成来安排,少不得还要给工匠以及文书们进行洗脑动员,让他们相信好好为奇技馆做事,就会改变他们的生活,带领他们走上康庄大道,但是谁若背叛大家,谁要是敢泄露奇技馆的秘术,那就会为天地不容,鬼神共弃! 这时候的人十分相信轮回报应、鬼神索命之说,每一家作坊几乎都会进行这样的宣誓,而那些工匠们绝大部分也都会忌惮这个毒誓而保守秘密,加上他们的保密手段,所以一门哪怕再简单的技术,也能保密上百年甚至几百年不泄露! 安排停当,林重阳就给工部以及东宫汇报,确定人事调度,将蓝琇等人派往博山。 除了蓝琇,东宫还派了人手跟随,虽然林重阳不是很乐意——派的是个小太监,却也并没有说出来,只是暗中告诉蓝琇让他跟小太监搞好关系,找些好玩的事儿让他做,少管烧玻璃的问题。 等调派博山的人走后,林重阳就回到翰林院,专心帮着李固编纂《仁宗实录》,其实现在主要是他做事情,李固只大体检查一下,把握方向,细节都是林重阳带人编写。 对于当朝没有标点断句,一锅粥式样的书本,林重阳越来越感觉头疼。这个问题自从他穿越之初,帮着林大秀读书考生员的时候就在考虑,现在自己身在翰林,就想应该是时候付诸实践。 不但学生头大,其实老师也头大,哪怕是博学之人一个不留神都容易误解原文之意,毕竟汉字博大精深,词汇丰富,标点略微挪动一下,一句话就有好几个意思,很容易出现歧义。 也因此会引发一些误会,若单纯只是读书的误会也没什么,有时候却是欺君、诬蔑皇帝、圣贤等的罪过,这可就倒霉透顶。 虽然今上还算仁慈爱民,可因为断句不同而引发的冤案也并不是没有。 在编纂《仁宗实录》的时候他非常注意,若是同僚们书写的时候没有注意到,他就悄悄涂改一下,而他自己写的时候那是绝对不能出现一丁点错误的。 所以他觉得很不方便,需要略微改动一下。 从右到左、竖写,这个没毛病,只是句读停顿问题却是必须要纠正的。 古代人书籍少,每个人能读的书也有限,所谓的博学大儒,能读到的书比起现代学生看的数量也少得多。就那么几本书,的确不需要什么标点符号,一个字一个字地读、揣摩,用一辈子读那么几本四书五经,的确不需要标点句读。 可这样的结果就是思想僵化、文化停滞不前,并没有好处。 而标句读这是读书人首先要学会的,写书之人不负责标句读,这都是读者的任务。 大家都是这个习惯,拿起一本书或者一篇文章来,都是一锅粥的,阅读之人就要一边阅读一边标出句读,然后理解作者的意图——包括奏章。 习惯是习惯,但是不能不说其有很大的弊端。 毕竟每个人写书的时候,也是有感情倾向和表达意图的,如果有标点直接标注起来,就更容易让人理解接受,节省阅读者的时间和精力。 尤其那么多的奏章和文书,有标点的话一眼可以看一片字,没有标点就只能一字一句地看,效率高下立判。 就算标点符号的发明是为提高阅读速度、增加售书量的一种追求利润的商业行为,可实际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只要精神文明的发展能够跟得上物质的膨胀,那么越富足越幸福! 林重阳认为标点符号还是非常必要的,人类需要阅读,需要越来越多的阅读。 荆老板已经有了活字印刷,那就应该扩大印刷量、扩大销售,提高全民读书的积极性——当然这是一个艰巨而又长久的任务,不可一蹴而就。 写字有句读,从我做起! 林重阳在写《仁宗实录》草稿的时候,他加了简单的句读,至于双引号“”就用中文引号「」,『』来代替,写起来并不麻烦,在竖版里面也不影响版面。 很快他的句读实验法就引起了很大的反响和争论,让他自己都大吃一惊。 这日李固来翰林院坐班,亲自检查《仁宗实录》的编纂情况,看了已经写好的那些卷宗,他非常满意,频频点头。 “林修撰不愧神童之名,编纂的仁宗实录简直让人怀疑他是不是见过先帝,音容笑貌宛若眼前啊。”李固边看边夸赞,看完了完成稿部分还不过瘾,继续看未完成部分,那都是一些草稿。 然后他就看到了标点符号。 李固也是当年的状元郎,水平自是很高的,虽然林重阳没有任何解释这些标点符号是什么,但是他却一下子就理解了。 在读的时候,眼睛跟着标点走,发现一个标点一停顿,似乎一种提醒,非常方便实用。 原本至少需要看半个时辰的一篇手稿,这一次居然一会儿功夫就看完了! 李固感觉有点不可思议,自己浏览速度变快了? 不是,是不需要跟书写者玩猜谜游戏了,一眼扫过去,写作意图一目了然。 李固忍不住笑道:“这个办法好,林修撰总给我们惊喜。” 几位学士听见也凑过来看,张学士看到那漂亮的馆阁体又夸了一遍,然后就看到了那些标点符号。 张学士笑道:“林修撰这句读标得漂亮。” 谭赟却不赞同,“哗众取宠,自古书写皆如此,偏他搞得不三不四。难不成历朝历代就没有聪明人想到这个?不说古来圣贤,就算你我读书写文三十年,难道就不曾想到?可谁又说出来?” 张学士见他说得有些过分,就打圆场,“谭学士,话也不能这样说,就拿在下来说,读书的时候也觉得没有句读各种不便。若是大大的功夫慢慢地磨还好,可若是功夫紧张,一两天就要看一大摞文章,那恨不得一目十行的。要是有这句读符号,一目十行不成问题,若是没有,一目一行也还得思量片刻呢。” 很快翰林院几位学士就分成了两帮,一方觉得句读符号非常方便,大善!一方觉得句读符号哗众取宠,蔑视圣贤,大恶! 谭学士为代表一方:若句读符号有用,古来圣贤为什么不标注?难道圣贤不知道符号有用吗? 张学士:古来圣贤著书立说之时,无纸张,书写于简帛,不得不只留核心字眼。 谭学士:后世纸张笔墨日多,并不差这个,为何依然没有句读符号,依然沿袭圣贤之路? 张学士:并非没有,为反对而反对者众矣。 林重阳根本没想到自己的一篇句读符号的手稿居然就引起了这么大的辩论反响,开始是翰林院,后来扩大到六部、通政司、大理寺等等,再之后就扩展到顺天府、宛平和大兴县衙、各书院、学堂等等。 京城快报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他们也不偏袒谁,只是把对立双方的观点都如实地反应出来,不过谭学士动辄就人参攻击这一点也被如实记录下来。 原本是句读之争,后来就成了对林重阳的攻击和维护之争。 支持林重阳的,多半是一些学生、书吏以及每日需要处理大量案牍的官员,他们不堪案牍之劳形,如果有了句读符号,就可以大大减轻其工作量。 反对者则说祖宗成法不可变,圣贤之法不可变!既然圣贤著书立说没有句读符号,那就不应该改变。 支持者就说“圣人云‘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苟日新,日日新’,怎么会是不可变?若不可变那就该只有一圣人而不该有这么多的圣人。既然圣贤之言不可用句读符号来标注,那亦不可用朱子注解,君为何又对着朱子集注来看圣人之书?” 反对者就开始人参攻击“无理取闹,一派胡言” 更有支持林重阳的人写了犀利的文章发在京城快报上,其中心之言:“圣人著书立说之初,为的是教诲、流传,而非固步自封、敝帚自珍,若仅为保守不变,那何须著书流传?文化是为了流传,如大江大河奔流不息,造福两岸,文化不是要做枯井,哪怕万丈深邃,也不过是一汪深潭,坐井观天!” 一锤定音,把谭学士为首的给憋了回去,鼓了几次,都没有鼓出能够反驳之言。 于是他们直接来了一句釜底抽薪之语“林修撰不愧状元才,言辞犀利,攻讦有力,佩服佩服!” 他们讥讽林重阳自己捉刀作文反击,又不敢直接面对面对喷,反而暗戳戳换个名字发到京城快报上去。 实在是有违君子之道,不够光明磊落。 林重阳则坦坦荡荡,“诸位大人,这一场句读之争实在出乎下官所料,下官也只当是学问之争从未联系到自己身上,不觉得荣也不觉得辱,甚至从来没有发表过任何言论,又如何不够光明磊落?” 此言论便是他的声明,他只负责探路,不负责掐架,他只负责点火,不负责添柴或者灭火。 如果火种不能落地生根,那他累到吐血也没有用,说明不适合或者眼下不适合这个环节。 可如果火种落地生根,星火燎原,那就说明这一片饥渴的土地,需要天雷勾动,而并非一潭死水注定覆灭结局。 之前反对者们就是仗着林修撰从不以真实身份公开发表任何言论,所以就打着学术辩论的旗号对他各种攻击,现在他公开声明,他们反而不好再继续,毕竟都说过对事不对人,不能撕破脸。 不过反对者们是不死心的,翰林院谭学士等人偃旗息鼓,自然还有追随者们在外面此起彼伏。 当然,外面林重阳的追随者更多,尤其是那位神秘的投稿人,一连发表了好几篇抨击某些人固步自封、妄图封锁文化,不许普罗大众涉足,有违太祖与陛下招贤纳士、令天下人读书上进为国效力的国法,这才是真正的有法不依,乱祖宗之法,其心可诛! 其心可诛! 泰山般的力道,将所有反对者的言论全都碾为齑粉。 就在反对者们觉得不过是一个句读符号,似乎也没什么好争论的,毕竟言官、内阁、太子、皇帝,都集体沉默似乎并不知道这样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他们的争论没有强有力的靠山,所以只能不了了之。 甚至还有人觉得这一篇篇如刀如剑的文章,说不定就是陛下着人写的,毕竟陛下批阅奏章千万实在是不耐烦,想要有句读符号省力气也是情有可原的。 其实林重阳也不知道谁写的文章,竟然这样给力,且无条件支持他。 他问过陆延、赵文藻等人,他们都表示自己没有这样的大局观,他又问过沈老爷子,沈老爷子表示自己虽然有这样的大局观,但是没有这样的战斗力和爆发力——就是不够毒舌。 打探不出来,他也只能暂时按下,然后抛出了下一个火球——《拼音启蒙书》 这本书还有很多其他的名字,都是被别人冠上的,《启蒙新书》《林氏启蒙秘诀》《一天快速启蒙》《全民扫盲不是梦》《给心仪的姑娘写封信吧》《饿死先生》《不用挨手板也能读书》《黄金屋与颜如玉》…… 当然,拼音不可能让先生真正失业,只会让他们有更多的学生可教,因为越来越多的人通过拼音入门,发现了识字的好处,那他们就会有入学的需求。而拼音也只是入门之用,只能认字,之后要想学习文章奥义,还是要师从先生。 林重阳这本书准备了有四年,后来也有实践基础,教冯顺等人通过学拼音来学习,还咨询过许多文人,也算是集思广益。 他还考虑到尽可能多的细节,以及一个关键的问题——跟荆老板商量将拼音也加入活字印刷,这样就可以快速印出大量的带有拼音的书籍。 既能推广文化传播,又可以让活字印刷作坊活起来。 在筹备启蒙书的时候,他已经培训了一个拼读班,这个班没有一个是有功名的书生,全是没文化的小子们。 冯顺是班长,负责教课、检查作业,然后将水平不错的推荐给林重阳考核,考核过关就可以毕业,然后去教授别人。 如今新书发布,这个拼读班的二十名十多岁的少年们也都毕业,开始在各坊、市集、街口、茶寮等摆上书桌,免费教人学拼音。 不管是买书不买书的,全都可以来学,学会了就可以用。 “爷爷,爷爷,那边有摆摊的,我们去看看吧。” “这位小先生,咱们可是大字不识一个的大老粗,也能学认字?” 第243节 冯顺笑道:“当然能,只要您肯用心学,七老八十,三四岁都不在话下。当然如果年纪在六七岁以上四十以下更好。” 旁边还有无用社的书生们宣传,“现在就可以来试试,今天现教学六个拼音,第二天再来考核,如果能记住三个的就算合格,奖一升米,如果记住四个,奖两升,记住六个的,奖三升。” 人群里几个打扮成普通人的小太监探头探脑的,互相戳戳,“去,来福,上去!” 来福犹豫了一下,“你们去。” “你想给爷爷丢人是不?你要是学会这个,以后你是先生,咱们都服你,小子们也都跟你学。” “就是就是,你要是先会了,以后咱们都听你的。” 来福一咬牙,就冲上去,“我!” 冯顺见有人报名,高兴道:“请坐!” “还有没有人,三个人就可以开课。” 这时候一个儒雅的老者领着一个六岁的小孩子,示意他去。 很快又有几个十来岁的上去。 冯顺看了看,对着人群喊道:“店铺里的伙计,不识字的,来两个,你们还害羞?”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纷纷催着身边认识的伙计上去试试。 于是有几个不识字脑瓜伶俐的小伙计上去。 很快凑齐了十个人,冯顺就开始讲课。 拼音表就挂在一块大木牌子上,他挨着顺序先教前面的,并没有挑最容易的来教。 冯顺脑瓜也活络,林重阳教他的时候就没有死板地教和学,而是寓教于乐、发散思维以及联想思维都开动起来,所以学的时候又有趣又记得住。而他更是将林重阳这一教学方法发扬光大,办得有声有色。 他一边教一边让学生们自己联想那些字母像什么。 “a像倒插各篓子!” “倒插各篓子是什么?” “就是歪吧的崽儿啊,这都不知道,真笨!” “那明明是歪物!” “那是蝌蚪,你们别没学问丢人啦。” “爷爷,我瞅着像嗓子疼,大夫让我张嘴‘啊——’,爷爷你看我啊的时候,是不是能看到一个小舌头?跟这个a可像了呢。” “这小子真有伶俐劲儿,还真是这样呢。”众人纷纷夸他。 见学生们争,下面的围观众人们也争论不休,冯顺乐滋滋地看着,争吧争吧,争者争着你们就记住这是啥了。 所以他只教着念了几遍,剩下时间让他们争这东西像什么。 o是没有异议的,就是圈、鸡蛋鸭蛋驴粪蛋马粪蛋的,基本都跟蛋有关。 e大家又争起来,有人说像小鱼,有人说像笑呵呵的嘴巴,有个老婆子喊道:“这明明就是我老婆子的耳坠子,你们看!” 她一把将自己的银耳坠取下来,众人一看,果然很像,都笑起来。 还有小孩子就喊:“饿啊,饿啊,俺就记住了。饿了就想吃鸡蛋,吃着鸡蛋就啊啊啊啊……” 又是一阵笑,在轻松地讨论氛围里就把今天的教学任务完成,吃瓜众人们还是意犹未尽,“小先生,时辰还早哩,继续啊!” “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尤其是来福,肩负着重大的使命来的,自然更加卖力。 于是一次大家学了十个,似乎也忘记给多少米的奖励了,反正都乐呵呵的。 围观众人们也是来了走了,最后居然里三层外三层比看社戏还热闹。 暮鼓响起来,很多人还意犹未尽,都嚷嚷着,“小先生,明儿什么时辰开始啊。” 冯顺喊道:“巳时!” 散场以后,来福和小伙伴们会合,然后躲进一家客栈换了衣裳,骑了马回宫去。 进了宫里,他们先去给韦光磕头汇报经历,然后就被韦光领到乾清宫昭仁殿去。 昭仁殿是乾清宫的东耳殿,算是乾清宫皇帝的私人书库,皇帝正在这里翻阅一些书籍,却也没有找到类似的。 实际这个书库放的很多都是不能为外人道的书籍,比如说前朝的一些书籍。 可惜的是太宗的时候乾清宫遭过雷击,昭仁殿被烧为灰炭,大部分前朝的书籍都被焚烧殆尽,抢救起来的寥寥无几,后来昭仁殿扩充的书库不再是前朝的违禁书籍,反而是其他的,甚至是一些不能被臣子们知道的——各家的秘辛。 皇帝从墙上小门回到乾清宫东暖阁楼下最开阔的一间,小太监来福几个已经跪在那里。 韦光吩咐:“把今儿去外面耳听眼见的给万岁爷好好讲讲。” 第178章 支持、反对 几个小太监就将外面看到的、百姓们的反应、无用社的作为都讲了, 最后来福查漏补缺, 又将自己上去学拼音的经过和感觉汇报一下。 皇帝笑道:“听着倒是有意思, 明儿你能记住几个?” 来福不敢抬头,恭敬道:“回万岁爷, 小的全都记住了, 记得牢牢的,保管明年都忘不。” “哈哈, 教的这样好?” 一般孩子学读书, 第一天去学堂, 被先生连吓带唬的, 根本学不到什么,哪怕十天半个月也记不住几句话。 皇帝就让韦光又召来几个宫女和小太监, 让来福演练一遍上课的过程。 来福开始有点放不开, 不过皇帝和和气气的,并未给他压力,还鼓励他放轻松, 他慢慢也就放开,尤其是让大家联想像什么的时候,也都是各有联想,十分有趣。 皇帝都忍不住也说了两个。 等演练完, 韦光将小太监们打发下去,让他们明儿还去。 韦光回来,看皇帝面色愉悦,就松了口气。 皇帝笑道:“倒是挺有意思, 这林承阳挺有意思。” 韦光道:“老奴也瞧着这位林状元是个聪慧的,又不小气,也不钻营,踏实。” 无用社的成员们尤其是新晋的一批,的确没有钻营的,工作能力也都很突出,这些自然有人暗中观察记录。 皇帝道:“这个无用社也有意思,他们时常聚会是吧。” 韦光点点头,“回陛下,是的,不过都是说些做学问的事情,尤其热衷讨论那自行车烧玻璃什么的,比起其他人本分得多。” 皇帝笑了笑,“博山那里进展如何?” “那蓝琇也是个能干的,虽然碰到不少刁难,倒是都处置得妥妥当当的,看着文气,狠起来也是狠角色呢。” “老实人逼急了更厉害。”皇帝笑起来,老话儿不是说么,咬人的狗不叫啊。 皇帝翻了翻那本拼音启蒙,觉得很有意思,因为这书开篇说得明白,只是为了启蒙方便,待记熟以后就要放开拼音独立认字,等两三年以后就不能再继续用拼音的。 看着拼音和那些句读符号,皇帝道:“若臣工们上折子也都有句读,批阅起来倒是也容易。” “老奴早就觉得应该更简单些,免得累坏了陛下的龙目,反正老奴觉得能让陛下轻松些,老奴就乐意的。”韦光一副倒像是他整天看折子受累一样委屈,“还不许陛下当朝时候出一个厉害人么。” 就算不是大贤,也该流传史册吧。 再说了,林状元还是御赐神童呢,你们这么刁难陛下的神童,简直是故意找茬,给陛下难看! 皇帝笑了笑,并没有再说什么。 第二日京城街头的拼音授课班继续开课。 十月的京城天气已经转冷,但是街头上的男女老少挤得满满当当的,尤其是当中的冯顺等人被围得水泄不通,寒风不进,穿着棉袄都觉得热乎乎的。 大家都被这个三五天就可以学认字的噱头吸引着去看热闹,可一经接触又觉得很有意思,所以今日人更多。 林重阳休沐,就和赵文藻、陆延几个悄悄地上街头观察一下看看情况。 冯顺在棋盘街书市街口,其他的也各在交通要道的交叉口,昨天因为一度堵塞交通,后来就挪到就近的书铺或者是其他的空闲地方,繁华地段甚至有酒楼愿意请他们去院子里讲课,免费提供茶水。 比如说黄老板。 林重阳几个想找个合适的角度,从酒楼茶楼的雅间悄悄观察一下冯顺他们,谁知道居然被告知满员。 再看看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那里,根本挤不进去,最后没办法只得远一些地方找个茶楼去坐坐。 去雅间的时候恰好遇蔡康等人。 “重阳,大家一起坐吧。” 林重阳见李源和吕明宪也在,自然不肯过去,过去少不得就要互怼,没意思。 李源可是谭赟的忠实拥护者,在句读符号之争的时候没少当马前卒,好几次就差跑到跟前来指着林重阳的鼻子骂他“哗众取宠,妄想与圣贤争辉!” 不过一个标点符号就狰狞成那样,现在拼音出来,那可更了不得。 “世安兄好意,咱们还约了人,怕是坐不下,还是改日再聊吧。”他们几个和蔡康几个虽然并没有表面的矛盾,但是大家不知不觉中关系就淡淡的,现在表面过得去而已。 那些人在指责林重阳不务正业用自行车和玻璃这种奇技淫巧来哗众取宠的时候,他又弄了个句读符号,在大家争得头破血流还没平息的时候,他又说什么拼音启蒙。 反对者们只觉得目不暇接,要攻击林重阳就好像是守着一个满身是刺的刺猬,明知道浑身是刺,随手一指就能指责他,可因为刺太多,反而没法下嘴啊。 林重阳不想和他们正面怼,他觉得自己占着穿越者的优势,揣着一个天大的金手指,一本正经地和当代人置气掐架实在是小气,有失二十一世纪新好青年的优良作风,不够宽容。 毕竟这是学术之争,是好事,他才不生气呢。 “呵呵,世安兄不要白费口舌了,人家如今堪比仓颉,哪里看得上区区几个同年?”李源扬着下巴目光挑衅地瞄着林重阳。 仓颉造字? 林重阳吓了一跳,艾玛,果然最爱你的人是你的敌人,你自己谦卑小心,敌人却把你抬上了至尊……敌人的地位。 林重阳居然觉得很羞耻,李源同学你不要这样,你大可以攻击我哗众取宠、不尊祖宗之法、狂悖无道……千万不要这样说。 毕竟咱是拿来主义哪里敢说造字啊! 李源见他不想接招,顿时觉得受到很大的蔑视,虽然一直都是他挑衅在先别人不理会,可他却觉得自己受到最大的伤害。 他站起来,激动得脸色发红,“林修撰,既然你说这是学问之争,那不如就给我们好好讲讲这是一个什么狗屁学问?” 他指名道谢地说,陆延和赵文藻几个就不能忍,甚至李源他们座中也有人直接说他过分。 他们虽然不是无用社的人,但是却非常欣赏林重阳,并不想让林重阳以为他们是聚众商讨如何为难他,所以李源这般说以后就有人站起来离席。 第244节 陆延毫不客气道:“就说狗屁这俩字,你知道有多少种写法吗?你知道自仓颉造字伊始,这些字发生了多少次改变吗?难道你以为仓颉造字造的就是楷书吗?文字被创造出来就是为了便利,不必再结绳记事,那自然是越方便越好,楔形文字可以进化成甲骨文,最后可以变成楷书,那为什么不能有句读符号不能有拼音启蒙?这一切都是为了读书写字方便,又不是为了把有些不思进取、固步自封的人踩成狗屁!” 这一下子原本还没有离席的几个都哗啦啦地走开了,不能再站在李源旁边,免得被熏成狗屁。 林重阳拱拱手,笑道:“只怕你真的有所误会,这拼音并不是什么造字,而是我无意中从一些事情里得到的灵感。教书僮认字的时候,因为忙并没有太多时间点拨,就寻思能不能将咱们的文子读音用一种简单的方式表现出来。如果有固定的读音符号,大家只要记住读音,就可以自己认识不同的字。毕竟咱们字虽然多,读音却有规律可循,就如同诸位也是有宗有族有亲有故一样,这些字也是有其亲属关系的,有的同音不同形,有的同形不同音,只要把这些特点找出来就可以加以区分。后来我请了许多前辈、无用社同学帮忙,在翰林院、文渊阁也翻阅很多书籍,最后请沈老先生帮忙校订才确定为你看到的这样。其实也并不完善,如果诸位有更好的建议,也欢迎指正。” 拼音启蒙这本书,他的确和身边的很多人商量过,甚至想过为了避免几百年后子孙们再发生字母是国人所创还是外来语之争,干脆把字母改掉,用更接近汉语的方式来写。 可经过上百次的修改以后,大家觉得还是这个所谓字母的方式更合适。 简单好认、好写且不容易记混,如果是简单的汉字笔画,其实还是比较容易混掉的。 最后他就决定保持原样不变,毕竟字母是一种成熟的文字,他没有必要进行变动,只需要拿来使用即可。 至于后世的争论,那就是后世的问题啦。 反正他没有用韩语,不至于被人靠证变成棒子籍就行啦。 他现在真没有时间和李源打嘴仗,看看情况,还得和荆掌柜、沈老爷子等人商量出字典的事儿,有了拼音如果没有字典那也不完善,哪怕是博学多识的人也需要字典的帮助, 尤其搞文书工作的,就像需要句读符号一样需要字典。 但是活字印刷这方面还需要进行一些改动和完善,所以这段时间荆老板带着他的几个大师傅在奇技馆没日没夜地探讨实验,一旦确定最后方案就可以铸造更多字母块范。 也因此他将沈老爷子抬出来,算是堵住这些人的嘴,让他们知道字母不是自己一己之力,还有很多同学、前辈的功劳,不好都来攻击他自己,有本事去找沈老爷子去。 他看李源脸色一阵白一阵红的,拱手道:“你可以反对我,但你终将会感受到这些的便利之处,你也会知道,这些是大家伙儿需要的便利,是无可阻挡的洪流。” 并且,你李源和子孙也将受益终生。 说完他拱手又和蔡康等人点点头,转身离去。 陆延和赵文藻几个跟着他离开。 原本和蔡康等人一起来的几个忍不住也想跟上去,不过又怕人家有要事自己去了太贸然,走了两步就停下,然后转身跟蔡康几人告辞。 一场聚会不欢而散,李重阳、无用社却又名声更上一层,并且还有在座之人去京城快报投稿。 第二日的授课更加热闹顺利,因为昨日前来上课的那些不但自己将拼音全都记住,有的还将家人也教会,把弟弟妹妹带来参加考核——哪怕不要奖励也要自己的弟弟妹妹露露脸。 昨日看热闹的吃瓜群众们也有很多记住的,今日纷纷表示要上课,场面十分热烈,寒冬都被阻挡在外面。 虽然有很多反对者,可拼音启蒙还是以无可阻挡的速度流行起来,几乎就跟当年的大诰一样,家家一本。 一本拼音启蒙,除了开始的拼音内容外,后面还有带拼音的常用字两百个。 紧跟着又出一本拼音启蒙进阶版,三百个常用字,增加一些朗朗上口的唐诗、谚语,例如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之类老百姓常说的话,让他们既会说也知道是什么模样怎么写,可以调动他们学的积极性。 另外就是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千家诗以及林重阳让翰林院几位庶吉士收集编写的类似增广贤文那样的书,署名全都是无用社。 第一批书出来以后,很快就被一抢而空,还有很多人预订。 经过调查林重阳也知道第一批买的其实很多是大户人家,并非普通百姓,等第二批第三批,才开始有普通人买。 他也让街头授课班将书本当做奖励发给那些勤奋好学又能记住的小学生,让他们回去可以自学。 不管学了做什么用,那也终将会改变他们的人生,这世界上最高贵最神秘的一扇大门,就这样轻轻地在他们面前推开,等待他们的进入。 在这一时期出现了很多以街头授课班、平民认字为主题的画作。 其中一幅画的是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穿着皂色打补丁的裤子,一手牵着妹妹,一手紧紧地攒着一本拼音启蒙,兄妹俩的脸上是欢快的笑容,目光清澈坚定。 数百年后,这样一副画,几经转折最后被拍卖到五亿多人民币,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保持着古画最高拍卖成交记录。 这幅画被誉为文明启迪之光,代表着中国人从明代时候就已经开始全民文化普及运动,代表着开始或者准备进入一个新纪元,是新文化与工业运动同步前进的标志。 反正被戴上无数的高帽子。 这就不是林重阳能想到的,毕竟他也不知道自己这么一个举动会对百年以后带来什么样的冲击和变化而世人又会将他推上了一个什么样的高度。 现在他还盘算怎么最大限度的压榨沈老爷子的剩余劳动力呢。 反正自己除了穿越身份没有跟他们开诚布公——可能他们有怀疑但绝口不提,大家心照不宣而已,对新知识的呵护是一致的,那自然要他更加发光发热。 他一个老爷子呆在奇技馆实在不合适,毕竟那里不是冶炼炉就是机械的,非常危险。 毕竟是文化人,就去做文化事儿吧。 他自茶楼回奇技馆就和沈老爷子商量。 “老爷子,你想不想换个地方呆呆?” 沈老爷子眼睛一瞪,胡子一掀,“你嫌我老头子烦?”说着脸一变,“哎呀没天理了,人老了遭人嫌弃。” 林重阳望天,“没人嫌弃你,是想对你委以重任,事关重大别人不行,不过你要是躲懒不肯那也算了。” 一听是委以重任,沈老爷子笑起来,“什么重任非我不可?” 陆延和赵文藻已经渡过老先生地位崇高不能随意笑话的阶段,现在也是笑得很没形象,陆延道:“真的非您不可。” 赵文藻也点头,“论名望、学识,您最适合。”当然,因为你您老致仕没正事嘛,哈哈。 沈老爷子急忙问什么事儿。 林重阳道:“老爷子,您不想陛下吗?是不是应该进宫请个安,给陛下汇报一下咱们奇技馆最近的动态,以及咱们这个拼音授课班的情况?” 沈老爷子跟林重阳也算忘年交,十分有默契的,林重阳那么一说,他就明白啥意思。 他瞪了林重阳一眼,“你小子看着老实,心眼儿精精儿的,你想让我去跟陛下说,我老头子想办学是吧?” 林重阳点点头,“正是呢,咱们需要大量的人才,单单靠着奇技馆培养太慢,所以需要有个专门的学校来教。我教是不行的,会打起来,其他人也不合适,还是您最合适。” 沈老爷子当校长既能平衡朝野力量,还有很高的声望可以吸引生源,就算谭赟等反对他的大学士也不能阻挠。 如果是他自己说以无用社的名义办学,反对者们又要高潮,他少不得还得解释自己一个翰林官整天“不务正业”的事儿,还有各种问题接踵而至,到时候疲于应付不如一开始就扼杀在摇篮之中。 找一个地位崇高的,让那些人仰望不到、震撼不动的人来主持,这样才能稳固。 最主要的是老爷子会做人啊,致仕了皇帝对他还念念不忘,且虽然是前朝大批文化的守护者,可人家对本朝皇帝也忠心耿耿,没有引起任何怀疑。 做这个最适合不过。 沈老爷子道:“国子监不行吗” “老爷子,国子监肯定不行,国子监要是改咱们奇技馆的课程,到时候那些想要奔赴功名的生员们要跳脚,咱们不砸他们的饭碗另立炉灶多好。”陆延对国子监那帮子印象可不是很好,他们这些新科进士们都去国子监授过课,深深觉得现在的国子监真的应该整顿。 举人、监生们虽然也可以进入官场,但是进士阶层对他们不大瞧得上,而他们也抱团针对进士们,说他们学而优则仕,实际并没有多少能力和经验。 赵文藻也笑道:“老爷子,殿下一直声称想在詹事府北边开办新的奇技馆,新奇技馆不现实,但您可以去占着地方啊。” 翰林院东边詹事府北面,有一几座空的府邸,再就是台基厂东边,也有一片空位置。 南熏坊曾经是权贵聚集地,坏了事的也不少,其中有几家因为牵扯太大,在太宗时候被抄家灭族,所以那些府邸就空闲下来——一般人也不敢去住,怕沾惹晦气。 沈老爷子表示考虑一下,挑个好日子给皇帝上个请安折子,不过他也没想到会发生一点波折。 这时候由句读符号、拼音启蒙引起的争论在京城依然此起彼伏,不少保守派不停地写文章投去京城快报攻讦林重阳和无用社,将所有为他说话的人都打上无用社的标签,甚至因为京城快报没有将全副版面让给他们而恼羞成怒,还有人要求花钱买京城快报一个月的版面,天天刊登这个,后因京城快报拒绝而咬牙切齿地表示要开办新报纸跟京城快报打擂台、抢生意! 果然京城出现几家新的快报,只是他们没有活字印刷,速度跟不上,小打小闹之后也没什么水火,能够坚持下来的寥寥无几,最后就只剩下一家据说有大靠山的《京城早报》。 而林重阳等人就在跟李源的时候正面回应一次,再以后忙于正事,根本不管外面吵得天翻地覆——皇帝、大佬们都没有明确表态,甚至言官们也非常默契地没跟这么一个新科状元一般见识——毕竟不涉及朝政不是他们的兴奋点。 所以林重阳任由他们随便吵,只要朝廷不开口禁止就没有任何问题。 在京城吵得天翻地覆的时候,清华书斋印刷出来的大批拼音启蒙书却源源不断地卖出去,京城销售量是小部分,大部分的被苏州、杭州、徽州等大书商批发去,通过京杭运河南下售往全国各地。 一石激起千层浪。 在有些地方没有发生京城这种新旧冲突,反而引发了一波又一波的学习高潮,他们有样学样,也在各地展开授课、竞赛等等,俨然成为一种时髦游戏。 原本强制性地让老百姓读书认字,老百姓们不但不热衷,反而会强烈抵触逃避。比如像太祖初年开办的那些社学最后不但没推广反而成为有些人毒害百姓的手段而不了了之。 现在不但没人强制,反因传言有些官员们不让普通老百姓学认字而激发逆反心理,逆反心理一旦被激发就产生强大的动力,越是不让学越要学,还要学得更好!反正朝廷可没说不让学,凭什么自己能读书反而不让我们学? 所以在一些地方尤其山东林状元的故乡,那简直是全民都学这个,他们将此当成支持林状元的一种表现。 民间自有高手在,智慧也是无穷的,传播的速度更是生了翅膀一般。 哪怕老农们说闲话的功夫都讲这个,还有人编成顺口溜、游戏,闺中少女们发明了拼音棋、剪纸、绣花等,以各种方式传播学习着,也产生了一批具有这一冲突特色的艺术品。 各地地方官们也感受到百姓乐学的好处——百姓们把学拼音当比赛、找乐子,地方很多乡绅们都举行了学拼音识字比赛,奖品丰厚,参加者众,原本偷奸耍滑脑瓜灵活者发现自己学这个有天分也去参加夺奖品,因此争吵、斗殴、游手好闲者明显减少。 社会治安为之一新。 不少地方都派了代表人物来京城学习“正宗”的拼音,还闹出不少趣事儿,很多曾在街头学过的吃瓜群众们纷纷说自己就是正宗,反而被邻居八岁的小孩子给打败,最后才有人告诉他们翰林院的林修撰是最正宗的。 那么多人找林重阳求学拼音,林重阳可没时间教,这个重任还是交给冯顺。 现在冯顺比他忙,配了四个助手还忙得脚不沾地,四处给人讲拼音启蒙,因为对林重阳的崇拜,他讲这个比林重阳更加卖力、热情,充满想象力,也更容易让当下人接受。 有那些初入学的好事者居然想把林重阳的画像挂在墙上当先生拜,被人传给林重阳之后,吓得他赶紧召开紧急会议,活人禁止上墙!禁止成精成圣!尤其他自己,不管大家对他有多感激多热爱,只要心里记着好就行没必要挂在嘴上,更没必要表现在形式上,免得害了他。 他可不想授人把柄,到时候让人360°无死角的攻讦,虽然现在浑身都是目标,可毕竟有刺不是那么好攻击的,如果上了墙等于一壶开水浇身把浑身的刺给秃噜了。 (必须要低调,免得几百年后被人考证出是穿越人士,讥讽他在古代作威作福,那可丢人。) 在推出句读符号以及拼音启蒙的同时,林重阳就把算术书籍也出了,寻思虱子多了不咬人,已经被那么多人攻讦也不怕再多一项,一次性出来也可以分散他们的精力。 结果让他意外的是《算术基础》出来以后,并没有人攻击他。 算术基础就直接把阿拉伯数字引进,反正他死猪不怕开水烫,拿来主义用得溜溜的毫无心理负担,一直安慰自己文化就是大江大河奔流不息,只要是为人类进步做贡献,拿来又如何。 他也没说是自己发明的。 这本算术基础包括基本的加减算筹计数、乘除法、九九乘法表,其中还附加一些记账知识。 另外还有一本《算术进阶》,用数字的方式将国产的那些勾股容圆、线性方程组及其解法、盈不足术、増乘开方法、垛积术、天元术等表示出来,并加以举例、解析,定义为数学原理,可以作为公式应用。 关注这书的,多是工部、户部的一些书吏,因为他们日常需要与文书和数字打交道,计算的时候有多痛苦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而那些大佬们还总是指责他们慢、拖沓、账目混乱、一锅粥,没、法、看!!! 另外就是一些商人的账房们,做账需要。 谁看账谁知道,单纯用文字方式记账有多让人头大。 所以《算术基础》和《算术进阶术》一经推出就受到这两类人的好评,无一人反对,只有不断请求完善、精进甚至要进行更高深学问培训的呼声。 林重阳觉得那些反对者之所以没有发声的,估计很多人不精通没有办法攻讦,毕竟隔行如隔山。 他们若是让懂行的来写攻击文章,那些人只怕还会反攻击他们,根本不可能帮忙。毕竟这样的知识恰好就是对自己工作有帮助的,干嘛要攻击? 如果用这样的办法,他们的工作量不变,效率至少可以提高三倍,能节省大半精力,不至于殚精竭虑还不讨好。 所以反对声寥寥,感激者日多,不少受益者往翰林院和林宅送各种吃食和礼物。 白天他在翰林院的时候,各大酒楼排着号送美食,一送就是一大桌,足够他请同僚们搓一顿的。 甚至还有酒楼高调宣布要免费为林修撰家承办年夜饭! 第245节 “我们广福楼,要包圆林状元需要的点心!” “我们高记成衣铺要包圆林状元过年的新衣!” “我们王家粉刷匠可是一直承包翰林院粉刷活计的,以后林状元家的纳凉棚子我们也包了!” “林状元娶媳妇,我们成家唢呐班一定好好来一场!” “林状元家生娃娃……” 林状元吓得有好几天都不能回家,从翰林院出门绕路去陆延家借宿。 第179章 安排 转眼到了年底, 各部要进行工作总结, 尤其是工部户部, 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这时候就显示出了数字运算的优势。 虽然各部的尚书们没有硬性规定一定要用数字, 但是他们也没说不能用, 所以下面的人最初是自己工作用,再后来见别人也用, 然后就大胆的在交接工作的时候也用, 再之后就试探着交给郎中、侍郎、尚书们的数据报表里也开始使用数字。 他们倒是也没有直接弃用文字表述, 而是从旁标注数字, 结果可想而知,阅读者自然一眼就去看数字, 简单明了。 那些大佬们虽然表面没研究过, 也没有公开发表过对这种知识的褒贬,但他们哪一个不是学识渊博之辈? 林重阳的书一经面世,他们的家人第一时间就买回去研读, 他们自然也不会落下,所以他们才是京城第一批掌握新知识的人。 尤其这些数字,京城快报一直都在默默地普及着,就那么十个数字还真没什么特别的, 简单得让人有点不好意思,不会都说不过去。 所以部下们上了数字报表他们也没发表任何意见,就和以往总结工作一样,只是好处是显而易见的——工作进度明显快了很多, 出错率也大大降低,互相之间的争执也少了很多。 而关于句读符号,大佬们的态度基本也这样,不支持不反对,就是不发表明确态度,不管有没有句读,他们都一如从前那般批示。见部堂大人们这个态度,下面的书吏们难免就会多加试探,到最后除了故意为反对而反对的人,其他人都开始标句读符号。 加了句读符号,还有一个好处,废话也会随之少了一些,毕竟句读多了,文书、奏章就会变长,为了控制长度就会精炼语言,删掉无用语句。 之后就有人开始给皇帝上奏疏、条陈也加句读,美其名曰免使龙目过于疲累。 皇帝也一直没有公开表示褒贬,但是行动表明意图,有句读符号的他会看得轻松认真,批示语也会很客气轻松,若是没有句读且啰嗦的,那就不客气。 乾清宫,人高的熏笼烧着红箩炭,熏着昂贵的龙涎香,香气甘甜醇厚,让人神经舒缓。 皇帝坐在御案钱,看着标有句读符号的奏疏倍感欣慰,有了这个如今批阅的速度快了很多,而没有句读的很多他都直接让司礼监的太监读给他听。 只是太监水平有限,难免会停顿错误。 “还算这些臣工们不全是顽固不化的老头子。”皇帝笑眯眯的,最近心情不错基本都是愉悦的,一边说着他将后脑勺搁在椅背上。 旁边的铜盆里用菊花水泡着松江棉布,韦光将面部拧干,试了试温度小心地敷在皇帝的眼睛上,手指轻轻地按摩眼周穴道。 “老奴也替万岁爷高兴呢,臣工们肯上进,万岁爷也能省心。” 如果能一直这样,皇帝都可以长寿呢,多活几年是肯定的,经过仁宗一朝,他知道做皇帝真能累死的。 “林状元这脑袋瓜里还装了多少东西?朕有些好奇。”皇帝缓缓道。 “陛下要是好奇,就着林修撰来问问?”韦光提议。 皇帝摆手,“不用,估计到时候,他还会给咱们惊喜,与其问不如等惊喜,这日子也更有趣儿。” 韦光就陪着笑起来。 皇帝放松一下眼睛,觉得舒服很多,就示意韦光再他捏捏脑门,“奇技馆的自行车不说十月份出炉的吗,怎么也没给咱们送来?” 虽然人家没说自行车一定会进贡,但皇帝的自信让他笃定会如此,当初那琉璃灯盏都进贡了,自行车这样好玩的怎么能不进贡? 原本皇帝一直记着这事,后来宫里朝中事情多,加上林重阳推出句读符号、拼音启蒙、算术基础书籍,在京城引起很大的轰动,中层们吵个不休下层百姓是学得不亦乐乎,皇帝也看了俩月的热闹,看得津津有味。 现在这些热闹落幕,他又想起自己的自行车来。 韦光笑道:“殿下前儿也一个劲地问呢,不过奇技馆用各种借口搪塞。后来老奴十分好奇,寻思陛下也好奇就让咱们的人悄悄打探一下。陛下,您猜怎么着?” 皇帝乜斜了他一眼,“你长本事了,还让我猜。” 韦光笑得很是腼腆还带着小得意,“林修撰要求太高,精益求精,反复试验,做了好几次都不合要求,结果花销超支没银子呢。后来又四处挪借,那作坊又太小有些施展不开,少不得把原本烧玻璃的窑炉并过去。” 皇帝立刻道:“这可没办法,年底了,朕也没有余粮,不过朕可以支援他一些铁矿嘛。” 内帑的一点存银是他好不容易攒下来的,还得补贴太子成亲所花用免得户部哭穷把太子婚礼弄寒酸了。想着来年三月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要不将太子的婚礼挪到来年秋天? 这样多收两季的租子,户部和内库总也能富裕一些。 哎,钱不够用啊! 皇帝又觉得头大。 韦光看皇帝原本还笑眯眯的,怎么突然又犯愁了,立刻就明白怎么回事,笑道:“万岁爷,老奴瞧着林修撰很有办法,要不让他想办法帮陛下充盈一下钱袋子?” 皇帝扯下棉布坐起来,“他一个孩子有什么办法?” 韦光就笑。 皇帝意识到自己有些以貌取人,谁说林修撰是个孩子谁就是自己打脸,你看他把满京城那些老顽固们气得,请病假的、威胁致仕的,他这个皇帝隔岸观火,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根本不接那茬。 而人家林修撰还一副不明就里的架势,好像自己没做什么出格的,就跟吃饭喝水一样随意,没当回事! 所以和他认真只能自己气得吐血,他根本不明白你为什么那么生气,不就是一个句读符号一个拼音启蒙,至于威胁致仕吗?他又没有跟皇帝推广过。 “他现在毕竟还小,能担任何职?” 什么职务可以让他发挥聪明才智,又不至于升级太快导致功高震主。 这是以后要留给新帝用的人,若现在就破格提拔,擢升得快了万一新帝镇不住可是个大麻烦。皇帝既不想自己儿子镇不住,又不想自己儿子把这么个人才给杀了,所以权衡再三觉得还是要徐徐图之。 按照皇帝的预想,林修撰考满后可以提升为侍讲,然后侍讲学士,或者也可以去詹事府、国子监转转,这样差不多也要小二十年的。 饶是如此,到时候他也是最年轻的侍郎。 韦光却没想那么复杂,他很认真地想林修撰能干嘛可以帮皇帝充实钱袋子,“陛下,泉州的市舶司近来进项一年不如一年。” 原本也是皇帝的一个钱袋子,现在每况愈下,着实让皇帝不喜,韦光就是皇帝肚子里的蛔虫,自然知道得清清楚楚的。 其实只要皇帝不昏,但凡有点脑子又能和臣工们保持沟通畅通,基本就能知道怎么回事。 天底下还真没有什么消息能瞒得住一个勤政的皇帝,之所以能够蒙蔽上听,那是因为上不听,宠信奸佞,自然会被蒙蔽。 若能广开言路,保持和大部分臣工的正常沟通,就不至于如此。 泉州的市舶司之所以会进项每况愈下,自然跟市舶司的相关人员有关,日久、欲生、愈贪婪,盈利百万,能给皇帝的有十万八万就不错。 且他们和内侍、地方官、地方豪族勾结,盘根错节的,着实复杂。 皇帝摇头,“不行,如今的市舶司经营日久,他一个孩子贸然前去不但不能破局,只怕将自己都交代在那里,还是等些年吧。” 哎,想想真不爽,自己明明是大明之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一个市舶司居然会他束手束脚。 韦光继续提议,“或者户部、工部的主事?” 去户部可以提前观政,了解全国的税收、人口数等,去工部也能于冶炼、水利、筑城有方面做出贡献。 “若那样还不如去地方,直接做个同知或者知府。”皇帝眯缝着眼睛,望着上方的羊角宫灯,“或者去广州试试?” 现在拿不下市舶司,可以先去广州了解一下。 这时候韦光就不出声了,因为皇帝渐渐地主意明确起来。 片刻,皇帝笑道:“还小,放在眼目前更好。” 能看着,能护着。 韦光跪地,“林状元不知道陛下的苦心,老奴却要替他谢恩,陛下为人君父,为了臣子们能够才尽其用殚精竭虑,也只有老奴知道。” 皇帝笑道:“行啦你个老货,别拍马屁,这也是林修撰该得的。” 又批阅了一摞奏章,皇帝想起一事儿来,“老先生前阵子上请安疏表示想在京城办个书院,让他这把老骨头继续为朕发光发热,朕当时准了着他觐见,后来偏他又偶感风寒。这些日子可有起色?” “陛下不必担心,沈老先生没有大碍,老奴让太医院医正去帮忙看的,就是普通风寒,好好将养没大碍的。不过老先生觉得自己没好利索不适合见驾,免得将病气过给陛下,所以就没再上疏。” 韦光在得知沈老爷子病了以后立刻打发宫里小太监去慰问,同时安排最好的御医,知道虽然病得厉害但是没性命之忧,自然是报喜不报忧的。 皇帝点点头便专心批阅奏疏。 突然看到一本没标点的,他下意识地就闭上眼睛不想看,深吸两口气,放松一下眼睛耐着性子看下去,结果看过一大半发现全是废话,来头先请安然后再表忠、歌功颂德拍马屁,他又开始烦躁,寻思还是林修撰的那些折子好看,条理清楚、没有废话! 等看完以后,在最后一段找到句有用的话,真是让人火大! 虽然以前也有不少官员这样,可那时候皇帝忍耐力还是够的,现在眼睛被养刁了就有些接受不能。 他提起朱笔直接在下面写几个字“废话连篇”,然后直接用朱笔在奏疏上圈几下,“三句即可”,批完就扔在一边,对韦光道:“明儿让户科好好抄录下去送达六部,不禁户部看,其他各部也要瞧瞧,既然要为君分忧,就先从拯救君父的眼珠子开始吧。” 说着又哼道:“说什么节省纸张,我瞧着少说废话比什么都节省,以后也得限制上书言事的字数才行,免得他们越写越长。” 正在一旁负责整理分类奏疏的韦光听着,连连点头,笑道:“陛下圣明,早当如此,免得他们整天跟陛下掉书袋。” 本朝皇帝至此都算勤政,虽然有内阁和司礼监,但是只要皇帝勤政这两部门权力还没机会专权,重要的奏疏依然皇帝自行批阅。通政司将所有的奏疏收集起来送到司礼监,由韦光派人先进行第一次分类,把那些请安的、祝贺的等无关紧要的奏章拿出去,再把六部的分出来,而科道言官的要单独放。六部的一般情况下先送去内阁票拟,然后再交还司礼监上呈皇帝批阅。而科道言官也就是御史们的奏章则是直接给皇帝看的,并不需要经过内阁,因为科道言官们本就有风闻奏事的权力,很大时候都是上书言事、陈情、弹劾等。 皇帝看过言官们的折子,没大碍的就直接批示发下去,有干系的就会谨慎处理,或者交给内阁或者留中不发。 皇帝批阅奏章的时候,每次都是韦光陪同左右,负责分类,然后交给秉笔太监们分发。 双马椿胡同沈宅,前阵子老爷子得风寒一病不起,把林重阳几人吓坏了,好说歹说才将老爷子带回双马椿胡同来,毕竟奇技馆人多闹腾,不易静养。原本他是先带老爷子回家的,可老爷子说林家有小孩子,他一个病人去不好,会惊扰小孩儿,死活不肯去。 沈小姐之前送信给沈老爷子,她要带人离开一些日子可能年后回来,这段时间不在京城,所以林重阳就自己照顾老爷子。 这些日子他请了不少大夫,自己也研读医书,还请过太医院的御医,好不容将老爷子的老命给保住。只是也伤了元气,还需要好好静养,想干什么起码等来年开春以后再说吧。 这些日子林重阳读了很多饮食、养生的书,吩咐自己菜庄将暖洞子里出产的小青菜、小青瓜等堪比吃银子的蔬菜拿来给老爷子熬菜粥。 眼见着老爷子一天天精神好起来,林重阳这才松了口气,寻思带他家去住段日子,有爹娘帮忙照顾对老爷子也好。 原本沈老爷子病的时候沈君澜想接他去国公府的,不过沈老爷子拒绝了,也不许沈君澜来双马椿胡同照顾他,弄得沈君澜很郁闷,甚至还跟林重阳说酸话,觉得他才是沈老爷子的亲孙子,自己反而是个外人。 林重阳也表示没办法,老爷子年纪大了现在就是一个老小孩,只能顺着他来,谁让他们爷俩儿投缘呢。 监督沈老爷子吃了一碗菜粥,林重阳道:“老爷子,明儿搬去我家住,你和我住跨院,白天还有暖哥儿陪你玩儿。” 沈老爷子病好了,身体还有点虚,“我一个糟老头子去给您们添乱,拖累你们,不好。” 林重阳笑道:“你现在说添乱拖累我们啦,这些日子好像不是拖累我?” 沈老爷子理直气壮道:“那不一样。” 好吧,您老您有理。 “反正我要回去也不能不管你,你现在没人照顾可不行。”沈老爷子当然有人照顾,但都是下人,没有亲人林重阳不放心。 “那也行,你们不嫌我累赘,我就去叨扰些日子,过了年丫头从外头回来,我再搬回来。”沈老爷子松口,又掏出一串钥匙给林重阳,“书房里有几个小箱子,里面有我开书院用的书,你照着单子整理一下咱们带走。” 第246节 林重阳就让小厮给沈老爷子念快报,他则拿了钥匙去东院书房。 这书房和清华书斋是一个风格,素雅内敛,透着不动声色的沉稳气度,他来过很多次却也不会因过熟而无趣。 他看书房里摆着七八个大大小小的书箱,桌上放着一本书单,就开了箱子挨个收拾。 一边收拾一边看,时间也过得很快。 收拾到其中一个黄杨木箱子的时候,他发现里面都是一些未装订的文章,随手拿起来看了看,上面字迹娟秀清丽,一看就是女孩子的,知道这是沈小姐的就放回去不再乱翻。 结果合上箱盖的时候发现一副素描画,看轮廓倒是有点像自己,便拿出来瞧了瞧。虽然笔法稚嫩,但是画得也算有点神韵,除了他的素描,还有其他人的,沈老爷子、沈君澜以及下人们的,甚至还有自己当初帮府衙画的海捕文书画像! 看来她是照着这些学的? 他觉得挺有意思,从这些画像里能看出她从不懂到慢慢地摸索出一点门道,进步轨迹很清晰。 箱子底下还有一张,上面画着三个孩子,看样子倒像他和韩兴、沈灵儿,画上的他一本正经,那俩人笑得十分开怀。 仔细一想,自己的确认识她很久,当初在即密书斋自己想买那本中华英雄传,沈君澜还不肯卖,那时候那个小姑娘就是她了。 看到这幅画像,想起当时的事情,现在觉得也挺好玩的,不过在齐州书院遇到的时候,他却没认出她来。 果真是女大十八变的。 他把那些素描放回去,又将箱子重新锁好,这时候就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接着传来绿渏的声音,“小姐你别伤心自责了,老爷子生病也不是你的错。” “我若是早些回来,爷爷就不会生病。” “小姐,人吃五谷杂粮,怎么可能不生病,你在和不在是一样的。嘻嘻,小姐,林公子真会照顾人,把老爷子照顾得妥妥帖帖的,比你在的时候还听话呢。” “咱们快点吧。” “小姐,急什么啊,老爷子说林公子出去帮他买麻茸包,得过些时候才回来呢。” 屋里的林重阳这才想起来,老爷子好像说想吃麻茸包来着,不过他早饭后就打发小厮去买了,应该早就买回来了吧。 他锁好箱子正想迎上去跟她们打招呼,却听绿渏道:“小姐,咱干嘛躲着林公子啊。” 沈君瑶嗔她:“别胡说,我才没有。” 绿渏笑道:“若不是躲着,怎么老爷子让你帮林公子把书整理一下,你……” 沈君瑶有点恼,打断她,“别乱说……”她快走两步推门而入,却恰好看到林重阳弯腰整理书籍,她惊呼一声,“你、你不是出门了吗?” 绿渏抿嘴直乐,还说不是躲着人家林公子,一着急就不打自招。 林重阳还纳闷呢,她躲着自己干嘛,难道自己唐突她了? 他装作什么也没听见的样子,直起腰来见礼,一副自己什么也没听见的样子,笑了笑,“是沈小姐回来了啊,我还以为小游买麻茸包回来了呢。” 沈君瑶听他意思应该没听见她们说话才是,随即又看他方才摆弄的箱子居然是自己的两只,脸颊顿时一热心跳加速,生怕林重阳已经看过箱子里面的东西。 绿渏自然知道自己小姐担心什么,忙道:“林公子我来帮你吧。” 林重阳便指了指那两只小一些的红木箱子,“那两只还没整理,这边的还有两箱子。” 闻言沈君瑶松了口气,示意绿渏好好看着那两箱子,她则帮林重阳整理另外的。 绿渏打发一个小厮帮她将那两只小箱子带走,书房里就剩下林重阳和沈君瑶。 一边整理书籍,她跟林重阳道谢,“这些日子我不在家,多亏林公子照顾家祖父,实在是感激不尽。” 林重阳看她清减了不少,下颌尖尖的,眉眼间带着淡淡的愁绪,便安慰道:“放心吧,老爷子已经康复,并无大碍。” 沈君瑶再三道了谢,又从腰间的荷包里取出一把三寸长的铜钥匙来递给林重阳,“这是觉未大师交给你的。” 林重阳知道应该是藏书库的钥匙,便接过去,“他老人家……” 沈君瑶轻声道:“他并没有痛苦,反而非常欣慰,这也多谢你。” 想起觉未大师,林重阳也觉得奇怪,虽然一面之缘,却将当日的情形记得清清楚楚的。 虽然已经圆寂但是了无遗憾也算圆满,他笑道:“大师奇人,115岁高龄居然可以行动自如,着实让人钦佩。” 情绪会传染,他的笑容感染了沈君瑶,她也笑起来,“你若是如他那般每日清修,不食荤腥、不烦俗务、不近女色,必然也可以的。”说完又意识到自己不该说女色的问题,脸颊一热,赶紧转身去整理书籍。 林重阳假意不知道她赧然,笑道:“若是不让吃肉,那我宁愿少活几年,山珍海味不强求,红白肉总要吃的吧。” 尤其这时候人工饲养的家禽家畜味道鲜美,着实好吃啊! 见他一副吃货的架势和自己爷爷如出一辙,沈君瑶忍不住笑起来,“怪不得你们投契,让家兄都吃味儿呢。” 林重阳趁机道:“老爷子有日子没沾荤腥了,太医说现在可以吃荤腥,他一直嚷嚷着要吃烤鸭,可惜买来的都不对味儿。” 沈君瑶笑道:“那我这就让厨下给你们做去。”等她走了,林重阳自己整理书籍,直到绿渏来喊他吃饭。 第180章 心思、过年 准备吃晌饭的时候, 沈君瑶表示还要麻烦林重阳代为照顾老爷子, 因为她六婶娘身体不好, 六叔公务繁忙,她要去帮忙照顾。 “总要劳烦林公子, 实在是不好意思。” “沈小姐不用客气, 老爷子病已经好了,去我家住着只是图个热闹, 并不需要多加照顾的。” 林重阳对沈家六郎沈彦也有所耳闻的, 他在文人圈里非常有名, 是个风神秀彻的人物, 性情正直洒脱,颇有侠名, 去年巡抚宣府修筑城墙训练士卒如今并不在京城。 他夫人病了沈君瑶去照顾也是应该的。 沈君瑶对沈老爷子道:“爷爷, 你去了林公子家里,一定要乖一些,不要跟在家里一样任性。晚上不要吃糖, 不要吃太油腻……” “哎呀知道啦。”沈老爷子老脸都红起来,“别把我当孩子啦,丫头啊,你还年轻没成亲呢, 别学他们婆婆妈妈的。” 他这样一说,沈君瑶脸颊一下子红了,嗔道:“沈老先生,请你说话正经一些。” 沈老爷子就呵呵、呵呵, “那我提醒你,以后跟我们小九不要那么生分,你也该唤一声世兄的。” 通家之好,整天林公子沈小姐的,沈老爷子听着生分、别扭,不亲近,不好! 沈君瑶倒是没有固执,起身对着林重阳行礼,“见过世兄。” 林重阳倒是有点不好意思起来,“老爷子不要说笑了。”他又对沈君瑶道:“三妹妹请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看着老爷子的,必然不让他偷吃糖,晚上不会吃得太油腻。”沈君澜有时候叫她三妹,林重阳就学一下了。 沈老爷子看看他俩,嘿嘿一笑,“丫头,你不知道,他吃糖比爷爷我还凶呢,你世兄手指缝里漏点都够我老头子腻掉牙的。” 林重阳:…… 请不要污蔑我,虽然我喜欢吃甜食,但是已经很克制了,至今没有蛀牙! 林重阳也不知道为什么口味会变,前世也没那么爱吃甜食,为什么现在就很喜欢,王柳芽说随他爹,林大秀也喜欢,林大秀说男人都喜欢,不独独他,所以不需要有什么压力。 沈君瑶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总不能跟教训自己爷爷一样教训人家林重阳吧,笑了笑,“咱们开饭吧。” 林重阳和沈老爷子立刻神情为之一阵轻松,林重阳都不知道原来女孩子给人压力那么大,以前他怎么没觉得,嘿嘿。 吃饭的时候,沈老爷子食欲很好,还要和林重阳点评一下这一炉出来的烤鸭如何如何,比上一次如何如何,比外面烤鸭店的如何如何,似乎这样一品评,吃起来就格外香似的。 一边吃,沈老爷子还对沈君瑶道:“丫头啊,你有事只管忙,不用担心我。爷爷好的很呢,和你世兄一起我更自在。对了,你那些事也不用怕重阳知道,他不是外人,我都告诉他了。” 沈君瑶微微蹙眉,看老爷子好像找到靠山撑腰一样越来越不把自己放在眼里,这情形让她想起自己小时候找着师祖当靠山跟他叫板非要学功夫的往事来,一时间倒是怔住了。 沈老爷子原本做好准备要和丫头斗嘴的,结果发现她脸颊微红,双眼氤氲着一层雾气,好似受了大委屈一样,顿时心疼起来,赶紧道歉,“哎呀,你放心,我没跟重阳说你坏话,有些事儿我也不是很清楚,也没跟他讲,你要是想说可以自己告诉他。” 这话居然可以在对方的面前说出来? 沈君瑶简直要哭出来,老爷子是不是被人换了芯子,越来越老小孩儿了,哪里还是小时候给他们讲学的老先生! 看她尴尬得脸颊绯红,林重阳也有点坐也不是走也不是,老爷子一定是故意的! 难道他和沈君瑶同时得罪他了不成? 沈老爷子却好似不知道他们尴尬一样,继续道:“重阳啊,我跟你说,君瑶这丫头聪明得紧,如果是个男孩子不是状元也能得个探花郎,那活字印刷就是她改的。她三岁就由老和尚教导,博览群书,学了很多那些书上的东西,她为你和那些人打笔……” “沈老先生!”沈君瑶终于站起来,一双黑亮的大眼里都浮起雾气,“你是不是以后都不想吃我做的菜了!” 她这么一生气,气势很足,老顽童有点受不住,就拉林重阳当靠山,“丫头,别生气,要注意形象,你重阳哥哥还在呢。” 沈君瑶感觉要被他给毁得形象全无了,淑女的外衣要脱落,按捺着性子,对林重阳道:“有劳世兄受苦要和这样一个老顽童朝夕相处,我先去收拾一下。”说着她告辞离去。 林重阳看她走得急,知道是被老爷子给逗狠了,就对沈老爷子道:“老爷子,咱们对女孩子是不是应该呵护些。” 沈老爷子瞅了他一眼,摇头,压低了声音道:“你不知道这个丫头啊就是好强,不把男人放在眼里,要是不时不时刺激一下她,她啊这辈子怕是嫁不出去的,哎,也不知道谁能降住她。现在想想真是后悔让她跟着老和尚,把她给教野了,等闲人入不了眼。” 林重阳安慰他道:“老爷子,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或许这样就是最适合她的呢。” 沈老爷子点点头,“你这样想就好。”然后埋头吃饭,不再说话。 林重阳看他突然从话题中抽离埋头吃饭,很有点不习惯,看他吃得欢快也高兴,能吃能喝比什么都强。 等他们吃完饭,沈君瑶已经将老爷子的东西收拾好,让小厮把老爷子办书院所需要的书籍带走送到状元胡同林宅去,这段时间他们可以一起参详。 她还送了林重阳许多笔墨纸张,她制笔得老爷子真传,又因为心思细腻灵巧,如今制出来的笔连老爷子都说不如。那些纸也是她设计加工过的,有写帖子用的红梅洒金纸,有写诗词歌赋用的小清新纸笺,各色纹样,十分雅致。 林重阳道了谢悉数收下。 “三妹妹好巧的心思,这些纸笺却比市面卖的好,不但纸张结实柔韧,花纹也更加清雅大方。”市面上有些太花哨了,甚至还熏香,透着浓浓的脂粉气,他从来都不用的。 沈君瑶轻声道:“这是以前闲来无事的时候做的,等以后闲了做来再送给世兄。” 林重阳看沈老爷子已经上了马车,便跟沈君瑶告辞,请她保重,如果有什么需要的只管让人送信给他。 沈君瑶点点头,再次致谢,看着林重阳上马,摆摆手和他们告别。 绿渏努力地挥手,“林公子,你有时间也过来帮咱们看着房子。” 沈君瑶嗔道:“你瞎说什么,咱们留了人的,哪里还用劳烦世兄来看房子。” 绿渏嘻嘻直笑。 不多久到了林宅。 林大秀和王柳芽夫妻早就得了信,带了家人在胡同口列队欢迎呢,将老爷子一路迎进屋里,又让家里人都过来给老爷子磕头,好好照顾他老人家。 沈老爷子见他们对自己很尊敬,但是却也没有将他当成瓷人儿就松了口气,他之所以不喜欢和自己家人一起住,就是因为他们咋咋呼呼大惊小怪,这个不许他做,那个不许他做,总说他年纪这样大那样大,为了家族也该爱惜自己。 所以他就摆了一次大家长的架子,抖威风离家出走,让他们不要烦自己。 嘿嘿,这样一来就逍遥多了。 一进屋他看炕上躺着个粉嘟嘟的奶娃娃,知道是林重阳的弟弟暖哥儿,就从怀里摸出准备好的晶莹软玉递过去,“小暖哥儿,跟哥哥一样俊。” 暖哥儿还不会拿东西,王柳芽就替他接过去放在他枕头边上,摇着他的小手跟沈老爷子道谢。 沈老爷子逗了两下小孩子,就对林大秀道:“子实现在来京这些日子,可习惯了?” 第247节 林大秀笑道:“蒙老爷子关心,除了风沙更大,路上不大干净,冬天更冷,也还习惯。”言下之意第一年冬天不那么习惯所以出门少。 沈老爷子哈哈笑道:“这样的天儿真是不爱出门,我老头子也是。”他看屋里放着炭盆,还不忘提醒通风,小心烟火气。 林大秀表示小九都有叮嘱,平日他们还是挺注意的。 聊了一会儿,沈老爷子就开始忽悠林大秀,“子实,你中秀才也有些时日了,是不是得找点事情做。” 林大秀有些惭愧,“老爷子觉得晚辈能干什么?”他对当私塾先生不感兴趣,当初考秀才无非是为了儿子,现在儿子是状元,他是秀才出门说话做事也能懂进退,不至于给儿子丢人,再就是管着京城这几处产业,安排得也还利利索索的不让儿子操心。 沈老爷子压低了声音,道:“我老头子一把年纪都不偷懒,还想办个书院,你要不要来帮帮忙?老头子和你状元儿子负责筹钱,给你丰厚的薪酬,绝对不让你白忙活。” 林大秀笑道:“薪酬是其次,就怕晚辈帮倒忙。小九他们无用社有许多生员,举人也不少,可以找他们帮忙。” 沈老爷子道:“自然要找他们的,可老头子还得找几个自己人更信得过的不是。”他又对王柳芽道:“我们以后说不定还专门设立一个女学生院,招女学生呢,大嫂去给我们当学监。” 他这么一说给王柳芽唬得了不得,“老爷子可折杀晚辈了,媳妇连学也没上过,就在青云庵跟着静云大师胡乱学一些认得几个字,哪里能当学监。” 沈老爷子笑道:“自然是能的,几年功夫不但学会读书认字还学一手好医术,这可不是谁都能办到的,我老头子和孙女就佩服你。” 王柳芽连说不敢,又跟他说起了沈君瑶。 “老爷子怎的不带沈小姐一起过来,大家一处也热闹的。” “她女孩子脸皮嫩得很,轻易不见生人呢,以后熟起来就好了。她女红不错,厨艺顶顶好,以后和姐妹们切磋。”沈老爷子丝毫不觉得自己王婆卖瓜。 王柳芽一听笑道:“那以后把小九的俩姐姐叫来,请了沈小姐一起来玩,倒是热闹。” 林重阳则带着秋贵把书房重新收拾一下,让人把老爷子那几箱子书也摆过去,到时候就让老爷子和他共用书房,有问题也好商量。 收拾的时候,他找到了一本自己的素描本,那上面还有随手总结的一些素描要领,这也是当初教赵文成等人的私人教材。 他想了想,就让人把这本子给马巷胡同送去,既然沈小姐对素描绘画感兴趣,不如送给她,看她学画的过程应该是没有正规的教材,估计老和尚那里没有,否则她不至于收集他给府衙画的犯人画像当学习素材。 第二日沈君瑶就让小厮送了一封感谢信给他,里面夹着一张她的最新习作,请他指点。 林重阳诚恳地指明她的不足又点出她的优点,让她可以扬长同时补短。 两人用书信沟通,倒是轻松自在很多,不至于当面那样诸多顾忌。 林重阳发现她不但才思敏捷,且思维活跃,比当代有些男子还要出色,想必是老和尚教导有方。 这样互通书信,倒像是笔友一般,互相请教一些问题。 腊月里放假前的日子,很多人都开始怠工,每天喝喝茶聊聊天,基本不再做什么事情,甚至很多人开始旷班去跑关系。 因为来年就是六年一次的京察大计,事关很多人的前程,少不得要多方经营一下。 林重阳和陆延、赵文藻等人都是今年才进的翰林院,估计京察也查不到头上,才一年功夫也不能有什么升迁,也不可能罢黜,所以就做好本职工作即可。 林重阳觉得今上不但勤政也善于利用特务人员观察大臣,自己这些人不要搞小动作,只需要做好本职工作即可。他将自己的想法告诉陆延和赵文藻等人,他们也深以为然,所以临近放假他们反而更忙。 因为林重阳带着他们现在要把《仁宗实录》结尾。 原本李固预计交给别人起码要做三年的任务,在交给林重阳之前,他已经做了大半年的准备工作。林重阳年中接手后就进行重新规划和安排,专人负责整理资料,专人负责摘录、专人分段编写,一人统筹,他负责最后的润色整合。 这段日子工作接近尾声,其他人轻松下来,他的任务反而更重一些。因为他不想编从前那种《皇帝实录》,干巴巴的一锅粥一样,读起来费劲,一般人绝对没兴趣去翻阅的。 他想编一本生动有趣、资料详实、条理清晰的《皇帝实录》,有需要的人去翻,有兴趣的也可以看,而且要一目了然,读起来轻松有趣,让人欲罢不能津津有味。 他发现仁宗皇帝是个很有意思的皇帝,性格温和、语言幽默,时常和大臣们开开玩笑,尤其是那种严谨冷肃的冷面大臣,几乎都被他开过玩笑。 对于这样一个皇帝,编纂成那样枯燥死板的实录是一种埋没,必须要让他生动起来。 所以他不遗余力地对这些材料进行美化编纂,要求图文并茂,善用各种缓解阅读疲劳调动阅读兴趣的小心机。 这些工作自然不需要他一个人独立完成,陆延、赵文藻以及庄继法等人都时不时地给他帮忙,还有冯顺的小组如今也成熟起来,有人专门负责画画、排版,所以进度还是很快的。 有他们帮忙,林重阳保证可以在太子大婚前将这些工作做好,甚至可以在京察之前完工,交给编纂官李固做最后审核,然后就可以上呈皇帝御览。 如果皇帝赏识,那就是李固和他们这些翰林官们的功劳! 尤其是陆延和赵文藻,他希望下一步升迁的时候他们能去好一些的部门,而他自己倒是无所谓,一个状元修撰,怎么也不会太差就是。 如此忙到腊月二十二,钦天监开始派发新年皇历,二十八日开始休沐。 本朝太祖立国之初,对臣工们的监管可以说严苛至极,不但俸禄低的发指,甚至全年无休过。后来实在受不了,就开始一年放三天假。 一年三天哪里够! 皇帝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慢慢地假期就多起来,一个月可以休一天。 而他的子孙皇帝们不似他那般独断专横,也颇能体谅一下臣工们的苦逼,加之时不时有大臣们会讨论一下大唐时候的假期,对比当下,连人家零头都没呢。 仁宗皇帝又是个体恤臣工的,所以假期就多起来,一个月可以休三天,初十、二十、三十,没有三十就是二十九,而初一十五一般不休假,因为这是法定朝会日。 除此之外,还会有其他的不定时假期,比如元宵、端午、中元、中秋、重阳、冬至之类的日子。 到现如今年假就从二十八放到正月二十。 这里面是包括元宵假的,初十放到二十,之所以还有额外的元宵假,是因为当初太宗皇帝觉得元宵节放假可以更好的体现普天同庆、盛世安康,是一个可以装潢门面的事儿,仁宗皇帝就将之发扬光大,直接把春节假和元宵假中间的几天也放了。 对于大部分官员基本如此,不过期间也需要安排人手去衙门轮值或者处理急务。 另外元旦朝贺全体官员都要参加,且十分隆重,丝毫马虎不得。 冬至、元旦、万寿是三大朝贺,又以元旦最重,皇亲国戚、外番使臣、藩王、文武百官这日都要身穿朝服列队进宫至奉天门上表朝贺,恭祝皇帝陛下新年安康。 这一年元旦大朝贺的事情格外多,外番使臣来朝者众,动辄上千人,浩浩荡荡涌入京城,会同馆住不下就要安排去别处。 礼部、鸿胪寺、会同馆人手不够,就要从别的衙署调用人员,而翰林院是闲人最多的,养着许多学习的庶吉士呢,自然要调动他们去帮忙。 林重阳被借到鸿胪寺当赞礼者,连日学规矩礼仪以及唱礼流程,他都没有时间思考为什么会借他去做这样隆重的场面功夫,明明可以去做一下幕后工作。 好在他也算身经百战并不犯怵,且被安排在远离奉天殿的位置,本着严谨的态度、调侃的心态,他也出色地完成了礼部交给他的任务。只是大朝贺结束以后浑身酸痛、嗓子沙哑感觉比殿试还累! 回来他少不得关门闭户得睡上一夜带着半个白天才休息过来。 之后给皇帝上贺表、接受赏赐、走亲访友、同学文会,正月里就是光明正大地轮流吃喝,对他来说比上衙还累。鉴于年前就有很多学生、老板结伴来访,年后只怕人更多,林重阳直接闭门谢客,表示家宅太小不适合招待贵客,所有来访心意到就好。至于他的座师、上司们,他也并没有如别人那般每日一家地上门拜访,而是针对各人身份和喜好临摹了古画写上应景的贺词或者诗,再请清华书斋装裱一下,让冯顺等人挨家送去。 他自己能写会画省了不少钱,字拿不出手的就要花钱请人或者去书斋买现成的,一个年过下来都是不小的开支呢。 且林重阳于篆书还有独特造诣,过年拿来装门面是最典雅大方古韵盎然的,送人双方都体面。所以座师、上官们都以收到林状元的篆书贺词为喜,甚至会互相拿出来品评,看看给你的写了什么给我的写了什么,到最后一对发现果然是用过心思的,并非单纯拿来应景。 于是皆大欢喜。 同学同年们就更好办,大家一起吃顿饭、办场文会、露脸做首诗就可以应付过去。现在讲学的机会都让给陆延和赵文藻等人,他一场都没讲过,因为他觉得四书五经不需要他,他要讲的是那些数理化天文地理的知识,目前只给亲近朋友讲,外人还没那个机会听。 初六林宅举行家宴,沈君澜陪着沈君瑶,沈之仪带着杨淡云,还有赵文藻、陆延这两位女婿也都陪着林家姊妹过来,加上林毓隽,也是济济一堂。 女人们由王柳芽陪着在跨院说话,还请了两个琴书女先儿给她们说乐子,而男人们则在正房堂屋吃酒作诗、天南海北地聊,说些热闹事儿。 林大秀和林毓隽兄弟一旁说些家事。 沈之仪因得林重阳指点编写了太子大婚典仪,得到了皇帝好评,对他自是感激万分的,又听说他编纂的仁宗实录基本完工,自然要拜读一下。 林重阳少不得要请他指教。 沈之仪看过之后,感慨道:“重阳真适合做学问,衙门那些琐碎政务都浪费了你的才华。”只可惜现在读书就是为了做官,没有人是专门做学问的,而要想做学问就意味着只有清名。 赵文藻笑道:“也不是没有路子,我给指一条,翰林院兼詹事府、国子监,最后礼部堂官、鸿胪寺卿,这些在重阳三十多岁就可以了,届时可以专心做帝师,包揽所有的经筵日讲。” 大家笑起来,陆延道:“还得给在京七品以上的官员们讲读,必须经过林大人考核通过才能就任,保管个个忠君爱国,发财有节有制。”林大人的洗脑动员能力可不是盖的。 林重阳举起双手,“求放过!”又对沈君澜道:“求世兄暂时失忆。” 沈君澜瞥了他一眼,“你们说什么蠢话了么?” 大家一阵欢笑,这个新年就在温馨的气氛里过去了。 第181章 京察、现 元宵节逛了灯市看过花灯, 转眼就到开衙的时间。 除非是坚持日日早起的, 上衙第一天基本都痛苦万分, 要从热乎乎的被窝里爬出来,要顶风冒寒地去上衙点卯, 而第一天基本也没什么事, 聊聊天扯扯淡,打打酱油适应环境。这叫节后综合症, 起码得五六天以后才能适应过来, 甚至毫不客气地说, 很多部门刚开始的几天都是这个状态。 不过今年大家一改疲软态度, 一个个精神抖擞起来,就好像放假在家打鸡血一样, 连翰林院的几个老人家都紧张兮兮的。 林重阳自然知道为什么, 因为今年年初是京察时间。 京察是本朝考核京官的一种考察制度,原本是九年一察的,到绍庆八年时候, 正式规定为六年举行一次,一般逢巳亥年春节后二月到三月举行。堂审之前半年吏部和都察院就着手准备,等新年一过,正月二十一上衙之后, 吏部堂官就开始上书请旨请皇帝确定京察确切日期。 为了稳定人心,维持政府正常运作,一般来说内阁和吏部堂官们都会督促皇帝尽快定下京察日期。 皇帝一般都会定在二月底或者三月初。 今年三月十六,是皇太子大婚之日, 京察之日必不会拖延,果然杨琦等上书之后,皇帝批复京察堂审之日定于二月二十三日。 京察分为堂审和自陈,堂审主要是五品及以下官员的审核,四品及以上官员则是自陈。 堂审日定于二月二十三,所以正月二十二日吏部尚书、都察院都御史等主察官员便开始自陈乞休,即请求致仕告老还乡。 尤其是杨琦,少保兼太子太傅、吏部尚书衔、文渊阁大学士,位高权重,年前十一月开始就有很多言官弹劾吏部尚书入内阁的杨琦不适合主持京察大计,容易徇私舞弊等等,所以杨琦在主持了准备工作以后,就主动自陈乞休。 “臣识鉴闇劣,性行疏陋,既不能明察乎庶物,安足以驳平乎人伦……伏望皇上重兹大政,察臣不职,将臣先行罢黜,别选名贤以司其事。庶考察得人,而群工去留亦各得其当矣。” 当然乞休只是一种形式,没人会真心想要致仕,皇帝也不会因此批准,只是官场上的一种形式游戏,看似无用功,不做却不行。 因为这样可以避免一些不称职的官员妄想用弹劾掌察官员而逃避自己被察。 不过这一次杨琦却似乎铁了心一样非要辞去吏部尚书之职,他以吏部尚书位高权重不便入阁为由,自请去职,否则惶恐不安,内阁政务都不能行事妥当。 后来皇帝批复杨琦依然领吏部尚书衔,但是吏部实务却由左侍郎袁向道负责,从此开启了礼部尚书不入阁的不成文规定。而这一次京察大计便也由袁向道与都察院左都御史共同主持,吏部右侍郎和都察院副都御史协助。 袁向道虽然只是吏部左侍郎,但他性情孤洁,向来不肯拉帮结派,本身为人耿直清廉,所以由他主持京察大计,兢兢业业者反而心安,浑水摸鱼者却怨声载道,只因求告无门,有礼都没处送。 林重阳几人觉得京察应该跟他们没多大关系,毕竟去年刚进翰林院,第二年就赶上六年一次的京察大计,基本也就是走个过场,结果还是维持原样,不会破格提升也不会打压的。 所以他们一切如常就好。 不过他看得出谭赟、张学士、李源等人非常着急,从去年下半年开始就一直忙于跑关系。虽然他们做得隐秘,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林重阳自然也能知道。 京察前半年是跑关系、使绊子的时间,言官们会弹劾不称职的官员,弹劾奏章会作为京察依据,而弹劾最晚日期截止于十一月三十,过期不算,以免有人会临近京察烂告,同时也避免弹劾日期过长人数过多,导致最后科道官拾遗人数不足。 但是也有人会借机投递匿名揭帖诬告本衙门有竞争力的同僚,这样就可以将别人踩下去自己升上去。 这都是他从沈之仪那里听来的八卦消息。 除了弹劾的奏章,京察的另外一项依据就是吏部发下来的访单以及本部堂官对下属的考评。 去年冬天的时候,吏部给科道言官们下发访单,以其风闻奏事的权力来填写访单上人员的访评。不知道为什么林重阳也领到一张,填写的就是翰林院几位学士的。 翰林院除了李固因为有吏部右侍郎职务可以自陈,其他翰林官都需要经过京察,自然也在被填写之列。 第248节 哪怕他和谭赟有过节,访单他也没有说不好的话,全是很中肯地评价谭赟的能力。 实话说,谭赟工作有能力,亦博学有文,做提学的时候政绩突出,所以林重阳根本就没想过要背后使坏,他也不屑于如此。 不过显然有人误会了,否则也不会一个劲地给他白眼--从这点看谭学士心胸还是不够开阔,林重阳倒是不怕他的,反而尽量避免冲突。 所以二十一上衙以后他照旧领着原班子进行《仁宗实录》的收尾工作。其实假期的时候他已经领着冯顺等人基本编完,如今要完成装订,还有备份。 他虽然没有明说,却也想在京察的时候给李固以及自己等人增加一些筹码,尤其是陆延和赵文藻等庶吉士,编纂先帝实录工作做的好,在皇帝那里也会挂上名号的,这也是一大政绩。 就他自己来说倒是宁愿外放或者去各部历练,也不想只在翰林院内部升迁,本是科举鼎甲出身,最高的学历,却要一直养在翰林院,哪怕以后从翰林学士晋升六部堂官,也没有太多实际经验,除了清贵,反而被六部有司官员们排挤轻慢。 高学历的被人诟病少经验,低出身把持政府基层实际工作,这也是大家心知肚明的,实在是应该有所改善。只可惜他的前途却不由自己把握,哪怕升迁位置也是上司们定好的。 二月初五林重阳就去吏部求见李固。 李固正忙得有些焦头烂额,他也要忙着自陈,还得忙着做左侍郎的副手,见林重阳过来都恨不得要调他来帮忙。 人手实在不够。 听林重阳说请他定一日去翰林院坐馆,要上呈仁宗实录请他这个总编纂官审核,李固都愣住了。 “林修撰,你没有说笑?”按照原先预计,李固觉得自己编纂差不多要一年半到两年,如果是自己挂名让别人做,起码要三年的。 之前他已经做了大半年的工作,去年七月交给林重阳,他是做好三年准备的,就算快也得来年底才会完成。 谁知道今年初就完工了?他有点不敢置信。 林重阳笑道:“学生怎么敢跟大学士说笑,是真的。” 李固突然觉得之前的烦闷不是烦闷了,好似一阵清风拂面将所有烦躁都吹散去,舒爽得很。 “好,”他笑道:“初八没有早朝,本官去翰林院坐馆,专门欣赏。” 林重阳就告退。 李固却抓着他不放,“回去还有事?” 林重阳如实相告,还有其他一些零碎的编书工作。 李固就道:“这几日就在这里帮忙处理一些文书工作,都是校对审核抄写的零碎差事,不是机密却又必不可少。”文书往来的麻烦就是案头工作越来越多,很多感觉可有可无,却又必须要有。反正也不是什么机密,而翰林院庶吉士们以后也是注定的中层官员,让他们提前接触也没什么不好。 他也没让考功司郎中员外郎们教林重阳,而是自己指点一下,他发现林重阳掌握东西很快,举一反三,他说一遍对方就能掌握要领,不过带着做了一个样子,林重阳就能有条不紊地处理起文书工作来。 这时候博学、记忆好的优势就突出起来,一开始虽然处理的慢,但是却也没有错误。 李固乐了,原本还寻思兼着翰林院有些烦,现在看来倒是助力,应该早点让他们来帮忙。 他还发现林重阳人缘不错,在户部这些滑如油的书吏堆里居然名声不错,甚至还会主动指点他,且都是真心实意不使坏的。哪怕有几个孤僻不喜和人打交道说话时常阴阳怪气不合时宜的,居然也都能和林重阳说得亲亲热热的。 李固就佩服了,难道真是长得好看占便宜?反正他感觉大家见了林重阳都会不由自主地放缓了态度,说话声音都轻柔两分。 其实是因为林重阳提倡用句读符号,使得户部书吏们受益颇多,尤其这一次京察大计,效率一下子提高很多。且这位林修撰俊秀谦恭,乖巧懂事,让人如沐春风,自然都喜欢和他说话。 李固见他可以和考功司的书吏们打成一片,索性让他再找几个庶吉士来帮忙,先把京察大计应付过去。来吏部帮忙可以让他们学到东西,林重阳自然乐意,就把陆延、赵文藻、相熟的、能力高的几人都找来。 他也叫了蔡康、杨颖、吕明宪几个,不过蔡康、吕明宪以手头有脱不开的事情为由拒绝了。 李固从旁观察,发现林重阳并没有只找自己交好的,挑的都是能力出色的,心里自然也记上一笔。 有他们帮忙,户部考功司的书吏们也松了口气,原本需要焦头烂额忙半个月的事情,几天就弄得条理起来,后面做起来就省事许多。 李固又发现林重阳很有大局观,并非交代什么做什么,而是善于从总体上找联系,将京察大计的总体事务弄清楚,再理顺相互的关系,按照轻重缓急分类,抓住重点,就好似面对一只八爪章鱼,他一下子就从脑袋拎起来,而非去拎它的触角乱成一团。 李固忍不住心下戏言:都说文采好的不适合做官,状元郎反而做不到官场顶端,照他看林修撰前途不可限量。就说眼前这些事儿,除了阅历声望不够,单凭做事的头脑,这些文书之事也足以胜任的。 他甚至还悄悄地观察林重阳几人工作状态,发现林重阳居然列了一张简单的表格,将京察大计的步骤、要领罗列出来,然后将自己交给他们几个的任务在那上面标出来,处于什么环节一目了然。 自己交代的任务被细化为几十个小的条目,每人负责几个,做完一个就打个勾,如此下来勾越来越多,差事也基本做完了。 初七晚上的时候,那些条目全被打了勾,任务完成。 不只是李固,考功司郎中、员外郎等人也都佩服得紧,还有人直接将他们的表拿去,也学着列一个,很快就发现工作效率可以加两倍,太好用了! 李固表扬了几人一番,“明日没有早朝,点卯以后我去翰林院坐馆,欣赏诸位编纂的《仁宗实录》,相信你们一定会给本官惊喜的。” 林重阳几人谦虚道:“都是编纂官指导有方,学生们只管执行就是。”其实每个阶段李固都应该检查的,不过李固忙于吏部的事情,每次都是问一下进度,并没有真去看过。 如此有才还谦虚,哪个上官不爱呢,李固都有些迫不及待要看到先帝实录尽快上呈皇帝了。 第二日一早林重阳几人上衙点卯,然后去书库里收拾《太宗实录》,到时候搬过去给李固等学士们检查。 李固还没到,谭赟和张学士几人先来了。 范孔目拎着开水过来给诸位大人们冲茶,他顾自给林重阳舀了一茶匙枸杞加菊花,然后提壶冲水。那边谭赟看到,问:“你为何每次都给林修撰冲茶却不为我们冲?” 范孔目职位卑微但是心眼活泛,知道谭赟讥讽自己看林重阳去吏部帮忙就拍马屁,他回道:“谭学士,您要是不介意小的放多放少了的,小的也乐意帮您冲茶。” 谭赟一听,笑道:“还是我自己来吧。”他自己捏了一小捏茶叶放进自己的紫砂壶里,然后让范孔目帮忙倒水,自己这茶叶可贵着呢,万一被这些贪婪小吏给偷吃了多不划算。 他和张学士说几句闲话,得知今儿皇帝不上早朝,李固应该很快就会过来这边。 很快李固大步走过来,后面跟着林重阳几人,每人搬着一摞书,进了屋里都放在李固的书案上。 张学士几人围拢过去,惊讶道:“《仁宗实录》?林修撰这就编纂好了,过年在家也没闲着吧,有此上进心实在是可喜可贺!” 他们几个着实惊讶,原以为起码得三年才能编纂好呢。 林重阳知道他误会自己拼命将仁宗实录赶出来是为了搭京察大计的东风,也不解释,毕竟也是有此原因的,他笑道:“下官接手的时候学士大人已经准备很多史料书籍,下官只需带人将材料甄别筛选就好。” 这当然是谦辞,因为大部分工作都是他后来带人做出来的,只不过他分工明确,任务清楚,有人负责起居注勾选,有人负责其他史料筛选,有人负责摘录,有人负责整合,有人负责抄写,这样以来那几位庶吉士的工作效率就非常高。 以一当十有点夸张,但是以一当三还是很轻松的。 谭赟也过来翻看,见上面居然有句读,就觉得很不爽,“林修撰这样编书,可是要多费许多纸张的。” 林重阳笑道:“那咱们就想办法多造纸,总归不会短了翰林院的纸用。”他们删掉很多无用废话,早就把标点符号费的纸节省出来了。 “哎呀,还有图画呢!”张学士跟发现了新大陆一样,指着翻开的一页惊喜道:“先帝年轻时候可真俊。”虽然只是简单线条画像,并没有上色,但是寥寥几笔就能将人物特色画出来,更见功力。 林重阳偷笑,画出来的人物罢了,皮肤光洁、眉眼齐整,只要不画歪,就没个丑的。 他这是学了沈之仪,扬长避短,画出来的人物英武不凡,上官们自然不会有异议。 张学士那么一喊,其他人也纷纷去看,各人拿了一册都发现这原来是一套图文并茂的皇帝实录呢,在总纲就有仁宗皇帝的画像、生卒年、谥号、庙号等,翻开就是目录纲领。 一共一百四十二卷,分一百四十二册。 每一册里都有几幅画,将那些重要场合画出来,再将需要标注的语句填在空白处,一目了然。 尤其有些对话,居然还模拟再现,加入了语气词,又有句读,读来轻松诙谐十分有趣。 仁宗皇帝本来就是一位宽仁幽默的皇帝,当初有位陈阁老却是位冷面阁老,沉默少言、面色冷峻,仁宗皇帝就时常跟他开玩笑,在这本《仁宗实录》里就有很好的体现,看得张学士等人忍俊不禁。 谭赟却不高兴,指责道:“先帝实录,岂是儿戏?这般戏谑取乐,成何体统?” 林重阳见他率先发难,就将另外一套直接抄录的《仁宗实录》搬给他,“谭学士,这里有按照惯例编纂的实录,还请谭学士过目。”没有全部,只有前面总纲和十卷,如果皇帝不认可,那他立刻就能带人将这样的抄写出来,反正材料是现成的,只需要誊录即可。 没有标点符号的文章如“自古帝王之有天下其言行政治必有史臣纪载以垂鉴戒此古今之盛典朝廷之先务也朕皇考太祖圣神文武钦明启运俊德成功统天大孝高皇帝统承天命龙飞濠梁扫灭群雄除暴救民拨乱反正不十余年而成帝业其间战攻讨伐指麾号令动如神明无往不克”(明太祖实录)这般,如果一整篇一整篇的下来,就算是看习惯的人一开始也是要反复看几遍才能领会的。 谭赟拿起来一看就觉得眼晕,却又不肯承认,着实有些气闷,小子无礼! 李固笑道:“仁美过来一起看,十分有意思。” 见李固发话,谭赟也不好再说什么,这就是要他休战的意思,不要总刁难新科状元啦。 他便过去和李固、张学士等人一起看那仁宗实录,如果刨除一些感情因素,客观来说,他也觉得这样的太宗实录非常有意思谁都乐意看。如果当初这小子拜自己为师……谭赟又觉得一阵气闷。 想当初自己让他和令昌并列案首,如今他已经是大明状元,令昌却还只是一个秀才,如何不令人心酸? 再想去岁吏部的访单,他又觉得有点牙疼,这小子只怕没少说自己坏话,可惜李固在吏部,肯定会防着自己,所以没人能拿到那小子写的访单。 一上午几人谁也没有想着离开,都在这里翻阅这套仁宗实录,直到碾子巷送百姓餐的伙计清亮的嗓子在院子里响起他们才回过神来。 “各位学士翰林大人们,午饭时辰到!” “今儿是红烧鸡块、煎带鱼、糖醋排骨、五香海带豆芽……” 李固还有些意犹未尽呢,平生第一次见到这样生动有趣的实录,感觉看一天也不腻歪。 “陛下定然会喜欢的。”张学士笑道。 李固点点头,“太子即将大婚,这也是送给天家的绝妙贺礼。”同时也是整个翰林院的功劳,这一次京察大计,又多了一项筹码。他瞅了几人一眼,“有没有看出哪里疏漏、错误?” 几人都摇摇头,没顾得上呢。 陆延这才道:“学士大人,我们成立了校对小组,已经校对过三遍。” 其实每次成册都有人校对,最后又统一校对三遍,林重阳还亲自参与,自然是没问题的。 李固连声说好,还没有一个人能做得这样细致到位无一错漏呢,“就是要这般有趣又严谨。” 如果只有趣不严谨,那就是轻浮,太严谨无趣却又是古板,这样刚刚好。 李固当即表示:“诸位辛苦了,下衙后去碾子巷,本官摆酒酬谢。” 几人纷纷拱手致谢,却婉拒,“学士大人日理万机,京察大计近在眼前,下官们不敢侵占大人的时间。” 李固越发喜欢这些懂事的年轻人,哈哈笑道:“提前完成了这样繁重的编纂任务,后面这些日子可以歇几天,等殿下大婚之后再做安排。”其实他是想太子大婚之前就让这些人去吏部帮忙,京察之后就是太子大婚,结束以后安排新任务也不迟。 实际各人手头都还有其他零碎差事,翰林院诸人都这样,每个人手上有大大小小不同的差事,都是按照重要程度排下来的。不过一般来说,再急的编纂任务,基本也会有以年为单位的时间,相对还是很轻松的。 众人自然同意。 当天《仁宗实录》的编纂官李固就上折子,连同两套仁宗实录一并交给通政司,由通政司送交司礼监专呈宫里,请皇帝御览。 第182章 跑错关系 这套仁宗实录和沈之仪交上去的太子婚仪同出一源, 且更加轻松有趣, 读来让人觉得仁宗亲切有加。而皇帝和韦光两人更是读得潸然泪下, 连说皇考音容宛在眼前,让人怀念无比。 皇帝还将《仁宗实录》交予东宫, 着太子领着诸皇子们学习仁宗实录, 深切领悟先帝的施针理念和仁心仁德。 三日后皇帝下旨表彰翰林院诸学士和协助编纂《仁宗实录》的林修撰、陆延、赵文藻等庶吉士,赐宝钞、笔墨等物以示奖励。 御赐之物都是一些简单实用并不值钱, 不过官员们看重的是体面和荣誉, 自然不管贵重与否, 毕竟皇帝赏赐之物也很少有人会直接拿来用掉, 而是要供起来的。 李固还怕林重阳等人会有想法,特意提点他们稍安勿躁要耐得住不要急躁, 陛下只要满意就定然会有所奖赏的。 一般来说编纂先帝实录以及一些大部头书籍的官员在完工以后, 都会有升职加禄的奖励,这一次林重阳等人只有实物赏赐并不正常,是以李固有如此一叮嘱。 按照他的估计, 现在皇帝圣旨没提,那必然是要等到京察之后才会有结果的。 其他人都猜测到时候李固和林重阳等人都会有所升迁的。 第249节 有人羡慕,自然也少不了嫉妒说酸话的。 之前说林重阳堂堂状元靠着奇技淫巧哗众取宠,得了去工部协助督造太子大婚所用之物的机会。现在开始说他们善于钻营, 用新奇物事吸引大家注意力,竟然将先帝实录也当儿戏,弄得那般花里胡哨犹如小儿学字一般。 实在是浮躁浅露不够稳重,京察不但不该给他们优等考评, 反而应该大大申斥一番。 说这种话的人多半是在翰林院呆八九年也得不到升迁的,心怀嫉妒之语罢了。 就算翰林官得天独厚,也不排除有人以高起点弄一个慢姿态出来,进翰林院的时候是庶吉士,七八年以后还只混成个检讨之职,又没有其他的兼职,可以说清贫得不要不要的。 原本都是天之骄子,这样的状态呆久了心里不平衡,特别看到不如自己的同进士们如今也升职加薪荷包鼓鼓,有名有利,寻思自己当初还不如也谋个外放职位呢。 更加上翰林院三年一补充,鼎甲都不缺,更不用说庶吉士了,自己刚进翰林的那种荣耀不过两三年就被人取而代之,这种落差也很让人难以接受。 再看人家林重阳如此年轻就中状元成为翰林修撰,下一步不是侍读就是詹事府左右中允之类的,哪怕外放都至少是个同知!且看林重阳在翰林学士面前的经营,说不定借着这一次京察就可以提前完成一个跳跃,把别人六年九年才能做到的事情一年就给完成了。 自己中进士的时候都四十了,人家林状元四十的时候只怕已经入阁了,人比人气死人! 怎么能不让人嫉妒? 不过这种酸话现在并没人会到林重阳面前来说。 他们都认为林重阳现在就是翰林掌院眼里的红人,否则也不会去吏部帮忙,所以轻易不能得罪的。 京察的依据除了弹劾条陈、访单以外,还要看平日的政绩,这个政绩就要靠衙门堂官们来定论。 他们需要翰林院学士李固给写考语,考语好坏,直接关系他们的京察等级,不得不小心。 甚至有人还想请林重阳在李固面前多多美言几句。 李固的前途也是不可限量的,自然不会随意收受贿赂,听人讲情,所以在掌管翰林院之初他就明确表示过各人只需要谨守本分、勤于政务,他一定会秉公而断写考语,凡是有人跟他私底下讲情,那就等着被他给个不称职吧。 所以还真没人敢到他面前去求情的。 不管有些人再怎么嫉妒林重阳,可他们也不得不佩服他,因为他们跟着李固这么多年,居然都没能得李固说一句特别亲切的话。 李固向来都是公事公办,对谁都一样,对谁都不特殊。 现在对林重阳却是特殊得不得了! 林重阳可没空理会有些人的嫉妒心理,他将《仁宗实录》交上去之后还得去吏部帮忙,差不多一直要忙到二月二十左右。 李固可真不怕累着他们,简直把他们当正经的吏部考功司书吏来用,甚至用的更顺手,让其他司郎中们都嫉妒,纷纷表示等这些庶吉士考满或者考成擢升的时候,自己一定要抢两个来。 起码可以给自己抢一个主事嘛。 林重阳这些天也算忙得晕头转向的,真的比自己读书考状元来耗费精力的感觉。 路上他跟赵文藻和陆延道:“我发现每次做自己的事情,都没觉得多累。” 赵文藻和陆延都笑起来,林重阳可难得会抱怨呢,今儿居然也说累,看来是累狠了,吏部也太会使唤人了。 看林重阳小脸有点发白,赵文藻关切道:“要不要跟学士大人说一下,咱们隔天去帮忙?” 林重阳摇头,“挺一下也就十来天,很快就能过去的。” 李固对他们几个还寄予厚望呢,要是撂挑子只怕不好。 “明儿开始你只说要怎么做,把事情交给我们来做。”陆延知道他现在不会请假的,肯定要等着京察以后请假去奇技馆。 林重阳笑道:“你们已经够照顾我的了,很多事情都是你们做的。” 赵文藻道:“我们只是动动手,你费脑子更累,今儿早点回去休息,就不要再做别的了。” 他们都知道林重阳非常珍惜时间,几乎是从来不浪费时间的,回家不是看书就是编书,尤其沈老爷子要开办学院的事情,林重阳也都一一参与。 “好,没听两位姐夫的。”转眼到了分手的路口,林重阳拱手,“回家了。” 他家住的位置比两人远一点,告辞后就一路回家。 谁知道刚到状元胡同拐角的时候,就有人从角落里走出来,朝着他作揖,“林修撰回来啦。” 林重阳吓了一跳,赶紧勒马,这人怎么直接就冲出来,也不怕被马踹到? 他定睛一瞧,居然是翰林院的同僚冯哲。 林重阳立刻跳下马,“冯兄怎么在这里?”你老兄也不能突然出现啊,多吓人。 这要是撞上就是碰瓷! 冯哲笑得很和气,因为长了一张非常老实的面孔,一看就憨厚诚实,在翰林院也是老好人,跟谁都不红脸,这也导致存在感不强。林重阳只是在最初见过他,后来自己忙偶尔碰到点点头而已,如果不是记忆好的话,方才都几乎认不出来。 不过对冯哲这个名字,林重阳却很熟,因为这几天他听到几次。 八天前,冯哲和几个同样郁郁不得志的同年在小酒馆喝酒,曾经说过一句话“他林重阳也就是会拍马屁而已,先帝实录谁不会编,难道非他不可?不就是掌院看他长得俊嘴巴甜?” 六天前,同一个小酒馆,冯哲喝得醉醺醺的,拍着桌子“林重阳那个拼音启蒙就是剿袭了我的,我寻思了很久,一直都不确定要不要拿出来,看他是状元才,就想请教一下看看,结果他就给全盘剿袭了去。还有那算术书,原本我就整理过的,只不过没有拿出来生怕被掌院说不务正业,结果被他抢了先。” 三天前,冯哲在家里打老婆骂孩子,在外面老老实实一个人,但是在家里却如狼似虎。起因是冯家婆娘给自己儿子买了一本拼音启蒙,结果戳到了冯哲的痛楚,一边打一边骂很难听的话。 林重阳也不是故意知道这些的,而是魏十三给他递的条子,自然是沈君澜授意的,林重阳还给魏十三讲以后不必听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儿,免得浪费锦衣卫兄弟们的精力。 就在昨天,冯哲还在翰林院跟陆延请教拼音的事情,大赞这是一本极好的书,林修撰堪为天下师! 今天又有什么呢? “林修撰这时辰才回家,吏部很忙吧,辛苦你了。” 林重阳笑道:“职责所在而已,没什么辛苦的,冯兄可有什么事情?”之前就问有什么事儿,不说,扯闲篇,林重阳却没那个耐心跟他扯。 冯哲呵呵地笑着,在等着林重阳邀请他家去,毕竟按照礼仪,他都到家门口了,对方一定要邀请自己家去喝杯茶才行,那自己也能趁机送上礼物说正事。 谁知道林重阳居然牵着马站在那里,直接问他有什么事儿! 冯哲感觉有点噎得慌,不是都说林状元很善谈,很会交际么,怎么这么木呢! “没什么,没什么大事。”冯哲寻思着要如何说才行。 林重阳就道:“既然没事,那在下先回家了,时辰不早了,冯兄也早些回去吧。” 步入官场以后,不轻易与人交恶,不与小人计较,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这也是林重阳奉行的原则。 他和冯哲不在一个水平线上,自然不会因为几句坏话就撕破脸。 林重阳牵着马就走。 冯哲赶紧跟上,笑道:“林修撰,愚兄略有点事儿,咱们……家去说?” 林重阳却又站定,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没有接话。 冯哲心里就犯嘀咕,这林修撰什么意思,难道知道什么? 不可能,自己只是和好友发发牢骚,他们绝对不会说出去的,而且如果林修撰知道自己骂他的话,肯定会找自己对质的,绝对不会跟自己这样和颜悦色地说话。 “咳咳,”冯哲清了清嗓子,化解尴尬,“愚兄听说林修撰喜欢看书,愚兄恰好收藏了几本孤本,寻思林修撰会喜欢的。” 说着他就从袖中掏出了一个布包,打开布包露出里面陈旧的书卷,送到林重阳面前,笑道:“林修撰你看。” 林重阳连看也没看,直接道:“冯兄大老远跑到这里来就为了给我看两本书?” 这已经是不客气之语,林重阳自己收藏书籍甚多,沈老爷子还送他许多,加上他在文渊阁请人抄的,别说冯哲这两本所谓孤本,再有名的孤本他都有备份。 冯哲以为的孤本,不过是他以为而已。 冯哲心里有点恼了,这林修撰怎么这么不会来事儿呢,自己屡次给他台阶他不接着,居然一次次地逼着自己说来意,做人怎么能这样呢? 他却不表现出来,依然笑得很和气,“重阳啊,愚兄年长你几岁,有些话就是当兄长地嘱咐你,在翰林院啊,不能太实在,你就是太实在了,对谁都掏心掏肺,可人家……” “冯检讨?” 林重阳已经蹙眉,他不想跟冯哲撕破脸,这也是一种官场套路,哪怕私底下掐得再厉害的人,表面都是过得去的,更何况他懒得和冯哲一般见识,根本不想在这样人身上浪费任何时间。 如果冯哲不来找他,哪怕再说酸话,他也不会去找冯哲对质的。 可冯哲居然找上门来,还如此自以为是,林重阳就不想客气了。 林重阳直接打断了冯哲的话,“你不是来找我走后门的吧。” 冯哲一直在说什么家里说话、忙不忙、喜欢看书之类的,无非就是想跟他家去聊,然后趁机提什么请说情的事情,不过人家冯哲一直都没有明说,林重阳自然也不会直接说“你是来找我说人情的吧”,这样反而会落人话柄,被冯哲反咬一口,说他污蔑人。 所以林重阳就如此问他。 别人跟他耍心眼,他自然也不真诚。 冯哲一怔,没想到林重阳居然直接这样说,多尴尬啊! 他下意识就摇头,“当然不是。” 林重阳这才笑起来,“这就好,我还以为冯兄是来找我找李大人说人情的呢,要我说啊,大家趁早歇了心思,李大人可不是那种能随便被说动的,大人心里自由一杆称,日常的考评都在心里呢,是绝对不会有失偏颇的。只要日常差事做好,兢兢业业,李大人都会看在眼里的,冯兄,是吧。” 冯哲也只能点头,却跟吃了黄连一样苦,他自认自己能力不错,做事情也认真,可为什么早就应该是侍读或者是詹事府中允之职的自己至今还只是一个检讨? 还不是因为自己就闷头做事,不会钻营,被人欺压? 林重阳看他脸色不大好,却还是强笑着,那表情就说不出的难过,便伸手将冯哲手里的书接过来,“既然冯兄大老远送两本书来给在下看,那在下自然要领情的,多谢,等看完了,我拿去翰林院还给冯兄。” 冯哲眼睛都瞪起来了,似乎没料到林重阳脸皮这么厚,亦或者脑子这样迂,自己显然是来找他办事并不是送书的,他居然真以为自己是来送书的? 林重阳将书拿在手里,这才看了一眼,笑道:“冯兄在翰林院向来低调做人,勤恳做事,兢兢业业,从来不会背后发牢骚、跑关系,更不会背后说同僚坏话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实在是我们后进末学的榜样。” “啊……”冯哲张了张嘴,居然不知道要说什么,虽然他自认向来如此,可林重阳这样说,就让他觉得似乎有点不是滋味,这是讥讽自己吧。 这时候天色暗下来了,他抬头看林重阳,林重阳的脸映着落日余晖的光芒,脸颊白玉映光一样晶莹,那星目更是逼人的亮,带着一股洞察人心的锋芒,让人心里忍不住一颤。 他知道什么了! 冯哲突然觉得心发虚,一阵阵地往下坠,双膝发软,满脑子都是他知道了他知道了怎么办,怎么办! 哪个混蛋把他们的私密话说出去了! 他要去撕烂他们的嘴! 林重阳看他脸色一刹那见变了,就将那两本书塞回冯哲怀里,“才想起来最近差事很多,是没有时间看书的,如果冯兄有空,不如抄两本副本,到时候我可以拿两本同样珍贵的书籍跟冯兄换。不知道冯兄意下如何?” 冯哲嘴唇喏喏着几乎说不出话来。 “时候不早了,冯兄还是早些回去吧,错过了时辰就要宵禁,到时候被巡城御史弹劾就不好了。” 林重阳牵着马走了。 冯哲这一次没有追上去,只觉得遍体生凉,脑子里一个声音大喊着:完蛋了完蛋了,他知道了,他知道了。 他一定会报复自己,一定会跟李固说自己的坏话,这一次京察自己完蛋了,不但升迁无望,很可能要被赶出京城了。 做官的都喜欢留在京城任职,近水楼台,且升迁速度比外放快很多。 所以京官外调,如果品级没有越级提高,大家都会觉得是被贬谪,可如果是内调,哪怕品级降了,却也觉得是升迁。 第250节 比如地方布政使、按察使们如果能回京做顺天府尹,都觉得是大喜事,是升迁。因为顺天府尹可能会升为侍郎,而布政使、按察使之类的,却很少有能直接升为侍郎的,京官的升迁速度比外调官是少很多曲折的。 冯哲之所以想走关系,就是担心自己这一次京察之后就要被降调外任,这是他最怕的!比不能升迁还可怕! 冯哲觉得自己肯定要被外放任知县,这是当初同进士们的出路,他堂堂庶吉士出身,如果外放,起码也要同知级别才行。 现在却被赶出去做知县……完蛋了。 得罪了林修撰,他肯定会跟李固说自己坏话,给自己穿小鞋的。 说不定,他已经跟李固说了很多,而自己竟然还来找他,说了那么多话,让他看自己出丑,心里指不定怎么笑话自己呢。 冯哲惊惧之下,回去以后彻夜难眠,第二日就上书申请自己愿意外调任知县。 京官们是可以自己申请外调的,如果上级堂官以及户部批示同意,那就可以等待实缺,一旦有合适的实缺就可以走马上任。 李固还觉得奇怪,特意找他去问为何突然有这样的想法,毕竟这一次京察,冯哲很可能就要升为六部或者大理寺的某主事一类的官员。 看着李固一脸的不解,冯哲恨不得煽死自己,真是弄巧成拙,干嘛不等等再说? 林重阳居然根本就没有跟李固告自己的状,自己这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居然无言以对,看着李固,只觉得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出来。 李固惊诧道:“这是为何?” 冯哲连忙低头拭泪,慌忙道:“下官失态,失态,请学士大人见谅。” 李固因为有人帮忙,不再焦头烂额,所以心情不错,“难得有人有如此的见地和主动,从翰林院外任是需要大勇气和气度的,此举值得嘉奖,你放心吧,你是翰林院的检讨,朝廷自然不会让你吃亏,这一次京察定然给你外放一个满意的职位。” 冯哲原本看李固那么惊讶自己要求外放,知道林重阳没告状,还寻思收回前言,不想外放了。 哪里知道李固却因为他如此积极外调,以为他觉悟高,想要到地方上体察民情,积累地方执政经验,以待日后晋升之用,那自然高兴得很。 翰林院出了如此高觉悟的官员,他这个翰林院学士脸上也有光不是,李固甚至还在翰林院和户部表扬了冯哲,让原本没有什么存在感的冯哲小小风光了一把。 所以有李固这个户部右侍郎保举,冯哲外调的期望是一定会成真的。 当然,有人风光就有人说酸话,有人讥讽他居然不惜降调外任也要讨好掌院学士,实在是很拼的。 比人家林修撰还会讨好。 冯哲听了简直是欲哭无泪,一口血都要喷出三尺远去,这纯粹是他自己弄巧成拙,结果终于“心想事成”。 他家世代都是京都人士,从未离开家乡十里远,如今却要外任,远离家乡,不是西边就是南边…… 他的痛苦,林重阳自然不会懂,因为那日讥讽了他以后就把他给抛到了脑后,集中精力办差了。 同时京察就这样无可阻挡地来临了。 第183章 堂审、功成 林重阳从二月初就在吏部帮忙, 到现在也将近二十天, 已经了解许多关于京察的内情。 今上算是勤政君王既没有特别出格的不良嗜好, 也未宠信某位奸臣没人可以一手遮天,吏治还算清明, 所以京察主要就是对官员们的考课, 并不会出现历史上某些党争激烈时候的血雨腥风。 其中还是有水分的,比如因为吏部、都察院主持, 所以基本上吏部、科道言官们是平安无事的, 而翰林院以其特殊和敏感性, 基本也是安全的, 考满的就升,一般的也能平调, 再不济还可以留任。当然对于有些肥差来说, 在位者是削尖脑袋也想要留任的,毕竟有的衙门可以吃肉有的衙门汤也喝不到的,只能闻味儿眼红不解馋。 二月二十三这日一早, 林重阳穿戴整齐,吃过早餐以后和伙伴们会合去了吏部,庄继法也过来跟他们一起。 卯时,吏部前后门的街上就已经聚集了很多官员, 院内也人潮汹涌,嘈杂不堪,除了都穿着官服,倒像是菜市场一般闹哄哄的。 陆延惊讶道:“京察原来……这样啊, 真壮观。”好大的菜市场,听,在那里讨价还价呢。 “也不知道哪个混账东西居然敢污蔑老子,说我受贿徇私,真是血口喷人,有本事就实名对质,匿名揭帖算什么英雄好汉!” “哎呀,张大人不要生气了,我还被弹劾养了个外室……你看看这事儿闹的。” 众官员们三五成群都聚在一起议论,物以类聚,抱怨的就都聚在一起抱怨,商量对策的就聚在一起商量,还有林重阳这般的,淡定自若,就跟和他们无关一样。 庄继法低声道:“按照流程上午不是内阁、五府锦衣卫、你们翰林院还有诸司衙门、以及吏部的审核,再就是加上其他五品及以下的堂官,怎么他们都来了?” 他虽然没去考功司帮忙,但是和伙伴们私下聚会也没少听京察的一些事项,自然也了解其流程。 赵文藻看了一眼那几个官员,小声道:“这几个人那些天总去找袁侍郎跑门路,被袁侍郎好一顿讥讽,他们不敢说袁侍郎,就在这里发牢骚。” 陆延讥讽道:“说别人弹劾他们,只怕是做得太过分了,瞎子都能看到。” 林重阳看了看打断他们,“估计轮到咱们还有些功夫呢。”这里到处都是人,不小心说点什么被听去就得罪人。 庄继法就道:“走吧,去我那里。” 他们就跟着庄继法去了他所在的广西清吏司,恰好有大理寺、通政司等熟人过来找他们。 这些人要下午才能轮到,尤其是通政司的,要等他们的堂官被审核以后,再和吏部、都察院一起审核他们,所以现在先来瞅瞅情况。 他们让林重阳给讲讲,最后的评定标准有哪些。 林重阳笑道:“其实我也略知皮毛,具体的考核每届不全相同,要看掌察大人们的喜好。比如说有的时候可能一个都不罚,只让年老有疾的致仕罢了,而有的时候就比较严厉,会处罚一些官员。这升调、留任基本都一样,单说那被处罚的。” 他看那些人一个个面色凛然起来,倒好似要处罚他们一样紧张,就示意他们放松,“你们不要紧张,我只是说一下有哪些处罚细则,只要诸位不渎职不犯事,都会升调留任的。” “重阳,咱们洗耳恭听。”他们哪里能不紧张,基本今年都在考核之列啊。 林重阳就道:“这处罚细则说是八目四科,其实本质都一样。八目就是不称职的名目,有贪、酷、浮躁、不及、老、病、罢软、不谨。四科就是把不称职名目和处罚方式列出来,有贪、酷、为民;不谨、罢软、冠带闲住;老、疾、致仕;才力不及、浮躁浅露、降调外任。” 这些也是几十年间逐渐定型的,最终确定下来京察以及四科评判方式是在绍庆八年的时候。 如今的四科就是对以前八目的总结,如果被考核贪酷,那就要削职为民;年迈有病,就会被要求致仕,诸如此类。 说完,他笑道:“咱们年轻轻的,不老不病,又不轻浮浅露,也不偷奸耍滑,考评都会在中上。” 更何况他们是进士一二甲,就是朝廷十年二十年后的主力,现在的大人们考虑这个也不会过于刁难他们的,因为现在的部堂大人们就是他们的未来啊! 见林重阳这样说,众人就仿佛吃了定心丸一样。 有人笑道:“听重阳说一下,我们就有个底。” 这时候有人过来道:“锦衣卫他们已经结束了,轮到詹事府、翰林院、国子监了。”堂审的时候人员太多,不可能一个个的轮流,所以都是一批批地集体上去。 林重阳几个就先告辞,赶紧去吏部由后门进去,就见有引堂官考功司的主事等在那里,朝着他们拱拱手,他跟林重阳几个已经非常熟悉,“诸位请随我来。” 这也是规矩,如果是锦衣卫、五府、大九卿以及翰林院掌院等人,则是三堂一起迎至仪门外,然后轮波进后堂进行审核。所谓三堂就是吏部掌察官、都察院左都御史、吏部侍郎。 林重阳等人资历尚浅,自然不会有堂上官引路,就只有考功司主事了,跟着来到了吏部的仪门外,等在圆缺亭内。 除了林重阳、陆延和赵文藻十几个翰林院官员,另外还有几十个其他教育部门的官员,有詹事府的左右春坊、司经局以及国子监的司业等,这些也基本都是翰林院出去的,就是林重阳等人下一步的升迁方向,所以大家聊得十分融洽。 他们等在这里,后堂就有主事出来唱名,一波一波被请进去画题,表示认可京察审核结果。 画题就是签字画押。 等詹事府的官员们过去之后,就是翰林院众人。 “翰林院修撰林承阳!”考功司唱名主事大声叫着,朝着林重阳笑笑,请他跟随入内。 林重阳有点愕然,为了节省时间不应该一批一批的吗?怎么要自己进去? 那主事笑道:“林修撰请吧。” 林重阳虽然纳闷,也只能拱拱手跟着去了后堂。 那主事路上低声道:“林修撰不用担心,我会提醒你的。” 林重阳跟他道谢。 跟着考功司主事进了正堂,上了台阶踩上第三块方砖的时候,那主事就提醒他,林重阳立刻朝着正堂吏部掌察官员左侍郎袁向道一揖行礼,再朝着左都御史一揖,再给吏部右侍郎李固作揖,最后还要给都察院副都御史、佥都御史作揖。 待作揖完毕,袁向道便跟他确认了名字,然后让他去画题。 林重阳上前恭敬地接过笔,画题完毕,退后,再对着堂上官们鞠躬,算是完成了堂审的固定程序“四揖一躬”,然后跟着另外的引路者从后面出,道了谢便告辞离去,到门外等陆延和赵文藻几个。 他站在那里恰好看到几个人一起过来,当先一人长身玉立,相貌俊雅,其他几人也是相貌堂堂,其中一人浓眉怒目,颇有威势。 林重阳心道三伯也算是成熟大叔,没想到去了刑部还是他们的颜值代表,直接把刑部的颜值提高几个档次。当然按照时人的标准,那位浓眉怒目兄才是刑部的招牌脸,若是再黑点,脑门印个月亮就更完美。 他上前见礼。 林毓隽没想到正好遇到他,就给同僚们介绍,和林毓隽一起的是他之前同科的进士而非这一科取中的,所以林重阳并不熟。 那个浓眉兄居然也姓包,名润,字铁峰。 “骑马游街的时候,咱们可是好好目睹了林状元的风采啊,久仰久仰!”包润等人拱手笑。 林重阳作揖,分别见过诸人,“还请诸兄们切莫客气,小弟惶恐。”虽然他们是林毓隽的同僚,跟林毓隽称兄道弟,到林重阳这里自然也是兄弟称呼,断然不会出来叔叔伯伯的。 他们就问问他里面审核如何的,严不严格之类的。 林重阳就将自己画题的过程讲了一下。听得几人有点发愣,“这般简单?” 林重阳笑道:“不过是去画题而已,察疏却要等六科拾遗之后才下发,估计也得等殿下大婚以后吧。” 殿下大婚是绝对不会推迟的,早就定好的,如今礼部、鸿胪寺、东宫等已经忙得脚打后脑勺,这京察结果最快估计也得等三月下旬才会出了。 包润等人因为在刑部呆了数年,这番京察对他们还是很重要,关系他们的升迁大计啊。 刑部、都察院、大理寺并不在棋盘街这里,而是在城西的阜财坊,从西长安大街过去几个街口就是。他们太着急了,来的有点早,要轮到他们估计得快天黑呢。虽然来早了,却也不能再回去,就决定一起吃了饭在去吏部。 包润邀请林重阳。 林重阳婉拒,“小弟和同僚一起,还要回翰林院办差,改日再跟诸位兄长聚吧。”他就和林毓隽等人告辞,会合了陆延和赵文藻回翰林院去。 出了后门的时候又遇到那几个聚堆抱怨骂骂咧咧的官员,依然是五个人,不过其中两人换了。 “说我不谨罢软没有作为,要让我闲住。” “我更倒霉,非要说我才力不及、浮躁浅露,要降调外任,这、这……整日里兢兢业业,勤勤恳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我的勤奋诸位大人也是有目共睹的,怎么就落了个降调外任?我不服,不服,我要申诉!” “走,咱们回去写辩疏去!” “我们也弹劾掌察徇私舞弊!” 赵文藻惊讶道:“那个是不是礼部的主事?”礼部现在忙得脚不沾地的,他居然还能在这里发牢骚。 陆延撇嘴,讥讽道:“他若是不浮躁浅露,那浮躁浅露就不知道是怎么个写法了。”他们帮着林重阳编写仁宗实录的时候,里面也涉及到两次京察,先帝曾经强调京察是为京官考核大计,绝对不能马虎,不能冤枉一个官员,却也不能纵容那些尸位素餐者,虽然也允许被处罚的官员申辩,但也强调不能将京察变成诉讼,打那些没完没了的口水官司,所以除非特别扎眼者,并不会真的被处罚。 只要是被处罚的,那就说明实在是过分,一经京察查出,那就是永不叙用的结局! 所以这些人才这样愤怒。 林重阳因为被借调去过礼部,也知道礼部那些琐碎头大的事情,当然也知道沈老爷子说的礼部有一些官员尸位素餐熬资历,甚至因为自己擅长礼仪等书便想着也不图高升只要占着目前的位子熬到致仕即可。 按照常理来说,礼部是清水衙门,又繁琐也没有油水,这些人干嘛要霸占着礼部几个职位啊。 第251节 这就是各人所求,各人的门道了。 就如同有人去再贫寒之地做官,也总能捞得自己荷包鼓鼓囊囊,这就是自己的门道。 一场京察,年前准备了半年,真正到了堂审这一日,也不过是一日就结束。 至于考核结果林重阳等人并不担心的,但是林重阳也非常认真地将这一次京察记录在自己手札上,还把采访的几位同僚的心声也写上,各人前面画个头像,虽然小却也拿捏住他们的相貌特点,栩栩如生。 回翰林院以后李固特许给他们三天假,以酬谢他们前些日子去吏部帮忙。 这几天假期也是林重阳之前跟李固提过的,因为他们要去奇技馆盯着。 经过这些时间的反复试验,奇技馆的自行车终于大功告成! 且蓝琇在博山烧玻璃也已经成功,并且取得了不小的成果,这两天又一批样品抵达奇技馆。而后续的玻璃制品已经从博山琉璃厂源源不断地发出来,预计这过几日就可以到京城,为太子殿下大婚增添光彩! 第二日林重阳几个人刚到奇技馆,还没说几句话呢,就有小伙计来说:“馆长,叶侯爷来了!” 叶斌? 他来的还真是及时。 林重阳等人赶紧起身去迎接他。 叶斌之所以来的及时,因为他派了人盯在这里,一有消息就给他送信,想不及时都难。 也不怪叶斌不信人一样非要自己派人盯着,实在是之前他隔三差五来问,可奇技馆总说这里没好那里没好,本来他见过一辆都已经很好了,一大一小俩轮子,骑在上脚一蹬跑得兹溜快。 可赵文成他们非说还不行,不够稳当安全,又继续研究新的。 就这么说吧,奇技馆这段时间一直日夜不停地试验,前前后后做了有十几辆自行车,在叶斌看来是差不多的,无非前后轮子你大我小或者我大你小,或者咱俩一般大,再不就是把手平的、上翘的,下垂的…… 叶斌那个急啊! 去年他可是夸了海口的,哪里知道今年还没拿到呢,不但没拿到,后来还又送了两车铁来呢。 千万不要赔了夫人又折兵,铁都不好意思要回来的,只能认栽。 关键自己的面子可就没了,以后在京城都要成为供人说笑的靖宁侯。 “重阳老弟,哥哥我盼星星盼月亮啊,终于把你给盼来了。”叶斌一见面就拉着林重阳的手,一副见了救星的架势。 他个子魁梧,比林重阳足足高了一头,跟林重阳握手的时候都要弯下腰来,他也不觉得难过,乐呵呵地一个劲地摇着林重阳的手。 林重阳抽了几次都没抽回来,“侯爷说笑,下官一直在翰林院,侯爷何须在这里盼着下官。” 叶斌笑道:“你若是不来,这奇技馆的自行车它不能好啊。” 林重阳有些无辜,“侯爷,是自行车好了,下官才过来的。”不要搞错顺序吧,这是乐颠了吧。 叶斌大声道:“反正你来,就好了,哈哈。”他有些迫不及待地要去看自行车。 林重阳得空把手抽回来,已经被握红了,可见叶斌怨念不小,不好意思揍他,趁着握手的时候加点力气也是可以谅解的。 他将手藏在袖子里活动一下,请叶斌去作坊间看制作好的最新的几辆自行车。 结果却在门口被沈老爷子拦住,老爷子病了一场之后,如今须发皆白,他又喜欢宽袍大袖,真个飘飘如老仙长。 叶斌上前和他见礼,“老先生,身体康泰啊。” 沈老爷子回礼,“这会儿呀还成。” 叶斌就表示想去看自行车,沈老爷子道:“再等会儿,还有最后的一道工序。” 叶斌急得很,“老爷子,让咱们开开眼呗。”最后一道工序想必不是多艰难保密的,看看也不要紧。 沈老爷子却让他稍安勿躁,大家一起去喝茶。 叶斌干着急也没办法,却也不敢去捏老爷子,这老头子本来就病了一场别再给自己捏散架了,没办法,只得等。 有沈老爷子陪着他,林重阳自然不再找虐,他和别人去看库房里的琉璃灯样品,这都是蓝琇每段时间打发人送来的。 蓝琇他们去博山烧玻璃并没有那么简单,甚至还有一些麻烦,不过蓝琇也不是无能之辈,加上有严巡守等人帮忙,还有地方官出力,也顺利在博山修建了玻璃窑炉,一边日夜不停地试验烧玻璃一边修建博山琉璃厂。 当初林重阳将配方写下来给了蓝琇让他背熟,又告诉他一些要领,毕竟材料不是现成的需要加以辨别,且还得区分优劣,所以就需要逐一实验。 博山是个宝地,不但有能够烧瓷和玻璃的矿石,还有煤矿! 且煤矿只在地下浅表层,非常方便开采。 林重阳还从工部拿到了制作焦炭的秘方,也都交给了蓝琇,让他们在博山自练焦炭用来烧窑。 所以虽然蓝琇的时间紧张,可他们也是做足准备去的,且还带着皇家最好的烧琉璃瓦的工匠,人手充足,要想烧出玻璃来也并不是多难的事情。 当然事情不是那么一帆风顺的,第一次出来的不是玻璃,而是玻璃釉质的瓷器,温度过高了,第二次出来的不够透明太绿,含铁太高,第三次……经过很多次的实验,最后终于能够烧出符合要求的玻璃,想透明就透明,想多彩就多彩,想磨砂就磨砂。 不过依然没有大块玻璃,也没有非常平滑的,不过总归是按要求生产出了玻璃品! 各种颜色的玻璃品! 各种颜色的灯罩! 只是灯罩的大小也受限,不会超过两手拇指食指圈起来的圆,这个大小用来做灯罩足够的。 还有各种颜色的灯罩,红黄蓝绿白,罩在灯火上就可以散发出五彩光芒,如梦似幻,美丽非凡。 林重阳站在地上,抬头看着灯架上的那一溜灯,有马灯、灯笼、灯台,每一个上面都罩着透明的玻璃罩子。 叶斌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站在他身后,双眼迷离地盯着那些彩色的光芒,“要是元宵节做一溜花灯,该多美啊。” 林重阳道:“现在玻璃灯的价值就在于防风遮雨。” 玻璃灯和玻璃窗就是现在玻璃价值,防风遮雨透光,非常好,不要去做奢侈品,当然如果西洋商人喜欢,可以卖给他们。 他视线下移,落在灯架下面的那一层木格子上,那上面放着一些玻璃碗、玻璃杯、玻璃缸、玻璃首饰、玻璃弹珠。 叶斌就跟看一屋子金银财宝一样,感觉有些目眩神迷,“林修撰,这些琉璃器皿,得花多少银子买啊。” 林重阳不打断他的梦幻,轻声道:“侯爷,咱们也可以把这些卖出去啊,都是银子啊,做陛下的小金库也行啊。” 叶斌眼睛骤然一亮,抬手一拍林重阳的肩膀,笑道:“林老弟,大功臣!” 林重阳被他拍得一个趔趄,却也不敢表示不高兴,只是揉着自己的肩膀,苦笑,“侯爷力气再大点,我就变成大饼子臣了。”被拍扁的。 叶斌哈哈大笑,赶紧给他揉揉,“对不住对不住。”他跟别人还是很有风度也也注意保持距离的,不过对方是个孩子,让他总是忘记该注意的分寸,忍不住就过了。 他不由得提醒自己对方是状元郎是翰林院修撰,不是小孩子,更不是自己府军前卫那些小兵卒子可以随便拍随便踹,这细皮嫩肉的,只怕一脚就能踹掉半条命,自己一定要注意,别哪天得意忘形顺了脚。 他看那些装饰品都描金画银的,十分漂亮,就忍不住一起弄进宫献给皇帝。 而林重阳原本就存了通过叶斌来影响皇帝的心思,只要皇帝同意将玻璃器皿出口,这就是一个赚钱的项目。 而且他还想通过这个认识一些洋人,打探西方的社会状况以及发展程度,还想多认识他们的能人,学习他们目前的一些科技。 这时候沈老爷子说好了,让他们去看新鲜出炉的自行车。 叶斌一马当先,大长腿几步就扑过去,站在作坊间的门口看着当门放着的那两辆自行车,他心里连叫了几声娘,然后抬起双手使劲揉了揉眼睛,哎呀妈呀,自己不是眼花了吧。 陆延和赵文藻一人拎了一盏马灯挂在把手上,对叶斌道:“侯爷要不要试试?” 叶斌使劲摇头,“不敢、不敢!” 他忍不住抱拳,对着那两辆自行车就拜下去,弄得林重阳等人很是一愣。 叶斌恭敬道:“还请诸位包起来,咱们连日进献到宫里去。” 沈老爷子立刻就指挥着众人拿了黄绫子来,将那两辆自行车包起来,再扎上一朵大红花。 叶斌表示用马车送到东华门去,他让人提前拿着他的牌子去东华门求见进献奇物,早很多天他就已经跟韦光说好的,所以并非他想觐见就能觐见,而是有宫里允诺在先,自然是皇帝的意思。 林重阳看他这般急切,劝道:“侯爷,您应该先试试车,没问题再进呈陛下。” 这要是进宫再出点问题,他们都要掉脑袋,当然车的安全是没问题的,可得会骑啊,叶斌根本不会呢。 叶斌想了想,对林重阳道:“林修撰随我进宫去,到时候替陛下试车。” 林重阳脸色一变,“下官可不敢。”那两辆呈给皇帝的他可不敢碰,他又没有活腻歪。 叶斌表示不怕,只要陛下有令就可以的,他吩咐人赶紧准备进宫,免得赶不及。 沈老爷子等人见林重阳要进宫,吩咐赶紧给他拿两个饼揣着,路上吃两口,别进了宫肚子骨碌碌地失仪。 林重阳就索性让赵文藻和陆延将那些玻璃器皿也分别装箱,大家一起进宫献宝。 皇帝要是见他们,那就算露个脸,如果只要宝,那也没办法,就等在东华门外即可。 有叶斌的先头卫队在前面开路,一行人马就往宫里去。 第184章 帝王之 等到了东华门外的时候, 天色已经暗下来, 这时候韦光派了人在门口候着, 见他们来就上前搜身例行检查,然后就亲自带他们往乾清宫去。 叶斌让卫士们将两辆车抬下来, 弃了马车, 直接抬去乾清宫。 那些马灯和灯笼则交给小太监们,让他们拎着分两排在前面开路, 其他的玻璃器皿就由卫士们抬着, 林重阳、陆延、赵文藻三人在后面跟着。 小太监们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灯笼, 有的是透明的琉璃, 黄色的灯光,有的是彩色的玻璃, 彩色的灯光, 莹莹闪闪,特别美丽,拎在手里都觉得仙气飘飘。 “进宫!”来福大喊一声, 拎着灯笼率先起步,一行人便鱼贯而入往乾清宫去。 从东华门去乾清宫自然要经过东宫的,韦光已经派人跟东宫通了信,太子早就来乾清宫候着。 从得信儿开始太子就有些坐不住, 连皇帝让他用膳也有些心不在焉,胡乱吃几口就说饱了。 皇帝看了他一眼,虽然知道太子不够稳重有些浮躁好动,且太过单纯不够成熟, 却也没有苛责。 他暗暗检讨是否自己太过娇惯太子?亦或者如蔡政和杨琦之言,自己其实内心是疏忽太子? 要说这皇家事最不自由,看似皇帝富有四海,说什么生杀予夺,单有一样,这个立太子就不受自己左右,必须按照规矩来,立长不立贤、立嫡不立长。若是不遵祖宗之法,就是动摇国本必然引起祸乱,让他听得胆战心惊也不得不遵从。 可实际他内心还是欣赏大皇子吴王的,吴王和他少年时候很像,小小年纪的时候便沉稳干练,很有大将风度,不但喜欢操练还喜欢读书,可以说文武全才。 太子呢,性子有些跳脱,虽然给他安排最好的东宫讲官蔡少师和杨少保,以及另外两位皆是学问纯良之人,可太子依然没有被扳过来。虽然学问有所长进,性子还是这般毛躁、不定性,不够沉稳。 其实皇帝是动过废太子的念头的,毕竟太子也不是皇后所出。 当初他的第一任太子妃孙氏未等他即位便殁了,他就将自己最宠爱的王选侍先封贵妃,生下嫡长子之后便封后。可惜嫡长子两岁夭折,之后二子依然如此,两岁上夭折。 恰好在嫡次子夭折的时候宫里李选侍生下儿子难产死了,王皇后就让人将这个婴孩抱来中宫记在名下当做嫡子教养,取乳名麒哥儿。在他六岁开始王皇后身体每况愈下,屡次求他立麒哥儿为太子。 而那时候朝臣们也请立太子以定国本,再者他对王皇后的怜惜和深情,当时就答应立麒哥儿为太子。 后来序齿便是康妃之子为大皇子,太子行二,后面还有几个弟弟。 第252节 太子幼年时候被王皇后教着倒是性情敦厚和善,从不骄横霸道,但过于跳脱活跃,不够稳重,尤其六七岁出阁读书的时候,厌倦读书,被文武出色的大皇子一比尤其不带储君的架势。 他为此也颇有点伤脑筋,给太子指派最好的先生,全都是严谨方正之辈以期对太子潜移默化,可不知道为什么,太子的性子依然没有很大改变。 每次检查功课,虽然不是特别出色却也不差,挑不出大毛病,唯独性子不够沉稳。 看着太子在那边一脸雀跃,十七岁即将大婚还如孩童一般好玩,皇帝不由自主地就想起林状元。 人家比太子小,却有太子所不及的沉稳干练,小小年纪写的文章不但清真雅正,严谨大气,实在是绝佳文章。 若是让他陪陪太子,不知道能否影响太子的性情? 皇帝微微颔首,为自己这个主意叫好,这时候来福的尖嗓子已经在乾清宫门内响起,“靖宁侯献宝!” 太子高兴地一下子站起来,对皇帝拱手道:“父皇,儿子去瞧瞧。” 皇帝有心要训斥一下又不想扫兴,现在有点明白老百姓都说慈母多败儿这句话了,好在太子也不算败儿,他微微颔首,太子便急不可耐地退出去。 韦光瞧着太子雀跃的声音离去,笑道:“恭喜陛下!” 皇帝淡淡道:“有什么好恭喜。” “臣下献宝,殿下赤子诚心,欢欣鼓舞,皆可恭喜啊。” 皇帝瞅了他一眼,“可惜不够稳重” 当帝王者皆要喜怒不形于色,城府深沉,绝对不能让臣下们猜到自己的心思而加以利用,不管是太祖还是皇爷爷都是如此,哪怕父皇随和幽默,其心思也不是那么容易被人猜到的。 韦光笑道:“陛下,老奴读书少,只听过明君多诤臣,忠臣多仁君,残暴阴柔之君,臣下们整日忙于揣测上意荒废政务,咱们绍庆朝群臣都是直来直去有事论事,却无这样小人,自因陛下是明君啊。陛下是明君,臣下多正直之臣,这样正直的臣子才会有殿下那样重仁义不玩弄术的储君。实乃陛下英明,国之大幸,老奴的福气啊。” 被他马屁一拍,皇帝也舒服起来,笑道:“你这个老货,怎么就是你的福气了?” 韦光笑嘻嘻地,“殿下出息,便是陛下洪福齐天,群臣和老奴们自然也能沐浴在福光之下,当然是老奴的福气了。” 这么一哄,皇帝心情又好起来,注意力被叶斌和林重阳进献的自行车吸引去,“走吧,咱们也去瞧瞧。” 万般好奇,还要端着架子坐在这里等人来通报,也的确有些煞风景。 皇帝走到乾清宫月台上,此时夜幕初临,鼓声杳杳,皇城、宫城大门次第关闭,宿值内卫们尖利的嗓音此起彼伏,有白鸟自空中俯冲下来降落在宫殿黄色琉璃瓦上。 京城的早春,夜风料峭,拂动了宫殿檐下的铜铎,发出铮铮叮叮的脆响。 皇帝看着一身大红蟒衣的叶斌和青色官袍的林重阳正向年轻的太子殿下见礼,然后对着宫殿地方向行请皇帝安的礼仪,他抬了抬手,韦光立刻喊道:“免礼平身——” 叶斌和林重阳这才起身。 叶斌一摆手,那些小内监们立刻提着五彩的灯笼上前雁翅形摆开,彩色的透明玻璃映出了里面蜡烛和灯火,风吹不晃。 又有卫士跪呈各种玻璃饰品,韦光带着内侍亲自捧上去给皇帝看。 乾清宫内也摆着各色的琉璃饰品,多半都是从海外商人那里买来的,价格昂贵,现在看林重阳他们进献的琉璃品居然更加透亮、色彩丰富,更是不可多得的佳品。 韦光笑得见牙不见眼,哎呀,林状元跟别的状元不一样,别的状元只会搞学问,林状元学问一流,搞这个居然也有一手。 这买卖划算一点都没亏,当初皇帝逼着他给了一箱子玻璃饰品,现在人家还回来的更好。 他将一个描金攒花的盘子给皇帝看,竟然不知道这是什么工艺,看那花是嵌在玻璃里面的,栩栩如生,跟以往的都不同。 皇帝也大为称奇,拿过去欣赏了一会儿,频频点头,笑道:“巧夺天工。” 下面的林重阳听见,立刻跪地谢恩:“臣翰林院修撰林承阳,工部水利司观政进士蓝琇叩谢皇帝陛下赞誉。” 蓝琇是观政进士,现在还未受实缺,去博山也只是暂代,他堂堂进士也不可能一直做琉璃厂的负责人。既然皇帝对这一次烧出来的玻璃满意,林重阳自然不能忘了蓝琇。 皇帝焉能不知道他小心思,却也不说什么,笑着让他平身,“那是什么?” 他指了指几个卫士抬着的用黄绫子盖住的自行车,明知故问。 叶斌便给皇帝介绍,他让人抬稳当了,解开绑带,然后扯住一个布头,呼啦一下子就将黄绫扯开,露出里面的自行车。 那些拎着灯笼的太监们赶紧趋步上前,将灯笼举高,让明亮的光线照着中间的自行车。 皇帝和韦光感觉有些晃眼,忍不住快步下了月台,近前观赏这传说中的自行车。 皇帝和韦光并没有见过那么奇技馆那另外几款自行车,直接就看到这一款成品,但是其震撼的感觉跟叶斌也是一样的。哪怕皇帝早就养成喜怒不形于色的本领,这会儿也龙颜大悦,一般看着还伸手摸摸。 这自行车亮晶晶的,前后两个轮子,中间一个铁架子,上头一个像马鞍似的小座位,覆着锦绣软垫,前面车把上居然还缠着一条昂首怒目的龙,两只眼睛如铜铃般。 皇帝看着好玩,拿手碰了一下,不知道按到那里,居然发出叮铃铃的声音,清脆悦耳能传出去很远。 他又低头看车轮子,两名卫士忙将车子抬高,请皇帝欣赏。 皇帝看了看,两个车轮一边大,前后轮各有两个曲柄,前后轮的曲柄又连起来,在中间有一个大一些的曲柄,还有巴掌大两块铁片,看着像爪子? 这是一辆龙车! 龙首在前,龙爪在下,就好似骑在龙背上一样。 这就是为皇帝量身订做的一辆。 另外一辆自然没有这样夸张,就是正常的自行车,但也有精美的装饰,龙纹錾刻车架和把手上,而不是这般如皇宫内柱子上盘旋的龙一样。 太子已经赞叹不已,连连发出惊呼声,在那边把两只脚踏摇得呼呼转。 他早就按捺不住想骑一下,只是碍于皇帝在跟前,便怂恿皇帝,“父皇,快试试看。”又问林重阳,“林修撰,让他们给父皇扶稳当了。” 林重阳那辆木轮自行车太子见过的,甚至还骑了骑。 木轮因为轮子宽,所以稳当,就算只有两个轮子也好骑一些,更何况还可以用脚蹬地呢。 哈哈。 韦光急忙抢过来,“哎哟喂,陛下还是看看吧,让侯爷和林修撰演练一下试试看。” 除了这一辆专门给皇帝制作的,另外一辆赐给臣下骑一下是可以的。 皇帝犹豫了一下,说实在的,他还是很想骑骑看的,尤其太子在一旁鼓舞雀跃,让他似乎受到了年轻人的感染也很心动。 不过他终究还是按捺住了,对林重阳道:“林修撰,你来试试看。” 林重阳犹豫了一下,就让卫士们将另外一辆放下,他则将袍摆一角撩起来,掖在腰间,然后双手握住把手。 因为是进献给宫里的,把手都用富有弹性的牛筋绳缠住,结实防滑。 坐垫也是上好的皮垫,里面填充了富有弹性的垫子,安全舒适。 他左脚站定,右腿跨过去踩住脚蹬子,双手握住把手,抬眼就对上叶斌、太子等人紧张又兴奋的神色,他原本非常淡定轻松,现在被他们这样紧张地瞧着,弄得他都有点紧张了。 拎灯笼的小太监一个个抿着嘴,握着拳,暗暗地给他鼓劲加油。 林重阳歪了歪头示意前面的几个小太监,“麻烦诸位让一让?” 几个小太监呼啦一声退开,还有人跑前面去给他照明。 其实乾清宫灯柱一丈多一个,就算晚上也并不是很黑的,林重阳右脚微微试探着用力,脚蹬子踩下去,车轮转起来,自行车带着他往前走去。 皇帝和韦光等人目不转睛地看着,“动、动起来了,动起来了!” 林重阳先熟悉了一下,他越来越佩服自己的眼光了,赵文成和蒋奎等人,搁现代绝对是高级设计师,设计出来的东西还真是好用。 虽然没有自行车链子,但是轮轴脚蹬子特别好用,虽然没有轮胎略微有点颠簸,坐垫讲究,就很舒服。 这两辆价值不菲,其他的就没这样好的材质了。 一圈回来,林重阳下了自行车,支起来,然后躬身给皇帝和太子讲使用心得。 “父皇,孩儿可以试试吗?”太子两眼发光,跃跃欲试。 皇帝看林重阳骑得很轻松,也没有危险,点点头同意了。 见皇帝点头,太子哎呀一声,立刻握住了自行车把手,抬腿就跨上去,韦光急得赶紧上前,“小千岁爷哎,慢着点。”一边说着亲自将太子的衣摆给塞起来,林修撰就是这样弄的。 太子脚一用力,自行车就歪歪斜斜地出去了,他技术不是很熟练,吓得卫士们赶紧左右护着。 太子倒是有学这些的天分,歪歪斜斜地走了半圈,然后就开始稳当起来,毕竟之前练过的。林重阳那辆木轮车被叶斌借了去,没少往东宫送。 “父皇,父皇,快看,孩儿会骑呢!” 太子高兴得一手撒开,朝着他们挥手致意,唬得韦光赶紧让人护着。 骑了好几圈太子还是意犹未尽,不过舍不得自己独享这好玩意儿就停下来,一脚支地,“父皇,来啊。” 这在以前绝对要被皇帝斥责没规矩的,今儿皇帝也高兴,不但没训他,反而也想试试。 叶斌在侧面扶住车后的龙尾,“陛下,请!” 韦光紧张得了不得,虽然太子没摔着,可陛下龙体贵重,也上年纪,怎么能骑这个呢。 皇帝却没理他的劝谏,而是一抬腿也跨上去,双手握着富有弹性的把手,坐在舒服的坐垫上,有一种很奇特的感觉。 不是骑马不是坐轿,倒像是小时候骑木马的感觉,父皇曾经让工匠给他做过一个木马,骑在上面晃晃悠悠。 旁边林重阳一步步地引导,右脚蹬下去,左脚离地,双手握把,双眼平视前方……放松…… 自行车晃晃悠悠、歪歪斜斜地启动起来,怎么能放松呢? 分明越来越紧张好吧,哎呀,要倒了倒了! 朕要是摔了面子可丢到家了。 当然不会让他摔的,叶斌和卫士们护得严严实实呢,谁敢让皇帝摔了。 当然,以后皇帝也就看看热闹就行,估计也没什么机会骑它。 有人扶着,皇帝慢慢地骑着,很快就稳当起来,咦,不错,转圈……继续……再来一圈。 夜风料峭,凉飕飕的,结果众人却被皇帝溜得一身汗。 最后皇帝停下来,虽然还是意犹未尽,不过这已经非常过火,再下去估计明儿言官们就要如狼似虎地扑上来劝诫,请皇帝保重龙体不可贪图玩乐。 他看太子还没有疲态,倒是也高兴,尤其听林重阳讲骑这个也可以锻炼身体,有诸多好处,他也就不阻拦太子骑车。 不过只能在护卫们的保护下,不可以自己冒险。 太子当然知道这些轻重,非常乖地领命。 最后皇帝让值夜的内卫亲自送他们出宫,去东华门和值夜的卫士们交接,自然有人送林重阳几个回奇技馆。 且不说皇帝和韦光如说评价,也不说太子如何高兴得睡不着,就说林冲和叶斌出了东华门,陆延和赵文藻几个还等在那里,紧张得要命,生怕有任何差错。 见他们平安无恙出来,都松了口气。 林重阳拿到了夜行牌可以回家,就跟叶斌告辞,叶斌却非要亲自送他们。 “这边不是我们府军卫的地盘,他们不认识你们要是误会不好,还是我送你们回去。”叶斌倒是很仗义,从宫里出来脸上就一直挂着喜色。 林重阳发现叶斌不似有些勋贵那样骄纵也不会那么深沉不苟言笑,处处端架子,反而更多的是军人的粗犷率直,跟他交往起来并不累。 第253节 估计皇帝略亲和些,有的臣子就会灿烂。 几人感谢之后,纷纷上马。 叶斌遗憾道:“林老弟,你要好好练练酒量,以后哥哥我还要找你痛饮呢。” 林重阳笑道:“侯爷,下官不是不肯喝,也是为侯爷着想,若是您将翰林修撰变成一个酒鬼,只怕满朝言官都能用唾沫星子淹死你。”当然前提是自己已经被言官们踩死了。 叶斌哈哈大笑。 虽然皇帝并没有当场给赏赐,可他本来要的就是皇帝高兴,高兴就会记住他的好处,而不需要当时就有什么恩赐。 陛下向来是赏罚分明的人,都记着呢,不急。 出了皇城到了东安门外,恰好碰到沈君澜巡视。 沈君澜跟叶斌见了礼,“叶指挥使,还是下官送林修撰等人回去吧。” 叶斌原本是想亲自送的,可既然不能喝酒,那他还是去找人喝个痛快吧,要不这兴奋劲发泄不出去,容易惹事。 “如此,多谢沈佥事。”叶斌又跟林重阳几个拱手告别。 待叶斌走后,林重阳等人就和沈君澜沿着皇城外的夹道往南走。 一路上谁也不说话,只偶尔沈君澜提醒他们拐弯,小心上桥等等。 沿着河边一直往南,到了东郊米巷再一直往西,西交米巷尽头就是大时雍坊。 林重阳摘下自己马鞍上挂着的马灯,伸手挂在沈君澜的马鞍上,“世兄去巡视吧,咱们回去了,多谢相送。” 走到这里他们有夜行牌就没什么问题了,唯一的麻烦就是要开坊的栅门。 沈君澜道:“你们就去双马椿胡同凑合一宿吧。”走锦衣卫后街过去,都有锦衣卫的人巡逻,会直接给他们开栅门,不需要麻烦别人。 林重阳等人就向他致谢,然后告辞离去。 果然一路畅通到了双马椿胡同,栅门都没关,直接到门口。 陆延低声道:“锦……” “子顺,咱们先进去吧。”赵文藻提醒他。 陆延便不说话了。 林重阳叫了门,就有老仆出来应门,见是林重阳自然高兴得很,请他们家去,还让老婆子起来给他们烧水。 林重阳按着肚子,“翁叔,麻烦给我们来碗面。”饿死了! 之前因为紧张不觉得饿,出来以后才觉得肚子空得很,幸亏之前路上吃了大饼否则就要君前失态。 他这么说陆延和赵文藻也觉得饿,纷纷说要吃一碗。 很快鸡汤海米面就上来,鲜香扑鼻。 畅快地吃了热汤面,三人相视一笑,摸摸肚子,“吃撑了。” 这时候已经三更了,陆延道:“院子里走两圈?” 林重阳却道:“要不我们下棋?” 赵文藻:“下棋不管消化,还是走两圈吧。” 走两圈就走两圈,林重阳也知道他们不爱跟自己下棋,因为他一开始心里说着随意随意,让让别人,可不知不觉就入迷,最后毫不留情,被人说太犀利,伤面子伤心,再也不和他下棋了。 屋里有灯,院子里却黑乎乎的,大半夜的三人在廊下绕弯,一圈又一圈。 陆延没憋住,低声道:“重阳,没赏赐啊。” 林重阳摇头,“没。” 赵文藻笑道:“咱们奇技馆是为了发扬技艺,也不是为了赏赐去的,否则倒是成了御史弹劾的靠着献宝媚上的那些好钻营的了。” 陆延道:“就算咱们不是为这个,那些言官也不会少说酸话的,估计很快就有弹劾来了,重阳你不怕啊?” “怕什么啊?”林重阳笑道:“咱们是菜鸟,一般谁闲着没事来骂咱们啊,真要是有人骂了,那说明咱们不是菜鸟不一般啦。既然有被骂的资格,也意味着差不多可以授实缺了,这是好事,哈哈,不怕的。” 第185章 升与不升 关于“大婚”一词, 前年九月曾经发生过一段皇帝和一干官员们的口水战。 按制只有皇帝成亲才能说大婚, 皇太子、亲王们成亲都不应该说大婚, 可本朝因为尚未办过最高规格的大婚典礼,如今皇太子成亲反而是建朝以来的最高规格婚礼, 所以皇帝自己一直都以大婚称之。 在皇帝第一次公开对外用皇太子大婚这一说辞的时候, 立刻就引来言官上书,认为呼太子大婚乃违制, 应予以纠正。 今上虽然还算宽容也能采纳臣下谏言, 却也并非唐太宗那样有名的善于纳谏之君主, 依然是一位好面子、抗拒认错(内心深处认为自己没错, 错也是大臣强词夺理鸡蛋里挑骨头,知道错也死活不认)的皇帝。 他觉得若是自己真做什么不合规矩的事情, 大臣们上书纠正也就罢了, 他也不是不能改正。可有的臣子政绩并不突出,也没有多少能力,却整天盯着他这个皇帝, 一双眼睛跟狼一样,时刻准备着挑错上书规谏博取美名,实在是让人不胜其烦! 反正在大部分皇帝的眼里,整天上书管皇帝娶妻纳妾生孩子, 就是吃饱了撑的,虽然他们拿着国本、祖宗之法说话,皇帝内心也是抗拒的。 年轻的皇帝可能还会犯怵,被大臣们上书规谏, 会觉得内心羞耻,虽然不认错却也能默默改掉。 可皇帝一旦步入中年,随着当皇帝日久,威望日盛,就发现大臣也没什么好怕的,一个个就是人肉桩子,自己心情好了听他们叨叨,心情不好就让他们一边凉快去,他们也不能怎么样。 急了还可以打屁股! 虽然很少用,却也不是没用过,只是用过以后他发现其实也就那么回事,因为有些大臣他有病——并不怕打,甚至越打越“兴奋”,大有一副你有种打死我,打死我我就赚了,可以留名千古,成为劝谏绍庆帝而被打死的直臣、诤臣,划算! 意识到这一点(加上位高权重年老体迈有威望大臣们的劝解),绍庆帝再也没有动用过廷杖,因为不想成全那些梦想挨打而名垂史册的官员。 当然,只要一个皇帝不昏不混,高高在上日久,威仪一日高过一日,慢慢地也会找到对付大臣们的密诀。 “爱卿,朕可荒废国事?”——“陛下日理万机,勤于朝政,不曾怠政。” “那,朕可宠信奸佞,以致忠臣蒙冤奸臣当道?”——“陛下任人唯贤,当朝从无邪佞之辈当道。” “爱卿啊,既然大道正途不曾有亏,些许家事小事,就不要斤斤计较。” 立太子关乎国本,自己随口说个皇太子大婚,当然他也算略得意了一些,毕竟自己也算操办第一场盛大婚礼——这是超过太祖、太宗与先帝的,皇太子婚礼这也是第一次,随口就叫出来了。 他当时也意识到不大好,可他也不想改口。 不过一个称呼,自己九五至尊、金口玉言,又何必如此苛刻斤斤计较。 所以他没如以往那般以宽仁君主的姿态接纳,而是坚持自己的口误。 有几个言官年轻气盛,又觉得自己有劝谏皇帝的义务和使命,尤其如果皇帝不肯采纳反而驳回的时候,他们就有一种狼见了血的冲动——为了匡扶皇帝大业,在所不惜,文死谏武死战,古来皆如此。 原本就差点演变成年轻言官们打鸡血怼皇帝的行为,好在被蔡政和杨琦两位阁老及时制止了,将都察院都御史请了去,摆事实讲道理让他承认皇帝不易,也要维护皇帝内心的尊严,约束言官们,不要动辄就要死要活的摆架势。 这时候用不到。 估摸着是绍庆帝还算听劝,言官们没机会发挥血谏的伟大而悲壮的作用,所以内心深处藏着暴动因子。 都御史传达了阁老们的意思,把皇帝那一套昏不昏,混不混?既然还不差,干嘛为这点事情揪着不放? 都御史还语重心长道:“也不算大口误,陛下说着痛快便说去,行文记载则按制即可。” 这个意思就是要安抚言官们,皇帝过嘴瘾就过吧,你们把书面语把好关就成,到最后依然是只有皇帝用大婚,皇太子用不上,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毕竟史书、文书等都是朝臣们书写,皇帝也不会自己留下什么的。 这样才算解决了一场不大不小的口水战,并没有引发什么大事故。 否则就要以一次口误引起的口水战导致一场无法收场的言官灾难而被载入史册。 此事发生在林重阳中进士的前一年,后来听沈之仪说这事的时候,他觉得皇帝也真是不好当,强硬了被人说刚愎自用不听劝谏,要是略微温和一些就有官员们蹬鼻子上脸想要靠着拔拔老虎牙来给自己贴贴金。 不过这也能说明皇帝们和言官相爱相杀的关系,既需要言官们督促监督朝臣,又不喜欢言官们将眼睛整天盯在自己身上,管宫里的闲事儿。 眼下皇太子成婚,其实也有言官们一直上书不断,指责太过奢靡,不但金银珠宝、绫罗绸缎靡费无度,且还有那奇技淫巧的玩意儿——铁轮车和玻璃灯。 甚至也有人连带着将林状元捎带上,抨击翰林院官员们不专心治学编书,却要去弄那些歪路子,实在是有违祖宗之道。 不过这些皇帝看也没看,让司礼监直接扔给内阁。 当然皇帝也不是那么大度的人,都让韦光记着呢,这一次京察结果还没出呢,到时候这些碍眼的都统统打发了他们。 让他们外调地方官去,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别整天唧唧歪歪的没事找事。 皇太子婚礼,从绍庆十七年九月开始正式提及,十二月开始准备,到十九年三月大婚,中间各项仪式、繁文缛节自不必赘述,直到今日成亲,六礼才算齐备。 而不管多么繁杂隆重的仪式,从半夜开始准备,到第二日夜间,也总能举行完毕。 只是其奢华隆重程度,却也让满京城的官员、百姓们大呼惊异,平生第一次见。 老百姓们津津乐道的是,除了按制该有的那些皇太子仪驾,还有一些他们从来没有见过的新奇事物,比如说那一溜溜的琉璃灯,五颜六色,流光溢彩,甚至还有各种形状,星星、月亮、莲花、从长安大街一个个排开去,就如同是一条星河般光辉灿烂。 还有一辆描龙绣凤的翠幄华车,与曾经见过的皇家辂车皆有不同,从前的马车都是木制,木轮木车厢,皇家的无非就是宽大华丽,装潢美轮美奂如同一座移动的宫殿。 可皇太子大婚这辆,却超出了百姓们的想象力,这辆车居然有四个钢铁轮子,前面小后面大,不但车轮亮晶晶发光,而且它能自由转向,而不必像其他马车那样转向的时候车辕和车体必须要一起。 这辆超级豪华的皇家马车的车厢上,镶嵌着各种宝石、云母、贝壳、珍珠等,錾刻着龙凤金纹,而且它的窗户没有挂珠帘,而是用清澈透明微微发蓝的琉璃。 可外面的人隔着一段距离若是想看马车里面,却只能看到自己以及街面的倒影根本看不到里面的情形,据说里面的人却能看得清外面,实在是神奇。 马车的四角分别挂着一只琉璃灯盏,灯罩透明如水没有颜色,里面的光芒格外明亮,夜幕时分可以照出很远。 这样一场奢华的婚礼,被老百姓们口口先传,越传越夸张,从四轮马车就变成了黄金琉璃马车,甚至有老百姓编故事,居然变成一场英雄救美、忠臣奸臣、邪不胜正的民间狗血故事,而林重阳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也被编进故事里,说他是天上派下来的文曲星,是来辅佐帝王开创盛世的…… 一些颇有文名却没有多少官运的人纷纷将这一盛大的状况记在自己的笔记里,跟京城的街头授课、拼音启蒙等一起,被广泛流传下去。 民间还涌现出很多低级读书人,编造各种故事互相流传,给京华快报等报纸投稿,还有文人编写戏曲表演传唱……所谓低级读书人,是那些以拼音启蒙为手段开始识字读书的人,以能够自学识文断字看书为乐趣和骄傲,而不为走科举仕途,他们自称拼音派。 他们是林重阳的崇拜者死忠粉。 因为他们学了拼音启蒙、算术知识,凭借这个找到新的差事,比如去做账房或者代写书信,大大地改善自己的生活和社会地位,渐渐受到周围圈子的尊重。 这也让他们找到自己的存在感,从而自豪起来,并且都奉林状元为他们的先生! 林重阳如今走在路上,都会有一些街头嬉闹的小儿恭恭敬敬地朝着他行礼,口称见过林先生。不过林重阳也没有时间来体会这些,每日上衙忙各种差事,下衙以后就会家编书、和好友一起策划沈老爷子书院的事情,现在则忙着皇太子的婚礼。 他在吏部帮忙以后,又被礼部借调去,可以说忙得比晕头转向还要厉害一些. 整个皇太子婚仪并不是只有一天,从去年春天定下太子妃人选,然后确定相关人员以及婚礼用品,持续将近整整一年。 绍庆十九年三月 丙寅日,行皇太子纳徵告期册封礼,皇帝派遣梁国公为正使,少师兼太子太傅、武英殿大学士蔡政为副使,持节行礼如仪。册曰:“帝王之统天下,必致重于国本。婚姻以嗣……朕次子皇太子佑麒,天赋纯资、年长已冠,宜谐室家。尔顾氏……之女,夙蕴闺闱之秀,克遵姆傅之箴,时及于归,天作之合。兹特授金册立尔为皇太子妃。……有蕃嗣续,庆衍邦家,亿万斯年,允光内助。尔惟敬哉!” 辛未日,皇太子行亲迎礼。上御奉天殿,醮戒如仪。 壬申日,皇太子婚礼成。上御奉天殿,文武群臣行庆贺礼。 第254节 忙完了皇太子的婚礼,京察结果也开始出来,察疏发到六科由科道官们拾遗,几日后交还给吏部公开。 五品以下京官十名年老有疾致仕者,五名罢软闲住,两名为民,十二名降调外任(内含被韦光记在小本本上最厉害的三个),其他的不是升迁就是留任。 看到这个结果,其余的京官们都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悬在头顶上的剑终于落下,可喜可贺的是砍在别人头上,自己安然无恙! 被处分的忙着上疏申辩,其余的则暗暗高兴,有人亲朋好友摆宴庆贺,有人淡定如常。 这时候各有司衙门的观政进士们也结束观政期,开送吏部进行考核,然后根据成绩排出名次,加上原先观政部门堂官的考评,对诸位进士们进行实缺授官。 一般来说观政进士成绩考核优等者常授职位是六部主事以及大理寺、通政司、都察院等衙门同级职位,正六品,除此之外,还有六科给事中等七品官职,他们是不能进入最高等教育系统的,换句话说,就是不能进入翰林院、詹事府,以后自然也是无法进入内阁的。最厉害的官至部堂官就可以了。 最末等的则也可能会被外放任地方官。 这时候虽然授予了官职,却不一定有实缺,缺少人多,就需要官员们排队按名次轮流,有些人可能要等上两三年,期间可以拿俸禄。 时人重京官而轻地方官,大部分不喜欢外任,所以如果有急于上任的也可以选择外放地方官,如果是京官选择外放,会给与品级上的补偿。 比如在京官只能是从七品或者从六品,外任会给与正七品、正六品,乃至更高从五品的官职。 林毓隽、庄继法两人都参加了吏部的考核,加上各自堂官的考评,名列优等,再参考会试和进士成绩排名。 林毓隽授予通政使司经历司经历,正七品。 庄继法则被授予吏科给事中,职从七品,却享受正七品俸禄。 蓝琇则被授予工部营缮司主事,正六品。 虽然林毓隽和庄继法的职位低,但是通政司负责所有奏章的收集分发呈送有机会面圣,六科给事中为科道言官,可以风闻奏事、封驳监察等职责,深受皇帝重视,是进士们在翰林之后的上佳选择。 这些重要职位的特点就是品级低,职责重,历来为观政进士们的钻营之位。 林毓隽和庄继法却能够仅凭考试得到这两个位置,让他们十分欣喜,越发觉得当今吏治清明,大有可为。 蓝琇虽然是六部最末的工部营缮司主事,但是工部地位最末却也有油水,向来也是别人钻营之处,他能得到这个职位,知道是监造博山琉璃厂的功劳。 除了观政进士,庶吉士们也有分派。 按理说庶吉士的学习期要三年,但是表现优异者也有机会提前被授予官职。 吕明宪、赵文藻、陆延,授翰林院编修,正七品。 其他还有两人被授予翰林检讨,从七品。 而蔡康,以翰林院编修兼行人司行人。 杨颖,以翰林院编修兼中书舍人。 大家都欢欢喜喜的时候,突然发现林重阳的官职没有任何改变,还是翰林院修撰,竟然没有任何旨意是关于他的职位变动的。 之后就跃过林重阳公布了对侍读侍讲以及各位学士们的升调任用,谭赟升为国子监司业仍兼翰林院侍读学士,不过以后却要改去国子监当值,即刻赴任。 国子监在城北,与翰林院一北一南,相隔甚远。 而李固通过这一次京察自陈升为礼部左侍郎,仍兼翰林院学士、詹事府少詹事一职,同知经筵事。 左侍郎袁向道则拜吏部尚书,成为吏部正堂官。 除了几个倒霉蛋被头顶的剑砍中,大部分人都欢欢喜喜,林重阳虽然没有升职,他也并没有失落难过。 倒是陆延和赵文藻等人替他不平,不说奇技馆为皇太子婚礼提供的奢侈品节省了很大一笔开支,就说林重阳在吏部、吏部帮忙,也是有功劳的,最重要的是毕竟林重阳帮着李固编纂《仁宗实录》,这可是很大的功劳,按理说编纂官都会得到升迁的。 李固能够同知经筵事,比官职升迁更有意义,因为能够出席经筵日讲的官员不但要学识渊博且德望相亚,本身就是至高荣誉的象征,有帝师之美誉,以后是必然要入阁的。且这样还可以接近皇帝,对于朝臣们来说,能够定期在皇帝面前比什么都重要。 林重阳作为《仁宗实录》的实际编纂官,就算不能直接升为侍读,那也该有所奖励的,现在大家都得到了升迁,他却原地不动,不得不让人觉得怀疑。 太子大婚、京察结束,三月三十与四月初一都是休沐日,尤其是礼部和吏部官员可以好好休息一下。 林重阳被礼部借调去也累惨了,能有两天假期,他自然乐不得。 如今他正在跨院的炕上逗暖哥儿,暖哥儿六个月了,长得特别结实,白白胖胖,圆滚滚的跟只嫩嫩的鸡蛋一样。 因为太胖,他的手脚协调能力就差一些,又懒,明明能坐得住也不肯坐,总喜欢靠在别人身上。 林重阳将他放在炕席上,“暖哥儿,坐稳当了哥哥给你摇铃玩儿。” 吉祥立刻在一边摇着手里的摇铃,唦唦铃铃的声音,柔和不刺耳,特别受小孩子欢迎。 就见暖哥儿坐在那里,不倒翁一样前摇后晃,然后以极慢极慢的速度,“吧嗒”大脑袋着地,将胖嘟嘟的小身子弯成了一个大虾状,惹得林重阳直笑,赶紧将他拎起来。 这时候林安家的端了一小碗米油来给他喝。 她对林重阳笑道:“大爷,好不容易休沐,出去耍耍,在家里多闷呐。” 林重阳笑了笑,“不闷啊,暖哥儿多好玩儿,我爹娘呢?” 这时候暖哥儿该喝奶了吧,就吃一小碗米油? 吉祥道:“老爷被沈老爷子叫去,太太带着人去两位姑爷家了,晌饭都不回来吃的,您想吃什么告诉奴,奴去给你做。” 林重阳摇头,“还早呢,再说吧。”他就逗暖哥儿,看暖哥儿喝米油。 暖哥儿饭量大,王柳芽的奶不够,开始的那个月饿的哇哇哭,后来林大秀让林安去找个奶娘来,帮着喂了五个月。暖哥儿也不挑食,极好养活,没俩月就吃得白白胖胖的。后来林大秀觉得他太胖了就把奶娘退了,林安家的就开始给他添加米油,他也吃得乐呵呵的。 林重阳觉得弟弟就是个喝水都会长肉的主儿,比自己小时候胖多了,都导致林大秀有点不平衡,有时候跟王柳芽嘀咕“小九儿这么大的时候瘦得跟小鸡仔一样,人都说四个月不到,暖哥儿比八九个月的孩子还大,太胖了,让他少吃点。” 喝了一小碗,暖哥儿一双眼还巴巴地看着林安家的手里的勺子和碗,然后扭头看林重阳,小嘴瘪瘪的。 林重阳对林安家的道:“大娘,他没吃饱,得喝奶吧。” 林安家的道:“太太得晌后才回来呢。” 林重阳想了想,“让人去西市的牲口市场看看,买头下奶的母羊回来,给暖哥儿喝点羊奶儿。” 羊奶不上火,暖哥儿已经六个月,吃米油、蛋黄都不过敏,吃羊奶也没问题的。 林安家的笑道:“还是爷最疼咱们暖哥儿。”那俩爹娘整天忙活,孩子都顾不上管。 这么一想她又心疼林重阳,哎呀,小九最可怜了,小时候没有娘照顾,一个不靠谱的爹,都说饿得三岁了还跟两岁孩子一样,瘦得一双大眼睛格外大,看得人直心疼。 都说小九是神童,小小年纪能作文作诗,还中了秀才,可也不想想那么小个孩子就学这些个别扭嘴的东西得有多难啊,又费脑子,否则小九也不会比同龄人个子矮一些了。 现在小小年纪就要上翰林院当值修书,伺候那些官老爷、皇帝老爷们,结果他们还欺负他,每天早起晚归的,风里来雨里去,勤勤恳恳,结果都升官了也不给他升。 作孽哟,这是欺负咱们小九性子温柔啊! 林安家的抱着暖哥儿,“让九哥哥休息一下,咱们出去消消食,再吃两口蛋黄,打发个人去给暖哥儿买奶羊去。”下了地,她对吉祥道:“让爷休息一会儿,别总惹他说话,伤神儿。”说着就抱了暖哥儿出去,一边走一边跟暖哥儿道:“暖哥儿,小九哥哥最辛苦,对暖哥儿最好了,暖哥儿可要记着啊。” 第186章 安慰、平静 吉祥见她走出去了, 才朝着林重阳吐吐舌头, 也不敢说话, 轻手轻脚地去给林重阳拿枕头让他歪一会儿。 林重阳道:“我又不困。”不去翰林院,他睡到自然醒, 起来射箭打拳, 悠闲得很呢。“拿那一摞书来给我瞧瞧,看看有没有错处。” 吉祥小声道:“爷, 看书伤神儿, 歇歇吧, 那书吉祥和哥哥帮您看过了, 没有错处。” 那是林重阳编写的一本孩童声律启蒙,其实就是把现行的一些复杂的音律书重新编订一下, 用他的智慧进行简单化, 要求更加清晰简单,小孩子也能朗朗上口。 日常生活,哪怕是不走科举之路, 能够吟诗、唱曲、对个对子什么的,也能丰富业余生活,关键是有了文化的熏陶,百姓们普遍可以讲究一些, 文雅一点,就不至于太过粗鄙。 如果老百姓做工之余,多研究文化,那些搅弄是非的就会少起来, 也能更加丰富稳定。 于国于民都是有利的。 所以他暂时并不想为了那些文化人编写更高水平的书籍,更倾向于为文盲、初初识字的人编写基础的书籍,引导他们的兴趣和学习路子,让他们能够持之以恒,保持下去。 希望精神和物质能够同步增长。 这最基础的东西,吉祥和冯顺的确能帮忙检查了。 不许看书,林重阳就说把他的长箫拿来,有些日子没有吹奏过了。 这个吉祥倒是乐意,去将林重阳的长箫,还有书房里的笛子、排笙都拿来,另外还有一架七弦琴。 林重阳笑道:“拿琴做什么,我们又不会。” 他现在差事多,并没有时间学琴。 吉祥道:“上一次沈小姐她们过来,她和沈太太一起弹的曲子真好听,要不爷你也教教我吧。” 林重阳虽然没学,可她对自家少爷的水平非常自信,只要他看看谱子,摸索着弹两下就会了。 林重阳寻思换换脑子也不错,就让她去拿那本沈老爷子留下的《琴操》,这是一本简单的入门书,讲了宫商角徵羽,以及抚琴的标准动作、指法,还有简单的练习曲子。 吉祥虽然现在可以识文断字,却看不懂这样专业的东西。 林重阳先对着琴谱教着她认弦以及学简单的手法,吉祥聪明伶俐,学东西很快,林重阳又有一定的音律基础,虽然自己不会弹琴,但是一些指法却也懂,所以能教得不错。 林重阳夸她,“会做饭绣花的女孩子心灵手巧,你女红好,弹琴就更简单了。” 被他这么一夸,吉祥心里比吃了蜜还甜,也不谦虚,“爷,等吉祥学会了,以后你要是累了奴就弹琴给你听。” 林重阳说好。 吉祥学了几个基础的指法后就不再让林重阳教,免得累着他,林大娘要来讲的。 “爷,奴给您吹笛子听吧。” 林重阳的长箫如今已经有大家范儿,不过他并不长吹,反而喜欢听人吹。 吉祥学了吹笛子,在他和沈老爷子的指点下,也有不错的水准。 林重阳道:“你吹一曲春江花月夜,再来一曲平湖秋月。”说完又指了指另一边,“去北炕上吹。” 笛声太近,不适合欣赏。 吉祥顺从地过去,很快就有悠扬悦耳的笛音在房间里流淌,如水一样,荡涤心灵,让人觉得十分舒服。 虽然林重阳觉得自己不困,可靠在大靠枕上,听着这样含蕴,隽永的调子,就觉得心情平和宁静,很想入睡,这首春江花月夜原本是吴曲,只是原曲不存,现存多为后人填曲。所有填曲中以唐代张若虚这首最有名,哪怕后来宋代婉约派词人也多有佳作,林重阳觉得还是张生的最有意境,虽然内在感情激烈,却自然舒缓,平心静气,虽然悲壮慷慨,却也并不哀伤悲切,反而含蓄隽永。 哪怕是温八叉填写的诗词也不能与之比肩的。 哀而不伤,婉而不媚,清新隽永,渊源悠长,这样的作品才能永流传。如果感情太过浓烈,一味地悲切、愤怒、控诉,可以一时拔高,却不能超凡。 听着听着,林重阳就睡着了。 这时候外面赵文藻、陆延还有庄继法、蓝琇几个则结伴而来。 他们都有不同程度的升迁,可林重阳却原地不动,这让他们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按照陆延之前的性子,是要上疏为林修撰鸣不平的,当然会被另外三人给按住。 最后他们就约着一起来瞧瞧林重阳。 第255节 赵文藻和陆延两家上个月都添丁进口,赵文藻家是一个大胖小子,陆延家是个闺女,林蓉和林蔚在这里没有别的亲戚,王柳芽就义不容辞地两家跑去看望照顾她们。 走到院中的四人也都学过音律的,现在听屋子里传来这首春江花月夜的曲子,几个人纷纷都觉得有些心酸心疼他们这位少年状元郎。 只怕他是最难过的一个,但是他从小就懂事,既不想让大家为他担心,也不想让人知道他因为不能升职而难过以免招来非议。 四人交换了个彼此都懂的眼神,听着那曲表面平和自然、悠扬动听实则内在忧伤的曲子,内心都替林重阳不平。 陆延等不及想进去却被赵文藻拉住,赵文藻他摇摇头,“等他吹完吧。” 结果等春江花月夜吹完,又换上了平湖秋月,下一曲又是悠扬的放牛娃。 四人:…… 陆延忍不住了,走到窗下往里看,窗口中间已经换了透明玻璃,他双手遮着眼睛看进去,就见北边炕上一个窈窕少女端坐在那里正吹笛子,却没看到林重阳。 视线往眼前一转,就看见林重阳正睡得香呢。 陆延拿不准这是伤心过度,还是正悠闲自在地听曲睡大觉呢,又不是晌午,睡得哪门子觉啊,定然是夜里睡不好的,看来还是伤心的。 他朝着众人摆摆手,然后几人去了正院堂屋一边下棋一边等候。 那边吉祥吹完了曲子,看林重阳睡得很香就轻手轻脚地给他盖上薄被子,然后去厨房瞧瞧,就见那四个已经将林家当自己家的人正下棋聊天喝茶呢。 “吉祥,你家大人情绪如何?”庄继法问。 吉祥上前行礼,“四位大人有礼,我家大人好得很啊。” 几人却不信,又问了几句,非要从吉祥的回答里解读出林重阳难过的情绪然后开始心疼他。 吉祥抿嘴直笑,摆手道:“四位大人切莫这样,我们大人真的没有什么难过的,好得很,你们若是如此,反而让我们大人纳闷呢。再说了,我们大人还年轻时间还长着呐,也不急在这一时,有什么好难受的呢。” 被她这么一说,那四人笑起来,蓝琇道:“看吧,咱们白读了那么多书,还不如吉祥一个丫头看得透彻。” 赵文藻笑道:“也不看看这是谁的丫头。” 吉祥脸颊微红,“几位大人就不要打趣奴家了,奴去厨下瞧瞧,给诸位大人备酒菜,等我们大人醒来也就可以用饭。” 庄继法却道:“也不忙活的,你过来坐,我们问你点事儿。” 吉祥摇头,“大人们跟前,哪里有奴坐的地方,奴站着就行了。” 庄继法却非要她坐,吉祥没办法只好坐下。 陆延白了庄继法一眼,“我说续宗,你怎么个意思,不是看上重阳这个伶俐丫头了吧,我说你可别混心眼,朋友……” 蓝琇打断他,“别瞎说了,你的半壁江山被子斐兄踹掉了。” 陆延哎呀一声,笑道:“我一时不察,差点被子斐兄默默端了老窝。” 那边庄继法问吉祥多大了,家里还有什么人,学吹笛子多久,谁教的等等,吉祥都乖巧地答了。 陆延笑道:“你们不让我说,你们看他啊,有这么问话的吗?你想干嘛?” 庄继法一副无辜的样子,“我能干嘛啊,我就问问。” 陆延呵呵,“咱们去喝酒,那么多女子,也不见你就问问。” 庄继法笑而不语。 赵文藻就道:“重阳今年十四岁了吧。” 陆延点头,“有问题吗?” 蓝琇道:“有点问题。” “什么问题?”陆延纳闷起来。 庄继法看着他,诧异道:“子顺兄,你怎么变得天真起来了?” 陆延睨了他一眼,“我当然天真,我就一个媳妇,本本分分的,不去喝花酒,不搂酒楼的歌姬美娘,我不天真谁天真。” 庄继法原本觉得没啥,被他这么一说倒是脸颊一热有些不自在起来,在文人圈子里很自然平常甚至是必须的事情,在他们这个小团体里面反而就是异类。 他赶紧解释道:“哎,咱们不是来安慰重阳的吗,怎么反而要弹劾我了呢?我不过是跟着几个同僚去喝了几杯酒,这不是为了打探一下消息,也好让咱们知己知彼嘛,子斐兄,玉林兄,我这样没错吧。” 两人就笑,蓝琇道:“没错,重阳也说,咱们不能抱团,不能画地为牢,不能搞小团体,要开放包容,要多出去和别人交流,扩大信息量,了解整个官场的动向。你这样做一点错都没。” “喂!”陆延见一直最支持他的蓝琇居然替庄继法说话不帮衬自己,“那谁说要去眠花宿柳了吗?” 庄继法也急了,“你怎么能诋毁兄弟呢,我哪里去眠花宿柳了,就是去喝几杯酒而已啊,你不是也去了吗?” 陆延呵呵,“我去了,可我后来就走了。” 庄继法:“我也没留宿啊。” 陆延:“你搂着人家歌姬那么恋恋不舍的,我们还以为你重色轻友,不要兄弟了呢。” 庄继法:…… “怪不得这两天你阴阳怪气的,我还寻思重阳不能升职咱们也着急,就原谅你脾气不好,原来你找茬啊。” 赵文藻立刻道:“别开玩笑了,吉祥去把你们少爷叫起来吧,这个时辰睡哪门子觉,晚上还怎么睡。” 吉祥已经忍不住几乎要笑出来了,她知道几位大人感情好,经常会互相损、打嘴架,一般来说自家少爷是调和剂,少爷不在就是赵大人。 “好的。” 不等吉祥去林重阳自己就起来了,听下人说几位大人来了,他就直接过来。 他正要跟几位见礼呢,陆延已经抢上前,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腕,“重阳,咱们出去喝酒吧。” 林重阳纳闷道:“无缘无故,喝哪门子酒,我家的酒不够你喝的吗?” 这是有多饥渴?再说了,自己又不想喝酒。 庄继法则道:“重阳,你放心,我们和你共进退。” 林重阳顾自坐下,看了他们一眼,“我们掉河里了还是掉沟里了,还要共进退?我怎么不知道,难道我睡一觉就发生什么不知道的事情吗?” 赵文藻和蓝琇都笑起来,伸手指着庄继法和陆延两人,“他俩非说你心里不好受。” 林重阳摊手,“你们这样以为我,我才不好受呢,要是你们遇到这样一点事就觉得不好受,我才觉得不好受呢,要是大家连这个都觉得是打击,我才觉得不好受呢。” 当官怎么能这么玻璃心,这么脆弱呢,心理素质怎么能这么差呢! 你们不是中二少年了啊! 被他一连四个不好受说得众人都笑起来。 陆延和庄继法略微有点不好意思,他们现在也不似当初那般浮躁,如今也稳重很多,只是因为太在乎,所以有些接受不能。 大家都升职了,林重阳怎么能不升职呢,他才是年轻进士里最大的功臣啊。 感觉到他们的心思,林重阳很认真地道:“我觉得我有必要申明一下,我走科举考进士的确是为了当官。可我的初衷不是为了只当官,而是为了当官以后就能有特权,可以做很多从前不能做的事情。现在这个目标基本实现,我已经很满足。”不以做官为目的的科举是耍流氓,他自认很正经绝对不耍流氓。 几人互相对视了一眼,说实在的,他们还真没有想到这个,甚至忘记这个,或者说根本没有将当初林重阳说的这个话当真,都以为其实就是场面话而已。 毕竟大家都要说几句可以下台阶的话。 可现在他们觉得林重阳说这个是真心的。 现在奇技馆已经办起来,且影响渐大,自从太子婚礼以后,京城赶着去订自行车和琉璃灯的人家已经将奇技馆门前门后的胡同都要堵死。 如今拼音启蒙也已经传遍大江南北,算术基础和进阶书也广为流传,甚至很多学堂也开始当做启蒙教材。 还有老爷子领头开办的学院,现在也进入紧锣密鼓的筹备阶段,很快就会正式开放。 这些,似乎都是林重阳最在乎的,都是他说的只有当官有了特权才可以办的,才能办好没有太大阻碍的。 的确如此,如果不是状元郎,一个普通人是没有办法推行这些的,哪怕推行不是没有影响就是被人打压了。 他如今是状元郎,也有自己的势力,其他人就没有办法将他掐灭。 他们的确跟他有很大距离的,状元郎的确是状元郎。 几人越发佩服他。 赵文藻笑道:“咱们记住重阳的意思,以后升降随意,皆听上意,要宠辱不惊才行。” 要成熟稳重起来,这是为官者应有的素养。 林重阳笑道:“当然,在允许的范围内,咱们还是要努力,尽可能地升迁,不要降调。”毕竟他要做的事情也需要官场保驾护航的啊,官场力量越大,官职越高,自然是越发容易、阻力更小的。 他一点都不想单打独斗,有兄弟同进退,这是一种幸福,因为你奋斗的路上不孤单。 “咱们都尽力吧。”几人笑起来,“既然没事,那咱们就要痛饮庆祝了。” 林重阳诧异地看着庄继法,“续宗兄,你最近是不是和靖宁侯走得有点近?” 庄继法摇头,“我是吏科给事中,他跟我走不着,他现在围着玉林转呢。” 蓝琇是工部营缮司主事,也要兼管着琉璃厂,跟奇技馆合作自行车的差事也是他管,与宫内银作局等也有公文往来,可以说蓝琇这个主事比以往的主事都要忙,差事范围也要大。 甚至营缮司郎中很多事情都要找他帮衬呢。 陆延替林重阳道:“既然不和靖宁侯走得近,怎么倒是和他说话那么像,动不动就要痛饮,你要变成酒坛子了。” 庄继法不服气,“子顺,你见我之今日,既为汝之昨日,无可厚非。” 陆延笑:“昨日之日不可留,我已奔赴明天,你怎的反而倒退了呢?” 庄继法立刻道:“等下我不陪你喝酒。”他们这几个人里,孙机和陆延最能喝的,现在孙机不在跟前,陆延每次都是要和庄继法喝才痛快。 林重阳对陆延道:“不要喝多了回去熏着我小外甥女。” 既然林重阳是真心不在意,那四个人也就放了心,只管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争取更大的晋升即可。 他们发展得好,对林重阳自然也是助力的,反正林重阳还小嘛,估计也是因为他年轻,所以皇帝和吏部才觉得他需要多加历练,不能升职太快,免得年轻轻就居高位。 林重阳自己人不在意了,可别人却又为之激动起来,比如之前有些说酸话的,没几天酸话就开始满天飞。 更有甚者,还有几名官员揣测上意,觉得皇帝应该是忌惮言官舆论不能太过宠信林重阳,免得他堂堂状元郎总是用奇技淫巧来媚上。 尤其是太子,据说非常欣赏林重阳,甚至还屡次在东宫表示虽然东宫先生多,可他现在最想让林修撰给他讲课。 啧啧,不过是一个修撰,连个侍读都不是,连东宫侍班都没资格,竟然敢妄想做太子之师! 帝师起码要殿阁大学士,东宫先生起码也要翰林院的学士、詹事府詹事和学士、国子监祭酒、吏部侍郎等,他一个从六品的修撰居然就妄想东宫讲读官! 原本都寻思林重阳编纂仁宗实录没能得到升迁奖励,可能是皇帝要等京察以后,谁知道现在还是没动静,所以猜测他可能是被皇帝嫌弃了。 不喜欢林重阳或者是嫉妒、排挤的那些人就开始行动起来,先试探着上书弹劾,说他不尊先帝,居然将仁宗实录写成了民俗俚语一般取笑玩乐,不够庄重,太过浮躁浅露! 新帐旧账加上之前的不务正业,搞什么奇技馆、琉璃厂、拼音启蒙、街头讲学……全都是奇技淫巧哗众取宠,是扰乱读书人的心境,是对圣贤先知的蔑视,是应该赶出士林阶层的! 说话最狠的这个名叫孙班,是李源的连襟。 第256节 一时间在年轻和年迈两个极端的圈子里,形成了对林修撰的双重夹攻,有攻击他浮躁浅薄的,就有维护他心怀天下忠君为国,年少有为,有攻击他奇技淫巧不务正业,就有人维护他可以对付那些海外洋人,不会让他们的货物在国内一家独大,将国内大把的银子捞走。 这些人又开始隔空骂战打口水仗,往京城快报和另外两家报纸投稿打架。 其中吏部、礼部很多年轻官员都是支持他的,而国子监却有年轻和年老监生们以攻击他为乐,似乎只要攻击名人就能出头出名一样。 这一次围观的是年过三十五而未过五十者。 大佬们依然不轻易发声。 最后又是一则犀利的回击将很多反对者喷了一脸血,许久恢复不了战斗力。 那篇文章只有一句话“此尔等与状元之差距!”署名:林溪闲人。 哈哈哈哈! 陆延等人都要笑死了,现在打口水仗,根本不需要他们这些人出马,就跟林重阳这个当事人一样看热闹就好。 还有好事者写文章分析这个林溪闲人到底是谁,是不是朝中某位言语犀利的言官御史,亦或者无用社的某人。 反正他们知道不是林重阳,却一直不知道到底是谁。 有人怀疑是吕明宪有人怀疑是沈之仪。 不过沈之仪已经由左赞善外放杭州同知,由从六品直接变为了正五品,半个月前上任去了,不可能是他。 当事人林重阳就更悠闲,就跟人家骂的不是他一样,随便人家骂,甚至还乐滋滋地说:“他们骂,说明他们还愿意动脑子,不僵化。” 怕的就是三缄其口,什么也不说。 第187章 清华学院 看了一个月的热闹, 林重阳照旧每日点卯上衙。现在他又接了新的差事, 继续编书, 这一次的任务是重新修订《皇明祖训》。皇明祖训成书于太祖六年,几经编纂修订, 如今绍庆帝要求重订, 且加入太宗以及仁宗的一些训诫和名言,并且要加以整理分析解说。 前面的是组训, 后面的皇帝名言基本就是抬身价的, 为了将先帝们的名头加上去, 作为正式的法定书籍流传下去。 虽然每个皇帝死后其继任者都会为之编纂实录, 还是不能与祖训相比,为了提高自己死后的威望和身价, 不至于湮没在历史中被人遗忘。现任的皇帝们也会动脑子, 总想多留下一些痕迹而不至于被继任者直接抹掉。 毕竟对于他们来说,万事不朽指的就是传宗接代、代代祭祀。有香火传递,就等于是他们的延续。如果他们的话语痕迹也能在皇明祖训流传下来, 那就等于一直活在朝堂之上,这是当皇帝非常在意的事情。 这也就是所谓的“事死如事生”,所以皇帝才那么在乎陵寝、葬礼、死后的事情。 林重阳可以理解皇帝的这种心境,因为人一旦过了四十岁, 就不可避免的会想到死亡的问题。 尤其这个时代的人,平均年龄基本在四十左右,很多人过了二十岁就开始走下坡路,过了三十看起来就显老态, 过了四十就可能已经行将就木疾病缠身。 甚至可以说,每一个能活到七老八十的长寿者,都是眼含着热泪,看着身边的亲人一个个逝去的。 尤其作为皇帝,日夜操劳,妃嫔众多,就算爱惜身体,总体来说也会比普通人放纵一些,身体会差,那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能够领会皇帝的这种心情,林重阳编书的时候就抓住了精髓和基调,皇明祖训编写得亲切又大气,既有帝王的威严又有父亲的谆谆教导,平易近人,皇帝过目第一篇以后非常满意,就定下让他一直编下去。 从修订皇明祖训到把太宗、仁宗的训诫之语也加进去。 老大满意,那他努力工作就好,所以林重阳就专心编书,并无异样,管他外面吵得天翻地覆,还被人说波澜不惊、沉稳如山。 当然翰林院的人也暗地里议论林修撰其实是伤心的,只是强颜欢笑而已。 林重阳:…… 李固为此还特意来过翰林院坐馆,将林重阳叫到桌前,把别人都支走,做好了跟他促膝谈心劝他不要有芥蒂的准备。 谁知道他不过是略露出一点意思,人家林修撰就表示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他的本分就是办差,至于俸禄赏赐以及升迁,那是上意。 上峰们认为他能够承担更多职责,那就给他升迁,如果觉得他可以在这个职位上继续历练,那就继续,反正一直都是为朝廷做差事,得失也不只是他自己也是朝廷的得失,他觉得在修撰官品上和侍读的官品上做,没有区别,不同的就是官品越高责任越大,压力也越大而已。 李固都几乎要流泪了,还从来没有碰到过这样看得开这样敞亮大气的属下呢,要是所有官员都这样想,哪里还会有那么多纷争和口水官司啊。 哎,实在是太体贴人了! “你放心,陛下如今只是在思索,绝对不会委屈了你的。”李固如是安慰林重阳,他其实是跟皇帝进言过的,认为林修撰年少有为,恪尽职守,文采斐然,足可以担任更高的职位,不过皇帝表示自有安排,让余人不要多言。 他们这些能当上学士的,可没有一个傻的,自然也不会力争,有时候以为自己一把骨气一定要据理力争,殊不知如果是和地位不对等的人据理力争,其结果只有吃亏而已。 有时候据理力争,反而是不明智的行为,就算一时争赢又如何,只会留下咄咄逼人、以理迫人的坏印象而已。 尤其对方还是皇帝,只会让皇帝以为臣子难搞,居然为了一个林重阳与自己对着来,反而是害了林重阳。 李固自然不会做这样的蠢事,他能主动安抚林重阳,希望他不要闹不要发牢骚怨言,这已经是对林重阳最大的回护。 而林重阳的表现让他很放心,这位林修撰不需要自己提示,人家心里明镜似的,想想也是,有沈老爷子在背后给他出谋划策,又何须别人多言呢。 “下官能体会大人的拳拳之意,感激不尽,大人放心,下官定然会兢兢业业,做好本职。”林重阳自然是领情的,还要进一步表忠心呢。 李固很高兴,“现在你编书,时间也可以自由,以后每个月多给你三五日的假期,你自己掌握,直接在公差簿子上填写就行。”李固将那本公差簿子拿出来,然后表示以后给赵文藻保管,待掌院学士记录办公差出馆人员情况。 这是他给林重阳的补偿。 林重阳心里暗自窃喜,做出一副感激涕零的表情——内心的确是很感动的。 这个本子给赵文藻拿着,这就等于是林重阳拿着,这可是很大的帮助。 一般来说,除了鼎甲三名直接有官职,其他的庶吉士和观政进士都是没有职位的,庶吉士实习三年,一般第一年满了,功课结束以后就可以请假出馆,名义自然是公差巡游,实际游学或者回老家都没人管的,只是要在掌院这里申请,掌院批准才行。还有观政进士们观政结束以后,哪怕是授予了官职,可很多人是拿不到实缺的,要等,等待的期间就只能继续做观政进士,这期间就可以出去公差巡游,性质和翰林院的一样。 赵文藻拿着这个,那些人要想出去办事,不管是真的办事还是自己有事要打着公差的幌子出去,反正是要过赵文藻这关的,就欠下人情。 官场上欠个人情也是了不起的事儿,是一定要还的,不还就会被说不可交——虽然大家嘴上都说不要紧的,无所谓的,越是如此说,实际就是越有所谓。 尤其李固还许诺了他一个月多三到五天的假期,对林重阳来说这可是了不起的事情。 中进士以前大家都会觉得如果能让我中进士哪怕一年就休三天也乐意的! 可一旦真的进入仕途,如果一个月就休息两三天就觉得非常累,又会想办法翘班,如果能够光明正大多休息几天,还是很爽的。 前世他虽然是工作狂,那也是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今生他喜欢的事情也不全在衙门,自然不想再做一个工作狂。 说白了科举当官,是他的安身立命的本钱,这个时候没有官职,很多事情是做不来的。 既然现在李固给了他这个好处,那自然要用起来,他先给自己来了个双休。 他和沈老爷子同时看好一处地方,可以将他们的自办学院放在那里。 林重阳他们想了许多个名字,然后进行了集体投票,从清华学院、北京学院、明大学院、京师学院等十几个名字里选,最后选清华学院的最多。 林重阳寻思着也许就是冥冥中的巧合吧,他和沈老爷子要办的学院因为偏理工科,叫清华也挺合适的。当下的民间学院一般是叫xx书院,官办的就是国子监太学、府学、县学、社学等,为了和他们有所区别,让老百姓觉得新奇,林重阳才将后缀改为学院的。 算是将民间和官办结合起来。其实他挺想叫明大学院的,他内心的全称就是明朝大学研究院,以后如果面向世界,面对牛津、剑桥、耶鲁等大学,也绝不逊色。 既然大家选择清华学院,那就清华吧。 “老爷子,你为什么不选明大或者北大呢?叫起来不是更简单吗?”林重阳还不死心,悄悄问沈老爷子。 沈老爷子道:“咱们有个清华书斋,再叫清华学院不是正好吗?” 林重阳:……原来如此啊,他还以为是宿命呢,真是太天真。 沈老爷子道:“他们都是这样想的,你不是这样想的?你喜欢哪个名字?” 林重阳笑道:“清华啊,我最喜欢清华了。”他对清华不要太熟啊。 沈老爷子走得又稳又快,指着前面的一处院落对林重阳道:“这是文思院最大的一处院落,我瞧着咱们就在这里办挺好的。” 他们选中的地方不是詹事府前面也不是东边,而是明时坊文思院。 文思院是唐朝时候设立的机构,原本是望仙台,后来被改成为皇家打造金银器的地方,等于是精加工工作间。前朝的时候文思院被当做了画师院,金银器工作间只剩下一个小院子,到了本朝这里就重新变成皇家金银制作间,将画师们依然挪进皇城去。 林重阳建议保留那几个金银制作间,毕竟他们学院也需要一些可以动手实习的地方,除了教授理论知识,还有相应的手工业技能,只有这样,学院才能吸引更多的人才。 如果仅仅教授理论,这些理论不能让他们参加科举中进士为官,甚至也不能让他们都找到体面的文书差事,那是不会有人来学的。学以致用,才有生命力,亦或者到了学习成为人生的一个基本需求,那时候可以不考虑学习是为了干什么。 现在是必须的。書%快¥電¥子%書 他们需要几个实验室,初级物理、化学、数学、地理、天文、手工作坊间等等,开始不齐备没关系,可以慢慢地完善起来。 他还打算开一门设计课,让学生们专门研究国内外、宫廷、民间喜欢的纹样,然后在尊重民俗的习惯的基础上,进行创新,到时候金银器、丝织品、棉纺织、瓷器、玻璃器皿乃至砖雕、木雕等的纹样,都会被他们影响。 从前做不到的,现在对他来说不是问题,毕竟他现在是京城中下层人士的潮流风向标。 不知道因为他是状元郎,还是因为他是长得最俊的状元郎,亦或者因为他在京城做的那些事儿,反正如今他就是京城一大部分人的潮流风向标,都盯着他。看他吃什么——那么聪明,用什么——写字好,穿什么——那么俊…… 他家过年随便贴副对子,就能在一天内火遍附近街坊,已经贴了对联的都能换成和他家一样的,那些去他家求对联的都忍不住要问他家贴什么,要给他们写一样的。 林重阳觉得备无奈,千篇一律,那就不好看了啊。 哪怕他过年的时候不穿大毛衣服而是穿自制的丝绵羽绒服,竟然也能短短几天内火遍全城。 不穿动物皮毛衣服,这纯粹是他现代被洗脑的结果,哪怕穿到天际去也会自然而然怀着对生命的敬畏。 过年的时候冷,他就让家人给他做了一件丝绵斗篷。王柳芽和吉祥俩人一起做的,将丝绵混合精心处理过的细鸭绒装在细密的松江棉布里绗缝起来,然后再缝上细棉布做里,云竹纹锦缎做面,保暖又轻巧。其实林家也有大毛衣服,就算没有极品的白狐裘、玄狐裘、青狐裘,可上品的灰鼠皮、草狐皮却是不缺的。 只是自己不穿而已,也并没有一定要求家人亲朋不许穿。 毕竟这件事没有思想和环境基础,空谈动物保护是很幼稚的,他不会不懂形势去做那些无用功,就算做也是等社会高度发展以后的事情。 现在只是以身作则,潜移默化来影响别人,榜样的力量还是很大的。 如果皇帝带头不穿,那大臣们有样学样,估计也会少穿。他不穿,无用社以及京城那些学他的人,就也会少穿。 林重阳做了新的冬衣,身边人就会学样,然后很快就在民间流传,那些有钱人也不至于一定都去买大毛衣服。 利用好偶像的力量,还是可以成很多事儿的。 “老爷子,这里很好,维护得也不错,并不需要大整,简单重新漆一下就可以用。”逛了一圈,林重阳对这里十分满意。 沈老爷子也很喜欢,“粉刷匠和漆匠你爹都准备好了,是咱们常用的那家,三天就可以修缮一新。” 林重阳笑道:“那就找个黄道吉日,开始开课吧。” 清华学院早前就在奇技馆以及街头授课班做过宣传,已经有很多人报名,根本不用担心会没有人来。 不过林重阳也没有什么人都收,而是做出详细的规定,入学之人的年纪要求在七岁到十六岁之间,且无望参加科举取士的孩子。 一旦报名成功被选定入学,也只需要自负伙食和学习用具,学校可以提供住宿,也可以走读,书本可以买也可以自行抄录,学生是不需要交束脩的。开办初期这些都比较自由,等人多了以后才会慢慢严格起来。 进入学校的学生,九岁之前学拼音以及基础的理论知识,九岁以后可以一边学理论一边在各实验室里实习。学一段时间之后,可以考虑选一门,而不需要全部都学,如果够聪明也可以都学的。 在学习过程中是要进行考试的,两月一考,一年一大考,如果有两年被评定为不及格,那就要被劝退,将机会空出来留给其他人。 学成以后还要参加考试,考核优等学院可以帮忙安排差事,当然他们也可以自己找更好的,反正总会有这方面的工作提供给他们。 在教育之初,工作机会多,人员少的时候,怎么都好安排,难的是在社会发达到一定程度以后,随着受教育的人越来越多,他们可提供的岗位是不是也能跟上。 林重阳觉得十年之内还不需要考虑这个问题。 第257节 目前的问题是怎么才能吸引更多的人来学习这些技术知识。 毕竟现在皇帝和朝廷并不禁止,这就是好事。 五月初十,清华书院举行挂牌仪式。 沈老爷子已经进宫觐见过皇帝,得到了许多朝廷资助和许诺,让他们可以大展身手,而不必有太多顾虑。 文思院大门上的匾额清华书院四个古朴苍劲的大字,是沈老爷子亲自书写,雕刻大家欧阳春波亲自操刀雕刻的作品,两边楹联则是李固墨宝,书院里面的几处主要学堂,也都是蔡政、杨琦等的墨宝。 一时间就学院的匾额、楹联都吸引大批书法爱好者前来围观临摹,热闹非凡。 沈老爷子趁此忽悠了两个老秀才过来当先生,这两人四十来岁,久考不中一直靠着开办私塾教学生。而书院的文化课只为了让学生们读书识字,并不强求一定要做高水平的文章,有初级教学经验的秀才们完全可以胜任。 不仅仅是城内的学子们跑来围观,宛平、大兴两县县学的学生,还有顺天府府学的学生都来参观,都非常好奇这是一座什么性质的学院,居然不以教四书五经为要,招生的标准居然是科举无望的“笨蛋”们。 如果是别人做这样的事情,只怕会被人笑死,可现在学院的院长是沈少师沈粲,庚戌年状元林承阳也有参与,就没人敢随便笑话了。 尤其那些原本还上书、投稿谩骂林重阳的那些,之前还忙着打笔仗,结果林重阳根本不理睬他们,懒得正面回应。就在他们觉得一拳头打在棉花上倍感无力的时候,林重阳居然又张罗办学院,还是不以科举为目的的学院,让他们以为这简直就是对他们最大回击和挑衅! 为了能够知己知彼、继续弹劾林重阳,他们自然也要来里仔仔细细地参观一下,甚至还要找内应进来学习,切身体会一下感受。 李源和孙班也混在其中,走到后面的精工堂的时候,他们发现那里居然挂着一块大牌子,牌子上写着:“五月二十,清华学院将举办自行车比赛,有志者可参加,参赛费一两银子!” “妈呀,这也太黑心了,让人来比赛还要交一两银子,他怎么不抢啊!”孙班瞪大了眼睛,愤愤不平,“傻子才来参加比赛呢。” 话音刚落,就见有两个少年跑过来,气喘吁吁的,“请问是这里报名参加自行车比赛吗?我们要报名!” 孙班咬牙道:“这位兄台,一两银子报名费,你钱多啊。”这年头傻子真多! 其中一个少年笑道:“别说一两银子,五两也好玩。” 旁边一个拉着他,“别和他们啰嗦了,咱们赶紧去,说只有十个名额呢,晚了报不上了。”两人又跑开了。 孙班气道:“这是什么人啊,傻子吗?有这个钱干嘛不直接捐去养济院?哪怕给乞丐也好啊,再不行就捐到寺庙里,干嘛就这样浪费了?” 李源劝他,“算了,京城多权贵,区区一两银子算什么,这些人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怎么会知道人间疾苦。” 孙班恨恨道:“就看不惯他们自己这样奢靡浪费,大把的银子打水漂却不管百姓生死。” 李源叹了口气,“又有几个会如我们这般心怀万民呢,咱们还是先走吧,不要留下碍人眼,到时候授人以柄。” 孙班却不肯,一定要和李源四处逛逛,看看这清华学院到底有多少本事。 “那林修撰真是有敛财的办法,咱们只能说自愧不如,好好瞧着,收集了当呈堂证供!” 他们发现这年头傻子还真多,报名参加自行车比赛的人居然爆满,甚至有人还报不上干着急,说要多出银子参加。 他们还看到了好几个勋贵之家的子弟,最有名的就是靖宁侯叶斌家的小公子叶期! 这厮就是个小霸王,在京城横着走,谁都不怕,有言官、巡城御史以及京城其他有名的纨绔都被他打过,偏生他会讨人欢喜,皇帝和太子都挺喜欢他,到现在都平安无事。 好气哦。 第188章 比赛 自行车比赛是林重阳给沈老爷子的建议, 也算是开校仪式, 总要弄点动静出来, 挂匾仪式、自行车比赛加募捐、开学仪式这样轮下来就差不多了。 原本他是想自己人来一场自行车比赛的,哪里知道居然有不少人参加, 报名的足足有上百人, 可他们只要十个名额,没办法就又加了三十个, 需要报名的人先接受培训, 看看那些不会骑的谁能在短时间内学会, 就允许报名, 会骑的就直接允许参赛。 报名费依然一两银子。 不过这些富家子弟不差钱,纷纷表示一两参赛费之外还要再捐数量不等的银两给学院, 多的十两, 少的也捐二两,甚至像叶期那样的直接捐五十两,捐五十两以及更多的就可以在学院的捐资人石碑上留名。 叶期之前就得了一辆自行车, 如今练得十分熟练,平日里没少在狐朋狗友面前显摆,一直想在更大场合显摆而不能,正挠心挠肺地寻思要如何闹点动静呢。 现在清华学院举行自行车大赛, 正合他意! “林修撰,你一定要和我比一场。”叶期今年十五岁,比林重阳还大一岁,之前叶斌一直让他叫林叔, 叶期怎么都叫不出来。 林重阳正跟赵文成几个商量自行车比赛的细节,之前他们就想自己人比赛吸引百姓视线,没想到会有那么多人,那么就要稍微变动一下,免得到时候太乱。他见人多了,自己人就可以退出,将机会交给普通参赛者。 有叶期那种骚包少年,绝对不怕会沉闷,一定会引起一波波骚动的。 那小子骑自行的的时候还会炫技,就跟骑马表演一样,也不知道他怎么学来的,算是得天独厚是个杂技运动员的料。 听见叶期叫他,林重阳看过去,笑道:“你要是想和我比,咱们随时都可以,比赛那天你就好好地展示本领吧,我就不去了。” 叶期听他不去,心里倒是一乐,原本还寻思林重阳也参加,自己少不得使出浑身解数吸引别人视线,免得到时候大家只看林重阳不看他。现在听林重阳说不参加,那自己随便耍耍也比别人耍得好! 他有这个自信! “林修撰,你不参加多遗憾啊,我还想和你一起呢。”叶期嘻嘻笑着。 林重阳笑道:“每年可以举行两次,没什么好遗憾的,我们要算一下车子够用不。” 目前奇技馆一共有二十辆自行车,可以拿出来参赛的有十六辆,另外叶期等勋贵子弟表示骑自己的自行车参加,其他人就需要用奇技馆的。参加的这些人有的是不会骑的,需要先进行培训,合格的就可以参加比赛,这样总共参赛人数差不多有三十到四十人。 最近奇技馆作坊也扩大了规模,有一批新的自行车即将出炉,再加上叶期他们自己的,估计届时可以有三十五辆左右,这样就足够用的。 叶期兴奋道:“林修撰你慢慢算,我们先回去练习了,到时候一定要拔得头筹。” 林重阳笑了笑,“祝你如意一场,届时我们会给前三名发奖牌。” 叶期乐得立刻去找伙伴们练车去了。 冯顺把账册递给林重阳,“爷,咱们自行车的预订数量已经达到了一百辆,奇技馆目前制作速度慢,供不上。” 林重阳接过去看了一眼,递给赵文成。 赵文成道:“咱们奇技馆是钻研技艺并非作坊,自然供不上的。重阳,我看是时候找新的作坊了。” 蒋奎道:“现在京城不知道多少人盯着要杀咱们肥羊呢,勋贵之家、大商贾全盯着想分一杯羹,就连宫里的太监都派了好些个来表示,重阳,这个怎么办?” 林重阳道:“要是以前咱们没办法,现在却也好办。叶家、韦公公、陶家,这是主要合作对象,其他想合作的也可以酌情加两家,除此之外咱们也需要铁矿、錾刻工匠、丝织品以及皮货。如果他们价格合适,咱们就长期合作,让他们不要狮子大开口,咱们是小本生意。” 小本生意……赵文成和蒋奎忍不住直笑。 林重阳却坦然自若,“确定好合作比例,然后咱们奇技馆这一份,也要确定好分配比例,像你们俩是有股份的,工匠师父是有红利的,其他人也要按月发工钱,过节发红包。” 反正不能亏待奇技馆任何一个人,他们都是靠劳动赚钱的,那就应该有利可图,让他们可以靠着在奇技馆的工作富裕起来。 这个他也会让人编写具有约束效力的文契出来,各人签字画押,以后就按章办事,谁也不用有意见,如果有意见就可以提,到时候也可以调整工种以及待遇补偿之类的。 至于宫里的分红就挂在他名下,到时候直接给宫里送去。 说是给韦光,实际是给皇帝和太子的小金库。 有韦光做靠山,不是为了对付京城的泼皮勋贵,而是为了对付宫里的那些大小太监,这些人比勋贵之家还要贪婪,又不讲究体面,为了利益很会不择手段。现在有韦光镇着,他们就知道林重阳其实是给皇帝办差,赚了银子是要送给皇帝做小金库的,自然也没人敢打自行车厂的主意。 至于京城的勋贵,有叶斌呢,这是皇帝跟前红人,也能挡住一批。 还有陶家,就是商人代表。 除此之外,还有合作商家和工匠,大家“雨露均沾”一起发财,就可以化解眼红病。 最后林重阳确定将自行车生产作坊建在西山,那里有煤矿,可以直接烧焦炭。而唐山的铁矿经过初步冶炼以后,就可以送来西山自行车厂,在那里进行精加工,最后成品直接运往城内陶家商铺销售。 如今生产效率低,订购的人多,就需要预订。 产品卖掉以后,也需要售后维护,这个陶家很擅长,林重阳和他们合作也放心。 至于自行车的价格,因为现在是稀有品,且被定为奢侈品,价格自然不菲。反正高价也有人买,技术又处于垄断阶段,那就不需要便宜卖。买这个的目前都是有钱人,没钱的普通百姓是不会来买这个的,就像七八十年代老百姓买自行车一辆也要百十来块,一个月工资也就三十,只怕攒一年的都不一定能买得起一辆。林重阳就让奇技馆的账房们将成本、利润、垄断因素都结合起来,最后综合算出一个差不多的价格:二十两。 当然,这只是大体的价格,比如说最朴素的就是二十两。可这世上总有一些人就算买奢侈品也想比别人的还拉风一筹,开法拉利也想镶金子呢,镜子上还带宝石钻石呢,这样差别可就出来了。 前期工艺差不多,后期的装潢就能拉开待遇。 有人可以按照要求定制,比如说錾刻上自己的名号、地址,还可以按照他的要求在车把、车灯、反光镜等位置上镶嵌宝石等。 这样价格就上不封顶,可能会一百两银子一辆车,单看主顾想要什么样的。 不得不佩服消费者的想象力是无穷的,有需要就有发明,甚至还有人要预订一辆大的三轮车。车夫骑车,主人坐在后面,这样就不会受累。有这样一辆车,只需要一个车夫,不需要养马养脚夫和马夫,省钱还干净。 当然,车子上安篷子遮风挡雨那就更好了。 林重阳看到这个订单的时候都觉得很惊讶,原本以为自行车推出以后得很久才会引起变革,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人从运动方便阶段进化到享受阶段。 果然啊。 转眼五月二十五,清华学院正式开班授课。 第一天,学生报到、认领校服、分派宿舍、熟悉环境。第一批一共有百人报名,但是只有二十五人合格,因为第一次他们只收普通百姓之家,官宦子弟不收、勋贵子弟不收、科举学子不收! 第二天,院长和副院长给师生们讲话。 有需要林重阳讲话的场合,他向来都是言简意赅、能短就短,尽量不说一句废话,免得占用别人时间惹人怨念。当然,观众们表示只有听不够林状元讲话的,没有嫌弃他讲多的,人家站在台上侃侃而谈,从自己读书的艰辛到一路科举的不易,再到考上进士,如何如何……忆苦思甜也要半个时辰的,再标榜一下自己如何如何,又要半个时辰,没有个把时辰都讲不完。 哪里像林状元啊,上去说两句暖场的引言就来几句“咱们学院的理念就是要学以致用,四书五经科考之外,衣食住行实用中间,每个人都能找到适合自己的知识,惟愿你们珍惜机会和时间,勤于钻研,勇于创新,在科举之外的道路上也能开辟一片属于自己的空间。” 哪里听得够哦! “林状元再给我们讲几句,还要听!” 叶期等人纷纷大喊着,他不是来读书,是来参观的,这个学院不禁止。 叶期一喊,那些真正的学生也开始请求林院长再讲几句,他们都是一些普通人家的孩子,腼腆、羞涩的占大多数,听着林状元讲的好,让他们感觉热血沸腾,好似看到了一个巨大的希望,能够让他们改变自己的命运和生活。 他们还是农户,没有本事科举当官,可他们还能读书识字、学本领,却又不需要转成匠户。 按照林状元的说法,他们是设计师、工程师,而非匠户。 林状元还说,“未来家园建设是靠你们的,希望你们不要妄自菲薄,好好学习各门知识,钻研学问。” 林状元还说,“希望你们既能互相竞争,也能互相帮助,在比赛中进步,又要心地坦荡、光明磊落,不要没学到知识的精髓,却学来了文人相轻、夜郎自大。要谦虚、严谨,不要骄傲、自得、轻视别人。” 林状元又说,“我们学院要兼收并蓄、海纳百川,懂得包容沟通,不能固步自封、坐井观天,知识无价、无罪,与谁传播无关,只要于人有用,就可以学以致用。” …… 于是清华学院校训的关键词就是:钻研、包容、合作。 开学仪式之后,叶期就找到林重阳,“林修撰,咱俩比赛一场吧。” 虽然他比自己大,可在林重阳眼里,他就是个孩子,自己可没兴趣哄孩子,现在忙得很。 林重阳笑道:“二十那天比赛,没比够?那就叫上你的朋友们去比赛啊,反正他们现在都有车。” 五月二十那天自行车比赛,从文思院出去,自崇文门里街,到石大胡同,围着明时坊绕一圈最后再从另外方向回到文思院就行。 那天叶期出尽了风头,骑着那辆亮闪闪的自行车,不断地玩花样,惹得道路两边围观的群众们一个劲地叫好,不过因此被冯顺给落在后面。因为林重阳不参加,陆延和庄继法几个也没参加,总觉得已经是朝廷命官参加这些活动可能不大好,会惹来弹劾,不如等在衙门内部互相比试的时候再参加吧。 所以奇技馆的代表就是冯顺,他车技最好。 第258节 叶期炫技的结果就是冯顺拿了第一,他只能第二,可惜这是一场自行车速度比赛,而不是花样车技比赛,冯顺拿了第一,他只能屈居第二,郁闷了好几天。 他缠着冯顺再比一场,冯顺可没时间,他受邀来清华学院做助教,到时候要教孩子们拼音呢,这几天要备课! 叶期就盯上了林重阳,寻思赢了林重阳,那冯顺就不战而败了。 叶期在自己朋友圈里已经无敌手了,正独孤求败呢,加上被冯顺夺了第一去,他哪里甘心啊,自然要忽悠林重阳。 林重阳道:“我们奇技馆的自行车已经被买光了,现在全部等待预定,我也没有车没法比赛。” 叶期立刻道:“林大人,我有啊。” 这熊孩子,怎么听不懂大人说话呢,拒绝都这么明显了。 “叶期,你真的很想跟我比赛?”叶斌一直跟林重阳称兄道弟的,让叶期叫林重阳林叔,所以林重阳那一声叶兄是叫不出来了,索性就“倚老卖老”直呼其名了,而叶期也巴不得他叫自己名字,免得自己还为难。 “是啊是啊,林修撰,咱们来一场吧。”叶期双眼晶亮,跃跃欲试。 林重阳点点头,叶期就兴奋地一蹦三尺高,上来就要给他抱起来。 林重阳吓得一下子跳开,一个戒备的姿势,“停!我有话说。” 叶期笑道:“林修撰,你说。” 林重阳就开始提条件,“我瞧着你运动能力很强,蹴鞠、马球、马术、骑自行车都很棒,以后常来清华学院打比赛,我就跟你比一次。” 叶期不需要读书进学,只开蒙读了几年,之后也不需要学庶务,每天就是吃喝玩乐。 不过他运动天赋不错,要搁现代就是一个体育界的小鲜肉,帅气干练,阳光霸气的中二少年形象。 有叶期这个勋贵圈“当红炸子鸡”常来学院镇场子,京城其他勋贵家的纨绔们就不会来捣乱。 那些整天就知道斗鸡走狗无聊得心底长草的少爷公子,时间一久就会来清华学院捣蛋的。虽然他不怕他们来,但是也嫌麻烦,能够不正面冲突还是不要正面冲突。 有叶期在,就能省很多麻烦。 叶期双眼一亮,“林修撰,你要参加我们蹴鞠比赛吗?欢迎之至。” 林重阳笑道:“只要你来,总有人和你比的,陆大人和蓝大人蹴鞠水平很高。” “真的吗?那我可要常来。”叶期很激动,拉着林重阳,“走吧,现在咱们就去骑行比赛。” 林重阳道:“我先请你吃饭,吃饱了再去。” 所谓请吃饭就是在学院的食堂里吃一餐,两菜一汤而已,不能浪费。 叶期倒是也不挑食,吃了饭拿帕子把嘴一擦,“走!” 他仗着自己习武,身子骨强硬,肯定比林重阳一个文弱书生来的厉害,反正他左看右看林重阳都比自己细弱,那手指像女孩子一样纤细修长,哪里像男孩子的手啊,自己粗手大脚一用力就能将他细胳膊给掰断! 其实只是他的误会。 林重阳自小到大也是一直打拳射箭骑马跑步的,从来没有偷懒过,虽然看着身体纤细似乎没有多少肌肉,实际他是那种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手臂、腰肢、双腿都结实有力。 只不过他没有叶期那样喜欢炫耀的习惯而已。 林重阳就去换了一身简单利索的衣裳,把下摆在腰间打结,又将衣袖挽起,再搭一条细棉布汗巾在脖子上。五月底的天,哪怕申时也热的要命,这么骑一圈回来绝对一身汗。 最后为了不太扎眼,并且不惹来巡城御史非议,林重阳提议还是不要去大街上,就在北面的总铺胡同就好,叶期同意了。 两人要比赛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叶期的狐朋狗友、学院的师生都得了信,纷纷跑去总铺胡同围观,他们这一动,附近的街坊们也动起来。 “快去快去,又有比赛了。” “谁啊谁啊?” “听说是清华学院的林院长和那位侯府的小公子。” “林状元啊,赶紧去啊!” “二十那天林状元都没参加呢,今儿可不能错过了。” 附近的百姓们都放下手头的事情,蜂拥到总铺胡同。 林重阳和叶期骑车往胡同去的时候,被成群结队往前涌的百姓吓了一跳。 “发生什么事儿了?”林重阳问。 叶期摇头,“不知道,别是抓贼吧,要不我们换个地方?” 林重阳寻思也行,刚说好,旁边一人大声道:“好什么好啊,不好,林状元,赶紧啊,大家都等着呢。” “就是啊,我们去给林状元你呐喊助威呢!” “林状元一定是第一的!” 林重阳:“哈哈,多谢多谢。” 叶期:“……喂,你们怎么就知道本公子一定会输?” “小公子别生气,咱们也给您助威呐,您可加把劲,别输得太惨喽。” 叶期给气得啊,“你、你、你,你们!” 林重阳笑着招呼他,“走啊,不会现在就认输吧。” “我会认输?林大人,走起!”叶期脚上用力,嗖得就冲到前面去,还卖弄了几个姿势,惹得路边的人纷纷叫好。 有个人靠近林重阳:“林状元,让他现在卖弄,回头没了力气,您一下子就赢了。” 哎呀,你们这么腹黑干嘛?似乎是为了呼应那人的话一样,围观的百姓们都纷纷给叶期叫好,说他耍得好,再来一个。 叶期便又卖弄起来。 林重阳:……龟兔赛跑都怕兔子开小差,何况现在自己速度也不慢呢。 到了总铺胡同,他提醒叶期,“路上专心,我们比的是速度,不是花样。” 叶期自信满满,“林修撰你放心吧,我知道呢,不会输给你的。”哪怕小爷我耍花式也能赢过你这个细胳膊细腿的林状元! 好吧。 旁边一人给喊“一、二、三、出发!” 两人同时右脚猛地用力,“嗖”的一下子就蹿出去,两边的围观众人立刻轰然叫好。 一开始两人你追我赶,谁也没有落下谁。 这时候就有吃瓜群众开始忽悠,“叶公子,来一个!” 叫声此起彼伏,纷纷要叶期耍花式。 叶期开始还能顶住,可后来有人就开始喊“切,是不是不会了啊。”“估计是怕了林状元呢,不敢了。” 叶期一听就受不得将,立刻在车上来了个铁板桥,腰身往后一倒,头就倒在后面的车轮上,然后双脚勾着把手,“嗖”的一下子,身子就转了一圈。 “好!”围观众人鼓掌叫好。 叶期顿时得意起来,哼,看吧,还有小爷不会的吗? 在众人嚷嚷着再来一个的时候,叶期突然发现林重阳已经跑出去老远,顿时暗叫不好赶紧卖力狂蹬,结果也没追上林重阳,反而是林重阳掉头回来两人在路上错身而过。 “我提醒过你的。”林重阳朝着他笑了笑,脚下毫不留情,蹬得飞快。 叶期哀嚎一声,恨不得没到尽头就掉头,等他转首回来,发现林重阳居然在前面等他,顿时诧异道:“林修撰你干嘛呢?” 林重阳笑道:“等你啊。” 看叶期快到了,他才再度出发,叶期便奋力狂追。 这般近距离的竞赛,惹得围观的百姓们狂呼,纷纷喊着:“加油,加油!” “林状元,加油!加油!得第一!” “叶公子加油!” 快终点的时候,林重阳还领先一个车身的距离,叶期突然就爆发速度猛得提起来,终于与林重阳齐平。 他呲着牙得意地朝林重阳笑,“林修撰,加油哦!” 林重阳唇角微扬,“小心!”他突然就加速,车身朝着叶期前方插去,叶期下意识地就要躲,这样便慢了一下,而林重阳只是虚晃一招而已根本没撞上来,脚下一蹬就冲过终点。 比叶期领先半个车身。 “好!”吃瓜众人们大声喝彩。 林重阳左脚支地,侧首看着旁边的叶期,这小子浑身湿漉漉的,额前汗水顺着碎发流成了小溪,正一脸的不甘心。 “叶期,说话算话哦。” 叶期咬牙狠狠地道:“当然算话,到时候让你蹴鞠场上尝尝我的厉害。” 林重阳微微颔首,笑道,“那我可拭目以待。”说着脚一蹬,就悠哉地走了。 叶期觉得真没天理,虽然林修撰也出了力气的,可人家怎么也没汗流成河累成狗! 第189章 青春来临 盛夏, 日头火球一般悬在空中, 火辣辣地烘晒着大地, 地面热气积累蒸腾与烈阳呼应,犹如铁板烧一样炙烤着天地间的万物。柳叶都打着卷, 无精打采地耷拉着树头, 树下的大黄狗极尽可能地舒展着四肢,舌头耷拉着老长, 呼哧呼哧地喘气。就连原本不是很怕热的猫也无精打采地趴在地上, 眯着眼睛伸着舌头, 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一只猫简直是活生生被热成了狗! 多日不下雨导致空气干热,大道上若是有一队骑兵打马跑过, 扬起的灰尘漫天飞舞半天不散, 让人很是苦恼。 如果不是必须的,能不出门就不出门,躲在家里, 打了井水一遍遍地冲地,也能稍稍减缓暑热。 其实立夏后皇帝是会给大臣们赐冰,不过皇宫存冰有限,整个宫里要消耗大量冰块, 能够拿出来赏赐的就不是很富裕,自然要精打细算。能够得到皇帝赏赐的,基本都是四品以上大员或者能时常在皇帝跟前露脸的,其他职位低的只能时不时地得到赏赐, 根本不够用。 当然京城也有人家自己藏冰的,不过基本都是勋贵、大商之家,因为必须要有足够大的能够藏冰的冰窖,这就不是普通人家能够做到的,哪怕是官宦之家也没那么容易,所以大家要么等皇帝赐冰,没有赐冰的就自己买。 只要不是吃不起饭的人家,暑期每天也会买上一大块冰放在堂屋里,既能一家人纳凉还能做冰镇绿豆汤、冰镇瓜果,吃一碗简直能爽透脚底板,比起外面不得不顶着烈日忙碌的人,那幸福就是满满的了。 林重阳是从六品官员,没赏赐资格,现在只能和普通百姓一样自己买冰。 京城有好几家专门经营夏冰的大商户,他们在城内或者近城区底下挖洞修建专门的冰窖,冬天腊月护城河冻得最结实的时候,他们就派采冰人开始存冰。采冰是一项十分危险又辛苦的活儿,采冰人在冰面上用t型凿子一点点地将冰凿下来,一般都是一米见方一尺多厚,开采下来立刻就由人运往冰窖摞起来,满了以后用土将冰窖密封不露一丝空气。 等夏天举行开窖仪式之后就可以挖开封土取冰贩卖。 一些小商贩每天去拉一车冰,回城之后在自己常活动的街区叫卖,十文钱就可以买一大块冰,钱少的也可以花五文钱买一些边角料回去凑合用。 这样热的天林家每天都要买一大块冰,一尺见方,还特意买了一个青铜冰鉴,将大块冰装进去立在堂屋里,三间屋子都能凉丝丝的,再将绿豆汤、瓜果的放在上面镇着,也能消暑。 除了买冰,还需要其他配套的消暑措施。 窗上糊着最好的冷布、挂着最细密精致的湘妃竹帘、院子里已经找胡家棚匠扎起了纳凉天棚。加上屋子里的冰块,整座林宅就是一座遮荫蔽日的纳凉胜地,林蔚和林蓉都每天一早带着孩子过来找王柳芽纳凉看娃。 第259节 林重阳特别喜欢院子里的天棚,还特意看过制作天棚的过程。 天棚是专门的棚匠扎起来的,用上好的芦席、杉槁、小竹竿、粗细麻绳。 五月中旬林大秀就去找了胡家,他们自备材料过来林宅搭了天棚,等秋天凉快下来以后,他们再派人将天棚拆掉带走,整个过程不需要林家麻烦,也不会产生垃圾。 林重阳发现这个天棚真的很好用,杉槁立起来,芦席遮盖顶上,有一根绳子垂下来。如果觉得不是那么热或者遮光太厉害,就可以拉着绳子把顶层的芦席卷起来,若是需要摊开,再将绳子放开。 这天棚比屋檐还要高,风来不挡,烈日不侵,能挡烈日也能漏风,实用得很。 当然林重阳让奇技馆的工程师们给重新加工一下,把那根绳子改装成滑轮,这样一根绳子结成圈,到时候可以一直拉,想收想放随心所欲。 这专利他也没有保密,直接告诉了胡家棚铺,让他们提高一下技术造福京城的百姓。 胡家棚铺的老板感激得非说以后林宅的天棚他们包了,不要钱! 更何况他还是王家粉刷铺子的亲家呢。 林重阳不差这个钱,自然是要给的,而被奇技馆改制的天棚滑轮,很快就在整个京城流行起来,那胡老板也是个会炒作的,直接就叫“状元轮”,没把林重阳给囧死。 那些人家一听是状元轮,当然是争先恐后地要用,胡家棚铺一下子就成为京城第一大棚铺,生意火爆,应接不暇。 有这样好的消暑环境,林重阳每天也不是很想去翰林院,李固给的特权也用了个彻底,能请假就请假,反正他可以在家里编书,还算给翰林院省了呢。 可请假之外的其他时间还是要去的。 夏日一早半夜刚消停的知了又开始撕心裂肺地嚎,让人心烦气躁,更加畏惧即将到来的酷暑。不过想到在地下黑了好几年,出土一个月左右就要死掉,谁也会疯掉的,想想也就原谅它们了。 林重阳嫌骑马太热,所以改为骑车,车把上挂着马灯,清晨的时候有风还是凑活的,比骑马凉快不至于热成狗。 他穿着自己绡薄的夏衫,带着官服,到了翰林院再换上。 不是他矫情,这官服也不分个夏款和冬款,五冬六夏的都是一个厚度,能不热死人么。 关键还不能直接穿官服,还需要穿着中单,可想而知那感觉吧。 他和赵文藻、陆延会合,这两人也骑车挂灯,陆延尤其怕热,这会儿裤腿子都撩起来恨不得撸到大腿根儿。 好在时辰尚早,且有衣摆盖着,别人不仔细也看不见,否则绝对会被投诉辣眼睛有伤风化。 到了翰林院签到然后各去办差。 林重阳去了正厅办公。 这时候李固和谭赟基本不来,另外几位学士年纪大了,不是有差事就是苦夏生病请假,所以现在是他和杨颖、蔡康、吕明宪几个在正厅当值。 他来的早,喝了杯柚子蜂蜜水就去书库找范侍书,就是以前的范孔目,因为整理书库有功,这一次连升两级。 见到林重阳来范侍书高兴得很,恨不得将林重阳当菩萨供起来,端茶倒水殷勤得很。 林重阳也不使唤他做这些,而是把有用的一些典籍指出来让他抄书,范侍书如今对他无比信任,让做什么就做什么,绝对不偷懒。 等他在书库溜达一圈把工作交代完已经巳时,这时候日头火辣辣的,空气都热浪滚滚,范侍书那里有些热,林重阳就顶着满耳的蝉鸣回到正厅去。 一进门,他就看杨颖竟然光着膀子拿着一把大蒲扇一个劲地扇风,一边扇一边低声哀哀,“诸位同僚,在下怕是要热死了,还请多多见谅在下有辱斯文。” 林重阳本来离开自己家避暑胜地踏出大门都需要勇气,其实一直都是强撑的,却没想到杨颖这么奔放,直接就打赤膊了。 往日里杨颖一本正经的,根本看不出居然这样豪放啊。 看来让人自动宽衣的只有烈日了-- 他眼神一转,见蔡康和吕明宪虽然没打赤膊,却也都脱了官服只着中单。这时候的中单没有影视剧里看到的那么雪白挺括,大夏天的汗流浃背,那泛黄的颜色和气味可想而知。 哪怕帅哥也架不住会有汗臭味啊! 尤其不知道谁好似还有脚臭,哎哟喂,你们脱鞋子就过分了啊。 辣眼睛知道不! 林重阳原本从外面进了屋里还想深呼吸呢,这下子及时打住差点憋着自己,他放慢了速度缓缓呼吸,回到自己位子上。 杨颖看着他衣冠整齐的样子,“林修撰,你不热吗?” 林重阳:本来还能强撑啊,被你这样一说,简直不能忍了啊。 好想裸奔哦! 杨颖看起来脸皮发黄发黑,没想到身上那么白,果然包子有肉不在褶上啊。 他唯一庆幸的是没有人有狐臭,否则真的要请病假了。 为了保持一个清爽整洁的环境,他少不得出去搞点小动作。 很快就有孔目抬了水桶和水盆过来,笑道:“林修撰、诸位大人,这天儿太热了,要不要冲冲凉?下官给诸位打了井水,凉凉的,很舒服呢。” 井在最前面的院子,离这里有点远,修撰编修大人们没人愿意冒着一身臭汗的下场拎水,有人给送过来倒是很好。 几个人立刻表示要去洗洗刷刷。 林重阳暗喜,不怕臭,就怕不洗,肯洗就好啦。 果然,等他们洗白白回来,一个个神清气爽,屋子里也没什么味道了。 晌饭后,少不得又是一番洗。 蔡康还让人送了两个墨绿皮、纹路清晰的大西瓜来,湃在新汲的井水里,等凉透了切开众人共享,清凉甘甜,让人一下子爽透心底,感情都好了几分。 吃了西瓜之后众人基本就不办公,开始扯淡聊天说八卦。 林重阳也脱了官服穿着中单看书,他的中单不是白绢就是松江细棉布,穿着吸汗舒服,且干净清爽。 他略微有点洁癖,中单不能被汗渍熏黄,每天回家浆洗过再用皂角泡,就能柔软洁白起来。 虽然脱了外衣,却还是热,他一边看书一边出汗,只好把手帕打湿挂在颈上,时不时地擦一把脸。 他看了一会儿书发现屋子里静悄悄的,原本聊八卦的几人都没了声息,就诧异地抬头扫了一眼,却发现几人都盯着他看。 林重阳纳闷道:“在下哪里不对了吗?” 他检查一下自己,中单的胸口有点湿,估计后背也是,不过他并没有体臭,所以也不太担心。 毕竟他平时很讲究卫生,夏天日日冲凉,头发也会两天一洗,冯顺也没提醒过他有什么体味。 冯顺盯着他的仪表可比他自己还在意,生怕有半点不整的,如果真有也不会不提醒他的。 所以自己没有问题,那他们盯着他干什么?总感觉他们的眼神那么……诡异? 蔡康笑问:“林修撰熏的什么香?” 林重阳看了他一眼,他不会给自己挖坑下套吧,大夏天热辣辣的谁会熏香?当然是体臭的人想要盖住味道了。 自己才没有! 他摇头,“这样热的天,汗流浃背的,谁熏香啊,不用。” 吕明宪瞥了他一眼,嘴角提了提,没说话。 杨颖却笑道:“我闻着挺香的,咱们都没擦香,所以寻思是不是林修撰。” 这是要赖定他一个大男人喜欢涂脂抹粉了? 林重阳知道跟他们否认没用,只怕他们总能找话题攻击自己,便急中生智,“那可能是我擦的药膏吧。在下招蚊子,每天被咬一身包,后来请郎中配了草药沐浴,还拿了专门的药膏涂抹,可能是这个缘故。”他从一边的小筐里掏出一瓶药油来,这是沈君瑶跟蒋奎一起合作的新品种,里面添了清凉解毒的香露,清凉止痒味道不错。 不过林重阳闻着并不香,所以才放心带在身上用的,没想到居然被他们说熏香。 他有那么臭美吗? 杨颖和蔡康很捧场,过来试试那药油,擦了一下,觉得清凉生风,很舒服,闻着也是薄荷香气。 蔡康故意靠近林重阳暗暗地吸了口气,寻思是不是他洗头用的沐浴品带香,就发现还挺好闻的,有心想问问方子自己也用一下,却也知道林重阳不会承认的。 林重阳现代心理作怪,认为男人就要阳刚,自然不喜欢熏香用香水。可这时候的很多文人、勋贵子弟,都以熏香、用香为尚,反而绞尽脑汁要寻好香,嗅到林重阳身上有那样淡雅不俗的香气自然而然就想打探去。 现在林重阳直接说自己不熏香,推到药膏上,三人虽然不信,却也没有办法,只想着怎么让林修撰大方地跟他们分享。 为了有本钱劝说林重阳分享,他们三个就开始讨论一些香的方子,甚至还故意说给林重阳听,想让他感觉他们很大方不藏私。 可落在林重阳耳朵里,就以为他们认定他熏香娘娘腔,心里越发烦躁起来,到了下衙时间也不管暑气未退,就去找赵文藻和陆延回家。 蔡康三人面面相觑,没料到林修撰这样坚决,哎,不分享就不分享吧,可能这方子真的很贵。 见到林重阳那两人也有点奇怪,因为夏天热,他们经常在衙门多呆一个时辰再走的,回家正好吃饭。 赵文藻关切道:“重阳是不是不舒服?” 林重阳摇头,“没有,就是想暖哥儿了,你们不想自己家娃娃?多好玩啊。” 陆延哀嚎,“虽然你们会骂我,可我还是想说,晚上好想去外面睡啊,我们家胖丫那嗓门一到半夜就嚎,我要愁死了。” 他天天顶着俩大黑眼圈,哈欠连天跟嗑药一样,也颇让人同情。 别人家孩子也就满月里这样,陆延家已经俩月了,没想到还这样,也看过御医,只说夜哭郎,不需要吃药,又让写小条子贴路口让人帮忙念,又是如何如何的。 反正就是不好。 林重阳前世今生都没有带娃的经验,有限的一点就是林大秀带他以及现在带暖哥儿。 可暖哥儿好吃好喝,根本没啥经验可借鉴。 至于赵文藻家儿子,不爱吃奶,声音细细,哭也懒得哭,也没什么好借鉴的。 林重阳道:“她总是哭,是不是哪里疼,也可能是焦虑,长大一些就好了。实在不行,你去我家睡几天,姐姐会理解你的。”沈老爷子已经搬回自家去,不过现在基本都睡在学院。 陆延摇头,“还是算了,我要是不回去,你姐更辛苦,她心疼孩子自己都睡不好呢。” 那娃白天呼呼大睡,夜里就精神得要命,要么就哭得特有力气,哎。 聊了一会儿,等日头西去了,三人下衙回家。 路上要分手的时候,林重阳犹豫了一下,“那个……” 赵文藻刹车看向他,“怎么啦?” 林重阳挠挠头,“没啥,回去吧。” 赵文藻对陆延道,“子顺你先回去吧。” 陆延哎了一声,心不在焉地家去了。 赵文藻看向林重阳,“是不是有什么事儿?难道还不能跟我说吗?” 林重阳有点难为情,其实没什么事儿啊,但是……也有点事儿啦,怎么说呢? 他的脸就开始红了。 赵文藻看了一眼,心里就明白了,却也不好意思笑,免得林重阳害羞。 第260节 他寻思林重阳估计到了特殊时期,心里紧张害怕羞涩,所以要找个兄长问问。 他却也没想好怎么跟林重阳讲,清了清嗓子,“重阳,没什么好担心的。” 林重阳心道的确没什么好担心的,就算真有体味,大不了就说自己熏香,随便他们嚼舌头说自己脂粉气,被人天天追着骂,也没什么好在意的。 呜呜呜…… 赵文藻继续道:“要顺其自然,梦见什么也不要怕,有什么反应那也是正常的,你都十四了,其实现在可以……”可以破身了啊,哎呀,说不出口。赵文藻自己就是个腼腆害羞内向的,这特殊阶段自己跌跌撞撞糊里糊涂就过去了,事后想想都好笑。现在不得不硬着头皮当知心大哥哥教弟弟。 林重阳点点头,“我还是回去问问吉祥他们。” 吉祥和冯顺是他身边的人,问问应该比较容易得到正确答案。 说着他就告辞走了。 赵文藻一怔,重阳倒是通透想得开,想想吉祥丫头也不错,原本林家就是预备着做通房的,只是沈小姐那边……他们几个跟沈老爷子呆久了,也了解老爷子的一些秉性,按照老爷子的意思,估计沈君瑶是要嫁给重阳的,林家父母也是这个意思,只是怕小年轻害臊,并没有戳破而已。 只是现在他收了吉祥,不知道会不会有影响呢。 赵文藻寻思了半天,发现自己根本没有经验可以提供,也只得家去跟林蓉讲。 结果很快林蓉姐妹就知道林重阳青春萌动有了那个需求,很可能收吉祥做通房了。 当然,她们是不会随便说的,只是第二日白天跟王柳芽聊一下。 王柳芽还一脸懵,“没有吧,我看那俩人还跟以前一样,很正常啊。” 男女有没有亲密关系,当娘的一眼就看得出来,至少会眉来眼去的,可小九眼神清澈神态正经,根本没有小动作,吉祥虽然时不时地偷瞧小九,却也没有那样的意思。 林蓉就将林重阳的事情说给王柳芽听。 王柳芽也有点纳闷,她当初和林大秀就是这个年纪,所以…… 她将吉祥叫了来,直接问她,“你们爷这两日是不是有点事儿?” 吉祥抿了嘴笑,点点头,“太太,也没什么。” 王柳芽道:“那到底是什么?” 吉祥也不隐瞒,“爷回来问我,他身上是不是有什么味儿,难不难闻。”说完就忍不住笑。 王柳芽和那姐妹俩也笑起来,却也觉得好奇,“小九身上有什么味儿,我们怎么没闻到。” 林蓉道:“小九小时候身上有奶香味儿,挺好闻的。” 吉祥笑道:“太太,姑娘们,那是以前现在变了。奴婢也是最近发现的,不那么香了,却也更好闻呢。” 那三人一脸疑惑,她们没闻到啊,“是什么味道?”王柳芽指着自己那一溜子香水、面药、胭脂的,“你闻闻看,像哪个?” 吉祥摆手,“太太,不是这样的,就是好闻的味道,不是这样的胭脂水粉香气,就像淡淡的香草,奴婢也说不好。”那是一种清雅好闻的气息,她也没有办法准确的描绘,因为真的不是香气,以前也没这么明显,如果非要说可能就好似是进入丛林,那种清雅的独特的植物气息吧。 王柳芽几个也没个概念,反正不是臭味就好,如果有难闻的味道,以小九的自尊心只怕会受不了的。 林重阳还真有这个担心,怕吉祥是自己丫头不肯说实话,特意问了另外的人。 最后得出答案,的确有独属于他的气息,挺好闻的,绝对不难闻。 当然,也不是所谓的香气。 林重阳就鄙视翰林院那几个同僚,一定是想故意打压、抹黑他,所以说他涂脂抹粉一身香气,岂有此理! 原本他还想找机会把这件事找补回来,怎么让那几个人承认他不是因为熏香才有的那种气息,是他们开玩笑的,不要再诋毁他。 他决定先从杨颖突破。 上午他借故找杨颖说话的时候,发现杨颖脸红红地手忙脚乱地把一本册子往其他书堆里藏。 结果那本册子掉在地上,林重阳眼神飘过去,一看之下,哎呀,辣眼睛! 居然是赤果果的春宫图,一男一女正在欢好,各部位都画得那么清楚,色彩鲜艳,情欲横流。 看画工绝对是大家,甚至还学了一点他的素描笔法,就不知道是谁。 他心里略一点评就把那尴尬化解过去,看着杨颖红着脸把那画册收回去。 “林修撰,下官还有事,先出去一趟。”杨颖匆忙披上自己的中单,撒脚丫子就出去了。 林重阳尴尬地回到自己位子上,抓包同僚看小黄书,的确有些尴尬,想想杨颖妻子在老家,他独自在京城,夏天躁动也是情有可原的。 第190章 生理、需求 因为小黄书事件, 晌饭的时候杨颖都没有在翰林院吃, 林重阳原本还准备等杨颖回来就随便说几句玩笑话把这事儿给糊弄过去呢, 哪里知道人家根本没回来。 林重阳回到正厅的时候,发现一个太监在院子里指手画脚的, 一群小太监听他指挥。 “你们都小心着点, 别磕坏了,这冰釜可是殿下赐给翰林院的, 金贵着呐。” 竟然是王瑾, 太子身边的贴身太监, 等同于皇帝身边的韦光。 蔡康和吕明宪几个都过去问王瑾到底怎么回事。 王瑾就笑道:“林修撰可在?” 蔡康一扭头看到林重阳, 就招呼道:“林修撰回来了。” 林重阳只好过去,互相见了礼, 王瑾笑道:“林修撰, 为了感谢翰林学士李大人给东宫日讲,殿下着小的特意送来冰釜一座,每天辰时宫里会派人送方冰一块。” 林重阳立刻表示对太子的感谢, “下官会转告李大人。” 王瑾也不多说,让人安置好了,就和诸人告辞回宫。 林重阳送他到翰林院门口,王瑾临走时对他拱手道:“林大人, 还请多多用心。” 林重阳寻思他这是鼓励自己好好编书,他回礼,“请殿下放心,下官一定会竭尽全力的。” 王瑾便告辞离去。 林重阳有点纳闷, 就算太子为了感谢李固,也应该告诉李固让他领情,怎么还非要跟自己说一下呢? 礼部堂官们办公的大厅内是有冰鉴的,翰林院一直没有,不曾想太子居然送来了。 他回到厅内,发现吕明宪等人都围着那冰釜东看看西摸摸的,口里啧啧称奇,宫里送来的冰鉴可外面他们买的不一样,要更加高档精巧。 杨颖居然也在,他朝着林重阳招手,“林修撰快来纳凉,这冰釜放在屋子中间,角落里都丝丝生凉,以后瓜果也不用井水,直接放在冰釜里面更冰凉。” 看他已经若无其事,林重阳自然乐意配合,他也过去看看那冰釜,研究一下这奢侈玩意儿。 冰釜、冰鉴就是一个东西,其实就是青铜制的一个四方形的盒子,上面有盖,中间放冰,搁在屋里的确可以降温。 陆延和赵文藻等人也过来看热闹,他们还端了一小盆绿豆汤来,说要请大家喝绿豆汤。 两人走到林重阳身边,朝着他使了个眼色。 林重阳就明白他们的意思,好好看看这构造,然后把图纸画给奇技馆,让赵文成他们改进一下,看看能不能做新的出来卖。 现在大家也都买冰,买回去以后基本都放在一个桶或者盆里,盖上包袱、盖垫,并没有这么好看的冰釜,店里就算有卖的也没有宫里这样的,所以他们想改进一下。 林重阳仔细观察了一下,这个冰釜中空,里面放冰,可以把水果等放在其间,而冰釜底下有一个小孔,融化的冰水可以顺着小孔流出来,底下放个盆子,就可以将水接住。 的确挺好用的。 那边吕明宪道:“林修撰,奇技馆是不是可以将这个改进一下?” 看了他一眼,林重阳道:“这个冰釜挺好的。”他觉得不需要改进,反正也做不成其他动力的冰箱,这样就已经不错,天然无污染,造型美观很好看。 吕明宪摇头,“不算好。” 这还不好? 几人都扭头看他,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吕明宪摇了摇纸扇,扇着自己乌纱帽垂下来的璎珞忽忽悠悠的,“很简单啊,这冰化得可快了,不抗用,咱们可没有那么多冰呢。” 东宫最多一天送一块来,不可能给两块,只有这么大一块,估摸着半天就化光了,那下午怎么办? 未时才是最热的时候呢。 一语惊醒梦中人,其他人也纷纷看着林重阳,“林修撰,还请多多想办法。” 见他们有事情就知道麻烦林重阳,可有人攻击的时候也不知道主动帮林重阳说话,陆延就笑道:“林修撰连媒都没做过,如何做冰?自然是更不会的。” 杨颖一时间没回过神来,“陆编修讲的什么典故?” 陆延给了赵文藻和林重阳一个眼神,让他们不要理睬。 那边吕明宪看看他们看看蔡康,然后开始摇扇子。 蔡康笑道:“林修撰虽然不会制冰,但是有奇技馆啊,做冰人也好,做冰釜也好,奇技馆想必是会的。毕竟那么难做的自行车和马灯都做出来了,区区冰釜有何难的。” 杨颖这才回过味来,笑了笑,故意打了个寒噤,“哎呀好冷。” 冰人在这时候也是媒人的代称。 陆延不等林重阳说话,就笑道:“自行车和马灯可没少招骂,到现在还有人写文章去京城快报指桑骂槐呢,也不知道是谁吃饱了撑的,实在是让人瞧不上。” 杨颖立刻道:“在下向来以林修撰为荣的,私底下跟朋友全都是夸赞林修撰和奇技馆的,可从未说过不中听的,希望大家不要误会。” 管你说不说的,陆延就是要来个激将法,发泄一下怨念之气。如今奇技馆的自行车和马灯已经正式销售,试问这些同僚们谁家没去买? 就算不买自行车,还一定要买两盏马灯回去呢,更何况如今上衙骑自行车的也十几个呢,杨颖就是其中之一,他很会骑自行车。 陆延就决定拿他开怼。 “哎,林修撰也倒霉,明明是做好事结果却被疯狗缠着不放,新人势单力薄几乎招架不住,哎,孤军奋战实在是堪怜。”一边说还似乎真的要挤出两滴眼泪似的。 林重阳有点目瞪口呆,陆延竟然还会软硬兼施、苦肉计、激将法一齐招呼上去,也真是……他哪里有那么可怜,一开始人家来骂他,陆延他们可没少回骂,后来还有很多拥护者,时至今日,虽然京城快报还有人骂他,却也不过是习惯而已,可以说是给他保持热度的最佳模范,都不需要自己人费心思。 一天没人骂他,大家还会觉得有点奇怪不正常呢。 果然陆延这样一说,几人脸色就有点讪讪的,毕竟林重阳是他们这一科的状元,是大家的领头人物,按说应该共进退的,如果有人挑衅欺负,那是不管对错一定要纠结力量帮助自己人的。 毕竟林重阳不但同科状元,还是翰林院同僚,于情于理都该如此。 只是他们有的也并不认同林重阳的行为和思想,尤其是他居然浪费自己的绝顶才华不给科举士子们编书,居然去给那些卑微老百姓们编,这难道不是本末倒置吗? 当然这也不耽误他们买自行车和马灯并且用得非常顺手。 就是现在听陆延这样说,难免会有些不好意思,之前觉得他们没有参与谩骂已经是对同僚的维护,现在看来是没有公开发声支持林重阳,其实也是不厚道的。 毕竟同年相护这也是惯例,你不维护同僚、同年,那以后你出事别人也不会维护你。 现在又让人家改进一下冰釜,确实有点不大好意思。 第261节 万一人家又招骂呢? 杨颖立刻道:“谁这么无聊,林修撰你放心,你们改进了冰釜,这是有利生活的好事,谁要是敢写文章骂你,我们翰林院一起写文章骂回去。我就不信,还有人比咱们翰林院更会写文章不成?” 他这样一说,蔡康和吕明宪直望天,虽然也觉得如果林重阳改进冰釜自己也能受益,以后如果真的有人骂也要帮衬说几句,现在却被杨颖绑在一起被动了。 这人情本该自己做,却成了杨颖的,怎么能不小郁闷呢。 林重阳这才拱手笑道:“我知道诸位仁兄都是爱护小弟的,不胜感激。写文章还是不必,咱们翰林院是清贵高雅的地方,何须跟那些人一般见识。”他又对陆延道:“子顺兄也不必动气,咱们问心无愧就好。” “说得好!”蔡康拍手,“林修撰坦荡真诚,让人佩服,不过以后如果那些人再不问青红皂白地谩骂咱们翰林同僚,大家是一定要同仇敌忾的。” 自行车和马灯自己也有用,用起来真的很方便啊,当然如果自行车能不那么颠簸就更好了。 蔡康正式表态,吕明宪等人自然也就跟着表态,翰林院诸人达成一致,请林修撰带领奇技馆改进冰釜,如果有人敢骂人,那他们绝对不会袖手旁观的。 见他们如此,林重阳笑道:“多谢诸位。不过这个冰釜我希望大家也参与进来,咱们可以提一下想如何改进,然后想办法就是了。” 吕明宪对这个冰釜早就有研究的,优缺点心中有数,听林重阳这样说他就道:“这冰化得过快,有些烦人。” 杨颖道:“天热了,冰肯定化得快,难道有什么办法可以慢一些?” 赵文藻道:“天热,这铜冰釜只怕容易化冰,要不要换个材质的?” 蔡康也道:“这倒是个好主意,换成铁的?” “不行,铁的易绣,也更容易化吧。” “那用木头的呢?” “可以试试看,林修撰你觉得呢。” 因为林重阳邀请他们一起参与,众人七嘴八舌地商量起来,他们都是极聪明的人,从前虽然觉得自己不会那么“不务正业”,可一旦有机会一个个脑子转得比谁都快。 最后他们敲定用木头来做,一个个兴致盎然地说个不停,林重阳负责现场画图。 看了看最终图纸,这是一个如方斗的木桶,上宽下略窄,中间用两条铜箍箍住,有铜环方便搬动,下面带着四条腿,如方形小炕桌一般,上面的盖子是两片活动板,带着铜钱形的通风孔,可以出冷气。 盖子打开,里面是挂锡的内里,木头也有夹层填充一些棉絮,这样可以隔温让冰块化得速度慢上许多。 他们甚至连桌腿的形状、花纹都设计得很到位,木箱外面的纹路、雕刻、饰品等也都有明确表示,画完一看,简直就是一件讲究的艺术品。 不愧是翰林院的精英们,一旦搞起设计也是一等一的高雅。 林重阳笑道:“如果各位没有异议,那这就算按图索骥,请奇技馆这般制作吧。” 他们纷纷说要预订,可以先付定金。 林重阳豪气道:“诸位同僚的设计就给奇技馆用了,算是订做图样,行规是定一件做五件,咱们把图样给他们用,让他们送咱们翰林院一个冰桶,诸位的也可以比别人便宜些,也是应该的。” 吕明宪道:“那我要黄花梨木的。” 杨颖道:“我想要鸡翅木。” 林重阳:……你们还是自己付钱吧,老子没钱做这么好的。 陆延道:“这样的木头只怕奇技馆就送不起了,柏木估计还是可以的。” 蔡康道:“要不送我们翰林院的就用柏木,我们各家自己订,价钱照付。” 林重阳这一次没再说送他们的话,谁让他们要求高啊,还红木的,当然这本身就是一个艺术品,就和家里的熏笼一样,自然要讲究的。 他把图纸的尺寸大体标好,然后等晚上去奇技馆跟赵文成等人商量。 这东西没多少技术含量,没有他也一样可以做成,毕竟历史上也有冰箱的,只是大家习惯叫冰桶。 这样的冰桶,奇技馆只需要做出几个样子,再去找木匠们加工即可。这是消暑利器,跟自行车不同,成本不高技术不复杂,他就不想垄断技术,直接教给城内的木匠大户即可。 跟他们合作的胡家铁匠、阮家木匠,他们可以合作来做这个冰桶,等成品销售之后,估计很快别的木匠就可以山寨。 那大家就要靠手艺和服务取胜。 奇技馆出产第一批冰桶的时候照例先把两个雕龙的献给皇帝,再将两个四爪龙的献给太子。当然进献也不是白进献的,因为皇家可是最大的消费群体,一旦皇帝和太子用,眨眼间就会在宫内流行起来。 只是宫内的不会那么朴素,自然要豪华许多。 果然有皇帝和太子带头,宫里和皇家盛行新式冰桶,然后勋贵之家有样学样,紧接着满京城就流行起来。接下来奇技馆接到了大量订单,阮木匠一家自然做不完,所以奇技馆就召集了京城十几家木匠一起赶制,一定要严格按照图样要求来生产。 然后在过程中也会发现一些可以改进的细节,如果有工匠发现问题并且提出改进方法,赵文成就会将他记下给与适当奖励,暗暗观察,如果觉得可以培养,到时候就会将他召到奇技馆来。 除了宫里和权贵之家预订,奇技馆还生产一大批最普通的款式,这样的冰桶一经面世也很快就被抢购一空,堪比马灯的速度。 这样炎热的酷暑天气,没有冰简直难熬,好不容易买了冰却坚持不了一天,也郁闷。 而有了这样的冰桶,将一块大冰放进去,盖上盖子放在房间里,从上午到傍晚,足足可以坚持一天。 如果院子里有天棚,还不断地提水冲地,那冰桶是可以坚持到下半夜的。 简直不要太舒服! “奇技馆太厉害了!” “奇技馆心里有咱老百姓啊。”买不起自行车怨念许久的老百姓终于可以买到冰桶,忍不住感慨。 这冰桶好用实在,只需要六百钱就可以买一个,可以用好多年不坏的。 所以只要家里不是吃不起饭,那是必然要备一个的。 这件事倒是没有任何人骂林状元和奇技馆,反而拍手称快,觉得奇技馆大善。 有了新式冰桶,人们觉得夏天舒服了一些,只要呆在屋里总能舒服一些的,大不了冬天的时候藏更多冰就好了。 有那些好享受的甚至出行的时候都在马车里放上两只冰桶,如果是以前的冰釜,没多久冰就化掉大半,而这个可以坚持许久,让出行之人视为宝物。 林重阳的屋子里也摆了三个冰桶,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是凉丝丝的,绝对不会半夜再被热醒,甚至连蚊子都少了很多。 按说这样舒适的温度,绝对可以睡得香喷喷的一觉到天亮,可林重阳这些天却异常烦恼。 他也说不出因为什么,就觉得心烦气躁,尤其晚上入睡的时候,胸口发闷浑身发热,明明环境清凉舒适,怎么会觉得热呢?如果仔细体会的话,还会觉得身体里面某些地方有点微微的痒、疼,却又找不到地方,怎么都挠不到关键点,让人抓狂。 这夜又如此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得喉咙有点不舒服,咳嗽了两声,结果更痒了。 他直接坐起来,心里疑惑:难道自己感冒了? 可能是屋子里太凉,贪凉导致喉咙不舒服,感冒,也可能有点发烧。 他自己试了试脑门,也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和以前发烧的感觉也不一样,之前发烧会觉得身体酸疼、无力,现在只觉得闷热、身体发紧,想找个办法舒缓一下。 他第一个念头就是开始背书,这是他以前的经验之谈,如果心烦气躁就开始背书,效果不错。 他把四书五经从头背一遍,就像和尚念经那样,希望可以洗涤心灵,不至于再胡思乱想。背四书五经不管用,他就继续背各种游记、地方志,甚至是英文文章以及各种唐诗宋词。 很快他发现有些人的诗词不可以背,反而没好处,更让人心乱,比如说温庭筠、柳永等人的,最后他就开始背诵心经。 这是他唯一记得住的经书,“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结果一连背了好几遍也没生效! 秘诀竟然失效了,这是非常惊悚的事情。 脑子里天人交战,浑身却好像有使不完的力气和精力!! 会不会是动脑不管用?还是动动身体,估计累了就能睡着了吧。他如是想,然后直接翻身趴在炕上开始做俯卧撑,寻思累了就可以一觉睡到天亮。 居然一口气做了八十个都没觉得累,反而更精神了…… 外面的吉祥听到动静端着烛台进来,玻璃罩里面的火光笼着她已经开始发育的身体,在单薄的睡裙下若隐若现,有一种朦胧的美感。 “爷,哪里不舒服?是不是着凉了?”吉祥把烛台放在一边,弯腰去试林重阳的额头,领口松松的,一弯腰露出雪白的半片胸脯。 林重阳一抬眼就看到不该看的,只觉得一股不受控制的感觉从脑海里炸开去,一下子就顺着脊柱窜遍全身。 我擦! 他赶紧垂眼,却分明有异样的感觉从小腹处钻出来,奇怪又陌生,让人觉得惶恐。 难不成他、他……男人真的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居然可以不受大脑的控制,他一个劲地命令自己要冷静,不为感觉所动,要理智,可那里的感觉还是那么强烈而难以抗拒。 柔软的小手覆在他额上,带来一股清凉,让人觉得很舒服,似乎内心深处渴望可以给予更多。 林重阳深吸一口气,微微偏头躲开,“我没事,你去睡吧,不用管我。” 吉祥却很担心,“爷日常睡得都挺好,今儿这是怎么啦,奴去请太太来给爷诊诊脉吧。” 林重阳道:“我没事,你出去吧。”他翻身躺下。 吉祥明亮的大眼担忧地瞅着他,他的薄绢中单已经脱了,赤着上身,下面穿着绡薄的白绢衬裤,他肌肤白皙肌理匀称结实,因为刚运动过浮着细密的汗珠,身体也泛着微微的红晕,看得她面红心跳赶紧移开视线。 结果视线往下一扫不小心看到了什么。 !!! 吉祥眼睛都不由自主地瞪大了,那已经不能再说是小少年的特征让她顿时脸颊赤红滚烫,慌忙转身背对他。 第191章 不做渣男 “爷、爷好好休息吧, 奴先出去了。” 听着她急匆匆出去的脚步声, 林重阳松了口气……突然觉得某处紧绷绷的有些疼, 便伸手摸了一下…… 然后,没有然后。 …… 第二日一早, 王柳芽有点纳闷, 对林大秀道:“小九怎么还没起?” 林大秀正帮暖哥儿换尿片,头也没抬, “今儿休沐, 让他多睡会吧。” 王柳芽趴在窗户上往外看了看, “不对啊, 日常休沐他起得也不晚,要射箭打拳呢。” 林大秀按着暖哥儿肉嘟嘟的小胖腿, 感觉一手都拎不起来他, 便将他翻了个身,“兴许看书呢。” 王柳芽还是不放心,儿子每天起来以后就要来自己屋里说几句话的, 今儿有点不大对劲啊。 实际是因为这几天林重阳有点不大对劲,她暗中观察着,否则也不会因为儿子晚起一天就疑神疑鬼的。 她立刻穿衣下地,就要出去。 林大秀忙道:“暖哥儿要吃奶呢。” 王柳芽挥挥手, “都八个月好断奶了,他喝羊奶不是挺恣儿的嘛。”说完就出去了。 林大秀见暖哥儿正张着嘴瞪着眼看他,咿咿呀呀的“嫲嫲嫲嫲……”他笑了笑,修长的手指放在暖哥儿嘴边, 小娃娃立刻就张大嘴巴要叼住准备吃奶。 第262节 林大秀赶紧把手指拿走,让人给他端羊奶过来。 暖哥儿似乎听见说奶,立刻就啊啊呀呀地喊,急不可耐的样子。 林大秀就逗他,“这么大了还不会说话,比小九哥哥笨多了。” 林安家的端了羊奶过来,笑道:“老爷,不说咱们家暖哥儿,就是别人、别家的娃娃也没咱们小九聪慧啊。大爷好像有点不对劲,您把小爷交给我,去瞧瞧吧。” 林安家的刚从跨院那里过来,林大秀听她也说儿子不对劲就急了,“怎么啦?” 林安家的摇头。 林大秀就赶紧下地,也去了东跨院。 林大秀一进东跨院,就见王柳芽正趴在东间窗外偷偷往里瞅呢。 林重阳日常睡在西间,堂屋做燕息室,东间就是他的书房。 林大秀也走过去,王柳芽朝着他做了个噤声的表情,示意他放轻脚步。 两人就一起凑在窗户外面,有天棚遮着阳光,外面也暗暗的,屋里的人不会注意到他们。 林大秀就看着儿子在屋里看书,寻思挺正常啊,干嘛说小九不正常呢。不过很快他就发现不正常了,因为儿子不似从前看书那样安静,反而跟韩兴一样浮躁,看两眼就抬起头来,好看的眉毛拧成麻花,一张脸也绷得紧紧的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这是怎么啦?的确不正常! 他们看着林重阳翻翻这里翻翻那里,看两眼就丢开继续翻,到最后也没找到想看的书,坐在那里生闷气。 这是找不到想看的书? 林大秀摇头,儿子可不是那种任性小脾气的孩子,小时候没有什么书看也不见他生气,现在翰林院、文渊阁的书都随便他看,怎么可能会生气。 一定是有什么事儿了。 他就想进去看看。 王柳芽拉住他,摇摇头。 林大秀疑惑地看她,儿子不高兴了,不是应该过去哄哄吗,怎么还不管? 儿子从小就懂事,极少闹脾气,他都没什么机会哄儿子,现在好不容易有机会,当然要表现啊。 王柳芽还是摇头,眼神示意,再瞧瞧,要给男孩子空间,毕竟儿子都十四五了。 想到这里,王柳芽突然明白了什么,再联系前些天林蓉说的,很可能就是这个吧。 意识到这个,王柳芽松了口气,那些担心也就搁回肚子里。 林大秀见她表情突然就放松下来,眼神询问她是不是懂了。 王柳芽点点头,使了个眼色,让他稍安勿躁,回头细说,现在先看看。 屋里的林重阳真的很烦躁,昨夜几乎一夜未睡,尤其下半夜,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 他从来不知道男性荷尔蒙、尤其是青春期的荷尔蒙这样霸道而且不可抗拒。 简直就是驱使人犯罪的导火索! 他握着拳跟和尚念经一样地给自己洗脑:我是女人、我是女人、我是女人,我怎么会被女孩子的身体吸引呢,我怎么会有性冲动呢! 他感觉这个时候的状态简直就是一座火药库,经不起任何引诱。异性的一个眼神、一点肌肤、一抹气息都能让体内的那股力量沸腾,更不用说他还看到了不该看的。 简直要命! 他想幸亏自己是现代社会的女性灵魂,具有强烈的自制力以及先天的性别抗拒,否则昨夜吉祥肯定危险。 如果是一个纯粹的林重阳,说不定这厮就是一个风流好色之徒,就算才华横溢,也挡不住他一定会流连花丛这一事实。 幸好自己本质决定不会变成禽兽。 他一定要找到克服这种冲动的办法! 他回忆小时候林大秀是怎么克服的,除了五姑娘还有什么方法解决?想了想却不记得什么,毕竟那时候他还小,长身体的时候,白天玩得累晚上睡得香,根本不知道林大秀干嘛。 他原本以为自己虽然是男性身体,只是有男性特征而已,并不会有男性的心理特质,虽然每天晨起也会晨勃,可此前他从没有过冲动啊!虽然喉结开始明显,出现了第二性征,但是——他一直觉得自己心理是不受影响且可以自己掌控的。 昨夜他发现,其实不是。 他一直给自己洗脑,试图安静下来,可身体的感觉是如此强烈,对抗是如此激烈,让他根本不能以理智来掌控。 有那么一刻他觉得自己可能已经被魔鬼掌控,屈服于荷尔蒙的力量,驱逐了自己的理智,就要释放出藏在内心深处的魔鬼,从此变成一个贪欲的人,管她是谁的,完全可以变成舒缓欲望的一个步骤。 他甚至已经无法控制自己走到了门口,就要开门出去做一些毫无顾忌的事情,就和其他的少爷们一样把自己的丫头生米煮成熟饭,从此以后开启男人的后宫淫逸生活。 好在即将崩溃的那一刻,即将突破自己最后理智底线的那一刻,他控制住自己,夺回了身体的主动权。 他有些怀疑,身体里是不是还有一个灵魂,万一是双重人格,泪! 最后的最后,他用冰桶里的冰给自己降了温,可实际上冲冷水澡这种事也只有冬天可以,夏天似乎用处不是很大,哪怕是冰……也需要反复。 这事儿绝对不能说出去,太丢人!超出了他的脸皮能接受的程度,就如同这身体超出了他对男性的认知一样,讨厌! 天还没亮,他就起来到了书房,将门一关,让任何人不要打扰他,他要看书! 他的确在看书,要翻遍家里所有书,看看有没有一种理论或者有没有人也有过类似的经历,是把那种纠结和惶恐写出来变成文字,可以影响读者的。 只可惜一本也没有。 如果在现代,什么青少年发育、青春期心理等等书籍遍地都是,只可惜那时候她没这个兴趣去看,看也只看女孩子的,不可能看男孩子的。 那时候她又没有长喉结和那玩意儿,自然也体会不到男孩子的感觉。 现在这感觉真是刻骨铭心,只可惜又没有理论支持了。 翻遍所有书都没有找到,倒是翻出冯顺藏得一本春宫图。 他以前是不屑于看这东西的,春宫图而已,前世这东西才没啥稀奇的呢,他根本不感兴趣。 可现在他居然看得津津有味,仿佛找到了知音一样……我擦,这也太猥琐了,不忍直视,他觉得羞耻无比。 一气之下把那本小黄书给撕碎,兀自生气。 最后林大秀和王柳芽夫妻俩躲在窗外,就看着他们宝贝儿子跟老僧入定一样坐在北边炕上打坐。 王柳芽拉着林大秀悄悄离开,对林大秀道:“没事,先别打扰他。” 林大秀却担心,“小九分明不对劲,要不要请个大夫?” 王柳芽道:“我就是大夫,你还不相信我?” 若是以往林大秀自然会说相信的,现在关系到儿子,他犹豫道:“你擅长妇人病,小九是男子。” 王柳芽安慰他,“没事儿的,等晌午或者晚上的时候,你找他聊聊。” 林大秀不解,“我也不是大夫,还是请个太医来帮着瞧瞧。” 王柳芽却胸有成竹道:“你就听我的好了,你去看着暖哥儿,我去找吉祥问问。” 就在林重阳不知道的情况下,他的事情就被全家人以及亲朋知道了,陆延、赵文藻、庄继法、蓝琇,大晌午的顶着烈日就来到了林宅。 其实是之前关于身体香气的事件,赵文藻和林蓉夫妻俩已经认定林重阳到了要变成男人的关口导致出现惶恐心理,需要家里男性长辈的引导。这是一件大事,也是一件令人骄傲的事情,至少他们觉得是这样的,当然也不需要当秘密保守,几个好友全都知道。 王柳芽派人请他们说商量一下小九的事情,他们心照不宣立刻带了孩子过来。 林蓉道:“婶娘,当初家里的意思很清楚的,小九需要,就把吉祥放屋里,也不用外面去找。”毕竟林重阳如今是官员,不能像有些长辈那样带着晚辈去青楼破身,走露风声容易被人诟病。 若是外面去买,不知根不知底,也不容易培养感情。 还是吉祥这样知根知底的好。 林蓉和林蔚自小也是被教导着三从四德,对于丈夫有通房丫头或者等自己年长以后丈夫纳妾,虽然心里可能会有点不舒服,却也不能反对认为是正常的。 因为她们自小是被这样教育,且她们爹在外面常年不回家,身边肯定也要有人伺候,以后如果他们的丈夫常年外出,而她们也不可能跟着上任,那肯定也会这样的。 毕竟按照祖母和母亲的说法,到了一定年纪,她们也不耐烦伺候男人,反正孩子生了几个正室的地位不可动摇,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有个把妾室或者丫头也没什么。只要男人不是宠妾灭妻,妾以及妾生子也没什么好忌惮的。至于婚前的通房丫头,在很多人家甚至是林家,也是正常的。家里男孩子十四岁到十六岁开始有萌动,基本就会被长辈教导,安排贴身丫头引导,免得不近女色反而让他们做出有失体统的事情来,那更得不偿失。 小九这是没在家里,加上懂事早做了官,可说到底他还是一个少年,这时候就该接受长辈的指导和安排。 自己恣意妄为的话,不是伤了自己,就是做出格的事情有损颜面。 反而不妙。 王柳芽毕竟和吉祥相处日久,挺喜欢这个丫头的,“如果把吉祥收了房,那边……”沈家不知道会不会有意见,还是找老爷子来问问看? 林蔚出主意,“婶娘,既然老爷子有那个意思,要不咱们就去提亲?”早点成亲,小九的问题就解决了。 林蓉道:“就算提亲,到成亲起码也有大半年,怎么也得等来年春天成亲。”小少年怎么可能憋的住,反而更容易出事,若是跟沈小姐做出出格的事情来,那可真是……不敢想象了。 庄继法犹豫了一下,笑道:“我有个主意,说出来大家不要骂我。” 林大秀道:“你们都是为重阳好,怎么会骂呢,谁有主意都说来听听。” 儿子到这个年纪,就需要体验人事,这一点林大秀也没有异议,现在的问题就是找谁体验,如果是吉祥会不会有什么矛盾,怎么跟沈家老爷子沟通的问题。 毕竟老爷子对小九非同一般,既然有意要将最宠爱的孙女许给他,那自然也是寄予厚望的。 千万不能因小失大。 庄继法清了清嗓子,笑道:“有很多私房菜馆……” 不等他说完陆延等人就明白了。 陆延当场表示反对,“这跟去青楼有什么区别。” 庄继法示意他不要那么急躁,“其实这未尝不是一个办法,青楼太扎眼去不得,但有些幽静小院,那里的女子是卖艺不卖身的,当然以咱们重阳的风采,这些都不是问题。” 所谓卖艺不卖身不过是没有合适的筹码而已。 她们可能不在乎钱财,但是一定会爱慕那些俊美潇洒、气度非凡的少年郎,就如重阳这样,良家女都乐意更何况是她们了。 这群人觉得他们是为林重阳好,各出奇招,背着林重阳订了几个计划。 林重阳还被蒙在鼓里,躲在书房里废寝忘食地翻书、“参禅”,寻思看看自己能不能用自己的痛苦经历来写一本青少年性启蒙书,给他们人生指导,让他们不迷茫。(笑哭) 虽然还没有找到出路,自己也没有安静下来,但是总体来说他已经可以面对这件事,接受了这件事情给自己带来的冲击和打击,愿意用自己的努力来化解和解决这个问题。 等他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晌后,突然感觉肚子咕噜咕噜的。 一开门,就看到吉祥一脸担心地站在那里,大眼湿漉漉的又是担心又是紧张。 虽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林重阳还是因为不受主观控制的客观原因有点反应。 这样特殊的阶段,他还没有修炼到随心所欲掌控自己身体的能力,这才是最操蛋的! 于是只有把冷漠脸板起来,状似自己不在意,似乎才能好受点。 不接触会够影响自己的那些诱惑因素,就可以少受影响。 第263节 所以说不要试图去抵触诱惑,要一开始就将诱惑摒弃门外,不要有机会诱惑自己。 吉祥一下子就感觉到了自家少爷的变化,怎么突然……变得冷漠起来,看都不想看自己的样子,又想到昨晚,她顿时整个人不好了,自己一定是受到少爷的嫌弃了。 想想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十岁开始伺候少爷,如今也有好几年,少爷一直对自己温润有礼,呵护有加,现在突然就看也不想看一眼,这感觉就好似从天堂坠入了地狱。 她又想起林安家说的话来,顿时有些懊恼,是不是自己昨夜跑了,少爷生气了?昨夜自己就、就应该……留下来,听任少爷摆布才对…… 要是少爷再有那样的需要,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答应的! 可是少爷现在都不看她了…… 林重阳快步走出去,不跟年轻女孩子一个房间单独相处,才觉得天地广阔,呼吸自如。 艾玛,简直要命! 他得跟娘说一声,还是让吉祥不要睡在他外间,换秋贵吧,他的荷尔蒙对秋贵冯顺之类的没兴趣,只对女孩子有兴趣,这样就能避免诱惑。 见他从跨院出来,等在那里的秋贵赶紧大声问好,给屋里众人报信。 “爷,午饭备好了,就等您了,几位大人也在呢。” 林重阳有点纳闷,“他们家没有冰桶吗,怎么又来咱们家蹭凉。”这几个人最近往他家跑得有点频繁啊。 几个人从堂屋出来,庄继法笑道:“重阳你这两天大变样啊,突然小气起来了,竟然还嫌我们来蹭凉,要不我们每人交二十文的纳凉钱。” 陆延一本正经道:“重阳也该谈婚论嫁了,娶媳妇的男人当然要精打细算,哪里还能以前那样大手大脚,你们以后注意点。” 林重阳虽然有钱,但是他不奢侈不摆谱,没必要花的钱也从来不花,比如说请客吃饭,基本是为了给百姓餐或者黄老板做宣传,是有利可图的,根本不会单纯请客吃饭。 难免惹得有些同僚觉得林状元不舍的请客,一旦他请客都有人觉得是喜事要特意庆祝一下。 更何况他衣着朴素,不是官服就是素衣,极少穿锦缎,更让人觉得林状元精打细算的。 陆延自然不会和外人一样看他,也知道他的性情如此跟抠门无关,但是打趣还是要打趣的,毕竟好友也要成亲,这是好事,做兄弟的高兴。 等林重阳成亲他们少不得要狠狠地热闹一番。 林重阳被他们雷了一下,“谁要成亲?你们谁要二婚?” 众人:…… 怎么这么冷呢,把冰桶撤掉吧。 陆延就看赵文藻和蓝琇,让他俩做媒人点破这个话题。 两人对视一眼,都没有勇气开口,虽然他们觉得是好事,可看到林重阳突然就觉得不那么美妙,因为重阳似乎没做好准备呢。 林大秀见他们不好说,就笑道:“重阳,早饭也没吃,在书房看什么了?找到了吗?” 林重阳摇头,有点气馁,“没找到,算了估计是找不到的,还是自力更生吧。” 几人好奇他找什么呢,纷纷问他。 林重阳看了亲娘和姐姐们一眼,女人在这里怎么好意思说啊……哎,这话怎么听着那么别扭,本来不是应该找知心姐姐商量吗,泪哦。 这纯粹是造化弄人。 庄继法道:“我看咱们晚上出去吃饭吧,好久没出去走走了。” 林重阳纳闷道:“大热天去哪里?哪里有家里这样凉快?你放心,我不收你们钱,随便蹭凉,还管茶水和饭菜。” 陆延:“要不我们去清华学院吧,去看看那里怎么样了。” 林重阳道:“一切正常啊,先生们非常负责,学生们兢兢业业,老爷子优哉游哉,一点问题都没有。” 学院的先生有的就是奇技馆的设计师,所以学院里现在也有大冰桶,先生学生们都舒舒服服的,根本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唯一苦恼的是总有人要走后门想去读书,都说了已经招满生,不再招人,只等毕业后再开新班的,他们还是一个劲地求。尤其那些勋贵之家或者是大户人家的子弟,你们不好好地享受人生、读书科举,凑什么理工学院的热闹啊。 他坚决不出去,这样热的天,除非是不得已要去上衙,其他时间谁也别找他。 想让他出门,问老天吧。 第192章 碰撞、难题 饭后, 女人们哄孩子去, 男人们就在堂屋说话, 林大秀也没如以往那样离开,反而还是坐在那里, 时不时地看看林重阳。 很快林重阳就感觉他爹不对劲了, “爹,你有事吗?” 林大秀把玩着桌上的小摆件, “小九, 爹有几句话想跟你说。” 林重阳看了看周围, 寻思他爹可能要说什么悄悄话, “那我们去书房?” 其他人都竖起耳朵来,听林大秀道:“也不怕见人, 光明正大的事情。” 林重阳心就松了口气, 不怕人就好,那就大大方方的。 林大秀笑道:“你看,你哥哥姐夫们成亲的年纪也都挺早的, 你今年十四了,咱们是不是可以定亲了?” 其实当下人的婚事,绝大部分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没机会自己做主的。赵文藻那样, 是迫不得已,毕竟没有特别亲密的长辈。而林重阳家里爷爷辈、父辈的男人都很多,轮不到他自己做主的,定哪一家的亲事也都是长辈们商量着来的。 现在林大秀问他, 纯粹是因为他从小有主意,自己做主惯了,同时也让林家人习惯尊重他的意见,一旦有关于他的决定都会主动问问他的意思再定结论,轻易不会直接拿主意。 而林大秀一直听儿子的也习惯了,现在商量儿子的婚事,自然忍不住问儿子的意见。 林重阳第一个念头就是这群人疯了,他才十四岁!还未成年!这是犯法的! 第二个念头就是自己好蠢,不一样的社会不一样的习俗和法律,这时候女孩子过了十五岁就嫁人,其实十三四岁嫁人的也不少。 不过男人基本还是要等过了十六的,十四岁还是有点早的。 而且在他的心里,就算成亲怎么也得过了二十再说吧。 难道是林大秀自己十四岁孩子都有了,所以觉得儿子也该早成亲不成? 想到自己十四岁成亲,十五岁就有孩子,等三十岁可能就做爷爷,突然感觉好惊悚,他情不自禁就打了个寒噤。 ( ⊙ o ⊙ )啊! 众人就看到林重阳脸色都白了,心道重阳原来怕成亲的吗?怎么一说成亲脸都吓白了? 原本看他和沈小姐很处得来,两人也有说有笑的,还互相写信,想来应该是已经认定彼此了呢。 哪里知道,他居然会怕? 突然感觉哪里不对劲了。 “小九,难道你害怕成亲?”林大秀紧张地试探他。 林重阳心中的小人泪流满面,亲爹哎,虽然他给自己做了好多心理建设,知道自己必须要娶妻生子,可他没有做好准备十四就定亲成婚啊。 “不,我不怕。” 众人顿时松了口气,不怕就好。 林重阳看了他们一眼,虽然心里吐槽,表情和声音却还是很平和的,“我现在年纪太小,过几年再说吧。” 众人心里嘀咕,过几年?过几年是几年啊? 沈小姐比他小一岁,最多再等两年吧,及笄就可以成亲。 林状元就是林状元,怪不得满城从五岁到八十的老太太都喜欢他,这样体贴女孩子,也真是少见,对于女孩子来说,自然还是等及笄以后再成亲更好。 林重阳自己把话说得这样清楚,其他人也没什么好担心的,既然现在不想成亲,那……估计只有另外的途径了。 要么收房自己家丫头,要么就去外面借助外力。 那边赵文藻几人已经开始打马吊,当然是心不在焉的,只是为了不让林重阳太尴尬而已,借故躲开,但是所有人的耳朵却还是在那父子俩身上。 林重阳对林大秀道:“爹,是不是又有人来提亲了?”自从他中了状元以后,那些人全然不管他的年纪,前赴后继地派媒人上门来提亲,他们家的门槛都被踏烂一根了。 虽然一般情况都是看对眼以后找人悄悄说合,然后请男方派人提亲才行,不过林状元这样优秀的人物,谁抢上算谁的,要还在矫情拿捏,黄花菜都凉了,自然是谁也不让谁的。 所以来林家提亲的人一直都没有断过,林大秀夫妻俩都明确说过自己儿子还小,现在不适合谈婚论嫁,想以此堵住别人的口,可架不住看上林状元的人多,虽然少了一些总体却也不少。 尤其今年开始,上门提亲的人又多起来。 林重阳就碰到过几次,还特意跟那些媒婆表示自己年纪小,不想谈论成亲的事情,请她们高抬贵手,过几年再来。 不过也没有彻底打消掉那些人的热情,她们甚至还说什么“林大人已经是官老爷,怎么能不成亲呢。人家都是成家立业,林大人已经立业,那是必须要成家的” 还有很多京城勋贵之家的老太太们打发媒婆来问,甚至有人给林大秀和王柳芽施加压力,想逼婚的。 因此,林重阳有此一问。 林大秀摇头,“不是她们,是我和你娘觉得你十四岁已经是大人了。”他感觉自己汗都要出来了,小时候他爹没有对他进行过这种启蒙教育,自己糊里糊涂的还犯下大错,现在让他给儿子讲,他真不知道如何讲才好。 别的父亲给儿子讲这个是如何讲的呢? 他感觉比林重阳还紧张。 虽然林重阳才十四岁,可自小就是小大人,他这个爹反而像儿子……所以要他怎么拿起当爹的架子跟儿子讲这样深奥的人生大事? 他不知道套路啊。 林重阳惊讶地看着林大秀,爹难道真的有点老了?不能啊,三十岁还不到呢,正当英年啊,怎么……有点……老气横秋了呢? “爹,你觉得我现在应该成亲吗?”他很郑重其事地问林大秀,如果因为自己不成亲给家里造成了麻烦,那他二话不说就会成亲的。 小点就小点的吧,反正成亲了年纪也会长的。 毕竟他现在已经当官,不成亲对很多人来说有点奇怪,因为不成亲别人就会将他当孩子,不成熟,不值得托付重任——他甚至怀疑过皇帝不给他升职是不是因为自己没成亲的缘故呢。 听他这样说林大秀一下子被噎住,赶紧道:“不是我觉得,是、你觉得需不需要?” 林重阳突然觉得和他爹没有默契了,或许一直都不在一个频率? “爹,要是我说我还小,现在还不需要,你会不会失望?”毕竟林大秀现在说他十四岁长大可以成亲,他还是很在意亲爹的意思。 林大秀听他的话,寻思儿子可能现在真不想成亲,那么就不成亲,等十六七岁再说。 皇太子也是十六岁定亲,十七岁成亲的。 既然不说成亲,那就说通房吧,其他人也都是这样过来的,只是其他爹跟儿子说这事儿,是不是没用这么麻烦? 他真的没有经验啊,努力回想当初大哥、二哥、三哥他们是如何的,却根本想不起分毫。 再想自己当初……当初似乎没心思烦恼这个呢,先是愤世嫉俗然后就是带娃养儿子。 所以自己不是一个好爹,根本没法给儿子什么有用的指导。 或者,他去问问沈老爷子? 第264节 也不行,肯定不行,如果自己有个女儿,有意向的男孩儿父母来问他现在有需要了,但是年纪小不想成亲,需要个通房丫头,你们看怎么办? 那自己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不同意,人家觉得不懂事,不考虑男孩子感受。 同意,简直憋屈,自己女儿算什么啊? 当然这种事大家族都是有的,也是家里自己安排就行不必弄得女方也知道,且一般人知道也不当回事。 怎么别家做来吃饭喝水一样简单的事情,到了他家就有点困难? 林大秀想了想,对上儿子那双明亮清澈的眼睛,话到嘴边他改了口,“小九,爹娘当然是听你的,你觉得需要就需要,你觉得不需要就不需要,我们不会失望的。我们只希望你好,你如果好,就没有问题。” 林重阳顿时浑身一轻,笑道:“爹,我很好啊,我没事的。”他还是蛮怕爹娘会和别的父母一样逼迫儿女成亲的。 林大秀却觉得担心,儿子自小懂事,向来受了委屈也不吭声的,甚至因为太过懂事,总是委屈他自己。 “小九,要不——”他顿了顿,看着林重阳,笑道:“把吉祥给你收房?” 林重阳开始没明白意思,刚要点头就回过神来,爹这是要给自己找个通房丫头?他点下去的头硬是没抬起来,借势揉了揉脖子化解了这个动作,干笑,“爹,不要开玩笑,咱们要是把吉祥做了通房丫头,那以后怎么办。” 林大秀笑道:“这个你不用担心,等你媳妇过门,你们可以再商量,是抬作姨娘还是给她自由,你们商量着来。”别家都是这样的,庄继法传授的经验。 林重阳凝目瞧着他,“爹,那你怎么不找个通房丫头?” 林大秀心说怎么绕到我身上了?“我不是有你娘了吗?” 林重阳道:“那几年我娘还没回来呢。” 林大秀又笑,“那时候不是有你吗?”整天带儿子晕头转向的,哪里还需要个通房丫头…… 林重阳顿时有点不好意思了,合着是自己耽误了爹?按照他爹的说法,如果当时自己不跟着他,他肯定会有通房丫头的,毕竟生理需要嘛。 所以现在他说要给自己找通房丫头,也情有可原了。 林重阳将自己的三观很艰难却坚定地从他们的三观抽离出来,免得被他们同化,到时候不能再站在跟高的角度看问题。 “爹,跟有没有儿子没关系,是你内心里自己不能接受通房丫头之类的存在,不信你自己问问自己内心。同样如果给我找个通房丫头,这样随口说说还行。现在说吉祥,让她做我的媳妇,你们和家里乐不乐意?要是不乐意,还得再娶个媳妇,那吉祥怎么办?说是商量着来,结果往往两败俱伤,总有人会难过受伤害。虽然说留下或者打发掉,可我们和吉祥是有感情的,不是打发一个阿猫阿狗那样简单。” 被他这样一说,林大秀深以为然:“确实如此。”他来指导儿子,谁知道又被儿子反教导一番。 自己这个爹也真是…… 等等,小九说要娶吉祥当媳妇? 林大秀被惊了一下,虽然他觉得其实没啥,可林家想必不行吧,就算林家可以,这士林、翰林院、官场,只怕也会天天扯着骂吧,那得给小九招来多少麻烦? 他面有难色,“小九,你、你真的想让吉祥……” “爹!”林重阳打断他,“我不想让任何人怎么样,只是我想跟你们说,我现在不可能成亲,另外,我这辈子可能就娶一个媳妇,不会要通房丫头、纳妾什么的。因为不管是丫头还是妾室,对她们都是不公平的。” 不公平? 偷听的众人感觉眼珠子都掉出来了。 他们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这世上有什么是公平的? 原本就是讲门第关系的,哪里有说公平的? 重阳这是……真的跟他们不一样啊。 庄继法为了给林大秀解围,就走过来,对林重阳道:“重阳,咱们晚上出去喝酒吧,庆祝你成年了。” 虽然要弱冠以后在家里才算真的成人,可以开门立户,是社会意义上的承认。 但是对他们来说只要出现这样的需要就是成人,自己就是男人了! 陆延几个也纷纷起哄,说要林重阳去喝酒,像个男人一样。 林大秀下意识道:“小九还小,不要喝太多酒,伤身。” 众人就笑起来。 林大秀摆摆手,“好了我不管你们,”他对林重阳道:“你要是觉得没事就去吧,你都是官老爷了,官场上也需要应酬,只是记得要爱惜身子。” 这话就意味深长了。 林重阳点点头,“爹放心,儿子知道的。” 这时候王柳芽让吉祥和另外一个丫头进来送西瓜,两人一人端着一盆切开的西瓜,沙瓤通红的西瓜,一直放在冰桶里镇着,这会儿还冒着丝丝凉气。 吉祥负责分西瓜,特意挑了一块中间的瓤放在盘子里捧给林重阳,现在看林重阳她总觉得有些心慌意乱、手脚发软,忍不住就面红心跳,差点把盘子都砸了。 林重阳眼疾手快将盘子接过去。 吉祥看他并没有如以往那样和自己说笑,心里很是煎熬,看来少爷真的不想理自己了? 林重阳见吉祥还站在这里,就看了她一眼,见她一改素日里的乐观笑颜,一副愁容满面的样子,眼睛里是欲说还休的忧伤。这样的吉祥对他来说是很陌生的,感觉像是换了个人一样。 想到大家之前对她的安排,他觉得有点内疚。 “吉祥?”他轻唤她。 吉祥脸上浮起笑容,“爷有什么吩咐?” 林重阳问她,“你这是不舒服?” 吉祥摇头,脸颊更红了,“奴先下去。” 庄继法凑到林重阳旁边坐下,把西瓜推给他,“这西瓜哪里买的,好甜!” 林重阳道:“临河村自己种的,不是也给你们送了吗?” 庄继法低笑:“我们家就一个小厮一个老仆,哪里有你家的西瓜甜啊。” 林重阳笑,这是什么逻辑,一样送的西瓜,怎么到了他们家就不甜,自己家就格外甜?林重阳便把自己眼前的西瓜推给他,“那你吃吧。” 庄继法不肯,“重阳,你看吉祥多好啊。” “是啊,她是很好。”林重阳点头,人勤快、心灵手巧、又肯学,从原本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现在读书识字、弹琴吹笛、女红厨艺都拿的出手。 庄继法就道:“长得也挺好看。” 林重阳点头,没有丑女人只有懒女人,只要好好捯饬,不是歪瓜裂枣的,都挺好看的。 “那你怎么不想把她收了?”庄继法觉得纳闷,他觉得这是很简单正常的事情,男人到了这个年纪,就需要有屋里人,没有屋里人有需要的时候多难受啊。有温柔可人的丫头可以纾解,干嘛非用手?无趣又累得慌!再说,屋里没人,只能憋着,能憋一天,却憋不了一个月一年啊,需要得不到解决,出了门都容易出丑丢人。 林重阳知道要给这些人彻底洗脑任重道远,可能累死也不一定成功,他也没有想过一定要做这样出力不讨好的事情,在这个时代逼着男人一夫一妻,估计就跟逼着地主阶级均田地一样,是触动统治阶级根本利益的事情,是注定要被群起攻之死无葬身之地的。 毕竟对他们来说丫头不是人,是他们的财产,和土地、房屋一样,是可以转让、发卖的。 虽然庄继法一直表现得很喜欢吉祥,可林重阳知道,这种喜欢就跟喜欢一支笔一块墨一样,是对美好事物的欣赏,不是对一个有独立人格的女孩子的欣赏。 当然这也不是庄继法的错,甚至也不是这个社会的错,只不过是社会发展到一定形态的规则而已。 不是谁的错,只是还没有发展到足够文明的阶段。 时至今日,他这个来自所谓高级文明的人,已经不能怀着绝对的优越感来讥讽古人的。 毕竟,他也是他们的一份子。 他只希望自己能坚持自己的信仰和原则,润物细无声地对他们进行潜移默化。 “续宗兄,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只是觉得这一辈子并不想要三妻四妾,只希望后宅只有一个女主人,唯有这样,才能安宁。你想想啊,一山不容二虎,家里女主人只能一个,多了半个都不成。” 之前有些不好意思,现在说开了似乎也没什么好害臊的,更何况这个话题上升到理论,讲道理他可不害臊。 庄继法立刻一副深有感触的样子点头,“确实确实,母老虎一个就行,不过一个丫头而已,又不是母老虎。” 林重阳道:“她是不是母老虎,不是因为她是丫头还是正室,而是你对她的态度和尊重,你给她足够的纵容,她是可以当女王的。” 夫妻之间,女方是女王还是保姆,是公主还是怨妇,说到底是女人的能力和男人的态度。 反之亦然。 要扯开去说估计得长篇大论,可搁在这个年头,唯一的要素就是男人的态度,与其他无关。 这年头哪怕公主都不能合心合意有不少郁郁而终,就算出身名门的正室,丈夫也有可能宠妾灭妻,就算绝代佳人也多半是薄命,就算能干利索的女强人也会被打成泼妇,可见女性的地位有多低。 撇开整个社会的状况来空谈一个两个女人的命运,那是扯淡。 他不想扯淡,不想以后自己后宅起火,更不想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弄两个三个女人来挑战自己三观丑化自己形象动摇自己底线坍塌自己的信仰。 他不想自己鄙视自己,更不想彻底剥离自己。 哪怕他现在主观控制不住身体的欲望,可他还是坚信自己就是自己,不会彻底变成别人。 更不会变成一个被欲望驱使的人。 实在不行,不是还有五姑娘么……真想骂人! “重阳,你、你一夜之间长大了。”对男女之事居然可以有这样深奥的理解,可以上升到这样的高度,这是他们从来没有想过的。 几人不得不佩服,以前他们觉得林重阳学习好考试好,不过是聪明而已,其他比如男女之事,他一个孩子这么小年纪,自然不如自己这些过来人通透。 甚至觉得他们十四岁的时候也比现在的林重阳懂得多! 哪里知道,人家……自己根本不是一个档次的。 当然有人也会觉得林重阳就是个沽名钓誉之辈,有福不会享,非要搞另类,这样好的外形条件、身份地位,什么如花美眷、天下第一美人、京城花魁、名门闺秀,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简直是浪费! “重阳,没有什么是一醉方休不能解决的。”陆延拍拍他的肩膀。 林大秀和王柳芽自然不拦着儿子,他们出去乐呵乐呵也好,帮着儿子缓解一下压力。 他们感觉林重阳给自己太大的压力,处处严格要求自己,不奢侈、不浪费、不过度享受、好好生活、勤奋编书、乐于助人,似乎按着一根准绳来生活一样,不敢越雷池一步。 虽然欣赏,可作为自己的儿子,他们还是心疼的,希望他能放松一下放下那些包袱。 林重阳很想说喝酒干嘛要出去啊,在家里也能喝,自家菜比外面的还好吃呢,他还想继续看书编书呢。 结果他一抬眼就看到门外的吉祥,她站在院中天棚下,靠着一棵石榴树,似乎正在观赏半人高青花大缸里盛开的睡莲和锦鲤。可她眉眼间笼着哀愁,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天天笑声银铃一样的女孩子了。 他猛然惊觉,其实时间已经不等人,如果不能娶她,就不能再留她在身边等待慢慢解决。 当然,既然非要娶妻,那他对娶谁也无所谓。 可理智告诉他,娶一个门当户对的,能有共同语言的,对他的家庭、生活、仕途是有好处的。 对女方也是有好处的。 吉祥也是一个当下的女孩子,就算跟着他受过什么熏陶,骨子里的三观还是一样的,尤其她出身本是一个丫头。她可以读书识字、学各种知识和技能,但是她学不来独立,也不可能独立。 她已经被社会被家人给打上了丫头的标签,甚至她自己可能也给她自己打上这样的标签,她是林重阳的贴身丫头,以后是要给他做通房的。 第265节 如果一直这样,那她只想做他的附庸,这不是什么好事。 他意识到这个问题,脑子也冷静下来,立刻就拿定了主意。 他庆幸自己还是可以掌控自己的,只要熬过这段时间,可能就好了。 他对陆延等人道:“我去跟娘说点事儿,然后咱们就出去喝酒。” 要搁从前遇到问题他都是直面想办法解决,从来不会逃避或者借酒消愁。现在他也不是借酒消愁,就是烦躁得想放纵一把,看看醉一次能不能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顺便这样尴尬的时刻躲出去更好。 第193章 醉酒 林重阳去屋里找王柳芽, 她和林蓉、林蔚几个正在东间炕上哄孩子呢。 暖哥儿看见他过来就要抱抱, 沉甸甸的身子很压手。 “娘, 我跟你说点事儿。”林重阳抱着暖哥儿,暖哥儿立刻搂着他的脖子奋力地去嘬纱帽垂下来的璎珞珠子。 林蓉赶紧拿手鼓把他哄过去, 让林重阳和王柳芽说话。 “娘, 吉祥和冯顺的卖身契,是在我们这里吧。” 王柳芽点点头, “在呢, 当时你大祖母给了我的。” “把卖身契给他们吧, 他们也大了, 放他们自由身。”冯顺今年十六,吉祥十三, 恢复自由身以后过两年就可以谈婚论嫁, 从此摆脱奴户成为正经的农户。 男的不必随便配个丫头,子女继续做奴仆,女的也不必觉得最好的出路只有给少爷做妾, 或者最后反而被配一个小厮,世代为奴。 王柳芽一怔,没想到儿子这样干脆利索,说不收吉祥做通房不是说说的, 而是动真格的。 不但不收,还要给她自由身,而不是打发回老家去。 可见他对吉祥也不是无情的。 可既然有情,为何不能收呢? 王柳芽想了想, 儿子跟他们的确是不同的,当年她不想给老头子做妾,到底是不想做妾还是不想给老头子做妾? 如果是一个正常的年轻男人,她估计就没有那样的勇气逃跑了吧,这样一想她又为自己感到羞愧,觉得不配做儿子的娘,以后少不得还得多读书才行。 林重阳当然不知道间接地把他亲娘给教育了一回,只寻思着既然他不能接受吉祥,就不能害了这个丫头。 现在她还小,刚意识到这个问题转变也不困难,等真的用情就麻烦。 既然不成亲,就不应该有任何暧昧,虽然从前没有,可现在被大家这样一说,就等于是暧昧的开端,如果还留她在他屋里,就是最大的暧昧,等于让人觉得还有机会。 这是他的原则。 王柳芽点点头,“好,等你们出去了,我就跟吉祥说。” 这时候林蓉插话道:“婶儿,重阳,你们觉得这样对吉祥真的好吗?” 王柳芽也是聪明人,立刻就明白林蓉的意思。就那她自己来说,当初十四五岁的时候,她觉得有一把子力气,哪怕不嫁人不需要男人,就呆家里她也能养活老娘的。可后来看了那么多人生百态,她也不得不认可现实,一个女人自己是没有办法在这世上自立的,必须要嫁给一个男人。没有男人就必须要有儿子,最不济也要依附一个诸如庙宇之类的势力,而出家对女人来说也并不比守寡好一分。 相比起来,自然还是正经嫁人才好。 现实对于吉祥只怕也这样。 她现在在林家虽然是下人,却衣食无忧,没有人打骂给她脸色看,林重阳以及林大秀夫妻俩对她跟自家人一样,除了要负责照顾林重阳,她过得比普通人家的女孩子舒服多了。 如果让她自立门户,看起来有尊严,说起来是良家子,可那样的话她就要独自面对这个现实加诸于身的风刀霜剑,单单赋税杂役这一项就免不了,以后自然也要操劳生计,生儿育女,她的孩子也只是普通农户家的孩子,祖祖辈辈只能地里刨食儿。 如果给少爷做妾,哪怕是庶出的孩子依然衣食无忧,能得到良好的教育。 从眼下的现实,从当下的人心来看,吉祥最好的出路自然是给林重阳做妾。 怪不得她们,是形势逼人。 所以林蓉有此一问。 林重阳也考虑过这个,可他过不了自己这一关,他把自由还给吉祥,未必就能真的给她自由,反而可能让她直面危险。 所以他也考虑了补救措施的。 虽然他对吉祥挺好,两个人也合得来,可是……好吧,娶吉祥也没什么不可以,只是理智告诉他娶一个恢复自由身的丫头对所有人都不是好事,就算他可以维护她,那她的结局只怕也不会太好。 这是无数血泪凝结的教训,所以按照正常来说,他至少要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女孩子,这样才能皆大欢喜。 他还是要给他们一点压力,“如果家里觉得我娶吉祥没问题,那我也乐意的。” 林蓉和林蔚见林重阳居然愿意娶吉祥,顿时脸色一变,生怕林重阳误入歧途对吉祥用情太深,原本的同情也只让她们觉得可以做妾,并不能做林家的太太。 林蓉道:“小九,你可要想清楚了。” 虽然她们知道,如果小九坚持先放吉祥自由身过两年再娶,家里人也拗不过他的,只是难免会让人嘲笑指指点点,对小九和吉祥来说太难,也影响他的仕途。 她们越发相信林重阳的感情是真挚专一的,只想娶一个媳妇。 这让她们想起当初的郑巧儿,当初郑巧儿娘的意思让她跟着小九做个偏房,可小九拒绝了,如今对吉祥也是这样。 看来小九并非儿戏,他是真的只想娶一个女孩子,而且也不嫌弃这个女孩子的出身。 只是林家好不容易出了这样一个状元郎,又怎么可能允许他误入歧途?所以他可以娶吉祥或者郑巧儿,但是绝对不会是正室,只能做偏房,这一点又恰恰是小九不能接受的。 她们觉得也有点头疼,在别家很简单不过的事情,就是纳个妾的问题,到他们家似乎就格外艰难。 不对,应该是在小九这里格外难。 所以现在最好的方式就是小九的措施,放吉祥自由,再也不要提通房丫头的说法。 这样一段时间以后,吉祥也能有自己的生活,林家也皆大欢喜。 只是小九这样懂事理智……他是状元郎,如今林家都要以他马首是瞻,他处处做到位,大家也都觉得理所当然,都忘了他不过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年郎,也会喜欢哪个女孩子,现在却不能在一起,他会不会难过? 她们姐妹嫁的人都很出色,又觉得自己家堂弟更出色,自然也应该心想事成的,现在这样纠结,是她们没想到的。 林重阳表明了自己的观点,也不再多说。 原本他纠结的是自己青春期来临,身体不受理智控制,生理需求过于强烈,为此十分恼火,想要找书来解决难题。 谁知道自己的这个心理需求没解决,却又上升到了伦理、婚姻、家族的高度,他也算是借此机会非常正式而严肃地将自己的婚姻观和家庭观宣告出来,让周围的人知道,这是他的原则,以后要尊重这个原则。 这样解决他觉得是自己能做的最好,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他想当初应该直接拒绝让丫头伺候,只要小厮和老妈子就好。 那时候他以为成长没什么好担心的,自己和他们不同,一定可以克制自己的,现在看来自己太天真,保不齐哪天理智真的控制不了身体会犯错。毕竟一个屋里,孤男寡女,本身就带有遐思,又是这样的敏感年纪,他还真不敢高估自己。 除非等他能够随心所欲控制自己的身体和欲望,他不打算冒险。 一旦决定,就要去做,他的执行力也是很强的,绝对不拖泥带水。 只是就算这样,自己的问题也没能解决,反而可能是对自己的残忍,哎,心疼自己十秒钟。 跟王柳芽沟通好了,他就出门去和陆延等人会合。 出了二门的时候,他发现吉祥正站在一丛夹竹桃树下见他出来,立刻朝他走过来。 林重阳的去路被她挡住。 “吉祥,你有事吗?” 吉祥的脸原本发白,现在又开始泛红,轻轻地咬着唇,微微低着头,似乎承受着沉重的压力使得她抬不起头来一样。 “爷,求你、求你不要赶吉祥走。”话一出口,她眼泪就开始滚落下来。 林重阳不但没有帮她擦泪,反而和她拉开一点距离,温声道:“吉祥,没人赶你走,我只是跟太太商量,把你兄妹俩的卖身契给你们,你们当然还是这家的人。”只是不再做丫头和小厮而已。 吉祥一听,扑通就跪下,“可、可奴宁愿做你的丫头,不要卖身契。”她呜呜地啜泣。 林重阳伸手将她扶起来,“吉祥,我们都长大了,不适合再朝夕共处,不管你要不要卖身契,我以后都不再需要丫头伺候。” 不只是她,其他人也不需要。 吉祥怔怔地看着他,泪流不止,是真的不能挽回了吗? 林重阳笑了笑,“不要哭了,我只是不要丫头伺候,并没有说不要家人,你和冯顺都是我的家人,以后也不会变的。” 当初觉得林大秀的事情好解决,轮到自己才知道其实没那么容易,要受着内心的压力和别人眼神的责备。 尤其女孩子的眼泪,不是那么容易承受的。 吉祥的眼泪,就和王柳芽、姐姐们的眼泪一样,让他不忍看。 他没有过多纠缠,绕过吉祥出门了,身后传来吉祥压抑的抽泣声。 他没有回头,因为心软未必是好事,就算这样伤害了一些人,可他起码也坚持自己的原则和信仰不动摇。 这是对自己负责,人只有先对自己负责,坚持自己的底线,才能对别人负责。 唯一的教训:以后只要与自己的底线冲突,最初的最初就该果断拒绝。 他们乘马车出门,七拐八拐等下车以后,他发现马车停在一处胡同里,前面是一座挂着精美灯笼的大门,灯笼上写着飘逸的几个字,其中两字:倾城。 他原本要下车的动作就停顿下来,疑惑道:“咱们不是要去喝酒吗?这是哪里?”比当初沈之仪请客的石碑胡同更加气派。 庄继法催他下车,笑道:“就是喝酒的地方,走吧。” 林重阳不肯,“咱们去黄老板那里。” 自家地盘,喝醉了也没什么丢人的,不会失态,还有人伺候,不用家人担心。 凡是他参加的聚会,基本都是去文魁楼或者碾子巷百姓餐,肥水不流外人田嘛,钱让自己家赚。 陆延见他犹豫,就劝他,“重阳,咱们适当也吃吃别家的酒菜,尝尝味道,好了回头文魁楼也加上。” 林重阳便也没有说什么,这两天他的确情绪低落内心烦躁,有些话没法跟爹娘说,跟好友似乎也不那么好开口,所以或许一醉可以解忧? 当然不是借酒消愁,而是喝了酒,胆子就会变大,防备也会松懈,话匣子容易打开,他就可以倾诉,就算讨不到主意,也许自己能有新的办法呢。 所以他就跟着进去。 这也是一家私房菜馆,看起来屋宇连绵起码有好几个大院子,每一个大院子又分成几个小院子,独门独院,让客人们可以享受私密的幽静。 他们跟着庄继法往其中一个院落去,他顺着一条夹道然后来到一扇黑漆门前,熟门熟路一看就是常客。 进了其中一处院内,林重阳恍惚到了江南小院,从影壁前的月洞门拐进去,就是一座睡莲池,池内睡莲绽放,池边垒石成山,上面攀爬着苍翠的藤蔓,缀着累累红果,假山下一条石子小径,曲折行去,拐进一道垂花门就进了二院。 二院居然有一座拱桥,下面流水潺潺,两岸花树点缀,过去是一座画舫状的亭子,里面灯光明媚,轻纱摇曳,走到门口就有一股清凉的甜香扑面而来。 那气息虽然清甜,并不会让人觉得暧昧,毕竟此地灯火透亮,装潢也清雅脱俗,瓶几书画,无一不精致,也并没有所谓的低调奢华,只有清雅没有奢侈。 甚至墙壁上的书画也都是前来吃饭的学子们所留,而非什么古董字画。 进了画舫,地上铺着席子,角落和当中放了三个冰桶,一进去就感觉一丝沁着薄荷香的凉意拂来,让人非常舒适。 第266节 众人脱掉鞋子步上席子,席地而坐,桌上有白瓷茶壶和茶盏,席子上还摆着几样棋盘,任君自取。 庄继法给众人斟茶,笑道:“重阳第一次来,咱们让他点菜。” 林重阳看了一圈,也没有看到菜单,“难道我点什么这里的厨子就会做什么?” 庄继法逗他道:“要不哥哥给你报菜名,你来点?” 林重阳瞅了他们一眼,“还是算了,我知道你比文魁楼的伙计会报,让这里的伙计来报吧。” 陆延道:“这里没有伙计,只有厨娘,只管做菜上菜,其他不管。” 林重阳觉得有些新奇,居然没有伙计穿花蝴蝶一样忽悠客人多消费,这不现实,难不成这里的菜贵得离谱? 不过看他们几个也知道不会那样,毕竟没一个是吃亏的主儿,必定是物有所值才会来消费。 听他们的意思这里只有厨娘没有什么歌姬舞姬的,他也松了口气。 他可不想再见到什么妩媚娇俏的女人了! “既然如此那我也不点菜,就让厨娘看着给置办一桌酒席好了,要让我们够吃却不浪费,当然前提是好吃。”反正他也不是为了吃菜来的。 蓝琇笑道:“你放心,这里的菜绝对好吃,我和子斐也来过一次,亲自尝过的。” 既然赵文藻来过,林重阳就更放心了。 赵文藻朝他笑了笑,将一杯茶推给林重阳,“这里的菜品看起来简单家常,味道不错,并不像酒楼那样过度追求色香味俱全,都是刚刚好的。” 刚刚好,这从赵文藻嘴里说出来,也算是很高的评价了。 这让林重阳对这里的菜品有些期待。 很快一个厨娘托着一只托盘进来,厨娘三十岁左右,模样普通气质文静,穿着素色的衣裙,戴着围裙,看起来普通干净就是一个本分厨娘的模样。 她上前行礼问安,然后将托盘上的食品分别放在桌上,一碟子南瓜子,一碟子各种坚果,一小碟子蜜枣,她自始至终都是微微地笑着,声音轻柔,不会引人注意。 然后菜品就慢慢上来,秘制青瓜条、蝴蝶萝卜脆、秘制鸭舌、卤凤爪、五香牛肉。 份量不多,不过是一小碟子,五个人一人最多一筷子。 热菜也是家常菜品,依然份量小小,卖相上佳,味道隽永,有着独特的风味,尤其是那几道糖醋里脊、滑溜贝球、虾滑粥,这是林重阳两世吃货觉得最好吃的一次。 除了吃食,这里的酒林重阳觉得不错,是庄继法引以为傲的、百喝不厌的青梅酒。 其实就是将市面买来的白酒进行了二次加工,可能是用秘方浸泡了什么梅子,口感清甜爽冽,不会太绵软,放在冰桶里镇一下再喝更是无比舒爽。 初初喝起来有一种酸甜的口感,咽下去就有酒劲在口腔和胃中蔓延,很有劲头,但是因为有酸甜回甘,所以并不会让人觉得难受,反而好喝,很适合女孩子或者文人喝。 偏清甜一些就适合女孩子,酒精度更高一点适合男人。 能做成这样,也算了不起的方子。 好友聚会,聊些小时候的旧事、目前的八卦、展望一下未来,很容易打开话匣子就喝个没完。 好在大家都是有分寸的,绝对不会聊太私密或者有关政事,不会随意评论内阁以及六部堂官们,宫里那两位就更不用说了,只能说好话表忠心,否则就不要提。 不知不觉的,众人就喝得有些高了。 林重阳因为自己心事,第一次喝得有些过量,也可能酒太好喝他有些放纵,也可能好友贴心不劝酒反而喝得更多。 “重阳,你不要给自己太大的束缚,从最初认识你到现在,不管什么你做的都很好。”庄继法一手揽着他的肩头,一手端着酒杯和他碰杯,“哥哥跟你说,除了以后你明媒正娶的妻子,其他的女人,只要看得入眼的,她们又乐意的,没有不可以收房的。咱们寒窗十载,虽说是为了报销朝廷,可要是没有高官厚禄、美人美食,那你说当官还有个什么劲?” 林重阳有些醉眼朦胧,脑子却还有点清醒,“续宗兄,你是言官,竟然也说这样的话,可要小心走歪了哦。” 庄继法笑道:“你放心,哥哥心眼儿正得很呢,不会歪的,咱是小事随意,大事不糊涂。你是大事正经,小事也板正,就没有随意的时候,这样也不好,活得太累。哥哥们不想你累,想你舒舒服服的。” 那边蓝琇也有七八分醉意,不似平日里那样矜持,白净的脸颊染上红晕,“人道是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嘛。这是为官之人的至高追求。” 陆延喝得比他们还要多,他一把抓住庄继法,“还没分出高下呢,你不要去烦重阳。”他一歪头对着林重阳笑了笑,又对庄继法道:“你也没有什么有用的经验,不要给重阳出骚主意。你看咱们林状元,啧啧,大门口灯笼上的那俩字给他才相衬,别人都担不起。论容貌赛过宋玉潘安卫玠,论文章才情也不输大文豪,书法更有欧体的秀美,颜体的端庄,可大开大阖,可潇洒秀逸,只要他乐意,管他男人女人都不在话下,哪里还用你瞎点拨,反而点拨歪了。” 庄继法嗤了一声,“我怎么瞧着你要是个姑娘,必定是个心机深沉的,想尽办法都得爬床给咱们重阳当个通房!”一边说一边去逮陆延,“不要脸,来喝酒!” 陆延哪里有怕的,对赵文藻道:“子斐兄,我说的不对吗?反正我要是个姑娘,我是要嫁给林状元的!” 赵文藻酒量还不如林重阳好,如今已经是醉意浓浓,歪在一个冰桶上眸子微微眯着,似睡非睡。 蓝琇就去和他说笑,“子顺还真是没说差,不只是咱们几个,只怕咱们翰林院的同仁们也是这样想的,是吧子斐。” 赵文藻嗯了一声,轻笑,“可惜咱们不是女子,又可惜,咱们也没有龙阳之好。” 林重阳喝多了,不似以往那样一本正经,听他们这样说,立刻反击道:“怎么就拿我逗乐子,我要是个姑娘……” “喂喂,你千万不要是姑娘。”庄继法打断他,指指陆延几个,“那我们兄弟都没的做。” 几个人就哈哈大笑。 林重阳纳闷,我是个姑娘,跟你们有没有兄弟做有什么关系。 我要是个姑娘,就不但郁闷青春期的冲动,呜呜,原来男人不是那么好当的啊。 陆延盯着林重阳看了一瞬,叹了口气,“我是不是眼花了,我怎么觉得林学弟就是个姑娘呢,你看这面如桃花,眼若秋波的……” 庄继法一把摁着他,道:“重阳,快来灌他!” 林重阳拎着酒壶就扑过去,结果被赵文藻绊倒,酒壶飞进了庄继法的怀里,他则趴在桌上觉得头重脚轻。 几个人疯闹了一阵子,林重阳已经不胜酒力,脑子里一片空白,他便扣了酒盏,以手支颐闭目养神,不知觉地就睡过去。 不知什么时候,耳边响起叮咚的琴声,缠绵细碎,轻叩心扉,引人心神进入一个更加神秘广阔的世界里去。 好曲、好琴、好艺! 他心里暗暗赞叹,似睡非睡间听着那天籁琴声,有一种梦里不知身是客的感觉,一曲终了,余音缭绕,他忍不住睁开眼循着余音望去,就见前面一女子正跪地抚琴,想来是这里的琴师。 他扭头四顾,见庄继法和陆延两人已经喝得酩酊大醉,扯胳膊勾肩膀的靠在矮柜上睡去,那边赵文藻和蓝琇也并头躺在席上睡得正香。 一阵风吹来,带着冰桶的凉气,也卷起了清冽的酒香。 林重阳就感觉好似进入了梦境,在醒和醉之间,脑子并不清楚,做梦一样。 那女子抬头朝着他望过来,她五官淡淡,一双清眸却格外亮,身上穿着柔软的素白轻纱衣,在周围琉璃盏光华的映照下,就仿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林重阳浮起一个戏谑的念头:这些民间琴师倒是会包装,就如现代有些女歌手,会唱几首古风曲就觉得自己仙气飘飘。 “久闻公子大名,不知奴能否请公子赐曲。”她朝着他遥遥一拜。 林重阳酒意上头有些看不清对面的人,辨不清真实、虚幻,他摇头信口道:“不管乐府还是唐诗宋词,各种曲目应有尽有,今人不必班门弄斧贻笑大方。” 就算他文章好,可论起古曲自然比不过那些名曲。 不说他,就是当今那些自以为是的大家,又怎么能跟唐诗宋词相比? 他看着那女子起身朝着他袅袅走来,裙裾如莲摇摆,在他对面跪坐,不远不近的距离凝眸瞧着他。 这个距离,可以让他看清她的脸。 林重阳一手按着桌沿,支起身体,想保持几分仪态,“姑娘可有指教?”这人似乎有点面熟,可也想不起哪里见过。 若是良家女子,不会随意在外男面前露面,当然他不歧视卖艺的女子,只是这样毫无顾忌地走到对面来相望,放在现代也有些尴尬。 更何况男人的聚会场合,她不请自来,看尽他们的狼狈状态,更是不妥。 庄继法不是说这里只有厨娘,没有什么歌姬舞姬吗? 那她,是谁? 第194章 救急、渡过 “都说状元郎文冠古今、俊秀超群, 风采无人能及。”她声音有一种淡淡的清冷, 一如她的目光。 林重阳强撑着道:“不过是旁人抬举, 姑娘不必当真。”他又开始晕乎乎的,看不清近在眼前的人脸, 只想倒下大睡一觉, 这时候脑袋迟钝得很,似乎并没有将对面的人当成是真人。 女子却道:“我觉得的确如此, 你是我见过最俊俏的状元郎。” 林重阳已经有些听不清她的话, 眼皮打架得厉害。 女子突然就靠近他, 身体贴上他的后背, 附耳媚声道:“状元郎也是有欲望的吧。” 这话就好像是一个火星点燃一堆干柴,林重阳抓住最后的理智很想推开她, 却没有什么力气。 “在下还未成年, 只怕会让姑娘失望。”虽然欲望如潮水如山崩地裂,可他在大醉以后力不从心的时候,反而保持着理智, 心念不动。 女子的芊芊素手就缠上他的腰,声音越发的柔媚,带着戏谑,“你可知道楼里的姑娘们私底下打赌谁若是能睡到林状元, 她们认赌服输甘愿奉此人为花魁?” 她想去吻他的脸,结果他却头一歪,趴在桌上彻底睡了过去,原本被风情女人挑逗出来的欲望也就潮水般退去, 整个人好似沉入了一个蛹里,既听不到也感受不到。 女子轻轻地咬着唇,犹豫了一下,伸手摸上林重阳的脊背,用力一推就将他推倒在席子上,俯身去扯他的腰带。 扯开他的腰带,他白皙紧实的胸膛就露出来,她又解自己的衣衫。 …… 就在这时,院门传来砰砰地敲门声。 女子蹙眉,动作顿了顿,不但不停下反而加快速度,就在她香肩半露的时候,一人踹破院门飞奔而入。 魁梧的身材、洪亮的声音,断喝道:“锦衣卫奉命办差!” 来人是魏十三。 他扫了一眼室内,最后落在林重阳和那女子身上,浓眉一拧,喝道:“大胆女子,竟敢猥亵朝廷命官!”他手一伸指着那女子,气势如虹。 女子却不肯起来,一副我就这样有本事你敢来碰一下试试的样子,“奴与状元公欢好,就算锦衣卫也不能多管闲事吧。” 魏十三看她一脸花痴,一手摸着林修撰的脸一手摸胸口,顿时大怒,“呛啷”一声就将腰刀抽出来,h喝道:“滚开,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女子冷笑,“魏十三,有本事你就砍啊。” 哟呵居然知道自己名字,看来不简单啊, 魏十三可不是莽夫,能在锦衣卫混那么多年,没有一个憨厚的,他立刻就明白这女人是有后台的,只怕还不小,否则不会不怕自己。 他脑子里立刻就将锦衣卫的一些秘密卷宗过一遍,很快就提取了一个相关信息,那里面是一些他们不能过问、不能碰的人。 其中好像就有那么几个女人,难不成…… 哎呀,他一下子惊出一身冷汗,顿时有点束手束脚,自然不敢去碰那女人的身体,万一被讹上可洗不清。 反正他在跟前,她总不能无耻地霸王硬上弓吧。 谁知道那女子却将他当成了空气,捧着林状元的脸就非礼。 “住手!”魏十三大喝一声,蒲扇大的手往前一探似乎要抓她。 第267节 那女子怒道:“魏十三,你敢对我无礼,小心不得好死!”她不但不躲,反而将雪白酥胸迎上去,吓得魏十三赶紧躲开,顺势抓住林重阳,一把将林重阳抢过去。 女子见他居然将林重阳抢走,勃然大怒,合身就扑过来,“把他给老娘放下!” 魏十三越发笃定她的身份,吓得扛着林重阳就要走,谁知道暗处扑出来七八个劲装女护卫,提剑挥刀地将他堵住。 女子已经追上来,披头散发、袒胸露背的逼近他。 就在魏十三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时候,屋顶上一人飘然而下,大红曳撒如同一朵赤红的莲花铺开,地上的数名女护卫立刻朝他围攻上去。 他手一挥,腰间雁翎刀出鞘,叮叮当当不过半个回合就将那些女护卫的武器磕飞,还顺手将那些女护卫们拍翻在地失去战斗力,整个动作一气呵成,不过眨眼间原本威风凛凛的女护卫们就躺了一地。 魏十三张了张嘴,“头儿,佩服!” 沈君澜面色冷峻,扫了那女人一眼,冷冷道:“洪倾城,我不管你是什么人,胆敢侵犯朝廷命官,杀无赦!” 面对沈君澜,洪倾城之前的气焰却弱下去,恨恨道:“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不是你看上这小白脸状元郎了吧。” 魏十三:……千万别让林修撰知道这话。 有沈君澜在侧壮胆,他忍不住讥讽道:“我说洪大家,你也是京城有头脸的人物,满京城壮如牛的男人多的是,你干嘛非要一个半大孩子!”他下意识地挺了挺自己的胸脯。 洪倾城他是知道的,只是以前没见过而已,毕竟人家是当红“花魁”,又有靠山,等闲人是见不到的。 当然他肯定洪倾城还有另外的身份,是连锦衣卫都顾忌的。 洪倾城狷狂一笑,“我呸,猪牛羊怎么能跟如珠似玉的状元公子比。” 魏十三就不服气,那我们头儿…… 沈君澜面色更冷,不满魏十三居然跟她说这样的蠢话,“锦衣卫怀疑你们私藏武器图谋不轨,限令一日上缴,明日一早派人来查,若还有这种货色,一律逮进锦衣卫北镇抚司诏狱!” 这话洪倾城却是顾忌的,哼了一声,将纱衣一拢赤着脚走了。 很快就有人将那些女护卫也拖走,又有厨娘上来收拾残局。 几名厨娘跪在地上,吓得浑身哆嗦。 沈君澜扫了她们一眼,声音依然冰冷,“继续开你们的店,没人会来抓你们。”他们是锦衣卫,对官署聚集地的周边人口自然是了若指掌,在籍的都是干净的,怕的就是有人冒籍或者是借住者身份造假。 这私房菜的确是普通人,只有这个洪倾城有问题。 魏十三之所以怕她,是因为话语权不对等,沈君澜不怕她,是因为大家都有话语权,她骚扰朝廷命官,这也不是什么光彩事。 等林重阳醒来的时候,就看到一人坐在那里正一杯一杯地喝东西,那清甜微醺的味道说明喝得是他们没喝光的青梅酒。 而那人居然是沈君澜! 林重阳被吓了一跳,顿时感觉有些头疼,他怎么在这里? 林重阳赶紧坐起来,揉了揉眼睛,见眼前的沈君澜并没有消失,便又整了整衣衫,笑道:“沈世兄怎么在这里?” 沈君澜瞟了他一眼,“喝酒啊,难不成只许你们来?” 听他话里有刺,林重阳就不接话了,扭头看了看,其他人睡得正死呢,他又看看外面天色,依然黑沉沉的,暂时也没听到火夫打更的声音,他估摸着怎么也得下半夜光景。 这时候宵禁呢,根本回不去,守着一个冷面锦衣卫头头儿不如继续睡吧。 他打了个哈欠刚要躺回去睡,却听沈君澜淡淡道:“过来一起喝吧。”就见他掀开林重阳之前扣在桌上的那只酒杯,倒满,推给林重阳。 林重阳看他神色似乎不高兴,虽然自忖没得罪他,却也不想刺激他,就笑道:“昨夜小弟已经喝够了,现在大半夜的……” “半夜不是正好喝酒么?”沈君澜睨着他,朝他招手,“过来坐,要是喝不尽兴,把他们都叫起来。” 林重阳就尴尬了,很明显沈君澜是来找茬的,那眼神冷嗖嗖的跟小刀子一样。 虽然现在觉得出来喝个一醉方休也于事无补,却也只是自己认识到,未必就喜欢让人讥讽。 再说自己和同学们喝个酒,关他什么事儿啊,管得太宽了吧。 当然,这话只能烂在肚子里不能说出来,除非他能有老爷子那威风,一句话就把沈君澜给掐死。 他感觉头更疼了,双手捧着头,“对不住,昨夜喝多了,现在头疼得要炸开,为避免出丑扰了师兄雅兴,不能相陪。” 沈君澜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林重阳,我一直觉得你挺聪明的。” 纳尼? 这是要从根本上否定他吗?接下来就是恶毒的打击吧。 自己哪里得罪他了? 一般人,尤其是男人,听到别人对自己说什么我一直觉得你听聪明的,就知道下面肯定是如今你如何如何蠢的话,没人乐意听。 林重阳这样的涵养也一样。 “小弟资质一般,之前可能世兄错觉吧。”林重阳酒劲未散毛着胆子顶了一句。 沈君澜气结,又喝了一杯,手上力道控制不好差点把酒杯捏破,他不想脾气失控无法收场便强迫自己将酒杯放下。 “看起来,昨夜诸位风流快活,想必时常这样的。”他面露讥讽之色。 这话听着就更尴尬了。 不就是和同学出来喝顿酒,跟风流快活有一点关系吗?就算风流快活,跟他沈佥事什么关系,嫌他们不带他玩还是怎么的? 你想一起玩你说啊,你不说谁知道? 喝个酒还被监视上了,林重阳压下不爽的情绪,笑了笑,“世兄手眼通天,耳目遍地,我们来几次,快不快活,难道你会不知道?” 他借着酒劲说气话,却也清楚人家未必是监视他们。毕竟他们一些官场菜鸟,且出身都清白得很,虽然有大好前途,却也没有监视的价值,至少现在还没有,且他们都忠君爱国的,也没有必要监视。 约莫着是监视别人,顺手牵羊,就牵到这里来。 林重阳甚至觉得也许沈君澜打击报复自己在老爷子跟前得宠,反而把他这个正宗沈家人给排斥在外了。 有本事你去找老爷子抖威风啊,你跟老子抖个什么劲儿! 不就是个锦衣卫么,你有本事自宫去当东西厂提督啊。 虽然他一直说皇帝让锦衣卫提督武城兵马司,是为了捉拿盗贼,为了治安,可实际上内心还是反感的,毕竟有这样一股皇帝直接掌控的力量在民间监控百官以及百姓言论,怎么着都不会好受的。 尤其无用社对锦衣卫总体是比较反感的,他也只是因为和沈君澜、魏十三的关系才不那么反感,处处帮着他们说话。 既然他瞧不上自己,那自己也不会单方面珍惜这份交情,反正他也是因为沈老爷子才和他有交情的。 当然,当初的救命之恩也不会忘,如果有机会,自己也愿意救他一命还给他。 沈君澜似是被气笑了,轻哼一声,笑容就有点瘆人。 尤其大半夜的,光线昏暗,他俊美的脸隐在暗影里,突然这样清清冷冷一笑,眼睛和牙齿闪光,那感觉真是不大好。 鬼使神差的,林重阳道:“沈世兄,我真心劝你一句,就算呆在阴暗的角落里,也不要把自己搞得从里到外阴暗,笑就笑,哭就哭,皮笑肉不笑什么的,只有那些奸佞太监才会做。” 说完他就觉得五雷轰顶,你脑子进水抽风了吧,居然敢跟沈君澜这样说。 这货可是杀人不眨眼的! 随即他又给自己打气,自己也射杀过人的,没有那么胆小,不怕他! 沈君澜似乎也被他这句话给惊住了,没料到他或者没料到有人敢跟自己说这样的话。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林重阳,一双眸子黑漆漆,冰冷冷,与外面的夜色仿佛融为一体,让人想到了无光的深井噬人的猛兽,带着迫人的阴沉锋芒似乎要将林重阳里里外外看穿一样。 林重阳顿时心跳如擂,寻思着深井冰下一刻就要暴起杀了自己,被那眼神盯着浑身血液都开始发凉发冷,所有的寒毛都炸起来,如同冰凉的针一样开始倒着往里刺! 有汗渗出,冰凉的,又冷又疼的感觉,让他忍不住嘶了一声。 就在林重阳几乎要撑不住的时候,沈君澜收回目光,垂眼看着自己的手,那上面没有任何伤痕,却有从小习武留下的茧子。 林重阳也下意识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是一双很漂亮的手,白皙干净、修长有力,像是一件精心雕琢的艺术品,可他知道这双手可以杀人于无形。 魏十三曾经津津乐道的一件事儿,有个蒙古奸细非常凶悍,杀人无数,沈君澜挡住他的时候,被他暗藏的匕首刺中小腹,最后他却单手掐死了那凶徒,以此得封千户。 想到这里,林重阳觉得自己过分了,不管他杀过什么人,也只是听命于皇帝而已。 同样是为官,没有那么多自由的。 这时候沈君澜抬眼看他,脸上的怒色却奇迹般地褪去,又喝了一杯酒,淡淡地岔开话题,“听说你开始议亲了。” 林重阳原本浮起的那点内疚和歉意一下子又丢到爪哇国去了。 你怎么那么多听说啊。昨儿才说的事儿你又知道啦? 老子议亲管你什么事儿啊,你不要暗恋老子啊,老子对男人不感兴趣!林重阳突然就怨念起来,他正为自己不受掌控的身体需求恼火郁闷呢,沈君澜又公报私仇监视他。 要说关心他议亲也没啥,就像他同学同僚一样关心,他也会好好说的,可沈君澜上来就是一顿冷嘲热讽一副审问的架势,他能舒服才怪,被强压在心里的郁闷和恼火,差点就爆发了。 “世兄只怕听岔了,道听途说都会失真,更何况世兄不知道哪里听来那么一耳朵,更当不得真了。”虽然一直有人去林家说亲,可他爹娘并没有答应,也就昨天下午他们自己人说了说。 结果沈君澜就知道了,不是他耳朵长就是家里老鼠会传话,成精了。 沈君澜看他那架势就知道他怀疑自己派人监视林宅而不满,他也不解释就让林重阳这样误会着还能督促他们保持警惕,免得乱说话。 他依然不接林重阳带着气的话茬,扫了席上几人一眼,继续一副气死人不偿命的架势,“你想破身的话不必来这里,教坊司有很多官妓,比外面的干净还知情识趣儿。” 破你妹儿! 他第一次发现打嘴架居然还有输的时候,一定是脸皮还不够厚。 骂人骂出,想翻白眼都觉得眼珠子疼,三观不合、脑洞就不在同一线上,根本没有办法交流! 沈君澜这人有一种煞风景的力量,估计自己再有那样的冲动一想这让人膈应的眼神和语调,绝对比冲冷水澡管用。 辟邪还避孕! “世兄想多了。”他已经没有针锋相对的力气了,野路子果然跟不上人家科班出身的。 “是我想多了还是你们犯蠢自己知道。以后这里不要来,有蒙古人的奸细。” 沈君澜看着他脸颊涨红又尴尬又恼怒的表情便觉得大快人心,这小子聪明却过度小心谨慎不喜欢得罪人,跟他胡扯一点压力也没有, 林重阳却不信,怀疑地看着他,“世兄可不要乱说,朝中不少官员来这里吃饭呢,你这样说岂不是要断送许多人的前途?” 要是这里真的有蒙古人的奸细,那来吃饭的官员岂不是要被牵连?最好是沈君澜信口胡说吓唬人的。 不管你大爷的事儿,关我的事儿啊! 林重阳踢了踢对面的陆延和庄继法,又推醒了旁边的赵文藻和蓝琇。 几人相继醒来,见到沈君澜的时候都非常惊讶。 “沈佥事怎么在这里?” 沈君澜慢条斯理地道:“办差,顺便喝杯酒。”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对几人微微颔首,“先走一步。” 说完抓起腿边的雁翎刀起身离去。 林重阳在他那把刀上扫了一眼,沈君澜这把雁翎刀是他日常作战用刀,如果非作战场合需要礼仪佩刀,他通常带着那把皇帝赏赐的绣春刀。 第268节 看来昨夜他的确出任务了。 陆延和庄继法有些不明状况,问林重阳沈君澜来做什么。 林重阳不想在这里深谈,甚至回家也不想深谈,现在他怀疑墙缝里的虫子都会给沈君澜报信,轻描淡画道:“估计路过吧。”天还没亮,他们现在也不能走,庄继法就去让厨娘准备早饭。 那些厨娘如今还惊魂未定,都一夜未合眼,见庄继法过来吩咐,立刻就开始准备。 庄继法看她们有点不对劲,就问道:“你们那位倾城大家呢,昨夜可出来弹琴了?” 为首的厨娘脸色顿时变得紧张起来,不过还是点了点头。 庄继法就问细节,出娘们却不想多说,只说她们一直在厨房什么都不知道。 庄继法看她们一副惊恐的样子,问道:“倾城大家呢?” 众厨娘继续说不知道。 庄继法就感觉有点不对劲了,这个洪倾城也算京城花丛中有名的大家,琴棋书画无不精通,还能作诗填曲,生得又清高貌美,是很多文人墨客想要结交的对象。 不过她和那位欧阳倾一样,对那些一掷千金的男人不假辞色,也从不委身于男人,想要听她弹一曲都要预约,且看她有没有心情。她们这样所谓的卖艺不卖身的女子,向来都是多才多艺又清高孤傲的,等闲男人入不了法眼,不知道多少人想要做入幕之宾而不得。 庄继法原本寻思以林重阳在民间的名声,只有他不想的没有要不到的,如果他亲自莅临,再清高的所谓卖艺不卖身的大家也会为之倾倒,主动侍奉的。 他想的挺好,这样的女人知进退也懂礼,既知情识趣还不会缠人。到时候春风一度,不但可以让林重阳享受男孩儿变男人的美妙过程,又没有什么后顾之忧,既不需要纳妾也不耽误娶妻,多好的事儿。 谁知道事情似乎有点蹊跷。 他问了几次也没问出来,最好只能回去花厅。 他发现向来温和的林重阳一脸冷凝,一双眼黑沉沉的没有一点笑模样,这样的林状元哪怕年纪小也让人觉得压抑。 “重阳,怎么啦?”庄继法走过去坐下,“我让厨娘准备早饭,官服一会儿也有人送来,我们可以直接上衙去,你想去上衙还是家去?” 林重阳现在已经完全沉静下来,之前的躁动、内心纷乱以及生理的混乱,让他有些放纵,经过昨夜和今晨,现在他已经彻底静下来。 虽然有点懊恼人为什么总是在犯错之后才能领悟,可毕竟也积累了经验教训,比撞得头破血流还领悟不到好。 这件事他不能怪任何人,就算他的朋友诳他来喝酒有别的安排,也是出于为他好,所以他不想迁怒任何人。 毕竟大家的三观不同次元。 再者就算他生气,责怪也没用,只会伤感情。 “没什么,以后咱们不能来这里了。” 庄继法看他模样不知道昨夜他和那位倾城大家到底是成没成好事,愉快不愉快,按理说不该是这样的表情啊,难道是被人家嫌弃了? 不能啊! 这倾城大家一直都不掩饰对林状元的欣赏扬言如能亲见此生无憾,如今他亲自来了,她怎么会拒绝呢? “重阳,昨夜我们喝多了,后来发生什么事儿了吗?”庄继法还不死心,试探地问。 林重阳瞥了他一眼,“你们安排什么事儿了吗” 庄继法感觉有点不对劲了,怎么听着重阳这是有点脾气了啊,自己还是不要撞上去。 “就是来喝酒啊,没有特别的,看你好像有心事,所以问问你。” 林重阳这才笑了笑,摇头,“我当然没心事,我只是想很认真地跟兄弟们表态,我之前在家里说的话是真心的,不是无奈之举,也不是抽风,是真的这样决定的。所以不管什么倾城大家倾国大家的,我并不感兴趣的。” 其他几人的神情也正经起来,赵文藻因为之前和沈之仪在香山寺就发过誓的,倒是能理解,陆延和蓝琇还有一些震动的,尤其是庄继法。 以正常男人的角度来看,林重阳这样的决定,无异于猫儿不吃腥儿,狼不吃肉,这简直是不正常的。 哪个少年不风流? 哪个男人不好色? 干嘛要让自己苦行僧一样? 赵文藻道:“重阳,我们支持你,以你为荣。” 林重阳苦笑,摆手道:“还是不要,我这样有多苦自己知道,你们千万不要强求跟我一样,我自己的选择自己坚持就行了,你们也有自己的行事准则,只要不违反道义,也没有什么好苛责的。” 好朋友能友谊长存,很重要的一个原则就是要有界限,手不能伸得过长,管的不要过宽,严于律己,宽于待人。 这也是林重阳这一次事件之后切实体会出来的,之前说,不过说的不痛不痒,假大空得很,现在却有真实体会。 他郁闷自己的生理欲望过于强烈,也庆幸自己现在已经可以克制住。 所以说好友帮他准备的这一场处男告别仪式也不是全无用处,沈君澜的煞风景对他也有帮助,加上他内心的探求,内外交加算是帮他渡过了这个坎儿。 他的思想又夺回了身体的掌控权。 至少他不会再怕那种陌生又强烈的感觉来临,面对女色的诱惑他也不会再手足无措惊恐万分。昨夜洪倾城贴上他的时候,他承认自己如果不是恰好喝多了只怕是顶不住诱惑的。 幸亏睡过去了-- 他肯定自己没做什么,而洪倾城后来如何,想必和沈君澜有关,否则他不会说她是什么蒙古奸细。 能够全身心地合二为一,思想灵魂和自己的身体高度融合,那种自我默契的感觉,身体的自由意志被思想接管,让林重阳觉得也算不虚此行。 从这方面来说,也是庄继法他们这一折腾带来的意想不到好处吧。 当然他也得申明立场,自己并不好色,也不需要任何人给自己塞女人,这是他的原则,下不为例,再犯就不客气。 庄继法自然不是笨的,之所以这样安排原本也是出于好意,只是弄混了朋友的界限,没想到林重阳和自己的喜好不同,他自己觉得天大的好事,对林重阳来说却可能是很糟糕的体验。 虽然他没有彻底理解,但他承认错误,检讨自己,保证以后不再如此。 见他们都能理解自己,林重阳笑道:“多谢诸位兄长们,我还怕你们觉得我不识抬举,好心当成驴肝肺呢。” 众人笑起来,“咱们习惯你那些奇思妙想与众不同,这下也了解了,以后绝对不会再干涉你的人生大事,放心吧。” 所谓人生大事,就是婚姻、男女之事。 林重阳长身一揖,“理解是最大的恩赐,多谢兄长们。” 众人还了礼,这时候厨娘上了早餐。 用了丰盛的早点,等秋贵等人送来了官服,直接洗漱更衣,坐车上衙去。 第195章 兼职 事后林重阳没有对他们提洪倾城是什么奸细, 不过赵文藻和蓝琇自然会悄悄告诉陆延和庄继法。 吃晌饭之前蓝琇找了庄继法去正阳门外棋盘街的一僻静处悄悄说的。 庄继法一听, 很是懊悔, “若真如此,那我险些害了重阳。”可林重阳不但没怪他, 反而提也不提, 显然是怕他有内疚。 蓝琇低声道:“这事儿以后也不用提,那里也不要再去, 如今你是吏科给事中, 有风闻奏事的权力, 自身就要立得住, 不但那里不能去,其他凡是有风月嫌疑的场所都不要去。” 这种私房菜馆就是为了应对官员不得逛青楼狎妓的规定又造出来新鲜项目, 有些是真的卖艺不卖身, 主要提供优美环境以及天籁之音,可越来越多的却还是操持皮肉生涯,风气很坏。 就算不是为了来寻欢作乐的官员, 也难免被连累,若是被弹劾,就算清白也要惹一身骚。 好在他们现在初入官场,并不引人注意, 所以还没有什么说法。 以后就说不好了。 庄继法连连点头称是,“重阳又给我们上了一课,我保证以后绝对不涉足这种场合,要聚会也只去文魁楼和碾子巷这样的地方。” 蓝琇见他没有什么不满反而一点就透也非常高兴, “你这样认为就好。其实你不知道,我到现在都还觉得不真实呢,总觉得咱们还是观政进士那样自由轻松,不需要讲究太多规矩。”说白了就是还没有进入身份。 庄继法深有同感,“我是白年长了几岁,反而处处都要重阳提点,以后自己就要处处留心,不能总是依赖重阳了。” 虽然他们年长,可不得不承认,自从中了秀才以后,尤其乡试开始的时候,他们越来越依赖林重阳的。 考前要林重阳讲题、打气,考后要他帮忙分析文章估摸成绩,中了进士以后也习惯性地听林重阳的吩咐。 林重阳又比较低调,非常尊重他们,从没有以他们的头儿自居,所以他们难免有些放松自我,成长速度比以前也慢。 他们忘了这是官场,并不是他们读书的学院,如果一不小心犯了错被人抓住把柄,那就是生死攸关的。 想到这里,庄继法就出了一身冷汗,怪不得重阳一直提醒他们行事要谨慎,开弓就没有回头箭,当官不比做学生,凡事要三思不可懈怠。 原本他对几个歌姬琴师还有些暧昧纠缠,想通这个以后直接就断了,连告别和解释都没的,再没去过那些场合,反而惹得原本想吊他胃口的那些女子惊慌起来,纷纷跟别人打探庄大人怎么不来了。 而林重阳自从被沈君澜那么一吓,心彻底静下来,哪怕深夜凌晨的时候还是会有那样的感觉,却也能用自己的方法平静下来,虽然过程有些折磨人却比被感觉控制失去理智只用下半身思考要好得多。 起码他找回了做人的尊严和自信! 相信假以时日,他可以做的更好。 “人是有起码的尊严和自信的,这是区别于禽兽的最大特征。”他在自己的青春期启蒙书籍《谁的青春不旖旎》里开篇就写下这句提纲挈领的话。 面对欲望,谁都会迷茫迷失,谁都会恐慌害怕,也都可能会被这样那样的欲望控制。 但是作为人的骄傲和自信,一定要时时刻刻起作用,带领着自己,一点点地从那些低级趣味以及欲望中抽离出来,自己控制自己,而非欲望控制。 回到家里以后,他很明确地跟冯顺说了自己的意思,卖身契还给他,他就可以参加科举、买地置房、娶妻生子,做一个自由人。 冯顺和吉祥自然不是一个想法,虽然他也感激崇拜林重阳,却也受林重阳的影响,觉得自己做一个正常人才能更好地帮助少爷。作为一个小厮,他做的事情有限,如果他是一个良家子,那他就可以做更多的事情。 起码作为独立人去清华学院教学拼音,就比作为一个小厮更有威严。 吉祥却还想不通,她不想离开林重阳,宁愿做丫头做通房做妾室,她也从来没有奢求做什么正室,只想跟在少爷身边,少爷能如从前那般待她就心满意足了。 可惜林重阳认定的就不会改变,所以注定不可能如从前。 冯顺见劝不了她,也不好强求,相信少爷有办法。 不过他还是要告诫自己妹子,“爷一旦决定,那就必然要这样办的,你不要试图强行改变,否则到时候这里你也不能呆的,不是回老家就是要出去自己过日子,你可想好了。” 林重阳的个性就是一旦下决心就不反悔,一旦做出决定就要贯彻执行。 吉祥的卖身契还给她,她还在林家做工,就相当于是林家雇佣她。而自己的屋里绝对不再需要丫头伺候,只让秋贵和另外一个小厮就行,其他的有王柳芽和林安家的安排。 虽然小子没有丫头那么细心,茶冷茶热之类的做不好,好在他一直也没彻底变成一个纨绔少爷离不开温柔丫头的伺候。 他在家住了几天,就让秋贵收拾一下行礼,要去清华学院暂住。 他要找老爷子请教一下,看看皇明祖训有没有可以发挥的,跟老爷子聊聊太宗以及先帝的情况,多掌握一些一手信息,这对编书有莫大的好处。 这期间他接到家里的来信,韩兴也成为生员,在密水县学进学。陆先生给他和陆行之在县学办了上京申请,让他们来京城投奔为官的亲人,可以不用参加县学的考试,以后如果想要参加乡试,也可以用出贡国子监的办法,在顺天府应考。 当然顺天府生员多,对他们来说并不利,最好还是选择回济南参加更好。 原本林重阳就答应过韩家和韩兴,只要他考中秀才,让韩家提高一定的社会地位,他就让韩兴来京的。按照林承润信中所写的,韩兴这一年真是拼命地读书做文章,把林重阳特意留给他和林承润的生员考试指导背得滚瓜烂熟,每个字都掰碎揉烂地学,天天五更起三更睡的,每天习武的时间都减少了一半时间用来读书。 皇天不负苦心人,虽然韩兴读书不是特有天分,但是他从小就听林重阳单纯靠着死记硬背、模仿作文,也将将混成一名生员。 第269节 林承润和韩兴不知道的是,这一次韩兴能过其实也沾了林重阳的光。因为这一次山东的提学道名叫聂震,是林重阳会试时候的一名房师,当时是翰林院的一名侍读。他虽然没有直接批阅林重阳的卷子,但他非常欣赏林重阳的文章,后来林重阳中状元进翰林院编书,他也一直关注林重阳,十分推崇他的文章,在口水架里也暗中写文章支持过林重阳的。 去年的时候他就奉旨去了山东做提学道,并没有等今年初的京察。 他阅卷的时候看到韩兴的文章,也算四平八稳章法有序,其中有几句话特别美好,那风格让他一下子就想起林重阳。 在这样的心情之下,他就取韩兴的卷子放在后面几名,反正除了前五十名后面的有些是差不多的,取不取纯粹看考官的意思。后来面覆的时候见到韩兴,他觉得取得不差,虽然韩兴文章略差一些,但这孩子浓眉大眼目光炯炯,器宇轩昂一身正气,实在是让人喜欢。 聂震假意不知他和林重阳的关系,毕竟他也只是因为欣赏林重阳才取了韩兴,而非为了讨好林状元要好处。 不过林重阳看了林承润和韩兴的信以后,了解韩兴考试的情况,略一猜就把情况猜个差不多,知道聂震是卖自己一个面子。 毕竟韩兴的文章风格算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看韩兴的几篇文章,他觉得可取可不取的,能取自然是有原因的。 他了解了一下聂震的为人,聂震为人比较耿直清高的,只怕也未必图谋感谢,他自然也假意不知,只等以后有机会再还这个人情就是。 这些日子他白日上衙,晚上回清华学院,还应邀开设了一门素描课,三日一次课,一课俩小时即为一个时辰。 不只是学院自己的学生们都来上课学习,甚至连宫廷画师们也纷纷来听课。 原本清华学院的规矩是非学院内学生不允许来蹭课,不过这些画师们都是御用画师,他们找借口说跟着林状元学学绘画技巧能够更好的为皇家服务,所以太子发话林重阳也就没法拒绝了。 他说的却也清楚,“所谓美术是一个非常广义的概念,是美的艺术,包括绘画、雕塑、錾刻、刺绣、建筑等等,咱们现在所学的绘画就是其中一种,用笔将我们以为的美记录下来,这种美可以是美景、美人、美物甚至是脑子里的美好感觉。既然如此,那么这种技艺是没有高下贵贱之分的,没必要每次都比个高低,哪怕以后评价,无非就是从美、技艺、感情等方面来评判,切记。” 既然要教学生,第一点自然是要定一个基调和准则。 以作品说话,以公正的态度来评判作品,而不能夹杂太多私人恩怨,更不能因为作品而进行人身攻击。 另外一方面他也是为了避免无谓的吵架,毕竟那些宫廷画师有些人既是文学家也是美术家,且有的非常有个性,实在惹起不起。万一到时候有人挑起事端,非要把宫廷画师和他的画来比较个优劣,那他是不奉陪的。 丑话说在头里,后面可以减少很多麻烦,自己不接招,他们也没有办法逼他。 “如同写诗填词、写文做赋一样,绘画也是有很多技巧和流派的,你可能喜欢水墨写意,也可能喜欢工笔,你可以喜欢山水,也可能喜欢花鸟人物……而素描这种技法,其实是大部分绘画流派的基础,尤其是写实派。” 写意派讲究意境,反而不适合追求像,写实派则是必学的。 “要想学好素描,其实立体结构还是要涉猎一下的,不只是物体的结构,还有人体的结构。”他顺便安利了一下立体几何学以及解剖学,希望能激发他们的兴趣,以后说不定可以钻研这些。 然后他拿出了自己精心绘制的一副头颅素描图以及基本几何体的素描画。 为了将一切怀疑的声音堵回去,免得他们质疑画这些个方块、鸡蛋之类的有什么用,林重阳直接现场作画,捏着学院自制的炭条,刷刷刷……唰唰唰……等成品出现以后,光影明暗比例远近等都把握的近乎完美,引得学生和画师们一片惊呼。 “林修撰,好厉害!” “真的好像,哪怕是黑白的居然也能一模一样。” “看下面那颗葡萄,真的就是一颗葡萄!” “林修撰好俊啊!” “我要好好学画个林修撰挂自己家里。” “好好学,好好学,一起加油。” 林重阳给他们讲了基本的透视、立体规则、明暗等等知识,然后就让他们临摹,每天花一个时辰临摹一副,不断地重复重复,直到把几何体临摹得过关再开始别的。 “学绘画不是你们想的那么容易有趣,一开始它是非常枯燥乏味的,只有坐得住、耐得住寂寞的人才能学有所成,而一旦学有所成,你们就会发现,世界向你们推开了一扇新的大门,那里面的美丽,是此前不曾想到的。” 一边告诫一边鼓励。 为了激励他们,他还每天画一个学生的肖像,不需要画得太完整,可能是一个轮廓,可能是一双眼睛,可能是一只嘴巴,可能是一张脸,也可能是一个有特色的部位,让他们觉得原来素描真的真的这么有意思! 这日傍晚林重阳上完课,然后布置了作业,就净手更衣,然后去找沈老爷子。 沈老爷子住在学院东北角的慕羲院,思慕王羲之的意思。 北角那一片跨院就是书院先生们的公廨,居住办公之所。学生们的宿舍则在后院以及周围靠墙的位置,中间是课堂、手工间、实验室以及藏书阁等。 沈老爷子的院子里有一个不规则形状的鱼池,里面养着睡莲,还放养着几只大白鹅。 沈老爷子原本就以王羲之为偶像,如今更是疯狂迷恋,临摹的王羲之字帖让人难辨真假,不仅如此,他还给自己大白鹅起名字,什么白大仙人、飞云子、小倩、如花……某日他的大鹅从院子里走失,去了附近河里游泳,回来途中被几个知情的官员看见起了捉弄之心,结果被白鹅给叨了。其中有一名言官,就给人说沈老爷子致仕不回家,专门养大白鹅当卫士,在京里横着走,看谁不顺眼就叨一口,强烈要求大白鹅不能上街,这比大狼狗还厉害! 沈老爷子听说以后,立刻表示自己以后不制毛笔,要改制鹅毛笔!所以他的大白鹅们不能被驱逐出京,还要好吃好喝伺候着! 原本毛笔就有硬毫和软毫之分,宋以前几乎全部都是硬毫笔,宋以后才开始流行软毫,时至今日有些人开始宣扬软毫才是最见功力的,自如使用软毫才是大家风范。不过如今大部分人用的是兼毫,兼具软硬特色,写出来的字既有筋骨又有柔性,秀美险峻兼具。 而沈老爷子本身就是书法大家,研究了有史以来的大小篆、隶书、楷书、行书、草书等以后,他突然发现初唐书法大家褚遂良的《雁塔圣教序记》分明就是硬毫的典型作品,这种硬毫甚至超出了毛笔的范畴,这写字刚劲有力、秀美绝伦,用软毫是绝对写不出的,兼毫也没有此神韵,而必须要硬毫方可。 他制作了一些硬毫之后,临摹得不亦乐乎,某日突然心血来潮,寻思是不是可以用鹅毛来制笔。 林重阳最近就被他缠着一起制笔,林重阳说自己根本不懂制笔,老爷子就说他只管使用。 后来林重阳看他总是在鹅毛的毛上做文章,就忍不住建议他看看能不能使用鹅翎,那些长而硬的鹅毛,然后将鹅毛管加工一下,用那里当硬笔来书写。 其实他原本还有些担心,万一硬笔出现以后会不会冲击毛笔的地位,毕竟毛笔学起来麻烦、艰难,硬笔简单容易,谁都可以书写,如果是教育普及的话,很可能硬笔会取代毛笔。现实例子就是后代只有书法爱好者才会练毛笔,其他人基本都是硬笔。当然话也说回来,硬笔毛笔这个并不冲突,也不是天敌,毕竟后来电脑和智能手机普及,用笔书写的人都少起来呢。 所以他觉得自己杞人忧天,顺其自然就好。 毕竟硬笔的概念也是沈老爷子自己想到的,他根本没有主动提及。 他走进小院的时候,几只洁白的大鹅都扑棱着翅膀“嘎嘎”地叫着欢迎他。 鉴于小时候和白鹅战斗的场景,林重阳后来其实都有点忌惮这些战斗狂魔,好在这里的大白鹅对他非常友好,让他放松了警惕。 走到二门的时候,他听见柔美清润的声音传来,“绿渏把那些阴干的竹管收起来吧,用干燥的草纸包好了,红罗你把咱们晾好的紫毫收起来,明日继续晾,小心那些捣蛋鬼。” 原来是沈君瑶来了。 他脚步略顿了一下,提高声音道:“老爷子,我来了。” 院中的沈君瑶听见他的声音,对绿渏道:“请林世兄进来就好。” 绿渏立刻去请林重阳,笑道:“林公子也不是外人,直接进来就好啦。” 如果是以前林重阳基本都是直接进去的,从前沈老爷子在他家的时候,沈君瑶过来,他也并不避讳,大家时常一起说话吃饭。 不过那时候他还小,很多问题就不是问题,而现在他虽然年纪不大却已经进入了青春期,就不得不注意。 他由绿渏陪着进了二门,就见沈君瑶穿着月白色的裙子艾青色的衫子,因七月秋老虎肆虐,天还热得很,所以女孩子们依然穿着夏衫。绡薄的纱衣里面是水红色的抹胸,露出精致的锁骨和雪白的肌肤,在阳光里白得有些耀眼。 林重阳心头一颤,赶紧垂下眼睫,上前见礼,“君瑶妹妹来了。”还好如今自己也算有修为的人了,不至于出丑。 沈君瑶笑着还礼,请他落座,又吩咐红罗道:“去看看老爷子干嘛呢,告诉他世兄来了。” 她又看向林重阳,见他跟之前明显有些不同,不仅个子高了一块,且五官更加立体、轮廓分明,一双窅黑的眼睛因为清澈反而显得更加深不可测,让人看一眼就心慌慌的不敢长时间对视。 除此之外改变的就是气质,原本温润俊雅的少年郎现在多了一份优雅从容,越发的自信成熟,介于男孩和男人之间的那种气势让人着迷。 她多看了一眼,脸颊就有些发热,忙道:“午后就不冲茶了,我前些日子弄了一个奶茶方子,不如请世兄喝奶茶吧。” 沈君瑶时常做一些吃食,都是在原有方子的基础上做的创新,有的是她看书看来的,有的是周围的人心血来潮想的,有的是林重阳提过她记住了。 这奶茶是她和丫头们自己想起来的,因为林重阳做过蜂蜜绿茶,而她们喜欢喝杏仁茶,后来就想做奶茶。 红茶在小石磨或者药碾子里磨碎,然后用干净的纱布包住,用的时候一包包地冲泡,再将牛奶煮开倒入,加入冰糖或者红糖,再加入做好的小芋圆或者一些椰果、干果就好。 瓷器是博山窑烧制的粉彩描金瓷器,水点桃花,金粉点蕊描边,清新脱俗又透着一股高雅,奶茶冲进去,那薄胎瓷器几乎是透明的,内里白得如雪,衬得奶茶更加诱人。 这些瓷器都是蓝琇去博山以后一边烧玻璃一边改进的新瓷器种类,非常受名门闺秀们的欢迎,超过青花、斗彩。 “世兄尝尝看。”沈君瑶亲自捧了一杯递给他。 她雪白的手指跟白瓷的颜色几乎融为一体,却因为透着少女独有的健康粉色比瓷器更加可爱美丽。 林重阳接过托盘,用里面的小银勺子搅了搅,凑到嘴边尝了一口,醇浓香甜,十分可口! 想必是她们几经试验已经非常成熟的方子。 他赞道:“只怕以后京城名媛们要以喝这类饮品为风尚了。” 这句话可比单纯夸好喝更让人愉悦,沈君瑶笑道:“世兄觉得好喝,以后就常来。” 林重阳替她高兴,“想必婶娘大安了,君瑶妹妹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之前沈君瑶在沈彦家里一边帮着照顾六太太,还要打理沈六家的事务,她自己在京的那些生意也要忙,据沈老爷子心疼说,那丫头好好吃顿饭的功夫都没,累得瘦了很多。 两人说了几句话,一杯奶茶喝完,沈君瑶要帮他续杯,林重阳拒绝了。 “最好喝也不可贪杯。” 沈君瑶抿唇浅笑,微微歪着头看了林重阳一眼,“听哥哥说世兄上个月在外面喝得大醉。” 林重阳顿时一囧,心里浮起一种羞耻感,看来这会成为黑历史了,他忙笑着自嘲,“太轻狂,让君瑶妹妹见笑。” 沈君瑶却道:“这是世兄真性情,有什么可笑的呢,倒是哥哥行事有些不妥,君瑶要替他给世兄致歉。”说着她起身,敛衽施礼,朝着林重阳拜了拜。 林重阳忙起身还礼。 那边绿渏出来看到,扑哧笑道:“小姐、林公子,你们俩对着互相拜来拜去的作甚?”再拜下去跟人家夫妻对拜可没差啦。 林重阳不想再说自己喝醉的事儿,更怕沈君瑶问自己为何无缘无故突然跑出去喝得大醉,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儿之类的,那他如何回答?实在是太丢人了。 他自己转了话题,“老爷子让我来帮他看看制的鹅毛笔。”他已经习惯沈老爷子神出鬼没,叫人来却不见人影这种情况。 沈君瑶冰雪聪明的人,立刻就明白林重阳这是想回避那个话题,她其实还是很好奇的,只是她不管怎么威胁沈君澜,他都不肯多说,只说林重阳那小子也不像表面那么正经。 她很难想象林重阳这样一个温润正经的少年,会有什么不正经的事情和举动。 他连多看她一眼似乎都不好意思,而且她发现他其实会脸红…… 虽然很快就恢复如初,可她的确捕捉到他脸红的画面,后来虽然脸颊恢复如初,可他耳尖是泛红的,这让她觉得发现了什么秘密一样激动。 “上个月老爷子就跟我聊过鹅毛笔,我帮他做了一些,如今试制出一些还堪用的,请世兄多多指教。”她起身请他去手工间去看实样。 第196章 能者多劳 林重阳跟着她去了手工间, 这是沈老爷子的书房, 三间屋子打通, 只用书架、多宝阁、书桌等物来隔断,显得舒朗明阔。 南边一间是写字看书的书房, 中间是弹琴下棋之处, 北边一间就是手工间,摆着一场长约一丈的大木桌, 上面摆着好些个小筐子, 盛着各种工具。 沈君瑶拖过一个托盘, 上面插着十几支鹅翎, 还有几把刻刀工具。 制作鹅毛笔比起沈老爷子制作毛笔的方法简单得多,甚至可以说小巫见大巫的那种差别。 当然鹅毛笔制作方式对普通人来讲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首先挑选鹅毛要用左边翅膀最外层的几根, 一般不会超过五六根,拿到鹅毛就要清洁、脱脂、硬化等工序。 这些自然难不倒制笔大家,绿渏和红罗就能帮着沈君瑶做得很好。 后面就是用雕刻刀来制作鹅毛管的笔端。 沈君瑶之前收到沈老爷子的信已经用普通的鹅毛练习过几百次, 削制了上百支鹅毛笔,经过试验她找到了最佳的笔尖模型。 林重阳看她刻出来的笔尖,那造型和有些精致的钢笔暗尖差不多,他非常惊讶, “这个笔尖是如何做出来的?” 沈君瑶笑道:“经过很多次使用,我发现这样的笔尖不那么容易漏墨,书写起来弹性十足,不伤纸。”她自小跟着沈老爷子和老和尚学制笔, 经验丰富,比现在很多有名的大家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第270节 她挑了一支鹅毛笔递给他,“世兄试试看。” 林重阳却更加好奇,“这样的鹅毛笔,是不是需要特制的墨水?墨汁太浓,书写的时候不那么流畅吧。另外,纸张是不是也需要特别的?” 林重阳一连提了几个问题,沈君瑶却非常高兴,这说明他对这个有兴趣,否则他就不会问问题,只会说好好好应付过去。 她让绿渏拿了一笸箩纸来,里面有各种各样的纸,什么熟宣、生宣、白麻纸、黄麻纸、竹纸、棉纸等等,又亲自挽袖子磨墨。 林重阳发现她磨墨的时候注入与平日不同,这一次注水更多,原本浓稠油润的墨汁就变得略稀薄起来,他暗笑自己犯蠢,中国的墨块基本都是松烟墨、油烟墨,是最细小的颗粒,研磨之后就和油一样,写在纸上根本没有颗粒感。 只要足够细,研磨的时候水略多一些,用鹅毛笔也是可以写的。 这样的墨因为水分不是很多,反而不容易漏墨。 他拿起一支细细的鹅毛笔蘸墨写字,发现的确不容易漏墨,但是也有缺点,墨汁还是过于浓,不那么流畅,容易堵墨,他示意可不可以再略稀一些试试看。 纸他也不用平常的好纸,而是用最普通便宜的竹纸。 试验之下,发现这样反而更好用。 沈君瑶笑道:“如此一来,清华书斋就可以开始卖了。”她俯身看林重阳写字,见他写的就是褚遂良的《雁塔圣教序》,那字筋骨分明,却又秀美至极,让人十分欢喜,不由得看得出神。 她因为靠得略有些近了,长长的发丝垂下来不小心拂过林重阳的脸颊,让他觉得痒痒的,鼻端就嗅到了淡淡的茉莉花香。 一分神,他手里的笔力道大了一些,漏出一滴墨来,氤氲了比划。 沈君瑶哎呀一声,“居然还是漏墨,看来还得改进。” 她忙拿了帕子递给他擦手。 林重阳见是她自己的帕子就没接,起身去旁边洗了洗,“已经很不错,不必强求完美,一边用一边改也是可以的。” 沈君瑶却更佩服他居然可以直接将这笔用得那么顺利,她虽然是制作者,用起来都有些不习惯呢,他不但可以用,且还可以写的那么好。 林重阳洗了手,接过她递过来的手巾擦干,好奇道:“清华书斋卖这个会有人买吗?”他一直以为是沈老爷子心血来潮好玩而已,反而他因为好玩也浪费了不知道多少银子,颇让人肉疼。 沈君瑶笑道:“自然有的,世兄有所不知,如今百姓里学字的人很多,只是因为不是正经学读书写字的,毛笔用不惯,字写的也不过关,只是让他们花钱请先生教也不舍得,再者说好的毛笔贵不抗用,他们也不舍的买。所以我才想制作简单便宜的笔,他们买的不心疼,用的也方便,这样也方不辜负拼音启蒙那般广为流传。” 说到这里她的脸颊突然染上一层红晕,忙扭头看另一个方向,躲开林重阳的视线。 听她这样说,林重阳心道果然是需求促进了新产品的开发。 因为他推广了拼音启蒙,如今普通人读书识字的也多起来,可他们经济条件不允许买太贵的纸笔,加上没有专业师傅指导,写字也成问题,所以才粗使硬笔被研究出来供他们选择。 估计以后毛笔就是正经读书人、官场以及贵族使用,而硬笔就是民间普通人使用,随着时间的推移,贵人们也会感觉硬笔好用,日常会想要用硬笔书写,只有正经场合才会用毛笔。 他跟沈君瑶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沈君瑶笑道:“世兄放心,百年内这硬笔取代不了毛笔的,更何况只要像世兄这样的清贵状元们都坚持用毛笔,凡是有点上进心想要读书的,自然还是以习毛笔字为荣的。更何况小妹觉得,就算硬笔可能会取代毛笔,也没有什么不好,只是一种书写方式而已,是人们的需求,需要什么就用什么,无可厚非。当初那半臂、包头、围裙,也都是低贱之人的衣着,现在不分贵贱,大家都穿的,想来这笔也是一样的。” 她一个纯古人倒是能说出这样的见解,而自己这个接受过新思想教育的人居然还在患得患失,也的确是好笑的。 他笑道:“君瑶妹妹言之有理,受教了。” 毕竟岁月的长河奔流不息,几百年甚至更短的时间里,电脑还是会出现,毛笔硬笔的还是会慢慢被取代,只能留给书法爱好者们去传播。 这是不可避免的,现在他只需要顺其自然,不要想太多就是。 他又提了几点意见,改进之后,这鹅毛笔就更加好用。 基于私心,林重阳并没有告诉她关于钢笔的事情。 很快沈老爷子回来,见到林重阳很高兴,又跟沈君瑶表示想吃大餐。 林重阳笑道:“老爷子,咱们就这几个人,吃什么大餐啊。” 沈老爷子嘿嘿笑道,“知道你心疼妹子,那咱们就吃点简单的。” 沈君瑶咳嗽一声,瞥了他一眼,吩咐绿渏道:“去看看伙房有什么吃的,去买几份来。” 绿渏抿了嘴笑,直瞅林重阳。 沈老爷子已经在一边碎碎念,“重阳想吃桂花糕、水晶肘子、狮子头、松鼠鱼、糖醋里脊、滑溜贝球、虾滑粥……” 林重阳:…… 这菜单,沈君澜这货嘴也挺贱啊。 沈老爷子给沈君瑶使眼色,又看了林重阳一眼,拉着他的手臂,“小九,我听君澜说你们去了一家馆子,这几道菜特好吃,我也想尝尝。” 林重阳道:“老爷子,这些菜没什么特别的啊,咱们文魁楼就有,味道也不错。”百姓餐也有,时常往衙门送。 沈老爷子好奇道:“可我听说那里更好吃啊,不知道比丫头做的怎么样。” 林重阳挠挠头,“其实我也忘记那天吃的什么味道了,馆子的位置得问庄兄,他介绍的。” 沈老爷子立刻兴奋地搓搓手,一副等不及的样子,“丫头,爷爷好饿啊,你看重阳也饿了。” 沈君瑶脸颊微红,“那你们饿着吧。”说着转身就走了。 沈老爷子朝着林重阳直笑,拉着他去下棋,“冯顺那小子挺能干的,你没看走眼,他比有些秀才还有先生的架势,跟着你这个状元公没白学。” 林重阳汗哒哒的,摆好了棋盘,又帮着林老爷子将兵马摆放停当,“老爷子,您能别取笑小子了吗?” 这一会儿绝对是话里有话。 他在学院住这些天了,老头子一直不吭声,日常都笑眯眯的,结果今日突然就来这么一出,让林重阳有点吃不消,感觉做了什么坏事被人扒光一样。 虽然他也没干什么坏事,不就是去吃了顿饭么,那地方很多人都去,也不只是他。当然他的运气比较好一些,居然遇到当红琴师投怀送抱。 其实也没发生什么事儿,后面他不知道了,再醒来就是沈君澜跟辟邪宝剑一样杵在那里。 老爷子哈哈一笑,先来了一个当头炮,“昨儿我去了一趟国公府探病,正好君澜也在,你也知道我们老头子就好吃,就说起来。君澜那臭小子吊我老头子胃口,说了这么一串菜名,还说你连夸好吃得很呢,那我老头子能不心动么。馆子他们不让我去,那我让丫头做就好了呗。” 其实这些菜以往也没少吃,林重阳也就不揭穿他,只求揭过这一页。 晚饭果然非常丰盛,满满当当一大桌子,不但有老爷子点的菜式,还有他没点的,林重阳和老爷子爱吃的菜都有。 沈老爷子扫了一圈,笑道:“这么多才咱们也吃不完,把这几个给那些先生们送去。”他一连指了五道,还把林重阳跟前的一盘糖醋里脊给指走了。 他又招呼沈君瑶一起吃。 沈君瑶表示她有客人,不在这边吃,福了福就告辞走了。 沈老爷子待她走了,跟林重阳道:“丫头是不是不高兴了?” 林重阳点点头,“你要吃大餐,君瑶妹妹忙活了这半天,你却把菜送别人了。” 沈老爷子就笑,招呼他吃菜,还让小厮给林重阳斟酒,“陪老头子喝两盅。” 林重阳没拒绝,免得老爷子再揭黑历史。 酒过三巡,他们就专心吃饭。 在旁伺候的小厮看时候差不多了,就去了院子里,这时候绿渏从一旁走过来。 绿渏笑道:“怎么样?” 那小厮欢喜道:“林大人最喜欢吃咱们那几道菜啊,自然是小姐厨艺更胜一筹了。” 绿渏一听,笑道:“行啦,你回去伺候吧。” 等小厮回去,就见桌上自家做的几道菜吃的差不多了,另外的也动过,却不多,就知道老爷子和林大人这样嘴刁的人舌头都是带尖儿的,自然能尝出美味来。 而林重阳吃了两筷子以后就猜到了其中的秘密,他在沈家吃饭次数也不少,对沈君瑶以及厨娘的手艺也熟悉,自然是一吃就能分辨出来,而百姓餐的饭菜虽然也美味,可总归会有差别在里面,吃货不一定会做,但是舌头都是自带雷达探测器的。 酒足饭饱以后,林重阳陪沈老爷子散步消食,顺便聊聊皇明祖训以及别的事情,该注意的该着重的,都取取经。 两刻钟以后,林重阳送沈老爷子回去小憩。 沈老爷子道:“前些日子我进宫请了一次安,见过陛下。” 林重阳嗯了一声,皇帝隔段时间就会派人请沈老爷子进宫聊天,这个他也知道。 沈老爷子躺下去,小声道:“我瞧着身体是大不如前的。” 林重阳心里咯噔了一下,仔细想一下,朝堂上最近似乎也没有特别的事情,只是隔三差五不上朝,没有从前那么勤政倒是真的。 可皇帝上了岁数,想偷懒也情有可原,毕竟天儿那么热,走点路就一身汗,哪里有在乾清宫享受着冰桶包围的感觉舒服? 不过老爷子这样说,林重阳却还是信的,现代以为四十正是好时候,春秋正盛呢,可实际对于一个皇帝来说,还真不是那么乐观,如果这个皇帝再有些纵欲过度。 好在今上并不是贪恋美色之人,至少他从来没有听言官因此规劝过。 两日后清华书斋的鹅毛笔开始正式销售,一支鹅毛笔的价格差不多是一支毛笔的价格,不过这个更抗用,一支可以用很久,销售对象也是那些社会底层人士,读书只为日常所用,不为科举仕途,用鹅毛笔也不影响写字成绩,反正自己人看得懂就好。 所以一经面世,三百支被一抢而空。 买过的人纷纷说用这个写拼音比毛笔好用,哪怕是写字也更好用,硬邦邦的,不需要讲究什么腕力,写起来一点都不累。 有人说好就会有人骂,这一次林重阳是背了“黑锅”。 那些“林黑”笃定是林重阳为了更好的推广拼音启蒙才让奇技馆做出这笔来的,简直就是居心叵测,说他妄图颠覆传统开创新派,简直是痴心妄想云云。 林重阳懒得反驳,他还跟沈君瑶说不要做任何回应,只管做自己的事情即可,这种谩骂只会帮助推广。 沈君瑶虽然让清华书斋做过辟谣的事情,却石沉大海,没有激起任何水花,因为那些人只相信自己以为的,根本不管现实,反正只要是新奇的东西都赖到他们认为的不务正业的林状元头上就好了。 这日李固来翰林院给这些年轻的布置新的任务,让他们帮忙撰写一些宫廷所用的册文、碑文、祭文等等。 林重阳发现吕明宪和蔡康那些人,在掌院分派任务的时候居然拿了一支鹅毛笔在快速地做记录,他特意过去瞄了一眼,虽然写得很草,但是字还是不错的,且罗列了重点,算是非常合格的会议记录。 杨颖还跟他比划了一下,“林修撰,咱们可是非常支持你的。” 林重阳笑而不语,反正清华斋的锅他背着不冤枉,因为大家都认为清华书斋就是学院的机构。 他小声道:“用的习惯吗?会不会因此忽视了正经书法?” 蔡康道:“不会,这个就是应急的,写得更快,携带方便。”说着他就拿出一截小竹筒来,将鹅毛笔往里一插。 林重阳笑了笑,“要说方便,这鹅毛笔和炭笔写起来又快又省事。” 杨颖道:“节省纸张。”他将巴掌大的纸头拿给林重阳看,会议记录很多字,却没有占用太多地方,如果是毛笔字,怎么都要数张纸的。 林重阳看了一眼,笑道:“当然,也容易写废话。” 几人笑起来,这是不可避免的,写得顺手了,有时候手比脑子快嘛。 李固看了他们的笔记,倒是也没反对,只要求正经办公用字那是必须要毛笔字的,且若是有一点不用心的,就要他们小心着。 言外之意就是你们偷懒也好、尝试新事物也好,不要耽误正事就行,否则都给老子小心着。 李固去了礼部以后脾气见长,据说他在礼部的一些改革举措没成功,被那些官油子阴奉阳违给按下去了,少不得会发脾气。 也因此有些事情他直接拿来翰林院做,懒得和礼部有些官员扯皮,你不做,没关系,自有人做,到时候礼部的一部分职权被翰林院取代,你们也不要哭! 安排完之后,他扫了众人一眼,又道:“本官知道你们手上如今都有很多事务,各人都忙得很,不过我这里还有一个差事,这个差事没甚意思,本官也不想强派,你们看看谁乐意又有精力就可以领了去。” 第271节 众人立刻洗耳恭听的样子。 李固看他们对自己比从前更恭敬,心里才舒服一些,想着礼部那些都该集体打包退休的家伙们,哼! 他道:“是四夷馆的事情,现在需要有人总领四夷馆暂代司馆一职。” 说着他就看了林重阳一眼。 林重阳心下一动,四夷馆他知道啊。 四夷馆是太宗五年所设专门翻译边疆少数民族及邻国语言文字的机构,最初是隶属翰林院,初期行情不错,后来因有一段时间的海禁导致此差事于晋升用处不大,且都要和一些番邦蛮夷打交道,需要承担一定的生命危险,而翰林院清贵官员们都有着大好前途,并不是那么乐意担当的。 后来太常寺少卿提督馆事,再后来就归到礼部去,总之地位越来越低,现在几乎没有正经的进士乐意去做那些事情。 李固如今忙得打瞌睡的功夫都没,虽然监管着四夷馆,可他也不可能真的自己去做事。 要安排那些举人或者选贡的监生们去监管,又不合适,不但学问不够格,身份也不够贵重,压不住人。 所以还是需要从翰林院挑选。 林重阳内心激动,表面却云淡风轻并不主动表态。 一是他现在差事很多,很忙,而是也许其他同僚想要上进一下呢,他抢了岂不是断别人的路子? 结果李固扫了一圈,并没有人表示有兴趣,除了林重阳接触到他的目光尚能面带微笑,其他人甚至都赶紧避开视线,免得与他眼神接触就被默认接受这个差事。 李固有点郁闷,不过说了不能强派,自然也不好再指派人,虽然林重阳没有躲开他的视线,可他对林重阳还有些愧疚,更不好再主动把大家不乐意的差事分派给林修撰。 毕竟这个差事现在皇帝并不重视,还不如修史书来的功劳大,每代皇帝都是非常重视史官的。 这样一来,谁也不说话不表态,气氛就有些古怪起来。 就在大家觉得气氛越来越凝滞压抑,强撑的时候,林重阳起身笑道:“学士大人,如果必须我们翰林院来担这个差事,那下官便试试接下吧,还请诸位同僚们不吝赐教,以后多多指教。” 见林修撰揽下这吃力不讨好的差事,众人松了口气。 杨颖笑道:“林修撰放心,有吩咐我们在所不辞的。” 李固为笑着捋髯颔首,心道:果然没看错人,能者多劳,再多的差事也能游刃有余。 他直接就将四夷馆的长官印信交给他保管,“馆内事务林修撰全权代劳,若是有拿不定主意的再来跟本官汇报即可。” 他寻思各国往来文书不在四夷馆,如今四夷馆也就是掌管一些番邦书信的保存、整理以及翻译工作,事情并不多,也没有太难的,林修撰稳重博学,是绝对可以胜任的。 现在四夷馆并没有长官,都是别部门的掌管提领监管的,其印信也没有官阶等级,只有一块令牌和一方印信。 林重阳接过去,向李固保证一定会尽心尽力管理好四夷馆的。 四夷馆可是他一直好奇却碍于谨慎没有太过问的衙署啊。 第197章 四夷馆 目前的四夷馆位于东安门外的一个院子内, 连体面的衙署都没有, 打眼一看还不如一座略讲究人家的宅子更体面呢。 但是林重阳不在乎, 他在乎的是功能,而不是外表。 等李固走后, 翰林院众同僚们都纷纷跟林重阳道贺, 恭喜他又得了这样的好差事。 林重阳表面笑得十分温和,心里却没少对他们翻白眼, 好差事你们刚才谁也不吭声。 接了差事他就更自由了, 不需要日日固定在翰林院坐班, 反正四夷馆那里上班注籍他说了算。 他如今在翰林院也算是小有实力, 除了赵文藻和陆延,另外还有十几个愿意听他调派的, 日常差事大家也时常互相切磋交流互帮互助。如今他接管四夷馆的差事, 自然也要看看找合适的人过去帮忙。 表面看让翰林院的人去四夷馆是大材小用。 毕竟四夷馆的译员译生们基本都是国子监的监生,以前还是靠考试比较学问高下从国子监选拔的,后来很多富家子弟都可以纳捐进四夷馆, 这就导致了良莠不齐且每况愈下,有学问有前途的生员们自然不乐意去。 不过他相信四夷馆一定会发展起来的。 如今玻璃灯、玻璃器皿和丝绸、茶叶、瓷器一样都是海外客商们青睐的天朝上品,出口量极大,间接地刺激了商业发展, 来朝的海外商人也越来越多,以后四夷馆的任务自然也会加重的。 现在不明显,可从李固的态度里却也可见端倪。 所以他想培养几个堪用的译员出来。 他决定先去四夷馆看看情况,摸摸底然后再决定后面的举措。 第二日来翰林院签到以后, 他让赵文藻代管他们小组的一些事务,监督和带领翰林院组员办差,他则和陆延一起四夷馆看看。 两人骑着自行车顺着皇城前外的夹道一路往北去,路上还遇到了巡逻的府军左卫,等到了东安门的时候他看沈君澜和魏十三一前一后进了门内。 “子顺兄,喊魏十三。”林重阳提醒陆延。 陆延听见他的话立刻就喊道:“魏百户!” 很快魏十三的身影从门内又出来,到了两人跟前,笑道:“林修撰、陆编修,可有什么事情?” 林重阳笑了笑,“不知道十三兄下衙后有没有事情,晚上请你喝酒。” 一听林修撰请喝酒,魏十三眼珠子都圆了,连连点头,“好嘞,咱挑地方还是林修撰你挑?” 林重阳还不知道那日的细节,只怀疑魏十三知道,要找他打听,所以才要请他喝酒,“十三兄挑吧。” 魏十三就一脸憧憬道:“去清华学院怎么样?” 林重阳有些纳闷,“那里也没有酒楼名厨,去了可没好吃的。” 魏十三笑道:“无妨无妨,好兄弟见面喝喝酒聊聊天就足够了。” 这便说好了,林重阳就和他告辞,说去四夷馆。 魏十三一听他要去四夷馆,哎呀一声,低声道:“林修撰这是被打入冷宫了?”随即又觉得自己说得太糙,挠了挠头,“怎么去那么个破烂衙门。” 也不怪他瞧不上四夷馆,实在是今上对四夷馆持着一副可有可无的态度,这就导致一些朝臣,尤其是不了解四夷馆重要性的官员们以为无非就是元旦朝贺的时候,那些番邦们成群结队来祝贺而已,且他们的本意是来要银子的,上表也千篇一律,都没有必要翻译,着实让人不待见。 林重阳笑了笑,“晚上跟你细聊,这就先去了。” 告辞以后,他和陆延来到东安门外的四夷馆。 此地位于南熏坊,四夷馆坐落于东安门街的南边,很普通的一座衙门,都说官不修衙,可满京城这么破的衙门也少见的。门头上那块四夷馆的匾额已经斑驳得不像话,黑漆大门暗淡无光,墙头上长着摇曳多姿的小草。 这么看这样寒碜的衙署都衬不起这要紧的地段。 尤其过一条街就是位于金鱼胡同南边的十王府,那华丽气派的府邸,屋宇连绵,在这里就能看得见,更将四夷馆衬托得矮小破败。 大门虚掩着,也没有门房当值,两人推门而入,发现院子里除了长走的甬路,其他地方居然长满杂草,可见平时鲜少有人进来,估计办事也是将四夷馆的译员们叫出去。 林重阳和陆延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和无奈。 陆延颇有些气气愤,“这也是皇城跟下的衙署,居然任由破败成这样,实在是不像话。” 林重阳笑道:“咱们先看看情况吧。” 两人将自行车停在前院一棵梧桐树下,然后进了二门,依然没有人,又进入了后院,发现围着中庭有一圈屋子,正房五间,门窗围栏一样的油漆斑驳、破落寒碜,实在是惨不忍睹。 陆延扬声道:“人呢,都哪里去了。” 这时候正堂立刻传来回应声,有人摇着蒲扇从屋里出来,很快周围的屋子里也都有人摇着蒲扇出来,稀稀拉拉的也有六七个人,一个个表情惊诧,有穿官服的,有穿便服的,还有人居然打着赤膊。 见院中来人居然是从六品和正七品翰林大人,其中还有人认出是去年的林状元,“嗷”一声叫起来,“是林状元,林修撰,林大人!” “参见林大人!” 其中那位打赤膊的一听是林状元,唬得风一样冲回屋内,赶紧把衣衫穿好。 又有人互相嘀咕着,赶紧派人去把翘班的同僚们找回来,免得上头来点名他们不在,到时候不是被打板子就是赶出去,最宽容的也是要扣俸禄的。 哎哟喂,八百年没人光顾的衙门,荒草都能将他们埋了的地方,居然有人来了,还是清贵的翰林院大人们。 虽然有些夸张,可见他们被冷落的怨念,一年里真是没有几次机会能见人。 陆延立刻将李固给的腰牌和印信一举,大声道:“林修撰林大人奉礼部左侍郎翰林院学士李大人之命,特来监管四夷馆,以后四夷馆的事情都要经林大人安排监督。” 那七八个人立刻都上前行礼,然后当中一个年纪最大应该是最有资历的出列行礼,“还请两位大人堂上落座。” 林重阳先引荐了陆延,然后两人进了正堂,见里面也破破烂烂的,墙角居然黑乎乎的,也不知道是些什么东西。正堂官的座次倒是没人去坐,但是落满了灰尘,看着就让人感觉不好。 林重阳自然不会去坐正堂官,哪怕李固让他来主事,他也不可能托大,正堂官的位子自然还是空出来。 他才不承认是因为脏才不去坐呢。 年纪最大那个见状立刻亲自搬了一张椅子放在当中,另有人又搬了一张放在略下手,请林大人和陆大人两人落座。 林重阳也不客气,落座后让陆延也请坐,其他人因为并没有官品却是不敢落座的,皆毕恭毕敬地站在地下,一个个畏畏缩缩的,全然没有作为翻译官的气派。 林重阳温声道:“本官暂代司馆一职,还望诸位同僚前辈同心协力,将咱们四夷馆经营好,免得日渐没落下去,着实让人心酸。” 听他这么一说,那些人一个个的眼圈都红了,那些花钱纳捐来都还罢了,有些费尽年月好不容易熬上来的,本以为也算当官以后能光耀门楣,谁知道却进入了一个无底洞,永远都看不到希望似的。 林重阳将他们的状况看在眼里,道:“在这里的就先自我介绍一下吧。” 为首的那个立刻拱手道:“微末不才,姓张,是蒙古馆的通译官。” 其他人也按照他们日常的习惯性排班报上姓名。 最后那张译官去找了一本落满灰尘的花名册,仔细地擦了又擦,都不敢呈给林司馆,免得玷污了那洁净如高岭之雪的林状元。 他们只觉得林状元往那里一坐,都让这斑驳破落的厅堂变得明亮起来,简直是活体的蓬荜生辉啊。 有了林状元,以后四夷馆似乎要扬眉吐气了,真真地改换门庭啊。 张译官不好意思地笑笑,“司馆大人,小的抄一份新的呈给大人吧。” 林重阳伸了纤长的手去,“不必劳烦,拿来瞧瞧吧。” 接过花名册,他随意翻了一下,眼前这八个报上姓名的他都已经记住,现在要看一下四夷馆总共有多少人,在职多少,没来的多少,做到心中有数。 他翻书的时候,堂上诸人大气都不敢喘,虽然平日里他们自己人还为了鸡毛蒜皮的事儿斗上那么一斗,那都是因为大家没有官身,现在翰林官在此,谁还敢造次呢。 他们偷偷瞅着林状元,见他坐得端正笔挺,垂着眼专注地看花名册,他们看着他光洁白皙的额头,高挺的鼻梁,就好似看到了美好的仕途一般。 只恨不得自己未来的仕途能和眼前的林修撰一样好看! 林重阳看了一遍,大体了解了四夷馆的状况。 其实四夷馆不是只有四个馆,实际是有八个的,蒙古﹑女直(女真)﹑西番(西藏)﹑西天(印度)﹑回回﹑百夷(傣族)﹑高昌(维吾尔)﹑缅甸八馆。每馆设通译官一名,通译不定额,这些就算是有冠带的译字官,再下面就是译字生,这些算是四夷馆的学员。 学员们原本都来自国子监的监生,后来有人见有利可图,就花钱贿赂进来可以食粮,再后来朝廷也开了纳捐之途,其结果就越来越差,导致四夷馆地位也越来越低几乎没有存在感。 现在一共有六名通译官,通译十三人,译字生二十几人,也算是人丁凋零。 且大家商量好轮流当值,每日也不过是七八人上衙,那些译字生们更是多半不来学习。 第272节 林重阳了解一下,其实译字生以及译字官们的待遇也还可以的,译字生入学开始就有每个月六斗米,学习三年之后可以迎接第一次会考,会考如果中等以上,则食粮一石,再过三年第二次会考,优等则给与冠带,可以称为通译,又三年之后第三次会考,优等者对他们进行授职,可授予通译官职位。而三次会考以后,如果成绩一直下等,不能成为通译的,就要发回国子监另派他用。 成为通译的,则月给粮一石,家属一石,此外肉、柴、炭、笔、墨等也有分发,待遇不错。 现在资历最老的就是张译官,主管蒙古语,另外还有邵译官,掌管女直馆等。 林重阳和他们大体聊了一下,问问他们的想法,以及学习工作生活中的困难,有什么需要解决的,再然后又向他们表达了慰问和重视。 最后他道:“还请诸位回去转告其他同僚,明日本官晌午后依然来馆,到时候要对着花名册点名,所有的译官都要在馆,否则以旷班处置。” 张译官问道:“林大人,那译字生们呢?” 林重阳道:“等本官禀告里侍郎大人,定出了新的章程再让他们来听吧。”说着他就站起告辞。 张译官和邵译官等人一直送林重阳两人去前院。 结果尴尬的事情来了。 林重阳和陆延两人自行车不见了。 不、见、了! 众人脸都白了,这是谁这般缺德,四夷馆好不容易迎来一个年轻有为可以带领他们奔向美好前程的林大人,居然有人这么不长脸,跑来偷他们的脚踏车! 张译官立刻对旁边一人道:“潘通译,你消息灵光,赶紧去打探一下,这些个杀千刀的,简直是无法无天了。” 那潘通译脸色尴尬得不行,却也不敢耽搁,赶紧冲出去找人询问。 这些通译很多都是家里纳捐来的,混到通译也未必是他们学问好翻译高,也多半是使了银子的,原本以为能捞着官身,结果现在还没有序班,自然不甘心,也是要生点事儿的。 他们虽然没有官身,却也是衙门里的,出去跟老实人吆三喝四,普通百姓生来怕官,却也不知底细自然也是畏惧他们的。 如此一来,少不得也养出一批靠着他们的泼皮无赖,日常在集市上吃卡拿要习惯了,还以为是有人来四夷馆办事,自然就不客气地将自行车给偷走,回头让他们花钱来赎。 毕竟这年头能骑得起自行车的可不是普通人,都是家里有钱的,现在一辆起码要三十两银子了! 不赎回去,他们可以直接以二十两卖掉,那也是一笔不小的财了。 他们也没等多久,就有两个锦衣卫的校尉押着两名鬼鬼祟祟的偷车贼过来,到了跟前两人一手扶着车把手,顺便一脚将偷车贼踹跪在地。 “大人饶命,饶命啊,小人再也不敢了!” “再也不敢了,求饶命啊!” 林重阳认识这两人,他们都是沈君澜的属下,日常跟着魏十三的时候挺多的。 那两人上前给林重阳抱拳行礼,笑道:“林大人,哥几个正巡逻呢,就看到这俩混账东西居然骑着您的车要去卖,咱们就给他们逮过来请大人发落。”每辆自行车都有主人姓名,更何况他们对林重阳的坐骑怎么可能不熟悉呢,呵呵。 林重阳怎么可能发落这俩泼皮,也知道人家不过客气一下,他笑着道谢,也不说放了那俩偷车贼,而是道:“既然是锦衣卫的巡逻区域,那自然是交给你们百户大人发落。” 那俩锦衣卫就相视一笑,他们就喜欢这林大人,一点都不拿官架子。 要知道那些文官们,哪怕是七品官都不把四五品的武将放在眼里,一个个眼睛长在鼻子上的,而林大人从来不会对他们大人傲慢,哪怕对他们这些校尉、卫士们,也是和和气气的。 两人就要将那俩偷车贼给押走,俩偷车贼跪在地上给林重阳磕头求饶命。 本来他们这些泼皮,也就是归五城兵马司管,金吾卫、羽林卫都不管他们的,他们和兵马司混的熟,所以一直安然无恙。 没想到锦衣卫要横插一杠子。 两人却不理睬他们,连打带踹地赶走了。 四夷馆诸人见锦衣卫居然这样恭维林重阳,简直对他更是崇拜得五体投地了,原本还有大半人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寻思一个少年状元,无非走狗屎运读书好而已,要想来管理这个破罐子破摔的四夷馆却也没那么容易。 谁知道人家还没走出大门就给他们上了一课。 锦衣卫可不是那么好结交的,更不是随意能得罪的,除非活腻歪了。 京中三品大员们都尽量绕着锦衣卫走呢,更何况他们这些不入流的。 这番,他们叫林大人的时候就更热络几分,态度也真诚起来。 林重阳自然知道,却也不点破,和陆延一起告辞离去。 走在夹道上,陆延道:“重阳,你看他们那帮子人,哪里像朝廷官员,一个个真是该赶回去种地,你要是被他们给缠上,以后都跟着丢人。” 林重阳笑道:“不怕,不是还有子顺兄你们来帮衬嘛?你往那里一坐,他们就得老老实实的。只要我们能带着他们往前赶,有利可图,他们也会有所改进的。咱们去和子斐兄会合,好好研究一下这个四夷馆的情况,看看要如何开展工作。” 陆延道:“要想开展工作,第一就得先明律令,否则他们三天两天捣乱。” 林重阳点点头,“兄所言甚是。” 他们一路回到翰林院,直接去找赵文藻。 赵文藻带着一帮人做了今天的工作,现在正各自看书或者做事,他正等他们回来。 见两人回来,赵文藻起身迎出来,“四夷馆如何?” 陆延摇头,“别提了,真不是人去的地方,也就重阳不怕困难。” 看那些躲懒躲麻烦的就知道这是个虽然不烫手,却也不是什么好山芋。 林重阳笑道:“也没有那么吓人,我先把情况介绍一下,咱们商量一下对策。” 他将四夷馆的状况详细介绍一下,说给他们听,他也能增加印象,有新的认识。 听完,赵文藻道:“这么看来,现在四夷馆的人译字生和译字官们全无干劲,可其实待遇也不差。” 陆延道:“估计因为朝廷不重视,升迁渺茫。” 林重阳补充道:“加上实质性的事务太少,他们太闲,应该划定他们的职责界限,把属于四夷馆的差事从礼部和鸿胪寺拿回来。” 翻译工作本来就是四夷馆的事儿,现在那些番邦的国书上表很多都是鸿胪寺和礼部给代劳了,这怎么能行呢。 赵文藻有些犹豫,“学士大人能同意吗?” 林重阳笑道:“既然想让我们挑挑子,自然也要给与扶持,我想他会同意的。我约莫着想了几点措施,说给两位兄长听一下,你们再帮我完善润色。” 他对四夷馆的几点想法就是: 第一,将四夷馆的差事拿回来,让他们有事可做。 第二,加强四夷馆的学习、纪律监督考察,对学生进行月考、季考、年考。这样就可以让他们专心学习翻译能力,而不是总想着去考科举,实际他们想走科举一途希望根本不是很大,否则也不会走举贡监生的路子了。 第三,对译字官们也要进行选拔、考核,提升品阶,给与他们一定的官品,提高他们的积极性。甚至可以再设立一阶教授职位,从通译官中选那些翻译学问好、成绩突出,且年纪在四十岁以上者。当然,如果特别优秀者也可以破格任用。 第四,对四夷馆进行整修,危房不堪用,万一冬天下场大雪,汛期来场暴雨的,都很危险。 围绕着这四点,几人进行了修改和完善,最后拿出了相对满意的方案来。 林重阳亲自执笔给李固写了一篇《四夷馆改善书》。 看看天色,日头西斜却还没落山,想必李固还在礼部忙呢。 林重阳让两人帮忙把文章送去,他则往清华学院去请魏十三吃饭喝酒。 他请翰林院的一个书吏顺路去碾子巷帮忙定了一桌中等酒席送到学院去,一桌中等酒席差不多三两半两银子,他都是记账月结的,不过他是合伙人有优惠价自然能便宜些。 那书吏有时候不想做饭,都从百姓餐定俩菜带回去,加上家里的咸菜大酱,一家人也能改善一下。 他这一次帮林重阳传话,孟掌柜就让人额外送了他一份可口小菜,若是花钱至少也要五文钱的,把那书吏好一个激动。 林重阳踏着夕阳,顺着东长安街、观音寺胡同去了清华学院,刚到门口,就见魏十三骑马从门楼胡同过来。 第198章 冰释前嫌 见了面先是一阵寒暄, 林重阳就请他去自己小院。 进了门后, 魏十三将马缰绳交给前来接待的门房, 对林重阳道:“林修撰,我得先去拜会老爷子, 给他老人家请安才行。” 林重阳带着他去了沈老爷子的小院, 谁知道沈老爷子却不在,反而荆老板和几个掌柜的在。 他们是来见沈君瑶的, 一个个廊下正襟危坐, 沈君瑶主仆在屋里, 中间隔着帘子, 听他们汇报鹅毛笔的销售情况。 见林重阳过来,荆老板等人立刻起身行礼。 林重阳笑道:“你们忙, 我带着魏百户来找老爷子, 老爷子不在,我们先去外院。” 屋里的绿渏走出来,对荆老板等人道:“今日的商谈就到此结束了, 荆老板和诸位掌柜们多多辛苦。” 荆老板等人带头告辞,又和林重阳告辞。 等他们走后,沈君瑶对绿渏道:“我这里还有事情,你代我招待世兄和魏百户, 让厨下给他们制备酒席。” 林重阳道:“不必劳烦,我从百姓餐那里订了酒席,我们先去我那里,老爷子回来再过来吧。” 沈君瑶也没有再坚持。 林重阳和魏十三回到自己小院, 他的院子离着沈老爷子的不远,因为是临时居住之所,并不大,且赵文藻和陆延等人如果也住下的话就一起住在这里,隔壁就是赵文成和蒋奎等人的住处。 到了他这里,魏十三倒是有点魂不守舍的,一个劲地往外看。 林重阳诧异道:“十三兄还约了人?” 魏十三难得地露出一个腼腆的神色,“没,到林大人这里怎么还能约别人呢,我倒是约了我们佥事,可惜他没时间。” 林重阳松了口气,幸亏没时间,否则来了多尴尬啊。 很快百姓餐送过来,满满当当也摆了一大桌子。 魏十三虽然是百户,不穷,但说多富裕那也并不是,更何况他日常大手大脚的根本不攒钱,这样一桌子酒席,日常也不舍的这般铺张,搓了搓手,笑道:“让林修撰破费,这可不好。” 林重阳拎过一小坛子醉神仙,拔开塞子,给魏十三倒了一碗。 魏十三酒量好,性情豪爽,喝酒自然不肯和文人墨客那样用酒盅量,且他也喝不惯文人们喜欢的那些清甜绵软的酒,反而喜欢烧刀子、老白干、高粱酒等等烈酒。 百姓餐的醉神仙,是在现有白酒的基础上进行二次秘法蒸馏加工取得的高度白酒,比如将一些十来度左右的白酒加工以后,可以取得二十多度的白酒。虽然还没有四十多度那样烈性,但是比从前却也更加醇香浓郁,让善饮者大呼过瘾。 如今这一秘法是百姓餐独有,还没有公开,并且也不大量销售,仅仅是作为招来顾客的一个手段。毕竟酿酒需要粮食,食不果腹者尚有不少,完全不应该浪费大量粮食来酿造太多美酒,除非以后粮食产量提高到吃不完再说。 魏十三鼻子一动就闻到了那股烈酒香气,忍不住深吸一口气,闭眼晃脑,一拍掌,“好酒!” 当然这酒价值不菲,魏十三也知道的。 很快他请陪客的祁大凤、林安等人也来了,进门互相见了礼,分别落座。 祁大凤如今依然帮着林重阳训练家丁,这些家丁日常负责文魁楼、清华学院、以及城外的几处庄园的治安。养学武的家丁原本为的就是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日常基本都是花钱养着的,万一有麻烦的时候,他们才能发挥作用,尤其出城需要他们护送。 祁大凤功夫好,魏十三也不错,两人既能口头切磋,来劲了还能比划两下,其他人看得喝彩不断。 酒过三巡以后,两坛子醉神仙喝得差不多了,祁大凤等陪酒的先找借口告辞,留下他们两个人。 酒酣耳热之际,适合打开话匣子说悄悄话。 第273节 而魏十三虽然看起来粗豪,却是个心思细腻的,并非那种木讷不善沟通之人,林重阳找他他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现在借着酒劲他也能多说点,到时候沈佥事责问起来他就说自己喝多了,最多挨一脚,更何况自己也不会说太机密的,有分寸。 两个人都有心,所以林重阳就知道了自己想知道的,也了解那日的情形。 洪倾城是京城有名的琴师,被人捧得地位非常高,不但是民间琴师第一人,且在教坊司也是数得上号的。她在教坊司食粮,一个月有一石,其他还有首饰、脂粉、衣服等费用,比起一个七品官员的待遇都只有好没有差的。 皇帝们对于满意的内侍、宫女以及伎人们向来比对官员慷慨,赏赐也是家常便饭。 而洪倾城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据她说是为了打赌,并不那么可信,反正她是试图勾引林重阳的。 魏十三哈哈一笑,大手在林重阳肩头拍了拍,笑道:“这也怪不得他们,谁让林状元太过俊秀出众呢,其实不只是她们……”随即他觉得这话不大好,立刻止住了话头,免得说出来林重阳生气。 京城居民的身份毕竟不只有士林嘛,读书人、做官人可能敬重他林重阳,可老百姓以及那些勾栏人士还有大批量的享乐至上的纨绔、勋贵们,他们每天想着就是怎么找乐子,对俊秀出众的状元郎只怕就没有那么敬重了,私下里说多不堪的话,是不能外传的。 林重阳想想也知道,却也只能将那些火气压下去,说起来自己现在不够强嘛,他们又不会怕他。 魏十三没有跟林重阳说洪倾城可能的秘密身份,也肯定她的确不是什么番邦奸细,他们不会有麻烦,让林重阳放宽心。 林重阳松了口气,随即仔细一想却又觉得脊背发凉,难不成洪倾城是皇家的密探?毕竟有些场合那些伶伎更能大展身手,甚至比锦衣卫还适合做密探。 这么一想,他就庆幸自己一直提醒陆延和庄继法等人,在外面、公共场合,绝对不谈论政事,不议论皇家、官场等,如果做不到只谈文章,那就谈风月也可。 “林公子,我们小姐让熬了醒酒汤送来。”绿渏带着一个小丫头,拎着一只精美的食盒进来。 见她过来,魏十三呼啦一下子就站起来,连忙施礼,“绿渏姑娘,十三给小姐请安。” 绿渏笑道:“我们小姐说你不要客气,你又不是我们家的什么人,犯不着给我们小姐请安。”她亲自盛汤放在林重阳跟前,又盛了一碗递给魏十三。 魏十三慌忙接住,然后一饮而尽,结果烫得龇牙咧嘴。 绿渏扑哧一笑,“真是个呆子,不知道烫的吗?” 魏十三就哈哈傻笑。 绿渏脸颊一红,忙扭头去看林重阳,免得林公子笑话,谁知道却不见林重阳的人影,连跟她来的小丫头也不见了。 她忙一顿足,转身就走。 魏十三急了,下意识地就拉着她的衣袖,“绿渏姑娘,你、你给个准话儿。” 绿渏脸颊更红,“真是魔障了,说混话,我只是一个丫头,能给你什么准话。”说着疾走而去。 林重阳出了自己院子,就去外面溜达一下,虽然魏十三喝三碗他喝不上一碗,可这一碗烈酒也不是白水,他酒意有些上头,便觉得脚步有些飘飘然。 风一吹,反而酒意更盛的感觉。 风里有铮铮的琴音飘来,宛转悠扬,柔而不媚,铿锵处却也不粗,总觉得一切都恰到好处,引人流连。他不由自主地就循着琴声走去,就看到一片荷池边,垂柳摇曳,紫薇盛开处,安静明艳的女孩子席地而坐,照水抚琴。 自然是沈君瑶了。 从她来了,这一片荷池就归她独享,余人基本都心有默契不会过来的。 如今荷池里只有苍翠的叶子和挺立的莲蓬,她跪坐在岸边,穿着一身杨妃色的衣裳,夕阳柳荫里,让人觉得无限明媚美好。 林重阳就坐在一块石头上,听那琴声变幻,时而舒缓活泼,时而杀伐铮铮,时而响遏行云,时而呜咽低回,却一样地引人入胜,拨动心弦,让人不由自主地跟着琴声变幻心境。 不知不觉她的琴艺居然进步的这样大,如今也是大师水准,进步之快,让他佩服至极,想想自己的洞箫和笛子,似乎很久没有什么进步了。 听着琴声他靠在假山上居然睡着了。 等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夜幕四合,发现身上盖着毯子,旁边一盏马灯照着四下里一片暖黄的光晕。 秋贵从一边跑过来,“爷您醒啦,老爷子张罗着要吃烤肉,咱们也去蹭烤肉吃吧。” 林重阳坐起来,揉了揉眼睛,自己竟然睡了这许久?前些日子因为自己的生理原因,这些日子因为沈君澜那一通讥讽,他心里还是当回事的,虽然不说,可总归压着点什么,现在跟魏十三说开了,一身轻松倒是睡得格外香甜。 他起身,秋贵就将毯子抱起来,“这是老爷子屋里的,小的拿去还给他们。” 林重阳这才想起魏十三来。 秋贵笑道:“魏百户都高兴傻了,哪里还记得爷您啊。” 林重阳想起他和绿渏的事情,笑了笑,“这么说是成了?” 秋贵点头,“沈小姐答应,自然就成了。” 魏十三的原配在成亲一年后,他还没彻底进入自己已经成亲的状态时就病逝了。后来对绿渏一见钟情,而绿渏对他也有意思,不过她觉得自己只是一个丫头,哪里配得上一个百户。所以沈君瑶给出了主意,去年给绿渏脱了奴籍,现在把她嫁给魏十三做续弦。 一般奴仆要想脱奴籍自然没有那么容易,但是对于官家或者有门路的人,却又轻松至极。 林重阳和秋贵过去的时候,烧烤也近尾声了,只是没想到沈君澜也在! 大晚上的,你不去公干,跑这里来干嘛。 老爷子招呼林重阳过去,喜滋滋道:“君澜给咱们送了一大块鹿肉来。”看他开心得跟孩子一样,浑然不觉自己大年纪吃这东西能不能消化。 林重阳诧异道:“这个季节去围猎?”今上可没那么嗜杀啊。 沈君瑶解释道:“是一头被狮子咬死的麋鹿,并不是他们去打猎打来的。”她从铁网上拿了串好的肉串给他,有鹿肉还有羊肉。 林重阳感觉沈君澜的眼神没那么善意,吃他块鹿肉就好似占了多大便宜一样,那眼神扎手,当然,他也不想吃,免得吃了不消化。 他笑道:“多谢君瑶妹妹,方才跟魏百户喝酒吃多了,这会儿吃不下肉。”他对秋贵道:“去拿些菜来烤。” 最好是茄子、蘑菇、豆角之类的。 秋贵跟着他也是个吃货,立刻就去准备。 沈君瑶朝着他笑了笑,又扭头对沈君澜低声道:“哥哥,林世兄也不是外人,你不要那样凶。” 沈君澜还不等说话呢,沈老爷子一听,不乐意道:“臭小子是不是欺负我们重阳了,别把你们办案那一套带过来,要不我老头子可不欢迎你来。” 沈君澜扬了扬眉,看了林重阳一眼,林重阳就觉得这眼神更加扎人了。 他正寻思离沈君澜远一点的时候,突然沈君澜朝着他笑了笑,起身走过来靠着他坐下,朗声道:“我与重阳也是好兄弟,如何会欺负他呢,是吧重阳。” 林重阳感觉被雷劈了,沈君澜这是抽风了?还是为了讨好老爷子要故意对自己这样友好,其实一切如常就行,不用这样吓人。 当然说实话,沈君澜也没欺负过他——除了上一次有些阴阳怪气,当着老爷子和沈小姐的面,他也不能不给沈君澜面子。 不说在这里,在其他任何场合,沈君澜只要对他表示善意,他也没有不接住的理由。 除非自己比锦衣卫牛逼。 只是他也没料到沈君澜可以笑得这样自然顺畅,一点都不牵强。 沈君澜感觉他想躲开自己,抬手揽着他的肩头,笑了笑,“当年在泰安州咱们是并肩作战过的,重阳小小年纪,不惧生死危险,为兄实在是佩服得很。” 他这么一说林重阳也想起当年的事情来,那时候沈君澜虽然也喜欢冷着脸扮冰山,不过还不算阴阳怪气。 哎,虽然现在锦衣卫还没有扭曲,估计也在扭曲的路上,天天在那样的环境,估计人真的会变吧。 这么想想沈君澜也蛮值得同情的。 沈家的事情他不了解,也不会评价什么,既然沈君澜想和解,那他也不会固执。 他笑了笑,“世兄见笑,其实那时候我吓死了,说真的,如果不是世兄带着锦衣卫,打死我也不会去做那样的事情。” 他对沈君澜也锦衣卫的战斗力,还是非常信任的。 见他二人一副冰释前嫌的样子,老爷子和沈君瑶也松了口气,这时候秋贵端了一盆洗干净的蔬菜过来,大家开始串起来放在烤架上烤。 过了一会儿,蒜蓉烤茄子的味道就飘荡起来,惹得林重阳两眼发亮。 沈君瑶将烤茄子夹在托盘里递给林重阳,“世兄请。” 林重阳接过去,礼貌性地让了让一边的沈君澜。 沈君澜提起筷子来就开始吃,一点都没客气。 看来把我的推让当成真心实意了,林重阳寻思也是好事,说明自己的虚伪也可以骗人。 沈君瑶又递给他一双筷子,林重阳就将那一边烤茄子抢回来,免得被沈君澜给吃光了。 结果一顿烧烤吃到二更天,还惹得火夫在外面敲门,问怎么这么晚了院子里有火光。 沈老爷子就让人将炭火端去屋里,大家散了各自休息去。 沈君澜拍拍林重阳的肩膀,起身,“我要走了。”言下之意,起来送送。 林重阳送他到了门口,外面的火夫见是沈君澜立刻笑着打千,赶紧一溜烟往前面去了。 小厮给沈君澜牵来了马。 沈君澜看了林重阳一眼,道:“四夷馆是个好地方,要耐得住性子,不要听人乱说。” 林重阳寻思他可能是提醒自己不要介意没升职的事儿,估计是因为自己还年轻,需要多磨练,所以比别的人似乎升职要慢一些。 他拱手,“多谢世兄提点,重阳铭记。” 沈君澜犹豫了一下,“以后见着那女人,无须理会。” 林重阳又点点头。 沈君澜便纵身上马,“走了。” 林重阳知道他说的是洪倾城,他觉得自己以后也没机会遇到洪倾城,毕竟他是朝廷命官,日常不是上衙就是回家或者来教学,又不去那些风月场合,要遇见名伎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接下来的日子,林重阳都是翰林院和四夷馆两边跑。 翰林院那边的编书工作由赵文藻主持,他只需要帮他们解决一些难题即可,主要精力放在四夷馆那边。 那日之后他去四夷馆点卯依然有人没当回事,他也并没有发落他们,而是请大家互相转告,四夷馆的考课要继续起来,若是考课时候还不来,那就视为退出四夷馆处理。 他给李固上的四夷馆问题书得到了李固的肯定,李固又做出一些补充使四夷馆的管理和考核更加完善,批注以后他让林重阳再次整理,拿给他过目之后,便递给通政司上呈皇帝。 很快皇帝做了批复,同意林修撰关于四夷馆的一切建议,在通译官的上面再加设一级教授头衔,授鸿胪寺从八品官阶,而之前的通译官给予正九品官阶。同时加强四夷馆的管理和考核,以及译字生的选拔等工作。 这一切都由李固和林重阳来把关。 林重阳没料到皇帝这样好说话,当然应该是李固的面子大,居然可以让皇帝一点都没有更改就答应了,官阶也在意料之外。 毕竟当官谁不是为了官阶啊,光宗耀祖,死后墓碑上好看啊! 当下人事死如事生,死者为大,出殡、祭祀的时候,有头衔那比没有头衔的平头百姓不知道要高贵多少呢。 好看! 四夷馆的众人在林重阳宣布了皇帝旨意之后,一个个激动得脸都红了,浑身打哆嗦,简直要把林重阳奉为救星了。 那也还想轻慢林重阳的,也被自己同僚们暗地里好一个敲打。 当然皇帝根本没有派人来宣旨,而是直接在林重阳的条陈上批复的,所以这面子是给李固和林状元的,而不是四夷馆。 林重阳自然不会跟四夷馆的人这样说,只会更卖力地鼓励他们,让他们充满自信和干劲,做出成绩来让朝廷和皇帝看到,才能再谈后续。 第274节 其实林重阳不知道的一点,皇帝之所以那么痛快是因为林重阳说修缮四夷馆却没有管皇帝要钱! 乃至其他的举措,除了给几个品秩,并没有直接要钱,所以事情就好办得多。 这也是李固提点林重阳的。 跟皇帝要钱,那可不大好办,不要钱又能办事,基本好办。 钱林重阳也不出,他有办法做自己的事情,毕竟权力比金钱更好用。 更何况他和工部还有交情呢,不要钱,要点现成材料好吧,然后出点粮募集城内的工匠们以及清华学院的学生来帮忙,毕竟也是给学生们实习机会。 学生和军人,自古以来就是朝廷和学校的免费劳动力。。 当然,这些也是列入他们成绩考核的。 至于工匠,还是那一套,给名誉奖励! 林重阳现在的书法写得越发老道,加上年轻有为,俊美出众,在民间比那些书法大家的名声还大,特别是不那么懂书法的商人,都以能买到、求到林状元一副字为荣呢。 所以林重阳找那些大商人表示一下,就可以募集到修缮四夷馆的材料和粮食,然后在四夷馆修缮石碑上,把这第一批人的名字一刻,也给他们一个名垂千古的机会。 那他们是乐不得的。 林重阳这办法也被许多人学了去,甚至也有地方商人主动帮地方官员修衙门的,无非就是要一个名誉奖励和留名石碑的机会。 修缮四夷馆和进行一系列的改革并没有冲突,而且林重阳的动作是雷厉风行的,一点都不温柔,直接就进行了第一次考核,凡是三等都不到的,全部回国子监去,然后再从国子监和其他途径召集新的学员。 那些被劝退的虽然不满却也掀不起风浪,因为给其他监生腾出了机会啊!大家反而觉得林修撰公正过平呢。 而那个新途径就包括清华学院。 这可是培养最精英的翻译人才,怎么能不近水楼台先得月? 林重阳又不傻,有便宜当然要占! 第199章 被堵 他早就在学院里物色了七八个具有语言天赋的人, 尤其是那些官话说得流利, 自己家方言以及邻近的方言, 甚至连同僚、邻居的方言都说得溜的。这里面有三个人四书五经不行、数理化也不行,做手工也没多少力气和天赋, 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也绝缘, 经商也只是赔钱货,看起来是没有前途的。家里人都犯愁他们就会浪费粮食, 他们自己也郁闷经商不会, 糊口都困难。 林重阳却将他们招揽进了清华书院, 让他们先通过拼音启蒙学认字, 只要求认字、读书,甚至不要求他们自己做文章, 作也是最基本的。 很多人还寻思林重阳怎么糊涂了。 现在他将这些人招进四夷馆, 跟着通译官们学少民语言,他们的天赋就显现出来,那简直是开了挂的, 人家几年学一门不一定学好,他们可以同时学几门! 而且成绩一等一的好,连张译官这样最老资历的通译官都觉得不可思议。 “林大人,好眼光!真乃伯乐!” 林重阳笑道:“伯乐不敢当, 我只是知道你们真千里马也。” 众人对他更是感激万分,没有不好好上进的。 除了四夷馆的通译官们直接当先生教译字生们语言,另外林重阳还通过陶元杰、荆老板等跑商朋友以及户部辖下的市舶司、皇商等让他们举荐各地有语言天赋的人才,尤其是一些愿意留在京城的外商, 那些具有一定文化水平的更好。 周围各番邦、国有不少来明朝游历的外国学者,他们文化水平不错,尤其崇拜天朝文化,留在这里学习。 所以林重阳就要将他们招徕进四夷馆,让他们一边学习汉族文化,一边传授他们的本土文化,大家进行文化交流。 林重阳还在四夷馆开设了笔译、口译、同声翻译等课程。 同声翻译很有必要,因为番邦外国使者来朝贡的时候,皇帝率众大臣接见,那些使臣们叽里咕噜的,是必须要当场翻译的,否则皇帝就会烦闷。 现在的同声翻译工作很差,只能在使臣说了话以后,变相翻译一下,甚至会曲解,直接改成奉承之语,以免惹龙颜大怒。 所以林重阳想锻炼他们的水平,以后让他们可以跟那些番邦吵架,吵得赢就可以加分,龙颜大悦,四夷馆就能挺起腰杆来。 要考核之前,四夷馆的官生们也没少动脑筋,有的要给林重阳送礼,有的走陆延和赵文藻的路子,甚至还有人打探到林大秀以及孟掌柜的头上,气得林重阳直接在堂上声明“有些人治学翻译的本领没有多少,蝇营狗苟的本事通天,既然有这样的能力,哪里还有做不好的事情?” 他也给那些人留了体面的,没有点名,也没有开除他们,反而人尽其用,暂时让他们负责四夷馆与各部衙门打交道的差事。只要将他们管理好了,以后让他们和那些番邦、外国人打交道,必然也是人精的,扬长避短即可。 当然,也要提防他们有的人品太差,会通敌叛国,对外出卖消息。 这个就要靠平日里的细致观察,以及拜托沈君澜帮忙暗中考察一下,堪用的重用,不堪用的早日找理由踢出去。 有时候一个内奸顶十万大军! 将近俩月时间,四夷馆的基本措施就确定下来,大家有章可循、有法可依,按规矩办事即可。 初九这日,林重阳生辰,王柳芽和林大秀说晚上要给他庆祝,让他带着朋友们家去。 其实林重阳现在对过生日根本不热衷,不过儿的生日娘的苦日,纪念一下也是应该的。晌午匆忙吃两口饭,就换了便服独自骑车去灯市那里给王柳芽买礼物。 灯市平日里是初五、初十、二十开的,不过那里有一座成寿寺,附近也有一些坐地商铺,还有一些摆摊的商贩,十分热闹。 反正现在家里东西也不缺的,他要给王柳芽买礼物,也不是要求多好,只是为了一份心意,见着合适的好玩的都可以。 如今秋高气爽,不冷不热的时节,灯市这里不少女人孩子在逛,还有一些纨绔子弟来这里逛街,然后等晚一些时候附近的勾栏院开门就去那里寻欢作乐。 灯市到崇文门里街,往北拐一点路,就是一条勾栏胡同,这里全是一些青楼妓院,再往北一条胡同就是本司胡同和演乐胡同,住着很多都是教坊司的歌姬和伶人。 所以这里伶伎、娼妓很多,如同城西城隍庙那里的红灯区一样有名,每日都吸引大批的纨绔、商贾、文人们流连忘返。 林重阳花了三个钱将脚踏车寄存在一户人家那里,等回头再去取,为了避免麻烦,他是亮明了身份的,免得有那贪心的又要将他脚踏车偷去卖掉,虽然上面錾刻着他的名字可以找回来,却也麻烦。 有时候费时间、麻烦,就让人望而却步,不想沾惹。 他顺着灯市一路过去,很快就引起一阵躁动,那些伙计们都争相吆喝着让公子去店里看看,有香茶细点伺候等等,还有那些来逛街的勾栏院女子们,更是媚眼飞得交织如网,火辣辣的让人受不住。 若是之前那段时间林重阳是断然不敢来这样的肉山肉阵的,生怕心不动身先动,出丑丢人,不过现在他已经可以克制自己,且把那些女子当做这古城的一道风景线,就如同那些画楼、商铺一样,一点都不会情欲来。 所以在那些女子各出奇招,有些小伙计、纨绔子弟和庄稼汉们看得痴痴呆呆的时候,他却从容自若,信步前行,一点都不会被她们影响脚步和情绪。 “这位公子有礼。”一女子纨扇半遮面,羞羞答答地拦住他的去路。 林重阳看了她一眼,“对不住,在下赶时间,姑娘让一下。” 那女子咬着朱唇,幽怨地望着他,怎么这样不解风情,真是书呆子,空有一副好皮囊。 她正寻思着要不要假装脚崴了倒在他怀里,犹豫了一下,旁边一个妇人叫起来,“哎呀,我认出来了,这是林状元,林状元!跨马游街的时候我还去扔花了呢!” 她这么一喊,周围的人呼啦就围上来,有人喊林状元,有人喊林大人,还有人喊“冤枉,我要告状!” 林重阳没想到自己居然还有这样的影响力,离游街那么久了,他们居然还这样热情。 一时间他被人围住,几乎寸步难行。 更有那些勾栏院的女子围上来,莺莺燕燕,很是娇软,“林状元,给我们倚翠楼填个词呗!” “林状元给奴家写副字呗!” 就在林重阳被里三层外三层围住的时候,远处一辆华丽的马车停下来,里面的女子撩起车帘看了一眼,轻哼一声。 跟车的粗壮丫头也看到了,低声道:“大家,是林重阳那小子。” 洪倾城睨了她一眼,“林大人也是你能直呼其名的?” 那丫头赶紧低头认错,“是林大人。” 洪倾城摆摆手,车辆继续往前行。 林重阳被那些人缠着,寻思看来以后不能随便逛街了,他也没想到是自己逛街太少,日常很少出门,这些人见了他自然跟国宝一样稀罕。 最后他感觉有人居然摸他的腿和手!!! “本官要务在身,闲杂人等让开,不得干扰本官公干!”林重阳一着急就摆起官架子,拿起官腔。 再被他们给纠缠下去,自己别想走了。 见林大人是官务在身,有些自以为了解行情的就道:“林大人肯定是来视察灯市街的。” 有人嘀咕,“林大人是翰林院清贵的官,怎么会管这样粗鄙的事情,不可能。” “大人的事儿你懂?不懂不要瞎说。” 林重阳趁机闪进了一家首饰铺子,挑了一套当下流行却又不是很贵重打眼的首饰送给王柳芽,一共三两银子,最后商家求着给写副字就送他。 林重阳笑道:“实在不好意思,一是赶时间,二是送给极重要的人,不能投机取巧。” 那老板一听急了,“林大人,不投机不取巧,您的字值这个,值这个啊!” 林重阳却不想无缘无故给人写字,尤其有了名气更要爱惜羽毛,免得满京城的铺子里都挂他的字,那可就惹同行笑话了。 他到底是没写,付了银子拎着首饰匣子就往外走,去取了车然后骑车原路返回。 他顺着灯市往西去,穿过王府大街,对面就是奶子府胡同,官营的正规奶妈集中地,奶子府隶属于锦衣卫,所以能看到许多穿着红色和青金色曳撒的锦衣卫出入此地。 他从王府大街往南拐,走一段路就是东安门大街,西边尽头就是四夷馆。 就在东安门大街和王府大街交叉口的地方,他的车被人拦住,那是一辆华贵的马车,纱顶、珠帘,车身上还镶嵌着各色的饰品,车厢前面两角各自挂着一盏琉璃马灯,灯座下垂着宝石流苏,被风一吹,叮叮咚咚煞是好听。 因林重阳是拐弯的时候被挡住的,所以颇有些进退不得。 他只得下车,寻思这样华贵的马车定然是有身份人家的,这个地段肯定哪个勋贵之家,公侯伯爵少不了的。 京城三品大员都要夹着尾巴,更别说他这么个小官儿了,自然只有让道的份儿。 谁知道那车却也停下不走,就将他堵在那里。 林重阳有点纳闷,下了车推着自行车想往后倒,这时候马车的车帘被一只素白的手掀起来,露出一张细白高冷的脸来。 虽然他以为对洪倾城没什么印象记不得她的模样,不过这样一照面他就认出她来。 不过他面色从容,并没有什么波澜,洪倾城看了他一眼心里也暗自惊讶,这小子气势大变样,原本的青涩稚嫩就好像一夜间褪去一样。 他越是这样,她反而有些不服气,朝着他一挑眉梢,唇角勾起一抹淡笑,“林大人,真巧。” 林重阳一副微微惊讶却又不动声色的样子,“在下认识姑娘?” 虽然演戏,却做了个十成十,洪倾城居然没看破,真以为他那夜喝醉酒没记住自己的样子,顿时有些恼怒。 她冷笑一声,“以后有的是机会认识。”说着挥手启程,借着挥手的时候,将一物朝着林重阳掷过去。 距离太近,林重阳来不及躲只得伸手抓住,虽然抓住那物,却被里面的液体淋了一身,顿时一股甜香弥漫开来,居然是一瓶昂贵的香露。 那瓶子小巧精致,描金点翠的,一看就价值不菲。 这种香露若是外商带进来的一瓶起码要二十两银子,就算沈君瑶的铺子自制的,也要十两。 真可谓价比黄金。 别看他不缺钱,可他一个月的禄米也不过是八石而已。 第275节 他感觉有些肉疼,又看着瓶子也不错,拿去也能换二两银子,索性丢进腰间的挎包里。 结果他回到四夷馆的时候,那些人彼此交换了一个惊讶又了然的眼神,一副心照不宣的样子,在他们看来,林大人出去一趟,身上这样香,很明显是初尝云雨滋味憋不住,趁着大中午的去勾栏院赶个场子嘛。。。 林重阳只觉得他们眼神有些怪,并没有想到这上面去,下午照旧做事。 下衙时间到了,他也不加班,就跟同僚们告辞要骑车回家。 已经升为教授的张译官忍不住了,他不忍心林重阳堕落,亦不忍心林重阳被人诋毁,就道:“林大人这是打翻了香露啊,这般香气冲天。” 林重阳自己被那瓶香露撒个正着,被香气包围着其实已经闻不到多少味道,但是别人却不一样,这上等的香露两滴可以香透一间屋子,足足香上几天,他这般被淋了个正着,就算洗都洗不掉的。 林重阳听张教授问,寻思你们可下问了,不问我都不好意思说,他笑道:“确实,今日去灯市街给家堂买礼品,结果不小心把香露给撒了。”说着他掏出那只小瓶子晃了晃,也不让人看清楚,免得他们觉得他太奢侈。 邵译官忙道:“林大人可别浪费了,若是这样再去店里拿瓶子换一瓶,就说他们盖子没拧紧才这样的,才刚儿买的,他们是肯赔的。” 有人跟着附和道:“就是,咱们一起去,他们若是不赔要他们好看。”一般情况商家都会认亏的。 林重阳忙拱手道:“多谢诸位相助,事出有因,不好去要求别人,本官还有事先走一步,明日休沐大家好好歇息,后日一早前来注籍签到,不要迟到。” 说着告辞骑车离去。 他一走,那张教授咳嗽一声,道:“诸位可不要出去乱说,林大人的确是买了香露弄洒的,并非你们想的那样。” 余人忙道:“张教授,咱们什么也没想,林大人可是咱们的主心骨,谁敢出去诋毁大人,那可是跟我们过不去,是要跟他拼命的。” 说笑一阵,大家也都散去了。 有皇城挡在中间,林重阳也只能从外面绕,还得从翰林院那里经过,就和赵文藻、陆延等人会合,一起往家去。 昨儿他在清华学院的时候,师生们也合伙给他庆祝过,蒋奎带着学生们研究了一种新式烟花,昨夜是第一次放。不过林重阳让他以后还是少放,甚至少研究这个东西免得费脑子,以后有机会多往手枪械方面研究。京城里一座王恭厂,皇城里有兵仗局,锦衣卫南镇抚司还有武器厂火器库,以后有的是机会。 路上几人说些有趣儿的事儿,同行也不寂寞,现在他们最好奇四夷馆。 林重阳就捡有趣的说给他们听,尤其是学习语言的过程中那些趣事,几人听得非常有趣,都说有时间要去四夷馆体验一下。 林重阳笑道:“你们只要发现有语言天分的,一定要告诉我,我把他挖到四夷馆去。” 现在只有八馆,以后他还想加上暹罗馆以及欧洲馆、东洋馆,扩大规模。 毕竟欧洲和东瀛才是他最忌惮的地方,要多学习了解他们的情况收集他们的情报才行。 等林重阳几个到了状元胡同,刚进去就听见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给他吓了一跳,对两人道:“不过年不过节的,这谁家还放上鞭炮了。” 赵文藻笑道:“兴许谁家成亲啊过寿什么的。” 林重阳寻思自己有日子没回家,说不定街坊们办喜事呢。 结果走了一段路发现竟然是自己家。 陆延就哈哈笑起来, 林重阳自嘲道:“要说为我过个生日还放鞭炮,会让我觉得自己七老八十了,估计是有别的事儿呢。” 他们下了车,他让赵文藻和陆延先走,他在后面。 结果他走着走着,只觉得眼前人影一花,就看着好几个小子朝着自己冲过来,嘻嘻哈哈地就把他给扛了起来,自行车也被人抢走。 “喂喂喂,放下我!”他可受不了中二少年们的热情,跟神经病一样,有毒。 “哈哈,重阳,重阳,你想不想我们啊!”欢快的声音此起彼伏。 林重阳就看到了林承润和韩兴,还有王铁和李苗以及林维民、林承恩等族人。 他脑子有点懵,原本以为也就是来四五个中二少年呢,这么一看大大小小起码十来个啊! 不怕不怕,有的是地方安顿,自己这里的确需要大量可信可靠的人手。 他也高兴得很,朝着他们拱手一个个亲切地招呼着,最后对林承润和韩兴道:“二哥,我听说你定亲啦。”说完也不管林承润一副“你哪壶不开提哪壶”的丧脸,又对韩兴笑道:“兴哥儿,你那把洪亮的嗓子呢,现在怎么跟旱鸭子似的,哈哈哈哈哈!” 让你们吓唬人,互相伤害啊,来啊! 韩兴变声期声音变得有些厉害,不但变声还有青春痘,自己要多郁闷有多郁闷,现在见林重阳居然取笑他,嗷一声小狼狗一样就冲上来,“你们快放下他,我要跟林状元好好比试比试,看看他功夫是不是都撂下了。” 林重阳一把扯过林承润躲在后面,朝着韩兴飞快地转眼珠子,这是他们小时候玩的。 韩兴见他居然还如小时候那般,顿时又鼻子酸酸的,一把扑上去把他给抱住,声音有些哽咽,“小九,我们可想你啦。” 林重阳赶紧拍拍他的肩膀,“我也想你们啊,哎呀,咳咳咳,你要勒死我了,我说兴哥儿你力气越来越大了。” 林承润笑道:“现在他力气比我可大,都快要拉开一石弓了。” “哇”林重阳羡慕坏了,捏捏韩兴结实的肱二头肌又擂擂铁板似的胸膛,再摸摸八块腹肌的肚子,夸道:“兴哥儿,你行的!” 韩兴非常自豪,也捏了捏林重阳,感觉他虽然没有那么硬邦邦的,但是也结实精瘦,很有力量,不是那些文弱书生能比的,“小九,你也不赖,功夫没扔下。” 几人一边往家里走,林重阳道:“打拳我比不过你们,可射箭的准头我未必输给你们呢。” 那边李苗就喊着一会儿比试一下。 林重阳就跟那几个小子们招呼一下,李苗是李增仁的儿子,王铁是他舅舅家表弟,现在也都是小少年,一副精神抖擞的样子。 尤其是李苗,简直不像李增仁的儿子,跟屁股上安了弹簧一样闲不住,而王铁依然那样安静稳重,却不再那样自卑,也结实了很多,如今王家也是他顶门立户,有林家罩着,自然比从前更好。 林毓隽也和几个同乡一起过来,庄继法和蓝琇早就来了,正帮着林大秀招待客人呢。 林重阳把礼物送给王柳芽,惹得众人赞叹不已,纷纷道:“看看人家重阳,自己过生日呢,还给娘亲送贺礼。” 林蓉和林蔚姐妹笑道:“按说咱们都该给婶娘送贺礼,恭贺她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有这样的儿子,比什么都强。” 文魁楼黄老板亲自带人来送酒席,他自然也要留下做客,众人少不得要热闹到二更。 当天夜里,林家的客房塞得满满的,林重阳、林承润、韩兴三个挤在一起,嘀嘀咕咕到窗纸发白才打着哈欠睡过去。 第200章 收买、吸引 第二日众人倒是也没睡懒觉的, 尤其韩兴几个还要起来打拳、射箭比赛, 其他人自然也要助威看热闹。 他们就像小时候那样找个附近的死胡同, 然后摆开架子进行一场射箭比赛。 韩兴喊道:“重阳现在是小财主,不比我们穷光蛋, 我们要彩头的。” 陆延和庄继法给他们做裁判, “每人十支箭,咱们有钱的一人出一两银子, 凑十两银子, 最后谁赢谁把银子拿走。” 韩兴立刻嗷嗷的卯足了劲要赢这十两银子。 其实他也不缺钱, 韩家虽然不是大富之家, 但是有林家帮衬,还有如今韩家烧肉生意很稳定, 进项也还可以, 他又是长子嫡孙光耀门楣的,零花钱自然少不了他的。这一次来京,韩家更是不能让他勒掯着, 比林承润的银子还多呢。 但是他就是想赢林重阳的钱,因为打小林重阳压岁钱就比他多,让他眼馋得很。 嗖嗖嗖的,你来我往。 最后韩兴以微弱优势赢了这一场。 林重阳笑道:“哎呀, 这一次没射好,过些天咱们继续比试。”他自然不会让韩兴知道他故意让一下,除了祁大凤来,别人也看不出他放水, 尤其放的那么微妙,也就一点点而已,毕竟他对上韩兴也没有取得绝对压倒性胜利的把握。 饭后他也没领着众人逛街,而是先去清华学院给老爷子磕头,拜会一下各位先生,熟悉一下环境,然后给他们个人安排一下。 林承润跟韩兴有理科基础,学的是林重阳留给林家堡的基础教材。 林重阳让他们一边在清华学院学数理化以及地理、天文、生物等知识,感兴趣地就深学,不那么感兴趣的也要知其所以然,然后还要去四夷馆学语言。他对他们的要求比别的学院可严格多了,除了和他一起跟着张教授、邵译官学蒙语、女真语,以后还得学扶桑语以及英语。 日语和英语其实他可以教的,虽然和这时候的语言有出入,但是同宗同源,也能融会贯通的。 前提是等陶家帮他请来西洋和东洋的通译。 李苗和王铁先跟着他跑腿,闲的时候要在清华学院学习,他们的课程要听冯顺安排。 另外林维民和林承恩等林家子弟也有安排,林重阳先询问了他们的爱好和兴趣,又考察了他们的特长,然后给他们安排了职位,有的去了奇技馆,有的在学院,有的则跟着祁大凤。 这些人都是林家堡出来的,大家同根同源,也能共进退,以后遇到事情也需要他们效力。 光宗耀祖,自然也有他们的份儿。 林重阳是个细致周到的性格,尤其做官以后,很多事情自己都提前想着,韩兴来了京城,他是个跳脱活跃的性子,又会功夫,林重阳也怕他一个错眼不见的自己出去溜达,万一遇到什么纨绔欺男霸女,那韩大侠撞上是一定会拔刀相助的。相助什么是最轻的,就怕他一时激愤或者大意,把人家纨绔给打得半死,那可就有打不完的官司。 所以他开始几天一直将韩兴和林承润带在身边,美其名曰兄弟许久不见亲近一下,同时让他们两边熟悉一下环境。 然后逮着空闲就约了魏十三喝酒,把韩兴托付给他。 林承润不用担心,林承润虽然和韩兴在一起受一些影响,带上两分侠气,可他骨子里还是大家公子哥儿,讲究体面顾忌家族,不会随便惹事遇到情况也能三思后行。 事实证明他未雨绸缪,安排得非常妥当,韩兴和魏十三走得近,锦衣卫就会照顾一下他,路上若是真的和什么人有冲突,自然也有人提点,而那些纨绔公子哥少爷的也不敢肆意妄为。 他们不那么嚣张,就等于躲过了一劫,于他和韩兴都是好事。 而韩兴最佩服强者,读书人他就服林重阳,习武的凡是比他厉害的他都佩服。 现在沈君澜、魏十三都还比他厉害,所以他都佩服得很,尤其是沈君澜! 自从看沈君澜练习刀法,他就看得如痴如狂的,当然他跟着祁大凤学的独门刀法也是非常厉害的,只是还欠火候而已。 有了这些人的加入,如今清华书院和四夷馆的情况也越来越好,唯一的问题就是钱财压力大,需要赚更多的钱。 这个倒是难不倒林重阳,毕竟奇技馆本身就得天独厚,平日也研究很多日常产品来改善百姓们的生活,既能赚口碑也能赚钱物。 尤其他们深谙京城富豪圈们的心理,不管做什么,都要做普通款和奢侈款,可以让那些权贵富豪们找到优越感,那他们就乐意花钱。 不只是京城的人,其他地方也一样,穷人很多,有钱人也很多,且很多人家银子埋在地窖里长毛,都找不到机会花出去。 那他就制造多多的机会给他们花钱摆阔找优越感。 九月底,陶元杰等人请来了好几名外国学者,他们有的是跟着商船出来游学的,有的是经商遇到意外赔光的,有的则是在家乡遭了难或者与人结仇逃出来的。 一个佛郎机人,一个红毛夷,还有一个暹罗人,一个身毒人,他们有的带着随从,有的落魄潦倒,是陶家商船救起来的。 林重阳接到消息,立刻从四夷馆带了王铁和李苗去清华学院会合。 见了面少不得一番寒暄。 陶元杰经过一个夏天在外奔波,原本白皙的肤色都变成了小麦色,看起来倒是更加健康精神。 “恭喜林大人高升!”一见面陶元杰就上前行礼。 林重阳一把架住他,笑道:“你可不要混说,我可还是翰林院修撰呢,哪里来的高升。倒是陶兄可算回来了,再不回来,兄弟还寻思你躲在秦淮的富贵温柔乡不肯来了呢。” 陶元杰连声说冤枉,虽然很想保持谦恭的姿态,无奈林重阳携了他的手,并不与他生分,他也只能接受。 他笑道:“之前为着咱们的生意,愚兄去了扬州、杭州、宁波等地,有沈大人、王大人们配合,咱们的琉璃灯、自行车可是畅销得很,外销量也大,码头的船都排队等呢。” 他又将沈之仪、王文远、以及林毓贞、林承泽、孙机等人的信也拿出来。 这大半年他在南边跑得腿都要断了,不过收获颇丰,自然值得高兴。 第276节 林重阳没有先看信,全都交给王铁收着,继续跟陶元杰聊这些日子南方的行情以及这些外国人的情况。 李苗给上了茶点,然后和王铁退到门口去守着。 屋里林重阳和陶元杰叙旧完毕说正事。 陶元杰道:“那个佛郎机人叫费尔南多,红毛叫菲历昂,那个身毒人自己起名字叫乔桑鑫,因他名字有个乔音,喜欢桑蚕之衣,来自西方属金。” 林重阳笑道:“这个印度人倒是挺有意思的。”身毒是汉代时候对印度的称呼,唐代改为天竺,再后来又有很多名字,现在官方会叫寅度,而民间很多人还是习惯叫身毒这种略带贬义的称呼。之所以改叫寅度这样中性化的名字,是因为太祖的对外国策,不对周边用兵,与邻为善,才演变成这样的。 这乔桑鑫对女人尤其不尊重,陶元杰不是很喜欢他,原本不想要他来的,结果另外一个人病重,不得不带他北上。 暹罗人音译苏离耀,他喜欢人家叫他的昵称迪,很快乐阳光帅气的一个中年男人。 陶元杰一边介绍,把他们的资料给林重阳看一下。 林重阳按耐着内心的激动,飞快地扫了一眼他们的资料,却有些失望,不过是薄薄一页纸,也没说多少信息。 这个佛郎机人也不知道是葡萄牙还是西班牙,那个红毛到底是英国还是哪里的也不明了。 这个时候的大明只对自己周边的这些国度有认识,从河套的丝绸之路过去那一片略好,因为有历史渊源,南下这一片得益于郑和的贡献也有认识,而对整个欧洲的认识却一片模糊。 佛郎机这个词汇是从天方以及身毒等地带进来的,按照林重阳的理解,这个佛郎机应该是对法兰西的音译误读,反正很多人语言不通,基本都是音译为上,读来读去就有误差。 其实佛郎机最早是指葡萄牙人,他们一支舰队想要在东南海上岸,遭到了大明政府的拒绝,后来靠着耍心机占领了澳门,而这件事在此时还未出现,佛郎机的舰队并未出现东南沿海,不过佛郎机商人却先来到大陆上。 林重阳已经没有办法用自己知道的历史来对号入座当前的形势,因为他穿来的这个朝代,和自己历史上的看似大体一样,细节却全然不同,几乎没有一个自己知道的名人活体,很多事件的时间似乎也不一致。 就说他穿来此前的一些年代有倭寇盛行,曾经让他怀疑那时候是类似嘉靖朝,不过后来他还是否定了那一判断。 不说别的,今上的年号绍庆就不是明历史上的,就算他爹仁宗庙号一致,但是人物形象和寿命也不一致,因为史上仁宗是短命皇帝,而先帝起码也做了十来年皇帝,并非一年而崩。 基于此,林重阳并没有刻意去对照过历史,只是现在牵扯到世界版图他就很想弄得清楚一点,想要知道如今他们处于历史进程的什么阶段,是领先还是落后于欧洲,这时候哥伦布是否发现了美洲大陆?西方海上强国是不是开始四处扩张,什么时候会来到华夏大地! 他倾向于也许他们还没有去,否则那些西方所谓海上强国不会不觊觎地大物博有着华美瓷器和绸缎的大明朝。 而倭寇由盛转衰,如今零星打游击,蒙古人前些年蠢蠢欲动,后来颇为安静,这两年似乎又有动静。 这些只怕都是有出入的。 所以他决定不管自己身处哪里,就当一个平行空间,大方向一致,但是各自的细节有不同,最后的结果就会有偏差吧。 “一路上你可曾对这几个外国人进行过考察?”林重阳要对他们的人品有大致了解,免得引狼入室。 陶元杰自信道:“这个你放心,他们上京并没有带多少随从,也没有多少人可以联系,进了四夷馆还不是你说了算?” 林重阳点点头,“确实。陶兄去歇息,我去见见这几位。” 陶元杰原本想亲自陪着,不过看林重阳的样子估计想试探一下,也不坚持,“我还带了几个能帮你们翻译的,让他们过来见礼。” 他先带着林重阳接见了那三个翻译,万一洋人不会说明朝话的时候他们也能帮忙翻译一下。 三个翻译,一个姓马,一个姓高,一个姓徐。 “见过林大人。”三人上前行大礼。 林重阳请他们无须多礼,说了几句关心他们一路辛苦,然后和陶元杰告辞,带着他们去客房院看那几个洋人。 林重阳进去的时候,就看那佛郎机和红毛人在叽里咕噜地聊天,说的像英语,身毒人坐在一旁祈祷,暹罗人在睡觉。 马翻译上前跟他们介绍林重阳身份,那四人立刻过来行礼,待见到一个面相俊秀年纪很轻的年轻官员顿时有些发愣,都露出夸张的惊讶表情。 林重阳轻轻咳嗽一声,提醒他们不要逗比了,学者一点! 这些人立刻回过神来,叽里咕噜地说起来,有意识到这位大人不懂他们语言,赶紧拿半吊子的官话和方言来行礼。 佛郎机人说的是广东话,红毛说的不知道哪里方言加官话加日语加他们本国语结合起来的语言…… 好在有翻译人员,赶紧翻译成优美、谦恭的大明官话。 林重阳也算是体会到了大明皇帝的感觉,番邦来朝,四夷馆的译官们只捡好听的说,全是别人如何诚惶诚恐敬重有加。 林重阳笑道:“诸位可还习惯这里的食物?” 民以食为天,番邦民也一样。 翻译分别给他们翻过去,几个人又是叽里咕噜一通。 翻译们都笑道:“林大人,他们说非常喜欢,感激之至。” 西洋人现在的官方通用语言是拉丁语,凡是教会人员以及贵族都要学习拉丁语,在正式场合沟通交流、书面语都是拉丁语。不过他们各民族也有自己的语言甚至方言,比如菲历昂除了拉丁语还会说法语、德语,能和说意大利方言的人交流,甚至还能阅读希腊语书籍,一点西班牙语。 当然这时候林重阳是不知道的,毕竟他和他们的直接交流不是那么容易,而几个翻译也都有私心。 不过林重阳并不着急,反正羊送到嘴边了,慢慢吃才好。 林重阳让人上了茶点,请他们落座,大家慢慢鸡同鸭讲。 盏茶功夫之后,也算是熟悉起来了,林重阳就让王铁和李苗把他自己绘制的大概舆图拿出来——对外自然说是在西洋商人的指点下拼凑起来的,他请他们分别指指从哪里过来的。 暹罗和身毒人还没觉得如何,费尔南多和菲历昂却非常惊讶,连声惊呼着,两人互相发表着感叹,“他们居然有世界地图!” “他们居然有这样神秘而宝贵的东西!” “这在我们那里,只有教廷才有,都被锁在教会里!”菲历昂激动得跟见了心爱的姑娘一样,扑上去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虽然欧洲的地图学开启得很早,技术也很先进,但是很多成果是被教会把持的。 很快他就发现这份地图虽然非常厉害,但是并没有标注详细的国度线,比如西班牙那里是有的,但是其他地方就是一片空白,并没有标志界限。 他们疑惑地看向林重阳,“林大人?” 林重阳笑了笑,放慢语速,极为简单解释,“本官听西洋商介绍,只知轮廓,不知道细处,还请不吝赐教。”他试探着问他们国度在哪里,有什么特征,叫什么名字等等。 这两人是可以听懂汉话的,尤其字正腔圆的官话,这样起码林重阳的意思他们还是可以听懂的,不需要翻译。 两人连连点头,就爬上去用指头比比划划。 两人能从遥远的西欧来到大明,自然也不是无能之辈,本就是出身不俗有文化有学识的家族和教会。 费尔南多的家乡好确认,就是葡萄牙,来自于里斯本的一个没落贵族家庭,他是拉丁语系,能说葡语和拉丁语,而因为这时候的葡语和西班牙语非常接近,所以他也能和西班牙人沟通。 就是那种,我虽然没有学过你们的话,但是见了面可以无障碍沟通的。 其相似程度就好比中国北方一些方言和官话差不多。 而菲历昂并不是林重阳希望的大不列颠人,他家乡的名字林重阳没听过,估计是古地名。按照他指的位置和描述,林重阳推测他感觉应该是法兰西、神圣罗马帝国的交界地带,比较靠近后来的意大利,这里保留了很多希腊和罗马文化,也是以后文艺复兴的发源地。 所以这位菲历昂,他觉得应该是非常博学的人。 傍晚时分,他叫了李苗来吩咐给他们准备晚饭。 “炖一锅五花肉加大骨头给他们吃,里面要加八角、花椒,”林重阳特意点出了香料,“再给他们准备牛乳和烤发糕,记得里面加鸡蛋多加糖。” 他让人烤的面包,厨娘们叫烤发糕。 李苗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因为林哥之前吃饭从来不这样细致吩咐的,但是他照办就是。 等饭菜准备好的时候,林重阳就让三个翻译单独一桌,去另外屋吃,他自己陪着四个外国人,而他的目标是那俩西洋人,另外两个还在其次。 李苗、王铁还有另外人在旁边照料,听吩咐还能保护他的安全,避免有什么意外。 三名翻译有些不解,也有些不甘,但是林重阳主意已定,他是不可能让人在中间捣鬼的,哪怕不捣鬼只是有别样私心也不行。 他不会让三名翻译失业,但是也不想让他们拿捏自己,所以要打发他们一边去。 三人见林大人意思坚决,也只能退下,心里却祈祷席上林大人和番邦人语言不通,到时候有冲突,还是得叫他们去。 他们低估了林重阳这个吃货的本领,吃货们天南海北地飞着去吃美食的同时,也是要学几句地方话的,尤其是表达感谢、好吃等的词汇,那是非常丰富的。 更何况那几个外国人还会国内的方言呢,他们现在说话已经不再是最初一口一个尊敬的阁下,尊敬的xx,说起来还是很自然的。 等一大盆喷香冒着热气的炖肉被端上来的时候,那几个人直接就惊呆了。 这样新鲜、醇浓的肉香,这样纯粹的肉香,有多久没有闻到了? 这不是屠宰以后像木乃伊一样风干起来的肉条,哪怕放个几十年都可以拿出来刮掉铁锈一样的外层,泡水以后煮来吃。 这是新鲜的,喷香的,美味的! 等等……菲历昂和费尔南多眼珠子都瞪圆了——香料! 这里面居然有对他们家乡来说价比黄金的香料! 当然身毒人和暹罗人对八角花椒是不感冒的,毕竟他们的家乡就产香料,但是他们还是为林重阳的慷慨而惊讶,他们居然用这样丰盛的菜肴招待客人。 看着他们那样满足的样子,李苗和王铁交换了一个神色,这样的酒席可是讲究的场合最低等最便宜的呢,只是大鱼大肉而已,不需要太多的心思和技巧,以量取胜! 牛奶、面包、大锅炖肉、米饭、醇酒,让几个人尤其是费尔南多和菲历昂热泪盈眶,既有亲切感又有满足感。 菲历昂,眼泪都吧嗒吧嗒掉下来。 林重阳亲自给他们倒酒,“请畅快享用,不必拘束。” 有吃有喝,没有束缚,几个人算是酒肉尽欢。 喝了酒就容易打开话匣子,酒能拉近人们的距离,古今中外皆如此,所以很快林重阳就和他们聊得热乎起来。 他跟他们学了饭桌上的几句拉丁语、身毒语和暹罗语等。 然后他惊讶地发现,佛郎机和红毛居然也是和身毒人一样从地中海然后通过内陆抵达印度洋,再从暹罗或者马六甲那里来的! 居然不是从南非好望角吗? 难道他们还没有抵达那里吗??? 果然欧洲的大航海时代还没有开始! 得知这个惊得林重阳赶紧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压压惊,如果欧洲还没有开始大航海的话,这对大明来说简直……果然是开挂的人生啊。 他不动声色,又多方打探一下欧洲的情况,比如战争否?和平否? 据菲历昂说,他的家乡时常战火连绵,大家的日子并不是那么好过,费尔南多曾经去游历过,就差点小命交代在法兰西。 林重阳按照他们的信息推断,如今的欧洲只怕还是处于中世纪晚期,并没进入宗教改革、文艺复兴时期,更别说工业革命。 这对大明来说是一个好消息,同时也有压力,毕竟一旦欧洲人大航海之后,就开始对外扩张,工业革命更是让他们开了挂一样,将被压抑了千年的力量一次性地喷发出来,其发展速度,简直让人瞠目,哪怕是二十一世纪都会觉得不可思议。 大家语言不是那么相通,沟通也不是那么顺利,毕竟信仰、风俗等差异会带给人们交流的障碍。 好在林重阳目的明确,很多困难也能被越过去,哪怕尴尬,也会因为语言的障碍而化解掉。 所以也算是宾主尽欢,笑语晏晏。 不需要翻译在中间帮忙搭桥,反而有利于他学语言,这也是林重阳自学的经验,如果有拐杖,学会走路的时间总是要慢上许多的。 酒足饭饱之后,林重阳表示请他们在四夷馆和清华学院任教,可以吃两份皇粮、肉,牛乳、面包、糖管够儿。 几人当即表示非常乐意! 第277节 毕竟来之前陶家就说过此行的目的,他们也是有备而来的,现在林大人又如此礼遇他们,让他们非常满足。 最后林重阳告辞的时候,菲历昂和费尔南多送他到门口,高大的身子为了迁就林重阳微微弯着腰,笑得十分友好。 看他们这般,林重阳心道这俩货说自己是贵族,只怕有忽悠人的成分,反正没人去他们家乡求证。 “尊敬的林大人,香料、俸禄。” “咱们,用香料当俸禄。”菲历昂把炖肉里挑出来的煮过的花椒和八角,递给林重阳,两眼放光。 看着那方丝绸手帕上托着的一小堆深褐色的被煮过的香料,林重阳差点被雷翻。 第201章 求助 林重阳重新调整了四夷馆的课程, 除了之前的翻译课, 如今还加了坤舆课。 坤舆课就是广义的地理课, 还包括了天文、海航等知识,主要是让学生们了解世界、认识世界, 慢慢地给他们传授世界很大, 大明并非世界中心,我们虽然是天朝上国, 却不是最强大的, 人要居安思危等观念。 他还和费尔南多和菲历昂三人一起合作勾画亚欧非舆图, 将细节完备起来, 到时候呈给皇帝。 等课程步入正轨,他还计划让这几个外国人翻译他们本国的书籍来, 同时其他通译官们也都接到不同的翻译任务, 有将汉人宣传教化的文章翻译过去,也有将他们的文章翻译过来。 接下来的日子除了隔三差五去翰林院点个卯,他基本都带着韩兴和林承润等人和费尔南多、菲历昂几人一起, 跟着他们学语言学他们的历史,带十来个人一起绘制地图雏形。为了方便交流和学习,他把几个外国人都安排在清华学院,离他住的地方很近, 晚饭一起吃,然后一起学习。 他可以教他们中文、四书五经,然后跟他们学欧洲文化。 这俩人也给林重阳他们制造了不少笑料,他们至今不是很爱吃带叶子的蔬菜, 喜欢吃可以扒皮的或者是有另外果实的。一开始林重阳不知道原因,后来旁敲侧击下,他知道了。 菲历昂说的时候非常忸怩,“林大人,你们……你们用粪便……” 嫌弃老农是用人畜的排泄物当肥料给庄稼和蔬菜带来肥力,如果能单独长出果实的还好,毕竟经过了几次净化,可如果是直接吃叶子的,让他们非常难以接受。 林重阳也不强迫他们,但是会骗他们,告诉他们他的庄园不全是用人畜粪便沤肥的,他还有其他的沤肥方式,像河里的淤泥、作为绿肥的青草等等,然后那俩人也会跟着吃一些菜。 一边吃一边赞“林大人,绿肥出来的蔬菜,比那些蔬菜更加清甜,没有怪味儿。” 林重阳笑而不语。 一样的菜,要是跟你说一个是天上摘来的,估摸着你还觉得吃了能飞升呢。 至于那俩人原本想要的香料,林重阳一人给了他们一斤花椒,最后他们觉得又没有回国,带着这些在这里似乎用处不大,还是大肉、面包来的实在。所以他们还是决定将香料寄存在林大人这里,等以后要回国的时候再带香料回去。 为了让他们安心,林重阳还特意给他们写了一个条子,答应等四夷馆的课业完成以后,如果他们想离开大明,林重阳会以个人名义一人送他们二十斤香料! 在欧洲的某一个时期,胡椒和花椒这些东西是按粒来卖的,林重阳是无法想象这种情景,不过费尔南多和菲历昂显然有生活经历,所以虽然没有共鸣,但是林重阳成全他们的香料发财梦——可其实他们自己也知道,现在好像已经不至于那样,只是一时深入宝山有些目眩神迷而已。 当然这里香料也是贵的,并非随随便便就能买个十几二十几斤的。 不过林重阳已经让人开始培植那些野生的香料,还要想办法从印度等地获取种子和幼苗,这种东西以后绝对不稀罕。 两个西洋人,除了香料,他们对林重阳的饭桌上非常豪放地摆着一大罐子白糖让人随便吃而觉得不可思议,简直是壕到欧洲去了。 在欧洲这样雪白干净的白糖那是在药店里才能买到的,一定要教会或者是贵族人员才能买到,普通人不但买不起也没资格买! 但是林重阳就那样让他们随便吃,不但面包里多放,牛奶里也随便他们调味,毫不吝啬。 于是刚来的费尔南多和菲历昂两人不但牛奶里放糖,喝水放糖,喝红茶也加糖……还有蜂蜜! 香料、白糖、蜂蜜,让他们觉得林大人对他们实在是慷慨至极! 因为他们的启发,林重阳就和林大秀商量,让林承恩和林维民带着赵大虎去联系京城外面的熬糖作坊在奇技馆的指点下改进制糖工艺,然后大量生产冰糖、白糖、红糖,然后大批量地卖给海外商人。 当然,技术在最近几十年内是先要保密的。 那两人对自行车也非常有兴趣,教学的空闲,他们就去研究车去了,甚至还给赵文成和蒋奎提了很多有效的建议,将自行车加以改进。 因为林重阳对他们非常优待,他们写了不少书信请商队们带回去,将他们觉得博学多知在家乡过得又十分凄惨的亲朋们邀请来四夷馆,让他们不但能安心做学问,还能得到应有的尊重,且吃喝都是顶顶好的,最后回国还能发财扬眉吐气! 衣锦还乡,任何人都有的美好愿望。 不过他们写了信,等有回信估计也得来年,这些都急不来。 夏天格外热,冬天就必然更加冷,冬至月的时候就已经滴水成冰天寒地冻,接连下了两场大雪,将地面都冻得硬邦邦的,除了上衙的、做工的,一般人都躲在家里围着炭炉猫冬。 官府冬天下衙时间可以提前半个时辰,不过上班点卯时间依然没变。 寒冬时节,寅时出发的时候,天地之间真的是黑乎乎一片。这些苦逼的官员们就要开始上朝的上朝、上衙的上衙,林重阳他们这些直接去衙门的还好,熟门熟路,最苦逼的是那些要上朝的几品大员们。 他们不但凌晨起床冒着严寒上路,风雪无阻,路远又寒冷,坐轿子的略好,能抱着个炭炉手炉,骑马的就只能冻着,小北风嗖嗖的刮着脸,那滋味别提多难受。 就算如此都不是极致,因为他们不是天天都能从长安街的东西长安门上朝的,大部分时间是要从东华门绕! 年轻者尚且觉得苦,年老者就不用说了,真是苦不堪言。 怪不得沈老爷子不是告病就是致仕呢-- 不过今年无一例外的,所有的上衙官员们家里都用上了琉璃马灯,尤其是风雪交加的日子,这马灯就更加亲切,风吹不息,雪浇不灭,一路给他们光明,绝对不会再有人不小心失足掉进护城河里去。 就因为这个,很多人也感念林修撰的功劳,再有人说他坏话,他们也能替林修撰说几句好话。 所以林重阳莫名觉得近来京城快报骂他的文章都少了,还有点纳闷呢。 这日他要去翰林院上衙,让林承润和韩兴带人护送几位外籍先生去四夷馆上课,告辞的时候,他发现菲历昂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以为因为天冷不愿意起床没睡醒的缘故,也就没当回事。 他骑车去了翰林院。 北风呼呼地吹着,小风刀子一样吹得脸颊冰冷,他骑车速度不快免得寒风割面。 在门口他正好遇到上衙的陆延和赵文藻俩人,他们俩因为有家室,多半都是回家的。几个在门房那里登记,陆延眼尖就看到吕明宪十分狼狈地骑马过来。 吕明宪平日是个很讲究仪表的人,细节一丝不苟,绝对不容许邋遢这个字眼和他联系起来。 可今儿他不但乌纱歪斜,袍角甚至还粘着一坨坨的什么东西,手里也没提灯笼,就那么抹黑过来,别提多狼狈。 陆延诧异道:“洪章,你这是怎么啦?路上遇到打劫?” 吕明宪掩面道:“别提了,路过臭水沟胡同桥的时候,人多拥挤、风又大,灯笼被挤破烧着了。哎,有辱斯文。” 林重阳好奇道:“便是过桥,大家依次过去就是,为何会拥挤?” 这一早也不会有商贩们,且普通人也不敢和官人们争路,何至于拥挤? 吕明宪摇头叹气,却不多说。 林重阳也只是表达了一下关心,又问是否需要帮忙,吕明宪都婉拒了,几人也就没多管。 在翰林院和众人沟通了一下编书的问题,然后他就去礼部找李固。 翰林院离礼部也有将近二里地呢,现在有车自然不成问题,他踩着脚踏车很快就到了礼部后门,直接打声招呼进去。 李固刚下朝回来,正因为仪制清吏司的差事没办好,把郎中到员外郎和主事们都熊了一顿,心情不是很好。 不过听说林重阳来求见,他立刻就精神一震,大声道:“快请。” 他感觉自己原本是个好脾气的官员,轻易不动怒发火,也很少会得罪同僚下属,来了礼部真是处处都让人头疼。 不只是这里繁琐的政务,还有复杂的人际关系。 怪不得当初要来礼部的时候好友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呢,都说六部的中下层官员因为熟悉差事操作,所以时常玩弄心计,意图架空上官,现在一看,果不其然。 林重阳直接进了李固办公的屋里,上前行礼。 李固已经起身不等他拜下去就亲自扶住了他,笑道:“林修撰不要多礼,咱们也有日子没细聊,我还正要打发人去找你呢。” 林重阳忙说不敢,分主宾上下落座,“不知道大人找下官有何吩咐。” 李固笑道:“本官礼部事务繁忙,却将那四夷馆的差事都交予你来承担,林修撰劳苦功高啊。” 林重阳忙起身行礼,“大人言重了,下官不过是按照大人吩咐行事,并没有多辛劳。” 李固示意他不要客气,“坐。” 林重阳复又坐下,然后将四夷馆的情形给李固汇报一下。 四夷馆现在也算步入正轨,只需要照章办事即可,相信一年半载就能形成规矩。 他把四夷馆的新安排以及考课制度、结果,还有新聘请来的几位外国教授,以及他现在正准备编写的《坤舆天下》一书。 李固听得非常认真,林重阳每说的一件事他都听得十分仔细,并且提出疑问或者建议。待林重阳汇报完毕,他道:“新聘请来的教授食粮却不能林修撰出,你写条陈,本官递上去,到时候由鸿胪寺出即可。” 不过是一点粮食和肉菜,想必皇帝是不会吝啬的。 他对林重阳说的那本《坤舆天下》非常感兴趣,毕竟他们长久以来都觉得大明就是天朝上国,是天下的中心,除了周围的番邦小国,就是他们最强大高贵。 因为这种自信的优越感,所以他们对周围的人都称呼为蛮夷。 现在听林重阳讲顺着汉代留下的丝绸之路,过了河套往西去,除了大家知道的那些国度,还有一大片他们不知道的。 不仅如此,从海上,往东除了高句丽、扶桑等,还有很多大大小小的岛屿,有的有人有的没人! 而从泉州往南去,除了有琉球诸岛、澳门小道,过去就有一大片群岛,有他们知道的吕宋、缅甸、暹罗等过,也有他们不知道的马六甲周围诸国,甚至过去了还有许多大大小小的国度。 尤其是地中海域内,连接这亚欧非三洲,文化先进、经济发达、商业繁盛。 最关键的是那里列强众多,且都勇猛善战,敢于冒险,他们喜欢乘船四处冒险、寻找财富之地攻占掠夺…… 李固听的遽然变色,“怪道太祖要求禁海,言百姓片板不许下海。” 林重阳:…… 是不是吓唬得太过了? 他立刻道:“大人,太祖要求咱们偏板不许下海,可禁不得他们,他们在海上恣意纵横,发现了无人岛屿就驱赶奴隶占领,如果我们不能下海,在不知不觉中,可能他们就占领了许多无人岛屿,对我们形成了合围之势。” 李固心里一咯噔,蹭得站了起来,拳头紧握,脸色严肃。 他做官至今,也算是颇有修养,能做到喜怒不形于色,只是林重阳这番说辞实在是太过骇人。 从前如果有人说,他会觉得耸人听闻,现在林重阳说,却是有事实根据的,毕竟那俩西洋人确确实实从那里来的。 那些地方也确确实实存在的。 不说别的,就说汉唐时候,张骞出使西域、唐代玄奘取经,这其实早就证明西边是存在强大国度的,只不过隔着万重山,并不是那么容易来的,所以有惊无险。 可现在,他们可以坐着船穿越无边海洋,突然出现在大明海域内,这就不能不让人担忧。 片刻,他缓缓道:“好在太宗皇帝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高瞻远瞩,并没有彻底禁海,咱们大明依然保留了泉州市舶司的。”有市舶司在,大明就还有对外的窗口,可以进行海上贸易,也可以了解海外状况。 林重阳颔首道:“泉州市舶司的存在意义重大,正因为这个,倭寇之患才能减少。” 李固并没有想得这样深远,他一直以为倭寇就是东洋人,可林重阳知道最初的倭寇的确是东洋人,他们骚扰朝鲜,可后来的倭寇主力是东南沿海的海商、海盗以及东南沿海的豪富之家。因为禁海政策让他们不能进行海上贸易,伤害了他们的利益,逼着他们互相勾结,不惜培植“倭寇”引狼入室。 李固在屋里负手踱步,后来道:“重阳,这番话不要对别人讲,更不可以对陛下这样说。” 第278节 这样直来直去,虽然可以引人警惕,却也容易吓到皇帝,甚至导致他重新禁海。 林重阳道:“大人放心,下官知道厉害,也只是跟大人说起。” 他对自己的信任让李固非常受用,他让林重阳把四夷馆的情况捡着写条陈给皇帝看,目的就是让皇帝看了高兴,然后再一点点地提要求影响皇帝的决策。 李固指点完,林重阳立刻就将要上的条陈内容口述了一遍,除了个别词汇斟酌一下,是可以直接上书的。 李固暗暗赞叹,这样的林修撰,是可以胜任值殿翰林之职的。 林重阳见他同意自己的上书内容,便起身告辞。 李固便说让他安排一下,有空的时候也见见那两位西洋人,林重阳欣然从命。 离开礼部回到翰林院吃晌饭,他去和陆延、赵文藻会合。 陆延悄悄告诉他吕明宪是和人在桥上发生了冲突,隐约听说倒像是争风吃醋…… 林重阳:(⊙o⊙)! 几乎可以想象大冬天的早晨,黑漆漆的视线不佳,吕大人骑马上桥,然后有人斜刺里冲过来,推推搡搡,吕大人虽然没掉到河里,却也被撞坏了灯笼,差点烧到官服。 只是他居然不请个病假,还这样来上衙。 他们也只是交换了一下信息,并没有就这件事展开议论八卦人家吕明宪,很快就转换了话题。 不过下午下衙的时候,吕明宪突然来找林重阳。 他早就收拾一新,几乎看不出早晨时候的狼狈模样。 林重阳假意不知道,笑道:“洪章兄有事?” 吕明宪没有笑,而是示意他借一步说话。 林重阳便和赵文藻、陆延告辞,推着车走到了翰林院大门外的一棵槐树下。 吕明宪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林修撰,能不能请你帮个忙。” 林重阳却没有贸然答应,毕竟也不知道对方要帮什么,万一自己做不到说了大话也不好,他道:“洪章兄请说,只要在下力所能及,绝对鼎力相助。” 吕明宪握住了拳头,咬了咬牙,“林修撰在京城地面上吃得开,眼皮宽人头广,能不能帮我打探一个人。” 这话从何说起,自己哪里眼皮子宽,哪里人头广了?每天不是学院就是翰林院四夷馆的,去哪里打探人? 哦,对了,估计吕明宪想借锦衣卫的势力,但是他不好找人,所以要他帮忙? 可他认识的锦衣卫也有限啊。 再说他认识的锦衣卫也不是那种掏心掏肺的关系,根本不好麻烦人家太多了。 当然说白了还是他和吕明宪关系不到位,麻烦魏十三照顾韩兴的时候,可是一点都没犹豫的。 吕明宪见他面有难色,就道:“或者请林修撰帮我画两幅画像也可以。” 这个倒是可以。 林重阳痛快答应了。 吕明宪就道:“我请林修撰吃酒,吃完了咱们画画。” 这么急? 林重阳也不多问,就同意了,不过他点了碾子巷百姓餐,那里便宜好吃,关键是自己地盘,安全。 吕明宪却觉得林修撰人厚道,居然没有要求去大酒楼,反而去吃百姓餐,这也是给他省钱呢。 林重阳日常也不好喝酒,他就点了三菜一汤,两人吃也够了,吃过以后就让伙计上了茶,又拿了裱过的三层厚宣纸来。 林重阳日常腰间的挎包里背着一个小本本和炭笔,为的是有什么想法就记下来,晚上再让王铁帮他汇总。 他掏出了炭笔,然后开始按照吕明宪的描述进行肖像素描。 “洪章兄,你不能只说这人的眼大鼻子小这种,请你描述一副画面,在这个画面里此人的表情,以及光线等等。” 确定了光源方向、表情,就等于定下了基调,然后再根据五官特征、比例来画细节,事半功倍。 吕明宪起身比划着,他做出骑马的姿势,挂着马灯,然后上桥,对面冲出了几个人,其中一人穿着一身黑衣,也可能是别的,但是光线暗,看起来就是黑的,借着自己的灯笼光线,他也看清了那人的脸。 那人当时的表情一副不屑、鄙夷又嚣张的样子,歪鼻子、撇嘴、扬下巴……吕明宪一一学了出来,倒是惟妙惟肖,让林重阳觉得他都变了个人,这说明学得像。 没想到他演技这般好呢,林重阳暗想着,提笔在纸上落下第一笔,排线、画轮廓、辅助线、关键部位…… 一个时辰之后,倒是基本有了模样。 吕明宪描述的准确,林重阳画得就轻松,不愧是传胪,比起当初在府衙画海捕文书的画像,可简单多了。 一张不可一世嚣张傲然的脸就跃然纸上。 第202章 意外、谋杀 林重阳道:“是他打了洪章兄?竟然敢殴打朝廷命官, 还是打咱们翰林院的人, 洪章兄只需要跟掌院学士禀告, 自然可以讨个公道的。” 吕明宪摇头,面色讥诮, “如果对方是勋贵之家呢?” 这么说果然是争风吃醋了?林重阳按捺下八卦之心, 假意不知的样子,不过他还是有些好奇这人是谁, 哪个勋贵之家的纨绔子弟。 吕明宪没有再提请他找人的话, 而是又请他画了一幅。 林重阳看时辰还早, 反正饭也吃过, 也就不着急,便又帮他继续画。 第二幅完工的更快, 估计是因为吕明宪更熟, 闭着眼睛就能一口气将对方的特征都说出来,所以林重阳画得就更加顺利。 这是一张俊俏勾人的脸,一双桃花眼, 哪怕是隔着纸,都让人怦然心跳。 林重阳立刻断定这就是沈之仪说过的帘子胡同那种清俊勾人的伶人,专拣那些美貌的养着,从早到晚想着就是怎么勾人。 吕明宪痴痴地望了一会儿, 道:“林修撰画艺超群,出神入化,堪称第一人。” 林重阳笑道:“洪章兄谬赞,其实不过是大家风格不同, 追求效果不同而已。” 他还是没有问吕明宪这人是谁,而吕明宪也没说,也没叮嘱他保密,似乎无所谓,又似乎笃定林重阳会守口如瓶一样。 “耽误了林修撰这多时间,下官实在是深感歉意。” “洪章兄不要客气,咱们既是同年又是同僚,些许小事而已。” “多谢!” 林重阳便和他告辞。 吕明宪朝着他拱手,目送他远去。 林重阳忙着写四夷馆的条陈,以及做新的计划书,并没有将吕明宪的事情放在心上。 他的条陈交给李固,李固交给通政司上呈皇帝,很快又有了批复:朕知道了。 然后鸿胪寺就将几位外国教授的食粮发到四夷馆,由林重阳安排。 这日林重阳没去翰林院和四夷馆,而是在清华学院上美术课,他正给学生检查作业的时候,就看到蓝琇和庄继法相携而来。 他们也没用别人领,就直接来到了教室外面。 林重阳就让学生们先互相评论作品,洗了洗手就去外面见那两人。 “玉林兄、续宗兄,可有什么要事?”如果不是要紧事,他们不可能上衙时间来找他的。 庄继法道:“玉林,你给重阳说说。” 林重阳请他们去旁边的小亭子里坐下聊。 落座后,蓝琇道:“重阳,邓郎中的小公子没了。” 林重阳怔了一下,邓郎中? 他立刻就想起来了,邓郎中就是邓铉,之前他们在工部请求帮忙的时候,邓铉给了不少帮助。后来京察之后,邓铉升调为山东布政参政,因为是去山东,所以林重阳等人还去送礼祝贺过。 之前也见过几次他家的小公子,漂亮健康的一个小男孩子,也是邓铉唯一的儿子,邓铉夫妇视若珍宝,精心呵护,无病无灾地长到现在。 怎么突然就没了? 蓝琇道:“说是晚上奶娘搂着睡觉,半夜闷得慌,就起来出去透透气,结果回来就发现小公子没了。” 庄继法小声道:“现在邓家闹成一团了,邓太太非说有人害小公子,就将奶娘和几个妾以及伺候的相关下人们都拿了,还闹着要请刑部和大理寺派人去审案子呢。” 林重阳微微蹙眉,“就算是报官,本朝规定出了命案也得先去县里,官家有身份那就直接跟顺天府报案,初审以后才会转去刑部。邓大人不在家,凭空闹到刑部和大理寺去,只怕不妥。” “咱们有同科进士在刑部和大理寺的,晚上下衙去打探一下。”蓝琇道:“邓大人不在,咱们替他看着点,也算是情义。” 尤其他在工部邓铉对他一直不错,且现在邓铉去山东布政司任职,驻守莱州府,跟他们的家乡都有往来,于情于理也都要帮忙照应的。 林重阳当然也不反对,他们观政期间本身也都要了解大明律以及一些断案卷宗,这也是科举一脉相承来的,断案以及写判词也都是学过必考的,这种事情让他们去审也未必不成的。毕竟那些外放为知县、推官的,上去就直接面对老百姓,其中一件就是审案呢。 不过这不是正常的诉讼,而是家务事,年轻男子却不好干涉的。 他道:“咱们请刑部和大理寺的同年微服去拜访一下,了解情况。” 几人商量过后,觉得这样最合适,庄继法和蓝琇也不留下吃饭,又要匆忙去找同年们帮忙。 两人走后,林重阳回去继续上课。 下课以后,吃晚饭的时候,林重阳去食堂跟赵文成、蒋奎等人一起。 他们就很自然地跟他说起奇技馆的事情。 现在他们几个是奇技馆和学院两头跑,平日也不每天住这里,所以只要在这里大家都有空的时候基本会一起吃饭交换一下信息,聊聊工作的问题。 赵文成道:“重阳,咱们奇技馆接了新的任务,这一次是街坊们主动提出要求,让我们来做。” 林重阳好奇道:“做什么?” 食堂里因为空阔,所以格外冷,蒋奎就去搬了一盆炭火来放在几人脚边。 赵文成指了指那盆炭火,“就是这个,大户人家有熏笼、炭笼,普通人家就是一个炭盆子,烟熏火燎的,好多人说早晨一觉醒来脸上一层煤砟子,所以想做新的炭炉子。” 林重阳点点头,“煤灰还是其次,最重要的,大冬天的关门闭户,烧这东西很容易煤烟中毒。” 蒋奎唏嘘道:“咱们是得亏重阳三天两头嘱咐,不能因为怕冷就把门窗关得死死的睡觉,尤其不能把炭炉子放在炕头床头上。那些普通人也不知道,每年冬天的时候总有小孩子一觉不醒的,以前不知道怎么回事,现在想想其实就是煤烟中毒了。” 煤烟中毒,其实就是一氧化碳中毒,百姓们的住处狭窄拥挤,有时候一个小屋子住一堆人,这样可以节省炭火,殊不知本身人多加上炭火,一氧化碳就会超标,大人闷了还能憋醒去撒个尿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小孩子却很可能就一睡不醒被熏死了。 尤其那些还不能自如表达意思的幼童,很容易夭折,其中有很大一个原因就是冬天取暖中毒。 这是非常惨痛的事情。 第279节 这时候没有暖气,取暖的方式比较单一,都离不开煤炭木炭,烧火炕、火墙、地龙,辅助炭炉、熏笼、炭盆等。 取暖的炭也分档次,有最好的红箩炭,不但无烟且极易燃烧经夜不灭,这个一般只有帝后等贵人能用,其他的要靠皇帝赏赐。另外还有其他的无烟木炭、普通柴炭、煤炭。 往日天暖的时候,老百姓烧煤不划算,基本都是买柴草。冬天滴水成冰,没有煤来取暖,老百姓根本熬不过去,必须日日封着炭火取暖,所以哪怕再穷的人家,也要攒钱买煤过冬,每户人家至少要买上个两千斤多斤才能应付过去一个寒冬。 京城人家,有钱人一年到头家里都屯着煤,而普通人基本都是等十月开始囤煤。京城的煤都是从西山开采过来,运到西直门、阜成门内的煤市贩卖,那里有几十家大大小小的煤商。 林重阳今年还去看过,主要是为了领着林承润和韩兴逛街,看看京城的繁华和民情,顺便了解物价,跟往年比较一下看看物价涨幅如何,市场上商品是不是更加丰富,老百姓的生活是越来越好还是每况愈下。 这些数据自然也要记录在他的札记里留给后人考古所用。 其实原本京城人取暖都是烧木炭的,后来随着周边的森林被砍伐过多,木炭不够,就只能开采煤炭。 而木炭就是有钱人家的消费品,尤其是无烟木炭,有价无市想买都买不到,绝大部分被送入了宫里或者权贵之家。 林重阳现在的级别是分不到无烟木炭的,好在他如今也算声名在外,太子殿下打发人送了一车给他,一共有四篓子,另外叶斌还有其他人也送了不少,再加上京城慕林状元名者,纷纷都有表示。 所以林重阳家冬天就算是点无烟木炭也烧不完。 他也舍不得这样浪费,上好的无烟炭分了许多给亲朋好友,自己家留一些,另外买一些煤炭掺着用。 现在的煤炭并不便宜,所以大家都是物尽其用,尽可能地减少浪费。 除了一些作坊有鼓风机很少有人直接买成块的木炭用,家用的都是买一些煤粉做成煤饼和煤球。 煤粉加入水、泥炭,要有固定的比例,不断地翻搅,攒成一个个的小煤饼,这个活儿孩子也能帮忙。 当然不是什么好活儿,又脏又累,但凡条件好一点的基本都不会做的,可以多花点钱买现成的煤饼煤球。 煤球煤饼烧后可以放在炭盆里取暖不必鼓风也能慢慢燃烧,但是因为技术不到位,燃烧不充分以及排烟通风不及时,伴随而来的就是一氧化碳中毒的问题。时人大多不懂这个,为了保暖经常关门闭户,时有中毒熏死者。 且不说他们,就算是皇宫用无烟红箩炭,关门闭窗地燃烧久了人也是受不了的,毕竟无烟不等于没有一氧化碳。 现在大家都看到奇技馆的本事,因他们经常改进一些生活用具,改善老百姓的生活,让他们越来越便捷省力,所以就有人寻思请奇技馆帮忙。 “不用火炕火墙的屋子里,要是也可以烧煤取暖就好了。”这是他们的请求。 因为没有炕和风箱,那煤炭不是那么好烧的,如果有这么个奇物,很多地方的取暖都能得到很大改善,孩子们读书也不会动手动脚。 赵文成笑道:“重阳,咱们集思广益,看看有没有更好的办法?” 林重阳脑子里倒是有个构思,蜂窝煤和马灯一样,是近代中国老百姓的智慧发明,不过蜂窝煤用来做饭省事,取暖可不好,因为它没有烟囱不适合放在室内。 取暖的炭炉,是必须要有烟道的,有烟道才能排烟,不至于中毒。 他道:“现在的风炉就挺好,咱们用铸铁做,再给它装上烟囱把烟排出去就可以。这炉子既能取暖,也能熬粥烧水,不至于浪费。” 他这样一说,蒋奎拍手道:“和我想的差不多,不过我没想的这样仔细,想不到烟囱要怎么安装。” 林重阳摊手,“这个我也不会,我就是有这个想法,至于要如何,还得诸位多试验了。” 有了林重阳的建议,他们就去找铁匠师父、铸造师父、还有奇技馆的先生们一起商量研究,尽快试验一下做出合用的来。跟他们一聊,林重阳心里就有数了,邓家的小孩子不管是蓄意还是无意,只怕都跟煤气中毒有关。 毕竟正常人家也不是电视里那样□□、刺客满天飞的,要想害死一个人,又想做到不露痕迹不是那么容易的。 这孩子已经五岁,也没有什么病一直挺健康的,奶娘也是一直从小照顾他的,因为富贵就系在他身上,可以说比亲爹娘对他还要仔细上心,且也有感情羁绊,一般是不会下手的。更何况不管是谁下手,只要孩子出了意外她都脱不了干系,她怎么可能那么蠢呢。 所以林重阳觉得奶娘是可以排除的。 只要奶娘没有歹心,那孩子的饮食等就不会有问题,因为有奶娘把关,几年如一日,之前不出问题,现在也不会冷不丁出什么问题。 毕竟大户人家的奶娘唯一的任务就是看好孩子,不需要她做别的,最重要的任务也是看孩子。 如果真的有凶手,那么凶手只需要知道炭盆闷燃容易致人中毒,就很容易害死这个害孩子。 其实如果不是邓太太咬定有人要害死孩子,这件事在很多人看来就是孩子夭折,毕竟平常里很多人家的孩子说没就没了,也并非是有人谋害。 第二日林重阳去四夷馆,下衙回来,林毓隽和刑部的两名官员一起来清华学院。 其中一人就是蓝琇说过的刑部同年,姓夏,是山东清吏司的主事,另一位林重阳也熟的,是那位有包公之形的包润包主事。 包润负责的就是两京刑名,恰好管到这里。 几人互相见礼寒暄,很快赵文藻、蓝琇等人也赶到,他们也都关注这件事,所以下衙后就都约到林重阳这里来。 他林重阳先请他们去食堂吃了饭,然后去聚贤堂说话。 林毓隽对包润道:“包兄,还请简单给大家介绍一下吧。” 包润点点头,朗声道:“邓大人不在,虽然邓太太要报官,不过我们为着邓大人的颜面没有当即立案,而是先给邓大人去了急报,同时去了一趟邓家,先私下审案,等有结果再看情况。” 这个意思就是如果真的是谋杀,那自然要立案的,如果单纯是孩子因病或者煤烟中毒而死,那就无须立案,以免有什么负面影响。 关于煤烟中毒,林重阳很早以前就在林家宣传,林家子弟又跟亲朋讲,所以现在同僚间基本都知道这个事情。且很多人原本也都有这方面担忧,虽然不知道是一氧化碳中毒,却也怀疑这煤烟气过冲,容易害人。 炭盆会导致中毒需要通风这一观念,如今在上层人士当中也算非常普及。 邓铉曾经做过工部郎中,不可能不知道这个,邓家自然也会注意,所以如果说不小心煤烟中毒又有些可疑。 包润给他们讲一下去邓家的情况,“我们带了仵作先验过小公子死因,并非饮食中毒,也没有外伤,跟那些煤烟中毒夭折的孩子一样。” 入冬以后京城也有因为煤烟中毒而夭折的孩子,包润是个善于学习的官员,日常他不但和仵作们多有沟通,也注意很多死者的死状和死因,不只亲自去狱中勘察,也会在民间游历学习积累经验。 煤烟中毒夭折的孩子,他也见过不少,一看邓家小公子的情形就知道,再仔细检查过,就更加肯定自己的判断。 并且还有有经验的仵作一同检验,断然不会有错。 蓝琇问道:“果然是煤烟中毒,可邓家怎么可能不注意这方面,那奶娘也知道吧。” 包润道:“她说夜里都开着隔间窗户通风的,我观察过,开缝也有半掌大,足够的。不过这些天非常冷,邓家的木炭准备得充足,主子们房里一般都有几个取暖用具,起码一个熏笼一个炭炉,另外还有手炉脚炉地放在炕上,却是多了些。” 这情况大家也了解。 有身份人家的建筑格局和普通百姓有所不同,普通人家基本都是一进,为了节省柴火,取暖和做饭都在堂屋,这就等于烧炕,有烟道排烟,顺着烟囱排出去。 冬天的时候会通火墙用来取暖,煤炭是在堂屋烧,有风箱鼓风,夜里封火却不灭,因为不是同室,倒是也不至于中毒。 这样反而降低了危险系数。 而那些略微讲究的人家,总觉得堂屋做饭档次太低且不干净,又容易乱,所以都把厨房拿到角落去,这样正房的卧室就不连厨房,冬天取暖就要想别的办法,或者是炭炉或者是在炕洞挖洞烧煤炭。 这样在同室内燃烧,就会加大中毒的危险。 尤其很多人家的炕路就掏在炕中间部位,在人的头上,更容易中毒。 炭笼、炭炉等也差不多的情况。 唯一的办法就是要通风,睡觉的屋子不能密封,最好将隔间的窗户开点缝,这样保证通风也不至于冷风直灌。 庄继法问道:“包兄的意思,是那奶娘留了足够的窗户缝隙,但是屋里炭笼太多,所以导致中毒?” 包润微微颔首,“睡下前奶娘亲自开的,出事后她又特意检查一下,窗户并没有问题。” “那就奇怪了,有通风就不至于中毒,可小公子的确死于煤烟中毒,这何解?”陆延道:“莫不是这奶娘想要包庇谁?” 赵文藻道:“如果她包庇别人,岂不是将自己陷于危机中?” 陆延反问:“你觉得这奶娘不但清白,反而还为人正直?”她没有怀疑别人动手脚,反而说窗户开着,很明显反而对她自己不利,不是蠢就正直不说假话。 赵文藻温声道:“我只是说表面看到的,这奶娘应该也只是说她看到的。” 他们就看向林重阳。 林重阳摊手,“说起断案,没人比得过包大人,我并无任何经验,人命关天,不敢妄言。” 众人就看包润。 包润挠挠头,“你们可千万别叫我包大人,我感觉跟背上一座大山似的。” 众人便鼓励他早日查清这件事情,只是想到邓大人好不容有这么个儿子,如今却出了这等事,心里又很不是滋味。 林重阳问包润:“现场可保护好了?” 包润道:“放心,我让人盯着呢,任何人不能靠近,更不许随意动那里的东西。” 林重阳点点头,笑道:“既然如此,那我要送包兄一份礼物。” 包润忙问是什么,林重阳却又不立刻说,只说明日一早让人送给他,他可以带着去邓家。 包润等人虽然好奇,却也急不得,只能等着。林重阳回去连夜准备,又找了李苗和王铁交代一下,让他们明日带着他的礼物去找邓铉,帮他办案。 礼物其实是一张问题表格,很关键的一点就是要隔离审问,以免串供,这点刑部官员自然懂的。 问题表哥包括几个问题,那天夜里做过什么,听到什么动静,做了什么梦!任何人必须说实话,要适当吓唬他们隐瞒、说谎都罪加一等。 在恩威并济之下,反复询问那些问题之后,就可以用上他送的秘密武器! 第203章 大讨论 事后包润写卷宗的时候, 详细地将林重阳给他的问题表格以及秘密武器都记录下来。 他将那些邓家人的回答也记录的详详细细的。 当然没有一个人会主动认罪, 否则当时也不会隐瞒了。 而林重阳教他的秘密武器说来他都觉得不可思议。 林大人说“奇技馆有秘药, 洒在窗旁,可显指纹。包兄只需让他们每个人用印泥和秘药印下自己的是个指纹, 届时奇技馆自然会告诉他们答案。若有人故意关上窗户又打开, 则必然有指纹留在窗户和旁边,只需要查清这点, 就必然可以抓到真凶。” 并且林大人还派了两名精明利索的学生前来协助办案, 他们带着面巾, 包着头发, 让人在那窗户上撒药粉,然后用一把细毛刷子刷刷刷, 再用薄如蝉翼的纸在上面按、刷, 最后拿走,又让众人按手印。 包润自己看过那些东西,其实什么都没有! 没错, 林重阳就是帮他诈人的。 当然他不会说的,而且要配合着演戏,就当那里是真的有而且非常明确地告诉他是谁!然后他吓唬那些人,要拿他们的手印和这上面的来对照。 只要那天夜里碰过窗户的人, 手印必然是在上面的,因为那上面原本只有奶娘的,不该有别人,毕竟那扇窗户的位置一般人不去动, 每次都是奶娘自己开关的! 包润虽然不知道手印和指纹的奥秘,但是他知道什么叫虚张声势,有个巡夜的婆子在他冷厉的目光扫视下,果然坚持不住了,扑通就跪在地上。 有人认罪,一切就易如反掌。 真相也并没有特别和难查的,不过就是妾室间互相嫉妒、勾心斗角而已,有儿子的姨娘嚣张跋扈了些,邓大人和邓太太对儿子过分溺爱了些,对那个姨娘过分纵容了些,原本得宠的那位就接受不了这样的落差,被嫉妒啃噬的心越来越扭曲,又得不到纾解,最后就做出了这样的祸事。 害人害己,可怜了那无辜的孩子。 后来包润来清华学院跟林重阳等人说起来,大家都为那可怜的孩子叹息。 庄继法怒道:“真是最毒妇人心。” 有人附和他,“好一个毒妇,真该将她凌迟处死。” 第280节 林重阳看了他们一眼,“养虎为患者该不该受罚?” 众人一愣,不解地看向他,“谁养虎为患?” 林重阳缓缓道:“如果邓大人和邓太太能早防备这种情况,其实是可以避免的。” 大家都是聪明人,别人点破,自己一想就知道关键点在哪里了。 如果有了儿子以后,邓大人将其他妾室送回老家,是可以避免的。 再往深里说,如果邓大人和太太能够敲打嚣张的妾室,不要太过偏心,说不定也能避免。 当人,林重阳想的更深,他补充道:“妾杀人,她必然是先有罪。只是我早就说过,男人的后宅,容不下太多女人的。一山不容二虎,一宅不容二妇,咱们既然要一心仕途,还是避免那些不必要的麻烦吧。” 说句不好听的,你就算有需要,或者觉得和妻子没那么多激情,你出去花花,也比弄一堆女人枯坐一起勾心斗角好。 当然,最好是出去也不要花花,毕竟谁知道会不会有别的麻烦。 那夏主事笑道:“林修撰都没有成亲,倒是看得最透的,至理名言呢。”大家就开始就这个问题讨论起来,场面热烈。 包润道:“其实也言之有理,每年刑部送来的罪妇卷宗,七成是因为这种。如果男人们能够克制,这些案子是可以避免的。” 有人不服气道:“要是没有妾,邓大人岂不是要绝后了?” 传宗接代的观念根深蒂固,没人能强迫他们改变,林重阳自然也不会去做这样的事。 “那既然是为了传宗接代才纳妾的,那就该有这样的觉悟。”赵文藻看了他们一眼道,“比如说有了儿子,交给正室,亲娘可抬做妾,其他的却是要打发了的,避免其他争斗。” 一般来说,正室无子,既然是默许丈夫让别的女人生儿子,那就是以儿子为重的,对于儿子的亲娘也还是可以容得下的。有些正室容不下,也可以留下孩子,然后将婢女打发掉,只留下孩子,她也能真心待孩子。 这时候很少人会考虑奴婢的想法。 如果这一次只是死了一个妾或者邓家的一个闺女,邓太太既不会报官也不会引发这些议论,而是因为死掉的是邓大人的独子,案子就非常恶劣。 林重阳看着他们,他尽可能地把问题提出来,不管会不会影响别人,总归会引起他们的思考就是。 因为这件案子,在年轻的官员们当中引发了一场很大的辩论,后来又在各大学院中也引起了广泛而持久的讨论。 这一场辩论最开始就是在清华学院几个人当中,很快又席卷了全校师生,连沈老爷子都表示林修撰说得很对! 辩论的主题从最开始的妾犯事,男人该不该担责任到男人除了正妻该不该纳妾。 最后又在京城快报等几家报纸上打口水仗,开始的时候还是支持纳妾的多,当然也没有人那么不要脸地就说支持纳妾,还是要找一些遮羞布,比如无子等等,人只要为某件事找理由和借口不能理直气壮地说出来,那就是心中有鬼不够光明正大的。 既然不够光明正大就很容易被人找到弱点,所以最好批判方一通狂轰滥炸,把支持方骂得头也不敢露,直说林修撰的支持者太过彪悍,比母老虎还吓人。 林重阳:跟我有什么关系,什么叫我的支持者? 虽然他也知道其实打口水架的很多都是京城各位大人们的家眷! 他还真是不知道这些夫人团竟然有如此强大的战斗力,简直了! 而他也直接成了京城官太太们的太太之友……纷纷赞他绝世好男人,有情有义、忠诚专一,又前赴后继地去林宅提亲,掀起了一大波踏破林重阳家门槛的高、潮。 甚至还有人直接让下人给林重阳送信、送礼物、吃食、书籍,自家男人表达一下不满,她们就理直气壮,“从来没有一个男人敢这样公开为我们说话的,相公也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林大人这种恩遇,难道我等不该回报一二吗?” “可也不该私相授受!”男人开始找茬。 “我们是光明正大地送,大家一起送,哪里私相授受了?你脑子怎么那么肮脏!” “反了、反了!这林修撰这是要激起官愤啊!” 太太们都仿佛找到了理论靠山一样,原本那些家里乱糟糟的,这番也有了理由整治,妾室送老家的送老家,打发了的打发掉,美其名曰保护夫家的根儿苗儿,避免被潜在的危险毒害。 虽然处理后宅没有形成潮流,但是有那么十几家行动起来也够受的。 有人爱死了林重阳就有人恨死他了,有被休掉的妾室竟然找到清华学院要和林修撰理论,问问他还有没有人性。 “你倒是讨好了满城的官太太们,吃定我们妾室不是人,也对付不得你。” “你说你好好一个状元郎,这般好皮囊,不好好享受一下美人在怀的滋味,怎么非要自绝后路!” “咱们可要好好睁大眼睛,就看林大人以后是不是对自己的夫人从一而终!” “林大人,你说怎么办吧,我们没饭吃了。” “是啊是啊!” 林重阳原本不想理会的,不过想了想,他的确也算有责任,他其实和任何人无冤无仇,不管正式还是妾室,都是女人,他都尊重。 他的就事论事,还是无形中伤害了一些人的利益,只是这些人地位低下,并不会形成什么势力罢了。 可他不想正面伤害她们。 所以他真个就出去见了她们,面对她们的时候,先抱拳一礼,温温一笑。 原本还义愤填膺卯足劲要来捣乱的女人们,这样近距离地看着林修撰,突然间满腹的怨气和火气发不出来了,尤其他那双清澈又深邃的俊眸看着人的时候,她们就觉得心要化了,爱还来不及,哪里会恨呢。 “林大人,你给我们个说法!”她们不再骂了,声音也温柔起来,带着几分哀怨,甚至有人撒娇的本性都出来了。 林重阳朗声道:“诸位既然把之前的住处当成吃饭的地方,那现在的损失也就是没了吃饭的地方,本官愿意送你们一个吃饭的地方。” 这林大人,还真是会避重就轻,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怎么就成了吃饭的地方了?这不是歪理吗? 她们要来讨回的是……是什么? 就是一个吃饭养老的地方。 “不是送我们去吃牢饭吧。”有那犀利的大声质问。 林重阳笑道:“这个笑话挺好笑的,本官没有银子养这么多人,不过我可以给你们一个机会,让你们靠自己的手艺吃饭。” 有人讥笑道:“林大人觉得我们会干吗?” “就是呢,我们除了以色侍人,啥子都不会哟!” 林重阳:这谁家出来的,领回去教好了再放出来。 第204章 大忽悠 “我们奇技馆有手工作坊, 需要心灵手巧的女子加入, 管吃住有工钱, 诸位可以考虑一下。” 林大人,你能的! 有人默默地竖起了大拇指, 佩服得五体投地。 有人感兴趣, 有人觉得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这时候就有几个三四十岁的婆子出来大声道:“你们不要胡乱猜了,这是给你们的机会, 一般人想来还进不来的。我们不看模样, 不看会不会伺候人, 就看是不是心灵手巧, 刺绣、织布、纺绩都要,我们现在要织毛毯, 谁觉得自己脑子聪明不是傻蛋的就跟我们来。” 一听聪明的去, 傻蛋的不去,那谁还不赶紧的啊。 于是林重阳成功忽悠到几个算是有文化的妇人加入,这些妾室有的为了迎合男人, 是学过识字的,这样更好。 其他的也各有长处,无一例外的,基本都是手巧聪明的, 没有一个笨蛋。 林重阳之所以要招女工,是因为他想让奇技馆研发改进毛纺织业,与丝织品、棉麻织物一样,毛纺织物应该有更长远的发展, 毛纺织挺括保暖,非常适合天冷时候使用。 不管是毛呢料的衣服、毛毯、挂毯、还是毛毡等,都非常有用。 尤其是毛毡,如果用来做行军毡房,防水防潮保暖,而且隔音,十分好用。林重阳让人研究一下做成那种简易帐篷,可以给一两个人使用的,要求携带轻便、收支简易,如今已经有了结果。 现在林重阳让他们研究改进毛纺织品,主要是梭织的毛呢料和编织的毛毯以及其他产品。 不管哪一种,都首先要对羊毛进行处理、清洗去油脂、柔化、晾晒等,然后纺绩成粗细不等的毛线,再根据要求进行加工制作。 这些工作精细却又不需要大力气,女人也可以胜任,奇技馆招了一批民间妇女,不过因为很多原因,人员不定,她们来了走了的,亦或者家里有事,或者男人不同意自己家女人去奇技馆这种男人的地方抛头露面。 这些不服气的女人找上门来,林重阳就寻思姑且一试,忽悠一个是一个。 结果都让他忽悠到了毛纺织作坊里。 那些女人发现是真的来做工,且没人打骂歧视,吃的也好,半个时辰就有人过来喊着一起放下手里的活儿出去散步休息,不懂的有人教、做错了有人提醒……真的挺好的。所以她们忍不住就把自己的姐妹以及亲朋们叫来,一起在这里做工。 “你们放心,那里没有男人的,只有咱们允许他们才能进来查看一下,其他时候只有等大娘们去汇报。” “真能见到那位林大人?” “当然能,不过他很忙,很少露面。” 很快毛纺织作坊的人就多起来,奇技馆的毛毯、挂毯直接面向京城富人们销售,一经面世,大受好评,甚至比高昌人的挂毯做得还要精美舒适。 让人唯一不满的是数量太少! 大家都抢不上就没了。 林重阳送了沈君澜和魏十三一人一顶帐篷,以便夜宿荒地时候备用,另外他送了老爷子和沈小姐一人一条毛毯,其他人当然也可以有,要么花钱买,要么等量大的时候再说。 毕竟他自己也没有呢。 他又带了唯一一条空闲的毛毯去找李固进行游说,一见面他就把那毛毯给李固看。 李固焉能不知,前几天京城铺子里突然就出现了更精美实用的毛毯,家里夫人们都去抢购却大部分人抢不到,回家少不得要念叨一晚上。李固早先就听说清华学院要研究毛纺织品,他就留了心,知道林重阳会来找他汇报的。 所以他告诉老妻不要急,毛毯会有的! 看着林重阳夹着那毛毯进来,他已经笑起来,仿佛看到老妻对自己的崇拜表情,终于又可以扬眉吐气了。 拜见、寒暄,两人进入正题。 “重阳,这毛毯真是精美绝伦!”李固一看就爱不释手,看那编织的纹理,整齐细密,这挂毯上的飞鸟投林的画面,明朗细致,实在是让人欢喜。 “下官代纺织娘们谢大人夸奖。”林重阳施礼。 李固让他免礼,笑道:“怎么铺子里就那么几件啊,不够卖的,这是要引起抱怨的。” 夫人团们可不是那么好得罪的。 林重阳立刻适时地面露难色,“大人,下官有困难。” 有困难找组织啊,所以就要找你李大人了呗。 李固已经被林重阳这个下属给调教得非常自觉,只要有困难就立刻担当起来,也丝毫没想过清华学院他不是朝廷机关,自己对它没有责任啊。 “是不是有人去捣乱?” 林重阳摇头,“大人,羊毛不够啊。” 李固一怔,羊毛不够你去买羊毛啊,大人我也没有羊毛好剪给你啊。 林重阳看他没意会到,自然不会明说,免得李固寻思自己笑他傻呢,“大人,北边产羊毛啊。” 李固哎呀一声,一下子领会过来,他差点也直接以为林重阳是个不务正业的状元郎了呢,可其实人家林修撰做的事情,每一桩都是有深意的。 第281节 就好像他说的,市舶司、对外贸易,可以减少海盗甚至让海盗灭绝,甚至可以不费一兵一卒,自然有人会保护商船。 事实的确如此。 事后他曾经问过林重阳,林重阳没有直接说,但是点着要害一句既透,李固秒懂。 林重阳的玻璃等生意逐渐偏向南方去,让沿海的几大豪门加入分一杯羹,有他们的生意在,那海上自然就太平! 这虽然让人气恼,却也争取很大的时间。 现在羊毛战略和之前的海上贸易策略是一样的,以利益化干戈,当然不是去讨好对方,而是公平交易,甚至是使手段用利益控制对方。 说白了,就是利用控制敌人! 蒙古人为关内提供羊毛,关内可以用茶叶、盐、布、炊具等交换,这就等于除了马匹以外,他们又有了一样大明人稀罕的东西。 这羊毛和马匹还不一样,马匹他们还怕明人骑兵壮大起来,羊毛能有什么用,就是织布做毛毡呗,当然肯换。 当然这可由不得他们,只要他们打开这个口子,就关不上了,要一直贸易下去。 因为他们的部族们尝到了羊毛换货物的好处,是不会轻易停下来的,他们觊觎关内地大物博,却也冲不进来,每次在边境搞事,都被九边将士们摁回去。 打不过,就只能遵从规则。 最近那些蒙古人也蠢蠢欲动啊,沈六郎、戚将军他们可打了好几仗了,虽然他们顶住了,可九边太大,另外却有地方失守,两位大将不得不疲于驰援。 陛下一气之下关闭了明和蒙古的互市。 这是前些天的事儿,原本一到冬天就容易青黄不接的蒙古人就喜欢南下骚扰劫掠人口和财富、粮食,而今年冬天又特别冷,冻死了无数牲畜,他们的生活就更加难熬,想不出其他的好办法,自然就喜欢最直接简单粗暴地方式——南下! 这也是他们的习惯性骚扰,自己不够吃的就抢,挨着的大明是他们认为最富有的地方,地大物博,粮食多多。 每次开战,都打个不亦乐乎,最后不是蒙古人要求停战就是和谈,毕竟明军也没法深入草原和沙漠腹地去追击敌人,而敌人游牧民族,善跑,很难直接消灭他们的有生力量。 最后基本也会同意休战、互市。 不过蒙古人都逞勇好斗,就算互市,他们也总想赚便宜,拿些劣质马匹换大明商人上好的茶叶铁器等,大明自然不乐意,久而久之又会有矛盾。 所以林重阳就想能不能从经济上来实现对蒙古人的牵制,让他们家家户户都忙着薅羊毛,而且靠着薅羊毛可以吃饱饭,那还打什么仗? 谁也不能打仗就赢,一不小心就要命丧黄泉。 薅羊毛也没有危险,放羊、剪羊毛即可。 李固想明白了,照例还是林重阳写条陈,李固在后面具名写意见,然后直接送上去呈给皇帝。 皇帝给林修撰的奏章批复向来比别人的快,第二日就发下来,依然是:朕知道了。 朕知道了,意思就是照章办事。 至于这个章怎么样,就根据林重阳的奏章,然后继续跟户部、工部来完善,定下规矩,照章办事。 在京城的台基厂附近拨了一片宅子直接做纺织厂由工部主事蓝琇主管,翰林院修撰林重阳监督,同时扩大了通州造船厂的规模,加大了大船的生产量,与南京龙船厂和清江船厂配合,生产皇家商船。 林重阳就知道他奏章里用巨大的利益来诱惑皇帝还是有效的,只要让皇帝知道海上贸易利润多多,不只是国内海上,国外以及那些伪倭寇都赚得盆满钵满的,如果朝廷不分一杯羹那实在是太可惜了。 倭寇不可怕,只要不禁海,保持了货物流通,就等于削弱了海盗们的力量。 之所以还有海盗没有灭绝,自然是因为通商力度还不够大,开放港口还不够多,政策还不够开放,导致利益不均。 不均总比断他们财路好。 这样的海盗不可怕,更何况大明也不是没有可用的水师,就让他们先从护卫舰开始训练,没俩月就能练出一身本领来——前提是没挂掉。 全国有十几万锦衣卫呢,不拿出来用,让他们长蛆生事? 得到了皇帝应允,林重阳就有了主心骨,决定去忽悠叶斌和沈君澜。 谁知道,林重阳的升职认命倒是先下来了。 第205章 升官 这实在是出乎众人的意料, 京察的时候林重阳的官职没变, 修完了《仁宗实录》也没变, 现在突然就升职了。看来有人说以后翰林院可能不走京察之路,一切皆出自皇帝意思, 是很可能的。 原本林重阳正在工部和蓝琇以及诸位主事们商量造船事宜, 他想看看现成的造船图纸,然后适当加以改进, 争取让船只更加实用, 功能更加有针对性。 结果就听见工部的小吏急匆匆地跑进来, “林修撰, 锦衣卫让林修撰赶紧回翰林院接旨。” 林重阳一听才连忙踩了脚踏车赶回去,颁旨一般都在最后一重院子的正堂, 有现成的香案。没想到颁旨的居然是曾经见过的那位冯太监, 当年去莱州府颁御赐神童金牌给他的那位,这几年不见,他居然还是那副样子, 一点都没变老。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翰林院修撰林承阳庚戌年甲榜第一名状元,少年天资、博学多才,任职以来兢兢业业,恪尽职守, 为君分忧,为民生息,修撰先帝实录有功,赐白金五百两、母织金文绮、纱罗各二十匹, 今擢升林承阳为翰林院侍讲,兼詹事府左中允,特命入东宫为太子及诸皇子日讲先帝实录及皇明祖训。钦此!” 圣旨倒是念得清清楚楚,没有一点含糊的地方,全然不似当年。 领完圣旨,跟冯太监致谢寒暄几句,然后将他那群人送出去,林重阳还有点晕乎乎的。 “恭喜林侍讲!” “林大人官运亨通,六年后再升学士,可喜可贺啊!” 蔡康却道:“只怕林大人以后还有更重要的差事呢。” 家里有门路的都知道他说这话不假。 如果接下来林重阳的升职方向是翰林院侍讲学士,那就不必还兼着一个詹事府的左中允。 虽然詹事府原本是为了皇后和太子事务特意设置的机构,可因为皇帝跟太子的微妙关系,太子的老师基本都是皇帝直接任命,基本不让詹事府官员直接负责,免得太子周围形成了独立不受控制的势力跟皇权成为竞争之势。 由此詹事府的权力就被剥夺。 所以后来詹事府这个文官机构的职位基本就成为了一些前途风光官员们的中间转迁之职。 若是皇帝想要重用某个品秩低的官员,但是又不能升迁太快避免打眼惹人非议,就会让他在詹事府中转一下。 当然,也有那种不受待见的,直接赶去詹事府待个九年也是有的。 因为翰林院、詹事府在京察之前也有惯例,是要任满九年才会升调的,也就是说没有皇帝的破格任用,老老实实一个职位呆满九年再想着挪动吧。 所以很多人在翰林院从检讨开始,做到一个侍读,从七品升到了正六品,前后可能就需要三十年。 快的也有一年半载的,林重阳还不算快,所以并不打眼。 但是他既升任了侍讲(比侍读却又高一层)还兼任了詹事府左中允(比右中允又高一层),这分明就是为了要升任中级官员而准备呢。 所以他们推测林重阳下一次升职只怕就在四五品了,京官就是五品,出京就可能是四品,比如某地的学政或者某要府的知府,像沈之仪那样。 如果表现好,三年一考察,又可以回京述职,再转迁了左春坊的左庶子,就可以为高级官员做跳板。 虽然左庶子看起来品秩比外放的四品低,可由外至内,明降暗升,由内至外,升级才算升,平调即为降。 当然如果给有些人来说,外面有实权的职位,比起两经没有实权的一些清水衙门职位又好得多,比如一些军政要员,若是被调任其他名誉性质的高职位,实际却是降的。 可翰林院官员不同,他们的升迁路线,比别人起码省略了三四步,一步至少三年,多则六年,一综合起码就有小二十年。 这如何能不让人羡慕呢? 蔡康等人真是羡慕嫉妒已经说不出感觉来了。 更让人羡慕嫉妒的并不是他的职位,而是他的差事——东宫日讲官! 年纪轻轻的林侍讲,要给太子和诸位皇子日讲先帝实录和皇明祖训。假以时日,那他就可以参加皇帝的经筵日讲,这可是天大的荣耀,非学问和德望双高者不可入。 他林重阳……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哪怕都是翰林院的天之骄子,可人家也是天之骄子中的骄子。 他们羡慕得要命,可林重阳欣喜之后就冷静下来,没有一点骄傲。 他首先想到的是让他进东宫给太子日讲,可不要有什么事儿才好,他也是看多了历史,知道太子的位子不是板上钉钉的,万一皇帝哪天抽筋对太子有嫌隙了呢? 那他作为东宫日讲官岂不是跟着倒霉? 一个不慎是要被砍头甚至连累家族的。 当然,如果皇帝和太子的感情一直牢固,那他作为太子的老师,以后就是平步青云的前途。 所以说,鲜花中密布荆棘。 他思考了一夜,第二日上表谢恩的时候,先感激涕零再表达自己诚惶诚恐,学问不够,怎么能担任东宫的日讲官,若是能够列班已经是天大的荣耀,何敢言讲、师? 他的小心思谢表,反倒获得了从皇帝到内阁和六部堂官们的一致好评,都说林侍讲才能出众、性情稳重、谦恭有度,堪能大任。 东宫日讲官,就是他了。 当然,他只是东宫的其中一位日讲官,另外还有好几个都是内阁大学士呢,讲的是经史为政之道,而先帝实录和皇明祖训只需要照本宣科,讲起来还是简单的。 不过他们还是不了解林重阳,如果林重阳被逼接受,那他怎么可能做照本宣科这种无聊的事情? 现代做名校讲师,你敢照本宣科试试,那些全国各地集中来的学霸们不得嘘声四起! 他前世能在现代大学校园讲课,还每年都获评最受学生们欢迎的教授,现在给几个年轻人讲课也没什么好怕的。 就算他们是太子王爷又如何?……当然是必须要夹着尾巴毕恭毕敬,小心翼翼的,既要让他们感觉到他的谦恭诚意,又要感受到他的自尊和气度,免得不是疏远他就是厌恶他。 先生和太子之间,这样的例子可不少呢。 一旦让太子厌恶,那未来的黑暗前途是可想而知的。 就算可以让太子畏惧,那未来的可悲下场也是可以预见的。 所以,他必须要想办法搞好关系,不仅仅是太子,还有诸位皇子。 不是私人关系,而是正经关系,更要避免被卷入派系斗争去! 虽然他一直不想说,但是大皇子对皇位并非没有想法的,林毓隽、庄继法等人已经相继接到了非常委婉的橄榄枝。 他们拉拢那些人,其实就是拉拢他,想要拉拢无用社。 林重阳让他们只管装糊涂,只要对方不明说,大家就打哈哈打到底,被人说滑头也比被打上标签好吧。 至于日常中,只需要表现得忠于圣上,对东宫敬重,对其他王爷也恭敬有加即可。毕竟那些王爷们也没有机会亲自召见王府讲官之外的官员,他们的权力是有限的,甚至要受巡城御史的监督,更何况大皇子已经成年还不赴任封地,百官们本就不满,再有过火的举动,那言官们可是毫不客气的。 所以林重阳对这个并不是很担心,让其他人也一切照常即可。 他做东宫日讲,也不是真的日日去讲课,一个月只需要讲五次即可,至于时间,自然有东宫定,然后提前通知他。 关于日讲的事情林重阳跟李固和沈老爷子分别请教了一下,该注意那些问题,主要是礼仪以及用词方面,他倒不是不会讲,而是怕犯禁,先知道大人们的风格,然后在这个框架附近发挥还是可以的。 林重阳向来认为找对方法,就没有做不成的事儿,给东宫日讲也一样。 第一次日讲课定于冬至大典之后,还有几天,林重阳也不着急,他先去找沈君澜和叶斌。 第282节 他让林承润给叶斌送帖子,因为他和叶期现在关系不错,叶期不愿意读书,但是有航海冒险的梦想,林重阳就忽悠他学语言,这小子倒是真的有点语言天赋,就留在四夷馆。 他让韩兴给沈君澜送帖子。沈君澜虽然为人清冷不好接近,可他对韩兴不错,他一时好奇还问过,沈君澜看了他一眼甩了一句,“韩兴是个实诚人,没有那么多花湖肠子。”小弟也没有啊! 两人都表示按时赴约。 要款待贵客,他自然不能在百姓餐,于是选了文魁楼。 还是自家地盘,安全又省钱。 叶斌带着叶期来的,父子俩除了一个大叔一个小鲜肉,单看轮廓如出一辙。 “林叔叔请客,侄儿可要多吃一碗饭!”叶期一进来就嚷嚷。 林重阳毫不客气地瞪了他一眼,这货当着他爹的面就当乖孩子,让叫叔就叫叔,自己也没那么大的脸当叔啊,自己这么嫩! “我说叶期,我请帖上也没写你的名字啊,你好意思来?” 叶期嘻嘻笑着,上去就揽着林重阳的肩膀,“林叔叔,不要那么小气嘛。” 林重阳对随后进来的林承润笑道:“二哥快来,你侄儿要给你磕头,准备好红包。” 林承润呵呵笑着在一旁坐下,很快韩兴和魏十三陪着沈君澜大步进来。 沈君澜进来扫了一眼,众人就安静下来,连叶斌都下意识地紧张了一下。 林重阳很想提醒他一眼,这气势越来越压抑不好,你要是真厉害,你就改做到圆融,让人都觉得舒服,那才是真厉害呢,你让人都觉得吓人,这说明你走偏了。六脉神剑要练成辟邪神剑。。 众人跟沈君澜行礼。 沈君澜说了声不敢,然后给叶斌行礼。 叶斌笑道:“重阳请客吃便饭,咱们也不要拘礼。” 沈君澜微微颔首,就在林重阳旁边落座,手搭在桌沿上看了林重阳一眼,“鸿门宴?” 林重阳正给他斟酒呢,手一抖,酒水洒在沈君澜的衣袖上,歉意道:“弄脏了世兄衣袍……” “无妨。”沈君澜混不在意,“今儿也不是喝酒的日子,咱们还是有事说事儿吧。” 林重阳:沈君澜你这样就不会有朋友,不是喝酒的日子你还来,谁不是喝完酒再说事,一说一个准儿?你怎么不按理出牌? 第206章 请君入伙 叶斌端起了酒杯, 笑道:“重阳请客, 那绝对不是没事喝喝小酒的, 肯定有大事,来林侍讲快给我们讲讲。” 林重阳放下酒壶, “有发财的好机会, 不知道诸位有没有兴趣。” 除了沈君澜其他人两眼发光地看着他,谁还嫌银子咬手啊, 有财当然大家一起发啊。 谁家里银子也不是花不完啊。 叶期更是感兴趣, 一个劲地问:“林叔林叔, 你算我一个啊。” 他现在手头紧得很啊, 自然认识了林重阳,和清华学院搭上关系以后, 这零花钱就不够用的。别看他家是侯府, 那银子也不是花不完的,日常零花都是有数的,他又不是世子那就更少了。 所以听林承润给他爹送帖子, 他就觉得肯定有什么好事,拉着林承润不放打探了消息就死皮赖脸跟着来了。 林重阳觉得有他在倒是能活跃气氛,不至于太沉默,毕竟沈君澜这人现在有点阴阳怪气。 林重阳道:“陛下让通州的大船厂加造大船, 肯定要派人出海,到时候这些船可以不走市舶司,而是从通州出海一路南下,满载货物出海。” “出海?!”叶期蹭得站起来, 跟猴子一样跳到林重阳跟前,一脸虔诚,“林叔,让我去,让我去。” 林重阳看了他一眼,他笑得星星眼,仿佛有尾巴在后面摇啊摇。 林重阳恶寒了一下,“你会说什么话?” 叶期道:“官话、河南话、山东话。” 林承润拆台道:“这三种没有多大区别,你会福建话吗?” 叶期眼珠子乱转,嘿嘿笑道:“我会暹罗话。”然后还是叽里咕噜乱说一通。 韩兴好奇道:“这是哪里的暹罗话,怎么和我听到不一样?” 叶期忙道:“北暹罗,不一样的,你们是不是不会?” 韩兴老实地点点头。 叶斌瞪了儿子一眼,“别给老子丢人,赶紧坐下,你林叔是四夷馆的头儿,你卖弄什么。” 叶期吐吐舌头,回去坐下,朝着林承润直挤眼。 叶斌对林重阳道:“老弟,这是好事,算我叶家一份,为陛下效力赴汤蹈火咱们是在所不惜的。” 林重阳点点头,看向沈君澜,“每一次出海都是一个船队,虽然暂时不会有郑公当年那么壮大,起码也有三四十艘大船,除了货物还有水手、医者、翻译,当然也需要卫士和将领。出海的任务,除了经商赚钱,还有一个任务就是要尽可能多地发现一些岛屿,记录下来,并且要有大体位置绘制舆图。” 大船将近四十艘,还有中小船众多,到时候起码有船近百。 翻译是多功能的,下船翻译,上船也可以当老农、绘图者、气象观测员,而医者即可给人看病,也可以帮忙饲养牲畜家禽。 但是将领和官兵都需要精锐,不能是那些乌合之众,更不能是听说要发财便蜂拥而至的皇亲、中官们,那些蠹虫就会帮倒忙,到时候反而惹乱子。所以在正式公开之前,他得先找可靠的人,将基调定下来。 沈君澜这才慢悠悠地道:“你想借用锦衣卫?” 林重阳心道你可别给锦衣卫抬轿子了,锦衣卫十几万人,百分之八十是蠹虫。 他笑了笑,“我想借世兄。” 沈君澜蹙眉,“我能做什么?我既不懂翻译,也不懂航海。” 可你懂杀人啊。 林重阳开始给他戴高帽子,“三十几艘船上,到时候总共差不多得三五千人,九死一生万分重要总得有人坐镇才好。”一二品武将是不可能去的,因为他们得镇守九边和战略要地,而勋贵们也不可能去,一个个都养尊处优,出海也是九死一生的事情,他们只会享福绝对不会去冒险。 沈君澜虽然很少表明他的心思,可林重阳却知道这不是一个怕事儿怕危险的,你越说得危险任务重他反而更可能有兴趣。 林重阳看他心思活动,继续激将,“当然,出海一趟起码得两三年甚至更久,可能会耽误世兄的仕途和娶亲。” 沈君澜道:“仕途是陛下给的,只要都是为陛下办事,无所谓耽误不耽误。” 看人家这觉悟,要不怎么是皇帝跟前的红人儿呢。 林重阳立刻端酒敬他,“若是世兄肯首先出海探路,那小弟就放一百个心了。” 他担心的很多,不仅仅是船上各色人等难管,到时候勋贵皇亲塞人,宫里塞人,利益关系复杂,再加上各商帮的渗透,不起内讧都难。毕竟现在徽商、晋商、浙商也都已然成势,尤其是晋商,他们是靠贩盐以及朝廷的边粮政策发起来的,一直也想进军浙商的海上商贸圈。 只是因为浙商以及市舶司这边严防死守,他们也不那么好进,所以他们的商铺里卖的洋货都是洋人贩卖来或者是浙商贩卖给他们,价格不低,他们的利润就被压榨了很大一部分。 他们自然不爽。 现在通州这里要开商埠的话,自然会引来商人云集,到时候利益集团难免发生冲突。 需要有人坐镇。 叶斌堪用。 而船上,除了各方人员利益集团争斗,很大的原因还是外来的危险。 各海域的海盗、台风海浪等自然危机、岛上好斗的土著、以及海上其他的船队等等,这都潜藏着各种危机,必须要一个有魄力有头脑,关键时刻镇得住场子,能够在紧急情况下做出非常人能做的判断。 这样的人才能带领一支船队,远涉重洋,发现新大陆,才能在遇到各种困境的时候,以超越常人的毅力给他们希望,带领他们回归! 在林重阳这两年的观察来看,沈君澜是最合适的! 更何况林重阳还有个私心,在每一次皇权的更迭、争夺中,特务头子以及要员们都是不得好死的,沈君澜虽然不是特务头子,但是他是皇帝跟前的红人,如今锦衣卫指挥使很多事情都不做,全是沈君澜顶在前面。 他觉得像沈君澜这样能干的人,不应该把一辈子花费在权力的漩涡里,他应该去做更伟大的事情,这样才能青史留名,而不是在史书的特务簿上留个名字。 他都想好了,如果沈君澜拒绝,他会用别的办法来比沈君澜就范的,别看沈君澜好像多凶,斗心眼林重阳自认还是比他厉害一筹的。 沈君澜淡淡道:“我要是去能有什么好处?”他可没那么轻易被糊弄住。 林重阳笑道:“千古留名,远涉重洋第一人,这个名头响不响?” 沈君澜眉梢挑了挑,“这么响的名头,你自己怎么不去?” 林重阳嘿嘿一笑,“小弟要是去,国内这一摊子怎么办?”奇技馆、四夷馆、清华学院以及琉璃厂、纺织厂,需要一个能将他们整合的人,不是他大言不惭,可除了他别人不行。 沈老爷子现在年纪大了,清华学院也都是林重阳管,其他的就更不用说了。 而其他的却是他们远涉重洋的基础啊,他有点无奈道:“如果能去,小弟怎么会不想留名千古呢,这不是没办法嘛,总要有人做后勤吧。再说了,为何萧何功劳那么大,说明后勤第一啊。” 众人笑起来,都佩服林重阳给自己脸上贴金的本领。 叶期也知道自己就算去,也当不了第一人,就是去过瘾的,还真得沈君澜这样的人。 他就看自己爹。 叶斌摊手,“虽然我也很心动,可我带不了兵。”他当然不是带不了兵,而是一出去就要三五年的,他带着卫士们,万一皇帝觉得他想拥兵自重什么的,那岂不是自寻死路么。 当然是皇帝信任的人带着锦衣卫,再带上一些官兵来的稳妥啊。 太宗年间可是让太监出去的呢。 现在没有那么厉害的太监,就只能找锦衣卫,林重阳建议沈君澜,眼光毒辣老道,一看一个准儿! 叶斌暗自佩服不已。 这位林状元,不加入任何一派,也不巴结内阁,不管东宫还是吴王都不主动结交,不显山不露水,却能在朝廷风波里安然不动,稳中有升,也算是厉害的。而且小小年纪,眼神还那么老辣,这也不单单是抱了沈老爷子的大腿才行的。 毕竟现在的官场,有些事情也不是沈老爷清楚的,现在并没有沈老爷子那时候那么简单,要复杂一些。 沈君澜看了他一眼,“我要考虑一下。” 还……考虑一下。 林重阳笑了笑,“那么危险,九死一生,一般人是不敢去的,是要好好考虑的,毕竟这可是比任何建功立业更能名垂千古的大功业,真正的开疆拓土、永世不朽!” 不信问问后来的孩子们,地球上多少皇帝啊?只怕孩子们说不出几个来,可问问历史上有哪几个航海家啊,那郑和下西洋、麦哲伦、哥伦布,都是朗朗上口的。 沈君澜下西洋?上东洋?沈君澜发现新大陆? 林重阳心里念了一下,是不是有点不顺口,要不要让沈君澜起个外国名字叫沈.麦哲伦.哥伦布? 哈哈哈哈哈。 沈君澜看他看自己的眼神有些不轨,顿时戒备起来,“你打什么主意?” 林重阳赶紧收敛了笑意,笑道:“通州船厂要几个月准备大船,这几个月还请世兄进四夷馆和清华学院一起学习如何?” 沈君澜蹙眉,“学习?” 第283节 林重阳笑,“自然,想要出海,要学的东西可多呢,这看天看海看风看地看岛,辨别各种植物,学习各种航海知识……” 沈君澜淡淡道:“怎么,找不到船长和堪舆师么?想骗我去做船长?” 林重阳:…… ………… 自从以后林重阳更加忙碌起来,翰林院、四夷馆、学院、通州船厂等各处跑。 原本他以为既然有郑和下西洋打底,造船应该很方便的,后来才知道,哪里那么容易。当年建造巨大宝船、炮船等宝贵资料,还有很多航海图孤本,居然都在太宗年间因为乾清宫雷火烧光了。 实在是让人痛心。 少不得还得募集众多有经验的造船工匠、船长们进行研究、改造大船、炮船,同时还要专人研究船上室内养殖业、种植业的发展,生长速度快周期短的一些小青菜品种,以及可以生芽的蔬菜、海苔海带等干菜的储存。 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任务,他将一些有丰富经验的老船长以及海商还有菲历昂和费尔南多等有学问的外国人召集起来,让他们一起集思广益研究航海仪器。 原本他寻思直接忽悠海商们的六分仪,发现人家根本就没有,虽然他怀疑是不是别人蒙他不舍的分享,可他人不在市舶司和江南,接触不到那么多的海商,也不好断定。 毕竟不是所有的海商都有资格往北来到京城的,基本都是被限定在市舶司所在地活动,如果北上需要申请且要花一大笔钱,不是那么容易的。 而且国内的大商人如果要引荐,也要承担风险,若是洋人犯事或者是奸细,引荐者罪加一等,是以洋人们来京城的少。 他之所以想要六分仪,其实也不是他用过,仅仅是因为前世玩大航海游戏的时候,游戏里面有,他便以为有,不过既然人家可能大航海密集时代还没有开始,没有六分仪也是可能的。 所以他就只能让自己人开发智慧自己研究替代品了。 前世虽然坐巨轮无数次,可最多就是挂个高倍望远镜旅旅游,用六分仪还真没机会,所以他对那东西只有一个概念和轮廓,细节……不过博学的人总归是有好处的,阅读量大,知识量大,边边角角的可能就会发现一点蛛丝马迹。 七拼八凑的,也能知道是个什么东西。 他把原理大体介绍给那些人,他们常年在海上漂的,一下子就能抓住要领,知道要怎么怎么,然后怎么怎么,这样他们就可以自己沟通。 林重阳没有时间,因为他升为韩林院侍讲以后,事情比之前多了。 所以现在林大秀夫妻俩说他比内阁的老大人们还忙,整天脚不沾地的,让他回家好好吃顿饭的功夫也没。 他们也只能对那些想要上门说亲的人表示抱歉,林大人的确没时间啊。 现在四夷馆也按照林重阳的要求准备了几间空屋子,好给研究入迷的研究员们留宿。 如今各衙门竟然都有了类似的几间宿舍,给忙急务的官员们临时休息所用。 裱糊好,装上奇技馆开发出来的炉子,接上烟囱,再装几架上下床,当了个临时宿舍。自从奇技馆把铸铁炉子以及烟囱开发出来以后,现在满京城都流行这个,尤其是没炕的屋子,必然要一个大炉子。这炉子有个好处,煤球煤饼子能烧,碎煤渣也不嫌弃,甚至木柴也可以烧,晚上封上炉口,白天捅开,上头坐上小砂锅就能熬粥,还可以坐着壶烧水,真是方便又生煤,关键不会煤气中毒,安全好用,老百姓们都喜欢。 林重阳都发现老百姓们真的很会奇思妙想,他们现在会跟奇技馆提各种各样奇怪的要求,有人要做一个不臭的马桶,有人要更好用的痒痒挠,甚至有人要求更好穿的袜子因为不袜子容易掉勒紧了又腿疼,还有油坊、磨坊等要求出钱雇他们帮忙改进工具要求更轻便合理…… 还有女孩子要求帮忙改进发绳和发饰,因为她们的发绳要么勒得头发发根疼,要么就滑溜溜的容易掉。 而那些发簪发钗以及发夹,也插不住,很容易掉。 这一点林重阳倒是有经验,发绳没有松紧,发簪就一根长条,现代人头发和古代人是一样的,挽个发簪的确没有那么好用,动作幅度太大都不行。更何况她们的发型有时候还想略讲究一些,复杂好看一些,那就更麻烦了。 女人和自己头发过不去,古今都这样。 这个任务林重阳没参与,但是沈小姐很感兴趣,她领着一帮心灵手巧的女工,还招募了一些手巧的百姓女子,一起研究。有奇技馆的技术支持,她们要做的事情并不难,很快就推出了各式各样琳琅满目的饰品,一面市,就在经常引起一股潮流。 原本市场都是流行苏样,连宫里都要采购苏样,现在首饰却都看京样,尤其是清华学院的花样,被女孩子们誉为“学院风”。 这时候在四夷馆忙碌的林重阳也接到了他的第一次东宫日讲的任务。 来传太子口信的还是那个夏太监,如今见了林重阳再也不是以前那般傲气,反而陪着笑一副巴结不迭的样子。 “林大人,咱们小爷说了,让您老不必紧张,第一节 课大家熟悉一下,聊聊天即可,就想之前那样。” 之前啊。 林重阳想了想,却也不敢大意,同时对夏太监的“您老”觉得很是费解,自己有那么老吗?就算你要恭维,也不用拿恭维李固那些官员称呼来啊,第一自己没那身份,第二也没那么老吧。 他道:“下官多谢殿下,有劳公公了。” 他做出要送客的姿势,四夷馆实在是寒碜,也没啥好茶招待——有点好茶就被那几个洋人瓜分了,他们如今爱上了煮奶茶。 把他们最爱的奢侈品:茶叶、奶、糖熬在一起,感觉比做神仙还爽。 夏太监却也不着急,哪怕林重阳不怎么说话,他自己也能说满全场,一点都不待冷场的。 “林大人,最近很忙哈。” 林重阳感觉他没话找话,应该是话里有话,不过林重阳沉得住气,绝对不会为了避免尴尬主动结束的,就让夏太监自导自演好了。 林重阳笑而不语。 夏太监又问:“通州造船厂可有什么困难?咱们小爷说了,如果林大人有需要,只管开口。” 林重阳道:“虽然有困难,但是在陛下和殿下的关照下,诸位大人和有司的通力配合,也定能克服困难解决的。” 夏太监似是满意了,点点头笑道:“林大人辛苦。”说着起身。 林重阳起身,“不敢。”送他出去。 等送走了夏太监,林重阳便回来写讲章。 他如今是侍讲,一般侍读和侍讲会被学士们要求帮忙撰写讲章,作为经筵日讲官们的教材,之前他已经被李固要求给写了几次,现在自己做东宫日讲官,写讲章自然轻松的。 讲章其实就是为了备案待查的,或者说是给上头看的,真正讲的时候也不全遵照讲章来,很多时候都是日讲官按照这个大框架来自由发挥的。 如果纯粹按照讲章来讲,那倒是用不上大学士们,直接让侍讲和侍读去讲好了。 饶是林重阳博学多识,又心中有数,可毕竟是给储君讲课,跟给高校学生讲课还是有所不同的,给学生上课最多就是丢面子,给太子讲课一不小心要丢脑袋的。 所以他不得不打起精神做了几份讲章的备案,又各种检查,以免有自己没注意的避讳等等,文官容易落人把柄的有时候就是文章或者出的试题,有时候自己还不知道的,就会被人说映射、不满等等而获罪。 做完了他还让翰林院的其他同僚们帮忙看了一下。 蔡康和吕明宪等人也非常尽心,提了几处建议都非常中肯,林重阳非常感激。 “林大人,请客呗。”杨颖在一旁起哄。 林重阳笑了笑,“好啊,东宫回来就请。”这厮明明是他们这一波比较年长的,却跟小伙子一样爱起哄。 当然只要林大人请客,就是百姓餐,他们也别想狠宰他。 他当然不知道,人家说他明明是这一波里最年少的,却跟个老头子一样稳重、养生,不爱闹腾。 第207章 东宫日讲 这日林重阳要进宫, 先有东宫太监们前来一通拾掇, 虽然还是穿着官服, 可众人就觉得林大人顿时高大了几分,越发的唇红齿白、眸若星辰, 好一位稳重俊秀的翰林官。 “恭喜林大人!”众位同僚们纷纷拱手。 林重阳一一还礼, “诸兄们多多担待,多多指教。” 实在是不想这样拉风, 太子殿下也太高调了点, 这是要把他架在火上烤的。 既然打扮得这样一丝不苟的, 不好再骑车骑马的, 只好坐车进宫。 东宫传信,林大人的马车可以直接入东华门, 在清宁宫外下车即可。 可林重阳哪里敢如此托大, 能坐车进了东安门都是天大恩赐了,进了东华门自然赶紧滚下车,迈着步子往清宁宫去。 清宁宫门前侍卫林立, 排场很大,林重阳还看到了魏十三的人,显然是皇帝安排的,而非东宫自己的侍卫。 东宫虽然也有侍卫, 毕竟数量有限,加上今日日讲,还有大皇子、三皇子、五皇子等人,自然要更加隆重一些。 他进清宁宫的时候, 王瑾出来接他,一见面就笑道:“林大人,今日真是越发俊秀了。” 林重阳笑得非常和气,“王公公说笑,下官惶恐。”自己是靠学识才混到日讲官的,可不是靠脸,哼! 王瑾做了个请的姿势,亲自请他入宫。 原本他以为会在清宁宫正殿讲课,哪里知道并不是,反而又是在左轩。 王瑾解释道:“殿下觉得在左轩授课,环境清幽朴素,更适合一些。” 林重阳笑道:“殿下考虑周到,极是的。”感觉这段时间,太子殿下成长了很多,不像以前那么跳脱了。 人还不知道,但是办事似乎稳重很多,当然也可能是师傅们指点的。 他们要从清宁宫廊下穿过穿堂往左边去,在拐弯的时候,左边外面是一片荷池,这个时节满池冰冻,冰面上有小太监和宫女在冰嬉,岸上有一群太监宫女簇拥着一位披着大红斗篷的妙龄少妇正在观看。 林重阳知道是太子妃,并不敢细看,只是扫了一眼,就在这时候太子妃扭头朝着他的方向看过来。 他略低了低头算是致意。 谁知道顾凝菡却带了人朝这里走过来。 这样一来,林重阳却不好走了,只得后退恭立一侧。 王瑾迎上去行礼。 顾凝菡虚抬了抬手,“免礼吧,那位可是林大人?” 王瑾笑道:“正是。” 顾凝菡便继续往前走。 王瑾立刻上前给林重阳引荐。 林重阳上前两步,恭恭敬敬地行礼,“臣翰林院侍讲林承阳拜见太子妃殿下。” 看着他在自己身前拜下去,顾凝菡原本一句免礼没有说出口,就那样看着他,等身后的女官轻轻咳嗽的时候,才道:“林大人免礼吧,我也是久仰大名十分好奇,特意见见。” 王瑾嘴角直抽抽,殿下您还是林大人当年从青云庵救出来呢,不用装着不认识。 顾凝菡却也不怕他误会还是说什么的,笑了笑,就领着众人去了。 等她走了,林重阳才起身,看了王瑾一眼。 王瑾笑道:“殿下跟大人开玩笑呢。” 林重阳可不敢顺着说,笑道:“殿下此言也不差,毕竟当年虽然下官无意中救过殿下和王夫人,可在下并未目睹过殿下真容,都是家母的功劳。” 管你们信不信,反正我就这样说了,免得被你们编排出点什么来。 他可不想跟太子妃有什么不得不说的二三事儿,免得大祸临头。 王瑾看他表情,肩膀抖啊抖地笑道:“林大人多虑了,两位殿下感情融洽,大人救太子妃的事情,都跟殿下说了呢,方才太子妃真的是跟大人开玩笑。” 哦,原来如此啊,林重阳松了口气,太子没那么小心眼就好,当然他也不改口,毕竟他真的从没仔细看过顾凝菡到底是什么模样的。 进了院子,就听见正屋传来了一道洪亮的声音,“林先生怎么还没到,你们且去接应一下,免得有那些不开眼的刁难他。” 第284节 随即响起了太子的声音,“王瑾亲自去接呢,王兄不必担心。” 又是一道清亮的声音,“大哥、二哥,要不我去看看。” 王瑾立刻尖声道:“林大人道。” 林重阳加快步子,随着王瑾入了正堂。 东宫日讲,自然没有给皇帝日讲那么隆重,堂屋里左边一张桌子,是先生的,右边有数套桌椅,上首是太子,然后一次是吴王、宁王还有五皇子。 林重阳不过是飞快地一眼,已经将几人的情况收入眼底,吴王一如传说的那样高大魁梧,双目炯炯,英气勃勃,身材略有些发胖,显得他越发粗壮,坐在椅子上很大一个块头。 而三皇子宁王,则是长身玉立,潇洒俊秀的少年。 五皇子还小,看着像个女孩子。 林重阳上前行礼,以此见过诸位皇子。 太子伸手刚要让他免礼,吴王大声道:“林大人免礼吧,咱们以后常见,不用拘礼。” 林重阳一怔,当时就有点不好的预感,他要是起来是对太子不恭,他要是不起是对吴王不敬,反而是要得罪一个的。 他索性就多行一个礼,又对着旁边的至圣先师孔子像拜了一下,这时候太子道:“林先生,免礼吧。” 太子的声音比从前少了一份跳脱之意,多了几分稳重,看相貌也是如此,可能是已经为人甫之故,有了家室,男人自然而然地就会稳重成熟起来。 林重阳走到自己桌前,翻开了早就送来的讲章,讲章是要经过内阁和皇帝确认过的,知道他要讲什么内容才行。 上面有皇帝的亲笔批示:照讲。 他当然不会全部照讲,讲章写得多枯燥啊,他得当个能调动学生积极性的段子手才行。 既能让他们觉得有意思,又不会触犯什么,虽然有点难,但是对林重阳来说,却也不算难。 他先来了个开场白,介绍一下皇明祖训和先帝实录。 虽然他们都看过,可他敢保证,他们绝对不是发自内心去看的,不是看热闹就是想要当做讨好皇帝的手段,而他则希望他们能当成一门功课,毕竟人一声要学很多功课,有那么一些也不全是为了功利或者要考证要讨好谁的,就是要学的。 他们可以不喜欢皇明祖训和先帝实录,但是他们绝对会喜欢他上课。 因为他的课程是为他们量身定做的,寓教于乐嘛。 他从皇明祖训那些枯燥的说教的东西一发散出去,三皇子和五皇子就来了兴趣,五皇子笑道:“先生,太祖爷爷为什么不让立宰相呢?现在阁老们是不是宰相啊?” 这个问题这么犀利,你真的是最小的那个吗? 当然,可能大的藏心里不问,小的口无遮拦就问了。 果然几个大的就笑微微地一副看热闹的架势看着他。 林重阳也笑微微地回看他们,他总不能说你们太祖爷爷独断专行,办事能力超级强,又勤快,而你们这些后世子孙懒惰的多,勤政的少,当然现在还是可以的,可以后就难说。 毕竟历史上的明代皇帝,那可是有一个算一个的能折腾。 他笑道:“祖皇帝不让设立丞相,只是不能有人位极人臣到那个高度,以免臣子骄傲,以免陛下难做,可政事驳杂,还要臣下们来做,否则全都压给陛下,若是累坏了陛下,那臣子们岂不是要全体以死谢罪?为了避免有人坐的位子太高,脱离了群臣,太过骄傲,也为了避免臣子们懒惰不够勤劳,所以设立了内阁,一切都是为了忠君爱国。” “好一个忠君爱国!”宁王抚掌大赞,“我等也当如是。” 吴王看了他一眼,不冷不热地道:“王弟你激动了,这事儿是太子弟弟的。” 太子立刻笑道:“咱们兄弟当戮力同心,同为父皇排忧解难,为国分担才是。哥哥弟弟们镇守藩地拱卫国门,功劳自明。” 吴王露出一个讥诮的神色,不过一闪即过,却没有再说什么。 林重阳却知道他的意思,一个有抱负的男人,都不甘心被当猪养,跟何况是有抱负的皇子? 他从吴王的眼睛里看到不逊,看到了抱负和野心,但这是没办法的事情,他自然也不会指责吴王或者说吴王异想天开,毕竟他堂堂皇子,到时候要被圈养起来,任谁都无法接受。 他立刻提醒自己,三观有问题,需要纠正。 自己现在是大明臣子,要用皇帝的思维来考虑问题。 当然,这也不是不可以解决的矛盾。 首先得给他们找点事儿干。 他讲课让人觉得时间过得很快,语言幽默风趣,讲的深入浅出,不让人排斥。 半个时辰以后,林重阳表示课程结束,休息一下,然后进行问答环节。 太子让人给林重阳赐座。 日讲官不能坐,尤其是年轻的官员,在皇帝面前是没资格坐下的。 东宫也一样。 不过太子一直很喜欢林重阳,自然也要懂得施恩,赐座是颜面,不仅仅是座椅。 林重阳谢恩,然后研墨开始绘图。 太子和吴王等人就忍不住上前观看,看看林大人画什么呢。 弯弯曲曲,扭扭斜斜,看不出什么。 五皇子忍不住道:“林先生,你这是写的什么字?” 林重阳缓缓道:“回殿下,天下。” “哈哈,林先生你可别逗了,三岁小儿也知道天下不是这样写的。” 第208章 震撼 林重阳淡笑不语继续画, 很快一副亚欧大陆的地图就出现在纸上, 然后他又凭着记忆将非洲大陆画上, 美洲大陆没有画,但是他在那里描了一片阴影, 表示那里是有土地的。 “天下不是这样写的, 但却是这样画的。”他缓缓地说道,“诸位殿下请看。” 王瑾立刻上前招呼一个侍候的小太监帮忙把这副画在宣纸上的地图给提起来, 展示给太子和诸位皇子们看。 太子道:“林先生, 给咱们讲讲吧。” 林重阳拿了一只崭新的没有用过的笔, 用笔头指了指大明所在的位置, 道:“殿下请看,这里就是咱们京城所在之处。” 几人都凑上来, 目不转睛地看着, 他们已经被震撼了。 大明的舆图他们是知道的,大体轮廓和周围的番邦也都知道有哪些,但是他们从来没有想到, 居然还有其他那么大那么大远远超过大明土地的大,让人无法想象。 五皇子忍不住道:“林先生,我大明乃天朝上国,难道不应该是最大的吗?这上面是谁?” 他脸色变得有些发白, “是蒙古人吗?是鞑靼吗?还是瓦剌还是什么?” 林重阳可以理解他的害怕,毕竟他们一直以为自己是天下中心,天朝上国,万国来朝……虽然其实最多的时候也就六十几个, 但是这也让他们有一种天生的优越感,觉得自己是最强最大的。 尤其中国周围的番邦都不大,什么扶桑、高丽、蒙古、交趾、暹罗之类的,都小的可怜。这很自然就养成了大明人的大国优越感,尤其是皇帝皇子们,必然是觉得自己才是最厉害的。 现在乍然听说,不、是亲眼看到,看到自己之外还有更大更强的存在,不得不让人震撼莫名。 心底里甚至会生出惧怕来。 林重阳自然不是为了吓唬他们,而是为了激励啊。 他笑道:“我们头顶的这个番邦虽然很大,但是现在他们的重点在这里。”他的笔端扫过欧亚大陆交界地,现在俄国那片谁当皇帝什么政权,他记不清,目前也不知道,只需要知道有这样一个强大的邻居就好了。 “还有一个好处,咱们两国中间,有蒙古缓冲,所以……”他顿了顿,“蒙古人也不是没有用的。” 小国在两个大国之间,很多时候是起了缓冲作用的。 当然前提是他们依然强大,否则小国也只是必经之路而已。 点过俄国,他又将笔刷到了欧洲那里,“大不列颠、法兰西、德意志、葡萄牙、西班牙、奥斯曼……”他一个个地点过,并不管说的对不对,反正让他们知道这里的大体环境即可。 他点的这些都是欧洲强国。 尤其是几个海洋强国,葡萄牙、大不列颠、西班牙,还有以后的荷兰、德国,告诉他们天下真的很大,不只是你们眼前的这一亩三分地,不只是你们以为的这个北京城。 尤其是太子,他这辈子有可能都不会离开京城,虽然被灌输一肚子帝王之术,可天下大局,却并没有数。 一个帝王首先要有大局观,知道天下局势,懂得团结一切可能的力量,巩固自己势力,开拓新的势力,结交盟友,打压敌人。 而不要只是盯着自己的几个兄弟。 当大家都圈在一个大院里的时候,难免会只盯着眼前这块肉,你抢我也抢。 可如果蛋糕大得你们兄弟一起都吃不下的时候,别人都抢的不亦乐乎的时候,你们还在自己家里抢已经吃了上百年的骨头,就不大有意思了。 他看他们一个个目瞪口呆的,虽然吴王有些涵养,却也瞪大了眼睛,两眼放光。 尤其是三皇子,林重阳似乎都看到他咽口水…… 五皇子忍不住问道:“林先生,这里呢?”他指了指非洲的地方。 林重阳的表情复杂起来。 众人心头一紧,“先生?怎么样?” 林重阳道:“这里,住了很多黑色人种,土地贫瘠、气候炎热干旱,到处都是沙漠,落后贫穷,不足为惧怕。不过这里的黑色人强壮、柔韧、抗病力很强,是非常好的农耕者。” 几人就想起了大明的子民,那些农民,纷纷点点头。 林重阳道:“要是有大量土地,是可以雇他们来耕种的。” 他可不想灌输一种劫掠奴隶杀戮奴隶的想法给他们,也不想做罪人,他只负责宣扬知识。 “这里虽然贫瘠,但是矿产资源非常丰富。”随即他补充了一句,“航海还有一个非常忌讳的问题,不同大陆的动物也植物以及人类,不能随意的混杂在一起。” “为什么?”他们不解。 “因为不同大陆的人种不同,身体素质不同,疾病传播也不同,一旦传播到另外的地方,可能就是致命的瘟疫。”比如说霍乱等疾病,以及橡胶等树独有的病变,还有那些入侵物种。 他们似懂非懂,林重阳自然不强求他们一下子懂,现在先给他们一个印象即可。 他的笔顺着到了印度洋,解说一番,再到马六甲那里,在印尼群岛那里特意停了一下,“这里出产各种香料,这里的人狡猾凶残,喜欢当海盗,南洋的许多海盗就是他们组成的。” 宁王点点头。 林重阳的笔就到了大明南边,“这里有一个看似很小的渔村叫澳门,却是很重要的位置,还有这个,新安县南边的一片海岛,这里是香江,以后如果市舶司在这个位置,船只出海会更加方便。” 这时候的香港只会一片小海岛,包括范围自然没有后世的大,因为那是被割地条约硬生生将九龙和新界也划进去的。 他看了众人一眼,又强调了一句,“这里很重要,如果有势力强大的海盗,他们会想着占领这里,一旦占领这里,他们很容易往内地侵入,是绝对不允许的。” 吴王大声道:“那咱们就先派兵入驻。” 林重阳道:“这里属于新安县县令辖区。”但是军事力量不强,主要是海港作用还没有扶植起来,如果建立市舶司,船只往来多,商人云集,军人自然也会多,海盗们也没那么容易侵入。 第285节 他又指了指琉球群岛:“这些岛屿,最容易被海盗们侵占,那些海盗没有太大的本事,他们仗着咱们地大物博,不太重视这些海岛,很喜欢侵占。” 他自然不能如实说什么祖宗海禁老百姓片板不许下海之类的弊端,得唱高调,然后告诉他们实际情况。 “林先生,那些倭寇,是这里吧。”三皇子指着东南沿海福建等地,然后又往东去,不过他指到了朝鲜半岛。 林重阳笑道:“殿下说的很多,最初倭寇就是为了侵占这里,这里是咱们大明的属国朝鲜,从前的高句丽、高丽,太祖为他们裁定了新国名,取朝鲜是朝日鲜明之国,日为旭日,明既有大明之意,所以他是我们的属国。” 他顿了顿,指着东瀛如今已经叫日本,只是他们习惯性还是叫倭奴。 “当年他们战国混乱,流亡的武士们组成了海盗入侵了朝鲜,被称为倭寇。再后来,就有大批的倭寇入侵我们东南以及山东沿海,这些倭寇就是半真半假……”他的笔扫过东南,其意不言而喻,他相信懂的就会懂,不懂的他也没有必要明说。 他可不想直接得罪那些沿海大商们。 好在现在市舶司、船厂都要扩建,以后海上贸易会逐渐扩大,他们也能分一杯羹,就没必要再冒那么大的危险勾结海盗。 希望他们会悬崖勒马,否则不会好果子吃的。 大皇子手指指向了那一片位置区域,“这里呢?” 林重阳看了他一眼,缓缓道:“这片位置迄今为止还没有人到过,也没有文字记载到底是什么地方里面有什么,但是据臣了解,西方欧洲已经有很多人开始集结船只,想要远涉重洋去寻找新大陆!” 他的毛笔从日本过去,滑向新大陆,在新大陆的另一边又画了个圆,然后落在大不列颠和葡萄牙、西班牙那里。 宁王注意到了他这个动作,忍不住问道:“林先生,从这里能去欧洲?”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一怔,吴王道:“不可能,地是方的,会掉下去的。” “林大人,你说呢?” 他们都看向林重阳。 林重阳咳嗽了一声,歉然道:“殿下,臣也没有出过海,这一切都是从那些西洋人嘴里套出来的,臣问了不同的人,然后整合了消息,就得到了这样一副万国舆图。” 太子疑惑道:“林先生,那、会不会那些西洋人故意骗你呢?” 林重阳摇头,“殿下不必担心,他们并不知道臣的意思,臣也从没有直接问过,而是大家随意聊天的时候说的。” 这里当然都是林重阳的记忆资料,他和西洋人聊的多半是他们的发展程度如何,地理位置何须问他们,他们还不如他知道的多呢。 糊弄一下几位殿下还是可以的。 毕竟当初郑和下西洋,也有很多舆图的,除了不知道北边和新大陆,其他的是差不多的。 吴王还是纠结会不会掉下去的问题,“天圆地方,自古正理,难道那里不是天边吗?不会掉下去吗?” 站在煤山上,他总觉得是可以看到天边的。 林重阳没有纠正他,看到多宝阁上摆着一个新式的蹴鞠球,那是清华学院最新出品的,用最好的牛皮做成的圆球,弹性十足。 他示意小太监将那个求拿来。 太子竟然自己走过去将球拿过来,递给林重阳。 林重阳躬身致谢,接过球,然后从毛笔上揪了一根紫毫下来。 几人不解地看他,不明白他要干嘛。 只见林重阳将那紫毫放在球上,温声道:“殿下,这也只是臣的猜想,诸位殿下想象一下如果球非常非常大,这紫毫是有眼睛的,他会怎么看?” 他将球举高在众人眼前。 五皇子忍不住说道:“他就能看这里这里。”他纤细的手指在球上画了个圆圈。 林重阳笑微微的点头,“殿下所言甚是。” 五皇子十分得意。 三皇子闭上眼睛想了一下,缓缓道:“球足够大,那他看到的也是平地,并非是球。” 大皇子这种空间想象力特别差,他无法想象,他反而脸色更加焦躁起来,“那岂不是要掉下去?” 他把球从林重阳手里抢过去,那毫毛就飞走了。 林重阳摊手,“那如果这个球可能有磁力呢,能吸住上面所有的东西,让鹅毛不会无限制的飞高,让水不会倒流,让人能在上面行走……我们在它的上面,也在它的下面,但是因为可能它有吸引力,所以我们既不会掉下去,也不会飞上去,永远觉得都是脚踏实地。” 他知道自己一下子灌输了他们太多的知识,颠覆了他们以往的所有认知,这不是那么好接受的。 就好比突然告诉一个人,他住的地方一直都是悬空的球,虽然有吸引力,可他肯定也会担心掉下去,至于掉哪里去无所谓,反正害怕会掉下去。 当然这个毛病也好治的,出去走走,看看真实的世界,又会不那么担心的。 太子喃喃道:“它会转,会走,可我们感觉不到。不对,我们可以感觉的……要不为什么月亮会走,太阳会走,星星会走?其实是我们在走?” 吴王忍不住道:“也许就是太阳月亮星星在走呢?林大人!” 林重阳听他语气焦躁,立刻跪地道:“殿下,臣也只是略知皮毛,这些深奥的学问,却不是一时间能懂的。” 不过太子于这些方面真的很有天赋,居然可以自己举一反三。 其实很多事情是没有人捅破窗户纸,一旦捅破了,很多事情就会迎刃而解。 只是有些人接受起来要慢一些,痛苦一些罢了。 比如自己不是天下的中心,周围有很多强国环伺。 比如不是天圆地方。 比如他们住在一个球上,可能会掉下去,可能会…… 而林重阳想的是,西方人是先发现了事实,然后开始给人们传播。现在他是先把结论告诉他们,然后等待有识之士的求证。当然,他告诉他们的,本身就是求证过的,已经是事实。 只不过他不能直接说出处而已。 这时候太子道:“林大人,你惹大麻烦了。” 第209章 画饼 林重阳心里一咯噔, 心道自己太得意忘形了? 吴王等人也看向太子, 纷纷问道:“怎么了?” 太子神色凝重道:“这天圆地方的正理一旦被打破, 只怕不再只是京城的反对者们骂林大人,两京一十三省的都会挤到京城来骂。哈哈, 林大人, 你可做好准备了?” 林重阳松了口气,差点吓死, 殿下你可不要大喘气啊。 他笑道:“这只是臣的猜想, 咱们既然有这样一个不同于禽兽的脑袋, 自然要好好利用, 敢想敢做,才为人嘛。”另外当然是给几位殿下多洗脑, 让他们早日明白这些理论, 然后去影响别人咯。 他们总不敢骂太子吴王等人吧。 如果只告诉太子,那会被吴王打击。 现在几位皇子无一例外都入了圈,他们自己讨论去吧。 原本一个时辰的课程, 因为林重阳抛出了天下之论,导致他们讨论了一上午还意犹未尽。原本并不想来听课,仅仅是走个过场,真正目的为了了解一下林重阳并伺机拉拢的大皇子吴王也兴致勃勃, 更不用说三皇子和五皇子了。 晌午,太子殿下赐膳,邀请兄弟们和林大人一起用膳,并且派了王瑾亲自去乾清宫给皇帝汇报上午日讲之事。 午膳的时候一人一桌, 林重阳得了三菜一汤,另外还有两味点心,膳食精致荤素搭配营养好吃,因为数量不多,基本就是一个人多一点的量,林重阳便都吃掉了。 太子见状,就给一旁侍立的夏太监使了个眼色。 夏太监上前,小碎步挪到林重阳案几旁边,低声询问:“林大人,是否添饭菜?” 林重阳摇头,见太子等人用膳完毕便起身谢殿下赐膳。 太子让人撤掉饭桌,又上了茶漱口,再吃茶,也顾不得午休片刻,几个人又投入到热烈地讨论中去。 林重阳默默地看着他,真的很想告退啊,诸位皇子若是沉迷航海,到时候他少不得要被言官们弹劾,又要开始打笔架了。 他暗想自己有没有提出的太早了点?原本还寻思等过两年再说的,完善一下,至少等他找好合适的人去逛一圈,发现新大陆以后再说。 只是如今听沈老爷子、李固等人的意思,陛下、太子、大皇子,关系有些微妙啊。 历朝历代,如果父子相防、兄弟阋墙,那绝对绝对都没有好事,不但皇家凋零,文武大臣进行重新洗牌, 到时候百姓涂炭都是可能的。 而这都不是林重阳想要看到的,所以他觉得自己也应该做点什么。 哪怕不为苍生为鬼神呢? 自己既然来到这里,又掌握了一些未来的知识,为什么不竭尽所能做点什么? 若是能预防或者说能将内乱的可能降到最低,这个险还是值得冒的。 当然他也不能保证自己说了这个,皇子们感兴趣,然后就会真的想要去开拓新世界,万一人家只是好奇,然后就转身派属下去聚敛财富,然后继续壮大好搞内部分化呢 这都是可能的,他没法保证,他只能尽量。 可不能因为没有百分百的把握就不去做,尽力就好。 他此举还有一个目的。 这是林重阳深思熟虑的,他这样可以保持自己的中立,既能对皇帝、太子效忠,又不至于过于直白地拒绝大皇子而得罪他,分散一下他们的注意力,就算是想聊那也就聊聊这个航海的事情吧,其他的以后再说。 那边三皇子已经兴致勃勃地在讨论要带多少人、多少船,才能穿过那片海洋抵达新大陆了,而五皇子则对那片黑人、狮子、草原、沙漠的地方比较感兴趣。 大皇子一直都在观察那副天下海域图,神色内敛,并看不出什么情绪来,原本的激动现在也慢慢地平缓下来。 林重阳发现,他的视线居然是停留在北边的。 orz。 大皇子扭头看向林重阳,“林大人,这里真的好大。” 林重阳点点头,内心却道其实新大陆也很大,你们兄弟真要是去也吃不下,还得跟未来的欧洲人搏斗抢夺呢,不过如果先去的话可以想办法拉拢一下印第安人,这一点汉人还是比较擅长的。 当然,他不是这些人,没有他们的野心,自然也不知道他们的内心真正想法和真正战略,不知道他们是用怀柔还是用大棒政策,毕竟他们当中或许也有人嗜杀呢。 说到底自己只是一个文人,不是政客,哪怕自己现在当官,可是骨子里的文人气质是脱不掉的,林重阳有自知之明。 所以他宁愿当导师,也不愿意当丞相。 因为说实在的,他并不想和同僚们明争暗斗,而宁愿抓紧时间做点实事。自己和他们不同,他们一生如此,而他两世为人,更懂生命和时间的珍贵,也更懂得生命的意义。 在他们那些人看来,仕途最重要。 可在他看来,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从整个人类发展史来,皇帝、丞相、状元也都不是最牛的,能够在历史上留下雪泥鸿爪的已经不容易,大部分都湮灭在历史洪流中。 状元比不上那些落魄文人有名,皇帝没有忠臣诤臣名声更好,甚至很多皇帝是因为他的臣子而出名,比如岳飞、包公等等,在老百姓心里,皇帝是沾了这些人的光他们才知道的,而且很多时候还不是啥好人。 多……蛋疼。 第286节 所以他觉得自己以前那一套随大流明哲保身不出头的想法也不全对,需要调整一下,既要保证自己和家族可以光荣退休,又要保证自己可以做点不一样的事情而被历史记住,不至于穿越一次,结果在史书上也没留下点水花。 万一后世记住他的就是最年轻的状元、小白脸之类的,那可尴尬了哦。 所以他下定了决心,在东宫日讲的时候,将全球的地图给抛出来,勾引他们的兴趣。 不是充满了无尽的热血和激情想要找人干架吗?不是觉得被圈养在封地太无聊要发疯所以想兄弟阋墙搞事吗? 如果仅仅是因为不想一生就那么被浪费掉想要做点什么,那么世界在等待你们,新大陆在等待你们,起航吧,不管生死,都是男人的征途。 越来越多的皇室,不能出仕不能带兵,只能在封地白费粮食,浪费生命和才华,不如去吧。 可如果那些只是借口,就是为了干掉兄弟自己取而代之的话,呵呵哒,那也不要怪被人狠狠干掉。 “林大人,这一片地方那么大,他们有多少人呢?”吴王指着战斗民族的地盘问道。 林重阳想了想,上前道:“臣也只是听说,然后考察了一些书,细节并不是很熟,若是说不对,还请殿下见谅。” 吴王笑道:“本王只是想听听,林大人只管说。” 林重阳就指着那一片,“靠近欧洲的这一片,人口密集,但是这一大片,环境比较恶劣,一年四季有一大半的时间冰雪覆盖,不适合农耕,森林遍布,野兽出没。” 森林多,里面动物就多,菌类也会多。 难道大皇子想去那里? 去那里的话要穿过很多天然屏障,不是那么容易的,更何况中间还隔着蒙古人,除非先打败他们。 这跟驾船远航,去征服那些落后的大陆可不一样,毕竟这里的游牧民族跟汉人毗邻而居,实力可不弱,要跟他们打仗,那就是拼实力和兵力,自然是不同的。 吴王研究了一下,笑道:“要是驾船去,就省力了。”吴王指了指北边,手指头在一片阴影地带停下,“我感觉这一片说不定距离很近。” 林重阳看了一下,还真是,他虽然没有画出来,但是事实上白令海峡那里两个大陆的确很近几乎连在一起,如果早一点占据是有好处的。 “殿下,这里应该会很冷很冷,夏天会很短。” 而且他也不知道这个时候的海峡是不是和后世一样的,环境是更加恶劣还是更加温和,也只有去了才会知道。 看着吴王兴致勃勃的样子,林重阳突然觉得自己会不会害了人家,万一去了,路上遭遇不测……那自己岂不是……会不会被皇帝凌迟处死啊,给自己一个阴谋祸害众皇子,让皇帝后继无人…… 好在现在众皇子只是有兴趣。 下午太子也没放林重阳走,大有要继续聊一百两银子的架势。 “林先生,小王欲在东宫为你设一住处,时常请先生来宫里讲课,不知道先生可愿?”太子原本已经按捺了一段时间的心思又被勾起来了。 他在宫里一直让人关注清华学院和奇技馆,打听推出什么什么新产品,太子妃和他一样感兴趣,一出新产品两人第一时间就买回来的,只可惜她不让他随意出宫! 所以他忍不住就邀请林重阳住进来,反正林重阳如今的职位是侍讲,侍讲的很多工作都是要进宫的。 他现在东宫日讲的差事最低一个月要三次,如果东宫有要求的话是可以加课程的,这个和皇帝的日讲一样。 日讲就是为了不受都经筵的排场限制,可以根据皇帝的时间灵活安排。 林重阳却不能就这样顺着太子,毕竟进宫不是那么容易的,以前太子不成亲问题也许不大,现在太子都成亲了,那是必须要避嫌的。 就算清宁宫很大,他和太子妃碰不上,那也是要避嫌的。 他可不想给那些言官们机会到时候前赴后继的弹劾他,俗话说阎王好过小鬼难缠。 这些言官们就有小鬼的本领啊,一旦被他们缠上,那就是不死也脱层皮,内阁首辅都不是对手,更别说他了。 “殿下,臣不是在翰林院就是在四夷馆,只要殿下有召唤,臣即可进宫,并不耽误太多时间的。” 林重阳委婉拒绝。 太子有点失望,却也没有勉强他,笑道:“林先生博学,实在是让小王钦佩至极。” 林重阳施礼,“但凡殿下吩咐,臣定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几位皇子笑起来,纷纷道:“林先生做学问可是顶顶好的,咱们佩服得很。以后也要时时向林先生请教,还请先生不吝赐教。” 不吝不吝,就是你们请教学问就请教学问,不要打架殃及他这个池鱼就行了。毕竟他就是个翰林侍讲,也没有多大的权力,不需要他们太过拉拢。 他笑了笑,又解答了众人的几个问题。 这时候乾清宫派了小太监来福来传话,“陛下传林侍讲去回话。” 林重阳忙告辞太子等人,跟着那小太监去了乾清宫。 路上来福对林重阳态度十分恭敬,“林大人,小人跟着学了您那个拼音启蒙,现在也能勉强认字读书呢。” 林重阳恭喜道:“小公公学的这样快,实在是有天赋的,恭喜。” 来福笑道:“是林大人慷慨大方,不嫌弃我们这些下等人,也给咱们一个机会。读了书,才发现果然是书中自有黄金屋呢,好大一个花花世界呢。” 听他说的实在,林重阳笑了笑,“确实如此,小公公要一直坚持,现在可以不再看拼音了吧。” “回林大人,早就不用了,生字表还是要看的,小人愚昧,有时候总忘,生字多了又不好找。”来福很诚实。 虽然林重阳有志向要出清华字典,只不过这是一个大工程,不是他自己能完成的,也不是几个人能完成,他现在财力和人力还不够。 只有等有机会得朝廷支持才有可能完成。 当然,他也可以跟太子提一提,这牵扯到活字印刷,以及拉丁字母,太子一直很感兴趣,方才在清宁宫他都看到一本太子读书的生字表。 这时候人读书也是有很多生字不认识,习惯性的写一个简单的字标注读音,自然没有用拼音来的方便。 一路上聊着话也不尴尬,否则这样长长的宫道走得实在是紧张。 到了乾清宫,他等在丹陛下,来福上去禀报。 林重阳等在那里,很快就听见月台上的值班锦衣卫朗声道:“宣翰林院侍讲林承阳进殿!” 林重阳立刻整了整乌纱,然后一手提着衣摆,恭敬而快速地上了丹陛往乾清宫内走去。 进了殿内,韦光已经等在那里,领着他往西边暖阁去。 进了暖阁,林重阳跪地请安:“吾皇万安。” “平身吧。” 林重阳心头一惊,皇帝的中气明显不足,比起之前可……差太多啊。 第210章 新玩意儿 林重阳小心翼翼地起身, 同时微微抬眼扫过暖阁的南炕。 皇帝此刻正在那里, 靠着大迎枕, 手臂搁在炕桌上,坐姿很随意并不像以往那样挺拔。 林重阳的视线在皇帝下巴上一扫而过, 心下暗自惊讶, 皇帝下颌上的胡须已经掺杂了诸多花白之色。 竟然如此了吗? 皇帝没有说话,就那样静静看着恭敬地站立在当下的林侍讲, 他个子抽高了一大块, 比起第一次见驾, 如今更加稳重内敛, 气度清华,让人心生好感。 皇帝心里有一种很奇怪的体验, 还从没有过这种感觉, 看着一个臣子如同孩子一样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成长、成熟,越来越光芒四射。 虽然林侍讲为人低调,行事谨慎, 自以为处处小心,可他做的那些事,哪一样是低调的?哪一样不是轰动全城震惊世人的? 可他居然没有半分骄傲。 宠辱不惊,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到的, 这样小小年纪,可以如此,实在难得。 今日东宫日讲 ,他一直都派人关注, 每隔片刻就会有人将林重阳讲课的内容抄录给他过目,可以说一个时辰的课程都是很正经严谨的。 只是后来有点变调,这位林侍讲自己改变了讲章走向,居然不再讲先帝实录和皇明祖训,而是去讲天下、大海、什么新大陆、什么欧洲、马六甲的。 初传来这消息的时候韦光那老奴吓得直哆嗦,一个劲地请示要不要让人去警告一下林侍讲,不要胡乱讲。 皇帝拒绝了。 “让他讲,朕也听听,看看他到底讲个什么花出来。” 然后皇帝就看到了内侍临摹的那副海域图——咳咳,这些不成器的奴婢,画的是什么东西,不但林侍讲的精髓没抓到,外形也没抓到,所以他只能后来让人将林侍讲的那副送过来瞧瞧。 这海域图,其实他是看过的。 所以这就不能不让他怀疑林侍讲是哪里看来的。 “林侍讲,你今日东宫日讲,讲的这天下海域图……”皇帝顿了顿,扫了当下站立的林重阳一眼,见林重阳神色更加恭谨,才道:“有点意思。” 林重阳都要紧张死了,生怕皇帝说你讲的什么狗屁倒灶的玩意儿,居然敢来忽悠我的儿子们,你胆儿挺肥啊。 现在皇帝说有点意思,他略略松了口气,却不敢太松,还得提着精气神小心应付。 人都说人老成精,尤其是皇帝,一老了容易昏、容易多疑,一旦多疑看谁他都有问题,都像是想要谋朝篡位不怀好意,你干什么他都不顺眼。 所以他不得不打起精神来。 皇帝说有点意思,是好还是不好呢,他可不敢妄测呢,因为如果好的话,那他直接说好即可,干嘛非要说有点意思? 一般情况下,说有点意思的时候,就是不那么满意,但是还有点意思。 这不是什么太好的话儿。 所以他只有更加恭敬,依然不说话。 皇帝继续道:“原定的讲章是《先帝实录》和《皇明祖训》,你既然加了这天下海域图,也有点意思,依然就照此讲,第一个月三天一讲。” 皇帝居然直接拍板将此当成了讲章? 林重阳心下惊异,却不表现出来,立刻行礼领命,“臣遵旨。” “林侍讲,朕倒是好奇,你这天下海域图是怎么来的。”皇帝也没有多加掩饰,就将自己的疑惑问了出来。 林重阳没有任何犹豫,回道:“回陛下,臣自幼就对一些游记、地方志很感兴趣,未曾进学就读了家中所有存书,不仅对我们大明的地方志感兴趣,也对大海、高山、密林之外的地方感兴趣,有意地找了许多书来看。” “无奈,书籍甚少,后来又在府学、齐州书院加上亲朋们在各地书肆帮忙收集,臣又看了不少。当然,收获最大的还是来京以后,不但书肆林立,文化繁盛,后来臣有幸被陛下点为状元,进入翰林院。翰林院藏书浩瀚,臣如鱼得水,又得太子殿下提携去文渊阁翻阅书籍。” “现又领着四夷馆的差事,结识了通译官以及番邦人员,臣获益颇多。在和那些西洋人闲聊的时候,臣就发现他们似乎掌握了很多大海的情况,他们甚至不断地组织船队四处探险,发现了新的岛屿便据为己有,遣送死囚等前去开发,将财富大量运回国内。” 顿了顿,他继续道:“他们通过长久的探险,已经发现了非洲大陆、发现了马六甲海峡、发现了香料群岛、进而来到了我们东南沿海进行贸易。他们喜欢香料、瓷器、丝绸、玻璃、茶叶,那些皇家船队和私人船队运足了货物回去销售,获益巨大。” “要出海,就需要有海域图,臣让人花重金以及用贵重的货品交换,打探了不少他们的海路图,加以整合,便绘制了这样一幅天下海域图。请陛下恕罪,这副图是不准确的,很多是臣的猜想。” “猜想?”皇帝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缓缓道:“猜想你倒是就敢跟皇子们说得那样细致。” 这是要问罪了? 林重阳跪地解释道:“陛下,臣所言之处,皆有考据,猜想之处,并不敢说与殿下们听。” 皇帝摆摆手,“起来吧,朕并未怪罪你。” 第287节 林重阳这才起身。 皇帝看了韦光一眼。 韦光立刻让人将那副图摊开举起来,然后亲自过来搀扶皇帝。 林重阳越发心惊,皇帝这是……腿脚都不利索了?怪不得时常不上朝了,很多人都说有日子见不到皇帝。 看来是真的。 皇帝高大的身躯微微弯着,自己捶了捶胸口,指了指那副海域图,小太监们立刻碎步趋过来。 “林侍讲,再给朕讲一遍。” 林重阳躬身领命,又仔仔细细地将给皇子们讲过的给皇帝讲了一遍。 听完了他说的,皇帝微微颔首,心道:与卫元时候留下来的图是不一样的。前朝时候留下来很多书籍,都藏在乾清宫的配殿里,结果因为太宗时期乾清宫雷火,导致那些书籍被焚烧殆尽,如今没有留下什么。 不过皇帝自小听父皇说,曾经有一副海域图,非常珍贵,只可惜没能留下来。按照父皇说的,跟林重阳说的有很大的出入。 按照他对林重阳的调查,林重阳、林家应该没有藏匿那副海域图才对,他们有的最多就是郑和下西洋时候流传的一些。 当初太祖下令焚毁许多前朝书籍,小时候他不懂,总觉得那么多书籍为什么要毁掉,多可惜啊。 可惜也没用,毁掉就是毁掉了。 他对韦光道:“将这幅图裱起来,挂在那边墙上。” 林重阳一听顿时羞涩起来,忙道:“陛下,还是臣回去带领四夷馆的同僚们绘制一幅更加清楚明了的来吧,到时候可以绘制成彩色的。” 这样潦草的一幅图挂在皇帝陛下的寝宫里,实在是不大好意思啊。 皇帝看向他,颇为玩味道:“林侍讲,朕命你进献一幅彩色的天下海域图!” “臣,遵旨。”林重阳寻思可得快一点,免得这副丑丑的不够准确的地图挂在皇帝寝宫里给他丢人。 林重阳正想告退,却听皇帝道:“沈老先生近来可好?” 林重阳回道:“精神好的,只是前阵子得了风寒,还没有好利索。” 皇帝点点头,“去吧。” 林重阳告退。 离开乾清宫他又由来福送回到清宁宫,大皇子等人已经离开,太子留他又说了好一会儿话才放他离开。 林重阳跟着夏太监出了东华门,跟夏太监告辞,然后出东安门去四夷馆。 林重阳回到四夷馆,却不想吴王等人居然都在这里。 张教授和邵译官等人陪同,另外还打发了俩人在门口张望,等着林重阳回来。 他们实在招架不住啊。 以前觉得四夷馆被冷落,没机会结交权贵,不能在陛下跟前卖好,可现在几位皇子同时驾到,他们觉得还不如以前没人管好呢,实在吃不消。 倒是菲历昂、费尔南多以及后来请来的几位西洋人并不惧怕王爷还是皇子的,有什么说什么,给皇子们哄得还不错。 不过半个时辰之后也招架不住,因为很多问题他们也没有办法回答。 外国语皇子们听不懂,用汉话他们表达不了那么精准——通译官们也做不到,只能等林侍讲回来。 所以林重阳一回来就被簇拥着回到四夷馆正堂。 林承润和韩兴也等在那里,他们这些天四夷馆和清华学院两头跑,不仅要学语言,还得学航海以及船舶知识,原本小牛犊一样精力旺盛的俩大小伙子也给累得够呛,整天盯着黑眼圈,过剩的精力被彻底压榨。 林重阳看了他们一眼,“等下见了几位殿下,一切如常。” 不用过分热情,也不要故意冷淡。 两人应了,跟着他去了正堂。 先是一番见礼。 吴王笑道:“免礼免礼,本王和宁王、五皇子对先生今日讲的意犹未尽,很想继续听听,所以就来四夷馆瞧瞧。” 林重阳起身,“殿下醉心学问,臣等钦佩至极。” 皇子们喜欢读书也是好事,与其被圈起来养猪,做个教授也好啊。 他先给诸位皇子们引荐一下几位同僚,尤其是张教授和邵译官还有几位西洋人等。 众人暗暗感激,之前殿下们来的时候,态度也不是太和蔼呢,尤其是吴王,向来有威仪,看人的时候那眼睛是带着锋芒的,让他们这些小虾米们心惊胆战的。所以,根本不可能好好自我介绍的,只能说个姓氏和职务就拉倒。 林重阳好好地将同僚和西洋教授们介绍了一下,将他们各自擅长的领域也介绍出来,如果皇子们有兴趣,也可以直接向他们请教。 介绍完毕,进入了自由问答时间。 三皇子宁王跟几位西洋教授询问了很多欧洲列国的事情,他们的风俗、生活、皇帝等等,不过因为两人的文化差异,他并不太理解。 这时候林重阳就会从旁辅助解释,作为调和剂。 看时候差不多了,吴王就带领弟弟们起身告辞回十王府。 林重阳率领同僚们恭送。 “林先生,十王府距离四夷馆也不远,以后本王可要常来。”宁王笑着说。 林重阳施礼,“四夷馆随时恭迎诸位殿下。” 接下来的时间,林重阳少不得要一边上衙,一边准备那副天下海域彩图。翰林院的差事有赵文藻和陆延等人盯着,他就四夷馆和清华学院两头跑,去四夷馆主要是为了应付几位皇子们。 另外还得定期东宫日讲,太子对此也是深感兴趣,最后太子妃居然也一同列席听课。 这让林重阳很惊讶,不过太子妃有文化对于天下女子也是一个福音,有了文化她和太子就有很多共同语言,在太子学习的时候也能给出一些有用的建议,相对的女子的地位就会提高。 那社会上办女学、招女工,也就成为一种可能,不需要再顶着很大的压力被人讥笑。 他发现太子妃在学习这一方面很有天分,毫不客气地说是远远高于太子的。 但是她很会藏拙也会掩饰自己的聪明,从来都不抢太子的风头,她能从旁协助,把太子不理解的问题主动问出来,还会装作不懂去问太子懂的问题。 这样一来太子的求学欲望就更加强烈,不但问林重阳,还非常喜欢和她讨论。 夫妻之间有共同语言,可以喜欢同一件事情,一起商量一同进步,这就是最好的状态了。尤其这个丈夫还是太子未来的储君,将会有三宫六院的一个男人,这个妻子能够让丈夫这样信任依赖她,将她当成同学,这就比什么都强的了。 林重阳也为她高兴。 因为太子妃加入,留林侍讲用午膳的时候,菜品就更加丰盛,点心也更加精致,比第一顿可口许多。 这日午膳之后,照旧是师生讨论时间。 顾凝菡问道:“林先生,那些西洋人果真整天都开舞会吗?” 林重阳心道我可没说这个,这种靡靡之音奢侈之风不能落在我的头上,他笑道:“这个臣并不了解,回头问一下菲历昂。若是殿下感兴趣,以后臣上课可以带着费尔南多和菲历昂两位教授。” 顾凝菡笑道:“想想皇帝、皇后、一群大臣、侍女和侍从们,都在一个大堂里跳舞……”她摇摇头,“真是不敢想象呢。” 太子却觉得很好玩,“我们蹴鞠的时候,皇子、侍从都是一起的。” 毕竟这是群体游戏,总不能太子自己一个球玩吧,那也没意思。 顾凝菡看向林重阳,“林先生,你说我们要是在东宫举办一场舞会……” 林重阳暗暗叫苦,聪明的女人也有不好的地方,让人吃不消 为什么一定要纠结舞会呢,哎,他的初衷明明是大航海啊,还有这是哪个多嘴的,居然跟太子妃说什么舞会,还是男女共舞的,自己可从来没说过! 跳舞他不反对的,他就是怕惹祸上身,那些老大人们还不得撕了他,说他煽动奢靡之音,有伤风化,败坏道德。 到时候满朝的老头子们得生吞了他。 “殿下,这件事还需要从长计议。”林重阳想怎么劝她打消这个念头。 顾凝菡笑了笑,“林先生可会?” 林重阳立刻道:“臣不会。” 顾凝菡又笑了笑,“可我和殿下想学。” 林重阳想了想,“或者臣可以带两位西洋教授入宫,教太子殿下。” 太子学会了,你们夫妻爱咋学咋学,臣就不管了,也不至于有伤风化。 顾凝菡就道:“不如林先生先学吧,学会了再教太子殿下。”她扭头对太子道:“殿下,是不是应当如此?” 太子点头笑道:“要这样,小王可不想跟那些西洋猴子一起跳舞,他们臭烘烘。” 林重阳…… 合着自己在前面挡雷的。 “殿下,其实西洋人不是都有体臭的,身毒人才臭得厉害些。” 太子却不听这个了,固执得很,“那也不要。” 其实主要原因在于西洋人个子太高,要是让他们教他跳舞,他太子的尊严有点受不了。 反正林大人还没长大,个子被碾压也没有什么伤自尊的,就他了。 林重阳自然不知道太子的这点小心思,只得领命,却还是担心会被朝中老头子们撕,怕皇帝降罪,要申明跳舞只是娱乐,毕竟本朝舞姬都是低贱身份,只能供贵人们娱乐,可没有贵人们自己下去跳的。 一旦你们开了头,到时候被撕,下官当替罪羊可就…… 这一点林重阳回去少不得要阴奉阳违一下子,先跟几位西洋教授说了一下,原本是想让他们悠着点,矜持点。 哪里知道几位教授一听居然也可以举办宫廷舞会,高兴得立刻就欢呼起来,菲历昂一把就把林重阳给抱起来。 “林大人,真是太好了,太好了,没有舞会的日子,真是太沉闷了,咱们四夷馆以后每隔几天就举办舞会吧。” 林重阳一个手刀砍在他颈上,你丫的放手! 菲历昂笑呵呵地看着眼前的小个子林大人,做了个绅士的姿势,“林大人,下官可以请您共舞一曲吗?” 林重阳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转身走了。 菲历昂还在后面喊,“林大人,林大人,尊敬的林大人!” 第211章 有点恐婚 第288节 一连几天林重阳都躲着那几个西洋鬼子, 藏在清华学院带着一帮人绘制地图。 他已经让奇技馆做了全套的绘图工具, 什么圆规、三角尺等等, 这样绘图就有了辅助工具,不用在宫里那样靠手瞎画。 这日三更了, 林重阳几个还在地理教室里绘制地图, 大明朝的海域线对他们相对来说容易些,毕竟有现成的, 但是其他的就要麻烦许多。 当然现在他也不会求太精确, 将大体轮廓画出来, 其他的随着航海的展开慢慢补充就是。 赵文成和陶元杰几个扛不住都去睡了, 另外几个堪舆学的老师明天有课也都去休息,就剩下林承润和韩兴几个还陪着他。 林重阳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一点点地跟自己较劲, 画得再精确一些,再仔细一些…… 韩兴和林承润在一旁啃绿渏送来的卤鸡爪。 “润哥儿,你说重阳是不是有点魔怔了。”韩兴看着林重阳这样拼命, 有点心疼,来之前奶奶和娘都叮嘱他好好看着弟弟,别让坏人欺负他,别累着他, 要是太辛苦了就劝劝他,让他多休息一下,好好吃饭什么的。 韩兴记得牢牢的。 林承润瞥了一眼伏案劳作的堂弟,“他就这样, 你别打扰他,你要是打扰他,他会说这么晚了不应该吃东西,让我们把凤爪都丢出去。” 韩兴想了想就继续啃。 就在这时候,有人进了教室。 林承润扭头看过去,竟然是沈小姐和绿渏,她们打着伞,披着狐裘,伞上一层白雪。 “居然下雪了?” 他给韩兴使眼色,“走,出去打雪仗。” 韩兴道:“大半夜的,打什么雪仗,那是傻子。” 林承润拽着他就出去了,韩兴还不忘了把鸡爪子带走,太好吃了啊,不能浪费。 沈君瑶走过去,将一只小木匣子放在林重阳的旁边,引起他的注意。 林重阳以为韩兴跟他闹,就没理会,不过随即鼻端就闻到了幽幽的清香,抬眼就看到站在旁边的沈小姐。 他立刻停下来,疑惑道:“君瑶妹妹?” 沈君瑶笑了笑,指了指那只小木匣子,“香山寺的钥匙,你至今还没用过吧。” 林重阳想了想,“实在是太忙了。” 沈君瑶点点头,“我帮你找了这个。” 林重阳看了她一眼,然后拨开插销,一股樟木的味道飘出来,里面居然是一些陈旧的羊皮纸。 他从桌上拿起一副纤薄的真丝手套戴上,捏起了一片羊皮纸,惊讶地发现居然是一些零散地图。 确切说应该是一张被割破的地图,现在可以像拼图一样拼起来。 他拿了一张宣纸铺在桌上,然后将这些地图片以块块地拼起来,并不是太好拼,因为一整副地图被割裂成好多块,且没有什么规律。 拼的有点辛苦,估计一时半会儿也没法完工。 沈君瑶起身,“世兄,来日方长,还是明天继续吧。” 林重阳揉了揉眼睛,“什么时辰了。” 沈君瑶道:“三更了。” “啊?”林重阳惊讶地看着她,“三更天了,这么晚了?” 沈君瑶笑了笑,“你以为现在几时?” 林重阳扭头看了一圈,原本一屋子忙碌的人呢,结果就剩下他自己了。 “我以为才天黑呢。” 他有些不好意思,“君瑶妹妹快回去休息吧。” 沈君瑶就跟他告辞。 林重阳忽然又想起什么,“请留步。” 正走到门口的沈君瑶心头一跳,回头看他,灯影里她的脸颊微微泛红,却听林重阳道:“我有一事要拜托妹妹。” 林重阳低头从自己的荷包里翻出一枚钥匙来,那正是之前沈君瑶替老和尚转交他的。他走过去递给沈君瑶,“拜托妹妹找个时间帮我跑一趟香山寺,把相关安全的书籍带过来。” 沈君瑶伸手,那枚古铜色的钥匙就落在她莹白的掌心里,她笑道:“这相关和安全,世兄还得交代一下才好。” 林重阳没想到她也有顽皮的时候,就笑道:“别人我不放心,还是妹妹去才好。至于相关和安全是什么样,妹妹拿捏尺寸就是。” 对清华学院有帮助的书,对航海有帮助的书,不涉及政权更迭黑幕的,都可以拿出来。其实之前清华学院成里开课的时候,已经带了一部分书出来,不过那些还不如林重阳的系统,很多基础书目用了林重阳的。 而沈君瑶一直受老爷子和老和尚教导,自然懂得拿捏分寸,只怕比他还谨慎呢。 万一他看到心仪的忍不住要带回来,而实际不合适,还不如看不见呢。因为这个原因,他一直都没直面过那座神秘的书库,一般都是沈君瑶代管。 听他说别人不放心,还是妹妹去才好,沈君瑶心尖颤了颤,握住了那枚钥匙,笑道:“定不辱使命。” 林重阳送她出去,发现外面竟然在下雪,雪花纷纷扬扬的,却没见到绿渏或者红罗,有点纳闷她没带丫头,也没多想,“我送你回去吧。” 他顺手拿起她带来的雨伞替她挡去头上的落雪。 沈君瑶脸颊微红,心道绿渏那个促狭的去哪里了,回头要好好说说她。 “有劳世兄。”两人步入了飘雪中,往她的住处走去。 绿渏正被林承润和韩兴堵在墙角呢,不许她过去,等林重阳撑着伞送沈君瑶走远了,两人才吃吃地笑。 绿渏怒道:“两位公子太过分了。” 两人知道不对,有点不好意思,嘻嘻笑起来,“有我们重阳送你家小姐,你担心什么?老爷子都默许的。” 绿渏哼道:“那我们小姐会以为我躲懒故意把她一个人丢那里呢。” “不会不会,明儿我们就跟沈小姐赔罪去。” 绿渏笑道:“那也不用,我走了。” 两人赶紧送她回去。 林重阳送沈君瑶回去,在门口碰上迎出来的红罗,听说老爷子睡到半夜醒了,他就过去瞧瞧。 沈老爷子毕竟年纪大了,能活到这个岁数都是他心态好,注意养生和锻炼,可再好的身体也顶不住岁月的侵蚀。 想着老爷子林重阳又惦记林家堡的老太太,也不知道寄回去的补品、药材之类的,她老人家有没有好好吃。 沈老爷子半夜心里烦躁醒来,本来有点睡不着,结果一歪头看到林重阳和孙女过来看他,他笑道:“哎呀,我是不是一下子睡了好几年?” 林重阳没明白什么意思,“老爷子,是不是做什么梦了?” 沈老爷子坏笑着,“是啊,做了个好梦,梦见喝了喜酒、拜了天地、还抱上个大胖小子。” “爷爷!”沈君瑶窘的满脸通红,一跺脚转身走了。 林重阳眼珠子转了转,这才回过神来,敢情儿老爷子在打趣他和沈君瑶呢。 他忙替沈君瑶解释道:“今儿在教室里忙过头,君瑶妹妹去给我送了一些舆图,我便送她回来。” “知道啦,你又不用解释,我老头子还不知道你是什么人?” 知道你还说。 还打趣什么一下子睡了好几年,醒来就以为俩人成亲住一起了。 “老爷子,时辰还早,您还是继续歇着吧。”林重阳打算告辞。 沈老爷子却叹气。 林重阳就走不了了,“老爷子,哪里不舒服?” 沈老爷子看着林重阳,“小子啊,你啥时候成亲啊,也不知道老头子我还能不能喝到你的喜酒。” 林重阳吓了一跳,这是怎么啦?怎么突然就伤感起来,估计真是年纪大了。 他道:“老爷子,我过了年才十五呢。” 成亲还太早,你以为都是林大秀啊! 沈老爷子又叹了口气,“那你想什么时候成亲啊?” 林重阳心道老子不想成亲啊,一个人吃香的喝辣的,加班也随意,多随性洒脱啊。 这要是成亲了,不但要养媳妇还得养孩子,处处受制啊。 而且他有心病。 很重的心病。 他发现过了那段很重的青春萌动期以后,他现在已经可以控制自己的情绪,嗯,是差不多吧,就是虽然会有需要,可如果真的要不到,那也没啥的感觉。 不就那么回事嘛,他有时候可以自己解决一下的嘛,咳咳,不足为外人道。 工作一忙起来,他似乎就无所谓了。 所以他觉得其实也没有必要结婚,最主要的,他还小啊,现在不想结婚啊。 而且更重要的一个问题,他对孩子有一种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感觉。 现在医术还不发达,小孩子夭折是常事,不仅仅小孩子夭折,妇人生产都危险得很,一个不慎就可能一尸两命。 他觉得自己有点恐惧,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哪怕你跟他说不是必然会这样的,可他还是有点恐惧。 再有一点,还是孩子。 如果他有一个孩子,他觉得自己可能会溺爱孩子,不能做到嘴炮别的父母要对孩子如何如何那样来对待自己的孩子。 自己现在官职不大不小的,但是名下管理着不少地方,到时候万一慈父多败儿,养出一个纨绔混世魔王,那估计都得跟着被砍头。 历史多少名臣是被儿子拖累的?想想都可怕。 所以他不想结婚,真是有点恐婚症的感觉。 当然不能这样对人说,否则林大秀会一副爹懂的表情看他,然后看他的眼神就越来越担心,最后很可能会搬来跟他住日日守着他,那可大灾难。 沈老爷子催他,“小子,多大啊?” 林重阳咽了口唾沫,有点要夺门而逃的冲动,“我寻思怎么也得三……”他看沈老爷子眼珠子都要瞪出来,赶紧改口“二……”沈老爷子开始跟他眉毛过不去,拧麻花,林重阳只好道:“怎么也得十八九吧。” 沈老爷子这才舒了口气,笑道:“你小子十八做爹还差不多,我看十六就成,我朝规定,殿下都是十六成人娶妻呢。” 咱能跟太子比? 第289节 “老爷子,殿下十七成亲的。” “去年就定了。” 林重阳突然回过劲儿来了,自己怎么犯蠢了,“老爷子,你为了喝我的喜酒也是够了,难不成您要给我说谁家的姑娘不成?” 沈老爷子翻了他一个白眼,有点生气了。 林重生讪讪的不好意思,难道自己说错话了? 沈老爷子寻思这小子是不是太小了所以还不开窍啊,可别的小子这么大都知道盯着女孩子看,没事就去女孩子跟前凑热闹献殷勤,怎么也不见他主动呢? 嗯,他对女孩子彬彬有礼,体贴有度,呵护有加,没的挑,可关键他跟谁不这样啊? 就连伙房做饭的大娘老婆子,他对人家也这样,见了就问好,摔了赶紧扶起来,有困难帮助一下。 沈老爷子觉得自己头发都要掉光了,一定是死不瞑目的。 不如直接跟他说破? 先定亲怎么样,省的那么多人盯着整天往林家跑,听秋贵说家里门槛都踩烂好几条了! 嗯,得先问丫头意思,要不直接订了,丫头会说不尊重她,闹脾气,那可丢老脸了。 “你小心想的美,快去睡觉吧,明儿上衙打瞌睡,看人家不弹劾你的。” 林重阳赶紧告辞,逃出来,见一个婆子在外面拎着灯笼候着,他笑了笑,接过灯笼,“替我跟你们小姐告辞。”说完就走了。 第二日早饭后沈君瑶收拾停当,带了红罗和两外一个丫头去香山寺,让绿渏在家里照顾老爷子。 绿渏还寻思是不是小姐责怪自己了呢。 沈君瑶道:“你不要多心,如今你已经不是我的丫头,也该好好准备你的嫁衣,来年开春天气暖和了,也好给你们成亲,我们想多留你些年,可魏十三也等不及啊。” 绿渏羞得脸都红了。 沈老爷子由小厮扶着过来,笑呵呵道:“丫头,去给你林世兄帮忙啊。” 沈君瑶没接话。 沈老爷知道丫头肯定知道昨夜他和林重阳的谈话对他闹脾气呢,笑道:“还跟我来劲呢,我不是替你问问嘛。” 沈君瑶嘴角抿了抿,“谁稀罕嫁给他谁嫁好了,怎么是替我问问。”说着就上了车。 沈老爷子就知道自己又好心办坏事,心里不禁嘀咕林重阳,你小子怎么就那么多事,要搁别人那里,早就“有杏不需梅”了,你可好,还三十、二十、十八九的,那丫头能不多心难受么。 “帮我给老和尚上香问好啊。” 沈君瑶应了一声,就吩咐启程了。 沈老爷子就寻思得给林重阳那小子来点颜色瞧瞧,带了人去了林重阳院里,才想起来人家上衙去了。 他站在院子里,望着满园子白雪,突然有些惶恐——自己居然忘记了,太可怕了,年老真是太可怕了,他居然忘了。 连林重阳每日上衙都给忘了,还以为小子在家,要过来说道说道呢。 林重阳最近可是忙疯了,终于知道什么叫自己给自己找事。 他翰林院有差事,然后四夷馆事情也忙得很,现在还得三天进宫一讲课,手头除了编书、绘制地图还有翻译书籍文章,然后还得应太子和太子妃要求学跳舞!!! 他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了哪吒。 他并没有注意到老爷子的问题。 冬至日大典之后百官休息了一日,当然皇帝是长时间辍朝的,诸事交给内阁,司礼监的权力又大起来。 腊月里滴水成冰,林重阳带着费尔南多和菲历昂进东宫日讲,都在官服外面披着大氅,那两个人还在中式大氅里面披了一件厚重修长的西式羊毛呢大衣。 这种料子是纺织厂根据他们的描述几经试验才作出来的,据说比欧洲现行的还好,只是如今他们羊毛不够用的,得等朝廷和蒙古人谈判之后才能确定是否可以大量生产。 两人非常兴奋,这是他们第一次进宫觐见地位如此高贵的大人物。 当然,他们最希望觐见的是皇帝陛下,不过林重阳故意骗他们天朝的皇帝陛下不是谁都可以随意觐见的,能够觐见太子殿下都已经是格外开恩——看在他们勤恳工作效忠朝廷的份上。 林重阳并没有要求他们全部学习大明的礼仪,允许他们保持一部分自己国度的礼仪,只要不冒犯太子即可。 两人仗着有些话别人听不懂,就在那里小声交流。 他们不知道林重阳连蒙带猜,是能了解个七七八八的,听得他眼角直抽抽, “不知道这位太子殿下是不是也非常漂亮。” “你是说跟林大人一样?” “据说他们皇宫里的人都是顶顶漂亮的,女孩子是千里挑一的。” “可是他们宫里只有皇帝和皇帝未成年的儿子,没有侍从,都是太监,你知道什么是太监吧。”一边说还一边比划。 “我知道,就是割掉了这个。” 林重阳转首看窗外,假装听不懂,再叽歪给你俩净身送进宫去给太子日讲。 第212章 不扶 还有你俩还太天真, 不知道三个人的时候, 不要独自用别人听不懂的话嘀嘀咕咕么, 这要是自己心眼一偏,回头就咔嚓了你俩。 当然这俩也是打量他性子和善, 根本不计较, 所以才肆无忌惮的。 进了东华门,马车停下来, 他们要下车步行。 林重阳看到沈君澜带人从金水桥上过来, 他居然穿着飞鱼服挎着绣春刀, 看来是去乾清宫当值了。 他上前行礼。 沈君澜看了他们一眼, 然后又看了林重阳一眼。 林重阳总觉得他眼神好像有点问题,反正就是有话不说的样子, 最讨厌这样了! 自己有好事就找他带他发财呢, 他就会眼刀子嗖嗖飞,有眼疾得治! “晚上请你喝酒。”错身而过的时候,沈君澜低声说了一句。 林重阳惊讶地看他, 这么大方? 沈君澜比他还抠门呢,舍得请客喝酒 与沈君澜同行的俩锦衣卫瞅着林重阳吃吃地笑,然后跟着沈君澜快步出东华门去了。 “沈大人冷冰冰的好禁欲!” “他是个太监,当然要禁欲了。” 那俩又在嘀咕, 差点没把林重阳呛着。 要是沈君澜知道人家说他太监估计得拿刀砍人。 “这宫里的男人,都是太监,不割掉命根子,是不让进宫的。” 林重阳默默地看了他俩一眼, 你俩没割掉,怎么也来了? 有必要给他们好好讲讲宫内的体系。 两人一边装着欧洲贵族的派头,一边看到什么新奇的东西就小声嘀咕惊讶一番,把林重阳弄的几次都要破功。 进了清宁宫,有太监来引路,这俩终于闭嘴了,因为再嘀咕就真的不恭敬,那是要被打板子了。 这一点习礼仪的时候讲得清清楚楚。 林重阳领着他们觐见太子和太子妃,两人站着行礼不想跪下,林重阳看了他俩一眼,暗含警告,你俩要想作死也不用这样,老子还二十一世纪呢,不是跪得溜溜的,你俩有什么不能跪的。 俩人倒是听林重阳的,接收到林重阳的眼神就行了一个大明礼仪,“参见太子、太子妃阁下。” 阁下这称呼有点新鲜,太子觉得很有意思,“林先生,免礼。” 林重阳带着两人起身,先进行东宫日讲。 因为今天是讲堪舆地理学,而不是实录和祖训,而那几位皇子日常泡在四夷馆,听地理课不需要来东宫,所以今日只有太子和太子妃两位学生。 太子妃是冲着宫廷舞蹈来的。 林重阳让两人自己给太子介绍一下他们的身份、家乡等等,然后再讲一下他们国度的特色,两人重点讲了他们的皇宫和教会。 两个人分别讲一下,一个时辰就过去了,太子听的意犹未尽。 “国王要听教皇的?那教会的教皇才是皇帝吧,一个教皇管着那么多国王,等于是我们两京一十三省。”他看向林重阳,“林先生,是这样吧。” 林重阳当然不能说太子说的不对,但也不能说对,便笑了笑。 太子就继续问两人关于基督教的事情。 林重阳之前询问过两人的,现在他们全民都信奉基督教,只不过还有一个没有全部退出历史舞台的东正教,影响力也甚微,只有菲历昂知道一些。 这说明拜占庭可能还没有全部被奥斯曼帝国吞并。 不过他也不敢肯定具体时间,毕竟失之毫厘差以千里。 反正大体如此。 他看太子对基督教那样兴致勃勃,又有点担忧,太子会不会从此对基督教入迷,从此成为了一个信众? 他似乎对教皇格外好奇,难道自己以后想当大明的教皇? 林重阳被这个想法惊了一下,绝对不行! 太可怕了。 但是菲历昂却跟太子有了共鸣一样,讲得兴致勃勃,林重阳发现他的汉语原来都学在如何传教上了! 他们已经说到想到京城修建一座基督教堂。 林重阳看着眉飞色舞虔诚无比的菲历昂,这么久没发现他是个传教士啊,怎么突然就披起了神父的外衣? 顾凝菡依然对宫廷舞会很执着,问他,“林先生,你可学会了?能否给我们见识一下?” 林重阳道:“殿下如果感兴趣,可以让教坊司选一批人,由我们四夷馆来排练。” 他已经从西洋人的舞蹈里选了两支有代表性的,群舞、双人舞各有一支,反正他们的重点不在于艺术成就有多高,欣赏水准有多高,而在于娱乐性和参与性。 让人有参与的乐趣,而不是像本朝的那些歌舞一样,贵人们只欣赏基本不参与。 说到参与性,为了顾及本朝的男女有别,可以皇帝和自己的妃嫔,太子和自己的家眷,权贵们也有自己的家眷,完全不需要和别人有什么太过亲密的接触。 当然比从前还是有很大改进。 第290节 因为从前太太夫人们自己玩,不和男人一起,对他们来说自家女人是不能随便给别人看的,尤其是外男,甚至是君臣之间。 这个舞会,起码可以让大家在一个空间里愉快地玩耍,还能看看,当然摸是摸不得的。 所以男女大防才是他们舞会的关键问题,他不负责帮忙解决这个。 反正现在太子妃学了也就在宫里和太子玩儿,当不至于有什么大问题,毕竟人家太子夫妻俩玩点小情趣,大臣们不应该过分干预。 顾凝菡对这个提议很感兴趣,吩咐清宁宫的乐师献乐,当场让两个西洋人先跳了一段,她和太子模仿了一下,觉得这样亲密又不失礼仪地姿势很新奇。 她还让小太监和宫女们都好好看着,早点学会。 林重阳在一旁看得直抽抽,立刻去乐师那里指挥了一番,加了两个敲鼓的鼓手,他先示范了一下帮舞者把鼓点打出来,然后交给乐师。 乐师原本为了表现要使出浑身解数,后来发现简直是太轻松了,来一首高雅的曲子然后加上突出的鼓点,虽然有些不伦不类,可明显那俩西洋人跳得越来越流畅了,不像一开始小偷进村一样一副摸不着门道的感觉。 到后来太子夫妻俩看得兴起也加入进去,跳得不亦乐乎,清宁宫的仆从们则在殿外捉对学。 林重阳看得无聊,就扫了一眼找了几个乐感好、舞步带架儿的,找王瑾指了指,到时候让他们也去四夷馆跟着西洋鬼子学舞蹈。 那边夏太监凑过来,带着明显的讨好笑容,“林大人,咱家也想学。” 林重阳笑道:“夏公公,你和王公公是清宁宫的要人,得在这里当差只怕走不开的,还是以后再学吧。你放心,本官会找出两个学得又快又好的做领舞者,到时候让他们教更好一些。” 夏太监原本也是为了和林重阳化干戈,虽然林重阳觉得跟他也没有什么干戈可化的,不过小心眼的人自己记仇,就总是以为别人也会记仇。尤其现在林重阳看起来挺风光的,是太子跟前的红人儿,夏太监自然忍不住的。 晌午太子例行赐宴,好在不继续说传教的事儿了,而是问海上以及海外的事情。俩西洋人就把他们出海的一些趣事、惊险事故一一说来,虽然他们的汉话还不够精通,但是表演欲强,讲述得声情并茂,听得太子夫妻俩很是入迷。 午膳之后,林重阳想告辞,不过太子又留俩西洋人去院子里赏大缸栽的腊梅继续了解基督教去了。 林重阳就坐在那里写下一节课的讲章。 下节课依然是要讲皇明祖训的,写了一会儿小太监也来请他去赏梅。 林重阳起身随着小太监走出左轩的院门去了清宁宫的花园。 清宁宫的园子不大,但是也还精致,透着皇家的气派,非常讲究。 花园角落有一座暖洞子,里面专门放着大缸、大盆栽的一些花卉,腊梅、红梅、桂树、茶花、牡丹等,这个时节腊梅盛开,幽香袭人,牡丹是人工培植的,居然也开得花团锦簇,很是灿烂。 林重阳看了一会儿花,忽然发现听不见费尔南多那富有激情的声音了,转首一看,他们竟然都走开了,他便想转身回左轩去。 刚走了两步,他发现不远处假山那里有道粉色的身影便顿住脚步,谁知道那身影一探又退回去,可能动作太急竟然摔在那里。 “哎呀!”一声痛呼,让人忽略都不能。 林重阳扭头看了看,周围也没有伺候的人,犹豫了一下,上前两步,“你没事吧。” “脚扭了。”带着哭腔,想必很疼。 林重阳歉然道:“可惜本官也不会医术,还是去替你叫人吧。” “你、你能不能扶我一把,好疼,不敢动了。” 林重阳不肯,“不是在下不扶,实在是为姑娘好。” 看那样子不是宫里的宫女,能进东宫的定然身份贵重,要是坏了清白那可麻烦。 他如果在大街上遇到这么个事儿他可能会援助,这里就他们俩,他得避嫌。 并没有想到人家谁会故意赖他,他觉得毕竟自己也没什么好赖上的, 就他那谨慎的性子,别人想赖他都没机会赖。 “喂,你真的好婆婆妈妈的,我都疼死了你还在那里唧唧歪歪。” 林重阳:…… 那你疼着吧,他转身走了。 “林重阳!”那呼声十分恼怒。 林重阳还是去找了人,见到一个小太监就告诉他花洞子那边有人因为赏花不小心摔了。 那小太监面色一变,道了谢匆忙去了。 林重阳就回到左轩,却听伺候的人说殿下带人去右轩做画去了,他索性就在左轩等。 过了片刻,太子妃带了人过来,后面俩粗壮婆子扶着一位穿粉色衫子的女孩子。 林重阳起来见礼。 顾凝菡笑道:“先生不要多礼,方才在花洞子那边先生受惊了。”她指着那女孩子道:“这位是我的堂妹行五。” 林重阳拱手,“五小姐有礼。” 顾五小姐微微嘟着嘴,眼睛里还噙着一点泪花,“林大人好狠的心,见死不救的人。” “妹妹不得对大人无礼,林先生是为你好。”顾凝菡不悦地看她。 顾五小姐瞥了林重阳一眼,“我脚都扭了疼得很,又不是装的,他干嘛一副怕我赖上他的样子转身就走。” 林重阳有点尴尬,这位五小姐还真是有什么说什么,你们等我走了再说啊。 顾凝菡朝着他笑了笑,“林先生不要介意,舍妹自小怕疼,这是摔怕了。” 林重阳笑了笑,没说什么,然后告辞去找太子几人。 顾凝菡见他确实无意,便也不强求,打发人送他过去。 林重阳一走,顾五小姐眼泪吧嗒吧嗒就掉下来了。 伺候的人见状立刻躲得远远的,屋子里只留下姐妹俩。 顾凝菡冷着脸,轻斥道:“你这是没脑子还是昏了头,做这样的事情。” “这样也没什么不好,一看他就是个薄情寡义的伪君子。”顾五恼怒的很,“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往后退的时候不小心摔倒,哪知道就寸劲正好扭了脚,真倒霉!疼死了,他居然就见死不救,真是薄情人!” 顾凝菡蹙眉,“他要是救你,你让他怎么救,把脚伸给他揉还是怎的?” 顾五小姐咬着唇,“扶一把总可以的吧。以后举办舞会,男人女人不是还要面对面的,互相还要搂搂抱抱呢。” “哪个混账跟你说这样的话,举办舞会也是和自己夫君一起,这样才好增进感情免得那些狐媚子趁虚而入,你脑子里整天都在想什么?” 这样隆重的场合必然不许妾露面,那就可以很好地增进正室和男人的感情,这样的舞会也必然会取得正室夫人们的支持。 有太太团们支持,就算有人反对,到时候也不会成为什么力量,舞会还是可以举行的。 顾五小姐一脸委屈,眼泪断线珠子一样一个劲地掉,“那、那怎么办?” 人家真的很喜欢林状元嘛。 顾凝菡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道:“你以为就你喜欢他,你以为你那么摔一下,喊喊疼他就会喜欢你?你知道济南的德王都想把郡主许给他呢。” “那是不合理的,公主还想嫁给他呢,那有什么用?”顾五小姐破涕为笑,“本朝规定,皇亲不可以和重臣结亲,他们也不能逼着他为了娶个皇亲就放弃仕途,没门。” 顾凝菡叹了口气,原本她还想促成自己家这个妹妹跟林重阳,他前途无量,如果有他的帮助,太子地位更加稳固,且以后自己的儿子地位也能更加稳固。 现在看顾五这样,可能性不大,反而给林重阳留下不好的印象,以为顾家都是这样的女孩子呢。 顾五觑她姐姐脸色,试探道:“姐,我听说沈老爷子要把孙女许配给林重阳的,是真的吗?” 顾凝菡道:“真假跟你有什么关系。” 顾五不高兴了,“怎么没关系,他们都住在学院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孤男孤女就行,怎么我扭了脚就连扶都不扶?” 顾凝菡突然觉得自己有点犯蠢,林重阳那样的人必然不是姻亲能笼络的,还不如顺其自然呢,支持他航海以及清华学院、四夷馆,看起来比这条路更好。 “你给我闭嘴,以后不要胡说八道,人家怎么是人家乐意的,要你一个外人多话。你要是有沈老爷子那般的爷爷,你也孤男寡女去,保管没人说你。” 顾五哼了一声,蹭得站起来,“我就是不服气,凭什么她沈君瑶……哎呀!”她忘了自己脚扭了,疼得一下子跌倒在地。 顾凝菡也不扶她,“以后没事不要随便到东宫来,免得惹人非议,给太子殿下招来麻烦。” 说着她对外面吩咐道:“送五小姐回府,以后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能随意来东宫。” 这个任何人自然是顾家人。 之前太子对她纵容,又见顾五小姐天真烂漫,进宫来陪陪太子妃也没什么不好,所以允许她日常来玩儿,并没有加以限制。 顾五见太子妃一副铁了心的架势,越发委屈,嘤嘤啜泣起来。 顾凝菡心烦,直接打发人送她回去,好在自己不能随便回家,家里也不能随便进来,婶娘不能来跟前哭诉,自己耳根子也清静一些。 不仅如此,最好给顾五早点找个人家,把亲事定下来,免得她整天想些有的没的。 随即又暗笑,长得俊、文采高、仕途顺,却又不风流好色,林重阳也够让满京城的花魁们伤心的了,连跟他喝酒唱词的机会都没。 林重阳自然不知道背着他还有这么段故事呢,遇到顾五小姐的事情,他转眼就抛到脑后,连个水花都没留下。 他还惦记着沈君澜说请他喝酒呢,自己请沈君澜吃好几次饭,这厮没正经请过一次,实在是比自己还抠门。 这一次得好好吃回来,他已经想着把林承润和韩兴都带上。 否则自己去赴宴,就和沈君澜俩人吃饭,那不是吃饭,那是受罪,沈君澜跟沈之仪可不同。和沈之仪吃饭,沈之仪为人幽默有趣,又不会咄咄逼人,气氛十分融洽的。 离开东宫出来,时间尚早,林重阳带两个兴高采烈地有些得意忘形的西洋鬼子回四夷馆。 “林大人,你们太子阁下为人真是和善。” “费尔南多,请叫太子殿下。”林重阳对他俩有点意见,你俩别是图谋不轨吧。 菲历昂却沉浸在可以举办舞会的兴趣中,“林大人,太子妃殿下真是个有趣的人,长得又美丽。” 林重阳提醒他,“菲历昂教授,不要说我没提醒你,以后这样的话不用总说。” 大臣们听见会觉得他轻浮对太子妃意图不轨,且会觉得太子妃轻浮。 太子妃听多了万一以为是他撩妹呢? 太子就更麻烦。 两人居然没觉察到林大人不高兴,下了马车还一个劲地憧憬如何如何办舞会,如何如何…… 林重阳突然刹住步子,把两人吓了一跳。 “林大人?” 林重阳淡淡道:“二位最近负责排练舞蹈的事情就好。” 两人高兴得很,立刻上前就要拥抱林重阳。 林重阳忙伸手臂隔开他们的拥抱,“我还有事,要去一趟别处。” 第291节 第213章 闺房圣经 黄昏时分, 林重阳在翰林院杂书库里翻书, 王铁把沈君澜打发人送来的帖子递给他, “哥,沈佥事请你晚上赴宴。” 林重阳头也没抬, “什么酒楼?”寻思沈君澜估计不会去文魁楼, 可能会在衙门附近找个酒楼,也许是聚仙楼或者是八仙楼的。 王铁道:“不是酒楼, 是双马椿胡同。” “他可真抠门!”林重阳忍不住吐槽。 王铁忍不住笑起来, 哥还说别人吐槽呢, 陆大人一说请客他就说出去吃有什么意思, 又贵又费钱,在家里吃不是一样? “沈大人说不许带韩兴去。”王铁提醒他。 林重阳叹了口气, “这个沈君澜, 至于么,忒小气,韩兴不就是想多跟他切磋功夫么。”当然饭量也大点。 看看时辰差不多了, “换衣裳走吧。” 他如今上衙有王铁和李苗跟着,帮他四处跑腿,平日也带着便服下衙的时候换上。 他的便服都是王柳芽以及姐姐们做的,冬天是上好的绒缎, 颜色沉稳又不会老气,做工讲究,穿在他身上恰是锦上添花,人称玉面小郎君。 当然林重阳可不喜欢这些乱七八糟的称呼, 玉面郎君之类的就没形容过几个好人,不是采花贼就是炮灰男。 他带着两人骑车去了双马椿胡同,门房大叔见他来了很高兴,赶紧请进去。 “谢公子先到了,咱家爷还没回来。” 林重阳笑道:“这有什么好谢的,世兄可能在宫里当值还没出宫呢,没事我看书等他。” 门房大叔就道:“谢公子来了,您可以去下棋。” 林重阳还纳闷,突然回过神来,说的是姓谢的公子啊,不是谢谢他啊。 我擦,这几天一定是脑子糊住了! 林重阳一头瀑布汗。 双马椿胡同本是两家,被沈家买了并作一处,东边是沈君瑶的住处,现在她也去了学院住,这里就暂时空着,有老仆住这里守护着。 客人来了自然是在西院,老爷子之前的住处。 林重阳刚进了二门,就见谢昭从里面飞快走出来,朝着他连连拱手,“林先生,终于又见面了。” 林重阳又是一阵瀑布汗,赶紧开口,“和光兄何时到的京城?” 他挽住了谢昭的手,让他不要和自己客气,千万不能再叫什么叔啊大人的,委实生分。在信里不是早就达成一致,他叫他和光兄,谢昭叫他重阳弟的么,不能见了面就变卦。 谢昭见他对自己一点都不生分,这般热情,心里也热乎乎的,原本的那点忐忑就放下了。 谢昭是今天刚到京城的同来的还有他妹妹谢瑶环,是来投奔他们叔父的,打算让谢昭在这里谋个差事。 林重阳问他想做什么样的差事,其实他觉得谢昭就是做学问的料,接他爷爷的班比什么都强,当一个校长也不差啊。 谢昭笑道:“先来看看,有合适的最好,没合适的就请重阳帮衬了。” 林重阳笑道:“你要是不嫌弃,在清华学院做个先生倒是不错,现在我们清华学院的先生待遇比国子监的要好。” 不忘了宣传一把。 谢昭表示对清华学院非常感兴趣,一直想来体验的,说着话两人进了屋里。 谢昭指着屋里的两只箱子,“重阳,这是我们的书稿。” 林重阳顿时一阵激动,“竟然有这些?” 谢昭点点头,“每次和你通过信确定了故事的走向,我和舍妹便找人一起商量,定下了故事,写起来就十分顺畅。” 林重阳再次感慨谢昭兄妹真是天生搞文学的,写书写戏剧脚本都有天分,不该进官场浪费才华。 毕竟历史也证明了很多有才华的文人不是当官的料,他们名垂青史的都是不得意情况下书写的文学作品。 谢昭打开箱笼,拿出了里面的手稿给林重阳。 这是独一份的,还没有进行抄写、刊印,他想让林重阳先看看,润色一下。 林重阳和谢昭一直都有通信的,只是他没告诉自己要上京而已,之前的通信也都是聊这套话本小说,很少说私事。 林重阳之前和他商量了书名《梦游奇境国》,每一次都敲定一部书的情节走向,然后谢昭就会按照这个继续写下去。 写好了三万字就会通过驿站送到京城给林重阳过目,如此继续。 所以故事的走向都在林重阳的掌握中,并没有太大的偏颇。 他翻看了几本,发现开始的时候写得还过于文雅,后来按照他的指点就开始放开,写得通俗易懂一些。 再看下去,好几本的笔迹出现了不同,更加娟秀,一看就是女孩子的笔迹。 林重阳就知道这是谢瑶环的,通信中他也从谢昭那里得知谢瑶环和他一起写这套书。 不只是他们兄妹,还从齐州学院挑选了三个文采极好的学生,让他们也帮忙写一些片段,然后他和谢瑶环决定是否取用。 林重阳觉得挺好,有适合写打斗场面的,有适合写探险的,有适合写环境的,有适合写日常的…… 跟后世有些写小说的工作室有的一拼。 看了几本以后,他笑道:“和光兄统筹的很好,不需要我再润色,可以直接拿去给荆老板刊印出售。” 谢昭有点犹豫,“可是舍妹觉得有些问题还需要跟重阳你确认过,她觉得写得不是太好。” 林重阳知道,之前谢昭问过好几次,那样的一个世界,他们都不知道,单凭想象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可林重阳也不能说自己知道啊,他说自己也是胡思乱想的,大家都胡思乱想,才更有意思。 真实的世界有什么意思呢,让他们都去现代过阵子估计没两年也腻歪了。 就是不了解,神秘,才会让人好奇啊。 林重阳有点为难,这么两大箱子,让他看……他现在真是没有那么多时间啊,这都没几个小时能睡觉了。 对上谢昭期盼的眼神,他点点头,“那我都看看,看完的你直接让李苗去找荆老板刊印。” 谢昭很高兴,“太好了,不过重阳你也不要勉强,没有那么急,我和舍妹也是因为对这故事太过喜欢才要写的,原也没想着一定要刊印的,若是因此累着你可不好。” 林重阳就说没关系,又问他打算住在那里,是不是直接去他叔父家。 谢昭想了想,“不瞒重阳,叔父家并不宽敞,所以我们可能需要自己另外赁房子。” 林重阳便道:“既然需要另外租房子,那不如就去清华学院吧,我几个兄弟也在呢,大家一起,也都有个伴儿。” 林承润和韩兴此次来,在济南也拜会过他们,大家都是熟人。 谢昭还有些犹豫,林重阳笑道:“明日先去瞧瞧,喜欢就住下,不喜欢再另找也不迟。” 说话间外面说沈大爷回来了。 两人忙迎出去,就见沈君澜大步走进来,他外面罩着一件大红缎里的羊毛呢斗篷,腰间依然配着雁翎刀。 两人上去见了礼把沈君澜迎进屋里。 屋里生着炉子,有烟道通出去,屋里就没有煤烟气,炉子上的锡壶水也烧开了,李苗和王铁就忙着帮忙泡茶。 谢昭见沈君澜身上的斗篷好奇道:“这是什么料子?竟然没见过。” 沈君澜解下来扔给他,“你管他要。” 林重阳笑道:“羊毛织出来的。” 其实工艺有点复杂,这是用了擀毡与毛纺织等多种工艺的试验品,跟哆罗呢差不多,要更加密实厚重,做大衣挺括显身材,不过除非习武的人不爱穿,太压人。 绒、呢等好几种布料,如今西欧都有,陶家商队就从洋商手里倒卖过,价格太高后来暂停了,陶元杰就求着林重阳研究这种料子。 其实根本没有多大的秘密。 但是现在的问题是羊毛不够,而最好的羊毛自然是草原上养出来的,欧洲进口样貌太远,不划算,还是从蒙古人那里买更好。 入冬时候边境打了几场,现在虽然停战,互市却还是不能的,正在谈判胶着中。 派去谈判的都是要悍不畏死且又大义凛然嘴皮子利索的,现在负责谈判的就是沈家六老爷沈彦,还有戚将军戚荣,另外还有皇帝派去的右都御史姜淮。 虽然谢昭不是朝廷命官,可这也不是什么秘密,所以林重阳也不避讳就和他聊起来。 聊了片刻,林重阳突然想起来,问沈君澜,“世兄请我们吃什么好吃的?” 沈君澜瞥了他一眼,“你没准备?” 我擦! 你请客我准备。 林重阳看向王铁,“要不你就去酒楼叫一桌席面。” 李苗从外面进来,笑道:“哥,还叫什么席面啊,不如烧烤加火锅子啊。” 冬天在清华学院,一得空他们就喜欢弄火锅和烧烤,有时候要是韩兴和林承润跟着魏十三出去打猎,带了獐子、鹿肉、野兔之类的回来,他们就这样弄,又方便又好吃。 林重阳道:“这样的话干吗来这里啊,咱们去学院多好啊,人多更热闹。” 沈君澜却道:“人多烦。” 好,您请客,您是大爷。 林重阳对李苗道:“现在也不晚,去买菜买半只羊来,吃羊肉也一样。”又烤又涮,都有了。 李苗就拉着王铁去置办了。 他们走后,就剩下三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男人。 然后林重阳最小,就负责泡茶了。 “二爷,小姐让奴婢过来帮忙。”就在因为沈君澜前来略微有点冷场的时候,一个绿衣丫头出现在屋里。 谢昭立刻道:“青湘,见过沈大人和林大人。” 青湘上前行礼。 沈君澜点点头,林重阳让她不用多礼。 谢昭将几封信拿出来给沈君澜,都是他爷爷或者什么人带过来的,过来投奔沈家,自然也是谢院长的意思。两家也是世交,加上还有囧大先生的缘故,感情极好。只是沈君澜这人总有种让人紧张的本领,谢昭难免有点忐忑。 其实两人也很熟悉的,当年在济南,沈君瑶住在齐州书院,沈君澜也住过一段时间的。 只是那时候沈君澜还没这样让人觉得太有压迫感。 林重阳也感觉谢昭和自己同病相怜,就主动道:“世兄,咱们手谈两局吧。” 谢昭立刻来了兴致,“小弟观战。” 第292节 沈君澜也没拒绝,摆下阵势,却对谢昭道:“和光你来。” 谢昭从善如流坐在对面,他感觉自己没有抗拒沈君澜的勇气。 林重阳倒是被晾了单,寻思自己是不是又得罪沈君澜了,他就坐在一边看书。 看了一会儿倒是被吸引住了,然后发现这兄妹俩也很有意思,真的双剑合璧,所向无敌,这类冒险小说写得有声有色。 看了一本,沈君澜突然对他道:“书房有一套书专门给你看的,你去看吧。” 林重阳纳闷,“什么书?” 沈君澜道:“你自己看。” 林重阳就去了东厢房,这是原本老爷子的书房,如今还有一些书,现在是沈君澜的临时书房,他有时候会过来。 老仆已经在书房里生好了炉子,暖意融融的,他看桌上放着一个木匣子,就走过来将木匣子打开。 里面放着两本线装书,石青色的封面,绘制着一丛花一挂半落的帷帐,帐内纱衣堆叠,帘内帘外春意浓。 什么书? 林重阳好奇翻开一页,然后慢慢地合上。 深呼吸,再打开瞅瞅,好吧,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春宫图嘛! 可问题是,为什么是沈君澜给他这春宫图看,难道他以为自己堂堂翰林院侍讲没看过春宫图不成? 他有点纳闷,这书给林承润和韩兴倒是挺好,那俩货整天嘀嘀咕咕的。 他就把书装进木匣子里,带去了正屋,然后把小丫头给支走。 沈君澜看他居然带过来,眉梢挑了挑,没说什么,继续下棋。 谢昭笑道:“重阳,什么好书?” 林重阳寻思要是沈君澜不在,换成沈之仪、赵文藻、陆延等人的话,大家一起赏玩估计还挺有意思的,有沈君澜在就算了。 时下年轻人尤其是一些文人喜欢携伴狎妓、共赏春宫,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不过林重阳这种正经人还真是没干过,可要说比脸皮厚,他觉得自己也不一定会输。 他就递给了谢昭。 沈君澜看了他一眼,林重阳笑道:“自然是奇文共欣赏。” 谢昭拿出书来一番,鼻血差点喷出来,白皙的脸都红了,“咳咳咳咳,守宁兄,你送重阳的书别具一格。” 沈君澜脸色不变,“我是为他好。” 林重阳笑了笑,“多谢世兄有好东西想着小弟。” 心里不忘吐槽。 沈君澜轻松地落子,提醒林重阳,“你最好仔细观摩一下,或许会用得上。” 这话就奇怪了,用不用得上是老子自己说了算的! 再说了要你多管闲事,谁还不知道啪啪啪的步骤?又不是多高深的学问,也不是要修炼成仙,有什么难度,再说他现在既没有通房也不成亲,用什么用? 谢昭看自己要输,也不在乎棋局了,果真拿了那本书看起来,翻了两页,笑道:“这画匠颇有水平,不过比起重阳的画还差得远,重阳不如你好好揣摩一下,回头画一套呗。” “好啊,水墨工笔不足以传神,要画油彩才好呢,浓墨重彩、形象逼真。”林重阳吐槽他。 跟着西洋鬼子,他学会了画油画,不过纸上谈兵多余实战。 谢昭抚掌大笑,“这样才好,到时候就取名《闺房圣经》。” 林重阳几乎可以想象几百年后自己最出名的是画了一本春宫图,什么状元郎什么发明什么大航海都是屁了,所有的风头都被春宫图给盖过,那才是最悲催的。 “我教你油彩画技法,不如和光兄来画,要我可真的没有时间。”他继续看书,决定不理这些人,又道:“王铁和李苗这会儿还没回来,不会吃饱了再管我们吧。” “公子这可冤枉他们了,”青湘去而复返,带了两个婆子提了一堆东西过来。 有烧烤的炭盆、铁丝架子,还有青铜火锅子,以及一些木炭,刀具、刷子、碗筷等等。 很快王铁和李苗回来,一人扛着半只处理好的羊,一人挑着一担子其他的菜品,各种菌类、虾、豆制品、蔬菜等,还有一小筐绿油油的菠菜。 林重阳道:“你俩置办这些,再有几个人也够吃的,可惜没叫两位哥哥。” 沈君澜道:“他们跟魏十三出去了。” 林重阳就对青湘道:“你把那些蔬菜干货分一半带过去,我们自己张罗就好。” 青湘也没拒绝,“奴婢谢过林公子。”她捡了一些自家小姐喜欢吃的蔬菜、虾、瑶柱之类的带走。 众人先吃了一点涮蔬菜,然后开始烤肉、涮羊肉。 沈君澜拿起刀来,掂量了一下,手腕一翻,众人就见刀光霍霍,然后那羊肉片唰唰的就落在盘子里,有肥有瘦,各部位片得分明,且真的是薄如纸! 李苗激动地直喊:“好刀法!” 林重阳就拿了他片下来的羊排骨头放在铁丝架上烤,王铁还贴心的弄来了还有孜然、胡椒、茱萸等,烧烤必备。 “以后要是出海了,也去找那辣椒来,这样的烧烤火锅才有滋味呢。”林重阳忍不住说道。 沈君澜道:“你吃过?” 林重阳……摇头,“但是我听说过,越辣越爱吃。” 李苗道:“就和我们离不开大葱大蒜一样,一顿不吃就想,吃烤肉一定要配大蒜才行。” 他拿了一辫子大蒜头放在桌上。 喝干了一坛子金华酒,屋里又是火锅又是烧烤的,众人就热起来。 林重阳靠在多宝阁上捧着一杯茶慢慢地喝,跟沈君澜喝酒太没意思,除了沈君澜别人都喝多了,因为他一举杯说喝,就没人能跟他耍赖,基本都要喝。 反正谢昭已经喝得面如桃花了,正在研究那本春宫图。 李苗凑过去一看,顿时啊啊叫起来,王铁也凑过去看,结果闹了个大红脸。 谢昭解说道:“这是一本春宫,但这不是一本普通的春宫,看到没有,这里说如何避免春心荡漾,怎么才能美人坐怀不乱,八方不动如山。我给你们念念。” 林重阳走过去将书抽出来,瞥了一眼,再翻了翻,果然如此,这般书看似是春宫图,实际在教人们在冲动来临的时候,要如何克制,意在教人养生护身。 你画成这样,血气方刚的青少年能惜身才怪了。 他拍了李苗和王铁一下,“吃你们的肉去。” 他把书装回匣子里,找了一圈发现沈君澜坐在外面廊下,就端着自己茶走出去,虽然屋里暖意融融还有点热,外面可是很冷。 寒风一侵,能刺透身上的棉衣。 沈君澜拎了一把自斟壶正自斟自饮。 林重阳过去,却没坐,实在太凉了,他可没那个勇气坐下去。 “谢谢世兄的书。”他知道沈君澜不是那么无聊的人,自然不是单纯为了给他看本春宫图,必然是有其他的用意。 沈君澜朝着他举杯,林重阳拿茶杯和他碰了碰,笑道:“干。” 沈君澜手一伸速度快得不可思议,眨眼把林重阳的茶杯抢了去,将茶水泼在墙根的雪堆上,然后斟了满满一杯酒,递还给他,“干。” 我擦。 林重阳当时就闻到一股子清冽的酒香气,沈君澜喝的和他们的不一样,他喝的是文魁楼出的高度白酒,起码42°。 “世兄,好酒慢慢喝滋味才久远嘛。”林重阳笑了笑,才不会一饮而尽呢。 在这时候脸皮算啥。 沈君澜喝了一杯酒,道:“君瑶……” 林重阳靠过去,“世兄说什么?” 沈君澜摇头,“没什么。” 林重阳就不问了,他感觉沈君澜有点不高兴,不过这人从来不表露心思,他也不必问,就当不知道。 喝得尽兴就意味着喝多,最后连沈君澜都喝多了,众人便都歇在了这里。 第214章 破天荒 第二日林重阳一早还得去上衙, 让李苗留下来帮谢昭的忙, 他先去四夷馆。 下午下衙回到清华学院, 谢昭和谢瑶环已经搬过来,谢昭和林重阳住一起, 谢瑶环则和沈君瑶住一起。 林重阳一回来, 就发现后院里一片热闹,说是要聚餐给谢家兄妹接风。 自从住在这里以后, 大家已经习惯聚餐, 或者去食堂, 或者谁自己做几个菜, 大家一起带过去,就能聚起来。 这一次自然先都去沈老爷子那里, 他年纪越大, 反而喜欢热闹,一点都不嫌闹腾。 “瑶环,来见过重阳。”谢昭领着自己妹妹跟林重阳见礼。 谢瑶环和林重阳同岁, 身量窈窕修长,皮肤白净,鹅蛋脸,气质文静, 一身的书卷气比美丽的容貌更显眼,一看就是书堆里养出来的女孩子。 “瑶环见过林世兄。”谢瑶环声音温柔,轻言慢语。 林重阳还礼,跟她寒暄了几句, 让她有什么需要或者不习惯的只管说,这里的人都非常随和,乐于助人。 “重阳,咱们要摆宴给谢兄和谢小姐接风才成。” 林重阳自然没有不应的,“等过几天我们把子斐兄他们也都请来,大家一起热闹。” 谢昭笑道:“也不急,这段时间衙门里大人们都忙,不如等封了印再聚,免得耽误了正事。” 林重阳想这段时间的确是忙,年前要放假衙门封印,有些事情就要处理一下,所以等空一点也好,否则大家聚不起来。 翰林院的事情自然是轻松的,大部分年轻官员也就是观政、读书,并没有太多事情,不过他带着赵文藻、陆延几个,可是真忙,不是编书就是整理旧书,还帮着内阁整理各种文件。 四夷馆那里也一堆的工作排队等着,做不完的活儿,每天都忙。 年前他要把地图进献给皇帝,这样就能当做元旦贺礼,也好让皇帝高兴一下。 腊月二十二礼部开始分发新年的皇历,然后民间也纷纷刊印售卖,拉开了新年的序幕。 休沐以后林重阳又带着自己无用社那帮人住在四夷馆忙了几天几夜,腊月二十八凌晨终于完成了地图的最后上色。 林重阳抬头扫了一眼,这一屋子人都累狠了,一个个胡子拉碴的,俊美少年都变成了邋遢大叔,哈哈。 陆延仰在椅背上,似睡非睡,看到林重阳在笑,一个激灵,“重阳,你笑什么?” 林重阳摸摸自己鼻子,一本正经,“我笑了吗?” 第293节 蓝琇和庄继法也道:“笑了,笑得坏坏的。” 林重阳:……冤枉。 赵文藻打了个哈欠,招呼众人:“去宿舍休息吧,让重阳休息一下,然后把舆图尽快进献给陛下。” 林重阳对李苗道:“去找韩兴,让他跑一趟李大人家,告诉李大人舆图完工,请他来四夷馆校验,然后进献陛下。” 李固是四夷馆的老大,当然要请他来了,虽然做事情是林重阳领头,可有功劳的时候,还是要先请李大人领的。 这本就是官场规矩,余人也懂,都没有什么异议,毕竟李固对他们这些人也颇为照顾,尤其是林重阳,一直被李固视为得意门生。 “各位兄长都且去休息吧,王铁你去叫两桌席面,等大家起来了正好吃。”林重阳说着自己再检查最后的细节,再去洗脸更衣,等李固前来。 王铁领命去了。 林承润拿了帕子递给林重阳,“先迷瞪一会儿吧,等李大人来了我叫你,他还要看半天呢,不会立刻进宫的。” 林重阳也实在是困了,点点头,就钻进隔壁的休息间,找了个上铺爬上去,躺下就着。 李苗去请李固的时候,李固本来在宴请亲朋吃酒呢,听闻四夷馆林大人派人来找,他立刻就接见了。 一听李苗说天下舆图完工,李固激动得拍案而起,大笑道:“好,好!” 林重阳不愧是状元郎,不是沽名钓誉之辈,做什么就做的有模有样,有头有尾,都能带来切实的结果。 他怎么能不激动! 因为皇帝近来心情不是很好,朝中、皇家自己事务,都有些繁杂,而李固也在努力想要入内阁。 只是他的资历还不够,所以还需要有大的功劳顶上才行。 林重阳做的这些事情,都算是在他的指导下完成,功劳自然是他最大。 “来人,更衣备车,老爷我要去一趟四夷馆。” 于是激动的李大人家里的满朋宾客也不管了,反正还有儿孙们招待,他则坐车径直去了四夷馆。 进了四夷馆,他被张教授等人恭迎进去,除了林大人请,李大人可轻易不来四夷馆的,自然要好生伺候着。 李固笑哈哈的,“重阳好本事啊。” 邵译官忙道:“林侍熬了几个通宵累坏了,刚去休息了一会儿,下官这就去请。” 李固摆手,“不急,让他睡一会吧,诸位辛苦啊。” 众人忙说为国效力,都是该当的。 李固就去了正堂看那副天下舆图。 张教授忙让十来个人将那副足有一面墙壁大的舆图给扯开。 这样大的舆图自然不是纯纸张的,而是一幅一幅的然后再拼凑裱糊在宋锦上,最后再拼起来。 这一幅巨大的宋锦自然也是好几幅门面的宋锦拼起来的,这样利于保存,墨迹不会褪色,且扯不烂,还做过防水处理,能够防潮。 李固站在那巨大的舆图前面看得心旌神摇,热泪盈眶,此前看到的不过是乾清宫收藏的大明周边舆图,就算小时候见过最大的也是郑和宝船经过的一些路线,连这个五分之一大也没的。 他伸手去抚摸大明京城的位置,手都止不住地发抖,顺着京城四方辐辏,上面是九边重镇;往西是河套草原、河西走廊、丝绸之路所经之地;往南则是江南粮仓、东南沿海,再出去海域辽阔,远远大于陆地的面积。 这就是天下啊! 是他不曾见过甚至不曾想到的辽阔,这一刻给他的震撼,是无比强大的。 原来,他们并非天下的中心,原来世界这么大,原来他们也不过是沧海一粟。 李固的手指移到了西方去,看着地中海那里密密麻麻的国度,有些看起来只有大明的一个布政司大。 他不禁感慨道:“他们居然四下分裂如斯,想必战乱不断,还是咱们大明一统啊。” 他就站在那里一直看,一直看,看得心潮澎湃情难自已,几次连连击掌说好。 林承润在一旁看着,然后悄悄去叫林重阳起床。 林重阳听说李大人来了,赶紧跳下地,洗漱一下,又更衣。 林承润看他头发有点乱,将他摁下,“来,我帮你梳梳头。” 林重阳哪里肯用他,“我自己来吧。” 梳了头,对着镜子照了照,仪表整洁,神清气爽,他笑了笑,“走吧。” 他去了正堂,就见李固在那里喃喃自语,一边看,一边还拿帕子擦泪,扭头看看林承润,“二哥,李大人这是?” 林承润小声道:“喜极而泣,没事。” 李固听见林重阳的声音,扭头看向他,大声道:“重阳,快来!” 林重阳上前行礼。 李固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不要多礼啦,来给老夫讲讲这些地方是怎么回事。” 林重阳少不得要把在东宫讲过的再简单快速地讲一遍。 李固听得连连点头,感慨不已,“没想到还有这样多的帝国啊。” 林重阳道:“确实,且有些看似小小的,但是非常具有攻击性,力量强大,会远涉重洋去占领别国。” 他指了指大不列颠、西班牙等那一片地方。 李固神色凝重,“重阳,你这一幅舆图,可是万世不朽之功业。” 如果不是看了这个,他们还沉浸在自己天朝上国的美梦里,只以为那些来朝贸易的洋人不是红衣就是佛郎机,可其实人家非常强大。 他们远涉重洋来到大明贸易,大明可有官船远涉重洋去他们那里贸易? 民间片甲不得出海,这国策是不是该变变了。 现在陶家等海商,说白了还是皇商,需要勾结贿赂市舶司,然后才能拿到出海资格,自然受市舶司官员以及中宫太监们盘剥严重。 所以他们的出海贸易,就会受到很多限制。 如果放开那个禁海令,允许百姓自由出海,那将是一种什么样的盛况? “林侍讲,准备,进宫!”李固整了整乌纱,肃然道。 林重阳:“遵命。” 结果腊月二十八这天的晌午,正在大家休沐的诸大臣们,不管是位高权重的内阁阁老们,诸如蔡政、杨琦等人,还是六部小官诸如主事等,全都被惊动。 “午朝!” “七品以上全部进宫乾清门列班午朝!” 自从太祖之后,就没有过午朝的惯例,这是第一次。 且还是七品开始全都上朝,这简直是史无前例的! 满京城的官员们都行动起来,又那出城不在的,家人都急匆匆地跑马去报,据说这天京城跑死的马都很多。 这一次午朝大朝会的主题就那幅天下舆图。 林重阳真是没想到皇帝竟然搞了那么大的动作,原本寻思进献地图,挂在乾清宫就是了,每天观摩一下,宠信哪位臣子了就让他去乾清宫观摩。 哪里知道,皇帝居然直接在前乾清门御门听政,把那副舆图挂了起来,还把七品衣裳官员都招来上朝。 据小太监八卦,本来皇帝是想去奉天殿的,无奈太远,还是乾清门吧。 这也说明皇帝身体真的是不大好。 在乾清门,林重阳真是大大的出了一次风头,比中状元跨马游街还要风光。因为皇帝直接点名让他去前面,还给了他一根银鎏金的细长杆子。 这分明就是一根加长版的教鞭嘛,林重阳用的得心应手,然后给文武百官们上了一堂生动的世界地理课。 因为是第一堂,为了勾引大家的兴趣,所以他专捡有意思、震撼内心的那些东西来讲,不会让人觉得枯燥乏味昏昏欲睡,反而能让他们打了鸡血一样激动。 比如要是走海路,从泉州到京城,比起走内陆加运河,那起码节省六成时间。 比如海外诸国如何如何。 当然,也有人质疑林侍讲危言耸听、听风是雨,这天下舆图是他画出来的,谁知道是不是真的如此? 林重阳早就想好了对策,直接一句“大船已经备好,诸位是不是可以行万里海域,证天下疆域?” 借此皇帝光明正大地拍板下旨,来年要在通州和南京扩建造船厂,凡是超过多少尺寸的大船,都要官造,民间不许私营。 同时要在宁波加开市舶司。 年后初八开始上衙,要求内阁率领六部磋商此事,顺便商量设立海事馆的事情。 至于新任船厂的监事、市舶司的市舶使则年后由内阁和吏部举荐,皇帝亲自甄选任命。 结果又是一石激起千层浪,注定这个年是过不好的了。 市舶司是肥差,造船厂也是肥差,谁不想插一脚啊,不但差事肥,油水也肥,各大家族、皇亲国戚等,全都盯着使劲,就想着来年初八上衙以后,争取把手都伸进去。 二十八半夜林重阳和沈老爷子拥着毛毯,捧着热茶,坐在火炉旁聊这事儿。 “老爷子,您说陛下为什么非得这么急,刚把舆图进献过去就召开大朝会。” 弄得百官们打鸡血一样,到现在估计万家灯火都没睡呢,不但没睡,估计亲朋、同学、门生故旧的,都扎堆说这事儿呢。 如他和老爷子这样。 注定是一个不眠夜。 沈老爷子喝了一口牛乳,皱皱眉,“你小子的是不是比我的好喝?” 林重阳:……都是你孙女准备的,难道我的会比你的好喝? 他指了指旁边的玻璃壶,“老爷子,都是那里倒出来的。” 沈老爷子又喝了一口,“建立造船厂,加开市舶司,这事儿大不?” 林重阳:“大,相当大,我原本以为陛下怎么也得需要三年时间才会开新的市舶司。” 能够在通州开大船厂就不错了,这样来年就有大船可以出海。 只是没料到皇帝居然这样魄力,来年就开。 “你说要是加开市舶司,有没有人反对呢?”老爷子的眼睛亮闪闪的。 林重阳想了想,“任何一个政策,自然有人会唱反调,有些人天生就是为了唱反调而唱反调,并非是真正想过利害的,他们的出发点也只是自己仕途的好坏。” 老爷子笑了笑,“官场既如此,有时候不是这件事利国利民就能做,还有各方的势力平衡。” 林重阳道:“老爷子,这是陛下的策略?隔着一个年,反对者们就算义愤填膺地想要反对,但是这期间通政司不收条陈,没人理政。他们反对得再强烈,也不过是结伙在下面闹腾,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再被过年一冲,只怕就更淡了。等初八上衙,估计他们自己就瓦解的差不多,最后反对声就不会那么强烈。” 第294节 老爷子微微颔首,“你小子越来越摸着门道了。不仅如此,还有一层呢,你再想想。” 林重阳又想了想,“市舶司和造船厂是肥差,到时候肯定会有各大势力想要介入,有他们提前给陛下打前锋,想必那些反对派们的声音也会被压下去的。” 老爷子拍拍林重阳的肩膀,“小子,老头子我可以瞑目了。” 林重阳:…… “老爷子,我这是瞎猜,我就在翰林院呆这点时间,我知道什么啊,您老可得好好领着我们才行。” 再说,只是这么十天,能有这样大的效果吗? 这自然也有他之前折腾那些事情不断地给百姓洗脑,冲击百官们的认知的缘故。 “小子,你就好好呆在翰林院,哪里也不用去,市舶司、造船厂虽然是肥差,能赚大钱,可如果没有人在上头看着、管着、掌舵,那船是要偏的。” 林重阳点点头,笑道:“那么多人打破头一样抢,也轮不到我啊。” 当然,沈老爷子说的对,如果他去造船厂去市舶司,只能管那一处,且顾此失彼,顾不过来。 不如就呆在翰林院,隔几天就进宫给太子讲课,还能被皇帝叫去聊聊天,阐述一下自己的理念。 这样就可以影响皇帝。 这也是为什么,百官都喜欢往京城挤,挤破头也要做京官,哪怕官品降两级也没关系。 因为京官升迁快,且机会大啊。 地方官要进京办事,就需要打点京官们的关系,所以地方官进京,都是京官们发财的机会,凡是和差事沾边的,以及那地方官的座师、同年的,都能有好处。 这就是京官俸禄低,但是有些人也能赚不少的秘诀。 比如说眼下就是京官们发财的机会了,有地官府进京述职的,也有地方官派属下进京送年礼打点的。 他不过是一个翰林院的侍讲,就已经有很多人来给他送了。 自家那些兄弟送的不是银子,但是也有土仪,其他的却很多都是银子,最低也有一百两。 这些钱不能不收,因为这是地方官的投资,你若是不收,就是坏了规矩,且一个人不收也没用,需要从上而下整治才有效。 只是林重阳知道没那么容易。 所以有人送,他就收,然后记得清清楚楚的,再把这笔钱直接投入到四夷馆和清华学院去,当做资助办学之用。 “老爷子,市舶司和造船厂,我不是很想被不相干的人占了去。”起码自己人也要能在里面做主才行。 更何况还有一个海事馆呢。 沈老爷子道:“静观其变,这事儿初八是个开始,二十八也不一定能确定人选。” 毕竟还有很多相关工作需要做。 “再者,如今朝中吏治还算清明,蔡政、杨琦并非那沽名钓誉谋求私利之辈,他们还是肯做实事的,必然不会让那些唯利是图的家族插手太深。” 他又喝了一口牛乳,“晋商必然不能入内,东南沿海几大家族势力驳杂,也需要一致,要如何?” 林重阳想了想,“扶持徽商、鲁商。” 徽商可以对抗以盐业和偷摸跟游牧民族交易发家的晋商,鲁商可以对抗勾结倭寇的东南沿海大族。 沈老爷子笑笑,“你小子也坏的很嘛。” 林重阳一副无辜的样子,“小子人微言轻,这话说了也不管用,还得老爷子这个局外人进宫请安才好呢。” 请请安,聊聊天,给皇帝支支招,皇帝有了主心骨,很多事情就定了。 这人也是怪,跟前有内阁臣下,皇帝不是那么乐意听,而致仕的老爷子跟皇帝说点什么,皇帝却很容易听进去。 林重阳寻思要让鲁商起来,那就要发展山东沿海的商贸,这就得在胶澳之地开市舶司才行。 泉州主南,宁波主东南,胶澳就主东边。 而大船制造业皇家掌控,这样对于商贸也有总体的掌控。 那么他的任务就是怎么跟皇帝进言在胶澳开市舶司? 不知道从太子下手行不行。 估计还是得靠老爷子使劲了,自己人微言轻啊,只做事情就行了,大的决策轮不到他。 “老爷子,时候不早了,睡吧。”他打了个哈欠,这些天可真是要累死了,自己小小年纪就这样熬,只怕不到三十就要英年早逝了。 老爷子精神的很,晌后他睡了两个多时辰,这会儿正没困意呢,“咱们下棋啊。” 林重阳赶紧起身,“还是明儿再说吧,我可先睡了。” 时候不早了,他也没回去,生怕吵着谢昭,就在老爷子这里睡了。 隔着炕桌,他和老爷子一边一个,自小这样习惯了。 他躺下就睡着了,很快就响起均匀的呼吸声,给老爷子羡慕的直挠头。 他寻思要不要拿笛子来吹一曲呢? 、 、 接下来几天,大家都不用上衙,亲朋好友聚聚会,做做诗,玩的不亦乐乎。 当然这是无用社的成员,其他人却忙得很,反对出海的,想插手市舶司的,每一个都忙得脚不沾地。 转眼元旦大典,周围番邦们也要来朝贡,除了北边的蒙古人没来,周围朝鲜、暹罗、吕宋等早就提前半年出发,腊月中就被安排进了会同南馆。 元旦大典的时候就是他们朝拜、上表,然后趁机拿赏赐的时候。 本着薄来厚往的原则,向来都是他们进贡的东西价值小,而赐回去的价值大很多,比如如果是进贡了一两银子的东西,那么回礼几乎就是二十两银子。 所以那些前来进贡的小国每年都有专门的使者,一年到头就忙活进贡的事情,一波接一波,以此作为一项财政收入。 太宗年间有那么几年喜欢给番邦们赐钱,几百万几百万的铜钱赐下去,导致日本和朝鲜有一阵子都不自己铸币,直接通用大明铸钱。 当然现在是不可能了。 绍庆帝可没那么大方。 第215章 教坊司 绍庆帝没有太祖以及祖父的英明睿智, 没有那么大的上进心, 自然也没有那么强烈的虚荣感。 万国来朝对他来说简直是一种恐怖的景象, 不说多了就六十个他都忍受不了。 不但要忙着接见,还得安排使者以及随从们住处、吃喝, 然后还得御赐礼物, 每次百万两都打不住。 所以绍庆帝后来规定了来朝的人数! 一年一次,不要像以前那样动辄三次四次, 最多不要超过两次。 一次人数限制在两百人以内, 不要像以前那样动辄一千两千人。 上朝祝贺的时候也直接元旦大礼一起上, 不要一个个露脸了, 老子没那个心情招呼! 其他时间就在会同馆呆着或者由礼部官员带着游览京城,不要惹是生非等等。 林重阳如今是侍讲, 身份更高, 且有在礼部帮忙的经验,加上李固的原因,他和赵文藻、陆延等人根本逃不掉被“拉壮丁”的命运, 甚至连林承润、韩兴都被拉了去帮忙。 尤其这俩身材好懂武艺又是生员,帮着去对付那些番邦野人正好! 那些野人们动不动就骂咧咧要打架,以为语言不通可以随便骂人,以为有点力气仗着是番邦就动手。 现在让林承润和韩兴管着, 他俩有功名在身,有身份,又有功夫,还学了一些番邦语言。 正经的不见得学多少, 吵架的学了挺多。 所以会同馆让他俩一上岗,李固就总是能接到番邦使者的告状信。 李固看也不看,直接跟鸿胪寺的官员说把会同南馆的伙食换换,让他们吃吃老百姓的饭菜,别好吃好喝的还想闹事,欠揍。 这么内外一夹击,他们倒是老实起来,没办法,人在屋檐下。 每年三大典礼,百官们都要脱层皮,之后要在家里葛优瘫各种补觉恢复元气,林重阳也不例外。 他在家守着爹娘过了几天,逗了逗暖哥儿,初五就来到了清华学院。 他答应谢昭了,得看那两箱子书。 他看书很快,日常早晚的睡觉前后也能看几页,几天差不多可以看完一本,毕竟字体再怎么蝇头小楷比起后世的铅字印刷还是大太多,一本书的字数有限。 他一边看书一边和谢昭沟通文中的一些情节,帮他们把握一下后面的大纲。 正说着话,谢瑶环带了丫头过来。 “难得世兄有时间,我想听听世兄关于《梦游奇境国》的一些见解,我和哥哥写的时候,经常会遇到无法进展的时候,不知道要让充禹如何走下去。” 她将自己写的一些情节进展给林重阳看,“这是我罗列的一些故事,还请世兄过目指点。” 林重阳看了看,没想到她会列细纲,写东西之前先写大纲这是一个非常好的习惯,尤其是自己不了解的东西,把大纲列出来,然后分段充实,写起来就会事半功倍。 其实他们读书写文,写八股文的时候,林重阳就一直用这个办法,构思一下,写几个点,然后打腹稿,再写出来就基本不会走样。 没想到谢瑶环有这个本领,的确不错。 这兄妹俩若是搁现代,肯定会成为畅销书作家的,尤其俊男美女,兄妹搭档,粉丝可以遍布全球。 他看了看,很认真地给出自己的建议。 谢瑶环听完,点点头,笑道:“世兄所言甚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不为过。” “行文的时候,写着写着就觉得人物开始无趣没有灵魂了怎么办?”谢瑶环比他哥哥行文更加细腻,也更加认真。 谢昭擅长的是冒险,谢瑶环擅长的是日常和感情。 林重阳建议她,“我觉得如果你要写这个人物,就把他立在你的心里,让他是你欣赏喜爱的那种形象,而不是单纯的把自己想象成他,替他去做事情,然后要保持更多你们之间的共鸣。” 简言之,当成你喜欢的人来写,你会获得无穷的力量,而当成自己来写,会被自己的情绪喜好左右,很容易没爱或者太主观。 他说得通俗简单,谢瑶环一下子懂了,笑道:“果然如此,被世兄这样一说,我又觉得之前写的好烂,羞于见人了。” 林重阳举了举手里的书,笑道:“很好啊,哪里羞于见人?有什么想法,下本书再纠正吧,之前的就让它这样,这样就很好。” “谢世兄不嫌弃。”谢瑶环请教了问题,也不再打扰他,就在一旁思考自己的问题。 林重阳看书的时候,谢昭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自己的妹妹,突然心头涌上一个念头,禁不住突了一下,赶紧低头看书。 第295节 只是念头是刹不住的。 对于他们谢家和沈家来说,林重阳真是一个变数,而且还是一个干扰了大家最初决定的变数。 按照两家的约定,是定然要联姻的。 虽然两家联姻,是结通家之好,先定下要结亲,再来看谁适合婚龄,并没有说谁一定要娶谁这样的概念。 可他其实一直是中意要娶沈君瑶的,只是沈君瑶对自己似乎并没有那样的感觉,而且自从林重阳中状元以后,沈家的态度就越来越明确。 当然两家的联姻还是不变的,沈家也不只有一个沈君瑶,还有其他小姐呢,所以给他定了沈二老爷家的,同样是一位知书达理、温柔美丽的沈小姐。 虽然他没有见过,可他知道不会差,成亲以后也会相敬如宾的,就是珠玉在前,总让他觉得有些失落。 让他奇怪的是,因为那人是林重阳,他又觉得不是难以接受。 沈君瑶若是嫁给林重阳,那对她来说自然是更好的,她喜欢的,沈家看中的,而他这个正经的情敌居然也觉得不错,可想而知是真的不错的。 只是……他现在又觉得其实自己妹妹和林重阳才更般配呢。 一样爱好读书,一样博学多识,两人坐在那里看书的样子,那般默契,如画,赏心悦目。 当然,他知道老爷子的意思,其实是想谢瑶环嫁给沈君澜的。 不过看起来妹妹对沈君澜不怎么感冒,毕竟一个武夫嘛,性子冷冷清清的,看人一眼总让人后背发凉的感觉。 他总觉得妹妹要是嫁给沈君澜会吃亏。 虽然他沈君澜长得俊,武功好,也是皇帝跟前红人,可女孩子嫁夫君,又不仅仅是靠着皮相好来的,最重要的还是性情。 妹妹又不是那种看见长得好就会心动的女孩子,真要是让妹妹嫁给沈君澜,那还不如林承润呢。 不过林承润好像定了家里的表妹还是表姐 在林重阳不知道的情况下,谢昭为他的婚事真是操碎了心。 、 、 看的差不多了,林重阳忍不住对谢昭和谢瑶环道:“来年清华学院的学生更多,有几个是官家子弟,因为没有科考天分,读书却也不错。我看过他们的面试题目,其中有几个很喜欢写戏,到时候不如你们成立一个话本戏曲班,开这么一门课,既可以教着学生写,也能写一些戏曲交给戏班们排练,岂不好?” 反正他们兄妹之前在齐州书院,就带着一帮人一起写书。 现在来京城,将那个工作室的范围扩展一下,除了话本,同时写戏曲脚本,或者自己将话本改编成戏曲脚本,然后找人演、唱即可。 当下娱乐少,电视机收音机都没,识字读书的是少数,老百姓最多的就是听书、听戏。 那些火起来的作品,其实很多都是靠着青楼传唱、说书先生口口相传,戏班子翻来覆去地演。 虽然现在拼音启蒙普及,读书人越来越多,这些人基本不是以科举为目的的,不过要想他们成为阅读主力,起码也得十年。 谢昭和谢瑶环很喜欢这个建议。 谢瑶环道:“咱们可以先把世兄的神州双雄编写一下。” 谢昭笑道:“神州双雄如今已经被说书先生们四处说唱,再写本子戏倒是正好。奇怪的是怎么以前没人写呢?我觉得当中有几篇拿出来单独成戏挺好的。” 他说的那几篇是双雄分开各自回家日常的一段时间,写的是他们的感情经历,在整部书里篇幅不大,但是从总体来看却也缠绵悱恻荡气回肠。 单独拿出来成章,也其未尝不可,略加修改就可以。 两人就看林重阳。 林重阳有点不好意思,我说把你们写的改改,怎么又绕回我身上了? 他笑道:“那书写的太幼稚,还是改这本好。” 谢瑶环却道:“世兄几岁时候写的东西,却也胜于我等,实在是天赋异禀。” 林重阳当然不好意思说,我不是天赋异禀,我是老牛装嫩,前世二十好几一直读书教书,除了这个不会干别的,自然比你们小鲜肉小萝莉写的成熟点。 “那是二哥和兴哥儿跟我一起写的。”不得已他又祭出代写大法。 两人笑起来,之前还信,可大家了解日久,他们也看了不少林重阳的文章,自然一看便知。那两人的水平还没有他们兄妹好呢,林承润或许可以写点,韩兴是绝对写不出的。 当然以林重阳现在的地位,他也没有必要藏着掖着,毕竟他写的那话本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东西,情节曲折、感情充沛,充满了冒险传奇,粉丝众多。 既然他们坚持,林重阳也就不说什么,随便他们做去。 初八上衙,朝中一片吵吵跟菜市场一样,连四夷馆都不能幸免。 倒不是四夷馆自己人吵吵,而是城内那些闲着没事的,或者有点权力的勋贵们,都跑来询问各种事情,简直能吵得人头裂开。 最后林重阳索性回翰林院办公,至少翰林院还有比他大的官坐镇,他往那个旮旯里一躲,别人就找不到他。 不过几天后他就又被人挖出来,一群人围着他吵,非要他开口让他们进市舶司、造船厂、出海船队。 林重阳只能一遍遍地喊:“下官无权做主,求放过啊!你们去找陛下、去找殿下、去找靖宁侯!” 他只是个提建议的,皇帝采纳了,具体实施人有别的大人们,干嘛非要来找他啊。 实在是蛋疼啊! 最后还是宁王够意思,把他从人堆里捞出去,那些围着林重阳的虽然都是勋贵之家,那也只是比林重阳贵而已,跟皇帝的亲儿子比自然就要贱一些了。 于是林重阳被三皇子宁王成功捞走,坐着宁王府的马车遛弯去了,最后七拐八拐地进了一条胡同。 林重阳撩开窗帘,透过玻璃车窗看到外面一溜的大红灯笼,真实喜庆,这是哪里啊,一条街的红灯笼。 嗯,好像是要元宵节了吧。 看样子不是十王府。 宁王坐在他对面。 他比林重阳大一岁,为人开朗和气,对林重阳从来不拿王爷架子,反而给林重阳一种感觉,他很想做兄弟一样的朋友。 虽然如此林重阳对他也恭恭敬敬的,绝对不会僭越。 “殿下,您这是带下官去哪里?” 宁王笑道:“你还没来过吧,正好小王带你见识一下。” 这时候马车停下来了,宁王先下了车。 林重阳一下车就看到教坊司的大牌子,只有一间门楼,可门牌太拉风。 林重阳愕然,“殿下?” 宁王挽着他的手,朗声道:“陛下为了奖赏林大人以及众官员夜以继日地绘制那幅天下舆图,所以特赐酒宴。” “赐宴?”林重阳又看了一眼教坊司的大牌子,赐到这里来? 还有,这就是奖赏了,不会没有别的赏赐吧? 虽然对他来说,绘制地图也算分内事,并不求什么赏赐,但是跟着他的那些人,那么辛苦,他还是想给他们挣点荣誉的。 总不能一顿饭打发他们吧,哪怕这顿饭是在教坊司吃,那也吃不出个花儿来啊。 事实表明他太天真了。 他心里怀着疑问,就跟着宁王进了教坊司。 他们来的是教坊司衙门,实际教坊司的地盘足足有两条胡同,这一条本司胡同,还有前面一条。 教坊司隶属于礼部,管着宫廷乐师、舞姬、歌姬等,其实就是官妓,这是官员们可以光明正大来消费的地方。 犯官的女眷,年轻的被没籍充入教坊司做官妓,就住在这胡同里。日常如果有官方宴会,就会找她们陪酒,除了陪酒,她们其实也有陪客的责任。当然来这里的基本都是一些官员,素质高,比起民办青楼,她们的待遇是不错的。可以参考秦淮八艳。 甚至有那些碰到看对眼的,还会将她们赎回家做妾的,所以官妓们其实是很欢迎诸位大人们前来的。 很多官员也乐意来这里,毕竟官员逛私营青楼有失体统,会被弹劾,来教坊司这里,就属于光明正大不违法。 林重阳却是第一次来,且他也不是很感兴趣。 不过他不能表现出来,否则会被人说蔑视教坊司,教坊司人家也是有组织有靠山的。 他跟着宁王一进去,就有教坊司的司正带领众官员们跪迎。 宁王摆手,“诸位大人们可都到了?” 教坊司司正忙道:“已经到了,正在等候林大人呢。” 我擦,还有这待遇呢? 林重阳直觉的是鸿门宴,皇帝请客,怎么也要进宫表示一把,这才是体面,怎么还跑来教坊司? 难道这是皇帝怕他这种单身狗太寂寞,要赐美人? 他立刻警惕起来,寻思着皇帝赐推辞不了,可他一点也不想要皇帝赐的女人跟着。 说是美人,谁知道是不是监视的呢。 到时候少不得各种麻烦。 等他们跟着司正七拐八拐绕过了正堂又往东边去,曲径通幽之后,来到一片院子里,一阵清幽甜香袭来,眼前就是一片繁华迷离之所,各色华贵的琉璃灯散发着莹莹光芒。 林重阳看得很无语,原来自己进贡给宫里的那些华贵琉璃花灯都来这里了啊。 博山琉璃厂给宫里做了一大批各色的琉璃花灯,莲花、牡丹等各种造型,美不胜收,原本他以为是给后妃的赏赐呢。 没想到是给了教坊司。 嗯,的确物尽其用了。 他们来到一座名叫流光的花厅,里面装修更是极尽奢华,头顶上是大件的琉璃灯挂灯,中间是琉璃壁灯,地上有琉璃盏。 地上铺着羊毛毡地毯,墙壁上挂着的是毛纺织的挂毯,全都是林重阳的毛纺织作坊的贡品。 现在他相信皇帝赐宴是给体面了,不是随便打发一下。 厅内没有桌椅,只有一人一条案,大家席地而坐。 等他们入座,他惊讶地发现赵文藻、陆延、蓝琇、庄继法还有林毓隽等人陆续进来,先给宁王行礼,然后跟他招呼一声,按身份落座。 很快蔡康、杨颖、吕明宪等人也进来,行礼、落座。 翰林院年纪在三十以下的全来了。 林重阳看着众人鱼贯而入,分别落座,心里却犯嘀咕,看来真的是皇帝赐宴。 只是为何要在教坊司赐宴?难道是要给他们年轻官员们一个福利不成? 来的都是青年官员,没有一个超过三十岁的,而且基本都是翰林院官员,另外就是他们无用社的人。 所以林重阳觉得此事有点蹊跷。 第296节 他一下子想到沈君澜请客给他看的春宫图,难不成与此事有关?虽然沈君澜为人抠门点,冷一点,可他很少说废话,也从不做无用的事情。 他回忆了一下那两本书。 他还真仔细看了一下的,还分析过上面的内容,尤其是那些字,研究了一下作者是要教人如何做柳下惠,美人坐怀而不乱的。 宁王代替皇帝表扬了众人一通,然后表示元旦大典诸位辛苦,特赐宴欣赏歌舞,请诸位尽情享受。 众人起身跪地叩谢皇恩,再次落座。 宁王击掌,乐声起,然后环佩叮咚,有歌姬翩然起舞而进。 那些歌姬们一进来,众人立刻瞪大了眼睛。 大冬天的,她们居然穿着如此短窄的衣裙,露出白藕一样雪白的手臂和双腿,中间还露出一截白生生的小蛮腰。 虽然外面罩着轻纱,若隐若现,却更添魅惑。 不少人当场就看直了眼。 林重阳扫了一眼,不动声色,在场的青年官员,都是这两科的进士及第和进士出身,除了少数贫家子出身,其他基本都是当地乡绅人家,自然也是见过世面的。 按说不该这般失态吧,或者人家只是为了应景,捧场? 他轻轻咳嗽了一声。 第216章 谦谦君子 坐在他旁边的赵文藻和陆延几个看过来, 他们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疑惑, 却都不动声色。 座中有几人却已经开始浑身燥热, 双眼发直的,比如杨颖。 杨颖日常是有点好色的, 相处久了林重阳也听了不少八卦, 据说他十岁就开荤,从十二岁开始就一直都要有通房陪伴。 来京以后虽然媳妇没跟来, 可丫头是不断的, 据说还在外面包了一个外室, 就是从教坊司赎出去的。 不过这种场合露出这样的模样, 是不是不大妥当? 林重阳觉得杨颖虽然私下里有点好色,日常会说点荤段子, 但是行动却也算得上潇洒, 不曾猥琐。 所以不当如此。 歌姬们翩翩起舞,手腕和脚踝的银铃叮叮当当,清脆悦耳, 十分好听,在配上花厅内的熏香,真个是让人骨头都要酥软了。 很快又有美人飘然而进,流水般上珍馐美馔, ,每桌肉鱼菜汤各六品,等菜上来,最后是美人献酒。 衣着暴露、身材火辣的娇俏美人, 披着各色轻纱姗姗而来,分别坐于桌旁,执壶斟酒。 林重阳微微蹙眉,扭头看向上首的宁王。 宁王似乎非常熟悉这样的场合,一副享受的表情,还跟林重阳微微颔首示意,让他放松享受。 林重阳就发现有些官员,的确放心享受,认为既然是上面赏赐,那就是合法的,可以不用有任何负担。 毕竟这就是教坊司的作用嘛。 教坊司里面的女子,基本都是战俘的家眷或者犯官的家眷,原本不是大家闺秀也是小家碧玉,如今经过训练,那自然是家花野花的素质都具备,这也是很多官员喜欢赎买教坊司官妓的原因。 “林大人~~”旁边的女子见他的视线自始至终都没落在自己身上,顿时有些不满,一双水润的大眼盯着他,语调娇嗔。 林重阳就看着自己露出的手腕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看了她一眼,提筷子开始吃饭。 既然是赐宴,那就吃吧,这样好的菜肴,浪费可惜。 “林大人也不问问奴的名字?”那女子嘟着小嘴,幽怨地瞪他。 林重阳嚼了一块肉,咽下去,“请问尊姓大名?” “奴叫叮叮。”她笑得梨涡露出来,十分可爱俏皮的容貌。 林重阳点点头,“好名字。”然后继续吃菜,下一刻叮叮就靠向他,藕臂搁在他肩头。 林重阳跪坐在那里脊背笔挺,一动不动,“姑娘还是坐过去一点好。” 叮叮娇笑,“林大人,你怕什么呢?这是上头吩咐的,不要林大人的钱,也不会责怪林大人,你看——” 她伸手比划了一下,示意他看周围。 林重阳扫了一眼,已经有人开始和歌姬互相依偎着吃喝起来,他闭了闭眼,有点辣眼。 要是一些地方胥吏这般也就罢了,堂堂进士出身,这样就有些辣眼。 他扭头看赵文藻和陆延几个,那几个已经开始狂喝酒,看样子是想早点把自己灌醉。 嗯,这也是一个计策。 陆延给他使了一个眼色,让他赶紧喝酒,早点喝醉省事。 林重阳悄悄打量宁王,宁王殿下怀抱美人那是更加没压力的,他们这些封王们如果去了封地除了吃喝玩乐就是吃喝玩乐,根本不需要有任何压力。 叮叮以手支颐,伏在桌上瞧着他,“林大人,你看什么呢?难不成觉得别的姐妹比奴好看,想换一个?” 她胸口搁在桌上,随着身体晃动,波涛汹涌。 林重阳继续吃饭,就算喝醉也得吃点东西垫底,否则伤胃,得不偿失啊。 他明明是有功之臣,可不能受那洋罪。 叮叮见他就知道吃喝,看她的眼神依然那么清澈明亮,没有半点迷离,越发地不服气起来。 尤其是看着别的姐妹都有将人拿下的——已经有几人带着美人离席而去。 她索性继续往前凑,胸都要压在林重阳的手臂上,她就不信他还能吃得下去! 林重阳没看她,淡淡道:“姑娘若是再靠近,在下就要和你讨论茴字的茴有几种写法。” 绝对绕晕你。 说话间,他又吃了一些菜,感觉肚子里有三分饱了。 叮叮娇笑,媚眼如丝地看着他,“大人真会说笑,这可是什么新风尚吗?” 林重阳摇头,“只是读书人的爱好和恶趣味罢了。” 叮叮纤纤玉手搭上他的手臂,娇声道:“大人身为读书人,怎么跟别的读书人不一样?读书不就是为了高官厚禄、华屋美人么,大人怎么反而不稀罕了?你们读书人不是都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么。难道奴不美吗?” 林重阳却没收到她的媚眼,他看着杨颖手都伸进人家歌姬的衣服里去,虽然也没穿什么衣服,寻思这厮会不会顶不住,搂着美人离席去。结果他就是占便宜,倒是不走。 那边赵文藻已经率先倒下,任由那美人怎么扯都不动,她虽然可以诱惑他,却不能强行做什么,所以只能坐着干生气。 看着自己人相继倒下,林重阳这才看了一眼旁边的叮叮,“还请你去对面坐。”。 叮叮摇晃着肩膀,“不嘛,奴要和林大人一起坐。” 林重阳温声笑道:“你在这里我看不见你美不美,坐到对面才好欣赏。” 叮叮身子一扭就要扭进他怀里去。 林重阳手臂轻轻一挡,却也没用多大力气,免得把她摔出去反而不好看,只是将她隔开,“我是为你好,你靠的这么近,汤汤水水的洒在身上油腻腻的怪难受。” 叮叮脸色一变,她还真怕林重阳这样呢,那可煞风景,而且如果那样,自己就要被换下去了。 她不甘心地退了退,跟林重阳拉开一点距离。 林重阳淡淡一笑,“回答你之前的问题,为了激励世人读书,自然要有些诱惑,所以才说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更何况说这话的都是未曾高中的落第书生,你可曾听哪个高中之人说过这酸话?” 高中的都在现实中身体力行地享受了,何须在书里意淫? 叮叮讥讽道:“那就是说而没机会做,做而不屑说了。” 林重阳笑道:“可以这样说。” 他见叮叮也不肯走,伺机就要凑上来,便道:“既然姑娘不肯走,不如斟酒吧。美酒佳肴、美人如林,也算是盛景,哪怕在下是状元,一辈子这样的机会也不多。” 叮叮瞅着他,斟酒。 林重阳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叮叮笑道:“大人何不趁此机会,今朝有酒今朝醉,”她挺了挺胸脯,再问:“难道奴不美吗?” 怎么这么执着与美不美呢? 虽然他是颜控,可最美的已经见过,你们也没美出天际去。 林重阳一双眼睛清清明明地望过去,望进她的眼睛里,反而让她心跳加速,而他却依然面白如玉。 她示威一样把胸衣往下拉了拉,酥胸半露。 林重阳笑道:“美人可以如蜜,亦如砒霜,美人如镜中花水中月,可远观不可亵玩。” 叮叮撇嘴,“这么说,大人是不敢了?难道怕奴赖上你?放心吧,教坊司的美人,是不需要大人负责的。” 堂堂状元郎可别是个银样镴枪头! “这是在下对所有女子的尊重,跟敢不敢无关。”林重阳又喝了一杯,这酒太过绵软清甜,以他现在的酒量,估计得喝个七壶八壶。 他寻思装醉的话得什么样? “这么说,将来林大人对自己的妻子也会这般不可亵玩不成?”叮叮却伶牙俐齿起来,语气中满是酸意。 林重阳正色道:“若是妻子,在下自会奉出全部尊重和亲近,不存在亵玩一说。” “你这样岂不是让人嫉妒你的妻子,都疯了一样要做你的妻子?大人,要如何才能做你的妻子?”叮叮一副不服气的表情看着他。 林重阳岂能不知道她在套话,反正也不是什么机密,摇头笑了笑,“首先,要门当户对,其次要家父母点头。” “原来大人并无自己喜好,若给你一个丑八怪,泼辣的母老虎呢?” “家父母自会挑选人品贵重,可爱可亲的媳妇,是以姑娘不必担心。” 他知道花厅外面有人监视偷听,虽然不想跟叮叮周旋,不过既然她问,那他就答,毕竟有人要听不是。 “那咱们来说说男人的三妻四妾,升官发财,不就是为了能如花美眷么,中了举都要纳个妾彰显身份和地位,大人怎么可以另类呢。” 林重阳淡淡道:“在下从不在乎大类还是另类,在下只在乎自己要做什么。仅此而已。” 叮叮噘嘴,“那我便认定了大人呢。” 林重阳笑声朗朗,“那就是姑娘的事儿,与在下可无关。” 要是你想嫁老子就要娶,那买多少房子也搁不下啊。 第297节 “好狠的心肠。”她幽怨地看他。 林重阳侧耳听了听,也没听到更漏声,笑了笑,“时辰尚早,既然还不放我等离去,不如继续饮酒?” 叮叮发狠道:“好啊,灌醉了你,也好玉成好事。” 林重阳面不改色,“只怕姑娘要失望的。” 这点酒而已,又没有什么酒精,要灌醉他还是没有那么容易的。 叮叮就笑起来,“难道你就不怕我下药么?” 能下药还演戏干嘛? 林重阳一手撑着头,做出一副不胜酒力的样子,虽然还没有醉,可酒水洗过的眼眸,尤其明亮,如三月春水般荡漾,便是无情也有情,看得对面的女子心里酥软一片。 眼波欲流。 她恨恨地咬牙,自己难道要败给他了! 那边宁王已经不胜酒力,揽着美人离去,场中除了醉倒的就是还在和美人纠缠的,其他离席的也有三分之一。 毕竟被选过来的这些美人,都是百里挑一的,不但肤如凝脂吹弹可破,身材绵软手感极佳,况且知情识趣识文断字,又模样绝色。摆出美人计来的话,一般男子还真是扛不住。 更何况说了是赏赐。 教坊司的女人,被皇帝赏赐给臣下的可不少,不过之前一般都是赏赐给武将,文臣这还是第一次,既然给了就享受,也不必有压力和负担。那些日常家里三妻四妾的,或者私下里也常去私房菜馆的,这时候更不克制自己。 三更初,一行人鬼魅一样来到教坊司,直接一脚踹开大门就冲了进去。 教坊司的司正还在喝着小酒,享受着美人的伺候,突然就见到一个表情冷峻的男人出现在自己眼前。 “大胆……啊,沈大人!”司正扑通跪下。 第217章 坐火箭 沈君澜哼了一声, 一脚将他踢翻在地, 靴底踩住他的脖子, 只要微微用力就能将他的颈骨踩碎。 “饶……命,大人……”那司正吓死了。 沈君澜冷冷道:“谁给你的胆子, 敢这样擅自做主。” 那司正却不敢说上头有令, 毕竟这令也不多光彩,上头也说了, 让他想个办法, 不能太过招摇, 不能引起什么麻烦…… 所以哪怕他是有尚方宝剑的, 这宝剑也不能使。 沈君澜自然也知道其中的关系,一脚将他踢到一边去, 那司正喷了一口血就昏死过去。 等沈君澜走进花厅的时候, 一眼就看到林重阳坐在那里跟个衣着暴露的歌姬喝酒,隐约听着在讨论茴字有几种写法…… 沈君澜:“……”眼角抽了抽,环视了一眼, 没看到宁王。 几个倒在地上睡过去的,几个在那里摸摸索索的,还有几个不见了人的。 他大步走了进去,就在林重阳的对面坐下, 绣春刀啪的拍在了条案上,震得上面汤水溅到叮叮身上。 她也不敢吭声,跪着后退,伏地一动不敢动。 林重阳正喝酒呢, 差点被呛着,赶紧咽下去,看了沈君澜一眼,“沈大人这么凶,当心吓着人。” 他还对叮叮道:“你不用怕,沈大人不杀人,现在你可以下去了吧。” 叮叮头也不敢抬,跪着退下去。 林重阳直接把酒壶推给沈君澜,“沈大人,请吧。” 沈君澜瞥了一眼,地上已经有几只酒壶,嘴角扯了扯,“不知道你酒量这么好。” 林重阳笑道:“这酒没劲,再喝十壶八壶也不醉。”更何况他喝的时候一大半还洒出去了,否则醉不倒也要去方便,他可不想半路节外生枝出什么幺蛾子。 沈君澜端起酒壶喝了一口,却一滴也没倒出来,顿时脸色一黑,将酒壶顿在桌上。 林重阳哈哈大笑,“上当了吧。” 他抬手拍了沈君澜一巴掌,几乎用尽了自己的力气,拍得沈君澜身体都紧绷起来。 “测试?戏耍?收买?”林重阳淡淡地笑着,轻轻地把茶杯放在桌上,缓缓道:“堂堂进士及第,赏罚光明正大,又何须如此。” 堂堂朝廷,用此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多丢人啊。 沈君澜握住了刀,淡淡道:“别瞎说,陛下赐宴,那狗腿司正便妄测上意,觉得有酒有美才尽兴,擅自安排的。” 当然,就说皇帝安排的也没啥,皇帝赐宴,有歌姬舞娘助兴,那是正常的。 如果不是林重阳人精,一般人也不会多想,哪怕多想也不敢求证,只能烂在肚子里。 林重阳却觉得委屈,有点伤心,难道他们兢兢业业,为国为民,还不值得信任? 要用这样的手段来测试一下? 好不好色? 他也不是无理取闹的,向来谨慎,又会开导自己,随即就想明白,也许是为了试炼一下,免得他们顶不住别人的糖衣炮弹。 总之有点操蛋! “时候不早了,咱们可以撤了。”他想叫装醉或者真醉的那群兄弟们,一起身,晃了晃,往一边歪去。 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自然不怕摔,可他真喝多了,歪下去的时候额头对着条案的一角。 沈君澜眼疾手快,伸手托了一下,扶住他,这时候赵文藻等人也睡醒了,纷纷起身见过沈君澜。 沈君澜把林重阳往赵文藻身上一推,“酒宴散了。”起身离去。 庄继法过来拿帕子浸水擦擦林重阳的脸,笑道:“没想到重阳酒量那么好,还挺能喝。” 蓝琇道:“他不能喝也没办法,又不能像咱们这样装醉了事。” 几个人也不敢多说,纷纷穿上斗篷大氅,陆延负责背着林重阳,一行人出去。 家里的马车都等在大院里,上了车就离去。 马车临走的时候,蓝琇撩起车帘看了一眼,倒是有那光着身子就被从房间里赶出来的,看着像是一同在酒宴上的某位。 他顿时心头一跳。 杨颖等人倒是也没事,他虽然占了便宜,却也没离场,所以最后跟林重阳等人一起离去的。 第二日林重阳称病了。 哎,小小年纪就称病不上衙,他感觉有点丢人,不过只能如此。 原本庄继法的意思,他们都不去,大家都称病,就说风寒感冒,无法上衙。 林重阳自然不许,要是一群人都称病不上衙,那岂不是抱团示威么,生怕人家不知道他们无用社的人共进退,一起称病示威。 那可不是好事。 更何况他刚升了职呢。 所以他自己装病就行了。 再说他的确很累,自从进了翰林院他就没清闲过。都说刚入职的翰林官,在学习一年以后基本就清闲的没事儿干,很多人能一直闲四五年读书、观政,甚至可以请假四处游玩。 他可好,微末小官,拿着那点俸禄,忙的比阁老还脚不沾地。 末了还被摆了一道,心里不舒服,要休假! 李固不知道怎么回事,还关心得很,给了他几天假,让他好好休息。 太子和诸皇子们听说他病了,都打发亲信来探病,送了诸多补品药材的。 其中太子是打发王瑾亲自来的,殷殷叮咛,让他好好养病,太子殿下十分挂念。 宁王殿下打发的人也情真意切的,却只字不提酒宴的事儿,就好像跟他没关系一样。 林重阳乐不得呢。 因为这时候朝中又忙得不可开交,都在争新开的市舶司和造船厂的管辖权! 而皇帝似乎怕大家争的还不够,又跟内阁商量,宣布还要在胶澳加开市舶司! 这一下林重阳都不淡定了。 他裹着毛呢大衣去找沈老爷子。 沈君瑶和谢瑶环两人正在老爷子屋里说话做针线,见他来了,起身见礼,煞有介事地关心他的病情。 就好像他真病了一样。 他谢过两人关心,刚要说话,沈君瑶就道:“我那里还有点事儿没做完,先过去了。姐姐要不要一起去?” 谢瑶环原本还想跟林重阳说一下书的事儿,见沈君瑶邀请,就挽了她的手告辞去了。 林重阳纳闷地看着她们的背影,对沈老爷子道:“我还想说喝杯奶茶呢,君瑶妹妹这是不高兴了?” 沈老爷子瞅了他一眼,“没有,她寻思你要跟我说正事儿呢,女孩子不好听。” 林重阳想想也是,她们在这里,他有些话还真是不好说。 “老爷子,您给陛下上条陈了?” 沈老爷子点点头,“你不是说要扶持鲁商么,我想了想,胶澳那地方开市舶司很方便,而且山东布政司离京城近,以后可以当南北中转地,不管是粮食还是银两,都在这里中转,走海运比运河可又快又稳当。” 只要大船到位,没有倭寇骚扰,海上行船比运河快数倍不止。 因为运河时常搁浅……且船只众多,简直是谁坐谁知道。 林重阳笑道:“可我没想到老爷子您动作这么迅速啊。” 简直是神速啊。 “皇帝早有此意,自然就好商量了。” 林重阳懂了,皇帝有此意,然后有大臣说出这个意思,让皇帝的决定有大臣的支持,自然就容易得多。 他其实真的没想到皇帝会这么顺利地就同意他的海航建议,他原本打算花三年时间给太子洗脑,然后影响皇帝的。 没想到皇帝早有此意,倒是省心许多。 当然,也侧面证明皇帝真的很需要钱,宫里还有好多宫殿破破烂烂着没有修缮,一旦修缮至少要上百万银两,所以现在都不敢兴土木。 每年花银子的地方真的是想都想不到的,这里大旱了,那里水灾了,再不就是哪里地震了,瘟疫了、虫灾了……反正靠天吃饭的老百姓,三年里必有一灾年,单纯靠土地吃饭,真的养不活全国的人口。 第298节 更何况还有土豪劣绅们圈占土地呢! 所以开海路贸易,势在必行。 又因为各大利益家族参与,祖宗之法的阻碍就变得不那么强硬,林重阳当初的那篇文章也被人拿出来当理论依据。 祖宗之法是以强国为根基的,祖宗之法是为了强国,一切有利于强国的措施都是维护祖宗之法。 所以,哪怕有反对者也被压下去,根本不需要林重阳上阵。 甚至有人骂他,就有更多人出来对骂,加上一个新年的缓冲,事情就顺利了很多。 林重阳知道,说到底还是民心所向,而非一人之力所为。 按照沈老爷子的意思,除了他上疏,李固等六部堂官们也多有上疏支持山东开设市舶司的。 李固高瞻远瞩,还提出了一条建议:山东开设市舶司,以后山东海船出港,南下北上,都是优势。 山东出海南下北上,这个林重阳在大朝会讲解舆图的时候略微提过,为的是给他们一个印象,只要海船可以北上,那以后蒙古人或者什么人作乱,根本不是问题,他们可以直接在海岸线登陆,两线作战,那游牧民族就不是问题。 对于和蒙古人常年打交道的皇帝来说,能够压制蒙古人,就是一个很大的好处。 皇帝自然同意。 至于教坊司赐宴的事儿,事后并没有什么浪花,就好像只是一场赐宴而已。林重阳听说教坊司的司正被撤职,换了一位,但是这跟他们就没关系了。 林重阳在家休假休到正月十五。 正月十三开始,清华学院和奇技馆合作,在学院门外也办了一条花灯街,让人来这里赏灯、猜字谜,纯粹就是游戏,并没有摆摊的。 十六那些花灯就被拆掉,却也没有收起来,而是直接被一些商铺给买走,挂在店里,气派又好看,而且花灯跟林状元还有关系,名气更大。 所以非常抢手。 林重阳陪着他爹妈、弟弟,在家里玩得不亦乐乎,还寻思是不是继续玩到二月二龙抬头呢。 结果十六这天就接到了李固的书信。 李固打发了自己的小厮来送的,“速回四夷馆。” 林重阳看情形好像有什么事儿呢,不好再拖延,换了官服骑车带着王铁去四夷馆,李苗一直都住在四夷馆看情况呢,所以他虽然不上衙消息都知道的。 到了四夷馆,才发现这里人来人往,真是前所未有的热闹。 简直是了! 张教授和邵译官等人立刻围上来,兴高采烈地拉着林重阳,“林大人,大喜,大喜啊!” 林重阳一头雾水,什么大喜,自己又没结婚,说什么大喜啊。 这时候李固就派人出来问林侍讲来了没有,林重阳赶紧过去。 见了李固,林重阳上前行礼,却被李固扶住了手臂。 “重阳,陛下对我等委以重任,定要精忠报国,鞠躬尽瘁啊。”李固的脸都发光,红扑扑的。 林重阳笑得很配合,心里却嘀咕李大人这是怎么啦,怎么这样激动呢,连精忠报国、鞠躬尽瘁都出来了,他都有点汗颜,这话怎么都听着有点不大好意思啊。 他随李固进了正堂,落座,听李固说了一通才明白怎么回事。 原来他又升官了! 林重阳懵了,皇帝不是看不上他么,不是给小鞋穿么,怎么还又升官了? 林大人又升官了,正六品的侍讲依然任着,却要兼职一个新职位——海事馆提督,从五品! 又升一级,别人起码要在翰林院做满六年九年才能得到的升迁,林侍讲过了个年,就又升职了! 这速度,比火箭也慢不了多少了。 不只是四夷馆,整个翰林院、文官系统都震动了,尤其是那些熬了十年八年才挪动那么一级的官员们,简直要哭死在厕所里。 林重阳有点蒙。 李固春风满面,高兴得合不拢嘴,拍着林重阳的肩膀,“重阳啊,好好干。” 林重阳拱手,“大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218章 婚事【一】 李固笑道:“陛下经过深思熟虑, 与内阁再三商榷, 决定设立海事馆, 由……嗯,由咱们四夷馆提督, 你为海事馆提督, 下辖胶澳、宁波、泉州两个市舶司,以及通州和南京等四个造船厂。” 说着他就拿出任命诏书, 宣旨以后对林重阳笑道:“陛下对重阳寄予厚望啊。” 林重阳顿时很感动, 真的是厚望, 就是皇帝你厚望就厚望, 你干嘛还来那一处啊。 林重阳被寄予厚望,为了有利于他开展工作, 皇帝还给他找了个靠山——李固。 李固擢升礼部尚书, 兼东阁大学士,入值文渊阁,从此成为内阁的一名成员, 且他还管着四夷馆,也就是林重阳直接对他汇报。 李固则要向皇帝或者东宫汇报。 毕竟现在皇帝身体抱恙,海事馆事务繁杂,皇帝不可能事无巨细全都过问, 就交给了太子殿下。 另外造船厂以及市舶司的官员任命也有了结果。 在勋贵以及各大势力争破头的时候,皇帝亲自点选了官员名单。据说最开始每次内阁送上去的人选,皇帝看过以后都不满意,两次以后就拧着眉头:“翰林院那么多进士出身的优秀官员, 怎么不在列?” 大家这才知道皇帝原来是早有人选,于是索性就将翰林院一干人全都报上去,让皇帝自己选。 皇帝这一次满意了,选的不亦乐乎,赵文藻、陆延、蔡康、吕明宪等人都在之列。 不仅他们,还有庄继法和蓝琇等也在内。 最后蓝琇以原官职兼任通州造船厂的监事,庄继法和林毓隽、蔡康被派去另外两座船厂,而赵文藻则是胶澳市舶司的市舶使,陆延为宁波市舶司的市舶使。 原本市舶司是隶属于户部,而市舶使原本由地方官兼任后来改中宫宦官和地方官一起管理。 如今泉州市舶司渐渐有脱离朝廷掌控的嫌疑,每年进贡给皇帝的银子大幅度缩水,皇帝自然不爽,就借四夷馆想建议朝廷推行海事的机会,重新洗牌。 只要另外两处市舶司发展起来,泉州的影响就会减少。 而且现在市舶司归四夷馆,而海事馆的账目到时候直接对太子和皇帝负责,无须经过户部,这样皇帝可以调动的银子就多了一大笔。 哪怕是皇帝,手里有银子腰杆子也要硬气许多。 这一次皇帝居然全部启用新人,且大部分还是无用社的,这无疑给了官场一个信号,庚戌年的这一科进士们,迎来了好日子! 因为去往市舶司的市舶使身边,还会有两个翰林院的进士做副手,另外有四夷馆的翻译、清华学院的会计生陪同,可以说配备豪华。 造船厂的一样如此。 地方如此,京内的海事馆也要如此。 除了林重阳这个提督,还需要大量的人手,这些人有的从六部调派,还有的直接从翰林院、四夷馆选拔,一些没有品阶却又不可少的办事人员,甚至直接从清华学院的学生里选。 不走朝廷俸禄,海事馆直接雇佣他们,反正海事馆只要开着,就只会财源滚滚,钱根本不是问题。 弄清楚这些,那些低级官吏自然是削尖了脑袋想往海事馆钻,只可惜林重阳把关甚严,除非是懂天文地理、航海、翻译,否则免谈。 于是一些勋贵之家或者官宦之家,都开始把自己科举无望的孩子往清华学院送,想要以此作为晋身之道。 林重阳自然不会一律拒绝,但是也提高了门槛不是什么人都收的,首先你要好学,其次你要有兴趣,如果仅仅是将清华学院当一个跳板,那对不起,你哪里凉快哪里呆着去吧。 民间送来的学生,都是有一定天赋被发现举荐来的,然后通过考试,确定他们有兴趣有耐心有毅力又能吃苦,所以才会被留下来的。那官家子弟自然也要如此,没有后门可走。 林重阳也没时间去管那些事儿,反正清华学院有沈老爷子坐镇,有林大秀等人把关,他也不用多操心。 他忙海事馆的事情都已经要疯了! 真的是要疯了。 自从李固宣读了皇帝的任命诏书,他甚至都来不及写谢恩表,就被各种事务给埋了起来。 赵文藻、陆延等要去上任,他们连聚会的时间都没有。林重阳寻思皇帝原来早算到了,教坊司就是给他们的庆功宴加上践行宴会,那时候不知道深浅,结果白白浪费了。 哎,早知道那时候把酒言欢多好,不用像现在那样,听说兄弟要走了,结果腿都拔不出去! 那些人也不是孤立无援上任的,每个人配了一小队锦衣卫,不知道是为了保护还是为了监视,估计两者兼有。 另外海事馆也有武力支持,那就是叶斌靖宁侯率领的府军卫,同时叶斌负责从京师三大营以及地方卫所选拔可用人员,在各船厂附近操练大明水师。 一切练兵费用由市舶司、海事馆负责。 第一年则从当地募集资金,然后按照各家投钱多寡来确定他们在皇家海外商队中可以携带的货物数量。 这中间有个非常详细的换算方式,既能让国内商人们赚到大钱,又不会让朝廷吃亏。这个模式最初就是皇家出船出水师护卫,你们各家自己带货物,咱们一起发财。 当然,要建立这么一支皇家海外船队不是那么容易的,需要启动资金,这个就要你们帮帮忙啦。 这一年,南下的驿站,有百分之八十是给海事馆送信的。 这年朝廷和蒙古的谈判也有了结果。 二月中旬,蒙古人同意互市,羊毛源源不断地运来,京城的纺织厂一再扩建,羊毛呢、羊毛毡等毛织品又不断地销往国内以及海外。 随即蒙古人也要求互市的商品里,除了铁器、茶叶、布匹、玻璃以外,也要加入毛纺织品,因为虽然他们自己有毛毡这些毛纺织品,却没有清华学院毛纺织厂出产的质量好。 大明来的搭建帐篷的毛毡,挡风、防水、防潮,性能更好。做御寒衣物的毛毡、羊毛呢,也更加厚实暖和,让蒙古人如获至宝。 这样的话问题又来了,他们本来就没有多少物资,靠着马匹、毛皮这些和大明互市,现在他们把羊毛卖出去,回头还得高价再买回来,简直……一口老血。 他们就暗搓搓地想要搞大明的技术,所以打着觐见大明皇帝的皇子,要求派人来考察、学习,想要偷师。 因此,连和蒙古的互市也开始牵扯到林重阳,海事馆帮户部分担了一部分互市的责任。 慢慢地,户部的商贸事务就会往海事馆转移,而他们专心负责天下农税等于土地相关的事务。 从年后一直忙到六月,林重阳终于喘了口气。 差点憋死。 集中了几处造船厂,将之前的大中型船只集中起来,凑了三十艘大船,二十艘中型船,第一支皇家海外商队正式成型。 各地的货物集结完毕,六月下旬,满载货物的几十艘大船出海离港,先沿着郑和下西洋的路线远航,熟悉航线,了解沿途的土著。 史书记载这一盛况,六月二十,炎热,通州港风平浪静,六七十艘大船出海,大船满载货物,吃水极深,船帆林立,遮天蔽日 大船上炮口森森,水师铠甲铮铮。 这是一支远征军。 后世将这一支大明皇家商队定义为远征军,打着行商的名义,在海外占据无人岛屿,然后流放犯罪官民至此,扎根劳作,百年后给他们脱罪民之身,给予平民身份。 第299节 这时候的林重阳自然不知道,他满心喜悦地送走了皇家商队。 不过等看着沈君澜、宁王、叶期、韩兴、林承润、陶元杰、邵译官等人站在甲板上随着大船起航越来越远,他突然心里空空的,生怕这一去会不会遇到什么灾难。 大海无常,尤其这时候南方是台风多发季节,万一…… 不怕,他们有经验丰富的船长、大副、水手们,有先进的航海仪器…… 可是,会不会生病呢?海上缺衣少食,没有绿色蔬菜,万一生病…… 不怕,他们带了几十名经验丰富的医者、兽医,带了各种药材一船,船上有玻璃房,还有菜农、饲养员……一定是衣食无忧的。 万一遇到凶恶土著……那更不怕,他们带了水师、陆兵,经过几个月的训练那些陆兵也会变成水师,且船坚炮利,那些野蛮的土著不是对手。 不会有事的,他们一定会满载货物离去,满载货物归来。 还有,其实他也很想去啊!啊啊啊! 李苗一直兴奋地停不下来,没有注意到林重阳的失落,道:“哥,哥,我也想去,我也想去,等他们回来,就让我也去吧,我保证好好跟着西洋先生学语言,学各种各种的语言。” 林重阳没有说话,极度高亢的兴奋、热闹之后,就是极端的低估、落寞,这是情绪非正常波动带来的后遗症。 王铁拉住了叽叽喳喳的李苗,让他不要吵林重阳。 第二日林重阳回去以后,没有去四夷馆,而是回了清华学院。 现在这里事务繁忙,林大秀、王柳芽还有林蓉、林蔚等人也搬过来帮忙,见他回来,都纷纷迎上去,问东问西。 林重阳没说话,反而有些失魂落魄一样回到自己院子里,进了房间把门关上,隔绝了所有的热闹,把自己关在清静的屋子里。 他问自己,这不是一直以来的梦想吗? 原本以为要花十年二十年才能做成的事情,皇帝开了后门,居然短短两年完成了。 还有什么不知足呢? 是不是太仓促了? 是有点,可也做了充分的准备,人员配备、设备、船只……不管硬件还是软件,都配备齐全。 而且奇技馆和清华学院,还在集中精力钻研其他的航海工具,等下一次他们归来,就可以更加先进。 总会平安的,平安离去,平安归来。 他又觉得是不是应该等一等,过了这个多风暴的季节在出海? 又想,根本没用,出海也不是一天两天,而是要一年两年,那种风浪总是要经过的。 所以早晚是一样的。 他们总是要在风浪中积累经验的。 他不断地给自己提问,假设所有的危险,然后一一回应,拿出可以说服自己的理由。 想着想着他就睡着了,他实在是太累了。 可以说从教坊司赐宴以后,他根本就没睡过一个囫囵觉,经常是累得一闭眼就睡着,睡一觉又起来忙碌。 半年做了三年的工作,他觉得自己一定会猝死的。 前世就是累死的。 哎,还说要及时行乐呢,看来人的性格真的是改不了的,哪怕一时会改,时间久了就又自己回来了。 也不知道一觉睡着,会不会又穿回去了。 过度的疲累,让他的脑子一直胡思乱想着,明明睡着了又觉得没睡着。 林大秀、王柳芽等人站在院子里,担忧着望着紧闭的门。 沈君瑶和谢瑶环也扶着沈老爷子过来看他,见他们过来,林大秀说去叫门。 沈老爷子摆摆手,“让他休息,这孩子累坏了。” 林大秀知道自己这个儿子的拼劲儿,那是不要命的架势,虽然嘴上说干嘛那么累,人这一辈子长着呢,可他自己做起来就不是那么回事,干什么都十分投入,从来不敷衍,做就做到最好。 想着儿子当初考试累的那样,本以为中了进士就好了,哪里知道别人当官优哉游哉,他却比读书考试更累百倍。 他对沈老爷子道:“老爷子,重阳估计是睡了,咱们也别在这里等,都去歇着吧,这些日子咱们都跟着忙活,也累坏了。” 林重阳都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似乎要把所有缺的觉都一口气补回来一样,睡也睡不醒,睁开眼睛看看,也不知道是在那里,然后继续睡。 等他最后彻底醒过来的时候,真的是饿醒的。 肚子骨碌碌的,然后他就闻到了烤鸭的味道,那么香甜,让他一下子就睁开眼睛。 一双眼睛清澈明亮,没有半点迷茫。 他坐起来,想到了当初在济南考试的时候,自己也是睡了好久好久,醒来以后去找陆延那些人打马吊,给他们赢了个精光。 想到这里,他就笑起来,随即又叹了口气,兄弟们都被他给送走啦,地方赴任的走了,出海的走了,身边也没多少人了。 以往外面都吵吵闹闹的可热闹了,今天咋那么安静呢? 饿得他起来找到茶壶,先喝了两大碗茶水,结果肚子更饿了。 “锅锅,锅锅,肉肉,吃——肉肉!”门外想起了暖哥儿稚嫩的声音。 林重阳回过神来,笑起来,“小胖墩儿来了。”他下地开了门,暖哥儿立刻扑过来抱住他的腿。 暖哥儿现在可胖乎了,白白胖胖的,跟年画上的大胖娃娃一样。 林重阳把他抱起来,沉甸甸的压手,怪不得大家不逗逗他就拉倒,轻易不抱他,抱不动啊。 暖哥儿见哥哥抱他,立刻兴奋起来,手舞足蹈,“高高,高高!” 他喜欢举高高,不过除了韩兴和魏十三,别人象征举两下就拉倒,累! 林重阳饿死了,哪里还有力气举高高啊,他把暖哥儿抱在炕上,拿了个小笛子给他玩。 暖根儿就用自己的小牙和口水蹂躏那支小笛子。 林重阳走到门口看了看,竟然一个人也没有,李苗和王铁呢?日常都在他这里进进出出的,怎么现在要饿死了也么没人呢。 他逗了暖哥儿一会儿,想带他去找吃的,结果暖哥儿吃的饱饱的,一点都不想走。 他又怕自己走了,没人盯着暖哥儿,磕着碰着的,只能捧着肚子在这里等。 就在这时,他闻到烤鸭的甜香味儿。 不是做梦啊! 还以为是做梦呢。 “林公子,吃饭了。”红罗带着一个婆子过来张罗。 救星啊! 林重阳忙道谢。 红罗抿嘴笑道:“我们小姐亲自下厨做的呢。” 林重阳就问:“大家都吃了吗?我去和他们一起吃。”尤其是老爷子,烤鸭同好者,一起吃格外香啊。 那婆子笑道:“林大人,咱们都吃过晌饭啦,这会儿也不到晚上,都还不饿呢,这是特意为您准备的。” 林重阳道了声有劳就落座,先喝了一碗米油。 红罗拿着一把片刀,刀影翻飞,虽然没有沈君澜那么出神入化,可作为一个女孩子却也很了不得。没一会儿她就把烤鸭片好,码放在白瓷盘里,旁边是一大盘晶莹的薄面饼,还有秘制的酱料,葱丝、黄瓜丝等。 红罗帮他包好了一枚递过去。 林重阳接了先给暖哥儿吃,然后自己才吃。 “你们小姐的厨艺又进步了。”林重阳吃着美食,毫不吝啬夸奖。 红罗笑道:“只怕您是饿狠了。” 那边婆子还一个劲地说林公子好吃您就多吃,否则以后可没机会吃了。 一听那婆子说没机会吃了,林重阳怔了一下,咽下嘴里的食物,拿帕子擦擦嘴,喝了一口稀米粥,看着那婆子,“为什么没的吃了?” 婆子赶紧打哈哈,笑道:“老婆子浑说的,您要吃还有什么山珍海味吃不到的呢。” 林重阳就看向红罗,难不成他睡了这一天一夜的就有什么事儿发生了? 红罗笑而不语。 第219章 婚事【二】 那婆子藏不住话, 索性道:“哎呀, 老婆子的意思是, 这可是我们小姐亲自下厨做的,以后等我们小姐出阁了, 哪里还能随便给别人做佳肴?” 那自然是给她夫婿做去了。 林重阳眉头就微微蹙起来。 在吃过的所有烤鸭里, 的确是沈小姐做的最好吃啊。 可她说的一点都不错,人家沈君瑶也不会一直给他做好吃的。 那婆子一直瞧着林重阳的表情, 给红罗使了一个眼神。 红罗就清了清嗓子, “我们老爷子年纪大了, 小姐也要及笄, 这几天提亲的人都要把我们马巷胡同的门槛给踩烂了,我们老爷子不胜其烦, 才带着小姐躲这里来的。” 婆子继续道:“可躲也躲不了几年, 之前是躲别人,现在自己年纪上来了,那也不好再躲。兖州老家的大老爷也一直写信问呢, 是让老爷子在这里相看还是回老家……” 林重阳突然打断她的话,“你们小姐什么意思?” 两人一愣,什么小姐什么意思?我们小姐当然是等你提亲啊你个呆子。 红罗反应快,笑道:“我们小姐能什么意思呢, 当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啊。” 林重阳摇摇头,笑了笑,“她怎么可能那么乖乖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听他这般说,红罗急了, 敢情儿这是说我们小姐不守妇德啊,那还了得? 红罗急忙道:“林公子您这是什么意思,我们小姐哪里不会乖乖父母之命了?现在年纪大了,姐妹都是这样的,谁也没的例外。” 林重阳赶紧投降,“我知道我知道,你莫急。我的意思是,你们小姐的性情,要出阁自然也要选她中意的,不会随随便便就被人摆布了。” “那是自然的,上门提亲的人家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我们小姐自然能看到一个中意的。” 不等林重阳说话,那婆子就接话道:“这是肯定的,京城多俊秀,不说林大人这一科的进士们,来年又要会试殿试,自然还有新的一大批进士们……年纪和咱们小姐也相当的。” 第300节 两人一边说一边观察着林重阳的神色。 林重阳又不是真傻,虽然之前没想,或者说刻意没想,却不代表他不知道。 沈家和自家人想撮合他和沈君瑶,这一点他早就知道的,甚至也做好准备等大一些,比如说十八九岁就娶人家的。 毕竟现在俩人都小,在他眼里都是幼齿呢,这么早就谈婚论嫁总觉得有点难受。 更何况越是自己熟悉了解的,越会担心未来的那些意外。 他没法想象沈君瑶小小年纪挺着个大肚子,万一难产什么的,简直能要命,想都不敢想。 听这婆子和红罗的意思,是沈家着急了,他要是不娶,那人家要另择佳婿的。 既然必须要娶妻,那自然是娶一个有共同语言,性情了解,知根知底的好啊。 娶一个陌生的,又要时间磨合,相比起来,他自然倾向于娶熟悉的。 对他来说,绝对没有太熟不好下手这观念的,熟了才好过日子,不熟去找教坊司的歌姬好了,再说娶回家,一天不熟一个月也熟了。 他微微颔首,也没说话,就继续欢快地吃起来,想着以后把人娶回家,那不是想吃就有的吃了,顿时又很开心。 红罗和那婆子纳闷了,林大人这是什么意思啊? 等林重阳吃饱了,两人也不知道怎么办,总不能直接问他“林大人你什么意思啊,娶不娶我们小姐啊,不娶我们可嫁别人了。” 要这样问,小姐知道了得踹飞她们。 婆子端水过来给他净手。 林重阳问道:“你们大爷不在家呢。”沈君澜刚走,你们就要把他妹妹给嫁出去? 婆子笑道:“我们大爷知道的,再说了,如今大爷和我们也是两家人了。” 好吧。 林重阳表示知道了。 他看暖哥儿在一边吃完了烤鸭开始吃自己的脚丫子,忙给他擦干净,把小袜子套上,扛着他去找自己爹妈。 王柳芽领着一群女人在传授妇科知识呢,他在廊下听见,赶紧转身走了,扛着暖哥儿顺着墙上的角门打算去找他爹。 结果在那里遇到了谢瑶环。 她手里拿着一卷书,正坐丁香花树下看得入神。 他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生怕吓着她,寻思要不退回去绕路走,这时候谢瑶环抬头看见了他。 谢瑶环忙起身行礼,“重阳吃过了吗?这是要去哪里?” 她其实比林重阳大些天的,现在熟悉了就不再叫他兄长,以字呼之。 暖哥儿还在他肩头一个劲地“驾、驾”,林重阳示意他安静点,对谢瑶环道:“去找我爹。” 谢瑶环便道:“林家叔叔在赵大公子那里呢。” 林重阳就跟她告辞去找赵文成。 谢瑶环就说和他一起过去,她对他们那些小器械非常感兴趣,只是自己不好意思过去,她哥哥又不知道钻哪里去跟人研究故事了。 林重阳便邀请她同行。 林大秀、赵文成、蒋奎还有几个婆子、四五个学生在,他们现在正摆弄新式儿的避雷针,打算趁着这几天有雷电的时候,引雷验证这东西是真的管用的。 去年他们就做出来想卖给朝廷,让他们在高大的建筑上都安装避雷针,尤其是皇宫里。 不过推荐给工部的时候,没有被接纳。 今年又推荐了一次,还是没有被接纳。 赵文成就建议他们可以做一个引雷试验,如果证明避雷针在雷击的时候成功将雷电引入地下,那就说明避雷针是有用的。 城内的钟楼、鼓楼以及一些高大的建筑就可以装上避雷针,京城装了全国各地肯定都会装,这样话,他们奇技馆单靠这个也会有固定的收入。 林重阳让俩婆子陪着谢瑶环和暖哥儿,尤其是盯着暖哥儿不能乱跑,他则去跟众人一起研究一下。 他们的计划,在一片空地,架起来几个稻草人,关键是引雷的设施,要尽可能地高,然后用铁丝拖下来,将雷引到稻草人那里。 有的稻草人没有避雷针,有的有。 等雷击之后,就可以看出来避雷针有没有用。 如果安装了避雷针的稻草人安然无恙,就说明是有用的。 谢瑶环听得很是震撼,觉得这些都可以写进他们的故事里,赶紧拿了炭笔在书页上记下来。 等商量差不多了,众人也该休息准备吃晚饭。 林大秀洗洗手,拖过暖哥儿,让他不要总想往哥哥脖子上爬,“重阳,有事儿跟我商量?” 林重阳笑了笑。 林大秀看了谢瑶环一眼,又看看自己儿子,让别人先去吃饭,他们等会儿过去。 谢瑶环回头看了林重阳一眼,朝他笑了笑,和几个婆子一起走了。 林大秀看着他儿子,神色有点凝重,“小九?” “嗯?” “你怎么想的?” “想什么?” “娶媳妇啊。” 林重阳哦了一声,笑道:“正要找您说这事儿呢。” 林大秀叹了口气,人家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家儿子得自己点头才行,爹娘都看好的,他要是不同意,那也白扯。 所以这两年林大秀都不随便听人家给自己儿子提亲,免得自家看好了觉得哪哪都好,儿子不乐意。 “小九,你心里有人了?”林大秀有点担心。 林重阳纳闷道:“爹,你怎么看出来的?” 自己都不知道呢,他爹就知道了,真是厉害了我爹。 林大秀心一下子揪起来了,这些年和沈家的关系越来越密切,老爷子的意思他们也都懂,单等着儿子大了就提亲呢。 不过现在谢家兄妹来了,看起来重阳跟谢家小姐更有话说? 他们还一起写书,有那么些天,天天在一起讨论,说不完的话。 林大秀和王柳芽都不敢往沈老爷子跟前儿去,免得老爷子不高兴,不过人家沈老爷子是大气的人,从来没因为这个表现过啥,沈小姐也是,没让他们有半点为难,对谢小姐也是一如既往亲热。 可他们觉得不管怎么说,还是得听儿子的,儿子喜欢比什么都重要。 “小九,要是真有喜欢的,告诉爹,爹和娘找媒人给你提亲。” 看他爹那紧张的表情,林重阳就知道自己要想等十八九二十的成亲不可能的,他笑道:“爹,我之前说不成亲,真的是因为还小,不是因为看不好要娶谁。” 林大秀脑子里一转,就明白了儿子的意思,这么说要娶的人还没变。 “那、我就先跟老爷子提提。” 林重阳笑道:“不要跟老爷子提,你请了媒人去跟沈家六太太提,再给兖州写信去。”逗老头子玩儿也挺有意思的,他要自己逗,谁让老爷子总逗弄他呢。 林大秀有点不解。 林重阳就笑:“老爷子那里儿子自己去说。” 那天还逮着自己问什么时候成亲的,当然得自己告诉他。 林大秀拍拍儿子的肩膀,眼睛酸酸的,儿子议亲,这说明大了。之前虽然中状元当大人的,可总归没说亲,就觉得还是小孩子。 林重阳朝着他爹笑了笑,“爹,不管什么时候,我不还是你儿子嘛。”现在不能像小时候那样趴爹妈怀里撒娇啦,说句感性的话儿都特别难得。 林大秀差点泪奔。 暖哥儿瞧瞧这个,瞅瞅那个,笑得哈喇子都流出来。 大家吃晚饭的时候,林重阳却不饿了,一肚子面饼卷烤鸭呢,他就进去找老爷子说话。 沈君瑶和谢瑶环两个正和老爷子吃饭,见他过来,丫头就要给他添碗筷。 林重阳笑道:“我还饱着呢。” 沈君瑶瞥了他一眼。 林重阳就道:“多谢君瑶。”没有如以前那般叫君瑶妹妹,谢瑶环瞅着他笑。 沈君瑶道:“也没做什么,当不得世兄相谢。” 沈老爷子招呼他,“过来再吃点,丫头亲自下厨。” 沈君瑶道:“多半都是谢家姐姐做的。” 谢瑶环笑了笑,“我做的可没有妹妹做的口味好,不过是勉强会做罢了。” 吃过饭,林重阳跟沈老爷子在院子里遛弯,两个女孩子商量做绣活。虽然是喜欢读书的女孩子,不过该学的女红也一样没落下。 林重阳和沈老爷子溜达了两圈,就去外面的花园子看大白鹅凫水,这是老爷子每日的必赏景色。 “也不知道他们的船走到哪里了。”沈老爷子背着手,雪白的胡须随风飘飘,又有了世外仙人的架势。 林重阳算了一下,“两三天功夫,估计还到不了山东。” 毕竟第一次出海,路上会有诸多问题需要他们随时磨合,速度会慢许多。 沈老爷子哎了一声,“我怎么感觉他们走了有一年了似的。” 林重阳笑道:“老爷子您不用担心,他们船坚炮利,物资充足,路上沿途都能补给。而且他们这一次不去远处,顺着南洋那里,到处都是岛屿可以补给,不会有问题的。” 南洋过了马六甲,往印度洋去,不能直接抵达欧洲,但是可以往非洲那里去。绕过好望角,就可以沿着非洲西海岸去欧洲。 这时候的海洋诸国,按照文明程度和武力值来说,只要他们不深入内地,不是他们的对手。 所以只是在沿海岸补给的话,完全不成问题。 虽然他自己也担心过,但是他知道,自己不能表现出来,因为现在大家都盯着他,当他是主心骨,如果他担心,那他们更担心。 所以他要稳住。 再说他早就安慰过自己,给自己吃了定心丸,安慰别人也就有底气。他安慰人不是单纯说几句宽心的话,而是摆事实讲道理,拿出数据来,所以很容易让人信服。 老爷子又宽心了,被林重阳引到了未来大明的强盛局面,不但是陆上强国,还是海上强国,倭寇之类的都是小意思。 第301节 倭寇之患,沈老爷子是经历过的,那时候海面上密密麻麻的倭寇船只,那些倭寇狡猾野蛮又凶残。 现在听林重阳说小意思,他就笑起来,“那我老头子可要使劲活,一定要看到这一天。” 林重阳笑了笑,“那是肯定的啊,您老还没抱上重孙呢。” 沈老爷子瞪了他一眼,“我沈家人丁兴旺,老头子我玄孙都有了。” 可您老爷子不在意那些啊,“老爷子,世兄临走之前,怎么不给他成了亲啊,老大不小的了。” 您老自己孙子那么大了不成亲,总盯着我干嘛啊。 沈老爷子看了他一眼,“君澜的亲事,我们管不到的。” 林重阳秒懂,点点头。 夕阳照着水面,波光粼粼,如同万千金色的小鱼在水面跳动。一阵风吹来,荷池里清荷摇曳,白鹅们钻进荷叶底下捉小鱼吃。 林重阳悠悠道:“老爷子,我、可能要定亲了。” “咳咳,”沈老爷子吓了一跳,惊恐地看着他,“我怎么不知道?” 林重阳笑微微地看他,“又不是您老定亲,您老当然不知道了。” “你这个小子,居然还敢戏耍我老头子,毛都没长齐呢,还成亲。”沈老爷子开始吹胡子瞪眼。 片刻,他气鼓鼓的,“谁家的闺女?” 要是他不想听的,就踢进河里。 林重阳看了他一眼,“你认识的。” 沈老爷子脸色一变,“你说的是……” 林重阳摊手,“我什么都没说。” 沈老爷子指着他,“好你个小子,看我不踹你。” 林重阳赶紧抱住他,“老爷子可别生气,这成亲是大事,总得好好考虑不是。” 沈老爷子哼了一声,到一边石凳上坐下,不理睬他。 林重阳凑过去,“老爷子,我还得请您帮忙呢。” “我能帮什么?”老头子抱着肩膀,不乐意。 “您老德高望重,帮我说说啊,要不我怕人家女孩子不乐意。”林重阳忍着笑,“女孩子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又知书达理、温柔贤惠、多才多艺的,我怕配不上人家嘛,万一被拒绝了,多伤心。所以,还得老爷子您出马,一个顶仨呢。” “你小子只要开口,还有你娶不到的?”沈老爷子才不信,否则林家那门槛也不用包成铁的了! 林重阳叹了口气,“我要求的不一样嘛,哪里是那些人家能比的。” 听他这样说,老爷子更嫉妒了,妈蛋,自己丫头哪里就比人差了! 还不是她能比的! 老头子感觉五脏六腑里都开始冒火。 林重阳又唧唧歪歪了半晌,最后请他给做媒,悄悄问问女孩子。 老爷子就不干了,“你找个女人问不是更好?我老头子怎么问?” 好你个臭小子,这是嘲笑我老头子老婆嘴呢,跟人家女孩子说这个……等等。 他看上的莫不是谢瑶环那丫头? 沈老爷子怒了! “啪”的拍了林重阳肩膀一下子,“你这小子,怎么也学混了,连我沈家的儿媳妇都觊觎。” 林重阳被说懵了,什么沈家的儿媳妇? 这是哪跟哪儿? 老爷子还不解气,追着打,林重阳看他健步如飞的样子,哪里是个老人家! 他赶紧逃,没想到想逗逗老爷子,反而被追打。 最后他逃去了沈君瑶那里,她正在打算盘,噼里啪啦的,从窗户看着他从院门口跑进来,还躲在了西厢南边的葡萄架下,顿时一头雾水。 然后她就看沈老爷子也背着手气呼呼地走进来,她忙起身,一手提着裙摆快步出去,“爷爷,您干嘛呢?” 沈老爷子看了她一眼,“臭小子呢?” 沈君瑶惊讶地看着他,爷爷这是疯了,竟然把心头肉叫成臭小子了,这可是太阳打西边出来。 她视线和躲在一边的林重阳对上,看着林重阳朝着她作揖,原本心里的那些不舒服又好似被什么给软化了,挽着老爷子的手,“时候不早了,爷爷该去歇着了。” 她亲自送了老爷子回去,等回来的时候,见林重阳坐在院中的石凳上喝茶,原本想不理他,却又忍不住走过去。 “时候不早了,你不回去么?” 以前他从来不会单独在她院子里出现的,除了那一次雪夜他送她回来,他们也从未入夜独处过。 林重阳以茶代酒,给自己灌了一肚子,当酒壮胆。 他起身,走到沈君瑶跟前,比以前的距离多靠近了半步。 沈君瑶敏感地觉察到这超越从前的距离,顿时心慌意乱起来,“你、你……”她想要退后一步,可不知道为什么,被他那双清澈却又漆黑不见底的眸子看着,心如鹿撞,双腿更是被黏住一样动不了。 林重阳就又靠近了一点距离,然后伸手托住了她的手臂,“请坐。” 沈君瑶脑子里嗡嗡的,有声音在叫着,让他走开走开,赶紧走开,却又鬼使神差地就受他摆布,根本没得反抗。 她被林重阳扶着在铺了垫子的石凳上坐下。 那是他之前坐过的位置。 她顿时觉得浑身火烧一样滚烫,脸颊绯红如云霞。 然后她看着林重阳一撩衣摆,单膝点地跪在她身前,吓得她惊呼一声,差点跳起来。 可她跳不动,虽然会功夫,虽然自诩力气很大,可林重阳的手搭在她膝盖上,就好像给她施了定身术一样。 她感觉自己变成一块木头,眼珠子都不能动了,甚至心脏好像也不会跳了。 林重阳已经灌了一肚子“酒”,酒壮胆,开了口,原本清朗的声线都带上了磁性。 “君瑶,我们认识十年了。” 沈君瑶听着他的声音,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机械地点点头,很想告诉他其实真正认识也不过这几年。 可她说不出话来。 “你是一个聪明、善良又温柔的女孩子,”林重阳感觉有点说不下去了,可如果不说点什么,直接求婚,会不会被扔出去? “不但武功好,厨艺好……” “你、你要说什么?”沈君瑶一瞬不瞬地盯着他,虽然脸红得发烫,却也没有移开视线,接下来是不是要说,你很好,很好,但是对不起,我不喜欢你? 要是他敢那样说,她就……一脚踢在他心口将他踢飞出去。 “像你这样的女孩子,就好像天边的云,水中的花,本来只能远远地看……我们会长大,长大就会有属于自己的家……我原以为自己娶一个什么样的妻子,是无所谓的,父母之命而已……可、当我想着你会嫁给别人,成为别人家的人,再也不是我的君瑶妹妹,” 再也吃不到你做的烤鸭和美食……┭┮﹏┭┮ 他已经被自己雷翻了,尽可能把记得的肉麻句子说出来。 “突然之间,我脑子里的那个人就清晰起来。” “我不是这世上最好的,可能也不是这世上最适合你的,可我保证,我一定是最愿意爱护你的,不管遇到什么问题,我一定站在你这边,不管你有什么困难,我都是你坚定的靠山。” “只要我做出承诺,便一生一世,永不放弃。” “君瑶,你愿不愿意,在你如过江之鲫的求亲队伍里,考虑一下我” 沈君瑶舌尖的我愿意打了个转,本以及迫不及待要说出来,却被后面的过江之鲫雷了一下,她嗔道:“胡说,哪里过江之鲫了,反而是你家门槛都换成铁的了。” 林重阳仰头看着她,笑道:“等你坐镇,那就是金刚钻的。 ” 沈君瑶被他逗得笑出声来,原本还紧张惶恐的,现在一下子轻松起来,浑身就好像被注入能量一样灵活自如了。 “我倒是不知道你还这样贫嘴。” 林重阳觉得很冤枉,自己一本正经地来求婚,哪里贫嘴了,简直把他这辈子最能说的甜言蜜语都绞尽脑汁挤出来了。 沈君瑶不忍心他跪在地上,起身将他拉了起来,“你这样,要是让林叔叔和婶婶看见,倒是要心疼了。” 林重阳随口道:“没事,这是求婚专用姿势。” 沈君瑶的脸又腾一下子红了,甩开他的手转身就走。 林重阳一怔,这是答应还是不答应了?他忙跟上,“那你是答应了?” 沈君瑶嗔了他一眼,“我答应了么?”说着就疾步出去了。 林重阳挠挠头,想起那句至理名言,女孩子说不要就是要,女孩子说东就是西,她看起来好像板着脸,其实应该是乐意的吧。 他原本还想对照自己心思,可这会儿,他已经没法参考自己了,自己已经没有参考价值。 悲催的。 搞定了终身大事他原本觉得就没啥心事,却不料一夜翻来覆去都没睡好。 第220章 惊天一赐 第二日起来林重阳发现自己变成熊猫眼, 穿上衣服又躺回去。 船队已经出海去了, 他给属下们放假三天, 有人值班,其他人可以在家里歇歇。 既然放假三天, 那他当然也可以休息, 他瞪着帐顶又想了一会儿事情才起身下地。 一起来,他就发现李苗和王铁几个满脸灿烂, 跟小孩子过年得了一大笔压岁钱一样, 乐得见牙不见眼的。 他瞥了一眼, “你们怎么那么高兴?” 李苗扑通就跪在王铁跟前, 单膝点地,深情地表演, “君瑶……” 我了个擦! 林重阳一脚踹过去, “滚滚滚!” 李苗就拉着王铁往外跑。 第302节 林重阳对王铁道:“王铁你回来。” 王铁羞羞答答地回来,“哥。” 林重阳道:“吃完饭跟我去办点事。” 王铁嗯了一声,几人洗漱, 然后去找林大秀夫妻俩吃饭。 一进门,林重阳就看到暖哥儿流着口水,跪在炕上,对着那只大布熊嘟囔:“熊熊, 你、乐意……” 林重阳感觉眼前一片黑暗。 他挑了个天黑的时候去求亲的,怎么一夜之间全都知道了? 沈君瑶是不可能跟人家讲的,唯一的可能就是李苗那个混蛋,那会儿就躲在墙头偷看吧? 林大秀和王柳芽也乐呵呵的, 却怕儿子脸皮薄不好意思,都忍着笑呢,反正一早都乐得肚皮要笑破了,这会儿儿子过来可以少乐点。 王柳芽拉着林重阳的手,“儿子,定下来好,免得爹娘难做,你不知道为了推开上门提亲的那些,爹娘嘴皮子都磨破了,不得已躲来这里呢。” 林重阳:…… 林大秀道:“我今儿写信回家去,让家里也准备一下,也好给兖州那边送聘礼去。” 王柳芽笑道:“会不会有点早?” 林大秀一脸正色,“不早,到时候京城这里成亲,三天后就回老家去……” “爹,娘,现在是定亲,不是成亲,你们是不是太急了点?”这么着急,让人以为奉子成婚不得不早呢。 哪里有刚求亲,还没过礼没定亲定日子就成亲了的。 林大秀一拍脑门,“哎呀,我给忘了,还以为咱们两家早就定亲了呢。” 林重阳:…… 林大秀道:“那咱们先准备定亲需要的,找媒人提亲,反正你也不急着成亲,那咱们就按照六礼大大的功夫一步步走下来。” 现在定亲,来年成亲,也差不多了。 林重阳暗暗告诉自己,这时候十六也不小了,就当后世的二十三四岁吧。 “全凭爹娘吩咐。”他笑得人畜无害。 暖哥儿扑过来,“锅锅,乐意、不、乐意!” 林重阳一指头给他戳倒,“吃你的脚丫子去。” 暖哥儿就嘎嘎乐。 林重阳跟沈小姐求亲的消息,一夜之间不胫而走,整个清华学院每个角落里都在议论,连衙门里的官员们都听说了,当天下衙就有一票人跑来清华学院要求林大人请、客! “林大人,人逢喜事精神爽,这时候请客,可不能抠门了吧。” “林大人,请我们吃什么?” “林大人,跪地求婚是什么感觉啊?” 林重阳已经迅速地用浆糊把脸皮刷过,奇厚无比,他笑嘻嘻道:“你们把红包准备好,我请一次客你们送一次红包,第一次求亲宴会,第二次定亲、第三次定期,第四次……” “林大人、林大人,饶了我们吧,那点俸禄以后您直接帮我们领了吧,我们一家老小都找您吃饭来。” 众人一团哄笑。 不过林重阳倒是真的请客了,不仅仅因为他求婚成功,关键因为海事馆皇家船队出海成功,由他这个后来人看,这是具有划时代的意义。 必将留名千古的。 所以要请客! 最应该请客的应该是皇帝啊,他老人家也不说拨点银子。 林重阳在清华学院的食堂请客,请的是大酒楼的大厨,当然是文魁楼,肥水不流外人田。 热闹了整整一天,很快说书人就已经编出了林状元求亲的书目,还有人在张罗着要唱学院求亲的戏。 于是京城百姓们都掀起一股求亲、定亲热潮来,要赶林大人求婚、定亲、成亲的时髦。 后来还有人打听,林大人自己设计了一对圆环戒子,用金银等贵金属融合起来的材质,亮闪闪的,内外刻了字的。 内部人士透露,那字的内容:携子之手 与子偕老 跟风的都嚷嚷着也要做夫妻戒子,打听出来人家林大人的戒子刻的篆书和拉丁文,由林大人亲自操刀錾刻上去的。 让林大人帮忙刻不可能,他们可以找人刻。 所以錾刻大家欧阳海又多了很多生意——情侣对戒。 而很多未婚的女孩子也带起了圆环戒指,被人求婚的戴在左手无名指,她们可以戴在右手表示自己未婚。 据说因为林大人将戒指亲自戴在沈小姐的左手无名指上以后,她就将其他的宝石、玉石戒指都摘了下去,只戴那一个。这又引得京城小姐们都摘掉各色宝石只戴一个素面戒指,她们说女孩子不要戴那些奢侈的宝石戒指,就戴一个素面戒指才会更好看呢。 这可把京城的金玉首饰店的老板们给急坏了,要是大家都朴素节俭,不戴奢侈品了,那他们生意得受多少损失啊。 明眼人一下子就切中问题要害,做出相应的对策,他们绞尽脑汁做了小清新又精致的花式戒指、首饰等免费送给沈小姐,求她戴! 只要她戴,清华学院的那些女工们就会戴,然后外面的就戴,转眼间满京城就流行。 沈君瑶是什么人,她本身就开着铺子,怎么能随便给人做广告呢。 所以最后她跟几家大铺子签订了协议,要注资、分红,毕竟要嫁人了,得攒点压箱底的嫁妆嘛。 六月里,林重阳定了亲,却不急着成亲,大家都明白他的意思,差不多要等船队回来再成亲的。 估计等他十七岁左右,那时候沈君瑶十六,也不算大,反正男方不介意,自然就不怕的。 所谓老姑娘是嫁不去的那些才担心,已经定了亲,自然没什么好担心的。 林重阳很感激沈君瑶的体贴和理解,还没成亲就把自己的小银库交了出去,把王柳芽好一个嫉妒,回头又把她和老太太攒的那一下子首饰也都交给未来儿媳妇。 林重阳虽然有钱,可他自己很少花,家里有爹娘,出门有李苗王铁。 把小银库交出去,他发现零花钱和吃穿用度倒是比以前更讲究了。 因为沈君瑶会打发丫头给他送零花钱,主仆还会给他准备衣物、配饰、吃食之类的,她的审美又高,自然比他以前要精致讲究得多。 于是林大人在翰林院那是越来越玉树临风、雅正端方,惹得李固等人都嘀咕林状元这真是长开了,越来越光芒四射,夺人心神,哎,你说你一个小伙子长这么好看,这不是让人不放心吗? 定亲林重阳还得了几天假,悠闲的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又上衙。 这一偷懒,衙门里的事务忙得林重阳想退休。 他腹诽皇帝是不是以为他真的是哪吒,三头六臂,吩咐了新的差事,旧的差事怎么也不给卸掉啊。 他的伙伴们被派到地方委以重任之后,他虽然高兴,可也不高兴,因为他没有称心如意的帮手了。尤其赵文藻、陆延等年轻有为的进士们都下放了,现在他去翰林院看到的要么就是熬资历的,要么就是见天抱怨得不到很好升迁,以至于迁怒他的。 你们不努力,关老子毛事儿啊。 人家蔡康、吕明宪不是也升迁了吗? 色痞子杨颖都得到了重任呢! 谁让你们教坊司赐宴的时候,那么急不可耐地抱着美人找地方自己玩去了! 集体活动动不动,不可以脱离群众知道不! 皇帝虽然没见怪,但是也就不趁机提拔你们了呗。 万一委以重任,让你们去了地方担任肥的流油的职位,到时候你们顶不住糖衣炮弹,被有些人的银子和美人收买,那皇帝老人家还不得锤破脑袋啊。 哎,只能等新科进士们加入新鲜血液了。 缝不了别人的嘴,他就躲去四夷馆。 四夷馆扩建了,跟海事馆合二为一,东边四夷馆,西边海事馆。 虽然这里是他的地盘,但是林承润、韩兴、陶元杰、叶期等人都随船出海了,他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不过海事馆事务繁忙,每天忙得脚后跟打后脑勺的,他也就没有时间思念伤感了,一进海事馆就被一摞摞的文书给淹没。 市舶司、造船厂等各处的文件情报都要通过驿站送到海事馆来。 他最关注的自然是赵文藻和陆延等人的情况。 赵文藻、陆延等人去地方上,自然也不是一帆风顺的,不但遭遇了几次谋杀,还遇到了重重阻力。庄继法和蓝琇等人更是被人送了好些个美人,也不知道干嘛单单给他们送美人,蓝琇平时也不好色啊,那些美人他们倒是也笑纳了,直接打发人连同快报通过海驿站送到京城纺织厂里当女工了…… 对付那些刺杀以及地方豪强,林重阳早有准备,有锦衣卫护送,有叶侯爷带皇帝亲卫做后盾,还有陶家以及户部从中发力,那些闹事的也掀不起多大的风浪,最后还是会被扑灭。 而每一次扑灭反对势力的阴谋,此消彼长,赵文藻等人也迅速历练成长起来,之后都能迅速做出对应之策,将反对势力打压下去,市舶司的事务也能顺利进行下去。 为了他们,朝廷特意发展了海上驿站,直接抢了内陆驿站的很多生意。 驿站的修建,就代表官员、百姓们以后出门可以去海边驿站坐船北上南下,那速度比运河快得简直做梦。 海运兴盛,皇帝的腰包就鼓起来,人也精神起来,现在气色都好许多,跟他进言也容易许多。 林重阳趁机建议宫里是不是广泛采用避雷针。 结果被皇帝拒绝了,他觉得避雷针这东西不但不能避雷,甚至可能会引发雷火,导致被天雷劈。 林重阳从东宫到大皇子以及五皇子的路子都走了,结果皇帝没有答应! 朝中就有人开始讥讽他膨胀得不知道天高地厚,什么都要插一脚,还真当自己无所不通了。 没办法,林重阳只能把自己能管的地方给装上避雷针,比如城内的钟楼鼓楼以及城墙上的门楼等。 那些地方叶斌可以通融,所以林重阳得逞了。 而进入七月以后,雷暴雨反而更多起来,一场接一场。 民间几处都发生了雷击事件,得到消息以后,林重阳让奇技馆派出小分队下去民间帮忙安装避雷针,不过因为皇帝拒绝加上朝中有人诋毁,所以除了他的脑残粉们,其他大部分人观望。 结果某天傍晚,雷电交加的时候,奉天殿就遭遇了雷火,雄伟壮丽的宫殿一夜间坍塌了半数,实在是惨不忍睹。 皇帝和百官们受了惊吓,数日后中午,皇帝在乾清宫召见林重阳以及四品以上京官。 本朝第二次午朝! 皇帝让林重阳当众讲解避雷针的原理以及构造等。 林重阳申请带上赵文成等清华学院的技术人员,现场给大家展示,进行一些小试验,地点选在了煤山,必备条件是雷电交加。 这实验他们在外面做过很多次,万无一失的。 而且他是真的不耐烦每次提出一个能够提高百姓们生活品质和安全的提议,都会遭到很多人莫名的反对,单纯为了反对而反对,真的让人无力吐槽。 如果说要改革体制、改革碰触权贵们的利益,反对就算了。他那么懂事,从不去碰触他们的既得利益,只会开发新路子,然后以利益换利益,或者是用新的利益架空他们旧的利益途径,把蛋糕尽量多大,都能分一杯羹。他做得这样周全,他们还是喜欢凡林重阳出品,必定有人不遗余力反对,真是神经了。 第303节 所以他是卯足劲——甚至含着置气情绪来做这个试验的,以前从没有的。 当雷火被引下来的时候,那明亮的闪电像一条张牙舞爪的电龙一样接连蹿过那些稻草人,远处城楼上的皇帝和众大臣们瞬间呆住。 事后检验结果,避雷针真的有用。 于是皇宫里开始大量地安装避雷针,京城那些高大的建筑物上也纷纷装上,各地的城内也跟朝廷申请安装避雷针。 奇技馆派了一支安装避雷针小队下地方,一边帮各地安装避雷针,一边教他们如何维护、检修等等。 因为避雷针,奇技馆大赚一笔,且还是源源不断地财路,当然少不得要被皇帝抽成。。。 林重阳做这些,并没有想过要什么奖赏。 毕竟自己现在仕途顺利,升官速度比别人来说那是坐高铁的优待,且装了避雷针奇技馆也能赚钱赚口碑,还能提高百姓的生活水平。 他是非常乐意奉献的。 所以,他真的不是为了升官,不是为了讨好皇帝才弄那些的。 不过皇帝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年老,居然下令赏赐给他两个教坊司的美、人! 还一副皇恩浩荡的样子!!! 林重阳谢恩的时候一口血都要喷出来,跪在那里谢也不是,拒绝也不是。 最后皇帝就当他乐傻了。 事后林重阳深刻自省、检讨,觉得很可能是自己的错,之前海事太顺利,让他有点昏头,后来推广避雷针被皇帝拒绝,老天爷又“帮他”劈了一座奉天殿逼着皇帝同意。 这样的侥幸难免让他觉得自己想做的事情其实还是可以做成的! 老天爷罩着嘛。 太掉以轻心了! 后来他居然又提出要修建新的外城,将北京城给围起来,把城外的百姓也纳入城墙内来。 然后就得罪了很多很多人…… 事情从入秋开始说。 大明和蒙古人的互市交易量也暴增,导致京城的毛纺织厂规模再度扩大,开办了分厂,京城里几乎找不出闲人,连京郊的农户家里都没有闲人,全都跑来京城做纺织工。 结果就是鞑靼人眼红大明的技术和贸易,又想撕破脸劫掠边境,趁机挑起事端,想威胁大明将毛纺织的技术交给他们。 前边战事传来的时候,林重阳立刻让人停止边境贸易,切断一切对鞑靼人的货物供给,不给粮食、不给铁器、不给毛纺织品…… 甚至给兀良哈、瓦剌也放了话,因为鞑靼的连累,两位对不住,贸易暂停。 不想听?那好,劝劝你们的族人。 然后北边将士们就裹着防雪防寒的毛毡开始看热闹。 实际边境之地现在能打的就是沈彦和戚荣的人,另外晋商支持的两支纯粹是晋商贸易的定时炸弹。 因为皇家纺织厂与蒙古人的贸易,导致了晋商利益受损,不能再和蒙古人偷偷交易军事物资,所以他们心生不满,暗地里就在鞑靼部族里挑起事端。 不过这一次战争并没有扩大,因为蒙古人打仗之心不坚定、人心不齐,原本养羊卖羊毛就能吃饭,干嘛要去拼命死人? 所以除非那些贵族,普通的族人不喜欢打仗,宁愿让自己的丈夫、儿子活着在家里放羊,不要他们去战场送命。 京城似乎没有受到边境的影响,官民们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 让人惊讶的是,夏天定亲、推广避雷针着实风光了一大阵子的林大人,突然又抢了满朝文武的风头! 林重阳突然上疏:请求修建京师外城。 户部和工部两位尚书当时就跳脚:你丫的的毛都没长齐的一个小子,就在这里瞎忽悠。修城墙你以为那么容易?还是外城,比整个北京城还要大一大圈! 不要钱? 不要人? 不要粮? 你林大人会变啊! 有户部和工部两位尚书挑头,晋商们暗中支持的官员们自然也大肆涌上来,大有要用口水把林大人给淹死的架势。 林重阳当然不是随口说说的,更不是为了哗众取宠,吸引眼球的,而是他寻思着自己穿越来扇动了蝴蝶翅膀,很可能把土木堡之变扇没了。 但是这不代表着瓦剌人不会南下。 万一一不小心来了一支骑兵飞奔城下,京城是没问题的,城墙高、厚、炮火犀利,可外城的那些百姓怎么办? 如今这两年京城经济发展起来,城门外的百姓们越来越多,虽然朝廷设立了新的坊区,也有火夫巡逻。 但是没有城墙啊! 在这时候,没有城墙,就等于没有依仗,百姓们就是待宰的羔羊。 毕竟北边还没有成为铜墙铁壁啊,他们就不得不小心。 之前没有余力,现在既然有钱,就该考虑这个现实,这才是好钢花在刀刃上呢。 这些银子要是不花掉,谁知道最后会去了哪里,毕竟就算现在吏治尚清明,却也不能不提防蠹虫的力量啊。 为了是否修建新城这件事,满朝又开始吵,吵得不可开交,吵得皇帝原本略好的身体又开始装病。 皇帝年纪大了,本就开始想有的没的。这会儿在宫里一装病就要整幺蛾子,不是沉迷酒色就是胡思乱想,不是想奢侈享福就是想修仙。 皇帝每顿饭多加个鸡蛋都要加十几两银子的架势,你要修仙,你得加多少鸡蛋!!! 所以既然有点银子,不如干点正事,林重阳脑子一热就上疏了。 而皇帝虽然没有整大的幺蛾子,但是他脑回路非常不正常地给林重阳赐了两个美人!!! 作为推广避雷针的奖励! 当然,难保不是对林重阳上疏修外城的处罚,谁让你吃饱了撑的要花皇帝的钱,他还想大兴土木修建修仙台呢! 他要修建修仙台都被朝臣们给摁住了,他还老大不乐意呢,装病消极怠工呢,你要修外城。 给你赐美人是宠信你,没看那么多勋贵武将虎视眈眈想求皇帝赐,皇帝都不鸟么。 因为皇帝惊天一赐,关于修建外城的建议,就此打住。而林重阳被赏赐给堵得吐血自然也就不再坚持了,他本来也不是那种文死谏、杀身成仁的志向高洁的人,他要的是舒舒服服还能为历史锦上添花,为后世子孙留下点财富,并不是一定要跟某一个皇帝使劲。 这下子林大人蔫了,反对的官员们却乐得看热闹,都纷纷过来恭喜。 “重阳啊,不要怨恨咱们啊,咱们就是就事论事,跟你林大人可没有嫌隙。” “就是就是啊,避雷针、羊、马灯、脚踏车,我们还是要买的……” “林大人恭喜恭喜啊,我们要是想纳妾,还得花银子去教坊司买呢,陛下对林大人真是宠信有加啊,连妾室都准备好了……” “林大人什么时候请客啊,我们送红包,包大红包送。” 你们都给老子滚! 老子刚定了亲! 这要是沈君澜回来,知道自己还没成亲就先纳俩妾,还是教坊司来的,还不得一刀劈了他。 所以,他得想个办法,怎么把这俩女人给还回去,免得让自己家宅不宁。 第221章 下马威 那两位美人在哪里林重阳不知道也不关心, 管她们是在教坊司还是在哪里的, 反正他不会主动去找。 他在四夷馆接了旨, 然后就拿了腰牌去宫门求见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升级当爹,如今天天乐呵呵的, 谁跟他说话都有求必应, 更何况是林重阳呢。 一听林大人求见,太子立刻就在清宁宫正殿接见。 看着跪地给自己行礼的林大人, 灼灼风华, 玉树临风, 比史书上那些美姿容出名的官员绝对是更加昳丽三分。 太子殿下就寻思是不是也应该造点声势, 在史书上大书特书一笔,这样林大人能以容貌瑰丽无匹流传千古, 而作为他的太子、未来储君, 必然也会有不少君臣佳话,这样自己也能名垂千古,免得被淹没在历史众多的帝王队伍里。 父皇赐美人, 不知道是不是这样一个目的,毕竟有时候流传最广的故事,不是此人多年轻有为,办事得力, 绝对是他的才子佳人故事啊。 看看林大人跟沈小姐求婚就知道了,据说现在连边民的孩子们都在玩这个游戏。 “林先生,恭喜啊。”太子笑微微地道喜,抬了抬手让他平身。 林重阳跪着不起来。 太子有点诧异, 他虽然稳重了许多,那也是在兄弟们跟前,在林重阳面前还是要活泼许多,当下就跳下地,亲自将林重阳扶起来,“林先生这是为何?” 待他细看,林先生眼圈都红了。 哎呀,事情大发了。 太子有点怔,不是他大惊小怪,是林大人虽然在官员队伍里最年轻,可人家性子随和豁达,鲜少动怒,更鲜少和人做无谓口舌之争,自然也就没有哭鼻子的时候了。 可这会儿,他眼圈都红了。 林重阳最近忙得晕头转向,还要和六部堂官大佬们打口水架,他们一点都不当他是小孩子后辈,一张张嘴特别不留情,他自然也要打起精神应对,累得这几天上火,眼睛都红了。 以为林大人哭了,太子殿下十分怜惜,挽着他的手,“林先生这是受什么委屈了?那些老头子们你不要当真,小王算是领教过来,你对他们越是谦虚接受,他们就越是要踩你,你端着架子一副不好相与的样子,他们反而忌惮你。” 这可是他的经验之谈。 林重阳感激太子指点,“不是他们,而是……” 太子笑道:“美人?” 林重阳点点头,“殿下懂臣。” 太子就诧异道:“我也不全懂,美人不好吗?小王着东宫里也是美人不断,毕竟也是体面嘛。” 林重阳就将自己一直以来的坚持,一夫一妻不要妾,后院也不要别的女人那套说辞又给太子刷了一遍。 太子哦了一声,“那你不放后宅,放前宅不就好了反正陛下赐给你,又没规定你一定要她们做妾,你做别的,也没人管你啊。” 哎呀! 林重阳一拍脑门,自己这是自作多情了啊,傻了。 他连忙行礼,“多谢殿下指点迷津。” 太子留他用膳,请他去看小皇孙。 第304节 如今还没立皇太孙呢,所以都以小皇孙称呼。 小皇孙生得粉团一般,看起来十分可爱,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现在看模样还是像爹多些,好在太子殿下也容貌白皙清秀,所以小皇孙自然也不差的,更何况长开了随母,就更好看些。 他微微笑着,耐着性子听太子说了一通的育儿经,听太子翻来覆去夸了一车轱辘的小皇孙多可爱多软多逗多能吃多能睡…… 最后终于可以告辞。 太子盛情留他用膳,林重阳自然婉拒,太子不是皇帝,他们关系要亲近一些,不那么惧怕,且太子也没有皇帝那种威严,讨价还价还是可以的。他也不觉得自己威严受损,反而觉得亲切,林重阳时不时也和他玩玩这种游戏哄他开心。 很快太子妃殿下驾到。 顾凝菡因为生育身材略丰腴一些,肌肤细腻如玉,整个人笼着一种柔和的如同菩萨一样的母性光辉。 然后林重阳又忍着,听太子夸了一通自己媳妇多辛苦多厉害多…… 最后还是太子妃解围,“林大人定亲,本宫还没赐下贺礼呢。” 一听赐贺礼,林重阳眼皮就抽了一下,好在太子妃不是皇帝那样的人,赐的都是一些吃食、书卷、首饰、绸缎等。 林重阳谢恩告退。 他让李苗将那些赏赐直接送回学院去,他则等下衙的时候带着王铁,两人一起骑车回去。 原本他寻思自己不去管,那俩美人就在教坊司呆着好了,哪里知道回到清华学院的时候才被告知,俩美人已经到了。 更让他惊掉下巴的是,一个是洪倾城,一个是叮叮。 他就觉得自己嗅到了什么气息。 洪倾城朝他笑得跟条美女蛇一样,眼神里带着三分戏谑、三分挑衅、四分得意,而叮叮则一改之前能撩会骚的模样,换上一副无辜样子,瞪着湿漉漉的大眼,好奇地看着林重阳。 “林大人,您这里好多书啊。” 林重阳故意板着脸,看了洪倾城一眼,“本家庙小,只怕容不下洪大家这尊大佛啊。” 他一直怀疑洪倾城是皇帝的探子啊,皇帝把她赐给自己,分明就是派个眼线盯着自己呗。 难道自己还有什么好盯的?您老要是不信任,咱们可以透明办公啊,谁怕谁啊。 原本他还寻思可以把人送回教坊司去,现在见到洪倾城就知道不可能了。 他坐在主位上,纤长洁白的手指轻轻地点着桌沿,一时间也想不出对策来。 洪倾城看他不说话,倒是笑了笑,福了福,“可妾身现在是赐给大人的,全凭大人吩咐,妾身见过大人。” 叮叮也赶紧跟着施礼,她感觉林大人好像变了个人,比在教坊司的时候严肃了好多。 林重阳看了她们一眼,笑了笑,“你们先去吃饭,回头给你们安排。” 说着他就起身也不更衣直接穿着官服带了王铁去找沈君瑶。 沈君瑶正在品鉴新送上来的香露,听他过来,就拉他一起品鉴。 林重阳道:“我累的要死,眼睛鼻子都废了,怕是香的也闻不出香了。” 沈君瑶浅浅一笑,“这是发牢骚呢,你放心,我懂的。” 林重阳眼中一亮,这是不会生气了? 他起身走到她旁边,“那还得让妹妹帮忙。” 沈君瑶歪头看他,又回去闻香,然后在纸上写下品鉴心得,“林大人说说看啊。” 林重阳:…… “皇帝赐了俩琴师。” 沈君瑶忍不住笑起来,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既然是琴师,那就让她们在清华学院挂个课,给学生们上课不是很好?” 被她这样一说,林重阳压在心头的重量顿时一轻,“既然如此,那就有劳君瑶安排了,这事儿别人安排我不放心,还是你处理的好。” 每次听他说别人做不放心,还是你做的放心,沈君瑶心头就会一颤,随即涌上一阵甜蜜,虽然知道他是说顺嘴,可好歹他也没跟别的女孩子说过,她就当他是专门跟她才这样说的。 “你相信,那我自然会尽心的。”她低着头掩饰自己微红的脸颊。 林重阳这会儿来了兴致,俯身去嗅桌上摆着的那十几个小瓶,虽然味道都很清香,却还是各有特色,最后他指了指其中的一支小瓶子,“我最喜欢这个。” 沈君瑶将那小瓶子拿起来嗅了嗅,笑道:“这是用花香和香料调配出来的,你若是喜欢,明儿给你拿一瓶藏在袖子里。” 林重阳摇头,“我一个男人要什么香啊,我说这个适合你。” 沈君瑶一下子连耳根都红了,这下子低头也躲不过去,赶紧拿手轻轻拍了拍脸颊,手指上沾了墨,便蹭在雪白的脸颊上。 林重阳见了,想也没想,掏出帕子就替她擦了擦,才发现她脸红得厉害。 她发烧了? 随即意识到是为什么,便有点不好意思,笑了笑,收回了手。 沈君瑶将那帕子扯过去,“让丫头洗了给你。” 她见林重阳鼻子又不废了,便让他继续帮自己品鉴,“我这两天鼻子才没有知觉,闻什么都一个味儿,你快帮我看看这几瓶,把香味特点、名字写下来,下个月就可以送到铺子里开始卖了。” 林重阳便坐下,正儿八经地开始帮她品香,然后把香味的特点写下来,再把他想到的合适的名字写下。 沈君瑶看他的字,他在写文书和日常随笔的时候字体略有差别,日常自然不会那么端正,却恰好多了一份潇洒,让这些本就俊秀的字更加可爱。她其实一直都在暗中临摹他的字,从很久以前,只是总学不到精髓而已。 看他很认真地帮自己,而不是敷衍,她心里甜丝丝的。 等他全都写完了,她笑道:“既然是状元郎写的,那就不用改了,直接把这个拿去就好。”她细白的手指点着那些字,笑微微道:“这个我就直接让人拿去錾刻,状元郎不用收钱的吧。” 林重阳笑了笑,“你不嫌潦草我自然没意见。” 沈君瑶像是怕他反悔一般,立刻就叫了红罗来,让她把这些香露还有林重阳写的字拿去,直接用原字即可找欧阳海錾刻。 红罗领命去了。 沈君瑶才想起来林重阳的帕子还没洗,只好自己去水盆里帮他漂洗出来。 林重阳就道:“绿渏出阁了,你这里人手不够,再招几个吧。” 沈君瑶道:“一时半会也不能找到合用的,我让人在学院里选了,先培训着,等差不多再让红罗带一带。” 正说着话,外面响起了一道空灵略显清冷的声音,“林大人,是要怎么安排我们呢?” 沈君瑶微微蹙眉,林重阳望天,然后两人相视一笑。 沈君瑶想起绿渏那时候跟魏十三打探,林重阳在倾城私房菜醉酒的事情,一直心里还憋着呢,这一会儿这位洪大家倒是送上门来了。 她起身去屏风后面,把自己的鞭子盘在腰间,她腰身纤细不盈一握,哪怕多了一条鞭子也丝毫看不出来。 林重阳看向她,她朝着他眨了眨眼,林重阳无声地提醒她。 不要和洪倾城动武,洪倾城功夫很厉害,免得吃亏。 他起身走到外间去,就见洪倾城领着叮叮姗姗而来,沈君瑶也走过来,站在他身旁,冷眼看着花名远播的洪倾城。 洪倾城目若无人地进了屋内,挑了挑眉,看起来是要给自己下马威咯,她施礼,“林大人。”却直接无视了沈君瑶。 沈君瑶也没有发作,而是回身落座,她坐了客位,将主位留着。 林重阳想也没想就坐在主位上,朝着洪倾城淡淡道:“既然洪大家问这个,那本官就直说了吧。清华书院这里需要一名技艺高超的琴师和舞者,就委屈两位暂住,另外,海事馆有时候也会请两位去奏曲编舞。” 没错,海事馆还监管着皇家舞会事宜。 这个舞会不是传统的歌舞表演,而是东宫太子妃的宫廷舞会,举办次数不多,规模不大,但是很讲究,如今由菲历昂和费尔南多两人做主事。 既然洪倾城说皇帝赐给他,他自己可以安排,那他就却之不恭了,这样好的琴师和舞姬不利用起来,岂不是暴殄天物? 而且他也给洪倾城留了面子的,不管她是来监视的还是别的,清华学院和海事馆她随意出入,没有什么她看不到的。 当然,他的卧房她是别想踏进半步的。 像今天这样,堂而皇之走进了主屋,不是来示威又是来做什么的? 他怎么可能等到沈君瑶自己发作,岂不是让洪倾城觉得有可乘之机? 果然,他这般说完以后,洪倾城脸色就变了变,叮叮直接站在门外没敢进来。 “既然你们是来问安排去向的,本官的安排便是如此,两位有什么异议么?”他毫不客气地下逐客令。 他之前请沈君瑶帮忙处置,是觉得都是女人好说话,那也是要等沈君瑶主动见她们,而不是她们这样直接逼上门来。 洪倾城毕生还未曾受过这样的屈辱,虽然林重阳看起来非常和气,说话不温不火,甚至还笑微微的,可他话里的意思她怎么会不明白。 这个林重阳! 可恨! 她有心要施展轻功直接飞檐走壁给他们个下马威,转身离去再也不回来,却还是咬牙忍了,她屈膝行礼,“谢大人。” 然后起身,退下,退到门口,带着叮叮转身离去。 等洪倾城离开了院子,沈君瑶扑哧一笑,原本的不快点滴不剩。 林重阳道:“王铁。” 王铁忙进屋,“哥,你叫我。” 林重阳看了他一眼,“我除了是你哥,还是谁?” 王铁一怔,立刻道:“林大人。” 林重阳就道:“你要知道我什么时候是你哥,什么时候是林大人。” 王铁有点纳闷,哥这是怎么了?不是在衙门是林大人,在家里就是哥吗? 这怎么在家里还当大人发火了,而且还是在沈小姐这里,哪里不对了? 沈君瑶给他解围,“以后有外面来的人,你哥就是林大人。” 王铁立刻懂了,笑道:“沈小姐,林大人,我懂了。” 看来哥是真的不喜欢皇帝赐的那俩人啊,当她们是外人,防备着呢,他挠挠头,“以后我保管把门看得牢牢的,绝对不让她们随便进屋。” 方才他看到洪倾城过来,其实是想拦住的,只是门开着,哥和沈小姐又联袂出来,他就犹豫了一下,然后洪倾城自己就进去了。 这么一想,的确不对。 沈君瑶看他还穿着官服,笑道:“这会儿可以去更衣了吧。” 林重阳起身,“要的。” 沈君瑶就道:“一会儿去爷爷那里吃饭。” 王铁一听,哎呀,有口福啦,表嫂亲自下厨。 第305节 林重阳朝着她笑了笑,“多谢妹妹。” 沈君瑶已经往外走了,到了门口回头抿唇轻笑,“你信任我,我自然也信得过你咯。”说完就顺着回廊走了。 王铁捂着嘴笑。 林重阳白了他一眼,“再笑晚上不许你吃饭。” 他知道沈君瑶的意思,以后再有这种事儿,不必担心她会多心不高兴,他尽可以自己处置,如果需要她帮忙,她自然也乐意。 这么一想,他觉得心情舒畅,对王铁道:“走吧,咱们陪老爷子喝酒去。” 王铁跟在后面,恭敬道:“是,林大人。” 林重阳:…… 、 、 进入腊月,天寒地冻,冰雪连天,不过今年的室内却温暖如春,同时大家也都加装了安全设施,主要是排烟道。奇技馆研究出来以后就直接公开教给了胡家铁匠,之后又传给其他铁匠铺,现在所有铁匠铺都能维修这种铸铁炉子和轻铁烟道。 现在京城还流行林大人那种羽绒服,内胆里填充物有鸭绒、鹅绒、鸟绒,又轻快又暖和,穿贵重毛皮的人反而少。除了羽绒服,还流行厚重有型的羊毛呢大衣,尤其是军队里,只要攒够钱的基本人手一件,挡风挡雪、防潮防寒,简直是军装必备。 宽阔的街道上,越来越多的脚踏车,甚至还出现了三轮车、人力载客三轮车,如此一来马车就少了很多,街道也变得干净起来。 林重阳坐在四轮车的车厢里,前面是蹬车的李苗和王铁,他这辆四轮车是奇技馆新出品的,那群人研究了一年捣鼓出来的,让他先试试手,然后提出改进意见,到时候就可以大批量生产。 没错,林重阳现在还兼职奇技馆的产品体验师,奇技馆如今已经扩大数倍,从民间、底层官吏中招募了大批量的技术人员,如今自成规模分为十三个部门,包涵的产品种类琳琅满目,很多都是他没想到的。 反正有好东西先送给他尝鲜,他乐见其成。 这人力四轮车后面带着可容两人坐的座椅,冬天盖上帷幄,搭上毛毡,防雨防雪,抱着手炉踩着脚路,暖呼呼的出门也不那么痛苦。 上午林重阳去东宫讲课。 这段时间在他潜移默化下,太子越来越开化,虽然还不能劝皇帝修筑外城,却同意了林重阳加强火器的建议。 他非常卖力地去给皇帝进言,让林大人得以出入皇城内的兵仗局、京城的盔甲厂、王恭厂考察,这期间林重阳就相中了一些富有经验、忠诚的火器制作匠人,还相中了几名低级官吏。虽然名不见经传,但是经验丰富且耐得住寂寞,这么多年没升官,一直都尽职尽责。 他带了人事无巨细地过问,最后拟定长长的名单,从底层官吏到工匠们,全都包含在内。 他不会去碰触中高层的官吏,那些是皇帝和内阁、吏部博弈的结果,跟他没关系,底层这些无所谓,他看重的是能力。 他将名单交给太子,太子进献给皇帝,皇帝看了一眼给了内阁,内阁一看都没有一个中高层官吏,且以后中高层的任命还得他们拍板,所以一个不差的都通过了,美其名曰给林大人一个大面子,弥补因为修筑外城对他造成的创伤。 晌午他在东宫留膳,陪着太子下了一会儿棋,听了一通育儿经,又帮太子妃批阅了几篇文章诗词,申时末才得以出宫。 腊月白天更短,尤其午后,做不了什么天就要黑了。 现在林重阳要去赴一个约会。 教坊司,锦衣卫指挥使闵端之约。 其实教坊司本是礼部下属部门,只是因为上一次沈君澜插了一脚,如今不知道怎么弄的,倒是锦衣卫在负责这里的安全工作,礼部只负责排练和表演。 因为沈君澜的关系,他和闵端也见过几次的,他之前以为这就是个尸位素餐的,后来觉得自己太表面看人,毕竟能爬到这一职位还乌龟一样一趴就是那么多年,绝对不会是简单人物。 所以每一次见闵端,他都是恭恭敬敬不卑不亢的。 “哈哈,重阳,要跟你喝酒可真不容易啊!”闵端听人汇报林大人来了,立刻就从温暖的室内走到廊下来迎接。 他看林重阳披了一件厚厚的羊毛呢披风,几乎垂到地面,一派芝兰玉树气度,更加热情地伸手。 林重阳看闵端赤着脚就迎出来,忙快步上前任由闵端挽了他的手入内。 有歌姬上前替他解了披风,露出里面绯红的官袍。 林大人如今虽然官职还是从五品,品秩却已经升到了正四品,御赐穿绯色官服。 他个子这半年又抽高一大块,而且还在长,现在已经当得起体态修长,冬天他皮肤晶莹的白,穿着绯红的官服,自有一股端庄秀雅却又风流潇洒的气韵,惹得教坊司的歌姬们都一个劲地朝着他笑。 闵端拍拍他的肩膀,比划了一下身高,笑道:“重阳,等君澜回来,只怕要不认识你喽。” 两三年以后他们出海回来,他十八九岁,身高基本就可以定型了。 他今年下半年身高蹿得很凶,晚上睡觉都能听见他骨骼有细微的嘎巴声呢,王柳芽都有点担心,跟林大秀嘀咕,看来当年祁大凤说的是真的。 林重阳还是比较满意的,自己终于摆脱了小个子林大人的诨号了,按照这个长高速度,十六岁还要明显长一年,等身材定型之后,他感觉自己至少会有183的。 虽然他很谦虚,但是被闵端这么一说,还是挺高兴的。 毕竟作为男人,没人喜欢自己个子矮嘛。 他之前长得慢,没想到过了十五岁才猛长,这有点出乎他的意料,还担心自己真的168止步了呢 -- 寒暄了一会儿,闵端知道他的规矩,屏退歌姬,把酒壶菜肴留下他们自斟自饮。 “重阳,那件事是成了?” 林重阳微微一笑,“自然。” 陛下尝到了甜头,当然会同意,尤其他建议不修建外城也没关系的,但是要加强京营和皇帝亲卫的训练,还要加强火器的质量和威力,而且钱不用皇帝出一个铜板。 当然同意! 想到现在皇帝怎么那么抠门,林重阳就有点头疼,看在他还没昏聩的份儿上,财迷就财迷了,也不知道搂着那一百万两银子是不是就睡得格外香。 闵端高兴地一拍桌子,“重阳办事,就是马到成功,这样我们南镇抚司也能参与研发火器了。” 虽然闵端和他相处的时候每次都表现得很敞亮、豪爽,甚至有点叶期那样的粗犷,可林重阳自然不会真当他是那么粗放的,相反闵端这个人就是个老狐狸。 不过林重阳跟朝中大佬们从来不玩心眼,自然也就不需要猜测他们玩不玩心眼,他就一步一个脚印做自己的事情,不主动掺和别人的事儿,不参与别人的争斗,不多管闲事,所以这些年倒是也没什么麻烦。 就算建议修外城,看似得罪人,其实赚来的还是好名声呢。 毕竟这也是皇帝想让他拥有的状态。 工部那老头子就说他有担当,被那么多人喷而面不改色,还能笑呵呵地坚持己见。 毕竟自己可是新新人类啊,不能和他们一般见识,自己追求的和他们还是有区别的嘛。 林重阳笑道:“闵大人,我们想在南镇抚司成立火器研发营,到时候工匠、技术人员都要住在那里,安全问题极为重要,需要闵大人鼎力配合。” 闵端笑道:“那是自然,要是出了事,那可是我们锦衣卫的家底啊。” 要是有了最好的武器,当然先把锦衣卫武装起来,哈哈,看叶期老贼还敢跟他劲儿劲儿的。 林重阳神色凝重起来,“闵大人,安全问题不仅仅是人员安全,还有技术秘密,以及火器安全,这是我列出的大体纲目,闵大人一定要亲自记熟,然后让属下们全都倒背如流才行。” 说着他就从袖中掏出一个装订好的自制手账本。 背书? 闵端感觉一大片乌云罩下来,待看清了那本子里面的字,有图有表有字有框的,看着倒是很有意思。 “林大人放心,本官明白。” 锦衣卫研发火器武器,火器自然不会存放太多,所以爆炸的危险还是在可控之内的,以前南镇抚司也存放不少火器,不是也没出事么,现在自然也不会的。 但是林重阳叮嘱就有他的顾虑,他既然列出了更规范、安全的规则,那他执行就是。 他可是皇帝和太子之间的双红人儿啊。 第222章 成亲【一】 胡铁匠等人本来就是皇家工匠, 以前就做过火铳, 如今研发火器, 他们自然也要参与的。胡铁匠带着儿子徒弟们搬进南镇抚司的火器研发营住着,每天都和奇技馆的技术人员商量如何加强这些火铳的性能。 这个林重阳有参与。 虽然他不是很懂枪, 但是他可以帮着改进细节, 让他们尽可能地把那些缺点改掉。比如潮湿环境下发射失败、容易炸膛、装填火器引线点火太慢等等问题,尽可能地都列出来, 然后一个个地想办法解决。 比其从前固步自封, 如今集思广益, 自然进步神速。 尤其火器研发营内没有那些只会打官腔的, 没人拖后腿,研发进程就不慢。 除了过年休假十天, 林大人几乎都泡在研发营, 待满四个月以后感觉这里已经按照他的计划进入正轨,各人做事也都凭章程,而不是随心所欲。 工匠、技术人员、安全负责员各负其责, 井然有序,林大人就可以功成身退,继续做自己原来的工作。 转眼又是一年夏天。 整个京城外围人来人往,全是役夫、大兴宛平以及工部武城兵马司等衙门的低级官吏。 皇帝决定修筑北京外城! 内阁和工部、户部联袂商量了一年, 终于拟定了切实可行的计划。 从全国各地征集役夫五十万,卫所兵士三十万,轮流上京修筑工事,钱粮充足, 预计八九年可成。而京城百姓,有力出力,不出力则出钱,毕竟他们是最大受惠者,尤其是外城的百姓。 修建外城的时候,自然也会遇到不少麻烦,比如很多百姓住惯了某地,不想挪窝,或者需要拆迁哪里,不肯动弹,但是既然要修建外城,自然就要有城区规划,难免就会有各种纠纷。 这时候林大人又被认命被御用救火员,带着巡城御史、清华学院城市规划和环境绿化技术员以及武城兵马司的校尉们四处解决纠纷,充当了合格的亲民爱民的街道主任角色。 巡城御史之一是米良,林重阳申请把他从永清调来京城,负责京城的环境管理,由武城兵马司配合工作。 米良做这个比做知县还顺手,很多理念和林重阳非常契合,互相启发灵感,而林重阳表达了自己的观点,米良也能彻底理解贯彻执行。 另外林重阳手底下还有一批新科进士,今年二月会试、三月殿试,他跟皇帝申请在选拔完庶吉士之后又选拔了一次技术人员。 他自然不会跟六部衙门抢人才,而是从那些科举成绩一般,或者还有一些落榜却素有名气的士子中选拔。 这些人虽然科举成绩不突出,但是他们对某一方面很感兴趣,有的擅长绘画,有的擅长搞一些小发明,还有的擅长地理天文等。 有他们在手下帮忙,林重阳又觉得如鱼得水,连让他负责和张学士一起带庶吉士也没兴趣。 庶吉士都是最优秀的人才,随便谁带都可以,他又不想培植自己势力,当然不必去抢这个功劳。 更何况他才十七岁,在新科进士里面年纪也几乎是最小的,那些进士普遍二十多到四十岁,让他去给他们当导师,他不怯场,也怕他们不舒服嘛,这和他在清华学院讲课可不同。 米良冒着酷烈的日头,夹着一卷图纸进了五里屯的大院,径直去了正屋。 这是林重阳之前买的小庄子,新城规划的时候也被划在了城内,现在大院就被当做临时办公室,给技术人员居住。 屋里,当中放着一个四方的新式冰柜,上面还放着几盆冰镇饮品。 屋子里凉丝丝的,有一种草木的清香。林重阳没戴乌纱,穿着白纱中单,手里轻轻摇着农家大葵扇,正伏在案上看图纸。 “重阳,这是刚修过的南城图纸。”米良把一卷图纸递过去。 林重阳点点头,把图纸拿过去,两人展开,他拿尺子量了量,微微蹙眉,“廪实兄,这尺寸是不是不符。” 米良轻声道:“重阳,上头意思,咱们之前的外城太大了。” 第306节 林重阳扭头看他,目露讶然之色,“大?既然役夫、工料、粮食都征集了,大一圈又有什么区别?” 修好后内城外面有郭城,京城自然固若金汤,什么鞑靼、瓦剌根本不必怕。而原本的城墙位置都是林重阳带人没日没夜勘察出来的,现在要对应内移,他感觉不可理喻。 之前他建议修外城,但是满朝怕麻烦都反对。 结果去年夏天瓦剌也先突然率骑兵南下叩关,北边重镇军民血战月余方将他们挡在关外,却因为有人私下贿赂,导致鞑靼俺答汗第四子率三千精骑从古北口南下,直插京师兵临城下。 幸亏之前他们已经开始加强研发火器,虽然准备不充分,却也能拉起一支千人的火器营。有这千人火器营才将鞑靼的精骑赶走,没让京城近郊的百姓遭受灭顶之灾。 可对那些死伤的百姓来说,已经是无可挽回的灾难。 作为回击,京城集结了所有火器送往边关,初冬的时候戚荣和沈彦联手派出六支火器队,一共六千余人,主动出击,把鞑靼打了个措手不及,逼着他们不得不主动求和。 这是大明九边第一次主动出击,虽胜,损失不小,这还是常胜将军戚荣的军队,如果是另外几支,根本不能出城,只能打防守战。 但总归是找回了天朝颜面。 最后大朝会吵了许久,又吵出来训练精兵、修筑外城的决定。 所以现在才有林重阳担任外城修建监事官的事。 发牢骚归发牢骚,林重阳也有点无奈,说笑一样,“要这样的话,不如就修南城。”他用炭笔在图纸上画了一圈,这样修完就是后世的北京城了。 米良眼睛瞪了瞪,“重阳,还能这样呢?” 林重阳扔下炭笔,笑道:“怎么不能,这样省钱啊。” 米良慌忙拿了一块馒头团把炭笔蹭掉,“重阳,可不能让他们知道,保不齐真的会采纳这个建议的。” 林重阳:…… “那些商铺乐意换地方了吗?”他一边看图纸,指了指城南宣武门和正阳门外那些违建的商铺。 既然要修建城池自然要进行规划,朝廷会统一在一些交通要道建造一些廊房,到时候可以租给百姓做生意。 朝廷收取一定的租税,这个就是皇帝小金库。 如今皇帝从琉璃厂、海事馆、造船厂等地拿银子,不再跟户部伸手,还把铁矿让出来一大部分,让户部感激不尽,间接地也十分感激林大人。 所以现在修建外城才那么顺利,要换个人都没这么脸大。 米良笑道:“听说是林大人的意思,他们自然乐意。” 林重阳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你也会拍马屁啦。” 米良笑得十分耿直,“林大人给他们规划了更好的坊市,这城门外又要屯兵、建琉璃厂的,他们也知道没法开店,自然就走了。” 林重阳想把纺织厂、制造厂、琉璃厂、火器库以及兵工厂都挪到外城去,这样方便百姓们上班,也容易掌控,免得离朝廷太近容易生事端。 “既然如此,那就省心多了。”林重阳扔下葵扇,“事情安排差不多了,各处按章办事即可。” 林重阳觉得培养了得力干将真好,大局把握好,各处协调安排好,大家分工合作,各司其职,他这个挑头的就可以轻松一些。 外面李苗道:“大人,家里好几次派人来催啦,问你什么时候回去。” 林重阳跳下地,“这就回。” 李苗一听立刻喊王铁,“哥要回家了,赶紧的。” 王铁立刻就把林重阳的行头捧进来,两人速度地伺候着他更衣,收拾一新,然后拎着两只箱笼回内城。 米良惊讶地看着原本衣着随便的林大人突然就焕然一新,穿着天青色的纱罗夏衫,腰间系着深色的云纹腰带,配上腰玉、扇袋、短剑,头戴青玉小冠,活脱脱就是一个风流倜傥的佳公子了。 米良这还是来京后第一次看林大人不穿官服呢,看着眼前这长身玉立、俊逸超群的林公子,他很是感慨。距离初次见面,过去四五年了,自己是年华老去,而林大人却风华正茂,越来越俊美逼人。 只怕不用到自己这个年纪,林大人就可以位极人臣,真是羡煞旁人啊。 林重阳见他盯着自己目光发直,诧异道:“廪实兄怎么啦?” 米良拱手,郑重其事地行礼,“下官要感谢林大人提拔。” 林重阳朗朗笑道:“本官却要感激米大人鼎力相助,做这吃力不讨好的营生呢。” 外城修好了,最大的功劳也是内阁的,可跟百姓打交道却是他们的。 米良却不在意,“林大人将这流传千古的机会交给我等,下官自然是要披肝沥胆的。” 林重阳看他越说越来劲,开始肉麻了,赶紧打住,拍拍他的肩膀,“好好干,到时候外城给你留一块地方,盖座小院,早点把嫂夫人他们接过来。” 米良顿时热泪盈眶,“谢重阳。” 他当官当的太清贫,要想在京城买院子,估计当到死那天也不可能了,但是林重阳有办法啊,他对帮助自己的人向来大方,尤其还是愿意死心塌地跟着他不求回报的,尤其像米良这样的不适合官场的实干家。 给他们一个流传青史的机会,比让他们升官更有意义,这也是林重阳对他们表达的最大敬意了。 、 、 、 林重阳回到清华学院,这里处处张灯结彩,那琉璃灯比元宵节灯市上的还要精致漂亮,将学院街装点的如星河璀璨。 林重阳道:“会不会太铺张了。” 李苗得意道:“哥,你要成亲了,怎么铺张都不为过,你没见长安大街早热闹起来了,还有灯市、庙市,整天在宣传状元郎成亲呢。” 林重阳道:“满翰林院不知道多少状元郎呢,我都这么大了,新的状元郎也进翰林院了,以后不要再叫了。” 李苗笑着点头,却有点不以为意,新上来的状元郎都三十二了,探花郎也二十七了,油头粉面的,跨马游街的时候,那场面比哥当年可差老远了。 大家都说估计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让他们着实得意了一把。 林重阳进了家门,就被一群女人给围住了,他娘、姐姐、嫂子等等,纷纷张罗着让他试试这个花色的面料,要不是试试那个配饰…… 本来林重阳是跟皇帝请假回老家成亲的,结果皇帝抛出重磅炸弹——修筑外城,给他留下了。他挑的头,当然不能撂挑子,虽然结婚是人生大事,可这件更是大事中的大事,没有办法,他就只能在京城结婚了。 原本定于四月的婚期一推再推。 现在已经六月末,如果错过了六月,七月八月都不是沈君瑶适合结婚的月份,就要往十月去。 冬天太冷,还不如就夏天好了。 所以林重阳就一边上衙,家里一边准备婚事。 其实按照他的意思,不要麻烦啊,反正两家已经过礼,就剩下亲迎了。 为了照顾老爷子等人,他也不想回状元胡同,就在学院拨了一座院子当新房,到时候拜了天地、摆喜宴,热闹三天就好了。 谁知道不但他爹娘不同意、老爷子不同意,连满京城的商人们都不同意! 林大人的婚礼,那是一定要风光大办的,他们可以趁机掀起一波又一波地销售高潮啊,怎么能错过呢。 林重阳的婚礼,可以说不是他自己能控制的,那轰动程度,比太子大婚还要热闹。 太子大婚是宫里热闹,皇帝辍朝三日,大赦天下,普天同庆,对百姓们来说,这是一个仪式,而不是和他们切实相关的喜事。 可林大人不一样啊。 尤其那些读拼音启蒙如今能自如看书写字而成为账房、录书员、工厂中层管事的人,还有那些家里摆满了奇技馆出品的各种日用品的人……林大人,跟他们息息相关。 他是林大人,又让他们觉得是他们的林大人,有一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感觉。 从跨马游街时候的追逐捧场,到后来的奇技馆、清华学院、避雷针、铸铁炉、冰桶等等,都让他们觉得林大人和他们心贴心,简直是有求必应的活菩萨,缺什么奇技馆就做什么,什么不好用奇技馆就改造什么,简直是贴心的小棉袄。 当然也有人不高兴他结婚,毕竟本来一直意淫他是自己的,突然他要属于另外一个女人了,让很多闺中思春的少女们肝肠寸断,不能自已,甚至好多害了相思病的。 害了相思病,咒骂负心人,是不舍得骂林状元的,迁怒之下就骂状元郎的夫人。 所以沈小姐承担了满城来自四面八方的恶意,整个人都有点不好的感觉。 林重阳忙的脚不沾地,自然也不会知道这些事情,毕竟定亲的时候他也就喝了杯酒就被工部管事们给请走了。 不过后天是亲迎的时间,他不能再耽搁了。 五天前他就给内阁和东宫递了请假文书,要求请假成亲,给多少天没关系,至少别在他成亲那三天来抓壮丁就行。 被一帮女眷弄得他有点头大,就说出去透透气,便往沈君瑶的小院去。 走到门口却被俩婆子给拦住,“大人,成亲前不能跟新娘子见面。” 林重阳怔了一下,还有这一说?他其实之前听王柳芽说过的,不过忙起来事多,忘了。 他犹豫了一下,道:“那君瑶就在小院里一直憋着?” 这都好几天,就在一个小院子里也不出门,岂不是要憋坏? 一个婆子笑道:“大人不用担心,只要不见面就行,前几日您没回来,新娘子自然是可以出来走动的。” 林重阳点点头,道:“那你告诉她还是随意吧,我这两天不出来走就是。” 说着他就转身离去。 看他走了,俩婆子低笑道:“林大人真体贴,小姐可有福气了。” 说着看向门内。 待林重阳走了,沈君瑶从门后面露出半张脸来,看他清俊的背影消失在紫薇树丛,轻轻地咬住了唇。 一个婆子对她道:“小姐忍两天吧,等成亲了,就可以日日夜夜都见了。” 说着就笑起来。 沈君瑶脸颊又红又烫转身回去,她听丫头说姑爷回来,很想去看看他,只是被婆子给拦住,哪里知道林重阳就来了。 虽然不能和他见面说话,可听他说那么体贴的话,她的心就变得平静下来,之前的一些忐忑和担心都烟消云散了。 林重阳转身就去了老爷子的小院。 老爷子最近在忌口、斋戒,好几天不要吃那些肥鸡大鸭子了,改吃清淡小菜、喝粥。 他说是为了林重阳和沈君瑶的亲事,等成亲那天要大吃一顿。 林重阳却知道,他是担心沈君澜。 到现在整整两年了,他们收不到船队任何消息,只能坐等他们归来。 虽然原本就说过至少要两年半到三年才能回来的,可亲人连心,难免会担心。 之前林重阳想过要等他们回来再成亲的,毕竟自己的兄弟们都不在跟前,他成亲感觉也少了很多。 沈老爷子和家里大爷爷写信来都叮嘱他还是要早点成亲。 不要拖过今年年底。 林重阳明白他们的意思,家里老人年纪大了,不说沈老爷子,就是家里的老太太,都已经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多活了这些年的。 第307节 她就等着看林重阳成亲呢,不一定还能坚持多久,家里人自然希望他早点成亲。 依着大爷爷,去年三月就好结婚的。 他看老爷子一副老僧入定的架势,笑道:“爷爷,你这是修仙呢?” 沈老爷子左眼眯开一条缝,雪白的眉毛跟老寿星一样长长的垂下来,露出一丝狡黠的神情,“你看我像不像老神仙?” 林重阳点点头:“很像,比那位温真人像。” 沈老爷子继续掐手决,还是念念有词,嘀咕了一段诘屈聱牙的词之后,收功、调息。 林重阳立刻扶着他起来活动活动,一把年纪的,这样打坐,血脉不通,反而是受罪。 他扶着老爷子去院子里走走,活动筋骨。 沈老爷子道:“好在那温真人还成不了什么气候,天家也只是想延年益寿。” 林重阳道:“听说陛下要他炼丹?” 这一炼丹,只怕死得更快,原本也就是抱恙,蔫蔫的,将养着也没大碍,一旦服用丹药,那就离完蛋不远了。 “陛下觉得练功见效太慢,还是服用丹药来得快,效果显著。”沈老爷子语气里难掩痛惜。 林重阳也懂他的意思,人老了不服老,怕死,越是位高权重越是贪恋权势富贵,恨不得永远不死。 练功虽然能延年益寿,可作为九五之尊,宫中美人无数,诱惑多多,皇帝又不是禁欲的,那自然是一不留神就春心大动,而很多美人又要靠着勾引皇帝来往上爬,自然不会顾惜他的身子。 虽然此处僻静,都是自己人巡逻,两人也不多说皇家之事,就算龙体是朝廷大事,却也不能妄议,所以两人很快就转换了话题。 林重阳自然不忘宽解他,再给他细数那段航线有多远,有那些危险之地,有那些土著,有那些好玩的……然后再说他们船队船坚炮利,人员众多,功夫高强,让老爷子被他说得又舒坦一阵子。 沈老爷子笑道:“等臭小子回来,你和丫头的娃娃都要会走了,羞羞他。” 林重阳笑了笑,仰头望天,苍蓝色的天空,白云飘摇,飞鸟翱翔,金乌西坠,他的思绪就跟着那些鸟儿飞到了天尽头。 他轻声道:“等他们回来,我也好想坐船出海去呢。” 沈老爷子拍拍他的胳膊,揶揄道:“怕是五十岁以前不行喽。” 、 、 亲迎时间转眼即到。 第223章 成亲【二】 从林重阳私底下跟沈小姐求婚成功, 林家就开始准备跟沈家提亲, 两家规规矩矩地走程序, 按照古礼三书六礼要一样不差。 纳采所用的大雁是林重阳百忙中带着李苗王铁,在锦衣卫的帮助下亲自去抓来的, 一共送了三对。 除了大雁, 还送了亲手做的对戒。 至于问名、纳吉、纳征,都是林大秀和王柳芽安排带领奇技馆和清华学院准备的。今年三月过大礼的时候, 林家挑选了三十名俊秀小伙儿打头, 带着长长的送礼队伍, 给沈家送了一百二十八抬彩礼。 六十四抬为全抬, 一百二十八抬足足有两整抬,从清华学院一直抬到双马椿胡同, 沈小姐要从那里出嫁。 据说聘礼将双马椿胡同的两座相邻的宅子塞得满满的, 沈家还特意派人扎了棚子,将天井全都遮挡起来,免得屋子里放不下的聘礼被日晒雨淋。 到时候沈小姐的嫁妆自然会更惊人。 昨日沈老爷子和沈家亲朋已经陪着沈小姐回去双马椿胡同住, 只等着第二日新郎官去亲迎。 这日丑时末林重阳就被李苗叫起来,“哥,哥,该沐浴啦!” 林重阳翻了个身, “昨晚刚沐浴过。” “那不一样,现在要香汤沐浴,全身里里外外都要搞得香喷喷的才行。”李苗和王铁已经抬了大浴桶进来,里面竟然还飘着一层玫瑰花瓣! 林重阳道:“我是新郎官, 又不是新娘子。” “哥,一辈子就这一次,不要错过啦。”李苗笑着就来扯林重阳的白纱亵裤,“沐浴啦沐浴啦。” 林重阳赶紧拉住腰带,“我自己来!” 房间冰桶里的冰是新换的,凉丝丝的,香汤也是凉凉的,泡进去非常舒服,他索性靠在边上再迷瞪一会儿。 李苗见状捅捅王铁,“快!” 王铁立刻把王柳芽给的香露从怀里拿出来,拔开塞子,直接就往浴桶里倒。 价值二十两的香露,别人可以用半年,他直接倒进去。 顿时,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竹叶清香,就仿佛置身于翠竹林一样,气息清雅,让人心旷神怡。 结果林重阳睡得更香。 沐浴之后,李苗还要给他来一套按摩,“哥,我跟太医院的郎中们学的,保管你一天精神抖擞,龙精虎猛,如猛虎……” 林重阳:“滚!” 等他穿上白绢亵裤,披上薄薄的白纱中单,王柳芽就领了梳头婆冲进来,一个个跟打仗一样风风火火,不同的就是个个喜笑颜开。 迎亲前,男女都要梳头,“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地……”,那梳头婆子一下下地一边梳头一边念,反复十几遍以后才放过他。 双翅乌纱簪金花,大红纱罗围玉带,披红挂彩新郎官,越发的面如傅粉俊美清贵,玉树临风气质斐然,惹得满屋子赞不绝口。 新郎官的礼服本就是仿照了状元郎的吉服,只不过现在的林重阳跟中状元的时候已经换了个人。 不但个子高了一大截,气质也成熟很多,虽然嘴角天生上翘似笑非笑,可那双俊美的凤眸自带矜傲。只要他不笑,就会让人觉得清傲难接近,却也因此让他增添了一股上位者的威势。 “好一个俊俏的新郎官儿啊,只怕长安街又要轰动了。”喜婆看得直拍手,“新郎官,吉时到,咱们马上出发,顺顺利利迎新娘,欢欢喜喜拜天地——” 她扯着调子,拍着手,带头把林重阳给簇拥出去。 喜婆一声令下“上马,”林重阳先翻身上马,马童在一旁牵着马,那雪白的骏马头戴大红花,喜气洋洋。 见林重阳上马,伴郎队伍们也纷纷上马。 李苗、王铁、两人紧随其后,再后面是林承泽、孙机、庄继法、蓝琇等人,然后就是翰林院、四夷馆、海事馆的俊小伙儿,在后面还有奇技馆、清华学院的…… 队伍浩浩荡荡,个个与有荣焉。 林重阳回头看了一眼,视线和亲朋兄弟们一一接触,笑了笑,启程往双马椿胡同去迎亲。 去的路线走崇文门里街,然后走东西江米巷,再从锦衣卫后街过去,走板桥胡同到双马椿胡同沈宅。 出发的时辰尚早,东边天空泛着鱼肚白,日头都没露一点呢,结果街上已经挤满了看热闹的人。 “状元郎好俊啊!” “要现在是状元郎游街,死活我也得冲上去,当初状元郎太小啦!” “快快快,要扔钱了,快抢!” 除了跟随迎亲队伍有撒钱队,另外路上有定点的地方撒钱,不只是林家自己,连很多商铺都早就准备好了。 全都大开着门户,听见吹吹打打的声音近来,立刻就开始喊:“xx铺恭喜林大人新婚大喜,百年好合,早生贵子!撒钱!同喜同喜!” 然后就有人端出一笸箩钱,一把把地满天撒。 这一路上林重阳等人走过来,一个不慎就被铜钱砸中,夏天衣衫单薄,肩膀大腿的都被砸得生疼。 林重阳怨念,撒钱就撒钱,不用往新郎官身上撒啊…… 经过棋盘街的时候这种同喜活动达到了顶点,百姓们汹涌如潮,比元宵节看灯会一样还热闹,人挤人。 “林状元,你怎么就成亲了呢!”突然一声不合时宜的哭啼响起来,然后就有伤心欲绝的女子大喊着,“我不活啦!” 说着就从人群中朝着林重阳的马冲过去。 “退后退后!” 负责维护治安的禁卫军们立刻就筑起了人墙,绝对不能让她们突破防线。 这点事要是办不好,让那些疯婆娘上去拉扯林大人,那靖宁侯可抬不起头来了,锦衣卫都要笑死。 林重阳打开纸扇扇风,希望把那些尴尬都扇走。 很快又有百十号人光明正大地冲开了卫士的阻隔,跑到路中央拦住去路。他们一个个都是白衣士子打扮,一人手里拿着一副卷轴,冲着林重阳就哗啦一下子打开。 结婚的时候拦路迎亲、拦轿子都是正常的,只要按着规矩来,新郎官也不能反对。 “新郎官,请对!” 看来从前那些一直反对自己的人也没消停啊,真是卯足了劲要给他好看。 林重阳扫了一眼,他们密密麻麻拿了那么多卷轴,有些对子水平不错,有些三岁小孩子的幼稚打油诗也凑数…… 好在,早有准备! 那边孙机一声吆喝,“兄弟们,有人拦路,上!” 新旧进士们以翰林院为首,哗啦啦地下马跑过去,一人摸起一支笔,唰唰唰地留下墨宝。 孙机、王文远、林承泽等人去年就回京述职,不过只有孙机和林承泽留在京城任职,其他人依然外放。 陆延和赵文藻几个被市舶司的事务绊住,赶不及回来,所以就让庄继法和蓝琇代表。 有他们带头,加上新科进士们都要在林前辈面前表现,那自然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 片刻就将那些用对子拦路的人冲了个落花流水。 他们都是一些未及第士子,哪里是进士们的对手,虽然进士们不是那么爱吟诗作对,却也并非不会,八股文尚且一流的,其他的自然也是手到擒来。 就这样林大人被众人簇拥着,顺风顺水地到了沈宅。 噼里啪啦的鞭炮就跟没有尽头一样地响着。 拦门吟诗作对、叫门红包、对山歌……沈家小子们也是能闹腾的,都想跟这位大名鼎鼎的林大人较较劲。 靠着看书看来的绝对,自然难不倒林大人,他看书比谁都多。 靠自己绞尽脑汁想出来的,再难的人家林大人并拢纸扇轻拍掌心,走上个三五步答案就出来了。 最后不得不开门。 反而是沈家的女孩子们,不用吟诗作对,直接要红包。 上银票! 每个小姨子人手一百两,她们自己乐呵呵地把门开了,恭迎姐夫入内。 第308节 入内也见不到新娘子,这边新郎官的队伍被拉去和女方娘家亲朋喝一轮,那边沈家哥哥就背着妹子上花轿。 上了花轿少不得还得哭嫁。 虽然沈家爹娘自打女儿过了六岁就没多少机会和女儿亲近,这会儿看她出嫁了心里欢喜之余自然也是伤感的。 所以沈家太太抱着女儿是狠掉了一通眼泪。 而林重阳则被沈老爷子拉着手拍了又拍,一切尽在不言中。 接了新娘子,林大新郎官也被沈家儿郎们灌得有了三分醉意,好在他酒量好,上得马被风一吹,酒就醒了一些。 且沈小姐还打发小丫头给他提前喝了醒酒汤,自然不会耽误正事。 接了新娘子不走回头路,出门换个方向往北走,直接去了西长安大街,自长安大街往东,一直去清华学院。 后来据当时围观的百姓们说,沈小姐的嫁妆只怕能摆满两个十里都不止,据说第一抬到了清华学院,后面的还在沈家没出门呢。 多少抬没人数过,反正林大人对自己的媳妇儿很珍视,聘礼给的足足的,而沈家对女儿也是毫不吝啬,嫁妆更是足足的。 林重阳带头走进了长安大街,恍惚又觉得是当初中状元跨马游街,那时候跟现在一样,长安街两旁站满了看热闹的百姓,无数人对着他欢呼、挥手,满天的花雨朝着他撒过来。 中状元的时候,鲜花还稀罕,这时候盛夏时节,虽然不如春天繁花似锦,却也不缺,所以那花更是不要钱地扔。 鲜花、绢花、铺天盖地,马队踏过去,都感觉零落成泥,十分不忍。 东西长安侧门都开了,特许林大人的迎亲队伍可以从中穿过,免得还要从大明门绕道而行。 这是太子向皇帝求来的恩典。 东西长安门内没有百姓夹道欢呼,但是有禁卫军和锦衣卫们,所以到了这里,迎亲队伍撒的不是铜钱,而是银票。 一两一张的小面额银票,一把把地撒。 林重阳自然不怕人家眼红,他成亲前各方人士都资助银钱,不只是大商人们,太子、皇子们还给了不少,抠门的皇帝都赐了婚礼费三百两呢,他平时节俭,这时候自不怕被人说奢侈,大把地撒钱。 还不兴人家林大人省吃俭用攒老婆本啊,娶到老婆自然要把钱都花出去,然后继续攒…… 到了东长安街,结果百姓们更热情,人更多,两边的卫士们都扛不住,让不少人跑到路中央来跟林大人挥手求关注。 林重阳到这会儿脸笑得都要僵了,很怕回家以后面对宾客们会笑不出来,少不得要用扇子挡着时不时搓搓脸。 过了玉河北桥,路变窄,但是百姓们不减反多,林重阳的队伍被挤得靠向了南边,不能走在中央。 突然南边一处阁楼上传来一声:“林郎,奴家等你等的好苦啊。” 林重阳下意识扭头看过去,就见一个身穿大红嫁衣的女人纵身一跃,居然就直直地从阁楼上跳下来!!! 突如其来的变故把所有人都惊呆了。 “啊——”有人尖叫着,开始互相推搡踩踏。 见状,维持治安的禁卫军们立刻大喊:“不许拥挤,原地站好!” 呼喊声如浪潮一样散开去。 林重阳也大声让大家不要拥挤,却还是有人慌不择路一样朝着他冲过来。 “嗤嗤嗤”数声,竟然有十数支箭从南边楼上射出来,直取林重阳。 “林大人小心!” “林重阳,你纳命来!” 人群中围观的百姓里,突然有人一掀衣摆,抽出兵刃就对着林重阳刺过去。 那穿大红嫁衣的女人格外凶猛。 数重攻击,招招毙命。 饶是林重阳机灵,李苗和王铁等人奋不顾身地保护他,他还是中了一箭。 一箭射在左后肩上,力道大的直接将他掼在地上晕了过去。 而人群里攻来的刺客,毫不留情地一刀刺下去。 “咻”的一声,一条鞭子如灵蛇一样卷住那柄钢刀,巧力一甩,就将钢刀卷飞直接砍向一名刺客,鞭子眨眼间勒住那名刺客的脖子,用力一绞,鞭子上的倒刺就勾进血肉里,将那刺客当场绞杀。 胆大的百姓们就看着新娘子从轿子里扑出来,连盖头都没扯下来,腰间就飞出一条黑黝黝的蛇一样的鞭子,将受伤的林大人就救下来。 沈君瑶一把将林重阳搀起来让李苗和王铁保护他,自己则挥着鞭子缠住两名冲过来的死士。 这些刺客都是死士,抱着必死之心来行刺,不管成与不成,都是必死。 所以他们都是不要命的。 他们的武功也并没有多好,纯粹仗着出其不意,大家都没防备。 谁也想不到京城会有人刺杀林大人! 有百姓们回过神来,怒吼道:“x他娘的,敢行刺林大人,揍他个卵球的!” 前来支援的禁卫军们,还没来得及出手,就看到那十几个贩夫走卒打扮的刺客一个个倒在地上,胳膊腿都以奇怪的姿势扭着,再高的武功也顶不住人潮汹涌。 而林重阳迎亲队伍里从闵端那里借来撑场面的四名锦衣卫,因为没及时救下林大人而内疚,人家新娘子在他们后面,结果第一时间救下了最前面的林大人。 他们不想丢人,冲去了南边楼上斩杀那些射箭刺客。 他们手段专业,在那些刺客自戕之前及时留下了两个活口,让他们自杀不成。 一切发生得太快,结束得也太快,幸亏林重阳等人在百姓中威信极高,虽然发生刺杀事件,百姓们却也没混乱,并未发生大规模踩踏事件。 林重阳被第一时间送去礼部后面太医院。 到了太医院,林重阳就醒过来,知道没人死他松了口气。 沈之仪拍拍他的手背,“他们冲你来的,自然无暇伤及无辜。”毕竟要在长安大街行刺,只能快准狠,没空管别的。 专门负责外伤的几个太医快速会诊,“幸亏林大人及时躲了一下,否则这一箭穿心,怕是……” 孙机红了眼,“我说你们就别磨嘴皮子,快取箭吧。” 箭头有倒钩,先夹断箭杆,然后用小刀割开四周的血肉,还要小心不要伤到筋脉血管……好在林重阳日常练功不辍,身体结实,肌肉紧实,那箭虽然射进去,却被骨肉钳住,并未伤及要害。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幸亏没事,要不……很多人有一种天差点塌了的感觉。一听他没有性命之虞,大男人都忍不住使劲抹泪。 喝了药,林重阳虽然还是剧痛无比,因为失血有些头晕,不过脑子还是清楚的。 他缓缓坐起来,看了一圈,对上一双双关切焦急的眼睛,他笑了笑,“有这么多人舍不得我死,我死了倒是也不亏心。” “还有心情耍贫,说明是真没事了。”沈之仪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几个指头?” 林重阳道:“师兄,我是受伤不是喝醉。” 沈之仪笑道:“可惜了。” 孙机怒目而视:“可惜什么。” 沈之仪拍拍孙机的肩膀,“他要是晕了,也就这样,现在清醒的很,大喜的日子又不能洞房,给你你不可惜?” 这么一说还真是,众人看林重阳的眼神就带上一些同情。 林重阳:…… 你们是不是兄弟,不关心死活,居然关心这个,果然人的天性就是八卦。 肩膀疼得厉害,他强忍着,道:“走吧。” 沈之仪就招呼李苗和王铁,“把你们林大人抬回去吧。” 林重阳凉凉道:“我腿又没坏,亲是要迎回去的。” 要是被抬回去,黑历史这辈子都洗不掉了。 他坚持走完剩下的路,其他人也不敢让他骑马,最后就把队伍里的四轮脚踏车拿来当新郎坐骑。 这一次迎亲队伍,除了骑马的,还有骑脚踏车的,三轮四轮都有,直接披红挂彩,李苗和王铁在前面蹬,林重阳坐在后面。 出门的时候,他特意问了一下新娘子,希望不要吓到她。 众人又羡慕又同情地看着他,沈小姐那功夫吓到她?她别吓到林大人就行,以后万一夫妻俩闹点矛盾,林大人可惨喽。 出了太医院大门,林重阳就坐四轮车回到了长安街上,迎亲队伍还等在那里。 刺客们已经被拿下,被闵端带人押去了北镇抚司,有他出面,就代表皇帝,林重阳就不担心什么了。 至于谁要杀他,现在也没那个脑子想,反正他一定会揪出来射回去的! 他吊着胳膊,亲自走到了花轿前,对里面的沈君瑶道:“娘子,咱们换车了。” 状元郎以车换马,那新娘子也别坐之前的轿子了,晦气。 沈君瑶之前看过林重阳的伤没有性命之忧,所以没有跟那群人一起去太医院,也是顾忌林重阳的面子,毕竟一群男人,她一个女人…… 现在见他好好地走过来跟自己说话,她的心彻底落回肚里。 轿夫们见林大人吩咐,就将轿子往前压,林重阳自己上去撩起了轿帘子,看着沈君瑶走出来。 她的大红嫁衣已经脏了,盖头却依然稳稳地盖着,艳红如火。 他朝她伸手,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手放在他手心里。 林重阳牵着她的手,领着她往前面的车走去。 两边依然有围观的百姓,这一会儿大家都不欢呼了,而是关心地看着、注视着,毕竟人家新郎官差点丢了命呢。 四轮车有些高,沈君瑶要提着裙子上去,一条坚实有力的手臂已经揽住她的纤腰,将她抱了上去。 盖头下的脸,一下子比盖头还红。 林重阳单臂抱了媳妇上车,依然吊着一条手臂,自己也上了车,和沈君瑶两人坐在一起,“启程。” 他得意地瞅了后面的沈之仪等人一眼,洞不洞房还要你们管! 等迎亲队伍回到清华学院,少不得又是一阵忙活。 林大秀和王柳芽见儿子迎个亲就这样,心疼得跟什么似的,赶紧要儿子去歇着养伤。 “天地是要拜过的。”林重阳坚持,他还能撑一会儿,不洞房就算了,天地也不拜,今天不是白忙活了! 仪式不完整,对新娘子也不公平。 大家都拗不过他。 新娘子没坐轿,新郎官变独臂,这三箭定乾坤倒是没法儿射了。 第309节 喜婆提议可以让弟弟待射。 林重阳道:“我自己可以的,要请娘子帮我执弓。” 他这要求可闻所未闻的,不过迎亲路上遇刺,新郎官吊起一条手臂,这也很少见了,管他规矩不规矩的,于是林大人和他新娘子一起完成了三箭定乾坤的仪式。 之后跨火盆,俩人一起,去去晦气。 拜天地也一点都没耽误功夫,然后送入洞房,唱撒帐歌的时候林重阳已经满脸冷汗,沈君瑶扶着他在喜床上坐下,让他靠在她肩头上。 他已经处理过伤口上过药,现在无非就是养伤,坐着躺着站着的其实都无所谓。 不过灌他酒的人怕是要失望了。 “掀盖头吧。”他知道沈君瑶头上那凤冠有多重,起码二十斤呢,再戴下去脖子都要断了。 喜婆指引着,他用秤杆挑下了红盖头,露出新娘子那张雪白通红的有点惊悚的脸。 这新娘妆……简直是诲人不倦,怪不得很多男人对正室夫人兴趣不大,给谁画这么一个妆男人都害怕。 掀盖头,喝合卺酒,林重阳受伤,太医叮嘱不可饮酒。 可他们结婚很多器具都是复古的,比如这合卺酒,并不是俩青铜酒樽,而是一个苦葫芦剖开的俩瓢…… 这喜婆实在,倒了半瓢酒。 沈君瑶脸颊红红的,轻声道:“你抿一小口就行。” 林重阳就抿了一小口,剩下的沈君瑶喝得涓滴不剩。 林重阳:…… 好酒量。 估计之前不知道谁调皮,给他合卺酒灌的是高度白酒。 现在都乱的也忘了他是伤员,酒也没换过来。 林重阳看她一脸的红白,提醒她,“去更衣吧,那头饰怪沉的。” 沈君瑶听他说更衣,吓了一跳,以为他想什么呢,“你都受伤了。” 林重阳:“……你去洗脸卸妆,把弄脏的衣服也换了。”他绝对没有猴急的意思啊。 沈君瑶喝了酒脸颊更红,她一直在想着洞房的事情,所以林重阳说更衣她都没仔细想,赶紧起身去隔间。 等她回来,林重阳已经侧着歪在床上睡着了。 林大人受伤,婚假直接变成了在家养伤。 从小到大他还是第一次受这么严重的伤,好在他年轻身体健康恢复力强,除了会留下个疤,也没有大碍。 等他伤好的七七八八的时候,闵端也查到了这起刺客的幕后主使。 第224章 番外一 拿下 那些刺客是抱着必死之心来的, 刺杀之后也不想撤退, 不管得手与否, 只要官兵有效反扑,他们立刻自戕。 所以除了锦衣卫从楼上抓了两个, 其他全部都是死人。 既然有活口, 对北镇抚司来说,就等于是有线索。 没有人不怕死, 第一次仗着大家都如此, 一副大义凛然的架势, 热血冲动, 死了就死了。 可一旦经历内心的天人交战,生死挣扎, 结果没死成, 那他就怎么都有点不想死,原本的必死之心就成了好死不如赖活着。 所以,刺客的主谋浮出水面。 居然是真空教唐真人。 这林重阳就有点摸不着头脑, 他和唐聪那点恩怨根本不算恩怨。小时候他把王柳芽抢回来,没让唐聪得逞,这都过去六七年了,唐聪怎么突然想起来报复他, 如果真的要报复他,那之前有的是机会,也不用非挑这个时候。 所以他有点想不通。 不过那俩刺客也说不出为什么,因为他们也只是接到指令而已, 根本没有原因。 林大人成亲之日遇刺,让整个朝廷都为之震惊。 他们既没有想到居然有人敢在长安街行刺,也没有想到行刺的对象居然是林重阳。这就导致以后进出长安街的人都需要严加排查,除非是官兵严禁携带武器! 林大人多招人稀罕啊,这些人怎么下得去手! 就算他之前建议发展海外贸易、建立新的市舶司,也并没有独吞利益,皇帝和朝廷吃肉,另外几大势力也都有肉汤喝,皆大欢喜,如今他们都十分配合海事馆的工作。 另外蒙古人如今也在老老实实地薅羊毛换粮食…… 、 、 弦月如钩,乾清宫檐下的铁马在秋风里发出哗啦啦的声音,殿外夜空银河皎皎,殿内琉璃灯光华明亮。 皇帝歪在榻上,太多的奏章力不从心,大部分都交给了内阁,还有一部分转给了太子。 “这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有恨也可以理解,只不知道他们居然还勾结上了白莲教。”皇帝的神色阴沉,愠怒。 韦光陪着小心,“从前他们把着北边,现下蒙古人都一心放羊就能换粮食铁器了。” 皇帝哼道:“从前和蒙古人互市,他们拿大头,朝廷不但不赚,还亏。这番互市,朕倒是赚了,他们自然眼红。” 韦光笑道:“那林大人可冤枉,好处没捞着,还被贼惦记,听说这次结婚把家底都花光了。” 想起林重阳,皇帝的神色都柔和起来,他换了个姿势,笑道:“这几年朕瞧着,这小子倒是有点意思,不贪财、不恋权、不好色,也不知道他图什么。” 韦光想了想,“可能天生喜欢做事情吧,也是陛下宠着护着,否则他也没得那空间施展手脚。” 皇帝笑了笑,“他上疏要探亲假,朕就好好犒赏他一番。去年他是不是为其母请封了诰命?” 韦光记得清楚,立刻道:“回避下,是的,林大人去年擢升正五品,就为其母请封了宜人。”今年林重阳成亲,那就可以为妻子请封,封妻荫子嘛,当官人看重的,这个可比财帛更动人心。 皇帝道:“拟旨,特封林家老太太一品诰命夫人。” 韦光愣了一下,“啊?”随即回过神来,忙跪地,“陛下,会不会荣宠太过?” 就算给林大人体面,老太太是他曾祖母,最多也就是格外封五品宜人,怎么……竟然是一品诰命? 皇帝笑道:“你也说嘛,林大人喜欢做事,不求回报,他忠心耿耿朕自然也不吝啬的。”摆摆手,“明儿与太子说一声,由太子去内阁说吧。” 韦光应了,要伺候皇帝安寝。 皇帝突然道:“这火器研发营也该显显身手了,让闵端和叶斌调派两支小队,把山东境内的白莲教清理清理,把和他们勾结的证据拿到。”他把铁矿让出去,很大一部分都去了火器研发营,大量的火器和更锋利的军刀做出来,也该显显身手。 两日后林重阳接到了圣旨,赐封林家老太太一品诰命夫人,林承阳的嫡祖母、养祖母赠五品宜人,妻封五品宜人,相应赏赐一应俱全。 这圣旨比林重阳自己升官还让他惊讶,直接吓一跳,尤其是太祖母竟然得封一品诰命夫人,这可是开国来第一次! 还有他的祖母,竟然连林大秀的生母也得到了封赠,虽然这俩也就是一个名份问题,以后的俸禄都省了,但在当下事死如事生的情况,死后恩荣比生前更大,很多人为了葬礼好看、立碑好看,都想办法捐一个有阶无职的官衔。 虽然一直腹诽皇帝比他抠门,可诰命一下,他也十分感动,第二日就率妻上表谢恩。 同时内阁的请假批复也下来了,准他回家祭祖,冬至大典之前回来即可。 于是林重阳开始收拾行囊土仪等等,打算带父母、妻子回家祭祖。 林毓隽、林毓贞、林承泽三个林家子弟却没有这样的待遇,林毓隽和林毓贞如今一个在宁波市舶司,一个在金华任知府,林承泽在大理寺,他们自然不能随便回家的。 林重阳原本想一起坐海船的,从通州出发,可以直接抵达胶澳市舶司,不过很快他就接到太子的手谕,让他走内陆,与另外一拨人同行。 同行的是一支火器队,一共四百来人,分别由锦衣卫和另外皇帝亲卫中选拔出的善战者组成。 火器队队长魏十三,副队长周七。 魏十三前阵子被闵端派去外地执行任务,林重阳成亲那天刚回来。结果一回来就听说林大人迎亲路上遇刺,给他气得点齐人马跑遍了五城兵马司,要求他们挨家挨户排查,凡是来历不明、私藏武器、没有出行文牒的统统抓起来挨个审问,除非有邻居、亲戚担保,一律当奸细带去北镇抚司。 结果让他这么一弄,倒是查出了不少可疑人,其中有白莲教的真人们,还有蒙古人的奸细等等,让魏十三又立一大功。 所以他就求了火器队队长的职位。 见了林重阳他还是十分内疚,“重阳,要是大凤兄在,必然不会让你受伤。” 祁大凤应林重阳托付,跟着出海了,请他保护众人。 “我这不是好好的么。”林重阳笑着宽慰他,“你看,我受伤,陛下突然就大方许多。” 否则怎么可能无缘无故给那么多赏赐,尤其是老太太和两位祖母的诰命,可不是那么容易来的,一品诰命,起码要等他官居一品的时候才会赐封呢。 很显然皇帝意识到他背了锅,好处都让皇帝拿了,自己可没拿,那些人没机会砍皇帝就来砍他了。 有火器队一路护送,林重阳等人还坐着新式大马车,减震性能良好,就算走内陆倒是也不至于像来时那样痛苦。 出了城,五百火器队便化整为零,几十人一拨,散入了百姓队伍里。 等进入山东境内,他们就感觉气氛莫名紧张起来。 抵达平原驿站的时候,林重阳就见到了旧人。 曹县丞。 他现在调任商河任县丞,得到消息知道林重阳要回乡祭祖,提早两天就来这里等着,生怕错过。 见面自然有一番寒暄。 曹县丞如今只有满满地敬畏和感慨了,当年的神童如今已经长成大人,修眉凤目,鬓若刀裁,明明色如春花晓月,气质清贵,却总让人觉得有些畏惧,因为那双眼睛总给人一种感觉,似乎能看透内心深处,让人无处躲藏。 林重阳对他却依然那般亲切,没有半点架子,让他不必多礼。 “数年不见,大人已经誉满天下,如今又娶得如花美眷,下官实在是为大人由衷高兴。” 寒暄之后,林重阳就跟他打探一下济南附近的情况,原本他和严巡守都有通信,可惜严大人年初被调往山西布政司任按察使去了。 交谈一番,林重阳敏锐地感觉到一个信息,“曹兄,照这么说,那真空教如今教众更多,已成气候了。” 曹县丞低声道:“确实如此,之前他们在泰安州一带,后来因为沈大人施压,当地锦衣卫监视严密,他们就慢慢地转移了。如今在浦台、邹平一带甚有名气。” 三言两语,他就将真空教如今的情况给林重阳说清楚了。 林重阳道:“曹兄平调县丞,可惜了。” 曹县丞笑道:“不瞒大人说,下官也有些不服气,不过下官大字识不得几个,教官和知县是不用想的。” 他本就是胥吏升上来的,按照常理来说,一辈子典史都顶天了,现在都是县丞,他还是挺满足的。 林重阳点点头,“曹兄放心,这件事之后,我会为相关人员请功。” 第310节 他的请功自然不是单纯赏赐点什么,而是举荐人才。 曹县丞搞情报工作很擅长,去京城也大有可为。 等曹县丞离开,林重阳就立刻找来魏十三和周七,将这里的情况简明扼要说了一下。 魏十三道:“林大人,陛下有令,许你便宜行事,务必将这里的白莲教一干妖孽连根拔起,以免酿成大患。” 魏十三突然这样说给林重阳吓了一跳,“十三兄,弟弟我就是一个文官,拿笔杆子的,可不会排兵布阵呢。” 魏十三笑得露出大白牙,“大人,陛下给你机会报仇,你可要抓住啊。” 林重阳也就不客气了,谦虚地态度表示一下就行,后面还是要担起责任来。 “秘密召集当地锦衣卫收集情报,同时化整为零,派一百人悄悄潜入浦台,五十人潜入邹平监视,暂时不要打草惊蛇。我们要加快赶路,早日到济南求见都指挥使大人。” 山东都指挥使司的指挥使夏铁莲,并不是靠世袭和恩荫上来的,而是辛丑年同进士,做过知县、推官、知府、参政,今年初被皇帝调任为都指挥使。 夏铁莲为人耿直,嫉恶如仇,据说第一次升职就是因为同僚们集体活动,才给他拱上去的。 皇帝看中他刚正不阿的性格,让他担任冲要之地的都指挥使,负责一省的军事。 如今内地的卫所开始出现崩坏迹象,常年的安逸以及武官的贪婪,让卫所士兵们消极怠工,战斗力越来越低下。 所以朝廷才想让一些性情刚直的文官来担任武官职位。 林重阳委托周七带人护送家属正常赶路,他带着李苗王铁和魏十三一起带一小队疾行赶往济南府。 他们带着特制的行军帐篷,两天两夜赶到济南城,天一亮便进城,直奔都指挥使司递上名帖求见夏铁莲。 谁知道夏铁莲并不在,林重阳便再去巡抚衙门拜会巡抚钟大人。 钟大人原本是山东布政司,与林重阳有数面之缘,如今虽然官职比林重阳高,可百官以翰林院为贵,他自然不敢轻视这位翰林院侍讲学士兼詹事府左庶子、海事馆提督。 一阵寒暄,拉近了距离,林重阳便直奔主题商量正事。 林重阳希望他配合,封锁府城周边,将城内的可疑人员控制起来,至少让他们无法出城。 钟大人微微颔首,却面露难色。 “不瞒重阳,你这办法本官大力赞成,切断他们南北的沟通,就可以各个击破。只是……” 林重阳道:“大人可有为难” 钟大人咬咬牙道:“并非本官为难,而是咱们济南城如今今非昔比。本官不是最能说了算的了。” 林重阳立刻明白了,前两年德王从德州跑到济南府来修建王宫了,原本的巡抚衙门都被他占了去,没想到占了地盘,连权力也要侵占? 他道:“钟大人,藩王不可以干涉地方政务。” 钟大人道:“本官自然知道,只是德王殿下和陛下是一母同胞,自然格外纵容些。” 懂了。 又是一个恃宠而骄的。 被钟大人这么一说,林重阳对德王便提高了警惕,府城内的消息逃不过德王府,如果有人在德王府做文章,那就不好办。 他没有留在府城,而是离开巡抚衙门直接出城,让李苗去给林大秀等人送信,不进济南城,而是去齐河暂避。 他则和魏十三带了火器队两百人,快马轻骑直奔邹平。 在先遣队的接应下,他们直接冲去长关村将正在宣扬往生真空家乡,追随无生老母的唐聪等人给抓获。 为了避免引起信众们聚众闹事,他要求当地官府出面,安抚百姓,告诉他们教可以继续信,但这个唐聪是挂着羊头卖狗肉的伪真人,他的目的就是为了奸淫妇女、聚敛钱财、蓄意谋反,让百姓们且不可上当,免得被连累,连诛九族! 他这样将教徒们的抵触降到最低,甚至还从唐聪的下属里挑出一个没那么疯狂的来做真人,让他安抚教众。 处理完邹平,他们又快马轻骑赶往浦台。 结果在浦台这里遭受了无生老母化身唐健儿的顽强抵抗。 唐健儿是唐聪的妹妹,以无生老母化身自居,久而久之连自己都深信不疑,觉得能呼风唤雨、创世造人,要清洗肮脏的现世,净化人间,带领兄弟姐妹去无望真空家乡。 因为火器威力巨大,那些自诩被教主金手指点一下就可以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的可怜虫们,咿咿呀呀呀地冲着火器队就砍过来,却在八十步外就被击毙。一番激战之后,火器队击毙一百八十六人为代价,二十人,活捉唐健儿。 再令地方官衙复制邹平那一套。 只要不反对他们信教,就不至于激发所有人的反抗,他只需要揭穿唐健儿根本不是无生老母的化身,而是打着无生老母的名头招摇撞骗,他还亲自上香,请求无生老母保佑大明繁荣昌盛,保佑当地风调雨顺,再不要十年九旱,还得朝廷忙着赈灾…… 收拾残局,八月初,林重阳回济南府的路上,接到了德王府的请帖,请他八月初五王府赏桂。 第225章 番外一 探王府 林重阳先去看了唐聪,他被挑断脚筋手劲,形容憔悴,已经无力再伤人。 一名锦衣卫立刻搬了一把椅子过来,林重阳顺势坐在那里,看着蜷缩在墙角的唐聪。 “唐聪,说吧,为什么要刺杀本官。” 反正他不相信自己和唐聪几年前的那点过节会让人惦记着现在才出手。 唐聪还穿着那身孝服一样的护法法衣,破破烂烂、血迹斑斑,他呻吟了一声,“草民……良民……你、这是官逼民反。” 林重阳冷笑,“尔等聚众闹事,刺杀朝廷命官,这是官逼的?”如果说吃不起饭,民不聊生,你这样说就算了,明明这两年的日子开始好过起来,你们一到晚上就聚众宣传神神鬼鬼的东西,然后打着无生老母的旗号滥交,反而还说得自己那么委屈。 啧啧。 唐聪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林重阳缓缓起身,“也罢,反正说不说你也是死路一条。” 他走到门口,给外面的魏十三使了个眼色,“让人送他进京吧,去北镇抚司说话估计比较有感觉。” 魏十三立刻下令将唐聪用铁链锁起来,送往京城。 一听说要去北镇抚司,唐聪立刻挣扎起来,大喊着:“狗官,你不得好死,你挡人财路,天地不容。” 林重阳闻言却也不恼,“真是老百姓好糊弄,随便扯点鬼话连篇也能骗人,起码多读点书,编瞎话也好编。”挡人财路跟天何干。 魏十三跟他讲过,刺客的幕后主使是真空教,但是他们肯定也是被人收买的,最有可能收买之人就是晋商。 因为市舶司、造船厂、海事馆、北边互市,现在几个商贸重头戏,都把他们摒除在外,让他们利益大大缩水,加上如今跟蒙古人的关系得到缓和,北边的军粮采用屯田法也堪堪够用,不再需要由晋江们运粮北上,那他们就无法换盐引赚钱。 那他们最大的钱财来源就被断了个差不多,他们扶持的朝中力量不少动作,只可惜朝廷财政危机得到缓解,内阁又不受人贿赂、要挟。 而晋商们扶持的势力多数在中下层,如今还抵达不了内阁和六部堂官这个级别。 他们便觉得关键问题在林重阳,如果没有林重阳,朝廷财政危机不可能如此顺利解决,倭寇、蒙古之患也不可能平静,所以他们铤而走险,要除掉林重阳。 他们不能动用自己相关的势力,因为太容易被揪出来,所以他们就想到了山东境内的真空教。 让唐聪他们出人负责刺杀,比其他任何人都好用,因为他们是纯粹的民间组织,不牵扯官场和军队,事情败露也不会查到晋商团伙去。 而现在京城因为修建外城,人口众多,鱼龙混杂,林重阳成亲满城欢庆,自然没人会想到这个,也根本不会戒备什么。 所以他们才能出其不意,一击得手。 他们派去的那些人并不是多高明的刺客,都是一些被洗脑的狂热之徒,言说杀了林大人,哪怕被官兵打死,有无生老母接引也不会有任何痛苦,反而会立地飞升回到真空家乡。 只是没想到禁卫军反扑那么快,更没有想到新娘子武功那么好。 这些都是魏十三转告林重阳的。 “将他们押回北镇抚司,相信很快就能拿到口供的。”魏十三非常自信。 林重阳道:“小心别让人灭口了。” 魏十三笑道:“这个你放心,就怕他们不来灭口呢。”来一个抓一个。 林重阳还是有些怀疑,“晋商是用什么手段贿赂的唐聪他们?” 钱财、美人,这些对唐聪来说易如反掌,根本不需要从别人那里得到,他的教众们的供奉就足够他享受的。 魏十三看着林重阳,“重阳,你的意思?” 林重阳道:“我认为肯定有更大的诱惑。” 魏十三沉吟,钱财、美人不足以诱惑,那就是权势、长生,而唐聪他们信真空教,很大程度都是他们自己编造欺骗老百姓的,所以只有权势。 唐聪做了真空教的大护法,统领一干教众,享受高高在上被人顶礼膜拜的感觉,这种权力的欲望只会越来越膨胀,让他觉得自己可以统领更多的人。 但是靠着他们这样传教,速度还是太慢,十几年了,他们也只在山东的泰安州、邹平、浦台这三个地方教众最多,其他地方还是势单力薄。 济南城更不用说了,那里有座齐州书院,自诩读书人,一个个巧舌如簧,凡是有弟子去传教就会被砸场子,逼着跟他们辩论。 那些书生们一个个能言善变,真空教的弟子们哪里是对手? 所以他们肯定想谋求更快、更广的传播方式。 那无疑要借助外力。 奸商和邪教勾结,倒是不过的结合。 魏十三道:“拿下了唐聪和唐健儿,我带人跑一趟山西,且去会会他们商会。” 林重阳道:“晋商商会能够满足唐聪他们想要的吗?” 魏十三随口道:“估摸着也就是允许他们去那边传教……哦,不对……”不等说完,他自己就意识到不对。 如果去那边传教和去别地一样,也没有让唐聪他们快速扩大势力。 林重阳道:“这个不要想了,反正唐聪和唐健儿一干人捉拿归案,其他事情就好办,记得让人时不时地安抚一下这些教众,继续让他们去举行仪式,免得出乱子。” 几年养成的习惯还真是难改,愿意信就让他们信着,但是绝对不能搞个人崇拜,尤其是个人封神这种还是洗洗睡吧。 魏十三点点头:“都安排好了。” 林重阳就道;“那你陪我去赏桂花吧。”说着他把德王府的大红洒金梅花笺请帖拿出来,递给魏十三。 魏十三接过去看了一眼,惊讶地道:“德王?他跟这事儿有关系?” 林重阳淡淡道:“那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知道济南城里如今德王府的手伸的很长。”之前钟大人的意思很显然对德王府不满,堂堂巡抚根本不能戒严省城,因为约束不了德王府的人。 如果不是他先下手为强,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且早就有准备,要拿下邹平和浦台抓到唐聪和唐健儿只怕也没那么容易。 他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德王,更何况德王不好好在德州做他的王爷,非要跑到济南府来。 本来济南府衙门就多,堪比北京城,百姓日子过得就不怎么舒服,现在又来了个德王。德王子嗣众多、家奴队伍庞大,欺男霸女、圈占土地、打压地方官府,一个小小的奴才都比七品官还能抖威风,可以说惹得百姓和地方官都非常不满。 可他们偏偏自诩名士风流,喜好风雅,不好习武弄棒,对朝廷没有任何危害 有几个儿子以世子为首仗着自己父王是皇帝的亲弟弟,一点都不收敛,辱骂责打地方官员也是常有的事儿。 第311节 原本藩王到了封地,都是要仰地方官鼻息过日子,被人监视着,日子着实不好过。 可德王自然有所不同,至少他自己觉得自己不同,是可以嚣张一下子的。 林重阳对魏十三道:“当地锦衣卫应该有德王府的情报吧。” 魏十三道:“有,以前也上报过乾清宫,只是……陛下斥骂了一顿,说妄图离间手足之情,后来就不上报了。” 林重阳道:“上疏要讲究技巧。” 不能把所有的消息都直不楞登地交给皇帝,让皇帝自己分辨,那是对有才能又多疑的帝王,比如说太祖、太宗皇帝,今上能力不足,给他那么多会适得其反,让他腻烦。 所以给今上汇报消息,要有所选择、加工,要讲究技巧! “聂学道和金巡按如今在何处?”林重阳突然问道。 魏十三立刻叫了人来问。 聂学道聂震,和林重阳本是翰林院同僚,金巡按金世荣乃是林重阳同科的进士,晋江人士,只不过是同进士。 很快有消息传来,聂震如今在东昌府,金巡按在东平州。 “我这就让人用最快的速度给他们传信。” 林重阳附耳,叮嘱他一番,让他如此写信。 第二日,巳时,林重阳换上绯红官服,带着魏十三等人前去德王府赴宴。 王府的詹事已经等在那里,见林重阳一行人来,就恭请入内。 那詹事看了魏十三几个一眼,恭敬道:“林大人,我们王爷喜好风雅,不喜欢打打杀杀,还请把武器留在此处,离开的时候再取回即可。” 林重阳表情不变,笑了笑,对魏十三道:“反正咱们是来赏桂花,也不是砍桂花的。” 魏十三将自己的雁翎刀接下来扔给属下,道:“你们就在这里候着吧,别进去冲撞了贵人,我陪林大人走一趟。” 六名锦衣卫躬身领命。 林重阳就随着那詹事往王府花园去。 德王府占了之前的巡抚衙门,经过一番改建而成,除了正院的几重仪门大殿,其他多处保持着巡抚衙门的建筑没变。 尤其是珍珠泉。 原本珍珠泉那里就有一处花园子,位于后宅,却又独立成园,有时候宴请宾客就在这里。既能保证后宅的隐秘,又能拉近和客人的关系,且环境清幽,就算是叫了舞娘歌姬寻欢作乐,也不会传到外面去。 今日赴宴,就在珍珠园。 济南本就“家家泉水户户垂杨”,“一城山色半城湖,”虽是北方城市,却因为多水多荷而景色闻名。济南虽然有水有荷,却不似江南烟雨那般柔媚,而是婉约中透着豁达清爽,既有水的柔、澈,又有石的坚、稳,小桥之下泉水涣涣,石板之上流水淙淙。 而德王府的珍珠园更是如此。 虽然已经八月,岸边依旧垂柳依依,泉水依旧丰盈,用那句“跳珠溅雪碧玲珑”就可以形容珍珠泉的美。 一条曲廊自岸边蜿蜒折进池中,尽头是一座六角歇山顶亭子,绿色的琉璃瓦,朱红的柱子和美人靠,飞檐下挂着檐铃,雕花挂落下垂着湘妃竹帘,里面是似云似雾的阮烟罗纱幔。 朦朦胧胧,如梦似幻。 隐约有叮咚的琴声传来,暗香浮动,幽幽渺渺。 果然是闲散藩王的做派。 林重阳在距离珍珠亭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停住,等那詹事前去汇报。 很快两个娇俏的美人打起珠帘,举着遮阳的羽毛大扇,护着一位身材略胖,锦衣华服的男人出来。 那詹事立刻上前引荐。 林重阳没想到德王会亲自出来,很是意外。德王四十出头,皮肤白净细嫩宛若年轻人,尤其衣饰奢华更衬得一副养尊处优的样子。他似乎很怕晒,躲着阳光,站在羽扇的暗影里,朝着林重阳笑得很和气。 看他这样和气懒散,怎么都跟外界传言的嚣张王爷搭不上边儿。 林重阳和魏十三上前拜见王爷,德王笑呵呵地,“不必多礼,请起。” 他没有先回亭子,而是站在这里和林重阳寒暄,聊这美丽的珍珠泉,言语间都能让人听出他对这泉的喜爱。他说话不紧不慢,言辞文雅,一副读书人的做派。 “林大人可去过江南?”德王问道。 林重阳摇头,“慕名已久,却未曾南下。” 德王笑了笑,“可惜啊,这时候的江南,正是三秋桂子香,咱们济南不输那十里荷花,却少了这三秋桂子啊。” 林重阳笑道:“南北气候不同,水土有异,烟雨江南,想必也没有这样分明的四季,清爽的春秋。”夏季湿热潮闷,冬天阴冷寒湿,那也是谁住谁知道的,可他却对那感觉充满了怀念。 德王看着他,“林大人对江南颇有研究啊。” 林重阳回道:“不瞒王爷,几位家兄都外任南边,听他们讲多了便也知晓几分。” 德王一听便说起了桂花,他对桂花和荷花非常偏爱,各品种也是如数家珍。 “本王让人从杭州运来了几十株,原想着栽在这园子里,结果……哎,实在是痛心。”他说着就开始抚摸心口。 这时候还没有后世那种耐寒品种,原生桂树是过不了长江的,在济南也只能盆栽,不可以露地越冬。 林重阳道:“想必王爷后来都栽进缸里了。” 德王点点头,“而且长得好着呢,所以才能请林大人来赏桂。” 说完他邀请林重阳入亭。 入得亭内,林重阳就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桂花香气,清幽馥郁,很是迷人。 亭内有一张软榻并桌椅、茶炉、琴案等摆设,几名身穿轻纱的美人跪坐在榻下,待德王落座,便有两人拿起美人棰开始给他捶腿。 另外几名过来伺候林重阳和魏十三。 魏十三立刻大声道:“咱是粗人,王爷莫要折杀下官。”他起身行礼,那么一划拉,就把林重阳也护在后面。 德王哈哈笑道:“知道你们规矩多,来了本王这里,不必那么多规矩。” 林重阳索性开玩笑道:“下官刚刚成亲。” 德王一副了然的样子,“知道啦,新夫人管得严,哈哈。” 他见林重阳的目光清澈明亮,一直都没在那几名环肥燕瘦、肤光胜雪的美人身上停留,便也不再强求,只自己一边享受一边与他们说话。 旁边的美人煮茶完毕,提起茶壶开始注水,立刻就有一股浓郁的香气随着白气缭绕而上,扑入鼻中,端的是层层叠叠,让人领略一次嗅觉盛宴。 魏十三赞道:“好香。” 林重阳道:“这是桂花茶了。” 前世小时候奶奶最会做桂花茶、桂花酱,香气甜而不腻,浓而不冲,吃上一口,香甜半天。 他忍不住眼睛一亮。 这表情自然没逃过德王的眼睛。 一盏桂花茶之后,亭内的香气慢慢飘散,让人意犹未尽。 德王打了个手势,侍女们便将竹帘拉上去用珍珠链子兜住,而纱幔则拉开,用银钩挂在柱上。 视野立刻通透起来。 珍珠泉池对面有一层花树,这时候秋芙蓉、紫薇开得热闹,清风徐来,就有幽幽桂花香飘过水面,被珍珠一般跳动的泉水净化过的桂花香气,便洗去了甜腻,多了几分清爽,越发的好闻起来。 “叮叮铮铮”有琴声传来。 真是煞风景,林重阳几不可见地蹙眉,这人琴艺一般,比洪倾城的差了老远,也就比吉祥好点。 不过他没有出声,更不评价。 一曲终了,德王笑道:“林大人,此曲何如?” 林重阳斟酌词句,想拎几个不痛不痒的词汇应付一下,却听德王笑道:“林大人不必勉强,你的神情已经给出了评价。” 喝桂花茶的时候,他满脸激赏之色,听曲的时候,表情木然,显然是在强忍。 这时候岸边传来女子愤愤的声音,“我弹的真有那么差么?” 德王站起来大声道:“反正林大人是忍耐着听完的,再多一会儿估计就忍不住了。” 说完他就哈哈大笑。 林重阳忙道:“王爷言重,此曲比教坊司大家略逊一筹,但是比许多琴师却也不差。” 反正不会好就是了。 很快,一名少女匆匆赶来,一进亭内,她的视线就锁定林重阳,“那你弹一曲听听。” 看她那刁蛮的架势,想必是府里的郡主,林重阳笑道:“在下的琴艺只能应付考试,却不堪一弹,未免王爷耳朵受罪,还是罢了。” 那少女嗤了一声,“就会耍嘴皮子。” 林重阳虽然表情如一,内心却不耐烦起来,这德王不会真的单纯听说他路过此地,就请他来赏桂花吧。自己可收集了一堆德王府为富不仁的罪状,等着给朝廷上奏疏呢,结果这里德王这般和善,倒是很会迷惑人。 他少不得要打起精神好好分辨。 德王笑道:“宁婉,不可对林大人无礼。” 林重阳起身,“下官见过郡主。” 宁婉郡主,是德王最宠爱的女儿。 本朝王爷养尊处优,几乎除了享乐没有别的事情,所以除了造人就是造人,有些王爷几十个儿子。 德王的生育能力就很强,没有八十也有二十,女儿也有十几个,最宠的就是这个宁婉郡主。 宁婉郡主长得不是多漂亮,相貌倒是多半随爹,可惜皮肤不像德王那么白皙,典型的遗传爹妈的缺点。 宁婉郡主好奇地打量着林重阳,上上下下,一寸一寸地看,一点都不害羞,虽然心里赞叹他长大了更好看,自己从来没见过这样俊的男人,嘴上却不服气,撇嘴道:“不过如此。” 可让她离开她又不舍的,就去一边坐着,问林重阳一些教坊司琴艺大家的问题,尤其是那个洪倾城,问的都是“她是不是很美?”“她个子高不高?”之类的问题。 德王并为阻止,反而看得津津有味。 最后世子派人来询问是在亭内摆膳还是去花厅,才打断了这场尬聊。 宁婉郡主道:“自然是要在这里吃的。” 她又开始问林重阳写诗作词以及作画的一些问题,这个林重阳倒是不敷衍,一一解答,只要涉及做学问,前世今生他从来不敷衍学生。 “你学问倒是好得很,比我哥哥们都好。”宁婉郡主夸他。 现如今王爷的儿子,正经念书的少,无非就是识字,能做简单的文章,毕竟读书再用功也没用,你要是才名在外,还可能招来杀身之祸呢。 林重阳笑了笑。 第312节 很快世子带了人前来,给德王行礼问安,之后和林重阳见礼。 林重阳恭敬地行礼,又接受了世子的一番好奇询问,让他觉得世子看起来就是个谦虚好学的富贵书生,跟外界传言的暴虐也不搭边儿。 可无风不起浪,他自然告诫自己还是要多留心。 世子问的主要是清华学院、奇技馆、海事馆等事宜,似乎对海外的世界也很向往,“我曾经在齐州书院看过一份手稿,里面讲了很多出海的故事,谢昭说故事是林大人的。” 林重阳笑道:“下官不过是想了个头,后面却都是谢兄的杰作。” 世子激动道:“可写完了?我只看了六卷,看到充禹去了红毛国。” 那套书一直在连载,一卷一个故事,三卷一个国度,这个国的范围很大,并不是一个时空里的,所以发挥余地很大,故事就色彩斑斓、精彩纷呈,很离奇也很吸引人。 林重阳道:“世子不必着急,谢兄一旦完工,定然会刊印出售的。” 那边宁婉郡主见哥哥霸占着林重阳,立刻不高兴,强行打岔,将话题岔开。 林重阳跟世子聊得来,跟宁婉郡主一说话就尴尬得冒冷汗,最后终于摆膳将他解救出来。 德王笑眯眯地看着他们,“林大人可不要拘束,我家的孩子们自小没那么多规矩,反正也不去外面做官立业,横竖就在家里,散漫自由一些也无妨。” 他们读书学武,也就是为这好玩,朝廷不需要他们出力,也不允许他们出力,更忌惮他们出力。 所以很多王府子女养得随性而为,性情暴虐,却也并没有什么约束。 朝廷消极地削弱藩王能力,必然也引起藩王消极地对抗,既然不能随便出府,那就在府里作,反正家奴三千,想干什么就指挥他们干,坏事一样不少干。 林重阳却也不说什么,这是朝廷政令问题,不是他目前能管的。 赏桂酒宴,自然以螃蟹为主,桂子飘香,蟹肥膏红,正是吃螃蟹的好时节。 桂花酒、桂花糕、桂花酒酿、桂花肘子…… 满满一桌子,全都与桂有关。 就连吃螃蟹调出来的姜醋汁儿里都有幽幽的桂花香,原来里面加了桂花清露。 其中还有一味桂花包子、桂花蒸饺,香甜可口,口感细腻,让林重阳都赞叹不已。 那桂花酒入口清甜幽香,却也是骗人的伎俩,喝下去三杯,胃里就热乎乎的,酒劲在后头。 喝了几杯林重阳就不再喝了。 宁婉郡主讥诮道:“林大人一个大男人,怎么喝酒还不如我这个小女子?” 林重阳脸颊微红,面若桃花,“若以酒量论高低,下官自然认输的。” 魏十三笑道:“王爷、郡主莫怪,咱们林大人有伤在身,不宜多饮酒。” 第226章 番外一 德王诧异道:“受伤?林大人是文官,缘何会受伤?” 宁婉郡主露出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父王您整天风花雪月的,不问王府外面的事儿,怎么可能知道京城的热闹呢。没两天济南城都传遍了,林大人迎亲之日被人刺杀呢,是不是情债太多?” 林重阳就知道有人会歪曲事实,不管什么原因被刺,最后都被编排成烂桃花的缘故。 德王笑道:“那不能,本王瞧着林大人可不是那种好色之徒。” 宁婉郡主撇嘴,“那可不一定,女儿还觉得父王不是那样的人呢,结果不是也妻妾成群么。” 气氛顿时尴尬起来。 德王却不恼,哈哈笑道:“你这个丫头,连父王也编排,真是无法无天了。” 他不介意,气氛便又轻松起来。 世子一直在跟林重阳请教一些航海的事情,并不是机密,林重阳都是知无不言,对他来说越来越多的人喜欢出海探索这是好事。世人的爱好多一些,尤其是这些王室皇族,不要把精力只集中在吃喝玩乐、欺负百姓、篡权造反上,喜欢神秘的海外,那是好事。 总体来说,气氛还是十分融洽的,一顿桂花螃蟹宴吃完,基本上也到了申时。 德王已经喝得满脸通红,眯着眼睛,脑袋一点一点的。 林重阳和魏十三也一副喝多了的样子。 喝了酒,再木讷不爱说话的人,都会打开话匣子,所以两人的话也显然多起来,几乎是有问必答。 世子示意撤掉酒席,继续上茶。 这一次不是桂花茶,而是桂花蜜水,用来解酒的。 可林重阳尝着那味道,分明还是淡淡的果酒,能解酒才怪,这一通白酒、黄酒、果酒、花酒乱喝,等后劲上来大象也醉倒了。 宁婉郡主看着林重阳,一副挑衅的神态,“林大人,我听说你带了火器队,在咱们山东可着实威风了一把啊。” 林重阳看了她一眼,笑了笑,这是又假借不懂事来套情报了? 他也不隐瞒,“郡主倒是消息灵通。” 德王斥道:“宁婉,公务的事情不要随便打听。” 宁婉郡主撇撇嘴,“什么好事儿啊,我还不稀罕听呢,藏着掖着的小气。” 林重阳做出一副无奈的样子,“其实不是故意藏着掖着,也不是什么有趣的事儿,不值当一说。既然郡主好奇,下官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这一次我们的确带了火器队来的,要彻查山东境内的邪教组织。” 宁婉郡主立刻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什么邪教,我怎么不知道,他们真的三头六臂、刀枪不入、呼风唤雨吗?” 魏十三哈哈大笑,“郡主可别听有人瞎说,要是刀枪不入,怎么一个个被咱们拾掇了。” 闻言德王神色一凛,眼中精光一闪而过,瞬间恢复如初。 魏十三却说出了兴致,“那些白莲教真空教的算什么,他们不过是乌合之众罢了。” 宁婉郡主嗤了一声,“我怎么听说火器就是吹的,潮湿下雨的时候打不着火,刮风天打不准敌人,还容易炸膛伤着自己。” 魏十三接收到林重阳的鼓励,就一副真喝多了的样子,话匣子打开就刹不住,“咱们这一次带来的火器,比以往的都厉害,装填火藥更快,点火更简单,火力更猛,再重的重甲都能轻松打透,去年夏天俺答汗南下骚扰北京城就是靠这厉害的火器给打跑的!” 宁婉郡主盯着林重阳,看他脸颊泛着嫣粉色,一双明眸水洗一样的泛着水光,不禁心头一阵乱跳,咬了咬唇问道:“林大人,果然如此吗?” 林重阳笑着点头,似乎是因为喝多了,不再掩饰,神情傲然许多,“我们火器研发营出来的火器,世界第一,更安全、更方便、更威力。只要有三千人,便能所向披靡!” 他以手支头,“下官喝多了,乱说话,郡主不要在意。”他赶紧低头喝茶。 妈蛋,口渴得很,可席间都是甜丝丝带酒精的东西,那不是越喝越渴么。 没办法,他就拿起一个梨子开始啃,山东的秋梨水分大,略带着甜味儿,纤维细腻,十分可口。 世子好奇道:“那大人这一次带了多少?” 他们实际就带了四百人,还有后勤人员,实战人员三百六十八名。 林重阳伸出一只手晃了晃。 他如今身量张开,骨节分明,手指又细又长,十分漂亮的一只手。 所有人盯着那只手,世子咽了口唾沫,“五百人?” “切!”林重阳不屑地扬眉,“五百人哪里还用本官出马,有他就够了。”他使劲拍拍魏十三。 林重阳趴在魏十三肩膀上,大声道:“没有五千人,怎么好意思出门。” 魏十三一口茶要喷出来,赶紧低头用手捂住摁回去,咳咳咳地咳嗽起来。 宁婉郡主有一瞬间没说话,片刻,笑道:“你就唬人吧。” 林重阳摇摇头,“我林重阳从来不说假话的,再说,在这里唬人干嘛,也没人要唬啊。我们表面带了四百来人,这四百人还是化整为零赶路的,实则五千。在本官被刺的第三天,陛下就派人到下官家里,给了下官一道密旨。” 他打住不说了。 别人一听密旨,却神色一凛,下意识地伸着脖子继续听。 魏十三好不容易把一口气咽下去了,那胳膊轻轻拐了拐林重阳胸口,让他别吹牛吹大了。 林重阳一副喝多要睡着的样子。 宁婉郡主又问道:“什么密旨?怕不是你瞎编的吧。” 林重阳却再也不说了,还一副自己失言的懊恼模样,就好像之前自己什么也没说一样。 他赶紧起身告辞,“下官成亲后告假祭祖,路过济南,还要去拜访亲朋,不敢继续打扰王爷。” 德王笑眯眯地看着他,这林大人也怪有意思,睁着眼睛说瞎话没有一点不好意思的,笑道:“林大人少年有为,又是当年的解元郎、状元郎,这济南府的士子们自然是要来拜访你的。” 林重阳表示在齐州书院聚会,并不会私下聚会的。 那边世子听见,立刻道:“父王,儿臣可不可以去?” 德王摆摆手,“今日林大人来做客,就是给咱们父子面子,你能与林大人近距离面对面请教,已然幸运,何须强求别的?” 世子叹了口气,却也没有坚持。 走了两步,林重阳晕了一下,差点摔倒,旁边的魏十三立刻扶住他。 林重阳笑道:“下官不胜酒力,失礼了。” 世子却道:“林大人喝多了,这般出去也不妥,不如就在那边的花厅水榭小憩片刻,待酒醒之后再走也不迟。” 林重阳刚要拒绝,感觉手臂被魏十三用力捏了一下,立刻就装作晕得更厉害。 魏十三急切道:“林大人,林大人?”他抱着林重阳一副有点不知所措的样子,“这酒后劲真大,林大人酒量不行。”说着他也踉跄一下,自嘲道:“下官自诩海量,都有些扛不住。” 德王看了世子一眼,世子立刻就安排他们去小憩。 很快,林重阳和魏十三被安排在珍珠亭内的花厅里休息,花厅里面非常宽敞,当中一明两暗,作为宴会只用,东西还各带了两间暗间,作为休憩之用,而且花厅进深很大,所以分为了前后两部分。 前面为主,后面是给下人以及藏人密谈的地方。 林重阳在西隔间的南边炕上,魏十三被安排在花厅后面的退步隔间里。 此处三面临水,只有门前一条石子小径可出去,而池边垂柳依依,花木繁盛,遮得隔间里光线暗淡。 房间内的摆设却是极尽奢华的,地上铺着厚厚的羊毛地毯,炕上是藤编锦席,这种席子既凉爽又柔软,边缘还有金银丝线织就的龙凤云纹,奢华无比。 室内熏香袅袅,让人更加身体发软发懒,想要沉入黑甜的梦乡去。 伺候的人将他们送到,就相继退下。 他看着人都从小桥上退出去,然后跑进室内,“重阳,你有没有觉得不对劲。” 林重阳躺在炕上,枕着双臂,翘着二郎腿,“你知道不对劲还留下,这不是让本官陪着你羊入虎口吗?” 魏十三嘿嘿笑道:“我总觉得德王府怪怪的,既然他留咱们,咱们就顺水推舟,来他个夜探德王府。” 第313节 林重阳白了他一眼,“你能夜探,我又不会飞檐走壁,怎么个夜探法?到时候你暴露行踪,他们岂不是拿我出气?” 魏十三笑得坏坏的,“不会的,他们绝对不会伤害大人的,”说着踢了踢了那紫铜瑞兽香炉。 林重阳脸色一变,“还不快搬出去,” 魏十三赶紧搬到风口去,又推开窗户,这种熏香要想有用,必须关门闭窗才行。 两人商量了片刻,魏十三道:“他们拉拢大人不成,现在杀也不敢的,只怕要用下三滥伎俩抓把柄了。”他出自锦衣卫,这种套路门清儿。 林重阳正色道:“魏千户你可莫要污蔑本官,德王从来没有拉拢过本官,更没有露出过杀意。” 魏十三笑道:“是没有,那几个绝色美人大人不动心,更衣处一箱子金银大人连瞅都不瞅,大人这么油盐不进的,却能帮着朝廷解决财政危机,还能带领火器研发营研发那么厉害的新式火器,得此一人,可得半壁江山不为过吧。” 林重阳四处看了看,最后指着自己,“你说的不是我吧?” 他可从来没觉得自己那么牛逼。 魏十三道:“我这是替你谦虚一下。” 林重阳瞪大了眼睛,这还谦虚,不谦虚你能上天!还半壁江山,当他神仙下凡啊。 “大人,你不是随随便便泄露咱们带火器队来的吧。” 林重阳咳嗽一声,“反正他们知道了,还一个劲地要问,那我就只能告诉他们啦。”虚虚实实吧,他们可以查到四百人,但是自己非要说五千,到时候他们就要怀疑,打个折扣下来,起码也有两千人化整为零跟着他躲在济南附近的。 有这样一支火器队,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当然,也难免让人以为控制了自己就能控制火器队,抓住了自己就能抓住大航海、新式火器。 哎,他们怎么不明白啊,这些不是他啊,他一个人能干啥啊,那是奇技馆、海事馆、四夷馆、清华学院成千上万人的功劳啊。 给他下春藥……这么下三滥的东西。 林重阳哭笑不得。 他们是不是觉得想要抓住男人的把柄,床上搞定最轻松? 他忽的坐起来,吓了魏十三一大跳。 林重阳道:“照这个熏香的速度,估计天黑差不多了。等会儿我出去放水,回来就走错地方,你也走错地方,睡在这里。” 魏十三一下子跳起来,“大人你可不能害我啊。” 林重阳瞄了他一眼,“本官刚成亲,就咱俩人,不害你害谁?难道你想害我被沈君澜劈了?” 魏十三一想,要是林大人敢找别的女人,让沈小姐伤心,就头儿那个护妹狂魔绝对要劈人。 他不禁打了个寒颤,“可是,绿渏也凶得很啊,比小姐还凶呢。” 林重阳正了正领子,“那我就不管了,你自己看着办吧,你守着啊,我先迷瞪一会儿,这些混蛋没少动手脚,我脑子都要糊住了。” 本身酒里就动了手脚,只是生效慢,不易觉察,再加上这熏香,等入夜就齐活了。 他和衣躺下,有催眠药物助眠,睡得很香。 等他醒来,发现魏十三没在身边,但是天色的确是黑下来了,而屋子里的香气竟然浓郁起来。 他起身看了看,魏十三已经将室内恢复原样,门窗也都关了。 他假装自己酒意未醒依然迷迷糊糊的,赤脚下地,然后摇摇晃晃地出去找地方放水。 三面环水的花厅,后面退步出去就是一片小小的园子,有白玉栏杆围着,他找了个地方,直接对着池子放了水,然后又摇摇晃晃地回去。 荷池对面是有灯光的,花厅廊下也有小小一盏灯,照得昏昏暗暗的,被风一吹飘飘摇摇。 进了屋里,他闭上门,然后往炕上一倒,结果倒在一人身上,吓得他一下子蹦起来。 “是我,是我!”那人小声说着。 魏十三。 林重阳松了口气,“那我去后面睡了。” 他晃了一圈,魏十三的房间也没去,而是又抹黑找了个房间,在一张书案底下一猫,决定在那里睡一觉,睡醒了起来看戏。 整个花厅都铺着厚厚的羊毛地毯,且防虫防潮做得不错,睡得很舒服。 这么多年科举、当官他已经练出来,困了立刻睡睡觉也警醒的本领,一旦有什么动静他就能醒过来。 越睡越冷的时候,他一下子醒了,听到外面传来让人羞羞的动静。 隔着一段距离,他都能听见那激烈地“啪啪啪”动作声,没想到堂堂德王府居然还用这样下作的手段来威胁他,也真是……亏得一来的时候德王父子表现得那样亲切随和,一派附庸风雅不问政治的架势。 他觉得有点方。 他寻思他们可能给他配个在花厅里伺候的美人,到时候自己清白被毁……他觉得有点不对劲,要是自己闯入他后宅,睡了他王妃侧妃侍妾之类的,他还好说自己如何如何。 要是只睡一个丫鬟…… “啊——”外间传来了一声高分贝的尖叫。 听见那声音,林重阳更方了,看来德王这是要下血本啊,难道自己真的有那么牛逼值得他们这样花心思? 他自己怎么不觉得啊! “刺客,抓刺客!” 魏十三的大嗓门响起来,花厅外面立刻传来嘈杂声、踢踢踏踏的脚步声。 林重阳起来,趴在窗户上看了看,外面灯火通明,已经将花厅围了个水泄不通。 他也没地方可跑,当然也不必跑,德王府不敢擅自处置他,自己外面还有“五千”火器队呢。 花厅外面德王一改白日的慵懒随和,脸色阴沉如水,看了世子一眼,“一切顺利吧。” 世子得意道:“父王放心,他们喝多了,房间里还有催情香,咱们的人还在花厅周围守着,两人出不去,别人进不来。” 这时候屋里传来一阵阵地惊呼声,宁婉郡主气急败坏地呵斥声:“混蛋、混蛋,我要杀了你!” 她似乎气得已经语无伦次,说不出什么了。 德王咬咬牙,一摆手,“冲!” 他和世子带了人冲进去,侍卫守在花厅外面,父子俩人大步进去。 德王大步往西边去,“林承阳,你好大的胆子!” 他计划得很好,这珍珠园连接着后宅,要让林重阳直接入住后宅是不可能的,哪怕喝醉了可不现实。所以将他留在这里,那么发生了什么,他林重阳就抵赖不掉。 就算林重阳觉得委屈,他好端端地睡在这里,怎么郡主就突然跑到他被窝来了? 哼,管他是郡主自己来的,还是他勾搭来的,事实就是郡主来了,跟他睡了,他林承阳坏了皇家郡主的清白,就别想善罢甘休。 要么他就去妻娶了郡主,名声坏尽,这辈子别想再入仕。 要么他就以死谢罪,羞辱皇家岂是那么容易糊弄过去的? 当然,还有一条通天大道,既能保住他的荣华富贵,也能留住他的新婚娇妻,还能让他多一个温柔乡,前提就是他得听话,为自己所用! 林重阳起身理了理衣裳,大步走出去,然后就看到了魏十三,他有点惊讶,还以为那么勇猛的人是魏十三呢。 竟然不是! 魏十三跟他比了个胜利的手势,两人就从后面走出去。 屋里还没点灯,只有外面的灯火映进来,影影绰绰的。 炕上一个男人抱着身子缩在被子里,一个女子捂着脸盈盈啜泣,竟然是宁婉郡主。 林重阳惊讶得一下子跳起来,“这、这是怎么回事?” 魏十三也大惊失色,“郡主、怎、怎么在这里?” 听他们俩发声,炕上的宁婉郡主和外间的德王和世子猛然大惊,纷纷看向俩人所在的方向。 世子也顾不得遮羞了,抢了一盏灯笼就冲进去,灯光亮起的那一霎那,他们就看到林重阳和魏十三两人站在北边门口,一脸懵逼地看着他们。 林重阳的衣衫虽然有些褶皱,但是好好地穿在身上。 那炕上的男人是谁!!! 他们猛地看向炕上,宁婉郡主疯了一样嘶声尖叫着,将被子里的男人给扯出来。 那人的脸被迫出现在光亮处,他吓得脸色惨白,浑身发抖,话也说不出来。 宁婉郡主感觉天塌了,惨叫一声昏死过去。 林重阳用肩膀扛了扛魏十三,你小子真是一肚子坏心眼啊,不愧是锦衣卫出来的。 他可不想一直留在这里看丑闻,立刻装作什么都没看见,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走到外间,对德王拱手,“下官这一睡居然睡了大半夜,实在是失礼,外面公务繁忙,火器队副队长找不到我和队长,只怕要发疯,到时候掘地三尺那可不妙。下官这就告辞。” 德王跟吃了屎一样看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林重阳也不等他开口,就招呼魏十三扬长而去。 世子在一旁看着,却也不敢轻举妄动,眼睁睁看着两人走远了,才一跺脚,“父王,就让他们这样走了?” 德王颓然地晃了晃,一屁股坐在地上,“不让他们走又能怎么样?” 抓不住把柄无法要挟人家,还被人家看了这样一出好戏,以林重阳那种人精,只怕回头就反将一军。 世子恨恨道:“那也要将他留下,免得他出去生乱。” 德王连冷哼的力气都没了,算无遗漏的计策哪里就出问题了? 林重阳酒都喝了,酒里本身就有春藥,室内的熏香里也有,他不可能躲过的。 还有那个男人是哪里来的? 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花厅内的炕上! 外面的人一直监视着这里,根本没有人进出,他是怎么来的,谁给他弄进来的? 一想这几个问题,德王的脑仁就针扎一样疼,不敢往下想,简直是细思极恐。 离开德王府,林重阳和魏十三先和属下们会合,然后找客栈休整一下换身衣服,这要被熟人看见,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沐浴更衣,吃吃喝喝,恰好看到一个属下拿了一把桂花枝进来。 魏十三挥挥手,“滚滚滚,再闻着桂花味儿老子都要吐了。” 那属下笑着跑出去了。 林重阳捧着一杯茶慢慢喝,“十三兄,德王府有锦衣卫的暗探啊。” 魏十三得意道:“那是,要不你以为十几万锦衣卫都干嘛呢。” 第314节 呵呵哒。 要不大明的财政是怎么被拖垮的。 这么一想他也不用担心那个被移花接木睡了宁婉郡主的人了,人家有靠山,不需要他操心。 “既然有暗卫,那德王府的情况,想必也了若指掌吧。” 魏十三摇头,“也没那么厉害,安插的人进不了他的书房和密室,听不到紧要的东西,只能暗中观察一下。” 这也很不错,起码能就近收集情报。 魏十三又揶揄他:“大人也不有心理负担,德王肯定用这个办法拿捏过其他官员,您也不是第一个。” 当然如果不是林重阳来这一趟,让德王觉得有机可乘,魏十三也没有机会这样近距离地收集到这样绝密的情报。 “有这个,大人只管放心,您的条陈怎么上都没问题了。” 林重阳白了他一眼。 片刻,林重阳道:“调一百火器队入城,邀请巡抚、布政使、夏指挥使还有德王府世子,来一场实战演习吧。” 他知道虽然表面皇帝让火器队听他的,其实他管的是战略,火器队的指挥权自然还是魏十三拿着。 魏十三才是有密旨的。 魏十三嘿嘿一笑,“中。” 一场演习,震慑全城。 演习完毕,林重阳就跟魏十三告辞,带领家眷回家祭祖去了。 魏十三说什么非要派五十人一路随行护送,林重阳也没拒绝。 第227章 番外二 琴瑟和鸣 人小的时候盼长大,盼着长大自己做主,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什么也不做都没人管。 可真到长大,又发现其实最开心快乐自由的,还是小孩子。 比如林重阳,小时候跟着林大秀过苦日子,想着长大要带他爹走遍天下吃遍美食,让他爹见识一下烟雨江南,撑一把油纸伞在青石板小路上风骚招摇,装许仙勾搭个白娘子来。 可真到他长大,他发现自己离那个梦想越来越遥远。 不但他走不了,林大秀也走不了,因为林大秀是他的后勤官。 等回到老家,他发现还有更残酷的现实等着他们——生老病死。 生离,他从来不怕,甚至刻意让自己多面对一些离别,这样可以锻炼心肠不要总是那么软。 死别,嘴上不说,心里却还是很在意的。 幼年时候的双亲健全、老人健在,就意味着等你长大,明白了死亡是什么的时候,你要直面。 真真切切地感受。 老太太年事已高,比他上一次离家时候真的已经是风烛残年,他本以为自己可能不在乎的,毕竟自己是穿越来的,并没有兄弟们那种根植于血脉里的家族荣耀和责任感,也没有那种血脉相连的亲情观。 可当他看着老太太歪在罗汉床上,眼神呆滞地盯着某一点半天不动的时候,他还是泪流满面。 大爷爷自己也是头发胡子花白,不过精神很好,尤其林重阳有出息,皇帝又破格恩赐了诰命,这是整个林家堡的荣耀。 大太太却比他更见老,虽然精神还不错,可也显出老态龙钟来。 她跟林重阳说,“前两年天天念叨,说想你们,后来慢慢地就不念叨了,估计知道念叨也回不来。” “从前年开始,脑子有些不记事,亲戚们来人都不认得……” “去年,你四叔回来,她不认了……” “这两天也不念叨你的名字了,不知道还认不认得。” 大太太低头拭泪。 林重阳慢慢走过去,跪在脚踏上,伸手扶着老太太的腿,“太奶奶,我回来看你了。” 林老太太转了转脑袋,看了一圈,嘟囔,“谁啊?” 她耳背,说话声音特别响,却因为牙齿掉光了,声音含糊不清。 记忆里又浮现出那个扎着裤腿,脑后用网绳兜着圆纂儿,一副精明干练又厉害的老太太模样。 那时候老太太的眼神可真犀利啊。 可再犀利也不抵不过岁月侵蚀,它能将圆润的少女变成精明老太太,把干练的老太太变成形容枯槁。 “太奶奶,是我啊。”林重阳笑着说。 老太太就颤颤巍巍地坐起来,努力撩着眼皮看了他好一会儿,“你是……哦,大秀啊,你看看你这个孩子,是不是又受委屈了?” 说着她就颤巍巍地拿了帕子给林重阳擦眼泪。 “你这个孩子,受了委屈不知道喊疼,死犟死犟的,就会跟大人顶牛。他们打你,你就老实地给打?你不会跑?真是个又傻又倔的孩子。”唠叨了一会儿,她又跟大太太喊道:“他不来你没法管,他来你就好好看着他,告诉老三家的,让她别那么刻薄,跟个毛辣子一样浑身都是毒刺,看着烦人。” 大太太笑着道:“知道啦,早就跟她说了。老太太你再好好看看,这是谁?” 老太太凑到林重阳跟前儿又仔仔细细地打量一番,“嗯,还真不是大秀,这是老四吧,哎呀,老四你病好了,还能回来看娘了。” 看了看,又摇头,“老四没有这么俊,这是大房二小子吧。” 这一下子轮到大太太抹眼泪了,林毓贞的父亲青年夭折,也就比林重阳大不两岁。 林重阳拉着她皱巴巴的手,“太奶奶,你把我忘啦?你再想想。” 老太太一拍手,“我知道了,你是左家那小子,最俊的那个,总来我们家吃饭,说我们家的菜最好吃。” 林重阳想了想,寻思他说的可能是左潜? “太奶奶,他哪里有我俊!”他大声抗议。 那边沈君瑶差点忍不住,赶紧用帕子按了按嘴角,然后继续轻言慢语地跟大太太聊家常。 到底老太太也没把林重阳想起来,她的记忆好似只停留在林大秀十四五岁的时候,再也不往后走了。 这时候外面传来婴儿啼哭声,老太太笑着要下地,颤巍巍地伸着手臂,“快把小九抱过来给我瞅瞅,这奶孩子见风长,一天不见就大变样嘞。” 林重阳:…… 后来林大秀过来,老太太管管他叫小三子林中方,让他别仗着那张脸整天搞些不三不四的,别整天打儿子。 看着他爹吃瘪,林重阳心里平衡了一点。 …… …… …… 林重阳回到林家堡,自然受到了最高规格的热烈欢迎,据说直追当年的林靖公。 林家堡的进士牌坊如今占了整整一条街,从西到东,重重叠叠,都成了一景,每年都有不少读书人慕名前来膜拜。 据说密水县的新任知县都要先来拜会过林家堡,在进士牌坊街下叩拜过,自觉沾满了清贵高华之气,才会走马上任! 据说密州县还和密水县吵吵了几年,非要说林状元是他们的人,最后硬是在林重阳曾经住过的小院街口修了一座气派的林状元牌坊,还把韩家和林家之前的小宅子求了去,改成状元第学堂,由陆先生带了弟子在那里授课。 陆先生怎么说也是状元的启蒙恩师啊。 林状元这一次回乡祭祖,虽然说着闭门谢客,只是毕竟是他的家乡,亲朋好友来拜访的也数不过来,所以他索性就让族里摆了几次酒,把亲朋好友以及慕名的士子们统统宴请一顿。 集中搞定,总比隔几天来几个好。 忙活完主要的几次应酬,其他的尽数交给族中子弟应酬,另外他还有爹嘛。 林大秀就是他的后勤兼职公关部长。 这日他又带了一群村中子弟去训练打靶,顺便把那些愿意出去闯荡一番的少年子弟选出来,加以考核挑选能带出去的。 他如今是状元郎,合族供应他就是为了出人头地的那一天能够带着族中的后辈们上进,带领家族复兴的,这个他懂,其他家族也是如此的。 打靶完毕,他被媳妇儿拉着去陪她喂招。 就他那几下拳脚功夫。。还是当年祁大凤教的,一直以来都是当做强身健体之用,根本没用来打过架。 在家里,他劝她不用那么拘束,“你不喜欢穿那些拖沓的裙衫就穿男装,家里没人会说的。”她开始还有点不好意思,忸怩了两天,后来发现大爷爷大祖母那些人果然不拘束她,比在沈家可自在多了,于是整天穿着男装和林重阳出双入对,那洒脱自然的劲儿,比林重阳还像个男子。。 反正林重阳发现她骨子里比他像一个男人。。。虽然浑身上下无一不是女子,虽然在人前端庄大方,温柔贤惠,但是他觉得她性情豁达,不记仇,好说话,练武的时候大开大合,比他猛。 他称呼她沈小哥。 反正他不喜欢和她打。 最开始他还陪她喂招,尽可能让着她,后来发现哪里还要他让,他拼了命也打不过她! 好几次晚上回来发现他身上都青了……她手重。 这才得以解脱,不用他陪着喂招了。 他找别人陪她,她又扭捏说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她是已婚女人,不能和别的男人喂招。 这时候林重阳就无比怀念沈君澜,估计只有她亲哥才能跟她打。 练完功,林重阳陪着沈小哥在林家堡外面的河边游玩,给她讲自己小时候和林承润、韩兴三个人捣蛋的事儿。 “我出主意,他们俩干坏事,回头都往我头上赖,结果就是他俩挨揍,我吃糖。嘿嘿。” 两人坐在一棵探入水中的歪脖子树上,看着白鸟掠过水面叼起一条肥美的鲤鱼,有船家撑着小船过来,船上装着鱼、鸡蛋、一些末季的蔬菜。一筐莱阳梨。 那船家抬头看着俩哥儿坐在树干上,穿着一样的雨过天青细棉布袍儿,小窄袖带着镶蓝宝石的护腕,绑着腿穿着不知道什么皮做的靴子。 这是一对双生子吧,一样的俊美脱俗,跟年画里走下来的仙人一样,真俊! “嗨,你们是谁家的公子啊!”那船家大喊着打招呼。 林重阳朝着他摇摇手,“林家堡的啊。” 那船家就道:“怎么小人出入林家堡,从来没见过两位哥儿啊。” 他说着就从筐子里捡了两个最大的梨子扔上来,“请哥儿吃梨啊。” 沈小哥笑道:“他该请咱俩吃桃子的。” 说着她手一抄,就将两个黄绿皮带麻点的梨子抄在手里,一撩自己的衣摆,在内衬上擦了擦,递给林重阳一个,自己拿着另一个开始啃。 第315节 林重阳默默地把手帕收起来,反正都是无公害,直接吃也没啥,“为什么要吃桃子啊,这季节也没了啊。” 正说着,沈小哥就身子一歪,靠在他肩上,林重阳顺手搂住她的纤腰。 那船家哎呀一声,瞪大了眼睛,这俩个哥儿竟然是俩……断袖啊,哎呀娘啊,真养眼。 沈小哥咔嚓咔嚓嚼着梨子,轻轻地晃着腿,“林重阳……” 她日常在人前太端庄,语气不紧不慢,声音不高不低,将原本华丽动听的声音遮去大半的魅力,这般慵懒的调子拖着尾音叫他的名字,就有一种挠人心尖的酥麻感觉。 林重阳嗯了一声,继续啃梨,这梨在当地很常见,果肉细腻,汁水丰富,清脆甘甜,十分好吃。 “你不要太难过。”她声音低低的,略带着鼻音。 林重阳低头看她,有点着急,“怎么啦?你哪里不舒服?” 沈小哥吸了吸鼻子,将脸埋在他胳膊上,“我让你不要难过,怎么是我的事儿啊。” 林重阳继续啃梨,“你没事就好,我不难过。” “我是说,老太太毕竟年纪大了……你不要难过。”她的鼻音更重了。 这下子林重阳的鼻音也重起来,他点点头,“我不难过,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总有一天我们也会这样。” 说完这话,他感觉自己的手臂被抓紧了。 他拍拍她的肩头,笑道:“这里风大,回头感冒不是好玩的,回去吧。” 他还想研究一下怎么上岸呢,毕竟来的时候容易,上去可不那么简单。 结果沈小哥抱着他的腰,脚在树干上一蹬,两人就朝着岸上蹿过去。 林重阳吓得心扑通一下,却也不肯认怂赶紧闭上眼,反正掉下去俩人一起,有作伴的。 结果沈小哥腰间鞭子一甩缠着头上的树枝荡了一下,两人就平安落地。 林重阳提着袖子给她擦擦额头,再若无其事地擦擦自己的冷汗,牵着她的手,“家去吧,好冷。” 这一身冷汗吓的。 结果沈小哥有更吓人的话题等着他,“林重阳,我看老和尚的书库里有本双修的书,你要不要试试。” “咳咳,老和尚怎么那么不正经啊。”他目视前方,一脸正气,“谢昭那书里写的什么修真国,都是编的,双修更是……” “可密宗里本身就有欢喜佛啊。” “明王形容可怖,咱们还是说点漂亮的。” “哦,林重阳,原来你是颜控啊。” “嗯哪,要不怎么娶你呢。” “喂……你什么意思啊。” “意思就是我娘子天下第一美呗。”林重阳得意地笑,哄女人们,他打小最拿手了,林家堡所有女人都被他哄得心花怒放的。 村民们看到小两口穿着男装,打扮得哥俩一样,手牵着手踏着夕阳归来,纷纷跟他们打招呼。 在他们眼里,他不是状元郎,就是林家堡的小子。 当然,他们对他的宽容必然是来自于状元郎的光环,否则别个女孩子穿着男装,和男人这样手拉手试试,不去跪祠堂才怪呢。 “我突然想到卧房里挂幅什么字了。” 走在紫薇和拒霜花盛开的村道上,林重阳轻轻地握着她的手。 沈小哥还在练他的字体,如今可以请他手把手地教,婚后进步神速,已经颇有点风骨,假以时日,必能以假乱真。 沈小哥说请夫君写一幅字挂在卧房里,每天看着心情舒畅。 林重阳寻思那得多自恋啊,抬头低头睡觉都看自己的字。 不过沈小哥喜欢,说她夫君的字是天下第一俊秀风骨的。 哎呀,好肉麻…… “写什么?”她笑问。 “一日为师终生为夫啊。”他哈哈一笑。 沈小哥不满,“明明是一日为师终生为妇嘛。” “那不都一样。” “当然不一样,你教我书画,我教你习武,咱俩一文一武……如果是那列国游记里,我就是称霸武林的大侠!你就是被我抓来的状元书生。” “大侠,敢问来自何方?”林重阳笑微微地作揖。 “贫僧自东土大唐而来!”她抱拳一礼。 哈哈哈哈。 把一旁偷窥的小孩子们笑了个人仰马翻。 第228章 番外三 大航海归来 胶澳之外有一座小青岛,当地人也叫琴岛,岛上山岩耸秀,林木蓊郁,有一个小渔村叫青岛村,村内有条小河叫青岛河,原本只有几户渔家居住。 自从朝廷在此设立市舶司以后,胶澳便越来越重要,之前的浮山前所也被扩大成了胶澳水师所,在此地训练水师,巡航海面。 而当地的居民也越来越多,有的是山东境内的,家口众多,入不敷出,便将田地悉数交给老大,其他兄弟拖家带口出来谋生。有的是外地遭了灾荒或者被豪强侵占了土地,走投无路便来到这里。 海事馆提督以胶澳不容易为人记住为由,将青岛村的名字拿来扩大到了整个胶澳,直接叫做青岛市舶司。 如今青岛市舶司的市舶使是陆延,虽然是本地人,却因为不管教化、军政,而管对海外贸易,所以并没有避讳籍贯。 陆大人很忙。 市舶使官职不大,但是琐事繁多,大到朝廷诏令要遵循,小到一个商贩的货物被谁侵吞,都可以告到他这里来。 为了方便他贯彻海事馆的政令,临赴任前林大人特意给他们求了锦衣卫和水师的。 如今青岛市舶司有锦衣校尉一百人,差役五百人,水师一千人。 兵不在多,好用就行。 初来乍到的时候还有人敢给他脸色看,背地里穿小鞋、使坏,陆延可是个暴脾气。他这还是在自己家门口,没像赵文藻那般去宁波呢,你们不仁,不要怪老子不义,管你是不是亲朋故交的,凡是不服政令者一律法办。 到最后陆延倒是得了一个铁面无私的美名,说他不管亲戚朋友,只按照律法办事,所以本地外地人反而更服他,只要他仲裁的贸易纠纷,无人不服。 结果老百姓有点鸡毛蒜皮的也想找陆大人。 陆大人表示咱是很高冷的人,岂是你们随便就能见的? 所以他就找了个新逃避的招儿,亲自出海巡逻! 顺便发现一下什么什么岛屿,林重阳那抠门财迷说了,发现了岛屿,管他是谁的先派人占着,有资源就利用有矿石就挖掘,有田就种……专门把那些重刑犯派过去,孤岛一座,跑也跑不了,也不用多少人看着,不必虐待打骂,就让他们劳动,多劳多得,好吃好喝。 所以陆大人更忙了。 他仗着船坚炮利,在黄海、东海等太平洋海域晃悠地很爽,还时常和好基友赵文藻的水师船队在太平洋上会合,兄弟船队一起巡航、寻找新岛屿,韩国、日本的很多零散岛屿都被这哥俩给划拉去了。 后来两人当海上霸王当的都不爱回京当官了,惹得林大人都眼红,此是后话。 这一日,青岛海湾风平浪静,陆大人披着防水羊绒呢大衣,手执单筒千里眼,望向海面,但见鸦青色的海天相接处,船帆林立,巨船破浪,竟似有数不尽的船队滚滚而来。 陆延转身大喊:“快,通知林大人,有情况!” 通报声层层叠叠往市舶司衙门传去。 正在衙门里吃烤海鲜的林重阳听见通报,不慌不忙地把一个烤海蛎子吸进嘴里,又喝了口姜汁儿,这才擦擦手。 “走,咱们去瞧热闹去。” 林重阳带着赵大虎,吹着海风往海边去。 青岛港口停泊着大大小小密密麻麻的船只,码头上忙着装货卸货,那些工人都归赵大虎管。赵大虎管理三教九流、黑帮有一套,如今还带出了八个属下,分为八个堂口,称为大明海帮,如今比漕帮有名头,关键是有钱! 漕运就是给皇家运粮,担着说不尽的风险呢。 赵大虎虽然已经是帮主,但是对林重阳依然恭敬无比,比伺候亲爹还小心。 跟陆延会合,林重阳跃上那块巨大的岩石,跟陆延并排站在一起,以前他一直比陆延矮,现在居然高了一点。 陆延把千里眼递给他,“你看看。” 林重阳接过去,眯起一只眼睛望向天边,视野逐渐开阔,出现了那遮天蔽日的船队。 他心头一阵激动,“大情况!” 陆延立刻举手大吼:“一级戒备!” 于是一级戒备的警告声层层叠叠传下去,很快水师、陆兵们全部到位,只等市舶使一声令下。 陆延道:“重阳,是不是倭寇?” 林重阳摇头,“倭寇的铁皮船不这样。” 陆延又问:“难道是西洋鬼子?这么厉害的船……” 林重阳笑了笑,“这么厉害的船,为什么一定是西洋鬼子,就不能是咱们自己吗?” 陆延一怔,随即一阵狂喜,“远征军?!” 林重阳纠正他,“是皇家海外商队。” 把皇帝绑到大航海这架巨轮上来,事情就顺利很多,所以林重阳言必称皇家,让皇帝很满意,对他自然是比任何人都要宠信,现在连锦衣卫指挥使似乎也要靠后一点了。 看着近,可真正等船队靠岸,那也得一天的光景。 陆延却等不及,激动得跟什么似的,一点也没了往日的严肃和威严,笑哈哈的像个傻小子。 反而是林重阳,稳坐钓鱼台,像个小老头一样淡定。 实在是自作自受,因为他自小就稳重,年纪越大,别人就越发想当然地以为他更应该稳重,所以不管多重要的事情都交给他做,不得已,他只能像个秤砣一样稳稳当当。 陆延召集了水师,上船的时候喊道:“重阳,走不走!” 林重阳看了赵大虎一眼。 赵大虎笑道:“大人您只管去。” 林重阳道:“人手都召集齐了?这一趟大船回来,肯定在泉州、宁波都停过,到时候还要在通州停,到这里只怕好东西不多了。” 赵大虎笑道:“大人您放心,沈大人肯定给咱们青岛留着呢,小的码足了人手,只等着船到了就往下搬呢。” 第316节 林重阳迈步上船,“毕竟皇家船队,在这里不能耽搁太久,所以你们动作要快。这些海外商品,眨眼就是抢手货。” 赵大虎朝着他们挥手,目送他们上船去。 陆延激动地握着他的手,“重阳,他们终于回来了!” 林重阳羡慕道:“能活着回来的,现在都是大神了。”他也好想当大神啊。 陆延用胳膊捅捅他,“你安排一下,这一趟让我和子斐兄出海呗。” 林重阳白了他一眼,“青岛交给谁?” “让你大哥来呗,他外放了几年,现在比咱们狠。”他说的是林承泽。 林重阳摇头:“我大哥不行,他肩头的家族担子太重,他要是来了,到时候亲朋好友能烦死他。” 陆延嘿嘿一笑,“不还有蓝琇庄继法他们,再说了,你不是又带了一批学弟。” 林重阳笑道:“子顺兄,你要想出海,就祈祷陛下什么时候心血来潮,觉得我瞅着怪烦的,让我滚远点,那咱们就可以走了。” 陆延肩头一垮,“那完了,我听说陛下现在瞅你越来越稀罕。” 林重阳头靠向他,低声道:“等银子多的他腻歪,看够了就好了。” 如今他怀疑皇帝修炼的是白银禅,银子的光能治愈百病,据说把炼丹的道士也赶走了,不过脾气又好了起来,把许多政事交给太子、内阁、司礼监处理,他整天关起门来数银子。 去年元旦之前,他还把林重阳叫进宫,神神秘秘地交给林大人一个任务。 说起来都有点不好意思。 皇帝居然让他带人用银子做了一巨大的拼图,整整一幅世界地图啊,拼的林大人眼都瞎了! 好在手底下人手也够用的,毕竟熔银子也不是什么高科技,唯一的就是别心疼损耗,这么一得瑟五分之一的就没了。 为了减少银子损耗,林重阳还建议加一些黄金。 黄金不需要熔,直接让金匠加工就行。 那副巨大的地图就在乾清宫昭仁殿的地上,据说皇帝每天都去那里打坐,心神舒畅。 当两支船队在海上会合的那一刻,是载入史册流传千古的一刻,是具有划时代意义的标志性一刻! 是大明航海史上的一个里程碑! 沈君澜他们的船上悬挂着巨大的明字棋,旁边是皇家商队旗帜,没有个人旗号,所有的明字旗和皇家商队旗帜随风猎猎,招摇飞舞。 陆延一挥手,瞭望塔上的旗手开始打旗语,对面船只的旗手以旗语呼应。 林重阳望着那个旗手,得知一切平安,顿时提了几年的心一下子松弛下来。 虽然他劝这个劝那个,其实他才是最担心的,因为万一有个三长两短,那些人都是他亲手送上去的啊。 陆延挽着他的手臂,用力地晃了晃,“一切平安!” 陆延也顾不得规矩,就让人放下小船,拉着林重阳上了对方的大船。 几人刚踏上甲板,就看到晒得黝黑的一队水手,几乎分不出彼此的模样。 林重阳左右看了看,没看到沈君澜、林承润、韩兴几个啊,宁王、叶期、陶元杰、张教授、邵译官他们呢?祁大凤呢? 都一个模样,分不出来啊! “重阳,我在这里,你找谁呢?”在林重阳晃了三次都没认出他来的时候,韩兴终于忍不住了,一把将林重阳给抓住。 林重阳默默地看着他,请你把我从小玩泥巴的兄弟还给我。 眼前这个结实的又壮又黑的小子,皮肤黑红的,不是被那边土著给传染了吧。 大家哈哈笑起来。 韩兴露出雪白的牙,拍拍林重阳,“你要是怀疑,我把屁股给你看,白的很呢。” 林重阳踢了他一脚,知道他们整天在海上漂,紫外线非常厉害,这些人也闲不住,被晒黑晒伤是肯定的。 “重阳!” “林大人!” “小九!” 几个人再也忍不住了,从躲藏地纷纷跑出来。 林承润倒是没韩兴那么夸张,虽然也黑了,好歹还是那么俊。 宁王殿下少了几分皇家王爷的尊贵气度,多了几分洒脱和豁达,一双眼睛亮若星辰,笑容灿烂明亮,不复先前的算计。 叶期更不用说了,从纨绔少年长成了一个沉稳干练的水师小队长,在沈君澜属下当差。 林重阳他们一一打招呼,当初上船的几十人,一个个都有了改变,变得更加坚强、乐观、豁达、通透,他们带着疑惑出海,然后怀着海一样的胸襟归来! 患难与共过,如今都是生死兄弟。 然后他就看着一个穿着大红飞鱼服的人慢慢踱过来,哦,沈君澜,他竟然没变黑! 林重阳默默吐槽,你们都被非洲土著传染了,他被欧洲土著传染了。 “祁师父和张教授呢?”林重阳看了一圈,没看到这俩人。 沈君澜抱拳跟他见礼,“时候不早了,靠岸造饭吧,饿死了。” 饿死了…… 林重阳看了他们一眼,都一副□□的样子,“沈大人说要靠岸了,让我们忍着,靠岸陆大人有好酒好菜招待,把船上的省下来。” 省下来…… 林重阳可以想象这一路沈君澜的策略就是这样的,要靠岸的时候,就不许吃饭,靠岸了再去吃白食…… 沿途土著估计都领教沈大人的做派了。 就是饿着肚子能打仗吗? 他是不敢问的。 面对大舅子还能横的男人,不太多。 船靠岸又要两个时辰。 而且沈君澜还有规矩,船员先下船,他们这些人最后下。 林重阳看着陆延眼角已经开始抽抽了,哎哟喂,还以为大家出海一趟都变大度了呢,原来所有的小气都去他一个人身上了。 林重阳和陆延陪着沈君澜几个去市舶司衙门,路上林重阳得知祁大凤和张教授几个人,不肯回来,出去耍野了。 去非洲南海岸、欧洲风骚了一圈,还不满足,跟沈君澜请示,申请了三艘大船和六艘中型船,直接从绿岛那里往西去了,说要去发现新大陆,到时候从新大陆走太平洋回大明。 因为林大人说走一圈会回来,不会掉到无底洞里去,他们好奇,想去看看,怎么都按捺不住的好奇。 如果不是沈君澜拦着,韩兴和宁王、叶期等人也都要去了。 虽然饿得厉害,韩兴和叶期,还是跟两只八哥一样,激动得完全停不下来。 陆延就知道为什么沈君澜不让他们吃饱了,吃饱了不定什么样呢。 陆延问要吃什么,沈君澜表示除了海鲜,鸡鸭鱼肉菜来者不拒!多多益善! 幸亏林重阳之前跟陆延说过,他也在一些小岛上散养了家禽家畜,所以市舶司的肉类完全可以自给自足。 杀猪宰羊、杀鸡烹鹅……一通鸡飞狗跳,把市舶司衙门的库存吃个遍,还得把附近酒楼的存货也买了个遍,这还不够,连老百姓家里的也都买去。 等酒喝得差不多了,那些铁汉们就开始打开话匣子,想家的、想娘的、想媳妇的、想兄弟的、想烧肉的,想烤鸭的,想睡炕的…… 喝得热了,都纷纷宽衣解带,豪放得跟在异族一样。 林重阳自然不计较,还让人把屋子里生起炭火,免得让他们着了凉。 为了配合他们,他和陆延也脱了官服,只可惜两人细皮嫩肉,尤其是林重阳,那一身皮肤白得发光,所以中衣不能脱。 他看到韩兴肩头有个伤疤,一看就是箭伤,应该还有毒,所以伤口愈合的时候带着腐烂扩散的痕迹。 林承润倒是没受伤,但是他后背上多了个纹身,据说是被土著抓起差点吃掉。。。 宁王是王爷,大家自然护着他,可他也层拖着断腿砍死了好几个剥头盖骨的土著。 叶期更不用说,掉了一个小脚趾头,是被毒箭直接射掉的。 还有好多人路上发病,有人死了他们也要么将他海葬,要么将他火化将骨灰带回来。 酒喝到后来,就变成热泪。 林重阳看着对面的沈君澜,“世兄,你呢?” 沈君澜看了他一眼,“换个称呼。” 林重阳从善如流,“大舅兄。” 沈君澜扬眉,“我自然毫发无损。” 韩兴和叶期俩调皮蛋就哈哈大笑着,“沈大人差点被土著抢去当寨主……重阳你要是去肯定被抢去当新娘,哈哈哈哈。” 之前刚有点悲情的气氛就被他们给冲得踪迹全无,又轻松起来。 林重阳:…… 林重阳扶额,说好的皇家商队呢,还真是一路打过去的,果然当得起大明第一远征队的名头! 他早就预料着有些地方是不会和他们做生意,别说做生意,沟通也不沟通的,见异族人就杀的,所以他才要求锦衣卫、水师、坚船利炮的,为的就是遇到这种情况的时候,直接打过去。 他们的船队和西方的殖民船队自然不同,因为他们还是以贸易为主。 不沟通的打到沟通为止,坐下来好好说话,我们有这个,你们有那个,咱们换,怎么换?看谁需要什么,让想换的自己决定。 他们带去的瓷器、铁器、茶叶、丝绸、棉布、玻璃、纸张、毛织品等等倍受各地欢迎。 然后换回来许多香料、动物、植物幼苗、种子、稀有金属、文字、珠玉宝石等等。 他们甚至还带回了一些愿意来大明的土著,有的是自愿跟随,有的是被仇人追杀走投无路,沈君澜就将他们带回来。 酒宴一直也没撤,能喝的继续,不能喝的就休息。 一个两个都倒了,最后沈君澜还坐在那里。 陆延最会在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把自己灌倒,只有林重阳不好去睡,就陪着他。 两人一杯接一杯地喝酒,林重阳已经开始吃不消了,可沈君澜还没有醉意。 “你这是去哪里喝烈酒把酒量练出来了?”林重阳笑。 第317节 沈君澜淡淡道:“沿途有酒的地方很少,他们喝辣水。” 辣水? 那是什么? 沈君澜又道:“欧洲人人高马大,但是他们喝葡萄酒,白酒不如咱们的烈。” 林重阳点点头,“要想喝烈酒,看来得去北边。” 战斗民族的烈酒,不是盖的。 沉默了片刻,沈君澜道:“有那么一瞬间……” 林重阳静静地听着,他却没了下文,“怎么?” 沈君澜摇头,“没什么。” 直面死亡的一瞬间,会想到什么,看到什么? 最后林重阳虽然觉得意识还在,可身体已经不停使唤了,他爬也爬不回房间,就和这一地横七竖八的兄弟们凑个数。 哎,不知道谁不洗脚,辣眼睛,救命…… 、 、 、 第二天林重阳反而是最后一个醒来的,他醉得太厉害了。 等他被韩兴和叶期给骚扰醒了,发现大家已经全部都生龙活虎,一个个仿佛重新过了十八年又是一条好汉一样。 昨夜酒后的那点小悲伤,似乎都被酒给化了。 “重阳,你能不能跟我爹娘说,我还想出海。”韩兴揽着林重阳的肩头,求他帮忙说情。 林重阳睨了他一眼,“小命都要丢了,还去?” 韩兴咧嘴一笑,“那是,大丈夫就要这样才痛快!” 林重阳:“先回家把亲迎了,灵儿姐姐再等都老了,人家等不起。” 韩兴挠挠头,“哎呀,我问问她乐不乐意一起去,她肯定乐意。” 还有林承润,他和左柔从小打到大,这一趟出海原本也抱着你看不顺眼还嫁我有毛病,我跑了,你嫁别人去吧这样的想法。不过得知左柔还等他回家成亲呢,他又不说啥了,乖乖地答应林重阳回家。 他比韩兴好管,从小的家族洗脑自然是管用的。 沈君澜、宁王、叶期几个是要北上京城的,其他人可以就近下船回家探亲。 林重阳领着他们游山玩水,吃吃喝喝的,给赵大虎留足了时间,搬空了几艘船。 林重阳还让陆延把那些植物的种子、幼苗各样拿一些下来做实验,看看都是什么,如何驯化,到时候种到海外岛上去。 他禁止海外的动物和植物直接上岸,免得带来什么疾病入侵本土物种。 这里面有很大的收获,多了很多水果和香料植物,但是农作物收获不大。 另外他们还在交趾发现了大量煤矿和铁矿,已经谈妥一起开发冶炼,在那里修建皇家商队货栈,到时候所有船队都可以在那里补给,当然也要受朝廷节制。 最重要的是他们拿到了西欧的直接数据,按照他们带回来的情报林重阳分析,这时候他们处于中世纪的末尾,黎明前的黑暗,即将破晓。 一旦冲破黑暗,他们就如出笼的猛兽,开始急不可耐地四处劫掠,改变世界格局。 好在大明提前出海一周,继续加强水师训练、提高造船和火器技术,早西班牙和葡萄牙一步建立海上势力,抑制他们的发展。这样就算他们依然进步神速,依然会崛起强大,但是大明也已经复兴,再不会进入任人宰割的鸦片年代。 尤其他们这一趟出海归来,不再是以远攻近交为目的,而是纯粹为了冒险、考察、贸易、收集世界情报,去地中海就近看看那些未来的列强们的现状。 当一份份报告文书直接呈到皇帝御案上,有日子不上朝的皇帝再一次下令御门听政,午朝! 再也不是天朝上国,欧洲列强即将出闸。 他们是一帮新型海盗,闻风而动,嗅着财富、人口密集处而去,掠夺人口、抢劫货物、不讲道理,坑蒙拐骗,各种手段层出不穷。 一份份白纸黑字的真实报告在每一位阁老和六部堂官们眼皮底下传过去,那里面没有一个虚假字眼,全是真实的。 皇帝的眼中精光乍射,“还能麻木不仁么?还能翘着二郎腿自诩天朝上国么?还好意思抱着那点祖宗成法当借口不思进取么?要是那些红毛鬼子佛郎机们一起开船打过来,你们有几成把握?一个蒙古就把你们搞得手足无措,要是更强大的海盗铺天盖地打过来,你们是不是就会拍拍屁股走人?别打量朕不知道!” 哼! 等祁大凤等人驾驶着两艘大船和三艘中型船从新大陆回来的时候,整个大明再一次彻底轰动。【其他船留在新大陆忙开发建立根据地。】 他们住的地球真的是圆的! 海角没有大坑会掉下去! 在遥远的地方真的有一个新大陆,比大明朝还要大,气候差不多,非常适宜居住! 那里物产丰富,很多从未见过的动植物,辣椒、番茄、草莓,玉米、花生、土豆、红薯、葵花……种类之多甚至超过他们现在所有的。 当然这时候他们带回来的还是非常原始的,需要经过驯化,但是至少他们按照林重阳的要求,带来了类似的植物。 于是在大航海的有力证据面前,大明王朝掀起了前所未有的出海高潮,皇家船队、地方船队、民间船队……全都在朝廷水师的监督、护送下井然有序地出海,凡出海船只,出海不收税,回来的时候才收税。 多余的人口都跑去出海,剩余的人口留下种地。 而那些原本一直致力于圈占土地的豪强们瞎眼了——都热衷于出海,他们圈占了大量的土地,没人给他们种!! 他们再一次感受到了林大人的险恶用心,用大航海全民皆商来贬低他们土地的价值啊! 朝廷甚至还承认,如果跑去外面发现了无人岛屿,占领下来上报朝廷,就封他做那个岛的王,还允许带领多少人去垦荒! 这简直是釜底抽薪,给他们致命的打击啊。 看见人家出海也眼红,很多豪强们也不得不买朝廷的大船出海,皇帝一声令下——拿地换。 千亩地一艘大船,免费由皇家水师沿途护送。 大明水师的巡海舰队已经在太平洋和南洋等地日夜巡逻,尤其是非洲南海岸,已经每隔百里建立一处补给站…… 可以想象,等欧洲海上强队出现的时候,必有一战,亦或者在他们没有强大的起来的时候,就打到他们肯遵守海洋规则。 至于后来会如何,林重阳也不知道,因为宁王从皇帝手里拿到了非洲和欧洲的便宜行事权。 他就知道自从祁大凤他们从新大陆带回了辣椒,整个大明开始流行吃辣,而因为辣椒排湿气,那些瘴气重的地区尤其喜欢,比如四川、湖南、湖北等地,逐渐发展为无辣不欢。 大中华的美食,如同人们的生活习惯、文化风俗一样,因为大航海,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第229章 番外 甜蜜的负担 作为林阁老的嫡长子,林维新同学向来被人称赞沉稳有度,克己守礼,有乃父之风。 尤其玉树临风之姿,眉目如画之态,与其父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 不过林维新同学的眼睛比其父大一些,更接近桃花眼,所以与其父出门的时候,他喜欢把眼睛微微一眯,看起来和他爹就一模一样。 这是他娘说的。 他喜欢暗中模仿他爹,练字是林氏字帖,穿衣打扮也是如出一辙,除了大舅总说他坏坏的没他爹光明磊落。 他觉得大舅就是嫉妒他! 林重阳自然不知道他儿子的那点小心思,他感觉养孩子是真费心真愁人,就说现在的林维新,谁个不羡慕他有这样一个好儿子,学霸、颜值高、性情好,小小年纪已经颇有宰相架势! 其实就是腹黑! 哎哟喂,林重阳可不觉得这是好事。 这孩子长歪了啊。 想想小时候,也是个爬墙跳屋、调皮捣蛋,直来直去的,启蒙的时候没把他娘给气死,家里的先生请了一个又一个,那时候他还头疼长子这样难管,以后的孩子岂不是更变本加厉? 三岁的时候就敢往他大舅脖子上撒尿!把他太爷爷的胡子剪掉,在他爷爷脸上画大王! 四岁的时候,先生让他背三字经,他摇头晃脑,笑得贼坏,“人之初,初生牛犊不怕虎,虎能拦路,路子人西,西天如来,来者不善……孙大圣,胜者王侯摆着贼,贼头贼脑……就是先生!” 五岁的时候,最大的乐趣玩弟弟,因为不被允许玩弟弟,就把老二林维航给偷出去,躲在林重阳的书房里玩了一下午。 他们娘和奶奶死活找不到人,吓得哭死了,送信让当时的礼部侍郎林重阳赶紧回家找儿子。 林重阳后来在书房的炕洞里把两人找出来。 满地的红啊…… 臭小子对着他妈妈和奶奶咧嘴嗨嗨一笑,满嘴流红,“我把弟弟吃了。” 妈妈和奶奶那么厉害的人,直接晕过去了。 林重阳一眼就看出来是油画颜料,红得黏稠。 他就看着林维新给弟弟扒光,把自己和弟弟用颜料画得五颜六色,跟套娃一样。 老二那小傻子就那么老老实实让他画,一边画一边舔,吃得嘴里五颜六色…… 哎,真是罪孽啊。 他明明多老实的一个孩子,怎么生出这样调皮的儿子呢? 一定是遗传沈家的基因,据说沈君瑶和沈君澜兄妹俩小时候也挺调皮的。 调皮的时候担心,长大了太老实了也担心。 林重阳担心大儿子太学究没意趣,万一娶不到媳妇,就算靠脸骗个来,万一性子不合呢? 他又担心二儿子太内向,因为大儿子太优秀耀眼,那光环简直是咔咔咔,所过之处跟自带镁光灯一样,这样势必把二儿子光芒掩盖了。 他觉得这也怪自己,入值内阁以后累得跟狗一样,沈之仪那变态又把他当好兄弟,拉着他当同盟,结果他忙于政务,忽略了二小子。 等他回过神来想对二小子表示一下父爱的时候,人家已经视长兄如父 tt 林维航崇拜他大哥比爹厉害。 因为林维新那个凑不要脸的,居然跟弟弟说“小弟,咱家可穷了,买不起房子,只能赖在学院里蹭吃蹭喝蹭房子住,都是花娘的嫁妆,蹭大舅的俸禄。我是嫡长子,理应养家,以后我养着你和娘,你有好吃的要记得给哥哥,哥哥可累了。” 所以让林维航同学一度以为他们家真的很穷很穷很穷,买不起马车,买不起房子,他娘也买不起首饰,整天带着一个素戒指,可可怜了。 所以他要和大哥一起赚钱养家 tt,尤其是家里还有嗷嗷待哺的弟弟和妹妹呢! 哎,小三子不乖,总是惹娘发飙,整天斗鸡追狗,欺负小姑娘,拳打小小子,没有他不敢的! 后来爹让他和小三子入宫给太子和皇子们伴读,其实是给他们做榜样,好督促他们学习的,可不是别人以为的下人! 皇帝伯伯都不让他爹下跪呢,每次进乾清宫还有座,沈伯伯都没那个待遇。 第318节 不过他不喜欢皇帝。 为什么? 这还用问! 说是对爹好,让他爹跟二傻子一样天天忙得脚不沾地给他们忙活,结果不舍的给爹多发点银子,让他老婆都养不起,还得花老婆的嫁妆,住在老婆外公留下的一座小院子里,还那么喜欢去找大舅蹭酒喝tt,子不言父过。 他觉得他爹就一张脸,皇帝那么喜欢招他爹去奏对,一定是喜欢看那张脸,他爹那张脸迷惑人。 尽管他觉得他爹就一张脸没大用,养不起老婆孩子,可他看着他爹,还是心软,心疼他爹那么累还拿不到钱个二傻子自己一定要努力帮着大哥赚钱养家! 所以他把自己帮太子抄作业的五两银子交给爹娘的时候,是满怀希望让他们表扬自己的。 哪里知道挨了一顿揍…… 哎,怎么说比小三子好点,自己就挨这一次,他爹和娘也不舍的使劲打。 小三子是五天一顿大的,三天一顿小的,天天挨顿凑数的。 这还不改呢,没进宫的时候,在学院里打,韩兴家的儿子,林承润家的,叶期家的闺女,陆家的,赵家的……管他赵王家孙家李家的的,没有他不敢打的! 最后打得原本分为几帮势力的小孩子,全都联合起来揍他一个。 他真是为小朋友们的团结事业居功至伟! 然后就进宫了,继续打。 打太监! 打皇子! 打太子! 被皇妃们整天告状,联名要赶他出宫。 结果皇帝伯伯被他爹的脸迷住,硬是不同意,他都觉得不好意思。 哎,还是要帮着遮掩,当然,要跟大哥汇报,他是家里顶梁柱,全家靠他撑着呢。 小三最喜欢他爹了,但是他爹忙,没时间管他。 还以为把他扔宫里就好了? 呵呵哒。 他林维宪是那么好对付的? 太子他都敢打! 回头皇帝伯伯还护着他。 皇后娘娘说,太子不听话,不要他了,让他给她当儿子,还说他和爹一样俊。 不过他觉得皇后撒谎,说爹俊,结果总跟沈伯伯偷笑干啥! 怎么不跟爹偷笑? 结果他跟二哥说,二哥那叛徒居然跟大哥告密,大哥狠揍了他一顿,让他以后不许胡说,要不就把全家都绑起来砍头,就留他一个。 他就问:“爹留不留?” “先砍爹。” 那可不行,那我不说了。 大哥可狠了,“看也不许看,少往皇后跟前凑。” 不凑就不凑,继续揍皇子! 反正太子说了,以后他们都要出宫的,宫里只能住太子一个。 哈哈哈,他可不是林维华那个小姑娘能比的。 林维华当然不是小姑娘,是个跟瓷娃娃一样漂亮的小小子,有点呆萌,整天睡不醒一样,跟别人不在一个频率上,他自己的脑子里有一个广阔的世界,除了他爹,别人听不懂。 因为他对普通小孩子感兴趣的东西都没意思,他感兴趣的是那些数字,线条,事物之间的联系。 别人拿他当怪物,说他白天睡觉,晚上当神仙,作得全家睡不好。 只有他爹说他是个小天才。 哼,他不喜欢跟他们说话! 因为他们说他是哑巴! 越说他就越不和他们说话,是他们的损失,爹说他的声音最好听了,天籁一样。 天籁是什么,好吃吗? 他只说给爷爷奶奶爹娘听。 还有小妹妹。 可惜小妹妹是前面所有哥哥们加起来的淘气,他爹15岁定亲17岁成亲,30岁才得了个闺女,结果五岁那年跟着祁大凤跑了! 出海周游列国去了。 那一年林重阳有一种被抛弃的感觉,好像全天下都比不过这一下伤害来得深。 这小没良心的,口口声声说着最爱爸爸,结果一转眼投入了大海的怀抱! 她说要去新大陆当女皇! 到底是谁给她灌输的这个疯狂的想法! 所以哪怕升了武英殿大学士,成为内阁次辅他也不觉得有什么好激动的。 女儿丢了哎…… 这是有多嫌弃他这个爹啊,才五岁就会离家出走! 怒哦! 好在大舅兄给力,两年就给她逮回来,结果还拐回来一个黄毛小洋鬼子! 女儿不叫林菀了,改叫伊丽莎白…… 如果他知道,若干年后,黄毛小洋鬼子敢拐着他闺女,带着大明的坚船利炮远涉重洋去西欧打得天翻地覆,最后在大不列颠称王称霸,顺便把佛郎机、德意志也划拉了一遍,他是一定会提前掐死那个死洋鬼子的。 作者有话要说:  这会儿真完结了,对吧,可以直接打上完结标签了。 本书由 lisisi520 整理 更多好书尽在m.haitangshuwu.com--海棠书屋网手机版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