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庶女难撩》 第1节 本书由海棠书屋网<a href=" target="_blank"></a>为您整理制作 ============== 庶女被撩记 作者:临安姝 ============== 如果有来世 顾长卿站在芳草院里,轻轻摸着自己已经圆滚滚的肚子,笑得连春天都要逊色。很快,她的孩子就要来到这个世界,他会有爱他的母妃,和爱他的父皇。 正想着那人,就闻外头传来宦官尖嗓子的通报声,“皇上到!” 顾长卿望见窗外明黄色的身影,赶紧由婢女扶着出去。 “臣妾给皇上请安。” 容赫站到她面前,瞥了一眼她的肚子。好一会儿,等瞧见她微微颤抖的双腿时,才悠悠然道了句,“平身。” 顾长卿这才被婢女扶了起来。抬眼仔仔细细看着眼前的男人,她都快忘了已经多久没有见过他,虽然确实在这皇宫,但他自从那一次的临幸,至今没有再来过。 “皇上今日驾临,臣妾刚好准备了早上采的露水泡了茶,还请皇上品上一口。” 容赫皱着眉头环顾了整个芳草院,这种破败不堪的院子真是没有一个地方让他舒心,一脸厌烦道, “不必了。” 顾长卿还没来得及回话,就听见外面又一次传来通报声, “皇后娘娘到!” 顾长卿瞪大了眼睛,有点缓不过神来。自己这个嫡姐怎会在这个时候来? 顾长安迈着小巧而灵动的步伐走进来,容赫甚至还伸出手去拉她。她并没有行礼。 “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顾长卿艰难地蹲了下去行着礼。顾长安和容赫对视了一眼,这才轻轻应了她,让她起来。 “妹妹,你这是要生了吧?” 顾长卿摸着自己的肚子,微微点头,看起来幸福而又欢快。 顾长安最看不惯的就是她这样的表情,对于她来说,顾长卿就是在炫耀!炫耀她才被宠辛了一次就怀上了皇上的孩子,而自己,都三年了,肚子却不曾有动静! 顾长安实在厌恶她,不想与她废话,招了下人端上一碗汤药,递给她。 顾长卿有点不明所以,疑惑地看着容赫。 “顾长卿,你不配生下朕的孩子。喝了这碗药,你还是你的顾婕妤。” 顾长卿不可置信得看着容赫,眼里是漫无边际的受伤和恐惧,她不敢相信刚刚那样绝情的话,是从这个温润如玉的男人嘴里说出来的! “皇上!这是为何?!我的孩子马上就要出生了!他是你的第一个孩子呀!” 顾长安伸手就给了顾长卿一巴掌,生生把她打到了一边,要不是婢女扶着,她早就跌在了地上。 “顾长卿!我告诉你,你别逼本宫亲自动手!最好是你自己自觉地喝了这碗药!否则,别怪本宫不顾姐妹情面!” 顾长卿推开扶着自己的婢女,硬是踉跄着起身,捂着脸,斜眼看她。这个女人穿着这世上最尊贵的衣衫,那金银丝鸾鸟朝凤绣纹朝服上翩飞的凤凰与那个一脸冷情的男人身上的腾龙是那般相配。她站在他身边,可那个位置,曾是他许诺自己的。 顾长卿忽然就冷笑出声。 “哈哈!姐姐?什么叫‘不顾姐妹情面’?难道这些年来,你曾顾过吗?!” 顾长安还没开口回她,容赫倒立即变了脸色,指着她怒吼的样子像是要把她生吞活剥。 “大胆!顾长卿!别敬酒不吃吃罚酒!长安待你还不够好吗?!要不是长安,朕根本不会让你入宫!” 顾长卿看着容赫那张因愤怒而微微扭曲的脸,忽然就笑了。 “呵呵。容赫!你看看你现在的皇位!是谁不顾死活地陪你打退敌军?!是谁在你身负重伤的时候背着你一步一步走在雨夜里?!又是谁帮你登上今天的位置?!是她顾长安吗?!不是!是我!!!” 容赫瞪着她,那眼神,好像要生生吃了她一样,然而下一秒,他却温柔缱绻地拉过顾长安的手放在嘴边轻吻。那是怎样的眼神,充满温情与爱意,好像要延续至生离死别。 “顾长卿,朕让你那么做了吗?” 只是这一句,顾长卿就再也说不出话来。是啊,没有人让自己拼了命去守护他,一直以来都是自己自作多情。 “可是...阿赫...你曾答应我,若有一日你为帝,我必为后,且这一生,只有我一个皇后,难道...你...都是骗我的吗?” 容赫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狠狠捏住她的下巴,逼她和自己对视。 “顾长卿,你听好了,这话朕只说这一次。” “从最开始,朕爱的就只有长安,从来不是你。” 容赫松了手,把她甩到一边。顾长卿倒在地上,这一次她连头都抬不起来。她不敢抬头,更不敢看他。 “顾长卿,你入宫那天朕就告诉你,是长安求我把你带到宫里的,朕也明确地告诉过你,朕不会碰你。可你却使了手段让朕临幸你!你个贱女人!你不配有朕的孩子!朕孩子的母亲,只能是长安!” 顾长卿就那样倒在地上,没有任何动作。他说的那些话,三年来她没有一刻忘记过,可是,就在他碰自己的那晚,她开始抱有幻想。但现在她明白了,他真的只是无意中临幸了自己而已。 顾长安可看不下去容赫再跟她废话,赶紧招了招手, “来人!好好安抚顾婕妤,本宫亲自来给顾婕妤喂药!” 几个婢女立马围上来,把顾长卿牢牢禁锢住,狠狠掰开她的嘴。顾长安亲自端着药走过去,毫不留情地往她嘴里灌。 “唔...唔...不要...皇...皇上!我是...我是...你的长卿啊!” 顾长卿紧紧闭着嘴,不停地摇头挣扎,死活不肯喝药。那药顺着她脖子优美的曲线淌下去,顾长安气得又甩了她一巴掌,“再来一碗!给我灌!” 顾长卿能感觉到,那药进入肚子里的那一刻,肚子里的孩子正在和自己的身体脱节。 她越过顾长安看向容赫。 那个男人正笑看自己。 曾经,她为了这个笑容恨不得付出一切,甚至女扮男装从了军,骑上骏马,跟在他身后为他打下江山,不顾名节,不顾苦难,更不顾自己的生死,只因为,能让他笑的事情,自己都会去做。可是这一切从如今看,不过是个笑话,是一场单纯利用的欺骗。 顾长卿不知道被灌了多少碗药,她已经不能呼吸。闭上眼那一刻前,她好像又回到了年少时。 那个时候,她坐在马上,他牵着马。他说,“长卿,等有一日我成了帝,必定十里红妆,娶你为后!且这一生,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 为了这句话,她付出了自己能付出的一切。可到头来,他确实十里红妆,可娶为后的,却是自己的姐姐。 “阿赫...你忘了吗?我...我是你的...你的长卿啊...” 顾长卿终于闭上了眼。她知道,顾长安要的,是一尸两命。 她好恨!好恨!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对自己无辜的孩子!为什么! 孩子啊,我可怜的孩子,是母亲对不起你。来世,不要投到我怀里。 顾长卿终于还是闭上了眼,她看见他满意的笑,和顾长安得意的嘴脸。 那一刻,她曾用来生的所有向佛祖起誓,如果再来一次,她不会这样过! 害我者,死!挡我者,杀! 重生初绽现 顾长卿微微睁开眼时,身边嘈杂的声音让她有一瞬间的恍神。 “夫人!夫人!小姐醒了!” 顾长卿这才完完全全醒过来。她感觉到自己的手正被别人紧紧抓住。抬眼一看,顿时愣在了那里。 那握着自己手的人,分明是早就过世了的母亲! “我的女儿!感谢老天爷把你还给我了!我的儿啊!” 赵姨娘死死抱住自己的女儿,她太开心了!连大夫都说卿儿药石难医,但女儿竟醒了过来! 顾长卿到现在还有点迷糊,她感觉自己这是到了天上,见到了母亲。 “娘亲...娘亲...我好想你...” “小姐,你终于醒了!可把我们担心死了!” 顾长卿顺着声音望过去,这个正在说话的,不是自己一直以来的侍女芍药吗?可她明明在两年前就被顾长安借故打死了啊! 母亲流的眼泪顺着顾长卿的脸颊流到脖子上,她甚至能感觉到母亲那眼泪的温度。 顾长卿这才觉得深深的不对劲。她的脑海里产生了一个连她都不敢相信的可怕想法。 顾长卿微微启唇,颤颤巍巍开了口,“母亲...现在是...哪一年?” 赵氏愣住了,一旁的芍药倒开了口。 “小姐!你怎么了?现在是大兴三年呀!” 顾长卿一下子愣在那里,不敢相信。她慢慢抬起自己的手,这双手哪里是前世那双生满冻疮,即使是在夏日也肿胀难看的手?这分明是十七八岁女孩子的手! 大兴三年,容帝登基三载。 她终于明白,自己重生了。 她回到了自己十八岁那年。 顾长卿转头看向窗外,那眼里,全是恨与杀意。 既然上天让她再活一次,那么这一次,她绝对不要那样活着! 容赫,顾长安,你们都要为我曾经受到的伤害付出代价!要为我无辜的孩子偿命! 顾长卿能下地走路的事,全太尉府都知道了,但却没有人来看一看她,甚至连她所谓的父亲也不曾来过。 整整五日,顾长卿都待在院子里一点一点梳理着从十八岁之后的事。 第2节 她的母亲赵氏是当今太尉顾谋的第六任妾侍,别人都叫她赵姨娘。因为母亲是父亲随皇上打猎时遇到的农家女,所以作为庶出的三女儿,顾长卿在这个家和母亲一样,毫无地位。 顾长卿当然记得,自己这次之所以会一头撞到花园里的假山上,完全是因为自己那个所谓的“集天下之美为一身”的嫡姐,顾长安。 想到这里,顾长卿忽然笑得明媚动人。一旁的芍药看在眼里,不知道为什么竟有点瘆得慌。她总觉得小姐这一次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之后,和以前大有不同了,不再那么喜欢闹,只是安安静静待在院子里想着自己的事,也不再吵着夫人要出去玩儿了。 或许,小姐是经过这一次危险长大了很多。 赵氏从屋里出来的时候,正巧看到长卿一动不动坐在那里。她微微叹了口气。 自己这个女儿之前是什么样子,现在是什么样子,这差别太大,大到她甚至都以为女儿脑子被撞坏了,还特意请了大夫来看,大夫明明白白说了长卿已经完全恢复,这才让她放下心来。但这几日一看,女儿也实在太过安静,一点也不像她以前冲动的性子。这些心思她到底还是不敢当着女儿的面说,只能忍在肚子里,装作什么也不知情。 “长卿,快来行饭了!” 顾长卿“哎”了一声,和芍药一起进屋吃饭去了。 顾长卿和母亲赵氏住的是太尉府里最偏远、最小,也是最破败的小院子。这里甚至比府里的下人住的地方还要小,还要差。上一世,顾长卿才不过十八岁就遇到了容赫,然后苦练剑法,从了军,当了容赫亲封的小将军,很少回府,就连母亲是怎么死的也不清不楚,更别说帮母亲在府里站稳脚跟了。 顾长卿知道,一直以来,整个太尉府,包括下人都瞧不起她和母亲,就因为母亲是个最卑微的农家女,从小在乡野长大,不像其他几个妾室,家里不是有人当着官,就是富可敌国。总之,在这个太尉府,没有长卿和母亲的容身之处。 想起自己受伤,罪魁祸首却从来没有露面,更别提道歉,她敢这般猖狂,明明是早就不拿自己这条命当命看了。顾长安是怎么推自己的,上一世以及这一世都是一样的经过。或许,就连母亲前世的死亡,很可能都带着她没发现的阴谋。 顾长卿看了一眼对面坐着的母亲,她发誓,这一世既然能够重新来过,她要让母亲,让自己,都受到所有人的尊重! 更重要的是,她必须让顾长安以命换命! 一想到自己那个即将出世却被害死的孩子,顾长卿的心就像一千根针在扎一样,痛苦酥麻,苦不堪言,但她却不想这些针消失。她要让这些针时时刻刻提醒自己,她曾犯下了多么可笑的错误。 “长卿,过几日你父亲寿辰,那是你唯一可以出席大场面的机会,我让芍药偷偷出去给你扯布做了衣服,那天要来很多王公贵族,不能丢了你父亲的脸。” “娘,长卿知道了。长卿会好好表现的!” 顾长卿只要想到那一次的宴会,就忍不住咬牙切齿。就是在那一天,她第一次遇到了容赫,也是在那一天,顾长安让自己丢尽了脸面而使父亲对自己更加厌恶。 顾长卿在桌子底下紧紧握拳。 很好。这一世的首秀,就要来了。 五日后,顾长卿完完全全养好了身子,这几日她还偷偷练了剑,虽然力道还有不足,但比起世家女子的柔弱,仍旧英气不少。 太尉府一大早就开始了寿宴的准备,今日府里要来的,不只是皇子王孙,甚至听闻连皇上都会前来参加。府里的四个女儿那是搬空了家底儿来打扮自己。当然,除了长卿。 赵氏看着自己算是长开了的女儿,穿着素色衣衫,挽了个简单的发式,可那乌黑青丝上,却没有一样拿得出手的头饰。赵氏知道,女儿过得这样,完全是因为自己。 长卿看着母亲背过身去偷偷抹眼泪,很不忍心。 “娘,你看!” 顾长卿顺手拿了瓶里插着的蓝色野花别在头上。赵氏一看,果真女儿天仙美色,就这样稍微收拾,竟如此好看。 赵氏摸着顾长卿莹白透亮的脸庞,很是欣慰。 “卿儿,今日母亲也不指望你能博得青睐,只要记得,切莫惹怒你嫡母,否则我和你都得受苦!” “知道了娘,我们快去吧!刚刚芍药都说来人叫了。” 赵氏由顾长卿搀着,走了出去。 顾长卿侧过脸来看自己的母亲。三十七岁的年纪,许是底子好,到现在也只能看出二八年华的样子,不管是长发还是身材,都风韵犹存。或许,这就是嫡母讨厌母亲的原因吧。 顾长卿牵着母亲走到大厅里,王孙贵族家的夫人、小姐已经入座了。顾长卿站在那里,却不为所动。渐渐,引来了不少视线,大夫人郑氏看不过去了,差了身边的丫鬟来引她们入座。这一坐下,顾长卿才深刻明白自己和母亲的卑微地位,她和母亲竟坐在三层人外面。 顾长卿一把拉住那个丫鬟, “我和母亲再怎么说也是府里的主家,坐在这里,怕是不妥吧。” 云柔转过头来看这个府里的三小姐,听闻她因为那次被大小姐推倒,撞到假山,脑袋不灵光了,但现在看来,好像并非如此。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现在这个三小姐和以前那个无欲无求的三小姐很不一样。不过想起她的地位,云柔又是轻蔑一笑。 “三小姐,这是老爷的指示,和我这个下人也没关系啊!” 云柔一把挣开,昂着头走了。 顾长卿看着她骄傲的背影,暗暗一笑。 “太子容离到! 二皇子容赫到!” 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名字响起在耳边时,顾长卿以为自己已经可以装作无所谓,可她发现,自己竟忍不住咬牙切齿,全身颤抖。 顾长卿顺着人群的眼光看过去,那个男人走在太子后面,他连穿着都和当年初遇时一样。 容赫。她在心里念着这个名字。 顾长卿感到从未有过的难以呼吸。就是眼前的这个人,曾带给自己无法掩藏的伤口,也就是这个人,是她这辈子活下去的理由。她要让这个人,承受自己曾承受过的痛苦。 “拜见太子! 拜见孝王!” 所有人都俯下身来给他们行礼。顾长卿在人群后面,容赫不曾看到她满眼漫无边际的滔天恨意。 皇上到来后,宴会才正式开始。 顾长卿透过层层人群看着在主位上的那个穿着明黄色帝服的人。他是容赫的父亲。上一世,他不太喜欢容赫,要不是自己替容赫击败敌军,趁此陷害了容离,他也不会传位容赫。现在想起,顾长卿只想狠狠抽自己的脸。 “顾太尉,你这寿宴可当真是无趣,怎么只有这些看腻了的歌舞?” 顾谋一愣,立马跪在皇上面前。 “皇上恕罪!微臣安排不当,扫了皇上雅兴!臣罪该万死!” 容帝饮了一杯酒,爽快一笑。 “哈!爱卿这是作何!朕只这么一说!这是爱卿寿辰,说什么死不死,不吉利!” “谢皇上饶恕!” 顾谋使了个眼色给夫人,大夫人郑氏赶紧扯了扯身边的女儿。 顾长安这才悠悠然站起来,走到中间,对着皇上行了一礼。 “臣女参见皇上!” “免礼。顾太尉,这是?” “回皇上,这是臣的长女,顾长安。” 皇上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了然一笑, “原来是被誉为'集天下大美为一身'的长安啊!今日你有什么歌舞吗?” “回皇上,皇上既然看厌了歌舞,那臣女想献丑一次,表演一出画舞,还望皇上不嫌弃臣女拙姿。” “‘画舞’?朕是第一次听说!倒想见识见识,开始吧!” 顾长安微微俯身,侍女已经把笔墨纸砚抬了上来。 顾长安执笔蘸墨,忽然之间就一跃而起,拿着笔在空中一番旋转,再落笔时,纸上已经显出了黑墨线条。顾长安落笔起笔间,掺杂着灵动的舞蹈,或腾空,或妖娆,或利落,或柔弱,让所有人都看得入了迷。 顾长卿却一点也不惊奇。因为这所谓的画舞,分明是自己那一日在花园里无意跳起的,被顾长安看了去。也是因为这舞,顾长安才会推了自己,让自己撞在了石头上。 不过照顾长安这动作来看,这几日她也是苦练了一番。顾长卿正想笑,余光却瞥见容赫正目不转睛地看着顾长安。 一舞毕,一画起。 顾长安拿起画,众人惊叹。 那纸上的,竟是一条龙! 皇上“啪啪”鼓起掌,众人也回过神来,赞叹不已。 “顾爱卿,你这女儿果然奇女子!名不虚传!” 顾长安将画呈上,“谢皇上夸奖,臣女不敢当!今日臣女想借父亲寿诞之日,将此画送于皇上。” “好!好!来人,收了!” 众人见皇上喜笑颜开,也跟着附和起来,对这坊间传言的顾家大小姐那是佩服不已。 “爱卿,听闻你有四个女儿,这其他几位是否也如大小姐一般各有其妙处?” 顾谋听容帝这么问,赶紧站出来俯首谢罪,“臣惶恐!皇上恕罪!臣其他几女确实不如长安,不宜献丑,影响皇上龙颜!” 顾谋话音刚落,人群里突然传来声音。 “臣女愿意为皇上献丑一番!” 众人寻着声音望去,从层层人群后面走出一个穿着素色与粉色简单衣衫的女子,每一步都显得刚劲有力,自信而又耀眼。 顾长卿向皇上行了个礼,根本不理睬顾谋在一旁不断使着的眼色。 “回陛下,臣女顾长卿愿意表演舞剑,不知陛下是否愿意一赏。” 顾长卿太过了解这个皇上,他能坐上皇位,完全是靠他在马背上打出来的。他少年时被封为琅琊王,看起来并不执着于皇位,但其实,他才是野心最大的。 这样的皇帝,必然对武力上出色的人感兴趣。 容皇帝看着顾长卿,这个小小女子明明不过十七八岁,但见着他好像没有半点害怕,眸子里全是自信的骄傲,忽然觉得玩味儿,容帝大手一挥,道, “好!朕就看一看你的舞剑!” 大夫人郑氏听皇上这么说,也不好再推脱,只能由着她。她倒不是担心这个微不足道的人抢了自家女儿的风头,她只是怕她太丢太尉府的脸! 顾长卿接过侍卫递过来的剑,主动走到离皇上几丈远的地方,开始了舞剑。 这所谓的舞剑,不过是把她当年在军营里学的结合了后来在宫里练过的舞蹈。剑术的刚和舞蹈的柔配合在一起,使之柔中带刚,刚中含柔,再加上她身体受限,力气较弱,整个舞蹈表演起来,竟有那么几分魅惑。 顾谋看着自己这个几乎从出生以来就没有过问的女儿,想不到她还有这样的天赋。他偷偷看了一眼皇上,那位正瞧得起兴。 顾长卿一个劲道撤手出去,那剑陡然一亮,她眼神凌厉刚劲,手上力道也毫不示弱,一举一动虽然带着锋利的长剑,却还含着女子特有的柔美。下腰摆手间又是猛然出剑,叫人看不出她接下来的步子,也猜不到她之后的舞姿。 就在所有人都被深深吸引的时候,整个舞蹈却戛然而止,顾长卿忽然就跪在地上,双手抱拳,行军中礼:“祝皇上万福金安!祝父亲大人寿比南山!” “好!好!”皇上带头叫好,众人也一改对她的鄙夷而鼓起掌来。 “顾长卿,你这剑舞得有那么点意思!很好!朕喜欢得很!顾爱卿,你这是养了两个好女儿!这个女儿野性十足!很有大将风范!给你祝寿还不忘拍朕马屁,七窍玲珑心啊!” “不敢当不敢当!皇上谬赞!小女才疏学浅,让皇上见笑了!” “诶,莫谦虚!你这两个女儿是你的宝!不过这长卿怎么穿着如此素雅,大喜之日不应喜庆吗?” 顾谋暗叫不妙,赶紧看了一眼夫人,郑氏看着顾长卿身上那件素雅的衫子,正准备站出来解释,却被顾长卿抢了先。 “回皇上,长卿今日之所以素雅,是因为知道广大土地上还有很多因战争流离失所的人,很多人甚至连饭都吃不上,每每想到这里,长卿就不忍穿上华丽的衣衫。” 顾长卿此话一出,容离容赫还有众多皇子大臣纷纷看向皇上的脸。这话可以称得上是在责怪皇上没能体察民情,也是在暗指自己父亲不该举办寿宴了。 第3节 容离看着眼前的女子,穿着最平常的衣衫,头上也没有佩戴发饰,只有几朵叫不上名字的蓝花插在上面,连最起码的簪子都没有一支。但不知为何,这女子却自信十足,站在威严十足的父皇眼前也毫不畏惧。 皇上再抬眼时,顾长卿看见他脸上隐忍的怒气。 她知道,这一局,要么胜,要么死。 作者有话要说: 想看长卿虐嫡母嫡姐,那就收藏呀~ 男主出来了嘿嘿~ 忠言夺青睐 “好!好一个心胸宽广!顾太尉,此女妙啊!顾长卿,既然你有这样的感想,那你来给朕说说,如何是好?” 郑氏刚刚还一脸惊恐,生怕这个小贱人夺了长安的风头,此刻听皇上这么一问,她又放下心来。她才不相信这个小贱人能回答出来,没准一会儿就得灰溜溜地下台去了,倒省得自己动什么唇舌。 顾长卿直起身子,双手放在身前,那身素色衣衫和她那头没有过多杂陈珠钗修饰的长发都在迎面来的微风里微微扬起。她的脸未施粉黛,但离她很近的容离和容赫都能瞧见她脸上迎着阳光明显起来的绒毛。 这个女人,看似天真无知,实则自信骄傲。不过,她的的确确很美。 或许是看惯了所有女眷的花枝招展,皇上觉得这个顾长卿好像比美名在外的顾长安还要美上几分。 “回皇上,臣女素来在阁中,本着女子的规矩也只是为父亲、母亲以及我们东晋祈福才去过几次道观。但仅这几次,长卿就看见路边流离失所的难民争着抢着只为那一点可怜的吃食。” “长卿惭愧,我和母亲素来银钱少,只有微薄的,靠着母亲和芍药穿衣缝针得来的一点点银子,长卿实在有愧,没能对这些人伸出援手。” “今日见了皇上,终于明白了这一切原由。” “大胆!皇上面前岂容你女子干政!还不赶快求皇上饶恕!” 顾谋实在担心顾长卿会引来诛连九族的大罪,赶紧站出来狠狠痛骂她。 皇上看了一眼顾谋,摆了摆手,示意顾长卿说下去。 “皇上,父亲,臣女绝非干政。臣女只是本着自己是晋国子民的那一份衷心向皇上谏言而已。皇上,忠言逆耳利于行,我相信皇上有如此才华与胸襟,定是不会责怪臣女!” 皇上微微颔首,“好一个忠言逆耳利于行。此话有理。顾长卿,朕允你接着说!你今日要是不逆朕的耳,朕可要治你个欺君之罪!” 一旁的顾长安有点害怕顾长卿再说出什么来吸引人眼光,紧张得看着母亲。郑氏倒是淡然,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不要怕。 “皇上,臣女今日有幸见得您天子真容,忽然就明白了一切。皇上有着强健的体魄、龙一般的灵魂和气概,还有几位骁勇善战的皇子,那皇上如何不能打这天下呢?!皇上只是安于现状未有天下皆由吾安的志向罢了!” 顾长卿此话一落,周遭瞬间没了声音。顾谋暗叫不好,这样的话一出,皇上还不得治她的罪!郑氏和顾长安倒是在一旁得意着。 皇上就那样和顾长卿对视了很久,她却没有丝毫气弱。 “顾长卿,你可知今日你所言的,是对朕的极大不敬?” 顾谋吓得一抖,赶紧率先跪在了地上,“皇上息怒!皇上息怒!是臣教女无方,皇上息怒!” 顾家上上下下全都跪在地上,喊着“皇上息怒”。顾长卿却悠然开了口。 “皇上,臣女深知此话一出会惹恼皇上,但臣女相信,皇上能明辨是非,也分得清什么是忠言,什么是不敬。” 就在所有人都等着皇上治顾长卿大不敬之罪时,皇上却鼓起了掌。 “好!顾长卿,你今日说的,朕记着了!等有朝一日,朕一统天下,你可得好好看着!看着这江山万里,还有无受难之人!” “顾太尉,你这这个女儿,奇!妙!朕着实羡慕啊!” “臣不敢当!臣教女无方,让皇上见笑了!” 皇上站了起来,扶起跪着的顾谋,“爱卿莫如此谦虚,生得两个好女儿!改明儿让长卿多去宫里陪陪我那个不懂礼数的公主,好好引导引导!长卿,可听到了?” 长卿俯下身子,应了声,“是!臣女遵旨!” 顾谋带头“谢皇上隆恩”,顾家上下也跟着谢了皇上。 顾长卿用余光扫了一圈周围的人,郑氏即使是低着头,顾长卿也能看到她咬紧的牙,而顾长安则不及她母亲十分之一,那对自己的厌恶是完完全全表现在了脸上。 顾长卿感觉到一阵强烈的视线,看过去时才知道,正是太子容离。 上一世,这太子容离和自己毫无牵扯,自己在父亲寿宴上跳舞时,被顾长安使计,让自己跌到,毁了皇上和父亲雅兴,让几位皇子也是对自己厌恶至极,自然不会和太子容离有牵扯。后来容赫安慰自己,她也就从那时候,一颗心全扑在了他身上,甚至后来还帮着容赫借战场之事陷害了容离,使他太子之位被废,容赫才得以上位。 此刻看着他的眼神,她竟无法猜透那里面的含义。顾长卿还是不愿惹事,只想报仇,也就没再多想。 再侧过头去时发现,果然如她所料,容赫的眼光也放在了她身上。被那个男人看着,她并没有想象中的得意,反而觉得全身像有千万只蚂蚁在咬一样,更是觉得心上扎着的千百根针又出现了。 如果不是要让那对狗男女尝一尝自己当初的痛,她恨不得现在就冲上去杀了他! 顾长卿隐忍着杀意,只留下一个淡然而又明理的女子形象。她之所以敢当众那样说皇上,完全是因为上一世的她为了帮容赫而了解过皇上,这个坐在最高位置的人,看似不可不尊,但真正的他却是渴望有人来给自己谏言献策。后来听闻皇上升了一个小官当谏官,她也就明白,皇上还是要天下比要面子多的。 之后的整个宴会,容帝都和顾长卿相谈甚欢,走时还叮嘱顾谋,上朝时把她带着,让她去陪陪寻阳公主。 皇上前脚刚走,赵氏就赶紧上前来责备长卿不该那样不敬。还不等顾长卿要回话,郑氏竟狠狠地给了赵氏一个巴掌。 这一巴掌打得确实狠,赵氏被打偏了过去,抬起头时,嘴角和脸上都有血丝。 “你干什么!”顾长卿扶起母亲,瞪着郑氏。 “我干什么?顾长卿,这是你和你嫡母说话的态度吗?!我在干什么?我在让她为自己教女无方付出代价!” 顾长卿扶着母亲,突然就笑了。笑得莞尔,笑得明了,这笑让郑氏感觉有点脊背发凉。 “母亲,我今日应该不算给太尉府丢脸。但长卿知道母亲做的什么都是对的,女儿和娘亲都虚心接受。” 顾长安不敢相信地看着她,这可不像以往的那个顾长卿。以前的顾长卿虽然在府里毫无地位,但惹恼母亲时,却敢跟母亲顶嘴。今日的顾长卿着实奇怪,母亲都这么做了,她却没有动怒。 郑氏还准备说些什么,顾谋却阻止了她。 “好了好了!像什么样子!长卿,你收拾收拾,明日随我早朝。” 顾长卿笑着看了一眼郑氏,然后脸上有着那种想说又不敢说的委屈。 “是的。但是...父亲...长卿...长卿只有这一件拿得出手的衣衫,不知长卿明日再穿这件,是否妥当?” 这话刚讲完,顾谋立即蹙起眉头,狠狠瞪了郑氏一眼。 “来人,给三小姐和六姨娘多拨点银钱,还有十套衣服!好了,都散了!” 顾谋在前面走着,郑氏跟在他后面,顾长卿就站在那里,看着她和顾长安的背影,强忍住怒意。 她发誓,今日她郑氏打在母亲脸上的那一巴掌,她会让她十倍奉还! 郑氏一回到百鸟院就再也忍不住怒意,气得拿起杯子摔在地上。陶瓷杯瞬间成了粉末,郑氏瞪着地上的残渣,恨不得顾长卿就是这堆粉灰。 “母亲,今日顾长卿夺了女儿风头,女儿该怎么办呀!” 郑氏看了一眼焦急的女儿,叹了口气。 “长安,你放心,娘一定会把你送入宫里!你信娘,娘不会让任何人成为你后位路上的绊脚石!” “至于那个顾长卿,不过也就是今日偶然而已,绝对不会有下一次的机会让她这样表现!不过,也许是我们一直以来小瞧顾长卿了,但你放心,娘会为你解决好一切!” 顾长安依偎着母亲,眼里全是妒意。她当然看到,太子殿下看着顾长卿的眼神,专注而又欣赏,这是她绝对不能容忍的。 顾长卿一回到别院里就赶紧拿药给母亲涂在伤口上。郑氏打母亲的时候,故意用戒指划了母亲的脸,不过好在只是浅浅的伤口,不会留疤。 “娘,对不起,长卿让您受苦了。” 赵氏拉着女儿的手,安慰道,“傻女儿,你怎么会让娘受苦呢!不过啊长卿,下次可不能这样了,你看你今天把你嫡母气成什么样子了,这样以后连嫁你出去都难了!” 顾长卿叹了口气。前世自己就是因为母亲这种软弱的性格才会变得暴躁,遇事不会思考,总是被顾长安陷害,以至于后来她干脆去了军营,连母亲去世也没再回来。 “娘,你比郑氏生得美丽动人,又比她年轻,你怎么就不去争夺父亲的喜爱,而这样待在这个小小的院子里任人宰割呢?” 赵氏苦涩一笑,不知道说什么好。 “卿儿,我与你父亲之间,有着难以言说的隔阂。很多事情不是你那样去想的。” “娘!你为什么...” 赵氏松开了她的手,打断了她。 “好了,娘去收拾收拾你父亲赏来的东西了。” 顾长卿望着母亲的背影,她感觉那里面有种说不出的悲凉。 前世也是这样的,听闻还没有生下自己之前,父亲很宠爱母亲,但好像自从自己出生,父亲就十分疏远母亲了。顾长卿隐隐觉得,这里面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只可惜,母亲是绝对不会告诉她的。 早上一大早,赵氏就拉了顾长卿起来梳妆打扮,把那些昨日父亲赏赐的金银珠宝一个一个往她头上戴。 顾长卿上一世就讨厌这些东西,戴着重不说,还很贵重,磕着碰着她都心疼。再加上上一世从军,在军营里是男儿身,更是从不用这些东西。 “娘!好了好了!戴一两个就行了!这么多真的好重!” “那哪行!你这是入宫,那么寒酸,别人会瞧不起你的!” 最后在顾长卿的强力要求下,赵氏也没了法子,只让她戴了一支簪子和一只珠钗。 顾谋看见她的时候,微微震惊。 “你怎么还穿得这么素,昨日不让人送了东西过去吗?” “父亲,女儿想了想,还是决定素一点。毕竟女儿昨日才那么与皇上说,今日就隆重穿戴,多有不妥。” 顾谋看着她着浅蓝色水花裙衫,头上只戴了一只珠钗一支簪子,脸上倒是微施粉黛了。 那一瞬间,他好像看到了年轻时的赵氏。 顾长卿看着父亲微微出神的样子,她察觉到不对劲儿。父亲看着自己的眼神,如果她没猜错,应该是在透过自己看母亲当年的容颜。 顾长卿当然知道,能让母亲在这个家真正站起来的,不只是自己,还有父亲。只有父亲重又重视起来母亲,而自己也有了一席之地,郑氏和顾长安才不敢像前世一样造次! 既然上天让她回来了,那么这一次,她要改变一切,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作者有话要说:  长卿还是很霸气的有没有! 下一章要遇到寻阳公主啦! 深宫再相遇 这宫里的每一个地方,顾长卿都那样熟悉。她曾在这深宫中孤独地度过了三年。三个春夏秋冬里,她都在等他,可那人,却永远不会来了。 顾长卿坐在轿子里,掀起帘子看窗外春日里的皇宫,上一世孤独无依的苦楚她好像又一次感觉到了。 见到寻阳公主那一刻,顾长卿觉得恍如隔世。寻阳很奇怪,这个素未谋面的女人,为什么会用那样悲伤的神情看自己? 第4节 “寻阳...你...” 顾长卿刚想上前一步拉住她,却突然顿住了,如今的她与她,已经不是前世的相知相助的挚友了,现在的长卿和寻阳,只是主与仆而已。 她看着寻阳那张天真无邪的脸以及她炯炯有神的灵动双眼,瞬间竟觉得陷在了她的眸子里,被带回了过去。 她与寻阳本是在军营里相见,或许因为都是女子,寻阳第一眼就认出了她。不过好在这个公主一点也不骄傲做作,相反,她甚至有着她父亲那样“骑马打天下”的豪情壮志。 皇上最喜欢的就是这个寻阳公主,众多儿子却只有这一个女儿,当然是想尽办法疼爱她。可惜皇上在位六年就去世了,寻阳也少了父亲的保护,又因为寻阳与自己关系极好,以至于容赫登基以后,寻阳常帮自己教训顾长安。顾长安睚眦必报的性格是容不下寻阳的,使得半年后就将寻阳作为和亲公主远嫁到了又偏又穷的小国家。 顾长卿还记得,寻阳出嫁前夜,自己去凤杞宫求了容赫和顾长安整整一晚,磕头时流的血浸透了凤杞宫门前的石砖,但却没有人来扶她一把。以至于后来,只要稍微冷一点,她就会头痛难忍。 寻阳走的时候,她没敢去送。顾长卿明白,若不是自己,寻阳不至于嫁到那样的地方。但寻阳却托人送了信过来。 信上面,只有三个字, 望安好。 上一世,顾长卿没有办法报答寻阳对自己的付出的感情,更没办法保护寻阳,但这一世一切都不一样了,她绝对不再允许顾长安伤害寻阳! “臣女顾长卿,拜见公主!” “嗯,起来吧。” 寻阳走到她跟前,绕着她走了一圈,仔仔细细打量她一番。 “你就是父王说的那个'奇女子'?这么一看,也不怎么样啊,你看你这穿着打扮,哪里像太尉府里的小姐?” 顾长卿对着寻阳微微俯身,态度疏远但又让寻阳觉得莫名熟悉。 “回公主殿下,臣女一贯不喜那些华丽的服饰,只有个好看的外表,但却会让穿着者感到很累。而那些贵重的发饰我也是不喜的,又重又笨,戴起来太过碍事。” 顾长卿看了一眼寻阳,如她所料,寻阳眼里不是那种鄙夷,而是一种深深的赞同。顾长卿那么了解她,当然知道她也是一贯不喜欢那些繁碎的东西,和那么多她学不来的礼仪。 “嗯...你们世家小姐不都是喜欢那些东西的吗?你怎么不喜欢?” “回公主,长卿也不知道为何,自小就不喜这些礼制束缚,倒喜欢舞刀弄剑。昨日也是因为表演了舞剑,才得皇上钦点来探望公主。” 寻阳了然一笑。眼前这个女子,果然和寻常世家大族的闺中小姐很不一样,难怪父皇会这样赞扬她。寻阳能感觉到,自己和这个女子应该会很合得来。 皇上下早朝的时候,特地留下了顾谋。 “顾太尉,走,跟朕去看看寻阳和长卿!这两个姑娘在一起,指不定闹出点什么呢!” “陛下让长卿来宫里,不是让长卿教公主舞剑吗?” 皇上笑了笑,宠溺又无奈。 “朕这个公主啊,哪里能学下去什么,叫长卿来宫里,也是看她们性格和年纪都相仿,应该合得来。寻阳前一阵子一直在朕面前念叨宫里没人陪她,抱怨许久了呢!” 顾谋跟着皇上去了公主的揽月阁,老远就听到两个姑娘笑着的声音。 皇上身边的侍从刚准备通报,却被皇上伸手阻止了。 “你听,这两个姑娘果然是年轻,才这会儿功夫就玩儿开了!” 揽月阁里,顾长卿正和寻阳放着风筝。两个人自己随意间做的风筝在风里飘扬,远去。她们牵起绳子,笑着奔跑,在花园里,在风里,在春天里。 皇上就站在院门口,她们却都没看见。 顾谋在皇上身边看着他,这个亲手拿得江山的高位之人,看起来严肃、正直、不苟言笑,但其实,他不过也只是一个父亲而已,一个有着宠女儿的心的,最普通的父亲。 顾谋不是没看见长卿开怀的样子,只是他不想去面对,不想去想起,不想去怀念。只要见到那个神似赵氏的笑脸,他就会控制不住地怀疑,怀疑顾长卿不是自己的孩子。 但其实,他又比任何人都清楚,长卿一定是自己的亲骨肉。于是顾谋陷入了不可挽回的深渊,他能做的,只有不断去忽视那个女人以及顾长卿。 皇上和顾谋又悄无声息地走了。他们没看见的是,顾长卿在那一刻侧过头来,高深莫测的笑。 午饭她是在揽月阁吃的。寻阳已经记不得自己有多久没有玩儿得这样开心了,她真的太喜欢父皇给自己找来的“老师”了!虽然这个老师并没有教自己什么,但她能这样和自己玩乐,不像那些千金大小姐,又不能跑又不能打闹,无趣极了! 顾长卿走的时候,寻阳千叮咛万嘱咐,让她明日再来。顾长卿虽是那样应着,但她到底是活了两世的人,人情世故,她懂得太多,一不小心就会把上一世遭受冷眼时学会的曲意迎合用到她身上来。但在这场复仇里,其实她最不想的,就是与寻阳有所往来。 顾长卿现在甚至有点看不清自己,明明不想把寻阳当成自己入宫的通行牌,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止不住去利用寻阳,利用她年轻的态度和她容易交付的真心。 顾长卿拒绝了寻阳的相送,一个人走在这再熟悉不过的皇宫。 揽月阁在这宫里最好的一处位置,离宫门也有一段长长的距离。她走在午后的宫中,看那红墙还是当年的红墙,可花园已不是当年的花园。 顾长卿有点落寞。 上一世,自己就是在这样的宫里,乞求每一个与他相遇的偶然,但却从来不曾被他赏赐过任何一个回眸。 “顾小姐雅兴,怎么一个人在宫里看花?不过这处花儿可不是宫里最好看的。” 顾长卿不用回头也知道这个声音属于谁。她强忍着对那个人的恶心,换上一张天真无辜的笑脸。 “参见孝王殿下。” “免礼。” 顾长卿抬起头来看他,眼神里是女子常有的娇羞。 容赫好像早就料到她会被自己迷倒一样,连语气都带着骄傲。 “顾小姐一人赏花可赏不到妙处,不如我带顾小姐去后花园看看?” “不劳烦殿下了,殿下日理万机,宝贵的时间长卿不敢耽搁。” “无碍无碍,与美人同赏,花才香。” 顾长卿听着他满嘴油腔滑调,着实不想理睬他。她不明白,自己上辈子怎么就对这样的人交付了一辈子的真情? “不劳烦王爷了,长卿还要赶紧出宫,父亲已在门口等候多时。多谢王爷好意,长卿先走一步。” 顾长卿没说完的是,如果我现在不走,或许我真的忍不住要杀了你! 容赫见自己碰了一鼻子灰,倒也不恼,反倒觉得顾长卿有种说不出来的味道,让他想要征服。 转过身的那一刻,顾长卿再也收不住脸上的厌恶与恨意。 她没见到的是,侧门里站着的男人勾了嘴角,笑得奇异。 “有意思。” 一旁的侍从看着太子竟笑了起来,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他着实不明白,堂堂太子,为何要躲在侧门里偷看人家顾姑娘。 长卿走出宫门,哪里还有父亲马车的影子。她知道,以父亲对自己的态度,肯带自己进宫都只是逼不得已,他更是不愿意再看见自己,哪里还会让马车在这儿等。 顾长卿摆了摆双手,满不在意地往外走。侍卫倒是没有拦她。皇上早早下令,还发下了这位姑娘的画像,说是顾长卿有在宫里来去自由的权利,要知道,连元帝太子都要出示皇令啊! 顾长卿当然不会傻到不知道这其中缘由。皇上之所以会给她这样的权利,完全是因为太过宠爱寻阳公主,只要公主在他耳边说了点什么,皇上定是有求必应的。 公主的生母郑夫人生前深得皇上宠爱,但不知为何,一直没能晋升。不过郑夫人为人不拘小节,一点儿也不在意名位。为皇上诞下唯一的小公主之后,还没把公主抚养到及茾之年就香消玉殒。皇上悲伤欲绝,只能把所有来不及表达的爱意全部给了寻阳公主。也正是因为郑夫人,顾谋的大夫人,郑夫人的妹妹郑氏才会这样嚣张跋扈。 顾长卿才走出宫门没有一会儿,就有人叫住了她。 “顾小姐!请留步!” 长卿回头一看,是一辆马车。 车夫赶着车过来,对着她行了一礼。 “顾小姐,公主派我来送您回府,请上车吧。” 顾长卿看了一眼宫门内站着的寻阳公主,对着她微微一笑,上了车。 宫门“吱呀”着被紧紧关上,顾长卿没有回头。 她没看见的是,就在宫门中央站着的,不仅有寻阳公主,还有元帝太子,容离。 心急热豆腐 车夫把轿子停在太尉府大门前,顾长卿没有下车,探出个头来,语气略带点微微的委屈,“麻烦您把马车牵到后门可以吗?我...我不能走正门,马车也是不能停在这里的...” 那车夫惊讶地回头看了她一眼,好像忽然想起什么,了然地驾着马车去了后门。 顾长卿下车后,还十分有礼地对着车夫道谢,然后才迈着小巧的步伐从偏远的后门进了府。 车夫望着顾长卿的背影,不知为何,他觉得这弱小的身子看起来那样楚楚可怜。 太子府里,车夫停下马车就前去告知太子殿下已将顾三小姐送回了府。 “嗯。她可知是谁的轿子?” 容离把玩着手里的翡翠戒指,问得漫不经心。 “这个小的倒没看出来...不过...” “不过什么。” “这个...小的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吧。” 得了太子的容许,车夫才支支吾吾开了口。 “小的送顾小姐回府时,发现顾小姐不走正门,走的是后门。门口的守卫也没有阻止 ,小的估摸着,顾小姐怕是一贯都走的后门。” 容离转着戒指的手一顿,“当真?” 车夫被容离话里的阴冷吓得赶紧趴跪在地上,“奴才不敢欺瞒殿下啊!奴才确实是把顾小姐送到后门的,又是亲眼见着顾小姐从后门进去的!绝无半点欺瞒啊!” 容离没有说话,他身边的侍从看了他一眼,便让车夫去寻阳公主那里复命了。 “把你看到的都告诉公主。” 车夫有点不明所以,但见容离的侍从面不改色,他只好什么也不问,拼命点着头,退下了。 “殿下,已经叮嘱车夫了。” 容离轻轻“嗯”了一声。 现在他才发现,这个顾家三小姐,并不是古灵精怪,只是心机太深。 汤野不太明白太子殿下这样做的原因,明明是殿下自己安排了车夫送顾小姐,却为何以公主做幌子,现在又让车夫去公主那里复命,这样遮遮掩掩的行事作风,一点也不像平日里虽然使手段,但却正大光明的太子殿下。 “殿下,您为何让车夫去告知公主?” 容离抓了一把鱼食投到湖里,瞬间就围上了一窝鲤鱼。 “只是顺水推舟,她这样布下心思,莫不能让她什么也没得了去。” 汤野没太听明白,只是看见容离竟笑了起来。他知道,太子殿下的心事,他总之是如何也猜不透的。 顾长卿和赵氏的小别院离后门很近,她平日确实是不用走后门,只不过她嫌麻烦,也不愿走侧门的时候遇到不想见到的人,索性走了后门而已。今日照理她本应从侧门走,但她偏偏走了后门。既然公主派了人来送,她才不会放弃这么好的不用自己动手就能达到目的的机会。 第5节 顾长卿进屋时,赵氏还在缝补衣服。 “娘!” 赵氏抽空一抬头,笑了起来。 “卿儿回来啦!快吃桌上的点心,在公主那儿吃饱了没?” 顾长卿毫无淑女姿势可言,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抓起点心就吃了起来。 “娘,还是你的点心好吃!宫里的可难吃了!我都想了好久好久!” “公主那儿的点心不好吃吗?” 顾长卿猛然一惊,才发现自己说错了话,这已经不是前世了,她也不再是宫中的那个可悲女人,而母亲,也不是前世早逝的母亲了。 顾长卿的眼泪忽然就流了出来。 重生这么久,她没有流过一滴眼泪,但今天,就因为一碟糕点,她哭得像个十多岁的孩子。好像失而复得的无尽喜悦正把她完全淹没一样。 赵氏看着突然哭出来的女儿,也慌了,以为她在宫里受了委屈。 “卿儿,你怎么哭了?是不是在宫里受委屈了!明儿不去了啊!别哭别哭,卿儿乖!” 长卿扑在母亲怀里,那一刻,她只想当一个母亲的好女儿,重新过这人生一回,没有过去,没有痛苦,更没有仇恨。但她知道,复仇是支持她活下去的动力,如果不是闭眼的那一刻有着滔天怨气,阎王爷也不会放她回来。 顾长卿在太尉府并没有过上几天安定日子。这两天郑氏和顾长安没有找上门来羞辱她,倒让她不放心。她能感觉到,她们在养精蓄锐,不过所有的阴谋最后都是为了陷害自己,好把自己的名声搞臭,最好不过的是,让自己和母亲悄无声息死去。 不过就眼下看来,她们是没办法让自己死得不明不白了。皇上让她每三日去一趟寻阳公主那里,郑氏即使再猖狂,再想要置她于死地,还是不能那样明目张胆的。 赵氏整日整日都在担心大夫人会对付她,不过顾长卿这个死过一回的人,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顾长卿和母亲在院子里摆弄花花草草的时候,郑氏带着顾长安和一帮人浩浩荡荡地走了进来。 “给我把这些花全都毁了!” 话音一落,郑氏手底下的人全都上前来,把那片本就不大的小花园踩得凌乱不堪。 赵氏急了,这可是自己和女儿一起亲手种下的,怎能这样被毁!顾长卿见母亲要去阻止,微微摇头,把她拦在后面。 “母亲,您这是为何?长卿实在不明白,这些花儿怎么惹怒您了呢?” 郑氏斜着眼瞪了顾长卿一眼,拉过身后女儿的手,摞起她的袖子,把顾长安的手拉到她面前。 “长卿啊,你看看你姐姐,这一身都是这样的红疹子,又痛又痒,长安也是忍不了了。” “哦?那姐姐着实太不小心。母亲莫不是想说,姐姐身上的疹子是我们院儿里这些花导致的吧。” 郑氏走到赵氏面前,扬起手,眼看一巴掌就要甩上去,顾长卿眼疾手快地抓住她的手腕。 郑氏感觉自己的手腕就要被她捏碎一样,不敢相信她有这样大的力气,一时间说不出话来。顾长卿也不愿真的把她伤了,一把甩开她的手。 “母亲,有话好好说,长卿不懂,为什如此粗俗。这要是叫别人看了去,还以为我们太尉府跟寻常农夫一样呢。您说是不是?” “你!顾长卿!你怎么说话的!谁允许你这么说母亲!” 顾长安那张脸真是叫她恶心。这样美丽的一张脸,怎么就配上了一颗如此丑恶的心呢。 郑氏看了顾长安一眼,她才愤愤地站到了一边。 “长卿啊,母亲也不是没有原因。这长安身上为何起红疹,怕是要好好问问你生母了。赵姨娘,你说是不是?” 赵氏慌了神,生怕给女儿惹来麻烦。 “姐姐如何这么说!长安身上起疹子,与我毫不相干啊!” “毫不相干?你真敢这么说!你明知长安花粉过敏,还故意在长安的衣服上撒下花粉,摆明了想让长安毁容!赵姨娘啊赵姨娘,我知道你护女心切,想让长卿取代长安走入皇宫,可即使这样你也不能这么对长安啊!更何况,你也要看看你自己的身份啊!” 顾长卿这算是明白了。难怪她那日回府时见母亲在缝大房的衣服,原来合着摆了道儿在这儿呢。 顾长卿忽然就笑了。这样的手段也好意思拿出来,看来她们确实是着了急。 “母亲说这话长卿不懂。这衣服,是母亲的侍女亲手拿走的,但凡有任何问题,为何您的侍女不提前告知?还是说,想害姐姐的,另有其人?” “顾长卿,你就看不惯我比你好看,比你吸引殿下!所以你嫉妒我!别不承认!” 顾长卿一步一步走到顾长安面前,用眼神压制她。她那双眼好像有魔力,微微眯起时狭长狭长,全部睁开又灵动闪烁,好像盛满整个世界那样诱人。可这一刻,顾长安感觉到危险的味道。 “姐姐,话不能乱说。妹妹知道你身上起了红疹,肯定心情不好,但我觉得,还是不能让奸人着道呀!” “长卿,我相信我的下人没有动机,不至于做出这样的事。” “哦?母亲这么自信。那我想问问,如果真如母亲所说,我把花粉撒在姐姐衣服上,但我又是怎么知道哪一件是姐姐的呢?” 还不等郑氏回答,顾长安就耐不住地站了出来。 “你存心想害我,还能不知道哪一件是我的?” “那妹妹想问,是否是姐姐身上穿着的这一件,由我娘亲缝补的?” “没错!就是这一件!” “那我能否看看姐姐身上缝补的地方?” 顾长安一愣,慌慌张张看着自己的母亲。 “长安你糊涂了!怎么是这一件呢!那件衣服穿了就不舒服,不是已经扔了吗!” 顾长安这才反应过来,跟着后面附和。 长卿在心里嘲笑她们手段拙劣,破绽百出。她真是不明白,就是这样的顾长安,怎能在前世逼死自己?归根结底,还是自己无心迎战,一直对她抱有最大的善意和信任。 “那我想请问母亲,可知娘亲种植花朵是几日前?” “就是前日。” “当真?” 郑氏被顾长卿这么一问,有点没底,斜眼看了一眼身边的大侍女,见她微微点头,这才肯定。 “那长卿想问,母亲种植过花吗?” “这等粗事,我怎会做?只有下人才去做。” 郑氏光说不过瘾,还看着赵氏,就想揭她的短。 “那我敢说母亲是被身边的人害了。母亲不知道,但可让府里任何一个花匠来对峙。我与母亲种植的花,是在外面随处挖的,等运回来时,已经蔫了,这样的花,需得养一日才可再开,那样也才能取得花粉。” “既然衣服是前日取走的,那花才刚刚种下,何来花粉?” 郑氏站在原地气得牙痒痒,拉住了还想上前对峙的女儿。这一盘棋,是自己输了,现在就算自己再怎么说,也只是无理取闹而已,根本没有完完全全的依据。 “来人!把飞燕拉下去,给我打!敢谋害主子!” 顾长卿看着她那张扭曲的脸,忍住了笑意。 郑氏再转过头来时,已经换上了和蔼的笑。 “长卿啊,真是对不住,母亲竟让手底的人摆了一道。这下人啊,终归是下人,怎样也不能成为主子,不管怎么努力,也是无法变凤凰的,毕竟带着山野气息啊,你说是吗?” 长卿微微一笑,“母亲说的是。今日找到罪魁祸首就好。” “嗯。我们走!” 郑氏带着顾长安,浩浩荡荡一行人离开了院子。 顾长卿知道她们很着急,恨不得马上就把她扳倒,只是她没想到,她们已经急迫到这样的地步。 顾长安一进屋就发起了大小姐脾气,又是扔画,又是摔杯子的,被郑氏呵斥了一顿才住手。 “好了!像什么样子!” “母亲...” “长安,这一局我们是输了,但你放心,我不会这么善罢甘休。她顾长卿算个什么东西!能阻挡我女儿的前途!” “母亲,可是...顾长卿以后一定会对我们多加防范的!” “防就防!我们与她,必定是要撕破脸皮,只是表面平静而已。” “那母亲...要是...要是顾长卿在寻阳公主那里嚼舌根怎么办?” “呵!你放心,我自有办法让寻阳那丫头与顾长卿疏远。” 顾长安在一旁看着母亲若有所思笑着的脸,也放下心来。 顾长卿,你绝对不能夺走的我殿下! 战场硝烟漫 第二日,顾长卿再一次随父进宫,前去探望寻阳公主。等顾长卿悠哉悠哉出门的时候,顾谋的马车已经走远看不到影儿了。 芍药把小姐送到门口,见顾大人根本没等小姐,不由地有点生气,嘟起了小嘴儿,愤愤不平的样子。顾长卿一见她这样就想笑,捏了捏她圆润的小脸,示意她并无所谓。 能见到芍药这样活生生的,真正活着一样的表情,在上一世是不可奢望的。当年她随自己卑微地嫁进宫中,说是“嫁”,倒更像是顾长安的陪衬。容赫从没来过芳草院,自己和芍药没有一个不是被人看不起,以至于后来连芳草院那里面的两个小丫鬟都敢公然与自己对抗。 芍药死的时候,顾长卿并不知道。她的尸首是在宫里那口废井里找到的。说是因为晚上和别的男人私通,被那人谋害,但顾长卿知道,想害死芍药,以至于让自己痛苦的,只会是顾长安。 可惜,那个时候的自己终归还是把一颗心放在容赫身上,即使这样也不敢过于声张,怕再惹恼容赫,于是只能让芍药白白死去,还蒙受冤屈,落得一个不贞的罪名。可到头来,自己换来的,也不过一碗堕胎药而已。 不过,这一世不一样了。顾长卿看着芍药那为自己不平的脸,觉得心里暖暖的。 顾长卿刚弯下腰准备钻进马车里,身后就传来一阵阴阳怪气的声音。 “哟!这不是三妹嘛!三妹这是要进宫啊!” 顾长卿已经快记不得自己是多久没听到这个声音。她悠悠转过头去,正是顾家二小姐,二姨娘的女儿,顾长雪。 历史果真是一样的,这一世的顾长雪和前世毫无差别,喜欢穿颜色极鲜艳的衣服,人还没到跟前,老远就能看见她,一张嘴和她的母亲二姨娘是完全不一样,像只聒噪的乌鸦,一张嘴就吵得人头疼。 “二姐,长卿确实是要进宫里。” 顾长雪扭着腰肢,像狐狸精一样,妖媚地朝她走过来。 “哟,三妹这常进宫就是不一样啊,穿得都跟青楼小姐一样了!”顾长雪捂起嘴笑得花枝乱颤,身后的婢女也跟着笑起来。 “不许说我家小姐!” 顾长卿伸手挡住了芍药,脸上毫不变色地走到顾长雪面前。 “姐姐说笑了,这青楼女子个个美若天仙,穿着也是惊艳极了,长卿可真真不敢乱揽名头。依妹妹看,只有姐姐这样的容颜才称得上呀!” 第6节 顾长卿这话一说出来,顾长雪是气得牙痒痒也不能还嘴。她因为前段时间犯了点错事儿被父亲禁足了小半月,只听说这个唯唯诺诺的三妹非但没死,反而还攀上了皇上这根大枝,与寻阳公主交好。本来她不信,今日这一见,没想到这贱蹄子还真和以前不一样了,敢公然与自己打嘴仗! “妹妹这一病呀,还变得伶牙俐齿了呢!” “妹妹不敢,长卿只是对姐姐的容貌实话实说呀。” 顾长雪瞪了她一眼,“哼”了一声,扭头就往府里走。 长卿看着她故作姿态的背影,浅浅一笑。她知道,这个顾长雪成不了大气候,只会耍嘴皮子功夫而已,不管是几世,她总是依附着顾长安,在她屁股后面,摇着尾巴乞求一点点微薄的好处。只可惜,这样的顾长雪终归还是被自己的欲望害死。上一世,顾长雪因为被顾长安撞见在容赫面前搔首弄姿,气得她在容赫登基后,立马把顾长雪嫁给了镇守边疆的,年龄比父亲还老的男人。 顾长卿还记得,她出嫁前曾寻了死,顾长安还亲自出宫,盯着她上花轿。听那些见到宫女说,顾长雪连头上的血都没干就被塞进又破又脏的的嫁衣送去了很远的地方。 后来她怎么样了,顾长卿并不清楚,只知道她在边疆过得很不好,也只半年而已就去世了。 顾长雪并没有什么心计,谋略也非常幼稚,虽然她曾对自己做过一些不好的事,但她也只是受顾长安的指使,其实长卿明白,她只是心里害怕被孤立,所以把她自己变成了和顾长安一样的人而已。 上一世,不管顾长雪怎么针对自己,她都不在意的另一个原因,就是她的哥哥,顾长远。顾长远是顾谋唯一的儿子,虽然是个庶出,但毕竟是独子,顾谋对他可是费尽心思地栽培。郑氏自然是看二房很不顺眼,这个儿子本应她来生,只可惜她肚皮不争气,生了一个女儿之后就再也没动静。 自从顾长远出生,郑氏可是费尽心思折磨他,好在顾长远无心政治,不顾顾谋的阻止,毅然从了军,这才躲避了郑氏源源不断的杀害。她还记得他在军营见到自己的时候那种惊讶的表情。顾长卿后来的剑法、武力都是他教的。长时间相处之后她发现,这个哥哥和他的母亲、妹妹都极不一样,他不喜政治,无心争夺,只有一腔报国赤子心而已。在军营,他是一个好将军,而在军外,他又是一个真正的好哥哥。 顾长卿后来在宫里遭受委屈,他还上书怒骂容赫,说他忘恩负义,也是因为这样,容赫安排了人刺杀他。让她痛苦愧疚的是,哥哥死的时候,她甚至不能见一见他的尸首。 每每想起那个儒雅而又强劲的哥哥,即使她活过两世,仍会揪心。 这一世的顾长卿,不愿再把他拉入这场你死我活的战争。 顾长卿还没进揽月阁的门,老远就听到一阵一阵笑声。她站在门口一看,是郑氏和顾长安。长卿笑了笑,大方地往里走。 “长卿参见公主。” 寻阳见她来了,小跑上前把她拉到自己身边坐下。 “母亲,姐姐,你们来了。” 郑氏那脸上挤出来的热情让顾长卿都替她尴尬。 “哎呀,长卿啊,你今天来了啊,我听你前几天说来宫里无趣,还以为你今儿不来呢,这不,长安正好想见一见寻阳,我就带她跟你父亲一起来了。” 顾长卿瞥了一眼寻阳,她的脸色在听到郑氏的话时,有点微微变色。 “母亲哪里话?许是母亲听错了,我说的是,长卿喜欢来宫里,在公主这里很有趣,想天天都来呢!” 郑氏笑了笑,不再理睬她。 “寻阳啊,你看姨母给你带来的桂花糕,我记得你以前就喜欢我做的桂花糕,姨母特意做了些带来给你,快尝尝!” 寻阳看着那桂花糕,眼眶微微湿润。她已经忘了母妃亲手做的桂花糕的味道,只记得那桂花的香味,和母妃笑起的声音。寻阳恍若隔世,原来距离母妃的离开,已经十多年了。她还记得,母妃刚刚离世时,父皇骗自己,说母妃只是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回来就会给她带好吃的。于是每天每天,她都在窗边盼着母妃的身影,可随着时间流逝,她终于明白,母妃再也不会回来了。那个时候,她总以为自己活不过明天,可现在看来,即使没有母妃,她也活了下来。只是,活得不再肆意。 寻阳接过桂花糕,一口一口吃着,桂花糕和着眼泪被她吞下,哪里还尝得出什么味道。 顾长卿自然是知道寻阳为何落泪,但郑氏在面前,她不便安慰,只好看着她沉浸在悲痛里。 郑氏岂会放弃这么好的机会,她一副慈母的样子,极心疼地把寻阳抱在怀里,“可怜的孩子,姐姐要是还在,该多伤心...寻阳,姨母还在,以后,姨母天天给你送桂花糕!” “姨母...谢谢你...” “傻孩子,跟姨母还说什么谢谢!” 顾长安一张狡黠的脸,那嘴角是胜利一般的笑意。顾长卿并不在意她笑自己,也不在意她嬴,她只是心疼寻阳。母亲早逝本就是她心里的底线,不容别人拿出来说道,但今日郑氏明显是故意为之,为的就是拉近她们与寻阳的关系。 纵然顾长卿再不愿寻阳搅进这场没有硝烟的战场,但她知道,从自己开始利用寻阳的那一刻,她就再也没有权利把寻阳从这里亲手带出去,更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敌人把寻阳的伤口揭开,一次又一次,不断地在那血肉模糊的地方撒下盐巴,只为了挑拨自己跟寻阳。 顾长卿看着寻阳的眼泪,恍惚间觉得,她或许是错了。 长卿走的时候,没有告知寻阳。她正和顾长安嬉笑着,听郑氏说着她们小时候的事。在那样的欢笑声里,没有顾长卿的一席之地。 顾长安看着她灰溜溜的背影,笑得开怀极了。就像是抢走了对方最爱的玩具那样,成就感十足。 其实已经是死过一回的人,照理说,顾长卿应该做到无心无情。但事实上,她心里很难过,明显感觉到那种朋友之间的醋意。察觉到自己有这样的感情,她又忍不住嗤笑。 上一世,寻阳曾那样为了自己不顾一切,可这一世,顾长卿知道,终归只有自己多情罢了。寻阳已经不是从前的寻阳,而自己,也不是过去的顾长卿,她们之间,隔着郑氏,隔着顾长安。 顾长卿一个人走在宫里,感到从未有过的孤独。 不知道从哪里传来悠扬的琴声,突然激荡又突然飘渺。顾长卿循着声音找去,她对这皇宫的构造太过熟悉,轻而易举就找到了一处偏远的花园。 顾长卿记得,这片花园以前是荒废的,因为阳光不好,很多花都养不活,渐渐也很少有人来这边,久而久之就废弃下来。顾长卿入宫时,听说早就荒废了,按时间来算,这个时候,这片花园应该是不再使用才对。 顾长卿不敢贸然闯入,只在门口探出点点脑袋往里看。 这一整片花园,哪里是上一世荒废的样子?明明盛开着不喜阳光的花,和杂草在一起,相得益彰。而她也瞧见,那坐在亭子里弹着琴的,正是元帝太子。 顾长卿躲在门口看他的侧颜。不得不说,这个男人是真的有魅力,不是仅仅只有他那张有棱有角的脸让人沉醉,也不是只有他狭长美丽的眸子让人心醉,更不是只有他高挺的鼻梁和薄薄的嘴唇让人心动,他身上好像有那么一种气场,让人不敢靠近,不敢期冀,更不敢去碰触,好像那个人天生就该坐在那里,不动也好。 上一世的顾长卿把一颗心全给了人渣,又常年在军营,根本没时间和这个太子有所来往。只在军中听说这太子的母亲荀妃是鲜卑人,素来性子刚烈,郑夫人去世之前,与皇上关系不怎么好,但在郑夫人去世后,皇后与皇上的关系倒好了很多,顾长卿认识容赫之时,她已经是皇上最为宠爱的了。但这太子却稳稳坐在那个位子上,无人撼动。军中人因为自己以及顾长远的关系,对容赫很是爱戴,自然说不了太子的好话,还常说他阴柔,好龙阳。后来顾长卿为了容赫陷害他,以至于他被夺太子之位,在流放中自杀。 如今再见到这个人,感觉她与他之间,隔着一个朝代,一个时代,一个难以超越的生命线。 琴声戛然而止,顾长卿吓了一跳。 “躲着听有何意思?何不现身。” 顾长卿一惊,这太子看上去虽体魄健壮,可传闻他丝毫不懂武功,但能察觉到自己已经隐蔽了的呼吸之人,又怎会不懂武功? 既然已被发现,长卿只好大大方方走出来。 “民女顾长卿,参见太子。扰了太子雅兴,长卿罪该万死。但长卿并非有意冒犯,只是经过时听闻如此美妙的曲子,忍不住一探究竟。” 容离站了起来,接过身边侍从递来的帕子,细细擦着手,仿佛看不见顾长卿这个人。 顾长卿就那么蹲在地上,等着这位太子擦好手。 容离瞥了她一眼,慢慢悠悠让她起身。 “顾小姐从寻阳宫里出来,何来顺路一说?” 顾长卿一愣,想不到这个太子非得如此咬文嚼字。 “这世上条条大路通此院,不是吗?” 容离看了她一眼,轻抿一口茶,浅浅笑了。 “民女不敢打扰太子雅兴,先行告退。” “等等。” 顾长卿不敢抬头,她能感觉到容离正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不知为何,她对他,一直有着丝丝愧意。 “顾小姐那日在父皇面前敢说敢做,我以为你是女中豪杰。今日一见,才发现顾小姐如此怕我,不过寻常女子而已。” “长卿本就寻常女子,不足太子殿下挂心。” “本太子可没有挂心你。” “是。民女多心了。” “民女家父召唤,先行告退。” 顾长卿见太子没有动静,转身就想开溜。 “等等。” 顾长卿身子一震,定在那里不敢动。 “顾小姐,你看似柔弱,实则猛虎。我虽不知你的目的,只是想提醒你,女子,和你一样就不招人怜爱了。” 顾长卿没有回头。 “谢殿下提醒。只是民女并非柔软,也非猛虎,更从来不需要怜爱。民女先行告退。” 容离看着顾长卿强装镇定的背影,面无表情。 总是留不住 顾长卿快步往外走,她实在不愿意停留在这个琐事复杂的地方。刚刚容离说的话她很不明白,不懂他为什么意有所指,更不明白他想说的到底是什么。但不论怎样,她都不想与皇家的人扯上关系。除了容赫。那个人,必须由自己来终结。 顾长卿今日回府很早,等她到了好一阵子,郑氏和顾长安才回来。 其实她早就知道,等郑氏回来,必然又是一番风波。果不其然,她一回来就派了人来叫她,面上说是父亲找她,但背地里真正的,不过是当着父亲的面说自己什么罢了。 赵氏见大夫人的人过来“请”女儿,吓得脸色煞白。 “卿儿...这...这可如何是好!” “娘莫怕,卿儿只是去一趟而已,少不了半块肉。” 顾长卿走的时候很从容,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而已,明知重生就是要改变,还有何好怕? 顾谋站在大厅里,面色看起来很不好,顾长安一见她进来,笑得阴阳怪气。 “长卿给父亲请安。” “你还给我请安,我看你是巴不得把太尉府的事全部捅出去!” 顾谋看起来气得不轻,郑氏在一旁扮演贤妻,一面劝他不要动怒,一面幸灾乐祸。 “老爷,别气别气,长卿也是不懂事,年少,你别怪她,我相信长卿这么做也不是故意针对我的。长卿,你说是不是?” 顾长卿跪在地上,看了她一眼。 “父亲,长卿不懂父亲为何事动怒。” “你说!那天公主派马车送你回来,你为何说你一直从后门走的?!我顾家何时让你从后门走了?” 顾长卿了然一笑,原来是为了这件事。看来,寻阳还没来得及跟皇上说,就先过问了这对母女。 “长卿所说不假。长卿确实从来只走后门。” “那你怎么能说你只能走后门?!你这样说,让公主怎么想我们顾家!让皇上怎么想我们顾家!” “父亲,我着实不懂,我说的明明没有错。我与母亲的小院在全府最偏远的地方,离后门很近很近,试问,我从后门走,有何不对?” “长卿,话不能这么说呀!你是从后门走了,方便了你,但你让皇上和公主怎么想我们顾家?这知道的人还好,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故意要让我这个嫡母背黑锅呢,老爷你说是不是?” 郑氏一副受了欺负的样子,把话拿到顾谋嘴边,使劲儿煽风点火。 顾谋狠狠指着顾长卿,那模样,像是想吃了她。 “顾长卿,我本以为你像你母亲,不争不夺,却没想到,你在背后给顾家摆了一道!你做这些事之前,得先明白,你也是顾家的人!” “呵呵。”顾长卿突然就笑了。 第7节 “父亲这话我不懂。我真的是顾家的一份子吗?是顾家的一份子,我和母亲就住在顾家连下人都不住的地方。是顾家的一份子,父亲你从我出生就再没来看过我。是顾家的一份子,我和母亲就得自己缝补衣服来赚点微薄的银钱。是顾家的一份子,母亲就要随时被人赏耳光。是顾家的一份子,父亲你从不过问我和母亲。这就是父亲所谓的,'顾家的一份子'吗?” “父亲,长卿和母亲从来没想过要与嫡母、姐姐争夺任何东西。或许是长卿愚钝,很多事情做得不够好,但我只是想让父亲知道,父亲还有我这个女儿,而不是,只有姐姐这一个女儿呀!” 顾谋怔怔地站在那里,看着顾长卿不断流泪,却还逞强的脸。 “父亲,长卿也想和姐姐一样,能每日都见到父亲,能与父亲交谈,能让父亲笑起来。可现在,长卿只是说了一句实话而已,就已经让父亲气得这样厉害,那试问父亲,女儿到底还要怎样做,才能作为一个父亲的女儿而活着呢?” 郑氏见顾谋不说话,那样子看起来好像是有点愧疚。她张了口,却被顾长卿截了话。 “母亲,长卿不知道到底是哪里让您不满意了,长卿只是实话实说,却让母亲这样生气,作为女儿,实在愧疚!” 郑氏被她这么一堵,倒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能装作什么也没发生。 “老爷,这件事许是我错了,长卿说的在理,或许是公主自己会错了意,这也不能怪长卿呀!老爷,这事就算了吧,长卿跪在地上也怪累的。” 顾谋看着她那张脸,楚楚可怜,与他记忆里那张脸重合在了一起。 “罢了罢了,长卿你起来吧。回去吧。一会儿让账房给你送点银子过去。” “好了,都散了吧。家不像家,什么样子!” 顾谋背着手,转身走了。郑氏这一次没有得逞,本想让老爷好好教训这个贱蹄子,却不曾想,被她演了感情戏,这眼泪掉的,不知道的还以为真哭了呢!但郑氏可是清楚,这个顾长卿着实不简单。不仅嘴上功夫了得,连这眼泪,也是说流就流。 顾长卿走出大门,还忍不住抽泣着,瘦弱的身板不停抽搐,让过往的人看了忍不住心疼。但没有人看到,顾长卿低着头的嘴角微微上扬的弧度。 待走到没人的地方,顾长卿才直起身板,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若无其事地擦了擦眼角的眼泪,迈着步子往回走。 “这还有人在呢,怎么就不演了?” 顾长卿猛一回头,发现四下无人,但刚刚明明听到了声音。她抬头一看,果然,树上站了个人。 “太子殿下这样来访,长卿受宠若惊。” 容离并没有下来,仍居高临下看着她。 “顾小姐的演技让我大开眼界。'两面三刀'我可是懂了含义。” “殿下此言长卿并不明白。想来殿下这样站在树上不安全也不符合您的身份,长卿先走一步,殿下还是回到地面吧。” 顾长卿刚准备走,面前就飘飘然落下来一个人。容离见她面色如常,微微笑了。 “长卿这才知道,原来殿下也是会笑的。” “我也才知道,这天下还有人知道我会武功。” “长卿并不知道殿下会武功。” “哦?可你刚刚可是看到了。” “殿下放心,方才长卿眼花,什么也没看清楚。” 容离看她淡然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总忍不住想逗弄她。 “太子殿下若无其他事情,长卿先走一步。” 这一次,容离倒没有阻拦,长卿迫不及待地往院里走。 容离看着她消失的地方出神,被身后的声音扰了心。 “长安参见太子殿下。” 容离回过头来,瞥了她一眼。这个女人应该就是顾长卿极力对付的对象,看起来也不怎么样。在容离眼里,他看见的只有顾长安脸上厚厚的胭脂而已。 “免礼。” 容离快步走着,不想与这个女人有更多交谈。他当然看得出来那个女人眼里的涉猎态度以及那种想把自己抓在手里为她所用的心思。只可惜她找错了对象,任何人或许都会喜欢美女,但只有太子殿下不喜这样的心机。 即使容离走得很快,顾长安还是跟在后面。 “顾大小姐,我还有事要与你父亲商讨。” 顾长安见他回过头来与自己说话,瞬间小脸通红,娇羞极了。 “是,殿下,如果殿下不嫌弃,就让长安替殿下引路吧。” 容离看着她,想也没想地说了两个字,“介意”。 这话音一落,顾长安那张脸上瞬间就绷不住了。容离趁她没反应过来,带着侍从走远了。 汤野在一旁观察太子殿下的表情,发现他在遇到长卿小姐与长安小姐时,有完全不一样的态度。他十分了然地“哦”了一下,拖长了的语调听起来真是意味深长。 容离岂会不知他在想什么,给了他一个冰冷的眼神。那一刻,明明是春天,汤野却觉得寒冰入体,冰冷难忍。 顾长卿回到院子里,想着刚刚容离的话。她真是看不懂这个太子。明明有一身绝对可以称得上'绝世武功'的好功夫,却偏要扮成清冷疏远的儒雅公子状。以他的武功,在军营里绝对能大有作为,肯定会让皇上刮目相看,但不知为何,他却选择隐瞒了这样的武功。更让她不明白的是;这个太子殿下又为何偏偏在自己面前暴露他从来不曾暴露的东西。 长卿不明白,也没办法去想明白,现在的她没有那么多时间来想这些事。既然郑氏已经完完全全出了手,那么自己也必须打起精神,让她和顾长安为自己上一世的苦楚付出惨痛代价。 后面几日,顾长卿都没有受到寻阳的召唤。她知道,郑氏必然在她面前嚼了舌根子。一开始她也想过去解释,可她发现,她并没有解释的立场,寻阳甚至不曾再见她。 芍药最看不惯这个寻阳公主,替自家小姐打抱不平。“小姐,你为何就不告诉公主,郑氏有多坏呢?” “芍药,你要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人是怎么也不会离开你,不管别人,或者你自己对他做过什么。而有的人呢,从一开始就不属于你,所以只要别人吹了吹风,他就会立马离开你。” “不想离开的,永远也不会走。可是想走的,却怎么也留不住。” 芍药还是不太明白,“那小姐,公主是留不住的,还是不会走的呢?” 顾长卿望了望窗外,天空如明镜般耀眼,微风又如丝绸般柔顺。就是这样最普通的日子,她都格外珍惜。 “有的人,之前是永远不会走,可有时候,他们也许会变成怎么也留不住的。” 芍药一知半解,要懂却又不懂,让顾长卿笑了出来。 长安再画舞 连着好几日,顾长卿都没有被公主召唤,虽然是让郑氏母女高兴了,但好在她也乐得清闲几日。 但事实上,顾长卿从醒来的那一刻开始,直到她复仇成功,从来都不会有真正清闲的日子。她不喜欢清闲,那样的话,她找不到自己重生的价值。 这几日她没有去宫中,却也没有闲着。郑氏因为自以为斩了她的一条明路而喜滋滋,近来也没怎么找她麻烦。但其实,她们彼此都知道,对方不会停止攻击的脚步,毕竟这场战役中,只有一方彻底倒下,才能够真正落下帷幕。 皇后即将设宴,这场宴会是每年都有的,被皇后邀请的,也都是世家名门女子。宴会名义上是沟通感情,赏皇宫最美时节的花,但谁都知道,这场宴会就是皇后要为诸位皇子选妃的借口。现在三皇子哀王被皇上安排去了边关,娶亲之事也轮不上他,而四皇子威王花名在外,家中女眷堪比皇宫,更是不需要为他选妃。只有这太子殿下至今未娶,二皇子孝王虽有两房侧室,但还未有正妃。因为宴会中出席的皆为名门之辈,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又美若天仙的女子,于是民间管这个宴会叫“百花宴”。上一世,顾长卿从来不曾在受邀之列,也对这个宴会完全没有兴趣,但既然重来一次,她绝对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 照理说她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庶出,又有郑氏压着,想要受到邀请根本是异想天开。但顾长卿知道,凭上次在皇上面前的表现还有寻阳的关系,皇后一定会邀请自己。寻阳的性子她再了解不过,看似不再在意自己,但她只是以为自己骗了她而碍于颜面不好意思询问,有这样见面的机会,寻阳一定会迫不及待地让自己出丑。 顾长卿不怕前面的洪水猛兽,反正她都死过了一回也,见过一回阎王爷。现在的她明白,这个世上,鬼并不可怕,比鬼更让人害怕的,其实是人。 皇后的邀请通报到府上时,郑氏狠狠地剜了她一眼,顾长卿只当作没看到。 顾长安性子太过着急,一见顾长卿也在受邀之列,顿时就耐不住了。 “母亲,顾长卿也去,这可怎么办!” “哼,我明明告知皇后让她不要邀请她,皇后怎还是邀请了那个贱人!” “母亲,那我们该怎么办!” 郑氏意味深长地一笑。 “既然皇后邀请了她,那我们就让她去不了!” 赵氏知道女儿要去赴皇后的宴会,高兴地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距离宴会还有两日,她和芍药是加班加点一块儿为她缝制舞衣。 顾长卿看起来倒不那么高兴,她知道,郑氏一定会想出法子让自己去不成。 赴宴前日,顾谋把顾长安和顾长卿都叫到面前,让她们明日好好表现一番。 “长安,你每年都去这个宴会,自然礼数上懂得多,明日要好生照应你妹妹。” 顾长安斜着眼,骄傲地像只孔雀。 “是,长安一定会好好地,照顾妹妹的。” “长卿,你是第一次去,皇后这次邀请你,你也不要过于骄傲。凡事谨慎低调即可,最好是只坐在座位上。” 顾长卿懒得理顾谋,他这偏心也过于厉害,对顾长安,就是叫她好好表现,恨不得直接让她拿个太子妃回来,到了自己这边,就只会让自己待在那里不动,生怕自己坏了她的好事。 顾长卿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轻声细语地说着“好的父亲。长卿知道了。” 郑氏还在叮嘱顾长安什么,长卿却听不进去,她只感觉到全身发烫,身上像有千百只蚂蚁在爬一样,又痛又痒,实在痛苦。 郑氏察觉到她的不对劲,连忙上前询问,“长卿,你这是...这是怎么了?” 顾长卿痒得实在受不了,撩起袖子不停地挠着手臂。 那袖子一撩开,顾长安就叫了出来。 “啊!妹妹,你这手上是什么啊!怎么全是红点!” 顾谋一看,果真,顾长卿的手臂上还有脖子上都出了密密麻麻的红点,看得她头皮发麻。 “还愣在这干什么!这定是会传染的过敏,还不来人!把三小姐送回别院!” 顾长卿像在火里被灼烤一样,身上又红又烫,一张小脸更是通红。 “父亲...父亲...我...我这是怎么了?父亲...你帮帮我啊!” 顾长卿伸出手就要去抓顾谋的袖子,谁知他竟然毫不犹豫地甩开,还一把将顾长安拉离她。长卿本就虚弱,被这么一甩,整个趴在了地上。 顾长卿抬头看去,那一家三口都离她远远的,尤其是郑氏母女,像是一开始就知道她身上的红疹会传染一样。 “哎呀!长卿,你也太不小心了!这明日的宴会还怎么去呀!” 顾谋眉头一皱,赶紧让人来把她带下去。 “快把小姐带下去!封锁别院!长卿,明日你就好好在屋里养病,直到好,都莫要出来了。” 顾长卿被几个婢女拖拽着带了下去,她当然看见,郑氏和顾长安相视一笑。 回到院子里,院门立刻被人把守住了,外面还有人在门口撒着药。 赵氏见女儿满脸通红,一身红点地回来,抱着长卿就哭了出来。 “老天啊!这是做了什么孽!我的卿儿,你怎会生这病啊!” 顾长卿轻轻推开母亲,替她擦着滚滚而流的眼泪。 “芍药!快来给小姐上药!” 芍药在一旁忍着笑意,被赵氏瞧了去,大声呵斥着,“芍药!你怎能嘲笑卿儿!还不来给小姐上药!” 第8节 顾长卿瞥了一眼她,芍药咧了咧嘴,上前来替她擦着药。 顾长卿一整晚都没睡好。不是因为身体不适,也不是因为门口有人把守,更不是因为别人都把她们当作疫病,仅仅只是因为,她清楚地记得父亲的每一个动作。 在自己疼痛难忍,痛苦不堪时,父亲做的,不是安慰,不是询问,而是最本能地避开,然后,把顾长安拉走。 她不懂,明明都是父亲的女儿,为什么就会有这样完全不同的待遇? 在他的心里,到底是女儿重要,还是权位重要? 第二日一早,郑氏就把顾长安梳洗打扮,随她一起入了宫。 顾长卿站在院子里听着外面的动静,不知道在想什么。赵氏见女儿惆怅的样子,认为定是因为错过了宴会,心里忍不住自责起来。她作为一个母亲,非但不能给女儿带来任何好处,还总是拖女儿后腿,现在连最简单的照顾女儿都不能很好做到。 寻阳早早地就在后花园里待着了,听侍女说太尉府来人了,她赶紧正襟危坐,装得高傲自大起来。 顾长安看见她的背影,站在她身后行了礼。 “参见公主殿下。” 寻阳转过头来时,眼里的高傲瞬间僵在了那里。 “怎么...怎么是表姐?顾长卿呢?” “回公主殿下,家妹身体不适,无法前来赴宴,还望公主殿下恕罪。” 寻阳瞬间就不高兴了,她就知道,顾长卿这人胆小怕事!果然上次就是她故意要从后门走的,现在叫自己知道了,当然不敢来! 顾长安看着她脸上的愤愤不平,弯起了嘴角。 宴会很快就开始了,所有人都已入座,等着荀皇后的到来。 荀皇后来的时候,即使众人早已知晓她的美貌,却还是忍不住感叹。 荀皇后是皇上的第二任妻子,也是皇上现在最宠爱的妻子。荀皇后被册封后,仍不喜欢别人叫她皇后,非正式场合,她都让别人叫她夫人。因为是陪着皇上打天下的女人,所以皇上格外珍视。 荀皇后一生只育有一子,就是当今太子,容离。此次宴会,最主要的也是给这位太子选妃。 “参见皇后,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起身吧。宴会而已,莫要如此拘谨。” 皇后看了一眼面色毫无波动的太子,笑了笑。 “离儿,今日来的都是这整个健康城最贤良淑德的女子,你可要看好了啊!” 众人被皇后这么一说,都笑了起来,而女子们纷纷掩面,做娇羞状。 在座的小姐们没有一个不被他俊美的容颜而弄得春心荡漾,更何况,他又是当今太子,前途无量,能嫁给他,那就是几辈子也修不来的福气! “赫儿,你虽有侧妃,却还无正妃,今日你也得看好了。” 容赫起身,对着皇后行了一礼。 “儿臣谢母后忧心。不过还是皇兄比较着急,毕竟皇兄虽年长,东宫却缺少贤良淑德之人打理啊!” 容离看了他一眼,并没有作答。 容赫一直以来最受不了的就是他这样无欲无求的表情和什么都不在乎的眼神。他明明拥有一切,却硬是要装作根本不想拥有,让他不仅眼红,更是憎恶。 “好了好了,今日难得一聚,众位千金可有什么助兴之舞?” 皇后这一开口,下面的女子忍不住了,纷纷上前来献舞。 这些女子个个才艺过人,容貌似天仙,跳起舞来也是一个比一个美。皇后一直注意着容离的表情,见他根本无心歌舞,只是一个人坐在那里小酌,忍不住有点着急。 “这看厌了歌舞,可有什么有意思的?” 皇后这么一说,那些本来还想跳舞的女子瞬间没了底气。 “回皇后,臣女有一才艺,不知可否献丑一番。” 皇后见是顾长安,这个被誉为“集天下大美于一身”的女子,赶紧许了她。 顾长安站了起来,身上的舞衣在春日的御花园里随风扬起,众人只觉得一阵香味传来,不知是花香还是人香。 顾长安迈着小巧的步子走到容离面前,微微俯身。 “长安可否请太子殿下为长安伴奏一曲?就是那日太子在小女家中见小女画舞的那一首曲子。” 皇后一直以来也是满意长安,见长安主动起来,也帮着她,“离儿啊,你不是琴弹得好吗,来,为长安伴奏一曲。” 容离瞥了一眼顾长安。这个女人是太尉府大小姐,见母后的态度,应该是满意她的。 “对不住了顾小姐,本太子今日并无抚琴之兴。” 顾长安脸色一僵,她听见身边有人窃窃私语着。她就那么站在那里,可近在眼前的太子却不看自己一眼。 皇后见容离态度坚定,叹了口气,正准备让别人抚琴,容赫就站了起来。 “皇兄近来确实很少抚琴,若顾小姐不介意,本王愿为顾小姐伴奏一曲。” 顾长安转过身来,对着容赫行了一礼。 “多谢孝王殿下。” 皇后看了一眼容赫,他今日这一举动,分明是在向顾长安献好,一直以来他都在暗地里争夺皇位,若得了太尉府相助,必然如虎添翼。 顾长安虽美名在外,但舞蹈方面,她并无太多精通,跳地出彩的也就是大家都会的,并不能在这样的场合拿出来。 那次画舞的效果非常好,她后来又勤加练习,编排了另一幅画的舞蹈,今日献上正是适合。 顾长安一甩衣袖,身子如丝绸般柔滑顺和,身轻如燕,在空中舞动。落地与落笔同时,在众人还来不及看清她手中的笔画出了什么时,她已经再次跳起,所有人的视线又被她灵动的双手吸引了过去。 容赫扶着琴,琴声与她的舞蹈相配在一起,如行云流水,找不出半点偏差和不适。 做吾的皇后 顾长安这一舞下来,戛然而止时,众人仍没反应过来。 顾长安拿起画,展现在皇后面前,众人惊叹地吸着气,皇后也是惊讶了。 “长安祝皇后娘娘美貌永恒。” 皇后看着画上翩飞的凤凰,忍不住拍起手来。 “长安啊,你这画舞太妙!太妙!” “谢皇后娘娘谬赞,长安献丑了。” 在座的人都被顾长安的画舞惊艳,赞不绝口。而顾长安谁也不看,只是娇羞地看着容离。可让她失望的是,容离从都到尾都没有看她一眼。 “砰!砰!砰!” 不知从哪来的鼓声,忽然就响彻在空中。众人吓了一跳,后又开始寻找鼓声来源。 “快看天上!” 不知道是谁说的,大家都抬头往天上看去。 这一看,竟以为天女下凡。 顾长卿穿着飘袖舞衣,淡淡的粉色与空中浅浅的蓝相得益彰。她脚踩的,是御花园里拉起的红色长布,她就在那样薄薄的长布上,轻轻弹起,一甩双袖,又轻轻落下,双臂遮面。 众人哪里看得清她的脸,只能看到她犹如羽毛般翩若惊鸿的身姿,以及她在空中不断扬起的发丝。 不知何时那面大鼓被抬到了舞池中央,只见顾长卿脚尖轻点,双袖竟全部张开,缠绕在亭台的两根柱子上。她好像是由双袖拉扯着,轻轻站在了那鼓面上。 顾长卿站稳身子,对着皇后微微行礼,并不看其他人,也不管有谁在看她。顾长卿甩起双袖,那长袖被春日的和风吹起,飘在空中,而她,弯下腰肢,身似无骨般柔软。她那头乌黑长发并没有过多装饰,只是一个简单的发髻而已,而那上面,也不过两只珠钗,但就是这样的顾长卿,却让人忍不住去感叹她惊为天人的容颜。 顾长卿跳起与落下间,脚尖敲击着鼓面,竟是一首曲子的音调。众人深吸一口气,这女子那身子骨,那脚步和臂力,绝非寻常! 顾长安下意识地去看容离,那个身居高位,谁也不在意的男人,此刻正紧紧看着顾长卿。 容离只看到她扭动的腰像是一掐就会断一样,她偶然间透过来的眼神,简直是柔媚到了骨子里。容离没有察觉到,他本该觉得这舞姿动人,可他竟会觉得刺眼。 一舞毕,鼓声还悠扬着慢慢淡下去。 顾长卿从鼓面上跳下来,微微蹲下去。 “臣女顾长卿,参见皇后娘娘。” 顾长卿的话让陷在她那翩飞长发已及双袖里的众人猛然回过神来。然后,便是响彻天空的掌声。 “你是顾长卿?” “回皇后,正是臣女。” “好!好!果然如皇上所言,绝非寻常女子!” “谢皇上、皇后抬爱,臣女献丑了。” 郑氏震惊地看着顾长卿。她纤细光洁的手臂上,哪里还有昨日红疹的半点影子?! 郑氏猛然反应过来,顾长卿算计了自己! “长卿啊,你昨日不是患了染疾吗?今日怎能这样就出来了呢!” 郑氏此话一出,众多女眷纷纷捂住嘴鼻,恨不得离她远远的。 顾长卿站了起来,对着郑氏微微行礼。 “母亲记错了,患染疾的并非长卿啊,明明是姐姐呀!” 顾长卿伸出手指着顾长安,“姐姐,你的手臂上还有红疹呢!” 被顾长卿这么一说,郑氏回头一看,天呐!昨日在顾长卿身上的红疹竟密密麻麻出现在了长安身上! 顾长安尖叫起来,狠狠挠着身上的红疹。可那红疹越挠越多,手臂上红了一片。 “姐姐,妹妹知道你心心念念这次宴会,可你不能不顾自身安危呀!就算你不顾自身安危,至少还要考虑皇后娘娘的安危呀!” 顾长卿这么一说,皇后瞬间蹙起了眉头,一脸不高兴。 “郑夫人,你明知长安身患染疾,怎能把她带出来?” 郑氏“噗通”一下跪在地上。 “皇后饶命!臣妇真的不知!昨夜分明是长卿身患染疾的啊!” 皇后满脸不耐烦,“可你看看,现在到底是谁满身红疹!” 第9节 顾长安尖叫着,忽然反应过来什么,跑到顾长卿面前,伸出手就要抓她的头发。 顾长卿往后一躲,让她扑了个空。 “顾长卿!就是你!是你陷害我!你好狠的心!” “姐姐,在皇后面前,话可不能乱说。在家中你打我骂我我也就认了,可在皇后面前,莫这样乱说呀!” 顾长安还准备打她,被皇后一声呵斥住了。 “住手!来人!把郑夫人和顾大小姐送回府!给在座夫人小姐上解毒汤!” 郑氏狠狠瞪着顾长卿,后者只是一副害怕的样子。 “顾长卿你给我等着!” 顾长安的尖叫响彻在整个御花园,吵得皇后头疼不已。 “今日这样一出闹剧,实在对不住各位,稍后喝完解毒汤,本宫派人把各位一一送回。” “长卿,你跟本宫去凤栖宫领赏。” “是,娘娘。” 顾长卿跟在皇后身后,走向了凤栖宫。 容离站了起来,轻轻笑了。 今日这场宴会,本以为毫无意思,没想到,竟是如此精彩。他果然没看错,这个女人确实不简单。 容离想,若这样的女人能与自己有共同的敌人,必然是极好。 凤栖宫,皇后让人端上了一碗解毒汤,给了长卿。 “长卿,你今日这一出舞,真是精彩。” “谢皇后娘娘,娘娘谬赞了。长卿只是想助兴,却不曾想...今日真是...都怪长卿...长卿不该说出来的...” 皇后叹了一口气,“哎,何曾是因为你。郑夫人一贯谨小慎微 ,不知今日怎会如此着急,把患病的长安带过来。” “这个...长卿本不该说的...” “但说无妨。” “这话长卿真的不该说...但...长卿不想皇后怪罪姐姐。” “姐姐今日患病还要来宫中,并非是不顾皇后娘娘以及各位女眷的安危,姐姐...姐姐只是想在孝王面前再展风采而已。” “请皇后娘娘念在姐姐一片痴心的份上,不要怪罪姐姐。” 皇后看了她一眼,长卿眼里没有半点虚假,全是真心实意的担忧。 顾长卿一个人走在宫中小路上,不知不觉,竟走到了上一世她住的芳草院。 想到芳草院,她忍不住笑了。 名为芳草院,不过是顾长安和容赫对自己的羞辱而已,嘲笑她如破败的杂草,而那整个又小又破的院子里,尽是荒芜杂草。 上一世的记忆奔涌而来。那些他说过的话,做过的事,许下的诺言,以及夜里闪闪发光的眸子,顾长卿没有一刻忘记过。她时刻把他织下的弥天大谎拿出来,一遍一遍细细想过,又一遍一遍回忆着她所遭受的他们给她带来的无尽苦楚,以及那深宫红墙里度过的荒芜岁月。 每每想到,顾长卿那颗心就不再是自己的,犹如刀割又宛若针扎。但她不会因为这样放过自己,她必须让自己时刻记住重生的目的与意义。只有让那两个人败倒在自己脚下,让他们承受非人的苦痛,她这一生,才算不白活。她必须要用他们的鲜血祭奠自己上一世的灵魂。 至于她自己的归宿,她从来不需要,也不担心,因为她活着的目的,只有那一个而已。 顾长卿轻轻靠着那扇破败的宫门,荒凉从她心里蔓延开来。 容离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看着她,他甚至能感觉到从她身上的悲伤。他不懂,今天这场宴会,她才是赢家,为何难过的却是她。 顾长卿那张脸本就小巧精致,又因为她常常蹙眉,看起来英气十足,惊艳四方绝不是问题。或许是因为庶出的缘故,在健康城里并无名气,世人也极少知道这个太尉府的三小姐。 容离看着她那张连哀鸣都不能发出的脸,竟想去安慰。 “顾小姐不是去了母后那里,怎么走到了这里?” 顾长卿吓了一跳,赶紧从过去中回过神来,调整自己的状态。 再转身时。已是翩翩女子一枚。 “长卿参见太子殿下。” “免礼。” 容离一步一步靠近她,离她只有一个拳头的距离。 “顾小姐今日可是出尽了风头。让本太子大开眼界,终于知道什么叫'一山不容二虎',我想,你们顾家,怕是一山难容二美吧。” 顾长卿直视他的双眸,丝毫不被他击退。他那双狭长的眼睛里,似是装着整个砚台,瞳孔是她不曾见到过的纯黑,而那一汪墨水中,又好像盛满了整个天空。 “太子殿下难道眼神不好?” “哦?此话怎讲。” “长卿认为,顾府从来不存在'两美'之说。” “在长卿眼里,从来没有觉得顾长安是一美。” 容离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竟开怀大笑。 “妙!妙人!我竟不知,三小姐怎在我眼前说这话,难道不怕我戳破你的假面?” 顾长卿笑了笑,“太子说笑了。长卿什么面貌,太子殿下难道不清楚吗?” 容离与她对视着,谁都不肯先一步认输。 “顾长卿,我问你,你为何一定要置顾长安于死地?” “如太子所说,难容彼此而已。” “顾长安的目标,是太子妃,继而,就是皇后。你容不下她,难道说,你的目标,也是太子妃?” 容离突然靠近她,顾长卿甚至能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 原来这个男人的呼吸也是热的。那一刻顾长卿是这么想的。她不知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或许眼前这个常年身居高位的男人太过冷酷,手上也沾染了太多鲜血罢。 “如果我说,我的目标是让你登上皇位呢?” “那么。你就来当我的皇后。” 猛虎隐利爪 顾长卿坐上回家的马车,一路上都在想刚刚容离说的话。 “那么,你就来当我的皇后。”这句话听起来太过有吸引力,但她却不能去相信。 经过上一世惨痛的教训,顾长卿哪里敢再相信男人的话,尤其是皇家的人。 谁都道天子难当,可顾长卿明白,比天子更难的,是皇子。只要那天下至尊位子上的人没有死,只要没有任何人登基为皇,那么,所有皇子都少不了一番你争我夺。结局只有一个人胜利,而其他的人,必然非死即伤。 容帝如今有四个儿子,嫡长子就是当今太子。虽然容离贵为太子,但面子上看起来却是无心皇位,对任何事都无欲无求。但顾长卿知道,容离绝对不简单。他既然能把自己高强的武功隐藏地如此之深,就必然不会把皇位拱手让人。 而容赫,在上一世她就早明白了他的野心。一贯扮演着为皇上分忧,为百姓谋利的二皇子形象,可顾长卿却深深了解,这个男人内心有多么阴暗邪恶。上一世,容赫掌握着军中大权,因为自己和顾长远的关系,他在军中呼声极高,而太子容离,只有朝臣支持,没有兵力,真要斗起来,根本毫无胜算。 三皇子容绍常年镇守边疆,看似与这场战争并无关联,但实际上,他一定在抛光养晦,等待最好的时机一举得胜。 四皇子容晞,听名字就是个阴柔之人。花天酒地是他的目的,上一世他也丝毫不关心谁成为最终的赢家,只是过好自己无忧无虑,美人相伴,美酒常在的日子而已。 在这场斗争中,看似容离胜算最大,其实不然。容帝确实把他立在太子之位,但也仅是因为礼数,只因他是嫡长子而已。顾长卿从上一世就看出,容离并不是皇上最中意的人选。容离现在无欲无求,又丝毫不会武功的形象,不是害怕,只是在隐忍中隐藏锋芒。只有这样,他才会一直待在太子之位上,等待最后一击致命。 顾长卿知道,自己想置容赫与顾长安于死地,根本不用拆开他们。既然上一世,容赫那样爱她,为了她,把自己当成一颗傻傻的棋子,让自己为他付出一切登上皇位,到头来,却是顾长安坐享其成。那么,这一世,她要让他们想分开也不能分开! 容赫的目的是皇位,为此,他必然会想要把顾长安纳入麾下。有了太尉府的支持,如虎添翼,他怎会放过这个机会。 今日见了皇后,顾长卿终于明白,上一世的容赫为何放弃一开始就夺得顾长安芳心的机会,而选择自己。 皇后早有意把顾长安许给容离,他自知有皇后在,自己争不过容离,便挑了自己这个庶女下手。本想以自己来拉拢太尉,没想到,他失算了。自己只是一个最卑微的存在。 即使如此,容赫依然保持着风度翩翩的样子。他或许也没有想到,顾长卿会为了他从军,成为将军,最后成为让他胜出的最大因素。 顾长卿无力地靠在椅背上。 好像每一次斗智之后,她都感觉到被掏空一般劳累。仇恨这东西就是这样,在伤害别人的时候,也划伤了自己,但她没有喊停的权利。 马车停在了太尉府大门,这一次,顾长卿昂着头从大门进入。 侍卫不敢拦她,因为她身后站着的,是三位皇后那边来的侍女,手上捧着的,是皇后赏赐的金银珠宝。 “萧婆婆,劳烦您跟着长卿来一趟了。” 萧云如微微俯身,笑了笑,“三小姐言重了。皇后娘娘看重你,让我跟着来,三小姐莫如此讲礼。” 顾长卿把萧云如扶起来,嘴上说着不客气,但举手投足都是对她的尊重。 萧云如领着两个婢女跟着顾长卿进了府,走了好一会儿才见到那座破败的别院。 “让婆婆见笑了。长卿实在没脸把婆婆带来这样的屋子,恐脏了婆婆的脚。长卿更是不敢把皇后娘娘的赏赐放在屋里。婆婆到这里就好,长卿自己拿进去,待父亲回来,长卿再把这些都交给父亲母亲保管。” 萧云如虽一贯就听说这顾家三小姐在太尉府毫无地位,却不曾想,竟到了如此地步。 萧云如自问阅人无数,但此刻,她看着顾长卿低着的头,那眼里还有忍着不流下的泪水,她竟不能从里面找到虚假。 “贱人!叫你骗我!你个贱人!” 院子里忽然一阵打骂声,尖叫声,顾长卿一愣,随即不顾一切地往前冲。 顾长卿推开门,那被群群围住的人就转过身来。 “顾长卿,你好本事!” “母亲!母亲!您为何要这么对娘亲!娘亲有什么错!” 郑氏松开了抓着赵氏头发的手,一步一步走到顾长卿面前,上前就是一巴掌。 这一巴掌打得确实厉害,顾长卿只感觉自己的眼前一黑,连耳朵也不大听到了。 “顾长卿,你身上的疹子呢?!” 顾长卿抬起头,嘴角还有血,而眼眶里,全是泪水。她捂着脸,无声地哭泣,谁见了都我见犹怜。 赵氏一见女儿被打,赶紧上面抱住长卿。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第10节 “郑丽娘!你欺人太甚!” 郑氏狂妄一笑,“哈!'欺人太甚'?!赵姨娘啊赵姨娘,你自己不知道自己的出身,还胆敢让自己的女儿去勾引太子,我打你们,都是仁慈!” “母亲...你...你怎能因为姐姐患疾被我说了出来而怪罪于我呢!我也是担忧皇后娘娘的安危啊!” 郑氏仰天大笑,狠狠瞪着她。 “顾长卿,你在这装给谁看呢!我告诉你,我今天,就打你了!怎么样?!你不是没长疹子吗,我就让你长!来人!给我打!” 郑氏的贴身侍女云柔得了命令,立马上前,把顾长卿狠狠按在地上。 郑氏笑了,扬起手,狠狠打下去。 “住手!皇后娘娘口谕在此!谁敢造次!” 郑氏一愣,眼见进来的竟是皇后娘娘的贴身侍女,立马跪在地上。 萧云如在门外听了许久,一直碍于不好插手太尉府家事而不出面,但如今实在忍无可忍。 “皇后娘娘恕罪!” 萧云如走过去,把顾长卿和赵氏扶了起来。 “三小姐,六姨娘,没事吧?” 顾长卿捂着脸,那嘴角还有血的小嘴紧闭着,眼眶里的眼泪一股一股冒出来,却什么也不说,只是摇摇头。 萧云如站起身,对着众人开了口。 “鉴于顾家三小姐顾长卿今日在宴会上表演了出色的舞蹈,特赐黄金一百两!珠钗二十支!” “谢皇后娘娘赏赐!” 郑氏跪在地上不敢抬头。虽然这个萧云如只是皇后的贴身侍女,可谁都知道,她与皇后情同姐妹,谁也不敢辱了她。今日让她看见自己这样对待顾长卿,郑氏只感觉大事不妙。现在她只能老老实实跪着,不能有丝毫辩解。 “郑夫人,想不到大小姐患病,你还能如此有气劲儿!” “萧嬷嬷误会!我只是误会了长卿而已,绝无其他啊!” “我可看不出来只是误会!” “好了!皇后还有些话要单独告诉三小姐,郑夫人请回吧!” 郑氏仿佛听到赦免一样,赶紧带着浩浩荡荡的人出了院子。 走出门时,她看到顾长卿那张面色如常的脸。她知道,自己这一次,又是栽在了她的手里! 她发誓,她咽下的这口气,绝对要让她十倍百倍吐出来! 萧云如看着长卿那张被打肿起来的脸,万分不忍。 “三小姐,老奴这就回宫复命了,小姐自己多保重。” 顾长卿扬起一张故作坚强的脸,微笑着看她。 “长卿...长卿又让婆婆见笑了。望婆婆莫将此事告知娘娘,以免扰了娘娘。今日...感谢婆婆相助,只是...母亲...母亲平日从没这么对长卿,今日也只是气急,还望婆婆不要放在心上。” 萧云如看着她还流着血的嘴角,不忍地闭上了眼。 “老奴自有判定。姑娘歇着吧。” 顾长卿站在院门口,目送芍药牵引萧云如一行人走出去。 转身回院时,顾长卿笑着擦去了嘴角的血。 这一巴掌换来的,她已经知道会是什么了。 屋里,赵氏还哭着。 “娘,你哭什么?卿儿这不是好好的吗?” 赵氏伸出手抚摸着女儿肿了的脸,眼泪又掉了下来。 “卿儿...我的好孩子...你凭什么就要遭这个罪!凭什么要被她郑丽娘这样对待!” “娘,我真的没事,倒是你,头皮还疼不疼?” 赵氏紧紧抱着女儿,心如刀割。 一直以来,她以为自己只要老老实实,本本份份地待在这个小院子里,不问世事,不问一切,就能保证自己和女儿平平安安。可她没想到,不论自己和女儿怎么安分守己,郑丽娘永远视她们为眼中钉!肉中刺! 既然人要亡吾,那吾何苦如此隐忍! 顾长卿感受到母亲渐渐重了的力气,知道自己这一棋,下对了。 赵氏松开了女儿,她有一点始终不明白。 “卿儿,为何昨日你身上生了疹子,今日却没了?你又是何时去的宫里?还有,长安身上怎么生了疹子?” 顾长卿有点犹豫要不要告诉母亲,可她想了想,这场战役里,母亲不可能全身而退,迟早也会发现自己不是单纯的女儿了,不如现在坦白。 “娘,我是装的。那红疹,是我用朱砂点上去的。” 赵氏一脸无不可思议,顾长卿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 “自从上次之后,我知道大夫人看我不顺眼,必然会对对付我,于是我就让芍药跟着她身边的云柔,发现云柔出府采购时,竟去了奇药铺,那个铺子里净是些见不得人的,害人的东西,后来芍药一打听才知,云柔拿的是种让人身上起红疹的药!” “我知道定是要来对付我,于是让芍药照着这药开了副对口的解药。前夜,芍药偷偷摸摸到我们院子里来,把我舞衣上洒了药粉,其实我摆在那里的舞衣是芍药做的假样而已。” “为了不让郑氏发现,我只能点上朱砂装作真的患染疾。” 赵氏不可置信地看着女儿,她不曾想,原来天真单纯的女儿,竟在府里变成了攻于心计的女子。 “至于顾长安,是我和芍药连夜把她的舞衣拿出来,在上面滴上了浸过水的药,那药得好一段时间才能起效,再加上顾长安跳的舞,药在风中挥发,更是加速了她身上起疹子的时间。” 顾长卿这一番话说完,赵氏早就说不出话来。 顾长卿轻轻叹了口气,“娘,别怪女儿心狠。只是她郑氏欺人在先,卿儿若不反抗,只会被欺负地更狠!” 赵氏沉默了许久,缓缓抬起头,眼里全是眼泪。 “长卿,娘从没有怪你。以前娘以为,只要让你好好地待着这个院子里,直到嫁人,就是最好的结束,可现在娘明白了,即使我们再安分守己,别人也不会放过我们。” “卿儿,你放心,你想做的,只管放手去做吧。娘虽然帮不到你,但绝不再拖你后腿。” 顾长卿看着母亲,原来那样柔弱的母亲,最终也是变成了隐藏利爪的猛虎。 骑马争英雄 凤栖宫。 荀后修剪着院子里的花花草草,萧云如就站在她身后。 “娘娘,你真的打算放弃顾长安了吗?” “云如,你也看到了,郑氏绝对不配做一国皇后的母亲。而那个顾长安,看样子空有其表,并不能帮离儿成就大业。” “那...娘娘可是中意顾长卿?” 荀后顿了一下,然后,狠狠地剪去那一支开得很好,只是开在了另一朵后面的花。 “你看这花,开得艳极了,但因为前面有其他花挡着,很难注意到它。但这个世界上,怎可能有不愿被赏的花呢?” “娘娘的意思是?” “顾长卿,绝对不简单。有勇固然好,但若无谋,也不可用。离儿的妻子,不与他一般可怎么配得上?” “可娘娘不介意顾长卿的身份?” “身份这东西,谁能说的好?我不也是庶出吗?” “云如啊,你要知道,这太子妃,可不等于皇后。” 萧云如一愣,随即明白过来。 她知道,即使少了皇后的阻止,顾长卿将来的路,也是很难走。 顾长卿近来的日子过得相当滋润。自从那日郑氏在萧云如面前掌掴自己之后,顾谋回来大发脾气,禁足郑氏和顾长安五日。不仅如此,整个健康都知道顾长安患了染疾还进宫赴宴,一时间,她一贯的美名也不起作用了。 容离听着汤野说的这些市井传闻,笑了。 “殿下,您笑什么呀?” 汤野歪着头,十分不明白。 “我笑,顾长卿真是心思缜密。” 容离当然知道,顾长安的这些消息,必然是她放出去的。顾长安这样的大小姐,自然把名声看得比什么都重要。顾长卿今日毁她名声,比打她几巴掌还让她痛苦。 五日虽很短,但于顾长安和郑氏来说,这五日,怕是她们度过的最漫长的岁月。 这五日的日日夜夜,郑氏没有一刻不在谋划,到底怎样才能让顾长卿永无翻身之日! 很快,五日过去了,随之而来的,还有皇上举行的骑马大赛。 每年的这场骑马比赛都是在健康的西郊围场进行。容帝毕竟是在马背上打下的江山,最欣赏的也就是那些擅长骑射的人,所以每到这个时候,众皇子纷纷使出浑身解数,想要夺得头筹,博皇上一笑。 自然,作为太尉,顾谋是必须出席的,而皇上也点名让她把顾长卿带去,说顾长卿有勇有谋,想见识见识她的骑术。 顾长卿心里明白,皇上想让她去,怕是只占了很少的一部分,最重要的,还是寻阳。自从上次郑氏去过揽月阁之后,她一直没找到机会羞辱自己,以她小心眼,睚眦必报的性子,不会白白放过这么好的,赢了自己的机会。 临行前,赵氏递给她一套银光闪现的骑马装。 “卿儿,这件骑马装是我嫁过来时就带着的。虽然不如其他世家小姐的好看,但好歹也是精美。娘知你不会骑马,此次前去,必然少不了学习,一切万万小心。郑氏不会放过我们,你出门在外,马蹄无眼,切莫伤到自己!” 顾长卿接过骑马装,轻轻抚着。虽说已是几十年前的衣服,但不论是面料还是样式,都十分吸引人,就连上面的雕花、刺绣都精致无比。以这套衣服的样貌,在当时,非贵族大家也是万万拿不出的。 顾长卿只觉得这套衣服好看,倒也没细想,装起来就出了门。 走到大门她才发现,此次前去的,不仅是自己,还有顾长安。 顾长安见到她,高傲地扬起头。 “长卿,为父知你不会骑马,总不好整个太尉府没有一人参与比赛。你姐姐骑术尚可,为父便带了她一同前去。” 顾长卿一副知书达理,十分明了的样子,乖乖地回了句“好的,父亲”。 进了轿子,她探出头悄悄看着,顾长安正紧紧搂着顾谋的手臂,与她撒着娇。而顾谋的脸上,是对着顾长卿从未有过的温柔笑意。 顾长卿嗤笑一声,放下了帘子。 第11节 她早该知道,这样能让顾长安出尽风头的场合,顾谋从来不会放弃。顾长卿不明白,同样是女儿,同样都有当上皇后的资格,凭什么,凭什么顾谋只能看到顾长安,只能时时刻刻想着她。却不是自己? 若当日在皇后宴会上出丑的是自己,顾长卿敢肯定,绝不会是禁足五日那么简单。 同为女儿,父亲的态度却千差万别。顾长卿始终不懂,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还是只是因为那庶出的身份? 顾长卿不愿再想,深深叹了一口气。 顾家三人赶到围场时,皇上还未到,只是来了两位皇子以及军中将军。 老远,顾长卿就瞧见那个太过熟悉的背影。上一世,那个背影曾给过自己无数欣慰和鼓励。 顾长远感觉到有灼热的视线在看自己,回头望去,是父亲。他走到顾谋面前,抱拳行礼。 “儿子拜见父亲!” 顾谋赶紧扶起他,仔仔细细地瞧着他。 这个儿子是他心头之宝,也是整个顾家最大的出路。近来长时间在军中,顾谋都快记不清有多久没见了。 “长远啊,为父有好几月没见着你了!你也不知回府,整日待在军中!” “父亲,儿子在军中训练新兵,甚是忙碌,无暇回家。” 许是顾长卿的眼神太过悲痛,顾长远实在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哦,这是你四妹,长卿,这是你大哥,许久未见,怕是认生了!” “长安。快问大哥好!” 顾长安俯下身,乖乖地行了礼。 “长安见过大哥。大哥,你这么久未归,长安可想你了!” 顾长安依在他身边撒娇,让长远感到不适。 他自问与这个二妹并没有那样亲近,况且大房二房向来不和,更是从未有这样的相处。 顾长远转过头看了一眼在一旁不说话的顾长卿。这个四妹,从她出生他就只见过一次,这么多年不见,出落地越发水灵了,紧紧盯着自己时,倒觉得比长安还美上几分。 前段日子听说这个妹妹受了伤,现今看已是大好。皇上和皇后夸耀她的事也传到了军中,近来在健康,可是让她出尽了风头。 顾长卿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这个哥哥,她有多想,怕是只有她自己知道。 上一世,得知哥哥死讯,她差点哭瞎双眼。顾长远怎么待自己的,顾长卿一点一滴、每时每刻都不敢忘记。重生今世,她绝不能再把他牵扯进来,她要保他,让他无忧无虑、清清淡淡过完这一生,过他从来最想过的生活。 皇上驾到后,骑马比赛立即开始了。 等顾长卿换上骑马装时,在场的人都被她惊艳。 她只是简单地束起长发,身披铠甲,脚踩长靴,那张小脸上全是必胜的信心,整个人看起来意气风发地不可思议。 “顾长卿,你这一身可真是激起了朕的胜负欲!你看起来并非不会骑马啊!” “回皇上,长卿曾学过很短时间的马术,至今许久未练,今日若是惊扰了皇上,还请皇上天子有天量,莫怪长卿!” 容帝被她古灵精怪的话逗笑,连连点头。 顾长安站在旁边,所有的光芒都被顾长卿一个人掩盖住了,她必须要想办法脱颖而出。 “臣女顾长安参见皇上!” “免礼。有何事?” “回陛下,长安想,此次比赛参与者众多,可女子只有寻阳公主与家妹及长安三人,其余姐妹都不会骑术。如果这样,何不让我们三人先比一场,给陛下以及皇子、将军们助兴?” 皇上微思一番,觉得甚好。 顾长安和寻阳一左一右骑着马在顾长卿身边。她知道,这一次,她们定会联合让自己出丑。 “公主、姐姐,长卿骑术不精,实在不愿扰了你们雅兴,可皇命难违,还望多多担待!” 顾长安瞪了她一眼,”哼!顾长卿,叫你见见我的厉害!寻阳,莫饶了她!” 寻阳看了她一眼,没有从她的眼里找到半点害怕和不安,更是没有内疚。这一下子让寻阳难以接受。 鼓声一响,寻阳率先骑马而行。顾长安随后跟上。 顾长卿摸了摸自己的马,“马儿,今日要争气哦!驾!” 容离在一旁看着她对着马耳朵唧唧歪歪着,轻轻一笑。这个顾长卿说是骑术不精,但却知骑马,最大的胜利是要和马儿建立好关系,而不是一味地驯服。 隐约中,容离已经知道了此次比赛的胜利者是谁。 马场的赛道是得绕众人三周,众人只见寻阳公主遥遥领先,随后便是顾长安。不知是什么掀起一阵风沙,大伙儿都迷了眼,再睁开一看,顾长卿驾着马,似腾云驾雾般飞扬,随马儿奔跑在赛道上。 她大红色的衣袍随风扬起,而她乌黑的青丝也在空中飞扬起来。配着蓝天白云,色彩上强烈的发差让众人觉得热血沸腾。她绕过众人时,只能看到她眼里的坚韧以及她胜利般自信的脸。 那一刻,容离竟有点呼吸急促。这个女人让他第一次极其强烈地想要赢。 像是一阵又一阵风掀起,等众人听到“吁!”时,顾长卿已经骑在马背上到了终点。 容帝看得最清楚,顾长卿骑马的神情、动作,没有一个像是不会之人,分明是练过无数次才有的结果。 “好!好!好一个顾长卿!真是文武双全!” 寻阳和顾长安一前一后到了终点,顾长卿对着她们微微一笑。 这一笑让寻阳觉得她就是在嘲笑自己!嘲笑自己曾想与她做好朋友!嘲笑自己技不如人还硬要比赛!嘲笑自己的傻! 寻阳一时气急,扬起马鞭就对着她的脸甩去。顾长卿甚至能感觉到那马鞭扬起时的风打在自己脸上。可是,并没有疼。 容离正一手抓着马鞭,狠狠朝寻阳扔去。 “寻阳!技不如人倒还耍起脾气!还有没有一点公主的样子!” 容离一贯是无欲无求的翩翩公子形象,寻阳打记事以来基本没有被皇兄这样训过,可今天,他竟然为了顾长卿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训自己! 寻阳狠狠瞪了他们一眼,跳下马跑远了。 皇上见这个女儿如此无理,输了还不认账,简直气得心口疼。 “长卿,寻阳年幼,性子急,你莫怪她。” “陛下万万不可这么说!赢了公主本就是长卿的错!何来怪罪!” 皇上开怀一笑,看了一眼容离。 这个儿子好像在刚刚那一刻,是有血有肉的。 赛马与赌约 经过一场女子间激烈的赛马比赛,皇子、将军纷纷一身斗志。 容离换上了骑马装,一瞬间,顾长卿以为看到了未来的天子。 他一步一步走到顾长卿面前,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三小姐,你赢了寻阳,那么,也和我这个做哥哥的比试一场如何?” 皇上瞧见容离英姿飒爽、仗剑走天涯的风范,很是欣慰。他这个儿子,自己最清楚不过,看似并无野心,实则有勇有谋。往年的骑马比赛,他总是找各种理由推脱,这一次不知怎么倒还来了。 “长卿啊,你这骑术了得,不如也与朕的皇子,将军们比试一番如何?” 顾长卿侧着身子,躲过容离意味深长的眼神,抱拳跪在皇上面前。 “回皇上,长卿经过刚刚的一番比试,甚感劳累,若是没个什么鱼饵引长卿,长卿怕是提不起劲儿。” “大胆!皇上面前岂容你如此猖狂!”容帝身边的贴身公公大声呵斥了她,顾长卿脸上却未变色。 容帝摆了摆手,笑得甚欢。 “哈!顾长卿,你是第一个敢跟朕提条件的人!好!今日朕就允你!若你胜出,朕就给你一个你想要的赏赐,如何?” 顾长卿站了起来,笑得意气风发。 “皇上,您的金口玉言,若只是赏赐,那岂不是太过庸俗?” 皇上开怀一笑,“好!那你说,朕要如何才算不庸俗?” “若长卿胜出,臣女斗胆请求皇上,答应臣女一个请求。” 皇上面色一愣,“一个请求?那若你的请求大逆不道,朕也要应允?!” “皇上放心,臣女的要求,绝非大逆不道,且对于皇上来说,不过芝麻大的小事。” 容帝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顾长卿眸子里并没有什么期瞒与掩饰,只有必胜的眼神。 “好!朕允了!” 顾长卿正准备上马,容离却站了出来。 “父皇,若是今日儿臣能胜过三小姐,那儿臣又可否向三小姐提出一个要求呢?” 容帝看了一眼顾长卿,众人也都看着他们。顾长卿侧过头去看容离,用眼神询问他为何如此举动。 “长卿,你看呢?” 顾长卿一愣,微微吐气。都到了这个份上,她着实骑虎难下。 “回皇上,臣女愿意答应太子殿下。” “好!那就赶紧上马吧!朕在终点等你们!” 顾长卿上了马,容离正骑着马在她身边。 “你疯了吗?刚刚为什么要那么做!” 容离斜眼瞥她,“本太子乐意。” “驾!” 众人纷纷骑马奔去,一瞬间黄沙飞起,如狂风席卷。 顾长卿还愣在原地,容离刚刚的话她着实不懂。 “驾!” 顾长卿的红色披风随后也在风中扬起,那气势,竟不输任何皇子将军。 顾长卿赶上众人时,明显感觉到所有人的速度都很慢。容离回过头看了她一眼,像是在等她追上来。 第12节 “太子殿下这是在等我?长卿可不会谦让!” “必然是你要兑现我的要求。” “哦?太子真是自信!” “本太子一言,何曾错过?” 顾长卿瞪了他一眼,不再理睬他,驾着马飞速前行。而容离,始终在她身边,不超前,却也不曾落后。 顾长卿回头看了一眼,容赫、顾长远保持着一定距离跟在他们后面,而其他世家子弟和将军则是也远远地在后面。 顾长卿瞧见容赫那脸上隐忍的不平,突然觉得很想笑。 她怎会不懂,有容离的地方,就必然不会有其他胜者。容离骑术了得,这是整个健康都知道的。往年他不曾参加这个比赛,胜者通常都是容赫。而这次既然他加入了,会赢的人,就不可能再是容赫。不管是凭地位尊卑还是实力,容赫左右都是不可能赢,但他还算聪明,知道赢不了,倒做出了谦让的样子来,看起来真真是个好皇帝,好臣子! 一想到即将提出的要求,她迫不及待,热血沸腾。顾长卿俯下身,全身心都在这场比赛上。 远远的,顾长卿就看见一个身着鲜艳衣衫的女子躺在地上,那衣服她认得,是顾长安。 长卿轻蔑一笑。这个女人怕是知道了赌约之事,这是在想尽办法不让自己赢,一面还能让容离下马救她,两全其美。 两匹马并行飞奔中,顾长卿转过头对着容离,“太子殿下!前面似有美女有难,你救还是不救?” 容离没有看她,也没有说话,只是一个劲儿往前骑。 顾长安一脸虚弱地躺在地上,看起来真真一个受伤的样子。她眯着眼瞧见太子容离正和顾长卿往这边来,她咬着牙,气得想把顾长卿那个贱人碎尸万段。 眼看容离就要骑到顾长安面前,顾长卿不知道为何矛盾起来,她一面想赢,一面又不愿意他去救她。所有会让顾长安高兴的事,她都必须要阻止。 还不待顾长卿开口,容离已经驾着马,生生地从顾长安身上越过去。 顾长安躺在地上,不可置信。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我是长安啊!救救我!” 即使顾长安叫破了嗓子,容离还是没有回头。 顾长卿勒住马,往回骑。她走到顾长安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笑得如花灿烂。 “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顾长安现在正生气,哪里还容得她如此嘲笑。 “顾长卿!你别得意!我得不到的,也不会给你!” “哦?不给我?说得好像就是姐姐的一样呢。这殿下呢,是人,岂能容你在这里胡言乱语?” 顾长卿瞥了一眼身后,容赫和顾长远已经赶了上来。她一转脸色,冲后面叫了起来。 “救命啊!我姐姐受伤了!快来人呀!” 容赫骑着马赶了上来,顾长卿看着他,强忍住恶心。 “二皇子!你快救救我姐姐!” 容赫看着她。这个女人现在深得父皇喜爱,看样子容离也有意于她,他虽然很清楚顾长卿比顾长安可用,但是,绝对比顾长安难控制。 “三小姐莫慌,本王定把大小姐安全地带回去。” 顾长远也赶了上来,看了看躺着的顾长安。轻轻笑了。 “四妹,你先去吧,这里有我跟二皇子。” 顾长卿微微俯身,满脸不舍地上了马。 顾长远瞥见顾长安躺在地上还紧握的手。他虽然不喜政治,但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顾长安在这里,就是为了不让长卿嬴。这个妹妹还是没变,和她的母亲一样,永远带着心机与深沉。 顾长卿驾着马,她自知这场比赛是肯定会输的。可若刚刚她不曾留下,必然会遭到顾长安的诋毁,在皇上面前也会失信。而她留下来,再有容赫和顾长远的见证,她就算走了也并无大碍。 顾长卿的所走每一步都需要好好思考,并不是只要达到讽刺顾长安的目的而已。她要做的,是赢得最后的胜利,让他们两个人,生不如死。 顾长卿赶上时,容离竟在前面等她。 他下了马,站在林中。有风吹过,带起来他的黑色披风。 黑色是深沉的颜色。这个颜色在他身上,出奇地符合。顾长卿看着他的背影,不知为何,她能感到他高处不胜寒的孤独。她知道,不管是他还是自己,或者是那个万恶的容赫,都是艰难地在这个静如止水却波涛汹涌的世上艰难存活。 容离能一直在太子之位上不曾被动摇,又能一直获得群臣支持,绝非运气与偶然,他在承受赞美的同时,所忍受的苦楚也是非寻常人能体悟。 “太子殿下这是在赏风?” 容离回过头来,意味深长地笑她。 “奚落别人这么快就回来了?” 顾长卿面色一窘,“太子殿下此话长卿不懂。” 容离走过去,上了马。 “顾长卿,我问你,你要向父皇提的是什么要求。” “这个...长卿总之也是提不了了,说了又有何用?” “你怎知你提不了?” “太子殿下既然在皇上面前提出与长卿赛马,那必然是实打实的信心会赢。何况太子殿下武功了得,这骑术怎会比不过长卿?” 容离勾嘴一笑,“看样子你很了解我。” 顾长卿转过头去不再看他,“太子说笑。皇心难测,太子的心自然也是难测。” “那么顾长卿,你既知无法胜出,不如这样吧,我向你提一个要求,你答应。你要向父皇提的要求,不论是什么,我都答应你如何?” 回答他的,是无言的风声。 “驾!驾!” 两匹马奔跑在飞扬黄沙之中,众人卯足劲地想看看最初的赢家到底是谁。 那冲出层层风沙的,正是一身黑衣战袍的太子容离。而他的身后,是一袭红色披风的顾三小姐,顾长卿。 容赫在后面驼着假装昏迷的顾长安。其实这场比赛,如果他并没有去救顾长安,他或许会胜出。但不论从任何方面,他都不能去胜出。父皇对待顾长卿和容离的态度,明显是认定了胜出者必然只能是他们中的一位,若是自己乘机胜出,不但不会引来嘉奖,反而只会让父皇失了兴致而惹怒龙颜。 伴君如伴虎。容赫既然想活下去,还是堂堂正正地活下去,那么,他所行的每一步,都要经过一番细致的打磨。并不是一意孤行就能赢得最后的胜利。毕竟,谁笑到最后,才会笑得最好。 至于顾长安,是他必须拉拢过来的一个人。顾长安虽心思极重,但毕竟活在她母亲的庇佑下,并无主见,很好控制。至于顾长卿,他确实想去征服,却不敢涉足。 风声鹤唳,黄沙漫天,众人能瞧见的,也只有那纯正的黑与耀眼的红。如此浩瀚渺茫的天地之间,不知为何,众人只能看见他和她两个人。好像在这样变化万千的世界里,他和她会是永恒不变。 长安拒容赫 像是早就料到最后的胜者会是太子殿下一样,众人皆一副了然的样子,但又好像在心底里,其实更愿意顾三小姐能够赢得胜利,所以带了点不明所以的遗憾。 容帝瞧见第一个停在终点的是太子,一面万千欣慰,太子果然如他当年那般骑马仗剑能闯天涯,他在马上的英姿,也完全不失武功了得的孝王。可是另一面,容帝又有些许遗憾,遗憾未能听得顾长卿提出她的那个要求。 “好!此次骑马比赛,胜者是太子!长卿啊,你这骑术也算是女子中豪杰了!” 顾长卿微微一笑,抱拳单膝跪地,“谢皇上夸奖!” “长卿啊,这一次怎么不说朕是'谬赞'了?” “回皇上,臣女自认能与太子殿下只这一丝毫的距离,那骑术已算极好的了,毕竟太子殿下继承了您的骑术,是真龙之子,长卿与龙之子角逐,能有这样的成绩自然该褒奖!” 容帝开怀一笑,这个顾长卿可真真一个妙女子。虽身处世家,却丝毫不曾拘谨,即使在自己面前也是毫不变色。不仅如此,她还妙语连珠,这说出来的话比唱的还好听。况且,她并不是和寻阳一样空有古灵精怪,她比寻阳多的,还有真正的智谋与胆识。 容帝从琅琊王一步一步走到今天,阅人无数,却极少见到这样妙也的女子。 “孝王和顾大将军等人怎么不见踪影?” “回皇上,孝王殿下与大哥正在救助家姐。家姐不知为何,倒在了赛道上,臣女见着之后立即勒马前去查看,可为时已晚,家姐已经昏迷。无奈长卿到底女子,力气微弱,正好孝王殿下与大哥赶来,于是孝王殿下许我前去比赛,而殿下则救助家姐。” “哦?还有这事!那太子怎么没瞧见?” “回皇上,太子殿下怕影响长卿比赛,于是与长卿分骑两道赛道,以至于没有看见家姐。太子殿下之所以没有遥遥领先长卿,还是因为太子殿下宅心仁厚,细致入微,怕长卿面上难看,还在前处等长卿,好再统一起点。” 皇帝看了一眼容离,眼神里是极少有的肯定。 “太子此举甚好!男子汉大丈夫,就该有这样的气度与觉悟!” 容离上前一步,弯腰行礼,“谢父皇夸奖,儿臣只是做了一个男子最基本的而已。” “长卿,依照约定,朕给你的允诺可就没了,你还得答应太子一个要求。”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虽说长卿为女子,但这一点,长卿可以与男子同等。长卿自然记得约定,那么还请太子殿下向长卿提一个,力所能及的要求。” 顾长卿紧紧地看着容离,眼神都不知道示意了多少次,让他不要胡来。容离余光瞥见她挤眉弄眼的样子,硬是忍住了笑。 “回父皇,儿臣的要求是...” 这期间的沉默,着实像钉子一样,一锤一锤地钉在顾长卿的心头。 “儿臣这个要求,还是等将来需要时再拿出来吧。” 顾长卿深深舒了一口气,赶紧在后头接话。 “太子殿下英明,这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是得好好思量。” 容帝看了看顾长卿小巧精致的脸,又看了看太子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那微微的笑意。他有种感觉,或许最后,再怎么为容离选妃,也抵不过一个顾长卿。 容赫把顾长安送回了她的屋子,却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顾长安一直是醒的,此刻见容赫并未离开,只是坐在床边瞧着自己,她着实有点害怕,怕落人口实。 顾长安慢悠悠睁开眼,才刚刚醒来一般。 “你醒了。” “...孝...孝王殿下?您...您怎会在此?我...我这是在哪?” “你昏倒在林子里,我比赛中见到三小姐十分焦急,上前一看,竟是大小姐,于是把你送回了你的屋子。” “大小姐,你怎么昏倒在林子里?” 顾长安揉了揉头,看起来很是难受。 “长安本是去寻公主,哪知,不知被谁从身后一击,就倒在了地上。长安实在感谢孝王殿下相救。耽误了孝王殿下比赛,长安死不足惜!” 容赫一把抓住她要打自己的拳头,把她的小手扣在自己手里。 “大小姐莫要自责。本王左右赢不了皇兄,能救大小姐,是本王的福气。这场比赛定是皇兄赢了,大小姐的三妹此次可要答应皇兄一个要求了。” 第13节 顾长安怯怯地从他手里把自己的手拿出来,又在听到太子殿下向顾长卿要一个要求时,恨恨地咬牙。 顾长安实在不知到底错在哪里,为何自从顾长卿醒过来,整个太尉府就一刻不得安宁,太子殿下竟然也那样接近她!论相貌、论才情,那个顾长卿怎会有自己好?!她明明是个山野农妇的女儿,根本难登大雅之堂!可为什么,偏偏就是她,能让皇上青睐,能让太子殿下挂心! 容赫看着她难以掩饰的愤怒,轻轻笑了。 “大小姐,按理说,你是太尉府嫡出大小姐,母亲又是已故的,最受父皇宠爱的郑夫人的妹妹,虽说你母亲只是郑家养女,但左右还有郑家的支撑,再加上你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知书达理,温婉贤淑,不论从哪一个方面来看,你都应该是最受瞩目。” “可现如今,父皇和皇兄对你的妹妹,三小姐顾长卿,甚是满意,她也是在各个场合出尽风头。往年女子赛马,哪一年不是大小姐胜出?今年有了三小姐,就没了大小姐的位置。若我是大小姐,我可不服。” 顾长安被他说得越来越气,明明顾长卿什么都没有自己好,却偏偏每一次都能受到重视,不管什么情况也都会逢凶化吉,她真的不服! “孝王殿下如此这般话语,是长安从来没有想过的。妹妹能被赏识,自然有她的能力之所在,只是孝王殿下不曾留意而已。” 容赫冷笑一声,“大小姐,看来你对本王戒备不浅。本王确实不曾留意那顾长卿,可是,却是因为...”容赫突然靠近顾长安,一把扶住她的脖颈,逼她与自己对视。 “却是因为,本王眼里,只有大小姐。” 顾长安一愣,脸瞬间红到耳根。 “大小姐,本王知你厌烦顾长卿,可是,凭你一己之力,怎能将她击退?那顾长卿,绝非善类。如若长安小姐有了一个依傍,那要拿她顾长卿项上人头,必然易如反掌。” 容赫的眼神有灼灼的光,顾长安好像从那里面看到了不可思议的欲望。她早就听母亲说,这个二皇子虽看似忠心耿耿,实则心思极深。今日这番,果真如此。 顾长安用力挣脱他的束缚,往床里面退了退。 “孝王殿下所言,长安一个字也没听懂。长安想休息了,恕长安不送。” 顾长安说完就转过身去不再看他。容赫见着她拒绝的背影,忽然就笑了。 “无碍。是本王太过急切地想对长安小姐表明心迹,扰了长安小姐清静。本王先走了。” “长安小姐,如若他日你有任何需要,本王定会不遗余力地助你一臂之力。若有朝一日长安小姐想通了本王的心思,本王,随时恭候。” 待容赫走出了屋子,顾长安这才回过头来。她相信,凭着自己与母亲,定能把那顾长卿置于死地,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她绝对不容许自己因为一个小小的顾长卿而放弃太子殿下! 晚上,顾长卿愣是睡不着,翻来覆去,脑子里总是上一世在军中假扮男儿时与容赫、顾长远把酒言欢的场景。她很可耻自己到如今还会想起从前。 芍药睡在外屋正香,顾长卿不忍把她叫起,自己裹了披风,掀起帘子走了出去。 深夜的西郊围场甚是肃静,凉风阵阵,顾长卿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这种肃穆的深夜,上一世的顾长卿不知度过了多少个,只可惜,即使熬过了那么多的艰难困苦,却到最后才发现自己交错了真心。 顾长卿叹了口气,轻迈脚步往前走。 不远处的林子里有星星火光,顾长卿怕惊扰那人,悄悄走了去。走近一看才知,原来是顾长远。 “大哥,深夜怎在此独斟?” 顾长远早就听见了声音,也早就发现林子后面偷偷摸摸的顾长卿。他没有出手。其实这不是顾长远的作风。长期在军中,养成了闻声动手的习惯,不管来者何人,都极有可能造成威胁,所以必须在第一时间出手制服。但这一次,他没有这样做。 “四妹。你怎在此。” 顾长卿裹紧了披风走过去,一屁股坐在顾长远旁边,抓过他手里的酒,仰头倒进嘴里。 “啊!烈酒喝着果然爽快!” 顾长远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妹妹,他着实没想到,顾长卿竟会如此不拘小节。这动作语气,哪里像个姑娘家! 他一把夺过她手里的酒,狠狠瞪着她。 “小姑娘家!像什么样子!” 顾长卿转过头看他,月光照得他有棱有角的脸更加深刻分明。这样的一张脸,曾为自己抵挡过多少风霜雨雪。 “大哥...大哥...” 顾长远被她突如其来的语气惊到。这样的语气,像是来自很遥远很遥远的时空另一端,带着悲伤,带着些许埋怨,还有一种他不明白的苦楚。 顾长卿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又拿过酒壶,往嘴里灌了一口。这一口太辣,生生把她呛住了。 “咳咳!咳!咳!” 顾长远赶紧给她顺着背,“你看你,呛着了吧!怎么这么大了还跟个孩子一样!这酒是你能随便喝的吗?” 顾长卿缓过了气,对着他吐了吐舌头。 这一下,顾长远是什么气也没有了。 兄妹俩就那么围着火坐着,什么也不说,却好像什么都说了。 顾长远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明明跟这个妹妹从没有过交集,可这一次见面,却意外地熟悉,好像他与她曾十分亲密,似战友,又似亲兄妹一般。这感觉从哪里来的,他自己也不明白。 顾长卿知晓他心中疑虑,却什么也不说,只是坐在那里。上一世,顾长远为自己做的每一件事,付出的每一样珍贵的东西,甚至是生命,她没有一刻敢去忘记。这个哥哥,是在娘亲死后,唯一一个把自己当成亲人的人。可最后,所有爱自己的人,却都因为自己而死,而所有不爱自己的人,却都想让自己死。 顾长卿侧过头看他喝酒的样子,和上一世在军中的那个大哥重合在一起。她已是有点分不清,到底自己是重生了,还是,只是臆想。 顾长卿甚至想,她还是当年那个无忧无虑的顾长卿,不知世事黑暗,不晓人间沉浮,只是恣意地做一个最快活的人。 可这世间,珍贵美好的千千万万,却从来不曾有过后悔药。她犯下的错,受过的苦,必须让那些人都尝试一番。 顾长远回府 第二日,容离和容赫带着精兵卫护送皇上回宫。临走前,容离走到顾长卿面前,伏在她耳边轻声低语,看起来甚是亲密。皇上掀起帘子瞧着,轻轻笑了。 “顾长卿,你还欠我一个许诺。” “长卿不敢忘。太子殿下时刻来拿。” “你等我。” 顾长卿站在漫漫黄沙中,看着容离骑马远去的背影。这个身在东宫的人,她总是看不透的。 公公在轿子外听见皇上的声音,以为皇上唤了他,赶紧凑过去。 “陛下,您有何事?” 容帝只是笑着好一会儿,“无事,只是笑朕的儿子到底还是年轻气盛!” “陛下说的,可是太子殿下与长卿姑娘?” “正是!阿苏啊,你说,离儿与长卿,可是能在一块儿?” “这个...老奴不敢拿皇家的事来估测!” “无碍。你伴我这些年,也是了解离儿。” “依老奴之见,确实从未见过太子殿下对哪个姑娘上了心。这次来围场,怕是也有长卿小姐的原因。陛下,只是...这三小姐千好万好,身份却极其卑微呀!” 容帝脸色一变,“身份尊卑向来祖宗之法,实难罔顾。” “老奴见陛下如此上心三小姐,这三小姐也确实精灵,若是成了陛下的儿媳,那宫中定是热热闹闹!” “是啊...这个顾长卿,有意思极了!配离儿那闷闷不语的性子,正是好!不过,她这身份...” “陛下,三小姐这身份,怕是万万不能成为正妃。况且皇后娘娘只这么一个儿子,若是让太子殿下娶了三小姐为正妃,皇后娘娘怕是不愿。” 容帝微微叹了一口气。这皇家的人,旁人只知道尊贵至极,却无人能体及这种被身份束缚的无奈与苦楚。 “是啊,身份尊卑,永远跨不过去。” 容帝紧紧闭上了双眼。苏公公从帘缝往里看,瞧见皇上面色深沉,不敢再语。这些年来,自从郑夫人过世,他时常瞧见陛下这样的神情,似是追忆,又似是懊悔。 皇上起驾回宫后,顾长远也带领将士,护送顾谋以及两个妹妹回了府。 路上,顾谋与顾长安两人合一顶轿子。 旁人看来,以为顾家是她顾长卿因为皇上青睐而最为尊贵,独乘一轿,而顾长安则是知书达礼,谦让妹妹,与父同乘。可顾长卿却了解,顾长安分明是在向自己炫耀有父亲的宠爱而已。 长卿一个人坐在轿子里,即使她已经告诉过自己很多次,得不到的就不去在意,可说到底,那是她的父亲啊!即使活了两世,她那颗渴求父爱的心也是至今未变。 “长卿!” 顾长卿掀起帘子往外一看,是顾长远。 “大哥何事?” 顾长远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因为常年在军中,皮肤较黑,就更显得牙齿很白。顾长卿瞧着,“扑哧”就笑出了声。 “大哥,你不说话,是只想给妹妹看你的大白牙吗?” 顾长远面色一窘,那张并不白皙的脸上都能看出来微微的红。 顾长卿并不傻,她知道,大哥这是在安慰她,让她不要难过。只是他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已经不会再有什么事让她那样难过了。 马车停在了太尉府,赵氏已经站在门口等着了。 顾长卿被芍药扶下轿子,立马跑到赵氏身边。 “娘!” “哎!卿儿一切可好?可有受伤?” 顾长卿在她面前转了一圈,然后一股脑儿扑到她怀里。“娘你看,卿儿好着呢!” 郑氏看着顾谋紧紧盯着赵氏和顾长卿的眼神,狠狠瞪了她们一眼。 “老爷,此次出行还顺利吗?” 顾谋正望着赵氏脸上的微笑出神,根本没听见她在说什么。 郑氏脸色一变,“老爷!” “啊!怎么了?”顾谋被她这一叫吓得一惊,察觉到刚刚自己的失态,忙回过神来。 “哼,看得入了迷!” 顾长安见母亲面色不对,赶紧拉了母亲回府。顾谋还在后面,看着赵氏和长卿互相搀扶的背影。 自从赵氏生下长卿,他就再没去过别院。郑氏苛刻她们的银两,把她们赶去最偏远的小院儿,所有的下人也都瞧不起她,这些他都知道。只是,他一次又一次强迫自己去忘记,忘记那个孩子,忘记她的处境,更重要的,是彻底忘了那个人。 可是随着长卿越来越出色,越来越受人重视,他再也不能忽视这个孩子,更不能忽视她。曾经他以外,自己会想起她,只是因为长卿,可今天他才发现,并不是这样。就算没有长卿,他也会常常想起,想起她柳叶般的细眉,想起她盛满这世间美好的眸子,以及她所有的笑容,而长卿,只是他给自己找的,最别扭,也是最合理的借口。 郑氏一进屋就彻底变了脸色,顾长安在一旁看着,有些害怕。 “母亲...您...您怎么了?” “我怎么了?!你没看见刚刚你父亲看着赵氏那个贱人的眼神吗!就因为你搞不定顾长卿!还什么都被她压在底下!所以你父亲才会再重视赵氏那个贱人!” 顾长安被母亲的话说得有点气弱,可母亲说的又是确确实实的,她并不能反驳。 第14节 “母亲...你知道这次赛马发生的事了?” “废话!你怎么这么没用!想的点子也都幼稚至极!还假装昏倒?!我真想看看你脑子里装的是什么!” 郑氏狠狠地戳着顾长安的头,戳得她屡屡后退,一下子撞到了身后的花瓶,瞬间,那色彩鲜艳的花瓶就砸在了地上。 “啊!”顾长安着实吓了一跳,那花瓶碎裂的渣子甚至割伤了她的腿,她能感觉到脚腕处的伤口在流出温热的血液。 “母亲...” 郑氏也愣住了,等反应过来,立马让大夫来包扎处理。 “长安...你莫怪母亲,母亲也是一时气急。你要知道,若不仅顾长卿占了上风,连赵氏也再次入了你父亲的眼,那我们娘俩,就彻底没了活路!二房的那个女儿成不了大气候,如今为了避嫌也不出门,我看二房是想等我们与顾长卿斗出个胜负再决定站在哪一边。四房无子,不用计较,那五房的女儿,弱性子一个,也不用担心。现在,我们必须击败的,就是顾长卿,还有顾长远。” “大哥?为何要击败大哥?” 郑氏微微叹气,感到全身无力。 “哎,我看你是真傻!” “顾长远这次本该回军营,却回了府,看样子还得住上一阵子。你父亲只他一个儿子,自是千般万般地宠着捧着。但你也知道,顾长远是绝对不会站到我们这一边。如果他站在了顾长卿那一边,那么,他就会成为顾长卿最大的帮手!届时,想要制服顾长卿,难上加难!” “女儿啊!娘不求你怎样,娘只要你拿出精神来!好好地对付顾长卿!如果你还想嫁给太子,做整个东宫的主母,将来坐上后位,那你就必须把顾长卿这个贱人拉下来!狠狠踩在脚底!” 顾长安听着母亲的话,又想起来太子殿下那样亲近顾长卿,瞬间燃起斗志。 “母亲你放心,我绝对不会放过顾长卿!还有,我一定会把顾长远拉到我们的阵营!” 郑氏见女儿这一趟赛马受了不少刺激,虽然心疼,却也庆幸。至少这一次,女儿看清了事态的严重。 顾长远进了府就被父亲带去了书房,谈了很久才放他出来。他一个人走在府里,这太尉府他许久未回,每次回来也只是匆匆与父亲母亲见上一面而已,很少有这样闲逛的机会。太尉府大体还是没变,不过一些格局建设倒变动不少。 走着走着,不觉就走到了偏远幽深的地方,顾长远印象中,这里离后门较劲,似是长卿和六姨娘的别院。 顾长远再往前走,果然,排排柳树旁就是顾长卿的别院。 院门并没有关,从里面传出来的爽朗笑声他一听就知道是谁。顾长远站在门口往里看,顾长卿正蹲在地上摆弄那些花花草草,她的贴身侍女对着她撒了点水,她立马站起来与她逗弄开来。 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他的脸上已经有了笑。 这个孩子是他从未见过的样子,明明身在名门,也确实善于勾心斗角,说话也很有自己的一套,可有一点她与那世家小姐不一样。就是不论她如何阴狠,但她骨子里的热忱与善良从来没变过。 顾长远并不清楚到底是什么让她这样的年纪里就活得如此不安逸。或许是六姨娘身性软弱,不争不夺,以至于受人欺凌,又或许是在这样的环境里她不得不成长起来。但不管怎样,顾长远并不愿见到她玩弄心思,在他心里,这个孩子应该是那晚喝着酒烤着火时的无忧无虑。 顾长远到底还是没有进去,他知道,自己若是与她太近,极有可能给她招来麻烦。 二姨娘看着自家儿子这饱经风霜的样子,甚是心疼,“长远啊,你说你从军这么多年,都二十有八了,也该定下心来!这次回来,让你父亲去皇上那里说两句,把你调到宫中吧!” “母亲!每次回来您都这么说。孩儿真的不喜欢宫墙内的红墙金瓦!孩儿是没办法在那样复杂的地方活下去的!” 二姨娘脸色一变,狠狠地拍了拍桌子。 “你怎么就活不下去!那顾长卿都能得到皇上青睐!你一个镇远大将军难道还抵不过那个小丫头片子?!” 顾长远对母亲无厘头的愤怒很是无奈,“母亲,孩儿还要去父亲那里,先退下了。” 顾长远转身就走,根本不管母亲在后面怎样唤着。 走到门口,正好碰上顾长雪,她脸上总是带着莫名其妙的阴阳怪气。 “哟,大哥回来了!” 顾长远看了她一眼,不理睬她,继续往前走。 一走出那间屋子,顾长远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每次回府给母亲请安,总是他最不愿意做的事情。母亲每次都不会改变劝他从政的决心,而自己那个胞妹,永远阴阳怪气,和母亲一样,看人总是带着自己的独断,永远只会站在自己的立场去想任何人。所以打进主屋那一刻,他就没办法呼吸。 很多时候顾长远都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与母亲和长雪相差那么多,不过他又庆幸,庆幸至少没有成为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 寻阳遇长远 顾长远回了自己的屋子,远远就看见一身湖蓝色衣衫的女子站在门前。 “二妹在此有何事?” 顾长安转过身来,对着顾长远微微伏身,递上了手里的食盒。 “大哥,今日劳烦大哥护我们回府了,一路上颠簸劳累,长安亲手做了点大哥爱吃的点心,特地给大哥送来。” 顾长远并没有伸手去接,“哦?二妹怎知是我爱吃的点心?” “长安常常去二姨娘那里与她聊家常,二姨娘常说到大哥爱吃的点心,长安便拾在了心里。正好大哥今日回来,长安便做了送来。” 顾长远瞧着她提着食盒的手已经承受不住而微微颤抖,这才接了过来。 “多谢二妹了。只是,我常年在军中,吃惯了粗茶淡饭,实在吃不惯这些精细的东西,让我吃了去,反倒辜负了妹妹的手艺。待到晚点,我会送去给母亲,母亲一贯喜欢这些。” 顾长安忍住了不悦的脸色,笑得温婉贤淑。 “是长安疏忽了,没有考虑到大哥的感受,光想着要给大哥送好吃的来,却没想过大哥还喜不喜欢。大哥莫要怪长安才好。” “妹妹哪里话,我怎会怪你?我是怪我自己,没那个福气享用妹妹亲手做的糕点。长安,我还有要务需处理,这糕点我定会带给母亲,大哥就不送你了。“ 顾长安还准备说些什么,可他这么一说,她也没办法再留下去。 顾长安微微行礼,走出了院子。 顾长远看着她的背影,轻笑一声。然后,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把食盒递给了下人。他当然知道,顾长安所谓的“亲手”,顶多是亲手拿过来而已。 皇上知道顾长远回了府,立马召见他入宫。许是知道顾长远并无野心,所以皇上十分重视他,加上又有顾太尉的关系,如果顾长远有心,定会平步青云。只可惜,顾长远并没有那个心思。 顾长远一进宫门就被皇上身边的公公带着去了御书房。 经过御花园时,吵吵嚷嚷的,顾长远看过去,御花园这个时节的花开得正好,很多女子都在御花园赏花。 不知是谁忽然叫起来“救命”,他赶紧顺着声音寻去,竟看见一个女子蹲在树杈上不得下来。底下的人急得团团转,顾长远想也没想,迅速地跑了过去。 寻阳蹲在树上,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等婢女拿了梯子过来。身边忽然有黑影晃过,她转头一看,那个穿着一身黑衣的男子正脚蹬旁边的树干,一个轻功就到了自己身边。还不待她开口,那人已经抱着她的腰,把她带了下去。 寻阳看着这个人棱角分明的侧脸,还有那锋利的剑眉,都是她不曾见过的英勇神武。这个人的眸子里,干干净净,黑是纯磨般的黑,白又是一碧如洗的白。 顾长远把怀里的女子放在了地上,只是瞬间的功夫,就离她有一段距离。 “刚才情况紧急,冒犯了姑娘,还请谅解。” 寻阳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看来,这个男人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公主的婢女一见有男人把公主带了下来,赶紧围上前来。 “公...”这些婢女刚刚开口就被寻阳警告的眼神给打断了。她又瞪了一眼跟在顾长远身边的小太监,后者立马明了。 “多谢公子相救!小女感激不尽!” 顾长远摆了摆手,“无碍。” 顾长远看她没了事,转身就要走,却突然被人从后面拉住。他回头一看,愣在了那里。眼前这个女子,那对专注的眼眸里,水汪汪的,他甚至能从那里面看到自己的影子。 “公子救命之恩,小女子无以为报,敢问公子尊姓大名?小女好让家父上门感谢。” “举手之劳,姑娘莫要挂心。在下还有要事,先走一步。” 寻阳站在原地,看着顾长远英姿勃发的背影。她真不明白,这个男子怎么能比自己的大哥还要英气俊美? 以前寻阳总是不懂顾长安非要嫁给大哥的那种感情,但今天她好像有那么一点懂了。当你遇见一个人的时候,只要第一眼,好像就会有人在旁边告诉你,看!就是他! 对了,就是他。寻阳感到前所未有的兴奋和满足。 顾长远从御书房出来时,天色已经渐晚。走在像一个牢笼一般的皇宫,他始终不明白为何所有人都想在这个地方有一席之地,为何所有人都觉得这里高贵无比,却不曾看到这高高的宫墙里,有多少人痛苦的眼泪。 今日皇上召见他,被军中知道,定是又有一番论调。顾长远从军这么久,少不了被诋毁和戏谑,就只是因为他显赫的家世,以及节节攀升的官职,却没有人看到他打过多少胜仗,领过多少军工,付出过多少努力。那些嫉妒自己的人能看到的,只有他的背景,却看不到他的付出。 寻阳躲在宫门后看着顾长远的背影。他整个人快要与这渐晚的天色融合在一起,走起时摆动的衣摆,让他看起来像是要走到这个世界之外的天际。 寻阳一时间看得入了迷。 “晓晓,你说,这顾公子怎么就这么好看呢?” 作为寻阳公主的贴身侍女,晓晓是第一次见到公主这样入迷的神情。公主一直以来都是皇上的心头肉,自然有很多世家公子想要接近,但公主从来不理睬那些人,这一次却不一样了。 “公主,这顾将军有这么好吗?” “当然!你看他多英气!是不是和皇兄有一拼?” 晓晓微微无奈,总之她是看不出这个顾将军有多好,脸上从来没有笑意,整个人冷冰冰的,和公主这样火热的性格一点也不合。 “公主,您为何不告知顾将军您的身份?” 寻阳愣了一下,面色一冷,“叫你多嘴!哼!” 晓晓看着寻阳公主的背影,就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可她着实没发觉自己这话错在何处啊! 寻阳一路上都在想刚刚晓晓的那句话,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不敢告诉他自己的真实身份。或许,她是害怕,害怕那个自己心里的那个人会和其他人一样,因为这个身份而与自己往来。这不是她要的。她想要的,是抛开身份之外的感情。 以前父皇告诉过自己,这个世界上,门当户对是祖宗之法,不可逆,而这世上那些不门当户对的人若是对你好,必然是贪图你的什么东西。 小时候寻阳不懂,可后来她知道了。所有人接近她,都是为了利用自己,包括顾长卿。 她不想去发现自己心里的人也是这样。或许她是在自欺欺人,但寻阳还是想保留住最后的期望。 顾长远回到府里时天已经黑尽,府里的人早已歇息下去了。 顾长远没觉得不受重视,反而松了一口气。这个时间回来,才不会被母亲和父亲逼问,也不会再一次听到他们劝他。 不知道从哪里升起来一阵烟,顾长远寻着望去,心里“咯噔”一下,还来不及多想,就已用上轻功飞一般往那边去。 顾长远冲到别院时,来不及敲门,直接撞了进去。待他抬头时,已经傻了眼。 那孩子的院子哪里是着了火,分明只是在生火烤鱼而已。 顾长远的脸上有点照不住,他也没想到自己怎么就这样莽撞。 “你...你没事就好...这大晚上的,我还以为...” 顾长卿看着他支支吾吾的样子,“扑哧”笑出声来。 “大哥,你不会以为我屋子着火了吧!你怎么不想想,若是着火,怎么可能只有这一丁点儿烟雾呢!” 顾长远面色一窘,被她说得极不好意思。 “算啦算啦,正好来了,快来尝尝我开的小灶!” 顾长远走过去,她烤鱼的工具很简单,这样的方法,倒像他在军中时常常用到的。 第15节 顾长卿把树枝上串着的刚刚烤好的鱼递给他,顾长远接过来,轻咬了一口。只是这一口,他就忘记了呼吸。 这应该是他这一辈子吃到的最好吃的烤鱼了吧。可明明是第一次吃到,他却觉得意外地熟悉。 “这个味道...我好像在哪里吃过...” 顾长卿笑了笑,“怎会呢,大哥第一次尝妹妹的手艺。” 顾长远想想也是,怎可能熟悉呢,许是他多想了。 他趁着月光,看着顾长卿专注地烤另一条鱼的侧脸,这样看她,不过也是个贪吃的孩子而已。 “这大晚上,怎想起来烤鱼?” “没什么,就是馋了。” “鱼哪里来的?” 顾长卿看了他一眼,整个人狡黠地不得了。 “嘿嘿!我在府里的湖里捞的!不要说出去!不然不给你吃了!” 顾长远看着她古灵精怪的样子,没忍住,笑了出来。 “你啊!那鱼都是大夫人放进去祈福的,你倒好,给捞出来吃了!怎么这么馋!” “嘿嘿!不许说出去哦!” 顾长远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动作一气呵成,像是做过千万遍。 “你啊!我不会说的,吃人嘴短,拿人手短!” 太尉府里的月光很好,他们两个吃得很开心。这是顾长远长到这么大第一次笑得那么满足。 只是他们没有看到,别院门口那个人满眼的怒气。 顾长安就那么站着,亲眼看着这个拒自己于千里之外的哥哥这样亲密地和顾长卿在一起。 她真的不懂,顾长卿这样没有教养,没有礼数,就像个没娘的野孩子,可到底是哪里这么吸引他们,让这些本该围绕着自己的人纷纷去了她那边?!她真的不懂,这个顾长卿到底会什么样可怕的妖术! 顾长安本来信心满满,认为一定能把顾长远拉到自己这边来,可现在她知道,这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既然不能为我所用,那就只好毁了罢! 顾长安转身的一瞬间,像是被地狱的使者附身一般,阴狠邪恶。 世上最信任 顾长远一早就进了宫,长卿提了几个菜包拿到他屋子时才知道他不在。顾长卿想了想,还是把那个看起来已经很年老,但是很干净的食盒递给了侍从。 “这里头的包子等大哥回来,你拿到厨房热一下。” 侍从恭恭敬敬地答应了。等顾长卿转身时,那侍从的脸却立马就变了,心里嘀嘀咕咕着,大少爷的这个妹妹真是太不懂礼数,就给大少爷送了这么寒碜的包子来,他看了看,竟然还是菜馅儿的!再一想到大小姐送过来的糕点,那叫一个精致美味!可惜大少爷却不待见。 侍从看着顾长卿的背影,嗤笑了一声,这正室和侧室的女儿就是不能比!大小姐的知书达理哪里是这个三小姐能比的了的?他没再在意,随手把那个老旧的食盒丢在了后厨灶台上,忙别的去了。 他没看见的是,一个婢女悄悄进了后厨。 这婢女不是旁人,正是云柔。 今早,大夫人身边的侍女云柔出去采购胭脂,正巧碰到顾长卿身边的芍药,见她买了很多青菜,还听到她和侍卫说,顾长卿要亲手做包子。云柔说出来的时候,本是该嘲笑顾长卿的穷酸,但她突然意识到不对劲儿。 顾长卿就算再穷,也不至于做菜包子,更不至于亲手做。而且这么久也没见她有这个嗜好,这一大早的,这么突然,定是有蹊跷。果然,派了人过去才得知,顾长卿是要送给顾长远。 这样卑微的吃食怕是也只有顾长卿才拿的出手了。 云柔见四下无人,左右张望,小心翼翼地打开那食盒,倒了什么粉末进去。包子还有热气,很快就把粉末融了去。 顾长安站在门口,紧紧攥着手里的帕子,翘首期盼着门外。云柔一出现在门口,左右望了望,见没人,才赶紧闪进来,迅速关了门。 “小姐,都办好了。” 顾长安微微吐了口气,心里的石头也落了下来。“没人发现吧?” “你放心小姐,大少爷的侍从很是随意地把食盒放在了灶上,大少爷又不在,下人都在闲谈,没人发现我!” “那就好。” “小姐,只是...这药若是太过强性怎么办?” 顾长安勾起嘴笑了。 “呵!正好趁此机会除掉两个眼中钉!” 云柔见小姐信誓旦旦的样子,也是信心满满。 “小姐放心,这一次即使不能让顾长远丧命,至少也让他大受损伤!而那顾长卿,老爷定是不会轻饶!小姐此计妙哉!” 顾长安伸出手轻抚着院里的那支开得正艳的花,下一秒,毫不犹豫地折了去。 “顾长卿,我见你这一次如何脱逃!” 顾长远进宫时,皇上正在早朝,他不便出席,也不喜公公跟在后面,只一个人去了御花园逛逛。 皇家到底还是不一样,这花开得都比外头的艳。顾长远突然想起,城外不知有多少人贫穷困苦,无家可依,连温饱都难以满足,更是没有这样的机会来瞧一瞧这世上开得最美的花。 “哎呀!风筝跑啦!” 不远处的女孩子的嬉闹声传来,搅得他头疼。他一贯不喜这样的环境,忽然想起,长卿那丫头好像从来没这样笑过。就像是是害怕什么,她总是捆绑着自己,把自己假装成这世界上最心狠最可怕的女人,但其实,她只是穿着大人衣服的小女孩儿而已啊。 “啊!” 顾长远感觉到有人撞到了自己,转头一看,是个姑娘。 寻阳还沉浸在刚刚闻到的他身上好闻的味道。其实她早就得知他会来的消息,故意让苏公公把他引到御花园,再来个最普通的偶遇,她就会满足了。 顾长远见是个女子,赶紧后退两步。 “冒犯姑娘,请恕罪。” “你...你不识得我了?” 顾长远愣了一下,微微摇头。 寻阳心里,在那一刻被失望填满。他怎么能不认识自己呢?虽然她不敢说自己美若天仙,但还不至于到这样过目就忘的地步吧!可他为什么就偏偏忘了呢? “你!你怎么能忘了我?!” 顾长远皱了皱眉,眼前这女子既然能在御花园随意出行,必然不是寻常女子,身边又没有太多侍从,那应该不是寻阳公主,大抵是什么官家的女儿。不过不论是谁,他都不愿有往来。 “姑娘此言会让人误会。在下还有事,先走一步。” 寻阳一把拉住他的手,顾长远转过身来瞪了她一眼,狠狠甩掉。 “请姑娘自重!皇宫重地,男女授受不亲!” 寻阳被他那样严肃的语气吓到,长到这么大,她真是极少极少被人这样吼过,尤其是自己那么在乎的人!只那一瞬间,寻阳的委屈就冒了上来。 “你...有话不能好好说啊!为什么要这么狠!你!你知不知道我是谁!我是...” 到了嘴边的话被她生生咽了回去,吸气鼻子,微微抽泣,那模样,倒是楚楚可怜。 顾长远这辈子最害怕女人的眼泪,这下见这女子竟像要哭一样,瞬间慌了神。 “姑娘别哭别哭!是在下错了!在下有罪!” 寻阳瘪着嘴,抬起水汪汪的大眼睛看他,“那你...那你还凶我吗?” “在下不敢!只是在下却有要事在身,恕在下无礼,先走一步!” 寻阳在后面看着顾长远逃跑一般的背影,笑得比这初夏的阳光还灿烂。 顾长远与容帝探讨了军中之事,回府已经快要行午饭了。 回到屋子里,才想起昨晚长卿信誓旦旦地说会给自己送好东西来,却到现在不见踪影。他问了侍从才知,长卿一大早就送了食盒过来。 几乎是迫切般,顾长远甚至没让下人加热就拿了来吃。 那食盒很是老旧,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但却干干净净。这的确是长卿的作风。 顾长远打开一看,里面竟安详地躺着六个菜包子! 这世上甚少人知道,堂堂镇远大将军,顾太尉长子,喜欢的并不是大鱼大肉,也不是飞禽走兽,更不是真玉翡翠,他喜欢的,是这世界上随处可得的,最普通的包子而已,甚至,还不是肉包子,只是最廉价的菜包而已。 顾长远伸手拿过一个,那包子已完全冷了下去,但他一点儿也不介意。 在军中行军,条件毕竟艰苦,很少能吃上一顿好的。军中人少不了一顿抱怨,只有顾长远什么也不说,有时候军中吃上了肉包,其他将士要高兴一阵儿,顾长远却不大开心。因为几乎没有人知道,这个高高在上冷面冰山的顾大将军,喜欢的竟是这样寒碜的东西。 身边的侍从见大少爷要吃,赶紧拦住了。 “少爷!不可!还未验毒!” 顾长远瞪了他一眼,他也不敢再开口。 其实一直以来想害顾长远的,不在少数,但今天,他并不在意。 如果连长卿送来的都要验过,那顾长远只会觉得自己太过可悲,在这世上竟没了唯一可以信任的人。 顾长远自己也不明白,自己喜欢菜包这样隐蔽的事,为何长卿会知道,又为何会那样熟悉她烤鱼的味道,又为何对她有莫名的熟悉与信任。但这所有的疑问都不能阻挡他要继续当这世上支持她、保护她,做好一个哥哥该做的一切的决心。就算今天这包子有毒,他也甘之如饴。 顾长远一口气吃了四个,还剩两个打算留着晚上吃。有这样的想法,他轻轻嘲笑自己。 晚间,顾长远被叫去了母亲那里行晚饭。他当然知道,最近皇上频频召见,父亲母亲有按耐不住了。 一进大厅才发现,桌上已坐满了人。父亲、大夫人、顾长安、母亲、长雪,竟全到了。 顾长远在心里冷哼,这样的阵仗,却没有长卿,明明在这个家,最有前途、最受皇上青睐的,是长卿。可所有人都视她如□□,恨不得除掉她,就连她的亲生父亲也是如此! 顾长远可真是想笑。这样的家哪里有家的样子?他一刻都待不下去。 “长远,快来坐下!” 顾长远看了一眼父亲,他虽面色和顺,但顾长远清楚,如若自己现在抚了他颜面,必然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参见父亲、大夫人,母亲。” 郑氏脸色微微一变,瞬间又恢复慈母的样子。 “长远啊,这几日甚是劳累吧!今日听你父亲说要来与你一起行饭,正巧长安说想她哥哥啦,我也就带她来了,你不介意吧?” “大夫人哪里话,长远没有前去邀请,是长远错了才对。” 郑氏笑了笑,没再说话。 第16节 “长远,近来陛下召见频繁,你可有什么想法?” “父亲,长远的心意不变,您莫要再挂心。” 顾谋被他一句话呛了回去,正要发作,却被郑氏拦了去。 顾长安站起来,给顾长远和顾谋倒了酒。 “父子俩,怎么一见面就脸色不对,这么为何!来,喝酒喝酒,吃菜吃菜,饭桌上,老爷你也不要说那些惹孩子不开心的了!” 二姨娘看着郑氏一脸的主人样,切切咬牙。这个女人当然不想长远进入朝廷,她巴不得长远一辈子守在军营! 顾长远也没再说什么,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又草草地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 许是天气燥热,他总觉得胸闷气短,一时间竟有些喘不过去。 顾长安瞥见他的不适,赶紧叫了起来。 “大哥!你这是怎么了?” 众人望过去,顾长远的脸已经变了颜色,整张脸一看就是中了毒。 顾谋心一慌,赶紧让人叫太医。 “来人!快把沈太医请过来!快!” 顾长远已经被人抬到了床上,二姨娘趴在床边哭成了泪人。 “我的孩儿啊!到是谁要害你!这么狠的心!我的孩子啊!” 郑氏轻轻一笑,也伏在床边,一脸哀戚。 “长远啊!你这是怎么了!不应该啊!今日的菜大家都吃了,定不是菜有问题!” 顾谋思量一番,像是想到了什么,赶紧召来了顾长远身边的贴身侍从。 侍从颤颤巍巍跪在地上,害怕极了。 郑氏走到那侍从跟前,“你快把今天大少爷吃的东西一一交代!” “小的...小的没发现大少爷吃的有何不对啊!所有的吃食小的都验过了啊!” 顾谋狠狠踹了他一脚。 “那大少爷这是怎么了!” “老爷饶命!老爷饶命!小的...小的真的不知啊!” 顾谋正打算让人把他拖下去,那侍从又跪着开了口。 “老爷!大少爷吃了一样东西没有验过!” “就是三小姐送来的包子!” 欲加卿之罪 顾长卿被带上来的时候,早就料到了这都是郑氏搞的鬼。她并不担心自己,只是十分担心顾长远。 顾长远是自己最不愿牵扯进来的人,可他最终还是逃不了被郑氏利用的命运,即使她已经离他很远很远,只是出于一个最普通的妹妹那样相处了。 顾谋见顾长卿脸色不变,也没有丝毫愧疚与害怕,更是生气。 “顾长卿!那包子是不是你送来的!” 顾长卿看了一眼郑氏和顾长安得意的脸,嗤笑一声。 “呵!确实是我。我今天会来,也不是想要受你们审判,我只是想看看大哥怎么样了。” “你还有脸来看他!是你给长远下的毒,你还来看他怎么样了?!” 顾谋的话真让顾长卿心寒。 只是一面之辞,这个所谓的父亲就如此笃定是自己下的毒?或者,在他心中,自己到底有多么不堪? 二姨娘突然连滚带爬地冲过来,抡起拳头就往顾长卿身上砸,那力道之大,连二姨娘自己都要步步后退。 “你这个恶毒的女人!你为什么要害我家长远!为什么啊!” 顾长卿站在那里,任由她打着。却并不回手。 “父亲,二姨娘,长卿不知为何,你们要如此断定就是我下的毒。” 顾谋抄起桌上的茶杯就砸向她,那杯子砸在了她的额角上,只一瞬间,她就站不住了,跌坐在地上,额角已划了口,血液一点一点往外冒。 “到现在你还不悔改!我已经派了人验毒,长远剩下的两个包子确确实实有毒!顾长卿,你好狠的心!那是你的哥哥啊!你都下得去手,难道下一个就是我吗?!” 顾长卿早知道,郑氏的这一场战肯定难打,而且她早已准备充足。 “长卿啊,我知道你嫉妒你大哥最近总是被召见,但你要知道,你大哥是要给我们顾家争光的啊!” 郑氏的这句话就如烈火碰到了干柴,在顾谋心里“噌”地燃起了熊熊大火。 “你个孽障!枉我顾府养你这么些年!你竟嫉妒到你亲哥哥头上!” 顾长卿知道,这一次郑氏是做好了一切准备,力求把自己打倒,但她顾长卿绝非这样甘愿背黑锅的人!更何况,今日受伤躺在床上的,是顾长远! “父亲!长卿并不愿去辩解什么,只是长卿敢在这里对天发誓,绝对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今日父亲就算把长卿仗毙,长卿也只能忍受!但是父亲,长卿死不足惜,可让那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才是最大的祸患啊!” 顾谋微微一愣,其实他也不愿意去相信长卿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但事实摆在眼前。他能做的也只有认了。但长卿刚刚这话说得确有道理,若真的罚错了人,下一次,或许长远就真的没了命! 顾长安看得出他脸上的动摇,忙上前一步。 “父亲,长安...长安不知此话当不当讲?” “你有何话,放心说出来!” “长安...长安昨日听贴身婢女飞燕说了点嚼舌根的话,本没太放在心上,但今日一看...” 顾长安把身后吓得发抖的飞燕拉了出来,她立马跪在了地上。 “老爷!奴婢...奴婢昨日从外面买了小姐做衣服的新布料来,进府的时候...在后面柳树那边...听见...听见三小姐...” 飞燕支支吾吾不敢说,顾谋急地大吼一声。 “你快把你听到的一五一十给我说出来!敢有一点期满,我要你小命!” “老爷饶命!奴婢听见三小姐说...说大少爷是她登上后位的...最大阻碍!” 此话一出,整个大厅都安静了。 顾谋一步一步走到顾长卿面前,伸手狠狠甩了她一巴掌。这一掌力道之大,让顾长卿被打到了一边,嘴里全是血腥味。 “你个孽障!还有什么好说!后位?我一贯知道你像你那个娘一样,看起来纯良无害,实则心狠手辣!但我却不曾想!你竟野心到这个地步!孽障!” 顾长卿抬起头,把嘴里的血尽数吞到肚子里。 “父亲,不管今日这事是不是我做的,您都不该牵扯到娘亲!” “今日您仅听一婢女所言就断定是我给大哥下的毒,您可有深入彻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您说我野心熊熊,且不论我到底是不是说了那话,可父亲您,不是一直把大姐当作皇后来培养吗?!可您又怎能说我呢父亲!” 郑氏扭着腰肢走上来,拉了拉顾谋的手臂。 “老爷,您不要发这么大的火,现在最重要的是长远的身子!长卿还小,很多世事都不懂,一时心急做了不该做的事,也是情有可原。” 顾谋一把甩开她的手,狠狠地指着顾长卿。 “有何情可原!这个孽障!死不足惜!” “来人,把这个孽障给我关到柴房!谁也不能去探看!还有,今夜之事谁也不许说出去!” 郑氏对着顾长卿莞尔一笑,俨然一个胜利者,但另一面,却哭着求顾谋手下留情。 顾长卿轻哼一声,“父亲,今日长卿见识到了什么叫'过重而被用”啊!您这样在乎大哥,所以才有人趁此机会陷害女儿!父亲怎么不去想一想,如若女儿真心想要下毒,又怎会傻傻地在送过去的东西上撒下毒粉,以至于如此轻易被察觉?!父亲!请您彻查此事!” 郑氏看着顾谋微微一顿的步子,赶紧挥手让人把顾长卿给带下去。 沈太医诊完出了屋,对着顾谋一行礼。 “沈太医,我儿怎么样了?” “回太尉,将军体魄甚好,身子骨硬朗,且毒性被发现得早,渗入不深。您按老夫的药方,每日三次给将军喂药,很快毒素就能消下去。” 顾谋深深地吐了一口气,“多谢太医多谢太医!” “太尉无需谢老夫,是将军自己体性不易入毒,否则,这药的毒性如此之强,换了旁人,早已无力回天!” 顾谋脸上的神色一凌,整个人散发着强烈的怒意。 “老爷,长卿这孩子许是着了奸人的道,她怎会用这样毒的药来害长远呢!” 顾谋哼了一声,拂袖把手背在身后。 “这个孽障!你莫要为她开脱!待长远好一点,我再来整治她!” 郑氏一脸担心地求着顾谋让他莫要动气,但其实她心里不知道多么高兴。 顾长卿坐在柴房的地板上,外面的月光混着初夏夜晚的凉气透过窗渗了进来。她就那么坐在地上,不动也不开口,不喊冤也不挣扎。她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顾长远。这个自己在这世上除了母亲以外的亲人,她绝对不会让他闭上双眼! “喵,喵...” 不知从哪里传来了猫叫,顾长卿像突然被人解开穴道一样,赶紧爬到堆着的柴火旁,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窗外,那两个守卫已经忍不住打起了瞌睡,她这才赶紧扒开一层层的柴火。那略微残破的墙角处,竟然是一个不起眼的洞。 顾长卿拿过从外面伸进来的纸条,趁着月光赶紧打开看。 “大少爷无大碍,六姨娘去找老爷无果。” 顾长卿攥起纸条塞进嘴里,一口一口嚼着,吞了下去。 顾长远是没什么大碍了,可是娘亲却去找父亲了!郑氏怎么可能让她见到父亲的面!定会千般万般难为她。顾长卿忍不住着急起来,这接下来该怎么办她有点茫然。 顾长卿把柴火铺好,又坐回了原来的地方。 其实在被抓去大厅之前,她就叮嘱过芍药,若是自己没能回来,就把顾长远的消息写在纸上,从柴房后墙的墙角洞那里塞进去。 顾长卿也并非是有预感,只是这整个太尉府最差的地方就是柴房了,如果自己不能回来,那必然是要被关押,也就是说极有可能会被关到柴房。至于那个老鼠洞,还多亏了郑氏。上一世里,因为冒犯了郑氏,她一气之下把自己关到了柴房。那时候是盛夏,顾长卿听到老鼠的声音,寻去才知道那里有一个洞。 没有想到的是,上一世的经历又重来一遍,虽然故事的另一个主角变了,但本质还是一样。 顾长卿可以肯定,□□绝对是郑氏下的,只是,现在她被关在这里,没有办法去探查怎么证明。 第17节 顾长卿细细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想了一遍。 她拿着食盒去大哥那里时,是把食盒交给了侍从,后来大哥是中午回来是吃的,晚上行晚饭是被发现中的毒。 郑氏派人下药,必然是在食盒被侍从发起来的那段时间。可既然她下了药,就绝对不会把剩下的药留着,那么,找到这个药,就能找到线索。 可是这药,究竟在哪里呢? 顾长卿在柴房里度过了两日。每日送来的饭菜她不曾动过。她知道,这饭菜必然是郑氏吩咐安排的,这里面有什么蹊跷她不敢肯定。好在上一世行军,吃食总是不稳定,这两日没有进食,虽难受,但还不至于就这么丧了命。 顾谋进来时,顾长卿面色苍白,嘴唇都已经干燥脱皮。 郑氏在后面一挥手,立马上来一个婢女对着她泼了一盆水。 顾长卿被这盆水惊地一激灵,整个人都抽搐着。 “孽障!你这样对长远,可你哥哥却一心相信你没有下毒!你怎对得起他!” 顾长卿眯起眼睛,外面进来的光太过强烈让她难以适应。 “大...大哥...醒了?” 这一开口,连她自己都被吓到了。这哪里还是人的声音?整整两日没有进一丝一毫水食,她的声音已经干哑得可怕。 “你还有脸叫他'大哥'?!你差点害死他!可即便如此,他仍相信你!还如此担心你!千般万般求我放了你!顾长卿,你怎对得起顾家?!” 顾长卿扶着墙站了起来,颤颤巍巍,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 “父亲,我请求您给我两天时间,我一定会抓到真正的凶手!” 顾谋正要斥骂她,却被人从身后抱住了脚腕。 赵氏苦苦求了郑氏两天,可她却不让她见一面老爷,更不让自己见一见卿儿!今日好在她早就跪在大房门口,跟着她们来了柴房。 “老爷!老爷!您怎能这样对待长卿!她是你的女儿啊!” 顾谋转过身来,看着赵氏哭肿了的双眼。 这双眼在记忆里是多么美好多么灵动,可今日,这双眼却只剩下乞求和悲哀。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他和她就再也没了那样深刻的联系。而她对于他,也只剩下乞求,这种最卑微的方式。 顾谋闭上眼睛,狠狠地、决绝地挣脱开。 “你养的好女儿!下毒都做得出来!莫不是你教得太好了!” “老爷老爷!这一切都怪我!是我没有教好!求求您念在旧情!放了卿儿吧!” 顾谋猛地转过身去,蹲下来,盯着她的双眼。 “'旧情'?我与你从无旧情!只有旧恨!” “来人!把顾长卿带回别院,没有我的允许,一辈子也不能踏出一步!” 顾长卿早就没了力气,被赵氏抱在怀里,娘亲流的泪水太过痛苦,让她没了喘气的能力。到底还是因为自己,母亲又一次遭受了苦痛。可是明明她的存在是为了保护娘亲啊。 顾谋走出去,走到路口,忍不住还是回头看了一眼。可下一秒,又毫无留恋地转身离去。 郑氏看着那两人抱在一起的样子,笑得阴冷豪放。 长卿查真相 顾长卿回了别院,愣是喝了一大盆那么多的水。赵氏在一旁看着女儿这样,心里犹如千万根针在扎。 “长卿...慢点喝...” 顾长卿抬起头,擦了擦嘴,笑得灿烂美好,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娘!你看你大惊小怪的!卿儿爱喝水还有什么错呀!” 赵氏见着女儿故作无碍的样子,实在没忍住,哭了出来。 “卿儿,你怎就这样命苦...你大哥...我相信不是你害的!一定是郑氏!她老早就看我们不顺眼!只是我实在没想到她能做出这样的事!长远可是老爷的亲骨肉啊!” 顾长卿放下酒杯,往窗外望去。那院门外,是一层侍卫在把守。顾长卿知道。若是这一次她没能解决这个难题,那么,她这辈子再也站不起来,更不可能为前世枉死的自己报仇雪恨! “娘,你放心。我是绝对不会任人欺凌,更何况,这是差点背上人命的事。” “那...卿儿,你打算怎么办?” “现在最重要的,是要找到残余的毒药。郑氏必然不会自己亲自动手,所以下手的人不是郑氏身边的大侍女云柔,就是顾长安身边的飞燕。这样的事,她们断然不会让其他下人来动手。” “既然范围缩小了,那么残余毒药就好找了。这样的药毒性极强,郑氏是绝对不会留着的,更是不可能随便投到什么地方去,所以我猜,这剩下的毒药,怕是就在郑氏的院子里。只是...这该怎么拿到,还是个问题。” 赵氏看着自己那个单纯不复的女儿现在如此善于分析和心计,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娘,你得帮我个忙了。” 晚上,赵氏和芍药拿了不少她们自己酿制的酒出去。 “几位大哥,真是麻烦你们了。我家卿儿如今是不能动不能行,你们也莫要这样辛苦,来,喝点酒吧!都是我亲自酿的!味道纯正呢!还有点下酒菜,你们慢慢用。” 把守的士兵这连着几日都日夜未眠,本身精神就不好,再加上因为守卫,也不能喝酒,早就馋了。 士兵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料想三小姐现在也虚弱,动不了,干脆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一时间,门口聚着十来个守卫大快朵颐,大口喝酒。 没有人注意到,别院的侧墙处,爬出来一个穿着婢女服的女子。 顾长卿很久之前就让芍药照着大房婢女的衣服给自己做了一套,以防万一。今日正巧拿出来用。 太尉府的侍女,并不是统一服装的。每个房室的侍女服装颜色有所不同。大房是浅黄色外衣,身上还得配着三个金色伞状穗。而二房是桃红色,身上戴着两个桃红色穗。三房是粉红色,只有一个穗,到了四房,就没了穗,衣服的颜色也变成了蓝色。五房是浅蓝色的衣服,而六房,因为只有一个婢女,就随便拿了一套白色的衣服。赵氏觉得这白色太过不吉利,于是给芍药的衣服都绣上桃花,看起来也就精神很多。 顾长卿穿着大房侍女的衣服,悄悄潜入了郑氏的院子。 因为是夜晚,院里已经没了人,只剩下几个守门的婢女。顾长卿从后面走上去,一把捂住一个侍女的嘴,狠狠敲击了她的后颈,那人便倒了下去。 旁边的侍女正准备叫出来,顾长卿赶紧冲过去,对着她后颈就是一掌。 剩下的一个侍女已经早早就靠着柱子打了瞌睡,顾长卿不放心,还是把她一掌打晕。 顾长卿把那三个侍女拖到厨房里,关上了门。这初夏的深夜,还是冷的。 正要转身,顾长卿忽然瞥见灶台上那个熟悉的食盒。她走近一看,正是自己的! 可虽然这个食盒在这里,却也不能凭此断定就是郑氏下的毒。顾长卿微微叹气,拿起食盒的盖子盖好。 顾长卿只感觉看到了什么黄色的东西,她打开食盒一看,食盒里的盘子旁边,竟是一根黄色的流苏! 顾长卿看着那根流苏,这样颜色的,只有大房才有! 顿时,她心里稍稍放下石头,胜算大了一半。 拎着食盒,顾长卿又得赶紧去院子里找剩下的药。这药,寻常人最先想到的,应该会是倒在花园里。 顾长卿趁着月光细细寻找着,整个花园几乎被她找了个遍,却仍未发现什么不寻常之处。 就在她要放弃时,抬头一看,墙角处那株被隐藏在黑影里树上,树叶颜色很多不对。 顾长卿悄悄走过去,那小小树苗的叶子已经成了黑色。于是她知道,就是这里了。她拿出手帕,包着树叶,摘了几片。 正准备撤离,却听到了开门的声音。 云柔从屋里开门出来,见外面一个人都没有,猜想这些守着的定是偷了懒! “这几个贱骨头!叫你们偷懒!找到你们不扒了皮!” 顾长卿躲在墙角的阴影里,把暗色食盒挡在胸前。这黄色在夜里实在太过惹眼。 云柔往厨房走去,却突然回过头,盯着后花园。 顾长卿蹲在那里一动不敢动,连气都不敢出。 少顷,云柔又往厨房走去。 顾长卿赶紧站起来,拿着食盒和树叶,飞一样蹬着墙角的石头,爬了出去。 刚刚出墙,她就听到里面云柔大喊“来人”。顾长卿不敢久留,迅速离开。 一回到屋子,顾长卿赶紧让芍药把食盒和树叶收起来,自己换了衣服,擦了点粉,虚弱地躺了下去。 另一边,赵氏也在门口,给那些守卫递上醒酒汤,让他们继续守着。 顾长卿知道,食盒不见了,郑氏肯定是要找的,但她又不能说出去,所以必然不会惊动顾谋,那么,她定会派人来偷偷看自己这边的守卫,看见守卫正老老实实站岗,她就算怀疑,也不可能进屋搜查。 一想到自己拿到的那两个证据,她就忍不住兴奋。 二日一早,顾长卿就被吵醒了。一看外面,是顾长安。 顾长安昨晚可是一晚上没睡,她和母亲都知道,这食盒恐怕是被偷走了,不过是谁偷的,她们心里都有数。 顾长安进来的时候,长卿正躺在床上被喂着汤水。 “妹妹,今日可有好些?” “是...姐姐啊...长卿...尚好...” 顾长安见她这样,倒确确实实不像装的,况且,也早就向侍卫打听了,顾长卿昨夜并没有出去。 顾长安实在想不明白,那么到底是谁偷走了食盒。虽说这食盒已经没了什么作用,但既然被偷走了,就证明那人十分清楚是她们下的毒!顾长安只要一想到这里,就一阵脊背发凉。 顾长远已经醒了两日,也恢复了一点。他知道长卿因为自己被陷害的事,却无能为力,不能去帮她,不能在她最需要的时候站在她身边支持她、保护她。如果连这点都做不到,那又何来“哥哥”一说? 顾谋进来的时候,见他面色凝重,以为又不大舒服了。 “长远,怎么了?又不适了?” 顾长远抬起头,看着父亲的眼神是极少的乞求。 “父亲,我知道你在心里也不相信是长卿下的毒,我是一点也不相信。长卿的为人我很清楚,她是绝对不会做这样的事!父亲,此事万万要彻查!” 顾谋皱着眉头,很不喜欢他提到这个。 “顾长卿与你相处不久,你怎会了解她的为人?你如今也无大碍,我也将她此生禁足,此事就此翻过,为父已经很对得起你了。” “父亲!” 顾谋打断了他,转身就要走。 “莫要再说,你且好好休养。为父先走了。” 第18节 顾长远看着父亲的背影,他好似能从那里面读出一点悲凉。他们其实都知道,下毒的人不是顾长卿。 晚上,顾谋在书房处理事务,从外面突然闯进一人。侍卫们纷纷上前要拦住,顾谋却只是摆了摆手。 “你们都下去吧。” 顾长卿褪下披风,站在他面前。 “父亲这是在等长卿?” 顾谋停了笔,看向她。 “我知你必然不服,只是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找到了证据。” 顾长卿没有说话,只是把食盒打开,呈上去,又把树叶放在旁边。 “食盒是昨夜我潜入大夫人院里找到的。树叶也是。父亲可以让太医前来看看这树叶是否有毒。食盒里,有一根黄色流苏,父亲应该知道,这根流苏是哪房的。” 顾谋没有看她,他开了口,让人把候在外面的太医召来。 沈太医拿着那树叶,闻了闻,又拿出针扎了下,“回大人,这毒,与大少爷身上的,确实一样。” “多谢沈太医。沈太医在府上听之见之,还望太医忘却。” “大人放心,老夫何也不知。” 沈太医走后,顾谋盯着树叶看了很久。 “父亲,长卿是无辜的。” “我知道。” 顾谋的话,是那样沉稳而又淡然。好像这之前顾长卿受的苦,统统不算什么一样。 顾谋抬起头,看着顾长卿不可置信的脸。 “长卿,你知道你最大的不足是什么吗?” “就是沉不住气。你太过浮躁,受到的罪恨不得马上还回去,可是,你得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忍,方能成大器。” “呵!您的意思是,我就该背负这个罪名?!” “父亲,长卿不想说其他,长卿只想知道,您何时知晓的?” 顾谋叹了口气,看起来甚是无奈。 “昨日。我前去大房行饭,见花园里刚刚种下的树很不对劲,那时候已经猜到了一些。后来,派人去挖了土,验了毒。” “可是...那...那您把我关进院里,已经知道不是我做的了?!” “是。” 顾长卿突然就笑了。噺 鮮 “哈哈哈!哈哈哈!原来,我只是一个替罪羊!一个不值得怜惜的替罪羊!” 顾谋见她笑着的样子,有片刻不忍。 “长卿...” “您还是我的父亲吗?我怎么觉得,你只是顾长安的父亲呢?你明明知晓,却还是那样对待娘亲,难道,郑氏是你的妻子,我娘就不是了吗?!” “长卿,这世上很多事你不明白。” “我不明白?!那您又有多明了?!你这样不敢揭穿郑氏,不就是怕被皇上怪罪!不就是怕再惹怒她,以至于她再做一些决绝的事吗?!可是父亲啊!今日躺在床上的,是你的亲生儿子啊!就算你不拿我当骨肉,可大哥却是你的亲生儿子啊!” 顾谋看她歇斯底里的样子,一时间竟没有话反驳。这个孩子所说,哪一句不对呢?自己确实是怕皇上因为已故郑夫人的关系而帮着郑氏,也确实是怕郑氏背后的势力,更是害怕逼急了她。可是,他还能有什么办法? 顾长卿笑着笑着,竟流了眼泪。 “父亲,我最后问您一遍。难道,在您心里,我和娘,果真可有可无,可以用来当做牺牲吗?” 顾谋被她眼里的悲痛淹没,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若是回答不是,可他却真真实实拿她当做牺牲品,但其实,他的心里并不是没有拿她不当骨肉啊!只是在这样的世道,必须有人牺牲才能换来平静。 顾长卿大笑一声,竟比哭还难看。 “从前,我总归学不会决绝。但近日,是您教会我,在这个世道里活下去,必须得有多大的狠心了。” “您给我上的这一课,女儿,没齿难忘!” 顾长卿不愿久留,更不愿听他的任何言语,转身就走。 到了门口,她突然顿住了。 “以前我不懂娘为何不去争宠。现在我明白了,她口中的'不值得'是何意义。” 顾谋听到这话,竟一个踉跄没有站稳。而他的心,有如铁锤一锤一锤落下。痛苦不堪。 长卿救云柔 顾长卿独自走在府里,初夏夜晚还是很凉,她只穿了单衣,熬不住这清冷。 顾长卿想起来,上一世的自己之所以会一直那么渴望与容赫在一起,不过是因为在这个世界上从没有一个男人对自己那么好,而这原因,不就是太缺爱了吗? 想到自己为了洗脱罪名而那样着急,可是自己想证明给他看的人,却是早就知道,甚至,那人一直把自己当成随时可以牺牲的。可是,他明明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啊!作为一个父亲,他到底是怎样做到如此自私冷漠、只顾权位?她真的不懂。上一世不懂,这一世,仍旧不懂。只是有一点顾长卿可以肯定了,从此以后不管发生任何事,她再也不需要那样被“顾家三小姐”这个名头给束缚。 顾谋全身发软地瘫坐在地上,长卿出去时的门没有关,月光透进来,那样明亮,他甚至觉得的,这样的光照在身上,把自己所有的恶劣都照了出来,同时,也照出了自己的肮脏。 一直以来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一开始就把这些事放在整个顾家的立场,难道,他确实是错了吗? 二日,顾长安和郑氏仍因为担心着食盒落入明了人之手而担忧着,顾谋却难得一大早就来了。 “老爷,今日怎不在书房?这样早就回来了?” 顾谋没有说话,一来就坐在了桌子旁,吃起桌上的糕点。 几块糕点下肚,一旁的郑氏也越来越没底。 “长安,你先下去吧。” 顾长安愣了一下,看向母亲,见母亲摆摆手,她虽察觉出不对劲儿,可还是只能退下。 “老爷,您有话说?” 顾谋停下手中的动作,看向她。那样的眼神,专注而坚定,郑氏怎会不知道,今日他这般,必然有原因。 “丽娘,你嫁入顾府多少年了?” “有二十三年了。” “已经二十多年了啊...但你与我相识,是有二十五年了吧。” 郑氏好像又想起了她与顾谋第一次遇见的样子。那个时候,他们还是世间最平凡的男女,尚且保有着最难得的纯真。 “是啊,难为老爷还记得。” “为夫当然记得。如今长安也有二十岁了,大了,要嫁人了。丽娘,我们相识这样久,我怎会不知你的心思?” “你一心想把长安嫁给太子殿下,而这条路上,你必须除掉的,就是长卿。” 郑氏一愣。果然,他还是什么都知道了。 “丽娘,长安你是的女儿,也是我的女儿,可是,长卿和长远,也是我的孩子啊!你怎能下得去毒手!” 郑氏“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抬起头时,脸上尽是泪痕。 “老爷!冤枉啊!丽娘怎会做这样的事?!请您明察!” 顾谋微微叹气,即使是如今,她还是要如此吗? “这么多年,不管你做了什么,我都当做没有看见,也都不去过问,不管你是嚣张跋扈还是蛮不讲理。但是,我从未曾想到,我的放纵会换来你的如此狠毒!” “我一直念在你童年孤苦,后被郑家领养也是因为郑夫人,你嫁过来,我就只想对你好,不让你再受委屈,可是丽娘,你看看今天的你!都做了什么呢?给长远下毒,嫁祸长卿,这就是如今的你了吗?” “我一直以为,只要你高兴,就不会有什么大问题,所以常年不过问家务事,可是...丽娘,你让我心寒!” 郑氏跪在地上不敢说什么。她太了解顾谋,既然他已经这样说,必然此事再无转圜的余地。 “老爷...丽娘知晓如今不论丽娘怎么说,老爷都无法消气了。丽娘不愿去辩解,还请老爷让我一人做事一人担!” 顾谋看着她跪着的样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自己在年少时期发誓要保护一生的人,如今已然变成这样不堪。时间到底是个太过可怕的东西,好像这个世界上还没有它带不走的东西。 “丽娘,处死你身边的云柔吧。” 郑氏猛然抬起头,又拼命摇着头。 “老爷!老爷!不要啊!云柔跟了我这么多年!不能这样对她啊!你要杀就杀我好了!不要动云柔!” “你只知你自己会担心云柔,怎么不去想想,被陷害的和被下毒的人会是多么痛苦?丽娘,做人不是这样的。” “老爷!千错万错都是丽娘一人的错!求老爷不要牵扯其他人!” “你一人的错?别以为我不知道!这小丫鬟跟着你做了多少坏事!即使我杀了她也绝不为过!” “来人!大夫人贴身侍女云柔,因怀恨在心而对大少爷下毒手!拖出去痛打五十大板!” 郑氏疯了一样跪在地上哭着,抱着顾谋的腿不肯放开。 “老爷!老爷!这五十大板下去云柔哪里还有命啊!这都是我一人的主意!都是我一个人的主意啊!” “闭嘴!难道你还想让你自己的女儿也被打五十大板吗?!” 郑氏吓了一跳,哪里还敢开口? 外头传来的,是云柔拼命叫喊的声音。顾长安从自己的屋子里跑出来,趴跪在云柔身边。 “云柔!云柔!你这是怎么了!父亲!您为何这样啊!” 郑氏不敢回头,她不能再冒险把长安搭进去。 顾长安见母亲就在父亲身边,却任由云柔这样被打,她难以相信,更是无法接受。 顾长安连滚带爬跑到顾谋身边,拽着他的裤脚,求他手下留情。 顾谋看了看她,随后决绝而又愤怒地一脚踢开她。 “顾长安!你给我老实点!否则,下一个被打的就是你!” “父亲!父亲!母亲!你快劝劝父亲啊!那可是云柔啊!” 郑氏艰难地转过头来,眼睛早就红了。 第19节 “长安,听话,回房间去!” “母亲!你怎可这样对云柔?这五十大板打下去,云柔会没命的!” “长安!回房!飞燕!把小姐带回房去!” 顾长安被拖走时,还是不肯相信,母亲会把云柔牺牲掉。她甚至在想,她与母亲这么做,是不是错了呢? 云柔仍趴在长凳上,一个又一个板子落在她身上,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皮肉已被打得绽开,身上的衣服也和着烂掉的皮肉粘在一起,怕是再也分不开。 云柔忍着痛抬起头,夫人正在屋内看着自己呢。云柔不曾想过,自己此生的结局会是这样,但她不怨夫人,夫人待自己到底怎样,她心里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只是,她这一生,再也不能继续服侍夫人了。 “夫...夫人...云柔...云柔...再也不能...继续...继续服侍您了...” 郑氏就站在那里,看着她轻轻启唇的私语,那一瞬间,眼泪再也忍不住。她就像疯了一样,飞奔去云柔身边,紧紧抓住她的手。 “云柔!是夫人对不住你!这一世,我们无缘到最后,下一世,你来做我的夫人!” “夫...夫人,云柔...云柔此生能服侍您...是...是云柔的...云柔的荣幸...夫人...您再也...再也不要因为...郑夫人而难过了...在云柔心里...夫人...夫人才是...才是郑府...最...最美的女子...” “云柔!” 五十大板还在继续,郑氏哪里还看得下去? “不要再打了!老爷!老爷!你真的要我也去死吗?!老爷!” 顾谋坐在屋子里,轻轻抿着手中的茶杯。于他来说,既然不能惩戒郑氏,那么,拿云柔开刀是最好的选择。顾谋知道自己最终还是无法与皇权抗争,在这个世界上,皇权是至尊的存在,他不敢去挑衅。而看着她们泪流满面的样子,他并不觉得有多么凄惨。不是他太过心狠,只是在这个时代里,感情是最没用的武器。 “住手!” 顾长卿赶来的时候,只看到云柔气息奄奄的样子和郑氏早已肿了的双眼。 顾长卿小跑几步,跪在屋门前。 “父亲!还请住手!” 顾谋放下手中的茶盏,对着那两个打板子的侍卫微微挥手。 “你来干什么?求情?你被陷害,应该是最希望她死的人吧。” “父亲错了!长卿今日来并不是求情,只是长卿想到了更好的惩罚她的方法。” “哦?说来听听。” “父亲,你今日这样打死她,不过眼前的事,她也并不能受到折磨。长卿认为,现在趁她还不能动,将她贩卖出去,一辈子都当奴隶,这样,应该才是为了自己下的毒而付出代价。” 顾谋看着这个跪在地上的女儿,她的眼睛里没有胆怯与不安。好一阵子,顾谋才再开口。 “来人!把这个贱婢拖出去!低价贩卖!终生为奴!永世不得回我太尉府!也不许太尉府任何人与她再有任何联系!” 云柔早已经只剩一口气,若是再有一板子打下去,那必然马上断气。 郑氏红了眼,冲上来就要撕顾长卿。那样子,让顾长卿以为自己是屠了她全家的人。 “顾长卿!你这个贱人!云柔已经被你害得这么惨你还要折磨她!你还是不是人!” 顾长卿走到她面前,笑了。 “大夫人此言长卿不懂。这下毒之人,分明是云柔自己,怎来长卿害她一说?” “你!顾长卿!我不会放过你!做鬼也要你陪葬!” “好啊。大夫人。” 郑氏被拉走的时候,顾长卿还看见她那眼里的怒意。有一点她不明白,对待自己,郑氏可以使出任何手段却不曾怜悯,可是换了她身边的云柔,为何就如此在意? 以前她以为这世上的恶人都是极恶,可现在她好像懂了,所谓的恶,往往只是对人不对事吧。 顾长卿出了大房,轻声叮嘱芍药给外头安排好的人贩子点银钱。 “小姐,芍药真的不懂,您明明是要救云柔,为什么就要说得那么难听呢?” 顾长卿微微一笑,看向远处。 “我若是真的说要救,郑氏必然生不如死,父亲也不一定会松口。既然郑氏已经受到了惩罚,我又何必再给她一刀。如此已够。你快去吧。” 芍药应了一声,跑开了。到了后门,见云柔已经被人送到了那人贩子的板车上。她走过去,见四下无人,这才拿出银子递给他。 “一定要医好这位小姐,把她送去寻常小户人家就好。莫要私吞了去,否则让我家小姐知道,要你的命!” “好嘞好嘞!绝不私吞!小姐的赏钱早就是卖姑娘的几倍价钱了!小的哪里还敢私吞!” 芍药站在后门,看着气息奄奄的云柔被拉走。不知道她懂不懂小姐是在救她。不过这对小姐来说好似不重要。 芍药有点看不懂小姐,有时候小姐做事不留余地,也是十分善于心机。可是今日,明明可以一击大房的气焰,但小姐却选择了救云柔。有时候芍药会觉得小姐有那么一点狠心,可是她却深深明白,小姐的心里永远不变的人就是善良,而小姐所有的狠毒,应该只是保护她自己的盔甲吧。 就像这次,小姐一得知老爷在大房要打死云柔,赶紧让自己去找人贩子在后门等着,自己则去了大房。只是小姐面上说得难听,可心却是真的想救她。只可惜,大夫人并不懂。不过芍药知道,小姐做什么,从来不需要别人明了,也不需要别人感谢,她要的,或许只是自我的慰藉罢了。 芍药想,在这个复杂的世界上活着真难,好人不能说自己是好人,却非要罩着一个坏人的面具。不过好在,自己有小姐,应该可以一直做一个无忧的自己吧。 寻阳见长安 郑氏经过这么一闹,病倒在了床上。顾长安在她旁边守着,两个人总是相望一眼便满目汪洋。 “母亲,云柔...云柔真的回不来了吗?” 郑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云柔是从郑家带过来的,第一次跟自己到太尉府时,是十五岁。可是今天,她才三十五岁,还未出嫁,用尽她最美好的年华来侍奉自己,帮自己做了那样多好的不好的事。她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所有见不得光的一面,又那样明了自己在郑家的处境。虽然就是这样一个丫鬟,但却已经融入了她的生活,打算终身侍奉在侧。可是自己呢,却弃她于不顾,舍弃她、放弃她,以求自身的安好。 如今,云柔生死不明,她甚至不能问一问她的伤好些了吗。每每想到这里,郑丽娘就忍不住痛心。 “云柔...此生我都对不起她!” 顾长安忍不住又落了眼泪。云柔伴着自己成长多年,如今这样离去,连生死尚且不能保证,又怎能在这样的世上无忧地活下去呢? “母亲,顾长卿是不是让父亲把云柔卖出去,终身为奴?” 听女儿提起这件事,郑氏一口气没喘过来,狠狠咳嗽了一阵子。 “对!就是顾长卿!我们今天落得这个下场,云柔生死不明,这都是因为顾长卿!” 郑氏那双红肿的双眼里全是恶狠狠的仇恨。顾长卿当着自己的面要顾谋折磨云柔,就是在向她宣誓胜利!这口气,已经涉及到自己身边重要的人的生命,她绝不会姑息! “长安,虽然现在你父亲知道了,不会再帮着我们,但你放心,母亲不管用什么办法,都会让你嫁给太子!你一定要争气!” 顾长安看着母亲苍白的脸色和那双哭肿了的眼,心里悲痛不已。母亲说的没错,她们变成今天的样子,就是因为顾长卿!是顾长卿害得云柔生死不明!是顾长卿害得自己和母亲如此痛苦!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贱人! “母亲,不管用什么办法,我一定会成为太子妃!继而,一定会成为皇后!只要我登上那个位置,就再也没有人能伤害我们!而顾长卿,我会让她生不如死!” 晚上,已经可以下床行走的顾长远偷偷出了门。其实他一开始并没有想好要去哪里,只是觉得自己应该下床走一走。可是当他走到别院门口的时候他才恍然大悟,自己不是要走一走,只是为了来这里而已。 别院的门有些残破,是关不好的。顾长远透过门缝往里看,那个自己日夜担心的女孩儿就站在树下,抬头仰望着月光,不知道在想什么。 顾长远看着她的侧面,夜晚的微风吹过,吹起她没有盘起的长发。 她一贯是白皙的,可如今在这月光下,竟更显得白亮,看起来甚至是苍白。 顾长远也听闻了府里的闲言碎语,知晓父亲惩戒了云柔。他明白,父亲即使知道是谁下的毒,也没办法去休了她。郑氏毕竟是已故郑夫人的妹妹,皇上一直觉得愧对郑夫人,对这个郑氏还是甚为关心,经常让皇后把郑氏和顾长安召进宫中,其实也是想寻阳公主在郑氏身上找到点母亲的感觉。 生在这世间,又是朝臣,必然要受到诸多拘束,如今甚至连惩罚一个妻子都无能为力了。 顾长远知道,长卿去父亲那里谏言折磨云柔,不过是想救她。他有点看不懂这个女孩儿了。明明比谁都心狠手辣,但心里却又比谁都不忍心。这个孩子总是用着狠毒的盔甲把自己包裹起来,以此来伪装成为一个强大而又没有感情的人。但顾长远很清楚,这个孩子的心里,装着众人,也装着天下。 顾长远一直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过往,才让她有今日的落寞。 顾长卿站在树下,望着月光。如今这样的日子,让她有点不明了意义何在。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才能惩罚容赫和顾长安,她更怕的是自己会在最后因为不忍心而功亏一篑。 其实想要救云柔,是一瞬间的事,她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云柔曾怎样帮着顾长安和郑氏折磨自己。可最后,她还是没忍住。 顾长卿一直知道,自己做不到决绝,也做不到真正的狠心。但是,报仇这件事,她必须坚持下去。那个男人曾对她的侮辱,曾怎样把自己的一颗心踩在地上践踏,而那个女人又是怎样夺去自己已经成型的可怜的孩子,这一切,她没有一刻钟忘记过。 近来,夜里总是梦到那个就要出生的孩子,是个男孩儿。他在梦里哭,可自己只能在一边看着,甚至不能去抱一抱他。那个孩子就坐在冰凉的雪地里,他好像看到了自己,他哭着喊着,“娘亲!娘亲!你为什么不抱抱我!娘亲!” 可不管她怎么跑过去怎么伸出手,那个孩子都离自己好远好远。梦里突然出现了顾长安,她伸出尖利的指甲,就那么硬生生地戳进那个孩子的脖子里。一瞬间,整个梦里只剩下血一样的红。从她的孩子身上流出的血液把一整片雪地都浸透。 顾长卿哭得声嘶力竭,拼命想要去救她的孩子,可是容赫却把她拉住,使她动弹不得。于是,她就那么生生地,亲眼看着自己的孩子被顾长安和容赫害死! 那个孩子是多么可爱,一双眼睛是多么有神。如果他来到这个世上,一定会是最快乐的小男孩儿。只可惜,他没能来到,而她,也没能保护好他。 顾长远站在门外,看着门内的顾长卿像是忍受了什么滔天的痛苦一般缓缓地蹲在地上,把头围在手臂里。 顾长远很想去安慰她,问一问她到底怎么了。可他还是没能推开那扇门。 好像从那日在西郊围场再见她开始,他就总感觉她身上背负着的是难以忍受的苦楚,只是他不知,这苦楚究竟是什么,究竟在她身上曾经发生过什么让她一心想要报复的往事。 早上,寻阳公主派了口信到太尉府,说是许久未见表姐,想与表姐叙叙旧。 顾长安自然不会放过任何可以进宫的机会,穿戴整齐就随侍从去了宫里。 寻阳这几日都没见顾长远进宫,差人去打听也没有他的消息,急不可耐,只能去请顾长安。 寻阳站在揽月阁门口等着,老远看到顾长安就迎了过去。 “表姐!你来了!快进来快进来!” 顾长安微微一笑,还是行了礼。 “长安参见公主殿下。” “莫要拘礼!你我姐妹,何须如此!” 顾长安见这寻阳急不可耐地拉着自己进屋,还把身边的侍女统统遣散,只留下了一个贴身侍女晓晓,知她必然有要紧事要问。 寻阳挥了挥手,晓晓立马上前奉茶。 “表姐,最近府上可有什么事?” “并无。家中一切都好,劳烦妹妹挂心了。” “那...那...”寻阳到底还是不好意思,可又真的很想知道顾长远最近是怎么了,最终还是问了出来。 “你大哥...顾将军,可有回军营?近来不曾见着他!” 顾长安端起茶盏的手一顿。她着实没想到,这个寻阳公主竟然有意于顾长远?!那让她知晓是自己下毒毒害他还了得? “妹妹,这...大哥有些事...涉及到府上家丑,长安不敢外扬。” 寻阳急了,她哪管得了是不是家丑,她只是要保证顾长远的安全。 “你快说,我以公主之名发誓绝不外泄!” 顾长安一脸为难,实在没办法才支支吾吾开了口。 第20节 “这...好吧,我就告诉公主,但公主千万不要说出去!” “大哥他...中毒很深!” “什么?!中毒?!不可能!他一介镇远大将军,有谁能给他下毒!不可能!你骗我!” “哎...长安哪里敢骗公主?只是这事实乃家丑,本不该外扬,可是对象是公主,长安只好一一说了。” “这下毒之人,正是家妹,长卿。” 寻阳拉扯着顾长安的手一顿,没了动作。顾长卿为何要去给他下毒? “哎,也是大哥对长卿太不设防,长卿送来的包子他想都没想,连毒都没验就迫不及待吃了去,不过好在没有吃完,加上大哥身体尚好,目前好多了。” 寻阳心里的那块大石头终于落下了。只是,她还是十分担心他。那个人怎能有事! “顾将军他现在怎么样?能不能行走?中的什么毒!体内还有毒素吗?我让晓晓给你拿灵芝带回去!” “公主莫急。大哥好多了。” “你刚刚说,这毒是谁下的?” “回公主,是顾长卿。” 寻阳一听到这个名字,狠狠摔了手中的杯盏。 “又是顾长卿!她为何要下毒毒害将军?!他是她的亲哥哥啊!” 顾长安微微叹气,扶着头,一副头痛的样子。 “哎...长卿也只是一时糊涂,嫉妒大哥得了皇上召见,而她刚刚树立的光芒被遮掩了去,这才鬼迷心窍的。这件事,只有顾家的人知道,还望公主守口如瓶!” 寻阳恨恨地咬牙,她实在没想到这个顾长卿已经狂妄到这个地步!公然下毒毒害他!若是他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她不会放过她!不!就算顾将军痊愈,她也绝对不会放过这个人! “姨父知道此事,为何不严惩她?!” “哎...父亲不知为何,并不想闹大,也就没有惩治长卿。” “岂有此理!怎有这样的事!” 顾长安看着寻阳咬牙切齿恨不得把顾长卿碎尸万段的样子,轻轻笑了。 这一趟宫中,收获不少。她确实没有想到,寻阳中意的是顾长远。不过,既然这样,那么她整起顾长卿,就方便多了。 寻阳耐不住性子,一贯心高气傲,今日这样沉不住气地召见自己就为了询问顾长远,想必顾长远在她心里十分重要。那么,她若是不利用这样的感情,就太不仁义了。 顾长安的笑挂在嘴角,很清冷,很讽刺。 作者有话要说:  公告:书名已改,《重生之庶女难撩》 太子帮上药 顾长安回府时,明显感觉虽然侍卫仍旧恭敬,但那恭敬里面却带着鄙夷。走入大门,更是听到身边婢女窃窃私语。 飞燕见小姐脸色苍白,对着那些嚼舌根的贱人们就是一吼。 “你们都不用干活吗!都用嘴干活?!还不快去做事!顾府养你们都是让你们在主子背后嚼舌根的吗!” 那围成一团的婢女见顾长安来了,赶紧做鸟兽散。 顾长安脑子里还是刚刚那些下人的话。 “切,还大小姐呢,一贯装得乖乖女,谁知道竟在大少爷背后下毒!” “是啊!就这样的品性还想做太子妃?!简直妄想!皇后娘娘岂会让这样的女人做儿媳!” 顾长安紧紧握着拳头,那尖利的指甲甚至要戳透她的手。 顾长卿,你害我至此!毁我名声!我不会放过你! 现在的顾长卿可没功夫管她怎么想。顾谋因为把她当作替罪羊,心有愧疚,差人送了很多金银珠宝来,还让她们搬到另一处阳光极好的院子。不过赵氏只收了金银,却不肯搬走。虽然这小院看起来破败,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就是这样的小院子,承载的却是顾长卿所有的回忆。 赵氏一贯心思细腻,从府外买了甚多花草,还请了木匠,硬是把原本十分朴素的屋子给改造成了一个花草相间的园林。 顾长卿站在一旁看着娘亲笑着指挥工人们挪动花盆的样子,也跟着笑起来了。 这样难得的静谧与欢快,她不知道还能停留多久。 下午,宫里传了旨,让顾长卿进宫前去揽月阁。 顾长卿当然知道,现在她与寻阳的关系是不会有这样的程度,那么她此番通过皇上叫自己进宫,必然是想给自己一个下马威,也肯定有什么极其紧迫的事要来羞辱自己。 顾长卿领了旨,就穿着那身素色的,不过是绣了一朵莲花的衣衫进了宫。 走在去往揽月阁的路上,每一步都很沉重。顾长卿知道自己这哪里是赴宴,分明是赴刑。 到了揽月阁却不见寻阳,只见寻阳的大侍女站在门口。 “三小姐,我家公主已经入睡,还请您稍等片刻。” 顾长卿在心里冷笑一声。这已经快要申时,她却道自己入睡,不是明摆着要刁难自己。这个寻阳,终归还是年少气盛,藏不住气性。 “好,长卿在此等候。” 晓晓见她不怒不气,勾嘴一笑,又开了口。 “三小姐,这在宫中可不必在你们府上,不能没规没矩!三小姐是否应该用对公主行礼的姿势来等候呢?” 顾长卿抬头看她,笑了。 她微微半蹲下去,作行礼的姿势。 “长卿在此等候公主殿下!” 晓晓这才满意,扭着腰肢进屋,顺手关上了门。 寻阳就站在窗边,看着窗外的顾长卿行礼蹲在那里,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怨气。 “晓晓,再过半个时辰就让她给我跪在地上!我就不信这个顾长卿能撑多久” “是,公主。” 顾长卿这在院外一等就是半个时辰。纵然她前世常年在军中训练,可绕是如此,现在的她也无法毫不变色地行这样的礼整整半个时辰。 顾长卿已经感觉到自己的小腿正在抽搐,若是再这样下去,怕是要好一阵子不能下床了。 “三小姐,我家公主还没有醒。您这样行礼也挺累的,不如跪下吧。” 顾长卿抬起还渗着汗水的脸,看着晓晓。那一瞬间,晓晓好像感觉到了她眼里射出的阵阵寒意。可就是一个寒颤的功夫,顾长卿已经跪在了地上。 “长卿在此,跪等公主!” 寻阳透过窗子看着屋外的顾长卿。她脸上的汗水她看得一清二楚,她颤抖的双腿她也看得清清楚楚。这明明是该让她高兴的事情,可为何,她心里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顾长卿膝下的,全是石子。她跪在上面,薄薄的衣裙并不能缓解一些疼痛。那石子的尖锐穿透衣裙戳入她的双膝,她的双腿已渐渐麻木。 这样一味承受并不是她的风格,只是她并不想让寻阳憋着气。不管寻阳今日是为何要如此惩罚她,她仍旧不想去伤害她。毕竟在上一世,寻阳是那样善良,那样直率,为了自己又是受了那样多的苦。所以,就当报答也好吧,她要让她做的,她只管去做就好了。只要她能高兴一点。 这一跪,就又是一个时辰。 其实这段时间里,寻阳也不曾离开过窗子。只是,她们之间好像形成了一场战役,如果谁先忍不住喊了“停”,那么谁就输了。她们都在这场战役里挂帅,带兵出征。只不过,寻阳的兵是狠心,而顾长卿的兵,是容忍。 可是,在寻阳的心里,顾长卿的兵却是不服。 已经酉时末了,顾长卿这一等也是整整三个时辰。天色已黑了大半,寻阳也担忧若是顾长卿回去晚了,定会引起怀疑,思量一番还是走了出来。 “原来是三小姐来了!哎,怪我怪我!这一觉给睡过去了,晓晓!你怎么不喊我?!还让三小姐跪着!成何体统!” 顾长卿被婢女扶起来的时候,狠狠踉跄了一下,但最终还是站了起来。 “公主莫怪,是长卿执意如此。不知公主此次唤长卿前来可有要事?” 寻阳歪着脑袋好好想了一番。 “嗯...要紧事定是有的,不过....” “不过什么?” 寻阳一步一步走到顾长卿面前,盯着她的眼睛。 “不过啊,本公主给忘了!三小姐,等我想起来再召你入宫可好?” 顾长卿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公主高兴就好。那既然今日无事,天色也晚,长卿先行告退。” 寻阳站在原地,看着顾长卿一步一踉跄地走着,身边有婢女去扶她,她却不依,只是一步一步慢慢走着。 寻阳见着她这副模样,忽然心头泛酸。 “公主,这个三小姐可真不简单!明明就是睚眦必报的性子,又心狠手辣对大将军下毒,今日怎可能如面上看起来那么和善和隐忍!定是做贼心虚!” 寻阳这才惊醒。她恍然大悟,原来刚刚那个女人的容忍不过是因为心虚!或者又是她谋取同情的一种手段!就像自己,刚刚不是差点被她骗了吗?! 寻阳借着屋里的灯火看向顾长卿刚刚跪过的地面。那些石子上已经有了斑斑血迹。 “晓晓,把这些血清理了。真叫人恶心。” 顾长卿拖着两条还在渗血的腿往前走。宫里这时候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晚上的皇宫甚是阴凉,漆黑一片。没有掌灯的人,但凭着上一世对这皇宫的熟悉,她尚可以慢慢摸索着前行。 “顾三小姐,几日不见你怎么把自己活成这样了?” 黑暗中猛然听到这声音,着实把她吓了一跳。缓过神来的时候,那人已走到她面前。 只听声音她还不敢确定,可如今那人就在眼前,就算是黑夜,却能从月光中依稀辨出面前这人就是容离。 “太子深夜在此,要让长卿以为太子殿下是故意在等长卿了呢。” 容离邪邪一笑。 “此话不假。” 还不等顾长卿读透他的话,容离已经一把抱起她,把她像个麻袋一样横拦在腰间。 “你干什么!放开我!” 顾长卿被吓了一跳。虽然是夜里,但宫中还是有来来往往的宫女太监,要是被别人看到了,那她真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顾长卿压低声音吼起来,“太子殿下请自重!” 容离并不看她,只管拦住她的腰,带着她飞檐走壁。 第21节 他手里柔软的触感让他有些不敢置信。这个女人看起来强大无比,他一直以为她的身子也应该是坚硬的才对。可她的腰肢却如柳一般细,如水一般柔,好像只要他微微用力,就会把她掐断。 “容离!你给我放手!你太过分了!” 容离斜过头看她,笑得甚是邪魅。 “你确定要我把你放下来?” 顾长卿看了一眼自己身下。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把她带到了屋顶。 顾长卿一贯就怕高,如今这一往下看更是吓得不轻。她管不了那么多,一把抱住他的腰。 “不要不要!太子殿下手下留情!劳烦太子殿下到了地面再放下长卿!” “你怕高?” “废话!要是你突然被人带到这么高的地方你不怕?!” 容离趁着月光看她生动的脸,竟笑了起来。这个女子甚是奇妙,智谋过人,又果断决绝,但在不同的情况下又能做到容忍,此刻却是生机勃勃的样子。容离很想知道,这个顾长卿,到底还有多少自己不曾见过的一面。 顾长卿看着他弯嘴的笑容却并不觉得动人,只觉得瘆得慌。他这样笑,让她觉得他在想怎么才能不被人发现地杀了自己。 “太子殿下!你不怕高我还怕好吗?!看够了月亮,能不能下去了?!” 容离轻轻瞥了她一眼,重又迈开了步子。 顾长卿只能听到耳边的风声。夜里的风略过她的脸,掀起他的长袍,带出他身上的味道。那是顾长卿不曾闻到过的味道,却是一种奇异的味道,她说不上来有多奇妙,但她知道这味道甚是好闻。 上一世,是自己间接害死了这个人,这一世本想躲得远远的,可不知道为何,他们两个人就像被什么牵扯在一起,剪不断,理还乱。 容离把顾长卿带回了自己宫中。 站在他的屋门前,顾长卿久久不敢进去。 汤野对于太子殿下把顾长卿带回来的举动很是不解,他那双眼看向顾长卿,全是哀怨。 “你还不进来?要我抱你?” 顾长卿正在和汤野对视呢,被容离这么一喊,吓了一跳。 “别别别!我自己进!” 顾长卿抬起腿想跨过门槛,谁知竟使不上半点力气,眼看就要倒下,却被一只大手接住。 “麻烦。” 顾长卿到底还是被容离抱进去的。 顾长卿从未敢想有朝一日竟能进这东宫,进这天下将会是至尊之人的屋子。 容离的房间跟他这个人给人的感觉很不一样。 他给人的感觉是无欲无求,什么也不在乎,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但在这间房子里,却全是奢华。 “你这间房甚是别致啊。” “怎么,你喜欢?” 顾长卿听他这么说,哪里还敢接话,生怕自己一句话没说好就着了他的道,干脆闭了嘴。 “啊!好疼!你不能轻点啊!” 容离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麻烦。本太子为你上药,你还如此矫情!” 顾长卿瞪了他一眼。 “谁让你给我上药了?自己赶着要替我上药,现在还倒过来说我!” 容离把手中的药瓶轻轻挤压了她的伤口,疼得她瞬间叫了起来。 “啊!容离!你怎么这么小心眼!” “本太子小心眼,三小姐心眼大。” “切!唯太子与小人难养也!” 在顾长卿没有看到的角落里,容离轻轻笑了。 “诶,太子殿下,你家小厮是不是钟情于你啊!” 回答她的,是容离的白眼。 “别不说话啊!我刚刚看到,汤野看我的眼神都是哀怨诶!” “诶!容离!你怎么不说话啊!” 深夜的东宫,只有顾长卿动人的声音,和容离低头上药的仔细,以及门外汤野失宠一般的哀怨。 第22章 算人与算心 容离派了马车把顾长卿送回太尉府时,已经是戌时。顾长卿与车夫道了谢便从后门回了府。 这个时间才回来,她不敢声张。明日还得打点门卫,否则让顾长安知道她这个时候才从宫里回来,不知又要闹出什么幺蛾子。 娘亲和芍药都已睡下,顾长卿却睡不着。 她盯着自己被上了药的膝盖看,虽然伤口还是能看见,但因为上了药,已经不再流血,也没有刚开始那么疼。 这个太子三番四次出现在她眼前,绕是再笨拙的人也应该知道他必然是有目的的。只是她不知道,这个目的是单纯的拉拢还是其他不单纯的什么东西。 不过,就像对待顾长安和郑氏一样,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若是向自己抛来招数,那她就只好以一一拆开来,慢慢逐个击破。 活了两世,顾长卿明白,这世上,上天要让你遇到谁,经历什么,吾等平凡人都是无法去改变的。那么,既然无法避免,也就罢了吧。不管阴谋也好阳谋也罢,利用也好其他也罢,躲不掉的就只好笑脸相迎。 第二日,寻阳求了容帝好久好久,他这才让她去太尉府探望探望姨母。 寻阳刚刚下轿的那一刻就开始在恭候的人群里寻找顾长远。她已经好多天没有见到他。她想知道他身体好了没,中的毒是否还有残留,有没有憔悴,有没有变瘦。总而言之,只要是这个人就好了,只要这个男人让她看一眼就够了。 “参见公主殿下!公主驾到,可母亲抱恙在身,不能前来相迎,还请公主殿下恕罪。” “表姐不要拘礼。寻阳怎会怪罪姨母呢!寻阳这一趟来就是探望姨母的。” 顾长安笑了笑,牵起她的手往府里走,又见四下无人,只有两个贴身婢女,这才伏在她耳边嘀咕着。 “妹妹,姐姐知你今日前来不过是想看看大哥。” 寻阳经她这么一说,脸本就因为心虚而有点发慌,这个时候更是像被开水烫过一般红了起来。 “表姐莫要取笑寻阳!” “寻阳长大了,有心上人了!你放心,我知你心思,绝不让你这趟白跑!” 顾长安带着寻阳逛起了太尉府,逛着逛着“不自觉”就逛到了顾长远的院子里。寻阳在顾长安身边伸长了脖子往里探,恨不得立马飞奔到院子里去。 顾长安咳了一声,寻阳才颇为不舍地收回了脖子。 “长安,顾将军到底在不在啊!” “公主别急,我来问问。” 顾长安推开院门往里走去,问了问丫鬟,得知顾长远不在,她暗笑一声,这一次她可有更切实的威胁摆在寻阳那个傻姑娘眼前了。 顾长安走出来,对着寻阳微微摇头,一脸遗憾。 “公主,大哥不在屋里。” “怎么会?!他身体尚未大好,连毒素都没干净能跑到哪里去!” “我也不知大哥怎么这几日经常不在院里,虽然才大病初愈,但总是不顾自己身体安危就私自消失掉了,长安也不知道他在哪里,或许...或许大哥真的是有要事在身呢?” 寻阳深深叹气。今日能出宫是她好不容易才向父皇求得的机会,她不过就是想来看一看他到底怎么样了,可为什么总是事与愿违? “公主莫要伤感,既然来了也不能白来,我们太尉府虽不如皇宫浮华,但也是小有情致,就让长安带公主殿下随处逛逛如何?” 寻阳也没了别的什么想法,魂不守舍地应下了。 整个太尉府确实是别致的。这太尉府的构造都是顾谋亲自设计建造。除却每一房室的独自风格外,整个太尉府就如园林一般。假山流水,小桥柳树,应有尽有,文人的情怀可是大大满足。 顾长安带着寻阳在府里走动着,不知不觉就来到了顾长卿的别院。 “公主,你看看我,着实糊涂了!怎么把公主带到长卿这边来了呢!请公主恕罪!” 寻阳本没在意,听她这么一说倒是抬起了头。 眼前的这个院子从外面看起来甚为破败,这样的情景倒是让她心生悦意。这个顾长卿也不过如此,下了毒果真是不能再风风光光,这住的地方可是连皇宫里浣衣局的婢女都不会住的! “这就是顾长卿的别院?” “回公主,正是。” 寻阳冷哼一声,对着晓晓微微示意,晓晓立马明了,伸出手就要推开那扇脏兮兮门,却被顾长安拦了去。 “公主,这别院甚是无法入公主之眼,莫要让公主瞧了不舒服。” “无碍。本公主就是要看看她顾长卿可还能走!” 晓晓再次伸出手,准备推门,里头却传来男人与女人爽朗的笑声! “诶!你这孩子!作画就作画!何要将笔墨弄我脸上?” 顾长卿望着他那张冰山脸上被自己点的墨水,捂着肚子笑个不停。 “哎哟笑死了我了!大哥,你这样子才像个将军嘛!一个将军要长得那么好看作甚!” 顾长远看着她笑得那样开心,那双好看的像是盛着整个世界的眸子已然弯成了一条缝。这样的顾长卿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放肆、爽朗而又开怀。 那一瞬间顾长远甚至觉得,这个孩子生来就该如此。 顾长安听着里头的声音,勾嘴一笑。她看向寻阳,这个高高在上的公主已经狠狠地攥紧了拳头,好像下一秒就要冲进去把顾长卿狠揍一顿。 顾长安一把拉住寻阳,还不等她反应过来就把她拽到了离院门有一段距离的柳树旁。 寻阳狠狠地挣开她的手,看向她的眼神也是怒火熊熊。 “顾长安!你干什么!你疯了吗?敢对本公主不敬!” “公主息怒。长安只是不想公主功亏一篑。” “你这话什么意思?” 第22节 “公主,长安知道你现在心里定是十分愤怒,恐怕都想给顾长卿一巴掌了。但是,公主您得想一想,单凭今日您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的,您就该知道,大哥对顾长卿绝非一般。如若您莽撞冲进去,大哥必然对您不满,那么您之前不管与大哥之间发生了什么,又在他心里树立了什么形象,岂不是全部功亏一篑?” 寻阳愣在那里,细细思量她的话。她也知道自己要是冲撞进去,必然会被顾将军厌恶,而以顾将军的性子,就算知晓自己是公主,也不会因为这个而对自己有所改观。 她不能冒这个险。 “公主,奴婢认为,大小姐说的确有道理。公主莫要急于这一时,今后日子可长了,还怕没有机会收拾顾长卿吗?” 顾长安对着晓晓微微一笑,又朝寻阳开了口。 “公主,长安相信,这样浅显的道理您定是明了,只不过一时气急。不过公主其实无需过多担心,这顾长卿即使与大哥关系再好,那也只是兄妹之情而已。只不过...这个顾长卿一贯深得人心,若是她在大哥面前说了公主的不是,那大哥定会信以为真,这样可就不好了。” “哼!顾长卿这女人果真不简单!连顾将军也被她笼络!以为这样就能让我难堪?我堂堂一国公主,想要的还从来没有得不到!” “长安,你且替我看着这个女人,有什么事随时进宫告诉我。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这顾长卿厉害还是我厉害!晓晓!我们走!” 顾长安看着寻阳那透着怒意的背影,又看了一眼那扇院门,笑得甚为开心。 寻阳冷着一张脸往府外走,刚刚所见所闻,让她恨得牙痒痒。 长到这么大,世间珍宝所见无数。作为东晋第一公主,她想要的,从来没有得不到!真玉也好,人心也罢,她绝不会把自己看重的拱手让人!即使顾长卿只是他的妹妹,她也绝对不允许那个女人这样接近他! “哎,你听说了吗?城里一个少爷和同父异母的妹妹私奔了!” “怎么可能?!不是亲兄妹吗?!” “这有什么的!真要是喜欢上了,哪管得了那么多啊!” 寻阳听着身边蹲在地上做事的婢女们说着健康城内的奇闻逸事,眼眶渐渐红了。 “晓晓...你告诉我...大将军...不会和顾长卿...” “公主,这些小道消息纯属无稽之谈!怎会有这样的事呢!您放心,顾将军一定会喜欢上您的!” 寻阳红着一双眼,狠狠地攥紧拳头。她不懂,为什么这个顾长卿一而再再而三地让她极不舒服!明明初遇时并不是这样。 但是,涉及到了大将军,她是绝对不会轻易放过她! 顾长安坐在院子里悠闲地喝着茶。两个婢女小跑过来,恭恭敬敬行了礼。 “大小姐,都办妥了。公主肯定听到了。” “噢?是吗。很好。下去领赏吧。切记,这件事莫要说出去。” “是的大小姐!奴婢是绝对不会说出去的!” “下去吧。” 两个婢女走后,飞燕上前来给顾长安又满了一杯茶。 “大小姐这一招着实厉害!让这两个婢女在公主面前说那事,公主听了,就是再不信也会十分厌恶顾长卿的!” 顾长安笑了笑,轻轻抿一口茶。 “这算人算心,要像茶一样,慢慢来才会有味道,才会有深度。公主对顾长卿的厌恶始终没有上到不可容忍的层面,这茶也就不到火候,不香了。不过,这一次,我看公主是迫不及待想除掉顾长卿了。” “小姐神机妙算!如今只要坐收渔翁之利!” “不,我得在伤口上撒盐才能一招毙命。” 顾长安悠闲着,仿佛已经看到了顾长卿被公主折磨得很惨地向自己求饶的样子了。只要想一想,她都觉得兴奋。 第23章 龙凤呈祥绣 小院里,顾长卿还和顾长远作着画。 两个人离得很近。顾长远一转头就能看到她在阳光下的脸庞。一举一动中,他甚至能闻到她身上的味道。 顾长卿从来不擦脂粉,他知道。但即便如此,她身上还是有那种他说不出来的味道,很好闻,不似寻常女子一样,身上总是带着浓浓的脂粉味,即使走过去很远还能闻到。他不喜欢那样的味道。 顾长卿见他一个人坐在旁边出神,那模样看起来倒有点莫名可爱。一时没忍住,伸出手戳了戳他的脸。 顾长远条件反射地转过头看她,恰巧她也往前伸长了脖子。一瞬间,两人之间的距离只有一根手指那么长。 等顾长远反应过来,她已经退回了自己的位置。想着刚刚那么近的距离,他的脸竟微微红了。 “不是吧...大哥,你这样就脸红啦?!” 顾长远下意识地背过身去不让她看。 “别躲呀大哥!你莫不是在害羞啊?天呐!你跟我还害羞啊!看来你真的是常年在军中,都成一根木头了!” “胡说!莫要拿我开玩笑!” “哎呀,别生气啊,大哥你脸红的样子真好玩儿!” 顾长远转头见她笑,那样子看起来无忧无虑,他也跟着笑起来。 自从那一次下毒事件后,郑氏算是落下了病根,已经好些日子也不见好,整日整日躺在床上,好似随时都会撒手人寰。 顾谋也是再没去过大房,常常是下了朝就直接去了书房,晚上也大多在书房过夜,不然就是去二房。 顾长卿碍于面子上,怕落人话柄,去看了她一次,却被她扔着杯子给砸了出来。骂骂咧咧的,搞得她很是不悦。 顾长卿倒是没想到,不过一个小小的婢女而已,就把郑氏弄得成了现在的样子,毫毫不挂心算计,面上的样子也干脆都不做了。倒是顾长安,看样子成长了不少,还登门给自己道歉,那模样着实一个大家闺秀。 赵氏和芍药从得知郑氏身子不大爽了就开心起来,但见顾长安纡尊降贵下驾别院来给顾长卿赔不是,又着了急。 “小姐!这个大小姐现在看起来好像和从前大不一样了!” “哦?哪里不一样?” “芍药也说不清楚...就是...就是觉得沉稳了许多,这样的话,小姐就不好对付她啦!” 顾长卿“噗嗤”一笑,伸出手捏了捏她圆滚滚的脸蛋儿。 “你个小丫头!古灵精怪!看起来什么都不懂,实则也懂很多啊。” “你放心,不管她顾长安再成长成什么样子,再有城府成什么样子,我倒乐得高兴。毕竟,与有能力的人斗起来,才有成就感不是吗?” 芍药看着自家小姐,胜券在握的样子。她相信小姐,就算那个大小姐再怎么厉害,也定是不能与小姐匹敌。 顾长卿轻轻喝着茶,慢慢梳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虽然有的事与前世重合,但更多的还是这一世才发生的。顾长卿知道,她的重生,改变了这一世历史的进程,也改变了很多人很多事。不过她相信,在自己还没有碰到的大事件里,定会有与前世重合的事。 至于顾长安,本来也就不是什么好对付的,如今只不过是成长了一点罢了。她倒不担心。毕竟自己是死过一回的人,还有什么好怕? 顾长卿回想着前世的事,再与这一世对接起来。上一世皇后的寿宴也就是在这几日了,若是自己猜测没错的话,顾长安好似就是在这个时候因为送了皇后什么及其出彩的贺礼而哄得皇后及其高兴,后来也着实被列为准太子妃。只可惜,太子最后倒了,顾长安便嫁与了容赫。这样想起来,到还是顾长卿自己把容赫正妻的位子送给了顾长安的。她轻笑几声,心中除了憎恶,别无波澜。 五日后,请贴到。皇后寿诞设宴,受邀的不仅有顾长安,还有顾长卿。 顾长安一副温婉的样子,走到顾长卿面前,“妹妹,此次皇后寿宴,不知你备好礼物没有?” “回姐姐的话,长卿已经备好了,不过这礼物难登大雅之堂,与姐姐的定是无法相比的。” “妹妹莫要这么说!妹妹虽女工不大如意,琴棋书画也不大好,但姐姐相信,皇后娘娘不会介意的,毕竟,妹妹只是庶女而已。” 顾长安看向她的眼神是深深的挑衅和无辜,而长卿只是微微一笑。在这样的节骨眼上,她逞口舌之快也无非就是想打击自己的气焰。 “姐姐说的是,妹妹这样的身份能去赴宴已然是十分受抬举了。妹妹深知自己的贺礼难以出手。虽未见姐姐的贺礼,但一定世间难求!” 顾长安被她这么一说,到底还是心高气傲,这些话把她捋得舒爽极了。对于这一次的贺礼之争,她确实胜券在握。 皇后的寿宴之日到了。太尉府受邀前去的,有四人。顾谋带着顾长远同乘一辆马车,而顾长安则与顾长卿同乘。 依照顾长安平日里的讲究,是绝对不会和庶女长卿同乘一轿,但今时不同往日,从下毒事件后,顾谋十分不待见她,若是此刻她再因为乘轿一事而闹脾气,顾谋很可能一气之下就不让她同行了。 顾长卿悠闲地坐在轿子里,眯着眼瞥见一旁顾长安难看的脸色,偷偷笑了。 这一次寿宴,皇后邀请了健康城内数一数二的名门小姐以及朝中各位大臣,可谓是百花齐放、百鸟争艳。 顾长卿一落座就感觉一股灼热的视线盯着自己,她莫名环顾一圈,正巧视线对在了容离眼里。顾长卿面色一窘,后又对着他微微一笑。 容离瞧着她进来时的样子,腿伤应该是大好了。往日母后的寿宴于他来说总是无聊至极,但这一次不同了。有这个女人的地方,从来不会安宁。 容帝牵着荀后的手一步步走入席上,众人纷纷行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免礼,众爱卿平身。今日皇后寿宴,各位莫要拘谨,当家宴就好。” “谢皇上!谢皇后娘娘!” 众人落座之后,歌舞就开始了。皇后的寿宴上,为了确保安全,向来由宫中专门跳舞的舞队献舞,既然轮不到这些世家小姐表演才艺,无疑,整个寿宴上能一决高下的,就只有这寿礼。 一舞结束,上前来送礼的是寻阳公主。 “母后,今日您寿诞,寻阳在此祝母后永葆青春,与父皇恩恩爱爱百年!” 皇上皇后相视一笑。这个寻阳公主,古灵精怪,连贺词都别具一格。 “寻阳啊,你不给你母后送点什么?光有这几句话就想把你母后哄开心了?” “父皇,您别急。来人!把本公主的礼物呈上来!” 寻阳一语结束,两个婢女就抬上了一件衣服。 这件衣服被挂撑起来,让人看得更是真切。是一件舞衣,从袖口到衣领,全部绣上了小巧晶莹的玉石,在领□□接处还有一颗硕大的珍珠,配上桃红色的丝绸面料,在阳光下简直是闪闪发光,光芒夺目。 皇后也被这件舞衣惊艳到了。这样美丽的衣服,她很少能见到。这小小的宝石宫中甚多,但因为太小,也没有机会用上,没想到寻阳如此有心,把这些小宝石缝合在舞衣上,每一个舞步都掀起飘逸的舞衣,带来夺目的耀人。 “寻阳,这件衣服母后甚为满意!” 寻阳笑了笑,那模样看起来简直是可爱极了。 “母后莫急,这衣服可不是寻阳的礼物。” “哦?寻阳还有什么礼物?” “母后你看,这衣服上那颗珍珠,是寻阳亲手缝上去的!为了缝这颗珍珠,寻阳手指都被扎了几个眼儿!这才是寻阳送母后的礼物呢!是不是无价之宝啊!” 皇后和皇上被寻阳讨喜的话逗得开怀大笑。 “你呀!永远这么不正经!” “父皇,寻阳哪里不正经啦!” 在这天下,皇上众多皇子中,只有寻阳敢这样跟皇上说话。不是恃宠而骄,而是皇上是真的宠她。 这件礼物不仅让皇上满意,更是让皇后乐得合不拢嘴。寻阳这礼物一出,就更显得其他小姐的礼物不过是俗物罢了。 世家小姐们陆陆续续送上了贺礼,大都也就是些玉石珠宝、金银首饰而已,有几个较为有心思的送的是画儿,不过都不大比得上寻阳公主的那件流彩舞衣。 顾长安拿起杯盏抿了一口,借着杯盏瞥向寻阳,寻阳微微点了点头。 第23节 “父皇,母后,顾太尉家的姐姐们还没有送礼呢!” 皇上笑了一下,宠溺地看向寻阳。 “这孩子,哪有点儿公主的样子?还有向人家要礼物的说法?” “父皇,寻阳知道长卿姐姐和表姐才艺了得,这还不是想一睹她们的风采呀!” 顾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拱手行了一礼。 “公主谬赞了,家女的才艺和想法那是半点儿也不及公主的,不过这一次,家女确实准备了贺礼。” “哦?长卿,你一贯古灵精怪,这贺礼也必然不是随大流的,拿出来叫朕看看。” 顾长卿这才站起来,走到中间,微微弯腰。 “回皇上,长卿见了公主的贺礼,那流彩舞衣如夜晚星光般灿烂,又如今日阳光般耀眼,再加上各位世家小姐们的贺礼无不是下足功夫,寻尽这世间珍宝想要呈在皇后娘娘面前,博美人一笑。长卿实在觉得自己的贺礼难以出手。” 在座的朝臣、女眷们对这个说出此话的女子细细研究起来。早就听闻太尉府庶出三小姐深得皇上中意,今日一见果不其然,这一口伶牙俐齿,着实叫人叹服。就是这短短几句话,看似是在夸公主,却又表现出了对皇后的无尽尊重,顺带又贬低自己而肯定了其他世家小姐们的贺礼,真真是一个也不得罪。 容离面无表情地坐在位上,看似没有注意顾长卿,其实眼神一直停在她身上。对于她的这一张利嘴,他一点儿也不意外。 皇上和皇后被她此番话逗得笑了起来,直夸她七窍玲珑心。 “想不到你顾长卿还有这样谦逊的时候?你只管拿出你的贺礼,朕和皇后都想看看你这所谓的'不入眼'是何样的。” 顾长卿俯了俯身,这才拍了几声。 从后头上来两个婢女,手里拿着的正是顾长卿的贺礼。 两个婢女拉开手中的布匹,众人只觉得被什么东西晃得眼花。待一看清,纷纷深深吸气。 那八尺长的布匹上,赫然绣着的,是龙凤呈祥! 皇上和皇后也着实惊叹起来,赶紧让婢女们呈上前去。 荀后伸出手细细抚过这对龙凤。龙与凤是相缠相交的样子,外沿都用金线缝过,在阳光下甚为耀眼。最可贵的是那龙的鳞片,竟绣得栩栩如生,连龙尾的绣法都十分用心,整条龙像是要飞起来一样。而那凤凰就更不用说,每一根羽毛都如真的一般,凤尾处的长羽毛颜色斑斓,甚为讨喜。更让人感叹她心思细腻的还有龙凤旁团团围簇的鲤鱼与百鸟。这一幅刺绣,绕是皇后也找不出任何破绽。 荀后贵为东晋第一皇后,此生见过的珍宝不计其数,这刺绣锦锻也数不胜数。可即使如此,她仍不曾见过这样一幅刺绣。精致、细腻、五彩、多姿,不论从任何方面,都无法挑出毛病。 “长卿,你这幅刺绣可是你自己绣的?” “回皇上,臣女不敢贪功。这幅刺绣是臣女与家母一同历时数月才绣得的。” “好!妙!” 众人见皇上夸耀起来,也从这幅斑斓夺目的刺绣中回过神来,掌声不断,这私底下的赞扬也是不绝于耳。 “长卿,你来给皇后讲讲此幅刺绣的含义。” “回皇上、皇后,长卿的这幅刺绣绣上了龙凤呈祥的样式,是因为皇上皇后恩恩爱爱,实为世间夫妻的典范。这周围的红鲤一是祈福之意,二为皇上皇后深得人心,朝中大臣与百姓纷纷爱戴。而那百鸟则是指我们这些女子,无不为皇后娘娘不老的容颜而折服。臣女顾长卿,在此祝皇后娘娘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容颜不老,与皇上恩爱千年!” 第24章 长安被算计 顾长卿的那一番贺词,可是让皇后皇上脸上笑意不减。 “好你个顾长卿,你可知你犯了欺君之罪!” 顾长卿看皇上面色带笑,倒也不被他的话吓到。 “长卿只知,若这欺君之罪犯得让皇上与皇后高兴了,那臣女死而无憾!” “顾长卿啊顾长卿,朕拿你这张利嘴真是没了办法!顾太尉!快来告诉朕你怎么教导女儿的,你把长卿这丫头教得极好啊!” 顾长卿对着皇上皇后莞尔一笑,毫不谦逊,但却没有让任何人觉得她恃宠而骄。 “陛下谬赞!长卿哪里能与公主相提并论?公主天人之资,长卿望而不及!” 此话一出,更是把宠女无度的皇上逗地合不拢嘴。 寻阳在一旁脸色却并不好看。她没有想到,这个顾长卿的贺礼竟如此出彩又是如此讨得父皇和母后欢心,甚至都比自己的贺礼还要让人赞叹。她狠狠地瞪向顾长安,却见顾长安也只是一副不敢相信的表情。 寻阳心中怒火丛生。本想借着这个机会羞辱顾长卿,自己倒被人戏耍了去!她着实没有想到,那个看起来很是尊重自己的顾长安竟然敢耍自己! “父皇,母后,长卿姐姐的贺礼确实夺目,寻阳相信,长安姐姐的贺礼也定是出彩,何不一赏?” 皇后这才想起这个太尉府的嫡女顾长安。自从上次百花宴后,皇后就不大满意这个顾长安了,但碍于她是太尉嫡女,又是已故郑夫人妹妹的女儿,有着郑家的这一层关系,皇后一直把她作为太子妃的第一人选来看待。 皇后看了一眼顾长安,心想,就算心高气傲,心气儿重,但这些都好来慢慢教导。顾长卿确实伶牙俐齿,很讨皇上欢心,但毕竟出身不高贵,将来也无法成为一国之母。 “长安啊,你也给本宫准备了贺礼?拿出来叫大家瞧瞧。” 顾长安的脸色看起来并不是很好,她勉强地站了起来。 “回皇后娘娘,臣女的贺礼...被臣女那不机灵的婢女给落在了府里,臣女罪该万死,还望娘娘恕罪,长安只求没有扰了娘娘雅兴!” 果然,此话一出,皇后的脸色瞬间变了。皇上看起来也面色清冷,就连底下赴宴的王公大臣、世家小姐们也都惊讶了。这个顾长安一贯是被誉为才女,虽然后来有诸多不好的言论传出,但毕竟那才艺底子还是在的。不过今日这个大小姐很是煞风景,这样喜庆的日子,皇后娘娘又是一脸期盼,可她竟然忘带了礼物?这得是多么不重视才会发生这样的事。 众人不由得替她深吸一口凉气。 “无碍,忘带也就罢了吧。来人,上酒!” 顾长安听着皇后的这句话,也不好再作什么解释,只能灰溜溜下了台。 顾长卿坐在位子上瞧着她那面如死灰的样子,抿嘴笑了起来。 寻阳的视线在整个寿宴都没离开过顾长安。这个女人欺骗了她,让她今日丢尽颜面!明明之前说好了的,让顾长卿先来展示贺礼,顾长安告诉她,顾长卿的贺礼会是一幅百鸟朝凤图,而只要顾长卿先行展示了这份贺礼,那么,接下来顾长安的贺礼就会狠狠地给她一巴掌。因为顾长安的贺礼也是百鸟朝凤图,不过,顾长安的是一幅刺绣。 可是寻阳没有料到,顾长卿的贺礼根本就不是什么画!而是相当夺目的刺绣!可是顾长安分明向自己担保过,顾长卿的贺礼一定会是那幅画的! 寻阳没有想到顾长安会骗自己!又或者,这个女人也是被顾长卿给骗了。 整个宴会,寻阳和顾长安没再讲过一句话,倒是顾长卿,和皇上相谈甚欢,把皇上皇后逗得合不拢嘴。 所有出席的王公贵族、世家小姐,但凡有点城府,无一不意识到了这个庶出三小姐的不简单。她的话虽然把皇上皇后逗得喜笑颜开,但每一句话都没有半点哗众取宠的味道,更是没有惺惺作态,只有不卑不亢的气势与沉稳。这样的内涵绝非寻常女子所有。 容离见她与父皇对答如流,笑着饮了酒。他当然知道顾长安哪里是忘带了贺礼,分明是被顾长卿给算计了。他就知道,有顾长卿的地方,就绝对不会让顾长安来夺目。 回去的马车里,顾长安直直地盯着顾长卿看,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而顾长卿只当没看到她。 马车停在了门口,她头也不回地下了车。顾长卿在后面看着她气急败坏的背影,莫名地心情好。 “小姐,今日进宫可还顺利?” “顺利,你家小姐出马,还有不顺利的事?” “小姐小姐,那就是说我与小姐演的那出戏有用咯?” “当然。若不是这出戏,顾长安哪里会这样丢脸。” 芍药听了顾长卿的肯定,高兴极了。她很是佩服小姐的智谋。那日小姐让自己与她一同演一出戏,起先她还担心会不会达到小姐料想的地步,现在看小姐的样子,肯定是极其成功的。 “小姐,你是怎么想起来演这出戏的呢?” 顾长卿微微一笑,轻启红唇。 “那日我让你与我在屋里说到我要送的贺礼是百鸟朝凤图,还有寓意,是因为之前顾长安曾问过我如若是被邀参加寿宴,要送什么贺礼。顾长安会那么问,定是知晓我会受邀,当然我也知道我定是会被邀请。我虽面上与她说还没想好,但以她的性子,必然不会相信,也定会派飞燕来探听,所以我才让你与我在屋里谈到此事,而顾长安知晓我要送什么之后,必然会联合寻阳来羞辱我,那就定会献上与我说到的寿礼一样,只不过一定是比我的寿礼出彩得多。” “而她们的计谋,肯定是让我先送上,然后顾长安再亮出比我好的那一份寿礼来压制我,让我难堪。” 芍药恍然大悟,感叹顾长卿智谋了得。 “哇!小姐真厉害!都能猜到大小姐还有公主的想法!” “你啊!这就叫厉害了?也并不是猜,而是慢慢分析,所有的分析都是有依据的。” 顾长卿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一下子饮尽一杯茶。 “芍药,你知道吗,有的时候,我并不愿自己是这样的。我也想做回那个懵懂无知,无忧无虑的女子。” 芍药有些不懂小姐突如其来的悲伤,但她不愿小姐难过。 “小姐,那你为何不能做回从前的小姐呢?” 顾长卿轻笑一声,像是笑话芍药,更多的却又像是自嘲。 “芍药啊,在这个世界上要想活下去且是完完整整地活下去,就必然要舍弃很多东西。而纯真和天真,是最容易舍弃并且最容易换来很多东西的。” “那小姐不再需要这些了吗?” “这世上有什么需要不需要呢。活着就好。” 芍药看着顾长卿喝茶的侧脸,一时间竟从里面察觉到了悲凉。 顾长安回到院里,转头就给了飞燕一巴掌,愣是把飞燕打得摔在地上还吐了血,她自己也没站稳,踉跄几步。 “你个贱婢!竟然敢骗我!你不是说顾长卿要送的是画吗?!” 飞燕捂着半边脸,听了这话才反应过来她为何被打。 “小姐!小姐!飞燕怎可能有那个胆去骗您啊!就是借我十个胆我也不敢啊!奴婢确确实实听到三小姐那么说的,千真万确啊!” “贱人!还敢狡辩!莫不是你已经被顾长卿收买了!你个贱人!看我今天不撕烂你的嘴!” 这话才落音,已经有婢女上来固定住飞燕,另一个婢女则狠狠地抽起她的脸来。 这几巴掌抽下去,飞燕的两边脸瞬间肿了起来。 “住手!” 顾长安回头一看,是母亲。 “母亲,您怎么起来了?” 郑氏无奈地瞪了她一样,让人把飞燕扶了起来。 “长安,你怎么还是不懂?我以为这段时日你已经成长了很多,可为何今日的你却仍旧分不清事实?” “母亲...” “飞燕跟你了这么些年,难道还会骗你?你要对自己的下人保有信任,否则你如何能行寸步?” “可是...母亲...” “你不就是想说顾长卿送的贺礼的事吗?你只想到飞燕欺骗你,怎么没有想到,这一切都是顾长卿演的一出戏?专门给你看的一出戏?你还在背后偷偷乐,以为知晓了她的心思!” 顾长安愣住了,很久没缓过来。 她怎么也没想到顾长卿竟是在骗她! “她...她骗我?!就是为了让我以为她送的是画,然后在这个基础上加以改工,让我以为我可以艳压她?她料定了我会这么做,于是改了自己的贺礼,而我又能让她在我前面展示贺礼,那么不管我是拿出贺礼还是不拿出贺礼,都只会被人嘲笑!” 第24节 郑氏叹了口气,微微摇头。 “哎,还算你没有傻到那样的地步。你这一次确实思量不周,着了她的道。” 顾长安看起来仍是很难以接受的样子。她本以为这一次可以让她在皇上皇后还有太子殿下面前出丑,却没想到这一次真正出丑的是自己! “长安,你该早就想到,顾长卿怎会让你那么容易地得到一些东西?今日这一局,我们认了!但你要记住,吃一堑长一智!往后不论做什么,一定要好好思量!慢慢斟酌!莫要再心高气傲,以为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顾长安慌了神,她现在不仅恨透了顾长卿,更是没了主意将来该怎么办,毕竟今日那一出之后,皇后定会以为自己不尊重她! “母亲,那我...我这今后可如何是好啊!皇上和皇后今日定是对我极其失望!” 郑氏笑了笑,看起来倒没那么担忧。 “你放心,我的女儿,一定会成为太子妃!放眼整个健康,再也不会有比你更合适的人选!” “明日,你就把贺礼送到宫里去。” 顾长安此刻什么主意也没有,她只想消除这一天的所有记忆!她发誓,今天在顾长卿身上栽的跟头,他日,她必然铲平了土给她甩过去! 第25章 时光旧珠钗 顾长卿在寿宴上赠出的贺礼打寿宴结束那天起,就被整个健康城内的人口口相传。那些没有见到过的人说是她绣了一幅龙凤呈祥,因为太逼真,龙与凤竟活了过来,就那么生生飞走了。 顾长卿听芍药说起街头巷尾的这些小道消息时,愣是笑出了声。不管是上一世还是这一生,民众的议论都是会影响一个女子的名声。就像如今,顾长安在寿宴上竟然说忘记了贺礼,这事一经传出,让顾长安的名声一落千丈。有人说她对皇后不敬,有人说她没有脑子,有人说她根本不配被称为“集天下大美于一身”,这样高的评价应该给顾家三小姐! 听着那些贬低顾长安的话,顾长卿浅浅笑了。像顾长安这样重视别人看法的人,定是受不了那些百姓这样评价她,而更让她痛苦的,应该就是她昨日那番之后,会日日夜夜担心太子会厌恶她。 第二日上午,顾长安赶紧拿着母亲准备好的贺礼进了宫。 凤栖宫宫门前,两个侍女把守着,见顾长安来了,竟是不急不躁地进去通报。顾长安看着那两个婢女对自己极大的不敬之样,暗暗地握拳。连宫女都开始瞧不起她了,这全都是因为顾长卿! “回顾大小姐,皇后娘娘正小憩,不便打扰,您请回吧。” 顾长安脸色一遍,皇后这时候小憩是断然不可能的,她都打听好了,皇后在这个时辰通常是作画,可今日却骗自己说在小憩,明显是不想见自己而故意推脱。 “劳烦姑姑通报了。长安就在此地等候便可。” 那侍女一愣,明显是没想到她明知皇后娘娘不想见她却赖着不走。若是早知今日,何必昨日要那番对皇后娘娘大不敬? 侍女到底还是拿不了主意,赶紧又进去通报。 皇后确实没有小憩,而是坐在庭院里画着画儿。 “她既然要等,那就让她等着罢!莫要去管她即可。” 那婢女得了皇后的话,也就只管站在门口,对顾长安完全不理不睬。 顾长安知道皇后娘娘是因为昨日的事情而心存芥蒂,她现在若是真的走了那才是永无翻身之日。 萧嬷嬷看了一眼门口,又看了看皇后娘娘。 “娘娘,这个顾大小姐今日怎还好意思来见您?昨日那般可是对您的大不敬!” 皇后轻轻摇头,“你没看出来吗?昨日她说忘带了贺礼,分明是无可奈何之辞。看她那样子,定是被顾长卿给算计了,那贺礼拿不出手来而已。” “娘娘,这个三小姐不简单。经过昨日宴会,皇上必定对顾大小姐颇有不满而对三小姐甚为满意,若是如此,大小姐还是适合成为太子妃的人选吗?” 皇后娘娘停了笔,将它搁在砚台上,由侍女扶着起了身。 “顾长卿确实心思细腻,七巧玲珑,也讨得皇上高兴,但说到底,她总归只是一介庶女而已,再了不得也终归难登大雅之堂。皇上身居高位,在这九洲大陆上立下东晋也不过才几年而已,依皇上的性子,就算再满意顾长卿,也断然不会允许离儿将她立为正妃。皇上一贯争强好胜,要叫别的国家知晓离儿的正妃只是乡野村妇的庶女而已,那东晋颜面何在?堂堂皇室太子,怎能娶那样的女子。” “娘娘,若这三小姐能助太子殿下登上那个位子呢?” “那就要看顾长卿有意的到底是谁了。现如今这般还看不出来,但这样的女子,若不能为我所用,就更不能拱手让人。” “娘娘的意思是,若是三小姐与太子殿下交好,您不出手干涉,直到殿下登上皇位。若是三小姐投靠的是其他皇子,那您就会...” “除之。” 萧嬷嬷在一旁看着娘娘,她能看出皇后娘娘也是对三小姐有好感,可是又碍于她身份低微且背后没有像郑家那样的世家支撑,就从这点来说,她着实不如大小姐。可是大小姐心性傲慢,且没有三小姐有谋略。谁能够帮助殿下,那是一清二楚。可大小姐毕竟是郑家子孙,就算郑氏只是郑家养女,可郑夫人生前最为疼爱这个妹妹,临死之前还嘱托皇上好生照料她。虽说郑夫人已故多年,但就是这死人是无法战胜的。皇上想起郑夫人的日子确实越来越少,但毕竟郑夫人曾那样深得龙宠,她临死的话皇上必然也牢牢记在心上。单看皇上对顾太尉的态度就可知,皇上很是照顾他们。若是有这层关系的话,顾长安定是比顾长卿要合适得多,可难就难在,现如今顾长安没有让皇上满意,倒是顾长卿,深得皇上喜爱。 “云如啊,伴君如伴虎,哪里有错的道理呢?” “娘娘,您莫要担心,太子殿下如此出众,皇上定会传位于殿下的!” “离儿没有登上那个位置一天,我就不能安心。皇位之争看似并不激烈,但哪个皇子不是暗地里招兵买马,深深谋划?离儿虽看起来无欲无求,但他是我生的,我知晓他绝不会安于现状。云如啊,在这场战争里,是不能输的。谁输了,谁就会死。” “云如,你看看我和陛下,这么些年过去了,哪里还有感情?我与陛下,是半身进了黄土的人,情爱这种事,早早就与我们无关了。离儿不管娶了谁,最大的目的就是夺得皇位,若是挂记儿女情长,那在这样的皇家,是断然活不下去的。” 萧云如微微叹了口气。皇后与陛下看似招人羡慕,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这里头哪里还有什么感情可言,无非只是因为身份原因罢了。 皇室里的人,虽万人之上,世间珍宝应有尽有,但总归逃脱不了一堵宫墙的束缚。没有人能跨过这高高的宫墙而得到自己真心想要的。 顾长安在宫门口一等就是一个时辰,仍不见皇后的影子。 眼看到了午时,还不见侍女来让她进去。初夏的阳光到底还是刺眼,打在她身上,叫她不晓得出了多少汗。顾长安泄了气,不知道自己还是否要等下去。 “顾大小姐,皇后娘娘已醒,您可以进来了。” “劳烦姑姑了。” 顾长安再抬腿走路时,感觉腿都要不是她自己的了。 进了凤栖宫,皇后已经坐在屋里饮起茶,见她进来,只是笑笑。 “长安啊,本宫睡着睡着就给忘记了,倒也不知道你今日要来,你莫往心里去。” “娘娘哪里话,长安怎会怨娘娘?娘娘整日操劳宫中事务,还要挂心太子殿下,劳累是自然的。倒是长安不好,还扰了娘娘休息。” “你这孩子真会说话。云如,给顾小姐上茶。” 皇后隔着茶杯看她额头上密密麻麻的汗珠。这一等,着实让她受了点罪。 “长安,今日来此有何事?” “回娘娘的话,长安今日冒昧前来,是想把昨日落在府里的贺礼给娘娘送来。” 顾长安说着就打开了手中的匣子,递到皇后面前。 荀后低头看了一眼,那匣子里躺着的,竟然是一支珠钗。 荀后颤抖着双手从匣子里拿出那一根珠钗,小心翼翼地捧着,又一遍一遍细细地抚摸。也许旁人并不懂堂堂一国皇后,什么样的珠钗没见过,为何会对这样一根平淡无奇的珠钗如此震惊。但萧云如明白,这根珠钗对于皇后娘娘来说,有多重要。 “你...你从哪里找来的...太像了!实在太像了!” 顾长安看着皇后那就要溢出来的眼泪,轻轻笑了。 “回娘娘,前一阵子长安在与寻阳公主闲谈时说到珠钗,听公主说,她约一年前曾不小心弄坏了您的一支相当宝贵的珠钗,长安得知,那根珠钗是皇上第一次送您的礼物,便向公主细细询问了那珠钗的样子,这才找了健康城最好的铺子给打制出来了。” 皇后轻抚着珠钗,这支珠钗与寻阳弄坏的那一支简直太像了!虽然有几处不大一样,但毕竟是很多年前的样式,也难怪现在的铺子不大做得出来。 “长安啊,难为你有心了。那支珠钗坏了之后,本宫也让宫中去修补,但总归修不回原来的样子,让人重新打制之后,虽然样子一样了,但却没有那一支的感觉。可是长安啊,你带来的这一支甚好!和当年那一支几乎一模一样,更难得的是,这一支珠钗上,竟然也锈迹斑斑!这样的痕迹,若不是真的经过多年赏玩,那就只能说工匠太过了得!这份贺礼,真是太让本宫高兴了!” “娘娘喜欢就好,这样长安付出的精力就都不算什么了。” 顾长安走的时候,皇后仍拿着那珠钗爱不释手。顾长安瞥见她满目的悲怆深深明白,这一次的棋走对了。 母亲果然是对的。起先她拿到这根珠钗,见它平淡无奇又一副破旧的样子,不敢相信母亲会让自己把这样的贺礼送去。母亲见她疑惑重重不敢带着,这才说了实话。 这珠钗的样子哪里是寻阳描述的?只不过是寻阳随口说了一句把皇后的宝贝珠钗弄坏了而已。而送给皇后的珠钗,也从来就不是什么城内名匠打制的,不过是最寻常的小摊儿上买来的而已。 顾长安想起母亲说的话时,不觉想笑。看皇后的样子就知道,她有多么珍视之前的那一根珠钗,就因为之前那一根是皇上第一次送她的礼物。可惜,她并不知晓,那支珠钗只不过是皇上带着郑夫人出宫游历时在路边随手买的,郑夫人当时觉得样子好看,还买了一支差不多样式的送给了她的妹妹,也就是顾长安的母亲郑氏。 只是,皇上与郑夫人回宫后,不知因为何事而吵了起来,皇上一怒之下把这根珠钗随手就送给了皇后,可皇后却什么也不知道,还以为这是皇上特意送予她的,这么多年都视若珍宝,被寻阳弄坏后不知心疼了多久。 顾长安已经出了宫门。她回过头去看那高高的宫墙。 这皇宫确实富丽堂皇而又威严庄重,而皇后作为一国国母,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只是,绕是这样的女子,也难逃情爱的束缚,而一旦深陷情与爱,那就会变成一个什么都猜不到的傻女人而已,这一生都深陷谎言,且可悲地把这谎言当成世间最美的情话。 顾长安发誓,她绝不要做这样的女人。她要做的,是拥有太子殿下整个身心的太子妃。 第26章 太子戏长卿 顾长安离开后,荀后仍拿着那支珠钗不愿放手。 “娘娘,这支珠钗与您的那一支,甚为相像。” 荀后轻轻抚着上面已有锈色的玉石,笑了笑。 “我怎会不知道,这一支,就是当年陛下买的一对中的另一支。” 萧云如愣住了。她一直以为,皇后并不知情,却不曾想,她从一开始就知道。 “娘娘...您...” “云如,你想问我为何知道?你也莫要自责,我知道你这些年瞒着我,不过是心疼我,害怕我难过而已。可是云如,我和他,到底还是夫妻,同床共枕这么些年,我怎会不了解他?他把那根珠钗送予我时,我竟像个孩子一样高兴,一时间也就因为太过开心而忘了去细想这珠钗的来历。” “后来,我日日戴着这根珠钗,你也是知道的,那个时候的我,多么青涩单纯。” “是啊,娘娘,那时候的你连睡下都不愿让奴婢给你把珠钗拿下,但不知怎么,娘娘突然就不曾再戴过了,只是把它放在锦盒里,虽然您口上说不再拿出来,但其实奴婢知道,您却是常常拿出来的。难道就是那个时候...” “什么都瞒不过你。我知道这根珠钗的来历,也正是我决定不再戴上的日子。” “那日我戴着这珠钗想要去御花园寻皇上,还没到跟前,却听到郑夫人在与皇上发脾气。她语气凌厉,可陛下却无半点怒意,反而一直哄着她。那样的陛下,我就算是到今天,嫁与他如此多年,也不曾见到过。” “云如,你可知那日郑夫人与陛下争吵的是什么?” “难道是珠钗?” “不错,就是珠钗。郑夫人埋怨陛下把珠钗给了我,陛下说,那不过是因为郑夫人当日与他闹了脾气,他一气之下随手扔给我的。” 萧云如站在那里不知该怎样回皇后。这么些年,每每看到皇后对那根珠钗的珍视,她总是心如刀割。她多想告诉皇后娘娘她一直活在陛下编织的谎言里,更让人心寒的是,编织这谎言的人,甚至只是毫不在意的无心之举。 荀后从石凳上起身,走到开得正好的花儿旁,脸上的落寞与惆怅让她看起来那样孤独。 “其实我早该想到,陛下从来不曾有意于我,一切都只是我一个人的幻想而已,他又怎会送我珠钗?只是可笑,那珠钗虽廉价不堪,我却当成珍宝,最后才知道那只是别人不要的而已。但就是她郑夫人随口说不要的东西,我也得之至坚啊。” “娘娘...” “云如,你自小伴我长大,知我脾性。若不是真的在意,我何至于把自己活成这样卑微。她郑夫人算什么?明明我才是他的皇后,百年之后,也只有我能顺理成章地躺在他的白骨旁边。可是...就是这样的我,卑微乞求着别人不要的东西。” 萧云如实在不忍心再看她这样妄自菲薄,现在的荀后,哪里还有皇后的样子?只是一个求而不得的可怜人而已。 “娘娘,您莫要再挂心。现在皇上最看重的就是您了,而郑夫人,已经不在了。” 第25节 “不在了...可是这世上最难战胜的,是死人不是吗?” “不过我要感谢她,因为她生的是女儿,我的离儿才能当上太子,否则,即使她身份卑微,若生的是皇子,那必然也是将来的皇帝。我这一生隐忍几十年,与人斗争几十年,到现在,为的已经不是那个男人了。我如今要求的,只是让我的离儿登上皇位,那我,即使把自己的一生活成这样,也不再遗憾。” “娘娘,太子殿下才智过人,在朝中又深得人心,必然会夺得皇上喜爱,继而登上至高之位!” “云如,伴君如伴虎你知道的。我们现在的每一步都需小心翼翼,因为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别人踢下来,狠狠踩在地上。只要离儿一天没有坐上皇位,我就一天不能歇息下来。” “顾长安此次把这支珠钗送来,倒让我想起了自己还有那样愚蠢的时候。” 萧云如看了一眼那完好地躺在匣子里的珠钗,微微叹气。皇后娘娘仍在自欺欺人,她告诉自己不再挂心皇上,但实际上,她没有一刻忘记过陛下,即使这么多年过去仍旧没有得到回应,她也没有放弃对陛下的等待。 顾长安一回太尉府就赶紧去向郑氏报备。 “母亲,东西已经送过去了。” “好。皇后有没有说什么?” “皇后只说很喜欢这份贺礼,没对我再多说其他,但我看得出来,皇后是真真喜欢这珠钗,我见她的表情像是深陷回忆无法自拔。” 郑氏冷哼一声,笑了笑。 “那是自然。皇后与皇上,只是面子上的平和而已,她虽看起来强势,可那不过是她必须在后宫众妃立足的需要而已。那根珠钗她视若珍宝,你送去的这一根,刚好填补她心中空缺,顺道也是提醒她,谁才配成为东宫的女主人。” “母亲,寿宴上的事也算是解决了,那...顾长卿该怎么对付?” “你莫要着急。顾长卿绝非善类,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抓住她的把柄,一招致命。顾长卿交给我就好,你要好好想想怎么才能抓住太子殿下的心。我在太子府的眼线打听到,明日太子会便装私访。城南那一片最近动乱,饥荒严重,听说还有疫病,太子殿下必然会去那里,我们需做好准备。” “什么?疫病?我并没有听说啊!” “那片归二皇子管辖,这样的大事让你都听说了去那还了得,这不得变天?这事也是我千方百计打听来的,你莫要说出去!否则非但不能计划成功,反而会招来杀身之祸!” “是母亲,女儿知道了。只是...这疫病...女儿就这么去了?” 郑氏叹了口气,似是无奈。 “我怎会让自己的女儿去冒险?你放心,母亲保你无事。能否夺得太子殿下青睐,全看此次了!” 顾长卿带着芍药出门时,赵氏愣是让她们带了一大把煮过的艾叶在身上。 “卿儿,非去不可吗?这城南那片的疫情定是不严重的,否则这健康城内怎么没有传开!” 顾长卿轻轻安抚着赵氏,接过她手里的艾叶。 “娘亲,您也知道女儿固执,决定的事是无法改变的。我这次前去也只是看看,并没有您想的那么严重,放心,无碍。若是叫我什么也不做就呆在屋子里,这事我做不出来。” 赵氏叹了口气,她知道自己是拦不住女儿的。 “哎...你啊,我总说不过...也罢,你这是做好事,娘该支持你,老天爷也会保佑你!” “娘,卿儿此行您定不要说出去,还有城南的情况,现在城中几乎无人知晓城南境况,您说出去,莫要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娘知道,你放心去吧,照顾好自己。芍药,好生照料小姐!” 芍药脆生生应下了,两个人这才从后门动了身。 城南离太尉府很远,顾长卿早早就让人备了马车在外头。自从上次下毒之事后,顾长卿已经有权利使用太尉府的马车了。 一路上马车颠簸,约行了一个时辰才开始浅浅闻到一股腐臭的味道,听见隐隐的哭声。这样重的味道,又是乌烟瘴气的环境,竟还能被如此掩盖着,更让她隐隐觉得怀疑的是,这村子周围的房子里都没了人,好似这方圆百里,只有这个村子里有人。 车夫到底还是忌惮,顾长卿也不难为他,同芍药一起从马车上搬下了一些衣物和馒头,就这么单薄的两个女子抬着大包大包东西进了村。临走前,顾长卿塞了点碎银给他,让他在前头等着,顺便告诉他,有的事不该说。 越往村里头走,那恶臭味越明显。芍药虽然在太尉府过得不是那样富贵,但还没有到过这样的地方来,一时间有些无法接受,捂着嘴恶心起来。 顾长卿不放心她,让她留在村口,自己独自进了村。 离村口较近的几处屋子已经看不出原本房屋的样子了,茅草稀稀拉拉挂在上面,墙也只剩下三面,更别提门和窗了。顾长卿走过去,那里头只有几具分不清男女的尸体。 一瞬间,顾长卿的眼眶竟湿润了。 她叹了口气,继续往里走。 整个村子乌烟瘴气,若不是能听到哭声,顾长卿甚至要怀疑这里头还有没有活人了。 “啊!”突然一个石子砸了过来,正中顾长卿的腰间,把她吓了一跳。 她望向石子砸来的方向,透过烟雾,依稀看到了一团黑乎乎的东西缩在墙角。 顾长卿慢慢走过去,那团黑乎乎的东西立马移动起来。顾长卿这才看清,原来是个孩子。 那孩子的脸上和身上的衣服一样又脏又黑,她都看不出来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你不要怕。” 那孩子见她递过来白面馒头,又看了她一眼,还不等顾长卿看清楚就伸手一把抢过,死死地往嘴里塞。 看那孩子这样着急,应该是很久没有吃过东西了。 “别急,慢慢吃,姐姐这里有水壶,喝一点儿吧。” 正在埋头啃馒头的孩子抬起头来看她。那样怯怯的眼神让顾长卿的心口有些难受。她从未想过,一个孩子为何要遭受这样的痛苦。 “没关系,喝吧。” 一只乌黑干瘦的手伸过来,那只手上已经只剩下一层黑皮了。 顾长卿见他吃完了一个,便又递给他一个。这样吃了三个馒头之后,那孩子才让她靠近。 “你是小弟弟还是小妹妹呢?” “弟弟。” 乍一听到他开口,顾长卿欣喜不已。 “太好了!你还能说话!” “姐...姐姐...你...你不是天女吗?” “姐姐怎么会是天女呢?” “娘...娘说,如果穿着白衣服的姐姐来了...就让我别哭,因为...因为是天女姐姐来接我走了。” 顾长卿看着他那双水汪汪的眼睛,这个孩子整张脸上也只有这么一双眼能看清了。就凭这样一双眼,也不该被这样对待。 “所以,你用石子砸我,是以为我要带你走是吗?” “对...对不起...我...我不想走...” 这个孩子对这悲惨人世间的留恋让她惊讶。顾长卿几乎敢肯定,这个孩子必然有什么放不下的。 “我...我还没等到娘醒来...不能走...姐姐...不要带走我...” 顾长卿再也忍不住,伸手抱过他,一遍一遍安抚他,告诉他,从此以后他都会有馒头吃了。 等安抚好了那个孩子,顾长卿这才起身往前走,那孩子一直跟着,她也就任由他跟在后面帮着拿点东西了。 越往里走,境况越甚悲哀。 整个村子破败不堪,地上也全是泥泞的水沟,村民们就那么躺在地上等死,渴了就歪头喝一口沟里污浊的水,然后再那么躺着望天。 顾长卿实在看不下去,和身后的那孩子分头给村民们派发馒头。 大概是饿了太久,村民们几乎是疯了一般冲上来哄抢,将顾长卿挤到一边,拼了命一样抓起馒头就跑。 顾长卿刚想爬起来,却被人狠狠踩了一脚,瞬间,她的手就感觉像断了一般。 顾长卿疼得直吸气,抬手一看,手掌心被石子划开了口子,正在流血。 突然,一个墨色身影蹿过来,一把抱起她。顾长卿吓了一跳,抬头一看,竟是容离。 “你?你怎么在这里?!” 容离把她带到一旁,看了一眼汤野,汤野这才缓过神来,赶紧把手里的粮食也送到了村民那边。 容离瞥了她一眼,那眼神顾长卿竟读出了怒意。 容离把她放到石头上,一手拿过水壶往她伤口上浇,把顾长卿疼得直叫唤,不停地把手往里面收。 “别动!” 容离的语气很不好,顾长卿被他吓着了,也不敢乱动,任由他把从他衣服上撕下的布条包扎在自己手上。 看着他专注的侧脸,顾长卿有那么一瞬间恍神 “顾三小姐,本太子真是小看你了。” “此话怎讲?” “三小姐是知晓本太子今日要来探访,所以提前在此准备?” 顾长卿一愣,等反应过来,轻轻笑了。 “呵呵,太子殿下真是了解长卿啊。” 容离听她这语气阴阳怪气的,也摸不准她的真实目的了。 其实他在府中是决定明日前来的,但明日他猜想父皇也会同行,所以打算今日先前来看看,谁知一到村口就看见了顾长卿的小侍女芍药,一个人孤零零在那里不敢动。容离知道,顾长卿定是在里面。 看到芍药的那一刻,他是愤怒的。他没有想到,这个女人是如此心机,连这样的时刻都不放过。但进村一看,她毫不嫌弃地抱着那个黑乎乎的孩子。那一刻,容离觉得,他好似从来没有认得过这个女子。 见她摔倒在地,还被人踩了一跤,他几乎想也没想就冲过去抱起她。等反应过来他才发现自己刚刚多么鲁莽。 此刻看着她满脸的怒意,他倒想笑。 这个女人确确实实心狠手辣、心思极深,但她好像又并不是那样一个女人。 “明日我会同父皇再来一次。” “太子殿下告知长卿作何?” 容离瞥了她一眼,见她因生气而红扑扑的小脸甚为可爱。 “你不是想夺得父皇欢心吗?” “那依殿下的意思,长卿还需感谢殿下了?” “这倒不必。” 顾长卿瞪着他那张俊俏的脸,只想给他一拳。她深吸一口气,站起来往前走。 村子里的人已经大都分到了衣服跟馒头,都躲到自己的地盘吃了起来。 顾长卿走到那个黑乎乎的孩子身旁,递给他一块手帕。 “擦擦吧。” 那男孩儿站起来,大约是十二三岁的个子。 第26节 顾长卿见他不接,自己拿起帕子替他擦着脸。起先他还不好意思地往后躲,被顾长卿拉住以后就不敢动了。 “看,这下才能看出来是个男孩子了。” 顾长卿掏出口袋里的碎银,递给他,“给你。你还很年轻,还有大把大把好时光,去给自己好好洗一把澡,买一套新衣服,做一个人吧。” 那孩子迟迟不肯伸手去接,顾长卿见快到午时,寻思着要赶紧回去,免得芍药担心,于是拉着他的手,把银子塞到他手里去。 “拿着吧。这些村民,明日会有人送银子过来,你莫要担心。去做一个这个年纪的孩子,拿着钱把你母亲葬了。” 那孩子还是不动也没有表情,顾长卿微微叹气,转过了身。 “姐姐。” 听到他开口,顾长卿转过了身。 “我已经没有家了。” “所以,姐姐带我走吧。” 第27章 你的名字是 还不等顾长卿回话,容离就闪了过来,一把打开那孩子抓住顾长卿衣袖的手。 “顾长卿,你真是可以。你自己的事不够多?” 那孩子从容离闪过来的那一刻起就一直瞪着他。顾长卿没想到他会对个孩子如此凶狠,赶紧拉了那孩子的手看看有没有受伤。 “你没事吧?” “容离!你那么狠做什么!” “我下手知轻重。” 顾长卿见那孩子没事,也就没再理睬容离。 “姐姐有自己的事要做,没有时间来照顾你,而且,若是在我身边,会很累。” “我不怕。我很能吃苦,也能干活儿,什么事我都能做。姐姐要我做的,我都会去做,不管多难。姐姐,我只是想有个家。” 顾长卿看着那孩子的眼,那样一双有神的眼里,全是祈求与渴盼。她差点就要心软,却在最后一刻恢复了冷静。 “不可以,你将来会有自己的家,但我的家不会是你的家。相信姐姐,你能活得很好。” “姐姐...我...我真的什么都可以做!” “姐姐知道,但是,你该有你自己的人生。拿着银子,好好吃饭,好好生活。” 顾长卿不再看他那双眼,狠着心转过了身。她前脚刚走,后脚容离就跟了上来。 “我还以为,你会在我面前故作姿态。” 顾长卿给了他一个白眼,冷笑一声。 “太子殿下真是见惯了女子在你面前搔首弄姿,现在这是把任何女人都当做对你有意的人了。” 容离没再说话,只是走在她身边,不急不缓,徐徐行之。 顾长卿安抚好村民便出了村,上了马车就要回府,却被容离拦了去。 “三小姐可会放过明日的机会?” 顾长卿叹了口气,看向他时,眼里一片清明,别无其他。 “太子殿下,长卿自认不是善类,也承认精于算计,但是,唯一在无辜的人命面前,长卿从来没想过去利用和作秀。这世上很多东西都是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就如今日,太子殿下若是在心里认定我没有感情,只知设计,那我明日就会前来,但若太子殿下还有一丝一毫信着长卿是仍有一颗跳动之心的女子,那长卿的答案就是,拿人命来做赌注的事,长卿不做,更不屑去做。长卿先行告退。” 容离看着她马车的背影,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地轻笑了。 “殿下,您说这三小姐是故意而为之的吗?” “是不是故意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来了。” 顾长卿坐在马车上,还在想那个村里的百姓。同为皇城中人,有的人锦衣玉食,把酒言欢,可他们呢,却一直忍受着饥荒和疫病,痛苦不堪。把他们变成现在这样的原因除了贫穷还是贫穷。 本来只是伤寒而已,可就是因为被官员剥削,连看病的钱都拿不出来,这才导致一拖再拖,最后发展成为疫病。在这样富丽堂皇的皇城中,随处可见达官贵人、世家小姐,他们的一壶酒钱,一盒脂粉钱甚至都比这村里人这辈子所挣都要多,但就是这样的环境下,却仍有人会成了这般境遇。 人人都说老虎眼皮底下打不得盹儿,可现实却并非如此。就在天子脚下,却依然发生这样的事。更让人不敢相信的是,这样的事被隐瞒和掩盖,使得皇上至今不知。 顾长卿坐在轿子里,虽闭上眼睛,却仍能感觉那些尸骨和可怜的村民就在她眼前,伸出手想要拉住她。 其实她本可以让这些村民都免于灾难,但最终她还是选择了放弃。 上一世几乎是同一时间,城南的这个地方也是发生了较大规模的疫病,顾长卿之所以记地清清楚楚,因为城南的这片领土,归容赫管辖。 上一世里,疫病爆发时,她已经为他入了军。容赫来见她的时候,她见他满脸愁云,问他所为何事,可他并没有说。后来也是因为她跟踪他才得知城南的事。可怕的是,在皇城脚下发生这样的疫病,却没有一个人敢传到皇上耳中去。 容赫担心越闹越大最后导致波及城内,又怕自己盘剥百姓的事被皇上知晓,结果假惺惺地上报皇上,坦诚自己用人不周,遭人利用,把盘剥百姓、征银赋税的过错全部推到他手下官府身上。这样的举动没有引来皇上的责罚,反倒让他在朝中树立了威信和正直的形象,也就是从那一次起,他才真正入了皇上和朝臣的眼。 顾长卿至今也没有想明白,上一世的自己,在看到那些民不聊生的境况时,是如何就相信了容赫的谎言? 皇后寿宴后,顾长卿就让芍药着了外头的乞丐去打听城南的事。那个时候城南已经荒芜一片,可是,顾长卿还是没有出手。她知道,这一次或许是扳倒容赫的,最好的方式也是最快的方式,筹划了这么久,等了这么久,顾长卿终究还是无法放弃。 但到底还是良心上受到煎熬,她终归没有忍住,在皇上知晓前就来了这边,可真正见到那样的场景,她还是罪孽了。如果她早一点揭开容赫虚伪的面具,如果她没有心存仇恨,如果她没有逼自己去忽视,那么,这个村子或许不会变成现在这样,而那些尸骨未寒的人,或许也就不会死。只是让她没有想到的是,这件事不仅自己知道,还有容离知道。听他今日话里的意思,明日应该会同皇上一起微服私访,那既然这样,他必然不是才知道,可如果他早就知道,那么上一世的他是否又是早就知道?为何上一世的他毫无动作? “小姐,后面好像有人在追我们的马车!” 顾长卿陷在自责与重重疑问里,被芍药突然的话吓了一跳。 “什么?” “小姐,后面有人跟着我们!” 顾长卿掀开帘子探出头去,那跟在马车后面,奔跑在石子路上的,正是村里的孩子! “停车!” 还不等马车停稳,顾长卿就跳下了马车,小跑到那孩子身边。 “你傻吗?!你脚上没有鞋子,怎么能跟着我们跑这么远?!” 那孩子见顾长卿在眼前,突然就笑了。 “姐姐...我不疼...我想跟姐姐...回家...” 顾长卿就那么看着他,那孩子眼里渴求的眼神让她没有了拒绝的勇气。 很久之后她才开口。 “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的名字已经不能再活下去了...” “那么,你从前的名字属于过去,从现在起,你就叫顾蛮,是我的弟弟,这个名字属于未来。” 马车上,芍药狠狠地瞪着顾蛮,后者却不理睬她,只是看着顾长卿。 顾长卿当然知晓芍药不大高兴自己带回了阿蛮,她也知道自己刚刚鲁莽了,但这样一个孩子,没了父母,这一生还能怎么活下去?面对这个孩子,她没办法把利用与谋划和他联系起来。她能做的也没有什么其他,只有把他带回去好好疗伤,教会他一点谋生的本事,让他在这样的皇城中不至于活不下去。 赵氏见到阿蛮时,除了惊讶倒是没有厌烦,听了那村子里的事,反倒心疼起来,安排了两个侍卫给阿蛮好好洗了一把澡。 别院没有男孩子的衣服,顾长卿便去了顾长远那里,想向他借一套来。顾长远戒备心极重,听她说要借一套男装,非要逼问她为什么,顾长卿这才说出了阿蛮的事。 “长卿,给他一点银子,打发走他。” 顾长远这突如其来没头没脑的话让她有丝毫不高兴。 “为什么?” “你知道他什么身份就把他往府里带?如果是图谋不轨呢?” “大哥,阿蛮很可怜。” “我知道,可是那村子里那么多可怜人,为何偏偏是他?” “大哥...你知道,长卿决定的,谁也不能改变。不打扰大哥歇息,长卿还要出去买套男服。” 顾长远拉着她转身的手臂,递给她一套自己的衣服。 “拿你没办法。你且留着他,但三日之内必须送走!” 顾长卿愣了一下,随即笑得如星光般灿烂。 “谢谢大哥!大哥,你一会儿来看看阿蛮的身子骨适不适合练武,别忘了!” 顾长远看着她欢脱如兔的背影,笑得宠溺。 他了解她,这个孩子通常不会这样泛滥感情,鲁莽到去收留一个十二岁的孩子,但这一次却是十足的例外。而例外通常不是刻意安排,就是别有用心。 顾蛮穿戴整齐,束好头发推门出来时,芍药和赵氏都看傻了眼。这白衣飘飘风度翩翩,眉眼带笑的少年,当真是那个漆黑瘦小的孩子? “阿蛮,没想到你还挺好看的嘛!” 顾蛮看着她,脸上一红,低头不说话。 “哈哈!你还害羞啊!”三个人看着阿蛮的脸,捂着肚子笑了起来。 于是,顾蛮就这么在太尉府的这个别有洞天的小别院住了下来。 顾长卿本以为阿蛮不爱说话也不爱笑,但不过一顿午饭之后,阿蛮就能和芍药又是开玩笑又是打闹了。 顾长卿和赵氏拿着茶杯坐在木椅上,感受午后微微灼热的阳光,看着面前两个可爱的孩子打打闹闹。别院里一下子就热闹起来。 顾长卿很清楚她收留这个孩子的原因,无非是内心太过煎熬。她已经派人去厚葬阿蛮的母亲,也给村民送去了很多物品。她知道,容离也会给他们送很多东西过去,在这些方面她不用太担心。这最近一段日子的每一个夜晚,她都感觉被罪孽的火灼烧,但她真的又做不到去放弃如今这个如此唾手可得的好机会。 她看着阿蛮的笑颜,也轻轻笑了。作为一个重生的人,她带着地狱的使命而来,断然不可能全身而退,而阿蛮,若是留在她身边,只会受到伤害。 顾长远来的时候,听着门外的笑声,心里有些怪怪的。 芍药最先看到他,大声唤起了顾长卿。 “小姐!小姐!大少爷来了!” 顾长卿起身,冲着他挥手,“来了还站在门口做什么,难不成要我请你进来?” 芍药小心翼翼地转头看了顾长远一眼,见他脸上并没有怒色,反而是轻轻的笑容,这才放下心来。虽然大少爷一贯是无欲无求的样子,但在军中,大少爷即使被少数人诋毁,却是从来没有人敢当面对他不敬,他战功赫赫,就是皇上也对他百般迁就,却唯独小姐对大少爷总是恶言恶语的,倒也不怕大少爷生气。 “六姨娘,您身子还好吗?” 赵氏拉着顾长远的手,让他坐下来,顾长卿倒是难得地给他让了位。 “长远啊,你何时回军中?” 第27节 “或许还要在府中一阵子,就还得叨扰姨娘了。” “诶,那里的话,你就跟我儿子是一样的,你与长卿又处得来,多次帮助卿儿,姨娘从不拿你当外,就怕你不来叨扰,姨娘才要伤心了!” “顾长远,你还知道你是来'叨扰'的啊!”顾长卿戳了戳顾长远的手臂,硬邦邦的,又见娘亲瞪着她,这才悻悻收了手。 顾长远的眼神看似不经意地落到站在后面的顾蛮身上,虽然只是平淡的一眼,顾蛮却感觉到了阵阵寒意。 “对了,娘,我想趁着大哥还在府中,让他教教阿蛮防身的功夫呢!” “这个主意好!阿蛮到底还是男孩子,柔柔弱弱莫被人欺负去!长远啊,你就教点拳脚功夫就好了。” 顾长卿眉眼带笑地看了他一眼,顾长远也不好再拒绝,只能应了下来。 第28章 两皇子争位 大房。 一众婢女跪在地上不敢抬头,而她们身边,尽是杯盏的碎片。 “母亲,您不是说城南的事只有很少人才知晓吗?为何顾长卿会知道?!” 郑氏紧紧握着拳头,重重锤砸着桌面。 “顾长卿这个贱人!总是跳出来坏我好事!我真是小瞧了她去!这样隐蔽的事也让她知晓了!看来,顾长卿身后绝对有我们所没想到的人在暗中帮她!” “母亲!如今太子殿下也碰到她了,那我们明日的计划岂不是白白废了!” “我也没想到,我在太子府中的眼线明明说是明日前去,为何今天就去了那边!不过还好线人来报,否则明日我们就算等一夜也等不到太子!” 顾长安一想到刚刚的线人所说,太子殿下救了顾长卿,还帮她包扎,她就忍不住怒意燃烧,整个人都像是快要爆炸的火药。 “顾长卿...你屡次坏我好事!就算你背后有天王老子,我也要弄死你!” “母亲,那如今这计划是不是就不可行了?既然殿下已经遇见顾长卿,如今就算我再怎么做,这戏他也不会看了!” 郑氏站起来,对这底下的婢女挥了挥手。 “飞燕,把她们都带下去吧。” “是,夫人。” 婢女们一个个如释重负。刚刚大小姐那样发火,把屋里的她们都吓了一跳。有的甚至被杯盏的碎片扎到,却也不敢开口。 “这一场戏太子看不了了,也无妨。” 顾长安想了想,还是不太懂母亲此言。 “母亲,这是为何?” “长安,你要想想,太子娶不娶你,取决于谁?” 顾长安愣了回儿,回道,“皇上?” “正是。若是这一切都由皇上决定,那你只要在皇上面前表现好,让他满意即可。至于太子,只要不是厌恶就可以。你要相信,日久生情。” “母亲的意思是...这戏演给皇上看?” 郑氏笑了笑,意味深长。 “不错。” 容离悄悄回了太子府,并没有惊动下人。 “殿下,您信三小姐不是有意为之的吗?” 容离停下了手中的笔,抬头看他。汤野被这眼神盯得有些全身发麻,不自觉地抖了抖。 “你信吗?” “我当然信啊!您别看三小姐面子上总是恶狠狠、冷冰冰的,但三小姐人可好了!” “哦?你为何知道?” “我怎么不知道啊,芍药一直夸三小姐好,而且今日三小姐还不怕疫病也不嫌脏地在村里发馒头,还救了那个小男孩儿,都把小男孩儿带回府去了!这样的女子怎会心肠坏呢?” 听汤野说到那个孩子,容离愣了愣。 “殿下,您明日还上报陛下,与陛下微服私访吗?” 容离站了起来,看了看窗外。 “戏还是要做,人还是要遇,谋还是要划。” “那明日三小姐还会来吗?” “来不来都不会影响什么。” 当晚,容离连夜赶进宫,冒着惹恼龙颜的风险去了御书房。 苏公公到底还是看着容离长大的,不忍拒绝他,去了御书房通报。 “皇上,太子殿下在外头呢。” 容帝像没听到一般,只是看着手里的画像。不知道过去多久,苏公公都打算转身出去,皇上却慢慢放下画纸,抬了头。 “这么晚,他所为何事?” “老奴不知,殿下只是说有要紧事要亲自与您说。” 容帝愣了愣,“让他进来吧。” 容离一步一步走入御书房,这每一步都好像踩在这么些年的谋划上。 “儿臣拜见父皇!深夜打扰,儿臣罪该万死!” “太子,你这个时辰来,所为何事?” “回父皇,儿臣之所以选择这个时辰,是为了避免奸人挡道。” “父皇,儿臣前几日微服出访,偶然间发现城南那一片的村庄乌烟瘴气,于是进去一探究竟。往村子里走,儿臣发现,整个村子的人都染上了疫病!这件事本来儿臣可以自己解决,但儿臣总觉得这里头有蹊跷,再三思量,还是决定上报父皇!” “什么?!有这回事?”容帝显然不敢相信,在天子脚下的皇城外,竟会有这样的事?! “父皇,儿臣不敢有半点欺瞒!这几日儿臣都在着手调查,但毕竟那村庄疫病严重,极有可能传染,这线索也就断了。但是父皇,同为健康城,不过是一道城墙之隔,为何境况却这般不同?富人锦衣玉食,数不胜数,难道那些村民就活该生生受苦,甚至是那么大的孩子也要承受这样的遭遇?” 容帝站了起来,喃喃道,“不可能...城南离宫中这样近...是谁?!是谁这么大胆子!” “回父皇,儿臣怕打草惊蛇,不敢深访。况且,现如今最重要的,并非惩处当地官员,而是救助那些活下来的百姓。” 容帝静了静,将苏公公召了进来。 “来人!分赴下去,拨白银,连夜赶制粮食,明日一早随太子前去城南!我倒要看看,是谁在我眼皮子底下干这样丧尽天良的事!” “太子,你且回府,明日卯时,与朕在宫门汇合!” “是父皇!” 容离走后,皇上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岁一般,瘫坐在椅背上。 “陛下...明日还需起早,您这时该睡下了。” 容帝微微叹了口气,眉目肃然,语气中是掩不了的严厉。 “朕在这皇位上不过才三年,如今竟发生了这样的事!更何况,这事就发生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却让朕这时候才知晓!若不是太子上报,朕怕是这辈子也不得知晓了!” 苏公公上前给皇上换了一杯热茶。 “皇上,您莫要动怒。这事态如何还需明日再看不是吗?” “阿苏,你说这件事,岂是面上那般?” “皇上,老奴只是下人,这事轮不到老奴来说道。老奴知晓,陛下心中明镜般,有何是陛下想不明白的呢?” 容帝接过茶盏,一饮而尽。 不管这事如何发展,不管这件事发生的目的是什么,都是他不愿看到的。 卯时还未到,容离就早早等在了宫门,见里头有马车出来,迎了上去。 “父皇,只带这些人手是否欠妥?” 容帝没有出马车,只是轻轻言道,“你我今日只是普通官吏父子而已,这些人手早已足够。” “是。” 容离骑马走在前面,领着容帝的马车跟在后头,随从的,只有两个御前侍卫。 行了约有一个时辰多才渐渐荒凉,容帝坐在马车里也能闻到一股恶心的腐臭味。 “可是快到了?” “回父皇,还有一阵子就到。” 容帝探出头去往外看,这路应该是进了村子的小路,周边还有房屋,只是看起来大概是没有人居住。这样大片的村庄里空无一人,明显是有问题。 到了村口,容帝下了马车,让人拿着银钱和馒头跟在后面,自己则与容离步行。 “父皇,村里气味难闻,且疫病极易传染,父皇龙体为重,还望父皇能为了百姓保重龙体,请父皇就此停步,由儿臣和侍卫进去查看。” “若今日朕不看看清楚,又怎配当这天子?朕的子民深受苦难折磨,朕到了门口却不进去,难道不是罪孽深重?” 容帝一甩衣袖,率先走在了前面。 村子里传来尸体腐烂的味道,却见不到一个人。 “大伙儿别挤,都有的吃,别挤!” 这声音伴着嘈嘈杂杂的吵嚷声一同传来,让容离和容帝都愣在了那里。 上前一看,那被层层村民围住的,正是太尉府大小姐,顾长安,以及,二皇子容赫。 “别急,都有都有!”容赫一个一个给那些村民递着包子,而顾长安就在他身边,为村民们盛着粥。 容赫把手里的肉包递出去,这一抬头,掩不住满脸惊讶。 “父...” 还不等他那句“父皇”喊出来,容离已经出口制止。 “你们怎在此?” 第28节 顾长安被这声音吓了一跳,猛然间抬头,那满目的错落撞进了容帝和容离眼里。 “皇...” “黄老爷今日前来,没想到你们也来了!”顾长安一句“皇上”没喊出来,就被容赫瞪了一眼。她这才意识到,皇上此行定是没有人知晓。 “参见黄老爷。” “无需多礼,你们先发放完粮食,我也带了不少来,同你们一起发了罢。” 村民们见这几位穿着不凡的人都带了粮食还有银钱,纷纷跪倒在地,高喊他们是“活菩萨”,争着抢着拿粮食。 容帝站在一旁看了看容赫。 这个儿子好像从生下来自己给他的关心就比较少,他看起来从来都是成熟稳重的样子,在朝堂上一贯都很低调,扮演着最忠诚的儿子和最忠诚的臣子,这样的二皇子,他一直认为无需管教。此刻的他,给村民们发着粮食,没有厌恶,没有嫌弃,好像这本就是他该做的事。 容帝又看了眼太子容离。 他无欲无求的样子一直最让他耿耿于怀。他知道,这个儿子不管在朝堂还是大臣中,受到的支持都很多,毕竟他是太子,子承父业本来就没有什么差错。但作为皇上,他想要的,是一个能给东晋带来辉煌,能一统天下,能让百姓安居乐业的儿子,而不是一个朝臣认可的儿子。 容帝看了一眼苏公公,苏公公点了点头,让侍卫带来了一个看起来疫病不严重的村民。 “黄老爷!您和这些少爷小姐都是好人啊!活菩萨啊!” “举手之劳。我想问你,你们村子什么时候开始染上疫病的?” “回老爷,我们村子染上疫病时间不长,前后不过半月而已。” “那我见村口的房子怎么都没了人?” 那村民说着就抹了把眼泪。 “老爷别提了!自打我们村子染病以来,外头村子的人常来找麻烦,更是三五一群来我们村子抢东西!值钱的都给他们抢了去!后来我们村有个老人病得严重了点,他们就要放火烧我们!” “后来呢?” “我们村里的人世世代代在这片土地生活,老一辈的人都不肯走,我们只好把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给了他们,他们这才罢手,又怕染上,这不,早先就搬走了。” 容帝看了看那些村民,又看了看眼前这个,略带打量。 “你们一开始为何不医治?” “哎,一开始是我们村一老人得了伤寒,那家人就想着,反正也老了,就没舍得花钱给他请大夫,谁知后头越来越厉害,甚至连那家人都染上了,这大家伙儿才重视起来。可每每要请大夫时,那外头的村子就不让大夫进来,说我们都是要死的人,硬是让我们变成了如今的样子!” 第29章 皇上召长安 容帝朝苏公公递过去一个眼神。苏公公看向那村民,语气看似平和,实则暗藏危险。 “我家老爷特地给你们送粮食银两来,也不求你们怎么报答,只要问你的话,你老老实实回答就可以。” “老爷仁慈!就是我们的活菩萨啊!老爷问的话我不敢欺瞒!” “那你刚刚说外面村子的人早就走了,现在又说外面的人不让大夫进来,这其中作何解释?” “老爷!小人说的句句属实啊!那些人是在不让大夫进来之后,见我们村的人染病严重才走的呀!” “那我闻着你们村里有腐尸的味道,怎么进来没有看见?” “这就多亏那位公子了!这位公子已经连着来我们村有三日了!每次来都给我们带粮食,还帮着我们葬下了去世的村民,更是带了大夫进来给我们瞧病,否则,老爷来的这个时候,哪里还有人有力气说话啊!” 容帝蹙着眉头,神色一凝。 “你说,那位公子早几日就来过了?” “是啊老爷!” “那这位公子你可曾见到过?”容帝指了指在给村民发着粮食的容离问道。 “这位公子?小人好似见过,有点印象,不过小人记得也就来了一次,送了点粮食,就再没来过,倒是那位公子,连着来了几日,把我们这村子收拾了一番,我们也才有个好地方能歇息!” 容帝和苏公公对望了一眼,见苏公公也是微微点头,他也就没再说什么,让那村民去领粥了。 “老爷,奴才刚刚询问,也是这么说。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听村民说,顾大小姐也来了有两日了。听说昨日顾大小姐还来此发放粮食,甚至把手给弄伤了。” 容帝看向顾长安,见她右手手心确确实实被包扎起来。 “我先回去,你稍后把二皇子和顾长安都给我带过来。” “是,老爷。” 临走时,容帝回望了一眼村子。村民们已经拿了吃食吃了起来,容赫和容离在发放衣物,顾长安则一个一个为那些伤民处理伤口。 从眼前的状况来看,这个村子的病况并没有太子所说那样严重,且在询问村民过后,村民所说与实际状况也都对得上。不过,这事环环相扣,层层紧缠,看似确实百无疏漏,但就是这百无疏漏才是最大的疏漏。 容帝从小小的琅琊王走上今天的位置,其中阴谋阳谋哪里少的了?他深知,看似完美无疑的表面下,通常都暗藏玄机。 马车驶远了,容离走到容赫面前,替他拍了拍肩膀上的灰尘。 “二弟今日可是下足了功夫,皇兄佩服。” 容赫脸色一变,随即微微冷笑。 “皇兄近来说的话,我已经不大听懂了。为了这小村子,想必皇兄最近也是多有劳累,臣弟下属做出这样的事,真是让皇兄费心。” “二弟,皇兄见你成长不少,甚为欣慰。但是,二弟的身份能有城南的管辖权,已然难得,还是要好好管制下属才好。” 容离说完就面带轻笑地转身,不去管身后容赫那瞬间崩塌的脸。 顾长安一直目光灼灼地看着容离,此刻见容离要走,赶紧迎上去行了礼。 “殿下。” 容离轻轻瞥了一眼,脸色如常,可语气却是说不出来的冷漠。 “顾大小姐今日来此是扮演什么角色?” 顾长安明显没想到他会那么直白,愣住了,随即红了眼眶。 “殿下...您何必挖苦长安...长安只是想为殿下分忧而已...” “皇兄这样对一个女子,是否不符您的身份?” 容离微微抬头去看容赫,他已经站到了顾长安身后,满脸戏谑。 “哦?那二弟且说说,我是什么身份?” 容赫就那么与他对视,中间隔着一个顾长安。顾长安甚至能感觉到他眼神里深深的怒意。 “皇兄,乃是太子。太子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莫要与一女子置气才对。” “好。就冲二弟此话,皇兄也该听你的。我见苏公公还在等着,怕是父皇要召你入宫,皇兄先行一步。” 容离走过顾长安身边时,弯下腰来,在她耳边轻轻说了句,“大小姐今日的表演,让我刮目相看。” 容离走了老远,顾长安仍没回过神来。 “大小姐,皇兄向来性子清冷,你莫要动怒。” “孝王殿下哪里的话,长安不敢多想。” 容赫凑近顾长安,低头看她,那眼神是顾长安说不出来的味道,好似是了然,又好像是胜利。 “大小姐,今日本王可是配合了大小姐,大小姐该怎样报答本王呢?” 顾长安几乎是瞬间勃然变色,警惕地看向苏公公,见他没有看这边,这才压低了声音,面露凶色地看向容赫。 “孝王殿下莫要乱说!叫人听去,你我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哦?那大小姐的意思是,你我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 还不等顾长安回答,她已经瞥见苏公公朝这边走来。 “参见孝王殿下,顾大小姐。” “公公莫要多礼,长安该给您请安才是。” “大小姐折煞奴才了。老奴奉陛下之命,请您跟孝王殿下进宫一趟。” 顾长安一直照着郑氏安排的路来走,可郑氏预料的所有情况都没有被皇上召见这一项,她不禁一慌。 “公公前头带路,我与顾小姐就来。” 容赫转头给了顾长安一个安心的表情,对着她点了点头。 御书房。 皇上已经换回了龙袍,坐在正位上。 “陛下,孝王殿下和顾大小姐到了。” “好。你们都下去吧。” 顾长安见宫女们都下去了,心里更加没底。 “儿臣参见父皇!” “臣女参见皇上。” “嗯,起来吧。只是想跟你们聊聊,莫要拘束。” “长安啊,朕听村子里的人说,你已经去照料他们两日了?” “回皇上的话,长安不敢居功,长安只是偶然得知城南村庄的境况,前去时发现孝王殿下已经把村子里的百姓照料得好多了,长安也没有帮上什么忙,只能尽点绵薄之力,为百姓们送上点吃食,顺便替他们包扎包扎伤口。” “一般女儿家不是害怕去动乱的地方?更何况那边还有疫病。” “臣女当时一心只想帮上点忙,替陛下分忧,并没有多想。况且,村子里的病情并非那样严重,都是可以控制的。孝王殿下带了大夫给村民们诊治之后,村民们都好了很多,病情也得到了控制,长安回去之后也有让大夫给长安开了药,不会传染到旁人身上。至于嫌弃,那长安是半点不敢的。长安只不过是这被皇上龙光照耀的天下里最普通的女子,我与村民们在生命上都是平等的。面对人命,长安顾不得其他,怎敢嫌弃?” 容帝微微点头,面色看上去很是和顺。 “朕有一事不大明了,这城南的事,朕尚且不知,你又是如何知晓?” 顾长安一愣,手心里已经出了冷汗。 “回皇上,长安的贴身侍女飞燕家中有个远房表妹,就住在城南一带。两日前她来探望飞燕时,无意中埋怨起来城南村子里的疫病,飞燕也是闲谈时与我说起的,长安这才知晓。一经知道之后,长安赶紧带上粮食去了城南。” 容帝坐在龙椅上,紧紧盯着顾长安的双眼,毫无动作。 第29节 不知过去多久,顾长安的手都被她攥地失去了知觉。就在容赫准备出面时,皇上开了口。 “长安,你对村民有这份心,且又如此不拘小节,实乃大家闺秀之范!朕听闻你昨日伤了手,回去时朕让人拿些伤药给你。你如此照料村民也费了心,朕就赏你黄金五十两。” 顾长安“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皇上!臣女不敢要这赏赐!” “这是为何!朕赏你你就收着,朕还有赏错的时候?” “回皇上,圣上贵为天子,所做之事必然没有错,只是,臣女受之有愧!况且城南百姓还未痊愈,臣女怎可在这样的节骨眼上接受赏赐?臣女不过去了城南两天而已,实在愧对陛下赏识!” 容赫见皇上没有动静,暗暗看了看父皇的神色。并非严厉之意。 “好,既然你执意不收,那朕就将用于你赏赐的银钱发放给城南百姓。长安,你今日之举,才是堂堂太尉府大小姐的样子。” “谢陛下!” “长安,你先退下吧。” 顾长安看了一眼容赫,容赫对着她微微笑笑。 顾长安走出御书房,大门即刻被关上。 “父皇,儿臣知罪!” 说着,容赫已经跪在了地上。 “你有什么罪?” “儿臣不该在发现城南的境况之后却不上报。” “那你为何不上报?” “父皇,儿臣想做一个真正的孝王,一个可以为父皇分忧,而不是遇到事情只会找父皇解决的孩子!” “那你不上报,让百姓受苦,这就是你所谓的不让朕担忧?!” “父皇,儿臣知罪,不愿辩解,但儿臣不想被父皇误解!城南的事,是儿臣没有管辖好所属地,以至于底下的官府连这样的事都没有报上来!等官府实在压不下去报上来的时候,城南外面的村子已经尽数搬走了。儿臣前去查看,见情况并没有发展到不可遏制的地步,这才没有上报。还请父皇责罚!” 容帝叹了口气,一步一步走下龙椅,站到容赫面前。 “你自小就与你皇兄一样,不需要朕去担心你们的功课和武功。你那两个弟弟都顽劣,如今你看,留在朕身边的,只有你和你皇兄。” “赫儿,朕从来没有忘过你们任何一个,你们谁都是朕的亲生骨肉,在朕这里,没有偏颇,不知在你们心里,朕可否有偏颇?” “父皇,儿臣一直以来都以能成为父皇的儿子而骄傲自豪,满足不已,从没有觉得父皇有任何偏颇。儿臣能成为父皇的儿子,已然是三生有幸,怎敢去思量其他?” “赫儿,如今朕身边,只你们两个,朕不愿看到任何一个人因为任何事而伤了和气,你懂吗?” 容赫低着的头始终没有抬起来。在皇上看不到的暗处,容赫已经紧紧握住了拳头。 “儿臣谨尊父皇教诲!” “至于这一次城南的事,看在你治理有功的份上,就让你继续把城南一片安定下来,让百姓安居乐业,把那些搬走的村民也全都召回。另外,坊间传言也要好生注意,莫让其他有心人抓了把柄!” “是,儿臣定会将功补过!” 容帝捏了捏眉心,脸色不大好。 “你下去吧。” “是父皇,儿臣告退。” 容赫站了起来,对着容帝行了一礼。他转过身时,眼里的凌厉若是有人看到,定会被冻成冰碴。 第30章 屠村且抛尸 容赫的侍从早早地等在了宫门外,见容赫出来,赶紧迎上去。 “殿下,皇上可有说什么?” 容赫看起来很是疲惫,只是晃了晃手,没有开口。 侍从青叶不敢再说什么,扶着容赫上了马。看着容赫满目的苍凉,青叶都觉得心有不甘。为何每次殿下进宫都会如此?皇上实在太过偏袒太子了,总是看不到殿下的实力! 孝王府。 容赫一进府就带着青叶去了后室。后室是容赫的书房和卧室,除了容赫和他所允许的人,谁也不能进入。 “事情办妥了吗?” “殿下放心,属下亲眼看着的,绝无活口!” 容赫微疏一口气,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好在这一次提前得了消息,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容赫咬着牙,切切愤恨,又紧紧握拳。 “殿下,青叶有一事不明。这太子知晓此事就罢了,怎么顾大小姐也来插一手?您为何要配合她?” 容赫嘴角微扬,刹那间冷意翻飞。 “这个顾长安背后是郑家,又有郑夫人这层关系,若是能为我所用,必然如虎添翼。” “可是...殿下,大小姐似乎有意于太子,若是如此,您今日不是帮了太子吗?” 容赫冷笑一声,“呵,给他人做嫁衣的事,我做不出来。容离昨日都已见过顾长卿在城南,他难道分不出谁真谁假?我配合她,无非就是让她在父皇面前稍有改观,若是将来容离不肯娶她,父皇也不会亏待她,定会将她许给我。岂非得来全不费功夫。” “殿下,您天子之像,怎能娶别人不要的女子为妃?您一定会登上皇位,拥有全天下最好的东西!” “天下?”容赫自嘲道,“就凭我如今这样,配得到天下吗?他容离想要的,不管是什么都唾手可得,而我不曾。” “你知今日父皇怎么说吗?他说他向来不偏颇。呵,怕是他的偏颇早就深到骨子里,连他自己都没发觉!” “这一次的事,我已经安排妥当,也都环环相扣住,父皇即使觉得不对劲也查不出什么来。但就是同一件事,父皇却从不怀疑是容离故意夸大事实要陷害我。这就是父皇所谓的,毫不偏颇。” 青叶微微叹气。每每从宫中回来,殿下就这般脾气,他虽心疼,却不能为殿下做些什么,更是没有开解的话来对殿下说。青叶知道,他所能做的,如今只有帮助殿下登上皇位,让殿下拥有这世上一切最好的东西。因为那都是殿下应得的。 顾长安回府这一路上都忍不住全身颤抖,飞燕暗地里拍了拍她的手,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后知后觉般,方才察觉到刚刚在皇上面前有多么危险。 若不是母亲早为她准备了说辞,也早安排了所谓的飞燕的远方表妹,怕是她如今已经因为欺君而入了狱。 “母亲,女儿回来了。” 郑氏自从顾长安离开就一直没放下心来,好几次眼皮跳了,都揪着颗心,这时候见她完好地回来,心里一颗大石方才落了地。 “怎么样?一切可还好?” “一切都好。只是,我到那边的时候,孝王已经在了。” 郑氏了然一笑,像是早就知道。 “果然,我就知道孝王不会这样白白看着太子查到他头上。这个二皇子,在自己管辖地区过度赋税,城南那个村子,一月就要收好几次税,这样的税赋平民百姓哪里受得了?这交了税,剩下的钱甚至不够吃,哪里还有钱去治病?等伤寒发展成疫病的时候,一切都迟了。被太子发现,这二皇子才秋后算账,想起来要遮掩了。” “难怪,我就说为何今日见到的这些人都不像线人所说那般。不过或许就因为这个,我提出让孝王帮我遮掩,就说我已经来了两日,把昨日顾长卿那个贱人的事揽到身上,他倒也没有反对,现在看来,怕是心虚。” 郑氏想了想,隐隐觉得不对。 “若是这么说,这村里的人不该如此被收买,除非...” 顾长安看了母亲一眼,正想把自己刚刚一瞬间冒出来的可怕想法说出来,就被母亲紧紧捂住了嘴。 “这事轮不到我们说!你切记今日的事一个字也不能说出去!你只需记住,你昨日就去过城南,看到的村民和今日所见一模一样!” 顾长安仍害怕地牙齿打颤,怯怯应下了。 城南。 原本在那里的村民已经看不到一个人影。 汤野走在容离后面,甚是害怕。 容离抬头看了一眼天,群鸟远飞,都朝一个方向。容离赶紧使着轻功跟上,汤野虽然害怕,但却要保护太子殿下安全,只能硬着头皮跟上去。 群鸟飞入一片树林就没了影子,容离跟进去,刚到树林就闻到一股难闻的血腥味。他往里走到深处,那树林里竟然被生生挖出了一个巨大的坑,而坑内,全是村民! 路过的鸟停在那尚未填满的洞边,啄着坑里村民的皮肉。一点一点、一寸一寸,一处也不放过,从脸皮到脚底,都被这些鸟用尖利的喙给戳进皮肉里,再给勾出里头的肉来,然后再一嘴一嘴地戳进去,拿出来。只需片刻而已,就已成了个不小的洞。那些村民本就污秽地看不出皮相,此刻被群鸟啄着,更是面目全非,连鼻子眼睛都已经看不出来了。而他们身上的残破的衣服也早就不蔽体,飞鸟密密麻麻铺在他们身上,叫人看得头皮发麻。 被啄的尸体只是铺在最上面的几个,埋在下面的虽然没有被啄,但已是夏日,从底下传来的腐臭味就能证明那些尸体许是早就被尸虫拱穿,恶臭不断。 容离屏着呼吸走到跟前,那群鸟立马受惊而起,一瞬间全数飞走,竟黑了一片天。容离看了看那刚刚被啄过的尸体,里面已经没有什么血液渗出了,而那些铺在上面的尸体身上,全是刀伤和鞭痕。沿着刀伤被群鸟啄开。已经能看到里面的森森白骨。 汤野赶到时就瞧见了这样一般情景,立马吓得退后好几丈,一个大男人都忍不住作了恶心。 “天呐!” 容离从坑边站了起来,往回走。 “殿下,这就走了?” “不然你也要留在这里被鸟啄?” “别别别!殿下等等我!!!” 回去的路上,汤野一想到那样的村民,那样早就没了人样的村民,就一阵恶心。 “殿下...那些村民...真的是孝王做的吗?” “不然呢。” “这...这怎么可能!那么多条人命啊!” 容离冷眼看他,那眼神让汤野忍不住打颤。 “你该知道,为了这皇位,他什么都做得出来。我也一样。今日别说是这些将死之人,就是健全完好之人,他也会下这个手。” 汤野恍然大悟一般,又倒吸了一口凉气。 “难怪我说今日的村民与昨日的大不一样了!这二皇子实在心狠!这么多条人命,都是因为他过度税赋而受害,如今他还忍心这样残害他们!” “可是殿下,今日皇上找村民问话时,您为何不去制止?任由他们造谣?” “今日的那些村民都是容赫手底下的人,我若出面,定会引来所有人对峙,众口的话与我一人相比,就算父皇有意信我,也骑虎难下,更何况,父皇怎会信我?” “那...就这么由着他们得意?” 容离轻笑一声,那语气是十足的胜券在握。 “父皇夺得皇位,这其中艰难必定比我所见还要困苦。父皇又怎会不知,越是看似毫无破绽,就越是有阴谋。我左右并没有说出容赫的名字,就算父皇怀疑,也无法直指我有意欺瞒。倒是容赫,把事情安排地滴水不漏,着实让人生疑。父皇其实什么都知道,只是不想多说。今日这一事,他看得清清楚楚,虽如今没有动怒,但这不满与厌恶,须得长期一寸一寸积淀方可在最终长成无法遮掩的大树。到那个时候,就是父皇有意忘却,怕是也难以忘怀。” 汤野在一旁似懂非懂的样子,他其实并不太懂太子殿下平日里谋划的这些事,他只知道一点,那就是作为殿下的人,他只需要全身心地信任并且对殿下给予这一生全部的忠诚就好。只要帮助殿下登上皇位就是最好的对殿下的报答。 第30节 “殿下,您这一招妙不可言!” 容离微微颔首,毫不留恋地朝前走。此时的明日正在高穹之下,但即使是这样的明亮,容离仍觉得整个天空都是暗淡的。 “这世道里,何来妙不可言。不过是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下的无可奈何。” 汤野看着殿下步履矫健、步步生风的背影,只觉得殿下是万般孤独。他自小跟着殿下,深知殿下从那样本该懵懂无知的年幼时期开始,就满腹忧愁。皇上还未登基时,殿下跟在皇上身后,习武习法,用尽旁人玩乐的时间来充实自己。皇上有意夺位,殿下又在皇上身后为其助力,出谋划策,可以说皇上今日登基,必然有殿下功劳。 可或许真的是伴君如伴虎。皇上登基,虽立殿下为太子,但总因为太子曾经的谋划,皇上不大亲近他,倒是很亲近二皇子。虽然皇上面上与皇后娘娘甚为亲密,但宫中谁人不知,那只限于表面。 汤野总是在史书上看到逆反为帝的皇帝站稳脚跟后免不了谋杀那些助他为王的臣子,或许对于当今的皇上来说,殿下就是那样危险的存在吧。 如今殿下自皇上登基以来就收敛光芒,可即使如此,皇上仍旧没有那样在意殿下,汤野不明白,帝王家的父子,奈何就不能如平民百姓一样相处呢? “殿下...那...如若二皇子知晓了我们有意引他上钩如何是好?” 容离轻蔑一笑,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轻浮。 “现如今我与他也算撕破脸皮,他以为我捅出城南的事,必定是想在父皇面前告上一状,才这般急迫地屠村换人,掩饰过错。但他终究没有我了解父皇。对于父皇来说,最不可用的人就是在被人发现过错后极力掩盖甚至不惜为此扼杀百十人性命的人。父皇今日对他并无过多不满,但若是有朝一日,抛出个什么更加让父皇愤怒的事情来,那此事必然成为助长气焰的干柴,让容赫永不翻身。” “殿下英明!这样一来,皇上心里已经对二皇子存有芥蒂了!” 容离一踩脚蹬上了马,脸上不是兴奋而是惆然。 “只是...这事终归有不适之处。” “殿下可是指那屠村一事?” “村里几十口人的死,确确实实与我逃不了干系,我虽心无波澜,只是怕...” “殿下,您是不是担忧...担忧三小姐知晓此事...?” 容离抬头看他一眼,面色倒无波澜,只是眼神看上去是一种他说不出来的味道。 “那些村民本就命数已尽,只是死的方式和时刻有所不同。让他们这样离世,或许比活活病死要来的痛快。只是顾长卿对这些村民明显上心,又收留了那人,如若知晓此事,必然对我心有埋怨。” “殿下,您心系苍生,设计此局也只是想让天下苍生更好地活着,三小姐宅心仁厚又智谋过人,怎会不懂您的心思?” “殿下,那孝王着实罪恶,城南百姓受沉重赋税,一月最少两绞,任谁也吃不消,况且近日天旱,种不出庄稼还要交税,这岂是贵为皇子所能为?更何况,那些想去城内伸冤的百姓都在路上被孝王的手下活活乱棍打死抛尸入林,这样的罪孽之人,岂能成为天子?殿下此举,只是在为民除恶,叫他安分守己几日,岂有不对之意?殿下莫要挂心那样多,三小姐定会体恤殿下!” 容离微不可言地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他好似很懂顾长卿,但其实又不大懂她。这女子明面上心狠手辣、善用智谋,但实地里却心慈手软。别的女子或许是面上仁善内心险恶,她却与人相反。但就凭她把城南的人收留府中,也足以让他知晓,她必然会责怪自己。 但于容离而言,顾长卿的感受到底只是他要在乎的一个片刻而已。 第31章 屠村被发现 别院。 顾长卿正坐在石凳上,悠闲地轻酌着赵氏自己酿的桂花酿,低着头百无聊赖地翻起书,偶尔抬头看看在院子里习武的两个人。 顾蛮已经在太尉府住下了两日,这两日,顾长远每日早晨都赶早来教他习武。阿蛮身子骨好,是块儿练武的好料,顾长远又常年在军中带兵,作为老师是再好不过。 顾长卿看着他们两人舞刀弄枪,手心真是痒痒。重回这一世已经数月,这么久以来,除了那次舞剑,她一直没碰过前世触手可及的兵器,又整日流连斗心,实在感觉荒废了武力。但她明白,若此刻当着顾长远的面儿去做这些,顾长远必然又要说道她了。 “小姐!小姐!”芍药匆匆忙忙跑进来,连礼数都不顾了,整张脸上全是兴冲冲的欢喜。 “慌慌张张做什么?慢慢说就是了。”顾长卿了解她的性格,芝麻点大的小事都能让她高兴起来,知足常乐就是芍药奉行的活下去的方法。 芍药喘着粗气定在顾长卿身边,悄悄看了一眼正在练武的顾蛮,见他并未注意这边,这才伏在顾长卿面前开了口。 “小姐!我刚刚听说二皇子奉皇上之命要去城南救治那些疫病百姓!” 顾长卿听到“二皇子”而不是“太子”,有些恍惚。 “你说谁?” “二皇子孝王啊!” “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昨日啊!” 顾长卿紧紧捏着杯子,目光紧紧,不知在看什么,也不知在想什么。芍药看着小姐紧蹙的眉头,着实不明白,城南百姓被救,小姐怎么看起来不是很高兴的样子?这样的好消息应该立马告诉阿蛮才对! “小姐,我去告诉阿蛮!” “等等!”顾长卿一把抓住芍药的手腕,生生把芍药拽到一边,甚至弄疼了她。 “小姐...怎么了?” “只说到二皇子,那太子有没有什么消息?” “没有啊...” 顾长卿忽然有点看不懂眼前局势了。 “对了小姐!刚刚宫里还来了人,赏了大小姐不少东西呢!” “是皇上?” “嗯嗯!苏公公亲自来的,这下可把她们乐着了!肯定又要来小姐这里炫耀了!” “你可知皇上为何赏她?” “好像是说,救助城南百姓有功吧,奴婢也记不清楚了!” 顾长卿坐在石凳上没有动,芍药也看不出来她在想什么,只觉得小姐很是忧郁的样子。 顾长卿太了解容赫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了他的目的,他能够演得以假乱真。可若是如前世一般,那皇上必定大力整治朝中官员,但凡有一点贪污受贿的,都得脱去官帽。上一世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容赫才把自己的人暗中安排进了朝廷。但这一世皇上却并无动静,只是让容赫去救治城南,按道理,那样严重的情况,皇上不该如此了事。如果太子带了皇上去私访,皇上怎可能不对容赫动怒?而且,这个顾长安又是什么时候知道城南的事,甚至插了一手在里面? 顾长卿看了一眼正在练武的顾蛮。这个孩子虽经历了那样的事,但毕竟心智尚小,很多事情还不明白,对于生和死也没有那样明确的痛苦。此时城南一事尚且没有弄清,若就这样告知他村中百姓皆被救,实在莽撞。 “阿蛮,你跟大哥在这练武,芍药刚刚说布庄新到了一批上好的料子,我去看看去。” 顾蛮停了下来,仰着一张明媚生动的笑脸看向她,“姐姐且去吧!阿蛮会好好练武的!” 顾长卿对着他笑了笑,转身拉着一脸茫然的芍药出了院子。 顾长远在后面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他的这个妹妹,从来不喜欢珠宝首饰,更是不喜欢华丽的衣裳,常常也只是穿最普通的平民穿的料子,颜色也不甚鲜艳,有了空就只喜欢在屋子里摆弄花花草草,喝喝茶看看书,哪里是去逛布庄的人? 顾长卿转身走出院门,挡住了顾长远意味深长的打探。 芍药被小姐拉着往前走,见小姐急匆匆的样子,可她并没有说过布庄来新货了啊! “小姐...你这是...” “别多说!跟我走就好。” 芍药难得见小姐这么急迫,赶紧闭了嘴。 迎面走过来两个婢女低着头叽叽喳喳的,顾长卿怕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一把拽着芍药躲到了假山后面。 “诶,你说大小姐是不是又要成为宫里的红人啦?” “哪有你说的那么快啊!大小姐以前做了不少错事,如今只这一次协助孝王殿下救助百姓就能将功补过的了?” “那话可不能这么说!大小姐宅心仁厚,我们都不知道城南有疫病,大小姐还去了两天,每天都帮百姓们包扎伤口,送粮食什么的,这样的好小姐才配受到皇上青睐!看今日圣上对小姐的态度,小姐以后怕是要成为圣上面前红人啊!” “啊?那三小姐怎么办啊?” “切,再怎么好不还是庶出,上不了台面,还是大小姐才好,温婉贤淑,心系天下,又是好女子,又有如此天下的豪情,多好啊!” 两个婢女夸着夸着就走远了。 芍药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小姐,见小姐神色很是凝重,也不知该说什么。 “小姐...您莫要挂心...皇上肯定不知道你也去过城南的!” “无碍。顾长安要揽这个活儿,就让她去好了。” 还不等芍药反应过来小姐的意思,她已经走远了,芍药赶紧跟上去。 顾长卿坐上马车前去城南,芍药看着这路线,有点不明所以。 “小姐,咱们去城南做什么呀?” “找人。” “找谁?” “找死人。” 这一句话说出来,芍药已傻了眼,赶紧闭上嘴,不再说话。 一个时辰不到,顾长卿已经站在了城南外头的村口。村子里很是热闹,也不再乌烟瘴气,家家都不再是空房子。 顾长卿往里头走,原来疫病横生、恶臭连连的村子如今已经大变样。官府带了人去修葺房屋,村民们坐在外头喝粥吃馒头,个个都不再是面容难辨的样子,而是神清气爽,自在悠闲。 短短两日而已,这里已经大变样。顾长卿仍不敢相信,只是两日,即使是太上老君的仙丹也不能让这么多疫病深重的百姓在这样短的时间里完全恢复啊。 顾长卿往里看了一眼,这村子里处处都毫无破绽,但她还是不相信。她不信容赫有这样滔天的本事,两夜之间就让整个村子里横行的疫病尽数消失,她更是不信,容离的计谋就是为了达到这样的效果。 “小姐,这些村民看起来好多了,就像换个人似的!一点也不一样了!” 顾长卿猛然一怔,好似恍然大悟。 “芍药,我现在回府,我派人跟着你一同去城中随便找个乞丐,让他去打听打听城南一片有没有什么荒郊野岭或者深山树林,再让他在城南一带找找看有没有什么不太寻常的地方。多给些银钱,封住他的嘴。 “是小姐。” 顾长卿回府的时候,顾长远已经回去了,只剩下阿蛮坐在去院子里捧着书一页一页读起来。 “阿蛮,看什么呢?” 顾蛮听到熟悉的声音,赶紧站起来小跑到她身边,拉着她坐在凳子上,还给她倒了一杯茶。 “姐姐你去哪里啦!叫阿蛮好找!” “姐姐不是说了去布庄吗?” “那怎么不见姐姐带布料回来?诶?芍药姐姐呢?” “芍药姐姐在取料子呢!” “姐姐姐姐,今天阿蛮跟着大哥学了好多武功,我练给你看好不好?” “好啊。” 顾蛮得了她的允许,赶紧献宝似的起身,却被顾长卿轻轻拉住。 第31节 “阿蛮,我问你,以后你会回城南了吗?” 顾蛮愣了愣,眼神里逐渐涌出伤悲。 随后,他坚定而又释然地摇了摇头。 “姐姐,阿蛮已经没有亲人在城南了。阿蛮的亲人在太尉府。” “姐姐厚葬了娘亲,阿蛮感激不尽,从此以后阿蛮都不会再回城南,阿蛮会一直一直守在姐姐身边,护姐姐一世周全!” 顾长卿看着他灼灼的眼神,不忍再说什么,只是微微颔首。 对于他来说,忘掉,或许是治愈伤口最快的方法。 芍药回来的时候,脸色很不好。顾长卿知道,或许自己猜对了。 “小姐...” 顾长卿把她拉到屋里,压低了声音。 “如何?” “那...那乞丐说...城南往里走半个时辰,有一处荒林,林子里有很多虫子,还有黑鸟总是停在那里,很不吉利,基本没人会过去,就算有人也会绕道走。” “那乞丐说...他昨日去那边找吃食时,闻到腐臭的味道...就像...就像...” 芍药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到点子上,顾长卿却释然一般开了口。 “就像尸体腐烂的味道对不对?” 芍药瞪大了眼睛,拼命点着头。 顾长卿见她点头,腿一软,歪倒在椅子上。 “果然...到最后...还是我害了他们...” 芍药见小姐面如死灰,眼神无神,着实吓到了。 “小姐!小姐!你别吓芍药!您怎么了?” 顾长卿深深叹了口气,一瞬间觉得自己身上压着的是千斤重的罪孽。 “如果...如果我没有那么自私...一切会不会不一样?如果我不那么相信容离会出手,那么多人会不会就...就不会死?” 第32章 真相终大白 顾长卿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看起来像是在赏花,可若是有人走到她眼前,便能看到她紧闭的,痛苦的双眼。 芍药就那么站在后面,她不懂小姐为何如此被突如其来的伤悲侵袭,但她隐约明白,小姐这样,都是因为城南。不过好在阿蛮去了大少爷那边习武,否则那孩子见到顾长卿这副模样,必定要问个不停。 顾长卿坐在那里,脑子里全是那些村民躺在地上歪着脑袋去舔舐水坑里污水的场景。顾长卿没有想到,上一世那些村民尚且不用死,可到了这一世,他们却被尽数屠杀。如果最开始,她抱着的不是那种肮脏龌龊的心思,那么或许,这个时候的村民,根本不会面朝黄土,甚至尸骨无存! 顾长卿始终不懂,到底自己算错了什么? 城南的消息,是她派人暗暗假装无心递给容离的,他的到来她也早就料想到,不过她所想的,是容离带着皇上一同前来。 那日在城南遇到容离独自前来,她确实惊讶,但那一日容离已经明明白白表示过第二日会带着皇上一同私访。上一世是容赫自己说出来的,所以皇上没有责罚反而夸他能担大任,这一世通过容离之口让皇上了解,继而亲自前来,亲眼所见城南的凄惨,皇上必然震怒,又怎会放过直接管辖的容赫?顾长卿知道,这一举很难一次就把容赫按在地上让他爬不起来,但至少会让他长久以来的努力功亏一篑。可顾长卿千算万算也没有算到,容赫早早就在城南布下一切,在皇上到来之前屠尽全村近百口人!又把自己的人假扮成疫病毫不严重的村民,来了个偷天换日! 原本毫无疏漏的计划,可最终的结果却完全不是她所想。到底哪里错了? 城南近百条性命,一夕之间葬送在了顾长卿手里,就只是因为她算人算心仍然没算到结局。 顾长卿轻轻张开自己紧握的手,那洁白纤细的手心,竟慢慢渗出血来! 亥时,东宫。 容离望着漆黑夜色里仍旧耀人的圆月,轻轻笑了。 “汤野,今日什么日子?” “殿下,今日十二了。(农历十二)” “十二...难怪月亮这样圆,这是要到十五了。” “殿下,虽已到夏日,但夜深终归露重,您还是赶紧歇息吧!” 容离仍旧仰着头看月亮,没有说话。 一旁的汤野急得不知如何是好。这大半夜的,殿下偏偏不睡,却又不是忙于政事,就只是站在院里赏月,这一赏就是好几个时辰!从天黑赏到现在还是不肯走!这若是着凉了,那他有几个脑袋也不够掉啊! “殿下,您还是进屋吧!都亥时了,要赏月也该赏够了!” 幽静深夜甚是肃穆,练树都是不动的,周围更是只有点点灯火。 “哗啦”不知哪里吹来的风,树叶哗啦作响。容离轻挑唇角,微微笑了。 “我等的人,来了。” 汤野被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弄得一头雾水。原来太子殿下在这里这么长时间就是为了等人?可这等的到底是谁?现在又说来了,但他明明谁都没看到啊! 树枝猛一晃动,汤野立马警惕起来。 作为太子殿下贴身侍从,他早就练出了在黑夜中也能视物的本事。此刻见那墙边大树猛然晃动,必定有隐情!他对准眼神,隐隐感觉树上有人! 汤野迅速站到容离身前,一脸戒备。 “无碍。你下去吧。把周围的暗卫都带走。” 汤野瞪大眼睛转过头来,不可置信。 “殿下!有人侵袭!” “我知道,下去吧。” 顾长卿爬到树上时就感觉到周围一阵紧促的气压。她环顾四周,根本看不见人,也听不出来任何呼吸。 汤野看着一女子从树上跳下来,身姿矫健,翩若飞羽,这样的速度和功夫根本不是寻常女子所有。待她走入灯光下他才看清来人正是顾长卿。 汤野微微松了口气,对着周围的暗卫点了点头,只是瞬间,顾长卿就感觉那阵气压消失了。 “殿下早就料到长卿深夜拜访?” 容离看着她一步一步走到自己眼前,明明是最普通的事,他却感觉热血沸腾。 “你好像一直是这样,永远不会安守本分在闺阁中做一个真正的太尉府三小姐。” 顾长卿冷笑一声,抬眼时全是冷漠。 “殿下该明白长卿的处境不是吗?在旁人眼里,我们就像是走在结实的平地上,可只有我们自己知道,我们脚下的,是一层刚刚结好的薄冰,而那冰面下,是熊熊烈火。如若我们老老实实呆在原地,那就是在等烈火灼烧。” “三小姐怎知,本太子与你就是同样的处境?” “如果不是这样,您又为何把皇上带去城南呢?” 容离仰天一笑,甚是放荡。 “三小姐果然妙人。只是,我一直不懂,三小姐怎知城南一事?” “我怎么知道就不劳烦殿下操心。今日长卿深夜造访,是为城南一事。” 容离皱了皱眉,伸手轻揉眉心,看起来甚是疲惫。 “城南...最近这个地方真是屡屡被提起。你是否想问,城南百姓被偷天换日一事?” 顾长卿没想到他如此口无遮拦说出此事,下意识看了看周围。 “在我太子府,还没有不经我允许就能进来的人。” 顾长卿听他这么说才松了一口气。 “太子殿下何时知晓此事?您已经掌握了最好的时机,为何没有将容赫一击致命,反而让他得知了消息,甚至屠村换人?!” “呵。”容离轻笑一声,听那语气甚是不屑 “在我这里,没人能让我失手。” “可如今这件事作何解释?!容赫丧尽天良,屠尽城南全村近百口人!如果你把一切计划周全,现在他早就蹲在大牢,怎会有屠村一事!” “你果然为了那些村民来的。” “不错!” “那你今日究竟想问什么?” “我只想知道,到底为什么容赫会知道你带皇上前去,如若不是走漏风声,那百十条人命怎会一夕之间消失殆尽?!如若不是走漏风声,容赫现在怎可能毫发无伤?” 容离轻抬脚步,站在顾长卿面前,还不能她反应过来,容离已经伸手钳住她的下巴。 “顾长卿,你究竟为村民来的,还是...” “为了容赫?” 顾长卿一把打掉他的手,倒退几步。她从来不知道,这太子如此轻浮! “太子殿下是何意思?我与容赫有何关联?!” “本太子没有说你与他有何关联,只是...我不明白,你为何如此想置他于死地?” 顾长卿一愣,整个人都僵在那里。 “如果是我对付他,尚且有原因,可你又为何如此憎恶?你说你为村民而来,可我为何觉得,你更多是为了容赫而来?” “殿下既早就猜到长卿要来,必然也明白长卿为何要来,何苦如此咄咄逼人?” “你想知道的,无非就是容赫如何得知我会何时带父皇前去从而做好了一切准备。” “正是。我怀疑,这太子府中有容赫的人,否则百密无疏,不可能会这样。” 容离背着手往前踱步。 “你以为,在我太子府,有谁能窃取到我不想放出去的消息?” 顾长卿愣在那里,一时没缓过来他的话。 “消息是我送到容赫府上的。” “你...你什么意思?” 容离转过身去,一步一步走到顾长卿面前,紧紧盯住她的双眼。 “我说,是我放出的消息。是我告诉容赫,所以他才会做好准备,也就是说,是我导致了城南全村被屠,是我让容赫死里逃生。” 第32节 “你...疯了?” “我没疯。” 顾长卿看着他毫不在乎的脸,忽然就笑了。 “你这样做,到底为了什么?!你难道不知道这一切都功亏一篑了吗?!” “功亏一篑?何来功,何来篑?” 容离一把拽住她的手,把她拉到自己眼前,狠狠揽住她的腰,逼她看着自己。 “顾长卿,这皇位之争,你凭什么要掺和进来?你真当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不明白,你和容赫有什么仇?据我所知,他本就不认识你。那么你来告诉我,你到底站在什么立场要置他于死地?又是站在什么立场来对我说功亏一篑?” “我现在和你说的,是全村人的命!是的,我没有权利来对你指责什么,更没有立场来质问你什么,但是,就凭我知晓整件事情经过,我也能问一问你,你到底把人命当成什么?!近一百条人命,就因为你的一句话而生生葬送!就因为你的毫不在乎而命丧黄泉!这就是你的计谋?” 容离毫无预兆地松了手,顾长卿一个没站稳,踉跄几步。 “顾长卿,我当你聪慧,却不曾想,你不过也是受世间人情限制的傻子。那些村民不过都是将死之人,我这么做,改变的无非是他们死去的时间和方式而已,反正总之是要死,为何不能为我所用,达到我的目的?我的计谋?你又怎知我又有何计谋?又凭什么干涉我的计谋?” 顾长卿被他咄咄逼人的话击得节节败退。 “我告诉你顾长卿,我所做的,从来不是没有缘由。你只想到父皇发现城南之事会责罚容赫,但你却不曾想到,一时的错误终归会被掩埋,只有长久以来积淀的怀疑与不满才最致命!这一次若是容赫真的被责罚,将来他也有将功补过的机会,那么一切就毫无意义。但是,如果今日让父皇对他产生怀疑,那么这怀疑随着时间推进会越来越深,直到根深蒂固,大树参天。那个时候,任他如何反驳,只要小小一件事就能让他永无翻身之地!” 顾长卿抬头看眼前这个男人。 他依然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连脸色都不曾变过。只有他额头上的青筋微微透露出他的激愤。这个男人,就是整个健康待嫁女子的理想夫君。人人只道他平易近人,能文能武,谦逊慈悲,风度翩翩,可是,没有人说他心肠歹毒,权利当头!更没有人说他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 这个男人,这个位高权重却如履薄冰的男人,或许没有人能看懂。 “你们之间的权位之争,无非就是谁坐上皇位,谁俯首为臣。你们人人都想做皇上,人人都说要当一届明君,引着东晋一统天下,让整个天下吏治清顺、百姓和睦,让家家户户可以夜不闭户。你们所想的无非是大道之行,天下为公,选贤举能,讲信修睦,让所有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外户而不闭。这不就是你们每一个想当皇上的人的最终目标吗?” “可是你看看你如今,一个满口心系天下苍生的人,视人命如草芥,让百十个活生生的人沦为你皇位的牺牲品。如若这些人但凡有一丝一毫奸恶,你这件事也不为过。但这些人都是深受疫病摧残的无辜平民,那里面有妇女、有老人、有孩童!你有做到使其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你什么都不曾做到,你只会让他们死在你满口仁义道德之下!” “如果你是这样的太子,那你登上皇位,和容赫登上皇位,又有何区别?” 顾长卿一句话说完,不去管容离面如死灰的表情,转身就走。 容离没有动,没有开口,甚至快要忘了呼吸。 第33章 嫡姐找上门 顾长卿一经走出太子府,立马扶着墙蹲下来大口喘着气。刚刚那样咄咄逼人的态势早已不复存在。 如果不是这一晚,她或许永远不会知道,那个看似什么也不在意的太子殿下,竟有这样的心机与谋略。他与自己不同,这个男人做的事情永远滴水不漏而又胜券在握。只要是他想做的,就一定没有不达成的。而自己,真的是太急于复仇。 回了太尉府,顾长卿仍想着他说的那些话,还有那些枉死的村民。 她一直在责怪容离,一开始是因为他泄漏了与皇上同行的行踪,如今又是在责怪他草芥人命。可静下来仔细想想,她又有什么资格呢? 消息是她一开始传出去的,也是她最开始放弃了所有能救村民的机会,更是她运筹帷幄,以为一切尽在掌控。这样的她,究竟是站在怎样的立场去指责容离的罪不可赦? 顾长卿觉得自己很可怜。如果她只会利用无辜的人而他们丧失生命的话,那么她与顾长安,与郑氏有何不同? 回了别院,顾长卿一夜未眠。 其实她知道容离并没有那样深重的过错。如他所说,如果都是死,那么让这些人的死变成价值的话,好似并非罪不可赦。只是她始终不能让自己释怀,不能原谅自己满手沾染上的罪孽。顾长卿最害怕的是,这只是第一次,以后还会有第二次甚至第三次。 容离从顾长卿走后就仍旧站在那里没有动。汤野轻轻走过去,给殿下披上了披风。 “殿下,三小姐已走,您早些进来吧,马上就要天亮了,您再不歇会儿就得进宫了!” 容离没有答他的话,只是喃喃。 “大道之行,天下为公,选贤举能,讲信修睦,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外户而不闭...” “汤野,你说,这就是我一直以来追逐的东晋吗?” 汤野没有听到他喃喃的是什么,只是听到殿下在问自己,赶紧回了话。 “殿下,您如今所做,都是在为东晋的壮大做准备而已。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人比您更配坐上那个皇位了。” “可是,有人说我不配呢...” 汤野听着殿下这样阴阳怪气的语气觉得甚是奇怪。抬头一看,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竟表情丰富,似高兴又似兴奋,还有他说不清道不明的什么情愫在里头。 顾长卿在府里平和安定地待了几日。这几日她不曾出门一步,只是在院子里看顾蛮和顾长远习武。 每个人都发现了她的不对劲,每个人却也知道,不管她看起来多么不好,让她治愈的最快方法就是忽视。 顾蛮到底是个孩子,看顾长卿这几日总是面色苦悲,心里实在难过。他问了别院里新来的婢女,还问了芍药姐姐,问她们怎样才能让女孩子高兴起来。芍药姐姐倒是没有怎么理睬他,只叫他别惹祸。其他的婢女捂着嘴偷笑,以为他看上哪家姑娘了。 “阿蛮啊,你是不是...看上哪家姑娘啦?” 顾蛮的脸瞬间红透,可把新来的几个小婢女笑得肚子疼。 “别瞎说!姐姐们只管告诉阿蛮就好,做甚要取笑阿蛮!” “好啦好啦不笑你!这女孩子呢,是最好哄的!要不就是送些好看的花,女孩子最喜欢花了!要不就是...送点吃的什么,女孩子也可喜欢吃了,什么蜜饯啊、桂花糕呀、花生粘呀,总之这些小吃食都能讨女孩子欢心的!” 顾蛮把那些婢女的话拾在了心里,他想,姐姐虽然总是老气横秋的样子,但不过也就是十八的女孩子,应该也是喜欢花的! 顾长卿看着顾蛮手里那一束杂七杂八混在一起的花时,一个没忍住就笑了出来。 “阿蛮...哈哈...你这是干什么呀?” “姐姐你笑啦!你终于笑啦!” 顾长卿被阿蛮兴奋的语气弄得一怔。她不曾想过,这个偶然间被自己带回来的孩子,会这样在意自己的心情。好像自己笑了,竟比他自己遇到高兴的事还要开心。 “姐姐,阿蛮的花是不是很有用?姐姐这么快就笑了!” “傻阿蛮!姐姐笑了你如此开心?” “是啊!姐姐笑了比我自己笑了还开心!” 顾长卿捏了捏他逐渐圆润起来的脸蛋,看起来真像个姐姐。 “你啊!这些花儿都哪里来的?我看我们院子里也不过就一些不知名的杂花而已。” 顾蛮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咧嘴笑了。 “姐姐,这些花...是我从花园摘的...” “花园?那里面都是顾长安最喜欢的花啊。” “我知道的姐姐!凭什么只允许大房种那些名贵的花,而不许姐姐种?我就是要拿她们的花!叫她们欺负姐姐!” 顾长卿看着阿蛮愤愤不平的样子,捂着嘴笑了起来。 “你啊,谁告诉你不许我种那些花儿了?只是我自己喜欢这些杂花而已。还有啊,顾长安是这个家的长女,也是嫡女,你现在算是我院里的人,在外说话都要好生注意。不要给别人抓了把柄知道吗?” “姐姐...你不喜欢阿蛮摘的花吗?” 顾蛮瘪着嘴,一脸不高兴。 “哪有!阿蛮给姐姐的,姐姐都喜欢!只是...你怎么就想起来去花园里摘的呢?” “昨日...昨日姐姐站在花园里看了很久,我以为姐姐喜欢...所以...” 顾长卿想了想,自己昨日确实在花园逗留了一阵子,只不过她没有在看花,而是在想事情。没想到被这孩子给看了去,还拾在了心上。 最开始收留他的时候,她没有想太多,只是一瞬间不忍。可如今她发现,有的时候真的能以心换心。 看着顾长卿浅浅的微笑,顾蛮只觉得做什么都愿意。 “姐姐,你为什么不喜欢种名贵的花呢?花园里的花都很好看啊!” “名贵的花不适合我而已。你看她们确实好看,但越是好看越会引人采摘。不知名的花也有能与那些花媲美的,因为没有名气,知道的人也少,自然很少人会去抢夺追逐,岂不是少了很多事?” “况且,名贵的花娇,难以养活,若是有朝一日少了别人的注视,那也是活不下去的。杂花却很好生存,只需一捧水,一缕阳光就可以。人人都想做名花,却忘了一旦尝到那种瞩目的感觉,就再也无法做回杂花了。” 顾蛮还是个孩子,似懂非懂。顾长卿见他连连点头,轻轻笑了。 顾长安最近倒是很少来找麻烦,听芍药说,因为上次城南一事,顾长安常常被皇后召到宫中,明面上说是叫她去赏花,可谁不知道,这赏花时节早就过了,皇后此举,无非是想多探探顾长安,看她究竟能不能胜任太子妃。 芍药看着自家小姐毫不在意的表情,她倒是着急起来。这城南的百姓明明就是小姐去救助的,被伤了手的也是小姐,那大小姐不过投机取巧,故意做派而已,却被皇上看见,她也好意思把小姐的功劳揽到自己身上!太子殿下明明就很关心小姐,那日她在外面买布料的时候,太子还专门托她把膏药送给小姐,可是小姐看到膏药却给了阿蛮!芍药真是看不懂小姐了,明明太子殿下有心示好,小姐却拒之门外,现在被大小姐捡了便宜去! “小姐...您到底为什么生太子殿下的气啊?” 顾长卿一愣,微微转头。 “谁说我生气了?” “您要是不生气,怎么会把那膏药给阿蛮?” 顾长卿冷笑一声,“他给的,我就必须要收?” 芍药听出来小姐语气很不好,赶紧闭了嘴不敢说话。 “哟,妹妹这是训下人呢?” 顾长卿不用回头就知道这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属于谁。 “妹妹见过大姐。” 顾长安略过她走到石凳上坐下,自顾自让人斟了杯茶,轻抿一口,这才开了口。 “嗯,起来吧。妹妹,你这茶的味道可实在不好,又苦又涩,明儿我让人把皇后娘娘赏给我的茶拿点来给你,省得别人说我们太尉府苛待了你去。” “姐姐哪里话,那可是皇后娘娘赏赐的珍品,这样的东西哪里是长卿能沾染的。妹妹知道姐姐体恤,多谢姐姐了。” 顾长安瞥了她一眼。这个不可一世的顾长卿如此谦卑,她倒不适应了。 “妹妹,姐姐想找你说说体己话,这...” 顾长安拉过她的手,看了看旁边站着的芍药。长卿了然,对着芍药挥了挥手。 看着周围的婢女都出去了,顾长安这才悠悠然开口。 “妹妹,你也知道,我因为城南的事被圣上看到,如今皇后娘娘常常召我入宫。我知道,你也去了城南。” 顾长卿抬眼看她,等她说下去。 “妹妹是怎么知晓城南一事的,我暂且不说,如今皇上以为只有我去了城南整整两天,若是这个时候妹妹说出去...我确实会受罚,但妹妹自己呢?城南一事如此隐蔽,你若是让圣上知晓你竟知道,那追查下去...” 顾长卿看了她一眼,从她两手间抽出自己的手。 “原来姐姐今日为此事而来。那姐姐大可放心,长卿从来不曾想过要说出去。” 第33节 顾长安在心里腹诽着她的假情假意,面上却又要装作一副好姐妹的样子。 “妹妹误会了,姐姐只是怕别人抓了妹妹把柄而已,这也是来提醒妹妹。” “长卿自然明白姐姐用心良苦,在此谢过姐姐了。只是长卿今日还要教导教导下人,以免她们不知道谁主谁仆,总是拿捏着架子。就不送姐姐了。” 顾长安脸色一白,随即又恢复过来,笑得妖媚。 “那姐姐就不叨扰了。妹妹记住姐姐的话就好。” 顾长卿先站起来开了门。顾长安也不好再作停留,也站起来往外走。 顾蛮正在院子里练剑,顾长安看了他一眼。她早就听说顾长卿从外面带了个野孩子回来,她虽知道顾长卿是从城南带回那个野孩子,但碍于顾长卿对父亲和府里都说是在街上遇到的可怜的孩子,所以给带了回来,她也不好说出实情。 顾长安心里很清楚,若不是碍于这个野孩子的存在,顾长卿早就说出来她也去过城南一事。顾长卿只有掩埋城南一行,这个野孩子才能活下去,否则父亲必然会让人乱棍打死这个从疫病村来的人。 顾长安有时候看不太懂顾长卿。明明是不会让别人从她身上讨到好处的性子,也明明就从来不心慈手软,可有时候她却如此泛滥同情心。 顾长卿见她直勾勾看着顾蛮,不经意间闪身到她面前,挡了她的视线。 “姐姐,妹妹突然想起我这院里还有点桂花酿,不知姐姐可要带点回去?” 顾长安收回眼神,看了她一眼。这又是在护着那个野种了。 “不用了。妹妹真是宅心仁厚啊,我就不打扰了。” 第34章 顾长卿反击 顾长卿报仇的脚步,一刻也不曾停过。 城南风波过去之后,她常常会想,如果复仇这条路上,要发生更多与她一贯的原则而违背的事,那她到底是坚守复仇之路还是选择做回上一世卑微的自己? 顾长卿毫不犹豫选择了前者。但是,既然重生,她就必然让自己这一生不一样,该去坚守的,她也会付出最大的努力去守住自己最后的本心。 容赫近来在朝中颇为受赏,虽然朝臣中大部分还是支持太子,但风水轮流转,总有一部分大臣是看皇上的脸色而变动的。因容赫近来明显比从前在皇上面前要受重视得多,皇上问了太子的看法后,大都是要再问问他的看法,有些大臣也见风使舵,纷纷对容赫示好。 虽然城南一事不曾让容赫受伤,但好在,朝中还并不全是他安插的眼线,也算是与上一世大不相同了。 自古以来母凭子贵,这句话一点也没错。容赫在皇上面前露脸的机会多了,皇上私下也会召他进宫去御书房商讨政事,容赫的生母石婕妤也就常借着他的名头去御书房送吃食。 石婕妤本是琅琊王府的婢女,偶然间得了当时还是琅琊王的容帝宠幸,原本容帝并不打算将她纳入房下,可她肚皮争气,只那一次便怀上孩子。这个孩子是荀后刚刚生下容离一年后,府上迎来的第二个孩子,容帝甚为高兴,也就不顾她出身,将她纳入后室。但她毕竟婢女出身,自小不习诗书,更是一字不识,皇上不放心她来照顾容赫,于是将容赫交由当时还是琅琊王妃的荀后抚养。 后来皇上登基,便将她封了婕妤。容赫却一直没有回到她膝下。 这二十来年,容赫一直和容离一同受荀后教育和引导,荀后为他们找的师傅都是一样的,但不管他怎么努力,他从来就不可能超过容离。 一开始,容赫是不敢超过他,可后来他发现,其实自己是不能超过他。他年幼时,母妃一月中也只有几次能偷偷把他接到自己的小院子,可就这寥寥时日,母妃却总是让他莫要在任何方面赢过容离,以免惹皇后不喜。那时候容赫就已经明白,自己和母妃,只有一辈子活在容离和母后背后,才能到老死,一旦自己在任何方面超过容离,不仅是他会惹母后大怒,就连母妃也难辞其咎。 但容赫没敢告诉石婕妤,他从来就没有赢过容离。 晨曦宫。 石婕妤捏着兰花指挑了一块糕点递给容赫。容赫虽不喜甜食,但怕母妃多想,也就伸手接了过来。 “赫儿,这一次我们算是转危为安,但你莫要掉以轻心,容离已经明摆着是要与你正面交战,此次你又甚得你父皇重视,荀韶华这个女人必然容不下你我!” “母妃,您放心,既然儿子这一次能化险为夷,往后也会小心翼翼,断不让旁人占了便宜!” 石婕妤看着儿子风华正茂的样子,发自内心地笑了。 整整二十六年,她都活在荀韶华的阴影之下!曾经郑夫人最受宠,自己与荀韶华都是月月见不到皇上一面。但是,她荀韶华是皇后,没有人敢说什么!可自己呢,只是个小小的婕妤!生的儿子还不在自己身边抚养!一无所靠! 她熬啊熬,终于熬到郑夫人死了,她以为,自己终于可以再次走入皇上视线中,甚至能把儿子要回来。但她还是错了,不管什么样的场合,只要有荀韶华,她就从来不让自己有露脸的机会!而赫儿,只能寄人篱下在她身边受苦! 确实,荀韶华给赫儿和她自己的儿子吃一样的东西,让一样的师傅去教导他们,甚至让他们住一样的屋子,皇上被她蒙蔽,众人被她忽悠,但她不会被蒙骗!荀韶华看似一视同仁,但只有她知道,这个女人从来不让师傅尽心教赫儿,以至于赫儿小时候,每每被提问都答不上来!皇上这才慢慢冷落赫儿,觉得他不如容离! 一想到那么多年自己和赫儿被压迫、被嘲笑、被唾弃,石婕妤就忍不住全身颤抖。不过如今,他们终于熬出头了。 皇上最近半月大都来了晨曦宫,剩下的日子也只去过皇后那里一次。皇上驾临的夜晚,她都与皇上对月吟诗。皇上震惊于她的满腹诗书,而她却只是微微一笑。 在这个世界上,只有皇上不知她早就会诵读诗书,全是那荀韶华故意与皇上说她不曾识字! 荀韶华对她所做的一切,三天三夜都数不完!这些年来,她没有一夜是忘记的。不过一想到荀韶华要一个人独守空闺,她就忍不住兴奋起来。 “赫儿,他们出了一手,这一次,该轮到我们还手了。” “母妃莫要挂心儿子,儿子会看着办的,定不会让母妃失望。如今父皇亲近母妃,母妃需抓住时机将荀后打倒才好。只有荀后着了父皇的厌恶,容离才真正爬不起来。” 石婕妤抬眼看了看窗外。 夏日早就来临了。 “赫儿,我忍了这么多年,怎么会不趁此机会将她置于死地?” 母子两人想着过往又想着将来,又喜又悲,又怒又喜。 戌时的凤栖宫,从皇后到婢女,一个都没有歇息。 萧云如看着皇后一直坐在窗前往外面望,心里头很不是滋味。 “娘娘,不早了,歇息吧。” 荀后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那目光里毫无神采。 “皇上还没来。” “娘娘,皇上他...今晚去了晨曦宫。” 荀后愣了愣,忽然就笑了。 “又是晨曦宫...” “云如啊,你说我与皇上是否真的无法成为相知相伴之人?我熬等了那么多年,终于等来了郑阿春的死,我以为我可以一辈子陪在他身边,可是,这么些年,即使没有她郑阿春,没有她石婕妤,即使皇上夜夜在我这里,但你我都知道,皇上...已经多久没有碰我。” “云如,我不知道自己哪里错了。我相信我没错,可错的又是谁呢?” “娘娘,您不要多想。虽然陛下如今确实被那石婕妤勾了魂儿,但也不过就是因为孝王上次在城南的事,她石婕妤没什么本事,不过是凭着儿子而已。娘娘放心,即使现在陛下暂时怠慢了您,但陛下终究会明白,在这个世上,只有您能陪他到最后。百年之后,也只有您能与陛下共赴黄泉。” 荀后站了起来,轻轻叹气。 “共赴黄泉?生,尚且不能相伴,死,又怎可长存?” “我这一生,年少时将心交付他,于是从此走上不归路。他要成王,我在后面为他料理好一切,让他无后顾之忧。他成了王,我确实成了后,最尊贵的女人,可是,我却失去了他。有时候我在想,如果他没有称帝,我不是皇后,我与他,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萧云如接过荀后褪下的披风,扶着她走向床榻。 “这床榻,我都不知一人睡了多久。” 寂寞深夜冷,人情难再回。这深宫中,最无情的便是皇上了。 顾长卿近来倒是清闲。皇后常召见顾长安,顾长安自然没工夫来对付自己,而郑氏,上次卧病在床后,如今都没有大好,走到哪里就咳到哪里,任顾谋再想亲近她也没了兴致。她整日想着怎么才能治好这咳病,也是忘了顾长卿这个人。 芍药最见不惯小姐这般散漫,她怎么就不着急呢? “小姐!” 顾长卿从盘中捡了一粒花生粘扔进嘴里,一脸无谓地望向她。 “怎么了?听你这语气,甚是不满。” “小姐,您最近怎么就这样懒散呢!整日不是看阿蛮习武就是和大少爷拌嘴,上次大小姐那样欺负咱们,您怎么不还手呀!” 顾长卿看着这丫头认真的样子,扑哧一笑。 “你这小丫头!还是我太惯着你了,你瞧你,说话都没个大小了!” “小姐!芍药这不是在为您着想嘛!” “诶!别别别!你这可不是为我着想,你这是怕...怕容离被顾长安勾去吧!” 芍药的心思被猜中,不觉有点不好意思。 “小姐...” “你啊你,我还不了解你?不过我实在不明白,你怎么那么热心撮合我跟容离?” “小姐,是您自己太愚钝啦!太子殿下如此示好您都拒之门外,您看看大小姐,整日往宫中跑,皇后娘娘多喜欢她!您再不努把力,就要输啦!” “你可要搞清楚,你家小姐没想过要赢这个。” “小姐...”芍药见她丝毫不为所动,急得直跺脚。 “不过芍药,有的人即使做了一百件事,也不见得能赢得了旁人做的一件事。” 芍药被她这句话弄得不明不白,正绞尽脑汁深思含义呢,院门却被推开了。 芍药望过去,那站在门口的,竟然是皇后娘娘身边的贴身婢女!她一阵兴奋,赶紧回过头要提醒小姐,却不知何时,小姐已经坐直了身子,手上还拿着书! 顾长卿站起身,悠悠然行了礼。 “长卿见过嬷嬷。嬷嬷今日来长卿这里,是有事吗?” “三小姐莫要多礼。老奴今日来,是皇后娘娘让老奴请您过去。” 顾长卿笑了笑,什么也不收拾就跟着了。 从芍药身边走过时,顾长卿对着她眨了眨眼。芍药愣在那里,满脑子都是对小姐的佩服!小姐就好像早就知道萧嬷嬷会来一样,一瞬间就变了样,看起来真像是个名门小姐。 凤栖宫。 荀后正坐在门前的院子里画着画,顾长卿轻轻走过去,站在她身后。 “这画里的是桃花吧。这桃花看起来开得甚好,繁华昌盛。但是,长卿为何却感觉到这桃花的虚弱。” 荀后停了笔,转头看她。 “参见皇后娘娘。” “免礼。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回娘娘,娘娘画中桃花开得极盛,甚是美好。大部分人看着这桃花,只觉得艳丽美妙,却没有想到,盛极必衰。这桃花开得确实盛了,但是,在这繁华背后,将是暗无天日的凋零。” 第35章 顾长卿献计 皇后就那么看着顾长卿,顾长卿倒也不惶恐,看起来很是随和平静。 第34节 “云如,把三小姐带进宫中喝杯茶吧。” 顾长卿笑了笑,跟在后面进了凤栖宫。 顾长卿从木凳上站起来接过萧云如递过来的茶,轻轻抿了一口,茶味甚浓,却又有唇齿留香之感,茶的苦涩略过舌尖,感觉一阵酥麻,麻到骨子里,酥到脚板心。 “这茶如何?” 顾长卿倒是没想到皇后会这么问。她放下杯盏,微微凝眉。 “长卿虽然见识短浅,没品过什么好茶,但长卿还是觉得这茶,确确实实难得的好茶。只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这样的好茶,这么泡可有点可惜。” 皇后本就关心这茶的味道,此刻又听她抛出问题来,更是被吊着胃口,面色都染上了迫切。 “那是如何泡才好?” “这茶,当取晨时最纯净的露水泡。把露水采集到荷叶上,再将荷叶中的露水倒入已经烧烫了的锅里,任它煮上一阵子。水烧好了盛出来泡茶时,将茶叶放在杯底,滚烫热水一浇下去,只需数上五下,便要立刻把杯中水倒掉,然后这剩下的被泡湿了的茶叶再用露水泡一浇,就完美了。” 皇后愣在了那里,还没反应过来,就像是停留在她所描绘的那种唇齿间茶香四溢的情景。这茶的泡法她倒是第一次听说,而那露水泡茶,她更是不敢去试一试的。 “你怎么知晓这个稀奇法子?” “回娘娘,这法子也是长卿偶然间知晓的。晨间露水难以采撷,想要收集够几杯茶的份量更是要好一阵子,不过这露水泡茶,既有清香又有甘甜,对于皇上这种十分爱茶的人来说,那自是万般喜爱。” 荀后见她提及皇上,忍不住面色一僵。她瞥了一眼萧云如,云如即刻会意,带着宫女们出了宫殿。 “顾长卿,本宫今日叫你前来,你可知为何?” “回娘娘,长卿心如明镜。娘娘放心,长卿早就有好法子,能让娘娘留住陛下。” 荀后日日夜夜想着该如何让陛下一直留在她宫中,为此操碎了心,得知顾长卿有法子,思辰一番,终是急不可待召她入了宫,此刻见法子就在眼前,她哪里还等得了、耐得住? “你且说说,是怎么个法子?” 顾长卿微微一笑,欣欣然开了口。 “回娘娘,皇上日理万机,每日上朝后还得批改奏章、处理政事到很晚,那要想精力充沛,喝茶是必须的。这种时候就要看娘娘了。娘娘只需让皇上喝了一次露水茶,皇上必然时刻想着。不过娘娘无需每日都送去给皇上。一开始的头三日,娘娘夜夜都送去,等到第四日,娘娘就不用再送了。” “这是为何?” “娘娘可知'过犹不及'的道理?这茶水送的太多,让皇上日日都能喝到,第一天第二天皇上是惊奇的,第三天会变成感叹,感叹这茶清香浓郁,自然会想再喝下去,但第四天,娘娘突然不送去了,皇上喝了三日,已经有些习惯那味道,这突然间没了,自然将此茶挂在心上。但若娘娘日日送过去,那陛下怎有想念之意?没有想念之意,就只有感慨之心,又怎能由茶念及娘娘?” 荀后听她所言,俱是自己没有想到的方面,却也是最浅显的道理。就是这样浅显的道理容易被人忽视,她却将这些道理用得行如流水、信手拈来。 “这光凭几杯茶水就能留住陛下?” “娘娘莫急,长卿自有其他办法。” 说着,顾长卿从怀里抽出一张纸递给了皇后。 “娘娘,这纸上是长卿自己亲手写的一些菜谱。这天底下的男人女人,都逃不过一个'食'字。有了新奇好吃的东西,任谁都忍不住想要尝一尝,而男人更甚。男人有时候就像孩子一样,越是得不到的,他越是想得到,越是轻而易举就得到的,他越是不在意。” “这菜谱上都是一些小吃食和最普通的寻常人家饭菜。娘娘不要看不起这些东西,要知道,皇上登基以前,是琅琊王,恕长卿口无遮拦,皇上与娘娘之前过的日子并不那样奢华,不过也是一些寻常饭菜,而自皇上登基以来,大鱼大肉吃了多年,近来皇上又总是留恋于晨曦宫。长卿已打听过了,晨曦宫的那位娘娘为了讨皇上欢心,日日的午膳、晚膳都是捡最丰富的来,皇上即使身子骨再好也承受不住长时间的大鱼大肉。这个时候,娘娘送上一杯露水茶去,皇上喝了立马觉得不再油腻,自然会想再喝,可娘娘已然回宫,按着皇上的性子,也拉不下脸面来让您再送一杯,却绝对会整日都想着那杯茶。这时候,娘娘第二日再送上一杯,皇上必然欣喜。这样送到第三日,陛下必然习惯了娘娘的露水茶,到了第四日却突然不曾见到了,陛下怎会不念叨着?第五日,皇上又吃得油腻了,自然更是受不住,这时候,娘娘也不要送去,陛下自会上门来讨。” “娘娘您需要做的,就是坐在宫中,吃这些最寻常却也是最清淡的饭菜即可。皇上见着这些以前常吃的,必然感慨。感慨之余,便会思量到曾经的点点滴滴。那娘娘所要的,岂不信手拈来?” 荀后就那么看着顾长卿。这个女子的聪慧机智非常人能比,最难能可贵的是,她永远能清楚地看清当前情况,继而针对此作出正确的判断,永远不急不躁,好像不管面对什么事她都能很好地解决。 “顾长卿,如今情况是她石婕妤受宠,你为何会选择站在我这边?” “娘娘说笑。长卿从不曾有站在谁一边的想法,长卿今日所为,不过是举手之劳。娘娘只需记住,长卿今日来宫中,只是与娘娘闲谈就好。” 顾长卿走后,荀后待在屋子里仔仔细细研究了菜谱。 “娘娘,明日是否采撷露水?” “嗯,照她的话去做。” “娘娘,这三小姐比旁人可是优秀甚多的。三小姐看事情总是明明白白,做事情也有条不紊,最难能可贵的是,三小姐从不邀功,好像什么事好也好,不好也好,都与她无关。如今有几个千金能做到如此淡然呢?” 荀后将菜谱递给一旁的云如,起身走到门口。 “你瞧这菜谱,真是再普通不过的东西了。但我们身居高位良久,连这样普通的道理都已然忘却,我是这样,皇上也是这样。云如,你说,这一次皇上能回心转意吗?” “娘娘,皇上这一次,定会回凤栖宫的。有了三小姐的帮助,娘娘应该是不需去担心。若是太子殿下有三小姐相助...” 荀后轻轻叹了口气。 “顾长卿确实才智过人,离儿若得了她的相助,自然如鱼得水。但是...这顾长卿如此擅长猜心,若不是真心待离儿,是断然不能让她与离儿同行。此次这样给我提供点子,却仍未摆正自己的倾向,实在难猜她在想什么。” “娘娘,这与三小姐比起来,大小姐真是逊色了。” 荀后冷笑一声,脸上尽是不在乎。 “呵,那个顾长安,空有外表,一辈子也只能当闺阁中女子,嫁了人也是相夫教子一辈子。这样的人适合做妻子,不适合做同谋。” “那娘娘以为,妻子更适合辅佐殿下还是同谋更适合殿下?” 荀后看着窗外的阳光,浅浅笑了,没有开口。 顾长卿一回了别院就被芍药偷偷摸摸拉到了里屋,顾蛮站在外面不明所以,一头雾水。 “干什么呀,毛毛躁躁的,还当不当我是你家小姐了?” “小姐小姐!皇后娘娘叫你去干什么的呀?” “你个小丫头,问那么多干什么?” “哎呀小姐,我这不是好奇嘛!” 顾长卿坐了下来,悠哉悠哉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喝上两口,余光瞥见芍药一脸着急的样子,这才开了口。 “你还记得前几日我让你把纸条塞给来接顾长安进宫的那个婢女吗?” 芍药思辰了一番,确有此事。大概是三日前,凤栖宫派了宫女来接大小姐,小姐让自己带着银子和那个纸条,塞给了领头宫女。 “小姐,那纸条是给皇后娘娘的?” “不然你以为呢?” 芍药这次可惊讶地说不出话来了。本来她还疑虑,小姐怎么会与一个小宫女通纸条,原来是给皇后娘娘的! “小姐,你怎么知道那宫女会给皇后娘娘呢?” 顾长卿笑了笑,不知是在笑她还是笑谁。 “那大宫女本是郑夫人身边的小宫女,因郑夫人去世,这宫女才划到了皇后身边。皇后向来与郑夫人不合,又怎会对这个宫女和颜悦色?我让你把纸条给她,又给了她银钱,她还能不懂要把纸条交给皇后?你别看那宫女表面上唯唯诺诺,实则心思尚深,这个纸条她必定是打开看了,我在上面写的是,'卿可助后重回后宫主上',这句话被她看到,又正逢皇后因石婕妤而怒气在心,她此刻交出纸条,不仅会让皇后觉得有了一线生机,又拿到了银两,若是皇后因此高兴了,她也能有赏赐,即使皇后后来忘了她,那她也拿到了我的银两,左右都不亏,这样的好事,她怎会不去做?” 芍药听着小姐说的头头是道,虽然听不大懂小姐的意思,但她只知道一个事实—小姐真的太厉害了! “皇后看到这纸条,也是思量了三日才派人来接我,这三日内,她定是曾想凭着自己的力量夺回皇上,但既然最后她选择了我,那就证明,她自己已经完全失去价值,这个时候,我就是她最后的救命稻草。今日她派的是萧嬷嬷,就足以证明我的计谋对她的重要性。” “哇...小姐,你真的好厉害!你怎么什么都能想得没有丝毫漏洞啊!” 顾长卿笑着捏了捏她的脸,“你啊,要是人人都像你一样迟缓,那还得了?” 芍药看着小姐笑起来,自己也不好意思地笑了。 第36章 皇后斗婕妤 寅时的凤栖宫,宫女太监们全都出动去院子里采起了露水。这露水茶法,宫中仍鲜少人知晓,荀后自然不能外扬,只让他们都在花园里采撷。 萧云如站在荀后身边,为她披上了一件披风。 “娘娘,晨起露重,您还是回宫里歇着吧,采好了露水,奴婢会好好煮一开的。” “云如,你知我的,对于任何与陛下有关的,我总想亲自动手。可惜这凤栖宫的院子里哪里有那么多露水?要说取这露水,哪里都比不上御花园。只是这法子我断然不能让任何人知晓,也就辛苦你们都得在这小小的院子里仔细采撷了。” “娘娘何苦折煞奴婢。奴婢们活着就是仰仗娘娘,娘娘能重得龙宠,奴婢们这一生也就算是不白活了。这花园虽小,但好歹还是能采上一些,今日泡上一壶大概是没问题的,娘娘莫要挂心了。” 荀后微微颔首,看向那些露水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久违的希望。 皇后娘娘如此大张旗鼓派人去接顾长卿进宫,大房怎会不知?这事可把顾长安给气得半天说不出来话。要知道,她这段日子隔三岔五进宫,那一路上打点了多少银子,连凤栖宫的小宫女她都洒出不少去,虽说给萧云如的那份大头那个老古板没收下,但其他宫女她可是没吝啬,这来来回回这么些次,把她自己和母亲的私房钱都花了大半去。就算不说这些钱,这段时日以来,她整日整日奉承皇后、夸耀皇后,虽然旁人都知道皇后经常召她入宫,看起来颇受宠爱,但其实只有她自己知道,皇后即使召她入宫也并没有众人想象的那般热情。每每与皇后搭话,又怕奉承过了头,又怕谄媚得不够,每一次回府的路上,她都得把皇后的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话给拿出来,揣开来,揉碎了般细细回想,以确保自己的话毫无闪失。 可就是这样,就是她付出了这么多努力之后,皇后还是没有忘掉顾长卿。当初皇后派人来接自己,也不过是她身边的大宫女而已,此次接顾长卿却如此大的排场,这不是分明给自己难看?! 郑氏心中虽也有气,但无可奈何,事情已然发生,再加上皇后身居高位,她们除了讨好,别无他法。 “长安,你莫要着急,皇后娘娘不可能无缘无故就召见顾长卿,定是顾长卿在背后耍了什么手段。我会差人去打探打探。” “顾长卿心思极重,能让皇后娘娘这样接她,肯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郑氏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不要着急。 “不过你这段时日在皇后那边,可曾察觉到什么?” 顾长安想了想,并未觉得有什么奇怪的。 “倒是没什么大事,不过皇后这段日子好似心情都不佳,我去凤栖宫,也就只是喝喝茶,聊聊家常,鲜少涉及其他。” “听闻皇上这段日子极少去凤栖宫。” 顾长安愣了愣,片刻后恍然大悟一般。 “对了!就是因为皇上!难怪皇后心情不好!” 郑氏冷眸一闪,似有一道寒光射出。 “我看,不用让人去打探也能知晓顾长卿耍了什么手段。” “母亲说的,可是顾长卿要帮皇后重得圣宠?” “若非这个原因,皇后岂会如此亲近她?这个顾长卿,果真见缝插针!” “母亲,那我们如今该如何是好?皇上皇后那边,我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半点赏识,还是拿命去抵的,绝对不能让顾长卿再踩在我头上!” “你放心,母亲不会让那顾长卿欺负了我们去!既然她有法子让皇后亲近她,我们也得有法子让皇后觉得你是可用之人。” 御书房,容帝正俯首批改奏章。 近来的奏章大多是边疆之事,以及对众皇子的看法。容帝每每看到对太子和孝王的两派言语就倍感头疼。 “皇上,先喝点热茶吧,提提精神。” 容帝接过苏公公递过来的茶,轻轻抿了一口。只这一口,容帝已然说不出话来。 像是没过瘾一般,容帝又喝上了一大口。 第35节 “这茶...哪里来的?” “回陛下,这茶是皇后娘娘送过来的。” “皇后?竟是她送来的?” “是,陛下。” 一瞬间,容帝就拿那杯茶不知如何是好了。望着杯里的茶,他还在想念刚刚停留在唇齿间的余香。那是一种怎样的清美呢,他也说不出来,只是感觉,这茶不同于以往喝过的任何一杯,里头不仅有上好的茶味,还有一种荷叶的清香和茶水的甘甜。这样的组合,他从未遇到过。 初尝第一口,首先侵袭而来的,是那茶水的甘甜,这种味道旁的茶里他是没有尝过的。甜味过后,卷上舌尖的又是茶叶本身淡淡的苦涩味,那苦涩比任何一杯茶的苦味都要清浅,却没有让他感到淡然,和甘甜搭配起来,竟是一种美妙的相配。茶水最后滚过喉头,滑入身体时,他才猛然感受到那荷叶的清香。这清香藏在甘甜与苦涩后头,在最后一刻才悄然现身,让他一阵惊喜。 就是这样一杯茶,宁静且不喧哗,就那么静静躺在杯中,仰仗他的临幸,旁人以为这是茶的荣幸,可只有他知道,能尝到这茶,实则是他自己的荣幸。 “好茶!简直好茶!皇后可曾说这茶如何制得?” “回皇上,娘娘并未提及,只说这茶是娘娘亲手泡制,还说皇上晚上喝太浓的茶对身体不好。” 容帝一瞬间竟不知该作何回答。 那个女人他怎会不了解?只要与自己有关,她从来亲力亲为,绝不假他人之手,这杯茶,如此回旋妙绝,定是她亲自制得。 容帝微微叹气,喝光了杯中仅剩的两口茶。 那个女人心高气傲,目中无人,这么些年也不曾变过。细细品着口中让唇齿都留香的茶,他忍不住想起与她的第一次见面。容帝闭上了眼,不知是喜是悲。 苏公公听见,容帝深深的叹气声。 这两个人,都心高气傲,永远习惯于掩藏内心的想法。 荀后坐在宫中伏案执笔,纸上却只有几点已经渗透了纸张的墨汁。 “娘娘,刚刚李公公来了。” 荀后像是一瞬间活了过来,赶紧起身,那脸上是掩不住的激动。萧云如已经快要记不得皇后娘娘有多久没有露出这样鲜活的表情了。 “李公公说了什么?” “李公公说,他虽然没在皇上身前,但还是能瞧见皇上的表情。皇上很是喜欢这杯茶,一口气就给喝完了,后来见没有了,还有些失落。” 荀后听了这话,美眸轻扬,齿如瓠犀,烟水秋瞳,那重获新生一般的笑颜让萧云如都看得吃惊。 “万幸万幸...还好皇上喜欢!云如,我们这第一步可是走对了?” “回娘娘,光是在这茶上,您已然打败了石婕妤。老奴已经打点好了御书房当值的,今夜这茶,绝不会让石婕妤那边知晓去。” “那就好。你放出去消息,就说是本宫这几日连着给皇上送夜宵,都是些大补的。” “娘娘可是要诈一诈那石婕妤?” 荀后微微敛起那刚刚还笑意盈盈的一双弯黛,眼角已然没了喜意。 “她石婕妤处处与本宫较量,就连本宫每日送给皇上的吃食也会拿来做一番对比,非得什么都比本宫的好才肯罢休。既然如此,本宫何不成全她?” 萧云如了然一笑,吩咐下去了。 在这皇宫中,虽然皇上与娘娘都已经是人中龙凤,天下只此的尊贵,可即便如此,他们的一言一行也是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就连吃了什么,喝了什么,都会让那些别有用心的人拿来说道。 萧云如是伴着皇后长大的,每每见娘娘如此心机,总是免不了伤怀。娘娘从前认识陛下时,是多么青春年少,懵懂无知,不过是陛下登基后,那些往日情分俱不复存在了。 石婕妤早早就在凤栖宫和皇上身边安插了自己的人手,如今听说皇后送了一盅什么稀奇的吃食过去,立马耐不住了。她思量再三,也未想到该送什么过去才能碾压荀韶华,底下的宫女、姑姑们更是没见过什么好的,此刻也断然想不出来,把石婕妤气得一阵冒火,在晨曦宫发了很大的火。 萧云如把这事告诉荀后时,她也只是微微一笑,好似早已预料的。 顾长卿在太尉府里倒是清闲,她知道大房对她为何被皇后如此召见已经了然,不过她也不着急。该来的,怎么也躲不掉。 顾长远还是常常教顾蛮习武,不过近来已经不让顾长卿把他送走了。 顾长远私底下仔仔细细地调查过顾蛮,这个孩子确确实实是城南村子里的人,父亲早逝,家里就只剩下一个老人和他母亲。疫病爆发后,他的母亲与祖母俱身亡,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从他的骨骼脉络来看,他也确实不曾习武,不论从哪个方面来看,都没有期瞒之意。既然身家清白,顾长远也不再说什么,只是尽心尽力教他武功。这孩子对长卿是绝对的衷心,长卿对他也是极好。顾长远知晓自己不会永远陪在长卿那孩子身边保护她,那么,顾蛮就可以作为最忠诚的侍卫来护她不受伤害。 顾蛮性子很好,是个活泼爱笑的孩子,和芍药两个人经常打打闹闹,也算是小院子里的两个开心果。 顾长卿最喜欢在院子里一边吹风一边看书,一边听他们拌嘴。赵姨娘也是个喜欢热闹的,本来院子里人少,总是不大热闹,长卿病好之后又完全换了个性子,更是冷清,有了顾蛮之后,整个院子里常常笑意盈盈。 顾蛮好学又上进,从前不曾读书,进了太尉府之后,顾长卿每日都抽空教他练字和读书。现在的顾蛮,已经能写几个字了。 夏日的夜晚,顾蛮在窗前就着月光一遍一遍在纸上落下笔墨。练了好多次之后,他好似终于满意了。 顾蛮把那张纸小心翼翼吹干,然后又轻轻地折好,放入怀中。那是属于一个十二岁孩子的秘密。 第37章 帝临凤栖宫 石婕妤已经连着三日顿顿都送自己宫中做的山珍海味到御书房去了。 容帝一贯是不喜在御书房行饭,但石婕妤哪里是一般女子?这石婕妤宫女出身,虽出身低微,但很是有一套狐媚手段,就那么撒撒娇,三言两语就让容帝缴械投降了去。 宫女一个接一个迈着轻步进了御书房,那手中的碟子也是一个接一个放在案上,看起来像颗颗珠子串在一起般。 容帝定眼看了看那案上的菜色,顿时蔫了。 “皇上,快来尝尝,这是臣妾宫中新请来的厨子,是城里最有名的酒楼里的,臣妾花了大价钱请来的呢!” 容帝微微别开头,心中有些作呕。那案上可还有点绿色?尽是荤菜,肉腥味儿他可是闻了小半月。这几日石婕妤送膳食来的次数更甚,以往还是他自己去晨曦宫的,刚开始吃这些可以算得上在宫中也少见的难得菜系,容帝还是很钟爱,可这再好的东西也不能整日整日吃啊!就那道狮子头,他都吃了不下于五碟,现在容帝是闻着那肉味儿就想吐! “爱妃还是把这些都带回晨曦宫吧,朕这里还有些许折子未批,此时用膳,多有不适。待朕批阅完再去晨曦宫。” 石婕妤还想说些什么,却见容帝已经拿起折子,眼神也望向一边,她知容帝心意已决,也不好再开口,只能做一副善解人意的样子,带着膳食回了晨曦宫。 石婕妤等了许久也未等到容帝。她一直在想,这菜还有她说的话,做的事,究竟哪里出了问题,以至于陛下如此厌恶?想了大半夜,石婕妤甚至那每一道菜里的配菜、主菜都给挑出来细细研究一番,连自己的话与动作也都给掰开来捏碎了探寻,始终未发现有错之处,这才安慰自己道,陛下不过是因为折子而已。 石婕妤前脚刚走,后脚容帝就让苏公公把御书房的窗户全部打开透气。屋子里的肉味让他一阵不爽,这时候要是喝上一口那茶,必然神清气爽。 “苏常德,皇后今儿可有送茶来?” “回皇上的话,娘娘今日还未曾送过来。照理说这个点儿,娘娘是该送来了。往常皇后娘娘都是这个点儿来的,或许是今日娘娘在外头碰见了石婕妤,这才回了宫吧。” 容帝听着有些头疼,忍不住揉了揉脑袋。 “给朕上点茶。” “喳。” 容帝接过苏公公递过来的茶水,只喝上一口就没法再喝第二口。这都已经三天了,每晚这个时候他喝的都是那甘甜爽口的茶,真是怎么也喝不厌,只消一口就能将一天的油腻给打下去,甚是爽快! “苏常德!这茶怎么这样难喝!” 苏公公嘴角带笑走到皇上身边,替他端走那杯茶。 “回皇上的话,这茶可不是皇后娘娘的琼浆玉露,自然不大好喝。皇上要是想喝那好茶,不如,移驾凤栖宫?” 容帝愣了愣,既想尝一尝那茶又觉得拉不下脸面来,左右为难。 苏常德打小就跟在皇上身边,怎么会不了解皇上的想法?光是看着皇上那脸,他就知道皇上想的是什么了。 “皇上,您跟娘娘到底还是夫妻,您去娘娘宫里头,不就该和去自己个儿宫里一样嘛!再说了,您去凤栖宫,这娘娘岂还有不乐意之意?娘娘那肯定是要高兴的呀!您还有什么不好意思呢?” 容帝怔了怔,细细思量他的话,没觉得有一处不妥。他终归是那凤栖宫里的人的夫君,他去她宫中,本就该与归家一样自然。是从何时起,自己连去凤栖宫也会觉得别扭和难得? “大胆奴才!有你在这教训朕的份儿?” 苏公公倒是没太慌张,悠悠然回了一句,“老奴逾越了,陛下恕罪。” 容帝瞥了他一眼,继而转过头去,自己先下了殿。 “去凤栖宫。莫要声张。” 苏常德轻轻笑了笑,了然点了点头。陛下这性子倒还是未变的。 容帝带着苏公公驾临凤栖宫时,荀后正巧在用膳,见容帝来了,眼神里先是一阵惊讶,等惊讶过去了,便是眉间顾盼生依。 “臣妾参见皇上!陛下这个时辰驾临凤栖宫,是有要事?” 容帝没回她的话,倒是看向了桌案上。 他记得她宫中原是有一张甚大的圆桌,在那上头用膳,十来道菜摆下去不是问题。不过如今这诺大的凤栖宫,却只这一方小小的桌案,案上也不过只有四道菜。 容帝微微低头,仔细一看,这四道菜都是最为寻常的菜色,珍珠翡翠白玉汤、八宝丁儿、烩三鲜,以及宫里最常见,也是最没人吃的宫廷酱黄瓜而已,而摆在她跟前的,也只是一碗薏仁米粥。 容帝看着那案上的菜色,一时间有些气短,竟喘不上气来。 “你...你平日就吃这些?” 荀后顺着他的眼神望去,脸上微微难看,随即又状似自嘲,粲然一笑。 “让陛下见笑了。臣妾平日确实就用这些,不过臣妾未觉不妥。这些膳食,臣妾曾品尝过数不清的日子,就算为一国之母,也仍是不能忘却这些味道的。” 容帝看了她一眼,她眼中的云淡风轻叫他有些看不懂。这些膳食,他没有一个不识。在登基之前那些并不富裕,甚至是低人一等的日子里,他和她过的,也只是寻常百姓的生活而已。这青叶粗米,他都快记不得有多久没有再见。如今在她宫中见到,一瞬间觉得恍若隔世。原来离那些日子,已经这么些年过去了。 “你还是喜欢八宝丁儿。” 荀后笑了笑,眼里是可惜,是遗憾,也是满足。 “是啊。臣妾还是改不了当年的嗜好,爱吃的爱喝的,还和往常一样。不过今时今日吃着这些同样的菜,却是两番风味。” “从前臣妾与陛下吃这些普通的素食,是因为琅琊王府银钱不活络,只能一切从简。如今臣妾吃这些,不过是叙旧而已。” 容帝抬了抬头,不知在看什么。 “没想到,你在这方面,还与当年一样。” 荀后转过头看他。这个男人的脸上已经有了岁月的痕迹,连那头墨发里也掺杂起了银丝。荀韶华以为,他早已经忘记他们曾经是怎样从那凄苦的日子里逃出来,奔赴如今的大殿。 “陛下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前来,所谓何事?” 刚刚才建立起来的回忆梦让荀后的这一句话给打破,容帝恍然惊醒般,被拉回了如今的现实。 想起自己的来意,容帝有些许难为情,干咳了一声道, “朕此次前来也并非大事,只是近来吃得油腻,想喝一杯你那特制的茶水而已。” 荀后嘴角勾起一抹柔笑,好似罂粟绽放。 “陛下果真无事不登三宝殿。陛下且先回去吧,臣妾稍后就让人送去。” “你这茶,朕第一次喝到,你是如何做到将这三种味道融合到一起去的?” “陛下当真要听?” 容帝看向她,坚定地点了点头。 “这茶,是采用寅时的露水泡制而成。” 第36节 “露水?” “没错。寅时露水最纯最净,也是最甘甜可口的,用荷叶托着露水,让露水在荷叶上滚一滚,然后倒入锅中,烧一开,再泡一浇茶叶,倒掉茶叶里的残渣和第一遍茶水,这剩下的茶,自然有三种难得的味道。” 容帝听她说着确实轻松,可他却知晓,这采集露水,哪里如此容易,不但要求采集的人绝对整洁,更多的还要有十足的细心。 “你也采集了吗?” 荀后嘴角一弯,似是自嘲。 “陛下日理万机,自然体会不到臣妾每日清闲。动手采集采集些许露水,也并无大碍。” 容帝这下已然不知该如何回复,一想起自己喝下去的都是她辛辛苦苦采集的露水,一滴一滴汇聚在一起才成的一杯茶水,他就有些于心不忍。 明明是东晋的第一皇后,为何会将自己过活成这个样子?而他自己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这个曾伴他度过最艰难日子的女人如此狠心? “这茶...甚好。” “陛下喜欢就好。臣妾明儿再采集些,到晚间给陛下送去。” 容帝就站在荀后身边,她身上的味道与从前好似是一样的,不过他已经记不清了。 容帝好像好想说些什么,荀后却先开了口。 “皇上,已经这个时辰了,臣妾还未用膳,这粗茶淡饭也不好招待皇上。臣妾在此恭送皇上了。” 说着,荀后已经微微俯身行了礼。容帝那一瞬间的脸色甚是难看,似气恼又似难堪,好像还有点什么遗憾的情愫。见荀后如此做派,容帝心头一火,一时竟不知是去是留,袍袖一甩,对着苏公公大喝一声,“回宫!”转身就往前走。 苏公公小心翼翼瞥了眼皇后,见她面色如常,也不敢多作停留,“喳”了一声,小跑着跟上容帝的脚步。 皇上走后,凤栖宫又安静了下来。荀后还像皇上没来之前一样,伸出筷子只那么一小口,便再没了兴致。 “娘娘,奴婢见陛下那般神情,这计策应该是没错的。好在娘娘冒着风险试了一把。” 荀后抬起眼脸,那双并没有被岁月的风尘沾染的双眼仍旧如二八年华那般,半点看不出已然四十出头。 “这顾长卿的分析句句在理,本宫也找不出破绽来。左右不过是失宠,本宫却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了,不如搏一搏。皇上的性子我一贯了解,只是从前不敢这么一试罢了。” “娘娘,这三小姐果然非同凡响。能让娘娘冒着惹怒皇上的风险去这般激一激皇上,怕是也只有三小姐敢做了。” 荀后轻轻笑了笑,片刻后眼神中却多了一抹怅然。 “本宫已经老了,陛下,也已经老了。只可惜陛下并不明白,在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可能因为他的身份而爱他,只有我,会抛开一切去关心他。郑夫人...且不论她是否那般,但石婕妤确实是因为皇上的身份才使计缠上皇上的。” “皇上如今已然要到天命之年,还能有多少风光日子?石婕妤那女人狐媚性子,早晚要将皇上掏空了去!” 萧云如走过去给荀后倒了杯茶,又差人把案上凉了的菜撤下去。 “娘娘您莫要担忧,皇上今日既然来了凤栖宫,那必然是娘娘的计策起了作用,加之今日的这般语气,至少到后天,皇上这心里都忘不掉娘娘。娘娘毕竟是伴着皇上走过苦日子的人,从前情分怎可不复往来?娘娘只要放宽了心,把自己过活好了,还愁陛下不来凤栖宫?” 荀后望向窗外漆黑幕布上的那轮半月,凝了凝眸,眉间春水已然不再。 “明日把顾长卿带到本宫面前。” “老奴明白了。” 第38章 顾长卿被戏 顾长卿虽人在太尉府的小别院里,但对宫中情况却有些许了解。因着上一世为了助容赫登基而对宫中情况的了解,以及对皇后脾性的摸索,她也能猜测出大体状况。照着她的方法来进行,如今皇上应该是无法忽视荀后,而石婕妤那边,也不过看似风平浪静而已。 皇上虽贵为天子,但毕竟登基不过三载,根基尚且不稳,朝中大臣难免有对皇上不满之处,加之边缘国家频繁叨扰,皇上哪里有那样多的闲情放在后宫?宫中除了皇后和石婕妤,也就只有三皇子的母妃虞淑仪和四皇子母妃王淑妃,剩下的都是几个小小的才人罢了。 后宫女眷少,加之皇上并不常常光顾,这争斗也就自然少些。母凭子贵,皇上一贯不大喜欢石婕妤,因着对二皇子也有些怠慢,至于虞淑仪,有着三皇子镇守边疆的功劳,倒是较得皇上喜爱,只是这虞淑仪虽膝下有子,为人却谨小慎微,处处怕事,久而久之,皇上也就由着她自在清闲。王淑妃最为不受待见,四皇子那般做派,风流名声早已有之,皇上对他甚是不满,连着王淑妃都极其厌恶,王淑妃自知无法争宠,也管不住儿子,只能老死宫中。剩下的才人都是皇上登基以后册封的,虽也蒙宠,却没能孕育子嗣,也就那样过活了。 从前郑夫人还在时,皇上没去过其他地方。郑夫人与皇后还有石婕妤、王淑妃、虞淑仪都是在皇上还是琅琊王的时候就已入了府,与皇上情谊重些,若不是个别因为皇子的缘故,也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 顾长卿听说,最先入府的是皇后,后来郑夫人才入的府。郑夫人深得皇上喜爱,夜夜缠欢榻上,却久久不见动静。那时侯的琅琊王府日子已经较为好过了,皇上更是把所有好的都给了她。后来终于怀上,却落了病根,寻阳十岁那年,没熬过去,撒手人寰。皇上自那以后再没纳妾,也就是近些年登基了才充实了点后宫。 虞淑仪和王淑妃进府的时机最不恰当,正值郑夫人得宠。不过皇上为了拉拢朝臣,也宠幸了她们几次,她们怀上了以后,皇上也就没再去过。 如今这宫中得宠的,就剩一个石婕妤。皇上偶尔去一次虞淑仪那里,也会去几次其他才人那里,不过大都是在石婕妤的晨曦宫,皇后那里,甚是少去。如今一计,至少能让皇上不再忽视这深宫中的凤栖宫,还住着一位陪他共苦,却不曾同甘的皇后。 皇后身边的小宫女来请顾长卿时,她倒并不那么意外。倒是顾蛮,一脸恶狠狠地看着那宫女,好似顾长卿这一被带去,就永远也回不来一样。 顾长卿被阿蛮从后面拽住衣袖,挣不开。她转头对着那宫女歉意一笑。 “让姑姑见笑了。家弟年幼,尚不知事,还请姑姑莫要挂心。” 那宫女被顾长卿这样客气弄得有些懵,但好歹皇后身边的人,也得有皇后的做派。 “三小姐折煞奴婢了。奴婢在门口等三小姐。” 顾长卿见那宫女出去了,这才回过头拉开顾蛮的手。 “阿蛮,干什么呢?” 顾蛮骨架大,又肯长,此时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在院里虽不是顿顿大鱼大肉,但绝没有亏待他。短短时日已然长高不少,站在那里都有顾长卿下巴那么高了。 “姐姐...你...你能不能不要进宫?” “那你告诉姐姐,为什么?” 顾蛮不知该怎么说,又好像有点不敢说,扭扭捏捏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顾长卿是最看不惯男孩子如此别扭,一把拉开他抱在一起的手,整个人都严厉了不少。 “顾蛮,我有没有告诉过你,男子汉大丈夫,永远不要这样忸怩,做我顾长卿的弟弟,就必须要足够坚强!” 顾蛮被她突如其来的一喝弄得怔住了。他极少见到姐姐这样严肃的表情,此刻这严厉竟是对着他,让他有些慌张。 “姐姐...阿蛮错了...阿蛮...阿蛮只是不想姐姐进宫!别人说...说...” “说什么?” “别人说...若是进了宫,就...就再也回不来了!” 顾蛮这话一出,周遭的人都愣在那里。赵姨娘赶紧走过来,把阿蛮拽到自己身边。 “这孩子!说什么呢!你姐姐进宫是皇后娘娘召见,什么就叫回不来了!别说这些晦气的话!” 阿蛮意识到自己所言实在不妥,但毕竟还是个男孩子,抹不下面子,挣脱赵姨娘的手跑开了。 顾长卿看着他的背影,微微摇头。 “娘亲,我随姑姑入宫了。” “去吧。万事小心。” 宫女在外等候已有些许时候,见她出来,赶紧扶了她上轿。 顾长卿坐在轿子里,脑海里是阿蛮刚刚的话。其实阿蛮有什么错呢?一入宫门深似海,本就是如此。 只是阿蛮不知道,她早就身在宫门,从上一世,到这一世,如若不能达到目的,或许这辈子也逃脱不了在这深宫里的命运。 顾长卿走到凤栖宫时,从里面慌慌张张跑出来一个小宫女,还不等顾长卿开口,那小宫女已经一把拽过来接自己宫女,在她耳边嘀嘀咕咕了什么。 “什么?!” 顾长卿听着她语气不对,又见她脸色煞白,也差不多猜到了些许。 “姑姑,皇后娘娘此时应该还在用早膳吧,那长卿就在御花园里转转,等会儿娘娘空闲了,您再去唤我好了。” 说着,顾长卿已经行了礼,往御花园走去。 宫女站在原地,还有些怅然。她听旁人说过,这顾家三小姐撞了次头,把头给撞傻了。今日一见,这哪里是傻子?这分明是智慧过人!谁不知娘娘这时候不可能在用早膳,她这般推脱,一是让皇后娘娘明了,她什么都知道,二是也解了皇后娘娘的忧愁。这个三小姐,若不是猜到娘娘宫中有石婕妤,又怎会如此? 那宫女匆忙忙进了凤栖宫,站到皇后对面,对着皇后微微点头。 石婕妤坐在凤栖宫内,看着荀后脸上的不大自在,一阵淡漠地轻启红唇。 “姐姐有客人要来?” “本宫这里还能来什么客人?这宫中也就你我还会往来些了。” “妹妹要仰仗姐姐的圣宠,这不得多走动走动?” 石婕妤掩面一笑,话里是连藏匿都懒得去修饰的嘲笑。荀后倒也不恼,只是让人给她上满茶。 “最近见妹妹着实气色好多了,都油光满面了。” 石婕妤脸色一变,这个老女人是在说自己像头猪一样?! “姐姐真爱说笑,妹妹哪有姐姐气色好?人人都说这有男人的女人啊,最是好气色,可妹妹却觉得,姐姐即使没有皇上在身边,这脸色也一样红润如少女呀!” 荀后没有开口,只是低头轻抿一口茶水。石婕妤以为她是服了软,自我解难,可她却没瞧见,荀后那杯盏之后的锋利眼神。 荀后不比石婕妤,已经很久没再真正活过一回,但正因为如此,她身处深宫,日日算计,怎会不知这最不能有的快感就是口舌之快。更何况,与石婕妤这样的女人斗嘴,她都觉得没意思。 顾长卿一见到那匆忙宫女的神情就猜到了有什么不妙之处,加上那宫女的耳语,她看嘴型也能分辨出个大概。能让皇后这般忌惮,又怕自己与那人相撞的,必然是石婕妤了。 上一世的石婕妤,到死都没有得过圣宠,为人虽说没有那般低调,但总是谨小慎微。这一世的石婕妤恐怕是寂寞太久,担惊受怕太久,以至于靠着容赫在皇上心中燃了点火苗就觉得自己可以燎原了,竟然找麻烦到皇后头上!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样浅显的道理她竟然也不明白了,果真是突如其来的恩宠让她看不清自己是谁。 这御花园她上一世就见过无数次,此刻见到,竟有些惆怅。盛夏里的御花园,荷花开满了,莲叶已然看不见,都被挡在那荷花后面。荷花满池,杨柳荫浓,繁花似锦,其间点缀着亭、台、楼、阁。池上暖风吹拂,柳丝轻摇,微波荡漾,甚是美景。 这个时辰还未到午时,阳光却已经灼热,顾长卿移着步子往亭子里走去。 即使是亭子也并不能遮挡住所有光热,以至于即使顾长卿只着了素色的纱衣和一条水蓝色多折裥裙。 容离下了早朝本想就此回府,可想起母后如今处境,怕母后心悸担忧,容离还是决定去一趟凤栖宫。 从大殿去凤栖宫,必然要经过御花园。 远远的,容离就瞧见了那人。一头青丝只被挽了一个简单的飞仙髻。她一贯来不喜金银珠宝,即使是进宫,发髻上也就只两根金丝玉缕珠钗而已。她今日穿得很清凉,上身着一件素纱单衣,虽是素色,但上头有应景的荷花刺绣,只那么一朵就让人觉得甚是美妙。水蓝色的流沙裙在阵阵微热的夏风中轻晃,和着那曼妙的荷花一起,衬得她似天女下凡,好像随时都会飞走。 容离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是御花园池塘里的红荷。 “三小姐好兴致。今日不是母后召你前来?怎有这闲情在此赏花?” 顾长卿正想事情呢,被这从身后莫名传来的声音吃了一惊。顾长卿甚至能感觉到那人温热的呼吸就在自己耳后。 猛地回头,满目的惊讶和慌乱尽数闯入了容离的眼里。 他离自己那样近,鼻尖与鼻尖似已碰着,又似没有碰上。容离的眼真是好看,即使活了两世,顾长卿仍找不出什么更恰当的词来描述他那双如星光般熠熠流彩的双眼。 香娇玉嫩的秀靥艳比花娇,口如含朱丹,一颦一笑动人心魂。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如九秋之菊,双目湛湛有神,颊边梨涡微现,在白衣蓝裙的映衬下,更显得肤色晶莹,柔美如玉。慌张错乱的样子更让人心生怜爱,真是说不出来的味道。 容离见她怔住,那模样像极了受惊的小兔,可爱至极。 顾长卿一直看着他那双眼,忽然回过神来,被他嘴角若有似无的笑拉回了现实,赶紧后退一步。 “臣女参见太子殿下。” 第37节 见那人已离自己一尺远,她俯身行礼的样子,好像一直是不卑不亢,从来不曾真正低下头去。容离看了一眼自己刚刚伸出的,想要揽住她的手,漠然收回,语气冷淡。 “嗯。起来吧。” “谢太子殿下。” “不是要去母后那里?” 顾长卿一早就知道,这个太子不是表面上那般简单,而自己的一举一动,包括这宫中任何地方的一举一动,必然是在他的视线范围之内。这个男人,他虽身不在这皇宫,更不在后宫,但这朝堂之上,后宫之中,没有这人所不知所不晓。他看似对这皇位毫不在意,对这主上之位毫不追逐,但顾长卿知晓,这人周围时时刻刻遍布暗卫,又深埋自己的武功,分明是在等待最后一刻的到来。 第39章 今夜来接你 “太子既然知晓,何要在这人来人往之地说出来?” 容离见她面色如常,没有被发现的慌乱,微微眯起那双狭长眼眸,似是在打量她。 “三小姐不问我如何知晓?” “这世上哪有太子不知的事情呢?” “有。你为何要插手母后的事?” 顾长卿抬眼看他,忽然就笑靥如花,梨窝轻陷,绯色蜜唇轻启,鬼魅之眼浅眯。 “长卿以为,太子殿下知这世间尽事呢,怎么到了长卿这儿,倒显愚钝了?” “大胆!怎敢如此对太子殿下无理!” 容离摆了摆手,汤野这才收了刚才的凌厉,退到一边儿去,现下也就只有顾长卿与容离单独在亭子里。 “我所以为,并不一定就是三小姐所想。若我所想为三小姐所念,那我也愿担这愚钝了。” “太子殿下莫要多想。您既知长卿有意对付孝王,何苦铺这路子让长卿踩上去?宫中难免人多口杂,长卿也不便久留,在此别过了。” 顾长卿没再理睬他,侧着身子从他身边走过。她经过容离身侧时,他已然嗅到她身上好闻的清香,不似旁的女子身上那种花香或是胭脂香,那种味道他说不出来,只觉得神清气爽。 顾长卿往凤栖宫走去,刚好宫女出来寻她,她便跟着她进了宫。 “臣女顾长卿参见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起来吧。” “谢娘娘。” 荀后见顾长卿坐下,对着萧云如一瞥,萧云如上前给顾长卿上满了茶。 顾长卿见茶的颜色清淡,已猜到是她的方子。她轻轻端起,微微一抿。 “这茶如何?照着你的方子泡制的。” “回娘娘,此茶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尝。娘娘泡制的,比臣女这个最开始这么泡茶的人泡得还要好喝。” 荀后说到底也是俗尘中女子,听顾长卿这样夸耀,哪能不高兴?虽然仍是半掩着笑意,但那眉梢的乐呵劲儿却是掩盖不住的。 “三小姐真是伶牙俐齿,这小嘴儿跟抹了蜜似的。” “娘娘要这么说,那长卿可不答应,明明是娘娘花容月貌,这泡出来的茶也美味至极,怎的推到长卿身上去了?娘娘莫要太过谦虚。” 荀后掩面一笑,余光透过手帕望向萧云如,萧云如点了点头,对着宫女们挥了挥手,宫内也就只剩下她们三人。 “本宫已经照着你的法子都做了一遍,皇上前日来的凤栖宫,昨儿听说是歇在御书房,总之没再去晨曦宫就是好的了。” “娘娘放心,这才是第一步而已。现下娘娘要做的,就是把消息放出去,好让晨曦宫那位知晓娘娘如今在做什么。” 荀后一愣,不大明了她此言之意,但她知道,顾长卿所说,必然有她的道理。荀后思量了一阵子,恍然大悟般,支支吾吾开了口。 “你是指...” 顾长卿抿了口茶水,一脸从容,春山玦落曼曼而开,软声浅颜道:“娘娘所想即是长卿所想。等再过两日,陛下仍是念着这露水茶,而晨曦宫那边,恐怕还是日日夜夜思索着该如何用山珍海味留住陛下,陛下既然吃腻了荤腥,又怎会再去晨曦宫?娘娘只需稍稍提点那么一下,皇上心思深沉又念旧情深,怎会不怀念那些过往时光?一旦皇上怀念起来了,娘娘也只需要在凤栖宫做好自己,等着便是。晨曦宫着了急,必然使大招,这大招一使,娘娘想藉此倒打一耙,岂不易如反掌?” 荀后怔了怔,随即仰头大笑。 “顾长卿,你不简单。” “长卿只当娘娘在夸赞了。” “自是夸你的。只是...” “本宫仍一事不明了。” “娘娘但说无妨。” “你如此助本宫一臂之力,你想得到的,是什么?” 顾长卿无畏地直视荀后的双眼,那双灵动的眼眸里没有畏惧,没有胆怯,只有胜券在握的决心。 “她自然是想当太子妃。” 顾长卿望向来人,能如此出言不逊的,也只有太子容离了。 “儿臣给母后请安。” 荀后见是自己的宝贝儿子来了,赶紧拉他坐下。 “今日怎想起来母后这里了?” 容离坐了下来,接过萧云如递来的茶盏,一饮而尽,借着茶盏又轻瞥一眼顾长卿。 “儿臣日日惦记母后,也知母后念着儿臣,今日前来,不巧打扰母后与三小姐闲谈了。” “太子殿下这样说,长卿担待不起。既然殿下在此,长卿不便打扰才是。” 容离见顾长卿有起身之意,一个眼神斜过去,射出无数冰碴子,让顾长卿一阵激灵,又悻悻坐了回去。 “三小姐好像没太听清母后的问话,也没有听清我的回答。” “太子何意,直说便是。” “三小姐几番进宫,难免落人口舌。女子名节最为重要,若是坏了名声,母后与我都担不起。” 荀后一贯是摸不清这个儿子的想法,此刻见他这么说,分明是要把顾长卿带进坑里,让她归顺于他们这一边。于智谋来说,顾长卿做这太子妃也不牵强,但要论对离儿永久的发展,只有顾长安才最为合适。她这个儿子,自幼老成,为了他父皇登基,小小年纪经历的就比旁人多了太多。旁人只说太子殿下机智聪慧,却不知道,她这个儿子在背后付出了多少努力。离儿一贯是冷性的做派,此时言语中有戏谑之意,倒是少见。 “太子所言是矣。三小姐,这世上怎会有平白掉馅饼之事?你助本宫,本宫当要回报。” “娘娘严重了。长卿不曾想与谁争斗,也不想落人口舌,更不愿走进东宫。长卿帮助皇后娘娘,必定能获得长卿所想,各取所需罢了。” “好一个'各取所需',敢如此放纵无礼的,怕是除了你顾长卿,再找不出第二个了。” 顾长卿并不去看容离,像是忽视他这个人。 “娘娘,长卿今日前来,所要说的已说完,就不叨扰了。长卿先行告退。” 顾长卿毫不做停留,转身就走。萧云如拦着门,看了皇后娘娘一眼,皇后又看向容离,见他无为难之意,这才挥了挥手,让萧云如开门。 顾长卿还是走了,丝毫不怕得罪他。容离心里是有些喜悦,却又有些淡漠。 “离儿,你当真看上了顾长卿?” “母后也知,顾长卿于您,于我,都是有很大的作用。她就像三国时的诸葛亮,有着用不完的锦囊妙计。儿臣若是留不住她,怕是也坐不稳皇位。更何况,父皇对她,确实是少有的赞许。” 荀后细细思量了一阵子,离儿所说句句在理,没有丝毫不妥,他对顾长卿的看法,与自己也是八九不离十。只是,顾长卿的母亲出身卑微,皇上好不容易坐稳皇位,要让他国知晓堂堂东晋太子,娶的女人竟是一介庶女,那传出去,皇家威严何在? “话虽如此,但顾长安却是不可弃的棋子。先过了这一关罢。石婕妤那边,母后会扳倒的,你只需要在前朝做一个真正的太子就好。” 这前朝后宫盘根交错,怎可能完全隔绝?虽说女子不可参政,但这政事里,当真有后宫女眷无法涉足之地?太子之位以至于今后的皇位,哪一步不是被后宫女子紧紧盯着? 容离淡然点头,起身给皇后道了别,往宫外走去。 萧云如见娘娘望着太子殿下的背影出神,给她换了杯热茶。 “娘娘,茶凉了。” “嗯。” “娘娘,看太子殿下的意思,这是...要顾长卿为妃,那您打算如何应对?” 荀后轻笑一声,不知在笑谁。 “有才之人,本宫必是要用。有用之人,本宫也是要用。” “可往往一山容不下二虎啊娘娘。” “是吗?那就让这二虎相争,本宫从中得利。既不承认顾长卿,也不承认顾长安,让她们知晓,谁对本宫更有用,本宫就捧谁。” “娘娘英明。只是,太子殿下那边...” “离儿血气方刚,即使整日无情的模样,也抵不过身体上的召唤。但他会明白,皇位比什么都重要。” 顾长卿前脚刚走,后脚就被容离追了上来。 “三小姐走得这样快,难不成是害羞?“ 顾长卿背对着他,把他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一遍,正要转身恶言相对,不经意间却瞥见花园假山后的那抹身影。 待她转过身,俨然一幅娇羞媚态。 “能与太子殿下交谈,本就是健康城所有待嫁闺中女子的心愿,长卿自然乐不思蜀,这害羞更是当然。” “变脸倒是快。” 容离脚步生风,瞬间就移到了她眼前。伏在她耳边,轻声细语。 “宫里人多,不便你敞开心扉,本太子不怪罪。今夜,我来接你。” 顾长卿还被他突如其来的接近弄得脸上泛红,耳边还能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原来这个人的呼吸,也是温的。但不知为何,即使他话语轻佻,离自己这样近,她仍旧觉得这个男人不过是表面,实则还是与他一贯的样子相符,什么也不在乎,什么也不留心,孤高清冷,坦然自若。 等顾长卿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那人已经离她老远。 越是接近他,就越是看不懂他,越是看不懂他,就越是好奇这个男人为什么在前世今生有这样大的差别。但越是深入,她就越觉得危险的逼近。 “顾长卿!是不是不管什么我要的,你都要抢了去!” 顾长卿听着这聒噪的声音,微微眯眼。那是危险的气息。 “姐姐怎么在这?” 顾长安躲在假山后面,亲眼看见她那般勾引太子殿下,本想跳出来狠狠教训她,可一想到这是在宫中,又是皇后娘娘邀请,不能放肆。 “顾长卿,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你以为皇后娘娘召了你几次,你就算个东西了?我告诉你顾长卿,有我在一天,就不会让你得逞!” “姐姐这话何意?长卿要得逞什么?” 第38节 “别在我面前装!这里没旁人!今日皇后娘娘召我入宫,且不与你计较,你给我等着!” 顾长安逼近她,站到她面前,虽个子没她高,但偏要仰着头。 “顾长卿,你能做到的,我也能,且比你更甚。你想达到的,我必会毁掉。你以为,只有你能帮皇后?你那点计谋算什么,我会让你得逞?” “顾长卿,你真是和你那个不入流的娘一样,见不得世面,受不起抬举!” 一瞬间,顾长卿紧紧抓住她的手腕,像是要将她的手腕生生捏断一般。 她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吐出来。 “你听好了,这辈子,你想要的,都只能在我手里。不信,你我试试看!” 顾长安被她语气里的狠戾惊到,还未反应过来,顾长卿已经狠狠甩开她,自顾自往前走。 第40章 油嘴与巧舌 顾长卿不会不明白,皇后此番是何用意。 她明知自己刚刚从凤栖宫出来,却提前让顾长安候着,分明是想让她们撞上。而皇后所要的,无非就是刚刚那般,她与顾长安互咬,正好她自己乐得看戏又坐收渔翁之利。 若不是皇后身边的宫女就在远处看着,顾长卿早就不理睬那个逮着人就乱吠的顾长安。 顾长卿看起来甚是生气地挥着广袖往前走,藉着出院门的角度悄然回头看了看,那宫女已经小跑着回去复命了。 顾长卿一直是知道的,皇后中意的,是顾长安。不光因为她是嫡女,更重要的是郑夫人的缘故。皇上素来对郑夫人垂爱,郑夫人撒手人寰后,皇上总觉得亏欠,连带着对郑夫人生前甚是怜爱的妹妹郑氏也很在心。皇后虽一贯对郑夫人妒恨,但为了容离,她也是要迁就,何况那郑夫人早已不在世间。 只是皇后算错了一点。 有她顾长卿在,这辈子,顾长安也别想入太子府。上一世的她不是那样想得到容赫的疼惜吗?那她就让她这辈子只能跟容赫绑在一起,不论容赫沦落到什么地步!而要坐上皇位的容离,她永远别想触及。 顾长卿虽说要出宫,但步子却不是往那个方向。 刚刚碰着顾长安,是在假山那边,这会儿往前走,便能看见荷池。她记得在上一世,容赫曾说过,皇上尤为喜爱在阳光灼烈之时赏荷花。 站在亭里,看那亭亭玉立如少女的荷花,她忍不住轻叹。 “览百卉之英茂,无斯华之独灵。 结修根于重壤,泛清流而擢茎。 只可惜...” “可惜什么?” 顾长卿听着这声音,浑厚沉稳,赶紧回过头去。这一回头,可是被吓得不轻。 “参见皇上!臣女无意冒犯,还请皇上恕罪!” 容帝轻笑了一番,朝着身边的容赫指了指她。 “你瞧她,这个顾长卿,可真真不简单!她冒犯朕的事还少了?这时候倒知道怕了!” 容赫见父皇心情甚好,就知道他毫不介意顾长卿的无礼。 “父皇龙威浩荡,寻常女子恐慌是应该的。” 顾长卿没想到容赫会在此,却又不能对他那般厌恶,只好附和。不过他在此处,倒正好省了她去算计石婕妤。 “正如孝王殿下所说,臣女实在对皇上的圣威无法承受,太过耀眼,所以才受到惊吓。” 容帝见顾长卿小兔般受惊模样,仰头一笑。 “你啊!就是油嘴滑舌!” “臣女绝非油嘴滑舌!皇上威武,乃天下人尽皆知,这公认的事被长卿说出来,却被冠上油嘴滑舌之名,那长卿是万万不肯的。” “你个顾长卿,刚刚才说怕朕,此刻的语气却又这般,哪里是怕的样子?” 顾长卿抬起头,对着皇上咧嘴一笑。 “皇上,臣女这不是跪久了,得哄着您让您放我起身不是?” 容帝最喜欢她这般泼辣又直爽的性子,这样的心性,在这宫中几乎从未见过。或许很多人都这样性子,只是没有人敢在他面前这般罢了。 “好好好,起身吧。你个顾长卿,哪一时才能把朕当皇帝一般害怕?” “皇上说的话长卿真是不懂了。长卿怕您,您说长卿装的,长卿这会儿觉得皇上和蔼可亲,亲近您,是觉得陛下乃一介明君,不会这般冤枉长卿,可陛下倒好,还怪起长卿不怕您了!叫长卿好生难做!” 容帝先是一愣,随即放肆一笑。这个顾长卿,满嘴抹了蜜一般,说什么都好听。 “好好好,朕错怪你还不成?你个小丫头!” 容赫很少见到父皇这样的脸色,也只有面对寻阳时,父皇才面色和蔼些。但这个顾长卿,明明不过一介庶女,却敢这样与父皇说话,当真不怕死? “长卿,方才你吟的,可是曹植的诗?” “回皇上,正是曹植的《芙蓉赋》。” “你吟的那两句甚好,为何说到可惜?” “回皇上的话,长卿自我见解而已,实在难登大雅之堂。” “朕可不信你会有难登大雅之堂的想法。你左右说出来,说的不好、不对,朕不怪罪。” “那臣女可说了?” “但说无妨。” 顾长卿微咳一声,双手交握背于身后,望向池水里的莲花,颇有一番架势。 “曹植为这荷花作赋,言其'览百卉之英茂,无斯华之独灵',又说荷花的根'结修根于重壤,泛清流而擢茎',加之以'星属'来描摹菡萏之美,真是妙哉。可是...长卿却觉不公。” 容帝头一回听说有人觉得写荷花的美,是一种不公。 “哦?为何不公?” “皇上看,那满池的,一眼望去是否只能看到荷花?” 容帝顺着顾长卿指着的方向看去,池子里莲花团团围簇,荷红接天。 “如今这池子里全是荷花,所以我们能看到也只有荷花,可是皇上有没有看见,那被荷花压制住的,层层绿叶?” “都说'花红忘叶绿',这荷花即使再清高也无非如此。荷花长开了,长美了,却忘了,那曾在她还是花骨朵时候一直陪伴在侧,不肯离开的荷叶。荷叶以自己宽大的绿色为弱小的荷花遮挡灼热阳光,也任由雨点噼里啪啦打在自己身上,只为了护荷花周全。如今荷花确实长开了,长高了,长大了,开花了,可她却忘了,那曾伴她左右,为她遮风挡雨的荷叶。” “荷叶被荷花遮挡、压制,可生性柔软,不喜争斗,只能心甘情愿留在下面,仰视荷花的灿烂美妙。” “人人来这池塘,只会赞叹荷花之美,连曹植也如此,却不曾有人看到,为了这一对荷花,那如今被忽视的荷叶曾付诸多少。皇上,这难道不是不公吗?” 容帝为她的话震撼到,久久没有动弹。他从来不曾想过,一个不过十八岁的小姑娘,竟然有这般难以参透的觉悟。 “旁人都只瞧见这花,你怎生瞧见叶了?” “回皇上的话,长卿也是有感而发,正巧在此处看到了隐藏在众花之间的荷叶,这才想起来罢了。” “哦?那你这是为何有感?有的又是个什么感?” “回皇上,臣女今日入宫,是受皇后娘娘召见。上次皇后娘娘召见,本想让臣女陪寻阳公主游戏,不曾想来时正巧碰上寻阳公主身体不爽,歇息了。皇后娘娘没让臣女白跑一趟,让臣女尝了娘娘的露水茶。那茶真是长卿此生都未碰着的味道,着实令人心醉。上次来时露水不多了,这茶也就不多了,娘娘心细,见长卿未喝够,这不是,采集了露水,特地让臣女前来尝一尝。” 见顾长卿提起露水茶,容帝微微闭眼,回忆起那茶水不可思议的美妙。 “那茶,真真好茶。你能喝上也是福气。” “还是托了皇上您的福。这茶是皇后娘娘特地为您制的,听说您近些日子吃得油腻,恐您伤身,这不就下了苦功。臣女瞧着娘娘那般模样,有些咳嗽,怕是晨起凉气大,还要采集露水,染了风寒。” “见娘娘这般心细想着皇上,臣女才感慨良多。” “皇上登基三载,后宫虽未有三千佳丽,但比起从前在王府,必然好了很多。娘娘此时有闲情逸致,也是因为皇上您...甚少去凤栖宫。皇后娘娘好比荷叶,托着旁的新人开花,自个儿却被压在下头。于是生此感慨,还望皇上恕罪!” 容帝没有说话,但面色十分冷峻,很是瘆人。 容赫见父皇未开口,赶紧站出来训斥。 “大胆!皇家之间,岂是你小小臣女能揣测?!” 顾长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把她膝盖跪得生疼。 “臣女不敢!臣女知晓皇上明君,这才说出心中所想,绝非揣测皇家之事!只是这皇家与平民同理,臣女一时忍不住说了出来,还望皇上恕罪!” 容帝终于开了口,对着容赫轻轻挥手。 “无妨,本就是朕要她说的。” “谢皇上开恩!” “顾长卿,你刚刚此言,无非就是责怪朕。” “皇上误会长卿了。长卿没有责怪之意,只是觉得可惜。这世上有人千千万,数也数不清,可是能遇见并且相爱,简直难如登天。若是臣女遇见自己心爱之人,必然要感谢上天垂怜。” “你怎知,感情会恒久?”容帝望着那池荷花,悠悠开了口。 “臣女不知感情是否能恒久,但臣女以为,只要用心经营,必定能相伴白头。但倘若感情里加入了什么误会以及介入旁人,那断然要辜负上天了。” “那你告诉朕,在这皇家,如何做到不辜负?” “皇上乃天子之躯,各宫娘娘能承您恩宠,那都是前世修来的福气。皇上担着天下重任,不可只顾一人的儿女情长,当福泽后宫。只是...皇上当时刻记得,同甘容易,共苦却难啊。” 容帝一愣,悠悠转头,喃喃道, “同甘容易,共苦难...” 她的这句话着实真正的道理。他纵横沙场与皇家数十年,如今一朝登基为皇,从前苛待自己的人免不了巴结,可他时时刻刻记得旁人对自己的不尊,却忘了,曾有人伴自己度过那些惨遭冷眼的日子。 伴他共苦的人,他未让她与自己同甘啊! “皇上,臣女今日逾越了,臣女谢皇上不杀之恩。皇上莫要将臣女此言放在心上,只当臣女心疼娘娘罢。” 容帝没再开口。此时绕是他百炼成钢,也难抵旧情不忘。 第41章 深夜密会中 顾长卿走后,容帝一人站在亭里待了很久,连容赫也不敢近身打扰,悄然退下了。 “常德,你伴朕最久,也是打小跟着朕的,你说,朕是不是错了?” 第39节 “皇上,您莫要忧心许多,这人人都有错的时候,天子也难逃人事啊。老奴知道,皇上念着皇后娘娘呢。娘娘十七岁跟着您的,那时候您才承袭琅琊王爵三年。娘娘乃高门之女,素来心高气傲。老奴说句该死的话,以娘娘的家世,为后妃并非不可能,只是娘娘倾心于您,不顾家中阻挠,硬要与您白首不离。” “老奴还记得,那时候的皇上和娘娘,虽日子艰苦点,但好歹整日喜笑颜开。” 容帝缓缓闭上双眼,眼前浮现的好似是那女人多年前的笑脸。清新脱俗、淡然雅丽。 “朕与她,相识如此多年,情分却渐渐淡忘。” “皇上,老奴要说句罪该万死的话了。娘娘与您,不正是在郑夫人入府后...” “苏常德,记着你的身份。” 苏公公赶紧跪在地上,埋着头不敢抬起来。 “老奴罪该万死!老奴罪该万死!还请陛下莫要气急伤身!” “你下去吧。” “嗻。” 容帝保持着原来的动作没有动。刚刚苏常德的话,他知道没有错,只是容帝仍旧不想旁的人来议论他自己罢了。 那人已经离开自己多年,但他仍就难以忘却。每每看到皇后,他总能想起阿春临死时的样子,那么爱美的阿春,死的时候却并不是美的。 其实他和荀韶华心里都很清楚,彼此之间为何隔阂。阿春一贯身体不好,突然气急也是因为荀韶华的刺激。那个时候的他怒火滔天,本想将荀韶华打入冷宫,可最终还是选择了让她更痛苦的方式去惩罚她。 他把她捧上最高的位置,让她享受一切最好的东西和所有仍的妒忌,但是,却从来不给她爱和关怀。以此来惩罚她曾对阿春犯下得罪过。 这么些年过去,其实他自己何尝不知,阿春的死是必然,不能全然怪罪到她身上去。只是他天子之尊,怎能拉下脸面去亲近她?如今倒是她俯首称臣,可背后的原因不就是因为离儿吗? 容帝自己坐着这皇位太苦痛,想念的人见不到,还要时时刻刻提防着不被暗算,不被朝臣抓住把柄,更要谨记去做一介明君。 可这明君,到底该如何去做?他摸索三载,仍旧没有进展。 容帝望了望凤栖宫的方向。那里头的人,应该是备好了一杯热茶罢。 “去凤栖宫。” 顾长卿往宫门走,身后跟着的脚步声她当然能察觉。 “孝王殿下也要出宫?” 容赫见她不再刻意装作察觉不到自己,倒也落落大方地走到她面前。 “三小姐真是玲珑剔透心,这三言两语就把父皇弄得神魂颠倒了。” “孝王殿下此番赞美,长卿受之有愧。这'神魂颠倒'之词,用在长卿身上多有欠缺,用在石婕妤娘娘身上,怕是最为合适吧。” 容赫一愣,旋而又笑了起来。 “你倒会说。母妃再怎么让父皇流连,不还是抵不过你那'荷叶论'?只是本王不曾想,你饱读诗书,却用在了这等繁琐之事上,三小姐不觉得可惜?” 顾长卿掩面一笑,笑得愉快而放肆,好像不曾把眼前的孝王放在眼里。 “孝王殿下所言,绕是长卿饱读诗书,也辨不出这其中含义。长卿不过是说了几句对这荷叶与荷花的见解,以此衍生想起皇后娘娘与皇上的往日情分罢了,怎的到了孝王殿下这里,就变成了繁琐之事?这知道的,会说孝王殿下是在责备长卿妄议皇家之事,这不知道的...还以为孝王殿下把皇后娘娘与皇上的旧情都当做寻常琐事呢!” 容赫被她这话一噎,一时间竟不知作何应对。他眯起双眸精细地瞧着眼前女子,不过是一介庶女,可那身上无时无刻散发的,却是一种浑然天成的大气与度量,即使对着父皇的龙威也仍旧我行我素,不卑不亢。这样的女子他第一次见到。 “三小姐此言有理,本王应是要多谢三小姐提醒。只是...三小姐明知父皇与母后关系不佳,却硬要戳人伤处,岂是君子所为?” “孝王将'君子'之称冠于长卿,长卿万万不敢受。君子之意,乃有所作为,不动怒、不动气、不动情、不动性才可,而长卿不过女子一枚,又是睚眦必报的性子,更加见不得有人在暗地里使损招,怎可称为'君子'?这点自知之明长卿还是有的。而这手段呢,小用怡情,大用可就要伤人己了,您说是吧?” 见顾长卿把话递到他嘴边,即使他再生气,也不能在面上失了和气。 “正是。三小姐心思细腻,把什么事都想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本王也是要佩服的。只是...三小姐若是看不清面前的路,从而把小径当成了大道来走,那就难免可惜了。” 说着,容赫已经伸出手,缓缓搭上她的肩。 顾长卿冷眼斜了他一眼,不着痕迹地避开了他伸过来的手。 “小径也好,大道也罢,都得看人自己走不是吗?有的人能把小径走出大道来,而有的人,天生就只配走小径,即使老天爷把他放到大道上,也不过是垂死挣扎,最后还不得老老实实回到小道去?这其中对错,若不是身临其中,谁又说得明了呢?” 容赫看着自己扑空的手,若有似无地一笑,又淡然收回。 “总之,不管三小姐想走哪条路,本王的路,永远是迎着三小姐的。” “孝王殿下折煞臣女了。臣女怎有这样的福气?这走什么路,还是得看臣女福泽与命数的。” 容赫无谓地笑笑,背着手往外走去。顾长卿仍站在原地,虽看起来甚为尊敬,但实则是满满的鄙夷。 这个男人真叫人恶心!一面见顾长安有利用价值,对她表明心意,现下见自己帮着皇后,又想把自己给拉拢过去。如此这般贪心,倒像是他的作风了! 青叶跟在孝王身后,虽见王爷面上无感,但他跟随王爷多年,怎会不知王爷周身散发的正是熊熊怒气? “殿下...您莫要动气,那个顾长卿真是不识抬举!既然她不愿意归顺殿下,那殿下也不要对她这样客气!” 容赫恨恨甩袖,坐上了马。 “你懂什么!这个顾长卿绝非简单之辈!她的利用价值,只会越来越大,越来越大!而她在父皇面前受重视的程度,也会与日俱增!到那时候,她若为我所用,想要博得父皇喜爱,简直易如反掌!” “可是...殿下...比起这无法掌控的顾长卿,大小姐岂不是更能助殿下登位?” “顾长安自然不能放下,不过她如今一心一意想成为太子妃,本王需叫她明白,她要当的,究竟是孝王妃还是太子妃。至于顾长卿,如若实在无法拉拢,那本王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拿了去!” 顾长卿见容赫已走得没了影,这才出了宫门。 顾蛮一直坐在太尉府门口,眼巴巴地等着姐姐回来。他信姐姐,姐姐说能回来,就必定是能回来的。 老远瞧见顾长卿的马车,顾蛮就冲了过去。 “姐姐!姐姐!” 顾长卿听这声音耳熟,像是阿蛮的声音,掀了帘子探出头去。那孩子正朝自己的马车跑来,迎着风,迎着阳光,迎着沙尘,满脸欢欣与雀跃,好似在这世上,再没有比等自己回家更让他开心的事。 “姐姐!你可算回来了!” 顾长卿迎着他张开的双臂,把他抱在怀里。这孩子虽只有十二岁,但个子却不小的很。 “姐姐不是说过吗?去去而已,你还不信。” 阿蛮扬起小脸,对着顾长卿笑了笑。 “嘿嘿!阿蛮只是担心姐姐嘛!” “好啦,就你嘴贫!走,回去吃点心去!” 姐弟俩笑嘻嘻地进了府。 夜半时分,顾长卿仍是未睡下。她看了看外头的月色,猜想大概有戌时末了。 也不知为何难以入眠,顾长卿只觉得内心煎熬,像是有什么细微的麻疹在泛起,让她觉得心里难受。 顾长卿随手拿了披风就往屋外走去。虽然仍是夏日,但夜深时还是有深重的露水让人觉得有些许凉意。轻声推开房门,那皎洁白亮的月色就流进屋中,落在她身上,别有一番滋味。 “三小姐果真未眠。等本太子?” 顾长卿像是早就料到这声音一样,丝毫不觉得惊讶。她恍然发觉,那些长在心头的小疹子,一瞬间悄然不见了。 “我可没在等你!只是心中事多,无法入睡罢了!” 容离趁着月光看她。一头三千青丝随意披在脑后,长至腰间,身上那件淡粉色披风在月光下更是好看,显得她生动活泼,全然不似她白日的有理有据。 “且当三小姐没有等着罢。今夜前来,是想问一问三小姐究竟是何打算,心中又有何想。” “臣女不愿牵扯进纠纷,只想做完自己该做的事。” 容离轻笑一声,一步一步走近她身旁,原本就没有隔着很远,此刻更是近在转头。 “你想做的事,无非就是扳倒容赫,还有郑氏以及顾长安。” “莫要问我如何知晓,你只需回答,是,或者不是。” 顾长卿抬眼看他。这人离自己这样近,他鼻翼下温润的呼吸落在自己脸旁,让她微微红了脸。这人的眼眸里一如既往的冰冷无情,即使是在这么近的距离,他眼里的冷清也是不曾改变。这男人看似无心,却又常常有情的模样,可真要说他有情有心,却又天方夜谭。 顾长卿盯着他那双眼,朱唇微启,吐出一个字来。 “是。” “好。” 容离一把揽住她的腰,把她带到自己眼前。 “既然如此,那你以为,仅凭你自己的能力,没有旁人来庇护,你还能活到那个时候吗?放眼整个东晋,除了我,无人能让你达到目的。而我与你有共同的敌人,自然要成为真挚的盟友。” 他揽着自己所带给她的惊慌被他话里的意思抹去,顾长卿不知道,此刻自己做出的决定,是对是错。是会让她过上全然不同的人生,还是与前世一般老死宫中? “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必要时刻我们需配合彼此。我助你登基,以此击败容赫,你也要帮我,让顾长安嫁给容赫。” 几乎是不假思索,容离瞬间吐出一个“好”。 “那么,你与本太子呢?” 第42章 太子调戏卿 容离这话问出来,他自己也稍稍惊讶到。这句话甚是不符合他的性子,但既然说了出来,收回也不是他的作风。 “你只说你要怎样,我要怎样,却没有阐明,我们,要如何?” 顾长卿愣在盛夏的深夜里,任由微热的风拂过耳畔,带起鬓角的发丝。 “你...什么意思?” 容离邪肆一笑,虽然仍旧保持着他一贯的高贵冷清,但嘴角俨然含着笑意,正目光灼灼地瞧着她。 “我什么意思,相信三小姐冰雪聪明,自当知晓。” “我怎会知道你什么意思!” “哦?三小姐竟不知?” 容离微微低头,将自己的前额抵在她前额上,又揽住她,不让她逃掉。 “既然三小姐不明白,我就让你明白。” “我要你,做我的军师。 入驻我东宫。 第40节 我要你,做我的太子妃。 入主我东宫。” 顾长卿愣在他冰凉的怀里,陷在他不带语气的命令里。这个人的霸道该是与生俱来的,明明是互相合作的一件事,他却说成了以他为首,她只能俯下称臣,没有其他选择。 顾长卿不晓得该如何回他,虽然容离的话里没有感情,不带温度,而他所言的办法,也是最便利、最不易让人察觉的。但不知为何,顾长卿总觉得这个人在自己面前挖下大坑,只等着自己满心欢喜栽下去。 顾长卿微微挣脱他的束缚,后退一小步。 “太子殿下真爱说笑。” “我是否说笑,你很清楚不是吗?” “臣女以为,太子殿下想出的办法,必然不是这样浅显。” 容离轻蔑笑笑,好似她说的话就是一个笑话。 “'浅显'?你真是什么都敢说。你的目的,难道不是让顾长安嫁与容赫,从而把他们两人拉下马来?” “既然如此,你入我东宫,做我东宫名正言顺的女主人,难道不是惩罚顾长安的最好办法?这样一来,你我谋划也好,还是其他也好,都不会被人怀疑。就算有人生疑,也没人敢拿出来质问。” 顾长安微一迟疑。眼前的诱惑实在太大,能让她顾长安痛不欲生之事,她必然要不惜一切去做的。只是上一世的教训太过惨痛,她不愿再踏足任何除了复仇之外的纠葛。与容赫也好,容离也罢,她都不愿在尘埃落定后,仍不能全身而退。 “若只是军师,不必入太子府也可办到。” 容离忽然目光灼灼地看着她,那双微眯的眼眸透着危险与狡黠。 “若无我庇佑,你能保证,你可安然无恙活到他们落马之日?” 伴君如伴虎,顾长卿深明。即使是容离,在上一世尚且不能安然,更何况是毫无依托的自己?在这世上,定夺一切的,是皇上。真相如何,往往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皇上信谁,不信谁,要让谁活,又一心不让谁活。而顾长卿不敢肯定地说,她能凭着这些算计活到那个时候。即使如今在皇上面前稍被赏识,但这并不能护她周全,她的的确确需要一个人来站在她身后,为她挡去所有喧嚣尘埃,让她一心一意运筹帷幄。 “好。我答应你。但我要与你立下盟约,你登基之日,便是你我划清界限之时。” 她话里的语气,是容离鲜少听到的坚决。他藉着月光看她那双决然的双眼。有风吹过,带起她的鬓角,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顾长卿这个女人,从眉梢到发尾,均是难以言说的孤独。 “好。但愿三小姐他日莫要后悔。” “这一生,我绝不让自己后悔。望太子殿下谨守诺言。” 顾长卿话音一落,容离已经轻轻一跃,出了院墙。他轻起时带过周遭树叶的香气,和着夜风袭来,竟也有些凉了。 容离走后,顾长卿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很久没有回过神来。 她总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就那般随意地交付出了这一生本该平静的余生。自从重生归来,顾长卿从未想过再和皇室之人扯上姻缘上的交缠,她想要的,不过等一切终结,她能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但眼下看来,这个愿望,怕是再也无法实现。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竟是这样难的一件事...许是命里,无缘罢...” 太子府。 汤野站在书房里看着太子一直拿着书,但心思全然没落在上面。思辰了良久,又见已然过了亥时,汤野这都站了快半个时辰,就这么看殿下拿着书不知想什么,实在是忍不住,支支吾吾开了口。 “殿下...这...时辰不早了,您...歇息吧...” 回答他的,是无言的静谧。 汤野微微叹了口气,认命一般,怯怯张口。 “殿下...您...书拿反了...” 这话说得连汤野自己都忍不住捂嘴笑了起来。容离也从自己的思绪里惊醒,恍然间见手中的书确实拿反了,脸上有些挂不住,干咳一声,默默把书掉了个个儿。 “别笑了。” “殿下...您倒着看书可得出了什么道理来了?” 容离瞪了他一眼,汤野赶紧收了笑,恭恭敬敬站在那里。 “殿下,您与三小姐究竟说了什么?怎么一回府您就心不在焉的?” 容离合上书,端起面前的茶微微一抿。眼神落在书房案上的那盆不开花的矮石榴。眼下这个时节,石榴花本该开得正好,只是他丝毫不喜欢花,只是喜欢这盆石榴树的长势,虽然矮小,但是总想奋力舒展,且从来不因为身个儿矮小而放弃。他忽然想起来顾长卿院子里的那些绿植,很少有花,大都是一些常绿树木,就算有花,也只是一些夕颜这类的杂花,丝毫不名贵。寻常女子的闺阁院落,都是牡丹、芍药这类名贵而又娇艳的花,偏偏是她顾长卿不一样,好像向来不喜那些娇气的东西。 “汤野,给我在案上摆一盆夕颜。” 汤野微微一愣。殿下非但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倒要让自己给素来不喜花的他摆上一盆那么俗气而又薄命的夕颜。 “殿下怎想起来要摆花了?这夕颜可不是什么好的花,就是农田里常见的牵牛花而已,而且这种花都是临傍晚就谢了,甚是不吉利呀!” “无妨。明日给我摆上吧。” 汤野见殿下像着了魔似的,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只能应下来。 “殿下,您今夜探太尉府,三小姐到底怎么个意思呢?” 容离微眯双眼,整个人锐意难挡。 “我与她,本就是宿命里就该结合的同盟,我们有共同的敌人,自然同仇敌忾。” “那...三小姐会是将来的太子妃吗?” 容离斜了他一眼,语气里虽然是责备,但嘴角却微微勾起笑意来。 “就你话多。” 汤野瘪了瘪嘴,偷笑着默默退到一边。 虽然殿下语气仍是那般冷清,但他总觉得殿下今夜回来,看起来要高兴很多,但是非要掩盖住,他一贯不大懂殿下的心事,只晓得要尽心尽力。不论三小姐会不会成为太子妃,他都乐得见到殿下和三小姐在一块儿。从他的角度来看,殿下和三小姐,真真相配,都是智谋多娇之人,又是那种即使是隐匿在人群中也无法被遮挡光芒去了的,两个人在一起,那太子府怕是晚上也不用点灯了。 第二日一早,顾长卿起床时,被阿蛮好好研究了一番。 “姐姐,你眼底怎么乌青呀!昨晚是不是没睡好呀?” 顾长卿被他这么一说才照了照镜子,果真,眼底乌青一片。她忍不住懊恼,昨夜不该被容离影响,害得一整夜都没怎么睡,一直在想她答应他到底是对是错。 正恼火着,芍药就从外头慌慌张张跑了进来。 “小姐!小姐!不好了!” “怎么了?毛毛躁躁的。” 芍药停在顾长卿面前,来不急喘气就赶紧开了口。 “小姐!宫里召大夫人和大小姐进宫了!” 顾长卿面色一凝,随即又释然开来。 “果真是出手了。” 芍药见小姐如此淡然,她却着了急。 “小姐!我们好不容易才让皇上回心转意那么一点,皇后那边才对您态度好了点,这下大房入宫,必然是大小姐昨日见皇后,使了什么计谋!” 顾长卿毫不变色,反而还拿起糕点放入嘴里。 “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小姐!我这不是替你着急吗?您好不容易才让皇后娘娘没有那般瞧不起的!不能让她们毁了呀!” “无妨。郑氏要耍手段,那是迟早的事,不是今日,也会是明日,不是你我能够阻止。” “那...您就这么坐以待毙?” 顾长卿轻抿一口露水茶,那唇齿间的香气瞬间四溢开来。 “不管是什么,都得讲究个火候。不到火候,就没法儿达到最好的效果。此刻她们被我逼急了,匆匆拿出计谋来,必然达不到那计策的最大用处,岂不好了我?我顾长卿想要的、算好的,怎会轻易叫人拿了去?除非...” 顾长卿没再说下去,芍药低头想了想,如梦初醒般恍然大悟。 “小姐的意思是...大房今日之举,尽在小姐掌握中?!” 顾长卿但笑不语,但所有的回答,不都在那个笑里头吗? 顾长远站在门外,愣了很久,最终拂袖转身,像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离开。 顾长远本想来与她道别,在家中停留这样多的日子,军中已数次来催,眼见阿蛮这孩子的基本武力已经练得差不多,长卿身边也有了照应,他也无久留的理由。 但他不曾想,今日前来,却让他听到了如此对话。 顾长远从重见这个妹妹起就知道,长卿绝非善类。只是,一开始他总以为长卿所求不过自保,不过是想为自己和六姨娘寻一个好活路。但就如今来看,长卿的野心已经触碰到那高大宫墙之中,绝非简单的太尉府而已。 顾长远不明白,她想要的,想得到的,不惜如此算计的,到底是何物? 是名?是利?还是... 那后宫最高的位置? 第43章 郑氏现计谋 凤栖宫。 顾长安与郑氏已经早早候在门口了,荀后着了人去告知容帝,太尉府大房来了,这才放了她们进来。 “臣妇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臣女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荀后眼光微略,淡淡开口。 “起来吧。赐座。” 郑氏今日前来,是因为昨日顾长安与皇后通了气,今日前来助娘娘重获圣宠。一旦皇后娘娘再次得宠,太子也会因此得皇上喜爱,而自己的女儿更是成了帮助皇后和太子的大功臣,岂非最好的太子妃人选? “娘娘,今日臣妇必定会让娘娘重获圣宠,与皇上不再隔阂。” 荀后轻抿一口茶,眼神轻轻落到她们身上。她一直知道,自己与皇上不合,皆因为当年郑夫人之死。郑夫人患疾多年,身子早已如枯枝干柴,随时会被老天收了去,只是那日恰巧,上午自己才去见过郑夫人,午时用膳后,她就撒手人寰。这样巧的事,任谁都会往自己身上想,更可况自己上午才与她有些许口角,争论下让她面色惨白。 有了这样的事,于谁来看,都会认为是自己杀死了她,皇上自然如此认为。 当年她并未做过多解释,也是报了必死的决心,可即使如此,她仍存着那么一丁点幻想,幻想自己的结发丈夫能有那么一丝一毫,哪怕只是片刻的迟疑和不舍。 可是,她终究还是高估了自己,高估了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高估了,自己曾那么珍视的相伴时光,她什么也没等来,什么也没赌赢。她人生中唯一一场豪赌,却输得干干净净,□□。 那一日,他那般震怒,曾紧紧捏着她的脖子,咬牙切齿的模样简直就像恨不得扒了她的皮,拆了她的骨,细细嚼食她的肉,狂饮她的血。荀韶华本以为,那一日她定是要伴着郑阿春去死的,只是,她还是低估了皇上对那女人深沉刻骨的爱。 皇上时时刻刻不曾忘记过那女人,也时时刻刻记着是她害死的郑阿春,于是,他用自己最在乎的来惩罚自己。他让自己生生守了这样多年活寡!让自己生生见他一旁的女人翻云覆雨! 他登基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追封郑阿春为贵嫔,封号念春。荀韶华还记得,他为那女人办的册封大典是多么盛大隆重,他也曾去她坟头整整一天,而荀韶华就那么跟在他后面,听这个九五至尊的男人对另一个女人尽诉相思之苦。那样的容帝,她第一次见到,却也再不会见到了。 自然,这个男人不会放过任何羞辱自己的机会。他登基为帝,封她为后,但这封后大典却是在封嫔大典之后才办,且草草了事。外人道皇上念旧情,是明君,但只有荀韶华知道,这个人在用他的方式惩罚自己,惩罚自己害死了他挚爱之人。于是从此后宫如冷宫。 坐上后宫主位,等待她的就是无尽的冷漠。她一人饮酒,一人用膳,什么都是一个人。那个男人,再不曾在这诺大的凤栖宫过夜,偶尔来上几次,也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荀韶华从前不知道,但这些年的孤独凄苦让她明白,活人,终究赢不了死人。 第41节 第一次遇到他,荀韶华没想过自己会有如今下场。曾经交付出去的一颗真心,如今非但没能拿回来,还让自己受尽人情冷暖、世态苦楚炎凉。 如今自己拉下一贯毫不在乎的态度去对他俯首称臣,荀韶华已然分不清自己是因为爱他,还是想赢。 离儿是她怀胎十月才诞下的孩子,艰辛痛苦旁的人没办法理解。那个时候郑阿春还没有入王府,皇上对自己也还并没有那般忽视。 可王府里的女人,真多啊。一个又一个进来,一个又一个分担了他的宠爱。今日听闻他在那个女人那里过夜,明日又是另外一个,即使怀着孩子,大着肚子,日日夜夜盼着他来,也不过一月见上寥寥几次而已。曾经他对自己夸下山盟海誓之口,可多年前就俨然不曾做到。 郑阿春进了王府后,自从见到他那样对她的第一眼开始,她就深深明白,从此以后,那男人的身边,再也不会有自己的位置,任他恩宠万千、缱绻缠绵,可他怀里的人,再不会是自己。 如今这么多年过去,荀韶华早就看清。 在这个世上,只有权势被握在手里,才能让她安心。为了离儿,她甘愿做他龙椅下悔恨的臣子,也甘愿被他踩在脚底唾弃。 从前他要登基,她倾尽家族与自身所有力量助他,如今一朝为后,还奢求什么情与爱?不过是乱花渐欲迷人眼罢了。她只要坐在皇后之位,让离儿堂堂正正坐上皇位,就这样已足够。 百年之后,只有她荀韶华才能伴着那个人,长眠于黄土中。 爱与不爱,恨与不恨,往往不再重要了。如今这样拉低身段挽留那人,也不过是为了离儿的道路平坦顺利些。那个位置,她绝对不会让石婕妤这个贱人的儿子登上!绝对不会。 “皇上驾到!” 外头传来通报的声音,荀后率先慢悠悠站起来,走出门外等候。 “参见皇上,皇上万安。” 容帝迈腿跨进凤栖宫,微微瞥了一眼皇后。她俯身行礼的样子,让他一瞬间恍惚。这女人从初见就是骄傲的性子,眼里容不下沙子,这些年倒磨平了棱角。 “臣妇给皇上请安,皇上万岁。” “臣女给皇上请安,皇上万岁。” “都起来吧。朕这一下朝就听闻太尉夫人来了,就来凤栖宫瞧瞧。” “谢皇上挂记,臣妇惶恐。臣妇听闻公主近来身子不爽,适才紧赶慢赶做了些桂花糕来,想带给公主。正愁公主还未醒来,想见见公主呢,皇后娘娘就细心地接我们母女俩来了凤栖宫,等公主醒了再去揽月阁探望。” 容帝自打进屋就闻到一股香味,这时才知道,是桂花糕的香气。 “难得你有心了。” “皇上折煞臣妇了,臣妇虽不是皇家之人,但寻阳公主是姐姐的女儿,也是姐姐最放心不下之人,姐姐故去这么多年,臣妇每每想到还是忍不住潸然泪下。若姐姐还在,知晓公主身子不爽,那必定是比臣妇悉心千倍万倍才好。” 许久没听人提起阿春,此时被郑氏提起,容帝竟觉得有些恍然。他伸手拿起桌案上的桂花糕,放入口中。只是刚刚入口,却已经化在嘴里,满嘴芳香四溢。那人生前不爱金银珠宝,也不爱什么牡丹兰花,什么也不好,就只是好这口桂花糕。每每去她屋里头,总是扑面而来的桂花香气,即使寒冬里也是有的,而那桂花糕,更是像永远吃不腻似的。 “是啊,你姐姐...是个念旧的,就这糕点,倒怎么也吃不腻。从前王府没如今这般富丽堂皇,打仗回来,上朝回来,到她屋里吃一口桂花糕,就什么烦愁也没了。今日吃你这桂花糕,果真是一家子的,味道香气都和你姐姐做的不相上下,只是,难免少了点韵味在里头。” “皇上说的是,臣妇拙技,比不得姐姐巧手。从前在家中就是如此,臣妇做的桂花糕或是旁的糕点,都不如姐姐做的好。姐姐当真贤妻良母,温软娴淑,只可惜...” 荀后趁着喝茶的功夫看了眼容帝,他仰着头望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荀后递了个眼神给身边的婢女,又略微打眼扫过郑氏,动作间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也不过就是一口茶的功夫。 “参见皇上、参见娘娘,公主醒了。” 见宫女来报,皇上才回过神来。 “知道了。既然公主醒了,朕也有几天未见寻阳了,你且与朕一同前去吧。” “是。” 容帝站了起来,郑氏和顾长安赶紧跟在后面。 荀后倒是没有动,只坐在那里,轻轻拈一枚桂花糕放入口中。果真是芳香四溢、馥郁长留。等明黄色的龙袍已经看不到影,下一秒,荀后才一把打翻那碟桂花糕。 “来人,把窗子都给本宫打开!” 萧云如微微叹气,给荀后倒了一杯露水茶。 即使是凤栖宫里的宫人也鲜少知道,荀后这一生最厌恶的花就是桂花,更别说这桂花糕了。但为了避嫌,这事也只有萧云如这样的老一辈宫人才知晓。 看着地上那些散了的桂花糕,荀后只觉得一阵恶心。 容帝走在前面,郑氏和顾长安跟在后头,皇上的沉默让郑氏都难以开口。 眼下正是盛夏时节,花儿有的开得正好,但大多都是些绿油油的树叶,御花园也显得生气极了。 “皇上,如今已是六月末了,再过一两月就到桂花飘香的时候了。” “嗯。你姐姐,最是喜欢桂花。” 郑氏见容帝自己把话题引过来,心里窃喜,赶紧接上话。 “是啊,姐姐只爱桂花,旁的花倒没见她怎么喜欢。如今每每闻到桂花香,总忍不住想起姐姐,每每做桂花糕时,也是要捂着眼睛,生怕这思念的泪水滴进桂花糕里去。” “姐姐走了这么些年,若是知晓陛下仍旧不忘姐姐,那姐姐九泉之下也不会寒心难过了。” 容帝停了下来,站在花坛旁,悲伤涌来,他难以行走。 “最近许是公主患病,臣妇总是梦见姐姐。梦里,姐姐叫臣妇好生照料公主。昨儿梦里,臣妇还梦到数年前姐姐离去的那个午后。” 容帝微微一愣。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人从来不曾让自己梦到,也从不曾托梦给自己。她离去后的那两年,他总是逼自己入睡,可无论如何,即使在梦中也不曾相见。 “你能梦到她,该是极好。朕从不曾梦到她。” “姐姐知晓陛下雄韬伟略,不能受制于儿女情长,自当不托梦给陛下的。” “臣妇昨儿夜里梦到姐姐离世那日,竟和当年前不差分毫,在梦中又经历一回姐姐离世,当真痛苦。” 容帝紧紧闭上双眼,生怕一睁眼就会看到她临走的样子。她走的时候因着吐了血,整个人看起来不似寻常好看。那时候他在邻城,得了消息快马加鞭赶回来,可已经天人相隔,永不复相见。 “你姐姐那样爱美的人...走的时候却不好看,不晓得她是不是难过了好一阵子...” 第44章 皇后解冤屈 郑氏深深叹了口气,拿出手帕掩面拭泪,嘤嘤道,“皇上莫要伤心,姐姐看到了也会心疼的。那日姐姐没能见着皇上最后一面,本是硬生生撑着的,可后来着实到了限期,也就...也就去了...” “每每想到姐姐离去,臣妇心中都难逃罪责。也是怪臣妇,陪着姐姐也不能做到让姐姐宽心。” 容帝缓缓睁开双眼,那双目已遍布血丝。 “阿春之死,怪不得你。” “谢皇上恕罪,但臣妇着实不能免去自责啊!”说罢,郑氏已经哭得飘摇欲倒,被顾长安扶着才勉强能站立。 “母亲!母亲!您莫要如此伤心啊!姨母之事,也不可全然怪您,姨母忧心陛下,实在情难自已啊!” 郑氏仍旧深深哀鸣,容帝却忽然转过身,目光灼灼。 “你这话什么意思?阿春之死,难道不是因为...因为与皇后起了口角?!” 郑氏听了这话,愣住了。 “皇上为何这般说?姐姐早膳过后确实与皇后娘娘有些许争论,但也称不上口角啊!不过是娘娘责备姐姐不该患病了还出来吹风而已!至于姐姐吐血,那是因着听了府里婢女们议论,说...说...” “说什么!”容帝气急,声音极大,把所有人都吓得跪在地上。 “婢女们说...说皇上您被派去邻城...是要...是要秘密处死的...” 容帝眼前一黑,脚一软,一个没站稳就要倒下,好在苏公公眼疾手快。 “臣妇罪该万死!不该拿此事出来说道,臣妇死不足惜,但还请皇上万万保重龙体!” 容帝推开苏常德的搀扶,站到郑氏面前,面上已然煞白。 “你是说...阿春离世,是因为...以为朕...以为朕身首异处?” “回皇上的话,姐姐当时确实听信了谣言才会吐血而亡!都怪臣妇没有让姐姐宽心,没有让姐姐远离俗世尘嚣!臣妇罪该万死!苟活至今!实在罪无可恕!” 容帝愣着愣着,忽然就轻笑了。 苏常德知道,每每牵涉进郑夫人的事,皇上都要难过好一阵子。眼下皇上这般神态,定是不能再见人的,以免皇威被乱嚼舌根。 “皇上,回太极殿吧。” 苏常德见容帝没应答,对着后头的太监宫女摆了摆手。 “摆驾太极殿!” 郑氏和顾长安跪在地上,直到听不见声音了才抬起头。 一抬头,郑氏眼底哪里还有刚刚伤心欲绝的样子?俨然胜者的骄傲。 “母亲,皇上信了我们吗?” “信也好,不信也罢,除了我所言,皇上别无他选。” “母亲,我们还去揽月阁吗?” “去,怎么不去,岂不落人话柄?” 郑氏调整了自己的仪态,又挤出两滴眼泪来,这才由顾长安扶着去往揽月阁。 其实皇上本不知道当年情况,有关皇后与姐姐的,不过也就是后来服侍姐姐的那些婢女由着上午所见说出来罢了。说到底,姐姐为何吐血身亡,不就已在黄土之下的她还有自己知道吗?旁的人都以为是皇后所害,而皇上本就厌恶皇后,自然不会怀疑。而今日自己这么说,那些侍女早就被遣散,哪里还有对证?不全凭自己这张嘴? 皇上因着这件事憎恶皇后多年,一时间被告知姐姐之死不是因为皇后,而是有人讹传,她忧心自己安慰这才吐血身亡。如此一来,皇上对皇后多年的厌弃忽然没了方向,自当对皇后多有愧疚。不过以皇上的性子,断然不会对皇后在面上有什么愧疚之意,只会越加宠爱,那么,皇上对太子必然也就不会如现在一般疏远。 这诺大的后宫中,母凭子贵确实没错,但有时候,子凭母贵也无可厚非。 郑氏猛然间想起当日姐姐所吐的血的颜色,已经是黑红了。这样的身子,面朝黄土不过是时间问题,偏偏皇上不肯承认姐姐时日已到,非要赖给皇后。其实皇上心里何尝不知,姐姐今日不死,明日也是要死的,不过是难以接受,又找了个替罪羊罢了。如今被自己揭了开,这罪魁祸首还得算到他自己头上。 姐姐啊姐姐,你依然向着妹妹的,这么多年过去了,在如此紧要的关头,你还是帮着妹妹的。就算没有血缘又如何?姐姐终究是姐姐,怎能看着妹妹如此忧伤呢? 姐姐,你不该怪我,妹妹也相信,你没有怪我。我这么做,从来不是为了自己。 郑氏被扶着往前走,微微闭上双眼,眼里全是痛苦之色。 顾长安见母亲这副模样,发自内心想赞叹母亲简直比戏班子里的人还要会演。她回头望了眼凤栖宫的高顶,勾起嘴角笑了笑。 今日之事过后,皇后必然感激,而自己,也成为了最适宜的太子妃。不久的将来,自己会入这凤栖宫,做整个后宫的主人。而顾长卿,就算再怎么神机妙算,也算不到母亲会使这招。她真真要感谢那个短命的姨母,就算死了这么些年,仍旧能给自己带来这样的好处。 顾长卿又如何?再怎么算人算心,算尽一切,不也抵不过皇上心里那道过不去的坎?只要一天在这坎上踩一脚,皇上就痛一分,愧疚一分,对皇后娘娘的宠爱也必然多一分。这一点她顾长卿穷尽一切也做不到。 而此时的顾长卿并没有顾长安想象中那么寝食难安,她照样喝着茶、吃着糕点、看着顾蛮练武。 芍药从外头回来,偷偷摸摸俯在顾长卿耳边嘀咕了几句,“小姐,大夫人和大小姐回来了,是被皇后娘娘的大宫女萧嬷嬷送回来的,一路搀扶着回了大房呢,看样子大夫人不怎么好,眼眶红红的!” 顾长卿翻书的动作没有停下来,只是冷哼一声。 “自然要眼红的,这一趟不知道落了多少眼泪,也是辛苦的。” “小姐都知道?” 顾长卿看了看顾蛮,他正专心练剑,没有看过来。她放下手中的书,喝了一口茶。 第42节 “明摆着的事而已。郑氏除了拿郑夫人的事来说,还有什么好点子?左右也只是在皇上面前扯到郑夫人故去的事罢了。” 芍药有些惊讶,微微张开了嘴,不敢相信的样子。 “小姐...您...您都猜得到呀!怎么连大夫人使的什么计谋也猜得到呀!” “她能闹出什么幺蛾子,一贯不都是仗着郑夫人那层关系吗?皇上冷落皇后,也是因为郑夫人的死。如今她进宫,无意间说起当年郑夫人不是因为与皇后争执才吐血而亡,皇上岂能不愧疚?坚持了多年的怨恨一夕之间没了发泄的方向,他能做的也只有补偿皇后。如此一来,皇后即使不能重回昔日隆恩,皇上至少也是对她多加疼惜。” “小姐,那我们所做的不就白费功夫了?好处全让她们得了去!” “你啊,就是性子急。于谁来说是好的,于谁来说是坏的,谁能说清?亦好亦坏罢了。我做的那些芝麻小事不过是为了引她们出来,一旦她们耐不住使了这计策,皇后得益,我也乐得少费心思。皇后曾那般厌恶郑夫人,断断不可能在如今情形就亲近郑氏和顾长安,若是过于亲近,反倒会被人揣测怀疑。如此一来,她们刚刚立下的功劳不就给我占了去?” 芍药愣住了,小姐刚刚说的话头头是道的样子,可她却没怎么听懂。她只觉得,小姐真真厉害!竟能算计到如此地步!况且,所有人都以为小姐动了真格要帮皇后,却没想到,小姐那么做只不过是要引大夫人出来而已。芍药看着小姐悠然自得的样子,终于明白了小姐能如此清闲的理由。 小姐永远是这样,洞察局势、隔岸观火般毫不在意,但其实一切又尽在她的掌握之中,连一只老鼠都不会逃过。 荀后坐在凤栖宫的亭子里执笔挥洒着,萧云如探过身子一看,那纸上只写了几个“睿”字。“睿”是皇上的单名,皇后如此记挂,分明没有放下,即使皇上伤她、害她、恨她这么些年,可皇后依然甘之如饴。这应该是世间最悲痛的事了。 “娘娘,适才已经把郑氏和顾长安送回太尉府了。” “嗯。动静够大吗?” “娘娘放心,即使是三小姐的小院儿,也绝对是知晓这件事的。” 荀后放下手中的笔,拿起桌上那张写了“睿”字的纸仔细瞧着。 “云如,本宫的字,似是退步了。” “娘娘哪里话,普天之下,怕是再难找出第二个女子写这'睿'字要比娘娘写的好看了。皇上从前不是常常赞叹娘娘书法了得吗。” 荀后冷笑一声,只是眨眼的功夫,她已经将那张纸攥成一团。 “那又如何?不是一样沦落至今。” “云如,你可曾记得,本宫年幼时不喜读书,也不喜练字,娘亲也总是说女子当待在闺阁本本分分。起初我也是这般,只是后来遇上他,他喜文墨,本宫为了讨他欢喜,没日没夜地研读诗书、练习书法。如今本宫确实腹有诗书,文采尚可,可想讨好的人,却早已不再。” “从前是本宫太傻了,为了他而改变自己,却不曾想过,那人若是真的付了真情,又怎会介怀你是否如他所想?郑阿春有什么好?处处不如本宫,可她这一生,哪一日不是被他捧在手心?原是本宫错了的。” 萧云如捡起地上的纸团,交给身边的宫女,那宫女一贯跟着萧云如,也是懂的,立马接过纸团,拿到院子里烧了去。 “娘娘还需宽心。如今皇上大概已经消了多年的怨恨,这时候对您必然是百依百顺的。郑夫人到底还是去了,能赢的不也就是您了吗?” “赢?本宫怎会赢。不过如今谁输谁赢已经不再重要,本宫现在想的,只有如何把离儿扶上皇位。皇上虽立离儿为太子,但终归还是忌惮离儿,也还存着想考验容赫的念头。三皇子与四皇子如今是不可能再被扶起来,只有除了容赫这块大石头,吾儿的路才能好走些。” 第45章 集市竟遇难 “娘娘说的是。太子殿下在前朝夺得皇上以及朝臣重视,娘娘在这后宫为殿下打通道路,哪里还有不胜之理?如今三皇子和四皇子的生母也是不中用的,无需介怀,最棘手的就是石婕妤。老奴听苏公公说,皇上有意要升石婕妤的位份,若是真的升了位份,那到时候怕是更难对付。” 荀后接过底下的人奉上的茶盏,轻抿一口,微微一笑。 “晨曦宫里的那位已经知晓露水茶一事,现在定是想破了脑袋要压一压本宫。我们只需要在凤栖宫等着便可,自然有人送上门来,到时候,别说是升位份了,不被打入冷宫就要感恩戴德了。” “娘娘英明。那,三小姐可还要继续召入宫?” “顾长卿那般聪慧之人,早就猜到本宫要用她来激将顾长安,她不也是借刀杀人,顺水推舟?倒是本宫小瞧了她去。这女人真真了得,连本宫都给算在她的心思里头,倒是本宫,还顺着她的安排走下去。郑氏再怎么说都是郑阿春的妹妹,没有血缘也罢,郑家仍旧拿她当女儿,拿顾长安当孙女,还有很大用处,自然要再用顾长卿来逼一逼。” “娘娘说的是。那娘娘究竟中意三小姐呢,还是大小姐?” “哪里有中意一说,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只是,离儿的正妃,断断不能如顾长卿那般精于算计。” 听皇后这么说,萧云如有些微微落寞。娘娘也好,三小姐也罢,好似聪明的女子,总是活得不那么轻松简单。 太尉府小院里,芍药正一脸怀疑地看着自家小姐。 “小姐...我们...我们这样是不是不好啊...被夫人知道了就...” 顾长卿穿戴好从里屋走出来,瞪了她一眼。 “就你话多。我已经许久没有出去逛逛了,阿蛮从来府中都没出去过,我带他出去逛逛有何不可?再说了,这不都换上了男装吗?别一惊一乍。” 芍药看了看小姐。墨色长发已经被束了一髻半落的男子头型,眉毛也由原来的水弯眉改为了男子常见的剑眉,加之小姐目光冷峻,整个人意气风发。那身素色宽袖长衫配上小姐头上玄青色发带,更是翩翩公子一位。绕是同为女子的芍药也看傻了眼。 顾长卿见她这般模样,轻轻勾起嘴角笑了笑,伸手拍了拍她的头。 “想什么呢!” “啊!小姐...您真是好看!” “傻丫头,哪有说男子好看的?还有,要叫少爷!” “哦!对了!” 顾蛮从外头轻唤了两声,顾长卿这才出了门。 门扉敞开,她步履轻移,可那门外的人早已看呆。 顾蛮一贯知道姐姐是好看的,但他没有想到,姐姐换上男子的衣衫仍旧这般英气。 “走吧。” 顾长卿就这么带着换上男装的芍药和顾蛮从后门悄悄出了府。 即使活过了两世,顾长卿骨子里的那种孩子气还是没有变。长久以来都陷在宫里以及太尉府四四方方的天,每日想的也都是那些甚是费心的计谋,这些日子下来,已经让她觉得老了十来岁。这忽然外出,倒真觉得年轻了许多。 芍药比顾长卿还小上两岁,十六岁的年纪更是好玩的年龄,从前顾长卿还未重生时,一年里也有几次这样与小姐一同出来逛集市,心性到底还是有野性的。顾蛮就更不用说了,一个十二岁的男孩子,这回儿出来可不就像脱了疆的野马,在集市上撒了欢儿地溜着。 来来往往的人从顾长卿身旁路过,她看见身旁芍药脸上红扑扑的笑以及阿蛮在风中飞扬的宽袖,恍惚之间,她竟觉得回到了从前。 “小姐,正好出来了,咱们去布庄看看新到的布料吧!前些日子夫人还说要扯件新衣裳呢!” “也好。趁娘亲去庙里祈福,也好给她个惊喜。” 顾长卿唤住了凑在街路两旁小贩跟前的顾蛮,往布庄走去。 顾长卿双手背在身后,俨然一副翩翩公子的样子,加之顾蛮虽十二岁的年纪,但骨架尚可,个儿在同龄人里算上出众的了,这些日子又过得好,细皮嫩肉的,脸上神采飞扬,看起来叫人神清气爽。芍药本就不丑,换上男装也是书生气一个。这样的三人走在路上,叫那些过往的妇人小姐们都看傻了眼。 建康城不缺美男,但城内的人极少看到这样的三人,从穿着上来看,也不过寻常人家,但那为首的着素色衣衫的少年和那个看起来精神百倍的男孩儿都不似平凡人的样子,气宇轩昂,意气风发,叫人忍不住去猜是哪个王公贵族家的少爷微服出访来了。 建康城有四大美男,为首的要数当今太子,容离。这个太子向来冷冰冰的,传闻见着太子的人,在离太子殿下两丈远处就要感觉到太子殿下身上传来的冷气了,一个眼神射过来,也是要叫人冻成冰块的。可即使是这样,建康城还是有数不完的闺阁女子挤破脑袋想见太子一面,那些大臣之女更是使尽浑身解数要嫁与太子。 这第二美,当数二皇子容赫。这位孝王殿下人如其封,尊长孝敬,每每见到都让人如沐春风。当然,这样和煦的男子,也是让女子们削尖了脑袋想入孝王府。第三美就是如今的镇远大将军顾长远,也是当今太尉的长子。虽然是庶出,但也遮盖不了他浑身的正气。因着常年在军中,肤色虽不是白皙的,但整个人健硕有力,看起来也是正义凌然模样。不过这个大将军一心为国,对儿女情长之事毫不在意。 第四美乃是四皇子容晞。这个皇子就如他的名字一样,妖娆魅惑。一双狭长丹凤眼,高挺的鼻梁,两瓣薄唇,本应是最英气男子的样貌,可他却把自己活成了男妓一般。人人都说,这个四皇子若是走过身边,必然一阵胭脂香。没错,他确实有这样的癖好,好穿女子喜欢的正红色衣衫,身上总是离不了脂粉,更甚的是,这个四皇子从不束发,一直都是那般披散着长发,不论走到哪儿,男人女人都忍不住要瞧上一眼。即使四皇子这般,即使他府上妾侍成群,即使他放荡不堪,即使他被皇上厌恶,可就算如此,城内仍旧有大把大把女子爱慕他。相传,女子们都是抱有那般心思,觉得自己会是那个能让四皇子收心的人。可到如今,这个四皇子也没有变过。 顾长卿当然看得到路人眼里的惊叹,她回头看了看顾蛮,这孩子虽然出身不好,以前也过得不好,但到底还是上天垂怜,生得一张好脸,细皮嫩肉的,又有一种寻常农家孩子所没有的浑然天成的气质,即使是着了最普通的衣服也不能遮挡去。 “小...少爷!那边有糖葫芦!给阿蛮买一串吧!他这么小肯定爱吃!” 顾长卿冷冷地看了一眼满眼放金光的芍药,还不等她开口,顾蛮已经红着一张脸撅起嘴了。 “才不是!阿蛮才不吃这些东西!倒是芍药姐姐想吃吧!” 芍药被戳中了心事,怯怯地看了一眼小姐,没敢说话。 顾长卿看他俩这模样,活生生的小孩子样,她轻轻笑了,掏出几枚四文(钱币名)递到芍药手里。 “去吧,买两串,你和阿蛮一人一串儿。” 几乎是瞬间,芍药脸上就神采奕奕了。 “啊!少爷真好!少爷你不吃吗?” “不了,孩子家的东西,快去吧,我们在这等你。” 芍药冲阿蛮做了个鬼脸,小跑去了小贩跟前。顾长卿见她那样,忍不住笑了。 顾蛮站在她身边看着她脸上微微的笑意,不自觉也弯了嘴角。 芍药拿了两串糖葫芦,心满意足地往回走。 “诶...小哥哥,哪里走呀?” 忽然挡在面前的大汉让芍药吓了一跳。那大汉满嘴络腮大胡,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芍药赶紧低下头,想装作什么也没发生地从旁边绕道走。 “小哥哥看不起我?!” 那大汉一把拽住芍药,吓得她连糖葫芦都没拿好。 “你干什么!救命!” 顾长卿本在和顾蛮看胭脂,听到芍药尖叫的声音,赶紧回头,这一看,芍药竟被一大汉拽住不让走了。 顾长卿木光一冷,飞快地跑过去,转眼就将芍药拉在自己身边。 那大汉被她这样的速度和力气惊到了,愣愣地看着她。这一眼看过去,这小生白面嫩肉的,甚是好看。 “哟,今儿是什么好日子?这小哥哥更是好看!来,大爷带你喝花酒去!” 说着,那大汉就伸过手来要去拽顾长卿,顾长卿一脸憎恶,正要闪躲,却眼见一个墨色身影闪过来,挡在自己身前。 顾蛮虽说在同龄人里算高个儿,但比起那大汉,简直小巫见大巫。大汉一看是个小屁孩儿,仰头狂笑了起来,一把把他推得老远。 “小屁孩也来我这逞英雄!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顾蛮站在一旁恨恨地瞪着他,不觉地攥紧了双手。 顾长卿见他神色不对,赶紧闪身到他身边,轻轻握住他的一只手,对他摇了摇头。 周围围着的全是百姓,若在这里动起手来,定是要传开的。虽说他们现在扮了男装,但也有可能被人识出来,到时候就不好脱身了。况且,以自己现在的功力和阿蛮的三脚猫功夫,想要对付这个大汉甚是为难,反倒失了力气,更何况,那大汉身边的几个人像是他的同伴,真要打起来,自己和阿蛮绝对讨不到好。 “这位大爷何苦为难我们柔弱书生?” 那大汉“哼”了一声,瞪着顾长卿,一脸鄙夷。 “我最看不惯你们这些像女人一样的东西!不伦不类!倒不如跟了大爷,带你爽一把!” 说罢,那大汉狂妄地笑了起来,一旁跟着他的那几个人也笑了起来。来来往往的人越聚越多,笑声也越来越大。顾长卿思量了一番,把芍药和顾蛮往后面推了推。 “这大爷可就说笑了,在下就是生的白些,倒是一直羡慕大爷的健硕呢!” “哟,那让本大爷教教你怎样壮起来如何?好让你不会在床上爬不起来呀!哈哈!” 难以入耳的话从那大汉嘴里说出来,让顾长卿觉得恶心。周围的人一副看好戏的样子,不可能有人来帮忙。 第46章 容离终表白 第43节 三十六计走为上,顾长卿对着芍药和阿蛮使了个眼色,趁那大汉还笑着,拉起他们就往人群空隙处钻去。 谁知,还不等顾长卿挪动几步,那大汉已经伸手拽住了她。那人力气极大,又是怒火中烧的样子,眼看就要把她的外衫给拽下来,顾长卿暗暗握住出门时藏着的匕首,视死如归。 “啊!” 一阵天旋地转,等顾长卿睁开眼时,已经在容离怀里了。 他身上熟悉的味道让她莫名安心,可一想到自己现在正男子装扮,又赶紧把头埋到他胸口处。 容离勾了勾嘴角,笑得意味深长。 “小公子真是萧萧肃肃,爽朗清举,叫我这同为男子的看了都忍不住动心。” 她还是了解他的,对着旁人他应该是冷漠无情的,更是不会有这般调戏的语气。不过让她没想到的是,这人竟一眼就认出了自己。 顾长卿被他放到地上,却不敢抬头。 那大汉龇牙咧嘴地甩着刚刚被容离狠狠踢了一脚的手臂,瞪了他们一眼。 “活得不耐烦了!大爷看上的也敢来抢!想死本大爷成全你!” 大汉说着就抡起条粗腿要往容离踢去,眼看那脚掌就要冲过来,顾长卿来不及思考就要推开他。容离抓住她的手,把她带到怀里,天旋地转间,他们已经离那大汉有几丈远。 这一脚下去又落了空,大汉更是气急,一拳打向容离。容离把顾长卿轻轻推至一边,冷眼看了那大汉一眼,站在那里不曾动弹。 还不待众人看清,那大汉已经大叫一声倒了地,而容离身前站着的,正是他的侍从汤野。 “属下救驾来迟,还望太子殿下恕罪!” 那大汉被汤野这么一脚踹到地上,牙都掉了一颗,不住地往地上吐着血。此时听那侍从这般称呼眼前着玄色长衫的高贵男子,更是吓傻了眼。旁边的人见状,纷纷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喊着“参见太子殿下!” 容离一步一步走到那大汉面前,他趴在地上都能感觉到这个人周身无形的压力。 “太...太子!” “听闻你在这条街上无恶不作,但凡好看的男女你都要染指。本太子本不愿理睬你这样的人,只需让官府来押你回去。但今日,你碰的,是不该碰的人。” 那大汉听他这么说,又见他面上也是如冰山一般,吓得直哆嗦,一把抱住容离的脚,大声哀求。 “太子殿下饶命!饶命啊!小人有眼无珠,没能识得太子殿下,小人该死!还请太子殿下饶过小人这一次啊!” 容离瞥了他一眼,毫不客气地狠狠挣脱。 汤野躬身小跑到容离身边,“殿下,官府马上就要来了。” “嗯。你留在这里处理。” “是,殿下。” “记得,把那对碰了她的猪蹄给我剁下来。” 汤野愣了愣,刚刚殿下的语气真是不寒而栗,感觉殿下的口中射出的冰碴子都会扎死那躺着的大汉。 容离再不管那大汉痛苦的哀嚎,只是走到顾长卿身边,眼里像是除了她再看不到其他人。 “我来迟了。” 顾长卿被他这突如其来温柔缱绻的声音弄得不明所以,怔怔开了口。 “你...怎么来了?” 容离没有回答她的话,拽着她的手腕就往前走。芍药一直愣在人群里,刚刚的太子殿下真的太帅了! 此刻见小姐被拉走了,她也赶紧拽着顾蛮跟上去。 顾长卿一路跟着他到了建康最奢华的浮生楼,直接上了最高层的隔间。 从前顾长卿只听人说,这浮生楼是整个建康乃至整个东晋最奢靡的地方,传说能进这座酒楼的人,非富即贵,若是不能证明自己的身份,是断断不可能入酒楼一步。即使是这般势利的规定,那些富人贵族仍是恨不得把所有的钱都压上来,只求能进这浮生楼瞧一瞧,而整个东晋的人也都以入这浮生楼吃一餐为豪。 这浮生楼并不光光是因为稀奇古怪的规定而闻名。从外面看,整栋楼比皇宫最高的宫殿还要高,像是被金纸给包裹着一般,整栋楼富丽堂皇。浮生楼除了以富有华丽为美以外,这楼里的吃食也是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尝。相传,吃过这浮生楼的一粒米,能抵一月粮。 自然,这传言不可信,但也足以证明浮生楼在百姓心中的地位。 浮生楼还有一宝,就是独特的歌舞表演。这歌舞有两种,一种是普通富人能看的,歌女舞女之资,虽然是对普通富商开放,但那舞的优美和独特也是旁的地方绝对看不到的。这第二种就是整个浮生楼最难得的地方—沙舞。 沙舞极少有人能看到,只有朝廷高层才有权利入那一层楼,看这一种舞。坊间的传言也只是说这舞看了就会勾魂儿。 如今进到这本不可能进入的地方,顾长卿只觉得晃眼。 容离带她来的这一整层楼只有一个房间。推开木质的门,里头竟然有潺潺流水和鸟雀鸣叫声相呼应。应声看去,屋子中央是一座假山,细水从假山上淌过,再流入地上。从门口进去,是木板铺设的小路,底下是从假山上流下来的泉水,只看上那么一眼就觉得凉爽极了。水里还有红鱼和石子儿,鱼儿围着石子打转,生动活泼,趣味自来。顾长卿跟着容离走在木板上,甚至能感觉到那凉气围绕着周身,之前被阳光灼烧的不适感顿时烟消云散。 小路围着假山绕了一圈,再往前走竟像到了王母娘娘的百花园,花团锦簇,蝴蝶翩飞,更让人惊叹的是,很多花儿都是春天才会开放,这个时节早就该谢了的,且这整个屋子里都是凉气,这样的温度还能让这些花如此盛开,简直难得。有长藤的花从屋顶掉下来,上头都是些紫色的小花,顾长卿走在这些藤蔓里,任蝴蝶在身旁翩飞。 花团围绕间,顾长卿看见一个身着艳红色外袍的男子披散着一头青丝正在逗弄鸟儿。 那人站在那里,不需要回头,已经是一幅绝美的画,世间难得再见。 顾长卿觉得,自己今日见了这般场景,死而无憾。 “回来了。”那红衣男子没有回头,微微开口。这声音却像是从千里之外传来,悠扬清远。 “嗯。” “把她也带来了?” “嗯。” 容离话音刚落,那人已经转过身来。 不似寻常男子的细眉勾勒出妖娆的味道,那微微眯着的凤眸更是风情万种,粉色的薄唇轻启,悠远之音再次传来。 “早就听闻顾家三小姐绝色过人,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顾长卿轻轻笑了笑, “一直听闻四皇子殿下妩媚妖娆,今日一见,真真觉得俗世里的那些词都不足以形容您的面容。” 容晞对着容离微微一笑,带着炫耀的意思。没有人感叹顾长卿为何会知晓眼前这人就是四皇子,因为他们都知道,凭她的智慧,这一点并不难猜。 “这里的清酥甚是美味,你尝尝。” 顾长卿见容离朝自己递过一块儿淡淡黄色的糕点,轻轻接过,放入口中。瞬间入口即化,丝滑入水,缠绕在唇齿间,让她觉得整个人都得到升华。 “味道如何?”容晞看着她轻轻启唇。 “浮生楼里的东西,从来都是只应天上有,人间不曾见,更何况这层楼的?” 容晞听她这么说,轻轻一笑。 “皇兄,皇嫂真是伶牙俐齿啊。” “不敢当不敢当。” 顾长卿这话音一落,见容离一脸不自然地看向自己,先是不明所以,后又恍然间意识到自己刚刚承认了容晞对自己的称呼,顿时红了张脸,窘迫不堪。 容晞笑了笑,“看来三小姐也是默认了的,皇兄艳福不浅啊!” “没有!四皇子莫要乱说!” “好好好,我不乱说,你们自便吧,我去里头歇会儿,看了好一会儿戏了。” 顾长卿看着容晞莲步轻移,红色的身影竟没让她觉得艳俗,反而是一种说不出来的落寞。 “没想到这大名鼎鼎的浮生楼竟是四皇子建造的。” “他没那个本事,只是替我看守这里。” 顾长卿不可思议地看了他一眼,见他面色清冷如常,不知为何只觉得这男人此时的眼神高贵得不可思议。 “太子殿下还有这样的闲情,长卿着实没有想到。” “你没有想到的,还很多。”容离轻轻转过身,忽然逼近她,“本太子有很多东西能让你去了解,假使你愿意。” 顾长卿被他盯得不好意思,假装若无其事地咳了两声,把头转向一边。 容离见她躲避的样子,觉得莫名可爱,忍不住笑了。 望着那座假山,顾长卿这才明白,那楼下沿着发光的水晶柱流淌的,正是从这里落下的水流啊。人人都为了入这浮生楼,看那从天上镇海柱流下的泉水,可竟不知,那水不过是从这最高的地方淌下来的。顾长卿简直不敢相信这座浮生楼里到底还有多少不可思议的地方。 “跟我走。” 虽然不知道他要去哪里,但在这栋楼里,她只管跟在后面就好。 容离带着顾长卿由着一条昏暗的小道来到了一间很暗的房间,推门进去,趁着台前的点点光芒,她能看见整间屋子全是人。 突然灯光熄灭,乐曲声悄然来临。 灯光再亮起时,直直照射着舞台上那个散着一头长发,只着了肚兜和半裙的女子。那女子蒙着面纱,分辨不出模样,但顾长卿能感觉到这女子定是绝色之姿。 琴声悠扬起,那女子腾空跳跃,手掌向上间,朝空中一把抛洒出沙尘,在灯光的照射下,整个舞台都亮闪闪的。 顾长卿这才知道,这就是为坊间传颂的沙舞。 看着那女子魅惑的舞步和抛洒着的沙尘,顾长卿都觉得心动,更别说这些王公贵族,难怪他们拼尽身家也要一睹芳容。 容离压低了声音附上顾长卿耳边,“在这间屋子,能知道很多寻常不知道的。” “屋里坐着的都是朝廷大臣,拥护不同皇子的大臣有不同的房间,带你来的这一间是容赫的拥护者所在的。在等待期间,他们会在此处商议朝事,还有很多密事,而我的人就在这密道里任意听来。这就是我的秘密,顾长卿,现在我把一切打开在你面前。你要我生,我便生,你要我死,我便死。” 顾长卿被他话里的决绝惊讶到,愣在那里不知所措。 这个男人看向自己的眼神是视死如归,也是毫无所谓。 顾长卿越来越看不懂他了。明明从来没有那么深的交情,可这人为何愿意把这般隐蔽的事告知自己,并且把他的生死之权硬生生塞到自己手里?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懂,不是吗?” 顾长卿仰起头,倔强而又坦诚。 “你生或死,与我无关。” 不等容离开口,她已经从刚刚来的那条密道出去了。 容离跟在她后面,一把拉住她。 “顾长卿,我说过的,你想要的,想得到的,只有我能给你。击败容赫也好,顾长安也罢,这世间只有我能庇佑你。就像今日在街上一般,即使你再聪明、再算计,仍旧不能算尽一切,就算那样的小喽啰,你也有无法对付的时候。” “你要知道,一旦你走入这场斗争,就绝对不会有脱身之法,而我,就是你的遮光伞,只有我能护你不在这场战争里香消玉殒。” “顾长卿,我已经让你看到了我的诚意。如今,来不来我身边,皆由你决定。” 第44节 第47章 龙阳之癖好 容离那番不给她任何选择余地的话让顾长卿不知所措。 顾长卿不喜欢这种感觉,这种不知所措让她觉得自己正在逐步被容离掌控,逐步走入他所建造的那个世界里去,她想逃,但似乎怎么也逃不了。 顾长卿抬头看着他那双盛满了胜券在握的眸子,淡淡一笑。 “其实本身就是同盟而已,我能不能活到最后,与殿下似乎无太大关系,但太子殿下如今这般说话,倒让长卿忍不住想歪了。殿下既然有这浮生楼做庇护,还有什么不能得到呢?” 容离把眼神移开,望着窗外。因着站在高处,能把半个建康城尽收眼底。 “你看窗外,百姓们安居乐业,饿了的时候有吃的,渴了的时候有水喝,困了的时候有地方休息,闲了的时候有场所娱乐。这就是一个人的一生最好的方式。而我,要留住如今,甚至要开拓如今。” “父皇中年登基,一路风霜雨雪我看得甚是清楚。这三年来,父皇致力于开拓边疆,却忘了攘外必先安内。整个东晋如今只是残花败柳,面上平静罢了。容赫管辖范围内,滥收赋税、吏治黑暗,简直民不聊生。但他却能把所有的黑暗掩盖在一匹白布之下,让父皇毫无察觉,这就是他的本事。” “如果有朝一日他登基为皇,且不论我自己会如何,就这东晋百姓也要生不如死。” “我知你一贯都是想对付他,对付顾长安,我虽不知你与容赫有怎样的深仇,但在如今这世上,能帮你的,只有我。” 顾长卿看着他冷峻的背影,即使没有和他对视也一样能感受到他身上向外散射开来的压迫感与威逼感。这次也是,上一次夜晚也是这样,好像他从来就没给过自己其他的选择。除了去到他身边,待在他身边,受他庇佑,与他为盟,她没有其他任何选择。 “那一夜我不是曾说过,我会与你为盟,只要你答应一切尘埃落定之后会放我走吗?” “原来你还记得。” 容离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竟是少有的欣慰。 “我当你已经不曾记得了。不过没关系,今日你看到了我的一切,我站在这个位置的方法,也给你再一次选择的机会。” 这话说的让顾长卿两眼发白,这般找揍的话他也说得出来,还说地如此理所当然,好似他真给过自己什么别的选择一般。 “如你所说,我别无选择。” 容离终于听到让自己满意的话,缓缓转身,对着她微微一笑。 他逆着光对自己笑起来的样子让顾长卿看得不太真切。这个人通身玄色衣衫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闪闪发光,加之这楼里还有微微热气浮上,那一瞬间,顾长卿想到了“天人之姿”,她好像突然就明白这个男人为什么活得如此不易。因为他注定是王,要万人去仰视。 “希望太子殿下谨记,他日您荣登皇位,还望放长卿重回尘世。” 容离的眼神在那一刻有些狠戾也有些嘲笑。 “随你。” 他又转过身去逗弄那只奇鸟,气氛一下子就冷了下来,顾长卿也不好再不识趣地找他说什么,只能走到一旁去捉起蝴蝶。 这层楼有两种温度。蝴蝶这边的花丛是柔和的温暖,不会让人觉得热,也不会让你觉得冷。而隔着从屋顶垂下来的那些藤蔓,外头又是凉爽的清静,让人忍不住沉下所有俗世里的心思。这般奇特,怕是整个东晋也就只有浮生楼才会有的了。 藤蔓里飞舞着各种颜色各种样式的蝴蝶,这些蝴蝶却只是在这一边儿飞舞,几乎没有超过藤蔓一丈远。 顾长卿是第一次看到这样多的蝴蝶,说到底她还只是个女子,自当是有女子的情怀。 忍不住自己好奇的心,顾长卿莲步轻移,走进那藤蔓里,与蝴蝶共舞,同花香相伴。各色的蝴蝶围着她转悠,顾长卿轻轻伸出手来,竟有蝴蝶停留在她掌心里。 那蝴蝶的触角在她手心里几乎让她无法感觉到,顾长卿凑近一看,果真是精美,这般淡淡的蓝色,就如天空一样纯净,若不是今日一见,她断不敢去想,这世间还有这样颜色的蝴蝶。 越来越多的蝴蝶围着她翩飞,顾长卿忘乎所以,忍不住在藤蔓里同它们嬉戏。这一刻的顾长卿,不是太尉府庶出三小姐,也不是那个精于算计的女子,更不是重生归来的复仇者。此刻的她,只是这世间最平凡的少女,有着最简单的快乐。 容离站在花丛中,竟痴痴地看傻了。 这是从认识这个女人以来,第一次见到这般笑容。寻常日子里,她总是心事重重,对自己也存有戒心,但这一刻的她却卸下了所有伪装,那些故作的坚强与精明被她放在一边,于是她成了最美好的女人。 “确实很美。” 容离转过头,冷冷瞥了一眼正站在自己身旁的人容晞。 “进你自己的屋子里去。” 容晞无辜地耸了耸肩,一副“我就不进去你拿我怎么办”的表情,“这还没有成为正式皇嫂,就这般护着了?看也不能看?皇兄何时如此小气?” 容离本就与他差不多身高,这时斜眼看他,竟让他觉得莫名心虚和压迫。 “要皇兄来教你,什么该看,什么不该看?” 容晞认命地瘪了瘪嘴,做投降状。 “好好好,我进去还不行?不过,皇兄,还是当记住你该做的是什么才好。” 容离面色一变,不再看他,转过头专注而平静地看着那在藤蔓花帘里隐隐约约不大真切的女子。 “我做什么,何时轮到你来说?管好你自己家那群女人就好。” 说到家里那群疯婆娘,容晞就忍不住头疼,可头疼之后,那张好看的、倾国倾城的脸上却是一阵说不出来的自嘲与孤寂。 “皇兄又不是不知晓我的那些事,何苦拿来挖苦我?像你倒好,至少,三小姐不曾厌恶你,但我就不行了。本想找人来刺激他,却不曾想,他不曾受到任何影响,倒是我,日日在你这里避难。” “你那点破事还好意思拿出来说道。尖酸刻薄、聪明伶俐的女人难以俘获就算了,你堂堂四皇子,竟连自己从小到大的贴身侍卫都没办法收入囊中,还好意思拿出来诉苦?” 见容离戳中自己痛处,容晞就知道,自己刚刚看了看三小姐芳容当真是让皇兄不爽了。容晞微微叹气,转身回了里屋。 想起外头站着的一脸正直的好侍卫,容晞忍不住落寞。 整个建康城包括父皇,都当他放荡不堪、好美色、不求上进,整日流连温柔乡,但只有他自己和皇兄知道,在这个世上任何女人都不能让他动心,那个住在他心底的人,被他用温热的心包裹在其中,不让任何人来窥探和触碰。 龙阳之好,从来都是他自己无法控制的,就是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已经对那个从小伴着自己,保护自己的男人放不下心来,他的一举一动都会牵扯自己的感情。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只是,在如今这个年代,没有人会不耻笑自己的龙阳之癖,除了皇兄。可他有什么办法?如果可以,他也不愿意让自己活得这般痛苦,日日看着在意的人而不能表现出任何情愫来,反倒要收纳那么多聒噪的女子在府中,好掩饰自己不可告人的丑事。 容晞深深叹了口气,回头看了眼容离。皇兄看着三小姐的眼神,让他觉得莫名熟悉,他不喜欢皇兄像自己一样,心里有着什么牵挂。因为在皇兄这一生里,注定不会过得平凡,过得安定,而不是所有女子都能陪皇兄走到最后。 如若不能长相伴,他宁愿不曾遇见过。 顾长卿在藤蔓花帘里玩儿地正起兴,猛然间转过身却隔着层层藤蔓看到了容离。他站在那里好似是在看自己,却又好像不像。顾长卿没敢开口问,怕他多心,只是隔着藤蔓与蝴蝶看他。 这么看他倒觉得他脸上有隐隐的笑意了,不过隔了太多东西也看不真切,或许又是他一贯的面无表情。 容离是在看她,只是她不敢去承认。 他们之间明明这样近,谁也没有再动,只有蝴蝶在翩飞,水声在潺潺,偶尔还有鸟鸣和鱼儿戏水的“噗通”声,其他的,什么也没有。对了,还有他和她。 这难得的静谧时刻让他们二人都觉得舒心,是从相见以来第一次这般轻松地相处。 姑且相信这个男人吧,不是交出自己宝贵的真心,只是对他保有短暂的信任,与他站在苦难的同一边去面对苦难,去面对困苦与挫折。等到了真正需要分开的一天,彼此也不会遗憾落寞。 就这样吧,这或许就是他和她最好的共存方式。顾长卿这么想着,也就由着他看下去,自己兀得转了身,继续逗弄蝴蝶去了。 “以后,常来浮生楼吧。” 他突如其然冒出来的这句话让顾长卿不知所措了。 “什么?” 容离一步一步走过去,站在最外边藤蔓处,没再深入。 “从明日起,常来浮生楼。容晞再如何也是男人,很多事情他没有你细腻。你来,也可以随时去密道听你想要的,或是让人把记录册拿给你看。” 几乎是瞬间的,顾长卿变了脸色,那张明媚的脸上是一种他不大看得懂的自嘲。 “长卿不敢,区区庶女一个,着实不敢污了殿下宝地。” 她这般疏远的称呼明显是动了气。容离细想片刻,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你在生气。” “臣女不敢。” “我不知你还有不敢的事。” “您千金之躯,自当不明白我这等俗人。” “我没对你的身份说过什么。” “是,您确实没说什么,不过我这等庶女,与您为盟不就是看中您的这些所谓密事吗?不就是看中这浮生楼的秘密吗?” 容离听她这话,突然就轻笑了。原来她是以为自己让她来浮生楼是因为以为她为的就是这个。 “你心气高,不会只在意这些小道消息。” 这话可是把顾长卿气着了。他什么意思?自己难道这般不堪?答应站在他这一边不过是因为在皇位之争中,为了不让容赫取胜,为了活着看那两个贱人遭受苦痛,她才选择站在容赫的对立面上,因为这场战争中,容赫不能胜,就必须他胜,也必须他来庇佑自己。但自己从未想过要为了这区区沙画室而成为他的同盟。以自己对前世的经历和记忆,什么样的朝事她能不知?就算真的有不知,也不过是这一世的变动罢了。 “是啊,臣女就是这般贪婪!” 她的语气甚是不敬,但容离却不怒反笑。 “既然你要成为我的人,那你是什么样的人我能不了解?刚刚逗你罢了。” “果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第48章 容晞放狠话 容离刚刚那番让她听不懂的话真是让她大开眼界。想不到一贯以冰山冷面著称的太子殿下竟然逗弄自己?果真是重生过后有些东西大不相同了,这要是在前世,有人告诉自己,太子殿下会开玩笑,那她真是万万不敢相信。 “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太子殿下自便吧,我要下楼去找芍药和家弟了。” 还不等顾长卿转身,容离已经开了口。 “不用,他们在楼下的隔间,是专门给重要人士留的地方,放心,很安全。我也派人给他们送去了浮生楼的特色点心,现下应该是甚好的。” 顾长卿没想到他这般细心,一时间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我去看看今日的密室记录册,你在此处稍作休息,一炷香之后会有人来送你们回去。” 不给顾长卿反应的时间,容离已经离开了。 他走了之后,顾长卿莫名觉得很无趣,就算是在这般神仙宝地也甚是没意思。 “三小姐。” 顾长卿转过身看着容晞从里间出来,这男人果真妖孽一般,连此刻轻移的脚步也让人觉得他慵懒妩媚,连她都不忍去打扰他的自成一画。 “参见四皇子。” 容晞走到她身边却不是看她,而是看窗外。 “你我莫要客套,左右你已经是皇兄这边的人了,与我也算是同盟,既然皇兄有意让你做浮生楼的女主人,那我这个做弟弟的也该与你说道说道,好套套近乎不是?” “四皇子此话让长卿惶恐。长卿自知无法助太子殿下一臂之力,更何况殿下这般心思细腻,也断是不需要长卿作何用处的,四皇子这样说倒叫长卿惭愧。” 容晞轻轻笑了笑,那微微弯起的嘴角和半眯的狭长眸子让顾长卿觉得,这世上除了“美”这个字,再也没有什么能来形容他。 第45节 “是不是觉得我很美?” “长卿身为女子都觉得您恍若天人。只是,长卿没有想到,一贯以浪荡著称的四皇子竟是太子殿下的党羽。” “这世上啊,你没想到的多了去了。人人都有自己的遮罩,你的遮罩是故作的心机,我的遮罩是不好听的名声,谁不是一样呢?” 他这般说话也是有理,顾长卿没再说什么,只了然一笑。 “皇兄是这世上唯一一个不嫌弃我的人,我的命是皇兄救回来的,没有皇兄,就没有如今的我。皇兄想要的,我都会为他去争、去抢、去夺,不管多么难。” “顾长卿,你既然选择了站在皇兄身边,就要时时刻刻记住你的身份,若是让我知晓你有半点对不住皇兄,到时候,别怪我不看皇兄颜面。” 容晞说这话的时候,神色毫无变化,但周身的气场却全然不是那个妩媚的他。他话里像是带着针又像是含着冰,好像只要自己一个不小心冲撞了容离,那针那冰就会瞬间向自己袭来。 “您多心了。虽然长卿不是男子,但至少还明白忠义礼信,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我心里还是有数。既已入这浮生楼,我就从没想过能安然出去。” 容晞转过头看她,眸里是不加掩饰的打量。 “倒算你知趣。” “谢四皇子夸奖。” “顾长卿,你为何要对付容赫?皇兄对付他,是因他万恶之身,不配为帝,那么你呢?” 顾长卿心上千万根针在那一刻突然出现,一根一根扎着她,让她忍不住捂住胸口,难以呼吸。 “我与那人,隔着世代的生命,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她这话里的狠绝让容晞甚是满意。要想留在皇兄身边,就必须有一个真正的共同敌人。 “既然隔着人命,那是断然不能放过。” 容晞又轻轻转过身去不再打量她、研究她,看向窗外的眼神不知是喜是悲。 “顾长卿,你会动心吗?皇兄毕竟是东晋第一美男。” 顾长卿轻蔑一笑,“四皇子放心,长卿从来没有带着心活着。唯有仁者能爱人、能恶人,长卿不是仁者,没有去爱人的能力,也没有去恨人的能力。憎恶容赫和顾长安,已经是我向佛祖求来的了,至于爱人,那是断断不可能。” “唯仁者能爱人...可这世上又有几个仁者呢?你不是,我亦不是,皇兄...更不是。我们手上都沾满了鲜血啊...难怪...难怪...” 他语气里渐渐的凄凉让顾长卿不明所以,她只知道,此刻的四皇子陷在了他自己的世界里,那里不是她能触碰的。 “四皇子,时辰不早了,长卿先行退下。” 容晞没有反应,顾长卿便自顾自走了。 还未待她走到门口,容晞又叫住了她。 “三小姐,记住你今日说的话,除了赢,我们都别无选择。” 顾长卿没有回头,直起身板往前走。 选择?这样奢侈的东西,从她重生的那一刻就不曾有了。 顾长卿一出门就看见外头站着的一位全身黑色的高大男人。这人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手中握着的是一柄长剑。剑鞘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岁,但那上头的雕刻纹路以及剑柄上镶着的宝石绝非寻常人能有。顾长卿微微打量眼前这人,高大威武得让人不敢靠近,那眉宇间的戾气更是让人不敢小觑。 顾长卿走到他身边,对着那人微微行礼,那男人先是警惕地瞪了她一眼,眼神落在她起伏的胸口处,兀地红了脸,匆匆行了礼就背过身去。 顾长卿觉得好笑,这人看起来如此正派,原来也是害羞的男子罢了。 “咳咳!” 身后传来一阵干咳声,还不等顾长卿转头望去,那高大男人已经恢复了刚刚的蹙眉样,一脸正经地对着站在门口的容晞恭敬行礼。 顾长卿转身看他,容晞脸上竟青一阵白一阵的。虽然察觉到空气里微妙的气味,但不关她的事,她也不愿意多想,微微俯身之后便缓步离开。 往前走了小片刻,顾长卿本想找一处楼梯下去,可左看右看愣是没找到地方。她正寻思着要不要回去问问容晞,可一想到刚刚容晞那微妙的表情,还是选择了放弃。 一个身着浮生楼中侍女衣衫的女子小跑过来,对着顾长卿毕恭毕敬行了礼。 “三小姐,楼主让我来引您到楼下。” 顾长卿微微点头便跟在了后头。 走到一处木制笼子前,那侍女停了下来。 “三小姐,请进去吧。您放心,这个木笼子是直达楼下隔间的,除了楼主允许,旁人不能从此处下去。其他宾客另有通行。楼主特地嘱咐,三小姐不喜喧哗,让小女带您走无人之路。” 顾长卿微微往下看了看,隐约看见几个壮汉在掌控着什么齿轮。顾长卿了然,原来这可升降的东西就是由那些人来掌控的。 跟着侍女进去,那笼子降落间竟没有半点晃动,让她不禁感叹这浮生楼的精妙设计。 那侍女带着顾长卿到一处房门前就行礼离开了,顾长卿推门进去,瞬间竟是像到了天庭。层层云雾在地面上缭绕,屋顶上被涂上了稀有的蓝色颜料,如天空一般,让她叹为观止。 顾蛮自从被引进这间屋子就浑身不舒服,虽然此处甚是精美,他从未见过,但一想到这里是那个对姐姐不怀好意的太子的地盘,他就忍不住讨厌起来。芍药姐姐倒是不在意,也不担心姐姐去了哪里,只是一个劲儿地吃着那些人送来的东西,也不怕那太子把她给毒死了! 此刻见门被打开,而自己念着的姐姐就站在云雾缭绕处,竟如天女一般。 “姐姐...” 芍药听顾蛮支吾的声音,赶紧放下吃食看过去,真是小姐。 “小姐!你终于来啦!快来快来,这边有好多好吃的!” 顾长卿看着她嘴角的残渣,忍不住轻笑了。 “怎么就你一个人吃着,阿蛮不吃吗?” 芍药瞪了一眼顾蛮,对着顾长卿埋怨道,“小姐,您快别说了!这小孩子还闹脾气呢!不就是没见着你嘛,还不肯吃东西,拉倒!” “谁是孩子了!你也没比我大到哪里去!” 顾蛮一贯不肯被人叫做小孩子,顾长卿偶尔说说他也就忍着了,可这芍药凭什么这么说,她不过比自己大上四岁罢了! “你俩,都是孩子,还闹别扭呢!走吧,回去了。” 顾蛮早就想回去了,赶紧凑到她身边,芍药还对着桌上的糕点恋恋不舍,踌躇着不肯走。 “三小姐。” 顾长卿回过头去,见是浮生楼里的侍女。 “楼主让小女来给您送了些糕点,让您务必带回去。另外,马车已经在侧门候着了。楼主叮嘱,您不愿走正门的话,就送您从侧门离开。” 顾长卿微微一愣,这个太子真是什么都替自己想到了。 芍药看着那锦盒,光是想着里头的糕点就要流口水了,赶紧给接了过来。顾长卿对着那侍女微微点头,由着她引她们从侧门走。 上了马车,芍药一直叽叽喳喳个不停,无外乎就是夸容离怎么怎么好,怎么怎么细心,怎么怎么对小姐好了。 顾长卿没什么反应,也不理睬她,倒是顾蛮,一副生气的样子。 “阿蛮,浮生楼不好看吗?” 被这么兀地一问,顾蛮愣住了,片刻才支支吾吾开口。 “没...没有...很好看。” “那你怎么不开心的样子?芍药欺负你了?” “没有...阿蛮没有不开心...姐姐不要误会阿蛮了...” 顾长卿轻轻笑了笑,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好了好了别置气了,回去让娘亲给你做新衣服。” 这下芍药在一旁就不开心了,撒着娇,一脸皮猴样。 “小姐...我也要新衣服嘛!” “你呀!什么都少不了你的!这点吃食还不够吗?” “小姐,这不是太子殿下给您的嘛!我哪敢吃呀!” “你少了不敢吃!” 马车里欢声笑语,顾长卿掀起帘子看了看浮生楼。 那楼仍旧是华丽美好的样子,里头也是人人都想不到的奇妙。只是,没有人知道,这楼里藏着多少会撼动这个朝代的秘密。 第49章 巫山云雨时 皇宫。 自从那日郑氏哭着道出了郑夫人真正的死因之后,容帝派了密探千方百计寻到了几名当时在琅琊王府的婢女。虽然郑夫人去世已久,但毕竟当时郑夫人的死震动了整个王府,府里即使是小婢女也稍微知情。 几番询问后,密探带来的消息是,郑夫人之死,确实是因有人讹传,只不过,讹传之人并未找到。 容帝听到这消息,坐在龙椅上久久未能动弹。这么多年来,自己厌恶那个女人、针对那个女人、惩罚那个女人,难道都错了吗?难道这九年来,日日夜夜的痛恨,都付错了人? 容帝不愿去承认自己的错误,但这错误确实就这么被摆在他眼前。 “常德...朕...错了吗?” 苏公公微微叹气,自打郑夫人去世以来,皇上再没对任何后宫中人有那般眷恋,加之本身就有四位皇子,也不会因为无人继位而无奈在后宫流连,甚至因为郑夫人的死而冷落皇后娘娘九年之余。其实苏常德一开始就不相信郑夫人的死是因为娘娘,毕竟那时候夫人已病入膏肓,药石无医,就算娘娘真的与她争执,也不过只是加快了她离开的时间罢了。只是陛下因为爱得深沉,陷得太深,不愿去接受夫人早已如枯枝一般的事实。其实苏常德知道,陛下什么都知道,只是不愿意说出来罢了。 “皇上,斯人已逝,您何苦难为自己?若是夫人在天有灵,见您这么些年了还不曾放下,怕是要伤心流泪了...” “朕终究还是错了,错了九年...” “皇上,恕老奴说句要掉脑袋的话,其实夫人生病以来,您心里就万分清楚,就算哪一日夫人撒手人寰,也不过是到了期限罢了,只是...您一直不愿去接受,正巧娘娘碰上,您便拉了娘娘来挡着...陛下...其实夫人离世,只是大限已至,与您,与娘娘,都不曾有关啊...您为何如此想不开呢?” 容帝缓缓闭上双眼,可眼前还是出现了阿春笑起来的样子。明媚、动人、欢快、爽朗。那是他的阿春,他的梦,他的欢喜与哀愁,只可惜,早就不复存在了。 其实容帝心里清清楚楚,阿春的病,由自己起,由自己终,只是如苏常德所说,他一直不能让自己去接受,于是把荀韶华拉过来做挡箭牌,让她替自己背了黑锅。如今这层窗户纸被捅破,他便再也不能去这般欺骗自己。 苏常德看着容帝不间断地叹息,心里也是千万种难过。 苏常德是打小就跟着容帝的,那时候皇上五岁,他七岁。如今皇上四十三岁,他四十五岁。他们都是大半个身子踏进棺材里的人,可皇上仍旧没能放下郑夫人。起初皇后娘娘与皇上相遇时,苏常德以为,皇上这辈子的劫难就此渡了,可后来郑夫人出现,苏常德渐渐才察觉到皇上对郑夫人那不可估量的爱意。郑夫人离世,带给皇上的,也是致命的打击。 其实苏常德一直知道,皇后娘娘与夫人的死无关,他知道,皇上也知道,只是皇上选择了掩饰,那么他也就只能跟着皇上的选择走下去,等待有一日皇上能自己醒悟。只可惜,苦了娘娘这么些年。 苏常德跟着皇上登基入这皇宫时,为了继续跟随皇上一生,照顾皇上的一切,他成了阉人。容帝自小有他相伴,又得他这般毫无保留的追随,对苏常德的信任比任何一个儿子更甚。苏常德了解他的一切,他的思想他的感情,有他在自己身边,就算不说话他也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所以即使苏常德的话有时候有些罔顾宫规,容帝也不会动怒。而容帝很清楚,这世上除了苏常德,怕是没人会对自己说真话了。 傍晚,容帝还是摆驾去了凤栖宫。 荀后半蹲在地上望着从远处越来越近的明黄色身影,终于,那个人走到了她面前。 “你身体不好,以后不用行此大礼了。” 荀韶华有些恍惚地看了看他向自己伸过来的手。她记得,那个女人第一次入王府时,就是被他牵着走进来的。 第46节 荀韶华轻轻一笑,伸出手去由他握着。 为了这一刻,她等了整整九年。 “谢皇上挂心,臣妾无碍。” “朕让御膳房那边加了菜,先用膳吧。” “是。” 容帝落了座,往桌上一看,正是自己心心念念许久的那些家常菜。那案上的不过是从前在王府里吃得最多的,也是他最爱吃的菜。容帝忍不住要伸手去拿箸想要自己夹菜,却被一旁的苏常德开口制止了。 “皇上,让老奴来吧。” 容帝每日餐前必让公公们试菜、验毒,不论是在何处用膳都要如此。可这一次,容帝却觉得有些心虚,瞥了一眼皇后,见她并没有看向自己。 “不必。从今往后,在皇后这里,都不需要你们动手,朕自己来。” 说罢,容帝不去管苏常德的震惊,执意拿过箸,夹起盘里的那抹青色放入口中。只这一口,恍若隔世。容帝一直以为,他早就忘了第一次见荀韶华的样子、把她迎娶入王府的样子、她为自己生下儿子的样子,也忘了她曾经笑起来的声音,为自己洗手做的汤羹的味道,但其实,这一刻他忽然明白,原来自己什么都记得。 “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喜欢这些。” “陛下当知臣妾一贯念旧。” “确实,你总是这般。朕记得,从前你还会下厨,不过,你第一次下厨时的那碗汤羹,让人难以忘怀。” 荀后微微一愣,有些不敢相信他还记得那么多。片刻,她又恢复了一贯的清冷。 “难为陛下还记得了,臣妾以为,陛下早就忘了与臣妾有关的曾经...” 容帝微微抬眼看了看她。时光没有在她脸上留下过多的痕迹,她也如从前一样,不喜浓妆,不喜粉黛,只是,她眉宇间再也没了过去的那种豪爽与自信。终究还是受了岁月打磨至此。 “很多事情,朕以为朕忘了,其实朕没忘。” “阿春...她的死,与你无关,当时你为何不说?” 荀后轻抿一口茶水,勾起嘴角微微一笑,笑里是清浅的自嘲。 “陛下想让臣妾是凶手,臣妾就是凶手,陛下如若不想让臣妾成为凶手,那臣妾怎样也不会是凶手。” “臣妾是陛下的臣子,陛下是臣妾的天。天怪罪臣妾,臣妾岂有不受之的道理?当时陛下一口咬定就是臣妾害死了妹妹,那不论臣妾说什么,在陛下那里,都只是为自己开脱的借口罢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这般□□裸的埋怨让容帝一时说不出话来。苏常德也是看惯了颜色的,赶紧挥挥手,让屋里的宫人都随着自己出去。 荀后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般自顾自用着膳,好似刚刚那番本该被治上大不敬罪名的话都不是自己所说一般。倒是容帝,有些微微落寞。 晚膳之后,还不待容帝开口,荀后已经赶人了。 “陛下日理万机,想来已经累了。臣妾身子不好,宫中难免有药味,怕是要影响陛下歇息,也就不挽留陛下了。陛下还是回太极殿吧。” 容帝登基三载,从来只有后宫女子使尽手段想要留下自己,却不曾遇到过这般要被赶走的事。天子的威严本不该被懈怠,天子的恩宠也应该是双手合十去乞求的,容帝愤愤地压抑住心中的怒火,紧紧攥拳。碍于对她的亏欠,容帝也只是在心里甚不舒坦,但终归还是只能挥袖离开。 荀后站在宫门口看着那明黄色的身影逐渐隐匿在夜色里,对着身旁的萧云如轻轻开口。 “让晨曦宫知道,皇上今夜离开,是本宫强行推辞的。” “是,娘娘。” “不过,娘娘,今日这般,皇上心中定是有些许不满的。” “无妨。本宫太了解这个人了,既然他对本宫有愧,只要本宫不触犯到他的底线,他就不会把本宫怎么样。” “这凤栖宫,还是清净点好。” 晨曦宫。 “啪!” “荀韶华这个贱人!”石婕妤气急败坏地往地上砸着杯盏,整个屋子里只有她和她的贴身侍女元喜两人。 “娘娘,气急伤身啊!您千万要保重凤体!” “荀韶华这个贱人!竟敢这般在本宫面前炫耀!凭什么?就凭皇上误会了她与郑阿春的死无关?!可笑!郑阿春的死,怎可能与她半点关系都没有!” “娘娘,其实您也该高兴才是。” 石婕妤一愣,斜着眼望过去。 “娘娘,皇上没有留宿,至少对您还是好的啊!皇上正值壮年,被皇后这么一拒绝,心里必然不舒坦,这时候您再装作什么都不知的样子去太极殿为皇上解忧,岂不更好?” 石婕妤没再说话,沉下心思想了想,让身边的婢女去小厨房端一碗燕窝莲子粥,静悄悄去了太极殿。 容帝坐在大殿里,很久也没看进去折子,心里乱糟糟不知在想些什么。过往的一幕幕飘在他眼前,他分不清那上头的人是阿春还是皇后。 “皇上,石婕妤娘娘在外头候着呢,传吗?” 容帝伸出手揉了揉眉心,“传吧。” “嗻。” 片刻,石婕妤就捧着一盅汤羹进了大殿。 “臣妾给皇上请安。” “起来吧。” “谢皇上。臣妾宫中小厨房做了道新汤品,这就赶紧拿来让皇上尝尝,皇上批折子到这个时辰,也该累了。” 容帝抬起头瞥了她一眼,眼神里是微微的打量。 “你不知朕已经在皇后那里用过晚膳了?” 石婕妤面上一僵,先是微微愣住,后又即刻转为了清浅的落寞,最后再仰起头时,脸上又是故作的释然。 “姐姐那里啊...皇上与姐姐本就是神仙眷侣。是臣妾不好,不知道皇上在姐姐那里用过膳了,只是一个劲儿担心皇上忙于朝政不挂记自个儿身子...那...臣妾就先退下了...皇上...您也早些休息...” 石婕妤微微叹了口气,转身想要离开。那侧影里的孤独像是要溢出来一般,果真我见犹怜。 “无碍,到朕身边来。” 石婕妤猛地转过身,那脸上洋溢的笑容让容帝觉得自己也随着这笑年轻了过来。 石婕妤终究还是美的,柳叶细眉,远山云黛,翩翩长睫,弯弯樱嘴,肤若凝雪,眼若流彩,芊芊玉指,盈盈细腰。 盘龙共赴巫山,云雨一朝涣散。 青丝漫缠龙掌,床榻欢喜忧长。 第50章 下毒风波起 石婕妤起来时,容帝已经去了早朝。想起昨夜的翻云覆雨,她勾嘴一笑。 “元喜,梳妆,本宫要去给皇后请安。” 等石婕妤磨磨蹭蹭到凤栖宫时,已经是辰时了。 “臣妾给娘娘请安。” 荀后微微扫过她一眼,没有停下喝茶的动作。 “你来了。昨夜辛苦你服侍皇上了,今日可不用来请安的。” 石婕妤见荀后不怎么理睬自己,语气里也是好似昨夜皇上宠幸自己是因为她一样,不过石婕妤也不恼,反而笑得甚是妖娆。 “伦理宫规不可罔,虽然皇上也心疼臣妾,体察臣妾昨夜太累,让臣妾不必早起,但臣妾还是想来见见姐姐。姐姐寻日里虽然不常与皇上在一起,但却也把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臣妾若是早上不来请安,怕是没时间能见着姐姐了。” 荀后微微抬眼看她,那张浓妆艳抹的脸上是遮不住的炫耀。然而她只是缓缓一笑,不去讽刺,更不去与她争辩。 石婕妤见她无趣,瘪了瘪嘴,俯身行礼后便要离开。刚走到门口,她又顿住了步子。 “姐姐,您可知治这头痛的偏方?近来赫儿总是头疼,还不就是因为皇上每日都叫上赫儿去大殿商讨国事,您看,这把赫儿都给紧张地头痛不止了!皇上也为此事担心着呢,这不,太医院里多少太医都轮番儿给赫儿诊看,可就是找不出个所以然来,把皇上气得差点就要斩杀了那些个庸医!” “姐姐,您要是知道些什么偏方,可要告诉妹妹呀,赫儿身体有何问题是小,妹妹只是担心皇上龙体啊!” 荀后看着她那副嘴脸,粲然一笑。 “妹妹放心,孝王吉人自有天相,定不会有大碍。” “那臣妾就借姐姐吉言了。姐姐继续作画儿吧,妹妹不叨扰了,皇上也该下朝了,若是找不到妹妹,可得不高兴了。” “去吧,好好服侍皇上最重要。” 看着石婕妤那搔首弄姿的样子,荀后还是忍不住感叹,“云如,你看她,身子还是那般硬朗,到底是比本宫年轻。” “娘娘,您不要妄自菲薄,论美貌和才情,石婕妤是半点儿也比不上您的。皇上宠幸她,也不过是这女人太会勾引罢了。” 荀后自嘲一笑,转身继续执起笔来在纸上挥舞。 “她把皇上留住也好,本宫乐得清闲。如今皇上对本宫心存歉意,短时间内是不会为她加封,对容赫也会冷淡些。这时候,就是我们最好的时机。” 萧云如走到门口往外张望一番,见宫人都老老实实呆在自己的位置,这才轻手轻脚关上门窗。 “娘娘,如今我们是等,还是先发制人?” “石婕妤早就心心念念加封之事,皇上若是没有什么表示,她定是急不可耐。这人一着急,要做出什么事可就不敢保证了。如今吾等就是要好好地等下去,等她耐不住之后的放手一搏,等她把一切都推给本宫,等她自己拿着把柄送上门来。那时候,绕是九尾妖狐,也逃不了本宫设下的圈套。” “娘娘心思细腻,必然能一举得胜,杀她个措手不及,届时,石婕妤成为溃军之将,孝王受此牵连也成不了气候,太子殿下荣登皇位,指日可待。” “皇位...”荀后喃喃着,“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一直都是有离儿的功劳,这世上没人比离儿更合适坐上去。本宫这一生,所求的也只有这一个了。” 如今她所求,不再是困在这凤栖宫四四方方的天里等着那个人,也不再是费尽心机要坐稳后位,此刻的她,只想为自己的儿子铺平道路。 石婕妤在太极殿守了一个时辰也没见着容帝,她托了宫门前的公公通报了数次,容帝仍旧未召见她。眼看就要到午膳时刻,晨曦宫也早就备好山珍海味,只等容帝移驾,却久久等不到他。 元喜慌慌张张小跑过来,附在石婕妤耳边嘀咕了几句,几乎片刻,石婕妤脸上已然灰败。 “回宫!” 石婕妤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才刚刚在皇后那里炫耀了一番,可皇上一下朝就直接去了凤栖宫,这一次不知道要把她荀韶华乐成什么样子! “来人!把王太医给本宫找来!” 苏常德站在一旁看着皇上执笔练字,而皇后娘娘正为皇上研磨的场景,微微笑了。世人都道帝后情深,可只有真正了解的人才知道这里头说不清道不明的那些阻隔。而这一刻,皇上与娘娘却是少有的静谧闲暇,好似又回到了娘娘一开始入王府时的场景。 斯人如画,美哉妙哉。 “皇上,该用膳了。” 容帝微微点头,放下了手中的毛笔想要去拉荀后正在研磨的手,却被她不着痕迹地躲开了。 “皇上,臣妾让厨房做了些新鲜的菜式,臣妾昨夜尝过,还算美味。” 第47节 容帝望着自己落空的手微微一愣,随即又恢复清明。 “也好,朕也饿了,进去吧。” 容帝走在前面,荀后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如今她与自己之间,隔着千万座山。或许她心中对自己的怨恨还未消散,不过他不怪她,九年来她所承受的,绝不止她话里清浅的失望。 荀后见容帝落了座,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站在后面的萧云如,见她点了点头,这才起身拿过自己面前的碗,亲手为容帝盛了一碗薏米粥。 “臣妾听闻皇上这几日肝火重,夜里总觉得渴。这薏米是滋补养肺的好东西,皇上该多喝点。” “皇后有心了。这粥看起来就甚是美味。” “皇上,这儿还有臣妾让厨房新研制的琥珀桂玉,听名字好听,其实也就是鱼肉,不过味口甚好,配着这薏米粥,那才叫绝妙。” 说着,荀后已经为容帝夹上点鱼肉,放入他碗中。 那鱼肉外头裹了面糊,又过了遍热油,金黄色泽让人看了就食欲大增。加之荀后夹的时候还带上了几点葱绿,配上去更是芳香四溢。容帝光是看着、闻着都觉得满足,又是她亲自为自己夹的,更是迫不及待要尝一尝。 “皇上!吃不得吃不得啊!” 从外面突然闯进来一个小太监,直喘粗气地跪在地上。 “大胆!竟敢冲撞皇上!活得不耐烦了!” 苏常德见皇上也着实被吓到了,赶紧让人把那小太监拖出去。 “皇上!小人有要事要报啊!那鱼,有毒!” 众人听了这话,皆倒吸一口凉气,荀后也掩不住面上的惊恐,赶紧跪在地上。 “皇上,这盘鱼怎会有毒呢?” 容帝就算再傻也知道,就算这盘鱼真的有毒,也绝不会是她下的。 “起来吧,朕没有怪罪你,先弄清楚再说。” “谢皇上!” 萧云如把荀后扶了起来,自己倒是跪在了那小太监身边。 “皇上,娘娘,老奴罪该万死,竟让这样的人扰了皇后和娘娘雅兴!不过这人是老奴家中侄儿,他一贯老实敦厚,是断断不会说假话的!” 容帝微微眯眼,苏常德立刻会意,让人松开了那公公。 “验毒!” 一个宫人拿着银针走过来,对着那鱼肉轻轻一扎,银针立刻变成了黑色! 荀后一愣,又立马跪了下来,整个凤栖宫大大小小都跟着跪在地上。 “皇上息怒!这毒断断不是臣妾所为!臣妾怎会下毒毒害皇上?况且,臣妾预先不知皇上要来凤栖宫用膳啊!这么长时间臣妾都和皇上在一起,怎有机会安排下毒?还请皇上明察!” 容帝看着她跪在地上微微颤抖的身体,叹了口气,伸手把她扶起来。 “朕知你不会下毒。” 荀后猛然抬起头,眼眶已经微微发红,那眼框盛满了眼泪,她却强忍着不让它掉下来。 “朕与你相识多年,怎会不知你心性?你这一生最不喜与人争斗,也不喜做这些伤天害理之事,下毒不是你的作风。” “谢皇上肯相信臣妾!只是皇上,今日之事断断是有人要陷害臣妾啊!那人定是知道皇上您下令,在凤栖宫不用验毒,所以做出这等恶毒之事想要置臣妾于死地啊!” 容帝紧紧蹙眉,知晓自己在凤栖宫有此旨意的,只有凤栖宫的人和自己身边的侍从,而下毒之人又能经手凤栖宫的厨房,必然是这凤栖宫里的人,也必然是皇后一贯较为信任的人。 容帝走到那个跪在地上的小太监跟前,语气甚是严肃。 “你怎知这盘菜有毒?” “回...回皇上...小人...小人...” 萧云如狠狠瞪了他一眼,气急败坏,“小圆子!知道什么你说就是!这是关乎到人命的大事啊!” “皇上...小的...小的见厨房研制出新菜品,一时鬼迷心窍,贪吃上了瘾,没忍住偷偷从厨房偷了两口,可还没待小的尝到味道,却因为小的害怕被发现而掉在了地上!谁知...被鸟儿啄了之后...那...那鸟...竟然飞到一半就落下来死了!还口吐白沫!这可把小的吓死了,赶紧拿了厨房里验毒的银针去验地上的残渣,发现银针竟变了颜色!这才赶紧过来通报!皇上恕罪!娘娘恕罪啊!” 容帝微微眯起双眼,看向荀后。 “皇后,依你之见,这毒,是谁下的?” “回皇上,臣妾不敢断言。这事发生在臣妾宫中,臣妾理应给皇上一个交代。” 萧云如抬起头,开了口。 “回皇上,娘娘,奴婢跟着娘娘多年,不放心娘娘的饮食起居假他人之手,于是这厨房的事,事事都由老奴掌管。老奴自问对这厨房极为谨慎,寻常人等是很难碰到这些菜系。小圆子因着是老奴的侄子,所以宫中人对他要格外照顾些,也是看他老实,这才让他去了厨房打理,其他能与菜系沾上边的,不过寥寥几人。今日事发突然,下毒之人定不会想到这样快就会被发现,且宫门门禁森严,想要出凤栖宫的门,必须得在娘娘歇息后才可,所以如今,下毒之人和那□□必定还在宫中!若是此刻派侍卫一一检查,定能找出真凶!” 第51章 真相渐显现 容帝看了一眼苏常德,后者立刻会意,带着人一个接着一个地搜查。 荀后见容帝重又坐了下来,赶紧让人把桌上的菜全部撤下去。 “皇上,今日之事,是臣妾的失职,臣妾甘愿接受任何惩罚!” 容帝定定地看了看她,那眼神里的冰凉让荀后摸不透他在想什么。 “既然你执意如此,那朕不得不罚。” “就罚你,给朕泡一杯茶吧。” 荀后微微一愣,不敢相信地看了他一眼。 “皇上...” “你的性子总是这样的,有时候很多事情与你无关,可你依然会扛在自己身上,以为与你有关。你从来不过问世事,焉知旁人也如你一般谨守分寸?今日若不是朕在这里,那这毒,岂不就被你没心没肺地吃了下去?” “韶华...朕知你不喜争斗,可有的时候,你需要保护好自己。保护好你自己,也就是在保护离儿。朕不可能次次都信你,也不可能时时护着你。这么些年在宫中,你还没学会吗?” 荀韶华眼眶微微湿润着,这个男人她有点摸不清了。 “皇上,臣妾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还能得到您毫无保留的信任。这样的事,臣妾以为,早早与臣妾无缘,却不曾想,今日就这般发生在了臣妾宫中。今日若不是机缘巧合,被小圆子通报,那...那毒...那毒就到了您口中!臣妾不敢往后想!这下毒之人的歹毒可见一斑!今日若是您服下这毒,那臣妾唯有一死才能谢罪!若今日您没有来凤栖宫,那今日臣妾也就这般不明不白地死于非命。这般计划详尽,绝非常人能做到啊!” 容帝一阵头疼,揉了揉眉心。 “皇上!抓到了!” 容帝和荀后一下子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看向那个被带刀侍卫押在地上跪着的宫女。 “竟然是你?!”荀后一阵倒吸冷气,不可置信的样子。 苏常德拿着个小纸包走过来,呈了上去。 “皇上,这是在此女枕头下搜到的。” 容帝看了看荀后,开口问道,“怎么?这人你熟悉吗?” 荀后捂着嘴,眼里却全是悲伤。 “回皇上,这人...这人是臣妾入宫那年被分到凤栖宫的。那时候凤栖宫甚是荒凉,虽然臣妾贵为皇后,却不受人待见,凤栖宫的日子也就过得拮据。” 容帝听她提起从前的那段时光,心里微微不适,干咳了两声。 “那时候的凤栖宫,除了云如,也就几个宫女对臣妾上心,其中就有这孩子。臣妾一直以为,这孩子心思细腻、忠心耿耿,这才在前几日让云如给她调一个活儿少又好打理的来做,不曾想...臣妾真是...万万没想到啊!” 说着,荀后仿佛又回到那段主仆情深的样子,嘤嘤抽泣着。 “本宫待你不薄,你为何...为何要这般陷害本宫,为何要置本宫于死地?!” 那宫女本就因为被抓了而全身颤抖,此番遭到皇后追问,更是吓得要晕过去。 萧云如见她不对劲,赶紧掐了一把她的人中,才防止她倒下去。 “说!你到底为什么要下毒!” 那宫女抬头看了一眼荀后,竟哗哗淌了眼泪。 “娘娘!娘娘!我是冤枉的!我是冤枉的啊!” 萧云如上去就是一巴掌,生生把那女人打得吐了血。 “还敢狡辩!人赃并获,你还想抵赖?你是被冤枉的?难不成你还是被人陷害的!简直岂有此理!” 那宫女听萧云如这么说,眼里竟然是深深的恐惧。 “皇上!皇后娘娘!奴婢真的不是有意要下毒!那毒...那毒是...奴婢是受人指使啊!” 容帝和荀后皆微微一愣。 “受人指使?谁指使的你!如若不从实招来,让朕知道有半点假话,定治你个五马分尸!” 那宫女脸色煞白,趴跪在地上全身颤抖,却不肯说话。 荀后转头看了一眼容帝,见他面上已有厌烦的情绪,赶紧递给萧云如一个眼神,让她站出来。萧云如了然的点了点头,站到那宫女面前,又是狠狠的一巴掌。 “大胆!皇上有话问你你竟然不说!来人!把厨房烧得滚烫的炭火拿来!这炭火在你脸上滚个透彻,你这张脸可就废了!看你还说不说!” 说罢,已经有宫人夹了块烧得红彤彤的炭火小跑过来,递到萧云如手中。 萧云如夹着那炭火往那宫女那边伸了伸,那宫女吓得面色惨白,直往后退。萧云如拿过一杯茶水浇在炭火上,瞬间浓烟直冒,炭火“呲啦呲啦”直响,却没有丝毫灭下去,可见这炭火烧得多厉害。 “最后问你一次,你到底说还是不说!你要好好想想,是让你下毒的那个人重要,还是你自己个儿的脸重要!” 见那宫女只是哭着求饶却不肯说出来,萧云如伸着炭火就要过去,却被荀后拦住了。 荀后走到那宫女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本宫自诩待你算是好的了,你这般对本宫,叫本宫心寒。原是打算过些日子给你择个好夫家嫁了的,如今你却干出这般大逆不道之事,就是本宫也容不得你了。今日你且说出来到底是谁指使你下毒的,本宫答应你,饶你不死,但若今日你不肯说出来,就只有死路一条了。你好好寻思寻思,是自己的命重要还是那个让你下毒的人的身份重要。” 那婢女听了这话,一把扑倒在地上,抱着荀后的脚就嚎啕大哭。 “奴婢...奴婢对不住娘娘栽培!奴婢该死啊!这毒...这毒...是石婕妤指示奴婢下的啊!” 整个凤栖宫都安静了下来,荀后微微转头看向容帝,他眼里也带着甚多的惊叹。 “事关重大,你休要胡说!” “皇上!奴婢不敢胡说啊!石婕妤娘娘她,她自从奴婢当上这厨房的管事,就一直不停地找奴婢,在奴婢家中给老父老母购置房产,还给奴婢哥哥可以娶嫂子的钱,又不停地给奴婢塞银子,这样好几次之后,奴婢实在没有受住金钱诱惑,这才...这才做了蠢事啊!还请皇上皇后饶奴婢一命啊!” 容帝怒火中烧,狠狠拍案。 “来人!给朕把太医喊来!” “皇上,太医在来的路上了,马上就到。” 容帝知道石婕妤一贯心思沉重且在意虚荣,可他没有想到,这个女人竟然敢下毒!不论她的毒是针对谁,他都不容许这样的事发生! 第48节 “微臣给皇上请安!” “章太医,你快给朕看看这毒有何毒性。” “是。” 章太医是太医院的元老,声望很高,此次把他都喊来了,那必然是皇上真的动了气。 章太医拿过那个纸包放在鼻子下方,手轻轻一挥,又拿了银针拨开来细细查看,片刻之后,他放了下来。 “如何?” “回皇上,此毒有双面性,若是女子服下,此毒就会导致女子咳嗽吐血,状似痨病一般,若是男子服下,则男子的阳元可压制毒性,只会使男子浑身干热,虚弱无力。” 容帝紧紧握拳一把打翻桌上杯盏。 “这个贱人!” 荀后见他动这样大的气,赶紧抱住他的双臂。 “皇上,龙体要紧啊!臣妾...臣妾始终不信这是妹妹做的,这毒...妹妹怎么可能要臣妾咳血而亡呢?!” 她的这话提醒了容帝,石婕妤是想万无一失,若她服下,则正好制她于死地且毫无对证,若自己服下,则并无大碍,但却会因为身体不适而推测是在她这里中的毒,左右她都得死。这女人的心思,可见一斑。 “皇上,臣妾真的不信,兴许...兴许是有人买通这奴婢要陷害妹妹呢?” 那婢女听荀后这么一说,赶紧“咚咚咚”磕着头。 “皇上,皇上!奴婢所言句句属实啊!石婕妤让奴婢下了毒之后就通传她,她就...她就带着太医赶过来!这么长时间了,石婕妤定是耐不住,自己赶过来了!皇上、娘娘,奴婢没有说谎啊!” 荀后看了容帝一眼,见他面色沉重,也没有开口。这一把火已经烧到极致,就等那东风过境,这大火便再没了熄灭的可能。 “来人,把这贱婢压到后面去,所有人不许透露一丝一毫!朕倒要看看,是否真如她所说!” 片刻,站着的侍卫纷纷去了宫外,太医也不敢乱动,躲在一旁,所有人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等了大约小半盏茶的功夫,外头果真来了通报,说石婕妤来了。 容帝目光一狠,“传!” 石婕妤迈着灵巧的步子走进来,见案上已经没了饭菜,只有两杯茶,她微微一愣,随即赶紧恢复过来,甜甜一笑。 “臣妾给皇上、皇后请安。皇上怎么在这儿啊,臣妾还想来找姐姐絮絮呢!” 容帝紧紧地盯着她,把她看得有些心虚。 “皇上,姐姐,你们用过膳了吗?” “劳妹妹挂心了,刚刚用过了。” 石婕妤微微一愣,照药性,这时候该发作了啊,怎么没有动静?那贱婢也没来通报,还是她自己等不了了才动身过来的。 苏常德从外面跑进来,附在容帝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容帝几乎是片刻就变了脸色,勃然大怒。 “贱人!果真是你!” 石婕妤一惊,感觉到大事不妙。 “皇上,您在说什么?怎么这样凶臣妾!” 容帝大步走到她面前,狠狠地甩了她一巴掌。 “你个贱人!竟敢给皇后和朕下毒!” 石婕妤吓得一抖,赶紧跪在地上。 “皇上!您在说什么啊!臣妾...臣妾怎会干这样的事啊!定是有人陷害臣妾啊,还请皇上明察!” 容帝见她不肯承认,让人把躲起来的婢女带了出来。 石婕妤一看到那宫女就知一切已经败露,她一把抱住容帝的脚,哭得伤心欲绝。 “你认识她吗?看你还有什么好说!” “皇上!皇上!臣妾从来不认识这人啊!” 那宫女听她这么说,赶紧爬过去抱住她的脚踝。 “娘娘!您怎么会不认识奴婢啊!那明明是娘娘给的啊!” 石婕妤一脚踹开她,“你个贱人!我从来不认识你!你说!到底是谁让你来陷害我!” “娘娘!奴婢下的毒确确实实是您给的啊!您还给奴婢家中二老购置了房产,您都忘了吗?您不能这样对奴婢啊!” 第52章 幕后黑手现 石婕妤见她口无遮拦,转头就给了她一巴掌。 “贱婢!你敢陷害本宫!到底是谁让你这样歹毒的!皇上!臣妾真的是被冤枉的!” 容帝狠狠瞪她一眼,那眼神仿佛要吃了她一般。 “你还敢说是被冤枉的!那宫外面候着的太医是怎么回事!” 石婕妤一愣,原来刚刚苏常德在皇上耳边说的就是门外的太医!她本想来抓个现行,想趁药性发作,皇上还没晕过去就让太医诊治,这才把太医喊着在外面候着,想到时候慌乱,就算太医来的快也不会被怀疑,却不曾想自己给自己摆了一道。 “你这个毒妇!想下毒让皇后痨病而亡!你怎生这般歹毒!” 石婕妤怔住了,她下的毒分明只是让人晕厥而已,并没有这般厉害啊! “皇上!这毒不是臣妾下的啊!臣妾的...臣妾...” 石婕妤痛苦不堪,想要说出实情却不能开口,若此时说出来自己下的毒不是这样的药性,那就完全承认了此事,反而会被皇上说成狡辩。她看了看坐在一旁眼眶发红,我见犹怜的荀后,她正对自己笑呢。 突然她就明白了一切,不用再挣扎,不用再辩解,这一次自己必死无疑。 容帝见她不再说话,只当她心虚默认,狠狠甩开她抱着自己的手。 “来人!石婕妤心肠歹毒,毒害皇后,即日起剥夺封号,降为宫女,打入冷宫!朕从此都不要再见到这个贱人!” 侍卫们上前一把拖走她和那个宫女,石婕妤却只是笑着,笑得狂妄,笑得放肆! “荀韶华!你好狠的心!好狠的心啊!我诅咒你不得好死!” 她这般歹毒的话让容帝听了更是恼火,一面让人快步拉走她,一面轻轻拉过荀后的手。 “让你受惊了。” 荀后眼眶早已红了,那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终是忍不住,一滴一滴滚落下来。 “皇上...臣妾自问不争不抢...为何...为何她要这般对臣妾!若今日不是皇上信任,臣妾只怕...” 说到伤心处,她的眼泪淌得更凶了。容帝微微叹气,轻轻把她揽到怀里。 “好了好了,朕会一直信你,没事了。” 他没有看到,荀韶华在他看不见的角度里,笑得灿烂、明媚。 石婕妤下毒毒害皇后、皇上,并陷害皇后的事传遍了整个建康,一时间朝廷风起云涌,原先支持容赫的朝臣巴不得与他撇清关系,纷纷转向太子容离。 荀后虽在后宫,但对前朝之事颇为了解,因为昨日下毒之事,皇上还特地让离儿下朝之后来凤栖宫陪自己一阵子。本身皇上就对她多有愧疚,如今又发生这样的事,更是想好好补偿她。只是他不知道,自己一直以为的毫无心机、不争不抢的皇后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她,如今的她,也可以和石婕妤一样,为了自己的利益、为了自己的目标而做出任何事情。 荀后站在冷宫门口,望着那门上的蜘蛛网,笑得甚是开心。 “娘娘,冷宫阴气太重,还是不要进去的好。” “无碍。本宫等这一天,已经好多年,此刻那人就在里头,本宫怎能不进去看看?” 说罢,荀后已经毫不犹豫也毫不厌弃地进去了。 这一次入冷宫对石婕妤打击太大,她和容赫这么长时间以来经验的一切都在一夕之间毁于一旦,她甚至能想到自己的儿子如今正面临怎样的险势。 “妹妹一贯爱美,如今倒是随意了。” 石婕妤这辈子最恨的就是这个声音,语气里永远是这般清冷,明明就是她赢了,明明就是来看自己笑话,可她非要把自己装扮成活菩萨的样子,真叫人恶心。 “我今日如此,不是拜你所赐?” 荀后浅浅笑了,打量了一眼整个冷宫。宫外头只有一个她的贴身婢女还在服侍,屋里就她一个人,光线很少,照得不大清楚,但还是能看到随处可见的蜘蛛网和灰尘。她侧卧的床榻也只是稻草铺成而已,落败不堪。 “妹妹这么说姐姐可就听不懂了,难道,那下毒之事不是妹妹所为?” 石婕妤见她装傻充愣,冷笑一声。 “荀韶华,此处没有旁人,无需做戏。我输了就是输了,甘拜下风。只是我怎么都没有想到,你会为了打败我、陷害我而真正下毒!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买通了章太医,那毒根本就是不论男女服下都会慢慢咳血而亡!我一直以为你只是恨我,可我和陛下都被你骗了!都被你那张脸骗了!你恨我,但你更恨陛下!” 荀韶华一点也不惊讶她知道这事,只是微微一笑。 “你知道你与本宫最大的不同是什么吗?就是你是爱他的,可本宫,不爱。” “你以为,这么多年,本宫还爱他吗?所有的爱随着时间推移、打磨,早就所剩无几,本宫不像你,顾及儿女情长的人,办不成大事。” “荀韶华!你好狠的心!你利用露水茶来吸引皇上注意,让我起了防范之心,又故意拒绝皇上,好让皇上宠幸我,继而引皇上去你那边用膳,就是为了给我下毒铺路!” “你错了。你以为,若本宫不想让你侍寝,你能知道皇上回了太极殿?是本宫把消息递到你那里的。” 石婕妤瞪大了眼睛惊恐万分,像是在看一个怪物。 “那宫女...是你的人?!” 荀韶华见她猜出来了,笑得甚是欢喜。 “妹妹啊,你就是太傻了,太看不起姐姐我了。你以为,在我凤栖宫,谁能不经过本宫的同意就把消息递出去?谁敢私自收取你给的银两?谁又能拿着毒下到菜里?你一直看不起我,觉得本宫不是你的对手,但事实呢,却并非如此。” 石婕妤全身颤抖,那只手一直指着她,却久久说不出话来。 “一切...一切都是你?一切都是你安排好了的?!” “荀韶华...我真是没想到啊!你竟然!你竟然给我铺了这么长一条路!哈哈!难怪!难怪啊!” 荀韶华走过去,请轻轻压下她颤抖的手。 “妹妹,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本宫想要,但得不到的。那个皇位,若是你不去肖想,本宫怎会动你?不如由着你替本宫承了皇上恩宠。” “哈哈哈哈!你个贱人!荀韶华,你真是让我叹服!你摆了一道给我,却在背地里摆了无数道给皇上!你好狠呐!” 石婕妤狠狠地瞪着她,忽然就笑了。 “荀韶华,你好可怜!你以为你当真不爱了?你只是怕了,你怕再一次受伤!你怕再一次因为郑阿春而受伤!” 听她提起那个尘封已久的名字,荀韶华微微恍惚。 第49节 “你重新得宠,不还是托了郑阿春那女人的福吗?皇上信你与她的死无关,我可不信!荀韶华啊荀韶华,你真可怜!你以为皇上真的还在乎你?他不过是因为郑阿春而已!你越是想证明你对皇上无爱了,就越是能证明你根本没有忘掉皇上!那么多年的情分,怎可说忘就忘?!” “从前在王府,你是第一个在王府的女人,皇上待你极好,把我带入王府也不过是为了填补后室。那个时候啊,我夜夜等着皇上,却怎么都没等来。我从白天等到黑夜,再从黑夜等回白天,就那么等啊等啊,等到的却是你们的欢声笑语。荀韶华,你有过这种感觉吗?你知道我有多嫉妒你吗?!” “后来,郑阿春来了。我从没见过皇上对哪个女人那么好,不计较她的出身也不计较她的才情,就只爱她这么个人。那时候皇上日日缠绵于郑阿春,就连你怀了孕也很少去你那里。你知道吗,我好开心!就算皇上宠幸的不是我,我也好开心!因为我能看到你孤独寂寞的样子,就像每一个日夜的我。” “王府的女人真多,但皇上只有一个,郑阿春也只有一个。多少年我已经记不清了,从郑阿春来王府到她死,这么长时间以来,只要皇上在府里,就必然在她屋里头。王府过得不宽裕,皇上在朝廷也受挤压,我与你的家世都能帮皇上,可皇上不稀罕,他只要郑阿春。” “每次皇上回来,都会记得给我带些布匹之类的,我知道王府里的女眷都有,但我还是高兴。可后来我才知道,皇上带的这些都是城里买的,只有带给郑阿春的是皇上在外头精挑细选的。” “皇上怎能那般偏心呢?我为他诞下儿子,他怎能这般对我?但还好,你也一样,只要一想到你和我一样夜夜等着,我就不再难过。” “我等啊等,终于盼到郑阿春死了。你知道吗,她去花园与你碰上,是我安排的。” 荀韶华看了她一眼,却并没有惊讶。 石婕妤自嘲一笑,“对啊,你什么都知道。原来你真的什么都知道。” “我盼了那么多年,终于盼来了你和郑阿春都成了我的手下败将!皇上终于来了,只不过每一月只有寥寥几次而已。” “王府里的女人,还是多。我处理了一个,还有另一个。终于熬到皇上登基,可你却成了皇后!不过没关系,反正皇上不爱你。” “皇上登基后,整个后宫只有我最得宠,皇上喜欢我,喜欢我活泼年轻,于是我就日日都搽着厚厚的脂粉,苦练舞技,就是为了留下皇上。可皇上不知道,我的白发早已生了一把,我的腰伤也早已复发。” “可能怎么办?我爱他,我要留下他,我的儿子要当皇上,我必须留下他。” “荀韶华,有时候我也羡慕你,装的也好,真的也罢,至少你可以做到不在乎,但我不行。你看,你能对他下毒,我做不到。” “我输了,但不是输给你,是输给我自己。荀韶华,不要让我有重见天日的一天,一旦有那么一天,你和我,只能活一个。” 荀韶华对着石婕妤粲然一笑,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讽刺。 “你放心,不会有这么一天。你就在这冷宫中过完一生吧,守着你的回忆和宠幸。” “对了,忘了告诉你,皇上从来不爱你,他娶你,只是因为你的家世。” 石婕妤愣在床榻上,久久没有喘过来气。 等荀韶华走出冷宫时,里面传来尖叫的声音。 “娘娘!您怎么了!” 荀韶华勾起嘴角微微一笑。压死石婕妤的最后一根稻草,落下了。从此,她和活死人毫无区别。 第53章 忠犬又吃醋 萧云如跟在荀后身边,她能感觉到娘娘从冷宫出来后内心的极度隐忍。原本石婕妤落败,娘娘应该是高兴的,可为何她会难过呢。 荀韶华一点也不担心石婕妤知道自己那么多秘密,因为从这一刻开始,她再也没有利用价值,皇上是不会再见她,更不会信她,任她如何,一切时过境迁,都为时已晚。 但她不开心。 石婕妤口口声声说她心狠,又口口声声说她根本没忘掉皇上,其实她何曾想这样?她也曾和她一样,在寂静的黑夜里苦苦等待。但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能重新站在他身边却还是托了那女人的福。 那个女人,就算死了这么多年也还是阴魂不散。荀韶华这辈子从没有这样恨一个人,她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 荀后抬头看了看天。阳光甚好,风轻云淡。 容赫在太极殿跪了整整一个上午,皇上都视而不见。日头越来越大,那阳光灼烧在他身上,叫他觉得又痛又痒,来来往往的宫人见他的嘴唇早已泛白,干裂脱皮像是龟裂的土地,却不敢上去给他一杯水喝。 所有人都对他避之不及。 “皇上,孝王殿下还在门口跪着呢,这都午时了。” 容帝没有抬头,仍旧和对面的荀后下着棋。 “让他跪。朕没有怪罪于他已经是仁慈,还敢在太极殿撒野!” “皇上息怒,老奴这就去请孝王回府。” 荀后见容帝落下棋子时的狠劲儿,微微勾嘴一笑。 “皇上,您莫要动了气。其实臣妾说句要惹皇上生气的话,孝王殿下并没有错啊。” 容帝微微抬起头略带打量地看了她一眼。 “皇后倒是大度,那贱婢做出这等事来,你倒也不生气,反而替孝王求情。” “皇上高看臣妾了,臣妾只是作为一个母亲说母亲想说的话罢了。妹妹下毒,其实无外乎是想陷害臣妾,留住皇上,说到底还是在为了孝王作打算而已。做母亲的,就是希望自己的孩子平平安安,无忧无虑,也并非罪无所恕,况且,下毒的是石婕妤,而不是孝王,皇上何苦这样为难孝王?” 容帝轻轻放下手中的棋子,看着她的眼神是她最不愿看到的猜忌。 “那皇后呢?皇后如今坐在此处陪朕下棋,为的是太子吗?” 荀后轻轻一笑,自在而又轻松,仿佛刚刚他的问题是一种侮辱。 “皇上这般说,臣妾该要心寒了。太子是太子,臣妾是臣妾,就算太子身份地位有所限制,但他毕竟也是有自己的命数,自己的方向,这个臣妾无法做主。况且太子依附于皇上,皇上给太子定下什么样的活路,臣妾都相信那是皇上为太子选择的最好的道路。既然如此,臣妾有什么好担心?” 荀后一直坚定而毫不闪躲地看向容帝,不知过去多久,他终于收回目光浅笑一番。 “皇后就是皇后,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都这般知晓事理,有皇后在,朕也无需忧心了。” “皇上让臣妾惶恐,臣妾不过是一届女流,能有何作为?只是想尽自己最大能力为皇上解忧罢了。孝王再怎么说也说皇上的子嗣,就算他母亲心肠歹毒,也不能肯定孝王也存着这般心思,如今日头越来越大,寻常人尚且受不住,何况从小没怎么受过苦的孝王?臣妾从孝王小时候就带着他,如若皇上怀疑孝王与他母亲一样,那就是责怪臣妾没有引导好了。” 容帝拉过她的手,把她拉到自己身边。 “你啊,总是有理有据,让朕找不出毛病来。” “苏常德,派人把孝王送回去吧。” 容帝下了命令复又转头看她,笑得甚是宠溺。 太极殿门口,容赫还在跪着,苏常德劝他离开他也不肯。 “王爷,如今皇后为您求了情,皇上不迁怒,若是让皇上知道您还在这跪着,怪罪下来可就不值当了!” 容赫紧紧咬牙,硬生生撑着不让自己倒下去。 “劳烦苏公公告知父皇,儿臣求见父皇!” “哎哟我的天呐!王爷呀,您千万别这么大声,被皇上听见可不得了!” 苏常德见他丝毫没有想起身的意思,也实在无法,只能让人盯着他不让他出事。 容赫即使跪在那里也能听到来来往往的下人是如何议论他,议论母妃,他紧紧握住拳头,生生压抑着怒气。 母妃下毒之事他着实毫不知晓,不过他可以肯定的是,母妃绝非这般冲动之人,定是有人在暗地里牵线,引的母妃一时冲动,着了他人之道!他怎会不知,这人就是在大殿内的皇后! 容赫没有想到,这场恶战这样快就开始了,而自己在开战的那一刻就已经输了。 顾长卿站在远处的高树旁,看着那个自己最憎恨的男人正承受着耻辱。 今日芍药经过浮生楼被塞了纸条,上头写着让自己进宫,有好戏看。她自然知道是因为石婕妤下毒一事让容赫有所牵连,正巧皇后召她入宫,她一进宫门就听宫女说容赫已经在太极殿门口跪了一上午了,本不想再见到这个人,但能看到他那般痛苦,就算被恶心也值得。 顾长卿从接近荀后起就在等这一天。她为荀后铺平道路,就是等荀后的最后一击,让石婕妤永无翻身之日。 那露水茶也好,旧日菜肴也好,不过是为了让石婕妤感到紧张,而后来皇上与荀后的误会解除,自然不会再与石婕妤日日相欢,如此一来,石婕妤必定如热锅上的蚂蚁。人一旦着急紧张起来,那会做出什么,通常不受自己控制,也不会深思细想,这个时候是最好的下手时机。 荀后做的很好,没有白费她一番算计。 那午时灼热的阳光直指照射下来,在盛夏里让容赫难以承受。容赫抬头看了看天,阳光太过刺眼,他甚至不能睁开眼。 一伞阴凉突然出现在他头顶,容赫仰头望去,那人站在自己身边,站在阳光底下,站在阳光里,就那么弯下腰为自己撑上一把伞,只是一把伞。 “夏阳太热烈,孝王若是还明事理,最好还是回府细细打算。” 她的声音还是一贯的清冷,据自己于千里之外。 “你...”容赫一张口就被自己的声音吓到,那声音嘶哑不堪,仿佛是已死之人。 “孝王再这么跪下去,怕是要出大事。” 顾长卿不再去看他那仰视的眼神,把伞搁在他肩上便自顾自走了。 容赫艰难地回过头看她的背影,青丝飘飘,余影妙妙。 他不懂她这般做的目的,如今所有人对他都是避之不及,可她一个小小庶女却不怕世俗眼光,为自己送上一把伞。 容赫看了看那伞柄,复又紧紧握住,缓缓从地上站起来。 容离自打顾长卿进宫起就一直暗中观察她,他知道她此行目的就是要看容赫的笑话,他想让她开心。 可是他没想到,她走到那人身边,竟是为了给他撑伞。她不知道,她随意交付出去的那把伞,根本不是宫女给她的,而是自己特意定制的。那伞柄上有她的名字。 汤野在炎炎夏日下也能感觉到殿下身上散发的冰凉的冷气,让他忍不住打颤。 “你去盯着,所有人都不许给他水喝!” 汤野有些发愣,没大明白太子殿下这话里的“他”到底是谁。 “殿...殿下...不给谁水喝?” 容离一个眼神扫射过来,汤野已经瞬间冰封被冻成了冰块。 “这个都要本太子教你?!” “啊....不不不,小的明白了!小的马上去!” 汤野连滚带爬赶紧逃离是非之地,太子殿下这明摆着醋意大发呀! 容离紧紧地盯着容赫,若是他的眼神能杀人,容赫怕是早已死了千千万万遍。 顾长卿顶着烈日从御花园往凤栖宫走去。她知道皇后还在太极殿,也就先自顾自去凤栖宫等着。 午后的阳光实在太过强烈,就算才走小半会儿,顾长卿的额头和后背已然冒了汗珠。御花园大都是一些矮树,没有什么能遮蔽的,寻思一番,她还是决定加快脚步。 一把伞悄然无声地立在她头顶,顾长卿仰头一看,那个执伞的人并没有看向自己,只是望着前方。顾长卿轻轻笑了,站在他身边没有避开。 “三小姐好兴致,这般烈日也不打把伞。” “多谢太子殿下了。” “你谢我做什么?你自己把伞给旁的人,活菩萨都该谢你帮她做了好事去。” 他话里的针对太过明显,丝毫不是这个孤高冷艳的男人寻常的作风,或许是自作多情,顾长卿总觉得这话里有些酸酸的。 “太子怎知我把伞给了孝王?” 容离低下头看她,那眼神里好似有点怨恨。 “孝王?!你叫的倒亲切。” 第50节 顾长卿一愣,她竟不知何时这单单的“孝王”两字也算是亲切了。看着他故作无所谓地转过头往前走的样子,顾长卿竟觉得他就像阿蛮一样还是个孩子。 容离一直都是放慢了脚步的,却不见身后的人跟到伞下来,他回过头看她,却只看到她明媚的笑脸。 那一刻,御花园荷池里开得正盛的荷花也不比她惊世容颜。 “三小姐还不过来?要本太子再去请你?” 顾长卿回过神来,脆脆地应了声便小跑到他身边。毕竟还是在宫中,即使他们要造势好为将来入东宫做铺垫,但顾长卿到底还未出阁,他们二人之间还是有着合适的距离。 过往的宫女们看着冰山冷面的太子殿下竟然把手伸得这么远去为太尉府小小的庶出小姐撑伞,简直要把眼珠子都给抠出来。不过过往的宫人却莫名地觉得这两人的背影看起来竟那般相配,和谐而又清雅,都是不卑不亢的样子,也都是如风如水,如月如阳。 第54章 太子冷撩妹 凤栖宫,容离带着顾长卿进了里屋,把伞折了起来,交到她手中。 “拿着。” 顾长卿一直是有点懵的,仰起头不明所以地看他。 “给我干什么?” 容离见她没有伸手来接,便顾自拉过她的手,把那把伞放在她手心里。 “母后停不了你太久,日头仍烈,记得撑伞。” 不知是不好意思还是别的什么,容离一说完,甚至还不待顾长卿反应过来,他已经转身往外面走了。 “你怎么走了?你不要与皇后娘娘说些什么吗?” 容离轻轻转过头来,对着她意味深长地一笑。 “母后同我倒是没太多要说的,不过...你若想与本太子说些什么,我倒是愿意留下来。” 顾长卿见他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着这些戏弄的话,面色上却仍旧是一贯的冷淡,只是嘴角含了笑,竟有种邪魅的味道。 “我可没什么要说的,你要走就走吧。” 容离看了她一眼,忽然转身凑近,双手支着她身后的桌案,把她困在他的双臂之间。 “要常去浮生楼,我日日在楼上等你。”噺 鮮 他离自己这样近,还是在凤栖宫这般威严的地方,顾长卿忍不住红了脸,挣脱着推开他。 “知...知道了!有话好说,你突然凑那么近干什么!” 容离由着她推开自己,摊了摊手做无辜的样子,转身往外走。 顾长卿看着他的背影,明明是个冷冰冰的人,怎么她总能感到他身上微不可寻的温度呢。 容离出了门,对着外头的宫女招了招手。 “参见太子殿下。” “嗯。三小姐来的路上受了暑气,你去后厨盛一碗消暑汤送给三小姐。不要说是我说的。” 那宫女微微一愣,不明所以,却没敢问。 皇后回来的时候,顾长卿刚好喝完了那碗消暑汤,正站在院子里树下的阴凉里。容离不在,作为客家的她终归还是不好在凤栖宫里头待着,以免落人口舌。 “臣女给皇后娘娘请安。” “嗯,来了很久了?” “回娘娘,长卿也是才到。不知今日娘娘召长卿入宫,是有何事?” 荀后凝着眼看了看她,悠悠然喝了口茶才复又开口。 “怎么,太子不在,你连与本宫多说几句话也不耐烦?这样快就想走?” 顾长卿并没有感到惊讶,既然她已经答应那人要做进他东宫,就知道那人会布署好一切,煽风点火的小道消息当然是加速燃烧的最好柴火。 “娘娘息怒,能与娘娘讲上几句话,那都是受到圣光沐浴,长卿哪来的不耐烦之说?” “你倒是会说话的。” 荀后放下手中杯盏,看了一眼萧云如,后者立马带着宫女们出去了,顺手还带上了门。 “想必石婕妤下毒一事你已经知晓,如今她俨然废人一个,这也是有你的功劳。” “臣女不敢贪功,臣女自问只是举一,娘娘能一举击败石婕妤,是娘娘自己反三而得。” “你向来说话好听,本宫也不同你斗嘴。今日叫你前来,是想与你商讨接下来该如何旗开得胜。” “娘娘,如今石婕妤已倒,支持孝王的朝臣必然因此而脱离他的党羽,如此一来,太子殿下确实抢占先机。” “但是,您此番下套给石婕妤,孝王不会不知晓,也就是说,你们之间拉开的是正面战场。孝王向来谨言慎行,也总是竖立着尽心尽力不求回报的形象,皇上虽表面上看似更看重太子殿下,但就上次城南一事来看,皇上本来就不愿意给孝王治罪,加之石婕妤之前得宠,皇上属意孝王也非一日两日。臣女以为,皇上之所以如此,归根结底还是皇上登基前太子殿下曾辅助皇上,让皇上心有介怀,一直认为太子殿下是皇位的最大威胁者。” “就如今形势来看,即使有这次石婕妤的事,皇上对于孝王的熟视无睹也只是暂时的。娘娘与太子殿下如今要做的,就是趁着这个暂时,让孝王,永无翻身之日。雪上加霜才会更寒。” 顾长卿抬起眼眸与荀后对视,眼神里是坚定,是沉着,是无畏,是大胆。 荀后不曾知道,这世上有哪个女子能像她这般,不过十八岁的年纪,还什么都没有经历,却有这样的洞察力与分析力。 “你到底是谁。” “你刚刚所说,俱不是太尉府庶出小姐能说出来的。顾长卿,你到底是什么人?” 荀后的眼神太过尖锐和咄咄逼人,可顾长卿只是莞尔一笑。 “娘娘方才自己说的,长卿只是太尉府庶出小姐,仅此而已。至于臣女所言,若娘娘觉得对,便放在心上,若娘娘觉得不对,那就只当臣女自作聪明了。” “只是,臣女有一事尚不知晓。” 荀后淡淡开口,“说来听听。” “娘娘,您是否考虑过太子殿下的心意?是否知道太子殿下的实力?您只是一味想助殿下登上皇位,可您是否想过,太子殿下究竟能不能凭自己的力量登上皇位?” 只要一想到那浮生楼的机关算尽、精妙绝伦,顾长卿就不相信他想要的会得不到。但显然,荀后并不知情。 荀后眼神一凝,目露怒意,“你只消尽你自己本能就好,旁的事本宫自有定数。” 顾长卿见她动了气,也就不再纠缠。 “娘娘只需记得,这段日子孝王定是无所不用其极,还望娘娘提防。” “臣女先行告退。娘娘若有何事,随时传召。” 顾长卿站了起来,朝着荀后微微俯身。她知道如今荀后对自己是万般怀疑,但她到底还是不可能说出来自己知晓这么多的原因。 她早就不是十八岁的女子,而是一个苦受摧残的可怜人。 荀后看着顾长卿往外走的背影,竟从那直挺的脊背处看出了软弱的落寞。 顾长卿走出了凤栖宫,仰头看了看天。阳光很烈,应该能照尽世界上一切不干净的东西吧。她望了一眼手里的伞,微微一笑,缓缓撑开。 顾长卿一路想着之后会发生的事情,刚走进御花园就听见前头传来一群人的脚步声。 顾长卿躲在假山后面探出头往前看,果然是容帝。 “果真君子不重不威,荷花才是真君子啊!” “哦?怎么说荷花才是真君子?” 顾长卿猛一回头,眼里的惊讶还没来得及掩饰,赶紧向容帝行了礼。 “臣女顾长卿参见皇上!” “无需多礼,你且说说,这荷花怎么说才是真君子?” 顾长卿起了身,复又望向一池荷花。 “皇上您看,荷花虽根叶深陷淤泥,但花朵却丝毫没有污渍,可谓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这不正是所谓的君子重吗?” “君子,不重则不威,学则不固,过则勿惮改。这才是君子自己该有的态度。荷花之所以这般,正是重自身,才得以成百花之君子。” 容帝一眼扫过顾长卿,眼前这个年纪尚小的女子明明长久以来都活在太尉府狭窄的天里,究竟是怎样的力量才让她知晓这样多的事理呢? “此言不错。君子确实要庄重,之后才有威严,所学才能稳固。那你且说,朕算得上你这'君子'之称吗?” “当然。”不假思索地,她话里的坚定让容帝甚为满意。 “皇上登基三载,虽算不上国泰民安,但毕竟也是衣食无忧。皇上刚刚登基,甚多事情需要烦忧,能让百姓有这样的生活,已然大功。” “那你告诉朕,国泰民安需如何去做?” 顾长卿怔了怔,缄默的样子让容帝微微着急。 “皇上,臣女只是草芥一名,不敢妄议朝政!” “无妨,朕只当左耳进右耳出。” 顾长卿仍面露难色,但见容帝面上已经有些许不耐烦,火候已到,这才开了口。 “回皇上的话,臣女久居草芥之处,所以认为,所谓国泰民安,不过是朝政安稳,百姓和睦,盗窃乱贼而不做,夜不闭户罢了。民如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因之治国最重要的就是民。” “如今皇上的东晋乃千乘之国,而道千乘之国,需敬事而信,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如此这般,民才能安。” “但民安并不就是民善。一个国家想延续长久,就需以德治国。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方可在如今纷繁而起的诸国中站立起来,且坚定恒久地站在这片土地上。” “德行培养,并非军法所能及。道之以政,齐之以刑,百姓只会暂时免于罪过,但内心仍是缺乏廉耻德行。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民才能有礼且有格。德行具备、礼仪皆有,加之朝政稳定、君主开明,怎样的大国不可得?” 顾长卿的话一气呵成,大气磅礴之感扑面而来,竟叫看惯了大场面的容帝也愣在那里说不出话来。她话里所有治国理念均是他脑海里曾冒出来的想法,只是从不曾抓住梳理,如她一般娓娓道来。 那一刻容帝终于知道,他再也不能把顾长卿看作一个巧舌如簧、文武双全的世家女子,她该有的,是更为广阔的天空去供她翱翔。 顾长卿走后,容帝站在原地久久不曾动弹。 “常德,你觉得,这个顾长卿如何?” “老奴只知道侍奉皇上,哪里知晓这些个大道理?” 容帝眼神放空,不知看向何处。 “此女甚不简单,有朝一日,必有作为。” 顾长卿回了太尉府,已快到行晚饭的时辰了。一推开别院的门,顾长卿像是被人瞬间抽走力气一般全身发软,差点就要倒在地上,被正在练剑的顾蛮冲过来扶了起来。 “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顾蛮这一拉过她的手才发现她手心里竟全是汗! 第51节 “姐姐!你...你到底怎么了?” 顾长卿倚着他慢慢站起来,虚弱地挥了挥手。 “莫声张,娘亲在厨房,莫要让她知晓,我无大碍,你把我扶过去坐坐。” 顾长卿知道自己那张苍白的脸有多难看,也知道自己手心里流了多少汗。与容帝讨论治国之道的那个意气风发的女人早已不复存在,其实从她假意引容帝过来的那一刻,她就把命拿在手里,随时等容帝取了去。直到进这狭窄的院子,她才敢放松懈怠。 其实她从来不懂什么治国理念,不过是上一世久居深宫的她排解时间才拿了孔夫子以及一些不甚出名的小门派人士之作来参读,那里面的治国理念以及为政之法、为人之法,均为上等,只可惜无人发觉,无人采撷那惊世明珠。 上一世所读诗书在这一世正好为她所用,这是顾长卿第一次感谢容赫上一世的冷落让她有那样多的时间来充实自我,如今才能得容帝另眼相看。 顾长卿一直在等这一刻,等有朝一日,她能真正进入朝廷政事,而不是仅仅被当作普通世家女子存在着。如今,她终于可以了,这一次,她要亲手制他于死地。 第55章 长卿被封官 次日,一道圣旨送到了太尉府。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太尉府三小姐顾长卿德才兼备,智勇双全,善查民情,敢于进谏,深得朕意,着吏部嘉赏,特封为从三品谏官,钦此!” 顾长卿跪在顾谋身边,双手接过那烫金丝绣的圣旨,庄重而威严。 “微臣,谢皇上隆恩!” 苏常德赶紧扶起顾长卿,对着她笑了笑。 “顾谏官快快请起!皇上体察您女子之身,特地交代了谏官不必上朝,但需每两日进宫与陛下商讨事宜,为陛下谏言。” “顾谏官,这个官职可是从来不曾有过,在您这儿可是头一回,又是一上来就封了从三品,皇上着实看重您着!” 顾长卿对着苏公公行了一礼,一如既往的有礼从容。 “有劳苏公公亲自跑一趟了,长卿定当为皇上效力,为东晋之繁荣昌盛效死!” “谏官莫要折煞奴才了!如今您从三品之身,就算平日在府里也是要注重官制礼仪的。” “谢公公提醒,长卿定当谨记于心。” 苏常德复又望向一旁的顾谋,做抱拳状。 “顾太尉,恭喜恭喜!您这是一府三官啊!皇上昨儿还说您教导有方,虎父无犬子呢!” “公公哪里话,吾等有此,都仰仗着公公呢。哪里是微臣教导有方,是皇上瞧得起小女啊!” 说着,顾谋已经让人拿了一盘金条来,亲自推到苏常德眼前。 “公公这样早还跑了一趟,微臣实在过意不去,日后小女说话有何不妥,还望公公海涵,替小女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 顾长卿一看见那盘金子就知大事不妙,果然,望向苏公公时,他明显变了脸色。 顾长卿赶紧上前,微不可寻地把那盘金子往一旁推了推,又给顾谋使了个眼色。 “长卿相信公公自是不缺银两的,长卿院儿里还有些放陈了的桃花酿,公公要是不嫌弃,便随长卿取了来罢。” 苏常德喜欢喝酒这事,除了他手底下的人以及皇上,很少有人知道。苏常德在皇上身边服侍,又是跟着皇上从小到大的,在皇上跟前必然说得上话,那又怎会缺那点金银?他倒是什么也不好,就好喝口酒,且最爱喝这些个花儿酿的陈酒,越陈越香。 这下听到顾长卿提起桃花酿,就像是闻到了那扑面而来的香气般,明明迫不及待却又要强忍住激动。 “谏官这般邀请,老奴不拿也是拂了谏官面子去,那老奴就在此谢过谏官了。” “苏公公客气了,公公服侍皇上尽心尽力,不辞辛苦,长卿日后必定要学习公公的!” 说着,顾长卿已经引着苏常德往那偏僻小院儿走去,留下顾谋以及一众女眷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顾谋看了看那盘金子,火气直冒。不过今日圣旨是颁给自己的女儿的,且又是那个庶出三女儿,他着实吃了一惊。 顾谋从来不曾想过,这个女儿竟有这般本事。 看着顾长卿微微搀扶着苏常德的背影,顾谋突然察觉到了这个女儿的沉重心思,那一瞬间,顾谋忽然就相信命定之说。或许这个女儿真的是人中龙凤,必然要掀起什么大事来。 郑氏抬起眼恶狠狠地瞪着顾长卿的背影,像是要吃了她一般。上次帮了皇后之后,为了掩人耳目,她与女儿有一阵子没有入宫,碍于夫君的猜忌,她也按耐了许久不曾动手,以为既然自己帮了皇后,皇后必然能认识到自己与女儿的价值。谁知今日竟一道圣旨下来,封了顾长卿那贱人为谏官,还是从三品,只比自己的位份小一位!她简直不敢相信,顾长卿到底又对皇上使了什么狐媚手段,惹得皇上都这般高调,要知道,不管是封女子为官还是封为谏官,都是史无前者,空前头一遭! 顾长安更是愤怒不已。如今顾长卿已经有了品级,而自己还什么都没有,在府里见着她还想行礼!照今日皇上让苏常德来颁圣旨就能看出,皇上极重视这个贱人,如此一来,太子殿下要想纳她为妃就更名正言顺了!顾长安紧紧咬牙,她绝对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 一道圣旨下,改变的不止是顾长卿的命运以及太尉府的尊卑,更多的,是东晋朝廷的走向。 顾家庶出三小姐被圣上亲封为第一位谏官一事传遍了大街小巷,有支持,有猜忌,有嫉妒,也有羡慕。然而,这新官上任三把火,顾长卿一下子给点燃了。 圣旨下来的第二日,顾长卿贴出告示:广泛征集百姓意见。任何人有任何合理要求和意见均可以纸张形式写下来,投放进太尉府门前的红色箱子中。也可以对官员进行举报。一切以自愿记名形式,可不留名。 告示一贴出便有许多人自发拿着纸条到太尉府门口投箱。顾长卿每半日清空纸箱进行统计和归纳,总结出最紧迫的问题交由皇上。 百姓们发现,前日提的要求,今日竟真的实现了!昨儿举报的官员,今日真的摘了乌纱帽! 于是,顾谏官的名声响彻建康甚至是大半个东晋,更有偏远地区的百姓不辞辛苦只为投上一纸,因为所有人都知道,百姓想实现的,在这个小小的箱子里都能实现。 短短数日,顾长卿“投箱”一事便大办开来,深受爱戴,连着整个太尉府门口每日都围满了人。不过百姓们出于对谏官的尊重,投箱时总是安静有序地排着队,一个接着一个,井然有序。 顾长卿上朝的方式较为特殊,为两日一总结,然后交由皇上。 容帝看着那奏章上虽然娟秀但是总掩藏不住锐利锋气的墨字,条条序序皆井井有条,概括皆恰到好处,既不多一分,也不少一毫,正直客观,让他不得不正视。 “长卿,你这丫头倒是会想,如此一来你可省了事。” “皇上这么说长卿当真要哭上几天几夜了!百姓们投箱热情高涨,微臣每日要整理两次才可,且每一次的数量都够微臣忙上几个时辰,还得是有帮手的情况下。” “哦?那朕的百姓甚是积极,好事啊!” 顾长卿愣了愣,看似有些踌躇。 “怎么?你有何事要说?” “回皇上,微臣身为谏官,当对得起这份官职的俸禄才可,皇上以为,微臣所言是否当然?” “当然。朕给你奉禄,就是让你时刻纠正朕的错误。” “那微臣就直言了。百姓们如此热情,正是证明了陛下治理有误。微臣忠言虽逆耳,却利于行。” 此话一出,顾长卿能感觉到整个太极殿的气氛俨然不同,容帝紧紧盯着她的眼神已经是怒意横生。苏常德知晓陛下这般就是动了怒,正寻思着如何解难,容帝却开了口。 “朕让你谏言,你所言定是让朕不舒坦的,但为天下百姓有利,朕当忍着。” 顾长卿听此话,双手抱拳跪地,“臣替东晋百姓谢皇上隆恩!皇上此言乃明君之悟!” “你倒是夸朕了。” “微臣不敢言虚,句句属实!百姓如今热情,那便是意味着陛下在治理上以及吏治上有诸多问题,微臣让百姓不留名地进行官员举报,举报纸张越多,越说明朝中吏治需大为整顿,就是因为有问题,百姓才会有这样多的意见。” “若一直这般下去,有了问题立马解决,绝不拖欠,那么,有朝一日,太尉府门前的纸箱里的纸条,会越来越少,越来越少,直至最后什么也没有。那个时候,陛下定是这中原霸主,任何国家也无法与陛下的东晋相媲美。” “那样的东晋,微臣始终相信,陛下等得到,微臣也能看到。” 容帝微微闭眼,眼前出现的正是他所建造的盛世东晋,百姓安居乐业,吏治清明,而那箱里,了无一物。 “朕的东晋,就该是那般模样。” 顾长卿看着容帝那番神往,没有说话,她竟觉得悲从中来。 容帝一直有这般抱负,只可惜,英年早逝。如今看着容帝这般场景,竟觉得上天不公。 但其实,老天爷从来都是一视同仁。百姓如此,天子也如此。 “长卿,两日后赵国将派使臣来我东晋,届时,需叫他们知晓知晓朕东晋的风气!这两日加紧整理出当前要紧的事。” “是,微臣定当竭尽全力!” 顾长卿退出太极殿往宫外走,一路上都在想赵国使臣之事。 前世也是有一使臣前来,不过当时她尚在军中,不了解事宜,只知晓他从宫里带走了美女金银甚多,而且,那使臣回国后短短几日,赵国便大肆出兵伐晋,也就是那一次,容赫陷害容离与使臣勾结,妄图谋朝篡位,因此容离太子之位被废且发配边疆,而容赫凭着军中威望以及大哥顾长远的计谋以少胜多,一举夺胜,击败赵国。 此次战役之后,容赫更是朝中上下的大功臣,而容离,则成了出卖东晋的丑角。 顾长卿只要一想起那时候为他在战场上厮杀、领兵,在战场上一点也不像个女子一样舞刀弄枪,不知道有多少把刀划开她的衣袖,也不知道她流了多少血,她只知道,她曾那样不顾一切地护着他,护他不受任何伤害,助他登基无忧。 顾长卿想起,大战之后,他回建康复命,而自己则被他随意丢弃在战场不闻不问,不管死活。那时候她一直等啊等啊,等他来接她,可最终守在身边照顾的,只有大哥。 她终于等来了他把自己接回太尉府,只不过,来的人不是他,只是他的手下青叶。 顾长卿已经记不清楚她当时是怎么麻痹自己、安慰自己的,只记得那些锋利的刀片划过皮肤是真的很疼,很疼,可心上的疼却是比那还要多上百倍! 心上千万根针像是又出现了,狠狠扎着她,让她无法呼吸。顾长卿紧紧捂住胸口,痛苦不堪。曾经从鬼门关过一遭,阎王爷没有带走她,但她没有珍惜,反而再一次选择相信他,于是换来一尸两命的下场。 顾长卿紧紧攥着胸前的衣衫,脸色惨白,那痛苦从心蔓延至脚尖,她无法拒绝。 因为只有痛才能提醒她,她正活着。 第56章 初遇石勒王 因着谏官一事,顾长卿已经数日没有去浮生楼了。其实她倒不怎么在意,反倒是芍药,每日替自己整理百姓的纸条时都唧唧歪歪不停,不管自己怎么岔开话题,她都能给引到浮生楼上去。 芍药那贪吃劲儿,倒真真是谁都比不上的。 趁着前几日处理了不少要紧事,今儿投箱的百姓也少了些,顾长卿这才敢换了男装带上芍药出门。她原是想带上顾蛮,但那小子一听到浮生楼的名字就闹别扭,她忧心阿蛮会不小心向大哥透露些什么,也就不敢告诉他,只说是与芍药出去体察体察民情。 顾长卿其实也并非一心想瞒着顾长远,只是顾长远向来警惕,又不愿纠缠这些朝政,若是让他知晓自己与容离有所往来,那必然是会动气的。 昨儿顾长远从军中回府,听闻她被封为谏官,还特地来别院里狠狠训斥她一番,说她女孩子家家为何要这般抛头露面。顾长卿被他训得愣是不敢说个“不”字,最后还是赵姨娘看不过去了,才劝他消消气的。 顾长卿不曾怨恨大哥,因为他知道,就在所有人都关心她能不能高飞时,只有大哥和娘亲会担心她受伤。而自己那个所谓的父亲所要的,也只是自己能为他的政途铺路罢了。 顾长远近来有了牵挂,总担心这个妹妹出个什么事,也三天两头军中、府里跑,不过好在他领兵之处离城内不远,来回快马只需半日,顾长卿也就由着他这般了,正好可以让他多教教阿蛮习武。 经过上一次的痴汉胡搅蛮缠之后,顾长卿才意识到,若是阿蛮一直跟在自己身边,哪怕是短短几年,没个好点的功夫也是断不能保护好他自己的。 顾长卿近来名声大噪,走在街上总觉得有些虚心,生怕给人认了出来。 浮生楼离太尉府还是有点距离,一路上顾长卿都在看来来往往行人脸上的表情。大部分人都还是面带微笑,穿着虽说不上华丽,但总还是干净整洁,最起码也是衣食无忧。 发觉自己的谏言能让百姓安居乐业,顾长卿没由来地高兴。她恍然间懂了这世上人人都想要权利的原因,或许最开始□□的人都怀有一颗想让天下太平、国力昌盛的梦想,只可惜在去往权势的路上终究还是丢弃了而已。 前面突然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顾长卿循声望过去,只见百姓们团团围在一起,里头还有孩子的哭声,而那群人里头有一人肤色甚白,却长着厚重胡须,一看就知是外邦人。 顾长卿看了一眼芍药,示意她前去了解情况,芍药有些怕那满脸胡须的白人,忸忸怩怩地,被顾长卿瞪了一眼才加快步子跑过去。 “小姐,听旁边的人说,那外邦人打了孩子!” 第52节 顾长卿愣了愣,那白人看起来甚是粗犷,把孩子弄哭倒有可能,但应是不至于对孩童下手的。 顾长卿没再多想,抬脚快步挤进人群里。 一串亮晶晶的糖葫芦凑到那正坐在地上揉着眼睛哭个不停的孩童面前,那孩子闻到了糖味,立马止住了哭声。一旁的妇人原是哄着孩子,还伸手指着那站着的大汉,不停辱骂,忽见白面小生插了一手,狠狠瞪了瞪顾长卿。 “这孩子哭得这般厉害,这串糖葫芦就给你罢,莫要再哭了。” 那妇人狠狠推了顾长卿一把,语气凌厉。 “你又是谁?!看你白白净净的样子,莫要是跟这些羯胡人是一伙儿的!” 顾长卿没有动怒,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灰土。 “这位大姐,您可知这孩子为何会哭?” “就是这两个羯胡人动手打了我儿!” 那站在后面的羯胡人听她这话就要冲出来动手,却被前头的那人拦住。 顾长卿眼神扫过去,那人鼻梁高挺,眼窝深陷又多须,加之他们身上所着乃羯胡人常着的骑马装,裤腿束脚,手腕也紧紧束着,肩膀和大腿处却是篷起,倒衬得原本就比东晋人健硕的身子更加高大威武。 打量得久了些,那双深目也望过来,带着意味深长的味道,顾长卿便收回了眼神。 “这位大姐,您只知晓孩子哭了,而两个外邦人刚好经过,怎能就此断定是他们动的手?这只不过是个孩童,他们又为何要动手呢?” 那妇人微微一愣,随即又凶狠地指着他们。 “世人皆知羯胡人凶狠残暴,食人肉喝人血乃常事!还有什么他们做不出来的?!” 顾长卿冷笑一声,语气里尽是嘲讽。 “哦?大姐怎知他们食人肉喝人血?有些东西没看到,可是不能乱说的。” “在下虽眼拙,但还是能看出这孩子身上并无伤痕,也没有血迹,大姐是如何断定这孩子被他们动了手?” 听顾长卿这么一说,周围人也开始嘀咕起来。“对诶,你看这孩子还吃得那么欢腾,怎么会是受伤了?” “也对,这些羯胡人就是再丧心病狂也不会无缘无故对孩童下手吧!” 顾长卿见那妇人面露难色,转而看向那孩子。 “小弟弟,糖葫芦好吃吗?” “好吃!” “那你告诉姐...哥哥,那边两个伯伯有没有打你啊?” 那孩童怯怯地看过去,又立马回过眼神,眼看着珍珠一样的眼泪就要落下来。 “他们...他们好凶!...怕怕...怕呀!” 孩子这么一说众人便都明了了那外邦人根本没动手,只是这孩子看到了他们,自己被吓哭了而已。 那妇人见状,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拉起孩子偷偷摸摸钻出人群里去。 众人见只是闹了个误会,也就不围在那里,纷纷散了去。 顾长卿看了眼芍药,转身要走。 “公子留步。” 听那人唤住自己,顾长卿悠悠然转过身去。 “好汉还有何指教?” 羯胡人咧嘴一笑,那把大胡却让顾长卿觉得慎得慌。 “这位小公子,多谢解围之恩,他日必定相报!” “无需多礼。在外靠朋友,你们来一趟异邦也实属不易,我帮你,也是在帮自己罢了。” “小公子所言真让在下对大汉文化开了眼。只是在下不明,您如何断定吾等没有动手?毕竟所有人都以为吾等动了手。” 顾长卿粲然一笑,眉宇间尽是说不尽的风华正茂。 “世人都说羯胡人没有人性,做的都是些寻常人做不出来的事,但我在你们眼里看不出任何狠戾的情愫,只有厌烦。羯胡人向来戎马英雄,草原上烈马奔跑的性子,必定是狂野放肆,但极为重情重义。那些所谓的食人肉喝人血,在下不曾见过,就算真的发生过,也必然有什么世人所不知道的原因。在下以为,羯胡人性格豪爽,无缘无故对一孩子下手,应是不可能的。这世上最可怕的就是人云亦云,在下今日之举,也是想提醒百姓们不能一味相信自己听到的,这世上毕竟什么都会蒙骗人。” 为首的羯胡人愣在那里,眼前这人话里明明许多大道理,但被他这么一说却又不那般深奥难懂。 “人云亦云...”羯胡人喃喃,“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顾长卿摆了摆手,“若有缘再见,那到时候再说吧,若是无缘,也请好汉在看到旁的人蒙受冤屈时能记住今日在下微不足道的小事。” 说完,顾长卿已经略过他往前走,没有回头。 石勒转过身看向他的背影,明明似女子般瘦弱,却又如此深明大义。 “果然中原文化最是了不得!” “陛下...这东晋人怎生如此野蛮?随意就如此污蔑旁人,这在咱们赵国是断断不会有的!” 石勒看了看身后的随从,勾嘴一笑。 “也不过是少数罢了,再说,中原文化到底还是有吾等要习来的。查查刚刚那女子是何人。” 随从微微一愣,“陛下,刚刚那是...公子啊...” “眼拙。哪有公子那般身架,你且去查就是。” “是,小的这就去。” 石勒望着顾长卿还没有消失的背影,意味深长一笑。 这次出使,他原本是派使臣前来,但碍于自己上位不过一载,手下亲信不那般多,又想来见识见识中原文化,这才自己来了东晋。他一直知晓中原才子佳人数不胜数,却不曾想着刚刚落下脚步就遇到了。 想起那些平民所说,其实也没有错,他们羯胡族人向来威猛,食人也是有的,不过非情急是不会做出这般事。他所遇到的女子虽也有羯胡人的气魄,但每每看到他都难免目露怯意,这女子倒不一般,洞察明了且毫不畏惧。 “有意思。” 顾长卿到底还是怕引人耳目,于是从浮生楼的偏门进去的。 偏门向来只有容离和容晞会走,把守偏门的也是容离的亲信,是绝对信得过的。 顾长卿一出现,守卫已经恭恭敬敬行礼,开了通道让她直上容离的那层楼,芍药则被安排去了上次的那间屋子。 那升降的笼子比起上次前来又别致了些,里头还点缀了些花儿。守卫见她盯着那些花看,笑着开了口。 “三小姐,这升降笼是殿下亲自布置的呢。” 顾长卿一愣,支支吾吾应了声,便再不敢看那些花。容离这样越是殷勤与细心她就越是心虚害怕。 顾长卿轻轻推开那扇门,迎接她的便是一阵清凉。 如今外头烈日直照,撑着伞也是一阵薄汗,这里头却全然不同。顾长卿看了看,原本的池子里放上了几多荷花,红白相间的荷花躺在清澈见底的水面上甚是好看。其他的倒没什么变化。 顾长卿抬脚走进去,却不见容离的身影。 往里走了走,仍是不见他,顾长卿有些泄气,那人分明才说过日日都在楼里等着的,这下来了倒是见不到人。 正有些生气,转身想走,却瞥见那藤蔓帘旁边的一张藤椅上躺了个人。顾长卿轻手轻脚走过去,那躺在藤椅上正闭着双眼的人可不就是容离么。 第57章 霸道撩妹男 顾长卿从没见过这样的容离,就那般躺着,眉头舒缓,长睫轻颤,薄唇紧闭,看起来甚是闲适。这样的他既不是寻日里即使说着戏弄的话也冷冰冰的那个太子,也不是那个盛气凌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太子,更不是那个能只手遮天的太子。此刻的他好似就只是个乏了的孩子,小憩在这花香与蝶衣里。 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真是好看,那一张脸连为女子的顾长卿都要羡慕许久去,若他是女子,那必然倾国倾城、祸国妖女。 “看够了吗?” 明明是躺着的人却突然开了口,着实吓了顾长卿一大跳。 “你没睡着?!” 容离这才缓缓睁开眼,他双目睁开的那一瞬间,顾长卿仿佛看到了神。 “我没睡,只是闭着眼。从你到门口我就知道了。” 顾长卿顿时红了脸,自己刚刚偷看他那么久竟被他发现了!太丢人了! “咳咳!我刚刚...我就是...我就是看你闭着眼,以为...以为你哪里不舒服而已,你...你不要瞎想!” 容离邪肆一笑,仿佛是取笑一般。“哦?那多谢三小姐挂心了。我还以为你只是看我这张脸看怔住呢。” “我,我才没有!你瞎说什么!” 容离慢悠悠地从躺椅上起身,对着她宠溺一笑。 “好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顾长卿这下真的是魔怔了,她不敢相信自己刚刚看到的,不敢去想他的眼神到底是什么意思,也不敢听他那样苏到骨子里的话,那眼神那动作那神态和那句话都让她全身发麻。 这种感觉她曾有过,在很久很久以前。 顾长卿忽然就有点害怕,立马转过身去。 “你梳洗好了再说吧,我先去密道看看。” 说罢,还不等容离开口,她已经关上了门,只留下容离在原地哭笑不得。 “皇兄也有吃瘪的时候。” 容离没有理睬那个站在房间门口,一身红袍妖娆妩媚的容晞,只是淡淡开口, “你吃瘪的时候确实很多。” 容晞暗暗骂自己,明明知道皇兄睚眦必报而又记仇毒舌,自己还偏偏就去招惹了他去。 “好好好,我投降,不过皇兄,这三小姐倒是有个性。” 容离捻起点鱼食抛到水里去,那未束起的长发就洒在身后。 “我喜欢个性。” 容晞一直知道外人都道皇兄是东晋第一美男,只不过他们只知晓皇兄的冷清美,却不曾知晓皇兄此刻慵懒的美感。饶是他都看傻了眼。 玄衣黑发,清明冷冽,萧萧朗朗,朗朗清疏,岂一个“美”字了得。 “皇兄,三小姐被父皇封了谏官,你要娶回府就名正言顺些了。” 容离侧过头轻轻斜他一眼,让容晞不禁打了个冷颤。 第53节 “听你这话说,好似她被封从三品是我操纵的一样。” 容晞暗暗埋怨,皇兄如今真真不得了了,对那个顾长卿,他是什么也不能说,此时又这般污蔑自己,还刻意强调她从三品的品级。 “我可没那个意思,皇兄莫要多想。三小姐人美才精,配皇兄那是正正好的!” 容离似满意了一般,放下鱼食,随意束起长发,不再针对他,兀自推门出去,留下容晞一人在原地发愣。 这还未娶过门就这般护着了,那要真成了太子妃还了得?不过容晞也不能改变什么,只能时刻谨记莫要惹了那个三小姐去,省得给自己找麻烦。 顾长卿本不想来这密道,也不想来浮生楼。但站在楼下不知为何就想上楼看看,看什么,她也不曾知晓。如今站在密道里,听着外头说些关于容赫的事,却没听进去几句,心里乱糟糟的,总是想起那个男人沉睡的容颜。 惊为天人。这是她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词。 身后有光透进来,顾长卿转头看去,虽然那人逆着光看不真切,但她知道是谁。 容离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眼神却没有落在她身上。 “近几日朝堂动荡,父皇又授你官爵,你新官上任这把火烧得着实旺盛,朝中许多大臣都警惕着你,我见记录册上有不少关于你的。” 顾长卿不大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只是确定他说的话不会只这般清浅。 “臣只不过做了分内之事。若是心里无鬼,又怎怕夜半敲门?” “你果真是涉世未深。这朝堂之上,有几人能做到你所谓的'无鬼'?” 顾长卿转过身,仰起头直视他的双眼。那双眼在黑暗中已然看不清,但还是有着微微光亮。 “太子殿下也是有鬼之人吗?” 容离毫不避讳地看着她,专注而认真,坚定而执着。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顾长卿冷笑一声,转过头去。 “纸条都是百姓呈上的,与我无关。我所做的,只不过是把百姓所想总结之后呈给皇上罢了。” “那你又是否知晓,树大招风。上任不过数日,拉下了近十名官员,使朝中人心惶惶,你以为,父皇能接受你呈上的奏章,还会有多久?君主永远是自己的君主,不是百姓的君主。一旦有一日你弹劾的官员是父皇的亲信,那么你以为,你还能继续下去吗?” 顾长卿愣住了,容离所言句句在理,都是她不曾想到过的。顾长卿一直想的只是做好自己,堂堂正正站在朝堂之上,成为容帝信任的一员,继而运用既得的权利把容赫置于死地。可她不曾想过,这个世道终究不允许自己这般做。 “循序渐进,方能坚定。你太过心急。” 顾长卿虽然知道他说的是对的,但却不愿去承认。 “臣自有断定,无需太子殿下忧心。什么人能当官,什么人不能当官,臣清清楚楚!” 听她孩子般赌气的语气,容离突然笑了。 “你啊,总是心高气傲。” 顾长卿脸上顿时一红,在昏暗的灯光下看不大真切。她忽然觉得闷热,推开他就往外边走。 容离往后踉跄两步,轻轻笑了。 汤野一直在密道里记录,虽然很想看看太子殿下吃瘪的样子,但此刻三小姐这般不识好人心,他倒为容离打抱不平了。 “殿下,这三小姐怎生如此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殿下这明显是为她着想!” 容离望着她的背影不曾回头。 “往往我们认为的为她好,于她来说或许是一种阻碍。无妨,她要继续得罪人,我就护着好了,她要继续摘人乌纱帽,我就帮着好了,她要继续目中无人,我就惯着好了。” “她所要也无非这些,我能做到的,都去做就是。” 汤野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容离那张带有所谓“宠溺”笑颜的脸,这样的眼神这样的笑容这样的语气汤野真是跟着太子近二十年第一次见到。在他的印象中,太子永远孤高冷清,对任何事都毫不在意,更别说像这般为着三小姐着想了! “殿下...您...您这般...三小姐不一定领情啊!” “要她知道做什么?我自己高兴就好。” “可是...三小姐一直以为是她自己的缘故才能让皇上夺了那些个贪官污吏的官位,却不曾知道,明明就是殿下您在其中威胁,那些贪官才肯乖乖就范,不会加害于她啊!” 容离一个狠绝的眼神扫过来,汤野瞬间犹如身临寒冬腊月,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紧跪在地上求饶。 “殿下饶命!是小的自己想多了!” “我说过,这件事不能外传。” “小的...小的知错!” 容离转过身去,那路的尽头已经没了佳人的身影。 “我做什么事,不愿她知晓,她就永远不会知晓,你懂吗?” 汤野连连点头,“懂懂懂!小的什么也不知道!” 容离没再说话,背手出了密道。 汤野怯怯抬头看向容离,今天他终于发现,殿下极少动怒,近来却经常动怒的原因了,就是因为三小姐。但凡涉及到她,自己一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殿下就会真正动怒,这都是以前所不曾有的。 一想到三小姐刚刚那般对殿下的态度汤野就觉得愤愤不平。她以为是她的英明神武才让那些官员不敢对她下手吗?明明就是殿下把自己手上掌控的官员的秘密都用来威胁那些想对她动手的人了,殿下还把原本守在身边的暗卫拨给了她,护她周全,这样完全的保护她当然毫发无损!如今殿下明明是担心她才那般提醒,她倒好,非但不领情,还言辞激烈,就像殿下欠了她一样! 汤野是最明白殿下一路走来的艰难,如今还要分心照顾她,更是难上加难。只可惜,那人根本毫不在意! 顾长卿站在密道门口不知该去往哪里。 这里的任何一处地方都是他的领土,出了这浮生楼,整个建康也都在他的掌控,他的手中。这天下,他唾手可得,而自己,不过是这里的小小尘埃,或者是他手底的悲哀棋子。 顾长卿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明明一开始的初衷只有接近他,受他庇佑,与他一起击败容赫,可如今她却不一样了,但到底哪里不一样,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你怎生这般小气?真是说不得的。” 顾长卿正想事情,他这突然出现着实把她吓了一跳,连连后退,一个没站稳就要倒在地上。 一双冰凉而有力的手牢牢扶住她的腰,让她陷在他的怀里。 她已然记不得这是他们第几次这样亲密,只是记得那种脸红心跳的感觉,越来越深。 “我竟不知,你如此沉沦我的美色。” “你!你为什么走路没声儿!” “一贯如此,你不是第一天知晓。” “我怎么会知道!你就是走路没声!” “好好好,我走路没声。” “你看!我就说你走路没声!” 容离没再说话,颇为无奈地看了看自己的手,顾长卿这才意识到他还抱着自己,赶紧作势要站起来。 顾长卿双手推着他的胸膛,眼看就要推开他,却被他一把带进怀里,狠狠抱住,她的手无辜地折在他们身体之间,而她则红了张脸不敢动弹。 “你受了惊吓,我需安慰你。” 说罢,他已经把她按在自己怀里,而他的下巴就抵在她的头顶,叫她如石化一般。 顾长卿能清楚地感觉到他身上清凉的味道,很好闻。他温热的呼吸,也很舒心。 第58章 竟是情侣服 芍药坐在回去的马车上,一直紧紧看着自家小姐,小姐脸上像是有两朵红云久久不肯消散一般,把她原本就白皙的脸庞衬得越发动人。 “小姐,你的脸怎么一直这么红啊?” 顾长卿微微一愣,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没有的事,你莫要瞎说。” “怎么没有啊,明明就很红!” 顾长卿一个冷眼过去,吓得芍药不情不愿地转了眼神,嘴里还嘟嘟囔囔着。 顾长卿从刚刚逃一般地挣脱容离的怀抱开始,脸上滚烫的热度就一直没有散下去。上一世的她鲜少有这般脸红心跳的感觉。军中之事不可儿戏,就算容赫来军中探望,也就是说些体己的话,却很少因为儿女情长而有什么肢体接触。这一世重生以来,却常与容离“亲密无间”,让她觉得他甚至别有用心。 但顾长卿知道,他想要的,不就是皇位吗?那里于她来说是无关的。 顾长卿前脚进府,后脚圣旨就来了。苏常德带着容帝口谕亲临太尉府,着实又让府上风光了一把。 “顾谏官,皇上让您明儿也去一趟宫中,宫里会举办迎使者的宴会。” “苏公公,皇上有让微臣准备些什么吗?” “这个皇上倒是没有提及,不过老奴觉着,皇上叫您前去,应是与谏言有关,毕竟您这‘投箱’一事着实是东晋之特色。” “谢公公提点,长卿定会好生准备。” “那老奴这就回宫复命了。” “公公慢走。” 苏公公走后,顾长卿也准备回去,却被顾谋留了下来。 “长卿,为父有话要与你说。” 顾长卿扭头看了一眼郑氏和顾长安,见她们脸上尽是敢怒不敢言,这才妖娆一笑,转过身去。 “是,父亲。” 顾谋见郑氏还没有动身的苗头,微微皱眉。 “你回去吧,我有些话要同长卿说。” 郑氏听他都下了逐客令,也就不好久留,只能装出一副深明大义的贤妻样子,拉着顾长安退了出去。 顾长卿看着她那张假惺惺的脸就觉得舒坦,心情一下子就好了起来。 “父亲,您找女儿有何吩咐?” 顾谋看了她一眼,只能瞧见她脸上比雪还白的无辜。 “为父今日留你下来,是要让你明日多表现些女子的柔美,而不是寻常的睿智。” “如今你虽为皇上亲封的谏官,但你又如何去保证你能一辈子站在这个位置?女子最重要的,是嫁个好夫家,在夫家站稳脚跟,而不是你这般抛投露面。” “皇上如今尚且看重你,你如今也还算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这个时机你若是择一良偶,也算是好的。太子如今尚未娶亲,二皇子也是没有正妃,虽说你身份低微,但毕竟从三品品级,又是太尉府出去的,也算不上如何让寒碜。若是嫁与太子,当上太子妃怕是难,但至少也是侧妃,也算是为父能为你铺的路了。” 顾长卿听他一个人在那边自言自语、畅想未来就觉得好笑。他所谓的“铺路”,难道不是拿了自己来当他的棋子吗?至今他还想把自己当侧妃送入东宫,为的难道不是让顾长安做正妃,让他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丈吗? 第54节 “女儿,多谢父亲厚爱,只是于长卿来说,入太子府还是孝王府都实在难如登天。” 顾谋见她语气有所松动,似是对自己的想法动了心,瞬时喜笑颜开。 “你放心,以你的姿色和你如今在朝堂上的地位,太子也好,孝王也罢,都是愿意把你拉入麾下,况且,皇后与你也是走得较近,你明日努努力,谨记女子无才便是德,为侧妃应是不大难的。” “父亲,可是…照您的意思,那女儿是入太子府,还是孝王府呢?” 这句话一问出,顾谋顿时警戒起来,四下张望一番才又开了口。 “自古以来,成王败寇,为父不会让你入火坑的,依我所见,太子虽面上受宠,实则孝王更受信赖,此次赵国使臣前来,皇上派的是孝王接应而不是太子,足以见得皇上心中真正的传位之人。” 顾长卿在心里狂笑着,面上却唯唯诺诺的样子。于她来说,容赫就是无尽的深渊,若是她真的再一次走到他身边,除了一死,她别无选择。但从刚刚顾谋的话里,她已经听出自己那个所谓的深明大义的父亲打的是怎样的主意。 让自己以身试火,先入孝王府,既拉拢了容赫,又能试探出容赫对他的意思,若是他冷落自己,那便是不愿结盟,他也不会再在他身上浪费时间,左右还有个女儿,塞给容离也算是万无一失。而容赫若是有意,那他正好把顾长安再嫁过去做正妃,如此一来关系更加坚固,而他,也能在不久的将来一跃成为国丈。 这个所谓的为自己着想的父亲,却是把自己当成最卑微、最廉价、最不值得一提又是最可怜的一枚棋子罢了,自己的作用无外乎是一件牺牲品,他政途的牺牲品,顾长安地位的牺牲品。 顾长卿不止一次告诉自己,再不要把感情花在不值得的人身上,然而重生这样久,她仍旧没能学会。 “父亲,长卿唯恐无法达到父亲要求,也不愿俗世纷争,只想做好自己,如此艰难但是美好的康庄大道,还是让深明大义的姐姐来走吧。女儿还要处理政事,先行告退。” 说罢,顾长卿不去管顾谋那张因为生气而变形的脸,兀自出了门。 顾长卿望向天空告诉自己,没关系,不爱你的人都不值得你在意。 第二日,顾长卿穿着一身水玄单衣,外着湖蓝长袍马甲卦罩,下身着了一件流苏耀彩浅蓝长裙,正好与上身的湖蓝与水玄色相辉映,加之衣衫上有赵氏亲手绣上的锦鲤戏荷,随着脚步轻盈,裙摆与长袖风里飘飘,简直灵动非常,飘飘欲仙之感油然而生。顾长卿一贯是不喜繁琐的发饰和发髻,但毕竟身为朝臣又是接见使臣,她只得也隆重一回,配了仙女百合髻,还戴上了两朵珠花以及一支云鬓花颜金步摇和一支镂空雕花水晶钗,虽然并不华丽,但却给人恰到好处的舒心,加之那湖蓝色长袍马甲卦罩质地柔顺却形塑俱在,倒没有显得她如何清水。 顾长卿入了宫便有宫女来引她去太极殿。她原以为自己来得还算早,却不曾想,自己到了大殿时,里头已经坐着些朝臣了。 顾长卿近来名头正盛,没被她点名的官员们虽知她不过一介女流之辈,但碍于她做事毫不留情的风格,也甚是忌惮她,就连一些老一辈的大臣,与皇上共同打下天下的人也是对她心有余悸。此刻见她出席,更是心里一凉,意识到皇上对她的看重,可毕竟都是七尺男儿,谁能拉下颜面去巴结她?朝臣都是年过半百之人,怎会去奉承这还未长开的奶娃娃? 一时间,整个大殿安静了下来,顾长卿倒也不恼,自顾自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浅尝起面前的水果。 那些想看好戏的朝臣倒是没想到她不变不惊,仔细看去才发现她果真如传言一般貌似天仙。 整体蓝色的衣衫给人眼前一亮之感,而她又发髻简单,金饰甚少,更是在炎热夏季让人清凉自来,那红唇微启,眉目顾盼,鼻梁高挺,果真难得一见的美人胚子,比起她大姐顾长安,那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正在众人看着这天人之姿时,外头传来了通报声。 “太子殿下到!” 众人赶紧跪下来行礼。顾长卿却没有动弹,她就那么看着他,他也是将眼神越过众人投向她,温和,如水,寡淡,随和,那是她不曾看懂的眼神。 “免礼。今日主角可不是我,各位随意。” 众人这才抬起眼,可这一抬眼,着实又觉得该自戳双眼。 殿下寻日里一般着玄色或是墨色衣衫,鲜少会这样着靛青蓝色朝服,但这蓝色又是那样正派,看起来比墨色和明黄还要让人觉得敬意油然而生,众人赞叹之余,却又觉得这颜色怎生这般眼熟,回头一看才知晓,这蓝色与顾谏官身上着的确实差不多。 似是嗅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味道,大臣们不敢言语,赶紧回了座位,低头不知看些什么。 容离见效果已到,轻轻笑了,一步一步走到顾长卿面前。 他越是向自己走来,顾长卿就越是想逃。那不过二十步的距离,于她来说却难以承受。 “微臣给殿下请安。” “无须多礼。谏官今日衣着倒是比寻常华丽些,这颜色也甚是好看,很衬你。” 顾长卿这才反应过来他身上着的的颜色和自己的只是深浅不同,顿时红了脸。 “微臣罪该万死,竟与殿下着了一种色系。”话虽是卑微的,但她面上却毫无什么愧疚,反倒看向他的眼神是探寻与责怪。 容离无辜一笑,“无碍,只能说谏官与我有相同喜好罢了,莫要介怀。谏官着起来,倒是比我这身好看。” “微臣不敢,惊了殿下,实乃微臣罪过。” 看着她那咬牙切齿的样子,容离浅浅笑了。 顾长卿被他这笑颜所惊讶,竟忘了该说些什么。 “皇兄,您近日来得这样早。” 顾长卿看了一眼站在他身后的容赫,心里一阵恶心,却只能强忍着行了礼。 “微臣参见孝王。” 容赫对着她柔柔一笑,顾长卿却只能感觉出恶心。 “顾谏官无须多礼,近来谏官常常被父皇提起,每每提及,父皇总是对谏官赞不绝口。” “皇上谬赞了,微臣不过是承蒙陛下赏识,又受陛下指点才能为陛下解忧罢了,哪里配得到皇上赞赏。” “谏官无需自谦,你的作为,相信在座各位均有目共睹。” 第59章 长卿引风波 顾长卿刚刚轻启红唇想要开口,却被容离截了话去。 “孝王今日也是来的甚早,这两日照料使臣着实让你费心了。” 容赫见他有意引开话题,笑着看了看顾长卿。 “皇兄言重了,我也不过就是尽了点绵薄之力罢了,能为皇兄和父皇分忧是我为弟、为子的荣幸。” 容离最是不愿意与人打嘴皮子仗,刚刚也只是不想容赫再一直找她说话才给岔开。这次父皇让他接待使臣,倒着实把他乐了一番,都敢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起来了。 容离斜着眼看了看这个所谓的忠臣弟弟,看起来倒真是个没心思的样子,可那背后的主意要是显露出来,怕是整个孝王府也装不下的。 “皇上驾到!” “赵国使臣进殿!” 容离示意了顾长卿坐下,便径自越过站在一旁的容赫坐在了自己的席上。朝臣也都纷纷坐定,容赫对着顾长卿微微点头也坐到了容离身边。 容帝迈入大殿内,身后跟着的是赵国使臣。容离带着众人起身行礼。 “臣等,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容帝坐上了主位,苏常德便安排了使臣坐在主位下方的第一个位置。 “众爱卿平身,今日是为了欢迎赵国前来的使臣,刚刚朕与使臣说了会儿他们一路见闻,不得不感叹这外头的天下之大。” “来,朕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朕的长子,也是太子。”说着,容帝便指向容离,容离起身,端起一杯酒,对着那络腮大胡的白脸男人微微鞠躬。 “早就听闻赵国人英勇神武,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那使臣也端着酒起了身,“太子殿下真是人中龙凤,吾等在来时路上就听说了殿下乃东晋第一美男,如今见到,真是惊为天人,这等容颜在赵国真是连女子都不曾有。” 羯胡人此话一出,容帝和朝臣都变了脸色。顾长卿在那人身后,看不见他的样子,只能看到个背影,但那语气却是满满的讽刺,这一点,容离也自当听得出来。顾长卿没有想到,刚刚建国不久的赵国竟有这般胆子,虽说赵国骑兵强劲,但毕竟赵国君主乃谋权篡位,此番来晋,应是带着交好的念头,这使臣怎会这般挑衅? 顾长卿看了看容离,他面上毫无变化,但嘴角淡淡的笑意却十足显露了他已然动怒,旁的人可能不知道,但顾长卿却很清楚他什么样的笑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容离放下酒杯,平视那人。 “听您如此赞扬我这微不足道的容颜,倒是惭愧。东晋百姓一贯以肤白为美,可东晋许是水土问题,这就算是久居闺中的女子,整日不见阳光,这肤色还是不如您白皙。” 顾长卿瞧见那使臣微微愣了下的背影,以及大臣们扬起的笑意的脸。她是了解他的,若非他允许,旁的人休想从他那里占了半点便宜去,就算暂时呈了风头,后面也有他好受的。 那使臣见讨不了便宜也就一笑带过。 “来来来,朕的次子,孝王,就不必介绍了,你们早已见过。” 容赫切起了身,恭敬中又不失自傲。 “听闻赵国人善骑射,那日一见就知,不用比试也知你们英勇了得。” “孝王谬赞了,这武力再了得也比不上你们东晋吏治清明、百姓和睦啊。吾等从边城来,一路上偶见百姓紧赶慢赶前往建康,原是以为因为商贸等往来,但来到建康才知,东晋竟有征得百姓意见的投箱行为,此举实乃精明,应该大力推广开来才是,汉人的才学真是吾等粗汉不得不叹服!” 容帝听他这般赞扬,仰头大笑。 “哈哈哈哈!朕也觉得此举甚好!来,今日朕就让你见见这背后的智囊。顾谏官,还不上前来?” 一时间,众人的眼光都望向顾长卿,只见她眉眼带笑,施施然起了身,迈着灵动的步伐走入众人的视线,那流彩湖蓝色外袍和长裙随着她的脚步起舞,那上头绣着的锦鲤戏荷更是栩栩如生,衬得她似踏风而来,又似踩水而来。 “微臣参见皇上。”。 容帝笑着指了指她,“这就是朕的智囊。” 那使臣抬眼看向顾长卿,却好似早已见过一般丝毫不觉得惊讶,只是那眼里的惊艳倒是没能掩去。顾长卿早就猜到使臣就是那日她曾解围的羯胡人,其实当时她就知晓这人就是说要来出访的使臣,若是说她一点儿想要事先接近的心也没有,那连她自己也不会相信。 “没想到,晋国人才济济,连闺中女子也能出入朝堂,谈论政事了。” 见他语锋对着自己,丝毫没有当日的谦顺,顾长卿微微一笑。 “我以为,赵国人向来豪爽,只问本事而不问出身,虽说我也只是承蒙陛下赏识又受陛下指点才略有一二小作为,但我以为使臣不会因着我女子之身而不愿与我交谈呢。” 石勒摇了摇头,“中原女子果真伶牙俐齿,叫我等粗人答不上话来。” “不敢不敢,我暂且当您是夸赞了。” 容帝见顾长卿这算是逞了口舌之快,到底还是作为君主的颜面受到维护,放肆一笑。 “石大人,你看看朕这个智囊,着实叫朕头疼啊!” “陛下有这样智慧的臣子,应是高兴的。” 顾长卿笑了笑,接过话来,“吾等作为臣子,为的就是替陛下分忧罢了,而我一人之力又能有何作为?若非皇上赏识,看得起,我哪有入太极殿的殊荣?加之在座各位大臣前辈们的倾力相助,悉心指教,才有的‘投箱’一事,若是让我一人拿了功去,怕是夜半也睡不好了。“ 石勒当然看得出这七巧玲珑心的女子是在一步一步拆开自己的计谋。他刚刚那番话是想引起容帝和朝臣心有不满,却不曾想她不但识了出来,还把她自己撇得干干净净,事儿是她做的,此刻却把功劳满满当当分给了每一个人,叫人家即使心有怨言也不好言表,她自己倒落了个识大体的好名声去。 石勒早年就听问闻中原人一直话里藏话,后来他也多有接触中原人,却不似这女子一般,那双圆滚滚的大眼睛好似能把什么东西都看清,这世上任何东西都逃不过她的眼去。 “此番拜访,着实让吾等习得甚多,尤其是那‘投箱’一法,平生第一次见到,还想请教请教顾谏官,这样做所出为何?” 顾长卿看了眼容帝,得他点头才开口,着实是一丝一毫也不居功自傲,把对君主的忠诚刻在了骨子里。 “不知大人可曾在水上乘过船?” “自然。” “那么大人一定遇到过水涨船高,水动船荡的情况。” “确实有,水上行走,全看水如何运行。” “大人此话不假。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而这民,则如水。” 众人第一次听闻这“民如水”之说,纷纷停下手里的动作,专心等着她的下文。 “世人皆认为君主乃天下之本,天下之大,此话当然没有偏差,但是我们需知晓,在天下之本里,本立万物而生,而本的组成却是万物,即众民。只有紧紧牵住百姓,让百姓赞扬和爱戴,让百姓发自内心尊重,让百姓除了臣服别无他想,那么,这本才可坚实稳固,这大才可做到真正的大而不乱,大而不混。君舟民水,也亦如此。” 第55节 “而今陛下广纳谏言,真正做到一心为民,那么吏治清顺,官员能真正做到为百姓做实事,百姓自然爱戴官府爱戴皇上,也就不会出现饥荒和暴动,民即安定。民安之后,盗窃乱贼而不做,夜可不毕户,如此一来,还有什么内乱能影响陛下的盛世呢?” “至于外患,追其根本还是内部有机可乘。若内里坚定不移,也可保国力昌盛,国库丰盈,还有什么样的外患所不能解决?臣以为,若能坚守本心,陛下为明君终可千秋万代!” 顾长卿的话响彻在太极殿内,即使话音已落,众人仍旧不曾缓过神来。她话里所描述所阐明的,简直是非寻常人能懂得能看透的大道理,即使是那些年过半百的老臣也不曾领悟过。 “想不到顾谏官小小年纪,又是女子之身,却能明白如此事理,着实让在下叹服!”说着,石勒已经鼓起了掌,容帝也是长了把脸。 “长卿断然不敢居功,也并非石大人所言那番了得。这些事理我相信在座前辈都曾有所意识,只是没能确切整理罢了,加之我常年混迹普通草莽之中,所见所听所想皆是百姓之感,自然也就明白百姓的重要性。自古以来,所亡之国无非是内忧与外患两个原因,就是因为内有忧,外患才不可毕,才有机可乘。我自小喜读史书,每每看到那些亡国之因都要感慨叹息一番,如今能为陛下所用,那长卿自当倾尽所学所识。” “寻常闺阁小姐只爱女红书画,你倒与人不同。” “是大人有所不知,长卿生来性泼,唯有读书能安静下来,于是家母才让我读书。虽知女子无才便是德,但倘若能为陛下分忧为百姓谋福,长卿愿做无德之人。” 石勒微微一愣,随即狠狠拍掌。 “好一个‘愿做无德之人’!你个小小女子真让吾等大开眼界,叹为观止!容帝,您这东晋还有如此之宝,真是喜事啊!” 容帝一贯知晓顾长卿文识、参悟都了得,但今日还是被她字字珠玑而惊讶,这个女子是他从不曾见过的机灵,也是从不曾见过的了得,东晋有她谏言,或许真能免去内忧外患。 “石使臣,你别看她此刻一番正派,但背地里可是无大无小,常常与朕斗嘴着!” 顾长卿挑眉一笑,哀嚎道,“皇上这就冤枉微臣了,微臣只不过与皇上说浓茶伤身,皇上就这般误解了去!” 众人听她这骤变的语气,朝堂上顿时变了氛围,亲和起来。 底下一位伴着容帝开国的老臣上前一步,“陛下,顾谏官这是忧心皇上龙体啊!” 这老臣站了出来,明显是奉承,其余官员也都附和起来。此番见这弱女子顾谏官着实有真本事,受皇上重视也是理所当然,既然认清了时事,就要好好巴结。 第60章 东亚醋王离 朝堂上氛围骤变之后,容帝也好,石勒也罢,脸上都是笑意盈盈着。苏常德跟在皇上身边这么些年,早就是个人精了,见时机已到,吩咐下头的人开始上菜和歌舞表演。 大殿内瞬时喜气洋洋。 顾长卿正要转身回自己的位置,却被石勒开口留住了。 “陛下,顾谏官才学了得,席上吾等还想与之交谈,不知可否让顾谏官就近落座?” 容帝看了眼苏常德,后者即刻让人加了一方桌案在石勒身旁。顾长卿站在那里坐也不是走也不是,可她着实不想离那羯胡人那般近,但她知道事已至此,无从改变。 顾长卿浅浅一笑,落了座。刚一坐下,抬头便看见对面那人正目光灼灼地紧紧盯着自己,那是一种什么眼神?明明再正常不过,可顾长卿却总能从那里头察觉出阵阵寒意。 “顾谏官真是女中豪杰,这才学让本王也自叹不如。” 见容赫把话递到自己嘴边,顾长卿也不好不接。 “孝王谬赞,谁人不知孝王乃一介孝子,而这百善孝为先,孝王才是深明一切才学的本源。” 容赫察觉到她这话里有在父皇面前夸耀自己的意思,倒是有些意外,毕竟自己几番示好,她都一直视而不见。 “孝,是每个人最起码的行为罢了,哪里能称得上是明白一切才学之根源呢?” 顾长卿看着他那张似笑非笑而又无辜的样子真是觉得恶心,早膳都快要给他恶心出来了,她着实不明白,一个大男人为何要这般故作姿态,不能大大方方点吗? 石勒端起酒杯微微瞥着上位的容帝,他虽目光流连在歌舞上,但其实一直在暗中观察什么。他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落在了孝王身上。 本来容帝派孝王而非太子来迎时,石勒还觉着这个皇帝有些瞧不起他们,所以刚刚才几番针对,但现在他好像有些嗅到了什么味道,原来这皇家不似外人所说,太子也并非外人所言那般得宠。只是石勒仍有些不明了,孝王只是庶出,又是次子,他的母妃如今还被关押冷宫,不论从哪个方面来说,太子都应受宠些,怎么此番却不同了。 石勒余光瞧见顾长卿在桌子底下强忍着握紧的拳头,忽觉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吾等初来乍到,也不知晋国有什么新鲜玩意儿,吾皇让吾等回宫复命也无话可说,不知吾等可否有荣幸能让顾谏官陪同介绍几日?” 顾长卿正恶心着容赫不愿与他搭话,此刻见石勒开口,虽说是也让他占了便宜去,但总好过面对那个叫人作恶的贱人。 “是在下的荣幸,长卿必定带使臣领略建康之风采。 “父皇,既然如此,儿臣也请求同行,毕竟顾谏官女子身份,在外多有不便,且谏官寻日里不曾去过什么高贵之地,接待使臣也不可如此清雅。” 顾长卿转过头去诧异地看了看他,可那人完全没有在意她的样子。容帝见太子上了心,甚是满意,一口答应了下来。 宴会结束后,容赫亲自送了石勒回去,石勒原本还想同顾长卿再说几句话,可却被容赫牵制住,只能眼睁睁看着顾长卿走在前面回了府。坐着马车出宫门时他掀起帘子看了看窗外,顾长卿和太子容离正并排走在后面,那两个走在一起,竟没由来地让他觉得相配,好似浑然一体般。等马车行了许久之后石勒才反应过来,那两人今日的衣衫如此相匹配。好似察觉到了什么,石勒不免有些兴奋。 顾长卿甚是无奈地看了看跟在自己身边的容离。这男人身后还带着汤野,可偏偏要同自己并排行走,她加快脚步时他也跟上,她慢下来了他也不着痕迹地放缓步子,周围的人越来越多,官员们都客气地同他们打着招呼,但不知是不是心虚,顾长卿总觉得旁人看自己的眼神都不对了。 “太子殿下,您能不能走在前面?” 容离微微转过脸来,倒是一脸无辜的样子,像是用眼神在控诉她嫌弃了他一般。 顾长卿真是受不他那样假意的样子,深深叹气,甚是无奈。 “殿下,微臣不知哪里得罪了您,叫您这般生气,微臣给您赔不是了。” 容离瞧着她那副厌烦而又敢怒不敢言的样子,瘪了瘪嘴。 “我让你这生不舒心?” 顾长卿低着的头微微一愣,这种幽怨的语气是怎么回事?再抬头看去时,那人脸上确有受伤。顾长卿暗暗心塞,想着人总有些不容旁人戳伤的地方,或许于他来说,自己刚刚说的话正是扎在他心口上,就如她自己也有这样容不得旁人碰触的地方一样。 顾长卿心有歉意,却又不知该如何解释,整个人站在那里不知所措踌躇不安。 容离余光瞥了眼她,当即就想笑出来,他弯下腰,慢慢靠近她。 “顾谏官,这接下来的几日就请多多指教了。算是对你的小惩罚。” 说罢,还不等顾长卿抬起头来,他已经迈着长腿走远了。看着他那洒脱随意的背影她才意识到自己刚刚是被他骗了。但那句“惩罚”又是怎么个意思? 顾长卿深深叹了口气,终于能体会到孔夫子那句“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的内涵了,依她来看,倒是唯太子与小人难养也。总之容离这个人,她是从未看清楚过。精明如他,神算如他,狂妄如他,睚眦必报也是如他,如今连这假装也如他,叫她怎能看得真切这般男子呢。 石勒被容赫安排在孝王府里,原本容赫是想在浮生楼订一层雅间来安顿他,却不曾想浮生楼长住还需提前半月预定。虽然容赫也心有不甘和愤懑,但碍于那个神秘的幕后之人以及这楼的名声,他也只能作罢。把使臣安顿在自己府上,在父皇那里说起来也算好听些。 石勒是个洒脱的性子,自当不喜欢与容赫这样阴柔的人久处,虽然容帝不曾看出这个所谓的孝子儿子存的什么心思,但石勒至少能察觉点这人绝非池中之物,也绝非如面上看起来那般毫无城府。 回到屋子里,石勒还在细想顾长卿所说的话。 “陛下…” 石勒一个狠戾的眼神扫射过去,站在他身旁的随从立刻低头缄默。 “小人知错,还请大人责罚!” 石勒瞪了他一眼,转身走到门口关上了房门。 “晋国朝堂风起云涌,鹿死谁手着实难说,我此番出行,一是见识中原文化,二是要打探晋国内部虚实。这孝王府不宜久留,你明日不与我同行,自行去寻找个好点的住处,莫要叫人知晓。” “是,大人。” 石勒坐了下来,静静饮了杯茶水。 此番来晋,最让他吃惊的还是顾长卿那女子。初见时就觉得她非寻常人等,打听之后才知原来是近日势头正盛好评涌起的谏官。原本他还曾猜想这女子不过一时机缘巧合或是有人暗中相助,但今日宴上一探才知她还有更多会让他惊叹之处。 石勒从不曾遇到过这般才学的女子,从前在草原上,女子也只是在屋里等着男人牧羊放马归来,从不曾听得哪个女子这般了得。后来跟随前朝君主征战沙场,也与许多汉人来往,只是汉人女子从来都憎恶和害怕他的长相,即使如今他为了君王,那些女子虽阿谀奉承但仍是掩不去眼底的惧怕。 原本他确实想作为君主堂堂正正出访,但毕竟自己刚刚建国一载,若是让人知晓他访晋,或许半路就会身首异处,且假冒石姓官员,既让容帝以为自己派过去的是同姓亲信,又能更好地更自由和安全地洞察晋国,倒也是一举两得。 上午用完早膳后,顾长卿去外头看了看投箱的百姓,比前些日子少了点,但还有些提了问题没有解决的百姓仍旧继续拿着纸条井然有序地站在门口。顾长卿只敢在后门探出脑袋看看,却不敢出去。近来她也知晓自己在百姓中常常被提及,若是此时出去,那定是会引起不必要的骚乱。 如今已是盛夏时节,即使才刚到巳时,这日头也渐渐大了起来,有些年纪大的老人已然有些不大舒坦了。 顾长卿唤了院里的几个丫鬟和侍卫,让他们把清早煮好凉着的绿豆汤都发给外头的百姓,还让侍卫把院里所有的伞都拿出去派发。百姓们端着那碗绿豆汤,甚至眼里都冒了泪花。 顾长卿躲在后面偷偷看着,她从不曾知道,一碗绿豆汤而已,竟能让这些与她素未相见的人如此感叹,顾长卿此刻不得不相信,就这寻常人家之间,才最是有真情存在。 眼见排着队的百姓越来越少,趁着这会儿还没有到收箱的时候,顾长卿赶紧换了男装要去浮生楼。 近来容赫势头有渐渐恢复的样子,又正逢使臣来朝,顾长卿不得不提防起来,打算最近都要常常去密道听听那些个大臣是何想法。 顾长卿才低调地走到浮生楼后门,就迎上了从里头出来的汤野。 “三小姐?!您怎么来了?” “怎么了?” 汤野愣了愣,把顾长卿迎进楼里。 “殿下适才还让小的去请您呢,使臣正在楼上坐着呢。” 顾长卿微微怔住,不大明白容离怎么把使臣给带来了。 “他以什么身份带使臣来的?” “三小姐放心,殿下是以太子身份的。” 顾长卿这才放下心来,也放下了对他的戒备。 “怎么这么晚才去喊我?” “殿下不让小的早些去,说怕三小姐休息不好。” 顾长卿真是一时语塞,这都什么时辰了,饶是猪也该醒了吧,他到底是把自己当成什么了? “无碍,你去忙吧,我自己上去。” 顾长卿越过汤野,径自上了升降笼。 刚刚迈脚进去,她又退回了正恭敬行礼的汤野身边。 “下次不要如此拘礼,叫我姑娘就好,三小姐三小姐的甚是不好听。也不要行礼了,怪见外的,以后处着时间长呢。”说罢,顾长卿复又动身上了楼。 汤野在下头仰望着缓缓上升的顾长卿,觉得三小姐怎么就这么威风凛凛、英姿飒爽呢?与殿下真是绝配啊! 第61章 她若为男子 顾长卿被侍女引着去了三楼。站在雅间门口,她忍不住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男装,虽然觉得确实不好,但这个时候也来不及回去换了,左右那使臣也是见过的,就这么样吧。 顾长卿轻轻推开门,屋内坐着的人已经投过来视线。 容离冷冷地看了眼她,没想到她又是穿了男装,还把长发尽数束起,像个什么样子。 石勒倒是对这身男装甚为熟悉,许是因为她总是带着疏离和戒备,男装穿起来更趁她的气概,加之她肤色白皙红唇动人,把长发束在脑后更让她的美完全展露。 “谏官今日这男装可比昨日的正服还要动人。” 石勒这带着赞赏的口气让容离更是不爽,顾长卿已经能明显感觉到他周身散发的冷意,忍不住抖了抖。 第56节 “使臣谬赞了,着男装出门到底还是便利些的。” 容离端起杯盏悠悠然抿了一口,眼神却是看向站在外头的不知何时跟上来的汤野。汤野有些不大懂殿下的意思,但一看到那使臣流连在三小姐胸前的眼神,他便瞬间懂了,赶紧下了楼。 “站着舒坦?还不来坐下。” 顾长卿听着容离这冲冲的语气就不大敢说话,乖乖走过去,坐到了他身旁。 石勒不着痕迹地看了眼自己身边的凳子,没再说话。这般自然地落座,若不是相识已久,怕是难有的。 “使臣初来乍到,许是不知,这浮生楼不是普通酒楼,能进来吃上一餐的,非富即贵。这浮生楼又有自己的规矩,什么人上什么楼,不得罔顾。” “在下来时路上只听闻这浮生楼有如神仙居所,今日一见果真是叹为观止,倒不知这里头的门道。看顾谏官的样子,难道是常客?”顾长卿连连摆手,笑了笑。 “今日若不是托了太子殿下以及使臣的福,长卿这辈子也是进不来的。外界皆传,浮生楼里度一日,外头已是一载消。由此可见浮生楼之地位。这般神境,长卿不敢踏足。” “这浮生楼这般势利,众人怎还会趋之若鹜?” “使臣有所不知,中原人往往总是这般,没有你们草原之人的洒脱,得之我辛,不得我命。越是得不到的,就越是想要得到。” 石勒定定地看着顾长卿,视他们之间的容离如无物,“那顾谏官也是如此吗?越得不到就越想得到?” 顾长卿早就瞥见容离那张看似寻常的脸背后的冷意,微扯嘴角,着实不再想被那冷意鞭打。 “长卿不曾有什么想得到的。世间万物人有我有,人无我无,还有何想呢?” “哈哈哈!顾小姐的领悟总是这般让人惊叹!佩服佩服!此等气概哪怕吾等羯胡人也学不来!” “使臣谬赞。” 顾长卿正忧心着不想与他搭话,恰巧汤野从外头推门进来,手里还抱了件衣裳。 “谏官,这是芍药姑娘让小的送来的长袍,说这屋里头有些凉气,您身子不好,莫要冻着了。” 顾长卿伸手接过那外袍,轻轻扫了一眼容离,见他只是喝着茶,并没有看向自己。顾长卿当然知晓这衣衫断不是芍药送来的,可她也不大懂容离让人送件衣服来是作何用意。 容离趁着喝茶看她已套上长袍,不自觉勾嘴一笑。 “石大人,要说晋国美食,只有在这浮生楼才可吃尽,你此番前来,我已让人备上特色美食。汤野,上菜。” 汤野得了殿下的命令,走到屋外敲了敲挂在外头的铃铛,清脆的声音悠悠然传响,不过眨眼的功夫,浮生楼里的侍女已经排成长排,一个个上着菜了。 石勒瞧着那些侍女着一样的衣衫,一样的发髻,端着一盘盘精美的佳肴呈了上来,一个接着一个,毫不混乱,一看就是训练有素。“难怪这浮生楼一餐千金,就凭这些侍女的动作也是寻常酒楼所不能比的。” 顾长卿笑了笑,示意了一旁的侍女为他布菜。 “浮生楼绮丽辉煌,精妙绝伦,今日一见真是叹为观止不得不服。今日使臣可要好生放开了吃,莫要替太子殿下省银钱去。” 石勒看了眼容离,他只是坐在那里饮着茶,对顾长卿那番话也只是笑了笑,丝毫没有变色。 “外头传言太子殿下不苟言笑,为人冰冷如寒冬,照今日来看倒并非如此。” 见石勒又把话引到容离身上,顾长卿都忍不住替他捏了把汗,可容离只是笑笑,那笑竟比寻日里的冷面还要凉上三分。 “市井传言只有妇人才信。未见得大人之前,传闻也说羯胡人草莽鲁夫,吾等倒是没有信过。” 容离此话一出,石勒整个人愣在了那里,他没想到容离会这般针对。顾长卿也一阵脊背发凉,桌上氛围突变,而罪魁祸首却悠然地喝着茶。 “使臣大人,您尝尝这道翡翠白玉汤,味口甚好的。” 石勒虽心中有气,但毕竟在别人的领土,加之顾长卿又出面缓和,若是自己仍旧不肯释然,倒显得真真草莽鲁夫了。 “谏官有心了。” 一餐饭吃得风起云涌,顾长卿夹在中间着实难堪,她倒是真不知容离是怎么回事,明明最冷静的人是他,今日却这般如孩子一样不知道在赌什么气。 容离和顾长卿把石勒送回了孝王府,正巧遇到容赫。 “有劳皇兄和顾谏官照顾使臣了。” “有什么要照顾,石大人又不是个孩子,皇兄我也只是带着石大人尝了尝之前没能尝到的浮生楼罢了。” 容赫微微一愣,有些没能反应过来他此刻不大好的语气是因为什么。寻常这人也是不待见自己,但却从没有这般明显地在面上就针对着,一时间他竟不知作何回答。 顾长卿暗暗叹气,在心里已经把容离给摁在地上打了八百遍,可面上还得赔着笑脸,帮他收拾他任性的烂摊子。 “孝王才是辛苦了,长卿只是做个陪衬罢了,使臣还得劳烦王爷好生照料着了。” “谏官言重了,本王自当倾尽王府所有的。” 顾长卿对着容赫笑了笑,又朝石勒微微俯身行礼。 “长卿还需回府处理百姓的意见,就先走了。石大人,明日长卿再派人来接您。” 石勒点了点头,“劳烦谏官了。明日且不用费心,吾等还想听听顾谏官对于政事上的感悟,不如谏官挑个地方,好让吾等能习得一二。” “既然大人这么说了,那长卿也不好推脱,只是还望大人莫要嘲笑长卿那见不得人的所谓见解才好。” “谏官这就过于谦逊了,若是连谏官的尚且不能算见解,敢问这天下之大,哪里还能找出第二个女子有此功德?” 顾长卿低头一笑,那束起的长发落了一缕在耳边,划过她白皙的侧脸,竟衬得她如天女般好看。 “那就这般说了,长卿就先走一步。” 说罢,顾长卿已经转了身,背对着身后的两人,她瞥了眼容离。容离微微勾嘴,笑了笑。 “劳烦孝王了,石大人今日且好生休息,我也还有些琐事要处理,先走一步。” 石勒看着顾长卿和容离的背影微微发怔,不管从什么样的角度来看,他都能感觉到容离和顾长卿之间微妙的关系。 “顾谏官很美,您说呢?” 石勒转身看了眼容赫,见他也是眼神望向前方。 “自然。吾纵横沙场多年,虽见过的女子不算多,但也还随着吾皇见过些美若天仙的女子,却没有一个如顾谏官这般,美得动人心魄,让人无法忘怀。” “是啊…美人易见不易得。” 这话里涵盖的意思太过深刻,石勒不愿去深想。 “孝王自便,不用烦心吾等了,吾这就回府。” “好。” 石勒微微行礼,转身回了府,留下容赫一人紧紧望着前方不知想着什么。 顾长卿走到街角转弯处忽然停了下来,转身一副怒意的样子看向身后的人。 “殿下今日甚是反常。” “没有。” “呵!”顾长卿冷笑一声,“你这还说没有?微臣真是不明白殿下今日之举所处为何?是能让使臣觉得舒心,还是能扳倒容赫?寻日里殿下总是洞察一切,今日这般倒让微臣看不真切。” 容离抬眼看她,眼神竟是少有的认输。 “以后莫要穿男装出来了。” 这突然转变的语气让顾长卿微微一愣。 “为何?” “没有为何,本太子的命令。还有,本太子命令你随我去浮生楼。” 容离自顾自说完,不等顾长卿开口已经略过她往前走。顾长卿微愣,今日的他真是比任何日子里的他都要反常,先是莫名其妙送衣服来,又是处处针对使臣,如今更是让自己连男装都不要穿了。 细思一会儿,顾长卿低头看了看身上的那件外袍,忽又看到了外袍下微微起伏的胸口,忽然明白了一切,整张脸红得像晚间天边的红霞。 “容离!你给我站住!你这个流氓!” 到了浮生楼,顾长卿愣是没和容离说一句话,一直自顾自忙着查看密道的记录。 使臣来后,因着皇上让容赫接待,众人恐感孝王势力恢复指日可待,也不敢冷落了孝王去,但太子这边也是不得放下的。 顾长卿隐隐觉得时机已到。 容离站在楼上看着在外头走着的顾长卿,微微笑了。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容晞一踏出房门就听见皇兄一人倚着窗台吟着诗词,不用看他也知道皇兄的眼神停留在哪里。 “皇兄真是日日离不得她了。”容离没有回头,“总比你日日想离不得但别人不待见的好。” 容晞嘴角抽搐,被气得不轻。 “可是皇兄,若三小姐是个男子,你会如何?” 容离的眼神追随着那个撑着伞,发丝飞扬的女子,轻轻笑了。 “她若为男子,那我只好如你一样,此生只好龙阳了。” 第62章 长卿被下药 揽月阁。 顾长安正悠闲地坐在屋里喝着茶,然而揽月阁的主人却不见踪影。 揽月阁外一个身着宫女服的女子正猫着腰偷偷摸摸,左顾右盼地往宫里钻。一进宫门,那宫女瞬即缓了口气。正是寻阳公主。 寻阳一抬头便看见主屋门外站着的一排排宫女,都是些她让她们帮着打掩护的,而她的贴身宫女晓晓正站在主屋门口对着她挤眉弄眼。 “晓晓你这是怎么了?眼里进了沙子不成?” 寻阳正笑嘻嘻地问着,从里头却传来了许久没曾听到的声音。“公主这是去了哪儿?怎么这副样子回来?” 寻阳抬眼一看,那站在门口的可不就是顾长安吗。 “表姐今日怎么想起来揽月阁了?” “母亲忧心妹妹久病仍不见好,适才让我送了桂花糕来,许是来得不及时,正巧妹妹不在呢。” 寻阳看着她那意味深长的眼神便知道事情不会那样简单。 “晓晓,你带着她们拿了桂花糕下去吧。” “是,公主。”顾长安看着她笑了笑,侧着身子让寻阳进屋,又亲自关上了房门。 “说吧,大小姐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顾长安慢悠悠坐了下来,轻抿茶水。 第57节 “刚刚还喊着表姐,怎么这样快就生分了?” 寻阳冷哼一声,看向她的眼神带着丝毫不掩饰的厌恶。 “大小姐这般会挑时间前来,让寻阳都不知说什么了,这般厉害,寻阳可不敢套近乎。” 顾长安见她语气冷淡,也就不愿再装下去。 “公主私自出宫,女扮男装混入军营,被发现了怕是要治罪吧。” 寻阳猛地一震,她只以为顾长安不过是知晓自己出宫,却不曾想她连这个都知道!虽然心中也有害怕,但寻阳仍旧极力维持着淡然。 “这话大小姐也敢乱说,不怕本公主治你的罪?” 顾长安冷笑一声,“呵,公主治长安的罪是小,皇上要是知晓公主私自潜入军营是为了…堂堂镇远大将军,那…” “顾长安!你还知道些什么?你到底想怎样?!” “公主别慌呀,您该想想,我都知道了,那肯定还有旁的人也知晓了,而且…我可是从顾谏官那里听来的呢。” “顾长卿?不可能…她…怎么会知道,又怎么会告诉你?!” “顾谏官如何知晓,长安就不知道了,不过,她并没有告诉我,只是她在与侍女谈论时被我听了去罢,长安一声知晓可就赶紧来探望公主了。” 寻阳紧紧握着拳头,眼里闪现着熊熊怒火。 她不过就是想见见顾将军,不过就是想在没有人打扰的角落看看他而已,自己去军中,只是假扮一个最微不足道的打杂工,没有人会发现,可为什么偏偏被顾长卿知道了?想起顾将军曾在自己不堪重负时伸出援手,也曾把自己的吃食让给她,寻阳就一阵眼热,可是再一想到顾将军每三日必定要回府看他心心念念的妹妹,寻阳就恨不得扒了顾长卿的皮。即使是兄妹,寻阳也不能容忍他和别的女人那般亲切。自己冒着被发现的危险,抛弃了女子的名节,抛弃了宫里的享乐,只为了要见一见他,在那最卑微的立场上,可是顾长卿却能那样简单就获得了他无尽的宠爱,凭什么? “顾长卿…她怎会知道!” 顾长安轻轻一笑,“公主,您不觉得如今当务之急是堵住顾长卿的嘴吗?若是顾长卿一个不留神给说了出来,那公主名节不保不说,光是这私闯军营之罪就足以让皇上动怒了,若是最后再牵扯到大哥,那…” 寻阳当然明白,若此事败露,父皇那般疼爱自己,不会让自己死,却会让顾将军死啊! “顾长安,这就是你的目的?借我之手?借刀杀人?你以为我会信你?” “公主此言要让长安伤心了。信或者不信,你心里早已有定数不是吗?而这利用之说不过是对于我们彼此罢了,我和你有着共同的目的,但是我可以不出手,公主你…好像等不得了吧。” 晓晓站在宫门口看着顾大小姐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往外走,而屋内忽然传来尖叫声。寻阳狠狠扫翻桌上的杯盏,整个眼睛血红一片。 “公主!公主!您这是怎么了?!” 寻阳紧紧盯着宫门咬牙切齿,“我去军营的事,还有谁知晓?” “这事只有奴婢一人知道啊!奴婢是绝对不会说出去的!” 寻阳知道她不会说出去,可一切明明□□无缝,城门宫门她都打点好了,且每次她出去都是穿着宫女的衣服,近来对外也只称抱病,已经不少时日了,怎么这个时候忽然被发现! 她好不容易才能离他近一点,好不容易才能假扮成哑巴当一个杂工呆在他身边,好不容易才能看到他的脸,好不容易才能听他静静说话,好不容易才能在夜晚同他一起饮酒吃肉,好不容易才能找到自己爱恋的位置,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老天不肯放过自己这小小的乞求?为什么顾长卿明明享有他无条件的宠爱却还是要这样对自己? 寻阳真的不知道她做错了什么。“顾长卿…我要你,生不如死!” 顾长安出了揽月阁,听着里面的声音,冷哼一笑。 想到这消息的来源,顾长安却心有不安。知晓这样隐蔽的事,哪里是顾长卿那里听来的,不过是神秘之人告知,只是,这什么人,出于什么目的她不知晓,但只要是能被用来扳倒顾长卿的,她都会不惜一切代价去实现。 寻阳是公主又如何,顾长安根本不在意与她撕破脸皮,左右自己已经掌握了这样重要的致命一击,寻阳也无法耐她如何,而她只要借这个公主的千金之手来对付顾长卿就好了。若是最后事情败露,无论如何也无法牵扯到她头上来。 只要一想到顾长卿将要承受的苦难,她就忍不住全身颤抖兴奋。 顾长安抬头看了看天。 “天气真好啊。” 第二日午后,顾长卿本想请石大人去浮生楼,可石大人的随从却来通报,石大人已被召见进宫面圣。顾长卿正乐得自在,却又来了人,说寻阳公主传她入宫。 与寻阳也有很长一阵子没见过,自从上次她想让自己出丑没有得逞之后,她就没见过她。后来又传寻阳抱病,本来她们关系就不密切,更是没有了联系,此刻却来传自己入宫,明摆着是不怀好意。 “小姐,公主突然传召,是不是有什么陷阱?” 顾长卿微微一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不去也是不行。” “可是…万一公主设了陷阱要冤枉小姐怎么办?” “无妨。清者自清,我没做过的事,就算硬要往我头上扣,也会有破绽。” 顾长卿见芍药还是担心着,又怕娘亲也跟着操心,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跟着宫人上了马车。 寻阳这番突然传召,必定是早就设下陷阱,但以她的心直口快,头脑简单,这样长的时间过去了又突然想起设计自己,必定是有人从中挑拨,又为她铺好了路,只等她拉自己进去。顾长卿当然知道这个人是谁。既然自己此番受邀进宫,那么顾长安也必定会进宫,又或者她已经在陷阱口等着了。 皇权的威严不可忽视,即使知道面前是荆棘一片,顾长卿也只能义无反顾。左右她走的这条路,从来就没有过平坦。 顾长卿进了揽月阁的时候,寻阳正在作画。 “微臣参见公主。” 寻阳抬眼看她,目光不过淡淡略过。 “嗯,顾谏官近来可是风光极了,叫人想不听到你的消息都不成。” “微臣不敢扰了公主修养。” 从顾长卿的这个角度看去,寻阳近来倒是黑了些,可是日日待在宫中,又是好吃好喝供着,什么粗活也不沾,怎生还给黑了去? “公主今日召见微臣,不知所谓何事?” 寻阳握着画笔的手不曾停下,眼神也没有看向她。顾长卿却瞥见她那双手上竟在这夏日也有了干裂的开口,明明该是一双细皮嫩肉的手。 “今日召你,是听闻你才学了得,想听你说说,好让父皇也不会一直念叨本公主不该没向你请教。” 顾长卿微微一笑,果然是有备而来。 “微臣才疏学浅,不敢指教公主。” “你莫要谦逊了,听着烦得慌,叫你说你就说。” “那公主想听些什么?” 寻阳寻思了一番,微微启唇。 “就你那番被传得神乎其乎的民水说罢。” 顾长卿虽猜不出她到底想做什么,可也只好照着她的吩咐缓缓开口。君舟民水,又岂是她能明白的呢。 顾长卿到底还是不愿意把她往最坏的方面去想,尽管她早就知道,她已然不是上一世那个为了自己而被远嫁他国的寻阳了,可是顾长卿无法对她下手,更无法对她真正戒备。这个孩子曾掏出一颗炙热的心来,即使这一世的她被奸人利用,可顾长卿仍旧相信她本意从来都不是满怀罪孽。 她不知道寻阳所求的是什么,但不论她想怎么样,只要不影响自己的复仇大计,她什么都能给她,不管寻阳想她受到怎样的磨难。只有这样,顾长卿才觉得能偿还一丝一毫她上辈子付诸的真情。 顾长卿一个人在那说了许久,寻阳只是偶尔“嗯”一声,大都自顾自神游,顾长卿虽心有气结,却不好发作。 “顾谏官讲了这么久,喝杯茶吧。” 顾长卿看了眼那早已摆在旁边的茶杯,又见寻阳自己端起来喝了一口,虽然心里有些许怀疑,但眼下也着实渴了,加之看寻阳的样子不像是心里有鬼。顾长卿执起杯盏,闻了闻,倒是没什么味道,也就稍稍喝了一口。 又是近小半个时辰的浅谈,顾长卿实在是讲得口干舌燥而又头晕脑涨,整个人昏昏沉沉。 “好了,今日就说到这吧。晓晓,送谏官出去。” 这话就似及时雨一般,顾长卿微微行礼就赶紧出了门。 一出宫门,顾长卿就感觉到身上明显不对劲,方才在屋里就觉得脸红发热,可见寻阳并无异常,宫女也没什么表现,这才以为是自己说了太多话才导致的,但此刻呼吸到新鲜空气,顾长卿几乎可以确定,她中了合欢药。 第63章 被发现私通 顾长卿从来不曾想过,寻阳竟想毁自己清白! 身上的燥热越来越明显,已经渐渐让她难以忽视。顾长卿狠狠咬着自己的舌头,嘴里已经全是血腥味,她瞥见周围躲着的宫人,顾长卿很清楚,一旦自己表现出全身乏力的样子,这些寻阳安排来的人就会迅速把自己拖走,只是她不能确定寻阳到底想让谁来做这个丑事的另一个人。 日头越来越大,阳光灼烧在她身上让顾长卿更觉得口干舌燥无法呼吸。嘴角已经有血慢慢渗出,顾长卿知道,她或许挺不过去了。 几个宫女一窝蜂上前来,把顾长卿团团围住。 “顾谏官,您身子不适,公主让奴婢们送您出宫。” 顾长卿被她们架着往前走,本就全身乏力,此刻更是使不上一点力气,全身燥热难耐,连口都开不了,整个人像是被谁抛在火坑。 几个婢女把顾长卿带到了宫里偏僻的那处荒院,顾长卿吃力地眯着眼往外看去,这个地方她再熟悉不过,上一世的她,就是在这个破败不堪的院子里度过了她本该最美好的时光。 果然老天还是不肯放过自己吗?让她重生,却又让她在这个一生中再也不想涉足的地方遭受奇耻大辱。顾长卿不服,她还有那么多事情没有做,还没有扳倒容赫,还没有让顾长安付出代价,她怎么能死?!可如若清白不保,顾长卿知道,她此生也就只能这般草草结束。 几个宫女到底还是害怕,把顾长卿扔在地上就赶紧往外跑。 顾长卿想叫,奈何嗓子里犹如烈焰灼烧,让她愣是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犹如濒死的野兽,痛苦哀鸣。 外头传来几个人的脚步声,房门被轻轻推开。 顾长安站在门口,看着这个一贯不可一世,什么也不在意的妹妹,此刻像个乞丐一样匍匐在自己脚边。顾长安笑了笑,走到她身边,狠狠一脚踩在顾长卿手上,左右旋转着碾压。 从手指尖传来的痛感让顾长卿勉强能睁开双眼,她看向那个人,果然是这般憎恶自己的嫡姐啊。 “顾长卿,这药的味道怎么样?姐姐我可是花了大价钱才弄到的,无色无味,放在熏香里点着,任你不想吸都不行。你以为,寻阳让你喝的茶是下了药吗,哈哈!我就知道你戒备甚重,断不可能随意喝下去,可你万万没想到吧,那茶里,就是解药啊我的妹妹!” “你自诩不会动寻阳,即使那日你明知她要让你出丑你还是不对付他,可你也并没有相信她不是吗?在你心里,她和我一样对不对?可是顾长卿,你真聪明,但这一次,你栽在了你的聪明上。但凡你有一点愚蠢,有一点迷糊,那杯茶你就都喝下去了,哪里还有这般事呢?顾长卿,你恨不恨?” 顾长卿把视线从她踩着自己的脚上移上去,那双充血的眼睛深深地凝望着顾长安,不曾说一句话一个字,却让顾长安没由来地觉得寒从足来。 “我的好妹妹啊,姐姐不会让你吃亏的,姐姐给你找的这个人呢,威武高大,至少能让你快活似神仙!这么好的药,妹妹莫不能糟蹋了姐姐的心思哟!” 顾长安缓缓蹲下来,伸出手轻轻抚上顾长卿的脸,然而转眼就狠狠给了她一巴掌。 “别装贞洁烈女了我的妹妹,中了这最厉害的合欢散,若不与男子共赴巫山,云雨一场,下场只能是暴毙而亡。姐姐这么心疼你,怎能让你暴毙呢?” “来人!” 话音一落,外头便进来一个身着侍卫服的男人。 “大小姐。” “今日本小姐赏你个玩物,可得给我玩到位了!否则,你小心脑袋!” 那侍卫色眯眯地看了眼顾长卿,笑得让她恶心。 “得嘞!小的办事,大小姐放心!” 顾长安扯着嘴笑了笑,朝顾长卿啐了口唾沫,转身出去了。 顾长卿艰难地又咬破了舌尖,可这药着实太过猛烈,即便嘴里已然全是血腥味,即便血液混着唾液往外渗出,顾长卿仍旧意识不清。 “小美人,早就听闻你貌似天仙,啧啧,看这小脸蛋儿红彤彤,哥哥真真心疼!来,让哥哥好好疼疼你!” 那人肮脏的手伸了过来,顾长卿想叫,可连嘴唇都不能打开,喉间更是发不出一点声音,连嘶哑声都难以发出。 第58节 让人作呕的手碰到了她的身体,撕碎了她的衣衫,粗糙手掌触碰到她肌肤的触感让顾长卿除了绝望再没有别的想法。身上如烈焰般滚烫,那恶心的手伸过来却是让她觉得可耻的冰凉。顾长卿终于还是缓缓闭上双眼,眼泪一滴一滴滚下来,她却如死人一般。 “容…离…救…” 顾长安站在门外听着里头的动静,那男人放荡的笑声让顾长安听得一阵兴奋。终于,她等到了这一天,如今只等太子殿下和皇上前来,一切便再无变数。顾长卿,最后还是我赢了你,你再怎么厉害,再怎么了得,再怎么让人刮目相看眼前一亮,最后不只能落得这个下场吗? “啊!”屋子里突然传来男人哀嚎的声音,顾长安顿感不妙,推门闯了进去,可屋子里哪里还有顾长卿的身影?只有那男人躺在地上。 “顾长卿呢?!说啊!” 那男人缓缓睁开眼,见是个女人,抱起来就亲。顾长安吓了一跳,狠狠挣脱,拳打脚踢,可那男人全然不顾,好似着了魔般,狠狠撕开了她的衣衫,那恶心的嘴在她身上游走,顾长安拼命叫着,奈何没有一个人能回应。 撕裂的疼痛从身下传来,顾长安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顾长卿,你非死不可。 不知道过去多久,顾长安已经没了知觉,身上的那人恶心地抽搐着,可顾长安已经无所谓了。 此刻的她,就像个残破的人偶,除了让顾长卿死,哪里有别的想法。 门突然被打开,那侍卫被外头吹来的冷风惊醒,望向身下的女人,哪里是大名鼎鼎的顾谏官?分明是大小姐! “啊!大…小姐?!” 容赫站在门口,望着屋里那淫、秽(为防和谐)不堪的场景以及满屋子糜烂的味道。 容赫走过去,一脚踹开那男人,脱下自己的外袍,把顾长安包裹起来。 “没事了。” 顾长安被他抱在怀里,已经如死人一般,那瞪得血红的双眼正无声地流着泪。 顾长卿,这一次,你与我,真的只能活一个了。 容赫抱着顾长安,心里想的却不是她。 一炷香之前,他收到消息,顾长卿将被凌、辱,这才赶了过来。到这偏远的院子时,已经听到里头的声音,可他没有进去,因为只有在顾长卿被侮辱之后,他出面救护,且毫不嫌弃,顾长卿才能再无旁的想法而嫁给他。但他推开门的那一瞬间却傻了眼。 容赫抱着顾长安,忽觉不对劲,怎么就如此巧合? “不好!大小姐,我们得赶紧走!” 容赫抱起顾长安就要往外逃,可外面已经传来了阵阵脚步声。 “皇上,这个院子臣妾早就留意了,觉得可以改来种梅花,冬日里肯定好看。” “皇后有心了。” 容赫心里一抖,这个节骨眼父皇和皇后来了,明显是安排好了的,如今他逃也不是,不逃也不是。 容帝带着皇后进了院子,见里头还有间房,便让苏常德去开门。 “这里头还有间屋子,冬日赏花正好在里头放几个暖炉。皇后身子不好,不能冻着。” 说着,容帝就要迈步进去,却被苏常德匆匆忙忙从里头出来拦住了。 “皇上!您不可进去啊!” 容帝眼神一冷,“这天下还有朕不能去的地方?苏常德,我看你是不想要脑袋了!” “皇上…这…” “说话吞吞吐吐,成何体统!” “皇上…孝王…孝王和顾大小姐在里头!” 此话一出,周围的人皆倒吸一口凉气,荀后瞥了眼皇上,见他面色突然煞白。 “苏常德,这话可不能乱说!” “回皇后娘娘,小的不敢乱说啊!” 荀后看了眼萧云如,“你进去看看怎么回事。” “是。” 萧云如进去后,见容赫正抱着顾长安躺在只铺了草席的床榻上,缓缓笑了。 屋里头传来女子的尖叫声和男人的大喝声,容帝的脸色甚是难看。 “叫那两个奸夫淫、妇给朕滚出来!” 房门一开,淫、靡的味道扑面而来,饶是众人不信都只能说是自欺欺人了。 容赫带着顾长安“噗通”一声跪倒在容帝脚下。 “求父皇、母后恕罪!” 容帝狠狠踹了他一脚,生生把他踹到一边。 “你个孽障!就知道玩女人!亏朕一直拿你当个好儿子!你就这么回报朕对你的栽培!你府上没有女人?竟敢在宫中做出这样大逆不道之事!” 荀后赶紧上前拍了拍容帝的背,“皇上,孝王年轻气盛,也是在所难免。况且臣妾早知孝王和顾小姐情投意合,偶然遇见,干柴烈火,都是年轻人,也并不是罪无可恕,若是皇上执意怪罪,那就连臣妾一同治罪罢。” 容帝深深看了她一眼,“韶华!莫要再护着他!这孽障朕非让他死了不可!奇耻大辱啊!” “皇上,您若是治了罪,天下岂不皆知?” 容帝一愣,思量片刻,又是一脚踹上去。 “即日起,剥夺二皇子封号爵位!容赫,你太让朕失望了!” 容帝气急,哪里还能再看下去,甩袖就走。 荀后站在那里没有动弹,让人把顾长安扶了起来。 “事已至此,择日本宫让二皇子亲自上门提亲,断不会委屈了顾小姐。” “赫儿,这些日子就且不要入宫了,等你父皇气消了罢。” 容赫低下头,紧紧握住拳头,“儿臣,谨遵母后懿旨!谢母后宽恕!” 荀后笑了笑,转身跟上容帝的步伐。 顾长安被侍女扶着,紧咬牙关。 她不会不知道,这一次是着了旁人的道,只是顾长安死都没想到,顾长卿竟能忍受那样的痛苦和苦楚,就为了让自己嫁给容赫? 事已至此,除了嫁到孝王府,不,现在是二皇子府,她再也没有别的办法。但其实,即使嫁过去,可那人已经目睹自己是如何被凌、辱,他真的会一心一意护着自己吗? 顾长安缓缓闭上眼。这风,可真凉啊。 第64章 上车不解释 揽月阁。 寻阳正如热锅上的蚂蚁,在屋里走来走去,整个人看起来甚是紧张。 “公主,公主!” 寻阳见是晓晓,赶紧把她拉过来,又小心翼翼地关上了门。 “怎么样?她有没有事?” “公主,奴婢照您所说派了人把您写的纸条送去了太子侍从那里,听派过去的宫女说,那侍从当即就跑过去找太子殿下了,奴婢则赶紧去了荒院,见外头站着咱们宫里的宫女,这才知道三小姐已经被关到了屋子里,大小姐已经带了侍卫进去了。” 寻阳听她这么说,一个没站稳就要倒地,好在被晓晓扶住了。 “公主,您别着急!奴婢还没说完呢!” “虽然大小姐已经在里面了,但是过了不久,奴婢见里头有动静好似有大小姐的叫声,正准备进去,却看到了孝王殿下!他不许奴婢们进去,一个人冲了进去。等里头的动静安静下来时,奴婢偷偷跑进去看,孝王正抱着衣不蔽体的大小姐!前面的宫女来报,说皇上往这边走了,奴婢一时害怕,没顾上要告诉孝王,带了人就回来了!” 寻阳许久没回过神来,怎么最后会是顾长安遭此变故?! 寻阳长长地舒了口气,万幸的是,顾长卿没事。只是这件事疑点颇多,自己明明让人告知太子哥哥去救顾长卿,怎么最后却是二皇兄去的?而且若是顾长卿没有被救走,那怎会是顾长安被凌、辱?可若顾长卿被救走了,那到底是谁,在什么时候以何种方式救了她的? 寻阳越想越觉不对劲,不过她也隐约感到,这件事容不得她再多想。 “公主,您答应与大小姐同谋,怎生最后还是让奴婢去通知太子来救三小姐?” 寻阳看向窗外,深深叹了口气,“我总觉得,与她,似曾相识,何况,这件事太有损阴德,且若是日后被大将军发现,我做的一切都前功尽弃了。” “那…大小姐她…” “她那是咎由自取,就是她一直在撺掇我、利用我,如今想出这等无德之事来,却被她自己吃了苦果,倒也是对她的惩罚。” “可是…若大小姐心有怒意该如何是好?她要是说出您来…” 寻阳狠狠瞪了一眼她,晓晓立马低下头不敢说话。 “这件事本就与我无关,我什么也不知道。至于顾长安,她又怎知是我通知了皇兄去救顾长卿?我只知道,今日我邀她同游,可她却先走了,仅此而已。” “是,公主,奴婢记住了。” 寻阳站起身,轻轻推开门。顾长卿,从此我也不欠你什么了。 “快点!” 容离对着车夫一声大喝,吓得那车夫抖了三抖。 容离看向自己怀里那个满脸通红的女子,心里没由来地心慌。这么多年来,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困境,他从没有过心慌。 他轻轻低下头,紧紧靠着顾长卿滚烫的前额。 “对不起…我来晚了…” 额头上传来的冰凉体温让顾长卿舒服了很多,她忍不住想紧紧挨着他。 “你好舒服…我…我热…” 容离抓住她扯自己衣服的手,原本就没穿好的衣衫更是露出了半个香肩。 “别动…” 这声音一出来,连容离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如此嘶哑的嗓音,若是被她听了去,又该嘲笑自己,不过还好,她什么也不清楚了。 “容…容离…” “我在。” “你…你没来救我…我好怕…” 这般委屈的语气,让容离心里一阵抽痛,他忍不住紧了紧抱着她的手。 第59节 “我错了,你罚我,怎么罚都行…长卿…我错了…” 一滴冰凉的液体滴在顾长卿脸上,可身上的燥热难耐已经到了极限一般,容不得她细想这滴液体到底是什么。 “容离…你好凉快…挨着你真舒服…” 她柔若无骨的身子就像滑溜溜的鱼一样攀附上他,那滚烫的小手从他脖颈里往下蔓延,一寸一寸攻占他的理智和忍耐。 “别闹!” 容离前面扒下她的双手,后面她就又把他按在身、下,趴在他身上又摸又亲。她身上像是着了火,那小手更是有火的热又柔滑似水,点燃了他冰凉的身体。 “容离…” 她叫着自己的名字,那声音如妖精般迷人,竟让他忍不住晃神。这个在自己身上的女子,曾牵动着自己的情绪,让自己体会了这人生头一遭害怕,可她现在却这般魅惑,像个吸食男人灵魂的妖女。他从未见过这样的顾长卿,风情,妖媚,香肩微露,红云拂面,若此刻的她是清醒的,容离知道,他宁愿被她吸食了灵魂去。 就这个女子,他甘愿为她付出一切。 “乖,马上就到了…再忍忍…” “为什么…我不想忍了!好难受!” 还不待容离拒绝和反应过来,那唇瓣上传来的滚烫的温度已经让他不知所措。 她果然还是个孩子,遵循自己的本能,伸出个小舌头,在他的口中横冲直撞。容离哪里还能有什么抗拒,只觉得她好软,好甜,那是他这一生到如今,第一次尝到的不忍推开的,愿与她的唇舌缠绵至死的味道。 两个从来不曾体味爱恋的人,在这短暂而又漫长的吻中忘却了一切。她唇上滚烫的温度,她舌尖滚烫的触感以及那柔软,都让容离忘乎所以。 干柴烈火,一经遇上,再难割舍。 马车门帘突然被掀开,外面强烈的光突然照进来,顾长卿松开他,呓语了一声。容离也瞬间清醒,一个眼神扫射过去,死死瞪着门口的容晞。 容晞忍不住吞了口唾沫。 “皇…皇兄…我不是有意打扰…只是三小姐若还不救治…就实在救不了了…” “那你还不快点!磨蹭什么!都给我让开!闭眼!” 容晞乖乖闭上双眼让到一边,那么美艳的三小姐,皇兄自然不会让旁的人瞧去。 似一阵风一般,容离已经抱着在他怀里乱蹭的顾长卿直奔浮生楼顶层。 楼上暗间,容晞正拿着针要下手,可顾长卿突然伸手要抱他,吓得他赶紧后退几步,容离倒是立马上了前,把她抱个满怀。 “你乖点。” “容离…好热…你抱抱我…我好热…救我好不好…” 容离把她紧紧抱在怀里,回头瞪了一眼容晞,后者立刻从这香艳的场景反应过来,走上前去一针扎在被容离紧紧固定的后脑上。 顷刻间,,顾长卿便失去了意识。 “这是哑门穴,放心,只是让三小姐暂时昏迷,好进行接下来的针灸。” 容离轻轻抱好她,看着那张红得滴血的脸,他整个人犹如针扎。 “她会疼吗?” 容晞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废话,针扎进去能不疼吗?” 见容离只是看着顾长卿却不说话,那样悲戚的眼神倒让容晞一时间受不了了。 “皇兄,既然你们情投意合,何必要用这种方法救治?直接…那样岂不是又快又好?” 容离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叫容晞顿时像跌入冰窖一般凉到脚底。 “她不清醒,我不愿她后悔。何况,我可以等。” 容晞与皇兄自小长大,从未见过这样深情且不求回报的皇兄。 容晞微微叹气,拿起被火灼烧过的银针扎上了她的合谷穴,天枢穴,曲池穴。顾长卿被这针的力道扎得呓语几声,好看的细眉都紧紧皱在一起,容离虽也心头一紧,但只有这个法子才能救她,也就只好抱着她轻声安慰。 一盏茶的功夫,那三根银针上竟渐渐冒了黑色,容晞见时辰已到,快手拔下针来,又拔掉了她脑后的银针。 “好了,皇兄只消在此等候片刻,三小姐就会醒了。” “嗯。”容离小心翼翼地把顾长卿放到榻上,只是微微应了他一声。 “皇兄,今日之事,你打算如何处置?” “顾长安如此歹毒,相信这一次长卿也不会留她,只是今日父皇已然发现她与容赫之事,想要除掉她倒是简单,掩盖过去却要费些心思。不过,我总是不能随意决定,还是让长卿来处理。” “也好,三小姐此番受了苦,更是坚定了,只是…寻阳也掺和进去我着实没想到。” “寻阳只是被人利用,好在她最后关头让人通知我,以后看紧点便可,不要把事情弄大。” “是,我会吩咐下去的。” “皇兄,那你在此等候,我先出去了。” 容晞静静退开,关门的那一瞬间,他看到那个曾经什么也不在乎的皇兄虔诚地执起顾长卿的手。容晞微微叹了口气,他比谁都明白,在不该相遇的时机遇到了要去保护一生的人,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更何况,他和皇兄从来没有爱人的资格。 顾长卿醒来的的时候觉得身上像被什么重物碾压过一般,脑后也甚是疼痛。 “你醒了,我给你倒水。” 顾长卿抬眼看了看为自己忙碌的容离,又环顾了整个房间,她确定自己没来过。顾长卿接过容离递过来的杯盏,一边喝茶一边细想之前发生了什么,虽然不知道容离是从哪里来救下自己的,但她可以肯定,自己还是干净的。 “你…救了我?” “对不起,我不该大意,是我来迟了。” 这莫名其妙的认错口气让顾长卿有些缓不过神来。 “你能来救我我已经感激不尽,只是…你怎么知晓的?” “是寻阳派人告知我的。” “寻阳?竟然是她…” 容离知道顾长卿心里有芥蒂,轻轻拉过她的手开了口,“寻阳也是受人利用才那般,好在她及时通知,也不至于最后酿成大祸。” 顾长卿光顾着想事情,一时间倒没反应过来容离正拉着自己。 “那顾长安呢?” “我出宫的时候接到线人来报,顾长安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她找来的侍卫被我在走之前撒了合欢散在嘴里,顾长安进去一探究竟,便被凌、辱了。” 顾长卿听了这话,只是看着他,久久没有开口。容离心里一虚,赶紧解释,“长卿…我只是…” “没关系,她不也是想我变成那样吗?是她先不仁,也是她先下的手。只是我终究没想到,我与她还是要走上这样的对立面。” “后来容赫不知得了什么消息,赶了过来,被父皇和母后撞见他们抱在一起,父皇十分震怒,夺了他的封号。” 顾长卿微微一愣,没想到自己只是中了她的计,而顾长安却走向了自己所想要的发展。前世容赫不是爱她吗,她倒要看看,这一次他们非在一起不可,他还爱不爱她了。 第65章 顾长安出嫁 容离见顾长卿微微发愣的样子也觉得格外真切,忍不住轻轻抱住她。 这一抱把顾长卿吓了一跳,或许是他身上流露出的悲戚太过忧伤,顾长卿竟忘了要推开他。 “长卿,下次,不要再发生这样的事情了,我害怕。” 这一瞬间顾长卿竟觉得眼眶发热,无论如何她也无法相信此刻抱着自己的男人是那个运筹帷幄算尽一切的容离,是那个洞察明了的容离,是那个在任何地方呼风唤雨的容离。那样如谪仙一般无欲无求无情无爱而又什么都能得到的男人此刻却在乞求自己,从他的口里竟说出了“害怕”。他会怕吗?她不知道。 “没关系,谢谢你来救我。” “再也不要有下一次了,再也不会有下一次了。” 两个明明一开始只是同盟的人,此刻像受伤的猛兽一般放下了厚厚的铠甲,拥抱着彼此。这一刻他和她之间应该是没有算计没有皇位,没有争夺没有复仇。有的是什么,他不敢承认,她更不敢去想。 顾长安拖着残破的身子回到了太尉府,容赫站在门前目送她进去。如今顾长安是他唯一的依托,就因为她,自己才被父皇误解以至于夺了封号和爵位,犹如废人。而顾长安此刻的样子除了自己没人会接受,女子向来注重名节,顾长安本就心虚,除了一心一意帮着自己夺得皇位,她别无选择,而整个顾府也只能依托着自己,帮助自己重夺封号。 容赫很清楚是谁在背后这般陷害。一开始收到寻阳那边来的消息,说顾长卿遇难,他曾以为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可打开门的那一瞬间他就知道自己中了计。 那人既然要让他中计,就必然撒下弥天大网,任他怎样也逃不出去。既然没办法逃离,就只能把这件事利用到最大化,也就是必须牢牢抓住顾长安这根最后的稻草。她受此大辱,怎会不报仇?而既然所有人都以为他们有了夫妻之实,她又不可能说出实情,所以这样的女人就是最容易控制的。至于那个撒网的人,他又怎可能放过? 顾长安魂不守舍地回了大房,郑氏早早在外候着。顾长安在宫里的事一经被发现,皇后立马派了人来通报。虽然提前知晓女儿必定生不如死,可此刻真正见到生无所恋的女儿,郑氏还是忍不住痛苦地闭上双眼,眼泪一直往下淌,但却发不出声音来。 “长安...没事了,没事了...” 熟悉的声音传来,顾长安忍了那么久的眼泪仿佛突然找到了突围口,眼泪如决堤的河水泛滥而来。 “母亲!母亲!” 郑氏紧紧抱着女儿,心上犹如铁锤不断捶打,又如银针狠狠穿刺,痛苦不堪。 “母亲...长安...再也不干净了...” “都过去了,都过去了,没事了没事了,好孩子,没事了...” 顾长安痛苦地□□着,一声又一声,却只如野兽的沉沉嘶鸣,声音微弱却极致哀痛,心上越是痛苦,她恨顾长卿就越多。顾长安知道,如果顾长卿不死,她这辈子也无法安睡。 顾长安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一盆又一盆烫手的热水被她从头浇下,她站在浴桶里,不停地搓洗自己的皮肤。 那让人作呕的触感她就是死也忘不了,那被撕裂的疼痛,她时时刻刻谨记着,所有她曾遭受的,她都要让顾长卿尝一回! 郑氏被顾长安锁在门外,听着女儿痛苦的哭声,她心如刀割! “长安!开门呐!长安!都过去了!娘会帮你报仇的!长安!” 顾长安狠狠捶打自己,一遍又一遍,仿佛再也感觉不到疼。 如今,她真的再也没有什么要失去的了。所以顾长卿,这一次,我要用命做赌注,让你生不如死! 顾长卿已经被容离送了回来,身上虽仍有乏力感,但已经没了大碍。 她突然想起容离问她的话,顾长卿,若今日我碰了你,你会如何? 当时她没有回答,但顾长卿很清楚,若是他碰了自己,那么这一生,必定只能陌路。所以她要感谢他,在最难忍受的时候坐怀不乱,从此,她好像多了一个人可以信任。 容离,我可以相信你的吧。 “小姐,大房那边已经哭翻了,听说大小姐在宫中...与孝王私通!” 顾长卿怎会不知那心肠歹毒的嫡姐此刻该多么憎恶自己,但她只是把原本她想加注在自己身上的痛苦原封不动地还给她罢了。若她一开始没有想让自己名节不保痛苦不堪,她又怎会落得这个下场? 所以顾长安,你不该来恨我,你要恨就恨你自己吧。恨你贪婪的心,恨你置人于死地的决绝。不过,你恨我也好,我也恨你,这一次,我们打平了。 顾长卿脚下不稳,缓缓坐在石凳上,身子完全使不上力气。 第60节 她一遍一遍告诉自己,顾长安是咎由自取,可尽管她知道一切,却仍旧感到喘不上气。 片刻,顾长卿猛然睁开双眼。她怎能忘了呢?那个无辜的孩子,那个可爱的孩子,那个还没来得及看看这世界的孩子,她怎能忘了顾长安曾做过的一切呢?她怎能忘了容赫曾怎样侮辱自己的呢?她怎能忘了那些在芳草院里整日整日数着白发的日子呢? 她什么也没忘,而顾长安,也什么都没变。不过没关系,来日方长。她有的是时间去亲眼见证顾长安将要度过怎样悲惨的一生。她必须为自己可怜的孩子陪葬! 不,不是陪葬,她要让顾长安和容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第二日,整个建康城都知道了孝王和顾家大小姐在宫中私通被发现的事,一时间,顾长安长久以来树立的乖巧大方的大家闺秀形象顷刻间坍塌。而对于容赫,众人竟是一口咬定是顾长安勾引他,以至于他做出此等败坏风俗之事。 顾长卿听着外面的那些传闻,轻轻笑了。不管任何时候都是这样,明明在这件事上谁都有错,可百姓们总是把矛头指向女子,但这明明就是一个巴掌拍不响的事。 “大房那边有什么动静?” “回小姐,大房从昨日大小姐回来就不曾出过门,老爷昨夜去大夫人那里大发雷霆,勒令大夫人和大小姐闭门思过,听说…皇后已经派了人来府上提亲了。” 顾长卿嘴角微扬,笑得甚是平淡,可芍药却从那笑里面看到了吸食人灵气的妖怪的影子。 “好啊,顾长安,你不是要嫁给他吗?我倒要看看,这一次,你是怎样入他孝王府的。十里红妆?呵,怕是要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吧!” 芍药站在一旁没大听懂小姐在说什么,只是她仍能从中感觉到小姐的兴奋和憎恶,至于原因,她并不知晓。 午后,萧云如带着两个宫女进太尉府的时候,,顾谋虽然出来迎了,但那张原本风华正茂的脸上全是尴尬与沧桑。 “顾太尉,您也不要如此介怀了,皇上没有怪罪已经是皇恩浩荡。” “谢姑姑宽慰,老夫谢皇上皇后不杀之恩。小女如今境界,全是她咎由自取,怪不得旁人去。” “顾太尉看得开就好。皇后娘娘说了,既然是做了不干净的事,若要堂堂正正进王府就说不过去了。” “那娘娘的意思是?” “娘娘属意不可声张,大小姐..也只能当个侧妃,且需得在晚上天黑尽了才能暗暗给送到王府里去,以免招人口舌,叫人看了我们晋国笑话去。” 顾谋脚下一软,瞬即瘫坐在石凳上,面如死灰。 “皇后娘娘…” 萧云如见他仍心有不甘,干咳两声。 “顾太尉也莫要怨恨皇后不顾情面,是皇上下旨不能宣扬且不能为正妃的。太尉也知晓,若不是因着已故郑夫人的情面,皇上断不会容忍这样的事发生,如今能让大小姐有个归宿,总比没命的好,顾太尉您说呢?” 顾谋脸上哪里还有生气?连手都忍不住微微颤抖,他最大的筹码竟然就这样被毁了?如今只是侧妃,就算他日二皇子登基,她也不能为后啊! “微臣,谢皇上皇后成全小女!” 萧云如见他陡然颓败的样子,轻轻笑了。 “如此甚好,二皇子母妃被关冷宫,成亲事宜皆由娘娘操持。娘娘的意思是,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夜悄悄把大小姐嫁入王府罢,以免再生事端,夜长梦多。” “微臣,谨遵娘娘安排。” 顾谋怎会不知,皇后娘娘这是要故意给二皇子难堪,而自己女儿既然与他扯上关系,就必定难以逃脱这被羞辱的事实。 当夜,顾府没有一处地方挂上红绸,没有一扇窗上贴上喜字,更没有一个人脸上是带着笑意。谁都知道,顾长安此去,只是为了挽回些许皇家颜面罢了。 郑氏看着女儿毫无生气的那张脸,忍不住又掉了眼泪。自己的女儿明明是要成为皇后母仪天下,为何如今却落得这个下场。 “母亲,今日女儿成亲,掉眼泪不吉利了。” 郑氏抽泣了两声,赶紧背过去擦干眼泪。 “好好好,母亲不哭!只是我的儿啊,是娘没用,让你受到这样的苦!是娘没用,让你在这样的日子也不能披上嫁衣却只能着素色衣衫…娘…没用啊!” 顾长安看了看镜子中的自己,除了头发上的那一支金钗,有哪个地方能看出是将要出嫁的女子?没有自己梦寐以求的太子妃嫁服,也没有大红锦缎绢花鞋,没有张灯结彩,没有喜庆灯笼,没有自己日思夜想的那个男人骑着骏马来迎接,更没有一个人的祝福。什么都没有的自己,就要这样交付出一生了,可悲的是,夺走自己清白的人,却不是自己的夫君。 顾长安看向窗外,是一望无际的寂静漆黑,“母亲,我什么都不在乎了,如今我什么都能失去了。所以母亲,只要顾长卿死,我只要她死。” 郑氏再也忍不住,抱着女儿痛哭起来,“好!好!娘答应你!娘会让她死的!” 顾长卿,你害我儿至此,须拿命来偿! 萧云如进门时就看见两个人抱在一起痛哭流涕,她微微皱眉,“好了好了,好歹大喜日子,成何体统?!” 郑氏替顾长安仔仔细细地擦了眼泪,复又没忍住,背过头去抽泣着。 “哭上瘾了!好了!顾谏官来送大小姐一程,快别哭了!” 听到那个称谓,顾长安像活过来一样迅速转过头看向门口,而郑氏则发了疯要撕碎站在门口的顾长卿。 “贱人!你害我儿至此!你还敢来送死!” 萧云如看了眼周围的人,那些侍女立刻上前拉住郑氏。 “把她拉出去!顾谏官,您还是回去吧,疯人神志不清,莫要伤了您。” “嬷嬷有心了,长卿无碍。长卿想与姐姐说些体己的话。” 第66章 不愿孤军战 萧云如还是有些不放心,但见顾长卿毫无所谓的样子,她也只好带上门出去了。 外头郑氏的叫声仍然尖利,顾长卿勾起嘴角轻笑一声,走到顾长安面前。 “姐姐今日出嫁,怎么不笑一笑呢?” 顾长安缓缓抬眼。眼前这个女人是真美,即使在这样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赞叹她的美。 “姐姐,日后不在府上,我们姐妹见面也少了,不过我相信,姐姐会想尽一切办法来见我,姐姐,你说我说的对吗?” 顾长安深深地看着她,忽然就笑了。 “顾长卿,你以为,你就这么赢了吗?” “我知道我没赢,但你也没有赢。姐姐,你该感谢我的,若不是我向皇上求情,让皇上准你嫁给容赫,你以为,你凭什么能坐在这里?” 顾长安似是没想到,整个人呆滞一般。 “是你…竟然是你…你好狠呐顾长卿!” “姐姐可别说妹妹狠心,一切不过你咎由自取!是你一开始存着这般的心思要置我于死地,只不过你没想到,一切都换了个主角罢了。若你一开始不曾这般狠绝,我也不会做到这一步!” “哈哈!顾长卿,我真要谢谢你的!谢你保我一命!谢你让我在这世上苟延残喘,谢你让我不曾穿上嫁衣就要嫁做人妇,谢你让我尝尽人间冷清!我的好妹妹啊!” 顾长卿看了她一眼,猛然间靠近她,狠狠直视她的双眼,紧紧抓住她扬起的手。 “顾长安,我早就说过,你会为你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你不是想当皇后吗?那么我倒要看看,你还能怎样当上皇后。顾长安,你变成今天这样,谁都不能怪,要怪,就怪你自己贪得无厌!心狠手辣!” 说完,顾长卿狠狠甩开她,“来人,把大小姐带出去!吉时已到!” 顾长安被进来的几个宫女搀扶起来,一步一步往外走,走到门口,她突然回头看向顾长卿,笑得灿烂无比。 “顾长卿,我们就用这一生来斗吧。” 有风吹过,带起她的一身素白衣衫,顾长卿能闻到她常用的胭脂味。像是被人重重捶打一般,顾长卿忽然觉得难以呼吸。她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她没错,错的是顾长安。可她心里又比谁都明白,自己的手上也沾满了罪孽深重的债。 容帝一开始是想要杀了她,只不过顾长卿劝解,最终才能以这样的方式保她一命。她没想过让顾长安感恩戴德,她告诉自己,一切只不过是不想顾长安死得那么简单。 心上扎着的千百根针突然又出现了,顾长卿紧紧攥着心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她伸出那支被顾长安狠狠碾压过的手,上头红肿不堪。容晞说,这只手受了伤,以后冬日里会生冻疮。其实冻疮又如何?上一世她尝尽的苦楚,可比这冻疮和任何一种痛要来得更猛烈。所以,她没有错。 顾长卿缓缓直起身子,目视前方。顾长安的白衣已经看不见了。 “你终究还是没能狠下心。” 顾长卿似是已经习惯她常常突然冒出来,又或许是在心底对他放下了防线,即使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她也没有感到惊恐和瞬间反应的戒备。 “我不是心软,只是想来羞辱她。” 容离站在她身旁,趁着月光侧过头来看她。这个女人脸上明明是悲戚的表情,却硬要把自己伪装成坚硬的战士,其实也不过是躲在厚厚的铠甲背后落泪罢了。 “其实你可以让她死,但你选择了让她活。你要知道,这一次的心软,会换来多少不可知的难题。” “我从来没想过让她这么轻易地死去。我与她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这一件事,所以就算她真的死了,我也不会觉得高兴。” 容离知道她不愿承认,像个孩子一样,轻轻笑了。 “对了,你怎么来了?” “母后让萧姑姑来,我就跟着了,以防生什么事端。” 这个解释顾长卿明显是不信的,堂堂太子怎会管这样的小事? “我不信,说吧,你的真实目的。” 容离站在月色下看她,今夜的月亮还只是小半月,月光也不明亮,可她还是那么好看。 “其实我是来看你。” 顾长卿想要说的话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句给打断,整个人愣在那里不知所措。容离见她这样震惊,只是笑笑。 “顾长卿,你只消知道,顾长安的事,是我所为就好,你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错。” 顾长卿没有回答,但其实他们心里都很清楚,不论是谁,早就陷在这场战争里无法自拔,他们都因这场战争而生,只有战争结束,胜利的一方才可以活下去,而他们之间的任何人,都不可能逃离这个战场,一旦离开,只有万劫不复的深渊。 顾长安嫁进孝王府时,里头已经有了两位侧妃,她们的出身不过是卑微的小官之女,可如今确同自己一样,侍奉着一个男人。除了顾长安和容赫,没人知道那个所谓的新婚之夜,他们是如何背对而眠。漆黑深夜里,顾长安仍旧没能闭上双眼,她知道,此刻睡在自己身侧的男人,将是自己这辈子唯一的依靠。她必须竭尽一切力量去帮助这个人夺得皇位,只有那样,顾长卿才会死在自己手下。 而这一生,她再没有别的想法。 自从容赫在宫中的丑事传开以来,容帝已经禁止他再上早朝,也不许孝王府的人出入皇宫,顾长安更是不行。也因为这件事,石勒搬出了孝王府,住在了容离安排的浮生楼。整个建康都知道,容赫怕是再难爬起来,朝堂上也呈现一边倒的态势,事无巨细,尽数是支持着容离。 没有人知道顾长卿遇到过什么,她仍旧照常收集意见并呈给皇上,也仍旧常常与石勒说着自己的见解。 或许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容帝这几日似老了十岁。 “皇上,您这几日都喝浓茶,对身子不好。” 容帝看了看杯里已然分辨不清是绿色还是墨色的茶水,微叹一声。 “长卿,孝王的事,还是叫你见笑了,你说,朕就算再如何治理好国家,可这自己的孩子却无法治好,是成还是败呢?” “回皇上的话,长卿以为,成也好,败也罢,不是自己所能断定,而是要交给时间和百姓,交给所谓的历史。今日您为了所向往的盛世而付诸的努力,时间都会看见,所以即便今时今日无法达到您的预期,但总有一日,会有人来替陛下完成的,那个时候,您是成,东晋是成,天下也是成,还有谁是不成的呢?” “恕长卿不该议论皇家之事,只是长卿实在见不得皇上您如此伤心。儿孙自有儿孙福,皇上又何苦深陷二皇子的错误无法自拔?长卿以为,不管是谁,都必须为他的错误承担相应的责任,不管是年轻气盛还是处心积虑,错了,就是错了。” 容帝看着那杯茶微微发愣,喃喃呓语,“错了,就是错了…” “长卿,你是朕的好臣子,朕也希望有朝一日你能成为朕的好儿媳。朕原本属意将你许配给那个不争气的东西为正妃,可天不遂人愿,不过还好你没有嫁给他,否则朕也会内疚。” “皇上高看微臣了,微臣为女子,却能为皇上解忧,这一生还有什么他想?” 容帝深深叹了口气,甚是低迷。顾长卿一直是知道皇上对容赫偏袒些许,但今日她才知道,在他的心里,能做皇上的,从来不是容赫。顾长卿即使再愚昧无知也是知道的,一国之主,且要在这乱世里坚定地站住,是绝对不会容忍任何有悖常伦的地方,而皇上想让容赫娶自己,就意味着容赫无论如何也不会继位,能承担这个重任的,只有容离。 第61节 前世的容帝面上偏袒容离,但其实大臣们都知道皇上更宠爱的是这个二儿子,这一世容帝确实重视容离,但对容赫的态度也叫人分不清楚,模棱两可,无非就是想让这两个人互相刺激。 从前她一直以为是容帝错了,今天她才知道,错的是世人,唯独不是容帝,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地知道,谁才能为皇。 那一瞬间,顾长卿心底有了第二个秘密,直到容离登基,否则她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 嘲笑她害怕也好、心机也罢,顾长卿只是受够了孤军奋战的日子,她不敢确定,如果容离知道一切还会不会视容赫为死敌,而没了他,自己又是否能在这场会把人绞得血肉模糊的战场里取得最终的胜利。 就算有一天他知道了一切,恨她也罢,顾长卿还是想要自私一回。那个无辜的孩子,她无论如何也要容赫拿命来偿。 石勒在晋国住了五日,这五日里所学到的,比他三十多年来在马背上学到的还要多。顾长卿的学识、见解、仁慈、善良、睿智,无一不让他惊叹,没遇到顾长卿之前,他从来不知道这世上有这样的女子。石勒很清楚,他谋朝篡位打下的赵国,想要光凭着武力是绝对无法服众,而自己身边若是有顾长卿的指导,赵国一统北方,决胜天下,指日可待。 石勒的侍从跟着他打过仗、吃过苦,对这个草莽皇帝最了解不过。这个皇帝此时看起来威风,但其实曾经受了怎样的苦谁都不知道,他曾经作为奴隶怎样卑微地活着,谁也不知晓。 “大人,明日就要回国,顾小姐那边…” 石勒知道他想说的是什么,只是他再如何强取豪夺却也不能夺取人心。 “我征战沙场这么些年,不曾遇到过这样的人。我有无数种法子能让她跟我走,可我都不能去做。顾长卿这样的人,即使我威胁她一时,这一世她都会想尽办法逃走。我隐约能感觉到在皇朝中有什么一直牵引这顾长卿,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我觉得,那是顾长卿不能离开的源泉。可惜了,这样的女子。” 侍从没见过这样的赵王,竟也会开始想着别人了,但他又知道,这个顾小姐总是不同的。 第67章 重回军营 石勒走的时候,顾长卿和容离把他送到了城门外。当然,真正去送他只有顾长卿,容离不过是不愿意她一个人去罢了。 石勒看了看容离那张常见的冰山脸,微扯嘴角,把顾长卿拉到一边。 容离几乎是立即地抓住顾长卿的手,一把把她拽到自己身后。 “石大人这样怕是不大妥当吧。” 石勒虽然觉得语塞,又不好发作,“太子殿下放心,吾只是想同谏官说几句话罢了。” 容离骄傲地挑了挑眉,“说吧,我听着呢。” 顾长卿一看他那样就知道这又是吃错了药,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而堆着笑看向石勒。 “石大人莫要介怀,您请讲。” 石勒看了看被顾长卿的眼神威慑以致于默默后退了两步的容离,又看看了眼前的这个让自己第一次感到奇迹的女人,忍不住觉得这两人出奇地相配。 “你们汉人说,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但我想告诉你,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你想,赵国随时欢迎你的到来。我虽不知这皇城中有什么牵绊着你,但我可以向你保证,若有朝一日你遇到任何困难,我都可以帮助你、保护你。若有一日你也想来赵国看看那山河骏马,我必定敞开城门迎你。” “大人之言长卿着实要热泪盈眶。不过几日之情,怎敢让您如此挂心。” “你们汉人重情重义,其实我们羯胡人更甚,别说就这几日,哪怕只是那日初见时你替我解围,也足以让我回报良多。今后相见怕是遥遥无期,石勒只希望有朝一日再见时,你能依然忆得起微不足道的我罢了。” “石大人重情重义又虚心好学,有石大人这样的臣子,我相信赵国定会繁荣昌盛。长卿相信,有缘必定重逢!” 石勒带着侍从等人骑上骏马一直向前奔跑,再也没有回过头去。他知道,那样美好的人从来就不属于他,他只是希望如她所言,有缘相见。 顾长卿不知道的是,石勒在回到赵国后,当即颁布法令,举国上下,男子统一剃须,且大力提倡羯胡与汉通婚,广开言路,广纳谏言,大力推崇办学与讲学,注重教育,严惩一批贪官污吏,降低赋税,统一度量衡。 没有人知道,后世一直广为传唱的石勒王之功绩,皆缘起于一小小汉人女子罢了。 顾长卿目送着石勒骑马远行的背影,心中仍有些许不安。上一世就是在使臣回去之后才有的赵国攻打晋国一事,也就是这一次战事,容赫借机陷害容离,致使容离被流放,容赫才能坐稳那皇位继承人之位。这一世里很多事情都已改变,容赫和顾长安的事使他不能入宫更难以接触到使臣,短时间内应该是不会发生前世那种陷害的事,但这战争能否完全避免,这皇位之争的最终定数能否被改变,顾长卿仍旧没有把握。 回了浮生楼,顾长卿又细细思量了一番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顾长安设计让自己清白不保,可自己却被容离救了下来,可即使是顾长安从中作梗,又到底有什么地方是寻阳和自己能被挑拨的呢?而容赫又是从哪里知晓这件事?他断不可能偶然间经过那个院子,毕竟在宫里,那处荒院十分偏僻,没有去往任何一处重要宫殿要经过那里,即使有个别小地方要经过那里,可容赫又怎能那样巧地就在那个时候来了呢? 顾长卿想破了脑袋,只得出一个结果,除非有人事先通知,否则不会有这样的巧合。 顾长卿一直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去揣测容赫这个人,只是她终究还是低估了那个人的卑鄙以及他对至高无上权力的无尽渴望。顾长卿怎么也没想到,容赫和顾长安早就串通好了,顾长安安排人来□□自己,而容赫就在自己被□□之后出现,好伪装成一个心疼她、可怜她、即使知道她遭受侮辱也不嫌弃她的人,那样,她既被抓住了把柄,又只能心甘情愿进入孝王府,任他摆布。 顾长卿一时间有些难以呼吸,果然,那个叫人作呕的人,不管是从内到外任何地方都不曾变过,还是一样不择手段,还是一样做着禽兽不如的事。 距离那日顾长安与容赫私通被发现之后,寻阳已经五日没再踏出过揽月阁一步。她知道,那个被顾长安找去想侮辱顾长卿的侍卫已经遇刺身亡,听闻那人的尸体,和宦官别无两样。是谁做的,寻阳很清楚。 寻阳知道,自己和顾长安这件事是有联系,也可能是自己间接害了顾长安,但寻阳不觉得她错了,一切不过是顾长安咎由自取罢了。只是整件事情看似紧密妥当,却仍有一事存有破绽。 自己派去通知太子哥哥的侍女却把消息给了二皇兄,一番拷打下,那侍女却只一口咬定是她偷懒,见着二皇兄就直接把消息递了出去。寻阳当然知道这只是一番说辞,照当前情况来看,这人必定是二皇兄的眼线,只是,她始终不明白为何二皇兄要在自己这里安排眼线。 那侍女被寻阳调去了浣衣局,暗中观察了两日,也不见有什么人来照顾,便也就没再去在意,只是她多了个心眼,既然二皇兄在自己这里安、插眼线,必然是想知道什么的。 忍了这么几日,寻阳着实有些忍不住想要去见见顾将军,她想知道顾将军有没有发现她不见了,有没有那么一丝一毫的担心。 城外军营,寻阳穿着破旧而又沉重的军甲,勾着背,小心翼翼地端着热茶进了顾长远的军帐。放下手中的茶水,寻阳偷偷抬眼看了看他,似是满足了一般,勾着腰准备退下了。 “慢着。” 顾长远突然开口叫住她,吓得寻阳一阵颤抖,却只能硬着头皮转过身去,不敢抬头看他。 军帐里只有顾长远和张副将,张副将见这小杂工竟敢不抬头看着大将军,顿时来了火,当即抓起杯盏就要向她执去,顾长远瞪了副将一眼,后者赶紧恭敬退下。 看着他(在顾将军眼里,寻阳是个男人)低头怯怯的样子,顾长远忽然有点想笑。 “小哑巴,怎么几日没见你?” 听着从他嘴里叫出来的那三个字,寻阳甚至宁愿自己就叫这个名字。 为了能在军中生存下去,寻阳买通了一个农妇,让她假扮自己的娘,又让她去军营哭了一番,这才让军营收下了自己。顾将军见自己可怜,加之老母又常年生病,这才应允他可以在母亲病重时回去照料,且晚间无需驻扎在军营,这样寻阳才能有足够的时间来回奔波。 此刻见他竟然询问自己,且还记着自己,寻阳已经甚是知足。 她伸出手比划着母亲生病卧床的样子,顾长远一看便知。 “怎么不在家多照顾几日,军中近来也没有什么需要你做的。” 寻阳忍不住抬眼看他,这个男人一点也不像外人所说那般冷漠,也不像自己在宫中与他相见时的无情,果然这个人对待军中之人和旁人还是有不同。 顾长远不会知道,寻阳是多么想告诉他,我是因为想你才巴不得日日夜夜在军中做杂工,但最后寻阳也只能低着头沉默不语。 “你来了也好,我有几件衣衫破了,军营里又没有哪个男人像你一样心灵手巧跟个女子似的,你来帮我缝补吧。” 寻阳点了点头,接过他的衣衫准备出去,却又被他拽住, 那双大手传来的温度是那样清晰,从她只着了单衣的手臂上传至心间,让她莫名脸红起来。 “你就在这里缝补吧,省得待会儿还得送来。” 寻阳微微点头,坐在一旁开始穿针引线。 其实她本是千金之躯,哪里会这些粗活?但为了他,为了能让他觉得自己有些用处,她回宫之后连着几夜让晓晓教自己针线活和泡茶,还有些打扫的功夫。从前父皇还没有称帝,虽然王府里日子没那么好过,但至少自己从小到大还从来没有沾过一滴阳春水,也不曾碰到这些个活计,如今为了一个男人,她放弃了几乎所有她可以放弃的,若是叫母妃知晓,定是该骂她了。想到这里寻阳忍不住轻轻笑了。 顾长远坐在她侧方,看着这个孩子突然勾起的微笑,竟俊脸一红,浑身燥热起来。顾长远从不曾知道自己还有这样的时候,一时有些难以接受,赶紧从他身上移开视线。 两个人就这么在军营这样嘈杂而又狭小的地方,自成了他们的世界。 晚间,因为寻阳小炒的味口还算可以,在军营这样的地方也难以讲究,副将总是让寻阳炒些送去给顾将军下酒。 其实顾长远不大爱喝酒,但就着寻阳的小炒,也总是能喝上些许。寻阳端着几碟小炒进了军帐时,顾长远却不在。 “来了。出来吧,今儿月色好,在外头喝点,趁着时候也能跟你说说话。” 寻阳转头看了看顾长远,他已经拿着酒瓶喝了起来,寻日里他很少有这样子,今日定是心情不好或是遇到了什么事。 寻阳端着小炒放在他面前的石头上,又静静坐在他身边,等着他开口。 顾长远侧过头来看了看这个小哑巴,忽然笑了。 “你啊,身架骨也小,脸也只有巴掌大,还总是勾着腰,像个小老太婆一样,没个点男子气概。不过这样也好,你除了烦心点杂事,也不会再有旁的忧愁。” 他的语气很不好,对着月光只是一个劲地喝酒,不曾吃点菜垫垫肚子,寻阳想开口,又强忍住了。 “你知道我有个妹妹吧?” 见他提起顾长卿,寻阳的心瞬间漏了一拍,可顾长远看向她的眼神又是少有的笑意,寻阳忍不住点了点头。 “我这个妹妹啊,是个谏官,在朝中颇有些地位。你别看她精明着呢,其实也不过是个女孩子家家,我本不想让她走那条路,可我知道,我没办法阻止,不管从任何方面来说。” “从前我和她没什么交集,真正有了必不可少的来往还是因为那个人,可是啊,我越是接近长卿,这心里就越是难受,我看着这孩子一步一步走入皇宫,不舍和担忧没有一刻停止过,可我知道,我什么也不能说,什么样不能做,我只能看着她一步一步走向万劫不复…” 第68章 何为你求 说着,顾长远深深叹了口气。 夜色总是撩人,尤其是这样的将要圆满之月。寻阳听着附近不远处军营里吵嚷叫喊的放肆喝酒唱歌声,又看了看顾长远一口一口闷酒的样子,忽然明白了父皇曾说过的一句话,这个世上,越是有能力的人越是悲伤。 “小哑巴,你家里头可还有什么人?除了你母亲。” 寻阳轻轻摇了摇头。 “那也好,不用操心其他,也不用担忧其他,” “其实说来也好笑,我和胞妹倒没那么亲密,我母亲和长雪都是小家子脾性,整日斤斤计较睚眦必报,勾心斗角的,每次回去都觉得累得慌。” “长卿是六姨娘的孩子,我从军前见过几面,但六姨娘生性不争不抢,又礼佛,在家里甚是没有地位,我也就没注意过这个妹妹。后来围场相见,竟觉得恍若隔世。她长得漂亮,若不是因着那个人的命令,我应该会当一个真正的好哥哥,把她风风光光嫁出去。可是我知道,从一开始我就没有那个权利。每每听她叫我‘哥哥’,心总是很疼,我很心疼她。这孩子走到今天,还会继续走下去,一路上太多困难,我却不能帮她,甚至有时候还会推她一把。小哑巴,我不是个好哥哥吧。” 寻阳不知道他口中所说的“那个人”到底是谁,但她能感觉出来,顾将军与顾长卿走近,都是因为那个人的命令,可从现在他满满的悲戚来看,那个人的命令让他为难,让他觉得对不起顾长卿。 寻阳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对着他比划起来。 顾长远懂他的意思,他手上比划的,是在说他是个好哥哥。 顾长远轻轻一笑,那一笑让寻阳终于懂得了她不惜牺牲一切来这里的目的,就是为了他这样的笑。 “看我,问你作甚,你只会说我好罢了。旁人都说我对长卿这个妹妹好,替她打点一切,又教阿蛮习武,每三日必定回府看她,但其实…呵,我算哪门子哥哥呢?” 寻阳很想安慰他,告诉他,不管你做什么,我都认为是对的,很想拥抱他,告诉他,我一直支持你,很想夺下他的酒瓶,让他别再难过。但最后,她能做的只有看着他把自己灌醉。 一直以来,寻阳都以为顾将军只是因为对顾长卿好而去对她好,加之顾长安从中挑拨,她总认为顾长卿对顾将军图谋不轨,是想利用他,但今日突然知道顾将军是受人命令才接近顾长卿,本该高兴的事,一时间却笑不出来。寻阳不敢想象,以顾长卿和顾将军的关系,若是让她知晓了这件事,该是怎样的打击。 寻阳一直以为她是想看到顾长卿难过受苦的,但当真正能让她难过的东西摆在她面前,她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一辈子掩饰下去。她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不泄露只是因为顾将军。 这一夜寻阳没有回宫,她不想去管别人说什么,也不想去掩饰,她只想陪在他身边,把他所有难过都看在眼里,虽然什么也不能做,但至少可以不让他感到孤独。 眼见数日过得如飞箭,容赫还是不曾入宫,顾长安倒有了二皇子侧妃的名头而可以入宫了。她带着桂花糕去到揽月阁时,寻阳刚刚从军营回来不到一盏茶的功夫。 “参见公主。” 对于她的到来,寻阳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皇嫂今日怎想起来揽月阁了?” “公主也知,虽然我与二皇子有幸终成眷属,但皇上对你皇兄仍是介怀,如今也只是准我前来给母后请安,这不还是想让公主在皇上面前替你皇兄多说几句好话。” 第62节 说着,顾长安已经把手里的食盒放在了桌上,那里头飘出来的桂花香让寻阳恍若回到了母妃还没去世的时候。 “皇嫂有心了。只是,皇兄之事,父皇下令不许再提及,饶是寻阳也无可奈何。” “公主莫要着急回复,尽力而为即可。今日带了些桂花糕来,想着上次带过来的许是所剩不多,这是嫂嫂自己做的,恐怕比不得你姑母的手艺,公主可以尝尝,若是喜欢,以后我常常带来。” 寻阳借着喝茶悄悄打量了她,顾长安前几日才发生了那样的事,如今却像没事人一样也笑得出来了,不知该说她没心没肺还是太容易痊愈了。不过她也算是因祸得福,能嫁给皇兄不被处死,已经是父皇的最大限度。今日带着桂花糕前来,已经是放低了身段有求于自己,只是在父皇面前替二皇兄说好话,她着实没那个胆子。 “有劳皇嫂了。” “皇嫂…那日的事…” 顾长安见她提及那毁了自己的一天,猛然一阵心痛,面上却似风轻云淡。 “公主莫要再将那日挂在心上了。人人都有自己的命数,这句话我现在算是真的明白了。从前是我错了,不该针对顾谏官,也不该利用公主,你看,我这不是遭了报应吗?” “所幸上天垂怜,让我留有一条贱命。如今我能做的,就是好好服侍夫君,辅佐夫君罢了。有朝一日若夫君能觅得佳人,这正妃之位尚且保留,我也就不算是损了阴德,哪里还有什么旁的想法。” 寻阳细细瞧了她一眼,面前这个顾长安一点也没有往日高高在上的架子,也不再咄咄逼人,倒让她不大习惯。有些事情真的会改变一个人,饶是顾长安这样的女人,最终也还是认了命。 天命到底是难违的,天让你死,你就得死,天让你受什么样的苦,你就得受什么样的苦,与天作乱,下场只会凄惨。 看着顾长安这样,寻阳也有些于心不忍。虽说那事乃是顾长安自己策划的,但寻阳到底还是掺合了进去,也存着让人救走顾长卿的心思,虽说自己在她悲惨遭遇上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但总归心里还是有些许过意不去。 寻阳看了眼晓晓,后者立刻上前来打开食盒的锦盖。寻阳拿了块桂花糕放入口中,味道倒也不差,虽说总觉得比起母妃在世时做的要差些,但其实寻阳自己都记不真切那味道了,只是心底里觉得世间所有桂花糕都没有那样的美味罢了。 顾长安见她吃了块,满足地笑了笑,又从袖口拿出了一个胭脂盒模样的东西递给她。 “这是寻日里我自己用着的养颜膏。我见你近来肤色差了,手上也有了裂痕,莫要叫别人发现你不妥才好。这养颜膏里头都是上好的药材熬制而成,改善肤色甚是有效,擦在手上也还可以治愈裂纹。你到底是个女孩子家,也是要注意些。” 寻阳一脸戒备地看向她,顾长安只是笑笑。 “你放心,如今我心无旁骛,还要拿你的事来说道做什么?这药膏你若不放心,大可让太医看看。寻阳,如今我好歹是你皇嫂,还是要提点你几句,女子一生就那么点最美好的时光,莫要浪费在军中。你若真心喜欢顾将军,让皇上赐婚即可,何必受这样的苦?” 寻阳哪里不明白这些道理,只是更多的时候,她想要的不是得到他,而是作为微不足道的人陪伴他罢了。 “多谢皇嫂记挂,寻阳心里有数。这药膏寻阳就收下了,皇嫂把这样珍贵的东西给了我,我都不知如何感谢了。” “如今你我之间还说什么感谢,公主若是有心,皇上面前多提及几句已是大恩。” “眼看时辰不早了,我也得回府了。过几日再来给公主送桂花糕来。” “有劳皇嫂。晓晓,送送皇嫂。” 寻阳看着顾长安的背影竟百感交集,当初那个骄纵跋扈的顾长安已经变成了这样啊。 顾长安站在孝王府面前,看着大门上方那原本的“孝王府”三个字已经被撤下,嘴角轻笑一番。 皇上就是有这点好,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不管是庶民也好,皇子也罢,谁都不能违背皇上的命令。曾经她一门心思想当太子妃,想当皇后,可她好似是注定了只能当不起眼的女人。不过没关系,只要容赫能当上皇上,只要他能让顾长卿死,只要一切都不如顾长卿所愿,自己再怎么悲惨,也无所谓了。 容赫看着面前站着的一排女子,甚是不解地看了看顾长安。 “王爷,这都是妾身从花楼挑出来的美女。” “我是问你找这些人来作甚。” 顾长安笑了笑,阴柔而又粲然,哪里还有在揽月阁里那样的谦顺?她对着那些女子挥了挥手,她们便全都退了下去。 “王爷如今被夺了爵位和封号,奇耻大辱岂能忍气吞声?要想东山再起,没有个幌子可怎么好?” 容赫一愣,看向她的眼神是打探是凌厉,是了然。“你不就是想报仇吗?” 顾长安轻笑一声,“我想报仇,王爷想当皇上,不是一个道理?如今您也看得清,顾长卿和容离明显是联合起来,若是你我还不联手,难道要坐以待毙?” “我从来不会坐以待毙。” “既然王爷早已有想法,何不去付诸行动?” “如今还不是最好的时机。” “王爷心中的计谋妾身虽不知是什么,但妾身很清楚,王爷需要一个契机。而妾身可以为王爷提供这样的契机。” 容赫确实在等,等一切风平浪静,虽然他也知道,这等候的时间里或许会发生些更置他与死地的事,但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在这个时候冒险。本想着还可以借顾太尉往上爬,却没想到顾长安嫁入王府反倒牵连了顾谋也被皇上厌弃,前几日在朝堂上屡屡被批,近日为防再给皇上添堵,他已经称抱病未去早朝。 “顾长安,你想要的是什么?” 顾长安双眼放空望向窗外,不知在看什么。 “我不要后位,不要金银,我要的,只有顾长卿。你只需答应我,等你坐上皇位那一日,把顾长卿交给我就好。” “就这样?真的不要后位?那不是你一直以来都想要的吗?” “对,但现在比那个位置更重要的,是让顾长卿生不如死。” 第69章 冷月如霜 顾长卿站在太极殿里同容帝说着民间之事,明显能感觉到容帝有些厌倦。 苏常德小心翼翼地进了太极殿,看了看顾长卿,还是开了口,“皇上,阮贵嫔在外头候着了。” 顾长卿一愣,瞬即向容帝脸上瞧去,那掩饰不住的雀跃几乎是迸射而出的,她便知了,所谓的阮贵嫔便是那个被皇上偶然宠幸,一夜之后封为上妃的舞女。 “皇上,那微臣先行退下了。” “好好好,苏常德,快些请阮贵嫔进来!” 不管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顾长卿都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容帝,欢喜雀跃,像是得到了梦寐以求的糖食的孩子。 出大殿门时,顾长卿看了眼从自己身旁走过的女子,发似青丝,眉若远山,眼若琉璃,唇若梅花,腰如细柳,玉指芊芊,这样的女子确实美丽,但顾长卿知道,她断不是凭着这独独的美丽才成的贵嫔。 阮如霜经过顾长卿时转头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是不屑是放纵,是蔑视是无谓。 “顾谏官,今日劳烦你跑一趟了。” “苏公公哪里话,都是长卿该做的。只是…从前微臣与皇上商讨事宜,从不见后妃来打扰啊。” 苏常德看了看周围,又把顾长卿往大殿前面拉了拉,这才复又开口。 “谏官有所不知,这位新晋的阮贵嫔可是深得皇上心意,这不,才短短几日,皇上可是日日流连在她的碧玉宫,除了早朝那可是没有一刻分开。您今日前来正好是没对上时辰了。” “多谢公公提点。” 顾长卿回头看了看高大威武的太极殿,从里头传来的是一阵放荡的笑声。顾长卿隐隐觉得这位凭空出现的阮贵嫔绝非常人,许是有人刻意安排在皇上身边。但既然她都有所感觉,皇上那般洞察细致的人不会不知道。 顾长卿在浮生楼查看消息册时,仍是魂不守舍的样子。 “在想阮如霜?” 顾长卿抬头看他,这个男人怎么总是能如此清楚地知道旁人在想什么? “你怎么知道?” 容离轻轻一笑,从她手中拿过纪录册随意翻着。 “你上午才去的太极殿,而父皇这几日被阮如霜迷得神魂颠倒,你去的时候必定碰上了。” “太子就是太子,这心思谁都比不过。” “我只猜你的心思罢了,旁人我是没那个闲情逸致。” 顾长卿脸上一红,这男人近来是越发不知道收敛了,明明在翻看手里的书页,可嘴里就是能这般随意地说出叫人乱想的话。 恍然间觉得有些口干舌燥,顾长卿忍不住干咳两声。 “那个阮贵嫔什么来头?要说长得美若天仙,宫里也是不缺的,怎生她一来就入了皇上的眼?” “阮如霜和寻阳生母郑夫人极其相似。” 容离这话一出,顾长卿便知晓了一切。 “难怪...” 容帝这样的人,征战沙场这么些年,又是一步一步从底下爬上来,应当最是看重皇位,如今却因为一个舞女而失了心智,可若是那女子和郑夫人相像,一切便有了解释。 “有多像?” 容离合上手中的册子,细细想了想。 “郑夫人故去多年,我也记不真切。只是见到的第一眼似是回到了孩童时期,而阮如霜就是年轻时候的郑夫人。” “竟这般相像...可这世间...会有这样像的人吗?” 容离勾着嘴角轻笑一声,“这世上有什么是人所不能为?有人想她像,那必定是像极了的。” 顾长卿微一思量,猛然间懂得了他话里的意思。 “你认为,是谁安排的?” “其实你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不是吗?” 顾长卿转过头看向窗外,“如果真的是他们,目的绝非这般简单。” 碧玉宫。 大红床帐的床榻上,那肤若凝雪的女子正安详地躺在身着明黄色衣衫的男子怀里,沉沉睡着。 容帝并没有闭眼,那双历经岁月风霜的双眼正在这黑暗里凝视怀中女子。 那眉眼那唇角,没有一处不像阿春,她就是自己初遇阿春时的那个女子,就是自己的阿春。 容帝越看越心动,越看越欣喜,他忍不住伸出手把她更紧紧地揽住。 “我的阿春...你…终于回来了...” 容帝不知道的是,那个被他抱在怀里的女人,睁开一双星光熠熠的双眼。阮如霜一直是知道郑阿春在容帝心里的地位,但她不曾知道,这个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皇帝竟然会对着一个女人改了称呼,竟然不称“朕”,只是如最寻常夫妻一般说着“我”。 这一步棋走得着实太对了。 孝王府。 “王妃,一切妥当,皇上还未起疑心。” 顾长安望着窗外的月色冷笑一声,“皇上此刻尚且沉浸在你的容貌中,但却不是长久之计,这段时间里须得谨慎执行计划。” “是,如霜谨遵王妃吩咐。” 顾长安扶了扶手中那张□□,“这东西我花了大价钱从关外求得,你切记要保管妥当,每两日必要放入盐水中浸泡一个时辰,一刻不得多,一刻不得少。除了你确定绝对安全的地方,任何地方都不能拿下来,莫要给顾长卿抓到把柄!” “是,如霜会视这□□如生命,定会好生保管!” “嗯。你父母那边,我会替你照料,你只管做好我吩咐的就可以,等一切尘埃落定,绝不会亏待你。” 第63节 阮如霜那双眼里泛着泪光,“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贱婢谢王妃垂怜!奴婢家人的命是王妃捡回来的,奴婢定会谨记王妃恩德!” 顾长安伸出手扶起跪在地上的阮如霜,又亲手倒了杯茶递给她。 “莫要这般,你只需做好你该做的,时刻记住,你是谁,要成为谁,又是谁把你送入宫的就好。” “奴婢一定谨记王妃恩德!” “好了好了,莫要再哭,等会儿该不好上□□了。时辰不早了,你也该回去了,免得旁人起疑心。在宫中不比你那花楼,要事事小心,不能给任何人抓住把柄。” “是。” 说着,阮如霜已经拿起□□,对着镜子一点一点贴在脸上。片刻后,哪里还能看见原有的容貌,简直是活灵活现的郑夫人。 顾长安轻轻伸出手去抚摸那张脸,“真像姨母...姨母啊姨母,长安真要谢谢你,帮了长安不少忙呢...” “好了,你回去吧。” 阮如霜走后,容赫从屏风后走了出来,自顾自坐下给自己倒上一杯茶。 “那么多更蛊惑人心的女子你不选,怎生偏偏是她?” “再会蛊惑又如何?若是我们控制不住,结果只会更惨。我可冒不起风险了,我只要最能把握的人。” 容赫勾起嘴角邪肆一笑,一把将顾长安拉到自己怀里。 “你啊,就是凌厉。不过本王喜欢!” 顾长卿媚着张脸,小手轻轻划过他的胸口,又从他的胸上滑到喉头见的凸起。 “王爷喜欢就好,妾身就怕王爷不喜欢呢...” “你个贱女人!看本王今天怎么治你!” 随即而来的一男一女浪、荡的笑声和床榻“吱呀”的嘶鸣,像极了无可奈何之人的哭诉。 床榻上看似如胶似漆的两个人,紧紧交|缠,可那两颗心里,是否真正保有纯真的爱意,又有谁知晓呢? 御花园。 顾长安带着食盒要往揽月阁走。虽说她和容赫的结|合是罪孽的结果,但毕竟还是顾太尉的嫡女,荀后很清楚,容赫迟早有一天会恢复爵位,一切都会回到原来的样子,而她要做的就是不在没有完全把握的时候把事情做绝。允许顾长安隔日来请安,也是不想旁人有话在皇上那边说。 “啊!” 假山处忽然传来一阵尖叫声以及宫人们的焦急叫喊,顾长安来不及多想赶紧跑过去。 挤进层层人群一看,竟是近来圣宠正浓的阮贵嫔。 “参见阮贵嫔。” 阮如霜紧紧抱着那条被蛇咬了的腿,哪里还有功夫理睬她。周围的宫女也是头一回遇到在宫中被蛇咬的情况,一时间没了头脑,只能大喊着救命。 还不待众人回过神来,顾长安已经附上那条玉腿,对着那伤口不断吮吸。 一口又一口乌黑的毒血被她吸出来又吐开来,原本刺痛的伤口已经渐渐只剩下点点痛感,之前的晕眩也渐渐消散。阮如霜有些不敢相信地看向顾长安。 “你...没事吧?” 顾长安勾起早已经乌黑的嘴轻笑一声,“谢娘娘关怀...长安...无...” 一句话还未说完,顾长安已经倒在了地上。 “还愣着干什么!快把她带到我宫里!传太医!断不能让她有事!” 一群宫人赶紧抱起顾长安跑向碧玉宫。 容帝一下朝就听闻阮贵嫔中了蛇毒,哪里还有往日的沉稳,几乎是跑者去往碧玉宫。 “如霜!你可有事?” 阮如霜一看到容帝,那一直强忍着的眼泪就落了下来。容帝见她梨花带雨,心里更是心疼。 “皇上...臣妾无碍,倒是二皇妃...她...她...” 容帝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二皇妃是谁,愣了愣,苏常德在一旁提醒了一句,“皇上,是顾王妃。” “她?与她何关?” “皇上有所不知,臣妾被蛇咬之后,所有人都吓到了,二皇妃经过看到此景,二话不说就帮臣妾吸出了蛇毒,否则...否则...皇上哪里还看得到臣妾啊!” 说着,又是一番泪洒长衫,容帝轻轻抱过她,安慰着。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章太医,快去给顾侧妃看看!” “回皇上,老臣已经查看过娘娘与顾侧妃的伤势。若非顾侧妃紧急情况下很好地处理了伤口,娘娘此刻怕是...药石无医...” “至于侧妃,她吸入了少许毒素入体,臣已经施针逼出,这会儿该是要醒了。” 容帝愣了愣,印象中的顾长安并不是这样的人。 “好,你下去吧。” 里屋出来了一宫女,“皇上、贵嫔,顾侧妃醒了。” “太好了!皇上,臣妾进去看看!” 说罢,还不等容帝点头,阮如霜已经小跑着掀开布帘进去了。容帝在身后看着她欢腾的背影,一时间分不清她到底是阮如霜,还是年轻时候的阿春。 第70章 阴谋得逞 顾长安已经被宫女扶了起来,见阮如霜进来,艰难起身想要行礼。阮如霜见状,赶紧制止了她。 “你都这样了,莫要多礼。今日...真是太感谢你了,若不是你...本宫怕是...” “娘娘乃皇上钟爱之人,作为臣子,能做的只有为皇上分忧了...” “难为你如今还有这样的领悟。近来你着实改变不少。” 顾长安虚弱地抬眼看去,见是容帝,作势就要起身。 “歇着吧。今日你救助阮贵嫔及时,有功当赏。稍后朕会让苏常德去王府封赏,你且歇着,好些了再让你送你回去。” “谢皇上...罪妇难当赏赐...” “往日罪过就此一笔勾销吧,老拿在嘴上说也没意思。朕说你有功就是有功。” “妾身...谢皇上!” 容帝摆了摆手,“苏常德,让人把孝王府牌子也安上吧。” “是,老奴这就去办。” 容帝转头细细看了眼躺在床上的顾长安,全身戾气似是消散一般,整个人给他的感觉也不似往日的嚣张。看来那日宫中的事,着实让她学到了很多。 “皇上,顾侧妃与臣妾年龄相仿,臣妾整日在宫里头也没个说话的人,能让侧妃常来陪伴吗?” 容帝一听她那撒娇的语气就招架不住,笑着应了。“好好好,那就让顾侧妃自由进出皇宫罢!” 顾长安坐着阮如霜的轿辇出了宫门,守在外头的飞燕赶紧上前来。 “小姐…您没事吧?” 顾长安轻轻应了声,“无大碍,回去再说吧。” 轿辇中,顾长安拿出镜子看了看自己此刻自己惨白的脸色,轻轻笑了。 进了王府,顾长安看了眼那已经被挂上的牌匾,皇上之言落实下来就是迅速,不过片刻,这已然办妥。 容赫早已在庭院里等候,见她被搀扶着进来,倒有些吃惊。 “戏演得不错,倒是本王低看了你去。父皇此刻必定对你刮目相看,以后你去宫中与阮如霜商讨事宜也不受拘束了。” 顾长安推开扶着自己的飞燕,执意自己站着。“王爷放心,重夺爵位、登基为皇指日可待。” “妾身今日也乏了,且先回屋休息了。” 说罢,顾长安已经自顾自转身回里屋。容赫也还有旁的事,就没管她。 屋里,顾长安瞥见飞燕关上了门,那一直以来强忍的痛感顿时席卷而来,叫她不能呼吸。 呵,哪里是演戏?又有谁能把中毒演得如此之真?若非她拼了命去下这一步棋,又怎能旗开得胜?只是这些她都不需要让容赫知道罢了。 皇上一下令重装孝王府牌匾并允许顾长安自由进出皇宫,浮生楼里那两位就已经知道了。 顾长卿是知道那个所谓的孝王侧妃必定要放开一切来对付自己,只是她倒没想到顾长安会下一步这样的棋,不顾自己的生命危险去造假成替阮如霜吸出蛇毒的功劳来。看来顾长安不仅对旁人狠,对自己也是一样狠。如今她恨透了自己,又还有什么不能失去呢。 “皇上如今沉迷阮如霜,我们须得做些什么才好。” 容离仍旧抚弄着那些花草,看起来丝毫不在意。 “如今父皇看她比政事都要重,无论我们做什么,都只会适得其反。” “那…就这样坐以待毙?” “不是坐以待毙。是等他们自己露出马脚。” 顾长卿一时没有想明白他所谓的“自己露出马脚”是什么意思,容离却又发了问。 “你知道关外有种叫□□的东西吗?” “□□?”这东西顾长卿觉得莫名熟悉,上一世里好似听谁提起过。 “这□□戴在脸上,契合肌肤,毫无痕迹,不管想要变成什么样的人都易如反掌。 “你的意思是…阮如霜戴的是□□?!” “不错。若是父皇知晓自己万千宠爱的妃子不过是个戴了□□的歌女,且这个女子又是自己的儿子千方百计送到他身边,以他的孤傲,绝难忍下那口气?” “话虽如此,可我们又怎能让那人显露真面目?你不能入后宫,我又不可随意出入。” “狐狸总会露出尾巴。” 顾长卿虽仍不大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但却也知道,既然他确定的事,就必然会发生,不管是什么时候,以何种方式。 “那我需要做什么。” 容离抚着花草的手一顿,侧过头来看她,那眼神竟温和得不可思议。 “你在我身边就好。” 顾长卿脸上一红,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这是被他调戏了,只好干咳两声,借口说要去密道看看。看着她仓皇而逃的背影,容离不自觉一笑。 第64节 寻阳从阮如霜的客套里逃出来赶回军营时,已经是行午饭时间了。不知为何,虽然人人都说阮如霜像自己的母亲,也即使是那张神似她印象中的母亲的脸,寻阳依旧亲切不起来。她总觉得这个阮如霜所图的不只是地位那么简单,也总有对她与生俱来的抗拒。可阮如霜还是得与她打好关系,与她的客套让寻阳都替她难为情。 待她穿戴好回营时,却见顾长远背着手站在她烧火的军帐前不知想什么。 寻阳本能地想开口,又赶紧忍住,勾着腰走到他身边微微鞠躬行礼。 顾长远正在思量这小哑巴怎生还没来就见他出现在自己身边,“你来了,你母亲可还好?” 寻阳低着的头微微点着。 “那什么,那夜喝酒,我…没说什么不该说的吧?” 寻阳一愣,缓缓抬头看他,又重重摇头。 看着他极力否认的样子,顾长远忍不住嘴角微扬。虽然那夜心情抑郁说了很多不该说的,但不知为何,他就是独断这个小子不会说出去。 “我也知道你不会说出去。” 寻阳猛然抬起头,眼里的受伤让顾长远有片刻失神,察觉出他的误解,顾长远赶紧解释。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相信你不会外传。那个…到午饭时间了,你炒些下酒菜给副将他们端去。” 寻阳愣愣地看着顾长远,有些不敢相信他刚刚话里的意思。他是已经相信自己了吗?他会不会已经把自己当成了稍微重要点的人?他是不是有那么一丁点…喜欢自己? 寻阳就像个初尝美好的孩子一样红了脸,满心欢喜与雀跃。 回了自己营帐的顾长远不停地喘着气,他刚刚好像…对着一个男人紧张了?!顾长远毫不犹豫地抽了自己一巴掌,才让自己清醒过来。 其实寻阳在军营里也起不到什么作用,将士们行过午饭小憩了一会儿就又开始紧张的操练。寻阳洗好了碗筷就偷偷摸摸躲在营帐后头看着顾长远。他只是站在那里,可就是这样也让人隔着十丈仍能感受到他身上凌厉的霸气。那人的背影伟岸而又坚定,这样的人到底受制于什么人呢?这样的人断不会被威胁而臣服,那么那个让顾将军接近顾长卿的人到底是怎样的人,存着的又是怎样的心呢? 不知为何,这么看着他,虽然他面前站着一大片将士,可寻阳仍旧觉得他很孤独。她突然想就那样与他比肩天涯仗剑,从此相忘于尘世间,不去管谁人的命令,不去在意世人的口舌,只是他们两个人,听笛声绕云烟,看花开与花谢,永生不别于流年。 然而她却深知,这样的一生,从父皇登上皇位那天起,从他被封为镇远大将军那日起,便再不曾有了。 生逢乱世,即使是如今暂且的太平也让无知百姓欣慰。 从前寻阳不曾来到军中时,总觉得如今万世太平,晋国又是面前北方最强的国家,什么也不需要担心。但真正入军营后才发现,这世上所有的太平都只是表面的遮羞布而已,有的是人在为这太平付诸一生的时光。 所以寻阳只有一个愿望,就是在任何时光里都能陪在他身边,不需要什么地位名分,只要能在他安逸的时候看着他,在他危难的时候陪着他就好。 近来父皇沉迷阮如霜,日日流连碧玉宫,鲜少来看自己,顾长安也收敛了很多,至于顾长卿,她们之间是最好不相见的关系,所以寻阳还算自由,也就打算在军中多待一阵子。 夏末的炎热在军中体现得更甚,夜晚总是架起火把,炒菜做饭又熏得一身油烟味,叫她全身黏腻难忍。为了在军中能不被发现,寻阳日日都在胸口裹了层层绢布才可遮掩住微微的起伏,又在脸上糊上些灶灰,这样才敢抬头。但此时被热气烘烤,寻阳只觉得全身都泡在水里一般,那铠甲又厚又重,丝毫不透气,叫寻阳甚至都无法呼吸。 实在是忍无可忍,寻阳偷偷看了眼正在对酒高歌的众人,觉得应该无人注意,便悄悄猫着腰跑远了。 军营附近有处小河,水不深,去那边洗洗还能赶在众人吃完之前回来。 寻阳偷偷跑到河边,仔仔细细环顾了一圈,见四下无人,这才脱了自己的铠甲。 又厚又重的铠甲一脱下,寻阳瞬间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她轻轻伸脚踩入水里,岸边还算浅,尚且可以这样站着。美丽而又白皙的身子暴露在月光下,只有绢布是她不敢放下的。 寻阳就像个爱玩水的孩子一样,在这方小小的池塘里自顾自掬一捧又一捧水向远处抛洒。此刻的她只是世间平凡女子中的一个,不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不是任性的公主,不是为了另一个人而卑微蛰伏的公主,只是一个最年轻而又盛开着的女子罢了。 她玩得那样开心,却没看到那河边大树上坐着的男人红着的脸像块滚烫的烙铁。 第71章 太过香艳 顾长远躲在树上硬是没敢出声。 其实小哑巴一来的时候他就发现了,正准备下去和他打招呼,却见他脱了衣服。本想着同为男子,看看也无妨,可这一看却让他像被撂在火上烤一般。 那纤细的手臂和洁白的肌肤以及那被绢布一层一层包裹的,嫩白的胸脯,哪里是男子所有?绢布强行包裹着,可胸口仍旧有微微的起伏,穿着铠甲时看不出来,可这一脱下来,简直是...太过香|艳! 顾长远红着张脸蜷在树上的样子让他自己都觉得他是个流氓无赖。只是小哑巴已经在军中不少时日,竟无人发觉她是个女子?可女子又为何要入军营? 太多的疑问席卷而来,顾长远甚至有些心慌。若这人是不怀好意带有目的潜入军中,那么自己能否动手解决她?他并不确定。 有一点顾长远可以确定,在看到她是个女子时,他瞬间的感觉,是庆幸。 寻阳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旁人看去,仍旧快活地像条小鱼儿在小小的天地里做回最纯真的自己。 寻阳回营时,将士们已经行过晚饭,碗筷胡乱地摆在那里,寻阳赶紧去拾掇清洗。一只有力的大手忽然伸过来拽住她的手腕,寻阳一惊,抬眼看去,正是顾长远。 “方才去了哪?怎么不见你?” 寻阳放下碗筷指了指柴房,示意他自己是在后厨里头待着。顾长远并没有松开她,只是灼灼地看着寻阳,让她心里一阵没由来的心虚。 “今日不用你忙了,早些回去照顾你母亲吧。” 说罢,顾长远已经松开了她的手,兀自转身走远了。 看着他的背影,寻阳有些微微惆怅。 虽然顾长远没让她收拾,可寻阳还是洗好了碗筷又摆放整齐才动身回宫。 每次回宫,她都得先回离军营不大远的村子里,去所谓的母亲那里换下军装再换回宫女服。寻阳花了重金收买那妇人,加之那妇人也算心肠仁善,看她又不是个能干什么坏事的小姑娘,也就好好地替她保守了秘密。 寻阳换回宫女服后,偷偷摸摸左顾右盼从那小屋子出来,夜已深,早有晓晓安排的车夫候在门口,寻阳猫着腰钻进马车里,几乎是同一时间,那马车便渐渐隐匿在黑夜里。 她不曾看见,黑夜中有人就在她身后,看着她那张侧脸瞬间凉到心底。 顾长远自从行军以来,就在军中练就了夜间视物的技能,虽然是黑夜,但顾长远几乎可以断定那个女子就是寻阳公主。虽然穿着宫女服,但那转头的一瞬间他明显看到那张脸,就是那个受尽宠爱的千金之躯。 原来她一直勾着腰,束着胸,脸上也总是污渍斑斑,就是为了掩盖她的身份,可是她又为何要弃宫中的荣华富贵不去享受却费尽心思来这什么也没有的小小军营受尽苦楚?她究竟是受人指使还是别有用心? 马车到了宫门时,晓晓守在门外却不见马车里有动静,她掀开帘子一看,公主早已沉睡。 晓晓心头蓦然一酸,公主千金之躯,何曾受过这样的苦?那军营本就全是男子,公主既要小心翼翼不被发现,又得做着那些本不该她去做的粗活,一双玉手全都干裂开口,近来因着顾侧妃送来的药膏涂着倒还好了许多,之前那双手看了都叫人心疼。 “公主,到了。”晓晓也是不忍心把她叫醒,却无可奈何。宫门处不可久留,目前当值的还是被收买的侍卫长,但半个时辰之后就又要换人。收买旁人时只说公主仁善,在外头给贫穷人家授课,但这样的借口已然用了许久,哪里还能继续撑下去? 寻阳被叫醒,迷迷糊糊下了马车,半掩着面进了宫门。一回到揽月阁,哪里还有力气洗漱,躺倒在榻上就睡了过去。 记忆里公主自从去了军中,每次回来都是这般劳累的样子。晓晓不知道那个顾将军给公主下了什么药,也不知道公主到底看中顾将军什么,其实凭着公主在皇上心里的地位,让皇上赐婚简直易如反掌,可公主却选择了这么伤害自己的方式去守护顾将军。晓晓不曾体味过这般的爱恋,但看到公主这般模样,她倒是这辈子也不想体会了。 第二日,寻阳赶回军营已经是午后了。本是吩咐了晓晓早些叫醒自己,可她却午膳之前才唤了她起来,若是回去晚了不止要受处罚,就连身份也会被怀疑,哪里还顾得上吃午膳?随意梳洗一番就让马车快马加鞭赶到小村子,换了铠甲就往军中跑。 张副将是个糙汉子,人高马大的,最是看不惯这种软绵绵的汉子,又见他来迟了,当即就不乐意,一个箭步挡在他面前。 “哟,小哑巴倒还会来迟了?昨晚是不是去喝花酒了?”说罢,张副将还仰着头放荡一笑,周围的将士们也都跟着大笑起来。 寻阳红着张脸也不敢抬头,可张副将哪里能放过他?一把捏住他的下巴把他像拎小鸡一样给拽了起来。 “哟,你还不服气了?有本事你也开口骂我啊!瞧你那小瘪三儿样,要不是大将军,谁让你个弱鸡进军营?!” 寻阳狠狠捶着那只捏着自己下巴的手却被张副将狠狠瞪了一眼,一把把她扔了出去。 寻阳倒在地上不停地咳嗽,可张副将却愣在了那里。刚刚…他分明在那小子的脖子处未曾碰到喉结! “你…”张副将伸出只手指着寻阳,还有些微微颤抖。 “都在干什么?!不用练兵了?都能打胜仗了?!” 顾长远站在寻阳身前,挡住了张副将探究的眼神,“张副将,你也不需要再练了?还是给你多加三个时辰的训练?!” 张副将吓得腿一软,顾大将军是有名的阎罗王,训练起将士来是让人用命去搏的,若是在这夏末再加上三个时辰的训练,那他也不用活了。 张副将赔着笑,带着周围低着头的士兵们转身去了训练场。转身的那一瞬间,他回过头看了眼倒在地上的小哑巴,他正被顾将军亲手扶起来,这一次侧面看得更加清晰,这个小哑巴根本没有喉结! 可是…若是自己都看到了,顾将军那般敏锐的人又怎会不知?但若非不知,难道顾将军有意隐瞒? 寻阳看了眼面前的人伸过来的手,犹犹豫豫递过自己的手去,却被顾长远一把拽了起来,不容她拒绝。 “军中男人多,爱开玩笑,莫要计较。” 寻阳低着头,微微摇了摇。顾长远看着她这样乖顺的样子就忍不住脸红,可一想到这人就是公主,却又不知她作何居心,只好强忍着刚想冒出来的温柔。 “去忙你的。”说罢,顾长远已经转身走远了。寻阳被他丢在后面,不知为何,今日她总觉得将军更加冷漠了。 在军营里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加之她来得又迟,转眼间就到了行晚饭的时间。 寻阳正在灶上炒着下酒菜,却被人喊了出去。 “顾将军让你炒两盘小炒端到那方的石块处。” 寻阳点了点头,转身进去就端了小炒出来。其实每日她都扣下点菜来炒给他,顾将军是出了名的视人如己,对待军中人和自己是一样的,从不开小灶,和那些人吃一样的东西。寻阳不愿意他这样,每每炒了端过去,顾长远也只好吃了去。 远远地,寻阳就看见顾长远一人坐在石头上喝闷酒的样子,今夜的他看起来更加愁苦,不知可还是因为顾长卿。 “你来了。来,陪我喝两口。” 寻阳看着他递过来的酒碗,只得硬着头皮接过来,轻轻抿上一口。 “你说,我这军营有什么好?” 这突如其来的疑问让寻阳一阵发愣,放下了酒碗没敢说话。 顾长远转过头来,趁着月光紧紧看她。 “你说呢,寻阳公主?” 寻阳一愣,整个人忍不住颤抖起来,他竟然知道了?他什么时候知道的?! 见她不说话,顾长远轻笑了一声,“公主来我这小小军营,是体验生活还是有其他想法?” 听着他明显挖苦的语气,寻阳鼻头一酸,却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你…都知道了?” “呵,公主好演技啊!把末将可是骗得团团转!” 寻阳猛然抬起头,那双好看的眼睛里已经盛满泪水,“我…我没想过骗你…” “哦?那微臣岂不是要感谢公主了?” “顾将军...你别这样…我…我…” 顾长远不等她说完就转过身去,背对着她。 “公主,不管你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末将都必须告诉你,军营不是你可以玩儿的地方!什么地方有什么地方的规矩,您若执意如此,休怪末将不顾及您的身份!” “还有,公主早些回去,往后不要再来。” 寻阳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如决堤河水般奔涌而下。那一瞬间,她顾不得其他,冲过去抱住顾长远的腰。 “我…我不是想骗你,只是我找不到其他方法让你能接受我在身边…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但是…但是我是真的喜欢你!你放心,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你还能做你的将军,而我,只要能在你身边有一席之地就可以了…所以…我求求你,不要赶我走!” 她语气里明显的哭腔让顾长远心头一紧,可转瞬间他又想起抱着自己的这个女人高高在上的身份。容不得他心疼,他已经掰开她的手。 第65节 “末将,谢公主抬爱,只是末将自诩身无长处,无法承受公主抬爱,还请公主自重。望下次相见,您还是寻阳公主,而我,只是一介武将。” 寻阳站在原地看着顾长远走远,自己手上还残留着他铠甲冰凉的温度,可那人的话却比寒冬的冰雪更让她心凉。 第72章 何年何月 顾长远背对着寻阳往前走,心里却是此生第一次无助。 他知道她的心意,可他不能回应,不只是因为他们之间永远无法跨越的身份逾越,更重要的是,他不知道何时会丧命。在那场已经加入的战争中,他从来没有选择的余地。他不能冒险,不能把她拖下水,他不能有任何弱点去被敌人抓住。所以让她难过也好,伤心也罢,他所能做的只有狠心推开。 顾长远很早就知道自己会有怎样的结局,若主上在那场战役中赢了,那他或许还能苟延残喘这余生,但若是输了,所有牵扯进去的人除了死,没有别的选择。而她是公主,是千金之躯,她该有更加美好的一生,该有更值得她去爱的男人陪伴她,该有个健全而又自由的男人能在她伤心时拥抱她,在她受伤时照顾她,在她痛苦时安慰她,但很显然,从一开始他就不曾有这样的权利。 主上对自己,是神祗一般的存在,他把自己从黑暗引向光明,他给予自己的是活下去的机会,所以无论如何,他不能背叛主上。而主上的战争,他必须全身心投入。 寻阳回到揽月阁时,全身的力气像是被抽走一般,整个人虚弱无力。 一开始她就知道,若是让顾将军知道她的身份,必然产生隔阂,只是她没想到顾将军会这样排斥自己。 寻阳怎么都想不明白,将军与公主结姻,自古以来并非没有,加之顾将军军功赫赫,就算与自己在一起父皇应该也不会反对,可为什么顾将军会这般反感?他字里行间透露的好像还有微微的恐惧。他在怕什么?他为什么不能接受自己?自己做了这么多难道一切又要归于原位? 顾长远回太尉府的时候,顾长卿正要出门,见他回来倒是微微一惊。前日他才传信回来,说这几日都不回府,怎生今日就回来了。 “大哥,你怎么回来了?” 顾长远见她又穿了男装就知晓她要去进行所谓的“体察民情”了。 “近来皇上又未让你谏言,还跑出去作甚?” “大哥这话就不对了,长卿这不是和大哥一样,防患于未然嘛,倒是哥哥,怎么就突然回来?要是我先走一步还遇不上了呢。娘亲昨儿还念叨你,说她做的黄齑(古时候的咸菜)还想让你带些去呢。” “姨娘怎生还做这些,现在你们院儿日子也好过,就叫姨娘莫要动手做这些了,伤手。” 顾长卿迎着他进了院子,又给他沏上一杯茶,“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娘那脾性,如今又常常礼佛,更是不爱荤腥,叫她闲着她也闷,左右让她稍微忙些也好。” 顾长远环顾了一圈,这小院子里头如今多了些仆人,倒是热闹了点,却不见芍药和阿蛮。 “阿蛮和芍药呢?” “芍药陪着娘去上香了,阿蛮去了教书先生家,也就是这几日的事,我寻思着总不能让他日日习武,他也该无聊,何况又是个孩子,还是多接触点旁人比较好。” 顾长远微微点头,“也是这道理,只是…你当真打算留他一辈子?” 顾长卿微微一笑,淡淡抿茶,“一辈子可说不上,总之走一步看一步吧,我能走到哪儿也还说不准,何况他呢。” 顾长远看着她近来总是露出的犹豫模样,忍不住微微叹息。 “顾长安那事,有你的一部分吧。” 顾长卿早就料到他会知道,只是这事过去已久,她倒是没想到这会儿又被他提起,但事实如此,况且她本来就没想着瞒他,只能微微点头。 “她不仁,我不义,若非她先对我下手,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我知你做事总有分寸,只是…近来却和…太子…走得过近了些。” 顾长卿一愣,没想到哥哥在军中也是洞悉清明。 “说不上多近,只是大哥也知,顾长安与容赫联手必然是要对付我的,如今我也是得依附一人才好,与太子…也只是互相利用罢了。” 她面上的表情看起来有些怅然,顾长远也没好意思再问下去,“我知你做事向来有分寸,也从不过问你为何处处针对顾长安与孝王,你与太子的关系我也不多问。只是长卿,作为哥哥我需得提醒你,这天下多少心思你怎能全部算尽?莫要等算人算心之后,忘了自己一开始的初衷。太子…不是你可以企及的人。” 顾长卿像是自嘲一般笑了,“长卿何尝不知,只是我有必须要做的事,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弃。大哥,你就放心吧。” 看着她故作坚强,顾长远也不好深讲下去,况且他也没有资格。 思量了许久,顾长远还是犹犹豫豫开了口,“长卿…若有朝一日,你发现你信赖的人一直在骗你,你会如何?” 顾长卿放下杯盏目视前方,不知在看些什么。 欺骗?这样的事上一世她经历得够多了。曾经的山盟海誓欺骗了她,让她落得一尸两命的下场,而这一世,她最恨的就是欺骗。 “若有人骗我,此生不复相见。” 她话里的决绝是无可反驳的,顾长远禁不住漏了一拍心跳。“那…若骗你的人是我呢?” 顾长卿缓缓转过头来看着他,眼神空洞得让他害怕。他很怕有朝一日那眼神真的是对着自己的。 “这个玩笑可不好笑,大哥何需骗我?你我兄妹之间,哪有要骗的事。” “不过,若真有这么一天,我想,我应该会很累吧,因为没有可以相信的人了。” 顾长远愣在那里,心里是浓浓的愧疚。其实他一直就不曾有被她信任的资格,可却仍旧想拥有她的信任。 “军中还有事,我先走了。” 不等顾长卿回答,他已经像是逃窜的老鼠。 “大哥!” 顾长卿突然出口叫住他,他背影一愣,未曾回头。 “照顾好自己!” 那伟岸的背影像是被这句话击溃崩塌一般,几乎即刻间逃窜开来。 顾长卿站在夏末的小院里,周围是浓密不止的绿叶,然而她眼里却是微微悲戚。 大哥,这一世我最不想伤的就是你和寻阳,寻阳与我已是一生陌路,所以我不想再失去你。所以不论你奉谁之命,至少不要让我知道,你曾骗了我,或者...你一直在骗我。 顾长卿缓缓闭上双眼,眼前出现的是上一世在军中的场景。 “忆昔年,谁家赤足拾纸鸢。 遇见谁,何年何月何时节。” 顾长远似是逃一样赶回营中,四下环顾却不见那人弱小的身影。原是应该庆幸,可他心底里却是浓厚的失望。 正要转身去训练场,却见那人掀起帘子从营帐里出来,抬眼看向自己时,眼底全是惊慌。 顾长远很清楚,若此时有人在看自己,那必然会被自己眼中的欣喜所惊叹。 “你怎么还不走?” 寻阳见他似是心情不好,话里又是浓浓的训斥之意,低着头不敢说话。本就是小个子,塞在盔甲里都觉得塞不满,此时更是让人心疼的小心翼翼。看着她这样,顾长远忽然什么气都没了。 她又做错了什么呢?她什么也没错啊。 “罢了,由着你,看你什么时候会受不了。” 寻阳猛然抬起头,他话里有所松动,就是这点儿欣喜也能让她高兴好一阵子。那双小手伸过来抱起他的手臂,叫顾长远俊脸一红,理智告诉他要挣脱,可身体却明显更加诚实地不愿动弹。 就这么一会儿也没事吧,左右大家都在训练,所以就允许他这样随心所欲一会儿吧。 营帐后面,张副将紧紧捂着嘴不敢发出声音。 太尉府,顾长卿正在屋里整理着近来百姓们投箱的纸条。 容帝已经好几日不曾来旨让她觐见,这堆积着的问题也就越来越多,可看容帝这劲头,怕是还要好一阵子。顾长卿虽知晓顾长安和容赫把阮如霜送到宫里是不怀好意,或许容帝自己也知道,但他却甘愿深陷于郑夫人的假象,他自己不戳穿,旁人更是不能去戳破,只能像演戏一样,每个人都得扮演好自己的角色,不漏出破绽来。 但让她这样光是看着顾长安得道,她还是受不了。容离却不着急,整日清闲,一切尽在掌握的样子。顾长卿隐隐感觉顾长安在下一盘大棋,而自己就是那盘棋里最大的赌注。 “小姐,张副将在外求见。” 顾长卿微微一愣,“张副将?大哥军中的副将?” “回小姐,正是。” 虽然疑惑,但还是让人请他进来。这个张副将听闻起先与大哥不合,看不起大哥因着背景入军,后来被大哥的实力折服,如今比大哥任何一个心腹更要衷心。但自己与他从来不曾有任何来往,今日怎么这样突然就来了? 张副将大步走到顾长卿面前,抱拳行军礼,顾长卿赶紧扶他起来。 “副将万万不可行此大礼!” “三小姐乃将军最重视的妹妹,末将须得以对大将军的礼仪来对待三小姐!” “张副将言重了,长卿不过一届女子,着实受之不实。副将请坐。” 顾长卿亲自斟了杯茶递给他。这人虽人高马大,但一看就知没什么城府,这种人最是好待,既然他对自己甚是尊重,自己也不能白白受了去。 “不知张副将今日前来是有何指教?” 张副将谨慎地看了看周围,顾长卿便示意芍药带婢女们下去。 见周围没了人,张副将又是一个重跪在地,吓了顾长卿一跳,连忙去扶,却是不肯起。 “三小姐,末将今日前来全为将军前途!还请三小姐一定要为将军筹谋!” “张副将此言何意?” “实不相瞒,由于末将失职,军中混入了女子!而那女子就与将军关系甚密!” 顾长卿一惊,军中竟有女子?!上一世军中只有自己和寻阳,可这一世怎会又有女子了? “张副将可敢肯定?这话可不能乱说。” “末将不敢扯谎!那女子之身清清楚楚!更甚的是,这人在军中来去自由,大将军也是赋予她此权利,那女子夜夜不曾在军中留宿,还常常几日才回,末将惶恐那人有备而来,怕是对将军不利啊!” 顾长卿深深思索一番,按理说军中有女子的事不该发生了啊,可怎会又出现了呢? “张副将可曾看清那女子相貌?” “那女子甚是谨慎,日日在脸上涂了灶灰,末将看不真切。” “那,她与大哥关系密切吗?” “在末将眼里,从不曾见大将军那般对一个普通将士!末将冒着生命危险告知三小姐,还望三小姐一定要规劝大将军啊!” 第73章 心甘情愿 送走了张副将,顾长卿久久未曾回过神来。 她实在想不明白,这女子究竟是谁。上一世是自己和寻阳,但这一世呢?难道还有别的人?或者是历史已经改变? “小姐,你想什么呢?张副将来找你什么事啊?” “无事。” 第66节 “小姐,您最近好久没进宫了,可大小姐...哦,现在是顾侧妃了,听说她常常进宫给寻阳公主送桂花糕,还经常与阮贵嫔谈心呢!真是搞不懂她,出了那么大的丑事还老是往外跑,再说了,寻阳公主不是抱病吗,她还巴巴儿地跑过去给人送桂花糕呢!” 原是没在意芍药的零碎叨叨,可片刻后顾长卿却恍然大悟。 “抱病....抱病!难道真是她?!” 顾长卿这才想起寻阳称抱病已有许久,从时间上来推算,与张副将所说的那女子入营时间相差不过几日。那女子有时几日才回营,上次的时间...正是寻阳设计陷害自己那一次! 顾长卿整个人愣在那里甚至忘了呼吸。她一直没去想,上一世的寻阳为何要去军营,原是以为她贪玩,现在想来,一切都是因为大哥!竟是因为大哥!原来寻阳一直中意的是大哥! 顾长卿一直不曾发现这件事,上一世里竟让两个原本那么近的人白白错过了。若是她有意,而不是一门心思扑在容赫身上,或许大哥和寻阳都不会落得那样的下场。他们两人都是骄傲的,都带有使命,怎会轻易说出爱意?或许大哥也钟意寻阳,只是自己当时太过自私,不曾发现。 若是寻阳,那么一切都有了解释。她定是被顾长安挑拨了自己与大哥的关系,才处处针对,暗暗记恨,最后让人通知容离相救,怕是也碍于大哥的原因。 上一世没能帮他们达成的,顾长卿想在这一世完成,这样,她应该也不算欠着寻阳了。虽然这一世她不能再与寻阳如从前那般亲密无间,但至少她能给的,还是会给。不管她还是不是那个她。 顾长远知晓寻阳的身份后,她还是没有走,原以为顾将军会为难她,但却恰恰相反,寻阳能明显感觉到自己在军中的任务轻多了。顾将军亲自点名让另一个杂工来照看伙食,而自己就只负责将军的饮食就好,至于刷盘子洗碗也有专门的人来负责,好像所有粗活脏活累活都不需要自己再伸手一样。 不可否认,寻阳是高兴的,但她又很害怕,怕顾长远是因为自己的身份才特殊对待。加之军营里关于他们之间的流言四起,她就算不顾自己的名声也得维护他的尊严。 顾长远见她这几日总是心情郁闷的样子,在人前又不好仔细询问,可把她拉入营帐几番询问她语气里又是浅浅的疏离,让他摸不着头脑,也不知她在赌什么气。但不知为何,顾长远反倒觉得这样小气的她很真切,很生动,叫他欢喜叫他忧愁都心甘情愿。想起她那张仍旧糊上灶灰的小脸,他也觉得可爱极了。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喜欢吧,就像军中将士们每次休假都快马加鞭赶回去见妻子的急迫,就像三皇子明知那人是男子也从不后悔的决绝,就像这世间最寻常夫妻之间最寻常的简单,顾长远第一次体会到什么是喜欢,也第一次如这般被一小小女子牵动着心绪,不同于对长卿的担忧,那是一种苏苏麻麻的感觉,让他全身无力却又不想这种感觉消失。 夜晚如期而至,夏末的夜晚倒是有些寂静了,但军中却从不会安静下来。 寻阳照例炒了几碟小炒要端入顾长远的营帐,却见他桌上放着张纸条:河边等你。 那四个字如他人一般潇洒大气,寻阳不自觉勾嘴笑了,小心翼翼地把那张纸折好,又百般珍贵地放入怀中藏起来。 这军营附近只那一处小河,虽然距离军中不远,但却是掩藏在层层树木后头,除了寻常用水,很少有人会来这边。 拨开重重野草,寻阳远远就看到那负手而立的男人,高大威武是他的铠甲,朗朗清舒是他的魅力,就是这样的男人,是自己所中意的男人,就是这样的男人是自己一心一意为他付出的人。 “将军。” 顾长远猛然转过身来,月光侧照在他好看的棱角分明的脸上,让他更加冷峻。 “你来了。近来总觉得你心情不好,所以…我备了份礼物给你…” 他忸忸怩怩的样子她还是第一次见到,不自觉就想笑。顾长远见她笑了,也挠着后脑笑起来。 顾长远抽出佩剑走到河边,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一根绳子,然后毫不犹豫地斩断绳子,用力一抽。 一瞬间,从地上冒出大片大片的流萤,那些流萤都扑楞着双翅往上飞,把寻阳和顾长远围在他们闪闪发亮的光芒里。 月光照射,微风徐徐,流萤翩飞,而自己心爱的人就站在对面,这世上哪还有比这更美好的组合? “谢谢…我…我很喜欢…” 顾长远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难免有些不好意思,但看到寻阳开心的样子他也觉得值得。 “你喜欢就好。我是武将,自幼进军,饱受苦楚说不上,但至少也是受尽心酸,我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也可能会常常惹你生气,在你生病的时候我可能没办法赶回去照顾你,在你难过的时候我可能已经带兵出征。我会让你担心受怕,也会让你牵肠挂肚,我会让你难过也会让你感到不幸,但是,我想告诉你的是,如果你愿意接受这样的我,那我顾长远这一生,绝不再看旁的女子一眼。” 寻阳不敢相信这个高高在上对人间情爱不屑一顾的男人在对自己表白,她早就红了双眼,心里是这辈子第一次的感动与欢喜。 “我…我不怕吃苦,我不怕受伤,也不怕难过,我会在你受伤的时候照顾你,在你心烦的时候陪着你,在你生命里的任何时候我都不会离开你。我…我这辈子认定你了!” 两个从未经历这世间情爱的人第一次敞开自己的心扉,就在这月色里,就在这翩飞的流萤中,就在这夏日的清风里,就在这方狭小的天地里,他们敞开心扉,交付出了自己的余生。顾长远放下了所谓的束缚,放下了君臣之礼,放下了担忧,放下了害怕,放下了那些未知的磨难,只想拥有怀里的这个女子,他第一次相信,只要有她在,或许真的什么磨难都能消除吧。 就算不能避免分离也无所谓了,就算这一生就到此刻也无所谓了,至少他们彼此会相缠至死,至死方休。 灼灼流萤光,今生越渐越烫。 一束放心上,足够三生三世背影成双。 愿耗尽所有时光,也要与你永相难忘。 顾长卿在府里想了两日该如何凑成那两个人仍旧没想出来。自己那哥哥是个榆木疙瘩脑袋,本就无心情爱,就算对寻阳有意也不会说出来。但依大哥那性子,应该是不会随意就对一个人展现出什么好态度来,若是如张副将所说,对寻阳态度亲密,十之八九是知道寻阳的身份了。既然知晓寻阳的身份,却还让寻阳留在军中,一切就好说了。 张副将对顾长远忠心耿耿,绝无二心,他比谁都知道顾大将军应得的是世人的尊重。距离上次告知三小姐已经两日过去,却仍不见三小姐有何动静,军中又屡屡传出顾将军好龙阳,看上了煮饭杂工的消息,这对将军的仕途那是极大的损害。如今尚且还传在军中,二人也还算顾忌旁人看法,但大将军是个直肠子,性子向来直来直往,这样下去必然会越传越大,若是传到了皇上耳中,将军这样长时间以来的努力岂不尽数白费?! 左思右想还是觉得不妥,放不下心来,张副将又骑上马赶到了太尉府。 对于张副将的又一次催促,顾长卿也不知说什么好。虽然这人对大哥甚是衷心,但他却不明白其中缘由,这缘由也不是他可以知晓的,听他在那噼里啪啦说了一通,顾长卿只觉得累得慌。 张副将一贯是有话直说的,此刻见顾长卿有些倦怠,不由着了急。 “三小姐,末将敬重您是因为大将军与您关系密切,但若此刻你连大将军的仕途都不管不顾,那岂不是白费了大将军对您的照顾?!大将军如此态度必定是受那妖女蛊惑!这样下去大将军的前途堪忧!” 顾长卿收起了那副不在意的面孔,换上了冷峻的态度,微微开口。 “你口口声声说着为哥哥着想,我也是想为哥哥着想,但有时候我们都忘了,我们名为为他好的事,是否能真正让他快乐?对他而言是否是真正的好事?” “人总是这样,总把我们自己的想法加注在旁人身上,却从不过问我们想为他好的那个人心里真正的意思。你说那女子是妖女,说她蛊惑大哥,可你是否见过那女子做了任何对大哥不利,对军中不利之事?就算是那女子家境不好,但又何至于日日去军中受苦,还冒着随时会被发现而掉脑袋的事呢?” “张副将,你可以想一下,大哥最近是否开心了许多?长卿不懂得什么仕途之说,也从没想过让大哥做救国英雄。顾长远只是顾长远,他也是个平凡的男人,有最普通的奢望罢了。人间男与女,是老天规定的律法,是大道,遵守它,随心所欲又有何妨?我是一介女子,我想的只有让大哥高兴,如若不能与心爱之人在一起,连爱人都不可得,要仕途何用?要天下何干?” 张副将被顾长卿字字珠玑的话语怔在那里不知该作何回答。如三小姐所说,顾将军近来确实常常是笑着的,那是曾经他连一年都不常看到的笑容。他不禁有些迷惘了,自己一直以来的坚持,一直以来所谓的为将军好,是否真的如三小姐所说,是放错了地方呢? 其实军功也好,名声也罢,不都是想让顾将军功成名就?可真正的功成名就于顾将军来说,是否不如现世的快乐来得更让他幸福呢。 第74章 风雨欲来 顾长卿替大哥和寻阳解决了最大的阻碍——张副将,其实也不能说是阻碍,只能说是不支持他们的人罢了。上次张副将走的时候,仿佛被抽空力气一样,好像他一直以来的坚持都被摧毁一般难以承受。顾长卿知道张副将是好心,只是有时候不是什么情况下好心都能办好事的。 既然没了需要见的理由,顾长卿还是尽量避免见到寻阳。容帝隔了数日才好不容易叫她去宫里一趟,顾长卿也是尽量避着那些不愿见到的人。 自从顾长安得了殊荣,可以随意进出皇宫不需要腰牌后,她几乎是日日都去宫里。面上确实是圣宠正浓的阮贵嫔喜欢与她交谈,但顾长卿知道,一切不过是假象,只是,她去阮如霜那里尚且有的解释,但她常常去寻阳那里给她送桂花糕倒是让顾长卿想不明白。顾长安若是有阮如霜这棵大树,又何必去巴结寻阳那小树苗?更何况上次私通一事之后她该是戒备寻阳的,如今反倒借着桂花糕的名头接近她,倒让顾长卿看不真切了。 揽月阁。寻阳正仔仔细细地往手上涂着养颜膏。 那药膏她已经拿给太医看过了,确实是没有问题,且里头都是一等一的上好佳品,就是皇宫里想要拿来做养颜的药膏也是得皇后和阮贵嫔这样的地位才可有。寻阳虽也有些许怀疑,但这药膏确实是好的,加之顾长安常常送桂花糕来,那味道也是渐渐好起来,可见她是真的用了心。 “公主,顾侧妃来了。” 寻阳缓缓抬头,倒是欣喜。 “请进来。” 顾长安一进屋子就嗅到那浓浓的桂花香还有养颜膏的味道,轻轻笑了。 “妾身参见公主。” “侧妃莫要多礼,怎么说还是寻阳的皇嫂,叫人看去该以为我们生疏了。” “谢公主抬爱,能看得起妾身罪妇之身。” “皇嫂又妄自菲薄,连父皇都不曾怪罪了,皇嫂何苦这般。” 顾长安微微低头,作伤感状,寻阳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瞥见那食盒,赶紧转了话题。 “皇嫂,近来你送过来的桂花糕可是味道好了很多呢。” “那就好,我没事在府里就多练着,做了很多次,都是把我认为最好的味道拿来给公主。” “皇嫂这般,寻阳受宠若惊。” “公主千万别这么说,如今母亲因着我那事之后身体一直不好,也没精力做桂花糕,我能做了给公主送来,且不被公主嫌弃已经是感恩了。” 说着,顾长安轻轻拿起杯盏微抿一口,目光落在了寻阳手边的药膏,那里头已经所剩不多。 “妾身见公主近来脸色红润了些,手上干裂也好了许多。” 寻阳看了看自己的手,微微一笑,“是啊,多亏了皇嫂的养颜膏,否则我这双糙手哪有这么快能好?” “公主千金之躯,本是不该受那样的苦…妾身虽然感念公主对大哥的付出,却也没什么能做的,如今也只是送上一捧药膏罢了。” 寻阳见她说到了这里,又看了看所剩不多的药膏,犹犹豫豫还是开了口。 “皇嫂实在是费心了…只是…这药膏确实难得,眼看也用的快,不知皇嫂可还有方子?寻阳愿出重金求得。” 顾长安一愣,随即立刻义正言辞道,“公主这不是折煞妾身?为公主奉上小小药膏罢了,哪敢谈及金钱?公主想要,只管让妾身拿来便是。” 寻阳一阵欣喜,正愁着怎么再弄多点来呢,这下倒不用担心了。 “若是如此,寻阳在此先谢过皇嫂了,皇嫂之恩,他日必定相报。” “哪里要什么报答不报答的,倒是生分。你二皇兄也是挂记你,常与我说到公主年幼的事,每每说及郑夫人去世…都要心疼你许久,如今妾身能帮衬公主一二,于你皇兄也是高兴的。只是…你皇兄近来处境也艰难,不能进宫来看你,公主也莫要怪罪你皇兄才好。” 寻阳知晓她这话的意思,虽然为难,但既然拿人东西,必然是要予以回报的。 “皇嫂放心,寻阳定会尽全力去帮皇兄在父皇面前美言,加之皇嫂近来与阮贵嫔走得近,相信不久之后皇兄定会恢复爵位。” “那妾身就谢过公主了。妾身还需去给阮贵嫔请安,就不再叨扰公主了。” “也好,皇嫂慢走。晓晓,送送皇嫂。” 顾长安走后,晓晓看了眼正在涂抹药膏的公主,犹犹豫豫还是开了口。 “公主,这侧妃这般殷勤,怕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咱们别着了她的套才好。” 寻阳嘴角轻扬,满不在乎地笑了笑。 “那又如何,顾长安如今也还算是收敛,又有了阮贵嫔这棵大树,我于她也就是小树苗罢了,她这般殷勤也只是怕日后阮如霜出了什么事她好歹还有其他照应。” “那公主可还帮她在皇上面前美言?” “美言?呵。二皇兄与太子哥哥如今是争得头破血流,这样的时候我就不必插上一腿了, 右我说没说她顾长安也不知晓,我就只管收了她的药膏。” “公主说的是,这样才是万全之法。公主,奴婢去把桂花糕盛出来。” “也好,明儿我还想带去给顾将军尝尝,你备一份下来。” “是,奴婢这就去。” 想起那个让她心里一暖的男人,寻阳轻轻勾起嘴角笑了。她依稀记得母妃还在时常常与自己说到往后嫁人之事,那时候母妃说,要嫁的男人不用多么厉害,也不用多么伟岸,更不用多么甜言蜜语,只要他能够只对你一个人说好听的话,眼里只有你一个人就够了。从前寻阳并不大明白这件事,但如今她却深感母亲所言极是。这世间男子千千万万,她却只愿为他一人停留,而那人也是一样,这世上便再没有比这样的事更让她幸福的了。 因着顾长安与阮如霜的关系走近,容帝也常常同顾长安和阮如霜两人用膳,一来二往间难免要说到容赫,而容帝许是因为心情好些,就算她们提及容赫他也不那样激动,虽说容赫爵位仍旧没恢复,也还没能继续早朝,但毕竟已经好了很多。 顾长卿因着阮如霜也是闲了很多,这闲下来的日子她也没什么好打发的,就整日泡在浮生楼里。 张副将两日前又来了一次,不过是向顾长卿汇报了大哥和寻阳在军中的些许事情,听着那两个人有自己的相处模式,顾长卿还是忍不住替他们高兴,但高兴之余她又会担心若是容离知晓此事会不会阻止,毕竟寻阳是他的妹妹。 浮生楼里仍旧人来人往,不论是富商还是大臣都贪恋浮生楼里的醉沉凡世,他们不管如今霸主之争的天下,也不顾朝中动荡的皇位之争,他们所求不过花间一壶酒,恍然一梦回春。 容赫还没有完全倒下,顾长安也在不停作祟,晋国周遭又危机四伏,一切都让顾长卿放不下心来。上一世的那场战争至今仍旧未到,顾长卿更是日日提心吊胆,她很怕一个不留神就让容赫夺了先机,又陷害容离了去,顾长卿不能再让这样的事发生,可反观容离却是什么也不在意的云淡风轻,虽然心里着急,但她却不能把心中所想全部告诉他。 赵国因着石勒的关系,短时间内应该是不会进犯,虽然算不上友谊之邦,但至少没有什么大危险。大秦目前重视的是国家内部开发,但秦王绝非省油的灯,他几次冒犯赵国就能看出他想要统一南方继而称霸天下的志向。至于北方诸国,都是匈奴女真一族自我建造的政权,他们均骁勇善战,虽说智谋上不如汉人,但至少不会在这样的节骨眼上越过秦赵来冒犯晋国,所以相对安全。如今最要害怕的就是秦国。上一世里顾长卿的印象里不曾有秦国进攻的记忆,但既然已经重生,必然是很多东西都已改变,但不知为何,冥冥中顾长卿仍感觉很多东西在整体上不曾变过。 第67节 生逢乱世,从来就没有安逸的权利,更何况,不安逸的未来才是她能赢的筹码。 容离一推开门就看到层层弥漫的烟雾之后,那个女子倚在窗台沉沉思考的样子。虽然她仍旧穿着男装,但容离就是觉得她连一动不动的背影都甚是妩媚。 许是意识到自己的夸张,容离不自觉摇头一笑,缓缓走到她身边。 “又在想什么。” 顾长卿转过头看他,自觉地收了玉腿让出位子来给他坐下,他倒也不嫌弃,大大方方落了座。 “没有,就是一些琐事。如今这样闲适我总归是不放心的。” “你就是闲不下来。” “未尘埃落定之时,我哪敢闲下来?” 从容离这样的角度看去,她的侧脸迎着光甚至连细细绒毛也能看得清,那双眼里虽然平淡如水,却仍旧带着些许哀愁,叫他忍不住伸出手轻抚她的发顶。 顾长卿没有躲,这样的意识让她自己也有些迷惘。他掌心微凉的温度让她莫名其妙地安定下来,明明该是瞬间的反抗,可不知为何,只要是他,她总觉得安心。 “别担心,有事也好,无事也罢,我都挡在你面前。” 他近似承诺的话让顾长卿忍不住心里一暖。 “说大话,若真出了什么事你尚且自顾不暇,又怎能护我?” “我说可以就是可以,你只是还不知道我有多厉害罢了。”他话里有些赌气,有些骄傲,有些不满,像个孩子一样不肯服输。 “好,那你就护我吧,若是有了战争,左右你也是不用上战场的。” 容离这才懂了她一直以来的担忧,“原来你是在忧心他国来犯?” “嗯,总是要防着点的。” 容离似是胜了一般,笑得自在而又畅快。“我当什么呢,这个的话不需费心,我在赵国和秦国边境都安|插了人手,风吹草动都会传过来。” 顾长卿一愣,又惊又喜。“真的?!” “真的。” “那你不早说?” “你没问我。” 他虽说得不错,但却让顾长卿一阵气短。正要反驳,外头却匆忙一阵敲门声。 浮生楼这层是不会有人来的,此刻却有了敲门声,顾长卿不自觉进入警戒,容离也收起笑意,让那人进来。 推开门的应该是容离的暗卫,一身墨色衣衫,跪倒在地上。 “主上,要事来报!” 顾长卿听得出那人的紧迫,也明白那人顾忌自己的存在,“你们说,我先出去看看。” 还不等她迈腿,容离已经出手拦住她,“无碍,你说吧。” 那暗卫见容离这般,也就不再隐瞒,“主上,线人来报,秦国正在召集兵力!” 那一瞬间顾长卿似是缓了口气,又似紧了紧心口,这一刻到底还是来了。 第75章 战争号角 暗卫走后,容离没有说话,看起来也没什么变化,只是转身望向窗外喝着茶。看他这样云淡风轻,顾长卿倒有些按捺不住。 “你不部属一番?” 容离缓缓回过头看她,眉梢轻挑,“部属什么。” “既然我能在秦国安排眼线,秦国必然也会在我国安排眼线,动静大了与没有动静是一样的。” 话虽如此,但顾长卿还是些许担心。上一世进犯的是赵国,但这一世变成了秦国,上一世的战术战况也就自然不再适应于这场战役,那么这就只能是一场毫无准备的战争。 “秦国建国比我国久了数载,又是骑兵出身,秦王暴虐,重武,秦兵必然强盛,若我们不好生安排,凭着我国不到十万的精兵怎可能赢?” 容离举杯放于鼻下微嗅,仰头一口饮尽。“我从不打无准备的仗。” 见他这般胜券在握,顾长卿也随之放下心来。容离在容帝登基前为容帝的夺位之争献出不少计策,又是自小就了解战场,要赢也不是不可能。 “我知你经验丰富,但还是要稍作打算。秦国近来重视国内生息,此时出兵必然不是最好的时机,况且我国近来吏治清顺,百姓和睦又信奉官府,离间之计怕是行不通,如此一来秦国必然有大臣反对出征。秦君主莽夫之态略盛,且骄傲放纵,恣意出兵必然引起国内不满,将士又怎可能万心归顺,到时候以少胜多并不全无可能。” 容离一直知晓她对政道上觉悟了得,却不曾想过她在军法上也研究颇深。 “你倒是洞察明了。” “我只是把天下之道用于任何一处罢了。” 顾长卿暗暗吐气,自己哪里是运用大道?不过是上一世军中生活几载,又曾随军出征知悉稍许军中作战最重要的罢了。实地的演练永远要比所谓的纸上谈兵来得精准。 “如今是否等秦军下战帖?” 容离淡淡开口,“嗯,秦国人向来重义气,不会偷袭。” “那…皇上是否会让你带兵?” 容离浅笑一声,“论军事,容赫必然是比我得父皇心意,他掌控着三万守军,而你大哥掌控八万北府兵,战事响起,容赫必然恢复爵位,和你大哥一同御敌。” “那…你呢?” “你放心,不会让容赫一人独占鳌头。” 大兴三年,秋,秦军下战帖,携步兵三十万,骑兵二十五万,羽林军五万南下晋国,兵分两路,水师三万与骑兵五万自巴蜀流域东下进军建康,其余军队直冲寿阳。 太极殿。 容帝正眉头紧锁地坐在龙椅上,底下的官员纷纷左右交谈,商讨这应敌之事。 顾谋起先站了出来,“皇上,秦军六十多万南下,仅凭吾国区区十五万将士怎可击败?为今之计是尽快召集各军队首领一同商讨对策!” 他此话一出众人皆明白他的用意。镇远大将军手控八万装备精良且训练有素的北府兵,而孝王容赫控制着三万守军,皇上手中控制的是禁军四万,且镇远将军手下八万北府兵要想调动需皇上与大将军二人的兵符,如今在场只缺被废爵位的孝王,顾太尉此言不就是让皇上恢复他的爵位吗。可眼下看去,不恢复爵位又怎可集中将士? 容帝看了一眼众人,开了口,“传孝王觐见。另,传顾谏官。” 众人一愣,这传召孝王尚且可以,可传召那顾谏官又是何用意? 不过小半会儿功夫,顾长卿和容赫已经站在了太极殿内。今日顾长卿并没有着正服,而是着了那银色骑装,长发束于脑后,意气风发。 “如今战事紧迫,还望重将军商讨出对策来,这场仗,无论如何都不能输!” 顾长卿瞥了眼容离,见他面上依旧冷峻,却没有着急的意思,皇上也没有让他领兵之意,不由有些焦虑。 “顾谏官,朕思量你才智过人,不知此番作战可有何对策可言?” 底下的人纷纷吸了口气,这顾谏官虽然才智了得,但在怎么说还是女子,又怎会知晓军中之事?皇上此番简直刻意为难。 顾长卿倒是丝毫没露怯意,“回皇上,微臣愚钝,且从未了解军中之事,只是以微臣之见,天下之大全都缘起于大道,道可道,非常道,皆通万物。” “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强而避之,怒而挠之,卑而骄之,佚而劳之,亲而离之。今秦军强盛,自其首府下至寿阳不过三日,若顺风顺水快马加鞭,两日便可,吾军自建康下寿阳快马也需一日,且要携带粮草,部属繁琐。” 顾长卿这番对军之道的分析着实让容帝及众大臣目瞪口呆。若是说她的君民之说是来源于她的生活,那这军礼又是来自哪里? “你一介女子,却知晓这样多的军礼实在难得。既然如此,朕任命你为这场战役的军师,与吾军共存亡!” 容帝圣旨一下,所有人都为她捏了把汗,虽说会点嘴上功夫,可到底女子,怎可为军师?还要与军队共存亡,岂不是送死? 顾长卿脸上全无惧色,她抱拳跪地,“微臣领旨谢恩!定不负圣上所托! 容帝见她信心十足,又看向容离,“即日起,太子容离封为北禁将军,统领禁军,掌管北府军军符,携众军作战!” 容离丝毫没有意外,缓缓步入正中,抱拳领旨,“儿臣领旨,定不负父皇所托。” “既然大军已定,即日起朕另开军队护送粮草至寿阳,北禁将军带领众军前往寿阳迎战。” “臣等,领旨!” 离开太极殿,容赫凑上了顾长卿,“这场战役,还要靠顾军师了,还望军师不要做出什么错误的判断才好。” 顾长卿本不愿理他,但又碍于场面,只能微微一笑,“孝王哪里话,微臣不成气候,一切还得仰仗北禁将军与您。” 见她提起容离,容赫脸上瞬间挂不住,他没想到父皇会把军符以及禁军交给容离掌管,顿时心情不佳,也就没再与她斗嘴,微微道,“哪里,本王先行回府准备,稍后城门见。” 说完,容赫便大步离开,跨上骏马远去。对于容离瞬间被封为将军,顾长卿虽然高兴,但总害怕里头有什么阴谋。容离走在她前方,回过头就见她心思重重,微微启唇,“大敌来临,顾军师可不要这副面孔,叫将士们看去有损军心。” 顾长卿抬头看他,那双眼里是不加掩饰的担忧,容离倒轻笑了。“父皇了解我,他知晓这场战必须有我,你不必忧心,如今击败秦军才是当务之急。” 小半时辰后,容离已经换上铠甲,披上披风,骑上了骏马,与顾长卿以及顾长远、容赫并排。城门处的那四人或许曾有不同的心思,但这一刻的他们所想不过只有赢。 这场战争,输必死。 由着顾长卿的建议,军队只携带了少数可供两三日的粮草,其他的由容帝安排的军队送去寿阳。没了粮草的沉重负担,四人带领着密密麻麻的军队浩浩荡荡快马加鞭赶去了寿阳。原计第二日夜里到达,却只用了不到一日,天未黑尽便已经赶到。 前世顾长卿久居军营,深知军心一致的重要性,也深深明白只有军队、民心上下一致,这仗才有胜算。于是临走之前,顾长卿已经安排了人在建康城内大肆宣扬秦军暴虐,只有晋军胜利众人才有活路,加之容离已经吩咐下去,在国内各地传唱晋军风采,一时间国内上下对秦军同仇敌忾,对晋军胜利信心满满。 百姓成为坚定的了后盾,将士们冲锋陷阵的决心也不可忽略。这场战役以少战多,将士们难免会心虚。北府军八万将士都是深受顾长远致死的磨练,对赢的渴望比生命看得还重,但禁军一贯在建康附近驻扎,保护的是皇城安危,对这样大阵仗的敌军难免有些心慌,加之容赫手下的军队也甚少历经大战,若是有人故意煽动,极易引起不必要的内部矛盾。 到达之时已经是傍晚,经过近一天的劳累,将士们需要休整。顾长卿命人上酒肉,犒劳将士,还拖着容离、顾长远一同与将士们坐在一起。 容离以前只是军前指挥,不曾与这些糙男人同饮同食,难免有些不自在,他眼神放在顾长卿身上,却见她像个久居军营的人一样大口喝酒大块吃肉,那面上爽朗的笑丝毫不似往日的疏离。 将士们见军师这般不拘束,更是放开了。 “诸位,今日我们坐在这里一同喝酒一同吃肉,那便是缘分!不管面前是什么样的敌人,我们都得相信,凭着我们三年来日日夜夜的操练,不管什么人都能击败!” “我顾长卿今日在此立誓,定与我军共存亡!战胜,我生,战败,我亡!” 将士们本就喝了酒,加上火把烘烤,早就热血澎湃,如今见顾长卿一介女子尚且有这样的觉悟,也纷纷坚信自己会赢。 顾长远也站了起来,对这着众人举起手中的酒碗,仰头喝尽,“我以镇远大将军之名起誓,战争必定胜利!” 顾长远自幼历经战争大大小小也有十多场,且只要有他参与指挥的战争,无一例外,全都大胜,将士们自然是相信他,也都跟着一口喝尽碗里的酒,放肆而又开怀。 看着众人热血澎湃,顾长卿忍不住笑了。这样的时光真是太过久违,她原以为已经忘了,但此刻身处这热血中她才如梦惊醒。顾长笑着转过头看向坐在身侧的容离,那一瞬间,容离脑子里像是炸开了朵朵烟火,热烈而灿烂。 第76章 夜战秦军 深夜,军队里众人已经沉睡,可主帅营帐却仍亮着烛光。 第68节 三位主帅加上顾长卿正对着桌案上的地形图一阵思索。 顾长卿看了眼容离,开口问道,“秦军此次主力是谁?派了多少军队?” “秦王亲封的建国将军,王符。主力军大约六十万。” 顾长卿心里一抖,六十万大军绝非小数目,这样派出,恐怕秦国首府内部也所剩无几,秦国此番下了狠力,定是来势汹汹。 “以我之见,秦国此番动用几乎全部兵力,定是想一举拿下我国,但光凭从寿阳进攻怕是难以一网打尽。秦军此时派了两支军队兵分两路,一支从巴蜀流域南下攻打建康,一支从寿阳攻打,等的就是到时候两番围攻,建康无处可逃。我们应该在大江(古时长江称谓)巴蜀地部属兵力,以防被突破。”顾长卿说着,指了指图上的寿阳,“寿阳位于淮水中段,如今夏季才过,雨势才停,淮水又与大江相通,夏季雨水尚多,还不到退下的时候,如今我们的决胜之处就在这水势上。” 顾长卿看向容离,他也了然,接过话来,“秦军善骑兵,不善水战。秦军水师不过三万,几乎尽数用在了巴蜀南下军队上,秦军不了解大江与淮水之地,以为最猛水势便是巴蜀险峻地,但他们不知晓,淮水与大江交汇处一样是猛烈地带。即使是我们的水军在巴蜀等地,尚且无法施展自如,何况他们?” 容赫虽对他不满,但容离所言确实句句属实且有理有据,他也不得反驳。顾长远常年作战,对这些地形研究甚是明了,却也没有容离想得透彻。 “如此,秦军大批军队耗在了巴蜀地,我们在这方胜算也就多了些。行军,诡道也,不可被秦军发现我们的意图。攻其无备,出其不意,此兵家之胜,不可先传也。” “军师说得有理,但如何才能不被发现?部署军队再怎么也会走漏风声。” 容赫此时发疑也是有些着急了,顾长卿倒是没看向他,反倒看向顾长远。 “大哥,我们驻扎之地周围可有村民?” “有两个村庄,我们停下来时张副将去查看回报的。” 顾长卿微微点头,却没有开口。容离看了眼她沉思的样子,又思索了一番来时的沿途之景,懂了她的意图。顾长远虽不大明了,但知晓这个军师妹妹不说没有把握的话,也就沉着心思等她下令。 容赫本就不服气容离的身份,如今看他们三人都是了然的样子,只有自己什么也不知晓,着了急,正要问,顾长卿却率先往外走。 “时辰不早了,明后两日还有的要准备,先歇息吧。” 容赫见他们动身要走,心里又是不懂她的计策,着急之余又碍于情面不好开口想问,顿时涨红了脸,只能无可奈何地往外走。 顾长卿的营帐是和容离的连在一起,他总归还是不放心她。 顾长卿掀起帘子弯腰进去,却被人从身后一把拉出,旋转一圈被抱了满怀。不需要推开,她知道他是谁。 “对不起,总说不再让你受伤,却眼睁睁看你进这战场。” 顾长卿深嗅着他身上的味道,淡淡的茶香,又有他自己的味道,安然道,“你知道的,我本就在这场战争中,若是不来,也无法安心。” “你来了,我会分心。” “那你不要在意我好了,我会照顾好自己。” “长卿,你答应我,无论如何不要让自己受伤。” 他的语气是乞求是痛楚,顾长卿忍不住更紧了紧双臂,“你放心,为着我自己,为着你,我都会好好照顾自己,你只要一心作战就好。此战凶险,你我都得打起精神,莫要叫人看了你这主帅的可怜儿劲去。” 容离没有再说话,只是紧紧抱着她,像是要把她揉碎在骨子里,刻在心尖儿上。 黑夜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短暂的休息之后,便是新一天的提心吊胆。 据线人来报,前方消息打探到,秦军已经顺水直下,大约一日就要兵临城下。这无疑是个狠狠的打击,原以为还有两日可以准备,但照这个速度来看,秦军那支军队过大江以及这支军队达寿阳不过是夜晚的事,也就是说,今夜很可能立马迎来一场恶战。 顾长卿当即下了命令,收集周围一切稻草以及树枝。 她的这个命令下来,众人多是不解,但也只好照做。不过半日功夫,周围两个村庄能收集来的稻草尽数被收了来,但都不是无偿收来,顾长卿下令以银钱换取,但是百姓们听闻秦军来犯,十分支持晋军反击,只是象征性收了点银钱,还有好多村民拿出家里的干粮送来了军营。 稻草收集上来之后,也有约近两百坨。顾长卿让众人围坐,自己拿了稻草就开始围着架起的树枝缠绕起来。稻草干枯,好几次残渣刺入她的手心,容离都一阵心惊,但她早已对他下了命令,不许干扰,他也只能在一旁看着她,祈祷她慢点,再慢点。 只是一盏茶的功夫,顾长卿面前已经出现了一人高的稻草桩子。 “接下来要大家做的就是编织这样的稻草桩,今夜秦军必将来犯,夜晚视物不清,我们以这些稻草充人,排在前列,等秦军射箭击杀时,我们还可收取他们的箭矢,又能让他们以为我们主力在此,必定让他们军心大乱,一举两得!” 众人一听,确有道理,立马开始动手。 见周围人的视线转走,容离赶紧拽过她的手,仔仔细细查看,那上头已经全是斑斑血迹。 “这样的事为何要自己动手,你双手细嫩,哪里是能这般糟蹋?” “无碍,这双手若是干不了什么大事,光有个细嫩也没什么作用不是?” 见她还有力气贫嘴,容离一肚子的心疼倒也没地方放了。 整整一个下午,军中主力都在听着顾长远的排兵布阵之法,而那些后厨以及杂工便展开编织。人多力量大,稻草被消灭了大半,而多出的是一排又一排的稻草人桩。 整个军队都弥漫着紧张的氛围 夜晚如期而至,顾长卿部属的稻草军队已经抵达寿阳左侧边界处的巴蜀交界区,而主要兵力则安排在了寿阳。 秦国与晋国之间的交界就是大江和淮水,但秦那边地势较为险峻,寿阳这边经过开垦大多种植了密密麻麻的树木,适合掩藏。秦军要是想在巴蜀流域地一夜就渡江击败晋军几乎是不可能之事,加之晋军在江这边的部属是呈一字排开型,夜晚秦军无法看清,且隔着大江,只能隐约看出晋军有大批人马在此,定是没有预料到,军心混乱必不可少。 顾长卿依旧和容离待在了寿阳,派了容赫和顾长远过去。寿阳今晚若是开战,秦军胜算也不大,但自己这边也占不到多少便宜,但顾长卿深明,其用战也胜,久则钝兵挫锐,一切还需速战速决。 墨色天空上残月升起,前方来报,秦军已达大江对岸,巴蜀地流域也出现了秦军的身影。 “果不出所料,秦军想趁着夜晚出击,我们就得在这夜里挫挫他们锐气。” 容离带着顾长卿走到营帐外,隐约可见大江那头灯火通明,“看样子他们是想放火箭,以烧毁我军粮草。” 顾长卿轻笑一声,“幸而让皇上另运粮草,如此他们也伤不到我们根基。” “善用兵者,役不在籍,我们只运这一次粮草,也能让秦军摸不着头脑,你这招倒是算到了。” 他极少这般大方地赞赏顾长卿,她也就高兴地收着了。 “秦军善骑射,火箭射过来必然是要影响,周遭又尽是草木,须得建起盾牌墙防护,左右这大江宽敞,他们再厉害,箭矢越过江也不会射得太远,你先下令吧。” 容离把副将叫过来,听她之言先下了令。 这支军队大部分是北府军,一贯训练有素,只是片刻便建起了两人高的盾牌防护。顾长卿和容离站在盾牌后面,看着从江那边不断射过来火箭,照得江面以及天空如瞬间白昼。那些箭矢到底还是因为距离太远,许多只射到了江中,少许带着火苗射过来也被挡在了盾牌前面。 战况虽和缓,他们能等,但秦军那样多的人马,来时又是气势汹汹一心求胜,必定心急,等不得多久。这中间隔着的是水,谁先入水谁就得输,况且秦军不善水力,更是不会莽撞出击。如今这光是火箭之战已经让秦军损失不少去,主力必然是着急的,军中也会不安。 顾长卿要的就是这不安,她必须把这一晚拖过去,让秦军内部有些倦怠,然后寻得恰当时机再带着军队横渡大江,杀他们措手不及。 这边战场明显是秦军吃亏,顾长卿只是防,秦军不断地攻,只会一味浪费箭矢。而寿阳东侧也是如此,稻草人垛果然让秦军料想不到。东侧大江虽窄,但水流极快,不易横渡,秦军又碍于这方人数众多,不敢贸然渡过,也不曾出兵。顾长远见此情况,知晓这边的主帅必然不是王符,王符才从军几载,又是秦国宰相之子,正是年少意气风发之时,此番进攻也是他鼓动秦王,必然是毛躁性子一个,怎可能见到军队却不动手?如此这般谨慎,怕是王符的弟弟王满。 王满性谨慎细微,如此不出兵应该是即刻通知了王符,顾长远也不需动弹,只需隔岸观敌便可。 在寿阳的这方晋军见秦军就在眼前却不动弹,士气大涨,笑秦军榆木脑袋,稻草也当了人来怕。 顾长卿得到顾长远传来的消息,秦军未动,也料到那边主帅是王满。如此看来,这一夜是打不到哪里去了,秦军必然等着明日天明一战。 第77章 秦军初败 整整一夜,秦军都保持着高度的警惕,两支分布的军队均是不敢轻举妄动,惶恐着晋军会趁机来犯,只能硬撑着防御。反观晋军则不然。顾长卿最了解的就是战事中敌军的心思,上一世她也是因着这能算计到敌军所想的功夫才助容赫打下胜仗。 秦军来势汹汹,本以为晋国军力不胜,拿下乃是片刻的事,他们六十万大军敌晋国十五万军,自然是信心满满,可他们却少算了这地形地势与大江之宽度,也没有想到晋军会有这样多的军队。不似来时那般气势,自然是小心谨慎,又害怕被晋军抢占先机,只好打起精神防守,而顾长卿就是利用了他们这般的心虚下令让将士们轮流看守,养精蓄锐。至于顾长远那边,人数本就少,又有稻草桩大军作掩护,更是能好生休息。 一夜就这么过去,迎接他们的是天明以及更加猛烈的战争。 顾长卿深知这样僵持下去只能两败俱伤,若让秦军发现粮草还未运来,必然以此抓住把柄让他们信心大震。 顾长卿与容离商量一番,决定先发制人,进行水战。 秦军见容离已经下了三艘战船入水,当即派出十艘战船以及弓箭队上船,还不等顾长卿的军队全部上了船,王符已经下令开始扫射。 乱箭齐飞,青天白日也顿时黑压压一片,容离本能地把顾长卿拉到自己身后,命令将士们迅速上船布阵。 “布阵!挡!” 北府军盾牌队瞬时间架成盾墙,护着后面的将士。 “换!” 还不等顾长卿回过神来,后排弓着腰的士兵已经一跃而起,长箭齐发,飞射向对面的秦军。王符虽一贯自称练兵有素,却也从未把士兵训练成如此模样。那些士兵一跃而起的高度几乎相差无几,且一降一升,一护一攻配合得相当吻合。 原以为这场仗没什么意思,如今看来倒并不如此,王符不由地激起了斗志。“精兵箭队,上长箭!” 霎时间,顾长卿只见对面秦军忽然尽数退下,接上的是排排着轻便战服的箭队,手持长矛远步起跑,狠狠投掷。顾长卿暗叫不好,赶紧回头下令,“排高护盾!” 即使是北府军这样迅速地排成两人高护盾,也仍旧难抵长矛投掷过来,虽然挡去些许,但仍有许多长矛狠狠砸入战船。船在水上,最怕的就是战船被毁,容离赶紧安排人拔出长矛,填不上原先已经制好的布包沙石,加上晋国造船本就发达,好在江水没有漫上。 顾长卿见情势已严峻,不可再等,当即让人往前方抛砸大石。 王符站在对面战船上一愣,放肆笑出声来,这晋军已经被他们吓到如此地步,抛个石头也如女子般毫无力气了。秦军见主帅笑起,也都跟着嘲笑起晋军手无缚鸡之力来。 还不待王符笑个够,主帅战船突然狠狠晃动。王符大惊,以为水势来袭,赶紧望向晋军,见他们仍旧安安稳稳地站在船上,当即明白不对,“守护战船!” “将军!不好了!船进水了!” 王符心里一紧,猜到晋军派了水师从船下暗中伤船,顿时怒火熊熊。“水师下水!” 站在他身边的副将一愣,满头冷汗,“将军,水师昨夜全部派去了东部啊!” 王符转头狠狠瞪着他,一把纠起他的衣领,“给我派人下水!” “将军,不可啊!如今当务之急是赶紧撤退!晋军造船之术本就了得,我军战船赶制紧迫,有许多不妥之处,如此继续遭受攻击只能大败啊!况且军中会水之人甚少,不可啊!” 王符被他这样蔑视,更是气急,一把将他扔到老远。“羽林军一万下水!” 羽林军听到命令,虽然心有恐惧,却也只好狠吸一口气跳入水中。 秦军不曾受到过紧密的水下训练,又常年在陆上,这一入水便出于本然地紧闭双眼,晋军派出的士兵本就善水,加之他们身着素色衣衫,在大江有些许浑浊的水中几乎可以完全隐匿,更是信心大增。 顾长卿站在战船上,看着秦军不断有人跳下去,而战船也在往回开。江水本就不清澈,如今又被将士们从低下搅起泥沙,更是浑浊一片。顾长卿勾嘴一笑,水越混,越有利。 在出兵之前,她与容离就商量组建了一支四千人的水师。虽然人数不多,但都是在水下可以以一敌十的大将,他们都是北府军里常年驻守寿阳一带的士兵,本就善水,加之常年的紧密训练,更是在水中如鱼般自在。况且她安排他们下去之时,让他们全部换上了素色衣衫,在水中不易被发觉,又以三艘战船掩护,从战船上的布阵吸引王符注意,王符本就自大,看着这边受了损害定是狂妄,这就是水师下水游到秦军战船下最好的时机。 水下排布的是两队士兵,一队手持绑上石头的环首刀负责攻击战船,一队则负责掩护以及击败秦军入水的士兵。 水下不便使力,光靠蛮力与水搏斗只会浪费力气,但晋军水师都是带着经过改造的环首刀,环首刀上增加护手并取消了刀柄端的圆环,使将士们能更好地运用力气,加之他们常年在水中,知晓以另一手臂的挥动来带动持刀手臂的用劲,在水中攻击战船犹如平地。 秦军造船之术本就没有晋军了得,又是加班加点赶制,破绽良多,船内构造也有许多问题,攻击起来更是便利。 顾长卿看着从秦军战船下逐渐漫上来的鲜红血液,染红一片又一片江水,不知是喜还是悲。 容离看了她一眼,对着身后下了令,“抛石。” 只是一语结束,准备好的队伍就整齐地将石头搬上抛石机,再由抛石机投掷过去。 顾长卿想到风力阻碍与距离问题,把抛石机的石头换成了中等大小,这样一次抛石机能抛出两枚石头,还可以减少阻力。 秦军上受到抛石机打击,下又有人破坏战船,一时间全军混乱不堪,射箭队受到船体晃动影响,所射之箭甚至不能到达江面。王符见情况十分不利,这才迫于无奈下令撤退。 他被副将等人维护着从主战船跳至后面的战船,前面四艘战船已经里外透水破败不堪,只能弃之。王符正抬脚往后面的战船上跨,却见水下猛然冒上来一个人头,面色极其痛苦,整张脸涨成了猪肝色,还不待王符回过神来,那人却被狠狠拽入水下,只是眨眼的功夫,那片江水便晕染开鲜血来。 王符虽说也经历过几场战争,但毕竟都是打的小国,也不是如这次一般如此迫切要一招制胜,亲眼见到这样狠戾的手段,他还是第一次。 王符终于明白动兵之前朝臣争论不休的原因。 第69节 这场战,怕是不那么简单能拿下。 顾长卿站在战船上看着那边的秦军逃窜不休,心中才稍微放松些。只怕经历这一战,秦军必会加紧整顿,也不会如这次这般轻易退败。 见秦军撤了军,顾长卿也下了命令撤退,并召唤上水底的士兵。只是片刻,从水底探出数不清的脑袋,又整齐地往岸上游。还有些秦军挣扎着没有死,也都拼了命逃往岸上。 整个江面被血迹染红,映得晚霞余晖的天都更红了几分。 带着浩荡大军回了营,顾长卿让人清点了人数,好在损失只有不到三百,而看秦军的样子,损失的不只是近半舰船,更是至少上万。可即使是这样,秦军在人数上仍旧占有优势,且下次他们不会这样简单地出兵,还会有怎样的战场顾长卿也不能确定。 顾长远派人送来消息,东侧秦军目前无大动静。东侧带兵的是王满,顾长卿知晓他是个谨慎细微的人,也不大能猜透他的心思,只能暂且推测东侧秦军碍于地形地势不敢贸然前进。 容离吩咐人好生安葬了那些丧命将士,又犒劳了其他士兵。这一战虽说没能让秦军大败,但至少打他们个出乎预料,军内士气也是大涨。 容离朝顾长卿递过去一杯酒,顾长卿这才从桌案上的地图上抽出身来接过那杯酒,一饮而尽。 “军中酒烈,你不该喝得如此快,待会儿酒劲上来有你好受。” 他看似责备的话里透着关怀,顾长卿都明白。 “明日不知又要面对什么样的困难,何不今朝有酒今朝醉?” 容离轻笑一声,极少见到她这样生动活泼而又调皮斗嘴的样子,虽然是在军中,他仍觉得欣喜。她脸上因喝了酒而范上的红晕在昏暗的烛火下衬得她更加美好,像一朵可遇不可求,可求不可得的雪山之花。 “怎么办。” 顾长卿一愣,“什么怎么办?” 容离隔着桌案逼近她,眼神落在她红红的,小巧的鼻头上,煞是可爱。 “我想吻你,怎么办?” 顾长卿愣在那里,吓得连连后退,整个人像是掉进大红染缸一样红透了,那双耳朵都红得发烫。 “你…你开什么玩笑!这是在军营!” 她害羞起来的样子永远是要去掩饰,让容离不自觉摇头笑笑,“我知道,所以忍住了。” “你!你怎么这么不正经!简直…简直…” “简直什么?” “简直不可理喻!把你那张嘴闭起来!” 容离倒是听话地闭上嘴不再开口,只是定定地看她,像是要把她生生看出个窟窿来。 他的眼神太过热切,顾长卿总觉得容离在用他的眼神一件一件扒开自己的衣服,她就像全身不着一物地站在他面前一样,叫她忍不住想找个什么东西来挡住他的视线。 “将军,镇远将军跨马加鞭传来消息!” 容离接过从外头闯进来的士兵手里的纸张,打开一看,面色瞬时冷峻起来。 顾长卿走到他身边看了一眼,上面写着,“秦军突袭,速救。” 第78章 容离负伤 顾长卿没想到,寿阳这边刚刚结束一场战事,东侧秦军就又开始了。看样子王符与王满事先并没有商量好同时开战,顾长卿对他们的战术有些摸不着头脑。 顾长卿和容离带着两万北府兵当即从寿阳出发,两万精兵分为两路,一路直东路顺着淮水而下,支援顾长远,一路则绕开淮水,包抄秦军。 顾长卿并未觉得恐惧,耳边是呼啸而过的风,面前是看不到边的黑暗,她不知道前方等着的是什么,更不清楚前方战况如何,但她知道她必须去,不止为了顾长远,不止为了容离,不止为了复仇,更为了她自己以及万千无辜百姓。 顾长卿和容离带兵赶到时,战事已经开始。 王满的大军已经全部渡过险江,第一批军队正与顾长远的北府军厮杀着。远远地顾长卿就看到王满骑在骏马上,他银色的战袍在月光下甚是耀眼,那秦国军旗在侧,他整个人像是俯瞰大地般恣意。 容离与她对视一眼,微微点头,“北府军听令,全面支持镇远将军!” 霎时间,顾长卿只觉得风声鹤唳,厮杀声、叫喊声不绝于耳。秦军见晋军援兵已到,吹响一阵嘹亮劲急的号角,秦军营垒的大军随之出动,漫漫黑色如同遍野松林,两翼骑兵率先出动,中军兵士则跨着整齐步伐,山岳城墙般向前推进,每跨三步大喊“杀”,竟是从容不迫地隆隆进逼。与此同时,晋军大队也响起悠长热血的号角,两翼骑兵呼啸迎击,重甲步兵亦是无可阻挡地傲慢阔步,恍如黑色海潮平地席卷而来。 终于两大军排山倒海般相撞了,若隆隆沉雷响彻山谷,又如万顷怒涛扑击群山。长剑与弯刀铿锵飞舞,长矛与投枪呼啸飞掠,密集箭雨如蝗虫过境铺天盖地,沉闷的喊杀与短促的嘶吼直使山河颤抖!这是两支谁也不肯服输的大军,都曾拥有常胜不败的煌煌战绩,都是有着慷慨赴死的猛士胆识。铁汉碰击,死不旋踵,狰狞的面孔,带血的刀剑,低沉的嚎叫,弥漫的烟尘,整个江面都被这种原始搏杀的惨烈气息所笼罩所湮灭..... 空中箭矢狂飞,拖着长声的箭雨如蝗虫过境般纷纷划破晴空,只见晋军不断地有兵士中箭倒地。北府军刚刚突破些围攻朝王满进攻便即刻被数秦军蜂拥持刃迎上,寡难敌众。 容离一把抓起长刀,骑着马飞奔过去,越过层层纠缠扭打的将士,一路持刀砍去,眼看就要临近王满,马腿却被人生生砍断,容离一个侧身旋转,落在地上,不等王满看过来,已经挥出长刀。 王满不会武功,但他有死士数人,当即就把容离团团围住。 容离站在死士围成的人墙内,几名死士从四面八方迅速出剑,容离只是站在那里,一个银色身影晃动,死士定睛一看,几把剑竟分成两片交汇在一起,而剑稍被容离两只手分别夹在两指中间,还不待众人惊叹,那剑却已经从剑稍开始断裂。死士均倒吸一口凉气,王满坐在马上看得清清楚楚。出兵之前明明听闻这个刚刚受封的北禁将军不会武功,如今一看,这内力绝非几载之功。 “攻击晋国军师!” 死士得了王满命令,当即化身于黑夜中,容离心里一紧,赶紧往顾长卿那边一个轻功跃去。 王满早就听闻晋国有女顾长卿,倾国倾城而又才智过人,此战又被封为军师,只要抓住她,晋军内部必然方寸大乱,任他北府军如何善水也无济于事。 几名死士本就擅长黑夜行进,几乎是眨眼便来到顾长卿面前,一手伸过去就要抓起马上的她。容离眼看顾长卿就要被抓走,加快脚步对着那人狠狠一踢,一把抱过顾长卿。 顾长卿前世确实会武,但这一世已经不曾舞刀弄枪,那些功夫已经忘得差不多,加上如今身上力气不允许,手上被顾长安踩过的伤还没好尽,此刻俨然就是容离的包袱一般。 容离以一敌数,又要腾出手来顾着顾长卿,就是再了得的功夫也无法支撑。 那死士盯着容离的动作,在他护着顾长卿时一掌挥过,又捡起地上的乱剑刺去,顾长卿眼看不好,赶紧推开他,却还是让他的肩胛被划伤。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们先往林子里逃!” 容离微微点头,抱上顾长卿轻功一跃,转眼进了漆黑的树林。 身后的死士还在穷追不舍,即使是躲在这林间,仍旧难以掩护多久。 “我们往前走,来的时候我好像看到前面有处土坡,应该可以掩护些时辰。” 容离没有吭声,顾长卿扶着他的手感觉到一阵黏腻潮湿,“你的伤…” “无碍,先去你说的地方。” 那剑刺入时顾长卿就隐约感觉有些深,却不曾想这样深。她沉了沉心,扶着容离趁着黑夜与树林掩护,慢慢往前走。但夜色已深,顾长卿也看不出来时那块土坡是哪里了。 凭着记忆与树木的高度,顾长卿慢慢摸索,隐隐约约感到前方有什么阻碍了视线,明显要比周遭黑了许多,“许是前方,我扶你过去看看。” 容离轻哼一声,由着顾长卿扶着他往前走。 顾长卿绕过几棵树,趁着微弱月光看到了那土坡,一阵欣喜,赶紧扶着他就要靠过去,却被容离一把拽住。 “莫慌,这里有个洞。” 顾长卿回头一看,果真如此。 “这洞里不知道有些什么,我看还是就靠在洞口如何?”顾长卿不敢让他冒险,问道。 “这处地势没有那么险峻,这洞口又不像自然而成,怕是人为。若你我不躲进去,只怕明日一早就会被秦军发现。” 顾长卿虽知道躲在土坡这里不是长久之法,但她仍旧有些犹豫。 容离紧紧看着她,那双明眸依然是冷清的温度,却让顾长卿觉得莫名安心。“长卿,你信不信我?” 他的眼神太过迫切,顾长卿只好直视他。其实这样的时候信不信已经不重要,因为他们早已是一条线上的生命共同体,从他不顾可以杀死王满而朝自己飞奔过来的那一刻,顾长卿就明白了一切。 “我信你。” 容离得了她的回答,紧紧抱过她,又腾出手随手抓上几把树枝。 “不管这洞里迎着你我的是生是死,我都陪你。” 顾长卿把头埋在他怀里,重重点头,她不敢开口,因为怕一开口就暴露了自己的哭腔。 容离往后一靠,闭上双眼。天旋地转随之而来,似是经过了一条不长不短的道路。 等容离抱着顾长卿重重摔在地上时,他忍不住闷哼一声,顾长卿赶紧爬起来。 “我压到你的伤了!” 容离微微摇头,“无碍,扶我起来看看。” 顾长卿轻轻扶起他,环顾了四周,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什么都看不到。”黑暗永远是最可怕的,顾长卿上一世就是活在无尽的黑暗里,所以她怕极了黑暗。 容离感觉到她抓着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不容思考,身体已经先行一步把她抱过来。 “我们滚下来时尚且平坦,应该是人为,且附近没有什么声音,应该是一处挖出来的密洞,你放心,不会有什么旁的东西。” “长卿,我一直在你身边陪着你,所以,不要怕。” 他离自己很近,顾长卿甚至能感觉到他微微的呼吸。就这样微微的呼吸和淡淡的几句话以及他会陪着自己的诺言,顾长卿好像什么也不怕了。 “嗯,我知道你会陪着我。你的伤口好像还在流血,我先帮你包扎。” 说着,顾长卿已经胡乱抓住自己的裤腿,一把撕下,又伸出双手去摸他的手臂。 洞里实在太过黑暗,顾长卿什么也看不到,只能胡乱一摸。那温热的小手一把伸到容离胸口处,起先顾长卿还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又摸了摸,只能感觉到温热的体温以及那人猛然跳动的心脏。 “你若是还不换个地方摸,我就要忍不住了。” 顾长卿恍然间意识到自己摸到了哪里,赶紧松手,可那手还没离开多远,容离又一把抓住,把她的手放到自己左臂上,“傻姑娘,是这里。” “哦…你…你早说不就好了…” 在她看不到的黑暗里,容离轻轻笑了。 所幸在躲起来的路上顾长卿已经脱下了容离和自己的铠甲四下随意放在地上,能混淆些敌人的追踪,也不那么重。深夜的洞里还是有凉气冒过来,容离把她抱到自己怀里,她的脑袋刚好让他抵在下颌。 “很冷,抱着就不冷了。” 顾长卿任由他抱在怀里,心里竟是前世今生第一遭的舒坦,好像他和她早该这样相拥。 “容离,你心跳的好快。” “嗯,因为怀里是你。” “你这是在表白吗?” “还要表白?我以为你早知我心意。” “你不说谁知道你想的是什么?” “我几番助你,又独独让你一个人入浮生楼,我东宫主位旁的座椅也是为你而留,你中了药我只觉得天塌下来,还要我怎样说?” 顾长卿一阵脸红,双手更紧紧地抱住他,支支吾吾不开口了。 “顾长卿,即便如此,你榆木脑袋仍旧不明。那我告诉你,我钟意于你,且这一生只钟意于你。” 第70节 顾长卿没想到那样高高在上似是对人间之情毫无留恋的神祗会走下神坛,这样对自己表明这一生的心意。 “容离,你真狡猾。” “我怎么狡猾?” “你救了我,然后与我表白,如此一来我就不得不臣服于你的救命之恩下了。” 似是等了很久才听到这样的回答,容离并没有开口说话,只是把她抱得更紧,像是要把她这一生都刻在骨子里。 这样黑暗里的相拥,他们彼此好像都等了许多年。在这黑夜里,没有金戈铁马万里千骑;没有青丝飞絮三千愁肠;没有浮生里躲不开的一劫;没有向往的一统天下万代功名;没有尸满遍地故人心远;没有比肩天涯仗剑忘却流年;没有挥袖作别,江山负雪;没有没有花谢离恨天,唱断丝弦;没有屈指江山他负誓言;没有佛渡也渡不了的隔世伤怨;没有恩仇千里迢递刀光血影;没有怀中相杀互相猜挂;没有当初三生不忘的执念。 这一刻,他只是容离,而她只是顾长卿。 第79章 假意投诚 两人相拥的夜晚,顾长卿第一次沉沉睡去。这是她重生以来第一次没有噩梦和前尘往事的一夜 容离只是抱着她,闭上双眼却并未睡去。虽然在洞里,洞口也挡住了些许树叶,但仍有被发现的可能,他不能让她身处危险中。 顾长卿醒来的时候,一睁眼就看到了他。这是种什么样的感觉她说不出来,只是觉得心里很舒服,很自在,很幸福,那是她从来不曾体会过的感觉。 顾长卿见容离闭着眼,便没有再动弹。 他的剑眉仍是意气风发,那双睫毛竟是比自己的好像还要长些,虽然是闭着眼,眉头仍是不自觉地微皱。 每多看他一眼,顾长卿就觉得心里微微发麻微微疼痛。就是这个男人,把自己从无尽的黑暗里带了出来,那些他蓄谋已久的偶遇,那些他曾有意无意表露的感情,那些他曾做过的所有都让顾长卿如今想起也要热泪盈眶。她曾以为自己早已过了青春年少,再也没有多愁善感,心里也再不会有波澜,可他却让自己活了过来。 顾长卿想起和他第一次相见,在层层的人群之外,于是后来他们慢慢接近,慢慢由陌生人甚至是上一世的敌人变成了同盟,又从同盟变成了恩人与被救之人,之后又变成了如今的相拥而眠。顾长卿如今才明白,这个男人步步为营,以同盟为诱导,把自己引入他的身边,又在这场战争里用命来抵押,以血为爱祭旗,于是她便只能成为溃军之将。 重生这么长时间以来,她从来都想把自己封闭起来,可是这个人却把自己从无尽的黑暗与救赎里解救出来。他牵起她的手,融化她冰凉透彻的心,让她终于学会为爱流泪,让她终于明白这世上所有美好的根源与延伸,让她忘却过往的仇怨让她不再封闭自己,让她跟随真心走出来。 虽然仍旧可惜没能从上一世的开头就遇见,但她还是要感谢曾经的苦痛,所以这一世,这一生,也还算不太迟。 顾长卿深深闭上双眼,天上的神明与佛祖啊,如果你们能听见,我必须告诉你们我有多么感谢和庆幸,感谢上天让我遇见他,在这一切还不算太迟的时候。 这个男人教会自己如何用爱撒下弥天大网,步步为营,他让自己明白了生命的爱与真谛。所以余生,也会相伴一起走。 容离缓缓睁开双眼,顾长卿灼灼的眼神正好撞进去。 “你…醒了…” “我一直醒着。” 顾长卿到底脸皮子薄,他这么一说想到这人肯定知道自己盯着他看了很久,立马红了脸。容离一看她红扑扑的脸就忍不住想逗她,“害羞?昨夜都与我同床共枕了,你可是要负责?” “什么…什么负责!谁!谁说要嫁你了?!” “我只说负责,没说让你嫁我。但见你如此急迫,我倒也是可以勉为其难收下你。” 顾长卿知道自己着了他的道,推开他猛得坐起来,却碰到了他的伤口,让容离一声抽气。 “怎么了?让我看看伤口!” 看着她的那颗小脑袋在自己眼前埋在伤口处,容离心里一暖。 “你这伤口已经好了很多,不要吃力,血已止住。我去洞口看看有什么动静。” 顾长卿说完就站起来沿着那条长道往上爬去。她骑装的裤腿被她撕开来包扎自己的伤口,容离只觉得眼前一片白花花的肤色,脸上不禁一红,默默移开眼来,想着出去时一定要把自己身上的布料撕下来裹住她的腿才好。 顾长卿慢慢地爬到洞口,昨夜容离遮掩着的树枝尚且还在。洞里只有微微的光亮,外头却已经大亮,但林中迷雾甚多,顾长卿猜想许是江面上起了雾,漫进了林里。这洞口前面还有些许树木遮掩,寻常走过难以发觉,她也是来时看到这边有兔子动静才注意到洞口。 看这天色,周围又没有翻找的动静,秦军应该已经排查过这边,他们目前还算安全。顾长卿赶紧往回爬去。 “我方才看了下,这片应该是没有秦军,我们赶紧出去吧,你的伤要赶紧医治。”说着,顾长卿已经伸手扶起容离。 容离由她扶着站了起来,却踌躇的样子不愿意离开。 “怎么了?” “长卿,若是你我就这样从此过最寻常的农家日子如何?” 顾长卿一愣,脸色忍不沉了下来。“你说笑呢,外头还有你的士兵,我的哥哥,还有你一心想要的皇位,留在这里,什么都没有。” 容离紧紧看着她,那眼神让顾长卿莫名心虚,“真的是因为这些吗?还是说,你心中所想未实现?” “不管是我还是你,我们所想都没有实现。容离,不要耍性子。” 似是自嘲,容离轻笑一声,“也是,很多时候身不由已,是我多想了,是我只想与你逍遥自在了。走吧,回去吧。” 虽然不知他突如其来的这种悲戚是为何,顾长卿也没有时间多想,只当他像个孩子。 顾长卿和容离一出洞口就趁着迷雾赶紧往寿阳赶。可东侧到寿阳,骑马尚且需要好一阵子,他们还有伤者,难以行进迅速。 顾长远早就在树林尽头候着,见远远有了人影,赶紧从侧面上前,一看是他们,立马迎了过来。 “末将护驾来迟!” “大哥!你没事吧!” “无碍,所幸你们都伤势不重,快快回营。” 顾长远把容离扶上马,还不等他上马,顾长卿已经一个翻身上了马,顾长远虽有些懵,但左右她骑术他也知晓,便放心地跟在了后面。 回了寿阳营帐,见外面伤者甚多,顾长卿也忍不住纠了心。 “如今我军三万被俘,损失近五千。昨夜东侧那一战正好遇上迷雾,秦军便下令撤退,我军三万被秦军控制,又受张副将蛊惑,已经投诚。五千人战亡。” 听着顾长远的汇报,顾长卿缓缓闭上眼。 “阵亡士兵好生安葬。如今一切如我们掌控,下面的战相对就好打了。” “话虽如此,只是没料到王满会对你下手,让太子殿下也受了伤,否则我军不会损失五千人。” “天命有道,是我自己没有算到这一卦。” 容离包扎了伤口站起身看向那对面色凝重的兄妹,微微开口,“秦军以为大胜我们一把,王满即使再谨慎,也会自满,况且这场胜仗是他打的。至于王符,自当是不服气的,必然会把我军三万以及他麾下军队全部召回他的军营来,如此就能按照原计划进行。” 顾长卿看着地图,指了指大江。“如今大江起雾,明日必是水波动荡,这个是好时机。” 顾长远重重点头,“长卿,你想的这招假意投诚当真了得。” “其实这招对旁人或许无用,但对王符王满兄弟绝对绰绰有余。王符在我们这边打了败仗,本就气急,若是王满打了胜仗,他定是要把功劳抢过来。他一贯骄傲放纵,为人也甚是高扬,行军时间短,又没有吃过苦头,受了挫败后要是在王满那拿了战利品来,肯定是又恢复到他的狂妄自大,认为秦军人马众多,即使人人投鞭也可阻隔大江之水。这时候我军张副将带着三万精兵投诚,北府军经哥哥训练,都是绝对不会叛国之人,可王符自认这世上没有银子办不到的事,必定在军中立下誓言,以银钱田宅美女作为赏赐,这时候我军要归顺他大秦自然说得过去。王符底下的人当然会哄着他,一时间他连北都找不到,我们要是再紧急出军,容不得他多想,自当让我军和秦军一起攻打,到时趁着大雾大浪,我军水师猛烈进攻,在秦军内部的北府军又尽数出击,自当是战无不胜。” 容离看了看她脸上扬起的斗志,轻轻一笑,“你自是厉害的,只是明日作战不许乱跑,要时刻待在我身边。” 见他在大哥面前也毫不顾忌,顾长卿忍不住瞪了他一眼,而顾长远倒似什么也没听到没看到一般。 秦军虽然在这场战争中算是胜利的,但也还损失了些人,自然要休整。 果不出顾长卿所料,王符已经命令王满俘获的战士全部回归本营,也果真听从了他麾下之人“杀敌者怒也,取敌之利者,货也”的作战要旨,在军中颁布军令,按照每人所获大江对岸晋军项上人头来规定所受奖赏及封赏的爵位。 一时间,以张副将为首的三万北府军尽数投降,归顺秦军。 王符大笑,“果然还是我秦国将士威武!看本将军此次不一举拿下他小小晋国!” 下头的人见王符兴致正浓,赶紧奉承道,“大将军所言极是!这普天之下,还有谁能像将军一样如此大方,在军中颁布奖赏军令!也难怪他晋军能投降归顺我军。” “哈!你看晋军那些小喽啰,这么一说,为了钱财全部投降,所以本将军才说,这世上可没有金银财宝解决不了的,就算有,也只是金银不够多罢了!” “将军英明!” “只是,本将军此次未能把晋军那女军师捉来看看,听说她可是貌似天仙。” “将军如今兵力强盛,北府军又善水,无论如何也定是大获全胜的,到时候别说是她小小军师了,就是整个晋国不都臣服在将军脚下?” 王符被这么一奉承,忍不住仰头大笑起来,抓起酒碗就往嘴里灌去。他好像隐约能看到,自己军功加身,被封为至高无上的将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继而,便是,天下在皇上脚下,而皇上,在他王符脚下。 第80章 大获全胜 经过一夜的休整,顾长卿已经重新制定了作战计划。她把如今所剩的约十一万军队分为两路。北府军水师分为一路,在夜间从东侧以北潜入大江对岸埋伏起来,另一批军队则留下来在寿阳与秦军对抗。 为了掩护北府军从东侧水流湍急但狭窄处横渡大江,顾长卿连夜命人在军中沿江处纵火,并向外周围散播晋军大乱,士兵逃窜的消息。顾长卿知道王满在军营附近安插了眼线,一旦得到消息,又见这边确实是躁动慌乱,饶是再谨慎的人也会松懈,更别说主帅王符那样的骄纵性子。 一旦秦军坚信所向披靡,就无暇顾及北府军横渡的事,对于隐藏在他们军中的晋军只会加大封赏力度,届时开战,内外包抄,秦军必定大败。 明晃晃的太阳终于挂在了天幕之上,顾长卿抬头看了看,阳光甚好,只是江面上雾气尚未消散干净。 对岸秦军已经整装待发,剩着的几艘战船也已经上了江面,顾长卿能听到对岸整齐的脚步声,那些脚步明显是往东去,显然是想从东面包抄过来。 容离微微闭眼,片刻后缓缓开口,“东侧约二十万。” 顾长卿知晓既然他如此平淡地说出来,必然是极其肯定。 “太好了,就怕他派过去的人少。东侧树木更茂盛,迷雾更浓,我军简直如鱼得水。” 顾长卿忍不住兴奋起来,命人先对着秦军投石。 王符看着对岸那些比自己身后足足少了两倍的大军就捧腹大笑起来,又见顾长卿先出了手,更是笑得肚子疼。 “晋军这些瘪三玩意儿,这么点人也敢挑衅我大秦?!哈哈!笑得本将军肚子疼!还以为她军师多大本事,原来也不过如此!” 副将唯唯诺诺凑上前去道,“将军,上弓箭队吗?” “上!” 秦军得了命令,赶紧上弓箭队。齐刷刷的长箭像要遮盖了天空般铺开飞射过去,顾长卿布了守阵,等待着最好的时机。 看此刻弓箭队的箭术,顾长卿可以肯定晋军不在里面。这弓箭队是王符排在前列的,照这个样子看,晋军定是被安排在了后方。 顾长卿朝东边看去,有烟雾升起。她微闭双眼,在心里缓缓数了十下。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 “放信号!” 后面军队即刻向空中投射信号,升起一阵烟雾。 王符见晋军只是防守却没有进攻,还准备嘲笑,突见空中升起信号,正不明了此般投放信号又不会有援军,他们所出为何? 微一思量,突然灵光乍现,想要大叫杀光被俘晋军,可还不等他开口,晋军已经投过来大片大片火烧石。 不大不小的石头上被淋了油,火一点整个就燃烧起来,往这边投射过来,刚好能砸到秦军,顿时烧得军中慌乱大作。王符只听见身后传来尖叫声,“晋军反了!晋军反了!” 第71节 王符深知已经中计,可他如今在江面上,上不得也下不得,只能勉强镇定。他不相信自己这么多人还打不过晋军! “都不许慌!给我上!水师上!弓箭队上!步兵队东侧夹击!骑兵队杀叛军!” 船上的军队勉强着镇定下来对着晋军扫射,可那边火烧石来得太快太猛太密,他们射出去的箭还不等过江就已经被打了下来。 “将军,船上人太少了,怕是打不过啊!” 王符一把抓起副将,狠狠扔到一边,“给我上!杀一个晋军赏黄金十两!” 可饶是如此,张副将已经带着晋军从后面杀了上来,加上顾长卿的火烧石不断投射,砸中不少秦军,他们背对着火烧石而逃,根本看不见石头在哪个方向,而北府军迎着石头上,一面很好地躲开了,一面又扬起手一个一个杀着,瞬时杀出了一条血路来。 顾长卿见对面已乱,把目光放在了江上的秦军舰队。 “换短投,长短交替。” 下属得了命令,换上短途投射,火烧石换成了大石,从这边投到江上,有的砸中秦军战船,让他们的船瞬时烧了起来,有的落在水里,惊起千层浪,又是左右大石相呼应,那几艘战船就似落叶般在江面上左右摇晃,摇摆不定,加上又燃了火,士兵哪里还能静下心来听王符命令? 王符在战船上甚至连站都站不起来,也实在没法子想其他。回头望去,大军早已土崩瓦解,丝毫没了往日威风。 他重重闭眼,似是隐忍着道,“撤退!” 副将得了命令,赶紧护着他弓着背躲避流石飞箭,往岸上逃去。 有乱箭射入他的后背,可他已经顾不上。王符深知这一战败得难看,可也无可奈何,如今保命是唯一的后路。 顾长卿见秦军战船已经混乱不堪,微微转头看了容离一眼,像个讨奖赏的孩子。 容离自然知晓她那双亮晶晶的眼神渴望的是什么,他微俯下身,在她耳边轻言,“回去给你奖励。” 顾长卿面上一喜,心想这人向来大方,这回给的奖励恐怕能够阿蛮买个宅子将来娶媳妇了! “将军!顾将军来报!” “说。” “东侧秦军已乱,逃了大约一万。” 顾长卿激动地拍掌,“好!他秦军二十万还不敌我军四万!好!既然东侧也败,秦军这次是彻底败了。” “顾将军问,是否赶尽杀绝?” 容离看向顾长卿,等着她的答案。 顾长卿深思片刻,眉眼间是凝重。“不,让顾将军撤退。” 那士兵一愣,这样好的机会,顾将军的北府军就等着一声令下追过去逮着王符王满杀个片甲不留,可一贯精明的顾军师怎么这般?这大好机会哪里还会有?可饶是心中疑虑,他也插不上嘴,只好默默退下去传达命令。 顾长卿侧过身子对着容离,眼神里是微微的不安。“你…不会怪我吧?” 容离轻笑,道,“我怪你作何?如今我军虽看似胜了,但只是暂时,我军毕竟人数尚少,与残余秦军拼死一战,不一定能胜。加之我们这边的军队也深感疲惫,昨夜也是没有休息好,若是跟秦军残党硬碰硬,狗急了也会跳墙,甚是危险。” 顾长卿见他分析得与自己心中分毫不差,更是高兴,“还好你懂我。我…我很怕误会…” “我不会去误会你。” “一直都不会吗?” “一直。所以我也希望你不会误会我。” 顾长卿重重点头,这样的你我还有怎样的机会去误会呢? 北禁将军带着顾军师以区区十五万军大胜秦军六十万的消息一夜之间传至整个东晋甚至中原地区。这场以少胜多的战役引来不少人评头论足,有人说胜之不武,有人说顾军师智谋了得,有人说北禁将军拯救了东晋…但这场战争中发生了什么,改变了什么,只有顾长卿和容离深深明白罢了。 顾长卿和容离携众军回朝,一路上百姓自发站在路旁,口中高喊,“战神北禁将军!顾军师是天女啊!”每个人都知道这场战争胜得有多险,可正因如此,人们更加感谢这两个人的天作之合拯救了东晋。 容赫跟在他们身后,看着他们并排而行的背影,心中的不甘却被兴奋掩盖。 你们就得意吧,等回宫,有你们受的! 容离带着顾长卿回宫复命时,太极殿内已经站着所有大臣。可本应是欣喜激动地一张张脸却变成了不可置信和感叹,顾长卿心里一紧,预料有不好的事。 “儿臣参见父皇。” “微臣参见皇上。” 容帝缓缓抬起头看了看对面的两人。如今外面已经把自己的这个儿子称为战神,把顾长卿称为天女下凡。 “此次战役,你们打得甚好。太子,军师,你们让朕刮目相看。” “谢父皇夸耀,微不足道。” “微臣谢皇上谬赞。” 容帝脸上微微浮现笑容,却让顾长卿摸不着头脑。底下大臣明显脸色不对,皇上怎么看不出丝毫动怒? “太子,军师,你们这次大胜秦军,涨了我国士气,也让那些蠢蠢欲动之人不敢造次,朕当好好赏你们。说罢,你们都想要什么赏赐?” 顾长卿微微瞥了眼容离,见他不为所动,自己便先开了口。 “回皇上,微臣所做不过分内之事,实在不敢要求赏赐。” 容离开怀一笑,“你个顾长卿,总是这般,又想哄朕高兴?既然你不要,朕便先给你留着,待你想起来朕再兑现。” “微臣谢过皇上。” 容帝复又看向容离,眼里竟是父子之间少有的那种欣慰,“太子,你想要的是什么?” “回父皇,儿臣所想只一样,不过儿臣想单独与父皇求得。” 底下人微微一愣,太子这是要皇位的意思?再小心翼翼打量起容帝的脸色,却并未改变,一时间也猜不透这帝王所想是何了。 “好,那朕稍后召你。” “今夜朕将在御花园设宴,庆贺我军大胜。” 容帝示意了身旁的苏常德一眼,后者即刻捧着圣旨,捏着嗓子宣读起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北禁将军容离在此次大胜秦军战役中出生入死,以寡敌众,封为正一品卫将军,赏黄金万两,良田千亩。” “军师顾长安在此次战役中献计献策,助我军大胜,觐封为正二品开国县侯,管辖建康,赏黄金五千两,良田五百亩。” “镇远大将军顾长远觐封为正三品中领军,赏黄金五千两。” “臣,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容帝微微点头,神色看起来有些倦怠道,“好了,退朝。” 容赫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父皇走下龙椅的身影,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这样呢?! 他正气急,却见苏常德往这边走来。 “孝王殿下,陛下让您去一趟。” 容赫心里一抖,“是,劳烦公公带路。” 第81章 容赫被冤 容赫还没走进室内,只是迈入了一只腿,劈头盖脸就砸来一道奏章。 奏章锋利的边缘划过他的脸,容赫能感觉到温润的血液正缓缓流下来。他慢慢抬起头,那双眼里却没有愤怒,倒是出奇地平静。 “孽障!” 容赫勾嘴一笑,似是自嘲,道,“父皇这是什么意思?” 容帝被他这种懒散的态度气到,猛然站起来,却一时有些不稳,头也抽搐般疼痛,他只得再次坐下去,微微平复心情,才再次开口。 “你个孽障!这份奏章难道不是你让张常侍呈上来的?!你个孽障啊!你哥哥在前方上阵杀敌,你却在他背后干这样的事!朕一而再再而三想包庇你,把你往正道上引,你怎么就永远如此贪婪!” 容赫弯下腰捡起那份奏章,上头还有些微微血迹。他照着上面一字一句读了出来。 “启奏皇上,北禁将军与秦军主帅王满私自通信,交代我军军情,意图与秦军相通,直指建康,逼近太极殿,妄图谋反。” 一纸读完,容帝早已气得全身发抖,容赫却只是笑,他自己都能想象出那笑该多么难看。 “父皇,张常侍不是呈上了我那个好哥哥给秦军的书信吗?那上头的字,相信父皇比我更清楚是不是容离写的吧,可是父皇,您怎么还是不信呢?为什么,凭什么,您就那么相信你这个好儿子从来不会存着策反之心呢?” 容帝平静地看着眼前的儿子,他话里分明是憎恶不甘,但却还是笑着。 “离儿是朕的儿子,朕就是会信他。” 容赫仰头大笑一声,“哈!他是你的儿子,那我呢?我算什么?” “你也是朕的儿子。” “那你为什么信他却从来不信我?!” 容赫终于忍不住歇斯底里地冲着容帝叫喊起来。他真的不懂,那份书信确确实实就是容离写的,就是容离要投给秦军的,虽然他知道这书信是要给埋伏在秦军里头的张副将,但截下书信的那一刻,他曾幻想过,这次父皇不会再不信我了。可结果呢?明明物证在此,父皇却仍旧不信自己。 见他情绪不稳,容帝也有些于心不忍,就算这个儿子做了许多错事,但到底还是自己的骨肉。容帝微微叹气,缓缓开口。 “赫儿,做了这么多无用之功你还不明白吗?你和离儿都是朕的骨肉,你们犯了错,朕都会一视同仁,可你自己看看,从琅琊王府这一路走来,你做了什么,你哥又做了什么?” “呵,他永远一副高高在上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可是您和我心里都清楚,他想要的是什么!父皇,为什么您不能把对他无条件的信任分一点给我?为什么不能把对他的宠爱分一点给我?” “这么多年来,您口口声声说着一视同仁,但其实真的有一视同仁吗?他是嫡出,我是庶子,我与他本身就站在互相的对立面上,我们从出生开始就被决定了互相争斗的命运。” “从小我就被母后养着,每个人都说母后对待我和他是一样的,我们吃一样的东西,穿一样的衣服,住一样的房子。但父皇,你明明知道不是吗?你知道我和他根本就受着不一样的待遇!” “从小我就被人看不起,别人骂我母妃出身低微,说母后宅心仁厚,但是父皇啊,你心里比谁都清楚,我母妃明明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她明明可以自己抚养我长大!但父皇您,让我母妃承受那么大的痛苦,让我也这样苟延残喘,这,真的不是偏心吗?” “朝臣摸不清您的脾性,以为您是看重我的,只有我比谁都清楚,父皇您的皇位,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给我。因为在您心里,容离远远比我更优秀!您这样假意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无非就是在保护他,让他免受这些凡尘俗世的苦,让他静心养性,好继承您的位置。可是父皇,为什么,为什么我就是那个被踩在脚下的人呢?” 容帝捂着胸口狠狠吸气,他没想到容赫清清楚楚地明白一切。这些东西他从来不曾对外人讲过! “赫儿…你…” “我的好父皇,你是不是想问我怎么知道的?父皇啊,他容离是聪明,但我从来不愚昧啊。” “父皇,其实我要谢谢你,在今天之前,我一直幻想着有一天能改变在您心中的地位,能让自己成长成您的好儿子,好臣子,但今天我终于懂了,不管我怎么做,都不会把容离比下去。” 容赫自嘲一笑,不再理会身后的容帝脸上刹那间的愧疚。 怎么会是愧疚这种表情呢?一个父亲,怎么就会对自己的儿子有这样的表情?呵,怕是连他自己都分不清自己是被当做儿子来对待还是容离的陪衬来对待吧。 容帝眼睁睁看着他一步一步往外走,他知道,这个孩子或许再也不会回头了。胸口又传来一阵针扎般的刺痛,容帝狠狠喘了两口气。 苏常德一进来就瞧见容帝正面色惨白地侧倒着,赶紧上前伺候。 “皇上,您和孝王父子之间,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得吵得不可开交呢?” 第72节 容帝被他扶了起来,就着他的手喝了口水。 “朕这个儿子性子急躁,罢了,随他去吧,有时候想想,朕怎么就没错呢?” “皇上,您没告诉王爷那封书信是太子殿下布的局?为的就是看看他的心思?” 容帝微微摇头,有气无力道,“说了做什么呢,朕知晓他的心思就好,也省得他再去做什么事来。” “皇上,您不说出来,王爷就一直在心里记挂着这事啊,父子之间哪能有这般仇怨呢?” “哎…你看,朕都老了,也不在意那些了…常德,你出去吧…” 苏常德微微叹气,转过身往外走。 容帝摸了把自己的头发,顺着就掉下来几根白发。他真的老了,不服老不行了。 其实容离告知他想要用这个计谋试一试时,容帝并没有应允。不知道是不愿看他们兄弟之间闹成这样还是因为害怕发现真相,但最后当张常侍呈上这份奏章和书信时,他只觉得喘不过气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这样不了解自己的儿子了?那个曾经站在离儿身边的孩子怎么变成如今模样? 从前容帝不懂皇帝的悲哀,但如今他懂了。就为着这个皇位,自己的儿子变成了这样,那个机灵懂事的孩子再也回不来了。 起先起义打天下时,容帝只是被逼无奈。琅琊王府处于风口浪尖,他自己也活得憋屈,误打误撞之间有了当皇上的心思,于是一发不可收拾。 人的欲望往往就是这样,会吞噬理智以及本心,然而这欲望已经蚕食了自己的儿子。 老大原本不是这样隐晦,可自从自己登基,他就变得隐藏锋芒,老二更是变得人人夸赞。老三变成了流连于花丛中的浪荡子,老四自主要求戍守边疆,于是他的这些个儿子,就变成了如今这样,就因为这个区区皇位。 不知为何,明明只坐了三年多这个位置,他却已经有些腻了。 这世上的事,他看得比谁都清楚,只是很多时候他怀念从前,不想拆穿。 “苏常德,摆驾碧玉宫吧。” 至少在那里,他可以骗自己,回到了曾经。 顾长卿和容离一同回了府,路上,她总缠着他问他想要的是什么。 “容离,你会向皇上提什么心愿?” 容离被她吵得烦了,只是微微侧过头看她,却并不说话。 顾长卿一看他那副正儿八经的样子就有些犯怵,这人怎么又变成了这幅样子?真是一个时辰一张脸。 “好吧,你不说就不说吧,但你别忘了你答应我的奖励!” 容离看她眉飞色舞的样子,倒是完全没了初见时那种疏离和安静,笑道,“父皇方才赏了你不少黄金。” 顾长卿见他有赖账的意思,当即忍不住了,“那是皇上赏我的!与你何干?你老老实实给我奖励我告诉你!” 她语气神态皆不尊,容离倒也不恼,一笑而过。 他笑起来真是好看,顾长卿越看越觉得欣喜。这个男人如今是晋国的第一将军,连大哥都不能敌过他,又被百姓们称为战神,将来他还会称为皇上,励精图治,把晋国带向富裕辉煌。就是这样的男人,却倾心于自己,为了自己他甚至可以放弃抓住王满那样的大功。这个人不爱说话,但他做的却从来不少。 顾长卿并没有意识到,她正在为他而骄傲。 容帝下了旨,举国同庆,大赦天下,许多罪过轻的犯人都被放了出来,家家户户也都庆祝着由将士们献血换回来的和平。 晚宴也自然是隆重热闹的,容帝让顾长远带了些将士入宫,可把大伙儿高兴坏了。一时间,从前互相排挤敌对的武将与文臣都高高兴兴地坐在一块儿喝酒。因为容帝同众人喝了一杯酒就离开了,临走前让众人放开了喝,大家也就真的是放开了。整个御花园灯火通明,划拳声、叫喊声不绝于耳,好不热闹。 容离看着坐在自己身边与那些将士划拳的顾长卿,浅浅笑了。 当然,顾长卿不会忘了那些跟随自己出生入死的士兵。她把皇上赏赐的金条只留了两根下来,其余的全部分给了出兵的士兵,对于那些殉国将士,顾长卿已经呈上准确名单给了容帝,建议他对他们进行追封,另外,她也把自己受封的田地都分给了那些殉国将士的家人。 顾长卿知道金银财宝很重要,只是有时候更重要的是人心。她这么做无关未来,无关前途,无关设计,只是单纯地想弥补那些将士,毕竟若是没有他们,顾长卿再怎么神算也无济于事。她只是想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尽力去弥补自己的罪过罢了。 第82章 请求赐婚 宴会进行到正热闹的时候,容离却起了身。还没走两步,就被人从后面拽住了衣袖。他回过头看去,顾长卿正扬起那张好看的,红扑扑的小脸,醉意熏熏地冲自己笑。 “你去哪儿啊?” 她的语气是少有的甜软细糯,不过几个字罢了,却像羽毛般略过他的心头,惹得他心痒痒,若不是在这样的场合,他恐怕早就凑上去了。 容离缓缓转过身握住她的手,道,“去父皇那里一趟,你乖,少喝点。” 顾长卿确实有点喝多了,这会子也没听见他说了什么,只是微微意识他让自己少喝点,倒是扫了她的性,连忙推拒他让他快走。这张动人的小脸倒是变得快,容离无奈地笑了笑,看向汤野,示意他照看好她。 容帝并不在碧玉宫,而是坐在太极殿里翻看奏章。外头的热闹听得他也心里舒坦,像是年轻了几岁。 “皇上,太子殿下来了。” 容帝合上奏章,道,“让他进来吧。” 门口的灯火点得不足,有些昏暗,容帝就看见最让自己骄傲的儿子正迈腿进来。不知不觉之间他已经长得这么大了,可以独当一面,可以带领士兵打一场胜仗,可在容帝眼里,容离高大的身影却和很多年前琅琊王府中那个捧书诵读的小小人儿重合在一起。 “儿臣参见父皇。” “外头正热闹,你怎么到朕这儿来了?” “回父皇,儿臣是来讨奖赏的。” 容帝面色一僵,原先丝丝慈爱也消散不见。 “你想要什么?” 容离抬起头直视容帝的眼睛,一字一顿清清楚楚道,“儿臣求父皇替儿臣赐婚于顾军师。” 容帝似是没有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怔住在那里。 容帝一直知道这个儿子野心勃勃,不亚于孝王,如今有这么好的机会他却选择了放弃?虽然有些不敢相信,但容帝还是舒了口气,他已经老了,经不起再失望一次。 这个儿子他再了解不过,这么多年来一直恪守本分,不曾做出任何让自己不悦的事情来,但今天他却为了一个女人求自己赐婚,用的还是这样难得的机会。他是早些日子就听说了太子与顾长卿走得近,但觉着顾长卿不是个闹事的人也就没有介入,如今看来,太子这情根早已种下。自古以来贪恋儿女情长总归是一败涂地没什么好下场的,他不希望自己最骄傲的儿子有那样的结局。他不该被抓到把柄。 “顾军师身份低微,当个侧室倒也可以。” 容离面上并没有变化,甚至连语气也没变,他像是早就猜到容帝会这般回答一样。 “父皇,长卿必须是堂堂正正的太子妃。儿臣以为,没有人比父皇更了解顾军师的才智。此次胜仗,若是没有顾军师出谋划策,凭着我军区区十五万,怎可敌秦军六十万?若非顾军师,此刻建康怕是血流成河,怎可歌舞升平?顾军师才智过人而又不失勇善,父皇比谁都清楚,只有她能站在儿臣身边。” 容帝不为所动,面色也是凌厉,“做大事者,不可只顾儿女情长。” 容离似是笑了,却更像是自嘲。“儿臣自小只愿一生一世一双人。若这人不是顾长卿,儿臣宁可孤独终老。” 容帝一怔,没想到容离竟然公然拿不娶妻来威胁自己?就为了一个女人。 “你…这是在威胁朕?” “儿臣不敢,只是父皇了解儿臣,儿臣决定的事,绝对不会改变。若是如父皇所说,做大事者当不顾儿女情长,那敢问父皇,若我连自己最心爱的女人都尚且无法得到,就算坐拥天下又何如?” 容帝缄默,心里微微泛酸。就如自己一般,虽然拥有整个晋国大地,却再也见不到想见的人,只能夜夜乞求那人给自己托个梦,告诉自己她还好不好。 容帝缓缓看向这个站在自己眼前眉头紧蹙,神色凝重的儿子,这样的他是从来不曾有过的。他确实了解他,今日就算自己没有答应,他日他登基为皇,后位也只会是顾长卿。 “罢了,朕老了,管得了你一时又如何?你且问过你母后吧,你母后也无他想的话,明日朕让人去太尉府下旨。” 容离眼角的喜意几乎都要溢出,容帝看了倒觉得有些好笑。这么大人了,还像个愣头小子一样。 “儿臣谢父皇成全!” “下去吧,朕也乏了。” “是,儿臣先行告退。” 容离出了太极殿就往凤栖宫去,几乎是不愿耽误片刻。 荀后倒也没歇息,只是在灯下看着书。外头的声音还是能隐隐听到一些,荀韶华知道儿子进了宫,只是不愿去打扰他的庆贺,便没让人把他请来。 如今民间都称他为战神大将军,荀韶华也很为他骄傲。 “娘娘,太子殿下来了。” 荀韶华一惊,立马放下书站起来,“快迎进来。” “儿子参见母后。” 荀韶华伸手扶起他,“怎生穿得这样少,已经入了秋,晚间还是凉,得了风寒可怎么好?” “母后多虑了。” “你这场仗打得漂亮,母后为你而骄傲!如今照这局势来看,你父皇也该把你的位置定下来了。” “母后,儿子近日来另有他事。” “哦?什么事,说来听听。” “儿臣想娶顾长卿为太子妃,还望母后成全。” 荀韶华脸上的笑还没来及收回,僵在那里有些惊讶。 “顾…顾长卿?” “是。除了她,儿子不想娶任何人。” 他话里的坚定让荀韶华震惊。从前也不是没让他娶亲,但他总是借口大势未定,一直拖延。城内官宦子女也都想亲近他,可他偏偏谁都不理睬,如今竟然这样直白要娶顾长卿? 顾长卿有着怎样深沉的心思她太知道了,若是这样的女子成为了离儿的正妃,离儿的后宫怕是再难听到新人笑。可是放眼望去整个建康,又没有人比顾长卿更合适离儿。 顾长卿如今在民间和朝中口碑都甚好,若此时趁热打铁传出离儿与她的婚讯,倒也是能巩固地位。再加上顾长安这颗棋子已废,顾长卿到底有太尉府做陪衬,加上她自己的名声,也不会算太过寒碜。最主要的是,这个儿子少年老成,从来没有向自己求过什么,这是第一次。 “你父皇同意了吗?” “回母后,父皇已经应允。” “好,那本宫也没什么别的意见了,就这么办吧。明儿本宫替你选个吉日,你大婚得好生操办起来。” “儿臣谢母后成全!” 见他眉梢掩不住的喜意,荀后笑得像最普通的娘亲。 容离走后,她赶紧让萧云如和自己一块儿翻着书本找吉日去了,还让人连夜找出各种喜字字样来,她要亲自剪上一对。 容离站在御花园的热闹之外,看着那女子。 大红灯笼里透出的烛光照在她脸上,衬得她本来就红彤彤的小脸更加生动。她好像正在同旁人划拳,眉眼笑意就要把他淹没,飞扬的发丝和正二品绯色长裙在空中飞扬起来。 就是这个女子,如今牢牢扎根在自己心上,让自己每每想起就一阵心痒;就这个女子,初见自己时冷淡疏离;就是这个女子,再见时激烈地指责;就是这个女子,明明比谁都善良却硬要裹上狠绝的□□;就是这个女子,明明脆弱又怕黑,却硬要穿上名为坚强的铠甲。 一切都是这个女子,笑也好,苦也好,欢喜也好,哀愁也好,一切他都想收进怀里,谁也看不见,不让任何人瞧去。 从前他是不信佛祖,不信天,不信命的。 但这一刻,他终于信了。 第73节 顾长卿正和他们划着醉拳,一回头就迷迷糊糊看见他站在后头不知道往哪看。 她扬起手,热烈而灿烂,“容离,快过来啊!” 容离始终想不明白,她怎么能那么好看?笑也好看,不笑也好看,怎样的好看。 她的声音怎么能那样好听?好听到他只想把这声音给收起来,不让任何男人听了去。 不,不只是男人,女人也不行。总之她这样醉意醺醺而又柔情四溢的声音只能说给自己听。 顾长卿不知道他心里打的小九九,就站在原地等着他走过来。 容离轻轻一笑,一步一步走向她。 每一步都充满欢饮雀跃,每一步都充满虔诚感激,每一步都充满热烈灿烂。 “不是让你少喝点吗?你不乖。” 顾长卿迷迷糊糊得也站不稳,整个人往他怀里倒去,被他牢牢抱住。 “嗯…开心嘛…你又不喝,我就只好把你的…也喝了嘛!” “哦?那岂不是要谢你?” 顾长卿连忙摆手,还打了个响亮的酒嗝。 “哎呀,不用不用…一家人嘛…” 顾长卿低着头,没看到那一刻抱住自己的这个男人眼神里不可思议的亮光。 容离缓缓凑到她耳边,似是轻咬到了她的小耳朵,让顾长卿颤抖了一阵子。 “哦?一家人。这可是你说的。” “呃!”“就是我说的怎么了…你…你还不乐意了…” 顾长卿嘴里嘟嘟囔囔说个不停,容离也没听进去她说了什么,怀里又软又甜的小姑娘身上除了酒香还有一种他喜欢的味道,很是舒心。 顾长卿虽然是喝醉了,但还是有意识的,容离根本没听她说什么她也是知道的。“容离!你…你…你不听我说话…我…要惩罚你…” 容离只觉得自己的脸庞被两只有些冰凉的小手捧住,然后唇瓣上便传来了温热的触感。 周遭仍旧是喧闹的环境,可容离什么也听不见。耳旁像是有烟火盛放,他脑子里除了占有她,就只剩占有她。 顾长卿亲完就松开了他,还顺道又打了个酒嗝。 “顾长卿,这是你自找的。” 容离一把夺过她手里的酒坛子扔向汤野,吓得汤野赶紧跑过来接住,那酒就洒了他一身。等他抬起头找殿下时,已经看见他打横抱着三小姐急匆匆往外头走了。 汤野暗暗发笑,殿下终于要开荤啦! 第83章 不再清水 顾长卿被容离紧紧抱在怀里,还嚷嚷着继续喝,容离匆匆疾行间低下头去看她,像染上了冬日最红的梅花一般的两瓣嘴唇小巧而又诱|人,在这样的秋夜里引着他突破最后的防线。 容离身上一紧,心头酥麻一片,忍不住又加快了脚步。 左右她必须是自己的太子妃,那他何不提前把她变成自己的人? 容离没有回太子府,而是去了浮生楼。 浮生楼的夜晚格外喧闹,容离一抱着她从侧门进去,顾长卿就被那些声音吵得咕哝一番。容离以为她醒了,可低头一看,这女子兀自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位置睡下了。他觉得好笑,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周围的侍女小厮看着殿下这样把三小姐抱进来,谁还敢抬头?女子脸上都不自觉浮上红晕,赶紧低下头去。 像是捧着世间最难得的珍宝,容离轻轻放下她。 突然少了那人的体温,顾长卿有些不适,迷迷糊糊睁开眼,只看到他坐在床边。 “唔…这是哪儿啊…大哥他们呢?” “浮生楼。” “来这里干什么?我…我还没喝够呢…” “长卿,我忍不了了。” 这突然而来的一句话让顾长卿有些呆愣,“什么忍不了啊…忍不了就不...” 一句话还没说完,她却已经被面前的男人封了唇。感觉到那人温润潮湿的舌尖伸进了自己口中,硬是要捉到自己的小舌头一样在她的嘴里攻城略地。顾长卿只觉得脑子里突然炸开了,这感觉太过真实和猛烈,而他也好像并没有经验,只是遵循最基础的本能横冲直撞,即便如此,顾长卿也瞬间醒了酒,身上越来越热,越来越烫。 容离轻轻抱着她,感觉到她身上体温的变化,满意一笑。 不知道这个吻持续了多久,顾长卿只觉得自己舌尖都被那人吮|吸得麻木起来。 容离似是终于感觉出来她快要喘不过气,这才大发慈悲地饶了她。顾长卿刚准备开口,却从喉间溢出不可思议的呻|吟声。 那温热的舌尖转移了阵地,轻|舔过顾长卿红得滴血的圆润耳垂,把那小小的耳垂含在口里,圈在舌上,又用月白的牙齿轻轻啃|咬。 顾长卿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燃烧了起来,身体越来越不受自己控制,随着他舌尖所到之处颤抖不停。她死死咬着下唇,生怕一个不注意就会溢出那叫人羞愧的声音来。 容离见她全身紧绷,不自觉勾起唇角。然后,那舌头便顺着顾长卿的耳朵滑至她白皙透亮的脖颈。 灵巧的舌头在她脖子上慢慢舔|舐,来回划过,在她脉搏跳得如打鼓般的地方,容离竟然啃|咬起来。 这刺激太过强烈,顾长卿再也忍不住,竟|媚|叫出声。 “嗯!…不要…” 容离坏着心眼假装没听到,又凑到她耳边,那温热的呼吸传到她耳朵里,叫她又忍不住颤抖起来。 “不要什么?” 顾长卿早被他弄得失去理智,加上醉酒,整个人媚得要滴出水来,哪里还能说出话来,只能无助地呻|鸣。 容离听着她那意|乱|情|迷的声音,哪里还能忍住?恨不得把她揉碎了埋在骨子里,不能叫她这幅样子给旁人看去。 “长卿,你乖。” 说着,他已经动手去解她的衣衫。本就在来的路上因为热给她自己扒了外衣去,如今这全身滚烫的小女人就剩下一件里衣和长裙。容离一边吻着她的唇,分散她的注意,一边伸出手缓缓解开她的衣结。只不过眨眼的功夫,她已经只剩下一件小巧可爱的肚兜了。 顾长卿感觉胸前一凉,低头看去,整个人瞬间愣住。 容离正紧紧地盯着她不着一物的胸口看,那双一贯冷淡的眉眼竟然已经泛红。 那是容离见过的最美好的景色,肤若白雪,茱|萸轻颤。他是个正常的男人,哪里还能忍得住?埋首就冲那两只浑圆的馒头啃去。 顾长卿只觉得有人用温润的舌尖轻轻触碰自己胸前的红梅,那舌头把左边的红梅含吞进口里,还不肯放过右边的,非要伸出手去揉捏轻掐。顾长卿忍不住拱起腰身,只觉得心里空得很。 “容…容离…不要…” 容离正品尝着世间最甜美的东西,一双眼睛已经血红一片,哪里还能理睬她说了什么? 再也顾不得其他,他一把将顾长卿按在床上,从她的锁骨吻到胸前,又从胸前吻回她不断溢出难以掩藏的舒|爽的嘴唇。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已经赤诚相见。 她全身的粉色让他欣喜让他冲动,他已经感觉到自己的小兄弟快要爆炸一般。 但他想让她快乐。 “长卿,可以吗?” 顾长卿只觉得有什么硬邦邦的东西抵|着自己,她再怎么也是知道这种时候接下来会怎样。强忍着羞涩与难为情,顾长卿抬起头看那个撑在自己身上的人。 这个人给了自己除了复仇以外的意义,他为了自己可以不要前途。 还有什么可以怀疑?她轻轻点头。 瞬间,顾长卿已经感觉到异物倾入。 疼痛袭来,但心是快乐的。她忍不住攀附上那个人。 (拉灯….) 床斜衾乱罗帐堕,云鬓蓬松汗湿妆。 红烛燃尽情无尽,不觉日已上东窗。 只是这芙蓉帐暖,春宵总是苦短。 日上三竿,顾长卿终于缓缓睁眼。昨夜发生的一切又一幕幕浮现在眼前,那交|缠的身影,喉间的叹息,互诉的情话以及最后难以忘却的高峰都让顾长卿羞得就要把脸埋进被子里。 “大清早就脸红,想了什么不该想的?” 头顶传来微微嘶哑的声音,顾长卿缓缓抬头看去,容离正一脸玩味地笑她。 瞬时又是红了脸,赶紧把头埋到他怀里去。 容离倒是乐得美人在怀,笑着把她抱紧。两个人就这么紧紧相依偎,没有任何话语也没有其他动作,这世间就剩他们两人。 等顾长卿决定起身时,连行午饭的时辰都过了。 容离已经先下去命人拿新的衣衫进来,昨夜他力气有些大,把她的长裙给撕坏了。 顾长卿瞄了眼自己的身上,虽然红痕斑斑,但很干净,也穿了里衣,应该是昨夜他已经帮自己清洗过了。想到这里顾长卿忍不住轻轻笑了起来。 一想起昨夜的意乱情迷她就又忍不住红了脸。一贯严肃正派的太子殿下竟然是这样的,那张隐忍而又放纵的脸和那从喉间发出的快感都让顾长卿觉得幸福。 顾长卿被容离送回府时,只觉得两条腿都直打颤,站都站不稳,然而罪魁祸首却只是一脸云淡风轻。 顾长卿见他神清气爽,自己却连站都站不稳就忍不住想生气,狠狠瞪了他一眼。容离只是微微笑着,整个人连气色都不一样了。 “你瞪我作甚?” “凭什么就你没事!下辈子我也要做个男人!” 容离眼神一邪,凑到她耳边,“好,那我就同你行抱背之欢。” 顾长卿一愣,好一阵子才反应过来抱背之欢的意思,整张脸瞬间就红了起来。 “你…你…你怎么这么不正经!” 容离剑眉一挑,倒像个风流小哥,“我只对你不正经。” 这话一出来,坐在马车前面的汤野剧烈咳嗽起来,他是真没想到一贯正经的太子殿下竟然私底下是这样的人。 啧啧啧,这开了荤就是不一样啊。 顾长卿被他说得脸红心跳,只好假装往外面看。 第74节 在顾长卿强烈要求下,容离让马车停在了路口。 容离小心翼翼把她扶下马车,可顾长卿一迈开腿就觉得两腿打颤。容离见她这样心里也不是滋味,她是自己的心头宝,明明不许任何人伤害她,但最后让她受伤的却是自己。 “对不起,下次…我轻点。” 顾长卿抬头看他,那张好看的脸上是难得的歉意,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谁跟你有下次!” 说罢,顾长卿推开他,兀自往太尉府走。容离在后面看着她那样别扭的姿势,强忍住要去抱她的冲动。 汤野好歹是个男子,有些事情还是懂的,见三小姐这样的姿势他就明白了,微微打量起太子殿下来。真叫他没想到啊,殿下面上虽然无|欲|无求的样子,在床上竟然这样厉害,啧啧,这昨晚可没少折磨三小姐呀。 路口到太尉府还是有一段距离,顾长卿每走一步都觉得大腿|根儿酸疼酸疼,加上后背又有灼热的视线盯着自己,让她更是全身不舒坦。这一不舒坦,下场就是-----一个不稳摔在了地上。 顾长卿当即就想挖个地缝钻进去。 容离本就担心她,如今见她竟然摔倒了,连汤野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飞身过去把她抱起来。 “快让我看看有没有受伤!” 顾长卿糗得厉害,作势就扑进他怀里,真是丑得没脸见人了! “乖,让我看看有没有受伤。” 说着,容离已经腾出手就要弯下腰去看她的腿,却被顾长卿一把抓住。 “没…没受伤…你快把我送回去!好丢人!” “我先看看有没有受伤。” “真的没有!你快把我送回去啊!” 容离见她真的急了起来,只好作罢。 顾长卿被容离抱在怀里,大大方方从正门进了太尉府。这一路上的羡慕和探究的眼神可没少感受,顾长卿实在难为情,只好做了回乌龟,愣是不露脸。容离倒是享受的样子,面上也不似往日的冰冻三尺。 走到别院门口,却被从一旁来的芍药截住了。 “小姐!啊…太子殿下…” 顾长卿这才敢转过脸去,问道,“你怎么从主屋那边过来?” 芍药脸上一喜,眉眼都要飞起来。 “小姐!皇后娘娘和苏公公来了!在大堂呢!是来提亲的!殿下和小姐快些过去吧!” 顾长卿瞬间明白了昨夜这男人胜券在握的爆发,原来是早有准备。 第84章 大婚之前 等容离非要搀扶着顾长卿进大厅时,众人的眼神都闪着光。 顾长卿感觉到四面八方意味深长的笑意传来,羞愤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儿臣给母后请安。见过苏公公,顾太尉,赵夫人。” 顾长卿见他已经开了口,只好缓缓抬头,上头主位坐着的正是一脸笑意的荀后和顾谋,娘亲坐在顾谋身边,看起来脸色不大好。苏公公也来了,眉眼里是笑意。 “臣女给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长卿见过苏公公。” 荀后早就得了消息,说顾长卿昨夜没回府,太子昨夜也没回去。作为过来人她当然知道这两人昨夜做了什么,此刻看顾长卿的肚子更是觉得那里头已经有自己的宝贝孙儿了。 “长卿,快来本宫身边坐下。” 顾长卿虽然不好意思,可也只好硬着头皮坐了过去。 “昨夜在宫中见你们高兴,也就没打扰,今日得了陛下旨意特地来这边。长卿啊,往后你可是皇家的人了。” 见顾长卿还微微愣住的模样,顾谋笑着开口,“苏公公,您还是先宣读圣旨吧,这丫头怕是没听到圣旨还不信呢!” 苏常德这才拿过圣旨宣读起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顾家第三女顾长卿才德兼备,有勇有谋,有大家闺秀之风,女中豪杰之范,深得朕心。恰逢太子中意,特此将其赐婚于太子容离,择日完婚,钦此。” “微臣,领旨谢恩。” 还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容离已经先一步跨过去把她扶了起来。在座的都是些长辈,看这小两口恩恩爱爱的样子不禁捂嘴笑起来。 “离儿,这样快就开始心疼你的太子妃了?” “母后莫要笑话儿臣。” 众人又是一阵仰头大笑。 领完了旨也就没顾长卿什么事了。荀后正拖着赵氏商量大婚的细节和一些用品。顾长卿看着娘亲脸上好不容易的微微笑意,还有荀后那股子热心劲儿,又侧身看向容离,忽然就觉得无比满足。 许是她的眼神过于灼热,看得容离心上一痒,俯下身去在她耳边轻轻开口,“你再这么看我,怕是要几天下不来床。” 这样露骨的话让顾长卿一惊,赶紧转头看向身边,见大家都走在他们几步之外这才放下心来。 “你疯了?!这是外头,你怎么这样没规没矩?” 容离剑眉一挑,整个人邪肆得让她心里发颤。 “那太子妃的意思是,在屋里就可以?” 顾长卿又被他言语调笑了一回,鼓着腮帮子不再理他。 两个人就像最普通的爱侣一样,吵吵嚷嚷,让身后的芍药觉得不可思议。小姐昨夜没回来,虽然大少爷来府上说小姐被寻阳公主留在宫中歇息了,但其实夫人和自己都知道小姐怕是和太子在一块儿。 虽然太子殿下是个正直而又一丝不苟的人,但芍药还是和夫人一样担心了小姐一整晚。她一直害怕小姐失了清白不说,还不能当正妃。但今日见皇后娘娘来了,她心里也就把石头降下一半,如今又见殿下这样,更是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虽说与殿下相处不久,一直以来也觉得殿下对小姐不一般,但此刻跟着在他们身后,芍药几乎可以确定殿下是真心待小姐了。殿下看小姐的眼神,很是复杂,里面是满满的爱意,也有对她一举一动的担忧和见她行动不便的自责,但总而言之,殿下对小姐绝对是毫无保留的爱意。那样欣喜与欢快的眼神芍药从前不敢想会在一贯面无表情的殿下脸上看到,而如今不但看到了,更是感受了一把殿下对小姐十足的宠爱,不只是爱意,还有想把小姐捧在手里好好宠着的心意。 芍药忽然就想嫁人了。 容离把顾长卿小心翼翼放到床榻上,又几番叮嘱芍药好生照料,这才缓了口气。 他为着自己紧张忙碌的样子,顾长卿看了,乐在心上。 “容离,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皇上要下旨赐婚,所以昨夜…才…” 容离听她唤自己,这才从对芍药的嘱咐中抽开身来转头看她,芍药倒也自觉,自己先出去了,还带上了门。 “嗯。宴会离开就是为了求父皇赐婚。” “那…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容离挑眉一笑,道,“告诉你做什么?左右昨夜不是行了夫妻之礼?” 顾长卿顿时红了脸,“可是…你…若是大婚那日没有…” 容离知道她说的是什么,笑着凑近她,“你放心,我留着呢。” 顾长卿大惊,尖叫了一声,“你!你怎么还留着这个!” “怎么,我可不能让旁人对你有话说。” 他这话说得理直气壮,顾长卿也实在无话可说,只能无奈地笑笑。 战神太子要迎娶顾家庶出三小姐的消息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晋国,百姓几乎都感叹这两个神仙般的人就该结合在一起,然而孝王府却完全不同的气压。 在宫中高高在上的阮贵嫔此刻正跪在顾长安面前,连头都不敢抬。 顾长安一想到自己花了大价钱弄来的□□一点用也没起到,还是让顾长卿那贱人得逞了就浑身是气,再一看跪在眼前的阮如霜,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赐婚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不先告诉我!” 阮如霜知晓她如今气急,也不敢得罪,支支吾吾道,“皇上拟好圣旨是在宴会那夜,那夜皇上没有来碧玉宫,我…我以为皇上在宴会上也就没去打扰…这才错过了消息…” 顾长安伸手就把手上的杯盏甩出去,砸在墙角瞬间支离破碎。 “你以为以为!你真拿自己当贵嫔了?!阮如霜,你明知道我最憎恶的就是顾长卿得势,而我让你进宫,为的就是把顾长卿拉下来,如今可好,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本妃要你何用?!” 阮如霜吓得赶紧抬头求饶,“王妃,贱婢确实该死,但王妃大业未成啊!还请王妃暂且留如霜贱命一条,好将功补过!” 顾长安此刻根本无法冷静下来,一想到顾长卿就要风风光光嫁入太子府,做东宫的女主人,她就恨不得扒了她的皮,抽了她的筋!自己那个所谓的婚礼不过是一场顾长卿处心积虑安排的羞辱!可是她却要被容离十里红妆盛大迎娶?凭什么?!她绝对不容许这样的事发生! 顾长卿,是你逼我加快一步的,是你自己来找死的! 顾长安正气得全身颤抖,外头却传来了通报声。 “侧妃,太尉府郑夫人来了。” 顾长安一听是母亲来了,赶紧让阮如霜把面具戴好,从密道逃走,自己则去开了门。 郑氏被她迎进来,一见女儿这双血红的眼就知道她过得不好。 “长安啊,你…你怎么过成这般模样了…” “娘,快坐。女儿好得很,只是昨夜没有睡好,您莫要担心。” 郑氏忍不住掉了眼泪,又背过去擦干,“当然睡不好。长安,此次顾长卿被指婚给太子,那聘礼是一箱一箱往那贱人的院子里搬,大红绸缎这样早就开始挂上了,可是你呢?想你成婚那日…娘真是…真是连眼水都流不出来了!” “母亲,您莫要这样,女儿心里不是个滋味啊…顾长卿…她害我至此,我断不会就这样放过她!” 郑氏一脸警惕地看了看周围,把顾长安拉到自己身边一阵耳语。 “什…什么?!” 顾长安突然尖叫出声,整张脸上挤满了不可置信。她全身颤抖者,颤颤巍巍道,“怎…怎么可能?!母亲…您…” 郑氏一脸平淡地看着她,仿佛她刚刚对女儿说的不过是云淡风轻毫不重要的话。 “长安,你放心,娘不会让顾长卿得逞,娘有十足的把握,只要把这件事说出来,皇后绝对会任我门摆布。” 顾长安不可置信地看着母亲,“那您为什么不早点说出来?!您要是早点说出来,我就不用这样嫁出去了!” 见女儿歇斯底里地咆哮,郑氏心里也难过,但她必须要让女儿正是事实。 “当初那个时候,是皇上下令让你嫁给孝王,又是皇上亲眼所见,就算我说出来也无济于事!长安,你要平静下来,娘告诉你这件事,是为了让你宽心。” 顾长安紧紧握拳,缓缓平静下来。她深深思量着这样大的秘密该在什么时候揭晓答案,又该怎样才能让顾长卿这辈子都爬不起来。 “母亲,您听我的,这件事先不要说出去,也不要有任何表现,您只要记住,今日您是来探望女儿即可。” 郑氏虽然也有疑虑,但她知道,如今的女儿比自己更恨顾长卿,她绝不会放过这大好机会。对付顾长卿这种人,就要快狠准,一击致命,决不能拖泥带水。 “好,娘随时等你来信。” 第75节 “母亲,您放心,这样重要的事,女儿定把它用在刀口上,决不让这事白白浪费了去。” 郑氏点了点头,缓缓吐出一口气,“长安,这一次,定要把顾长卿置于死地。上次打仗,容赫也去了,回来却没受到半点儿奖赏什么的,听说皇上喊他去太极殿,他还对皇上出言不逊。你该是要好好劝他,如今你就只剩他这个盼头了,只有他继承皇位,你们才能活下去啊!” “母亲,女儿知道该怎样走下去。我与顾长卿本身就是只能活一个,而容离与容赫亦然。如今我只有先扳倒顾长卿,才能让容离也跟着倒下去。母亲,女儿早已没有退路,为今之计,只有迎难而上。王爷他好也好,坏也罢,女儿这辈子不就只能依傍着他了吗?” 郑氏深深叹了口气,没再说话,转身离开。 顾长安望了望窗外,这一次或许自己的机会终于来了。 第85章 大婚之时 自周公以来,婚礼虽有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这六礼,但刚刚经过一场战事,太过隆重难免不妥,加上容离又想尽早成婚,以免夜长梦多,这要是太过铺张,遵循六礼,短短一月是不够准备的,容帝也想来个喜事冲冲这些日子的晦气,也就下令大体上一切从简。 但说到底是晋国太子的大婚,怎可能简单到哪里去? 顾长卿看着满屋子金晃晃的聘礼就觉得头晕,芍药倒是高兴极了。 “小姐,这些还不是全部呢!听掌事姑姑说,大婚那日太子殿下还会派上一大批进府里,这些是让我们先用着的呢!” 赵氏看着这些金银珠宝倒没那么高兴,“长卿,太子殿下这般重视,也不知是好是坏。” “娘,您别担心了,女儿心里都有数。殿下这样重金为聘,你女儿也是值这个价的嘛!” 赵氏见她兴高采烈,也就没再说什么。 这近一月来,萧云如几乎日日都往太尉府跑。定制喜服的绣娘们围着顾长卿忙活了大半日,记下了她的尺寸。顾长卿知道这些绣娘大都是全建康刺绣功夫最好的绣娘了。其实喜服她倒没有那样在意,不过容离很是上心,只要是婚礼要用到的,他都得亲自过问查看。明明是婆婆妈妈的事,但顾长卿就是觉得那个男人就算斤斤计较也一样俊美。 整个太尉府忙上忙下的时候,太子府也没闲着。 容离站在庭院里,身侧是依旧妖娆的容晞。 “皇兄,你这是决定了?” 容离没有看他,仍旧查看着手中的名册,淡淡开口道,“不然呢。” 容晞虽一贯知道他对这个顾长卿是不同的,却也没想到会这么快就迎娶她过门。 “我以为皇兄会再等一阵子。” “不,我等不了。” 容晞见他兴致勃勃,有些不忍心再开口,可一想到最开始的初衷,他又一阵心虚。 “可是…皇兄,你有没有想过,若有一日皇嫂发现真相?” 容离面色一冷,转过身去平视他,那眼神比寻日里的还要冷上三分。 “你什么意思?” “皇兄想多了,我没有旁的意思,只是有些担忧。” “大婚在即,我不希望你这边再出岔子,你管好自己就行。” 容晞见他有些动气,无奈地撇了撇嘴,不再开口。 “还有当日的护卫,动用所有暗卫,仔细排查所有观礼之人。” “是,皇兄放心,我会处理好。” 容离把名册递给他,摆了摆手,容晞便识趣地退了下去。 走到门口,他转身看了一眼容离,他正背对着自己站在那里,不知都在想什么,背影却很落寞。 一个月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容离和顾长卿大婚之日。 婚礼前一日,荀后已经派了人把顾长卿和赵氏都接到了宫中,好行册封礼。 因着遵循习俗,大婚之前新人是不能见面的,于是顾长卿和容离已经足足一月没再见过。容离本就初尝□□,如今和愣头小子别无二致,近一月不曾见过她,更是心头冒火,不过荀后再三嘱咐,若是大婚之前两人相见,今后生活就会有破裂。 要是从前,容离是不会理会的,但现在的他很容易害怕,害怕一切对他们之间感情不利的东西,所以这些日子都很是安静,也没有变着法来找她。 大婚要准备的东西很多,前一夜更是着急得很,顾长卿心里有些发慌。 她太了解顾长安了,这世上谁都可能祝福自己,唯独她不会,但很奇怪,这么多天孝王府都毫无动静,连郑氏也像死心了一般,整日待在佛堂念经礼佛。顾长卿怎会相信顾长安要放过这样的机会?她每每看到娘亲和皇后娘娘准备得起劲儿,心里就没底。这一次敌在暗她在明,稍不留神不只是婚礼会出问题,更是有可能影响到容离如今的地位。但担心归担心,如今除了防御,她什么也不能做,而她相信,容离一定会处理好一切。 试完了喜服,荀后叮嘱顾长卿赶紧歇息,这个时辰睡下,明儿天蒙蒙亮就要起来,也只能歇息两个多时辰。 顾长卿这几日像人偶一样被摆布,也是累得很,此时更是倒头就睡。 黑暗中,顾长卿迷迷糊糊听到有孩子在笑的声音,顾长卿循着声音找去,只看见那个可爱的胖乎乎的小团子一般的孩子正坐在地上看着自己笑。 一瞬间,顾长卿的双眼已经模糊。那孩子看到她,不稳地站起来,向她跑来。 “娘亲!娘亲!” 顾长卿早已经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这是她的孩子,是她那个无辜的孩子,是她那个还没来得及看一看这世间的可怜的孩子。 “孩子…娘…娘对不起你!” 那孩子丝毫不受顾长卿的悲伤感染,只是笑着。 忽然,顾长卿只觉得手上一凉,那孩子已经跑远。等顾长卿回过神来才发现,那孩子背后贴了个喜字。 “孩子…你这是在祝福娘亲吗?” 一直以来,顾长卿总觉得和容离在一起,对那个孩子就是一种愧疚,但如今她什么也不犯愁了。老天爷把这个孩子派来,就是为了告诉自己,去做自己想做的事,追逐自己想要的幸福。 容离,我相信你,也爱你。 “小姐,小姐!” 顾长卿被芍药喊醒,还迷迷糊糊,梦里的那个孩子她已经记不住切。 赵氏见她这样,赶紧拍了她一巴掌,“还不醒醒!今儿你大喜之日!快起来梳妆,莫误了吉时!” 顾长卿被芍药和赵氏从床上托到了妆台前,外头候着的妆娘已经进来了。 顾长卿看了眼赵氏泛红的眼圈,摆了摆手让那些妆娘出去候着。 “娘,你帮女儿梳头吧。” 赵氏赶紧抹了把眼睛,从她手上接过骨梳。 “一梳梳到尾, 二梳梳到白发齐眉, 三梳梳到儿孙满地, 四梳梳到四条银笋尽标齐。” 顾长卿能感觉到身后赵氏颤抖的双手和带了哭腔的声音。上一世不曾有母亲送她出嫁,不过还好,这一世母亲终于能看到自己出嫁了。 “长卿,往后你就是皇家的人了,说话做事…一定…一定要…要多注意。往后娘不能日日陪在你身边…你…你要长成个大人了…娘…娘这辈子就这样了,但娘希望看到你好,你要和太子好好的,好好相爱,好好生活,在这世上像你们一样相爱而结合的,何其之少,你要感激…感激菩萨厚爱…” 眼泪又不受控制地冒出来,赵氏赶紧用袖子擦过。 “我的女儿,你很让娘亲骄傲。虽然我与你父亲这一辈子就这样了,但娘真的很高兴,你能遇到太子,并且成长为一个配得上太子的人。” “娘不知道你最初走入皇宫为的是什么,但不管所出为何,娘都支持你。往后…若是受了委屈,没地方哭的时候…记得…记得…记得回家…娘的院子虽然小…但…但永远为你开门…” 顾长卿再也忍不住,猛然转身抱过母亲。 “娘…娘…” 赵氏也抱着她,眼水如断线的珠子一般往下滚。 芍药站在一旁看着,偷偷抹着眼泪。明明小姐醒来还是昨日的事,可是今天却要嫁人了。小姐嫁人了,从此再也没有人和自己出去玩儿了,再也没人和自己逗趣儿了! 萧云如在外头听着屋里隐忍的哭声,心里也有些伤感,但见天色渐亮,唯恐误了时辰,只能进去提醒。 “太子妃,赵夫人,大喜之日掉眼泪可不好啊,还是让妆娘赶紧进来梳妆吧,以免误了时辰。” 赵氏赶紧起身擦了擦眼泪,挤出一张笑脸来,“好了好了,赶紧梳妆,高兴的事,怎么还哭了呢。” 顾长卿也忍住了眼泪,任由妆娘摆弄着。 因着是太子首婚,又是大婚,凤冠霞帔是少不了。妆娘们一个描眉,一个扑粉,一个点唇,两个梳头,就是这么多人也忙了近半个时辰才把妆上好。 妆娘都是宫里的老人了,前朝就在恭宫中做事,经历了大大小小多少场婚礼,却从未遇到哪个新娘子有这样好的肤色,那肤质不仅白皙,还透亮,水灵灵的,稍微上点粉就美得动人。 赵氏站在后头看女儿被梳起凌云髻,那是嫁做人妇才有的发髻,明明觉得女儿生下来不过数日,转眼已经要嫁做人妇,赵氏心中虽喜,却也感伤。 顾长卿梳好了头便被搀扶起来穿上喜服。 喜服是由建康城最好的三十位绣娘一针一线加班加点整整二十多日才制作而成。 蹙金绣云霞翟纹被用金色丝线缝制在金银丝鸾鸟朝凤绣纹朝服上,绛色的喜袍上点缀着凤凰与百鸟,今红相称,好不耀眼。连里衣都是正当的绛色,上头还绣上了送子观音像。顾长卿被摆弄着穿在身上,那布料触及肌肤竟是一阵温热,绝对是珍品,却被用来做了喜服的里衣。 套上里衣,外头便是外袍。有些暗色的外袍穿在里衣外头,倒不觉得突兀,在外袍外面还加上了最后的大红喜袍,把顾长卿整个包裹起来,领缘是绯色,与外袍颜色相近,照相辉映。 萧云如拿过那金玉珍贵的凤冠,小心翼翼戴在顾长卿头上,顾长卿只觉得重的很。 戴上凤冠尚且不够,凤冠两旁还插上了玉钗以及凤朝九天金步摇。 一切妆点妥当之后,妆娘们这才让到一边。 顾长卿就那么站着,凤冠霞帔,白嫩如玉的瓜子脸上微微泛起一对梨涡,淡抹胭脂,两腮便润色得似一朵怒放的琼花,白中透红。簇黑弯长的眉毛似画非画,一双流盼生光的眸子黑白分明,荡漾着令人迷醉的风情□□。绛色喜袍把她的小脸衬得更是白皙透亮,加上那轻点的红唇,简直母仪天下之象。 一干人等看着看着都说不出话来,这样美丽的新娘子怕是一生也难见几回。 众人正愣着,外头已经传来了声音。 “萧嬷嬷,太子殿下已经从府上出发啦!” 第86章 猴急太子 萧云如看了看时辰,这个时候从太子府出发,还得绕着主城一圈,到宫里大概差不多。 “太子妃娘娘,皇后娘娘特准您从宫里出嫁,您就先在宫中等着会儿吧。顾太尉已经进了宫,等太子殿下来了,先在宫中行册封礼,行完礼之后再回太子府拜堂。” 顾长卿还是第一次这样隆重得出嫁,心里难免紧张,萧云如见她美目顾盼,更是生动几分。笑道,“太子妃莫要担忧,老奴这些个经验还是有的,您只管美美得等着就是。” “多谢萧嬷嬷了。芍药,把我那盒金翡手镯拿来。” 第76节 说着,芍药已经递上了一个精致的绢布盒子,顾长卿接过来,放到萧云如手里,“嬷嬷今儿可要收着,劳烦您忙活这样久,长卿实在过意不去。” 萧云如倒也没有推拒,笑着收下了。 等待的时光永远漫长。顾长卿安安静静坐在大红喜帐床榻上,等着那个男人骑着骏马来接自己。每过一刻钟,顾长卿的心就更紧一分,这种从来不曾有过的兴奋紧张与欢喜,让她高兴得想要大叫起来。她知道,那个人一定和自己一样。 从前顾长卿以为,自己的余生漫漫,但只剩下无尽的复仇与黑暗,直到遇到他。那个人把光和热带入自己的天地,为她编织了一个华丽的宫殿,把身体和心全部交付,只为了换今生永恒的相伴。 我最爱的新郎,你慢点走,我就在这里等你。 荀韶华进来的时候只看到这娇俏美人安安静静坐在床榻上等待着自己的儿子前来迎娶。 “离儿真是福气,娶到你这样才貌双全的女子。” 顾长卿一见是皇后,赶紧准备起身,却被荀韶华拦住,“今儿大喜日子,不用行礼。以后你就是离儿的妻子,要记得,不管发生什么,当一切以离儿的利益为重。” 顾长卿微微低头,垂下眼帘,“是,长卿谨遵娘娘教诲。” “本宫知道你锋芒耀眼,但既然嫁做人妇,就不要再抛头露面。作为太子妃,最重要的是辅佐自己的夫君,为他开枝散叶。” “是,长卿日后定当一切以夫君为重。” 荀韶华见她答应得干脆,还算听话,也就没再刁难。她轻轻拉过顾长卿的手,把自己手上的金凤对镯褪下来放到她手心,“这个镯子是本宫出嫁时本宫的母亲所赠,今日转赠给你。日后你要好生服侍离儿。往日那些事就再也不提,往后,本宫希望你只是太子妃,离儿的太子妃。” 顾长卿有些吃惊,她没想到荀后会把这对镯子给自己,她一直以为荀后只是因为容帝的赐婚才接受的自己。 顾长卿曾以为不要任何人的祝福她也可以和容离幸福地走下去,但这一刻她终于知道被别人祝福是多么大的快乐。 “皇后娘娘,太子妃娘娘,太子殿下到了。礼官说时辰已到,可以行册封礼了。” 荀韶华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牵起她的手,带着她往外走。 赵氏和顾谋早就候在外面,见皇后牵着女儿出来,虽然外头站着的众人都是知晓顾长卿美貌动人,但真正看到的这一刻还是惊得说不出话来。 容离站在大红绸布正中,紧紧看着她,顾长卿也回以爱意的目光。他们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淡扫蛾眉薄粉敷面,美眸顾盼间华彩流溢,唇边漾着淡淡的浅笑。额间垂着一夜明珠雕成的蝴蝶,散出盈盈光芒,整个人散发出淡淡灵气。浅浅一笑,梨涡淡现,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眉如翠羽,齿如含贝,腰若束素,一条金链随意躺在腕上,更衬得肌肤白嫩有光泽。目光中纯洁似水,晶莹剔透的杏眼望着远方,大方又似害羞,梅花般的小嘴微微扬开,似笑似不笑。朱唇语笑若嫣然,一举一动都似舞,整个人都若落入凡尘的仙子,被这人世间最喜庆的衣服包裹,将要送到自己身边。容离除了想把她揽入怀中不让任何人把她看去,再没有旁的想法。 顾长卿也是痴痴看着他,今日的他不似往常任何时候。剑眉虽然仍是微蹙,冷目虽然仍是淡漠,但眉眼间全是掩盖不了的深情。那薄唇微微上扬,与他绛色长袍一同飞扬。 就是这个男人,此生他们将与爱恋相伴。 容离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每走一步都更加欣喜,更加心存感激。 “太子妃,我来了。” 顾长卿微微一笑,伸出柔荑轻轻放在他的手心。下一刻,她的手便被人紧紧牵住,像是要这样一辈子。 容离牵着顾长卿,一步一步并排走在十里红绸上。顾长卿微微侧过脸来看身边身着红袍的男子,依旧清俊,依旧淡然,依旧如风如雨,依旧如云如月。 “你怎么知道,我想要十里红妆?” 容离微侧过来,柔柔一笑,“因为你说过。那日在浮生楼里。” 顾长卿细想了一会儿,自己从未曾说过这样的话…不,除了那一次。当时外面有人成亲,她看到时只是淡淡一说,却不曾想就这样被他放在了心上。 “你说过,想要的其实不是十里红妆,而是真心。我容离的女人,红妆十里要有,我的真心也要有。长卿,不管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所以,从今以后,不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要离开我身边。” 顾长卿和他站在大殿长长的白玉阶梯下,上面站着的是容帝和皇后,身后站着的是自己的父母,而最爱的人就在眼前,对自己寻求一个最后的答案。 她深吸一口气,直视那双眼底仍有不确定的眼眸,“既然已经决定与你为盟,那么这辈子,只好都待在你身边。” 容离终于得到了最后的答案,他牵起她的手,带着她一步一步走上白玉台阶,走向未知的未来和漫漫余生。 有了他,容离第一次觉得,或许这一生,不会这么虚无了。 行过册封礼之后,顾长卿被喜娘们搀扶着进了花轿,容离则上了马,将要带着自己的太子妃回府。 太子府门前早就聚满了人,都想一睹顾长卿的美貌。那些待嫁闺中的女子听说太子要迎娶顾长卿,都气得非要来看看传说中貌似天仙的军师到底长个什么样子。 一行人马不过片刻便到了门口。顾长卿被喜娘扶了出来。 “洒三谷! 新娘跨马鞍!走火盆!” 顾长卿一只手被搀扶着,小心翼翼地跨过所有障碍,这才被喜娘交到容离手中。 “殿下,现在可以把娘娘领进去拜堂啦!” 容离接过她,把那芊芊玉手小心翼翼攥在手里,“走吧,太子妃娘娘。” “走吧,夫君大人。”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入洞房!” 短短的拜堂礼,顾长卿却紧张出了一手冷汗。 容离早就迫不及待,见礼已成,一把打横抱起顾长卿,步履矫健却急迫地往里屋走,不管不顾身后爆发的笑声和议论声。这一刻他就是最普通的男人罢了。 顾长卿倒是羞极了,只能把头老老实实埋在他怀里。 洞房是容离亲自布置的。 一进去顾长卿就闻到了浓浓的花香,像是冬日里的腊梅,但这个时节断不会有腊梅。喜帕遮住了她的眼,她也不能看清。 容离把她轻轻放在床榻上,拿过身旁喜娘递上来的挑杆轻轻挑起那薄似轻纱的喜帕。她动人的脸他早就见过,这一刻看着却仍觉得欢喜。 长卿还来不及喝交杯酒,更没能抽空看一眼这洞房就被容离一把抱过,摁在怀里一顿亲吻。 那两瓣薄唇不似往日的微寒,而是火热火热的,瞬间席卷她全身上下。 “嗯…嗯…酒…交杯酒…” 容离见她不专心,惩罚似地在她下唇上轻咬一口,松开她邪邪一笑,“就算不喝交杯酒,我们也能长长久久。” 顾长卿被他调|戏得脸颊一红,越发明亮起来。容离哪里还能忍得住?拿过两杯酒递给她,又拉过她的手,不过眨眼功夫,顾长卿已经被带着喝完了交杯酒。屋子里的喜娘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去了,如今只剩下他们两人。 容离拿过她手里的酒杯,“可以了吗?太子妃。” 他故意的样子让顾长卿笑出了声,“这么猴急,哪还有往日作风?” 离歪着头凑近她的耳畔,伸出火热的舌头轻轻舔过,“对你,我毫无抵抗。春宵苦短,娘子,快开始吧。” 还不等顾长卿反应过来,容离已经啃咬起她敏感的脖颈,让她全身颤抖起来。 容离很满意她的反应,轻轻一笑,伸手就要解开她的喜袍。 “殿下!皇上召您过去敬酒!” 容离全身一震,顾长卿能明显感觉到自己身上的男人全身的温度陡然降了半分。忽然觉得好笑,轻笑出声。 “快去吧,太子殿下!” 容离也知骑虎难下,不去不行,轻轻咬了下她可爱的鼻尖,“等我。” 说罢,容离飞速起身,推门而出。他很怕自己再看一眼那张脸,所有理智就会彻底瓦解。 外头的宾客已经全部落座,见容离出来,都笑了起来。 “太子殿下真是猴急啊!哈哈!” 众人跟着笑起来。若是在寻常日子,谁敢说这样的话?那可是要掉脑袋的!但今日不同,就冲殿下对着太子妃娘娘的态度也知道太子有多高兴了,众人赶紧趁着喜庆调笑调笑。 容帝坐在主上位子,对着容离招了招手,“太子,快来与朕一同敬诸位一杯。” 容离接过苏常德递来的酒,“今日感谢各位赏脸光临太子府,大喜之日,还望诸位笑逐颜开,我先干为敬。” 众人见容离干了一杯,也站起来回以一杯酒,纷纷拖拽着他,说些祝福的话。 这太子大婚,洞房是不敢闹的,众人还不就是借着敬酒好好逗弄他一番。 其实容离心里是拒绝的,美娇娘还在等着他,春宵一刻值千金,此时却被困在这里,简直急不可耐。 顾长卿可就一点儿也不着急,正研究着整间屋子,好不恣意。想着此刻容离定是被团团围住,更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第87章 浓情蜜意 容离好不容易抽出身来赶回里屋时,天已经擦黑了。 今日宴请的都是朝中重臣与一些老前辈,寻日里虽然一派正经的样子,实则都使劲憋着坏,就是拖着不让他进洞房。容离倒也和气,从头到尾没发一点儿脾气,硬是把那些为难他的人喝个差不多了才抽身回屋。 轻轻推门进去,瞧见大红喜帐床榻上已经歪倒着一抹绛色身影,他忍不住笑了笑,轻手轻脚走过去。 顾长卿睡着的样子很是安详,嘴角还有没收回的微微笑意。他知道,今日的她很高兴,他喜欢看她高兴。 容离缓缓伸出手,轻抚她红润的脸庞,似是满足,又似是珍视。 顾长卿睡得浅,感觉到有人在轻抚自己,又嗅着那人身上特有的清香,便知道他是谁。 “你回来了。” 她这迷蒙的样子在红烛灯火下甚是勾人,容离低下头去轻啄她温润的唇瓣,“嗯。” 顾长卿知道他想做什么,但自己才醒,还有些迷糊,半推半拒矫情着不肯,“我好困…” “嗯,你睡。”嘴上虽是说着放过她,但手上可是一点儿也没落下。那双骨节分明的修长大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伸入她的喜袍里,隔着两层布料在她身上四处点火。 手上动作着,灵巧的唇舌也不甘落后,攀附上她水滴般的小小耳垂,又是一阵啃咬舔舐。顾长卿最受不了他这样,不过半会儿就忍不住嘤嘤呜咽起来。 “别…我…我…” 容离哪里还能忍住?本就是初尝人事的美味,又是整整一个月没曾解一解馋,如今看到她,就如饿狼扑食般迫不及待。他抽出一支手来,还不等顾长卿反应过来那喜袍已经被他大手一挥,脱落下来。 顾长卿一声尖叫,“啊!你慢点!喜服很贵重的!” 容离似是没想到这样柔情蜜意的时刻她会冒出来这句话一样,好笑地看着她,“还有心思想这个?看来是我不够努力。” 说罢,那滚烫的唇舌又一次席卷而来,侵占她的嘴唇,攻陷她的理智,让她沉沦在欲|望的滔天大海之中。 身上绛色的衣衫正在一件一件离开,等只剩下里衣时,容离突然凌厉地挥手,大红烛火瞬间熄灭。 窗外的容晞和汤野还有芍药吓了一跳,赶紧逃窜开来。 由不得顾长卿去想其他的,容离已经把她牢牢禁锢在身下,唇舌似膜拜一般虔诚地亲吻她优美而醒目的蝴蝶骨,又在她胸前的山坡上久久停留。 第77节 唇舌所到之处,皆似燃烧起熊熊之火。 顾长卿本身就极其敏感,被他这样几番逗弄,更是早就滴出水来,一头青丝铺洒在身下,在窗外透进来的月光下被衬得那雪白的肌肤更加透亮,而小山坡上红透了的茱萸也叫容离顿时红了眼。 自从上次一夜之后走路都很奇怪,顾长卿就有些怕,如今见他那着了魔的样子,觉得既好笑又满足。 容离见她眉眼里带了笑,当即狠狠啄了她一口,“你笑我?” 顾长卿媚叫一声,“啊…我笑你…像只饿狼!” 容离抬起头对着她邪邪一笑,勾起唇角的样子让顾长卿双腿打颤。“夫人,你夫君已经如饿狼,且今夜月色甚好,我们赶紧共赴周公吧。” 说罢,还不等顾长卿反应过来,已经是陷入他为自己编织的世界。 (拉窗帘…) 月色下,两人交缠的身影更加动人。 这一刻,他们对彼此许下余生的诺言,于是约定再也不会分开。 不知道过去多久,顾长卿已经全身发软,可瞥见身边支着脑袋一副没有满足的样子她就忍不住往外头钻。 容离哪能让她跑?饿了许久的狼可是要好好饱餐一顿的。 “夫人,春宵苦短,一刻千金,我们还是再来一次吧。” 大红喜被再次把两人蒙上,有笑声和喘息声传来,谁都知道此时的两人在做些什么。 昨夜容离缠着她来来回回好几次,顾长卿只觉得自己要被榨干。以前听人说过,这种男欢女爱的事是极其快乐的,然而顾长卿确实感觉到了舒服的快意,可一切结束之后,身体却只剩下酸痛。反观容离倒是神清气爽一副餍足之意,让顾长卿越看越不舒坦。 容离其实早就醒了,一直歪着脑袋看着自己怀里还在熟睡的顾长卿。 她身上青青紫紫,斑驳一片,他知道罪魁祸首是自己,一面心疼,一面暗暗决定下次一定要轻一点。 顾长卿一睁眼就听到头顶的声音,还带着清晨的嘶哑,“夫人,你醒了?” 顾长卿被他这么一叫,顿时红了脸,忍不住想起昨夜床榻之欢,被他弄得哭着求饶下,迫于无奈地喊了一晚上“夫君”。 她脸红的样子让容离忍不住心痒痒,“夫人怎么清早就脸红?” 他这话刚说完,顾长卿就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微微扬起,等意识到是什么时,她狠狠瞪了他一眼。“容离!” 容离自知有些难为情,只好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夫人该唤我,夫君。” 顾长卿生怕他再扑上来一次,哪里还敢喊出口?见她不再吱声,容离倒得寸进尺地凑近她的唇角,轻轻吻过。“夫人不愿唤为夫夫君的话,相公也是可以的。” 被顾长卿眼神威胁之后,容离倒是安静了下来,把她紧紧抱在胸口。 整整一天,两人都这么腻歪在床榻上,连漱口水和午膳都是容离亲自去外屋拿来,服侍到顾长卿跟前的。她本想起身,奈何容离就是不愿让她起来,正巧两腿酸疼,她也就由着他仔仔细细得服侍。 见容离舀过一勺薏仁粥,顾长卿微微张口凑过去,可那人把勺子递到自己面前不过一瞬间,便又收了回去。顾长卿见他有意逗自己,狠狠瞪他一眼。容离笑了笑,又乖乖把勺子递过去。 顾长卿警告地看了他一眼,这才再凑过去。然而下一刻迎接她的,不是薏仁粥,而是他有些微凉的唇瓣。 顾长卿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吻弄得不知所措,整个人呆愣住。容离松开她,忍不住笑出声来。 “不逗我家夫人了,来,张口,要把夫人喂饱了。” 他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很生动很动人,明明是个冷清的人,可笑起来竟然这么温暖。 就着他的手,顾长卿也算吃饱了,可这吃饱之后的饭后活动却让她两腿发抖。被压倒在床上时,她好像懂了之前他没说完的话。 ——把夫人喂饱了,好喂饱他。 芍药作为陪嫁丫鬟,定是要守在外头等着太子太子妃随时传唤,可这都守了大半日也不见自家小姐出来,只有太子殿下让她把热水和饭菜端进去。 芍药没经历过人事,不懂男女之间的弯弯绕绕,只是见小姐从昨夜进去就没再出来,难免有些担心。和她一起守着的,是太子府里的老人了,几个妇人一直坐在一起嗑唠,一点儿也不上心,看得芍药都有些气短。 其中一位夫人见芍药面色不好,把她拉进她们之中蹲着,“芍药姑娘莫不是在担心太子妃娘娘?哎呀,要担心什么呢,殿下虽然勇猛,但肯定自有分寸嘛,加上两位又正是火气旺的时候,这不就…嘿嘿!” 芍药就是再傻也明白这些人笑的是什么,听得她脸红心跳,着实难为情,赶紧借口去茅房逃了开来。 顾长卿再次醒来时,窗外已经显出了落日余晖。 “我们…睡了多久?” 容离轻轻揉过她的发顶,语气甚是温柔,“不久。” “现在什么时候了?我们一整天都没出去,外头的人不知道要怎么说了。” “无妨,外人只会道太子与太子妃恩爱。” “可是…总不能这一天都待在床榻上吧?你没事可做了?” 容离剑眉一挑,神神秘秘得靠近她的耳畔,“我只想,做你。” 顾长卿顿时红了脸,一把推开他,“你!你怎么这么不正经,问你正事呢!” “怎么?这对于我来说就是正事。” 顾长卿气急,不再与他说话,自顾自就要起身。 容离突然从身后把她牢牢抱住,“你去哪?” 他语气里有些微微颤抖,听起来有害怕和担忧,顾长卿瞬间就没了气焰,柔下嗓子来,转身回抱了他,“我想去外面走走,太子府这么大,我很多地方都不曾去过。” “好,我带你去。” 说罢,容离扯过一件披风,把她严严实实裹起来,自己则只套上外袍。他牵起她的手,虔诚而又真诚,“走吧,我的太子妃。从此以后,这太子府就是你的了。” “那你呢?” “我也是你的。” 见房门从里面打开,外头守着的婆子们赶紧起身。 “给太子殿下,娘娘请安。殿下可是要召晚膳?” 容离摆了摆手,“不必,你们下去吧,我带太子妃四处看看。” “是,老奴这就退下。” 见那些老妇人转身离开,顾长卿才从容离身后探出头来。容离很少见她这样,从前都是精明的样子,何曾如这般胆小害羞,如今看了只觉得可爱,真想把她摁在怀里再亲个遍。 “怎么这么害羞?都是做太子妃的人了。” 顾长卿仰起脸看他,他眉眼里都含着笑意。她忽然觉得很满足。 “好了好了,就知道笑我,还不是怪你?” “哦?既然夫人说怪我,那为夫可得受点惩罚。不如…晚上夫人在床榻上,‘好好’惩罚我?” 顾长卿知道他又想着那些事,所性不再理睬他,松了手自顾自往前走。容离在她身后微微一笑,大跨几步赶上她,一把将她小小的手握在手心里。 两个人就这么手牵手走在太子府寂静的夜里,前方等着的不知道有什么猛虎野兽,但他们都相信,彼此可以一直陪伴下去。 就在他们浓情蜜意时,宫里却传来哀钟。 寻阳公主,薨谢。 第88章 欲加之罪 顾长卿和容离一同进宫,一路上她都紧紧握着他的手。她离他那么近,几乎能感觉到他止不住的颤抖和手心不断冒出的冷汗。 顾长卿没有想到寻阳会死。她的心像是有什么东西一直在扎着自己。她曾许诺,这一世不会让寻阳如上一世那般凄苦,然而最后,她却还是走了,上一世的她尚且保留一条鲜活的生命,可这一世,她却彻彻底底离开了这世间。明明大哥和寻阳才互相表露心迹,明明此次大哥可以求皇上赐婚,明明一切都是那么明亮,然而寻阳却走了。 顾长卿和容离赶到揽月阁时,寻阳的身体已经冰凉。 外面的夜那么黑,她的身子那么凉。 容离一看到寻阳安详得躺在那里就一阵喘不上气。她还是个孩子,她还那么年轻,怎么会这样就走了? 容帝歪倒在一边,早就神志不清,荀后赶紧让人把容帝送回太极殿,让太医上前诊治,可容帝说什么都不肯走,要在这里等着章太医的结果。 章太医是太医院的院判,对于寻阳公主暴毙,他觉得疑点颇多,仔仔细细几番查看,他才跪倒在地上,犹犹豫豫开了口。 “皇上…依老臣之见…” 容帝见他言语遮掩,虚弱地开口,“太医…你…尽管说…” 章太医叹了口气,道,“回皇上,公主这是中毒身亡啊!依老臣所见,公主这毒,绝非一日之深,至少有半月之余!且这毒渐入心肺,无形之间慢慢累积,才会致人死地!老臣斗胆猜测,许是有人故意下毒,否则不会让毒性隐藏这样之深,这样之久。” 容帝大口大口喘着气,一个没喘上来,瞬间剧烈咳嗽起来,荀后立即为他拍着脊背。 “来人!把皇上送回太极殿!快!” 容帝却不肯,硬是推拒着荀后,“苏常德…把…这…这事给朕查清楚!宁可…错杀一百,不可…放过咳咳咳咳!” 荀后见他这样,急得满头是汗,可容帝固执,她也没有办法,只好缓缓蹲下来,轻轻抚着他的背,“皇上,臣妾会彻查的,您回太极殿吧!龙体要紧啊!” 容帝吃力地转过头,“不…若是让她知道女儿枉死,朕…朕无脸下去见她…” “把公主的…贴身侍女给朕找来!” 容帝没有看到,荀后那一刻落寞而又受伤的眼神。 晓晓是第一个发现寻阳断气了的人,也是寻阳的贴身侍女,如今寻阳出事,她应该是最了解的。 晓晓被人押进来的时候,顾长卿见她眼神怯怯得往自己这边看了一眼,心里“咯噔”一声,瞬间预感到大事不妙。 “你是公主的贴身侍女?” “回皇上,奴婢是…” “你…你告诉朕,公主近来可有不适?把公主今夜吃过的东西全部说出来!” 晓晓吓了一跳,赶紧趴跪在地上,“回皇上,奴婢…奴婢有罪,近来只是听公主说腹痛…但是…没有召见过太医查看…” 容帝重重拍桌,“大胆!公主你们都敢如此怠慢!” “皇上恕罪!皇上恕罪啊!” 容帝还要发火,却被章太医挡了去,“皇上,当务之急是查看公主近来的吃食啊。” 容帝看了一眼晓晓,喘着粗气开口,“把公主近来的吃食…呈…呈上来…” 转眼间,寻阳平日里常吃的东西就全部呈了上来。章太医走上前去,一个一个细细查看,深深嗅过,却只是摇头。“皇上,这些东西都没有任何毒性。” 容帝紧皱眉头,又咳嗽起来。 “皇上,老臣猜测,是否是有人在公主的碗筷等东西上做了手脚?” 第78节 容帝看了眼苏常德,后者立刻吩咐把公主近来用过的东西都呈上来。 章太医一个一个查看,深嗅,碗筷、药罐全部都被搬了上来,可许久之后,仍旧不见进展。 容帝明显感觉到自己心力衰竭,恐怕撑不久了,但他不能让寻阳就这么走了。他转过身,看着躺在床榻上安详的寻阳,这孩子明明这么好看,这么鲜活,如今怎么就躺着不动了呢?她那么活蹦乱跳的一个孩子,那么爱玩爱闹,怎么就不动了呢? 容帝作势就要起身,荀后赶紧把他搀扶到寻阳床前。 容帝缓缓拉过寻阳的手,那只手已经没了血色,冰凉彻骨。 “寻阳…父皇来看你了,你怎么不睁眼?这样父皇要不高兴了…寻阳啊…你不是常常吵着要父皇陪你玩儿吗?今日怎么…怎么不动了呢?寻阳…朕的好孩子,外头这么冷,你怎么走得了?快回来,外头太冷了…寻阳…你也要离开父皇去找你娘亲了吗?你也不要父皇了吗?寻阳…寻阳…” 容帝哀怨而又痛苦的低鸣在小小的屋子里传遍,顾长卿实在忍不住,终于还是让眼泪落了下来。 寻阳是个多么活泼的人,她很清楚,她有多善良,她也很清楚,可是,这样的她,这样不争不夺的她,老天为什么要带走?是什么人这样狠毒要置她于死地?! “皇上!找到了!” 章太医这一声瞬间在整个揽月阁惊起轩然大波。 “皇上,您看,正是这药膏。” 众人顺着章太医的手看去,那药膏不过是普通的药膏模样。 “皇上,这药膏确实普通,且其中每一样东西都是极其珍贵的,微臣记得,公主的侍女曾拿来这药膏给微臣鉴定是否有毒,当时微臣查看一番,发现并无任何毒物,只是麝香过多。微臣一直不明了为何要放置这样多的麝香,但如今微臣明白了。” “麝香有除一切恶疮痔漏肿痛,脓水腐肉,面墨斑疹的功效,甚是珍贵,对女子肌肤的调养也甚是有效,只是,麝香虽好,若与桂花同用,就会互相作用,桂花会遮盖住麝香的功效,麝香没了功效之后,再多次服用就不会被肌肤吸收而会渗入人体内。麝香对心脏脾肺有极强大的腐蚀作用,公主日日涂抹至手上、脸上,麝香的味道全部吸入体内,半月之余,已经足够让内脏衰竭。” 容帝死死盯着那药膏,“这药膏…从哪里来?” 晓晓闻言,立马爬到容帝面前,“皇上饶命,这药膏…这药膏…” 容帝拿起桌上的被子就砸过去,硬是把她的胸口砸得剧痛。 “快说!给朕老实交代!” “这药膏…是…是太子妃娘娘送入宫的啊!” 晓晓此话一出,顾长卿瞬间明白了一切。 容帝转头看向站在后面的顾长卿,容离感觉到事态严重,一个侧身把顾长卿挡在身后。 “父皇明鉴!太子妃与寻阳素来不熟悉,怎可能送药膏入宫?定是有人陷害!” 容帝狠狠喘着气,伸出手指向顾长卿,“你…你…是不是你!” 那血红的双眼瞪着自己,顾长卿能感觉到,若是此刻容帝不是身体不适,定会冲过来把自己撕碎。 顾长卿推开容离,走到容帝面前跪倒。 “儿媳自问从来与公主就没有这样的往来,且着药膏,儿媳更是闻所未闻。” 晓晓听她这么说,瞬间着了急,狠狠指着她,“你!你怎么能这么说?!明明就是你!那次公主召你入宫想听你解释君舟民水的含义,就是那个时候你把这药膏带给公主的!你还带了一份药方给公主!明明就是你害的公主!” 顾长卿就知道她会这样一口咬定,她冷笑一声,望着晓晓道,“好,既然你说是我,可我那日入宫明明绝对不止是半月之前,但章太医所诊治的,是公主中毒半月之余,且章太医帮公主查看过药膏是否有毒,难道是我送过去那么久之后公主才想起来用的?!” 晓晓微微愣住,即刻又咬牙切齿地看着她,“你这个女人怎么这样歹毒!你这样处心积虑害公主还不够,竟然不肯承认!公主那时候手上干裂不大严重,这才没有用,若不是公主用得迟,怕是早就走了!你就是看准顾侧妃常来送桂花糕,所以才特制了这种药膏来害公主!你好狠的心!” “我告诉你,你莫要血口喷人!现在说出来是谁指使你的还不算迟!” 容帝一脸厌烦,大喝一声,“好了!顾长卿,朕问你,到底是不是你?” 顾长卿抬起头直视容帝的眼,“皇上,我以生命做担保,绝对不是我。” 容帝微微低头,疲倦至极,缓缓道,“把顾长安召入宫!” 顾长卿转头看了看容离,示意他不要出面。如今这境况来看,毒肯定是顾长安下的,这晓晓定是被顾长安收买了。顾长卿没有想到,顾长安竟然为了陷害自己而毒害寻阳! 顾长安一得到口谕,当即跟着传唤公公入了宫。 “臣妾参见皇上。” 她抬头一看,正好瞥见寻阳躺在床上,嘴唇乌青。 “公主…公主这是…这是怎么了?” 晓晓听人提到公主,当即流了眼泪,“公主她…薨了…” 顾长安全身一震,立马瘫软在地上。 “怎…怎么…怎么会?!昨日…昨日公主还…还与臣妾说过话…怎么…怎么…”话还没说完,她已经发不出声音,整个人趴在地上痛哭不已,眼泪哗哗往外淌,根本不受控制。 容帝咳嗽一声,喘了口气道,“顾长安,朕问你,你可曾见过这药膏?” 顾长安抬起头看向面前的药膏,一边看一边流着泪,“臣妾见过,这是公主常用的…”似是又想到寻阳,她又忍不住掩面而泣,“公主…公主经常拿这药膏涂手擦脸…怎么会…怎么会…老天为何要把公主带走啊!” “顾长安,这药膏,是不是你送给公主的?” 顾长安一愣,满脸错愕,“我?怎么可能?臣妾根本连这药膏是干什么的都不知道!” 顾长卿站出来冷笑一声,“顾长安,你真的不知道吗?” 她缓缓抬头看她,眼里全是受伤,“长卿…你…你为什么这么说?我…知道你一直恨我,可你也不能这样污蔑我啊!你这么肯定是我,难道…难道这药膏…是你给公主的?!” “呵,顾侧妃,你这样快就把责任推到我身上,是否是做贼心虚的表现呢?” 顾长安忍不住又一次拂面,转过去看向容帝,“皇上,臣妾对天发誓,这药膏绝对不是臣妾给公主的,臣妾也相信不会是妹妹做的,虽然公主曾与太子妃娘娘有些过节,但臣妾相信,太子妃是断不会做出这样的事的!”,“为了解我们姐妹清白,还请皇上派人搜查太尉府、孝王府和太子府,若是我们其中一人给的公主,必然还藏有这样的药膏,还请皇上还臣妾与太子妃一个清白啊!” 第89章 带罪入狱 容帝听了顾长安的话,微微沉思,片刻后道,“搜查太子府、孝王府以及太尉府,务必找出罪魁祸首!” 苏常德得了命令,即刻应下来,带着禁军浩浩荡荡动身出宫。 容帝看向顾长卿和顾长安,“来人,把顾长卿和顾长安关押地牢,听候发落!” 顾长卿任人压住手臂往后拉扯,丝毫没有挣扎。床上的那个姑娘那么安逸,她不想把她吵醒,她只是睡着了。 容离见父皇已经怀疑,赶紧站出来,一把推倒那抓着顾长卿的士兵,“不要碰她。” 容帝缓缓转头,眼神冰冷,“太子,如今躺在这里的,是你的亲妹妹!难道你要置寻阳的死于不顾,而去包庇这个罪人?” 荀后听着他的语气便知他现在极度憎恶,赶紧跪倒,“皇上,太子一时心急,还望皇上恕罪!” “父皇,此事尚且没有定论,怎可只凭那婢女片面之词而关押太子妃?父皇这样如何服众?!” 容帝一个凌厉的眼神扫射过去,容离却丝毫没有怯意。 “服众?朕就是天!朕就是法!朕说是谁就是谁!你敢违抗朕的旨意?!” 顾长卿见局势不妙,不能把他也拉下水,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皇上,长卿自问没有做过任何一件对不起公主的事,愿意接受审问。” 容离知道此刻再说什么也是无用,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拉走,心如刀割。 那是他的姑娘,怎能被人这样粗鲁地对待?那是他的姑娘,怎能忍受地牢的阴凉? 苏常德带着尚书台的人赶到了太子府、孝王府和太尉府,展开全面搜查。 顾长卿刚刚被带走,容帝就让所有人都出去,他想和寻阳单独待一会儿。 容离几乎是飞一般迅速离开揽月阁,到暗处召唤了暗卫。 “主上。” 黑暗中看不真切他,只能感觉到容离的声音狠绝而又颤抖,“太子府是否确定无人能进入。” “回主上,属下确定。” “好。那太子妃周围近来可有奇怪之人?” “回主上,太子妃近来都待在府中未曾出去。” 容离一愣,若是照这样的形势,顾长安怎么能找到空隙把药膏放到长卿身边,可若是她没有万全的把握,又怎么可能如此肯定? “主上,要说娘娘身边没有暗卫,只有前日和昨日,派去的暗卫得了您的调令,专注于太子府的查看,没有派人在太尉府和娘娘身边。” 容离猛然一震,当即命令道,“快派人去太尉府找出药膏!” 暗卫也察觉到蹊跷,一阵风一般消失在黑暗中。 容离忽然觉得很害怕,这种感觉自从上次长卿中药之后就再也没有过。他知道一切都是容赫和顾长安捣的鬼,只是他没想到他们竟把魔爪伸向寻阳,竟然为了陷害长卿而害死寻阳! 那个爱笑的小女孩,终究还是逃不了皇室的凄苦。 容帝一直趴在寻阳床边,作为一个天子,一个男人,他不能在人前流泪,只能在这样的寂静里好好看一看自己的女儿。 他已经快要忘了自己有多久没见到女儿了。自从阮如霜进宫,他日日陪在她身边,像是回到了从前,回到了阿春在自己身边的时候,所以他不愿意见一见这个女儿,他怕一见到寻阳,就会被人从梦里拉回现实。可是如今,他来了,寻阳却永远闭上了双眼。 “孩子,父皇对不起你,这么多年,你受苦了。” “外头很凉,你走慢点,别跑知道吗?小时候你总是跑着来接父皇,这一次,你会不会舍不得走?” “寻阳啊,等见到你娘亲,记得告诉她,我很想她,我真的很想她。你要好好照顾你娘,你们等等我,很快,我就来见你们。” “我的好孩子,这辈子让你受了太多苦,来生,来生你还做我的女儿,那时候,我一定会好好疼你,好好爱你,给你全天下所有的东西…” “寻阳啊…你走慢点…” 容帝再也忍不住,紧紧抱着寻阳无声地哭泣。 他没发出一点儿声音,但谁都知道他的悲伤。 “皇上,太尉府和太子府里都没找到药膏和配方。” 容帝缓缓起身,慢慢走到门边推开门。 苏常德一见容帝就吓得瘫倒在地上,“皇…皇上…” 容帝那原本有些花白的头发,已经白尽了! “皇上!龙体要紧啊!老奴斗胆求您保重龙体啊!” 容帝似是自嘲般笑了笑,“当初她走的时候,你也叫朕保重身体,朕连眼泪都不敢掉一滴。如今寻阳走了,肯定是她恨我,怪我,所以才把寻阳带走,叫朕尝一尝这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苦,可如今,你还是叫朕保重龙体…” “有何用呢?朕放弃了那么多,却还是守不住一生所爱…” 容帝双目无神,白尽了的头发乱糟糟趴在头顶,哪里还有丝毫往日的威严?苏常德看在眼里,悲从心来。 “皇上,真凶还未抓到,您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公主怎可闭眼啊!” 容帝瞬间抬眸,像是活了过来。 第79节 “真凶…真凶!给朕继续查!若是找不出来,所有人都要陪葬!” “是!” “皇上!找到了!” 容帝心里一抖,赶紧问道,“在那?!” “回皇上,微臣在孝王府以及太子府都不曾找到,但是在太尉府赵氏的枕头里找到了药膏的配方还有几盒药膏以及大量麝香。” 顾长卿和顾长安一同被关在地牢里,她看起来就像是去谁家做客了一般,丝毫看不出焦虑。 顾长安最恨的就是她这样子无所畏惧的脸,顿时沉不住气,冷笑出声。 “太子妃倒自在,哦,不对,不能喊你太子妃了,因为…”顾长安突然凑近她,附在她耳边,“因为,很快你就只是一个罪人了。” 顾长卿缓缓抬头看了她一眼,勾嘴一笑,想是在嘲笑她,“你怎么变成了这样,顾长安,你真是一如既往的可怜。” “你死到临头还嘴硬?!顾长卿,我看你还能硬撑到什么时候!”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顾长安,你布下这一局,不就是想我死吗?只是我从未想过,有一天你会把魔爪伸向寻阳。她有什么错?你就要这样对她?” 顾长安四下张望一番,见守卫还站得远,这才冷笑开口,“她有什么罪?她的罪就是你的罪,若不是她那日私下通知容离,我会受到那样的耻辱?!顾长卿,我什么都没忘!” “寻阳若是向着我,我也不会下这样的手,只可惜,她是向着你的,所以,这就是她的罪过。顾长卿,你不能怪我,寻阳也不能怪我,要怪,都得怪到你头上去!” 顾长卿紧紧盯着他,“你以为,你做的事不会有人知道?你以为你收买了晓晓,一切就没人知道了?” 顾长安像是听到一个笑话一样仰头笑出声来,“有谁知道有什么关系?顾长卿,你不是孝顺吗?我倒要看看,你会求自保,还是顾你那个下贱的娘!” 顾长卿正要扇她一巴掌,却见地牢的大门被打开,进来的是苏常德。 苏常德对着那侍卫示意一番,那人立马打开了这扇铁门。 “顾侧妃,经查证,您与公主之死并无关联,你可以走了。太子妃娘娘,如今在您的母亲赵氏身上搜出药膏与配方,还有大量麝香,足以证明此事有赵氏与你的参与,皇上下令,严刑逼供。” 顾长卿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怎么会牵连到娘亲? 顾长安倒是像受不住一样瘫软在地,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顾长卿,“妹妹…你…你为何要做这样的事啊!就为了陷害我吗?就…就为了让公主死在我的桂花糕之下,你就狠心这样做?妹妹…那是公主啊!你就是再恨我,也不能这样啊!” 顾长卿根本不理睬她,只是定定地看向苏常德,“苏公公,一定是弄错了!这件事与我娘没有半点儿关系!” 苏常德微微后退,叹了口气道,“三小姐,夫人已经被押送进来,尚书台八大刑罚是少不了的,如今老奴能劝您的,就是赶紧推出一人来认罪罢,不然…你与夫人都…哎,你好自为之,老奴先行告退。” 说罢,苏常德微叹一口气,带着顾长安往外走。 顾长卿看见,那一刻顾长安扭曲的笑。 果然,为了赢,她什么都能做出来。 尚书台八大酷刑,只要两样便能要人性命,娘怎么能受得了!顾长安就是在逼自己! 赵氏被抓紧地牢时,面色十分平静,但一看到女儿隔着冰凉的铁栏杆望向自己的眼神,就再也忍不住。 “卿儿…” “娘!娘!” 赵氏虚弱一笑,“卿儿,没事的,娘没事的,你要好好活下去。” “娘!都是女儿不好!都是我不好!” 一旁的侍卫狠狠推了赵氏一把,拽着她往前走,一把把她摁在刑椅上牢牢扣住。还没等她们反应过来,拶棍(古时用来夹手指的刑具)已经牢牢夹住赵氏的十根手指。 “拉!” 两个大汉咬着牙狠狠往两边拉着夹板上的绳子,顾长卿只看到娘亲十根手指转眼就肿胀不堪。 刺骨的疼痛传来,赵氏全身颤抖,但却硬是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她知道,自己不能喊疼,女儿会心疼的。 “娘!娘!你们放开我娘!求求你们了!你们放开她!都冲我来!冲我来啊!” 顾长卿歇斯底里地吼叫着,奈何那些侍卫根本不看她,只是一个劲拉扯着绳子。顾长卿已经哭不出来了,她看见娘亲虚弱地转过头,对着自己微微一笑。 那原本血色的嘴唇早就惨白一片,丝毫没有往日风采。 第90章 吾妻死年 “娘!娘!” 一旁的侍卫瞥了眼顾长卿,又冲另一个侍卫使了眼色,那侍卫立即拿了十根粗长银针过来。 “扎!” 顾长卿只看见那发亮的银针一根一根从娘亲好看的指甲后面戳进皮肉,生生把薄薄的指甲与肉体分离,直到整根银针都被扎入,那些人才松了手。 赵氏再也忍不住,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献血顺着银针一股一股往外冒,顾长卿只觉得头晕恶心,她跪倒在地上,缓缓开口。 “我认,我认…都是我做的…都是我…” 那侍卫见顾长卿终于认了罪,眼神示意了旁边的两人把赵氏拖走。 十指连心,那十根手指受此大罪,赵氏哪里还有劲睁眼?只能如浮萍飘摇,任人拖拽。 顾长卿重重闭上双眼,她不敢再睁眼看一看娘亲那血淋淋的手。 为首的侍卫走到顾长卿跟前,往牢里扔进去一支笔和一张纸。 “太子妃,别怪小人对你不敬,只是您这做的吧,都不是人干的事儿,敢对公主下毒手,皇上怎么可能放过?今儿您也就别磨叽了,直接认了罪,你和你娘也不会受苦不是?” 顾长卿没有说话也没有抬头,只是缓缓伸手从稻草上颤颤巍巍拿过那支笔,在纸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她知道,若是今天不在罪状上签字,顾长安就会加大力度。对母亲,今日尚且只是第一种刑法,但接下来就会是第二种第三种,母亲已经不再年轻,又怎能受得住这样的刑法? 顾长安这一次是算好了的,她知道自己会想办法洗脱罪名,所以才紧密安排,让人在母亲那里找到药膏和配方,若是自己不承认,受苦的只有母亲。而这短短一日之间,她签字认罪,皇上又大怒,她才会在最短的时间内被确定罪责,之后再无反转的余地。 侍卫见顾长卿签好了字,立马从她手里拽过罪状,末了还朝她吐了口唾沫。 顾长卿看着手背上那口痰,竟然微微一笑,随手拽过一把稻草一遍又一遍擦着。 容帝待在揽月阁整整一日没有出来,他想和寻阳再多待一会儿。 苏常德小心翼翼推门走进去,“皇上,顾长卿认罪了,说是早就与公主不合,加上想借此陷害顾侧妃。” 容帝过了半晌才出声,“朕知道了。赐死吧。” “是,只是…皇上想用哪一种刑法?毕竟她是刚过门的太子妃。” “枭首之刑。” 苏常德整个人怔住了,这枭首之刑极其残酷,自古以来都是犯了不可饶恕之罪过的人才会被这样的刑罚赐死。苏常德年过半百都不曾见过这样的刑罚,只是从前听人说,这枭首之刑是生生把人的脑袋和身体拽开来,再把头颅悬挂于木上生生烧毁,为的就是让这人死后进入无极的地狱轮回中,永世不得超生。 “那…赵氏和公主的婢女该如何处置?” 容帝闭上眼微微思量,“把那婢女作为寻阳的陪葬。至于赵氏,赐白绫。” 苏常德没想到皇上会这般不念旧情。其实这次公主之死,看起来疑点颇多,仅凭在太尉府找出这些东西应该是不足以让顾长卿死得那么惨,但容帝痛失爱女,锥心之痛无以缓解,只能用这样的方式祭奠公主无辜的亡魂。 寻阳公主被顾长卿毒害,暴毙,传遍大街小巷。人们不敢相信那为民着想的顾谏官,与军队共存亡的顾军师会做出这样的事,纷纷跪在宫门前请愿。军中听闻此消息,也纷纷不相信,顾军师是什么样的人他们很清楚,她善良慈悲,有勇有谋,绝对不会是毒害他人的人。 然而,顾长远却并不这么想。 消息传到军中时,他只觉得自己的世界瞬间崩塌。快马加鞭赶回皇宫,甚至来不及让人通报直接动用轻功进了宫。 顾长远武功了得,禁军中没有人能敌得过他,此刻更是心急如焚,怎么可能被人挡住?他只想亲眼看看,看看那个曾许诺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女子是否只是睡着了。她一定是睡着了,一定是这样。 禁军都识得他是顾将军,但没想到他会这样杀红了眼非要冲进宫里,守在揽月阁外面的士兵没办法,只能一窝蜂上来拦住他。 有箭射入他的肩胛,有锋利的刀砍伤他的手臂,可他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顾,他一定要看一看那个女子。 顾长远满身是伤冲进屋内时,容帝缓缓转身。 “你来了。” 像是久未见到的老友一样,容帝丝毫不疑惑他为什么要来。 “皇上,末将只是想看一看她…” 容帝侧过身子,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寻阳应该等了你很久。”说罢,容帝已经自顾自往屋外走。 顾长远来不及多想,箭步冲进里屋。 那床榻之上躺着的,一脸安详的,的确是她。 顾长远几乎站不稳,踉踉跄跄走到她面前。 “寻…寻阳…你…你又调皮了,快点起来,听话…” 回答他的,只有一室的静默。 顾长远几乎忍不住,眼泪顺着眼角不断落下,“你不要骗我,不要再装了!寻阳!” “我答应过你,这场战事结束就带你走…我...我都准备好了,我们去江南,那里有很多漂亮的花,有很多漂亮的房子,还有很多好吃的,你不是喜欢吃东西吗?你不是喜欢桂花吗?我们就在屋前种两棵桂花树,等着它们开花,开花了,我们就一起把花儿收起来做桂花糕。” “我知道你不会做,没关系,我都打听过了,步骤我都记了下来,我肯定能做出来的。你不是说,我们要一起生三五个孩子吗?我们生一个女孩好不好?女孩子像你,漂亮。” “你可以教孩子们练字,我就来教孩子们习武,我和儿子们一起保护你和女儿,好不好?” “寻阳,你怎么不说话呢?是不是我惹你不开心了?是不是我去打仗让你担心了?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我再也不会离开你,所以求求你,求求你睁开眼看看我!” “你说要一直一直陪在我身边,难道都是骗我的吗?寻阳,算我求你了,醒过来好不好…我不能没有你…我真的不能没有你…寻阳…” 顾长远伸出双臂把她紧紧抱在怀里,她的身体早就冰凉僵硬。 “你怎么这么冷,一定是因为太冷了所以你不愿意醒对不对?没关系,我帮你搓热,你快醒来好不好!” 顾长远一直伸手不断摩擦她的脸颊,只是,她再也捂不热了。 他终究还是没能守护她,甚至没能在她闭眼之前见她一眼。她这么胆小,要走的那一刻在无尽的黑暗里一定很害怕吧。 对不起,我的姑娘啊,对不起,我许下的诺言没有一个做到了,对不起我的姑娘,那么黑的路我让你一个人走,对不起我的姑娘,这么冷的天,我却没能牵住你的手。 “对不起…我还没有告诉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昏暗的烛火下,他紧紧抱着那个通体冰凉的女子,不断呼唤,不断流泪,可那人终究还是不会再醒来了。 “寻阳,你等等我,等等我。” 顾长远轻轻把她放下,又替她盖好被子,低头在她额头上印下深深一吻。 第80节 “等我。” 不再有迟疑,他的眼里已经换上血红的恨意。 顾长远推开门,一步一步往外走,此刻他什么也看不到,只能看到浓浓仇恨。 顾长卿瘫坐在地牢里,她知道母亲已经被带回太尉府,如今她只想母亲好好的。她在等,在等容离。 顾长远进去的时候,侍卫没有一个敢拦,为首的赶紧通知禁军首领。 顾长卿缓缓站起来,看向他,“大…大哥。” “不要叫我!”顾长远忽然嘶吼出声,顾长卿吓得忍不住颤抖。 “顾长卿,你为什么要这么对寻阳?就因为你的计划?” 她愣住,不敢相信眼前这个一上来就为自己定下罪责的人真的是她的大哥。 “大哥,你冷静点…你要相…” “不要跟我谈相信!顾长卿,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你,晓晓用生命担保就是你把药膏给寻阳的,你还有什么可说!” “我一直知道你心狠手辣,但我总是相信,相信你至少还有那么一点善良,但是,你都做了什么?你为寻阳下毒,就是想让人把寻阳的死牵扯到顾长安身上,为了陷害她,为了打倒她,你真是…无恶不作!” 顾长卿深深叹了口气,她知道如今的大哥是不受他自己控制的,“大哥,所有人都能这么想,但你不可以。我这一生,从来就不会想动你和寻阳!” 顾长远突然大笑起来,“哈哈!你说得真好听!顾长卿,为了你的贪婪,为了你的欲|望,你还有什么不能做?顾长安嫁给容赫,不就是你捣的鬼吗?!寻阳那次给你下药,所以你怀恨在心,又看顾长安给寻阳送桂花糕,你干脆一箭双雕,借药膏的麝香成分害死寻阳!” 顾长卿不愿再与他交谈,他现在已经失去理智。“你走吧,我不想和你说话。” 顾长远倒像是终于得到她的承认一样,发疯地隔着铁栏要去抓她。 “顾长卿,你怎么能这样?你应该给寻阳陪葬!你要为你的罪恶付出代价!” 顾长卿终于忍不住,冲着他狠狠吼道,“顾长远!你看看你的样子!真凶要的就是你这样!我是被陷害的!” “呵,陷害?顾长卿,那个药膏的味道,我在寻阳身上闻到过,在你身上也闻到过!你还有什么可以解释?!” 顾长卿愣在那里,这药膏她敢肯定自己不曾见到过,怎么可能沾染上味道? 顾长远见她不说话,更是确定心中所想,“没话说了?也对,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一样厚颜无耻!” “顾长卿,你以为所有人都是围着你转,都是爱你的?我告诉你,我接近你,都是受的太子的指示!我是容离手下的暗卫统领!” “你所谓的夫君,不过是利用你!他只是在利用你,利用你无条件的爱,利用你想要击倒容赫的心!” 顾长卿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抬起头看他,忽然就笑了,“我一直就知道,他和我的开始就是互相利用,这又怎样?” “呵,一开始?你真的以为,只有一开始是利用吗?顾长卿,你比我更可怜。你以为,那次你被下毒,容离就能刚好去救你?一开始他就知道顾长安要做什么,他眼睁睁看着你被下毒,为的就是来救你,夺得你的信任!还有与秦军的大战,你以为就你一个人部属了假意投诚?你和容离被敌军打伤,掉入山洞,都是他事先策划好的,王满身边的暗卫根本就是我派人假扮的!所有让你对他死心塌地的,不过都是他设的局!顾长卿,你比我更可怜!” 第91章 暗探地牢 顾长远的话像是一道惊雷响彻在顾长卿脑海里。 一路走来发生过太多事,从最初的赛马、屠村,到后来的他帮自己上药,一步一步靠近自己,自己帮助荀后他明明知道却没有过阻拦。那夜他曾让自己归顺于他,当初的他和自己确实是利益关系,但后来,她开始知道,自己初心不再。 他在集市上救下自己,没准也只是一出戏罢了,而他在自己中药之后带走自己,原本她以为的真心却变成了可笑的一出戏,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一场戏,只有自己被蒙在鼓里,把一颗真心慢慢交付给他。那夜他被敌军刺伤,放弃功名而救了自己,为的就是让自己死心塌地,可自己还真中了计,这样不顾一切地与他真正在一起。 那些曾经她以为的真情到头来都变成一个笑话。 顾长远本意并非想说出这一切,可他根本不受大脑控制,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的时候,已经迟了。看着她眼底的受伤与绝望,顾长远有片刻失神,但一想到她的双手沾染的是寻阳的鲜血,他就无法抑制地再次愤怒。 “顾长卿,没有人是真心对你的,因为你从来都不是真正善良。你披着伪善的外衣,骨子里永远是恶毒至极。你害死了寻阳,必须拿命来偿。” 顾长卿瘫软在地上没有动,任由他说着伤害自己的话。就连他什么时候离开的,她都不知道了。 就在昨夜听闻寻阳薨谢的消息之前,她觉得自己很幸福。她有一个完美的伴侣,且这一生一世,他们都会相伴而行。她以为她有真心待自己的哥哥,他会在任何时候冲出来保护自己。然而如今,所谓的一生一世不过是一出闹剧,所谓的哥哥也不过是被迫接近。 她什么也不剩了。没有爱人,没有哥哥。 顾长安从大门一步一步走进来,那侍卫立马上前给她开了顾长卿的牢门。 她走进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啧啧,一贯美丽的太子妃怎么成如今这模样了?你看看你,这么脏的地也敢躺上去,我都替你恶心。” “顾长卿,你莫不是还在等容离来救你吧?他现在都自顾不暇了。你一出事,朝中大臣哪个不上书参你一本?如今皇上那里堆着的奏章已经老高了。而你心心念念的夫君,自然也受你牵连。” “对了,你怕是还不知道吧,皇上已经对你下了枭首之刑,怕是这两日就要行刑了吧。皇后娘娘已经把容离禁锢起来,皇上若是再看到他,肯定要把他也给赐死的,如今你还怎么指望他来救你呢?” 见顾长卿并不理睬她,顾长安也来了气,狠狠踹她一脚,鞋底在她本就不干净的衣服上不断摩擦。 顾长卿丝毫不为所动。 顾长安最恨她这幅样子,当即气急,对着外头大吼道,“来人!这罪妇身上没有半点伤疤,行刑的时候岂不怪到你们尚书台没有严审?!还不快把她托去施刑!” 为首的侍卫立马赔着笑脸上前,“是是是,王妃说的是,是小的们思虑不周,这就上刑!” “你们几个,快把她拖到椅子上去!” 底下的守卫有些犹豫,道,“总管,这…怕是不妥吧…” 顾长安一个眼神扫射过去,那人即刻感觉脊背发凉。 为首的总管当然知道不妥,但下令的是顾长安,他不得不从。这如今太子怕是倒了,皇位肯定是孝王的,那这侧妃将来不是母仪天下最起码也得是个贵嫔,听她的话没错的,况且这个顾长卿已经被下了圣旨赐死,也就是这几日的事,左右都是死,多添几道伤疤也没什么。 那些侍卫也是怕了顾长安,只好把顾长卿拖过去。 她早就心如死灰,即使十根手指被夹在木板里她也丝毫不为所动,只是额头不断冒出冷汗。 顾长安没想到她骨子这么硬,一把从那总管手里抢过皮|鞭,用末端顶起她的脸。 “顾长卿,你倒是能忍。如今你不过阶下囚,还想怎样摆谱?我倒要看看你能忍到什么时候!” 说罢,一鞭子便牢牢打在顾长卿胸口。顾长安是气极了的,力道肯定不会小,登时顾长卿胸口就裂开一道微微血口。 一旁的几个侍卫都忍不住打了寒颤,这传说中温文儒雅的王妃怎么这样狠毒?那人好歹是她妹妹啊! 顾长卿只是缓缓抬眸看了看她,冷笑一声。 “啪!”又是一鞭打了上去,顾长卿仍旧没有吱声。 顾长安接连打了四五鞭,连自己都没了力气,顾长卿却像没事人一样。 “好!你骨子硬!来人,拿盐水来!” 总管微微一愣,这盐水浇到伤口上可不了得,忙劝到,“王妃,这使不得啊!若是让人看出来了,可是要责怪我们动用私刑啊!” 顾长安狠狠瞪过去,“我说拿来就拿来!” 那人也不好再推阻,只好让手下拿了盐巴兑水去。 顾长安接过盐水,毫不犹豫往顾长卿伤口上倒,那盐水渗入血淋淋的伤口,硬是让顾长卿咬着牙轻哼出声。 周围站着的侍卫纷纷倒吸一口凉气,就这盐水浇上去,饶是大汉也得疼得哇哇叫,可这顾长卿却只是微微轻哼,果真是硬骨头。 顾长安哪里能满意她这样,又是几鞭子毫不客气地抽上去。顾长卿身上除了脸,很快就没有一处好地儿。 “苏公公到!” 顾长安一听,慌了神,赶紧把鞭子扔在地上,让那些侍卫把她拖回牢中。 苏常德进来的时候,顾长卿已经面色惨白地躺在了地上,身上盖着一条毯子。 “老奴见过侧妃。” “苏公公有礼了,怎么这时候来这地牢?地牢阴森,莫让公公招了不干净的东西去。” 苏常德微微一笑,“谢侧妃挂心,只是皇上让老奴来告知顾长卿明日行刑,倒是侧妃,怎能进这地牢的?” “长安实在放心不下妹妹,这才来打点一番,不料被公公撞见了,还望公公莫要说出去。” “老奴不敢,只是这地方确实不干净,侧妃还是不宜久留。” 顾长安见他有意赶人,也不好再留,只好挤出两滴眼泪来,哭着离开。 苏常德见她走了,又看向那几个侍卫,“怎么,皇上金口说出来的话你们也想听?” 那几人赶紧恭恭敬敬道,“不敢不敢,公公有事就吩咐,小的们先到前头去候着。” 那几人说罢赶紧弓着腰退下,经过苏常德身边时,却被他身边的高个儿太监吸引了目光,心中暗想,如今这小太监都有这么高的个儿了。 苏常德见人都走了,这才转过身去,“殿下,快点儿吧,一会儿人该来了。” 他身后的高个宦官摘下帽子,对着苏常德微微鞠躬,“多谢苏公公,公公大恩,容离没齿难忘。” 站在他身侧的小太监早就哭肿了眼,帽子掀开一看,正是芍药。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啊!小姐!” 顾长卿被人按压着,只觉得疼痛至极,微微抽气。容离立马上前来,一把抽走她身上的毯子,那白色囚服上哪里还有一块儿好布?! 容离只觉得喘不过气来。她一直怕疼,这该是忍住了多大的伤痛。他一直说要保护她, 让她一世无忧,可结果是,他甚至不能替她挡住这些伤痕。 他想扶起她,可却不能找到一处可以下手的地方。 “长卿…我…对不起…” 芍药见着这些触目惊心的伤痕上还淌着血,紧紧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芍药,快拿药。” 芍药听了容离的话,赶紧从怀里拿过药出来,想替小姐上药,却不知道从何下手,一时间又急得哭出来。 容离一把夺过药罐,托着顾长卿的后颈,把她扶起来,示意芍药扒开她的衣服。 薄薄的布料有的被抽得塞进了皮肉里,此刻扒出来,简直要了顾长卿的命。听着她强忍的嘶哑声,容离的眼睛已经血红一片,他恨不得杀了那对狗男女! 芍药一边撕一边哭,还不敢让眼泪滴下来,生怕眼泪落到小姐伤口上,雪上加霜。 这药足足上了小半个时辰,苏常德守在前门处张望着,替他们把风。 药上完,顾长卿也几乎丢了半条命去。 她缓缓睁开眼,迷迷糊糊看到容离,竟落下泪来。容离心如刀割,把她的头紧紧抱在怀里。 “对不起,对不起…我来迟了…” 顾长卿感觉到冰凉的液体滴在自己额头上,“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要骗我?可否有一点…有一点爱过我?还是…你…你一直在利用我…” 第81节 容离心跳漏了半拍,把她更紧地抱住。 “对不起…都是我错了,都是我错了,我自以为是,以为自己可以做到不管不顾,但我发现我不可以…长卿…我不可以…” 顾长卿疼得受不了,又一次晕了过去。 容离紧紧抱着她,此刻只想狠狠抽自己两巴掌。 之前他被母后限制在宫中不许踏出一步,原本是派了暗卫去查看长卿的境况,没想到暗卫回来竟然禀报,顾长远把一切都告诉了她。那一刻容离感觉到从未有过的绝望和害怕,他很怕,这一次长卿不会要自己了。 如今来见她,更是像把一颗心放在烈焰上灼烧。 他的傻姑娘,你怎么能相信旁人的话?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我曾怀着什么样的心思接近你,如今又是怀着怎样的一颗心全心全意爱你,想把你留在我身边,这辈子什么也不能把我们分离。 其实我没有告诉过你,在你责备我不该屠村的那一刻,我就想过,这一生,你负责善良就好,若有人欺你善,我便以十倍恶还之。 只可惜,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我有多爱你。 孤独是我自己,灿烂是有了你,就算到了尽头还是要流着泪放开手,我也不后悔。我曾这么想过,但如今,我只想做孤独又灿烂的我,与你经历这无与伦比的人生。 以你之心,方可医治我身。 第92章 赵氏惨死 顾长卿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经没了人。她知道,芍药来过。 睡梦中曾感觉到的那个人身上的味道,她有些迷惘。她想见他,即使在知道那一切的真心不过是假意之后,她仍旧想见他。想看看他的脸,想亲亲他的唇,想叫他不要担心,想让他好好活下去。 顾长卿望着看不见外面月光的地牢,轻轻笑了,她就是这样,这样懦弱这样愚蠢,即使在这样的时候,她还是想着他,念着他。 这夜这么长,这地牢这样冷,可她的一生,却要结束了。 赵氏被关在太尉府别院里,没有一个人在身侧服侍,所有人对她都避之不及。 似是被渴醒,她一阵剧烈咳嗽,伸出手无助地想要喝口水,然而回应她的是一室寂静冷清。 她抬起手到眼前看了看,这双手每一根手指都肿胀不堪,指甲一半脱落,一半还黏在肉上,血已经滴不出来了,因为有银针狠狠扎在伤口上。 这双手已经不可以说是触目惊心了,就连赵氏自己看了也觉得恶心。 她哪里还能感觉到痛?极致的痛苦之后便是死一般的麻木。 郑丽娘推门进来时,瞧着她那双手也是心里一惊,随即却大笑出声。 “哟,妹妹这是怎么了?这双绣花极好看的手怎么变成恶鬼的样子了?” 赵氏根本不理睬她,依旧紧闭双眼。 郑丽娘哪里容得了她这样放肆,当即让身边的侍女上前去,用杯盏狠狠敲打她受伤的手。 赵氏即使再硬骨头也承受不了这样的疼痛,忍不住的泪水被刺激地往外淌,郑丽娘这才满意地笑了笑。 “妹妹,你怎么哭了呢?瞧瞧你,流的眼泪都不能自己擦,你这样子还有什么意思呢?” 赵氏缓缓抬眼,无声地瞪着她。那双眼因为疼痛而血红一片,看得郑阿春身边的侍女都忍不住打了寒颤。 “郑丽娘,你别以为我不知道,都是你在捣鬼。就算我死了又怎样?你也会下地狱的。” 郑丽娘像是听了个极大的笑话一样仰头大笑起来,望向她的眼神是毫不掩饰的骄傲。 “妹妹啊妹妹,你以为,你能被佛祖收去?看看你这双手,阎王爷把你抓去也只当你是穷凶极恶的罪人,必定让你永世不得超生,你还有这功夫来替我担心?” 赵氏只是看着她,用眼神控诉她的罪孽。 郑阿春对着身后的是侍女微微挥手,那侍女立即关门而去。 “妹妹啊,你说你这样苟延残喘有何意思?皇上已经下令赐顾长卿枭首之刑。啧啧,枭首,那可是生生世世不得轮回的,不过你正好与你女儿作伴了!” 赵氏不可置信地看向郑丽娘,那双血淋淋的手想要抓住她的衣衫,可奈何手指怎样也不得动弹,“你…你说什么?!不可能!下毒的是我!是我!与卿儿无关啊!” 郑丽娘狠狠打向她的手腕,嗤笑一声,“你养的好女儿,见你受苦怎么可能不认罪?皇上气头之上,只想有人给寻阳陪葬,谁还管是不是你做的?” 赵氏抬起手指向郑丽娘,整个人颤抖起来,“是你…是顾长安!你们好狠!好狠的心!公主是你的亲外甥女!你怎么下得了手!郑丽娘,你跟顾长安会遭报应的!” 郑氏笑了笑,自顾自给自己倒了杯水浅浅抿起。 “你真是天真。下地狱?你以为我怕?” “左右皇上已经下令明日午时三刻处死顾长卿,你也得服了鹤顶红,那我就告诉你吧,省的你死的不明不白。” “好妹妹,这事我可只告诉你一个人,你别到下面给说漏嘴了。我那个姐姐啊,是我杀的呢。” 赵氏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她正云淡风轻地说出郑夫人故去的秘密。 郑丽娘见她惊地说不出话来,忍不住笑起来,“怎么,没想到吧,反正所有人都不知道。” “我杀她,是下的毒,与长安对寻阳下的,是一模一样的毒。你以为,为什么我自从她嫁入琅琊王府就开始给她送桂花糕?不就是想她死吗?那养颜膏,我的傻姐姐可是用了整整十年。当然,长安给寻阳的,是我改良过的,里头加了其他香料,就是为了掩盖麝香的味道,并不让寻阳闻出来。” 赵氏颤颤巍巍喃喃道,“不…不可能…麝香致人不孕,怎么可能…” “哈哈!这个秘密被你发现了。你倒是聪明。没错,如你所想,寻阳不是皇上的孩子。” “没想到吧,我那个一贯名声好的姐姐竟然是不贞之身嫁入琅琊王府的,不过皇上不知道,也正好,她有孕入府,我的毒倒也不会被发现。” “其实若不是长安把养颜膏给了寻阳,她还是能多活一阵子的。你以为,寻阳在胎中就受了毒害,还能活到多久?她出生以后,虽然没有养颜膏作用,但姐姐身上的已经对她有影响,她从小身子骨不好也正是因为这个。” “不过,我谨慎得很,姐姐又一贯信我,从没有过怀疑。” “以寻阳的身子,只是外强中干,这么多年,她内脏几乎衰竭得差不多了,只是让她早一点去见她娘罢了,我与长安倒是做了好事,怎么你们个个嫉恶如仇?” 赵氏实在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那是她的姐姐,何况郑夫人肚里还有孩子!可她云淡风轻,像是在说今日的天气,赵氏再也忍不住,声嘶力竭地吼起来,“郑丽娘!你怎么能这样?郑府待你,郑夫人待你还不够好?!你竟然这样回报?寻阳还是个孩子啊!你也是做娘的,怎么下得去手?!” 郑丽娘冷笑一声,道,“你真是天真,你以为,我就没受过苦吗?” “没错,郑家待我,姐姐待我确实是好,但从头到尾,我都只是郑阿春的陪衬!我都只是她无聊的玩伴!在郑家,从来没有人拿我当人看!他们只是把我当成郑阿春的玩偶!给我买好看的衣服,给我吃好吃的东西,却从来没有一个人给过我爱!你不知道,我曾怎样卑微乞求阿爹阿娘多看看我,可他们只能看到郑阿春!” “我与她一同遇到皇上,可皇上只是相中她!凭什么?我明明比她漂亮,比她多才,凭什么人人都爱她?!她嫁到琅琊王府,再怎么说也是个王府里的美娇娘,而我呢?我被迫嫁给顾谋,那时候他不过是个小官!” “我开始动了杀心,是在知道她怀的孩子不是皇上的那个时候。郑阿春这样贱的女人,根本不配得到这么多人的爱,我杀了她,只是解救她的罪孽!她从来没有爱过皇上!甚至她死的时候,根本不是因为得知皇上战死而吐血,是我告诉她,寻阳的生父去世了!” “你说,这样的女人,配活下去吗?” 她的话确实让赵氏愣在那里不知所措。这个时候的郑丽娘已经丧失理智,变成嫉妒的魔鬼。 “就算如此,你为什么要加害我和长卿!” “呵,你也不是个好东西!顾谋那么爱你,可你只是一心想回你那个破山坳子,你说你是不是恃宠而骄?我知道顾谋不爱我,可我见不得他爱你!凭什么我在谁那里都得不到爱?!” “我一看到你的女儿,就想毁了她。她很美,和你一样,所以我不能让她夺了长安的风头,我不能让我的女儿变成第二个我。可是你太不听话了,你女儿也太不识抬举了,我本来没想让你们死,可你的女儿却非要出风头,那我怎么能忍?” “一开始是我太低估你们,你们害死云柔,又害得长安失去清白,只能下嫁容赫,难道你们还想相安无事?顾长卿竟然还做了太子妃,你说,我能忍吗?” 说着,她突然昂头一笑,“哈哈!现在好了,顾长卿要死了,你也要死了,姐姐死了,寻阳也死了,你们都死了,就剩下我和长安了,所以,我们才是最后的赢家。” “皇上只会传位给容赫,而长安将母仪天下。最后,赢的人还是我,不是吗?” 赵氏看向她撕心裂肺地笑着,只觉得她很可怜。 许是她的眼神刺激到了郑丽娘,她忽然不受控制地冲过来,把袖子里的一瓶药死死地往赵氏嘴里灌。 赵氏起初还挣扎,可片刻过后,她已经放弃了。她知道,没人会来救自己,而只有自己死了,长卿才会放手一搏。 那药一点一点滑进赵氏的喉头,她已经渐渐失去意识。 她并没有不想死,只是她想起来,自己还没告诉顾谋,能嫁给他,成为他的夫人,为他生下长卿,她从来没有后悔过,不管他是爱她,还是不爱她。 不过这一切,都不再有诉说的地方。 郑丽娘感觉到她没了呼吸,一把推开她,怯怯地凑过去她的鼻下,果然没了气息。 “哈哈!哈哈!我赢了!我赢了!” 她疯了一样推开门跑出去,逢人就说,“我赢了!” 等侍卫进屋时才发现,罪妇赵氏已经断了气。 郑丽娘笑着笑着就流了眼泪,一旁的侍女吓了一跳,赶紧扶她回房,“夫人!您这是怎么了?!” 她只是笑,可眼角的泪却没有停止,而她的心瞬间空落落。 “我赢了…姐姐,我赢了…我赢了你,赢了她,赢了所有人,但是…我怎么有些难过呢?姐姐,我曾多么想让阿爹,阿娘吼骂我两句,只可惜,他们永远只会对你狠,对我,他们永远是一副面孔。姐姐…姐姐…你不怪我吧…我知道的,你从来不会怪我…可是…” “姐姐…我有些喘不过气…姐姐…姐姐…我赢了…” “我赢了…” 第93章 真相大白 罪妇赵氏在府中咬舌自尽一事不过片刻便传进了容帝的耳中。 容帝静卧在榻上,听了苏常德的禀报,只是微微点头,没有开口。 顾长卿虽然是在地牢中,但若是有人想她早点死,这消息也会传进来。 得知娘亲离世之后,她没有哭,没有嘶鸣,没有哀嚎,出乎意料的平静把她淹没。几个侍卫原是奉顾长安之命才把这消息告诉她的,只是他们没想到这女人竟然这么狠,自己的娘死了都不掉一滴眼泪。 那几人觉得无趣,正打算把她的消息带出去,可转身的一瞬间却看见那双原本灵动的双眼已经毫无生气,像是一个什么也看不到的瞎子。 顾长卿缓缓闭上眼,好像又看到了娘亲在树下唤自己过去喝桃花酿。 “卿儿,快来!” “娘…娘…” 有咸湿的眼泪落下,顾长卿却感觉不到心痛。 曾经她有和蔼的娘亲,有伟岸的大哥,还有决定相伴一生的恋人,但如今,她什么也没有了。终究还是与前世一样,要落得那样的下场吗? 终究还是不能改变既定的命运吗? 终究,她还是只剩下一个人吗? “娘…我什么都没了…都没了…连你…连你也离开我了…” 顾长卿瘫坐在地上,久久没有动弹。 第82节 揽月阁。 寻阳的尸首已经被安放在棺材里,即使容帝再不愿接受这样的事实,寻阳也还是走了,除了好好送她一程,他别无他法。 晓晓是寻阳的贴身侍女,自然要全身白衣在一旁哀悼,而整个殿内,只有她一个人。 已经几近子时,秋日里本来就霜重露深,加上又有微风吹拂灵堂的白绫,晓晓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晓晓…晓晓…” 突兀的一声哀鸣让晓晓立马没了睡意,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后缩。她瞪大了眼睛深深喘气,不停地左右张望。 眼前突然扫过一袭白衣的身影,她当即尖叫出声。 “啊!鬼!鬼!” 可等她左右望去时,却又不见了身影。 晓晓实在害怕,匍匐在地上往门口爬去。 突然感觉到自己的脚被人从后面抓住,晓晓立马尖叫,不停地往后拼命蹬去。 “啊!救命啊!有鬼啊!” 那白色身影缓缓飘到她眼前,晓晓赶紧死死地闭上双眼,捂住耳朵,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佛经。 周遭忽然安静下来,晓晓在心里思量了一番,还是睁开眼。 “啊!” 一睁眼她就看到面前有张煞白的面孔和披散着的黑发,在这灵堂里格外瘆人。 “啊!鬼啊!救命!救命!” 她一边大叫着,一边不顾一切地往门口跑,可还没等她跑两步,那大门已经“嘭”地关上了。 “晓晓…晓晓…我是寻阳啊…我是公主啊…你怕什么呢…你怕什么呢…” 晓晓吓得丢了魂一样,死死紧闭双眼,捂住耳朵,嘴里念叨不停。 那女鬼缓缓落地,站在她面前。 “晓晓…你能听到的…你能听到的…” “晓晓…我好冷…你来陪我吧…你来陪我吧…” 晓晓确实仍旧能听到,她一个狠劲站起来,死死尖叫,“啊!去死啊!你来找我干什么!你来找我干什么!” “晓晓…我好冷啊…” 一阵风吹过,竟然生生吹开了窗子,吹灭了烛火。 灵堂本就是个阴森邪气的地方,此刻又没了烛火,她哪里还能受得了?拼命想要逃出去,可那女鬼硬是站在她面前不让她走。 晓晓“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 “公主!公主!我错了!晓晓错了!不是我杀的你!不是我啊!” “怎么不是你呢…晓晓…晓晓…我好冷啊…” “公主我求求你了!你别来找我!真的不是我!都是顾长安!都是顾长安!是她威胁我,让我说是顾长卿给的药膏!是她威胁我,让我蒙蔽您,心悸只是暂时的!是她不让我请太医来看的!是她啊!都是她!都是她啊!” “公主!您饶了我吧!我是有苦衷的啊!公主!公主您放过我吧!我和小顺子真的是两情相悦的!您成全我们吧!求您了!我会好好忏悔的!我会重新做人的!公主!” 那女鬼飘忽一下,忽然站到她面前,那张惨白的脸被头发遮了大半,根本看不出个样子来。 “晓晓…你好狠啊…你好狠啊…” 说罢,那女鬼已经飘到她面前,伸出一只惨白地手紧紧掐住她的脖。晓晓拼命挣扎,不过片刻还是吓晕了过去。 那女鬼见她已经晕倒,竟一把拽下头上的黑发,冲着灵堂后头喊道,“皇上,殿下,她昏过去了。” 容帝与容离一起从后面缓缓走来,脸色看起来甚是不好。 “父皇,长卿真的是无辜的。这件事蹊跷颇多,又是在短短两日之间定下乾坤,必然有诈,望父皇三思。” 容帝没有看他,只是缓缓转过身去,轻轻抚上那口棺材,缓缓开口, “寻阳就连故去也无法好好睡上一觉。” “离儿,你说,人活着为的是什么?朕曾为着一个女人,后来为了皇位,又为了晋国百姓。朕为的太多,却忘了为自己。寻阳才年少,却已经被剥夺了生的机会,朕欠她的,太多了,太多了…” 容离不知道他话里的“她”指的是郑夫人还是寻阳,只是他身上的伤悲犹如千万座大山,连自己站在他身边都觉得喘不过气。 容帝转过身看向他,“离儿,你对顾长卿,是动过真心的吗?” 容离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可回答却甚是顺畅,好似自己这样的答案就刻在骨子里,“父皇,您知道我,这么些年我隐匿锋芒,求的不过是平安。” “我与长卿,一开始只是利用,但后来我渐渐发现自己已经不能控制对她的感情,她受伤,我会担心,她不开心我会忧虑,甚至她和别的男人多说一句话,别的人多看她一眼,我都觉得在被人挑战极限。” “曾经我以为父皇您与母后之间的是爱,但我发现不是。后来我又以为您与郑夫人之间的才是爱,但如今我并不明白所谓的爱到底是什么。” “我不懂爱,也不懂女人,不懂感情,但我只知道,这辈子,我不能没有她。” 容帝直直地看着眼前神色肃然的儿子,竟觉得喉头一酸。他对不起太多人,没有成为一个好夫君,也没能成为一个好父亲,甚至不是一个好皇上。 “离儿,缘分天注定,老天爷决定了很多事情,所以,今后不论发生什么,你都要和想一起走下去的人度过。不要忘了你今天对朕说的话。” “夜深了,寻阳还要休息,你也回去吧。” 不等容离开口,容帝已经负手而去。容离从未见过这样的父皇,勾着腰,头发雪白一片,背影不停地颤抖,这样的父皇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岁。 芍药不关心皇上怎么样,她只关心小姐。这次装神弄鬼还是殿下想出来的,虽然被吊着有点辛苦,但能证明小姐清白,她什么都愿意做。 “殿下,小姐不会被处死了吧?” “长卿不会有事的。” 是夜,顾长卿瘫软在肮脏潮湿的稻草上,那些侍卫送来的饭菜已经几近腐臭,几只老鼠凑过去,又一阵嫌弃地跑开。身上的伤口有的已经裂开,渗出丝丝血来。顾长卿感觉不到脏,感觉不到恶心,更感觉不到疼。宛如一个废人。 她第一次明白,活着。是一件如此煎熬的事。 午时三刻,顾长卿被押往刑场。 刑场设在宫内,并没有几个人在场,但顾长安和容赫却一脸不明所以的笑着站在那里。 顾长卿被压上去的时候,脸上没有半点波动,只是在抬头看到那刑台上坐着的人是容离时,她眼底有深沉的痛意。 她想笑,却笑不出来。 老天爷怜悯她遭人负了身心,才让她重生归来,有复仇的机会,然而,她却还是辜负了老天爷的施舍。 顾长卿没想到,自己这一世也仍旧没有遇到良人。 她不觉得悲哀,只觉得愧疚,没有让娘亲活得幸福些,没有替那个孩子报仇。 不过没关系了,她就要去陪她们了。 顾长卿重重地闭上双眼。 “时辰到!行刑!” 容离坐在高台上,不忍再看她的那张脸。 顾长安站在刑台之下,看着那个落魄的女人,笑得狂妄肆意。 所以最终,还是我赢了不是吗?顾长卿,别怪我狠心,只是我们之间,只能活一个。 双手突然被抓住,顾长安和容赫吓了一跳。转头一看,那些围绕在刑场周围的士兵竟然全部围了上来,禁锢住他们。 “大胆!你们干什么!” 顾长安拼命挣扎,却仍旧挣扎不开。 容赫只是笑笑,看向一步一步走过来的容离,“这也是你布的局?哥哥啊哥哥,弟弟无法不佩服你。” 容离根本不理睬他,只是对着守卫开口,“皇上有令,捉拿叛贼容赫,顾长安及郑丽娘,即日处死!” 顾长安愣在那里不敢相信,容赫则放肆笑出声,“哈哈!我的好哥哥,我真甘拜下风!原来都是你的局!你这一局,真叫我大开眼界!你连自己的女人尚且能这样抛入火坑,我没有不败的道理。” “这辈子,你和我的恩怨结束了,但下辈子,我还会来找你。” 容离冷笑一声,“好,我等你来找我。自作孽,不可活。” 直到被拖走,顾长安仍旧像傻子一样。 容离快步走上刑台,解开她身上的绳子,把她紧紧抱进怀里,“我来迟了,对不起…你罚我,怎样都好,只是…求你…求你不要离开我…” 顾长卿缓缓伸出手轻抚他依旧英俊,但是有些沧桑的脸庞,轻轻笑了,“容离,我已经分不清,你说的话,是真是假了。” 容离在那一瞬间心如刀割。 “对不起。” 顾长卿没再说话,晕了过去。 顾长卿躺在床榻上,眉头却紧紧皱着。 容离坐在她身边,轻轻吻上她紧皱的眉头。 “连睡梦中都不能安然,是不是因为那里面有我。” 他缓缓拉起她的手,放到唇边轻吻。如今这样已经是奢侈,他不知道该怎样面对她,只能隐匿在她没有醒来的时候,静静看她。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汤野从外头进来,这屋里的悲伤几乎将他淹没,他深吸一口气,走到容离身边,“殿下,皇上他…怕是不行了…” 第94章 皇上驾崩 荀后趴跪在容帝床边,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落。 她一直是恨他的,却没想到,他真要去了的时候,最伤心的却是自己。 容帝此刻已经是回天乏术,到了大限之时。看着她这样伤心,他忍不住想伸手拂去她的泪,却抬不起手来。 “韶…韶华…莫哭…” 他微弱的声音让荀韶华听了更加悲伤,“皇上…我还没有向你报仇,你怎么能死?!” “韶华…我的报应来了…躲不过了…” 第83节 “皇…皇位…我…我拟了圣旨,传位…离…离儿…你…你好好…好好活着…要…要到百年…” “皇上…” “韶华…我知…你恨我…我…我对不起你…你曾问我…问我是否…是否爱过,我…我没说话…但是…我…我真的爱你…” 荀韶华愣在那里,这么多年来,她不就是在等这句话吗?一直与他对抗,与他耍心机,为的不就是听到这句话,好证明自己曾经的青春没有白白辜负吗? “皇上…” 容帝笑了笑,可那笑比哭还难看。 “不要…不要愧疚…我…我已经…已经知道…阿春…阿春不是你杀的…” 荀韶华犹如被雷劈中般惊地说不出话来。她不让离儿去救顾长卿,就是因为郑丽娘拿自己给郑阿春下毒的事来威胁,可是,自己一直害怕的,原来那人已经知道? “皇上…你…什么时候…什么时候知道的…” “韶华…我…我早就知道她的死不是因为你,昨夜…昨夜我才知道,她是被郑丽娘害死的…这么多年…苦了你…” 荀后不敢相信他早就知道自己没有毒死郑阿春,可这么多年他为何这样对自己?! “你…一直知道…可是为什么…” “你怪我吧…怪我自私也好,什么都好…我…我知道你给她下毒…但是…真正让她死的…不是你…我…我查过你下的毒,和她…和她的死因不同…她…她和寻阳的死状是一样的…” “起初…我只是恨你…但知道凶手不是你之后,我却找不到真正的凶手…我恨我自己,可也恨你对她起的杀心…所以…所以…韶华…我或许是错了…” 荀韶华终于懂了,说到底,他还是爱郑阿春。 她突然觉得好笑,仰头放肆笑出声来,毫不犹豫地站了起来。 “哈哈!皇上啊皇上,你终究还是那么爱她,这么多年来,你还是那么爱她!” 荀韶华凑近他的脸,附在他耳畔轻轻开口,“你可知,郑阿春,从来就没有爱过你。” 荀韶华不去管他瞪大的双眼和不可置信的表情,“我会下毒,就是因为她不爱你!可你却像一条狗一样,卑微地乞求她的爱!” “我那么爱你,把整个人生都给了你,不顾家族反对,甚至不惜与他们反目成仇,可你怎么报答我的?你怎么履行那些诺言的?你竟然为了一个根本不爱你的女人那样对我?!” “你知不知道,那些等你的夜晚有多冷!你根本不知道!” “当然,你也不知道,寻阳,根本不是你的女儿!” “寻阳是郑阿春那个贱人跟别人的孩子!” 容帝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喘不上气的样子让荀韶华心里一抖,可她没有停止开口。 “怎么?不相信?其实你自己也知道吧,郑阿春根本不爱你,你都知道,只是不敢承认!” “皇上啊皇上,你英明一世,却被那个女人耍得团团转!你说,这是不是你最大的报应呢?” 他大口大口喘气的样子让荀韶华突然想哭,她蹲下身,伸出手轻轻抚过那张满脸褶皱的脸,语气温柔缱绻。 “皇上…你为什么不看看我?为什么我爱你,你却去爱那个女人?” “其实你可怜,我更可怜,我甚至在被你那样伤害以后,仍旧顾忌着你,不敢告诉你真相。” “你不知道,那些日子有多难熬。我等啊等,等啊等,终于等来了郑阿春的死,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了,但没关系,她死了就好。” “可是皇上,我真的不明白,我是你的第一个女人,你为什么那么爱她那个贱人呢?如今知道她不爱你,寻阳也不是你的孩子,不知道你难不难过。但你不是就要走了吗?你可以下去问问,她有没有对你动过那么一丝一毫的真心,就像我问你一样。” “哦,我忘了,或许她已经和她的奸夫在一起,带着寻阳,而你,只能是孤魂野鬼!” 容帝的眼角有泪滴下来,荀韶华发疯一样帮他狠狠擦去。她不愿看到这泪水,于她来说,那是一种耻辱。 “皇上,我们都很像,你与我都求爱而不得,只能走上这样惨烈的一生。” “但是,我仍然要告诉你,这个世界上,只有我是爱你的。只有我。” 只有我付出全部身心,所求的,不过是你一个眼光的留恋。 容帝最终还是闭上了双眼。 荀韶华笑了笑,一步一步走出大殿。 “皇上,驾崩。” 皇上啊,你终于解脱了。我也是。 这场情与爱的争斗,终于还是,结束了。 我们之间,一切的源头不过是相见的那一瞬间。只是,为了维持你对我仅有的初心,我们纠缠了太多年,缠绕了太多怨。或许此生的相见,不是姻缘,只是孽缘罢了。 荀后重重地闭上双眼,静静听着宫里此起彼伏的哀钟。 眼前好像出现了那人年轻的模样。他对自己微微一笑。 “我叫容睿,你呢?” 在没有人看到的角度里,她泪流满面。 容帝驾崩突然,又正逢公主头七未过,整个皇宫笼罩在深深的悲戚之中,皇城百姓也都神色哀伤。 容赫被关在牢里,听闻消息之后,只是大笑。 这个世上或许只有自己和父皇知道,他到底为何突然驾崩,只是,现如今只有自己知道了。 容赫笑着笑着竟流下泪来,他诧异地抹了把眼睛,手上竟然潮湿一片。 “哈哈,我这是…这是哭了?!” “父皇,你走了,我还活着,所以我不算输…我不算输…” “我没输!我没输!” 容离亲眼看着父皇躺在那口棺材里,是那么安静,那么祥和,他终于明白了父皇昨夜所说的含义。 人这一生,真的太短暂,太奇妙,会遇到什么,以怎样的方式遇到,是孽缘还是姻缘,都太难说,就连佛祖也不可尽数掌控,所以最后的权利仍旧在自己手中。 顾长卿坐在桃灼宫的门口,望着外面秋日里仍旧姹紫嫣红的院落,丝毫提不起劲来。寻阳和皇上的头七,她一天都没有去过。其实这么长时间,她除了去安葬母亲,再没有出过宫门。 母亲死相惨烈,容离已经及时安葬,她去的时候,墓陵刚要修建。顾长卿知道,不管父亲曾做过什么,娘都是真正地爱过,最后,她还是把母亲的棺材放入了顾家祖坟。 顾长卿想哭,可眼睛已经枯竭,连一滴眼泪都挤不出来。她只能如孤魂野鬼一般,飘无定所。皇宫又如何?桃灼宫又如何?哪里都不是她的栖身之所。 晓晓站在后面看着小姐悲戚的样子,忍不住落了泪。 她不知道小姐和殿下之间是怎么了,只是她知道,小姐现在不愿意见到殿下,甚至不想听到殿下的名字,整个宫里任何人都不能提起殿下。 院子里的花都是殿下连夜让人从南方送过来的,都是些名贵至极的,他怕小姐看到一派萧素会不高兴,便这样安排,可是小姐却分毫不领情。 芍药很想告诉小姐,殿下是怎么在太极殿门前跪了整整三个时辰才求得皇上见一面的,也很想告诉小姐,殿下是怎样划伤自己的手腕才得以让皇后娘娘不再插手。然而小姐如丢了魂一样,对任何事情都没有了反应。 小姐和殿下这一路走来,芍药看得清楚,她知道殿下心里小姐是怎样的重量,她也知道小姐在出事之前是多么爱着殿下。正因为如此,如今见他们两人这般模样她才痛心。 殿下近来因为皇上和公主的丧事忙得连一日三餐都不能正常用膳,但每天早晚,他都会花上一段时间仔仔细细听着自己对小姐活动的报备,甚至晚上夜深,他还会趁小姐睡着了而悄悄来见上一眼。每次殿下离开桃灼宫,眼眶都红红的。 芍药把一切看在眼里,比任何人都着急。小姐这样不死不活的样子让她很担心随时就会接到小姐暴毙的消息。 看着小姐落寞的背影,芍药忍不住深深叹气。 这世上有情人,怎么总是不能终成眷属? 眼看容帝和寻阳的头七将过,为了改变晋国上下的悲惨气氛,朝臣建议容离尽快登基。 容离只是一推再推,硬是推到了头七过了之后好几日。 太极殿,容帝轻抚着织造院送过来的崭新凤朝服,心里只觉得酸楚。 汤野看着殿下这样,心里不是滋味,“殿下…这朝服,您给娘娘送去吧。” 容离微微叹气摇了摇头,“不了,你送去吧。不过…她应该不会穿上的。” “殿下,您不能自暴自弃啊!您得告诉娘娘您心里一直有她啊!” “告诉她?只怕她根本不想看到我吧…我没有资格解释,因为一开始,甚至她被下药、和我一起躲在山洞,都是我一手安排的,我怎么有资格?” “可是,殿下,您心里确实有娘娘啊!正因为有她,您才那样做的!” “呵。”容离冷笑一声,“你我都清楚,我那么做,只是想让她死心塌地地臣服。汤野,我或许不配拥有她。” 汤野愣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说。 “既然不配,你怎么不放开她?” 身后突然传来声音,汤野转头一看,说话的正是三皇子容晞。 “皇兄,不,该叫皇上了。” 容离微微抬头看他,淡淡道,“你来了。” 容晞毫不掩饰地嘲笑他一番,“皇上都这样了,我还不来?” “不是我说你,怎么这样怂?不就是一个顾长卿?至于你这样吗?” 他出言不逊,言语里也没有往日的尊重,但容离就像没有听到一样,失魂落魄地道,“以前你问我,会不会动心,会不会后悔,我的回答是否定,但现在看来,是我高估了自己。” “一开始我确实是想让她为我所用,所以才会派了顾长远去监视她,我只是害怕她是容赫派来的人。” “但后来我已经混淆了,自己到底是对她动了心还是依旧维持着初衷。” 第95章 吊打渣渣 “顾长安要给她下药我确实知道,但不是我授意的。我曾想借机而摆平容赫,也让她对我有情,可我还是错了。真正害怕她受伤的根本就是我自己。” “我让自己在战事中受伤,一开始我以为是想让她再衷心一点,但那一夜我忽然明白,我只是想让她再爱我一点,哪怕是一点也好。” “我已经尝过这世上最美好的甜,不能再去忍受没有她的苦了。我真的不能没有她。” 容晞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个往日一贯高贵冷清的大哥如今像个被抢了糖果的孩子一样孤独无助。原来爱真是神奇的,不仅改变了自己,还改变了那样的皇兄。 容晞微微叹气,道,“你若爱她,就把她留在身边。一生那么长,总有一天能解释清楚,总有一天她会懂得一切。” “可是…我很害怕她厌恶我。” 容晞登时就想翻他个白眼,可一想到他现在和五岁孩童没什么两样,只能强忍不满,“那敢问,你舍得放了她吗?” 几乎是瞬时,容离抬起头目光灼灼,从未有过的肯定席卷了他,“不,我不能没有她。” “对,你不能没有她,所以,拿上这套衣服,去找她吧,告诉她她该知道的一切。” 第84节 容离呆愣了片刻,忽然起身,毫不犹豫地往桃灼宫走。 容晞在后面轻笑了一声,真是可笑啊,他连自己的感情都不能处理好,此刻却在开导别人。 爱情,真是个神奇的东西。 容离带着汤野去了桃灼宫。宫门口的守卫一看到他就要下跪,却被汤野拦住。 “不必,殿下静悄悄来的。太子妃娘娘有出门吗?” 那守卫看了看往里眼巴巴张望的殿下开了口,“回殿下,娘娘一直没出过房门,都在里室里看书。” 容离早就猜到她定然还是老样子,可真正推开门一看时,却仍旧忍不住痛心。 她好像又回到了原本什么也不在乎的那个她,静静倚在窗台前看着书,眼里却又有自己的故事。 沉思片刻,他还是拿着那套朝服,一步一步走去。 芍药看到他倒是惊讶一番,笑嘻嘻就要开口,去被汤野拉着退下。 “长卿,我来了。” 顾长卿听着这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原以为早就死了的一颗心却微微波动起来。她缓缓抬起头。眼前的这个男人脸上有着僵硬的笑意,那张好看的脸本来应该是面无表情、冷峻严苛的,可他此时笑着,却有些莫名的讨好之意,顾长卿有些想笑。 “臣女,给皇上请安。” 容离整个人为之一振,她这样放低了姿态,像是要低到尘埃里去,可他为什么只觉得悲哀。 “长卿,你一定要和我这样吗?” “臣女不敢无礼。” 容离深深吸一口气,强忍着心里的火气,把手中的朝服轻轻推到她眼底。 “这是我让织造院缝制的,三日之后便是登基大典,我想与你的封后大典一同进行。” 顾长卿深深地看了一眼那朝服上翩飞的凤凰,忽然就笑了。 “皇上,这件朝服,臣女恐怕担当不起。臣女乃罪妇,恶名远扬,不配母仪天下。” 容离紧紧咬牙,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把她带到自己眼前。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眼神?顾长卿抬头一看就移不开眼。 这样高高在上的人眼中,竟然有卑微的乞求和无尽的哀伤,好像在求她,求她不要再给他一道伤疤。 “长卿,我承认一开始我的确想利用你,但只是一开始。我们之间经历了那么多事,你难道还看不清吗?” “呵。”顾长卿轻笑一声,“真的只是一开始吗?如果是一开始,只可以解释你把大哥安排在我身边的原因,但又怎能解释你眼睁睁看着我被下药,又自己上演的那一出苦肉计?还是说,就连这一次寻阳的死,我的入狱,也和你脱不了干系?” 容离眼底有深深的受伤,“你…就是这么看我的?” “不然我该怎么看你?你野心勃勃,这天下没有比你的皇位更重要的不是吗?还有什么是你不能做的?你告诉我,还有什么?” 容离缓缓松开她,像是瞬间没了力气一般,踉踉跄跄往后退着。 “长卿,你现在还不理智。我们之间最开始是建立在互相利用之上,但后来,你和我都分不清谁是谁非,都分不清到底是利用还是真情。” “朝服我就放在这里,三日后的大典,我会等你。” 顾长卿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好似有些孤独,又好似有些落寞。 芍药从外头见殿下离开时的表情就知道小姐又没有给殿下好脸色看了,登时头痛起来。 其实整个建康,甚至晋国,乃至其他国家,没有几个女人不羡慕小姐。殿下在朝堂上许下诺言,后宫只有小姐一个人,并且让小姐的封后典礼与殿下的登基大典一同进行,这样的行为无疑在昭告天下,在他心里,只有小姐这一个女人。 饶是不经世事的芍药也明白,在这样的乱世,在这样的动荡时代,在这样的皇家,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做到真正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可殿下却为小姐许下这样的诺言,并且倾力付出。 乱世中寻求安定,与他国结盟而促成的联姻不在少数,为了巩固朝堂而迎娶大臣之女也十分常见,可如今顾家已倒,老爷在夫人死后竟然决定外出游历,不再沾染尘世,可殿下仍旧保留小姐的唯一后位,并且不允许任何人去肖想,这样的男人,即使是寻常人家也找不到的,更何况是这高高宫墙里的天子? 芍药看着小姐丝毫没有波澜的表情,还是忍不住开了口,“小姐,我觉得…我觉得…你…你…” 顾长卿微微扫了她一眼,道,“有话直说。” 芍药紧闭双眼,像是视死如归一般,噼里啪啦开了口,“小姐!我觉得你对殿下实在太冷漠了!虽然我不知道是为什么,但我觉得殿下真的很在意您,小姐你知不知道,殿下为了救你,为了让皇上看一看我们联手演的戏,他甚是在太极殿门口跪了了三个时辰!为了不让皇后娘娘再插手,再干涉他救你,殿下…殿下甚至自割手腕!那鲜血都染红了殿下整只袖子!” “小姐,芍药知道很多话不该我说,但是我真的不能这样坐视不管。不管殿下曾经做了什么惹小姐难过的事,但我看得出来,殿下是爱你的,真的很爱你!殿下已经在朝堂中表过态了,说此生后宫只你一人,小姐,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这代表的是什么吧!” “小姐,很多时候误会真的会使两个人错过,您应该静下来听殿下解释!殿下每天再忙都要在早晚抽出时间听我汇报您的动向,晚上为了不让您恼火,都是等您睡着了才来看看您!芍药真的不知道,这样的殿下到底哪里不好了?” 顾长卿没有说话,只是如原来一般喝着茶,丝毫没有被芍药的话影响。芍药看小姐这样无动于衷,也是气极了,鼓着腮帮子就往外头气冲冲走去。 屋内,顾长卿笑了。 “关心?只怕又是另一种囚禁吧。” 地牢。 顾长安被关在了最深的一层,鼠虫在她眼前逃窜,她只能缩在角落里。 她身上、脸上,早就没有什么好肉。囚衣的颜色已然看不出是白色,只能看到污血渗出来,那衣服下的伤口,有的漏出来,里面竟然被塞进盐巴。 她看起来,没有当日的盛气凌人,只剩下孤苦无依。 有脚步声踏过一层一层台阶而来,顾长安猛然抬头,看着那个穿着绝美华服的女人正笑着往这边走来。 “姐姐,妹妹来看你了。” 顾长安冷笑一声,朝着她啐了口唾沫。 顾长卿身边的侍卫赶紧上前挡住,那口唾沫正落在他的铠甲上,“大胆!敢对太子妃娘娘不敬!” 顾长卿缓缓推开他,示意他们都下去。那侍卫到底还是有些担心,自己奉太子之命,要保护娘娘安全,若是在地牢里被这疯女人伤到,太子殿下定是不会饶了自己。 顾长卿见他们还不肯走,开口道,“无碍,一切都由本宫承担,你们下去吧。” 那些侍卫也没了办法,只好先行退下。 顾长卿缓缓推开那扇铁门,走进去。 “姐姐住的这牢房,看来比本宫当日住的,还要奢华呢。” 顾长安如今败兵之将,却仍旧不肯认输,瞪着她咬牙切齿,“顾长卿,你以为你赢了?” “你看看你,你娘被我娘害死了,死得可难看了,估摸着生生世世不得轮回超生。而你那个大哥,更是恨极了你,你们以前不是很要好吗,怎么遇到事情却不相信你了?” “最可笑的是,我都听到了,顾长远对你说的我都听到了。你以为容离是爱你的?他只是习惯了掌控,他只是要让你死心塌地地为他做事,他只是想让你当他的挡箭牌。” “顾长卿啊顾长卿,我真想不到,容离为了得到皇位,连我对你下药都能看得下去,你说,这就是你所谓的爱了吗?你确实是太子妃,可你没有娘,没有哥哥,没有夫君,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是假的,你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你和我一起死吧。” 顾长卿静静地看着她,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打得顾长安生生背过头去,吐出一口血来。 “顾长安,你还看不清楚吗?现在谁是赢家你还不明白吗?惹怒我,你只会死得更难看。” “你说我活着没意思,你以为你死了就能好过?寻阳还是个孩子,你竟然对她下手,你和你那个恶心地娘一样让人憎恶,你们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才是永恒地要在地狱里赎罪。” “你想想,就因为你那恶心地的欲望,你和郑丽娘害死了多少人?你敢说皇上的死和你无关?顾长安,是你自己把你和你娘逼到这个地步的。” “顾长安,你说我没有娘,没有大哥,没有夫君。那你呢。” “你有娘吗?你娘早就被凌迟处死!那些锋利的刀一刀一刀划开她的皮肉,让她的血流尽而死。而容赫,也是死路一条。你看,你还剩下什么呢。” 顾长安忽然瞪大了眼睛要爬起来,可刚刚站起身却被绑着她四肢的铁链狠狠拽了回去,就是这样她也没忘要怒骂顾长卿。 “顾长卿,是你害的!一切都是你!若是你一开始没有与我为敌,处处想夺我风头,我不会变成这样不人不鬼!” “呵。”顾长卿冷笑一声,“你到今天也看不明白,只可惜,难为了你肚子里的孩子。” 顾长安听她此言,瞬间如石化一般不再动弹。 没错,自己的确有了身孕。 第96章 冰释前嫌 顾长卿看着她惊诧的样子,阴阴笑了起来。 “怎么,没料到我会知道?” 顾长安在看到她那样的笑之后,瞬间坐在地上,双手护着自己的小腹,“你…你想干什么…” 她这样本能的动作刺痛了顾长卿的眼。原来这个狠毒的女人也会害怕,也会去保护自己的孩子? “顾长安,我没想到,你也有害怕的一天。” “你有什么冲着我来!” “呵,冲着你?很快你就要被凌迟处死。而且,你以为,你受了这样的伤,你的孩子,还会在吗。” 顾长安忽然像疯了一样,狠狠缩到角落里,抱紧自己,嘴里喃喃着,“这是我的孩子,不许你碰他!他就在我肚子里!” 顾长卿像是听了一个好笑地笑话一样大笑出声,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蹲下身,拿出自己的手帕替她仔仔细细擦干净那张已经看不清容貌的脸。 “顾长安,老天与我们开了个很大的玩笑,曾经我受的苦,你都受了一遍,可是,你竟然有了孩子,你凭什么有孩子?你根本不配做一个母亲!” 顾长安突然抬头,紧紧地瞪着她,那样的眼神像是视死如归。“顾长卿,你和我之间的游戏,这辈子结束了,下辈子还会继续。只要有我这孤魂在世上游荡一天,你就一天不得安宁。” 她话里的深意顾长卿没来得及细想,因为她看见顾长安从稻草下拿出一把明晃晃的刀来。她想躲,却忘记了躲开。 “唔!” 顾长卿忽然被揽进一个熟悉的怀抱里,他身上的味道她太熟悉了。 “容…容离…” 顾长安看着那把插在容离脊背上的刀,忽然就没了力气,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顾长卿,你永远这么好命!我和你之间不会结束的!” 说罢,她已经一头撞上墙壁,那鲜血顺着她额角缓缓流下。 其实她比谁都清楚,这个孩子,早就化成一滩血水了。 害怕忽然席卷了她,她紧紧抱着容离,可手心里全是黏腻的血。 “容…容离…你…你为什么要替我挡!” 容离笑了笑,抬手轻抚上她流着泪的眼角,虚弱地开口,“你…你是我…我的夫人…我答应你,要…要护你周全的…长卿…对不起…我曾经错得离谱,但我…我从来没有不爱你…” 顾长卿紧紧抱住他,任由眼泪奔涌而流。 “来人!来人啊!救命!容离!你不能有事!你不能有事!” 容离靠在她怀里,已经闭上了眼。 脊背的血还在淌,那包裹着手腕的布也已经变成血一样的颜色,甚至还在滴血。 第85节 是夜,顾长卿正守在太极殿里,仔仔细细地帮他擦着手臂和后背没有受伤的地方。 容离在地牢时已经昏迷过去,好在太医来得及时,已经给他的两处伤口都上了药,只是流血太多,什么时候会醒也说不准。 顾长卿擦着擦着就看到那原本强劲的手腕已经被白布裹了去,上头还渗着丝丝血迹。 她伸出手,轻轻抚过那处伤口。这个男人是固执的,是骄傲的,是自我的,是目中无人的,所以就算威胁旁人,他也是这样把自己往死路上逼。 “傻子,对自己下手也这么狠。” 等意识到眼泪又滴了下来,她才赶紧就着袖子擦干。 顾长卿怎会不知,那一刻他飞奔而来,真的是把他自己的一切置身事外,把他的皇位,他的百姓,他的努力都忘却了,却只为了这样一个甚至没给他好脸色的自己。 顾长卿很清楚他在自己心里的位置,只是爱得越深,越不能承受他编织的谎言。她曾以为自己这一世不算白活,但得知真相之后又会狠狠心痛,可原本她自己不也是本着利益互补的原则才接近他、接纳他的吗?只是后来她渐渐被他蛊惑,分不清是利用还是真情罢了。 在他受伤的那一刻,困扰顾长卿很久的谜题终于解开。 她爱他,即使他是骗她,她也一样是爱他的。 “我依然是爱你的,你让我做的任何事、让我付出的任何感情,我都会照做,不管你是骗我,还是没骗我,一切都不再重要。我只是想长长久久陪在你身边。” 前一世受到欺骗如何?这一世仍旧被蒙蔽又如何?她还是那个顾长卿,他不也还是容离?前世她曾害他殒命,所以这一世,她应该给他一个机会。 看着躺在床上的容离,她好像突然明白了母亲到死都爱着那样不堪的父亲的原因。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很不知所踪,一笑而泯。 她和他都爱了,都交付了一颗真心,所以这场情爱里谁对谁错,谁输谁赢,谁正谁反,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以命为爱祭旗,彼此不过是败军之将,时光匆匆之间,都得愿赌服输。 “容离,我认输。所以,你快点醒过来。” 容离这一睡就是三日,眼看已经到了登基大典他还没有醒来的迹象,荀后又在先帝驾崩之后孤身一人去了佛寺礼佛,朝中流言四起,只能是顾长卿出面回应。 应付了一帮老儒生,顾长卿又得赶回去给容离净身。 容离这躺了三日,早晚都是顾长卿亲自服侍,她不放心其他人。 回了太极殿,先是问过了这一上午他的情况,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他必然是没任何动静,可心里到底还是期盼,如今听了汤野的报备,还是有些失望。 顾长卿接过宫女打过来的热水,一边把帕子放在热水里浸泡,一边腾出手来给他宽衣。 原先他是趴着睡得,因为怕压到他的伤口。今晨太医来换药之后,见他恢复地很好,便让他躺着睡了,这样顾长卿清洗起来也还方便些。 扒开他的里衣,顾长卿赶紧拿了帕子来,在他脖颈和胸口仔仔细细擦拭。 她的手法很温柔,偶尔那只柔软的小手还会碰到他的胸口。温热的帕子自胸口处慢慢擦拭到他的腰侧,继而是小腹。 顾长卿感觉帕子有些凉了,赶紧回身去重新拧了一把。 等她转过头来,深深吸了口气,慢慢把他的裤腰拉低,想把他腰间擦一遍。 顾长卿刚刚伸手抓上那裤腰,她就感觉到他胯间竟然微微鼓起。 顾长卿再怎么也是经历了人事,怎么可能这样明显还不明白。她气得直咬牙,拿过帕子就往他脸上砸去。 其实容离昨夜就已经醒了,只是夜里感觉到她温热的小手带着帕子在自己后背上轻抚,他就觉得热血澎湃,巴不得这手能在自己胸口再来一遍。 早上太医来的时候,他特地让太医告诉她,自己可以躺着睡。 眼看自己正享受着她的服服侍,可自己的小兄弟却不争气,只是这么两下就抬起了头,弄得他此刻被砸了脸,就是不醒也不行了。 顾长卿双手叉腰,瞪着他,可见他还不睁眼,她干脆凑过去瞪着他,想吓一吓他。 容离刚一睁眼就看到那张小脸不怀好意地凑在自己面前,几乎是来不及思考,他已经仰起头轻轻吻上去。 唇瓣上的温度有些凉,可顾长卿的心里热得快要冒烟了。她忘记了自己是要责备他的,也忘记了自己是要生气的,更忘记了挣扎,就这么由着他在自己口中攻城略地。 其实顾长卿也忘了,他已经整整三日没有漱过口了。 等顾长卿实在喘不上气时,容离才大大方方松了她。 顾长卿有些愣愣地抬起头,眼光略到那处隆起,登时红了脸。 “容离!” 容离也有些不好意思,小心翼翼地扯过被子盖在身上,“我…我…我才醒…” “你个骗子!鬼信你才醒!说!是不是早就醒了!看我服侍你你很快活啊!” “哪有,我真的才醒。而且…我不是看你服侍我高兴,是看你担心我高兴。” 他的目光灼灼而又炙热,顾长卿登时说不出话来。 容离伸出手把她拉到自己跟前,又把脑袋搁在她肩窝里深深嗅着她身上的味道,很是满足的样子。 “长卿,谢谢你没有离开。” “唔…我为什么要离开?” “你不知道,我昏迷这几天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到你把我送你的朝服剪碎,自己走了。我想求你不要走,可却发不出声音。幸好,你没有离开我。” 他此刻像个孩子一样重复着一句话,顾长卿感觉到脖颈处有温润的液体浸湿衣领,心里忽然一疼,忍不住抱紧他。 “我不会走了。我想过了,这辈子左右是要嫁人,不如就留在宫里,反正你会好吃好喝地伺候着我,我又何苦去外头?” 她半调笑的语气让容离心里松懈了很多,他抱着她道,“嗯,华服美食供着,还有我把你捧在手心里,所以这辈子也不要离开了。” “长卿,过去的一切…” 还不等他说完,顾长卿已经抬手抵住她的唇瓣,“过去的都不要再说,你说得对,我们一路走来实乃不易,且一开始我也是抱着利用的心思接近你,我没有资格评判你什么。我只知道,你是不顾性命来救我的人,就这样就好。” 容离看着她,眼底有欣喜有感伤,有自责有喟叹。 “嗯,就这样就好。十里红妆,我迎你为后。” “不过…” “不过什么?” “嗯…”容离有些不好意思而支支吾吾,顾长卿刚刚和他冰释前嫌,现在对他的态度别提多好了,见他面有难色,当即问道,“怎么了?你说。” “我…我忍了很久了…长卿…我们…” 顾长卿狠狠推开他,死死瞪了他一眼,“容离!” 见她动了气,容离赶紧赔笑道,“夫人莫慌,动气伤身,其实…手也可以。” 顾长卿再说不出一句话来,转头就走。 没走两步,她突然一阵作呕,弯着腰就开始干呕。容离吓坏了,连鞋都没来得及穿就冲到她身边,把她紧紧抱在怀里,“太医!传太医!” 第97章 荀后番外 他走的时候,是我亲手送走的。 不可否认,我仍然爱他,或许这辈子我都没办法停止下来了。你问我有没有后悔过?若是说没有,怕是连我自己也不相信,可是能怎么办?我爱他,只爱他,眼里再放不下任何人,就像他对郑阿春一样。 我和他终于在痴情这件事上如出一辙,虽然,他爱的人不是我。 郑阿春来到王府的那一天我就知道,这辈子,这个男人再也不会属于我了。 我从来没见过那样的他,在那个女人面前,他好像一钱不值。他亲手拉着她,把她带入府中,又打横抱起她走向屋里。这样高调,这样珍视,他从来没有对我表现过,哪怕一刻、一次也没有。 郑阿春来了府中,整整两日,他都没有出门。我当然知道,他和那个女人在四四方方的屋子里做什么,但我还是在等。 我从白天,等到黑夜,又从黑夜等回天明。没有人知道那样的时光,那样仅仅一夜有多么难熬。 衾被是冰凉的,心也是冷的。而自己深爱的男人,正与另一个女人缠绵悱恻。我知道他一定在她耳畔说着情话,就像他曾对我说过的一样。 那个时候,我肚子里已经有他的骨肉,可他只是偶尔来看一看,但从来不会留在我院里与我同食一餐,哪怕一次也没有。 只要他在府里,必然是要陪着她的,陪着她吃饭,陪着她吟诗,陪着她一天又一天,一夜又一夜,而我,只能等,无尽的等待已经把我淹没。 你曾试过从天黑等到天亮,又从天亮等回天黑吗?那真是痛苦啊。 我就这么一直等啊等啊,却仍旧没等到他。但那一天,我看到了郑阿春和别的男人。 他们很隐蔽,我也只是去求签时偶然遇见。 那个男人抱着郑阿拼命拥吻着,郑阿春却一点也没有推开他,而是紧紧抱住那个人。 那一刻我的世界坍塌了。我可以忍受他爱着那个女人,但我不能忍受,我这样珍视,这样爱着的男人,那个女人却这样毫不在意。 她明明有他全部的爱,为什么还要做这样的事?! 后来,我派人跟踪调查了郑阿春和她那个奸|夫,我没有想到,她和那个男人很早之前就有了不清不楚的关系,我更受不了的是,她就那样与那个男人不清不楚间嫁进了王府。 我忽然觉得我是个笑话。我那么爱着那个男人,可那个男人只是爱着郑阿春,但郑阿春竟然不爱他? 我这样付出一切去爱的人,爱的却是一个根本不爱他的女人?我就是这么败给了那个不爱他的女人?! 那一刻起,我起了杀心。很可悲,即使这样,我仍旧不想让他伤心,决定不告诉他。 他很珍视郑阿春,对她所住的那个院子也是安排了很多人保护着,对她的饮食用具更是谨慎,而我没办法下手。 谁知道,我还没来得及下手,她已经怀孕了。 我并不相信那个孩子是他的,因为这么长时间以来,他并没有回过府。从她孕期来看,恐怕就是那一次我在城外佛寺里遇到的那一次。 怒火要把我烧尽,因为我一直看着他傻傻的笑和眼底泛出的泪。 到底是要有多么爱,他才会有这样的表现?到底要有多爱,他才会这样高兴? 那样的他,我从来没见过。我与他相识相知相爱这么多年,甚至我的孩子已经快要临盆,可我依旧没见过那样的他。 我不懂,这样一个不爱他的女人,他为什么要把她放在心间上? 郑阿春怀孕以后,我消极了很长时间。我开始想,或许这件事并不和我有关,或许我要做的,就是把我的孩子生下来,好好养大。 于是,我终于放弃了,我放弃了杀她,选择了让他被蒙在鼓里。 府里的女人有好几个,可他独独宠幸郑阿春。 所有人都以为我大度,其实不是。我找了很多事,很多方法,甚至不惜陷害石氏,而把她的孩子纳到我名下养育。我本以为,他的两个儿子都在我这里,他一定会来的。但结果,并没有。 这样不知道过去了多少年,郑阿春的孩子也长大了。 我渐渐失去了一切兴趣,渐渐不愿意去管这些俗世,既然他爱她,那就让他痛苦着吧。 第86节 就在我彻底放弃的时候,我再次看到了郑阿春和那个男人。 原来这么多年,她一直没和那个奸|夫断了来往。 我真的不明白,到底为什么? 这近十年来,他对她还不够好吗?为什么她永远不知足?到底是什么样的男人,能让郑阿春不惜冒着被发现的风险?! 那一天,我知道,我不能再让郑阿春活下去,也不能让她那个奸|夫活下去。就算有一天他知道了郑阿春是我杀的也好,我都不在乎,但我不能让他发现,自己一直深爱的女人从来不爱他。 是的,我就是这么傻,这么卑微,这么贱。 郑阿春的身体越来越差,我趁着这个时机,给她下了毒。 下毒的时候是我亲自去的,我不放心旁的人。我到现在还记得,那个时候我的手是怎样抖动着的,但我不后悔。 下毒之后的第二天,郑阿春死了。而上午,我与她争执过。 他回来的时候,好像连天都灰了。他的眼里再也没有了光和亮。但我不后悔,我不能冒着让他发现一切的危险,所以就算他恨我也没关系,至少他没有那样受伤。 当然,那个奸|夫我也没有放过,他死得难看,不过我认为是自讨苦吃,因为他碰了不该碰的人。 自从郑阿春死后,他再也没对我笑过,一直恨我。我也乐得自在,成为了最可怜的皇后。 我知道,这是他的惩罚。我心甘情愿。 后来发生了太多太多事,我已经要忘记郑阿春。但阮如霜出现了。 我恨每一个和她长得像的人,但我不讨厌阮如霜,因为我知道,她也不爱他。 看啊,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女人接近他都是有目的的,但我不是,只有我不是。我怀着一颗赤诚的心来到他身边,守在他身边,也只有我是爱着他的,但就是这样的我,他并不爱。 他死的时候,我还是害怕和慌乱。我本来只想让这个秘密埋在我心里被带到土里去,但他却害怕那个女人埋怨他。 于是,我被恶魔附身,我告诉了他一切。 那一刻他的脸,比郑阿春死的时候还要灰败。 可我一点也不快乐。 他到底还是死了,还是走了,但我真的一点也不快乐。 我爱他,他不爱我,他爱的女人也不爱他。最终,我和他还是有那么一点相像的吧。我已经知足了。 他死后,我去了佛寺,潜心礼佛。 但我从来没有真正忘却红尘,即使他早已远去。 佛说,世间人,法无定法,然后知非法法也;天下事,了犹未了,何妨以不了了之。 我这一生,遇到他,或许是我的劫。 我渡劫,劫渡劫,最后不过虚无,饶是他也只能化作尘埃,变为尘土。 若是有下辈子,我不愿再遇到他。 但人这辈子,本就是一出戏,我还怎么躲得过去? 久久闭上双眼的那一刻,我又看到了他, “我是容睿,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荀韶华。” “韶华一生,浮光灿烂。你很美。” 我叫荀韶华,韶华一生的,荀韶华。 第98章 包子来了 章太医仔仔细细地给躺在榻上的顾长卿把了一脉,当即喜笑颜开。 “太子妃怎么样了?” 章太医行了一礼,笑道,“回皇上,娘娘有喜了!” 容离愣在原地没有动弹,连表情都没变。 “你…你说什么?” “老臣说,娘娘有一个月的身孕了!” 容离像是这才反应过来,一把抱住顾长卿,像是要把她揉进骨子里。 “长卿!长卿!我们有孩子了!我要做爹了!你要做娘了!” 顾长卿虽然也是震惊,可她没想到容离会这样,毕竟还有章太医在,他这表现也太过不合身份。 汤野站在一旁看着殿下这样像个孩子一样的举动,真想假装不认识他。 章太医倒没多想,只是喜笑颜开,“殿下,娘娘,这腹中胎儿脉息有些不稳,许是娘娘之前受伤动气所致。不过娘娘曾受过私刑,这个孩子却还保留了下来,真是佛祖保佑!天佑我晋啊!” 容离一听胎儿脉象不稳,立马转过身,可一只手仍旧牵着她没有松开。 “脉象不稳该如何医治?治不好,我要了你的脑袋!” 章太医赶紧跪倒,“殿下宽心,娘娘只是有孕天数尚短,加上气血不和所致,若是好生调养,定是没有影响。这第一胎的头三个月是最需要注意的,只要过了三月,胎像便可基本稳定,届时也就不需担心了。” 听了他这话,容离更是极度警惕,想要开口吩咐什么,却被顾长卿拉了拉手。 顾长卿示意汤野把章太医扶起来,笑了笑道,“有劳太医了。” “不敢不敢,娘娘有孕乃是晋国福泽,还望娘娘万万保重凤体。” 容离挥挥手示意汤野,汤野立马端上一盘金锭。 “章太医有劳了,此等喜事当赏。” “老奴谢殿下赏赐!” “好了,你把太子妃有孕期间的注意事项分条陈述,交给娘娘的贴身侍女,还有每日的药膳都要你亲自过手,一旦有任何差池,要了你的脑袋。” 他这话说得云淡风轻,但章太医明显能从里头感觉到深深的冷意,他不禁打了个寒颤,“是,老臣定当鞠躬尽瘁,惟娘娘腹中胎儿为上!” “你退下吧。” 章太医走后,容离盯着顾长卿的肚子笑了好一会儿。 “长卿,这里头有我的女儿了,你看,这么小的地方,我女儿该怎么住?” 顾长卿忍不住笑了笑,戳了戳他,“你怎么知道就是女儿?为什么不是儿子?” 容离使劲搓了搓手,把手搓热了才伸出一只轻轻抚摸她的小肚子。顾长卿感觉到从他手掌里传来的温度,忍不住心头一苏。 “女儿好,像你,漂亮。” 他一本正经的样子让顾长卿又忍不住笑出声来,“我哪里漂亮了?儿子才好呢,皇后不生儿子可怎么好?” “你眼睛好看,鼻子好看,嘴巴也好看,眉毛还是好看,怎样都好看。你为我生下的,是儿是女都容不得旁人说道。” 顾长卿忍不住鼻头一酸,竟流了泪下来。 容离没听到她的回答,抬眼看她,却见那张小巧精致的脸上布满泪痕,他吓得不轻,出于本能地手忙脚乱,一个劲认错。 “怎么了怎么了?我说错话了?对不起对不起!你打我你打我!” 顾长卿撅着嘴,听他一个劲地道歉,更是“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我…我…我不要生女孩子!我就要男孩子!” 容离赶紧附和着哄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擦拭她的眼泪,把她紧紧抱在怀里,但却没敢碰到她的肚子。 “好好好,生儿子,生儿子,我家夫人生下的,怎样都是美的,不哭了好不好?听话,乖…” 他的语气轻柔地不可思议,像是生怕声音大了点就会把顾长卿吹走一样。 顾长卿扑在他怀里哭了一阵子,忽然觉得饿,停了下来,“你儿子饿了。” 见她不再哭了,他简直得到救赎,赶紧传膳。 太子妃有孕的消息传遍了大街小巷,所有人都为她腹中胎儿祈福。 这宫外头的人是高兴了,可宫里的人就愁了。 自从娘娘有孕以来,殿下推迟了登基大典不说,这对娘娘的宠爱可是漫无边际。一日三餐的主食那可是由一支从太子府带来的老妇人挨个查看、验毒。娘娘桃灼宫里的花草也都由太医院检查过对胎儿不会造成影响才能留下来,所有在桃灼宫当值的宫人都必须调查其祖上至三代。 这还不算什么,更了不得的是,娘娘自从有孕以来,这五日里几乎每天都要哭上一回,有时候是在夜里,听说殿下是立马起来哄着,有时候是在用膳时,这眼泪一滴下来,殿下就跟天塌下来似的,那是好言好语不敢说个“不”字,更甚的是,有时候娘娘在殿下上朝或者是与大臣商讨事宜时哭了,若是这样,桃灼宫里的人不会管太极殿内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他们只会在最快的时间内通知殿下,而殿下几乎是用飞的赶去桃灼宫。 一开始大臣们还有些埋怨,但后来也不敢说什么。就连建康城内的小乞丐都知道,这要是有人说了太子妃娘娘的坏话,那可就不得了,宠妻无度的太子殿下能立马把你用眼神冰封了去。不过,对于太子妃娘娘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可以说是从上到下都宠着捧着,爱着疼着的。 顾长卿好生养着了五日,登基大典和封后大典终于还是来了。 白玉阶梯之下,容离和顾长卿一人着龙袍,一人着凤服,他牵着她,带着她一步一步,一步一步登上大殿。 回望一路白玉和底下跪着的朝臣,顾长卿忽然百感交集。 上一世她要的,所求的,所想的,一切终于实现了。身边这个男人,爱她、敬她、疼她、喜她,她的一切都影响着他,让他欢喜,让他忧愁,一切都是她。如今他们执手,走上的是至高无上的位置,在这里,他们将渡过灿烂恒久的一生,一个无与伦比的一生。 “吾皇万岁万万岁! 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容离仍旧没有放开她的手,他缓缓转头去看这个女人。她带着一切能让自己欣喜的部分,她就是自己的余生。 “太阳注视着你我,天空注视着你我,大地注视着你我,顾长卿,余生,请多指教。” “容离,余生,请多指教。” 封后大典和登基大典结束后,顾长卿和容离正式成为了皇后与皇上。 容离下诏,追封先帝为元皇帝,葬于建平陵。封荀后为元敬太后,于建平寺礼佛。 追封公主寻阳为元安公主,葬于建平陵。 大赦天下。 容离和顾长卿商量了一番后,决定流放容赫,安葬顾长安。郑丽娘已经被凌迟,只剩下尸骨。容离已经把她和顾长安葬在一起。 想到顾长安那个孩子,顾长卿终归是不忍。其实在得知她有孕之后,她想过要想上一世她对自己那样,为她灌下堕胎药。但知道她被施行后,她却心疼起那个无辜的孩子。走到地牢,看着她本能地护住胎儿,她还是没忍下心让她死得难看。只是没想到她如此不肯服输,竟然一头撞死。 顾长卿安葬了她,不是不恨了,只是一切都结束了,她不想自己变成上一世的顾长安那种疯子。现在的自己有夫君,还有一个孩子,人生如此,足矣。 第87节 顾长远的消息传来时,顾长卿的肚子已经显怀。 当时寻阳下葬时,棺材内是空的。容离和她都知道是谁拿走了她的尸首,但没有追究。 生时,他们不能在一起,受到诸多因素阻隔,那么死后,他们至少是要牵着手一起走。 得知顾长远带着寻阳被烧死在草屋中,顾长卿还是落了泪。她曾以为这一世所有人都会幸福,都会长寿,可最终,大哥和寻阳还是没能逃过那一劫,就连娘亲她也没能守护住,让她走得怨恨和孤独。 看着她流泪,容离简直心如刀割,但逝者已逝,他无法改变,只能紧紧抱住她,给她现世的温暖。 顾长卿的孕吐很厉害,胎儿一个多月之后,几乎是吃一点吐一点,容离每每看着都心惊胆战。 御厨换了一批又一批,口味改了又改,顾长卿就是吃不下去,急得容离如热锅上的蚂蚁,就是行军打仗,他也从没有这样着急过,奈何这件事他也无能为力,每次看她吐得连水都喝不下,他就恨不得不要这个孩子。 于容离来说,什么都没有顾长卿重要,就连那个孩子也是。 孕吐的同时,顾长卿更娇惯了,夜里总是睡不着,一睡不着就不许容离睡,非要拉着他吟诗作赋。 容离睡得本就浅,她稍有动弹他就立马醒了,夜里被她叫起来对月吟诗也是每夜必做的功课,等把她哄高兴了,有了困意,他又睡不着了。 看着顾长卿越见大起来的肚子,容离心里比吃了一罐子糖还甜,就算她再怎么矫情,他也丝毫没有嫌弃。 他知道,是自己让她受的苦,若不是自己,她怎会忍受这样的苦楚? 顾长卿有时候夜里睡不着,不闹也不动,只是看着他。 这个男人原先多么英俊潇洒,最近却被自己折磨得眼底乌青,瘦了一圈。顾长卿知道自己很矫情很磨人,可她就是忍不住使唤他,一使唤他,好像整个人都舒坦了一样。 她轻轻伸出手抚摸他的脸,把小脑袋凑过去轻啄他的唇瓣,“谢谢你,我爱你。” 第99章 最喜欢你 顾长卿这一孕,容离却看起来老了近十岁。但他很开心,这是整个宫里的人都知道的。 这日,容离照例一早就去上早朝,好不容易才把顾长卿给哄睡着,原以为这一觉应该是能睡到自己早朝结束,可谁知,他前脚刚走,后脚顾长卿就醒了过来。 自从怀孕以来,顾长卿像是退化成了个孩子,只要睁眼看不到容离,她就全身不舒服,哭得惨兮兮的,任凭宫里太监宫女们怎么哄着都无济于事,非得容离回来,抱一抱她才好。 芍药一直是待在外屋不敢懈怠的,听到里屋有动静,那是立刻站起来冲进去,见自家小姐正呆呆地望着窗外,她忍不住一阵头疼。 “娘娘,奴婢马上就去唤皇上来,您稍等会儿。” 说着,芍药正要走,顾长卿却在后面悠悠然开了口,“芍药,不用去,我没事。” 芍药心里一抖,感觉到很是不对劲,小姐虽然自打有孕以来性子都比较古怪,但很少会有这样阴郁的时候,她好像已经能感觉到小姐接下来就会哭出来了。 “小姐,是不是我有哪里做得不好?您不要动气,龙种要紧呐!” 顾长卿这才缓缓转过头来,一脸无辜地看着芍药,“芍药,我现在已经变成这样了吗?” 芍药一脸懵神,小姐这又是哪一出?但是本着皇上的圣旨所言:皇后所言即为大,皇后一哭就认错的宗旨,芍药还是用劲地挤出笑脸认错。“不不不,是奴婢有错,娘娘您一点儿也没错,一点儿也没有!” 顾长卿看了她一眼,撅起嘴来,硬是忍着要奔涌而下的眼泪,“我…我知道…你们都不喜欢我…你也不喜欢我了…只有容离喜欢我…可是我太坏了!我真的太坏了!我总是想折磨他,一天不折磨他我就睡不着…” “所以你们就都不喜欢我了…所以我只有容离来喜欢我了…” 芍药忍不住在心里翻了她一个白眼,这都叫什么事啊?感情小姐这不是在责怪下人们,而是在展示皇上有多爱她?芍药真想撂担子不干了,她感觉自己受到了不可描述的伤害。 无奈之下,她只能再次堆起笑脸。“娘娘哪里话?皇上自然是最爱你的,我们这些下人也是喜欢您的啊!您看您,貌美如花,心地善良,和蔼可亲,才智双全,待人和善…总之,您就是完美的化身!谁能不爱您呢?” 芍药口里说着赞美她的,但心里却把她从头到脚数落了一番,这怀个身孕真真是变了个人。 顾长卿一听,顿时不哭了,“真的吗?容离最喜欢的是我?” 芍药再次感觉到自己受到了伤害,她紧咬牙关,勾起嘴角,“是啊是啊,皇上最爱的可不是您嘛!” 顾长卿这下高兴了,破涕为笑,嚷嚷着要穿衣服起来,“我要吃酸枣!” 芍药赶紧唤了人进来服侍,又出去给汤野报备去。汤野见她出来,立马凑上来问东问西。 “怎么了怎么了?娘娘是不是又哭了?我马上去告诉皇上!” “不用。”芍药长叹一口气,“哎,现在好了,吃酸枣呢,没事了。” 汤野这才放下心来,可转头见她很累的样子,忍不住问道,“你怎么看起来这样疲惫?” “哎,别说了,这一孕傻三年,真是没错,我有点同情皇上了,天天对着小姐这样,还能笑出来,我真是要哭了都…” 就在芍药忍不住说了几句之后,那魔鬼一样的声音又一次传来。 “芍药!我要去找容离!” 芍药又一次翻了个白眼,强忍住怒火,“来了!” 自打顾长卿有孕以来,两个多月容离都不让她出门。她虽然爱耍小性子,也贪玩,但还是不敢拿孩子开玩笑,倒是很乖地待在宫里没出去。 顾长卿现在是和容离一起住在桃灼宫,因着桃灼宫风水好,适宜养胎。 顾长卿的身孕满了三月之后,章太医带着一众太医院的人来诊治了一番,确定了她肚子里的孩子很健壮,她便再也忍不住,整天吵吵着要出去转转。下头的人可不敢怠慢,要是容离不在,她们是绝对不会让她出去,总是拿些糕点糖食什么的来糊弄她。可是顾长卿傻归傻,但想玩的性子跟个孩子一样,这糊得了几天就不管用了。这不,现在她又吵着嚷着非要去皇上那里。 芍药实在拗不过,也没了办法,想着现在快到退朝时间,这时候过去,皇上应该也往回走,寻思一番,带上大半个宫里的人出发了。 容离登基以来,宫中裁去了不少人,后宫中先帝的妃子都自发去各地礼佛去了,女眷也就只有顾长卿一个人,所以几乎所有以前的宫人都调到了桃灼宫当差,这带了半个宫的人出来,那可是浩浩荡荡,但没办法,芍药不敢冒那个险,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就算真有突发状况也好应对。 顾长卿最高兴的就是要出来玩儿,更让她高兴的是能见容离。 芍药带着顾长卿小心翼翼地走过御花园时,仍旧不见那边有皇上的身影,但这个时候让小姐在这里等着,她怕是怎么说也不会同意的,无可奈何之间,只能打起十二分精神,小心翼翼地盯着她脚下。 顾长卿一想到马上就要见到他了就甚是激动,即使才不到一个时辰没见她也觉得如隔三秋。 她到大殿门前时,里头还没散。 苏常德在先帝驾崩之后还是奉先帝遗诏,留在容离身边服侍,此刻见顾长卿来了,心里一抖,老远就迎了过去。 “老奴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顾长卿想弯腰扶起他,却被芍药先行一步。 “苏公公莫要多礼,皇上还没退朝吗?” “回娘娘,还没有,老奴这就进去通报。” 顾长卿赶紧拉住他不让他去,“别别别,我就在外头等着就好了,不要打扰他。” “那哪行?!如今已经入冬,外头寒气重,娘娘腹中胎儿怎么受得了?若是让皇上知晓老奴让娘娘在外等候,可不得要了老奴的脑袋?” 还不待顾长卿开口,苏常德已经小跑着进了殿。 容离坐在皇位之上,眼见苏常德步履急促地进来,立马站了起来。 “可是皇后怎么了?” 他语气里的急促让朝臣们感到心里一抖,这样着急,是真的把娘娘放在心尖儿上了啊。 “回皇上,娘娘在外头候着了。” 容离还没开口,身体已经先行一步,两部并一步地往外走。 苏常德在后头笑了笑,对着一众懵了的朝臣道,“各位大臣请回吧,皇上有些要紧事要处理。” 底下的大臣也是些知情理的,纷纷道,“有劳公公了,龙子要紧,老臣们这就退下。” 顾长卿站在大殿门外,有些凉风吹过,她忍不住抖了抖,芍药见她这样,更是担心极了,屡次劝她进内室去,可她就是不肯。 “我不要去,容离知道我会在门口等他的。”这像个孩童一般倔强的语气芍药也是没了办法,只能让身后的人围得紧实些,又拉近她身上的披风。 大门一推开,容离就看见那个女人。 她站在微风之中,圆润的小脸已经被风吹得有些微微发红,那双小手捂在暖炉里,那小腹已经微微隆起,她看到自己,笑了出来。 “容离,我来接你啦!” 容离忽然鼻头一酸,大步跨到她身边,把她抱进怀里。 顾长卿被他抱得有些懵,愣住没说话,容离就像是在拥抱世上再难寻得的珍宝一样,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下一刻,顾长卿已经被打横抱起,随着他的脚步去向内殿。 后头出来的大臣个个都心有所感。不知为何,看着娘娘那样叫着皇上的名字,他们没觉得不妥,反而觉得很是舒坦。这两个人明明是天之骄子和一国之母,可他们之间却如寻常人家最普通的夫妻一样相处着,皇上在娘娘面前从来不自称“朕”,而是说“我”,娘娘也不称“臣妾”只是和皇上一样说着“我”,且寻常之间,两人从不行礼。 明明是有悖常伦礼法的事,却没有一人站出来说。或许是因为羡慕,又或许是因为衷心地祝福着吧。 顾长卿被带回内殿,容离即刻运功,替她捂着玉足和纤手。 顾长卿看着他极其认真地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鬼使神差之间就低下头,捧起他的脑袋,在那薄薄的唇瓣上印上一吻。 容离显然没想到她会那么做,愣了半晌,随即就要出击,可一想到她现在有孕在身,哪里还敢动弹,只能任她宰割。 顾长卿在他嘴里攻城略地好一会儿也不见他有什么反应,急了起来,松开他,用怨恨的眼神瞪着他。 容离一看那眼神就知道她马上要掉眼泪了。果真,还没等他数到三,她那水珠子已经一颗一颗掉了下来。 容离觉得好笑,轻轻把她抱过来,顾长卿却推拒着不肯给他抱。 “怎么了?又哭鼻子?” 听他那么一说,顾长卿更是委屈,瘪着嘴哭得更厉害。 “她们骗人!你明明就不喜欢我了!你是不是因为我经常哭所以不喜欢我了!容离你个大骗子!你不喜欢我了!” 容离忍不住笑了笑,把她当成个孩子一样搂进怀里,“好了好了,怎么就不喜欢你了?我最喜欢你了。” 顾长卿扬起一张满是泪痕的脸来,“真的吗?真的最喜欢我?” “当然最喜欢你。” 顾长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支支吾吾道,“那…那我…那我亲你你怎么没有反应?” 容离顿时没了话来答,天知道他忍得多厉害?可这小女人竟然责怪自己不该没回应她。 “顾长卿,你要我有反应,到时候可别后悔。” 第100章 最终结局 顾长卿瞪圆了眼睛盯着他看,丝毫没被他威胁的语气吓到,反倒是凑到他跟前,对着他的耳垂一阵毫无技巧地啃咬。 第88节 容离只觉得全身血液都往一处流去,整个人热得不可思议。 “别…”他一开口,从喉间竟然溢出难以言喻的呻|吟,顾长卿和他都吓了一跳。 像是发现了新的玩物一样,顾长卿开始用那张温润柔软的小嘴在他身上四处点火。 她不顾他的挣扎,轻轻亲吻了他的喉结。容离登时就红了脸,想推开她,可又怕伤了她而不敢使什么劲。顾长卿像是猜准了他不敢挣扎一样,竟大胆地把他的双手抓在手里,一把推倒了他。 容离躺倒在床榻上,而她就坐在自己胯间。那硬邦邦的东西早就抵住了她,可顾长卿全然不顾,只是伸出灵巧的小舌头一遍又一遍舔咬他的喉头。 容离只觉得全身燥热不堪,而她又凉得舒心。 顾长卿玩腻了那喉结,又转换阵地,开始沿着他的脖颈往下吻去。 初冬的棉衣被她的小手一件一件扒开,继而露出结实的胸肌。顾长卿抬头冲他笑了笑,在他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含住他胸前的凸起。 容离再也忍不住,一口压抑的吟叫从喉头溢出来,像是野兽的嘶鸣,又像是忍耐到了极限。 “顾…顾长卿!” 他叫着自己名字的时候,明明是嘶吼,可顾长卿只觉得那里头全是透露着欲|望。 顾长卿冲他邪邪一笑,“别急嘛大爷,小女子会让你舒坦的~” 这软语侬弱得,叫容离心里更是痒了起来。他不知道顾长卿到底是想做什么,他只知道,再这样下去,自己会伤了她。他不能让她有一丁点的受伤。 “长…长卿…别…别这样,停下来!” 顾长卿啃咬着那凸起正是起劲,学者记忆里他对自己做的,她想让他舒服。 “唔,没事的…我…我想让你舒服…” 这样明显而又露骨的话从她的小嘴里冒出来,容离只觉得要炸开了,他死死咬唇,忍着要发出的快意的声音,抬起手把她推开。 顾长卿正起劲,却被推了开,扬起小脸无辜地看着他。 那双水灵的大眼睛圆滚滚的,近来又因为有孕,脸蛋儿也圆润起来,最让他受不了的是,那张小嘴像梅花一般红,像极了吃酸的东西时的她。 容离知道自己到了极限,他脑子里飞快地飞过一幅画面,然后轻轻抱上她的腰,把她带到自己面前。 “顾长卿,这可是你自找的!一会儿不许说不要!” 顾长卿不大懂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但她知道,好像他愿意让自己亲下去了。 她笑了起来,童真灿烂的样子,连连点头。 容离俊脸一红,她这样子就像是个孩子,想到接下来要对她做的事,他忽然有些不忍。可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兄弟,哪里还能忍得了?他再不管其他,吻上她的唇。 (拉灯) 顾长卿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圆滚滚的,叫人看了都有些害怕她会摔倒,奈何顾长卿有孕三个月之后孕吐少了很多,简直是能吃能睡,身孕之人会嗜睡的情况在她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于是,有时候容离抱着她替她揉着因为怀孕而肿胀的小腿时,她已经睡了过去,读着书对肚子里的孩子进行教育的时候,她睡了过去,甚至在用膳的时候,她还会一脸困意得要睡过去。 容离拿她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他爱她,疼她,如今她为了给自己生下孩子而如此受苦,他还能怎么办?唯有把她抱得更紧,疼得更厉害。 顾长卿到了月份之后,宫里彻底进入警戒状态。容离的早朝由原来的近一个半时辰改成了半个时辰,处理政事什么的全都在桃灼宫,就连桃灼宫里的宫人都多了一倍,每天的膳食,甚至是服饰都有专门的检测,确保在任何环境里她都是安全的。 容离这些日子以来没有一晚是睡着的,如今就要临盆,他哪里敢懈怠?更是连眯都不敢眯。 看着她越来越肿的小腿,容离除了心疼就剩心疼。 这是他的小妻子,原是要捧在手心里疼的,如今却让她受了这样大的苦,就因为肚子里的那个小子。容离暗暗发誓,若是诞下的是和她一样的小公主,他就只好把她们两人一起来疼,但若是个小子,那他肯定要替自家夫人报这个仇的。 “容…容离…我…我好想要生了…” 深夜,整个皇宫却灯火通明,桃灼宫里更是一盆一盆血水往外倒。 容离被接生婆拦在门外,听着她不断嘶吼的叫声简直心如刀割,很不得自己来替她受这样的苦。 “容…容离!你这个王八蛋!” 听着她喊了自己的名字,他再也忍不住,一脚踹开大门就往里面冲。 几个产婆见皇上进来了,赶紧就要把他赶出去。 “皇上!产房污秽,您天子之躯来不得啊!” 容离哪里理睬她们?他现在眼中只有那个躺在床上虚弱至极的女人。 他几乎是跑着过去,甚至还踉跄了一步。 “对不起,对不起!长卿,我们再也不生了!再也不生了!” 顾长卿虚弱地抬眼看他,紧紧抓住他的手,又开始了新一轮的使劲。 “哇!” 一声有劲而又爽朗的哭声划破鱼肚白的天空,顾长卿终于晕了过去。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是个小皇子!” 容离哪里能再意其他?看着躺在床上已经晕过去的女人,他竟忍不住流下泪来。 “长卿,谢谢你。我爱你。” ——全文完 2017.1.25 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这篇文是我的第一篇古言,当初也是为了签约才开的坑。但写着写着,发现自己很喜欢顾长卿,喜欢容离,喜欢荀后,喜欢容帝,甚至是书里的每一个反面角色我都有感情。 一路走来,有过低谷,(好像一直在低谷没怎么上来哈哈),看着同期作者收藏早就达到上千,我也是有焦急和哀愁,但时间告诉了我,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若是没有各位忠实小天使的支持和鼓励,本姝绝对无法走到今天,更无法给长卿和容离一个完美的结局。在此就不一一谢过,但你们的名字我已经熟记于心。我相信,有一天我们能在大千世界里相遇,我也能成为你们可以大声说出来的那个人。 有一点我可以肯定,从此以后,不论荆棘丛林、高山湖泊、烈焰骄阳,我都会一直坚定在这条路上,一路欢喜,一路忧愁,直到有一天,我可以让更多人知道我的名字,和我书里的故事。 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坚持了却不能实现的,至少我是这样认为。所以在看这本书的你,不管遇到了或者将要遇到什么挫折,都要坚信,唯有坚持下去才可开辟一条路来。 我爱你们,爱我的人物,也爱我自己。 让我们下一本书再见。 后面有对几个我很喜欢的人物的番外,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 新文《快穿之撩攻手册》,求支持! 白时彦是个很悲催的人,因为他在每个世界都是被推倒的那个。 好不容易把自己给掰弯了,结果就在蓄势待发之际,他被系统带走了! 白时彦无奈地看了看自己抖擞的小兄弟。 渣渣,你给我过来,我保证不打死你! 谁说要解救的对象都是苦大情深?明明又帅又会撩还把他给宠上天! 于是原先树立的推倒美男的坚定理想就变成了被美男推倒。 白时彦:帅哥,系统让我来撩你! 第101章 包子番外 太宁元年,太子容离登基,改年号为太宁,为晋明帝。同年,明帝第一个皇子诞下,名为,容易。 容易满月之时,封为太子。 登基三载,强军、开户、富民,一时间,晋国举国上下皆一派祥和。 容易三岁那年忽然发现了一个问题,父皇好像不喜欢自己。 为什么这么认为呢,因为父皇每次看到自己都一脸隐忍的样子,而且自己才三岁,父皇竟然要让自己一个人睡! 于是,桃灼宫里经常听到小太子委屈的哭声。 “母后!父皇又凶我!” 顾长卿从书页上抬起头来,对着向自己跑过来的儿子张开手臂。 “怎么了?怎么一见你父皇就哭唧唧的?我们小包子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流眼泪呢?” 容易扑在母后怀里思量了一会儿,觉得母后说得对,当即离开顾长卿的怀抱,硬是瘪着嘴擦干了眼泪。 容离从里屋出来,面色很是不好地瞪了一眼容易,登时那孩子又忍不住掉了眼泪。 顾长卿甚是无奈地看了眼容离,可他立马换了副脸色,对她宠溺一笑。 “容离,你又欺负包子?” 容离两步并一步走过来,竟是把容易挤到一边,自己站在顾长卿面前,俯下身子对着她前额微微一吻。 “我没有,我只是在教育他。” 容易看了眼挡在自己面前高大威武的父皇,更是委屈,绕过他站到顾长卿侧面,“母后!父皇明明是欺负我!父皇说不许我同母后睡觉!说要是我再同母后睡觉,就罚练马步!” 顾长卿一愣,感情这父子俩是在争这个? 看着儿子那圆滚滚的包子脸,她哪里忍得了让他流泪?自然是要训一顿容离的。 “你说你这么大人了,怎么成天跟个孩子计较?前日是计较他没自己剥虾,昨日是计较他不该来叫我陪他玩儿,今天就计较上不该让他跟我一起睡了,你怎么一天天都不能消停?还是小包子的父皇呢!” 容离见她心疼那小子而来教训自己,心里甚是不是滋味,“我没有,我只是想让他长成男子汉。” 看着他有些无辜的样子,顾长卿是又好气又好笑,这父子俩,每天都能吵上一番。 夜里,小太子依旧成了大赢家,安心地睡在顾长卿和容离中间。 已是深夜,顾长卿却隐约觉得他睡得不踏实,看了看儿子,小心翼翼地开口,“容离,要不你去侧屋睡吧,小包子在这里你总睡不好,明儿还要早朝呢。” 容离没说话,而是看了看容易,这孩子睡得死死的,两条腿四仰八叉,还打着小呼噜呢。 容离轻轻起身,竟是把他抱了起来,拿过身侧的毯子披在他身上。 顾长卿被他这么一动作竟得愣住了,傻傻地看着他往外走。 眨眼的功夫,他已经掀了帘子爬上床来。 “你把小包子放去哪里了?” 容离扑了上来,一把将她压在身下,对着那小嘴舔了又舔,“放心,有嬷嬷照料,他这么大了,再同你我睡在一起成何体统?” 第89节 说罢,嘴里可是又没停下来,手上也不甘示弱。 顾长卿这才明白这男人不许孩子睡在这里的原因,忍不住笑起来,把他的脑袋捧到跟前,深深一吻,“你个奸诈的男人。” 容离会以她一吻,“我奸诈,你喜欢。” 第二天容易小太子醒来的时候,很郁闷地发现自己在侧室。等他甩着两条小短腿哼哧哼哧跑过去的时候,竟看到父皇光着膀子把母后紧紧抱在怀里呢! 迷迷糊糊之间,他好像意识到自己上当了。 桃灼宫里的宫人们经常同旁的宫里的人说起一贯威严而又不苟言笑的陛下是个好吃醋的,还是同自己的孩子吃醋,虽然没见过的人大多是不信的,但桃灼宫里的可是清清楚楚。 一日,三人照例在饭桌上。 容易有些怕对面的父皇,但有母后在,他知道父皇不会怎么为难自己。 容离没空理睬他,他正忙着帮顾长卿剥蟹。虽然有很多宫人,但容离喜欢帮她剥,喜欢她的一切都经由自己的手。 只是转眼而已,他手中的蟹已经没了壳儿,只剩下蟹黄和蟹肉。 容离把剥好的蟹放到她盘中,“尝尝,早上刚从南边运过来的。” 顾长卿见那蟹剥得几乎没了半点壳儿,又想起他第一次剥蟹时那惨样,忍不住笑了笑,“现在倒是练出来了,想当初你剥得还不如我呢。” 容离刚想开口,却见那小兔崽子竟伸了手去够自家小妻子碟里现成的,当即一筷子打在他手上。 容易被打懵了,甚至忘记了哭。 顾长卿吓了一跳,赶紧抓起那小手看去,上头已经被筷子打出了红痕。 “容离!你干什么!” 容离没有回她,而是看向那个圆滚滚的大眼睛里蓄满泪水的儿子。 “不许哭。容易,不要以为你叫容易,得到这世上的东西就会很容易。你想要什么,都得你自己去争取,去努力,不可能有这样放在你面前的现成的。你不自己动手,就只能看着别人拥有。” 虽然是件小事,可容离却表现得很严厉。顾长卿知道他在教育儿子,也不好插手,可看小包子那胖乎乎的小手上被打出了红痕,却也着实心疼。 容易瘪着张嘴,拼命忍住那要落下的眼泪,又看了看母后,终于还是把自己的手拿回来,低头不停地往嘴里扒着饭。 眼泪还是落进了他的碗里,被他和着饭吞下肚里。 他没有反驳,不是因为父皇看起来有多狠,而是他知道,父皇是认真的。他知道父皇说的句句在理,所以他忍住不哭。 他是个男子汉,要做男子汉该做的事。 饭桌上的气氛一时很是古怪,周围的宫女太监们看着小太子委屈却不敢说的样子个个都心疼起来。 这小太子虽说才三岁,但说话做事都像个小大人,不管对谁都甚是有礼貌,从来没有为难下人,更是对那些太监宫女个个当成自己的哥哥姐姐,加上他本就长得肉乎乎的,可爱至极,宫里没一个人是讨厌他的,如今见他受了委屈却不敢说出来,忍不住埋怨起皇上的严厉来。 外人尚且这样,顾长卿就更是心疼。这孩子是她肚子里的肉,是她忍着痛苦生下来的,怎么会不疼?可她知道,容离爱这个孩子,绝对不比自己少,只是有时候他作为父皇,作为皇上,必须要树立起一个男人的榜样,不能像自己这样罢了。 容易扒够了饭,竟抬起头来,伸出被打红了的小手拿过一个小螃蟹,小心翼翼颤颤巍巍地剥开。好一会儿他才剥完,然后放在了顾长卿碗里。 “母后,吃蟹。” 那一瞬间,顾长卿明显看到了容离嘴角压抑住的笑意。 这个男人总是这样,面上看起来严肃,但他做的从来不会少。 小太子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一天天长大。到他六岁那年,已经会背诵整本经书,马步也能扎上一个时辰了。 当然,随着时间的推移,这原本胖乎乎的小太子已经长成偏偏小少年。他的眉目像他父皇,很是干练冰冷,鼻梁高挺,嘴唇倒是有点像顾长卿。总之,说他长得丑的话,整个晋国都不会答应的。 容易长大了之后,发现父皇更讨厌自己了,一天里父皇总是喜欢和母后腻在一起,就算这么多年也不嫌厌烦,于是乎,他这个儿子只能被抛在脑后。 有时候容易会很疑惑,为什么父皇不像史书里那些皇上一样三宫六院七十二妃。 直到有一天,他看到了父皇看着母后的眼神,便明白了一切。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眼神呢,是欣喜,是珍视,是感谢,是宠溺,好像这世上,除了母后,再没有其他人能引起他片刻的注意。 从那一天起,容易终于明白,在父皇心里,母后排着第一,而自己排在第二。 后来很多年后,有个小女孩问他,我若是答应你,留在你身边,你会怎么待我? 那时候容易想,我会像父皇待母后那样待你。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第102章 容离番外 前世自白: 我是容离,晋国太子。 父皇登基以后,我尽力隐匿起锋芒来,我知道,父皇很重视容赫,但我更知道,容赫不配坐上那个位置。 为了得到皇位,为了在父皇心里占有绝对地位,我只能让父皇感觉到我从来不曾有过威胁。 我一直以为,藏起武功、藏起智谋、藏起暗卫军队,藏起一切,便不会再有任何威胁,可我没想到,最终我还是败在了对父皇的信任上。 那封给敌军的书信,不是我写的,但我知道,父皇已经不信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父皇已经不相信我了?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流放也好,既然他不再信我,就算我逃过此劫,也有躲不开的劫数。 只是我曾有过片刻的后悔,若是我不曾隐匿起来,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现世自白: 我是容离,晋国太子。 遇到她的那一天,是我用余生来感谢的时光。 那个时候的她,很瘦,但皮肤仍是透亮。她像个受惊的小鹿一样看着我,眼底里竟然会有愧疚。 那一刻,我心里萌发了一个让我自己可耻的想法:我想让这个人,成为我的人。 屠村以前,我一直以为她是机智的,是狠绝的,是不带任何感情的,但当她发现我屠村之后,却找上门来,训斥我一番。 不得不说,她很聪明,说话永远点在人心间上,但我没有其他想法,那一夜的她神色憎恶,是心疼是自责,而我却想,这一生,她负责善良好了,而若还有人欺她善,我便十倍恶还之。 我知道,若是得了她,必定如虎添翼,于是我布下天罗地网,只等她慢慢钻进来,再也不能出去。 我从来就是个机关算尽的人,可是那次她被下药,我竟第一次怀疑,自己算下的这一卦,布下的这张网到底是不是对的。后来我终于明白,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已经离不开她。 与秦军大战,原是没有计划要我和她受伤,可我很怕,怕她不会真的对我放下心防,怕她迟早有一天还会离开我,在功成身就之。 于是我做出了最正确,也是最错误的决定。 后来很多与她在一起的时光中,我忘记了这些阴谋,忘记了这些算计,只记得与她之间一步一步走来的艰难险阻,于是我终于让她心甘情愿留在我身边,以一个妻子的位置。 寻阳之死是我没有料到,我不曾想过顾长安会对她下手,只为了陷害长卿。我只知道,她入狱的那一刻,我是真的恐惧,甚至我宁愿放弃皇位,只想求得她的安身之地。 她是个很怕黑,又很怕疼的姑娘,那样的环境我不应该让她有过任何一次体会。 我知道顾长远告诉了她一切时,并没有痛苦,而是解脱。 那些每每睁眼就能看到她的时光里,我总是害怕有一天她知道了真相,还是会离我而去,于是我活在这样痛苦挣扎的漩涡里,但那一刻,我得到了解脱。 后来很多日子里,我为了自己曾经算计的阴谋付出了代价。明明一开始只是想监视她,让她为我所用,后来又因为担心她是容赫派来的人才这般算计,但究竟是怎样把自己的真心交付出去的,他自己也不知晓。 不过一切已经不重要,现在的他和她,只是住在皇宫里的,这世间最平凡的夫妻。 他爱她,她亦是,就连死亡也不能将他们分离。因为若是她先走,下辈子,他还能找到她。 我不信天,不信命,但遇见她之后,我终于还是信了。 第103章 容帝番外 我第一次遇到她的时候,是个有雨的夏日。从前我一直很讨厌雨,但从见到她的那一刻开始,我常常在盼望那样的下雨天。 那个时候的她,笑得灿烂美好,那样的笑我第一次见到。是满足,是欣慰,是放纵,是爽朗,于是后来的很多日子里,为了那样的笑,我付出了几乎所有。 我一直都知道,她早有心上人,但在得知她是江南一带郑富商之女时,我知道凭着我的能力,足以让她来到我身边。我想一直一直看着这样的笑,想让她永远这样笑着陪在我身边。 我迎娶她过门的那一日,她落了泪,我都知道,但我没想过放开她。因为我相信,只有在我身边,她才能笑得肆意开怀。之后决心走上起义之路,也有很大的原因是为了她。 得知她有孕的时候,我人在关外,眼泪几乎是瞬间就落了下来。 我把她禁锢在身边这样长的时间,终于等来了这个孩子。她是个善良的人,最喜欢孩子了,我知道,从此她再也不能离开我身边。 我们的女儿很漂亮,也很像她,虽然的确没什么地方是像我的,但我还是很高兴,很幸福,她很美,像她最好了。 自从她来到我身边,我好像再也看不到其他人。 韶华是我的第一个女人,我曾经以为自己很爱她,但我知道,我从来没想过只有她一人。但她来到我身边之后,我开始想把所有人都遣散,只留下我和她,带着我们的女儿,过这世间最平凡的日子。 十年,我曾以为很长,但她走的那天,我才发现很短。 我知道,她的死不是因为韶华,但我忍不住去恨她,因为我知道她曾对她下毒,不过被她身边的人发现之后毁了而已。 人人都告诉我,阿春的死是因为韶华和她起的冲突,但我恨她却不是因为这个。 我知道,我把她禁锢在身边这么多年,早已消耗了她所有青春,我固执地把她留下,却从没有真正全身心去陪伴她。 她时日已到,我都知道,恨着韶华,我只是想找一个替罪羊,我只是想蒙骗我自己,告诉自己,我没错,阿春的死与我无关。 没有她的年月里,我渐渐忘记了笑,忘记了悲伤,忘记了难过,忘记了一切,只是想记得,我与她曾有过那样的一段时光。 我很疼爱寻阳,谁都知道为什么。 寻阳真的很像她,每次看到她,我都会想起那个在雨中笑得明媚的女人。只可惜,斯人已逝,永不再见。 阮如霜出现的时候,我就知道,我的时日怕是也快到了。 我知道这是一个陷阱,我知道她是赫儿安排来我身边的,我知道,离她越近,我越会死亡。但我仍旧义无反顾地跳下去。 我想见见她,哪怕一次也好,我想和她在一起,哪怕只是回光返照。 虽然我老了,但我还是知道,我的身子一日不日一日。每每夜里看向身边那张和阿春极其相似的脸,所有的疲惫和怀疑都消散不见。 就这样吧,我已经老了。 就这样吧,我快死了。 第90节 我怎么也没想到,我先送走的,会是寻阳。 那个孩子我从来都是捧着疼,含着爱,但如今,我却白发人送黑发人。 寻阳走的时候,是夜里。天那么冷,又这么黑,这孩子一贯胆小,不知道一路上会不会哭,兴许见到阿春,她会扑倒她怀里去,埋怨起我这个做父皇的。 曾以为百年之后,终有一天能与她再次相见,但如今看来,她一定会怨我、恨我了。 顾长安和郑氏被抓之后,我去了地牢。其实我只是想问问,那么多年以来,阿春究竟有没有爱过我。 当然,答案是否定。 临死前的最后一刻,我仍记得郑氏的那些话。 “皇上啊皇上,你以为,是谁害死的姐姐?是我!你以为,姐姐最后咽气是因为你?根本不是!是我告诉姐姐,她曾经的情郎已经死了!” 我不知道这么多年我做错了什么,我已经尽我所有的力气去护她、爱她,可她连孩子都愿意为我生下,为何自始至终都没有忘掉那个人?难道那些曾经执手相看的时光都是一场骗局? 我快断气的时候,韶华来了。 这么多年,我最对不起的,就是她。 我白手起家上,她伴我左右,我登基为皇时,她却孤苦无依。她只是个女人,却给我了我一生最珍贵的时光,只可惜,她选错了人,付错了心。 她告诉我,寻阳不是我的孩子。 虽然我口里说着不信,但我知道,一切终于连在了一起。阿春所有的委身,为的就是让这个孩子好好生下来,她所有假意的奉承迎合,为的就是让我不起疑心,让我掉进她苦苦经营的陷阱。 我就像一个傻子一样,傻傻地跳进她挖好的陷阱里,又心甘情愿留在那温柔乡里不愿出来,但其实,她的每一次微笑,每一次迎合,每一次主动,每一次担忧,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一场骗局。 她那么聪明,那么善良,最终还是在我这里破了戒,变成了一个坏女人。 可闭上眼的最后一刻,我曾问自己,若是一直知道她没有爱过自己,那么,重来一次,还会这样选择吗? 我爱了她,把自己的心交付出去,于是从此只能成为她的手下败将,于是只能愿赌服输。 若是再来一次,或许我还会这样选择。 只是这一辈子,活了这么多年,心酸与艰难、富贵与荣耀,我都一样一样经历过来,却仍旧躲不过这情关。 若是到了下头,我很想问一问她,这些年以来,会不会有一次,哪怕只是一瞬间,你曾对我动过心,你曾被我深深感动过。 如果你们遇到一个叫郑阿春的女人,请帮我问一问,她到底有没有对一个叫容睿的男人动过心,哪怕只有短短的转瞬之间。 我这一生,对不起太多人,所以老天爷才让我渡此情劫吧。只可惜,我在这场劫难里,忘却了本心,忘却了一切,最终也忘却了我自己。 若是有来生,惟愿长成一棵树,坚贞不渝。 若是有来世,谁也不要辜负。 若是有来生,我还要在雨里遇见你。 第104章 郑氏番外 “爹,你看看我,这是我画的画儿!” “娘,你看看我,这是我画的画儿!” 然而没有人看那个艰难地举着画的小女孩。 我已经记不得我是第几次做这样的梦了。 我是郑丽娘,江南郑富商之女,养女。 其实我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多少岁,但是在那个因为偷馒头而被姐姐救回家的冬天里,我终于知道我多少岁了。 那一天,姐姐把脏兮兮的我领回去,她说,你看起来比我矮一个头,我六岁你应该是四岁吧!所以从此,我就是四岁了,于是从此我也有了名字,郑丽娘。 爹娘是江南一带有名的富商,礼佛,心地善良,于是我成为了郑府的小小姐,像个公主一样活着。 或许是寄人篱下,我总是想把自己变得很好。我努力读书,努力练字,努力画画,努力学琴,我一直都想做一个爹娘的好女儿,但后来我知道了,爹娘从来没把我当成真正的女儿。 爹娘对我,从来都是好的,是真正的好。 我和姐姐吃一样的,穿一样的,甚至住一样的。所有人都说,郑家那个小女儿真是走了运,遇到郑家这么好的人家。一开始我也以为我走了运,我以为老天爷终于开眼了,但后来我才知道,这只是另一个地狱。 爹娘对我很好,但我知道,他们看我的眼神和看姐姐的完全不同。 人前,爹娘总是对我比对姐姐好点,人后,爹娘总是对我尴尬地笑笑。 没错,就是尴尬。 我一直不知道那种笑到底是什么含义,好像是嫌弃,又好像是疏远。每次看到那种笑,我就想做得好一点,再好一点,这样爹娘就会喜欢我了。但好像,不管我做什么,永远没有姐姐什么都不做来得畅快。 我知道,自己只是他们大发慈悲而留下来的,不配得到姐姐那样的爱,但我还是想奢求,奢求哪怕一丁点儿的,爹娘真正的在意。 我努力了很多年,即使我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即使姐姐什么也没我好,但到底,姐姐还是赢过了我,赢在她是爹娘的亲生女儿。 我一直在想,既然从来没有把我当做女儿来看待,当初为什么要收留我,把我打造成小小姐?为什么给了我真的有家的假象? 我真的很怕姐姐的笑,那对我来说是噩梦。 每次爹娘忽略我,姐姐就会把我拉到前面,“爹娘,你们让妹妹去嘛,我要和妹妹一起!” 于是不管她去任何地方,我都会跟着,只因为她的一句话,却从来没有人问过我,你愿不愿意去。 所有人都说姐姐是真的为我好,真的把我当成亲妹妹,可我却怕极了她那样的笑,怕极了她对我一切的施舍,真的太可怕了。 我和姐姐以及爹娘就这么状似平静地过到了姐姐十九岁那年。我们每个人都在扮演自己的角色,姐姐和爹娘扮演着把我当成亲生女儿的角色,而我,扮演者受他们施恩的角色。 我和姐姐一起遇到容睿的时候,他还是个琅琊王。我一直记得那个时候他看到姐姐的眼神,好像寻到了珍宝一般。 后来顾谋和容睿同时求亲,那时候顾谋只是一个小官,但因为他的母亲与娘曾义结金兰,她们约定好要让郑家的女儿嫁过去,于是,姐姐嫁给了王爷,而我,嫁给了一个小官。 那一天我好像终于明白了爹娘收养的目的,或许为的就是这一天。不过我蒙人恩惠这么多年,不该有任何怨言。 我曾一心一意想做好一个真正的女儿,奈何,从没有人把我当做真正的郑家人。爹娘如此,姐姐如此,就连所有下人也是在背地里嚼我舌根。我忽然觉得,原来老天爷不是让我走运,只是换了一个地方让我受苦。 姐姐嫁过去以后,我常常给姐姐送桂花糕。顾谋因为我的缘故,也受了王爷提拔,渐渐升官。 所有人都以为我和姐姐如亲姐妹一般要好,但只有我知道,我从来都是恨她的。 姐姐中的毒,我下了十年之久。 十年,她承受的痛苦不过十年,而我,却承受了整整二十三年。 所以每次看姐姐吃下桂花糕,我都告诉自己,我没错。 我早就知道姐姐和那个男人的事,只是我没想到,姐姐却是个痴情子,即使嫁入了王府,独得恩宠却仍旧没放下那个男人。 我知道姐姐怀的是那个男人的孩子时,再也没有愧疚了。 看啊,她就是这么个贱人,就是这样浪荡的女人,是天要她死,她应该去死。 姐姐死的那天,是我告诉她,那个男人死了。我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那样深情地爱着,就像一个傻子一样。 她走的时候,我哭得很伤心,但却不是假装。我告诉自己,我只是太开心了。 这一次,再也没有人能和我抢正服小姐的位置,再也没有人和我抢爹娘了。 但为什么,我会哭得这么伤心呢。 我知道纸包不住火,所以从她走的那天起,我一直在等这样一天。今天,我终于还是要走了,要离开这个世界,去找我那个好姐姐了。 她或许不会原谅我,但没关系,我从来没有原谅她。 我常常在想,若是那一天,姐姐没有把我带回去,一切应该会不一样吧。 他们所谓的善意,于我来说只是压在身上的巨石,因为从来没有一个人,是真正地爱我。 爹娘不是,姐姐也不是,就连顾谋,也不是。 没有人爱我,我为什么要爱别人? 所有人都在利用我,我为什么要承受? 不过,现在终于好了。 原来,死,真的是一种解脱。 “妹妹,你快来啊!” 听,姐姐在唤我了,我该走了。 下辈子,我谁也不要遇见,谁也不要奉承,谁也不要爱了。 我想活得自在点,简单点,放纵点。 哪怕我只是一只鸟。 第105章 容赫番外 我知道,我这辈子过得很失败,但没办法,已经这样了。 小时候,我一直被寄养在荀韶华那里,而我的母亲,因为琴棋书画样样不通而被剥夺了养育亲生儿子的机会。但其实,母亲根本什么都懂。 我知道自己和容离一样,都是荀韶华想要争取父亲眼光的道具,但我和容离又不一样,因为他是嫡出,我是庶子。 我和他从一出生开始就注定了要永无止境地争夺。 所有人都以为,荀韶华对我和容离是一样的,但只有我知道,即使我们吃穿用度都一样,但他却会受到更好的夫子的教导,而我,终究是被放逐。 那些寄人篱下的日子,我一刻也没有忘记。 父皇登基,我和容离就更是针锋相对。 朝臣以为,父皇最看重的是我,所有人都这么以为,所以他们使尽全力巴结我,忽略容离。但我并不高兴,因为只有我知道,父皇心里,皇位只属于容离,他对我所有意义上的宠爱和信任,都是想让容离静心养性罢了。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活成了这样,母妃拿我当权利的垫脚石,父皇拿我当容离的挡箭牌,而我,什么也不是。 我见到顾长卿的那天就知道,若是得到这个女人,我将如虎添翼。但我看得出来,她眼底对我深深的厌恶。那样的眼神让我有片刻失神。 我与她素未谋面,她为什么会用那样的眼神看我? 我活在刀尖上,不能做没有把握的事,我知道她不会站在我这边,于是我选择了顾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