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追妻手册》 第1节 本书由【半城天宇半城鸾】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侯爷追妻手册》 作者:西瓜尼姑 文案 传言平南侯一心无挂,四大皆空。 多少贵女垂涎男色但却步不前,只因到侯府“守活寡”这条路,实在不好走。 庄颜乃从五品礼部郎中之女,被平南侯追着赶着走上这条不归路。 却意外发现这是条康庄大道,什么守活寡,腰不好根本撑!不!过!三月啊!! 心机腹黑男神vs娇软女神 一句话简介:重生追妻好辛苦qaq 内容标签:豪门世家 情有独钟 甜文 布衣生活 主角:庞致,庄颜 =================== 第1章 同母祈福 庄府碧泉居内,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两旁植以两片萋萋芳草,草上堆以嶙峋怪石。 青瓦映朝阳,院内正室的隔扇“吱呀”一声被人打开,门边缘看得见丫鬟探出来的半张脸。 雕花隔扇正中间的位置,施施然走出个娉娉婷婷的小姑娘,白净玉盘脸,剪水杏眸,浮彤脸颊态若春云,头插一根素白玉簪,身着斗花月白褶皱裙,外穿直领对襟宽袖衫,前襟不施袢纽,十四五岁的年纪,名唤庄颜,是从五品礼部左侍郎庄守义的嫡女。 庄颜两臂微抬,放在腹间,对丫鬟兰儿道:“把我的东西准备好,等我回来。”又对莲儿道:“你跟我去母亲处请安罢。” 兰儿、莲儿两个丫鬟,分别着桃红比甲粉色挑线裙、湖绿比甲翠纹裙,先后应了一声,兰儿转身进屋,莲儿紧跟在了庄颜身后。 走在熟悉又安静的甬道内,庄颜脑子里开始想着别的事,听闻一心无挂、四大皆空的平南侯开始选妻了,也不知是他本人的意思,还是他长公主母亲李婉的意思。 兀自摇了摇头,庄颜笑了,长公主在城外灵云寺内常伴青灯已久,即使庞致是她亲儿子又如何?但凡是这尘俗中的事,长公主都不会操心,如若不然,老平南侯去世的时候,她也不至于连个面都不露。 凭着十几年的记忆,庄颜游着神到了父母亲所居的常喜堂。门房见四小姐来了忙跑进去通报。 庄颜踩着灰白色的石砖走到正室门口的时候,邱妈妈从屋内快步走出来,笑道:“四小姐,夫人在屋里等您一道用早饭呢。” 庄颜眉眼舒展,应了一声便往里走,屋内圆桌上摆了几样小菜和两碗清粥。 庄府二夫人黄氏见女儿过来,从榻上起身绕过屏风走到罗汉柏桌边,笑道:“就在这里用饭吧,今日陪我去灵云寺祈福。” “祈福?替谁?”有了平南侯选妻的风声,去灵云寺祈福的人多了。只是不知道母亲为何也要去,难道黄氏也听到了庞致选妻的风声了?可自己只是从五品礼部郎中之女,王宫侯爵家的正妻,万万是轮不到她,若是去做妾,黄氏也是绝对不肯的。 黄氏柔柔一笑,道:“先吃饭。” 庄颜也不急,漱口擦了嘴,等到黄氏动了牙筷,她才动手。 母女两个安安静静吃完了早饭,漱了口,擦了嘴,等下人撤了残羹冷炙,黄氏才道:“今日是要替你弟弟祈福。” “哪个弟弟?吉哥儿?”庄颜不解。 庄颜的爹庄守义是庄家排行第二的庶出子,与黄氏成婚十余载,只得了庄颜这么一个女儿。庄守义耿直木讷,严于律己,婚后不曾纳妾,膝下子嗣单薄,所以庄颜并没有一母同胞的弟弟。 但她大伯的次子庄保吉比庄颜小几个月,年十三,在庄颜这一辈里行五。如果不是这个堂弟,那是哪个弟弟? 黄氏脸蓦地一红,庄颜惊喜掩面,随即牵起黄氏的手端详她的小腹,惊喜道:“娘,我……有弟弟了?” 黄氏羞涩地点点头,喜不自禁道:“终于盼来了,终于盼来了。” “娘,你怎知是弟弟?” 黄氏脸上的笑容淡下来,道:“你爹说还想要个儿子,一双儿女凑个‘好’字,他连名字都想好了,我便盼着是个儿子,听闻灵云寺的观音很灵的,今日你陪我去求一求。” 庄颜捏了捏手心,她也希望是个弟弟,因为大伯母霍三娘平常没少拿这事挤兑她娘,若是个儿子,母亲在家里也可少受些气。 这灵云寺庄颜自然是要去的,正巧黄氏又有孕,那她更该去了。 庄颜回到碧泉居,叫丫鬟兰儿把她提前准备好的东西也一同带上了马车。 一路上,庄颜说着各种各种的趣话逗黄氏,想减轻黄氏内心的紧张。 黄氏看着比以往更雀跃的女儿,感动道:“颜儿,不管这一胎是男是女,娘还是会一样地疼你。” 庄颜嘴角露出两个小梨涡,道:“娘,我知道。” 黄氏叹了口气,拍着女儿的手伤感道:“可惜你已经大了,留不了两年了,娘已经习惯你在我身边撒娇玩闹的日子了,这个孩子来的真是及时。” 有时候不是孩子离不了母亲,而是母亲离不开孩子。 吸了口气,庄颜略红着眼眶低头道:“女儿才十四,还小呢。” 黄氏爱怜地摸着她的头发道:“我的颜儿已经十四了——你放心,在你及笄之前,娘肯定替你物色好人家,若是我身体不济,也会叫你爹多上心的。” 庄家三兄弟,大房庄守仁乃嫡出,与妻商贾之女霍三娘居于庄府福喜堂内,和庶出的两个弟弟向来不亲近,还不说大夫人霍三娘向来刻薄,庄颜的婚事丁点都不能指望大房。 三房庄守礼虽和庄颜的爹乃一母同胞,可两人脾性相去甚远,三房又在西边买了隔壁的宅子,和庄府凿通了一墙之隔,共称为“庄府”,实则行了分家之实,庄颜一家子和他们咫尺天涯,两房关系也不必细说了。 好在庄颜打小随着父亲习文,跟从外祖父习武,在女子中算是文武双全。逐渐养成了细腻兼阔达的性子,是个极有主见和心思的人。婚事她倒不多担心,以她的眼光和能力,寻不世间最好的儿郎,也不至于是最差的儿郎。 一路闲话不表,母女两人终于到了灵云寺。 庄颜带着浅色的面纱,搀扶着黄氏下了装扮简素的马车。 一下车,黄氏微微讶异,这灵云寺怎么热闹得和年节时候一样了?她想了想,今日虽正好是月半,但并不是什么节日呀。 第2节 黄氏目光移到女儿脸上,只听庄颜道:“娘你这几日在家养身体所以不知道,听说平南侯要选妻了,不信您看看这周围的人,有没有那么一两个是身形相熟的?” 黄氏依眼扫了一圈,睁大了眼睛道:“还真是……”忽然捂了嘴道:“啊呀,是静姐儿。” 顺着黄氏指着的地方,庄颜看了过去。 庄静身着红底绿绣藕莲裙子,犹如荷花荷叶相互照应,好不娇艳!她乃庄守仁次女,行二,长庄颜一岁,将将及笄,因性格骄纵还未定好人家。月十五来祈福,怕也是为了和平南侯庞致“偶遇”来的。 平南侯的母亲长公主就隐居于灵云寺内,庞致有时会在月半来此探望她。今日又逢五月十五,外头还传出平南侯选妻的风声,待嫁的贵女没有不期待良缘的。 母女两人本想躲开,偏庄静眼尖,已经看到了她们。若是以往,庄静肯定避开了,但今日遇得“太巧”,便上前来打了招呼,朝黄氏行了个礼,又上下打量了庄颜道:“妹妹今日就穿这样来?” 庄颜但笑不语。她虽也有野心,但还有脑子。今日贵女奇多,穿的再艳丽醒目又如何?落到那人眼里说不定就被归类到“俗人”一堆里,平南侯既是四大皆空的性子,真要娶妻也是以端庄贤淑,宜室宜家的为先。 庄静讥讽道:“平南侯乃上之亲侄,定不会娶庶支之后,妹妹快回家去吧。” 莲儿是个直脾气,听了这话怒目圆睁,微微上前一步,瞪着庄静不言语。 庄颜笑道:“国母说英雄不论出处,你若有异议,当她的面说去。”谁不知庶出乃当今皇后的痛脚?!谁人敢提此事? 按说庄颜其实是个好脾气的,但凡人家不辱及爹娘或是践踏她的尊严,轻易不会回嘴。 “你!”庄静怒道。 庄颜又道:“堂姐,快去拜菩萨吧,万一美梦就变成真的了。”说罢,挽着黄氏带着丫头走了。 庄静在她身后气得咬牙,碍于大庭广众,不好再发作。 莲儿是个憋不住话的,当即冷哼道:“大夫人到底是商户之女,二小姐的性格真真像极了她。” 庄颜只瞥了她一眼。 莲儿骇地低了头,四小姐赏罚分明的性子她可太了解了,当即认错告饶。庄颜故意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此事就此揭过,不许再提。 黄氏虽是武将家族出身,但年幼多受母亲影响,嫁人后又不掌中馈,加之现在又怀有身孕,脾气愈发温柔,看起来倒不如女儿有威严。 …… 灵云寺一月开放五日,月半这日正是籍了平南侯的光,入寺做买卖的百姓络绎不绝。大门口处多是卖的犬、猫、禽的摊子,偶有奇珍异兽,不久便会被抢购一空;第二道门处,庭院里会架起诸多彩色幔帐,甚至还有露天的棚屋和卖零杂的摊子;大佛殿的边上摆的则是王道人蜜饯、各类字画。至于左右回廊,全被尼姑们制作的绒花、抹额占满了。 正殿被来上香的女人们围堵的水泄不通,庄颜携母自夹道行至偏殿,又从侧门入,到了大慈大悲的观世音前面,她陪着黄氏跪在蒲团上磕了三个头,便退到门外,留下莲儿,带着兰儿去了偏殿侧门。 第2章 人为之缘 庄颜自小体弱,如此她外祖父才亲带她强身健体;庄守义诲人不倦,初为人父,自然是倾其所有。自幼所习甚多,她虽没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但记忆力也是极好的。 恰好有幸在一匠人手里看过灵云寺的舆图,其中结构她大致了然。 灵云寺内智海、惠林、宝梵、河沙诸禅院由寺人分住,庄颜知道长公主定不会在热闹之处,唯有寺的边角上东、西两个塔院较为僻静,东塔院又已荒废,李婉长公主定是在这西塔院处,正巧,西塔院离这儿不远。 庄颜边走边笑,别的人靠身份或是运气来谋良缘,而她靠的是脑子。兰儿抱着几幅画卷在她身后亦步亦趋,满心疑问,但只字不言。 两人跨进西塔院,从左右两边所值毛竹之中穿过,兰儿走在她身侧,时不时替庄颜拂开低垂的竹叶。 还未穿过拱门,西塔院的游廊上,忽见东次间露出玄色直䄌的衣角来。兰儿微惊,庄颜示意她不许出声,往后跨了两大步,兰儿也快步跟上。白色圆拱门正好挡住双方视线。 兰儿内敛聪慧,心知那男子绝非常人,自家小姐必是刻意为之,便低下头,径直往前走。 主仆二人刚过了拱门,和庞致撞个正着。庄颜佯装惊惧,往后退了一步,躲在白色拱门外。 兰儿虽早知要撞上,却没想到撞上的是这般丰神如玉的男子,吓的几番回不过神来,手里的三幅画卷皆落在地上,其中有一副束带散开,致使庄颜的以扇掩面的精致工笔画画像缓缓滑开——画尽意在的韵味着实诱人。 庞致如传闻那般淡漠,看了那副美人只露了半张脸的图,并无任何言语。 躲在拱门后的庄颜紧张地攥着绣帕,他到底有没有看清画像呢?那可是她仿于大师的手法给自己作的画像。 兰儿回神,蹲下身捡起画卷,小心翼翼地卷起来。 谁也没看到,庞致嘴角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庄颜低首细声道:“不知院内有人,请公子莫见怪,还望公子行个方便,让我先走一步,免得引人误会——兰儿,快收拾好了随我走。” 庞致抿唇忍着笑,前一世他的娇妻便是这样对他,凡事以退为进,让他一步一步走进她的温柔圈套,可是他心甘情愿。 许是因为平常不大开口,庞致说话的声音有些沙哑,“是我思虑欠周,没使个人在门外守着,唐突了姑娘。” 重活一世,他早知有此一遇,特地支开了常随,就等着庄颜撞上来。只可惜她还是胆小了些,要不然直接撞进他怀里,叫他重温前世的香软多好,不过他也不急,这一世他有的是时间将爱妻重新娶回家,千般万般地疼爱着。 庄颜听着他干净的嗓音,还有方才她慌乱一瞥看到的惊为天人的模样,嘴角泛着笑意,若这“天赐的缘分”成了,也不枉她如此劳心劳力了。 庄颜往后退了一步,隔着拱门朝他行了个礼,道:“告辞,我先行一步了。”说罢,带着兰儿就回了偏殿。 正巧黄氏也向菩萨说完了心事,许完了愿,满身轻松地携着女儿出了灵云寺。 自灵云寺出来,黄氏心里的不快早吐露空了,因是眉毛舒展,双眼带笑。 庄颜抱着黄氏的手臂,依靠在她肩膀上,闭着眼笑道:“一定会是个弟弟。”黄氏含笑抚摸她的柔滑的头顶,又低头蹭了蹭,满心安慰。 庄颜闭目想着庞致的面容,那样的俊朗的人,就是嫁过去守活寡也值得,不过她断不会叫自己守活寡。什么一心无挂,庞致不是牵挂着母亲李婉么?至于四大皆空——总不是因为天生好命,一切都唾手可得,才什么都不在乎。若是今日只露半面的画像能勾起庞致的好奇心,叫他求而不得,冷酷无情的平南侯还能无欲无求吗? 回到庄府,庄颜先送黄氏回了常喜堂,亲眼看着母亲安坐在榻上,才折回了自己的碧泉居。 进了次间,庄颜吩咐莲儿去倒热茶,又使唤兰儿坐在杌子上给她揉右手的手腕子,左手支在南榆木桌上,撑着脑袋愣愣出神。 莲儿倒了热茶进来,庄颜闻着清香味,道:“莲儿你先出去。” 等到莲儿出去,兰儿的头垂的更低了,她知道主子有话对她说。 第3节 庄颜收回手道:“这画只过了你一人之手,今日之事也只你一人知晓。” 兰儿跪下道:“小姐,奴婢不会说出去的。” 庄颜扶起她,顺势将一个金手镯滑到她腕上,道:“我知道你母亲得了个富贵病,起来吧,晚些自己去库里支十两银子。”恩威并济,是她常用的手段,兰儿、莲儿这两个丫头很吃这一套。 兰儿收了镯子站起身,柔声道:“还要奴婢给揉手腕子吗?” 霜雪般的纤细皓腕伸在兰儿的面前,庄颜笑道:“自然是要的,那三幅画我熬了几个夜晚,才从五十幅里挑选出来,手腕酸疼了几天。” 兰儿轻柔地替她揉着腕子,忍不住疑惑道:“小姐怎么知道掉在地上的一定是那副绢扇遮面的画像?” 庄颜得意一笑,下巴微抬,道:“你去把画打开瞧瞧。” 丫鬟依言,从金鱼嬉戏纹的瓷缸里抽出那三幅画卷,一一打开。原来三幅都是一模一样的画,她又检查了那副曾有幸被平南侯看见的画卷,只见它的束带比别的都短,除非打死结,否则轻易就能松开。 “烧两幅。”庄颜平静道。 “啊?”兰儿还没反应过来。 庄颜又吩咐道:“倘若今日之事传了出去,那也只是‘偶遇’,将来有人问起,我也只说是一副山水画、一副小儿卧剥莲蓬加一副我的画像,一切缘分皆天赐,明白了?”这证据自然是要销毁的。 兰儿点火烧了两幅画,把灰烬倒了,又开窗,点了荷花熏香,将屋里的气味换了个干净。 庄颜还嘱咐她这两天多注意大门和角门的动静,若是有人来询问她,千万要来告诉她。 若是平南侯使人来问,那必是对她产生了兴趣。 …… 庄静在灵云寺待了好几个时辰,都快把正殿、偏殿的菩萨跪了个遍,连平南侯的影子都没见到,只得失望而归。 回到家中生闷气,拿两个二等丫鬟撒了气,又是揪耳朵又是掌掴,这才舒坦了一些。 霍三娘身边的董妈妈来了,行了个礼道:“二小姐,大夫人请你去一趟。” 庄静有些不耐烦道:“是什么事?” 董妈妈摇头说:“最近大夫人颇为留意良人子弟,许是……”和你的亲事有关。当着一众下人面,她不好直言,垂了垂头,没有往下说。 庄静心中了然,整理了衣裳,便带着金子、银子两个大丫鬟去了霍三娘那边。 霍家以商起家,财大气粗,霍三娘的嫁妆用了这么些年都还没用完。福喜堂正屋次间内,她歪在榻上,身侧两个丫鬟,一个拿着玉捶给她捶腿,一个端着漆金盛着葡萄的盘子,弯着腰泥人一般杵在那儿。 见嫡女来了,霍三娘挥了挥手,叫丫鬟都走开,指了指一旁,命人给庄静搬了个绣墩坐。 霍三娘见女儿脸色不大好,抬起眼皮问:“又是哪个丫鬟惹得你不快?” 庄静踢了一脚旁边的矮几,不悦道:“不是丫鬟,是庄颜那个死丫头,想起她今日说的话,我便气不过。” 听到此处,霍三娘坐起身,方才睡美人的模样半点全无,略带怒气道:“她欺负你了?” 庄静便把今日在灵云寺和庄颜发生口角的事说了一遍。她一贯来被霍三娘宠得不像样,受不得丁点委屈,这会儿又到了母亲面前,委屈更甚,说着说着还落了泪,偏自己还不用帕子拭去,本来六分的容颜,这番梨花带雨,嘤嘤抽泣,硬是涨到了七分,惹人怜爱。 霍三娘把桌子一拍,气道:“她这样讽刺你?枉你二叔在礼部谋职,教出这样个不知尊敬人的女儿!” 往母亲怀里钻了钻,庄静又哭了一场,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其实她最委屈的就是见不到平南侯,明明她都那么费尽心思,还累酸了两条腿。这会儿只是把账都算到庄颜头上罢了。 霍三娘染了蔻丹的指甲拍着她的背,道:“莫哭,看我怎么教训她,总有叫她求我的时候。”有钱能使鬼推磨,这是她自小就明白的道理,恰好她霍家最不缺的就是钱。 说起灵云寺一事,霍三娘起疑道:“你去拜的什么佛?求的什么愿?娘替你圆了。” 庄静红着脸,绞着帕子咬着唇,低着头不肯说。纵使她有再大的野心,说到这件事还是难免害羞。 董妈妈笑看着霍三娘一眼,道:“大夫人忘记了?昨日您才与奴婢论过的。”能主动接过主子的话,可见她在霍三娘面前十分得宠。 霍三娘睁大眼睛,长长地“喔”了一声,看向自己的女儿道:“原来是平南侯,只不过听说此人冷酷的很,若真嫁过去了,怕是……不好相与。”怕是要守活寡,当着未出阁女儿的面,她不好说得太直白。 庄静想起闺中密友偶然见过平南侯的背影,迷的三魂丟了两魂,忙辩驳道:“再冷酷也只是对外人的,我听闻大长公主还不曾照看过他一日,您瞧他对大长公主不是挺孝顺的么?” 第3章 大房刁难 霍三娘听了女儿替平南侯这般辩解,便知道这丫头春心动了,先前给她挑了好几家男子,不是容貌不满意,就是家世看不上。如今有个她看得上的,且门第又高,倒是可以筹谋筹谋。 她的女儿富比公主,有什么人嫁不得的? 霍三娘想了想,道:“虽说平南侯为人冷酷了些,但少有不好的言论传出,日后也不必担心妻妾之争,况且大长公主又长伴青灯,论谁嫁过去了都能直接当家做主,倒是个好人选。” 她看中的这几点,也是别人看中的。 庄静向往又失望道:“是呀,他多好,只是女儿连他的眼都不曾入得。”真怕被别人抢了先。 “良缘天赐,急什么。再不济还有人力来助——陈妈妈,你着人去打听打听平南侯近日的动向,若是有他参加的茶会、花会,花多少银子都要弄个帖子来。” 董妈妈擅打理内宅,需得在外活动之事,霍三娘向来都是交给陈妈妈去办。陈妈妈得了令,应了声转身便出去了。 霍三娘又安抚了女儿一阵,叫董妈妈拿了几套贵重的首饰给庄静,告诉她必要时不要怕招摇,只管往外戴。 庄静得了这些笑逐颜开,撒个娇道:“娘,我的月钱还要涨,不然哪里够买常用的胭脂口脂。” 霍三娘拍着女儿的手背道:“涨涨涨,只要你能说个好人家。只管去我库房里取就是。” 大房花销太大,大部分都不是从公中出,因此不管多么奢侈,庄府也没人敢置喙。 等到庄静止了哭,擦净了脸,她又担忧道:“娘,如今庄颜也十四了,怕是二伯母也要替她操办这件事。” 霍三娘如何不晓得?若是平南侯真看中了庄家的丫头,庄颜将是庄静最大的敌手。 从家财万贯的商户之女到正三品的官太太,霍三娘从来都是被人捧着追着,困于一隅之地,膨胀了数十年,她压根不知道天高地厚,只以为庄家千金看上了,便一定能成。 第4节 殊不知京中看好庞致的权贵不知几何,毕竟平南侯少时的才华很叫人惊艳,若不是他长大之后行事内敛,修身养性,此时怕是已经冠盖满京华,哪里轮得到凉国公陈家、忠勇侯方家、帝师薛家的子弟弄出个什么“京中三绝”的名头。 即使庞致如今不沾政事,但他皇帝亲侄的身份加上平南侯的爵位,只他想入仕,权势滔天又有何难? 霍三娘不曾读过什么书,《女戒》也只是嫁进庞家假模假样翻看过几遍,精明有余,别的样样不足,当即又乱出主意道:“你只打扮得好看些,你且记住,这世上的男子没有不沾酒色的。就算是要嫁去当主母,端庄不能少,容貌也不能落了下乘。这我又要说起你爹,瞧那两个姨娘,哪个不是比花还娇艳。” 庄守仁这些年为了坐上大理寺卿的位置,投入的精力很大,对三个孩子不曾管顾许多,偶然问起几句,稍有不悦,也是打骂的手段,导致庄静如今的眼界也只随她娘一般,看近不看远,看浅不看深。庄静又十分依赖母亲,自然母亲说的都是对的了。 母女两个聊到此处,庄宝吉从族学里回来,把伺候的小厮甩得老远,一路蹦跳,手上擒着个彩珠串起来的小人。 风风火火地进了门,庄宝吉一下子扑到霍三娘怀里,献宝似的:“娘,快看,像不像孔子?” 霍三娘只淡淡瞥了一眼,敷衍道:“像。今日怎么回得这样早?饿了没有?” 庄宝吉避重就轻,道:“饿了,我想吃肉肠粉。” 霍三娘当即吩咐下人用鸡汤煮了肉肠粉端来。 这姐弟两个只差了一岁,都是小孩心性,平常最爱吵闹争宠。庄静习惯挑刺,冷哼一声道:“怕是吉哥儿又逃学了。” 庄宝吉被人说中秘密恼羞成怒,赖在霍三娘怀里涨红了脸,道:“娘,姐姐又冤枉我,你快骂她!” 比起二女儿,霍三娘肯定更疼小儿子,假瞪了女儿一眼,道:“你且少说两句,也这个时辰了,该下学了。” 每次和这个弟弟一比,庄静总觉得自己不受受重视,腾地站起身,斜了庄宝吉一眼,道:“娘,我先走了,免得爹爹待会儿回来拿他发作,没得连累了我!” 庄宝吉最怕父亲突然的发作,听了这话又恼又怕,蹬着脚不依不挠,带着哭腔道:“娘,打她,打她!” 庄静见不得吉哥这幅涕泗横流的鬼样子,嫌弃地扯了扯嘴角,头也不回地走了。 霍三娘和庄守仁关系尚算和睦,但绝不是情深,男子又多爱如花美眷,她只能将心思多放在后宅和女儿身上,眼见着女儿马上要出嫁,方越发疼爱小儿子。 六月里,天渐热,即使到了夜里也都还有些闷热。兰儿打着轻罗小扇,等到常喜堂的人来传饭,才搁了扇子,随庄颜一道过了夹道去了隔壁的院子。 二房相对其他两房过的简朴些,所以庄颜的院子里都没有开小灶,若不是三房自己出资买了隔壁的院子,凿通了和庄府相连接,她说不定还要和三房的庶出六妹妹庄佩同住这碧泉居呢。 到了东次间里,庄守义已经下了衙,换了深蓝色暗纹直缀,端坐在罗汉柏椅子上。这套桌椅是黄衣的陪嫁,已经用了许多年,表面失了些许光滑,甚至有浅浅的划痕。 庄颜的那些小聪明只有她自己知道,可不敢在不苟言笑的父亲面前造次,端端正正行了个礼方坐下,一句话也不敢说。 庄守义凝神想着朝廷里的事,忽然将视线转到女儿脸上,唇上一字胡子动了动,道:“颜儿十四了。” 低了低头,庄颜应了声“是”。 下人端着瓷盘依次进来,东次间里只听得见漱口的声音,再过会儿,便听不见什么声音了。 饭罢,一家三口往院子里去纳凉,下人们搬了几个有靠背的竹椅子,放在大槐树下面。 庄颜扶着母亲坐下,这才挪了挪椅子,坐在黄氏身后还要往后一点的地方。五个丫鬟轮流打着扇子,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蝉鸣声。 “颜儿有个弟弟才好了。”庄守义又问:“颜儿想不想有个弟弟?” 她父亲很少问她的意见,庄颜点点头,顺着庄守义说:“自然是想的。” 庄守义仿佛笑了笑,双手放在膝盖处,舒适地靠在椅子上。 黄氏知道庄守义有多期盼这个孩子,但她也怕庄颜受了怠慢,转头对着丈夫道:“颜姐儿是你我的第一个孩子……”她还欲再说,庄守义打断了她:“我省得,她也是我养大的。” 黄氏低下头,再没有多说。 庄颜微微捏紧了帕子,母亲较之父亲要更疼爱她些,只是父亲严肃霸道又刻板,她的婚事还很难说…… 庄守义觉得坐够了便起身打了招呼,去了前院的书房。 摇了摇脑袋,抛开刚才的胡思乱想,庄颜拉着黄氏的手轻声问:“此事母亲告诉过大伯母和三婶没有?”其实不消她们说,起码的人应该已经知道黄氏怀孕了。 院里微风浮动,带着淡淡的凉意,黄氏答说:“还没有,想等稳一些了再说。” 庄颜咬咬唇,随即建议道:“依我看还是早说的好,多从公中支些银子出来,不然您的私库……”家中窘境,她不是不知道的。若不是小时点点滴滴的困窘一次又一次的让她无措,好好的官家小姐,哪儿有那么活络的心思? 黄氏想了想,最终同意了。心里只默默盼着这一胎真是个男孩儿,否则大房的嫂子又不知道会拿什么样夹枪带棒的话来刺她——其实男孩儿女孩儿她都喜欢的。 坐了有半个时辰,庄颜也辞了黄氏回了自己的院子。 其实她的碧泉居离庄府院墙很近,夜里没到宵禁的时候还能听得见外面的吵闹声,只是她爱一个人住,清净自在,才挑了这个院子。亲自给院子改了名字,又种树植花,把自己的小院侍弄得生机盎然,在无论哪一季节,都有不同的景致,有时傻看大半个时辰,还会为自己这一方小院的雅致而傻笑。她是很容易满足的人。 临睡前,庄颜喝了口淡茶,自己从头发上拔了素银簪子剔了灯,顺了顺如绸的墨丝,才躺到了罗汉床上。 将睡未睡,她仿佛看见了庞致那张冷酷又清俊的脸,若是得了这个男子的爱,侯爷夫人的身份不要也是可得的。 少女睡颜安稳,并不知刁难将至。 院墙外,庞致一袭黑衣驾轻就熟地跳下来,鞋袜上纤尘不染,夹道口窜出辆并驾马车,外面看着质朴无华,内里却是精致奢华,三壁浮雕四季花卉,横椅前一张罗汉柏描金矮几,矮几上搁着一套和田玉的茶具。 庞致端起乳白色的茶杯放在嘴边摩擦,熄灯前,她是怎么饮茶的?双唇直接衔着杯沿还是下唇先沾的杯沿?他可真想明日——哦不,现在就把她抱回家,但是不行,这样会吓到她,而且前世庄颜在他最落魄的时候嫁给了他,这一世,一定要让她心甘情愿,开开心心地嫁过来,给她最盛大隆重的婚礼才行! 第4章 大房刁难(二) 许是心中惦记着事,庄颜睡的不深也不久,清晨她便洗漱好了,穿了件荷花瓣尖一样颜色的褙子,白色花边湘裙。 本想去常喜堂给母亲请安,又怕黄氏嗜睡还没起来,庄颜站起来又坐了下来,复又站起来,在桌前描了几个男女都可用的吉祥花样子,准备给未出世的弟弟或是妹妹做几件贴身物件。 才画了两幅,估摸着黄氏总该醒了,便带着两个丫鬟出了碧泉居。不巧,在路上碰到了大房的董妈妈。见她正要进常喜堂,庄颜拦住她问:“董妈妈什么事?” 董妈妈笑眯眯的,“大夫人使我来请二夫人,说是要商量什么重要的事。” “什么事?”庄家现状安稳,还能有什么大事须得后宅妇人一道商量,难道庄静找好人家了?不可能,庄静才看上的平南侯,没这么快改变主意吧。 第5节 董妈妈是个老油条,最会打太极,“奴婢不省得。”她在霍三娘面前最是得脸,怎么可能不知道? 庄颜也知道问不出个一二来,但总觉不是好事,便道:“母亲近日身体不适,我随你去吧,二房里的事,我也做得主。” 董妈妈答应了,庄颜早饭都没吃,便随着她一道去了福喜堂。 福喜堂正屋明间里,按长幼次序坐了大伯母霍三娘和庄静、三婶吴玉婷和她的行六庶女庄佩。 原来自己来的最晚了,庄颜一一行了礼,礼节性道个歉,道明了原因方坐下。 霍三娘道:“你来也好,我知道你比你娘有主意些。” 庄颜淡淡一笑,她也不想做个有主意的人,能一直被人宠爱着多好,只是父亲不管内宅,家里银钱支出多少他是一概不知,母亲又软弱,府里下人贯会看风向,她若不强硬些,以后还有苦吃。 看着大伯母手边摆着的厚厚账本,庄颜心里咯噔一下,她这是什么意思? 霍三娘不是个磨叽的性子,带着龙眼大西洋大珠嵌金戒指的手压在蓝底黑字的账本上头,面带着些虚假的沮丧道:“自入夏以来,几间地段好的铺子都多有亏损,几百亩的肥田一时半会儿也收不上租子,今个请你们来,就是想说一声,自明日起,府里的开支都要削减,为做表率,从我大房开始,往后少爷小姐们的开支都减去一半,下人们的减去三分之一,解暑的汤水之类也一并不要了。” 说到这里,庄颜已经握紧了拳头,雪上加霜便是这般使人痛快吗?! 霍三娘又伪善道:“诸位放心,等到过了年,收租子之后用年礼补上。” 这已经不是庄家第一次削减开支了,以前霍三娘也说过年的时候补上,可后来呢?二房不过补了些旧时的尺头和陈年的粮食,银子没见到一分!庄颜怕下人哀声怨道,只得和黄氏商量着拿私库里的银子补给下人,那一次过年,二房过的捉襟见肘极了。 庄颜强自压下心里的怒火,抬眸道:“若是管事的不中用,大伯母还是换掉的好。”霍三娘早把庄家商铺和田庄里的管事,换成了她娘家带来的人,怎么可能肯换人。 霍三娘把账本拿起来,折了脚的几页泛黄的纸像波浪一样抖动,她道:“这倒不关那几个管事的事儿,颜姐儿若是不信,自己来看账本就是,各方进项都写的清清楚楚,我的手底下还从没出过手脚不干净的人。” 霍家几代经商,做账的本领岂容小瞧?纵使庄颜天资聪明,这假账做的瞒天过海,她也揪不出半点错处。这本明账有什么可看的? 吴玉婷拿淡紫色软纱绣帕,虚掩了掩涂了大红口脂的嘴,轻皱眉头有些不耐烦道:“我当大嫂是什么要紧事,要减便减。”反正她夫君庄守礼在工部谋职,最不缺的就是钱。 “大嫂,我近日可忙得厉害,以后这等事只需派人传个话就是,我便先走一步了。”吴玉婷的大儿子庄保成过了年也十六了,她最近正在替儿子相看姑娘呢,连着好几天夜里看了不少名册,哪里还有工夫管府上这等闲事? 行六庶出的庄佩穿着件淡紫色的褙子,和吴玉婷手上的帕子一个颜色,月白熟绢裙子,斜插一支银簪,耳上无坠,规规矩矩行了礼,紧跟在嫡母身后,低着头像个丫鬟似的。 庄颜心中有气,只是没有由头发作,忍了半天倒也冷静了,站起身行了个礼笑道:“大伯母,那侄女也先告退了。” 霍三娘颇有些得意地扬了扬手里的账本,道:“颜姐儿不看看大伯母有没有哄你?” 摇摇头,庄颜仍扯了笑道:“大伯母岂会哄我一个小辈,侄女不叨扰了。” 庄静在她背后张扬道:“亏得我托生一个好母亲。” 顿了顿脚步,庄颜这才明白了,原是她逞口舌之快,才遭此等祸事。 等人都走了,霍三娘安慰女儿说:“这下子出气了吧?” 庄静鼓着嘴点头,一副小女儿姿态,撒娇道:“还是母亲疼我——交代陈妈妈的事有眉目了吗?” “哪儿那么快,这才过了一夜,耐心等个两三天吧,有钱也不是这么好办事的。” …… 直接去了常喜堂,黄氏还在梳洗,庄颜见董妈妈来,简单说了今早的事,又嘱咐她不许告诉母亲此事,至于削减的费用,从她自己的私库出,虽她银钱不多,撑到过年该是可以的,毕竟二房开支也不大。 邱妈妈颇为心疼自家四小姐,怜惜道:“老奴的钱可以晚些发,陈妈妈的也是一样,二夫人院子里暂时也没有遇到难处的丫鬟……” “不必了,谢邱妈妈体谅我,母亲有孕在身,还是可着常喜堂的用吧。”庄颜笑着拒绝了。 次间里,桌上摆了蒸好的乳饼几块、粳米粥两盏、一碟十香甜酱瓜茄、四个卷饼和两双牙筷。 黄氏怀了两月多的身子,且是二胎,过的没有那么艰难,胃口也好,一盏粳米粥很快见底,丫鬟又盛了一碗,三块乳饼、一块卷饼也进了她的肚子。吃了个八分饱,她看着女儿问:“你怎的不吃?” 勉强喝了几口粥,庄颜强颜欢笑道:“我不饿,娘你多吃。”早上生了那么大的气,哪里还吃得下。 莲儿气鼓鼓地站在一边,恨不得把事情一股脑说出来,只是小姐说了,这样除了徒添夫人烦恼,也没有别的作用,这她才把话咽了下去。 邱妈妈替黄氏布菜的时候顺便给庄颜夹了块乳饼,轻声说:“小姐吃吧。” 庄颜无法,只得当着黄氏的面勉强吃了几口,粳米粥喝了一半才真真饱了。丫鬟撤了碗筷,母女两个又闲话一番,聊了聊刚出世小孩儿适合的花样子。 “娘,外祖父和外祖母也还不知道这件事吧?”庄颜忽然想起来,便问了一句。 黄氏放下手里的布料,叹了口气道:“你外祖母已经体贴我不少,我想告诉他们,又怕说了之后叫他们费钱。” 庄颜的外祖父黄则武行伍出身,年轻的时候做过太仆寺寺丞。后娶了温柔贤淑的挚友之妹陈莺,夫妻俩日子过的平淡温馨,两人伉俪情深,不久后生了长子黄出右,次女黄衣。陈莺生黄衣的时候因为大出血亏了身子,养了近十年才养回来,这才又生了和黄衣相隔十岁来岁的小儿子黄不羁。 这种家庭的女孩儿自然是掌上明珠,黄氏虽已嫁人,黄家人还是十分疼爱她,听闻她在庄家举步维艰,主动以各种名义送过好些次现银来。 庄颜很小的时候亲祖父祖母都去世了,外祖父黄则武教过她拳脚功夫,老一辈里,她只和外祖父外祖母亲厚。加之黄氏在黄家很得宠,爱屋及乌,庄颜和黄家上下的关系都很亲密,尤其是那个年岁相近的小舅黄不羁。 庄颜的小舅黄不羁,还有些说头。因黄家经历过陈莺差点难产去世一事,夫妻两人对孩子没有太大的期望,只求开心快乐,因此取了“不羁”为名,后又怕他太过放纵,遂取字“束之”。 黄不羁是黄家最小、最得宠的儿子,因此性格童真不羁,不喜读书,偏好旁门左道、市井野史,在外人眼里“不学无术、离经叛道”,年满二十还未娶亲。因他幼时曾照顾过庄颜一段时间,对这个外甥女情感特殊,且庄颜善解人意的性格深得他心,对她颇为宠爱,两人关系很不一般。 若是黄家人知道黄氏怀孕,肯定又要送上不少厚礼,黄不羁亲事未定,黄家用钱的地方还多着,黄衣舍不得老父母为她花钱。 庄颜安慰道:“外祖父外祖母那里我去报喜,别的事娘您不用担心。” 嘱咐了一番,庄颜回了自己的院子。 一日里,除了绣一些花样子,就是命丫鬟去几个门房那里小心打探,有没有府外来打听女眷的人。天擦黑以后,还没得到消息,庄颜心里生了疑,难道她没有勾起平南侯的兴趣? 第5章 报喜黄家 一连等了三天,门房那里一点动静都没有,庄颜有些丧气了,看来她的法子并没有奏效。 平南侯更心急,白天人多眼杂,他不好乱来,恐污了庄颜闺誉,只有夜里来窥探几眼。偏偏庄颜早睡,熄了灯什么都看不清,只好早早离去。 第6节 回到平南侯府,他独自坐在花园假山上的凉亭里,吹着风,衣袂飘飘,长发浮动,澹澹的月华下,侧颜俊美如玉。自平地往上看,月下的白衣男子好似御风而来的谪仙。 庞致对月独酌,想起前世庄颜曾提过未出阁时在庄家的处境,貌似有些艰难。不行,他一定要庄颜过的顺风顺水才行。 还有,一定要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他平南侯确确实实因礼部侍郎嫡女庄颜的善良美好而真正地爱上了,并且誓要娶她为妻,以数万珍宝为礼,只为求娶她而已。 不过外人眼光和红尘俗物这都是不打紧的,最要紧的是佳人肯敞开心扉,因爱他而嫁他。 前一世,庄颜花了十年时间才打开他的心,可惜好景不长,两人恩爱没半年,连个孩子都没有,庞致便意外身亡。这一世,不愉快的事都不会发生了,他会爱庄颜很长很长的时间…… * 三天过后,庄颜彻底偃旗息鼓了,身边的两个丫鬟再没去门房那里打听任何消息。 这种手段都没法叫平南侯心动,此人心思她实在琢磨不透,况且这样的勋贵家族,也不是她说嫁就能嫁得。庄颜只得歇了心思,重新振作起来,把眼前的日子过好。 其实平南侯才苦恼,明明庄颜都见过他了,怎么一点出门的动静都没有,害得他没法光明正大的见她,既然如此,只好使些手段了。 夜里,庄颜正准备洗澡,庞致来的早了,恰好遇见。他在屋脊上躺着看月亮,明明有凉风拂面,偏偏心里总是燥热难耐。侧了侧身子,强忍住把净房的瓦揭开的冲动,闭上了眼。 直到听见水花被她从浴桶里带起的声音,才捏了捏眉心,以后他再也不要赶上这种时候了。 庄颜穿好衣裳躺在罗汉床上。等她剪了烛,他就准备离开,可庞致听见了她辗转反侧的声音。他的爱妻在为什么烦呢?是不是也在想着他?那便好了,他们应该明天就可以见了。 * 天边渐露鱼肚白,碧泉居里种的箭竹压在地上,沙沙作响,褐色大水缸里养的几株荷花也长出白中带粉的花苞,荷叶上的露珠晶莹剔透,荷风送出阵阵香气。庄颜正打算去常喜堂请个安,用了饭,便亲自去黄家报喜。 还不等她出院门,邱妈妈慌慌张张地来了,见到她便直奔主题:“四小姐,黄家的周妈妈来了。” “我正要去外祖父家报喜的。” 邱妈妈抿了抿唇,紧张道:“黄三老爷受伤了!” 一听小舅受伤了,庄颜便着急了,忙问;“伤的重不重?如何伤着的?” 邱妈妈这才微微松了神,道:“听说伤的不重,不过黄家既着人来说了,怕也是伤的不轻。二夫人有孕在身,我不敢同她说,怕吓着她,四小姐你快去花厅见周妈妈吧。” 周妈妈她外祖母身边的人,主仆共处了三十多年,陈莺又是那么好个性子,两人早已超出了主仆情分。黄家既使她来报,看来黄不羁这次真伤着了。 一瞬间便想好了对策,庄颜吩咐道:“邱妈妈,我带兰儿先去黄家,母亲那里一个字也不要提,只说我清早便去黄家报喜了——莲儿,我这院里有事你先管着,都等我回来再说。” 大房削减二房的开支,庄颜为了照顾娘亲,又把银子都紧着母亲院里的用,她院子里的人难免心里不快,莲儿是个泼辣的,主子不在的时候也就她能顶住了。 交代完,接过兰儿拿出来的面纱,忙戴上去了花厅。 周妈妈穿着蓝绿比甲,绾了个光滑的妇人髻,头上只插着一根鎏金的镶玉的簪子,耳朵上一对金丁香,也不多说,直接请了庄颜上了碧油车。 车上,通过简短的交谈,庄颜很快知道了事情的始末。 每逢春天,官府都会差人监工,淘挖城中的沟渠,今年春季暴雨连绵,此事耽搁了下来。庄颜也是偶然间听吴玉婷提起,因庄守礼在工部任职,所以她三婶知道此事。 挖渠的时候,还会在旁边另外挖一个大坑,堆放从沟渠里挖出来的淤泥,这个坑称之为“泥盆”,必须等到官府差官检查验收了才能把泥坑封盖了。夜里还有专人照看,以免行人不慎发生意外。 恰巧黄不羁就遇上了看管的人玩忽职守,又因他喝了点小酒,独自回家的时候,一脚踩进坑里跌了个惨啊! 不过幸运的是,路过的一位贵人救了他,并且亲自送他回家,还留下了一位大夫。 庄颜松了口气,叹道:“亏得遇见贵人,要不小舅被那臭泥噎死都没个准,他真是没个定性,活该吃这么个亏。” 周妈妈捂嘴笑了,道:“别怪老奴多嘴,三老爷回家的时候一嘴的泥,我先也吓坏了,后来人醒过来之后,小少爷看了也笑了,我也没能忍住。” 即使周妈妈不说,庄颜也能想到他滑稽的模样。虽说平日里她觉得小舅由着性子来没什么不好的,纵使外面人不理解他,她心里知道他是个明白人,不过发生这样的事,也还是心疼,有时候希望黄不羁能改改这不着调的性格。 正好又提起她大舅黄出右十二岁的儿子黄昊,便问了:“最近他学习上可还用功?”这个表弟举业勤勉,再过两年说不定能考上秀才。 “小少爷还很用功,大夫人也很体贴他,各类果蔬,尤其是胡萝卜,从来不断。” “胡萝卜明目,只是吃多了也容易腻,换个法子做,给他换换口味。” “老奴省得。” 黄家离皇城更远些,不过黄家和庄家隔的不算太远,半个时辰方能到,此时又是早晨,一路通畅,正好半个时辰便到了。 踏进黄家大门,庄颜才想起来问:“究竟是哪位贵人出手相救?” 周妈妈一面扶她跨过门槛,一面道:“说出来怕表小姐不信,是最近传的最盛的平南侯呢!” 庄颜五指收紧,平南侯竟然肯施以援手并且表露身份,那是不是意味着,她的手段奏效了? 巧合二字实在难以解释这几件接二连三的事情,庄颜面露笑意,觉得那件事又有希望了。 周妈妈松开她的手,有些兴奋道:“那样俊俏的人,老奴还是第一次见呢!” 庄颜心里头泛着丝丝甜味儿,她也是第一次见。 两人绕过砖雕影壁,踩着石子甬道从正院穿过,先去百福堂正屋见了黄则武和陈莺二老。 黄则武年五十五,陈莺小他三岁,两人成婚快四十年,从未有过拌过嘴。受他们的影响,黄出右和妻子潘梦蝶也一直相敬如宾,从不置气。 庄颜见过外祖父、外祖母,说了家中近况,又报了喜。 两老一听黄氏有孕,皆是先愣后喜。他们也知道女儿为子嗣的事在庄家受了气,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竟又怀上了。 庄颜羞愧笑笑,“外祖父,原是准备今日带礼来报喜的,谁料到出了小舅这档子事,急急忙忙空着手过来,怪不好意思的。” 在黄家人面前她很少遮掩什么,因庄颜知道,黄家人是真心疼爱她,不会去计较这些。 第7节 黄则武性格豪爽,大手一挥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来外祖父便高兴的不得了了。” 庄颜乖巧一笑,起身替两老重新添了热茶。 闲话好一会儿,黄出右的妻潘梦蝶来了。 潘梦蝶着绿色比甲,淡绿色挑线裙,一双荷叶纹绣鞋,今年也三十四了,因家庭和睦,子女孝顺,容颜红润,风韵犹存。她生有两个孩子,长女黄含真已经出嫁三年,另个就是还在读书的黄昊,因进学,庄颜今日不得见这个表弟。 潘梦蝶给父母亲行了礼,庄颜赶紧站起来,朝舅母行了礼。 潘梦蝶温柔贤淑,对外甥女也是打心眼里喜欢,又因自己的女儿嫁的远,对庄颜更加怜爱,当即拉了她的手絮絮叨叨问了好些话。庄颜一一答了,但只报喜不报忧。 快到晌午时分,这一大家子才散去。 自游廊走到黄不羁院中,潘梦蝶带庄颜才进来一会儿,有个黄家大房院里的丫鬟来说黄出右回来了。 黄出右只谋了个七品小官,还是个闲职,日常琐事不多,有时只点个卯便回来了。 “舅母,您先去吧,过会子我再去向大舅请安。”既然都走到小舅的院子了,干脆先看了小舅再去给大舅请安。 点点头,潘梦蝶带着丫鬟走了。 黄不羁年二十还未娶亲,自己独住一进三间正上房的院子,只有两个丫鬟、两个小厮、两个婆子伺候着。 原是给他指了四个小厮,他嫌男孩儿笨手笨脚不如女孩心细,方换了两个丫鬟来,起初黄家两老还担心他有别的心思,观察了好几月才安心。 后来又过了几年,他还真就没动过这两个丫鬟一个手指头,甚至对女孩儿一事上从未上过心思,两老虽急,总也说不听,再就懒得催他了。 第6章 庄颜亲事 庄颜顺阶而上,走到门口,其中一个稍高的丫鬟低头细声道:“三老爷在里面躺着呢。” 舅甥两个打小关系就好,这是旁人都知道的。两人年岁差的不大,庄颜也会刻意注意自己的言行。到底是血脉相连,黄不羁这次伤的这么厉害,也没什么好避讳了。 进了屋,大格局还是没变。左边的博古架,黄不羁自己亲手漆的桌椅,右边的六尺长、二尺扩、三尺深的蔑箱——别人用来装字画,她这个小舅用来装些奇奇怪怪的玩意。 黄不羁鬓若刀裁,脖上一个缠了红绳的银项圈,穿戴齐整地躺在榻上,见了外甥女来,忘了疼痛,招招手道:“快来快来,给你看个玩意。” 庄颜嗔他一眼,“我说小舅,你都多大年纪了还没个正行,这回还没摔疼你?” 这番风凉话换了别人肯定不爱听,黄不羁才不往心里去,笑嘻嘻道:“别人不知道我,你还不知道我?”说着,举了举手里的没上漆的木盒子,“颜儿,给你变个戏法。” 庄颜生不起气来,走近他身边,问:“又是什么了不得的戏法?” “看见盒子里的珍珠没有?”木盒上清晰可见几圈年轮纹络,拉开盖子,里面静静地躺着一颗小指甲盖大的珍珠。 “看见了,怎么个变法?” 黄不羁把盖子关上,又重新拉开,里面的珍珠陡然消失了! 兰儿倒是惊讶地睁了睁眼,庄颜一把夺过盒子,翻过来,指着底部不易看清的按钮机关道:“蒙我呢。” 受黄不羁的影响,各种杂书庄颜也看不过不少,比起死读书的人,她的脑子要灵活不少。 黄不羁笑眯眯地拿回盒子,道:“还是颜儿聪明,我蒙了几个人,都以为我会茅山法术。” 无奈摇头,庄颜道:“你也就哄骗这院里的几个下人,因你是主子他们才心甘情愿叫你哄。” “此言差矣——”黄不羁摆着食指,摇头晃脑,又道:“世间愚民多,只要有一人信了,一传十,十传百,便有成千上万的人信。” “以前你也只嘲笑个别人,现如今连这世上大部分人都骂上了,也不知哪个是没被你骂过的。” “我只是说实话罢了。再者,不光愚民多,当官的也未必都明白。史上许多事也如这木盒一样,上面一层,下面还有一层,真相早被有心人想着法子盖了起来,偏偏后世还有人深信不疑,甚至频频拿那些说不通的事做各种由头。” 黄不羁甚少读正经书,也就史书还读过不少,只不过他的见解总与常人不同,所以少有交好的同窗。庄颜幼时倒是喜欢听他讲史,但也只是听听罢了,从不在人前提起这些,尤其是庄守义面前。 “这话只许小舅在我面前说,外祖父那儿都不行,小心又挨一顿打!”这样尖锐的言论,庄颜可不得提点他。 黄不羁早被打皮了,还怕什么疼?况且黄则武怜子他又是最清楚的,得意道:“我如今这样疼,爹舍不得打我,再说了,还有娘和大嫂护我,不怕!” “你不怕疼,就不怕昊哥儿笑话?” “嘁,他个死脑筋的,半点不像我,要笑便笑,我不在乎!”黄不羁最不喜死读书的人。 黄昊温文尔雅,自小就礼貌规矩,庄颜倒是挺喜欢他的,这会儿少不了替他辩驳:“他自然像他爹,为什么要像你?再说了,你有你的好,他有他的好,你又何必连自己的侄儿都瞧不上。” 黄不羁努努嘴,差点没说出更大逆不道的话来。别说侄儿了,就是他大哥,他也不大瞧得起,一家的糊涂人,都是糊涂人! 庄颜又把话题扯回主要的事情上来,“昨个夜里可吃得饱了?” 黄不羁瞪她一眼,呸道:“我从未闻过那么臭的泥!”沟渠里的淤泥,恶臭难闻。 庄颜笑得仰倒,半晌才停歇下来,关心道:“伤的是哪里?还疼不疼了?” 往软绵的菖蒲纹迎枕上靠了靠,黄不羁揉揉腰道:“如何不疼?好在得人救我,看来是老天有眼不叫我死,证明我活着尚有大任。” 这样放浪不羁的人,除非生在乱世,如今天下太平,庄颜可不希望黄不羁真背负什么“大任”,平平安安到老才真是谢天谢地了。 “不谢恩人谢老天,你总说别人糊涂,我瞧你也糊涂。” “怎么没谢?我可是对平南侯千恩万谢了。” 说到平南侯,庄颜心里入注入了丝丝舒暖的甘泉,咬了咬唇,忍下暧昧不明的笑,拨弄着手上的碧绿珠串道:“平南侯怎么正好路过救了你?” “谁晓得,许是我与他有缘——不过说来也怪,传言他是个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人,记得有一年他叔叔惹怒龙颜,一病不起,平南侯也没去圣上面前说一句好话。若是别人便罢了,自大长公主入灵云寺后,他那叔婶一家可是唯一照看过他的人。” “你总和别人想的不一样,这次怎么就听信传言了?许是他叔叔一家只是做个样子博个好名声呢?” “若是往常我肯定也这么想,但他叔婶的儿子我是认识的,平南侯对他堂弟庞询虽不亲厚,但还是看得出来两人相熟。我才推测,至少他叔叔一家,对他算好的。否则依他的性子,那日当街根本不会理会庞询。” 第8节 所以说,庞致根本就是天生冷酷无情的人。那他怎么会救黄不羁? 庄颜更加肯定是自己的那副画起了作用,心中洪波涌起,抑不住的激动,若真入得他的眼嫁入侯府一步登天,那才好了。 聊了半晌,庄颜想知道的都知道了,见黄不羁那么能说,想来伤的也不多重,她也多担心了。 外面来了婆子传饭,庄颜正要离去。黄不羁使唤身旁一个稍矮的丫鬟道:“去,把我的甜哥儿提来。”甜哥儿是他养的一只绿身黄头的牡丹鹦鹉,到了午饭时候,它也饿了,在外面叫唤的厉害。 黄不羁房外廊上挂着一只细竹吊铜钩的双门两层鸟笼,也是他自己做的,庄颜见证了整个过程。至于这只鹦鹉,会说人话,据说能活十多年,庄颜偶尔也会逗逗它。 止了步,庄颜对传饭的婆子道:“你先去吧,小舅行动不便,我喂了甜哥儿马上就来。” 婆子应诺方转身走了。 丫鬟把鸟笼子提在黄不羁跟前,庄颜抓了把糙米在手心里,“小舅,我来喂它,好久不见甜哥儿,不知道忘记我没有。” 打开鸟笼的门,拨了几颗米往里送,甜哥儿吃了食又开始学人说话:“娇娇,娇娇。” 庄颜咯咯笑着,“小舅,娇娇是谁?”若是黄不羁心上人,黄家两老可得乐坏了。 黄不羁没放在心上,“谁知道是哪个,甜哥儿打昨个晚上就开始叫,也不知谁教它的,许是下人说的什么话,叫它记住了。” 喂完了一小把米,甜哥儿嘴里的“娇娇”二字就没停过,庄颜可不觉得它是同下人学舌。这个小精怪之所以叫“甜哥儿”,就是因为它有奶便是娘的性子,但凡给了吃食,什么好听的话都学的来,“娇娇”又不是什么吉祥如意的话,下人犯不着为这个去喂食它。 喂完鹦鹉,庄颜带着兰儿去了正厅。 严格来说,黄家应该从黄则武这一辈开始才真正步入官宦家庭,吃饭的规矩并没有庄府那么严,不过桌上也是没有人言语,若是两个人夹到一个菜,或是眼神相碰,皆会让一让,笑一笑,比庄家更温馨。 庄颜临走前,黄则武和陈莺两老又叫她带了好些东西回去,那些东西和银子她都收下了,等到了在庄家门口下马车,又把银子留下,只带了几样补身子的药材食物回去,周妈妈拗不过她,只得收了还给自家主人。 庄颜前脚才走,庞致后脚就从宫中赶了过来,可还是错过了,他藏住懊恼,去黄不羁的院子里喂了会儿甜哥儿,听它喊了两声“娇娇”心情才好些。 娇娇是庄颜的字,他取的。很俗气,可他喜欢,这一世啊,他就要骄纵她。 * 回到家,庄颜去黄氏那里请了个安,把黄不羁受伤的事故作轻松,一口气说完。 好在黄氏情绪没有太大波动,只嘱咐庄颜得了空替她去尽孝。 傍晚,一家三口吃完饭,黄氏和丈夫在屋里说了会儿话,便把庄颜给喊来了。 庄守义见女儿来了径自去了书房,有些事还得母亲私下里跟女儿说。 看着父亲出去,庄颜在一旁的靠背椅子上坐下,“娘,是父亲喊我来的?” 黄氏穿着湘绸的长裙,外罩一件宽松的纱衣,头上一根点珠金簪,嗯了一声,笑说:“你父亲相中了翰林院侍读崔大人家的嫡长子崔博文,他母亲你刘氏你见过的,在你外祖母五十岁寿宴上。” 庄颜绞尽脑汁想了想,好似有些印象,刘氏貌似是个热情话多的妇人,别的她再记不得了。 第7章 黄家再遇 暗红色的雕花靠背椅上,黄氏带着柔和的笑容道:“崔大人跟你爹来往颇多,也算是知根知底,且又在京都,若是受了欺负,好歹你还有个依靠。” 话是这么说,可真临到头上,庄家能不能护她还要另说,还得夫家靠谱才行。 黄氏接着道:“崔大人的嫡长子崔博文今年十七了,他小时候我曾见过,生的白净,五官端正,模样不差。他也只有个嫡亲的妹妹,再没别的兄弟姐妹,将来嫁过去也不怕妯娌不和睦。”她自己吃了妯娌的亏,崔博文没有兄弟这点,最合她的意。 庄颜低着头思量着,簪上的玉坠子轻轻荡悠着,烛光的照应下,轮廓曲线柔美,像一副朦胧的美人图。 黄氏抓着女儿的手道:“可惜你托生在娘的肚子里,否则以你的容貌,配这天下最好的儿郎也是行的,只不过女人这一生还是该安分守己些,泼天富贵也不要求了,能顺心地把日子过好,已是不易。” 这话庄颜不敢苟同,但最后一句她是懂的,高门大宅的日子不是那么好过,顺心二字岂有那么容易。 庄颜咬着花瓣一样的下唇,缓缓抬头道:“听说他还有个妹妹,不知道那个妹妹好不好相与?” “崔玉冰已经十三了,再过两年也要出嫁,你们也处不了多久,这个不必担心。” “又或是……我与他娘发生了争执,又该怎么办?”庄颜下意识考虑了一大串,自己就给这门亲事设置了一大堆的障碍,说白了,她心里头还有那一轮明月没有得到过,不肯轻易移情。 黄氏抚摸着女儿顺滑柔软的墨,“娘刚出嫁的时候也跟你一样想东想西,女人总要经历这个过程的,反正你才过十四,也不着急。若是害怕,便再等等,崔家公子也才将将十七,不急着赶鸭子上架。” 庄颜点点头,往母亲怀里依了依。她在这个家里都没被宠爱够,这么快就要去新的家庭了吗?若是将来的路都不好走,那便选最好的那条吧!过两日,她还要去黄家。 夜来风声,碧泉居的院子里小簇竹子随风拂地,油亮的石凳上映着淡淡的月光,一旁的水缸里发出“叮咚”异物落进去的声音。 兰儿带了件披风搭在庄颜身上,莲儿在石凳上垫了个绣着月季的软垫。长夜漫漫,庄颜难以入眠。 庞致隐没在黑夜里,远远看去,已成了屋脊厚重轮廓的一部分。 “小姐,饿不饿?”莲儿问。 莲儿虽泼辣直爽,但也心细,这院子哪个丫鬟婆子不对劲,都躲不过她的眼。兰儿也细心,但沉默不喜言语,伺候主子只是润物细无声。 庄颜托腮走神,润亮漆黑的眼眸看向远方,为何她近日常梦见平南侯呢?若他也有意,为何总不来见她呢?或是连个偶遇都没有。 迷迷糊糊的,庄颜想起了小时候,端午节后,她因给母亲编制繁复的长命缕忘了背书,父亲打了她的掌心,母亲给她上药,还劝诫她下次不能忘了父亲交代的话;还有一次,那时她才七岁,因吉哥儿跟人学舌,说她娘生不出儿子,庄颜和他打了一架。事后庄守义罚她跪了祠堂,母亲想替她求情却又不敢。 长大以后,庄颜变得很听话,因为她明白,为人子女也是有责任的,若是不守规矩、败坏了名声,是会失去父母的宠爱的。 当然了,外祖父很是宠爱她,无关别的,就是宠爱她。但她到底外姓人,黄家又不是外祖父一人的家。偌大的庄家才是她的家。 午夜的多思催出了她的泪水,朦朦胧胧间,庄颜仿佛看见那个男子从天上来…… 耳边是莲儿的低声:“小姐要睡着了,将她扶进去吧。” 两个丫鬟,一人搀一边,将庄颜扶了进去。 第9节 庞致捏紧了拳头,手里的蝉型玉佩出现了浅浅的裂痕。 借着月光,他仿佛看见了她晶莹的泪水,今夜庄颜还反常地晚睡,难道他的娇娇在庄府受了什么委屈? 她的心里有心事,到底是什么样的心事这样令她难过呢? * 隔日起来,庄颜眼睛发肿,涂了不常用的桃红胭脂在眼皮上方,才稍稍好看一些。 去黄氏处请了安,母女两个商量着送一套文房四宝给吴昊,适合写台阁体的七紫三羊毛笔、出自曹素功之手质细的徽州油烟墨、一整刀青檀皮的宣纸和青绿色浅墨池的玉砚。 黄昊是黄家唯一的嫡长孙,是众人捧在心尖尖上的人,别的人都可以不送,这份礼送了黄家人再不好推辞,也能表现出庄家的心意。 装好了礼品,庄颜带上暗绿帷帽,细软的绿纱上有她亲手绘的“风雪夜归人”的图。带着兰儿,主仆二人坐着马车去了黄家。 车檐上悬挂的彩色珠滴发出清脆细小的响声,庄颜挑起菖蒲纹四方帘子朝外看了一眼,道路两旁有卖旋煎羊白肠、姜豉、红丝、麻腐、沙塘冰雪冷丸子的小摊。 叫停了马车,庄颜吩咐道:“莲儿,去买份冻炸鱼头来。” 庄守义从不许庄颜吃这些路边摊,黄则武在军营里摸爬打滚过,不忌口这些,有时儿子带回来一坛子好酒,还非得这些贩夫走卒卖的菜下酒不可。庄颜幼时在黄家住过一段日子,随了外祖父这口。 莲儿把装好了冻炸鱼头盒子,搁在膝盖上稳稳地放着,偷偷抿唇笑了笑,她家小姐也就是去外祖父家的时候敢碰一碰这些吃食了。 到了黄家,大门紧闭,看门的人一个都不见了。 莲儿敲了敲门,好半天才来了个婆子把门打开,“大白天关什么门?是来了什么贵客?” 那婆子嘘了一声,“是有贵客来了,表小姐快进来吧。” 庄颜心里躁动起来,难道是平南侯? 正厅里,黄则武和黄不羁父子让庞致坐在上首。 黄则武从来没和皇亲国戚这么近距离的相处过,一时间还有些紧张,倒是黄不羁不拘小节的性子让他看起来更落落大方些。 黄则武看着自己儿子不知所云,挤眉弄眼暗示了几次,又咳嗽两声,见实在叫不住黄不羁,方出声道:“束之,喝茶。” 黄不羁还真渴了,喝了一口又开始滔滔不绝,大论佛道。 直到下人来报,表小姐来了,黄不羁才住了口。庞致喝茶的嘴角浮着一丝笑容,伴着入口的清茶,带着淡淡的清香。 庞致难得开口:“你屋里那只甜哥儿有趣,我还想去看看。” 黄不羁起身做了个请的姿势,“平南侯先请。” 黄则武行了个礼,待人走后擦了擦脑门上吓出的汗。他的混蛋儿子到底走了什么运,竟能结交上这等贵人同他逗趣一只鹦鹉,那平南侯完全不像是跟他儿子一样玩物丧志的人啊? 平南侯和黄不羁穿过游廊和主人家的外书房,一齐往院子里去。 庄颜脱了帷帽回避在暖阁里,透过六角花窗,她看见庞致和黄不羁并肩走过。前者挺立孤拔的身姿卓然出众,仿佛察觉了有人在窥视,忽地侧眸朝这边看了一眼,露出一个似有似无的微笑,少女惊地低下了头,往后退了一步。 听见暖阁里的桌子上,传来茶杯茶壶碰撞的叮叮声,庞致眉梢眼角都是笑意。黄不羁还以为自己看差了,再扭头看的时候那笑意已经殆尽。 暖阁里的庄颜赶紧扶好了茶杯,无人看清她喝了酒一样酡红的脸。 他看到她了吗? 等到外面清静了,庄颜才敢出来,去正厅把礼品和单子送到外祖母手上,顺便问了问:“外祖母,可是平南侯来了?” 陈莺担忧地看向外面,“是啊,也不知道束之怎么结交上这样的人。”若是在这种人面前讨喜还好说,万一得罪人家了呢?黄家人只求安稳,对权势没有太大追求,因是外人眼里的好事来了,他们第一反应竟是担心。 庄颜宽慰道:“小舅看起来不着调,心里明镜似的,那平南侯看起来也不像是爱斤斤计较的人,无妨的。” 陈莺点着头道:“他能救束之一命,想来也不是什么恶人。” 黄则武揽着妻子的肩道:“随他吧,束之自有他的造化。” 两老回院后,庄颜去了大舅母的那里,可巧潘梦蝶头风犯了正在歇息,她只得去花园溜达。 不知不觉走到夹道尽头,到了黄不羁的风雨阁,甜哥儿不知为何脱了铁脚镣,扑腾着翅膀飞了出来,发疯一样往庄颜脸上撞,这会儿她已经脱了帷帽,惊叫着捂脸,生怕被鹦鹉挠花了。 一只大掌伸在她面前,一把抓住了脑袋随意转动的甜哥儿,庞致认认真真地正视着庄颜,放柔了声音道:“没事了。” 庄颜抬起头,清丽的容颜上还带着惧色,明亮的杏眸上一双细眉蹙着,“谢……谢谢。”看着眼前蜷曲着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她想起了院子里亲植的一小簇竹子,好像也是这样一节一节的,干干净净,十分好看。 回过神来,庄颜往后退了一步,行了个礼。 甜哥儿嘴里继续喊道:“娇娇,娇娇。”仿佛是在喊庄颜。 第8章 单相处 黄不羁照着甜哥儿的黄毛脑袋拍了几下,骂道:“你个傻鸟,要是抓花了我的外甥女的脸,看我不拔了你的毛熬汤喝!” 甜哥儿半点感觉不到威胁,张着鹰钩一样的白喙继续叫着娇娇。 庞致松了手,黄不羁拿回甜哥儿揪它的头。 其实是庞致刻意放了鹦鹉飞出来的,要不然他怎么能从风雨阁出来,遇到庄颜呢?恰好她也来到了这里,这算是他们二人这一世第一次正式见面。只是……她的眼睛肿了,说明他昨夜没有看错。 风雨阁的丫鬟拿来了鸟笼子,黄不羁把甜哥儿装进去,提着铜钩道:“颜儿进来吧,正好在聊你也感兴趣的东西。” 有长辈在场,她进风雨阁也是无妨的。 心里像装了只要蹦出来的小兔子,庄颜羞答答地跟在黄不羁身侧,庞致在另一边缓步走着,院子里的红沙枇杷树又长出了花苞。 黄不羁往那儿一指,吩咐丫鬟道:“在花苞开放前采下来晒干,给我煮水喝。”他一贯话多,一到季节就爱咳嗽,枇杷花苞煮了能止咳润喉。 丫鬟婆子马上忙活起来。 第10节 三人比肩进了黄不羁的内书房里。 黄不羁献宝似的,把不知道从哪里淘来的野史书籍摆在南榆木桌面上,笑嘻嘻道:“颜儿,方才我与后侯爷论了几句,他都为我所折服。” 庄颜拘谨地红着脸,斜他一眼,“只是侯爷让着你罢了。” “嘿!怎么向着外人说话?正好,你平日里不也爱看这些嘛,你说说孔融为什么要让梨,史书上记载他的散文锋利简洁,这种人必是心中藏有利箭,又岂是这等谦让和气的人?” 庄颜脸上一会儿红一会儿白,咬了唇道:“谁爱看这些……父亲管束的紧,这种书也就是在你这里翻一两页罢了,我同你没什么可论的!”她可不想让平南侯看了笑话。 黄不羁虽聪慧,是个直肠子,又不懂儿女之间的微妙感情,当即提高声音道:“你这丫头,这会儿怎么不认了?” 身材颀长的庞致立在摆了一盆剑兰的高几旁,提着鸟笼逗弄甜哥儿,似乎没有把两人的对话放心里去。她的紧张无措和那么一点点女儿家的做作,他都知道,自不会使她难堪。 庄颜往他高大的背看了一眼,心下稍稍松了几分,他没对她有什么不好的印象吧? 黄不羁以为外甥女故意叫他没脸,气恼地看着她,直摇头,嫌她不争气。 鸟笼被庞致打开来,他喂了几颗米,甜哥儿顺着他的手掌往外钻,扑腾两下又飞了出去。 “束之,你的鹦鹉又飞了,快去追回来,莫叫它挠花了别人的脸。”庞致不紧不慢道。 黄不羁听了慌忙追出去,丫鬟下人都守在门外,空余一男一女站在安静的书房里。 庞致脑子里蹦出个奇怪的想法,要是她的脸真被挠花了,他还喜欢她吗? 还是喜欢,喜欢她的言行举止,喜欢她的性格和身体…… 上午的暖阳顺着窗户洒进来,落在庞致玉白色的直缀上,庄颜站在远处看得见金黄色的光束,还有那浮动的微尘,她的心跳动的更快了。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虽有丫鬟仆人守在外面,总归是不妥,但是黄不羁没多久就要回来……庄颜犹豫着到底要不要先回避一下。 庞致突然转过身,轻柔的湘绸衣摆轻轻摆动,他仍旧背着手,一步一步朝眼前的少女走来。 庄颜呼吸声越来越重,帕子攥的越来越紧。 “我们见过的。”庞致蓦地来了这么一句,其实是想拉近距离。 这下好了,平南侯主动同她讲话,想走也走不了。算了,小舅很快就会回来的。 庄颜抬起头对上他深邃的黑眸,那双狭长的眼睛在太阳下微微眯一下,格外好看,叫人移不开眼——他笑了,看着她笑了,“恐怕你舅舅还要追好一会儿。”他喂了特别的东西,甜哥儿精力旺盛,一时半而回不来。 庄颜也穿了玉色褙子,杏白的广袖长裙,点缀着一些简单大方的鹅黄蕊小白花,两人站在一块儿意外的相配。 看他盯着自己,想起头上的小广玉兰银镶玉簪子水头一般,她真为自己简朴的装扮而羞愧,这一刻,竟生了跑回家去换身行头的念想。 因怕佳人被他看得不自在,庞致走到文房四宝面前,从笔山里挑了一只毛笔,下意识道:“能不能请你替我研磨?” 红袖添香,赤.裸裸的暗示。庄颜抑制不住内心风起云涌。 见她站在原地不动,庞才觉得方才的话说的不妥,现在她还没有嫁给他。摇了摇头,自己的动手拿起了墨条,道:“是我唐突了——姑娘平日里写的什么字?”她惯写瘦金体,他都知道,只是为了找话说而已。 不想庄颜的答案有些出人意料:“簪花小楷。” 勾了勾嘴角,庞致莫名其妙的笑了。他笑他的妻啊,为了留个好形象而故意掩饰,其实不用的,他就爱她本来的样子。 “劳烦姑娘替我寻个毛毡来。”黄不羁桌上摊放着几本书,毛毡不知道收捡到哪里去了。 庄颜对黄不羁的书房并不陌生,扫了一眼便发现,毛毡就放在书架至上往下数的第二层。 因太过紧张,她放松脚势,一步勾作两步走,到了书架面前,踮起脚尖、举起手往顶上够。 快到六月初,庄颜嫌窄袖衣裳太贴身,出了汗腻在身上不舒服,于是着了广袖,纤细的手刚举过头顶,大袖几乎快褪到肩膀,藕节儿一样的玉臂缓缓现出。她慌忙收回手,捂住手臂,悄悄回头看了那人一眼,他应该没有看见吧? 余光瞥见方才的画面,庞致的咬肌动了动,真不该叫她拿毛毡。 庄颜捏着袖子又够了一会儿,仍旧拿不够,羞红了脸,不知如何是好,只得转身朝那人求助。 看着她水汪汪的眼睛,庞致心都软了,放下笔大步走过来,高高的身子挡住她的视线,一伸手便拿到了毛毡,一低头,看见庄颜有些凌乱的领口隐隐透出一片雪白的光景,慌忙转了脸,以更快地速度走到桌前,企图忘记刚才那一刻袭人的芬芳。 庄颜还不知自知方才发生了什么,不安地站在书房里不知道说什么好,也许什么都不说才是最好。 庞致提起毛笔,简简单单勾了几笔,几根交错的挺拔毛竹赫然成形,竹外还画了一个六角的花窗。 书房外,黄不羁大汗淋漓地揪着甜哥儿,喘气道:“今儿非得饿它一整天不可!” 甜哥儿求饶似的,急躁喊着:“娇娇,娇娇。” 庞致才是罪魁祸首,好心地替甜哥儿求饶:“饶了它吧,我倒瞧着挺乖巧的。” 咬着唇一笑,庄颜娇软的身子往前送了一下,甜哥儿当然乖巧,叫它飞便飞,叫它飞多久便飞多久。 庞致拎起宣纸吹了吹,道:“配簪花小楷正好,我写的不好看,烦请姑娘替我写上。”他倒要看看庄颜的簪花小楷写的如何。 庄颜只当他是谦虚,舔墨落了个款,笔顿了顿,问:“什么名字?”庞致看着庄颜,眉眼温润如玉,“就叫《花窗毛竹》,如何?” 庄颜执笔的手一顿,他这是在取笑她偷看吗?微撅着嘴,写下了这四个字。 “顺便把落款也写了吧。” 又舔了墨,她问:“侯爷有表字吗?”据她所知,平南侯已及弱冠,也该取字了吧? 看着庄颜的簪花小楷,明明还带着瘦金体瘦直挺拔的韵味,眼尾笑意更浓了,庞致答说:“字奉一。” 黄不羁插话道:“奉一……有些熟悉。” “是柳宗元《永州八记》里《至小丘西小石潭记》篇。”她正巧记得。 第11节 庞致解释道:“是我皇上替我取的字。” 当今圣上很是喜欢柳宗元,赞赏他接受佛教,以图“统合儒释”,把佛教思想纳入儒家学说中的想法。 在右下角处落上了“庞奉一”的穷款,这一幅画算是彻底完成了。黄不羁伸手就想拿了画,准备拍个马屁说裱起来,庞致却快他一步,拎起画作,道:“家中的梅兰竹菊,齐了。” 讪讪收回手,黄不羁道:“还以为侯爷赠与我的。”毕竟用的是他的笔墨啊。 庄颜掩面笑了,这两人,一个赛一个小气。 庞致当然要小气了,这可是这一世,他夫人头一份墨宝。 日头渐盛,庞致不好意思,也不大习惯在别人家用饭,按捺住靠近庄颜的心情,终是和主人家道了别。 临走前,他又想起什么似的,从怀里掏出一张大红底描金的请帖,递给黄不羁道:“这是忠勇侯方家花会的帖子,家中若是有闲暇的女眷,可以让她去看看。” “不用啦,我母亲不喜欢热闹,长嫂常日里也忙,用不着去什么花会。” 庄颜急了,微瞪他一眼,她还待字闺中,怎么把她给忘了! 庞致伸出去的手没有收回来,黄不羁只得接过帖子,道了谢。 庞致走后,黄不羁把帖子送给了庄颜,并道:“我瞧着侯爷的帖子就是要给你的——你认识侯爷?”他总算聪明了一回…… 拇指摩挲着金粉写就的楷体字,她答:“不认识,不过有过一面之缘。”庄颜又把那日的事说了一遍,隐去了自己耍心机的那一段。 第9章 打脸大房 庄颜偶遇平南侯这件事总是要传出去的,既然如此,不如由自家人先知道,免得以后传变了样。 黄不羁听了恍然大悟,道:“原是良缘天赐,我说平南侯无缘无故为何会救我,许是……因为你的缘故。”他本不会无缘无故的摔到泥坑了,劝他喝酒的朋友、打盹的差人,都是出自庞致的手笔。 庄颜收好了帖子,辞别了黄家两老,心事重重地回去了。平南侯真的对她有意吗?那么谁能来替他们两家牵线搭桥呢? 还有,这花会的帖子可不好得,听说大伯母正花重金求之。 他给她帖子又是什么意思?是想再见她,或是有别的意思? 这一桩桩,一件件,像珠玉一样刚好串在一起,实在是太巧太妙,由不得她不多想。 庄颜想了很久很久,得了个两全的法子。既然大房想要,她也肯给,毕竟父亲官职不高,母亲身子不利,一个姑娘家的,总不能独自去吧?还得求着大房。但也不能那么容易给,大房最不缺钱,可二房可缺呢。 打定主意,庄颜收好了帖子回了自己院子,又差人去常喜堂报了平安便看书去了。 达成心意的庞致心里松快许多,庄颜那么聪明,应该明白手上的东西该如何用,他只等着下次再见就是了。 庄家大房的人敢那样欺负他的夫人,还在背后打听他的行踪,庞致以牙还牙的性子,岂会容霍三娘母女俩快活? 忠勇侯方家的花会只是为了让大家知道,庄家还有这么一位清丽可人的小姐,他真正请来做媒的人,是凉国公陈家。 他暗自承诺过的,这一世,定叫庄颜风风光光出嫁,任谁也不敢小瞧了她。费心费力采撷佳人芳心,一则是因为爱,二则是因为愧疚。她花十年的时间打动他的心,他也愿意花足够的时间打动她的心。 * 晚间,庄颜在常喜堂吃完了饭坐在东次间里,窗外的亮光就快殆尽。 庄守义从书房踱步进来,黄氏命人点起了蜡烛。 庄颜起身喊了一声爹,庄守义应了一声。她见父亲有话和母亲说,便主动要回去。 不等她走远,东次间内传来父母亲的交谈声,庄守义先说:“崔大人已经跟他夫人提过过这件事了。” 不安地绞着帕子,庄颜深深地低下头放慢了脚步。 黄氏带笑问:“他家请没请媒人?崔夫人什么时候能来做客?” 这是打算要两家相互相看了。 庄颜听着母亲心急又开心的声音,莫名有些焦急。崔博文对她来说只是个陌生人,她不想嫁啊。此时此刻,脑子里浮现的是平南侯那张俊朗的容颜。 丫鬟给庄守义倒了杯热茶,他端起五彩茶杯轻啜一口,“还没有。” 庄颜出了常喜堂,心想该如何跟母亲说她的心事。若是被父亲知道了,是否会责怪于她?她知道在庄守义心里,名声第一,婚事第二,若是名声没有了,婚事不作也罢。 回到碧泉居,她在石子甬道上徘徊来去,眉头时蹙时展。深思熟虑良久,看来还得快些抓住平南侯的心无形地催他主动急着与她定亲才行。 至于见崔博文母亲的事,看能不能延后,或是能让父亲主动推辞最好。 收起心事,庄颜沐浴完便睡了。这一夜她仍旧睡的不沉,脑子里全是白天和他相见的细节,仿佛两人缘分背后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推着两人向前走。跌到坑里的小舅、飞出去的甜哥儿、忠勇侯家的请帖…… 庞致每晚都等她睡了才离去,和前世一样,若不看着她入眠,他也整夜难眠。 也亏得这身功夫,普通宅院任他来去,否则还不能日日和庄颜相见。庞致想起幼时独自待在寺庙里的几年,虽孤独痛苦,但如今有用武之地,并不后悔曾经吃了那么多的苦。 * 第二次早晨,庄颜是被热醒的。屋里的冰块融化殆尽,守夜的丫鬟闭眼打着盹,若是戳一下,就要摔倒了似的。 庄颜喊了人进来,伺候的丫鬟被惊醒,打了一个机灵,忙跑出去打水。 坐在椭圆海棠外缘铜镜前,庄颜任由兰儿替她梳着头发,轻柔油亮的长发散在肩上、耳边,明亮的日光下黑白相映,就像名家常作的工笔画一样。 莲儿穿了件玫红褙子,粉罗裙,站在一旁笑眯眯道:“小姐,您真好看。” 揽镜自照,庄颜侧了侧脸,把自己打量了个遍,她好看吗? 好不好看得看和谁比,和庄静比,她自然好看。 “小姐,以前跟你一块儿去徐家老太太寿宴的是时候奴婢仔细看过,没一个比您长好看,一个都没有。”莲儿言语间有些骄傲。 第12节 想起前年徐太太寿宴的时候,庄颜很有自知之明地嗤笑道:“那都是哪一年的事了?女大十八变,没准人家现在各个都出落地你认不出来了。” 莲儿嘟哝道:“那倒也是……”她家小姐不就是这样么,小时候只是长的雪白可爱,没想到十二三岁抽条子的时候一下子出落地沉鱼落雁,因这两年少有外出,只是外人不知道罢了。 庄颜在单层四格红绸底的南榆木首饰盒里挑拣了一对银丁香,垂眸道:“徐大人官居五品,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京城里比他家老太太精贵的人多了去了,那些真正娇养出来的美人儿,咱们根本就见不着……”井底之蛙,才如此自满自足。 莲儿不说话了,反正她家小姐想的总是比她多。想来这便是天生的小姐命,和丫鬟终究是不一样的。 兰儿不声不响地替庄颜梳了挑心髻,饰以翡翠珠花银簪,垂着些剔透的玉珠,倾侧脑袋,珠玉摆动,像是从玉盘里弹起一样。 站起身对着镜子照了照,庄颜觉得粉红色的褙子不好看,又换了件翠绿色的缠枝莲褙子,淡绿湖水色的湘绸裙子。 抿嘴一笑,莲儿道:“小姐最近爱打扮了。”前几日也是,庄颜会换两三个簪子比对着看,哪一支更合适。 庄颜含笑不语,有了心悦者,自然分外注意外貌打扮,唯恐错失好机会。 从常喜堂出来,庄颜顺着夹道直走,路过了大嫂霍茹的院子,到了福喜堂。 听下人通报的时候,霍三娘颇感意外,庄颜怎么会来找她?难不成是来求她的不成?那便好了。于是吩咐下人道:“去把二小姐请来。” 削减府上开支一事,本就是给庄静出气来的,若是庄颜来求饶,可不得叫了自家女儿来亲眼看看。 霍三娘好整以暇地等着庄颜,描花的白玉茶杯里漂浮着泡胀的菊花,在凉爽的屋子里冒出阵阵青烟,一缕一缕向上浮,缠绕在她带笑的脸上。 庄颜进来行了礼,端正地坐在一旁的金丝楠木靠背椅上。 待下人上了茶,摆了三碟儿点心,百合酥、蜜饯红枣、撒糖霜的玫瑰糕,霍三娘才笑吟吟开口:“颜儿怎么舍得来了?去年这个时候我都不知道你长到七尺身长了。” 去年春天霍三娘大儿子庄保业的妻子霍茹怀孕,因是庄家第一个孙辈的孩子,上上下下紧张地不得了,什么都可着大房用不说,还借机欺压二房。庄颜实在待不住,去外祖父家住了小半年,再回来的时候确实长高了不少,霍三娘突见她比自家女儿长的还要娇美多了,说过几句风凉话,庄颜那时还气盛,回过几句嘴,叫大伯母难堪了。 “都过去多久了,大伯母还记得。”庄颜暗暗想,霍三娘心思狭隘,真够记仇的。 霍三娘就是这么个性子,只要没报的仇,多少年都记得。 “我说颜儿,你当大伯母多大的年纪,去年才发生的事,我能不记得了?要是脑子这么不好使,这么大个家我也管不好了。”她要新仇旧恨一起报,这会儿能多得意就多得意。 不一会儿,庄静穿着鲜红的牡丹缠枝通袖长裙来了,梳了个牡丹髻,两侧排插一溜儿小金簪,耳带明月珰,只算得上五官端正微胖的红腮脸,被这身行头衬得娇艳十分,俗不可耐。 “娘,喊我来做什么?”转了头轻蔑道:“四妹妹也在?”故意的漠视是因为嫉妒,怎么庄颜怎么穿都好看呢!庄静坐在霍三娘身边,撒了个娇以寻安慰。 庄颜心下明白霍三娘的意思,暗忖一瞬,觉得这对母女着实可笑。 霍三娘和自己女儿交谈,像是忘了庄颜的存在。被求的人,犯不着上赶着开口吧?想到这里,母女两个越说越欢。 看着时辰差不多了,庄颜方启唇喊了声:“大伯母。” 霍三娘故意抚掌笑道:“哎哟,说得忘情了,忘了颜儿还坐在这儿。”又吩咐丫鬟换了杯茶水来。 “大伯母,听说……您这两天在想法子找忠勇侯家,忠勇侯夫人办的花会请帖?” 母女两个的视线同时打来,庄颜仍旧只是淡淡笑着。霍三娘没想到庄颜提的是这件事,“怎么,你也想去?” 庄颜从袖子里拿出大红的请帖来,随手放在桌上。 第10章 连本带利 大房母女的眼睛直愣愣地往庄颜身边的木桌上看,这真是忠勇侯家的请帖? “你从哪里得来的?”霍三娘也不相信庄颜敢拿假的帖子来哄她,可凭二房的身份地位,怎么可能结交得上忠勇侯家? “是我那不着调的小舅赠给我的,您也知道我那舅舅虽不爱读书,但喜交各路好友,有时候还是顶些用处的。” 黄不羁的性格霍三娘也有所耳闻,连庄保业都跟他来往过。 “把帖子拿来我瞧瞧。”霍三娘下巴微抬,示意丫鬟把帖子拿来。 一个头顶双丫髻的丫鬟双手拿了帖子低头奉上,霍三娘接了帖子仔细看了看,帖子上以咏莲花的诗作柬:荷风送香气,竹露滴清响。欲取鸣琴弹,恨无知音赏。请君来日共赏,伏望早降。 忠勇侯花园大小池塘里的莲花多达三十多种,是京都一绝。请帖上带有淡淡的荷花清香,且还有侯府的标记,该错不了。 被请人的名字还空着,可随意填写。霍三娘拿着请帖的手有些紧张,缓缓抬头看向庄颜,换了个略微讨好的笑道:“颜儿把帖子拿到我面前,是何意思?莫不是要转赠大伯母?”可庄颜自己的亲事呢? 庄静挽紧了霍三娘的手臂,摇晃着身子道:“娘……我要!” 霍三娘捏紧了帖子,生怕庄颜反悔要了回去。 “大伯母,听说平南侯和忠勇侯相熟,到时候也会去给忠勇侯夫人请个安,对了——忠勇侯夫人好像也要给自己的嫡长孙方杰华相看个合适的姑娘。” 是啊,京都人都知道,否则这次花会的请帖也不会那么难求。所以霍三娘不惜花多少银子都要弄到这次的请帖。若是庄静真得了哪位贵人的眼,大房定然锦上添花了,就算没被侯府的人看上,或是个一品二品大员的嫡长子,那也是很不错的。 转念一想,霍三娘知道庄颜不可能这么容易就把帖子让给她,毕竟她自己的亲事也都还没定。 霍三娘讨好笑着:“颜儿,你只管说吧,要怎么才肯把这帖子转送给大伯母?” 庄颜慢慢绽了个笑,饶有意味地看着大伯母,霍三娘居然以为她大方到可以转赠大好机会。霍三娘被她看得紧张极了,把帖子往怀里收了收,道:“颜儿……大伯母向来疼你,你想要什么只管开口,我都依你。” 轻轻出了口气,庄颜道:“侄女也没什么过分的要求,请大伯母尽快把二房的费用涨回来就是了。” 原来如此,霍三娘松口气,这个太容易了,“好,下午我就吩咐管事的从我私库里出钱,把该送的东西都送过去,下月你去支取月钱的时候,一分不会少你的。”把公中的钱说成她私库里的,脸皮也是够厚。 庄静此时被喜悦包围着,拿着帖子爱不释手,才懒得管庄颜的月钱是多是少。 目的达成,庄颜起身准备告辞,霍三娘此时是感激她的,含笑客套道:“其实只要你开了口,这帖子送与不送,大伯母都是会体谅你的。” 庄颜自是不信她的鬼话,嘴角的笑淡了下来,不卑不亢道:“若不是母亲有孕在身,侄女也不至于叫大伯母为难了。” 听了这话,霍三娘一愣,“你母亲怀孕了?” 第13节 “嗯,前几日诊的平安脉才知道的。” 霍三娘佯装责怪道:“如何不早说?我好跟梦柔一道去看看你母亲。”梦柔是庄颜三婶吴玉婷的字,和庄守礼定下亲事后吴父取的。 亭亭玉立的庄颜灿然笑道:“那日正巧遇上大伯母说府上入不敷出,只好先压下不提,免得有人多心。” 这会子提出来才叫人多心,若是传了出去,别人还以为她霍三娘怎么苛待弟媳和侄女呢! 霍三娘当即吩咐身边的董妈妈,去账房支取五百两银子送到碧泉居去,又对庄颜说:“晚些我再去看你母亲。” “先替母亲谢过大伯母了,我等着三日后随大伯母一道去忠勇侯家赏花。”庄颜这才转身离去。 霍三娘明白了,庄颜不是让帖给她,而是与她共享一张请帖,看着她不盈一握的腰,纤纤袅袅的背影,叹气道:“你这个四妹,真是个聪明人,又长得这样姣美,往后不知道有什么样的大造化呢。” 该听的人完全没往心里去,庄静翻看着帖子随口道:“能有什么造化,她爹只是个从五品小官,还是庶出的。”从五品郎中不是小官,但和她爹三品大理寺卿比起来,确实还差了一大截。 若是霍三娘再聪明些,就该劝庄静至少不要得罪庄颜,后浪推前浪,将来的路还得看晚辈们怎么走…… 当天下午,庄家总管事把二房该补的东西都补上了,当然了,三房的也少不了,只是吴玉婷不放在眼里就是了。 第二天早上,庄颜才到常喜堂,大房和三房的人都来了。霍三娘和庄静,还有抱着不足一岁的盼姐儿的霍茹。吴玉婷一如既往带着怯懦的庄佩。 黄氏笑逐颜开接待了她们,茶水点心流水一样地上。 庄家三个老爷之间的关系一直淡淡的,各房太太们的关系自然也亲近不到哪里去。大房和二房有些摩擦,三房最是置身事外,吴玉婷从来只做表面功夫,只求不落人口实便罢了。比起大房的算计,对于这种相处态度,庄颜还是很喜欢的。 才开聊没多久,一会儿就说到儿女亲事上了。虽然三房之间关系不算亲厚,但总归是一家人,该沟通的事还是要沟通。 霍三娘觉得几个未出阁的女儿家在这里听了不好,拈了个蜜枣笑道:“姑娘们都出去玩吧,留我们几个年纪大的说说闲话,想一想我们妯娌几个也好些时候没这样子坐过了。” 庄颜自然听懂了的其中的意思,正起身要告退,庄静早不耐烦了,先她一步起身走了。庄佩随后,低着头行了个礼也准备去院子里等吴玉婷。 盼姐儿握着粉嘟嘟的小拳头忽然哭了起来,霍茹抱着她哄,霍三娘眉头一皱。 庄颜还未出门,折回来走到霍茹面前,友善笑道:“嫂子,我来抱抱吧。” 霍茹犹豫一会儿,霍三娘道:“萍儿,你就给颜儿吧,免得吵着你两个婶婶。”其实是她自己最烦这个嫡孙女,也怪霍茹肚子不争气,没生个带把儿的出来。 媳妇怎能不听婆婆的话,只得把孩子递给庄颜,又看向旁边的奶妈,示意她跟着庄颜,省得饿了小小姐。 庄颜小心翼翼地托着婴儿,面上露出温和真实的笑容。霍茹的视线一直跟着她出门,见盼姐儿被这样细心地抱着,哭声渐渐低了,才放心了一些。 庄佩左手捏着右手的大拇指,在庄颜身后嗫嚅着。 哄着盼姐儿的庄颜忽看见庄佩欲说还羞的模样,微微一笑,问:“你也想抱?” 被问的胆小自卑少女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结结巴巴问:“我……我可以抱吗?我怕盼姐儿嫌我……” 庄家也算是高门大户,讲究的是嫡庶分明,吴玉婷虽是个不显山露水的性子,但手段多着呢,否则三房的几个姨娘不会那么服帖,甚至连庄佩的出生都是个意外。 “盼姐儿还小,什么嫌不嫌的,来,你抱抱。”幼童哪里懂得嫡庶之分,都是大人教的。 摆好了姿势接着庄颜递过来的奶娃,庄佩瘦瘦的上半身被盼姐儿的襁褓占了个满怀。小女娃黑漆漆的眼珠子盯着她看,粉嫩的拳头自然举在胸前,晶莹的下红唇翻了起来,嘟嘟地吐着泡沫。 盼姐儿的奶妈紧张兮兮地在一旁看着,这个庶出的六小姐可真瘦弱呀,真怕她一个手滑把孩子落在了地上。大夫人不心疼,少夫人可是会哭肿了眼睛的。 庄佩也知道自己不能久抱,有些不舍地把孩子还给了庄颜。庄颜看着盼姐儿皱巴着笑脸就要哭了,忙问奶娘:“盼盼是不是饿了?” 奶娘接了孩子说是,“四小姐真心细。” “就在耳房里喂吧。”庄颜指了指正室旁边的耳房,常喜堂伺候的丫鬟眼尖,跑去开了门,还准备了些温水和手巾。 庄颜看着有些无措的庄佩,邀请道:“六妹妹去不去后花园?” 几房的太太恐怕还要聊好久,在这院子里干坐着怪无聊的,不如去园子里转转。 受邀的庄佩朝屋里看了看,眼神怯怯,想去又不敢答应。 “六妹妹,叫你丫鬟跟三婶打个招声就是了,只是逛逛,不会责怪你的。”伺候庄佩的丫鬟怜儿往前走了一步,说了声“奴婢省得”。 庄佩缓缓点头,低低嗯了一声,姐妹两个齐肩出了常喜堂。 庄府内宅的后花园就在庄保业夫妻的院落隔壁,也在庄静秋凉苑的后面,里面种植了各色花卉,虽不是珍奇花草,但按季开放,千朵万朵压枝低的景色也是很美的。 夹道有点长,庄颜没有开口,庄佩也不说话。 兰儿和莲儿分别在左右两侧打着两把伞,给两个小姐遮阴。 快到花园的时候,庄颜吩咐道:“莲儿,待会儿你回去取一碗绿豆汤、一碗冰雪莲子汤、药木瓜、杏片、梅子姜、荔枝膏来。” “这么多啊?小姐吃的完吗?”莲儿惊讶地问。 庄颜瞅她一眼,“叫你去便去。” 这些吃食庄佩不见得吃得到,看着她瘦弱的身子,庄颜总有些心疼。 第11章 帮助庶妹 庄颜终于等来庄佩跟她讲第一句话了:“四姐姐,我的丫鬟也叫怜儿,与你的莲儿同音。” 虽然六妹妹的声音怯生生的,说话的时候还红着脸,但庄颜感觉得到庄佩再放下戒备。 庄佩主动挽了庄颜的手往花园的流潺亭里去。流潺亭旁边就是假山和小瀑布,短短几米飞流直下,四周草木葱茏,凉亭中人,犹如置身山中。 上了流潺亭,莲儿收了伞跑着回去,庄颜看她急急忙忙的,担心道:“兰儿,你也一起去吧,我怕她路上跑快了打翻了东西,白拿一趟。” 这话半真半假。 支开了兰儿,流潺亭里只剩下她们两人。 第14节 庄佩看着渐远的丫鬟,咬着唇低头道:“四姐姐,听说你要去忠勇侯家里。” 庄静是个沉不住气的,得了帖子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这事昨个晚上就传到吴玉婷耳朵里了,庄佩成天跟在她身旁,也听了个大概。 “嗯,是我小舅赠的帖子,我也爱莲花不蔓不枝之态,正好那日又得空,便去瞧瞧。” 庄佩攥紧了手,呼吸声都变得重起来,犹犹豫豫道:“那……等姐姐回来跟我说说侯府莲花的样子。” 暗叹一声,庄颜有些无奈,有心帮庄佩,偏六妹妹是这么个软弱的性子。 “六妹妹,你也十三了,三婶可有跟你提过哪些人家?” 姐妹之间,私谈这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还没有,母亲说再过一年请媒人来说。”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怎么可能逃的掉,将来过的好不好,都要看嫡母手下留不留情。 庄佩低声道:“我很听母亲话,很少惹她生气。” 庄颜如何不知,家里统共三个女孩儿,庄佩过的最凄惨,她又是个心善的,同是姓庄,总有些可怜她。 “六妹妹,那媒人一张嘴,什么都说的天花乱坠,胡家小姐出嫁的时候你也是听过一些闲话的。” 要不是彭郎中家花重金请了个名嘴媒婆,把自家儿子吹到天上去,胡给事怎么舍得把独女嫁给那个放荡子。两家结亲没有半个月,胡家小姐便要和离,好好的黄花闺女成了二婚的妇人,在家中熬了三年都没有再嫁出去。 后来媒人的名声烂了,彭胡两家也决裂了。 这番略带挑唆有些出格的话,放在庄静这种性格的小姐面前,庄颜是绝对不会说的,但在胆小怯懦的庄佩面前,隐晦的提一提,兴许能鼓动她替自己好好打算打算。 “四姐姐……我一个庶女也没有办法,母亲管教严格,实在不敢忤逆她。”庄佩说得情真意切,惹人动容。 庄佩狠狠咬着下唇,鼓起勇气道:“姐姐,好姐姐,我也想去花会。” 听了这话,庄颜觉得她还有救,微笑道:“既然如此,我教你套说辞,回去之后想法子说给三婶听。” “什么说辞?”庄佩眼巴巴地看着庄颜。 “三哥今年十五了吧?”庄保诚是吴玉婷唯一的嫡子,年十五,行三,才华平庸,但还算刻苦,模样端正,想说门亲事不难,想说门好亲事不容易。 “是,明年五月就十六了。” “三婶总要上心他的亲事……”庄颜说的缓慢,深深地看了庄佩一眼。 庄佩知道庄颜真心为她好,不自觉地拉着姐姐的手腕子带怨道:“是了,母亲很重视哥哥的亲事,有时候难免顾及不到我。” 这还是往委婉了说,吴玉婷压根没把她的事放心上。 一低头,庄颜看见她有内里的袖子生生短了一截,分明还是去年的衣裳样式,纤瘦的手腕上有片淤青。 庄颜捉住庄佩的手问:“三婶又打你?” 慌忙抽回手收起来,庄佩侧了侧身子,吞吞吐吐道:“是我……犯了错,打碎了母亲插花的陶瓷花瓶。” 庄颜不是没去过西府,能被庄佩打碎的插花花瓶能值多少钱,三婶犯不着为此打人,吴玉婷不过是随便找个由头罢了。 想来吴玉婷还是恨自己的丫鬟被庄守礼收用,还抬了妾生了个女儿出来。 庄佩有些低声下气请求道:“四姐姐,这件事你不要告诉别人。” 轻轻地握着庄佩的手,庄颜放柔了声音道:“我省得,你那里有祛瘀的膏子没有?” 夏季炎炎,庄佩竟也不觉得那双带着温度的手会热,心里头酸酸暖暖,吸了吸鼻子,眼睛不争气地红了起来,带着哭腔道:“四姐姐,我不疼,用不着膏子。” 也好,祛瘀的膏子多带药味,若是叫吴玉婷闻到了,还以为庄佩在别人面前诉苦,又要挨顿打,索性这次就忍了。 “六妹妹你听我说,回去之后你想法子跟三婶说,两天后侯府里花会上去的姑娘很多,可以借着带自家丫头去赏花的名头,悄悄替自己儿子相看别家姑娘。方家嫡长孙只有一个,姑娘有那么多,说不定也能遇到一桩好亲事。” 庄佩也不笨,知道吴玉婷听了这话肯定心动,若真要假借带女儿赏花的名头,三房又只有她一个姑娘…… “四姐姐,可是我们没有帖子,如何去?” 三房和大房、二房向来是分开行事,像这种活动没请到吴玉婷头上,她是不会跟去的,但这次不一样。庄颜道:“你只管跟三婶提了,别的事你不用担心。” 庄佩悟了一会儿,方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好好谢了庄颜一番,又说了些体己话。 兰儿莲儿两个,一个打着伞,一个提着食盒来了。朱红的五层雕花食盒很沉,放在石桌上的那一瞬砸出闷闷的一响。兰儿收了伞,额头上只出了些薄汗,莲儿早就大汗淋漓,放下食盒往后退了好几步,才拿袖子往脸上扇了扇。 庄颜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两个丫鬟,又问庄佩想喝哪一碗汤,听她答了绿豆汤,兰儿将那碗放凉的汤端在她面前。 喝了些汤,又吃了点心,日头越来越盛,庄颜命莲儿收拾了东西,起身道:“六妹妹,回去吧。” 庄佩也跟着起身,庄颜忽又嘱咐说:“两日后六妹妹记得穿红色或紫色的衣裳。” 庄佩不解,但还是答应下来,默默记在了心里。 从夹道走到黄氏院子,两人身上皆出了腻腻的汗。院子里大房和三房的人都已经走了,怜儿也不在,庄颜吩咐兰儿:“你送六小姐回去。” 庄佩微颔首,道了谢方走了。 回碧泉居的路上,莲儿笑着道:“小姐您真心善。” 叹了口气,庄颜想起九岁那年她养的一只白毛小奶狗,“我都自顾不暇,哪里还有精力对别人行善,这次提点她,一则是为了还幼时的恩情,二则一笔写不出两个庄字,姐妹之间也该相互照拂些。” “奴婢不明白了,还什么恩情?” “还记得我从外祖父家带回来叫欢哥儿的小狗吗。” 第15节 提起欢哥儿,莲儿先是笑了,“记得欢哥儿那时候还是咱们的开心果。”接着,又颓丧了起来。 庄颜接着她的话道:“可惜只陪了我不足三月。” 欢哥儿是庄颜从外祖父送给她的宠物,那个小家伙奶白的身子,刚学会跑的时候便离不了庄颜,天天跟在她身后,像影子一样。那是第一个和庄颜能交流心事和快乐的活物,也是她小时候认为的,和外祖家之间的亲情纽带,它的饮食起居皆由她亲自经手,名字也是她亲自取的。幼时的她,对欢哥儿有很深的感情。 可庄守义说玩物丧志,疯疯闹闹没有女儿家的样子,就要把欢哥儿打死。庄颜哭了好大一场,求着父亲放过小奶狗。 庄守义松了口,命令庄颜三日内把狗送走。 庄颜存了侥幸的心思,把狗藏在花园里,白天去陪它晚,晚上再悄悄带回来,第二天早上大清早再送出去。 偷偷摸摸又养了欢哥儿大半月,有天半下午突然下起暴雨,庄守义又正在检查她背《女戒》,碧泉居的丫鬟个个如惊弓之鸟,没一个敢往外跑。 等到庄颜赶过去的时候,是庄佩打着伞把欢哥儿抱去了亭子里,还用帕子给欢哥儿擦瑟瑟发抖的身子。她们姐妹两个也是打那次开始,有了浅浅的交集。 庄颜见她喜欢狗,乐此不疲描述着欢哥儿各种可爱的姿态。直到雨停,两人约定好,下次还要来一起陪欢哥儿玩。 这件事还是被人发现了。庄静发现后直接告到了庄守义和吴玉婷那里,这次庄守义再没有心慈手软,欢哥儿不知道被送到了哪个下人那里。庄佩也挨了顿打。 总之庄颜再也没见到欢哥儿,也不愿、不敢见到它了。 从那以后,庄颜才明白了,轻易不能喜欢上一样东西,最亲的人都这样子伤她,更何况外人。 莲儿一会儿便把欢哥儿抛在脑后,又好奇问:“您让六小姐穿红裙子又是个什么缘故?” 庄颜没有回答,主仆两个进了屋子。 闲坐一会儿,兰儿回来了,收了伞拭去满头的汗,只凭主子一个眼神,便回话道:“六小姐回去了,三夫人没有责怪什么。” 因贪凉,庄颜喝了口冰镇的绿豆汤,嗯了一声说要沐浴,叫兰儿歇着,莲儿从旁伺候。 兰儿内敛聪慧,办事滴水不漏,却是个不肯吃亏的性子,莲儿外向泼辣,积极主动能吃亏。两个丫鬟的心思她都看在眼里,刻意敲打一下,方不至于厚此薄彼。 第12章 母女谈心 今日无事,除了吃饭时候,庄颜都在房里待着。 庞致从宫里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宫人下匙时分,他才到家。草草吃了几块乳饼,换了袭黑衣去了庄家。 碧泉居在庄家的东北角,比起正中心的福喜堂不知道偏到哪儿去,正是如此,才给了庞致可乘之机。 入睡时分,庄颜笑着回忆起他的脸庞,不自觉喃喃道:“奉一……” 守夜的晴儿、雯儿两个二等丫头对视一眼,前者靠近罗汉床一步,手放在银丝镶边的蚊帐上,轻声问:“小姐,您说什么?要什么‘衣’?” 惊觉说错了话,庄颜睁开眼睛眨了眨,道:“无事,我要睡了。” 晴儿没有撩开蚊帐,放开手又退了回去。 庞致听到那个字,很笃定她是在喊他的名字。她对他有意了,不是吗?那就最好了,若能得她亲口承认,他便请人做媒,把亲事定下来。 * 第二天早晨,庄颜照旧先去了常喜堂。黄氏竟早早地起来了,罗汉柏桌上摆着八宝馒头、蝴蝶卷子、金银茶食、枣糕、糖馓子、白切面。另外还有一道“清风饭”,是用水晶饭、龙眼粉、龙脑末、牛酪浆调和,放入金提缸,再垂下冰池冷透,在大暑天食用的。 黄氏胃口好,吃得多,庄颜看了也欢喜。甭管这胎是男是女,母子平安最重要。 才从常喜堂出来,霍三娘身边的董妈妈朝着她来了,庄颜站住与她对视,问道:“妈妈是来寻我的?”黄氏有孕,大房才不会去沾惹上,万一有了意外,那可说不清了。 “是的四小姐,大夫人请你去一趟。” 庄颜跟着她走,也不问是什么事,反正她知道董妈妈口风紧,从来不胡乱说话。 董妈妈也喜欢庄颜这个性子,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四小姐是个聪明又讨喜的人。 到了福喜堂,霍三娘正坐在次间的黄花梨雕螭龙纹榻上,胳膊支在摆了错金海棠花香炉的小几上,形态慵懒,见庄颜来了,拦住她行礼的姿势,招手道:“颜儿来我跟前坐。” 庄颜还是把礼行全了才坐在榻上的小几旁边,扇了扇香炉里的香道:“是杜松。” “是了,你的鼻……你的脑子最好使,又知书达理的,看着就叫人心疼。” 笑了笑,庄颜略低头道:“侄女不愁吃穿,又有父母疼爱,没什么可心疼的。”嘴上这么说,心里却生了疑,霍三娘叫她来是做什么? 霍三娘做事泼辣,不喜欢拐弯抹角,闲话也不多说,直截了当问:“听你母亲说,是想把你说到翰林侍读崔大人家去?” 花会之期在即,霍三娘却把这事提出来,是不想让她去了。也是了,庄家三个姑娘,庄颜最出挑,要去了肯定会抢庄静的风头。 心下微哂,庄颜道:“母亲与崔夫人还不曾正式见过面。”定亲的事都八字没一撇,更遑论嫁娶。 “因是你的事,我特特上心了一些,我听你你大伯说崔大人的儿子很老实,又孝顺父母,你若嫁过去了肯定体贴你。”霍三娘真是少有地夸人。 听了一句庄颜都已经有些厌烦了,霍三娘又继续说:“你也大了,也可以跟你说一些妇人家的道理了,这女人一辈子什么都不重要,得夫妻和睦才要紧……” 庄颜的眉头轻轻蹙着,霍三娘仍旧喋喋不休,只得出言打断长辈:“大伯母,这些道理母亲自会告诉我的。” 霍三娘扯了扯嘴角,假笑道:“要我说,崔家实实在在是个好人家,你也满十四了,若能早些把亲事定下,大伯母好早些替你准备准备。” 庄颜盯着霍三娘的眼睛问:“大伯母也喜欢崔家?” 霍三娘被问得一愣,道:“自然是……喜欢的。” 庄颜笑了,“既然如此,那我便回去告诉母亲,毕竟我还小,二姐姐可不小了。” 没好气地拂了拂袖子,霍三娘笑也懒得笑了,皱眉道:“你姐姐什么性子你也是知道的,嫁那种性子的人,不合适。”她只是看不上崔家的家世罢了。 庄颜也不戳破,只是笑了笑,一阵沉默后,起身行个礼便走了。 霍三娘在她背后指了两下,说庄颜油盐不进。 第16节 董妈妈却明白,四小姐多有主意的一个人,怎么会听信大夫人的三言两语。 从福喜堂出来,顺着游廊从穿堂出去,到了后面一排院子的夹道,转角正好撞见被人扶着的黄氏,庄颜快走了两步上前问:“娘,怎么出来了?” 一旁的邱妈妈道:“夫人说屋子里闷不过,想出来转转。” 看着黄氏额头上出着细密的薄汗,庄颜往左后方看了一眼道:“那便去花园里吧,流潺亭里很凉快,也舒服。” 想起流潺亭四周的美景,黄氏带笑道:“好。” 到了后花园里,下人还是在椅子上垫了个薄薄的菖蒲纹软垫,把食盒搁在石桌上,摆了两碗汤和三碟儿嫩绿、金黄、橘红色的各式点心。黄氏这才想起来女儿仿佛是从大房那边过来的,便问:“我方才见你从福喜堂过来的?” “从常喜堂出来就被董妈妈请去了。” “你大伯母找你什么事?”黄氏现在支出增加,她怕给女儿带来麻烦。 去侯府观花的事庄颜一直不知道怎么开口,如今母亲提起来了,便索性说了从黄不羁那里得了请帖的事。 黄氏听了之后眼神滞了一会儿,方道:“也好,你去吧,反正和崔家的事也只是刚有眉目,也不算违背了礼数。” 虽说男女两家相看的时候,不满意还可再换一家,但同时相看两家却是不道德的。崔家来相看的事还没提上日程,崔实也只是和崔夫人提过罢了,这算不得越矩。 黄氏的回答令庄颜有些诧异,她没想纠结了两天都没好意思开口的事,母亲这么容易便答应了。 黄氏有些迟疑道:“只是我身体不便,怕是不好带你去。”那日去的肯定都是贵人,若是起了意外,还不知道该怎么算。 “我把帖子让给大伯母,她自然答应带我去。”霍三娘的为难,庄颜只字不提。怀孕的人多思伤身。 其实多思就是伤神又伤身,怀不怀孕都有损,她宁可伤了自己,也不愿伤了家人。世人只说父母爱伟大,其实悠悠寸草心也是令人动容的。 黄氏笑起来眉眼尽是温柔,和庄颜小时候被她抱在怀里吃.奶的时候一样,“我那里还有两套崭新的头面,你去挑一套带着。” 知道那是母亲出嫁时的嫁妆,这些年都舍不得带,庄颜哪里肯要,握着黄氏的手道:“我用那帖子跟大伯母换了五百两银子来,够我置办些东西了。” “那样多的贵人,五百两的首饰算什么。”黄氏话还没说完,庄颜道:“娘——你那样式都旧了,我不要。”不得已,她才说出这样的话打消黄氏的念想。 镶了宝石的头面,就算旧了也华贵。 黄氏也觉得样式旧了些,只得依她,道:“过些时我拿出去改改,以后还是你的。” 此事暂且不提,黄氏想了想花会的事,还有些担心,嘱咐道:“忠勇侯家是一等一的世勋贵族,这次你只当去开个眼界罢了,京中那么多贵女,没入忠勇侯夫人的眼也是正常的。” 这个道理庄颜是明白的,更何况她的目标并不是忠勇侯家的嫡长孙,忠勇侯夫人看不看得上她,又有什么关系。 “女儿省得,不过——若是得了忠勇侯夫人眼呢?”庄颜试探地问道。 黄氏完全没想过这个问题,皱了皱眉头,道:“那……”这个问题可真不好回答。 庄颜轻笑出声,道:“娘难道不高兴吗?” 点着头,又摇了摇头,黄氏道:“高兴也不高兴。”随后解释道:“你若高嫁了,为人母的自然开心,但咱们家一个正三品、一个正五品、一个从五品官员家族的日子都过得磕磕绊绊的,更何况王公侯爵世家大族,我怕你以后过的不好。” 想为人上人,哪有不付出代价的。饶是明白其中苦楚,听了母亲这番体谅的话,庄颜还是感动地差点落泪。 黄氏叹了口气道:“嫁什么样的人都看命,你若命好不用再仰人鼻息也是好的。记得娘刚进嫁庄家来,你的祖母给我立规矩的时候也受过一些气,还有你父亲的生母刘姨奶后来也没少给我脸色看,将来只盼你少吃苦就是了。”她还是赞成庄颜在婚事没定下来之前多挑拣几家的好,她的女儿貌美如斯又乖巧懂事,该配好人家。 庄颜的脑袋敲木鱼一样地点着,脑子里把和庞致有关的事都过了一遍,若按母亲说的来看,平南侯家才是个归处,没有婆婆折磨,也没有妯娌要周旋。 坐到晌午时分,母女两个才回去。 庄颜在家中耐心地等着,请帖上的日期终于到了。 第13章 花会(一) 花会这日早上,庄颜早起先吃了饭,在院子里小跑了几圈,还打了一套拳,出了身汗沐了浴,才换上干净的叶阔线形四季兰缂丝褙子,配淡绿色的绉纱裙子,脖子上戴着荷叶露珠大小的玛瑙一颗,边上陪衬几颗翡翠玉珠。 坐在五屏风式螺钿镶嵌红木镜台面前,庄颜取玄色眉黛勾出柳叶眉,用无名指指腹蘸了点朱红色的口脂抹在唇上,又拿帕子抿去唇上的油光,方满意笑了笑。 嘴里衔着象牙梳篦,莲儿捏着庄颜的几蓅头发,含糊不清问:“小姐不上点儿胭脂?” 纤纤玉指从璎珞、项圈、手镯、耳环、戒指、玉佩等琳琅满目的饰品上滑过,庄颜轻声道:“不了,今日虽没有烈日,也闷热的很,赏荷花是在室外,出汗花了妆太难看。” 兰儿接过莲儿手里的头发,过了一会儿便道:“小姐,好了。”一个漂亮的堕马髻大功告成。 庄颜的手最终落在一支镶红宝石的纯金镂空梅花簪上,插在头发的左上方之后,又挑了支木兰白玉簪子。 莲儿从镜中看着庄颜若秋水春云的绝美容颜,赛寒鸦的鬓儿,弯弯柳叶眉,直隆隆悬胆玉鼻,丰盈微微上翘的红唇,风神俨在画中,愣了愣神道:“小姐只画了唇、眉便貌美至此,要是略施脂粉不知道是什么模样呢。” 眼珠子转了一圈,庄颜玩笑道:“这么热的天……许是猴儿样吧。” 两个丫鬟噗嗤笑出声。莲儿看了看,道:“小姐……这支宝石金钗是不是多余了些?” 庄颜嗯了一声,却没有取下来的打算,最后对着镜子检查一遍,觉得没有差错,带着两个丫鬟去了黄氏处打了声招呼,便去了福喜堂。 因重视这次花会,庄静费心盛装打扮来的稍迟。庄颜淡淡扫了一眼身穿紫色牡丹攒枝缂丝褙子,淡紫色罗裙,梳了个牡丹髻,簪了满头金银簪子的二姐,心道她为了出风头也是受累了。 霍三娘看着比花娇艳的女儿,笑道:“今日这身好看。”又转头打量了庄颜一眼,不得不衷心夸赞道:“倒也清丽。” 不蔓不枝,清丽出尘,美人倾城,是庄颜的写照。 庄颜微微低头,笑了笑,三人一齐从西南角门出去了。 好巧不巧,西南角门处,吴玉婷带着身穿白色红蕊攒枝梅花褙子,碎花长裙的庄佩就等在那儿,见了她们一行人,上前笑道:“我今日也无事,听说你们要去平南侯家的花会,便一起去吧。” 庄佩和庄颜对视一眼,注意到对方头上戴着的宝石金钗,有点紧张了。 吴玉婷就这么挡在霍三娘的面前,一直笑着看她。 第17节 人都怼到面前来了,霍三娘绞着帕子半晌也没想出个对付的话,咬了咬牙,不大乐意道:“那……就一起去吧!” 这帖子只有她一人花了钱,吴玉婷白占了便宜,霍三娘心里如何痛快。 庄静剜了庄佩一眼,声音不大不小道:“就这身行头也敢去侯爷府,不自量力。” 只当没听到,庄佩低头往后缩了一步。 其实庄佩穿的不差,只是不能和庄静比罢了。 各自上了马车,往忠勇侯府去了。 忠勇侯府离皇城近,从御道隔壁的街过去,只消半个时辰就能到。 马车平稳地行驶到侯府,庄颜等人挨个下了马车,递了帖子在阶下等候。霍三娘的心突突跳,真怕帖子是假的,被人当街赶走。 直到那人说了声请,还客客气气将他们迎了进去,方松了口气。 她们身后的来人乌压压一片,也是一张帖子带了好多姑娘,看来想来这次花会的姑娘比想象中的还要多。 被侯府下人引到盛荷园里,霍三娘和吴玉婷带着三个丫头去拜见了忠勇侯夫人,本以为主人家随意敷衍两句就会打发了她们,谁知道忠勇侯夫人竟然叫三个女孩并排站在她面前好好打量了一番,末了还说三个都是好姑娘。 霍三娘受宠若惊,只以为是自己的丈夫在其中起了关键作用。 待庄府人去了别处后,忠勇侯夫人身边的关妈妈道:“奴婢瞧着庄四小姐最出挑,恐怕今个儿来的小姐里面,也少有能比得上的。” 忠勇侯夫人笑呵呵点着头道:“是了,我瞧着这丫头也不错,娇而不媚,端正柔和,是个有造化的人,平南侯的眼光不差。” 关妈妈眯着眼一笑,道:“侯爷只是提了个名字,也没说是看上这丫头了,咱们家小姐……”忠勇侯夫人伸手打断了她的话,“这孩子的性格我知道的。” 知道忠勇侯夫人向来疼自己家的孩子,关妈妈又说了句:“咱们家小姐也不差。” 忠勇侯夫人笑了笑,再没说话了。 忠勇侯夫人本名叫吴心慈,再过一年便满六十了。算一算,她嫁给忠勇侯方长勇也有三十四年了。记得她刚嫁进来的时候,方长勇还没有承袭忠勇侯位。 方长勇为人和善,任谁见他都总是慈眉善目,笑眯眯的样子。虽他一生无战功,政绩上也无突出的地方,但他很满足富足又悠闲的生活。吴心慈祖父曾是帝师,父亲曾经是阁老,颇具慧眼,看准了即使方家日渐式微,忠勇侯日后也无大作为,但好歹是世家大族,以独女吴心慈那么骄纵的性子,低嫁过来定会一生自在幸福,才成了这么一桩婚事。 事实证明,帝师和阁老的眼光果然不差,忠勇侯夫人年轻时候那样张扬,甚至有些跋扈的性子,在方家竟没受过多少气,从来只有她欺负别人的份,就是到了这个年纪,偶尔还会骄纵一把。 吴心慈和太后年轻时是好友,那时太后还是太子妃,因怜惜好友低嫁,又怕她在方家受欺负,便把自己身边的大丫鬟关慧送给了她,也就是现在的关妈妈。关妈妈因双亲过世,看穿红尘俗爱,一生未嫁,留在侯府帮了忠勇侯夫人很多,因此种种,她在吴心慈面前颇为得脸,侯府嫡长子方显文也得给她几分薄面。 * 庄家一行人在盛荷园里溜达了小半圈,霍三娘找到了几个眼熟的妇人,随意打了招呼便暂时离去了,找了个僻静处对吴玉婷道:“如今你也进来了,等花会结束之后咱们在门口见就是了,或是你呆够了,带佩姐儿先走也行。” 吴玉婷此行目的明确,也懒得跟着霍三娘一道到处浪费时间,答了声“好啊”。 走之前,霍三娘看都没看一眼庄颜,颇有卸磨杀驴的意思。 吴玉婷“好心”问庄颜:“你要不要跟三婶一块儿?”带着个漂亮的姑娘才惹眼,能以此认识更多有女待嫁的人家才好。 庄颜笑了笑,这个三婶打着什么算盘她岂能不知道?委婉谢绝了她的好意,目送吴玉婷走开了。 吴玉婷圆滑世故,表面大方,即使在这里举目无相识之人,很快也能融入其中。 不一会儿,庄佩不知停下来同吴玉婷说了什么,倏忽地朝庄颜跑过来,笑嘻嘻道:“母亲放我自由了。” “你如何说的?” 吐了吐舌头,庄佩道:“我说要去方便——反正母亲跟别人聊起来也记不得我了。” 庄颜伸手刮了刮她白白的鼻尖,微扭头,从头上把宝石金簪取下来簪在她头上,捏着庄佩的下巴仔细端详道:“更好看了。” 小心翼翼地举起手摸着这支宝石金簪,庄佩眼珠子斜向上看,道:“是……替我准备的?” 当然了,不然庄颜何必打扮地不伦不类。 “四姐姐,回去我便还你。”庄佩言语之间带着激动和感激。 庄颜也不是腰缠万贯的人,因此没有故作大方说送给她,只是笑了笑。 姐妹两个携手在盛荷园里走,庄颜时不时会往周围看一眼,保证霍三娘和吴玉婷之间至少有一个在她视线范围内,毕竟都是庄家人,要出了意外,这两位长辈不会不管她们俩。 盛荷园占了侯府总面积的四分之一,常年搭着戏台子,今日邀了众人来,戏台上早已唱上了,看台上人的扮相应该是《紫钗记》,再走近些,便听得台上唱的是第二十七出《女侠轻财》。 见庄颜看得出神,庄佩问:“四姐姐,这是唱的什么戏?” 庄颜把故事梗概说了一遍,又道:“这是从南直隶传过来的。” 两人转到飞虹桥上,看着满池塘的荷花含苞待放,远远看去,像一朵朵迎风的团子飘絮。庄佩在庄颜身边待久了渐渐不那么紧张了,勾着身子笑指荷花道:“四姐姐,看那一朵,已经开满了。” 现在还不是开花的时候,再过半个月,这满池的荷花更要惊人。庄颜幼时有幸和外祖父一起坐商船去过杭州,那里成片的荷花烙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观了这一池荷花,小时候的时光好像又回来了。 盛荷园一分为二,大的这半边用来种荷花,或请客人来游玩,另一边因为依着一处小山,便封了起来,但站在山上,是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盛荷园里的每一处景色的。 第14章 花会(二) 庞致和忠勇侯府嫡长孙方杰华、凉国公陈雄光的嫡长子陈继端等站在山顶的凉亭上,几个长身玉立的男子纷纷打开川金折扇戏道:“方杰华,你祖母要给你相中个丑八怪怎么办?” 因庞致练过功夫,体格更健硕,站在其中当是昂藏丈夫! 方杰华笑笑道:“便是丑八怪,胸有海量,腹中有墨,我也喜欢。”他的妹妹也漂亮,可刁蛮骄纵,他可是受够了方拾梦的罪,再不想娶个那样的妇人回家,再者……祖母疼他,断不会给他寻个丑女。 薛贝此人最爱眠花宿柳,风流名声在外,各种衣冠禽兽都见过,收了银骨扇子拿去拍方杰华的胸膛,道:“你也就是嘴上一说,世间哪有男子不爱美女。” 庞致直愣愣地盯着一个方向,他看到她了,嘴角绽了笑容,被薛贝看到了打趣说:“你看,侯爷都赞同我说的话了,他最是不近女色,你焉能与他比?” 没人能跟庞致比,都二十岁了连个通房丫鬟也没有,若不是有断袖癖才怪,可他也不好男风。所以在众人眼里,他真是清心寡欲的人。 第18节 外人只道他信佛,才戒了酒色,实则不然,庞致一点佛心都没有,要真是佛,也只能算是坠入魔道的冷面佛。 陈继端道:“下山去吧,给侯夫人请了安,我便要回去了。” 薛贝看着他摇头叹道:“被个女人给辖制住了,非我辈中人啊!” 陈继端也不恼,微微一笑,道:“等你娶了妻,看你还说不说这样的话。” 帝师薛家就得了这么一个宝贝孙子,他性格又如此放浪不羁,薛大学士肯定会给他找个能管的住好媳妇,扶他走上正道。将来他的日子未必好过。 再说陈继端“怕妻”一事,妻子温柔娇软,舍了山东娘家嫁给他,他舍不得欺负她罢了,只好平日里爱她敬重她些,填补一些她的遗憾。 方杰华出声道:“都这个时候了,该到的都到了,走吧。” 一行人下了山去,顺着夹道出去,被忠勇侯方长勇给截住了。 看见这么一群风华正茂的年轻人,方长勇乐呵呵道:“正好遇见你们,快随我到外书房去,有些字画想叫你们替我看看是真是假。” 方长勇这么大年纪了还抛不开玩乐,同辈的嫌他小孩心性,便只好跟这些晚辈们说说话。 薛贝虽风流,才学丝毫不受影响,鉴别字画真假他最喜欢了,高声道:“好啊,侯爷快带我们去罢!” 庞致捏了捏拳头,恨不得把薛贝乱拳打死,他又要晚几刻才能见到庄颜了。 一行人浩浩汤汤去了方长勇的外书房,盛荷园里的姑娘也愈来愈多了。 庄颜略略观察了一遍,今日最美的花不是荷花了,各个争奇斗艳的小姐们,才是最亮眼的娇花。起初看着才有些惊艳,多看了几个就疲了。 庄佩也是这种感觉,把视线从别人身上拉回来,看着庄颜道:“四姐姐,看来看去,还是你的打扮最清爽宜人。” 庄颜只为了见平南侯而来,没有争艳的心思,刻意穿的素雅些,没想到反而更出挑了。 笑了笑,庄颜道:“比美是永远比不完的,咱们去看看那边的睡莲吧。” 盛荷园里除了东西两方大池塘,还有几隅小池塘,里面养着各色睡莲,虽离热闹处远了些,也不失为一方好景致。 两人看了看大小莲叶围着的红白睡莲,才折回戏台子那边。 戏台子下面,忠勇侯夫人一干人等已经上了座,庄佩拉着庄颜问:“姐姐,咱们要不要坐过去?” 因今日来人众多,人数也没个准,桌椅摆了上百张,不拘着哪个坐哪个位置了。 走了半天,庄颜也累了,看了最外围一对空余的椅子,道:“去那边吧。”素白手指一指,庄佩看向那边,点了点头,挽着庄颜一道去了。 两人入座后,远处被十几个丫鬟婆子簇拥着方拾梦来了,娇红的一身,走到哪里都是焦点。 庄佩也好奇,看了两眼道:“那是谁家小姐,好气派。” 想也不想,庄颜道:“是忠勇侯家嫡孙小姐。” 待方拾梦走近了,庄佩低声夸她漂亮。若说庄颜的是清丽淡雅的美,那么方拾梦的美就像烈日下娇艳带刺的玫瑰花,鲜红活泼,骄傲高贵。 这一坐就是大半个时辰,六月天儿的早上即使没有太阳,也能把人捂出大汗来。方拾梦受不了热,出来露个面便回去了。余下一众人等在外面晒得出了汗。 不远处,庄静频频拿帕子擦汗,起身几遭去别处补了妆。 这时候,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一只白毛小狗,汪汪地叫着,穿过桌椅往戏台子那边飞奔。好些小姐花容失色,惊叫出声。 直到小白狗跑到忠勇侯夫人脚边,才听她道:“果果是我养的来逗趣的,你们别怕它,它就是能叫唤,从不咬人的。” 果果像是听懂了忠勇侯夫人的话,蹭了蹭主人的脚,吐了吐舌头。 除关妈妈外,忠勇侯夫人原来的陪嫁丫鬟方妈妈,也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场内的几十个姑娘,两人相视一笑,心里都有了几个不错的人选。 眼看着时辰差不多了,来了个杏脸桃腮樱桃口的大丫鬟,到忠勇侯夫人面前行了个礼说:“老夫人,华少爷他们到园子外面了。” 先是被晒蔫儿了,众人一听这话立马又精神了起来,方杰华终于来了! 庄颜也跟着紧张起来了,平南侯也该要来了吧,捏紧了帕子低着头,耳朵却竖了起来,生怕漏掉一个字。 园子里忽然变得静悄悄的,只听忠勇侯夫人道:“快去请他们来吧——既是在我眼皮子底下,他们也都只是来请个安罢了,诸位也不拘避什么了。” 这是给姑娘们看嫡长孙风采的机会,哪个不期待? 等了没多久,方才来报信的大丫鬟,带着以方杰华和庞致为首的几个年轻男子往这里来了。方杰华也是生得文质彬彬、仪表堂堂,又有京都才子的盛名,在北直隶也是数一数二的好儿郎。如今只是暗暗仰慕他姑娘,见了真人,春心五分变成了八分。 方杰华行了礼,庞致从旁上前一步也问了个安,忠勇侯夫人笑着点点头,道:“也该多出来走走,常一个人待在家里怕闷出病来。” 他一个人待的时候还少了么,现在已经是病入膏肓重活之后枯木逢春了,似有似无地笑了笑,又向老夫人道了个谢,微微转了转头,正好对上庄颜的期盼的目光。 像是做坏事被人抓了正着,庄颜吓得挪开视线退了一步,不敢再去看他。 庞致这才真的抿唇笑了,现在的她真有趣,就像刚嫁给的时候那样,害羞紧张,姿态怯怯,颇牵引他心。 庄静也站在这边,看见平南侯对她笑了笑,受宠若惊地回了个笑容,把方杰华的风采忘了个干净,温润如玉的公子哪里比得上这等冷清的侯爷! 随后,穿着大红程子衣的薛贝往前大跨了一步,高声道:“老夫人,薛贝给您请安了。” 忠勇侯夫人大笑道:“你个泼猴儿,今日是什么打扮?头上怎么还簪着朵荷花,莫不是从我府上摘的?” 薛贝嘻嘻笑着,扯下暗色银丝缂丝荷包,倒了几颗莲蓬头的玉石翡翠出来,各种成色水头的都有,伸到忠勇侯夫人面前道:“老夫人,确实是从您府上摘的花,这莲蓬头便赔给您了。” 关妈妈接过那一包莲蓬头玉石,忠勇侯夫人叫她数了数,共有八颗。 捏了一颗在手上把玩,忠勇侯夫人道:“正好这莲蓬头上打了孔,八颗莲蓬我留两个,其余的拿下去穿在络子上,等花会差不多了,分六颗给在场的姑娘们,不拘是哪家的姑娘,或认不认识,我只看着有缘的就给。” 不拘身份,只看缘分,这便有意思了。有些姑娘蠢蠢欲动,搜肠刮肚想要讨忠勇侯夫人开心。 第19节 薛贝抚掌道:“借老夫人的手送给佳人,是我的荣幸。”他向来嘴上没个把门儿的,忠勇侯夫人只笑着指了指他。 方杰华他们请了安就要走,忠勇侯夫人道:“正好我也听烦了,都去花厅里吧。” 不少人嘘了口气,终于能去花厅里了,她们都快在园子里热晕了。 上十个丫鬟婆子跟在忠勇侯夫人后边,方妈妈和关妈妈附耳同她说了几个人的穿着打扮和名字,侯夫人点点头,心里约摸有了个数。 庄颜和庄佩也跟了上去,快走到花厅的时候,一个刚学会走路的小娃娃像小鹅摇尾巴一样往这边跑,后面还有婆子在追。 听见动静的几个姑娘回了头,忙避一边去,生怕小娃娃踩到了她们的裙子。 庄颜站在那儿不动,这小娃娃跑得猛,后面的婆子跟不上,若是快要摔了,她还能扶一把。 小女娃踩着虎头绣鞋,歪歪扭扭几步还真要摔倒了,庄颜微微蹲下身去,小孩儿正好踩了她的裙子跌进她的怀里,张着一口细碎的乳牙憨憨傻傻地笑着。 第15章 花会(三) 庄佩看着庄颜裙子上的带泥土的脚印,啊呀道:“糟了,四姐姐你裙子脏了。” 后面的婆子赶上来抱过小女娃给庄颜赔了个不是,又请她去和主人家说一声,换件衣裳,庄颜和忠勇侯家不熟,只拿帕子擦净了泥土,觉得污渍不大明显了,便道:“无事的,快抱你家主子进去吧,外面热。” 婆子又赔了礼,笑着抱着的小女娃走了。 到了偌大的花厅里,乌压压坐、站了一片,庄颜也晒红了脸,但是懒得往里挤,站在半透明的琉璃彩窗边朝里看着。 一十六个青花大缸摆在花厅的边边角角,半缸子冰块半缸子水,水上面浮着粉色或白色睡莲。这睡莲一天就要更换一次,否则冻坏了就不好看了。 往花厅里瞄了一眼,庄颜看见了坐在青花大缸旁边的庄静,二姐姐最喜出汗的身体,这会子才爽快了,只是气味难闻。 忠勇侯夫人坐在紫檀团圆荷花纹榻上,左右站着方、关两个妈妈。 其他人站的站,坐的坐。有的人还没想到如何讨好忠勇侯夫人,便听她道:“今日辛苦大家陪我这个老婆子在外头熬着了,若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各位见谅。” 部分人心中有怨,又哪里敢真的说出来,离忠勇侯夫人近的几个妇女和明眸皓齿的年轻姑娘客套了两句,上上下下一片和睦的样子。 忠勇侯夫人顿了顿,下面立即静了下来,她道:“玉莲蓬只六个,我便出个对子,找六个姑娘对,对上了便得一个,对不上便让到下一个去。” 对对子不是难事,但忠勇侯夫人会找哪六个姑娘呢? 众人屏息凝神,只见老太太矍铄的目光随意瞄了一眼,指了一个身穿豆沙色红梅褙子,白色长裙的姑娘,道:“我记得这是孟大人的姑娘是不是?你来对一个。” 被点中名字的是礼部尚书孟广的女儿孟凌云,生得明眸善睐,大热天热了这么久,脱了妆也没有白一块黄一块儿的肤色出现,是个真正好看的姑娘。孟凌云起身行了个礼,对了个严肃工整的对子。忠勇侯夫人点了点头,正好下人把已经穿在各式络子上的玉莲蓬,用楠木托盘送上来了。 忠勇侯夫人从丫鬟跪举的托盘中捡了一个松花色梅花络子,捏在手里看了看,举在孟凌云身上比了比,笑了两声道:“好看,这个合该属于你。” 孟凌云双手接了络子,道了谢回到原位。待她坐下后,她母亲握了握她的手,高兴地笑了笑。 忠勇侯夫人又搜寻着方才两个妈妈告诉过她的姑娘,点了正三品金吾卫指挥使的嫡出女儿,同样是个淡妆的美人,身上也没有难闻的气味,赏了个柳黄柳叶络子穿着的玉莲蓬。 庄静想着,同是三品官员的女儿,她……也该有的吧? 接着过去了三个、四个、五个,只剩最后一个名额了。 好些姑娘脸上都露出了紧张的表情,直到忠勇侯夫人问道:“我记得庄家也来了三个姑娘。”话落,有人欢喜有人忧。 庄静理了理衣裙,扬起笑脸就要站起来,霍三娘激动得鼻孔都张大了,暗暗推了女儿一把,叫她站起来。等她站起来后,忠勇侯夫人慢条斯理道:“我记得庄家四姑娘是叫庄颜吧?” 众人都看着庄静,以为她便是庄家四姑娘。 庄静的笑容凝固在脸上,那张脂粉厚重的脸像破旧的残垣快要裂开似的。 忠勇侯夫人疑问的目光打过去,庄静强颜欢笑道:“我……是她姐姐。”有人哄笑起来,忠勇侯夫人夫人哦了一声,庄静往后看了一眼道:“妹妹……在门外。” 才走神一会儿,这花厅里就变了风向。庄颜被庄佩提醒了一声才知道,这会儿大家都看着她了。莲儿低声提醒了一番,庄颜在众人的注视下踏着双燕牡丹样红毯缓缓上前,给忠勇侯夫人行了个礼。 看着窈窕清丽的庄颜一步一步前行,众人都惊异了,竟不知京中还有这等清水出芙蓉的美人了! 忽然,不足两岁的徐韵雅小娃娃从母亲的怀里跑出来,抱住庄颜的腿咿咿呀呀喊着。 徐韵雅的母亲方玉纯是忠勇侯夫人的第二个嫡出女儿,嫁给了徐阁老的儿子生了两个儿子和这么个宝贝女儿,今日来赏花没有提前打招呼。方家今天来客众多,老太太诸事繁忙,也是看戏那会儿才知道女儿来家了。 忠勇侯夫人见外孙女这样子跑过来,叫徐韵雅的奶妈把她抱过来,还对庄颜道:“这丫头向来认生,竟然喜欢你,看来是与你有缘。”邓奶妈把孩子抱到忠勇侯夫人面前,又把方才发生的事说了一遍,还添了一句“庄家小姐心善”。 看着庄颜裙子上浅浅的泥土印子,忠勇侯夫人把最后的葱绿竹叶络子拿起来,拉过庄颜的手,亲手递了过去,见这小姑娘不仅心善,还生得肤白貌美,一双杏眼水灵灵的颇有□□,双颊经太阳晒过后白里透红,身上出的薄汗还有淡淡的清香味。 忠勇侯夫人灿然笑道:“这络子是替雅姐儿送给你的,对子你也不消对了。”前面五个都对的不错,庄颜再对难得出彩,方家老太太是真的感谢她,才主动替她解忧。 其实庄颜早有了绝妙的好对子,只是忠勇侯夫人都这么说了,她也不好再出风头了,道了谢便退到一旁去了。 庄静用冰冷的眼神看着堂妹,恨不得剐下庄颜一层皮来才好。霍三娘暗道这个侄女还真是走了狗屎运,抱了一下孩子便得了忠勇侯夫人的青睐——真划算!这事要落在自家女儿头上,就是踩坏了一百件衣裳也值得啊! 接下来,忠勇侯夫人又说想热闹一番,叫姑娘们给她表演几个节目。方才那些姑娘没入方家老太太的眼,这会儿自然又开始动起心思了,庄静一时间也没空和庄颜计较,忙着踩着点抢在哪个的前头,让忠勇侯夫人也慧眼识珠喜欢上她。 庄静心思不在方家嫡长子身上,唯恐风头太盛,悄悄退了出去,离开了花厅。 离了花厅,庄佩才敢大声说话,替庄颜贺了喜,又道:“不知道那些小姐们都会些什么。” 庄颜道:“你若想看看便去吧,不用陪着我的。”又看了莲儿一眼,道:“送六小姐过去吧。” 庄佩福了福身子,喜笑颜开道:“四姐姐,那我去了。” 等她走后,庄颜才深深吐了口气,这赏花会可真叫人提心吊胆的。如今这样阴错阳差入了忠勇侯夫人的眼,还不知道会不会惹人嫉妒,或是……让平南侯误会呢? 庄颜走到了花园里有半丈高,用石头堆砌起来有凉亭的假山上,这里能看见盛荷园里泰半风景,也能看见在园子里走动的人。 在六角凉亭里,庄颜顺着内里的长凳走了一圈,左右四顾,都没有看见熟悉的人影,拍着栏杆的手不知道意味着什么。看着远处荷叶田田,她又走神了,看来他是不会来了。失望之余甚至开始怀疑,戏台下面的匆匆一瞥是不是也只是错觉而已? 身后的丫鬟喊了她两声也不知,直到庞致已经行至她身后,忍住了拍她肩膀的冲动,醇厚的声音从庄颜耳边响起:“庄小姐好久不见。” 第20节 你看……耳朵都出现毛病了。庄颜回过神来吓了一跳,那惊讶又欢喜的表情被庞致捕捉完整。 庞致狭促笑道:“吓到你了?”她方才的神情,就像吃草时受惊的小兔子,似乎连耳朵都要竖起来似的。 庄颜眨了眨眼睛,他笑了,她第一次这么清楚地看见他笑了。 怕是薛贝见了也要吃惊,平南侯居然是个会笑的,他一直以为庞致的脸……有问题! 终于确定这是事实,庄颜赶忙往后退一步,正要行礼,哪知身后就是长凳,一下子绊在上面差点跌倒,幸亏平南侯一把拉住了她,隔着单薄的衣裳,他能感觉她身体的温热,还能闻到她汗后的芬芳。 庞致强有力的臂膀掐住她的手臂,有点疼,但……这样就不会摔倒,很令人安心。 站稳了脚,边用余光瞟着两旁,边往后退了两步,庄颜才完整地行了个礼,透红着脸道:“让侯爷见笑了。” 看着庄颜娇艳欲滴的双颊,庞致忍住掐一把试试能不能滴出红水儿,和一亲芳泽的冲动,吞咽了一下,右手微微握拳,企图留住抓过她袖子而带上的余香,道:“怎么不在花厅里?” 她当然不能说了!她其实就是抱着能遇见他的心态,不自觉地想到僻静处来。这不……遇上了嘛! 庞致盯着她的笑颜问:“你笑什么?” 庄颜的头埋得更低了,她笑了吗?没有吧……不自觉地鼓了鼓嘴巴,转移话题道:“等到六月中旬,这里的荷花全开了才好看。” 这会子换庞致笑了,他的娇妻每到害羞的时候就会鼓起嘴巴,然后聊别的话题。她肯定是想到了什么撩人的画面。就像以前他们缠绵时,他追问她种种感觉的时候,庄颜总会用这招来躲避问题,他也屡屡饶过她。 第16章 花会(四) 关于庄颜在笑什么的问题,庞致也没有追问下去,两人还不熟,若把庄颜吓怕了,便等不到他问她愿不愿意嫁给他的时候了。 庄颜紧张地玩着指头,明明有很多话想问的,问他读什么书,喜欢什么戏,又爱吃些什么,小时候又经历过哪些好玩的事,可她的胆子像躲起来了似的,张了口也说不出话来。 相处无言,能这样静静地端详着庄颜也是好的。只不过这气氛就越来越暧昧了,空也愈加燥热了。庞致怕吓着她了,走到一边眺望远方,道:“你舅舅家的那只鹦鹉倒有趣,不知道哪里买来的。” “牡丹鹦鹉也不稀奇,一般的花鸟铺子就有,城西那家奇珍异鸟最多,还有只飞走了还能回家的林八哥,也会说话,听说是从天竺运回来的,价值千金。” 话音刚落,庞致劈脸问道:“你喜欢?” 喜欢,怎么不喜欢,只是这样回答是不是不太好,他会不会觉得她太庸俗了。 纠结了一会儿,庄颜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但庞致从她脸上已经看出了答案——还有她的做作。 可庞致喜欢,他就喜欢看庄颜因紧张而伪装自己的样子,只有在他面前才有的样子。她的小心思,他都知道。 看着庄颜腰间的玉莲蓬,庞致皱了皱眉,薛贝那家伙的东西怎么越看越碍眼? 庄颜恨不得把这玉莲蓬扯下来,又……很庆幸让他看见了,平南侯开始在意了,不是吗?提起玉莲蓬佩饰,她道:“因我抱了方家二娘的小女儿,忠勇侯夫人赏的,无别的缘故。”这么刻意地解释一番,其实她更怕他误会。 庞致嗯了一声,听不出喜怒。 庄颜也注意到他腰间乳白色镂空骰子里放着一颗红豆的佩饰,脑子里忽想起一句诗来: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其实庞致是不爱佩戴饰品的,这菩提骰子原本是想送给庄颜的,只是不知道如何开口,只得挂在腰间,等她自己注意到。幸好,她看到了。 “侯爷,这骰子是什么做的?光滑温润,像玉又不像玉的。”庄颜看了又看,实在是没认出它的材质来。 “是菩提。” 庄颜怎么也没想到,庞致会带这么廉价的东西。 更令人想不到的是,这菩提骰子是平南侯自己亲自挑选出来,亲手打磨成方形,在六面钻孔,把中间镂空,最后放入一颗红豆。做了十来颗,才选出最满意的一个,自己打了个简单的络子穿了起来。庞致费尽心思,只因前世庄颜说过,他人所赠之物,只有花了心思的,她才喜欢。 庄颜又盯着那菩提看了一会儿,道:“难怪说侯爷四大皆空,原来是有一颗佛心的。” “佛心倒没有,只是觉得这骰子好玩,便自己打磨了一粒,你——”若喜欢便送给你。庞致话还没说出口,兰儿忙出声打断道:“小姐,侯爷,来人了。” 庞致捏着菩提的手还没松开,转身朝亭子下面看了过去,是薛贝和方拾梦两个。 明晃晃的艳影越来越近,见对方还没注意到这边,庞致对庄颜道:“站在我身后,别被他看见。”薛贝要见了这等美人,只怕风流病又要犯了。庞致倒不是怕抢不过薛贝,只是他爱的人,别人沾一点儿不行,暗地里觊觎也不行。 兰儿正好被一根粗壮的雕花柱子挡住。 庄颜没明白到底是哪个“他”,还是依言站在庞致身后。她纤细玲珑的身段被他宽阔的背板挡得严严实实,像一只被护在羽翼之下的雏鸟。 站在庞致身后,庄颜小声问:“他们两个怎会在这里?”薛贝一个外男,怎么也不该和方拾梦在一块儿。 “薛贝的姑姑薛素,是方家的世子夫人。” 原来如此,忠勇侯夫人的嫡长子娶的是薛家的女儿,那么薛贝就是方拾梦的表哥了,两人一齐游玩,也是情理之中的。 庄颜和这些真正的世家大族的贵子贵女来往的少,功勋家族关系盘根错杂,若不身在其中,外人也未必都清楚。 庞致知道庄颜是个小心谨慎的人,便简单把方家人物关系说了下,叫她心里有个数。 忠勇侯夫人生了三个孩子,因她年轻时候脾气火爆,方长勇又是个温和的性子,事事依着她,也没有纳妾。整个侯府也就只有三个子嗣,一个独子两个女儿。 大儿子是世子方显文,娶了薛家之女薛素,纳了两个妾,这一房有三个孩子,嫡长子方杰华、庶出次子方杰灵,嫡出女方拾梦。 二女儿叫方玉纯,嫁给了徐阁老的儿子,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这个小女儿就是今天被庄颜抱过的徐韵雅。 三女儿叫方玉乐,嫁给了南京卫戚指挥使,她的性子和忠勇侯夫人最像,把丈夫管得死死的,一个妾也不许纳。戚指挥使是南京有名的妻管严。因方玉乐嫁的远,除了过年时候很少回来,这次花会她更不会回来,庄颜恐怕短时间内也见不到她。 庞致很细心地提醒道:“忠勇侯夫人最喜欢女孩儿,你今日抱过她的外孙女,她对你印象不会差,往后若侯府的帖子下到庄家,你只管来。”但凡有见到庄颜的机会,他都不愿错过。 说话间,薛贝和方拾梦已经快走到凉亭下了,庄颜紧张地轻声问:“他们来了?” 庞致冷清中带着平和的声音给了她安慰:“别怕,我待会儿和他们一块走,你等我们走了再走。”这样子单独见面,传出去总是不好的。他是不怕,大不了提前娶她,只是他担心堵不住悠悠众口,徒徒让庄颜受委屈。 真要走了,庞致内心十分不舍,小声添了一句:“我……过几日还去找你舅舅。”希望还能见到她。 第21节 说完,庞致假装无意看到薛贝和方拾梦两个,站在半丈高的凉亭上问:“你们从哪里来?” 方拾梦仰着头欢声道:“侯爷,原来您在这儿,我们正寻你呢!” 嘴唇不动,庞致低声道:“跟着我,躲柱子后面。” 跟着庞致的步伐,小心地移动着步子,又听他道:“盛荷园的荷花没有尽开,也没什么好看的,走吧。” 庞致往石阶走去,庄颜也已经跟在他身后躲在了柱子后面。 庄颜看见庞致立在石阶上,余光朝她看了一眼才离去。 下了石阶,庞致把两人引走了。 庄颜躲在柱子后面听见他们三人欢声笑语,方拾梦还撒娇似的问道:“侯爷,若是盛荷园的荷花尽开了,您还来看对吗?” 庄颜看不见他摇头还是点头,或是什么表示也没有。还有,方拾梦这幅样子她很不喜欢,平生第一次生出了嫉妒的心思。 握紧了帕子,庄颜抑制住那股涌上来的妒意,平静下来后,还是忍不住窥探的冲动。稍稍探头往外看去,方拾梦竟然抢了平南侯腰间的菩提佩饰就跑!而庞致竟然只是缓慢踱步,并没有追上去要回来。 庄颜收回视线,他怕方拾梦看见她,还有他亲手打磨的红豆骰子跟她是没有关系的…… 不禁问自己,一桩小事而已,怎么心里这样难过?还泛着强烈的酸意。庄颜失望又落寞地再看了一眼,那三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庄颜自嘲地笑了笑,她方才还怕他误会玉莲蓬的事,什么误会不误会的……人家压根就没把她放心里。 兰儿低着头,细声道:“小姐,咱们回花厅吗?”溜出来这么久,又是在别人家,总归不太好。 点了点头,庄颜下了阶梯,哪知心神不在一处,脚下滑了一下,差点摔倒。兰儿手快扶着她,搀着她有些颤抖的手下了石阶。 庄颜脑子里都是平南侯“入骨相思”被人夺去的画面。她不知道的是,平南侯没有追方拾梦,脸色却变得难看,经薛贝提醒,方拾梦才真的怕了,过了穿堂便乖乖把东西送了回去。 平南侯和忠勇侯虽同是侯爷,但方家本家已经式微,只两个女儿嫁的还算好。嫡长孙方杰华虽有希望重振门楣,到底年纪小,要羽翼丰满还得不少时日。 庞致就不同了,他是皇上的亲侄子,任何时候想要入仕都能轻松谋得一个好职位,加之他本身有胆有谋,慢则三五年,便不可小觑。最近朝中又有风声说,皇上要让平南侯入六部观政,现在是方家要巴结庞家,而不是庞致要主动靠近方家。 庄颜才下了石阶,从石阶左侧走出来一个端正大气,面带笑容的女子。她吓了一跳,半晌才收了惊讶道:“孟小姐好。”这姑娘正是方才第一个被忠勇侯夫人点中的孟凌云。 问了好,庄颜心里突突跳着,孟凌云听到了吗?听到了多少? 只见孟凌云示意友好地笑着,眼下一颗泪痣也跟着面部表情动了动,道:“庄四小姐好,方才我见平南侯和薛公子、方小姐一起走了。” 她果然听到了!按下内心的风起云涌,庄颜强自镇定着。 第17章 误会 孟凌云靠近庄颜一步,道:“你莫怕,我不会乱说,况且你与侯爷也没有什么出格的事值得人去说。” 稍稍安心了一些,庄颜仍旧有些心虚后怕,报以一笑,道:“孟小姐怎么也到这里躲清静来了。”庄颜只承认自己是躲清静来的,遇见平南侯也只是巧合而已。 孟凌云哪里听不明白庄颜话里的意思,顺坡下驴道:“花厅太闹了,我便出来随便走走。” 说起来也巧,两人家庭环境差不多,孟凌云乃礼部尚书之女,和庄颜父亲同为礼部官员,她们两个的父亲都是严肃刻板的性子,母亲温柔贤淑。唯一不同的是,庄颜有个好外祖,黄不羁也影响她颇多。 两个人明面上是一样的性格,看起来端正柔和,但骨子里是不一样的。 是孟凌云先开了口道:“我们一起回去吧。” 庄颜点了头,与她并肩走着。 快要到花厅的时候,孟凌云羡慕地看向平南侯他们三人方才走过的路线,声音虚无缥缈:“真好……” 庄颜自然看到了她眼里的艳羡之色,难道说孟凌云其实也喜欢平南侯?刚放下来的心,又提起来了。若是没有利益之争还好,但两人同时看上一人,今日之事就不好说了。 这件事让庄颜很被动,她只能暂且选择相信孟凌云的人品,相信她不会说出去,更不会添油加醋地说出去。 两人进花厅之后,众人也都兴意阑珊了,忠勇侯夫人已经离开了花厅,由薛素和方玉纯两个招待着客人。 庄佩急切地在人群里搜寻着庄颜,甫一看到她,快步走上前去,道:“大伯母和母亲准备走了,幸好姐姐回来了。” 庄颜扯了笑容,道:“咱们走吧。”向孟凌云颔首笑笑,算是告别,庄颜和庄佩两个悄悄走到了霍三娘和吴玉婷身后。 霍三娘和吴玉婷两个向薛素道了别,又谢了忠勇侯夫人今日的招待,便准备走了。临走前,薛素把庄家两个嫡出姑娘都夸了一遍,霍三娘不平衡的心总算好点受点了。庄家三个姑娘,薛素只夸了两个,可见庄静还是很好的,不好的只是庄颜今日运气好罢了! * 回到庄府,霍三娘装都懒得装了,带着女儿冷着脸回了福喜堂,对着下人发了好大一通火,这是后话。庄佩早取了宝石金簪,悄悄藏在袖子里,下了马车趁机塞给庄颜,并笑了笑,满足地跟着吴玉婷走了。 且说庄颜满怀心事回到碧泉居,黄氏听说女儿回来,忙叫人去请了她来。 庄颜叫下人先去回话,她沐浴换了干净衣裳就来。 在净房里待了半个小时,庄颜甩掉脑子里的画面,调整好心态换了轻薄衫裙去了常喜堂。 黄氏体谅她饿,提前叫人摆了午饭,母女两个用完了午饭才开始说起话。 庄颜把忠勇侯府的事大致说了一遍,又把自己的玉莲蓬递给了黄氏。 黄氏惊喜道:“我家颜儿容姿过人,被忠勇侯夫人看中也是情理之中,不过……你爹官阶不高,今日一行也只当开个眼界罢了。你也莫灰心,得了方老夫人的青睐,好名声有了,就算崔家说不成,还有别家。” 黄氏说的没错,没过多久忠勇侯夫人把嫡孙的亲事定下来之后,那些本在观望的人家立马上庄家提亲来了——善良贤淑,父亲官阶不高的小姑娘,多适合持家,多好拿捏,四品以下有儿子的家庭,哪个不心动?还有再好点的家族,这种姑娘娶了做继室也不亏。 听了黄氏的话,庄颜倒没有什么高兴的,她是聪明,也是个有情有义的人,才付出的真心,哪里一下子就收的回来了?失魂落魄回了碧泉居,把自己锁在房里写写画画,写完了画完了就烧。直到天黑方觉得眼睛看不清,手臂也酸痛了。 庞致来的时候正好看见她在烧东西。她的习惯他知道,只要不开心,就把事情写下来烧掉。他的妻烧的什么?又有什么不开心了? 思来想去,庞致觉得怕是大房的人惹得她不开心,殊不知他才是罪魁祸首。 莲儿觉得主子异常,又不敢问,和兰儿一道出来之后把她扯到廊下悄悄问:“小姐怎么了?从你们去侯府园子里逛完回来就不对劲。” 第22节 兰儿只晓得庄颜担心孟凌云在外乱说话,并不知是平南侯的缘故,支支吾吾道:“你别管了……反正咱们帮不了忙,仔细当差才是。” 庞致就在那瓦上偷听,但还是云里雾里,不知道庄颜为了什么事而烦心。他若能与她心有灵犀便好了…… 等到庄颜睡下,庞致才回去命暗卫去庄府打听大房的动静,看到底是什么事惹得庄颜难过。 这暗卫是锦衣卫出身,因庞致年幼时无人照拂,皇帝心疼这个侄子又无暇□□,只好把自己手中的锦衣卫调了一部分送给他,只听命与他一人。 皇帝要知道锦衣卫被庞致这么用,不知道会不会惋惜…… * 夜里,黄氏在睡前同庄守义说了庄颜去侯府的事。 庄守义听了沉默一阵,才道:“我的地位我晓得,只求她嫁个清白人家即可,自然了,也要在这清白人家里挑最好的。过几日恐怕上门的人要多起来,不过崔家那边既提起来了,也不好推辞,若是他们要来相看,还是叫颜儿看看,到时你安排一下。” “老爷何必妄自菲薄,您为人清正廉洁,颜儿名声也好,嫁个四品或是从三品官家,也不算是高嫁了。崔家那边真要来,妾身晓得安排,老爷莫担心。” “嗯。不过最要紧的还是你的身子,切莫过分操劳,一定要顺利诞下麟儿!” 往庄守义怀里靠了靠,黄氏没有答话。她太明白老爷多么期盼这个孩子了…… 庄守义自己是庶出子,他受够了庶出的苦,再不愿自己的孩子是庶出的,所以庄颜出生这么久后,黄氏还无所出,他都一直不纳妾,十四年了,终于还是等到第二个孩子了!女儿毕竟是女儿,总要嫁出去的,若他有个儿子,定会更加费心培养他,送他科举,看着他入仕。 一喜一忧,各自入睡。 * 花会那日庞致因庄颜的缘故被薛贝和方拾梦两个缠了一下午,又赶着去看庄颜只得直接离开了忠勇侯府,等到第二日才去见忠勇侯夫人。 忠勇侯夫人因花会看中了几个好姑娘,精神头很好,第二日起的早,听说平南侯来了,早早地把他请到了小花园里。 屏退了水榭当值的小丫鬟,忠勇侯夫人身旁站着两个妈妈,和庞致两个在小花园的水榭里对坐着。 庞致亲手给忠勇侯夫人倒了杯茶,双手端放在她面前,道:“昨日谢过侯爷夫人。”只是不该把薛贝那厮的东西送给她。 忠勇侯夫人喝了他倒的茶,放下宝石红牡丹彩釉茶杯道:“即使你不请我帮你这个忙,那玉莲蓬也是该赏她的。昨日我特特让姑娘们在外头陪我待了大半个时辰,好些姑娘频频补妆,有那么上十多个姑娘是天生丽质,丝毫没有因久晒而狼狈;出汗后身上没有怪味的只有十来个姑娘,庄颜就是其中一个。 后来我又叫丫鬟把我养的果果故意放出来,没有受惊的姑娘就更少了,庄家四姑娘又是其中一个。端庄美丽的女子——别说你了,就是我瞧着也喜欢。再说句自夸的话,昨日相看的姑娘里,能与我家梦姐儿媲美的,只有庄四一个,这彩头她实至名归。” 庞致饮着茶,压下嘴角得意的笑,他爱的人,怎么会和普通人一样。庄颜坚强又温柔,果决且善良,是个十分矛盾又很好玩的姑娘,他真真爱极了她。 忠勇侯夫人带笑道:“说实话,昨日那几个姑娘里,最得我意的就是庄家四姑娘。” 收起眼底的笑意,庞致淡淡道:“是吗?正巧我也是。” 忠勇侯夫人边笑边道:“不若侯爷把这个姑娘让给我家华哥儿好了,老身把梦姐儿许给你,正好她也喜欢跟你玩,这样就扯平了。”她是借着玩笑话,试探庞致。 庞致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捏茶杯的手劲越来越大,那彩釉茶杯要碎了一样。老太太看得心惊,这个小侯爷绝情的性子她不是没见识过,再不敢惹他,忙自圆其说道:“唉,年纪大了喜欢胡说,那姑娘好是好,就是家世太低了,料想我家侯爷也不会同意。”老太太死要面子,给自己找台阶也不忘把自己抬一抬,踩庄家一脚。 庞致站起身,道:“还是谢侯爷夫人了,皇上前个赏了套东珠首饰,改明儿我叫人送来。” “东珠这等首饰,老身也不缺,侯爷也不必送来了。”东珠是珍贵,有钱也难买,可毕竟是死物,比不得平南侯的人情值钱,就算是小人情,她也要好好利用。 “那晚辈告辞了。”庞致阔步走了。其实他本可以不找忠勇侯夫人帖子的,以防万一老太太因庄颜家世看低她,不给彩头,埋没了好玉,才特地打了招呼。 看着庞致年轻又挺拔的背影,忠勇侯夫人叹了口气。 第18章 纠结 等平南侯走远了,关妈妈上前问道:“夫人,您叹什么气?庄四小姐确实家世太低,配不上咱们华哥儿。至于梦姐儿……这等娇艳美人,求娶她的人多着呢,夫人何须担心。” 关妈妈说的都是实情,老太太感叹的是庄颜真好命,竟然能被这种死心眼的人看上,又心疼自家孙女也是个死心眼的。 “关慧你不知道……大长公主是我看着长大的,庞致这孩子我虽没有亲自照顾过,也接触过一些,和他母亲是一样死心眼的人,认准的事再也不会变了,更可怕的是……他比任何人都心冷。” 李婉也许还会给她几分薄面,庞致是一点情面不会给人留的。 忠勇侯夫人又想起早年她去宫里看太后的时候…… 那时庞致才十来岁,也在宫里玩耍,有个太后身边的管事宫女时常照顾他,并且会把他的去向和发生的事情告诉太后,庞致听到了这宫女和太后的对话,以为宫女居心不良,竟亲手把那宫女推进太液池淹死了! 忠勇侯夫人是从太后那里听说了宫女失踪、死亡的时间,以及她在庞致面前提起那死去的宫女,从他眼里看到了异样的神色推测出来的。虽不一定是全部事实,但可以肯定的是,人是他杀的。 那宫女陪他也有一段时间了,庞致才十岁,说下狠手就下狠手,得多冷硬的心才做得出来这种事啊! 忠勇侯夫人确实猜对了,但还有她不知道的事,那才是这宫女最主要的死因。 太后当时跟那宫女许诺了,等她满了二十五岁放她出宫,不是去别处,而是去平南侯照顾庞致,就像在宫里照顾他时一样——当然了,一切前提是庞致愿意接纳她。 宫女自然是愿意的,甚至是萌生了当上正经主子的想法。这宫里什么风流韵事没发生过。恋上大龄宫女的皇子也不是没有,甚至曾有皇帝独宠比自己年长不少的宫女,那她为何不行呢? 一旦有了邪念,还没到手的荣华富贵就像吊在猫面前的食物一样,诱惑得这宫女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她终于壮起胆子做了惊世骇俗的事。脱.光了衣服勾.引一个才十岁的缺爱少年,被平南侯推开之后,她才知道如梦初醒,自己竟然做了这么肮脏龌龊的事! 于宫女来说,这只是件错事,于庞致来说,这是噩梦! 宫女的裸.体勾起了庞致更早的回忆,那时他的父亲还没有去世,他躲在门外,把父亲的暴力,母亲的挣扎全看在眼里……那副不堪的画面像巨大的阴影笼罩着他,好不容易忘记的痛苦,竟然被一个陌生的人给引了起来。 十岁的少年在推宫女下水的那一刻,脑子并不清醒,但那种消灭噩梦的快感,他太喜欢了…… 忠勇侯夫人从回忆里渐渐回过神来。 ——啪的一声,是茶杯炸裂的声音。 主仆三人看着被平南侯用过的茶杯,俱是吓了一跳,好好的彩釉茶杯,怎么就碎成这样了? 方妈妈有些颤抖道:“天渐热了,夫人回去吧,这茶杯奴婢叫下人来收拾……” 第23节 忠勇侯夫人闭上双目,任由关妈妈将她搀扶起来,又叹了一声。平南侯不娶自家孙女是好事,只是方庞两家也不能为敌就是了,这样杀伐果决的人,摇摇欲坠的方家得罪不起。 外人都觉得方家又要重新崛起了,只有老太太自己心里明白,方家只是两个女儿嫁得好罢了,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娘家真要出事了,她们的夫家又怎么会鼎力相助。仅仅是指望方杰华重振门楣,有心人想把他捏死在摇篮里,并不难。 关妈妈是太后身边来的人,眼界儿和别的下人也不一样,忠勇侯夫人心里的考量,她也猜到了几分,见夫人心事重重,不得已开解道:“等华少爷娶了亲,基本就站稳脚跟了,夫人莫要太过操劳。” “罢了,我也不去多想什么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忠勇侯夫人也只能这样宽慰自己。 * 正值盛夏,天越热,人越乏,一旦进了冰屋,再不想去别处受罪了。 碧泉居里,两个婆子又抬了两桶冰进来,晴儿端了一盘血红的碎冰樱桃,庄颜透着红的指腹拈起一颗红艳欲滴的樱桃来,微微张口,衔在唇齿之间,舌尖一卷,下颌动了动,再吐出来的便是一颗核了。 连吃了几颗,庄颜嫌吐核麻烦,擦了擦手,挥手叫下人把东西收了,切一份西瓜来。 雯儿端了一盘切成块的冰镇西瓜来,上面插着干净的银果签,心想这下子主子该不嫌麻烦了吧。 庄颜用银果签插着吃了两口,甜是够甜,但又甜的腻味了,放下咬了一口的西瓜,起身道:“兰儿莲儿随我去母亲处吧,寒瓜我过会儿回来再吃。” 晴儿拿了个盖子盖住盘子,关了门退了出去。 到了常喜堂正屋,两个妈妈两个丫鬟站在一旁,黄氏歪坐在榻上绣着大红色的虎头鞋面。下人方才通传过了,这会儿听到脚步声,头也不抬笑道:“颜儿来了?路上热不热?” 庄颜坐在榻上小几的另一边,道:“有兰儿打伞,莲儿打扇子,不热。” 黄氏收了针线,起来伸了个懒腰,庄颜站起来扶了母亲一把。 “颜儿,你父亲说过几天崔夫人就带着崔公子来我们家做客,到时候你给她上个茶就行了。” 垂下眸,庄颜把玩着手上的与莲蓬,平南侯说过,过几日他也要去黄家找黄不羁的。 庄颜几不可见地笑了笑,去找黄不羁,又不是找她,瞎想什么,人家心里若真有她,岂会让亲手打磨的红豆骰子被方拾梦抢去。也是,一个侯府嫡孙女,一个从五品官员的嫡出女,没有任何可比性。 看着女儿手上的那枚与莲蓬,黄氏道:“颜儿,你见不见?” 脑子里明明不大想见,可是不见又能怎么样,庄颜鬼使神差道:“见……为什么不见。” 黄氏一笑,道:“听说那崔公子很儒雅,是个上进勤勉的年轻人,你若是觉得可以,这亲事咱们就早早定下,等你弟弟出生了,正好接着办你的亲事,双喜临门多好!” 强颜欢笑,庄颜也点了点头,多想跟母亲说说心里话,可理智让她把话都憋了回去。黄氏有孕,怎么可以再让她操心。 小坐了一会儿,觉得周遭有些热,庄颜看了看桶里融化殆尽的冰块,责问下人道:“冰块都没了还不去换?” 黄氏按住她的手,道:“不怪她们,是你大伯母上午差人来传话,说咱们房里的冰块数目都送完了——你爹怕热的很,夜里的冰块成倍地用着才行,白天我少用些无妨。” 皱了皱眉头,庄颜讨厌死了大房的人,公报私仇这种事,也只有她们做的出来。 其实庄颜可以直接去大伯父那里告状,只是怕父亲苛责她不礼待亲人,在小事上斤斤计较,才一忍再忍。 素白的玉手扣在小几上,手背上隐隐凸起细细的几根,庄颜压下这口气,行了礼从黄氏处出来,回到碧泉居叫下人把自己房里的冰块抬了四桶到常喜堂,还嘱咐下人告诉黄氏,她房里不缺冰。 吩咐完这些事,庄颜又命莲儿去管事处找两个下人出去买冰块回来,钱她自己出。 坐在屋里等着外头把冰块送来,又吃了两口西瓜,庄颜方奇了怪了,她明明记得之前有块西瓜咬了一口放下的,怎的不见了?丫鬟若是要偷吃,偷一整块便是了,她吃过的难道更甜些么?因一心想着大房为难黄氏的事,她也懒得审问下人,倚在榻上睡了一觉。 等到天擦黑,庄颜叫下人买的冰块都另存进了冰窖,听说庄守仁回了,她带着两个婆子和两个丫鬟,把冰块抬了两桶到福喜堂去。 庄守仁看到侄女来了有些稀奇,近日京中关于庄颜的风声他也听到过一些,这会儿仔细打量了下这个侄女,才发觉这丫头是真的长大了,也更标致了。 庄守仁冷酷暴戾,大房的孩子都怕他,就连庄静现在也像老鼠见了猫一样,乖乖地端坐在椅子上不敢大声言语。 行了礼,庄颜命下人放下冰桶道:“大伯父,白天里听下人说府上冰块不够了,母亲有孕尚不敢多用,想必伯父伯母更是不好受了,颜儿命管事的下人又采购了一些,也是侄女运气好,遇上好些剩余的。这便想着给您送来了。” 霍三娘没想到庄颜敢告到庄守仁面前来,顿时紧张得不行,干笑着不知道如何应对。三个孩子怕父亲,她未必就不怕丈夫了? 庄守仁乃大理寺卿,参审过不少大案,后宅的事他虽不管,但也明白一些。这个侄女的性子他也是有些了解的,要不是把她逼急了,不至于跑他跟前来耍小心思。 脑子里大概有了个判断,庄守仁仍旧不苟言笑,嗯了一声叫庄颜起来坐着,与她聊了两句,后又问到了平南侯身上。 第19章 相看 庄颜听到平南侯几个字从庄守仁口中说出,眼眸垂了下来,现在她避之不及,并不想听到和他有关的事。 霍三娘母女倒是听的仔细。 从来不敢打断丈夫说话的霍三娘一时间没忍住问:“老爷,平南侯确定去哪里观政了吗?” 庄守仁摇了摇头,“我听风声说是六部,也可能会来大理寺。” 家里有三个女孩儿,庄佩是拿不出手的,不在庄守仁考虑之中,自己的女儿虽出身比庄颜好些,但别的就差太多了。作为庄家的顶梁柱,他不得不为庄家的兴盛发达考虑,若是庄家有个姑娘能嫁入侯门,那便有依靠了。 庄守仁考虑的很多,他庶弟庄守义生性清高且刻板保守,再想加官已经很难,加之庄家已经有他官居三品,再不可能出个高官,庶出的兄弟凡事还要倚仗他,绝不会分家。庄颜虽不是他的女儿,一笔写不出两个庄字,将来她嫁了人,真正能依靠得上的,只有他。所以只要庄颜能高嫁去侯府做妾,庄守仁是丝毫不吝啬帮一把的。 见该听人没有听,庄守仁开口问到庄颜头上:“听说那日忠勇侯夫人也赏了你一个彩头,如今京中议论你的话也多,好在都是好话——平南侯你那日也见过了?” 庄颜淡淡答曰:“见过了。” “嗯,你和静姐儿都是庄家的好姑娘,不拘哪个将来嫁的好,都是我庄家的幸事。听说平南侯是要请陈国公家的老太太做媒,你有机会也跟着你大伯母多去她老人家跟前转转。”能做平南侯得宠的妾侍也很好了。 以前庄守仁还没打这样的主意,但儿子读书没有天赋,这个侄女又颇入贵人的眼,能扶持她一把,将来得她照拂,庄家才能屹立不倒! 庄颜口头上答应了一声。 庄静立马坐不住了,极不情愿地喊道:“爹——” 一个凌厉的眼神射过去,庄静低着头乖乖地坐在位置上,双眼雾了一片,抠着红漆桌面儿不敢顶嘴。 霍三娘也怕她家老爷,只得把气压在心头,等私下里发作。 第24节 告别了大房一家子,庄颜回了自己的碧泉居。她是没太把大伯的话放心里,陈国公家这一辈人才济济,文武双全,是真正的权贵之家,他家就那么好去?况且去了又如何,比她身份高贵的人多了去了,方拾梦就是头一个,还有什么可争的。 霍三娘这边又是一番模样,她不服气又不得不顺从地问庄守仁:“老爷,静姐儿若是能入侯爷的眼岂不更好?” 那日平南侯一笑,庄静是真的爱上他了,这样冷峻高贵的男子,她做梦都想嫁! 庄守仁丝毫不留情面,道:“颜儿和静儿两个,你觉得是一样的?”做正室庄静不够格,做妾侍又可惜了,且霍三娘也舍得女儿做妾。 霍三娘语塞,她心里自然是女儿最好,可是平心而论,庄颜那丫头确实更漂亮更聪明。 好在庄静也早早回去了,否则她非得气哭不可,其实她回屋里已经哭过一场了,她没想到在父亲心里,自己连个堂妹都不如。 “老爷,静姐儿也不小了,那您说,给她说哪家才好?” 透亮的白瓷茶盖“砰”地砸在茶杯上,庄守仁瞪着霍三娘问:“还不都是你惯的!我跟你兜个底,静姐儿嫁个有秀才功名的官家嫡子就不错了,再高的门楣你也别想了,若是不听我的,将来她受了苦你别在我面前哭。” 他知道霍三娘太宠这个女儿,已经把庄静养废了,如今也改不过来了,只得出言警醒两句,若是还不能敲打醒她们,那也是自作自受。庄守仁一贯不喜欢这个女儿,至多已言尽于此。 * 庞致今天没有去庄颜的碧泉居,因为他听了暗卫说的一些事情,非常不高兴。 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庄颜居然答应和崔家人相看。以她对庄颜的了解,如果她心思在他身上,是绝不会再答应崔家的,所以问题还是出在他自己身上? 庞致想不明白,他究竟做了什么叫庄颜对他失去信心了? 不可能,庄颜不可能对他一丁点感觉都没有,她害羞紧张的姿态只会在喜欢人的面前才有,他感断定她明明已经动心了! 那么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百思不得其解,庞致整夜难眠,平躺在金丝楠木罗汉床上,脑子里想的都是庄颜的一颦一笑,前世的,今生的…… 枯坐到天明,庞致天一亮便去了黄家,期望在黄家遇到庄颜。 * 庄颜这几日渐渐从苦闷中走出来,静静地等着崔夫人来府上作客。 仔细考虑了一番,妄想嫁入侯门,庄颜觉得她太高估自己了。在方家赏花那日,过的还算顺利,但那些人背后对她家世和容貌的评论以及惋惜,即使刻意去忽略,还是避免不了会在意,那种无奈和自卑,是她无法假装不存在的。 正好平南侯也无意与她,不如就老老实实嫁一个起码懂得疼爱自己的人,没有妻妾之争,一家几口和和气气,多好。 有了这样的打算,庄颜方觉得日子好过了一些。她不知道的是,庞致已经连续去了黄家几次,从天亮到天黑,和一只傻鸟说话,只为了等她。 这日早晨,庄颜梳洗好了,穿了件淡雅的褙子,纱裙,等到下人来请的时候,方去花厅里,向崔夫人问了个安。 庄颜淡淡笑着,向崔夫人行了个礼。 崔夫人三十多岁的年纪,皮肤略黄,圆髻上簪着金、玉两根簪子,穿了件蓝绿比甲,客客气气地笑着。 替崔夫人倒茶的时候,庄颜能感觉到对方打量的目光,虽有些不适,但也能忍。 正放下茶杯,哪知崔夫人竟然拉过庄颜的左手,有意无意地瞟她的手掌。觉得对方无礼,庄颜想要挣脱开来,没想到这妇人力气竟然这样大,怎么也没办法从她掌中逃离出来。 黄氏只见到崔夫人拉着自己女儿的手好一番夸赞,并没有看到庄颜正面的窘迫。直到庄颜疼地哼了一声,她才发觉不妥,皱眉问:“颜儿怎么了?” 得了母亲救命,庄颜才收回手,往后踉跄一步差点摔倒,幸亏两个丫鬟扶着。 不明白发生了什么,黄氏和崔夫人一块儿站起来要扶庄颜。崔夫人一脸歉意道:“可是我手重捏疼姑娘了?” 忍泪摇头,庄颜行了个礼告退了。 崔夫人老家在泉州府,那边相看姑娘的时候有看女子手掌的习俗,手掌柔软、皮肤细腻的就是好相,反之则是恶相。 庄颜就是好相的一种,可她的右掌是断掌,坊间传说这种女子命硬,克夫。自知这一点,她非常不喜欢别人看她右手的掌纹。 虽不明就里,但黄氏知道女儿受了委屈,委婉把崔夫人送走了。 崔夫人已经看中庄颜了,今日她虽手劲大了些,不小心伤了那姑娘,但都是要做媳妇的人了,哪里那么娇弱?再说了,家中这些事还得男人说了算,她只消催他们家老爷和庄家三老爷把亲事定下就是了。 送走崔夫人,黄氏追去了庄颜房里,哪儿晓得宝贝女儿躲在房里哭泣,敲了好半天门才打开。 屏退下人,黄氏搂着庄颜坐在榻上,轻拍她的背问她道:“崔夫人弄疼你了?” 这几日各种委屈交织在一起,庄颜再聪慧坚强,也只是个十四岁的小姑娘而已,抽抽搭搭把崔夫人无礼的行为说了出来。 黄氏握着女儿右手的断掌道:“是娘的不是,没给你生双好手,你莫伤心,若崔家介怀这个,咱们再换一家就是了。” 擦净了泪水,庄颜红肿着眼睛低声道:“崔家介不介怀我都不嫁,那崔夫人太……”崔夫人毕竟是长者,庄颜也没直接说出来。 靠在母亲的怀里,庄颜感觉困了累了,她有好多委屈想说,关于平南侯的,关于小时候的……最后真的就在黄氏怀里睡着了。 黄氏轻声喊来下人,扶着庄颜躺好,给她盖了条薄薄的毯子。吻了一下女儿的脸颊方离去。 庄颜醒来的时候喃喃喊了声娘,伸手去抱,身边空落落的,除了一条薄薄的毯子什么也没有。睁开眼后一阵失落,都多大的人了,还指望谁能像对孩子一样宠爱她么? * 平南侯府,内书房。 庞致扫落了一地的茶杯、书画,没想到崔家真的敢跟他抢人了! 窗边金钩挂着的林八哥张嘴喊着:“想娇娇,想娇娇。” 走到窗边把林八哥捉下来,庞致问它:“谁教你说这话的?” “想娇娇,想娇娇……” 第25节 这林八哥只由他一人养着,必是听了他的话。可庞致无论如何也记不起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噢,他想起来了,前世庄颜说过,他有时会梦呓。 是了是了,他一定是在睡梦中说过想她的话,被林八哥学去了。 她不见他,他就去见她。 庞致又换了心情,亲自驯着林八哥,教它认着回侯府的路,见这畜生还算聪明,表情总算柔和一些了。 当值的丫鬟小厮对视一眼,松了口气,最近侯爷越来越喜怒无常了啊! 第20章 偷见【高能】 崔夫人回去那天,黄氏把这件事跟庄守义提了。 庄守义为人清高刻板,对这等无礼的行为很是看不惯,又被黄氏劝了几句,便打算把这桩亲事委婉推了。 自打崔夫人相看受辱过后,庄颜对相亲一事没多大热忱了,整日在房里刺绣。黄氏知道她心情不好,也没去提,有客人上门的时候,她都是和霍三娘一道接待,先经她筛选一番,觉得对方人品尚可,准备多来往几次再让庄颜出来待客。 庄颜给弟弟准备了一套衣裳,又觉得光是衣裳太简单,要拿自己的一对金簪去改成长命锁、金项圈、花生样的脚链。 自己画好了花样子,庄颜让丫鬟把东西都放在包袱里,准备跟黄氏打个招呼再出去一趟。她才到常喜堂,院子里的婆子道:“四小姐,黄三爷来了,夫人刚刚去了大厅的东暖阁。” 听说小舅来了,庄颜立马快步走到大厅东边的暖阁去,带着笑踏进暖阁里,行了个礼,站在黄不羁面前道:“小舅终于想起来看我了?” 黄不羁表情柔和地哼了一声,“谁来看你?我是来看我姐姐的。” 黄氏见女儿脸上终于有了笑容,笑道:“你小舅方才还问起怎么不见你,你们两个可就别斗嘴了,坐下好好说说话。” 庄颜这才入座,笑问黄不羁:“舅舅来府上做什么?”问完她才发现,竟想起了另一个人。黄不羁是他们两个之间唯一的联系。 黄不羁摇头哀叹:“都说女大不中留啊,姐你瞧瞧,小侄女还没出嫁,已经把我生辰给忘了。” 噗嗤笑了笑,庄颜才道:“娘,小舅都二十一了,还没娶亲!” 最忌讳别人提这事,黄不羁道:“别拿那套来压我,你知道压不住我的!” 庄颜最明白这个舅舅的心性,只偶尔拿他开两句玩笑,从不劝他什么。黄氏和黄家长辈一样操心,叹气道:“束之不是我说你,听说爹都给你看了好几户人家的小姐了,个个模样端正,你怎么就挑挑拣拣的定不下来?” 只觉耳朵要起茧子,黄不羁起身要走,“姐姐,父母亲心意我已经带到了,弟弟就不多留了。” 黄氏无奈,嗔他一眼,道:“一说你就躲,不急便不急,你气个什么!” 赔了笑脸,黄不羁道:“姐,我没气,只是你肚子里还有个小的,我不忍多叫你费心。” “你呀你,真不想叫我费心,早点——” 黄不羁掏了掏耳朵,打断黄氏的话,“姐你就少操点心吧,你瞧颜儿都还没嫁出去不是?” “舅舅你是长辈,合该先娶。”拿她做挡箭牌,凭啥? 舅甥两个你一言我一句,这两人说起来又是打不住的主儿,吵得黄氏头大,再不想留黄不羁了,摆摆手道:“要走便走吧,你两个且饶过我!” 一大一小住了嘴,庄颜把自己要打金锁的事同黄氏说了,黄氏道:“正好跟你舅舅一起出去,我也放心些,早去早回。” 黄不羁近日无约,正好也无聊,应了黄氏,和庄颜两个上了马车出去了。 黄不羁虽是个不着调的,对外甥女还是很关心,正经问道:“你父母亲有没有跟你定下人家?若有了准信你且告诉我,我虽不认得什么厉害人物,门道多的朋友倒是有一帮,论你是侯爷世子还是寻常秀才举人,那些人前不露的龌龊事我都查得到一些。我家颜儿这样妙的人儿,可不能叫登徒子给糟践了,知道没?” 知道黄不羁说话向来不拐弯抹角,庄颜眉毛都没动一下,答道:“知道了,要有了准信第一个告诉小舅。” 忽想起崔夫人来府上的事,庄颜心想两家肯定没戏了,便没再提。 黄不羁撩起窗帘,看了一眼路边,道:“快到了银匠坊了,你戴上面纱好下车。” 依言,庄颜带上面纱。不知为何,黄不羁提起了平南侯:“侯爷在我家里连待了好几天,也不知我生辰来不来,来了又送什么礼,将来我又还他什么礼。” 拿着帕子的手明显顿了顿,庄颜压制住情绪,尽量平静道:“小舅什么时候也开始操心人情往来了?” “嘿,当你舅舅傻呐,外头交朋结友的哪有不往来的,只不过侯爷这样的朋友我是头一回交,有时候也不晓得该如何相处。”平南侯身份在哪儿,即使两人看起来友好,该注意的还得注意,这些黄不羁都明白。 庄颜漫不经心问:“侯爷这样的朋友是哪样的朋友?” 黄不羁一脸认真,仔细想了想道:“也不知道侯爷看中我哪点,竟也肯与我整日待在一块,不过他好像喜欢我那只牡丹鹦鹉居多——你说我要不要送给他算了?” 庄颜有些生气道:“不送!”说完又觉得不妥,解释道:“他是侯爷又如何,好不容易教会说人话的鹦鹉,凭什么送他?” 黄不羁倒是无所谓送不送,见马车停下来,车夫说到了,先行下了车。 庄颜还没下车,便听得外头有人找黄不羁说话。黄不羁对车内的她嘱咐道:“你先别下来,等我喊你。” 重新坐回车里,庄颜静静地等待着。忽听黄不羁道:“颜儿,你先到对面酒楼的雅间里去等我。” “舅舅,什么事?” 黄不羁来不及解释:“你先去,我有事,马上就来。” 庄颜只得下了车马,随黄不羁的小厮先去了酒楼的雅间里。 小厮退出房间,小二送了茶水进来,庄颜戴着面纱绕到珠帘后面,在里间坐着。 才一会儿,雅间的门又被打开了,庄颜顺着密密的珠帘往外看去,隐约看见一个身穿银色竹叶暗纹直的修长男子进来。 庄颜警惕地问:“是谁?”刚站起身欲撩开帘子,却被那穿过珠帘的男子推倒在墙上捂着嘴。 幸好后脑勺被庞致的手掌垫着,否则庄颜非晕过去不可。本能闭上的眼睛睁开来,庄颜看着眼前越来越大,越来越真实的面孔呼吸紧促起来,是他! 庞致长长的浓密睫毛一点一点挪开,以低沉的声音问:“我可以松开手了吗?” 被他压在墙上的庄颜点了点头,待他松开手后也没有叫出声,只是红着脸问:“侯爷……怎么在这里?” 第26节 他反问她:“你说呢?” 像是做了错事有些心虚,庄颜眼神往下飘,紧张道:“不知道……我小舅他人呢?” 庞致不作答,直盯着庄颜的杏眼看,看得她心里发毛! 伸手推了推庞致的肩膀,庄颜别开脸问:“侯爷……我小舅就要来了……” 她越是推,他越是靠近,一点一点压向她的身体,勾了勾嘴角道:“是我支走了他。” 庄颜的呼吸声变得越来越重,面纱表面的温度也渐渐增加。平南侯支开黄不羁,这是什么意思? 庞致的脸靠近她的侧脸,在她耳边低声问:“你在躲我?” 眼前的平南侯太过陌生,庄颜眨着眼故作糊涂道:“侯爷这般靠近我……我自然是要躲开的,请侯爷让一让!” 让?庞致笑了,好不容易得了这么个光明正大相处的机会,又能贴近她,怎么可能舍得让开! 胸前的男人纹丝不动,庄颜的脸越来越红。就这么僵持着,谁没再说话。 庞致转动脑袋,鼻尖和嘴唇轻轻擦过庄颜的侧脸,他又问了一遍:“你为什么躲我?嗯?” 颈窝酥□□痒,庄颜感觉身子都软了一截,说不出话来。 又往墙上压了两分,庞致又继续逼问:“我不是说我要去找黄不羁么?” 庄颜往里缩了又缩,“侯爷是说找舅舅,又没说……”找我。 看着眼前放大的俊朗容颜,她忽然不敢把后面的话说完。 她脑子开始错乱,只觉得他们随时都会隔着面纱亲上,这可怎么办! “还敢不敢躲我?”庞致声音很轻。 温热的气体吐在她的脸上,庄颜呼吸缓慢,她当然不敢了,可是更不敢张嘴啊,万一亲上了……她可从来没有和哪个男子这样亲密过! 久久听不见回答,庞致的身体又侵虐性地往前了一步,她胸前的柔软已经紧紧地贴在他的胸膛,刺激着他的心脏。 庄颜感觉到了大腿上有个骰子大的硬物硌得慌,难道说——那骰子还在平南侯身上?! 尽力调整了心情,庄颜小心翼翼答道:“不敢了……” 看着面纱下她朦朦胧胧张合的红唇,庞致嗯了一声,道:“黄不羁生辰我会去,明白吗?” 小幅度地点着头,庄颜不敢说话,真怕最后的距离消失在她唇上。 庞致终究是没有放过这么好的机会,低着头绕到她的耳边,伸出舌含着她的耳垂,舌尖拨弄了两下,衔下了她的珍珠耳坠,咬在唇齿之间,道:“这是信物,下次见了你我再还给你,明白吗?” 推着庞致的手,变成了搭着,庄颜酥软着身子扶着他,睁大了双眼咬着唇道:“明白……” 他做了什么?怎么让她的身体发生了这么异样又奇妙的变化…… 庞致将耳坠子吐在手掌心,看了看耳坠,又看了看庄颜,仍旧面无表情道:“我走了,你舅舅一会儿就来了,不要食言。” 愣愣地点头,等他走了,庄颜才渐渐回过神来,呆呆地摸着空荡荡的耳垂。 第21章 稀客 黄不羁回来的时候庄颜已经恢复正常,唯一不同的只有耳垂上不见的耳坠子。 黄不羁粗心,一时间竟也没发现,因心里想着另一桩事,催道:“咱们下去吧,交了钗我便送你回去。” 庄颜心里还回想着方才的画面,嗯了一声同黄不羁两个下楼上了马车,把金钗交给金胜斋里的掌柜,提完了要求,付了定金收了契,便打道回府了。 回到碧泉居,庄颜一个人待在屋子里写写画画,手上的兼毫像是注入了灵魂,自己勾出了个男人的轮廓。等她回过神来,发现宣纸上那张熟悉的脸,自己都吓了一跳,忙把笔搁下,揉皱了纸,要烧掉。 临点火前,庄颜有些舍不得,打开摊平又看了眼,才烧了。 摇了摇脑袋,她真觉得自己走火入魔了,摸着自己的耳垂暗暗诘问自己,怎么就那么喜欢他了? 心里躁得没有办法,硬着头皮读了两页《金刚经》,坐在窗边渐渐静下心来。 放下经书,日头已经有些大了。庄颜尚不觉饿,托腮看向窗外,手指笃笃地敲打着桌面,心想着平南侯还是喜欢她的,只是如何叫他开口求娶她呢? 这件事,庄颜肯定不能主动跟父母亲提起。平南侯提那是求亲,她提就是私相授受了,依庄守义那个性格,怕是要剥下她一层皮,得让庞致主动开口才行。 绕了几圈发丝在细白的食指上,庄颜拿不准平南侯喜欢她到什么程度了。斟酌一阵,心想不管到什么程度,就算只有三分喜欢,那也要他变成十分,十分喜欢那就变成十分爱! 人总是有感情的,常常相见,感情自然越来越深,庄颜嘴角带了个笑,小舅过生辰他们又要相见了。 庄颜回忆起前几天自己吃醋闹别扭的时候,惊恐女子一旦动了芳心,果然是不能控制自己,那股思念的*和求而不得的痛苦,实在折磨人。就是不为了侯爷夫人的位置,为了这样冷峻的男子,也要花心思让他对自己爱而不舍。 她是很擅长自省的人,如今冷静下来,又自我检讨了一番,脑子清醒多了,对平南侯的感情也理智了一些。 正午时分,福喜堂的人来传饭了,庄颜换了身水碧色的缠枝纹褙子,雪青色挑线裙,头上一根木簪斜插,答纳珠坠耳轮,不施粉黛,天然去雕饰。 到了福喜堂,庄守义穿着团领衫公服,也坐在东次间里。庄颜行了个礼,道:“父亲今日回的早。” “天太热到正午便休息了。”再热些,皇上要去颐祥园避暑,三品以下的官员也可以连着休沐上十天了。 庄颜才坐下,丫鬟们便一一把菜上了,糟鹌鹑、油盐炒枸杞芽、豆腐皮包子、银鱼、红焖肉、面筋豆腐和几碟口味不一的酱。 趁还没开饭前,黄氏提起道:“过几日就是束之的生辰了,老爷得不得空去?” 庄守义一向不喜欢黄不羁,一度认为他是纨绔子弟,想了片刻道:“我那里有几幅名家真迹,晚上就叫人包起来,等到了他生辰,叫人带人送去就是。” 这样轻慢不屑的口气,黄氏心里哪里受得了,脸色微微一变,还是好脾气道:“老爷……去年您就没去。”就算黄家人不计较,她也还是计较的。 第27节 庄守义道:“礼部的事我也脱不开身。” 庄颜道:“父亲去吃晚宴就是了,舅舅也乐意等的。”黄不羁才不想等庄守义,但庄颜还是希望家里人和和睦睦,母亲心情顺畅。 看了女儿一眼,庄守义道:“你母亲怀有身孕,以后自己在碧泉居吃饭,少打扰你母亲。” 庄颜的心凉了一截,还是面色平静地答应了。 黄氏也再不多说,对庄守义却生了几分怨气。其实她这个丈夫应该算是很好了,不纳妾,也不粗鲁,虽说两人还不到伉俪情深的地步,但她真的很满足,可庄守义这样轻慢自己的弟弟,到底意难平。 饭罢,庄颜着人去厨房吩咐了一声,以后她的饭就直接送到碧泉居了。 * 六月中旬,热浪不减,树上的蝉鸣声越来越大,吵得庄颜睡不着,晴儿正送水进来,她吩咐道:“去喊两个丫鬟婆子把蝉粘一粘。” 放下茶杯,晴儿道:“莲儿姐姐已经吩咐人去做了。” 点了点头,庄颜道:“什么时辰了?” 晴儿答不上来,兰儿看过更漏,上前一步道:“未时过半了。” 都未时过半了,不知道父亲走了没有,庄颜又重新躺下,蝉鸣声渐弱,她才睡着了一会儿。 等她起来重新梳洗一番,时候也不早了,便带着两个丫鬟去了常喜堂。 常喜堂里,黄氏正坐在廊下黄花梨绣架前,旁边的竹编笸箩里放着剪刀、各色彩线、碎锦帛等物。见女儿来了,放下针线道:“睡了起来的?” “嗯,才睡好。母亲绣的什么?”庄颜低头去看。 “是连年有余三角纹,你父亲喜欢,想来你弟弟也会喜欢,先给他绣着。”黄氏绣的是蜀绣里的花纹。 庄颜也给没出世的孩子做了套衣裳,是湘江幽竹纹,湘绣里的花样子。希望他将来如竹子一般挺拔,虚心。 黄氏重新拿起针线刺绣。 大丫鬟素月端了个锦杌来,庄颜坐下道:“母亲,小舅生辰您去不去?” 刚拿起的针线又停了下来,黄氏盯着绣面呆呆道:“你父亲多重视这个孩子,你也知道的,容不得一点闪失,他身旁的长青姑娘一天要来问我好几次吃穿住,你小舅又是那个性子,老爷他……不让我去。” 听到母亲声音里的哽咽,庄颜安慰道:“外祖父和小舅能理解您的,我一定把您的祝福带到。” 黄氏吸了吸鼻子,两滴热泪落在绣面上。其实她不是伤心见不到父母亲,只是觉得自己在家里一句话都说不上,只能送些冷冰冰的死物去黄家,有点对不起父母罢了。 松霞从次间里端着青花白瓷小碗过来,里面盛着十几粒饱满的梅子。 见黄氏收了眼泪,庄颜接过梅子,尝了一个道:“母亲,忒酸,您吃吗?” 黄氏又笑得灿烂,拈了一颗放进嘴里,道:“我爱吃。”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有撒娇的意味。 庄颜自然明白母亲高兴什么,酸儿辣女,这一胎肯定是男胎了。 陪黄氏小坐了一会儿,商量了送什么礼给黄不羁,庄颜便要起身走了,走之前道:“母亲,女儿晚上再不能来陪您吃饭了。” 黄氏看着她不说话,良久方点了点头道:“平日里来坐坐就是了,我近来也吃的味重,去吧,我也准备进去了。” 女儿不过是替她说了句话,庄守义就不准庄颜再来吃饭了,她的婚事黄氏肯定更插不上话了。 母女两个都想到这点,一个赛一个担心。 回到自己的院子,庄颜在院子里转了一圈,箭竹长势很好,已经压在地上了,想起开春的时候她还挖过笋。院墙边上挖坑埋了大水缸,水缸里养着锦鲤和睡莲。踩着水缸旁边松软的泥土,庄颜盯着里头两条首尾相连的红锦鲤道:“拿个竹棍来,我逗逗它们。” 莲儿忙顺手把粘蝉的竹棍拿来,庄颜才接了棍子伸进来,雯儿来禀报:“小姐,外头有婆子说,礼部侍郎家的孟小姐来找您了。” 拿棍子的手顿了顿,两只锦鲤惊吓地分开,犹如大难临头的同林鸟,各自游走。 站起身,庄颜道:“快去请。”这一面,终究是要见的。 在次间里摆好了瓜果茶点,庄颜坐在屋里等她。 孟凌云带了两个丫鬟来,一个打着鹊报喜油纸伞,一个打着山水画蜀绣扇子。庄颜站起来迎接她,两人相互见了礼。 “孟小姐怎么舍得来了?去见过我大伯母没有?”庄颜笑问。 孟凌云的两个丫鬟收了伞和扇子站在一边,垂首不说话,很是乖巧规矩。 “我是来找你玩的,便没有去向你家大夫人请安。”孟凌云无意于结交霍三娘一家子,自然就不去见她了。 庄颜挥退了几个丫鬟,只留了兰儿莲儿两人。 “孟小姐一路来肯定热吧,在我这里也别拘着了,随便用。”庄颜五指并拢,朝桌上的瓜果茶水比了比。 孟凌云当真不拘礼了,喝了几口茶水,吃了些瓜果点心。 庄颜心想着,她应当是有事同自己说,所以才让别的丫鬟退下去了,谁知道从头到尾,孟凌云什么都没提,临走前才道:“庄小姐不嫌我烦吧?” 笑了笑,庄颜道:“哪里会,孟小姐大方得体,哪里会惹人烦。” 孟凌云主动握着她的手,温柔笑笑,道:“那我以后得空便来找你玩,或是别家的花会上能遇着你最好了。” 送走了孟凌云,庄颜脑子跟浆糊一样。这孟家小姐到底打的什么主意?若是她也喜欢平南侯,不该是这副态度才对。 不过幸运的是,孟凌云没有拿那件事要挟她。否则传了出去,平南侯肯担责任还好,要不肯娶她,叫她如何自处?庄守义第一个不放过她,大房的人再来落井下石,她的一生便可以毁了。 第22章 戏弄 才送走孟凌云,碧泉居倏忽地飞进一只黑身黄喙的鸟来。庄颜没放在心上,却听那鸟叫了声“娇娇,娇娇”。 庄颜转身,命人把这只鸟抓起来,林八哥吱吱的沙哑叫声,哨音及卷舌音,听着还怪有意思的。 第28节 莲儿和两个婆子拿着网兜都抓不住它,一会儿就大汗淋漓了,向庄颜苦着脸道:“小姐,实在抓不住啊。” 笑了笑,庄颜命人抓了把糙米来,本想把米撒出去,等林八哥落在地上再抓它,谁晓得一看见她手里的米,扑腾着翅膀飞过来,停在她的手臂上吃着食。 莲儿和姜妈妈两个生怕林八哥抓伤了庄颜,忙前去捕捉它,庄颜伸手挡住她们,道:“我瞧这林八哥还算乖巧。”不仅乖巧,还很眼熟呢。 庄颜已经认出来了,这就是城西那家天竺来的林八哥,想是被平南侯这个有心人买去了,否则也不会叫着“娇娇”,还飞到她的院子,这么乖巧地待在她手臂上,怕是受过好一番训练才是。 对庄颜,庞致肯定是花尽了心思的,亲自训练得这鸟儿只听他的话、只熟悉庄颜身上的那股香气可不容易。 吃饱了糙米,林八哥又叫了几声她的名字。庄颜笑了笑,只是不知道“娇娇”是谁,这样俗气的名字,该是个艳俗的美人吧?为什么平南侯要教它叫这个名字呢? 她又想起黄不羁的那只甜哥儿,只怕也是平南侯教的,就说那只鸟精,要没人投喂,怎么可能那样听话。对了,平南侯还给甜哥儿求过情,说它乖巧呢! 像是听了命令,林八哥扑棱飞走了,庄颜看着它去的方向,正好是平南侯府所在处,笑意便更浓了。 不知为何,她对“娇娇”这个名字并不吃醋,总觉得是他们之间没有说明的秘密一样。 * 黄不羁的生辰到了,庄守义不去,黄家人也不用迁就他了,一家人吃午饭,晚上的时间留给黄不羁去会朋友。 庄颜去黄家的路上心里生疑了,这餐只有他们一家子,算是家宴,平南侯还会来吗?若是他和黄不羁约好了吃晚宴,那她不是见不到他了? 到了黄家,庄颜向两位外祖请了安,便去见了今日的寿星。黄不羁的风雨阁里空荡荡的,除了几个下人连甜哥儿也不在。 庄颜转身去了大嫂的院子,却不想见到了表弟黄昊。姐弟两个见了礼,黄昊道:“表姐,你上次送的七紫三羊毛笔和油烟墨很好用,你费心了。” 弯了弯嘴角,庄颜问:“那青檀皮的宣纸和青绿色浅墨池的玉砚呢?好不好用?” “好用,只是弟弟还舍不得用……”黄昊脸红地低着头。 真正的读书人都珍惜这些,舍不得才是常情。想到表弟读书勤勉,外祖一家子过得和和气气的,庄颜心里头倒是很开心,笑着道:“该用的时候用就是。” 潘梦蝶也不懂他们说的什么毛笔啊砚的,摸着黄昊的头道:“你表姐说得对,读书上面,该用的用就是。” “今日是休假了?”庄颜忽然问。 “是了,主讲的先生病了,放我们回来休息两日。” 见黄昊穿着浅灰色细布直,打扮得很素净,庄颜点了点头。 庄颜喝了口永川秀芽问:“舅母,表姐回不回来?” 潘梦蝶笑道:“自然是要回来的,你表姐也好久没回来看你外祖父和外祖母了。” 这个舅母和自己母亲一样温柔贤淑,孝敬公婆,明明自己也很想念女儿,还是把长辈放在第一位,也不亏黄出右这些年一直跟她琴瑟和鸣。 三人继续小坐了一会儿,庄颜问了黄昊念书的事情。见表姐并不是知其然而已,黄昊并没有敷衍,答的很认真。潘梦蝶和庄颜也聊了聊时兴的花样子和尺头,说给黄氏肚子里的孩子做几套衣裳鞋袜来。 庄颜带笑打趣:“还没出生的孩子就有穿不完的衣裳了,可见做孩子是最好的。” 潘梦蝶笑她:“要及笄的人,还想着做孩子的好。” 没多久,黄出右也回来了,换了身衣裳和他们坐在一块儿。黄含真梳着妇人髻,身穿紫色蝴蝶圆纹褙子,湘绸罗纹裙,等她到了之后,估摸着黄不羁也要回来了,一行人去了百福堂,准备在两老的院子里摆宴。 才过穿堂,迎面撞上提着甜哥儿的黄不羁。庄颜见他一个人回来,暗暗失望,看来平南侯来不了了。也是,他们一家子吃饭,一个外人怎么好意思来凑热闹。 庞致可没拿自己当外人看,只是去凉国公家有事耽搁了。 一大家子人在百福堂正厅内坐着,黄不羁梳洗一番,换了件暗红色曳撒,比平日里庄重许多。 黄老爷子看人都到了,道:“去祠堂吧。” 长辈先起来,晚辈一个跟着一个,大多都进了黄家宗祠行礼。庄颜和黄含真都不算是黄家人,在外等着。 等到礼毕,全部人都回到了百福堂正厅。 黄不羁与黄出右相对而坐,黄昊、潘梦蝶,跟着黄出右坐一边。庄颜坐在小舅左手边,离门近的地方,黄含真坐在他们两个的中间。 陈莺看着小儿子道:“快起来,让颜姐儿坐我旁边。” 黄不羁挑眉道:“娘,今日可是我过生辰,不该事事依着我么?” 庄颜今日代表的是黄衣,是黄不羁的姐姐,黄家两老本来也疼爱庄颜,这时候让她坐近些也是意料之中的。 脸上不情愿,心里头可没有,黄不羁和庄颜换了位置,黄含真忙站起身来让,“小叔坐我这里吧。” 于是黄含真坐在离门最近的地方,黄不羁被夹在中间。 才坐好,下人忽然来禀报:“老太爷、老夫人,平南侯爷来了。” 两老吓得不轻,平南侯要来?黄不羁为何不说? 黄不羁把脑袋一拍,站起来道:“啊呀,侯爷说不与我吃晚宴,就来吃个午宴的,我竟忘了,周妈妈您快去添副碗筷来。” 黄则武气得七窍生烟,现在只是添副碗筷的事儿吗? 庄颜也不免觉得这个小舅太随性了,这么大的事也能忘。 黄出右总听说自家弟弟和平南侯交好,一回都没见过,真临到要见的时候,还有点腿软了,平南侯啊,他当官十余载,也不曾见过有爵位的人……更遑论同桌吃饭。 “既然来吃酒的,还不快先把人请来。”还是庄颜反应快。 黄老爷子也反应过来,道:“周妈妈,哦不,我亲自去请。”走到门口又转头瞪了小儿子一眼:“你个混账,还不快随我来,人家侯爷可是吃你的酒来的。” 黄不羁忙跟过去,撅了撅嘴。平南侯哪儿有他们想象的那么可怕,人家很好的说话的,尤其喜欢跟他一起玩物丧志不学无术。 第29节 等老爷子走了,黄含真疑问地看向母亲:“是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没听娘提起过?” 潘梦蝶道:“唉,你小叔的事,我也说不清,只以为侯爷一时兴起跟束之能说上几句话,谁知道竟来往这样密切了。” 众人都不说话了,生怕被平南侯听见。 老爷子在正院前厅接待平南侯,本想说把开宴的位置改在前厅,庞致说不必麻烦,就当吃个便饭,如此,三人才往百福堂正厅来了。 庞致穿着石青色暗纹小团花直,腰间束月白色苏绣带子,身上没有装饰,冰冷俊逸的五官透着贵气和冷漠。 他一来,屋子里更安静了,好几人都低着头,不敢看他。 庄颜跟着低下头,余光却是没有离开过庞致,他是为她而来的。 陈莺站起来要把位置让出来,众人都跟着站起来,庞致道:“只是来吃个酒,诸位不必拘礼了。” 黄出右领头,给平南侯行了个礼,自觉后退两个位置,留给父母亲。 庞致阔步走桌前,庄颜也准备往后坐,她不该坐这么靠前的位置,却听他坐下道:“都坐下吧。” 无奈,庄颜只得跟两老对坐,心里头紧张地不像样。 端端正正地坐在他身边,庄颜心如擂鼓,一双手不知该如何摆放才好。哪知庞致竟然胆大,从桌下伸出手,将庄颜的右手紧紧地握在手掌心。 因克夫的说法,还有崔夫人那日过分的举止,庄颜格外怕别人知道她是断掌,挣扎着要收回手,那人的手却越捏越紧了。 低着头不敢看桌上的人,庄颜气红了脸,这人怎么这样无赖!没人处强压她就算了,这会子一家上下都在呢! 庞致本是安抚她的心意,没想到适得其反了。不过这样也好,庄颜生气的样子更好看。 也有人注意到庄颜面上的不适了,黄含真只以为她是害怕,也是,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这样清俊朗朗的高贵男子坐在一旁,不紧张害怕才怪了。 黄出右怕外甥女失态,惹得平南侯不快,起身拱手道:“唯恐颜儿胆小失仪,不若换我坐到侯爷身边吧!”说这话的时候,他是很紧张的。 庄颜更怕了,她的手被他禁锢地紧紧的,像锁起来了似的,如何离得开? 虚抬手,庞致道:“坐吧,我既说了随意,便不拘这些,黄编修请坐。”想把美人从他身边支走,门都没有! 第23章 相邀 黄出右很惊讶平南侯居然知道他的官职,方客气笑道:“侯爷竟知道下官在翰林院谋职。” 庞致与庄颜十指交叉,拇指顺着庄颜断掌中间的那条线上滑过,听说断掌克夫,正好他命硬,由得她克去。 被撩拨的人浑身如遭电击,酥酥麻麻,庄颜双肩略微有些颤抖。他竟然摸到了她的断掌!而且还颇有兴趣,不断来回抚摸她的掌心里的那条横线。 痒痒的触感让庄颜心头一暖,平南侯竟然不嫌弃,只是这样轻轻地摸着那条伤疤一样的横线…… 不知为何,眼睛有些湿润了,眨了眨眼,庄颜大胆地回握着他的手,面色如常地抬起头来。 庞致笑了,看来对她用不得软法子,有时候强硬些才好。黄出右没得到平南侯的回答,还以为这笑是对着他的,颇有些受宠若惊,竟激动得红了脸,微微低了低头。 直至被庄颜轻轻掐了一下,庞致才回过神来,对着黄出右道:“本侯不久也将入翰林院。”面上波澜不惊,心里头却在想,她那没有留指甲的指头,掐在他的手背上就像被猫儿挠了一下似的,不痛,有点痒而已,很舒服的痒。 黄出右怪自己嘴贱,真不该问这话。入翰林院者官品虽低,却被视为清贵之选。翰林若得入直文渊阁参与机密,则更是贵极人臣。看来圣上是有让这个亲外甥入内阁的想法。 席上再无人敢说话了。庞致就这么把玩着手中玉件一般的柔荑,很享受。 微微发凉的手被人握得出汗,庄颜生怕到了开席的时候平南侯还不肯放开,渐渐又紧张了起来。 像是察觉到了手心里的躁动,庞致动了动眼珠去看她,勾了勾嘴角,等到要开席的时候方松开了佳人的手。看到庄颜松了口气,他又笑了。 这顿饭众人都吃得极为拘束,倒是庞致因为爱妻在旁,食欲甚好,吃得极为满足。记得前世亦是,不论他在何处忙着,只要到了吃饭的时候,她便亲自做好了几样精致小菜,端来与他共享。久而久之,只要她在身旁,他便按时吃饭,也吃的许多。那胃疼的毛病也渐渐好了。 吃着吃着,庞致又想起那道豆腐皮包子,这是他最爱的食物。用腐皮包裹馅心,如纸包之四折,成方包,以蛋清糊其封口,上笼蒸之。庄颜有时候会捏成别的形状,只不过见他无甚反应,又只做方包了。若这世得她用此心思,肯定是要好好夸赞一番的。 吃完了饭,众人一道去了花园里。 六月天,园子里风景正好,只是有些热。 庞致考虑到两位老人家身子稍弱,便道:“如今食也消了,二老不必作陪,省得晒出个好歹……束之倒要责怪于我。” 黄则武忙摆手道:“不敢不敢,我这逆子岂敢置喙侯爷。” 庞致再没说话。 黄则武和陈莺向他作了揖便退了。 黄出右一房也不是那等有野心的人,知道平南侯只是想同黄不羁来往,也不刻意巴巴地贴上去,也说要走。 黄含真却是要赶着回家的,便对黄不羁道:“小叔,今日你生辰,我替你做了套鞋袜,这会儿先交给母亲,晚些你自去取用就是了,我且先回去了。” “谢谢侄女了!”黄不羁笑眯眯道。 潘梦蝶道:“正好我替你做了一套衣服,与含真的鞋袜凑成一套了。” 摸着装金寿星褚红暗纹合荷包,庄颜想着要不现在就给黄不羁好了,黄家长辈一个一个的离去,她怎好再待下去? 黄不羁笑道:“嫂嫂你们去吧,晚些我自会派人去取。” 潘梦蝶和黄含真正要离去,往庄颜处看了一眼,似是问她要不要一道去。 虽不想走,却又不得不走,庄颜正要把东西交了跟着离开花园,庞致忽然道:“庄小姐,听闻忠勇侯府花会上,你也是对了对子,得了侯夫人的彩头的,是吗?” 因平南侯还在往前走,黄不羁和庄颜两个只得跟上。潘梦蝶和黄含真对视一眼,还是准备离去,不然平南侯岂不是要疑她们留下的用心。 黄不羁虽不着调,到底是长辈,有他看着却是无妨的。再者,平南侯这样尊贵的人,也无任何不好的风评,总不会在别人家里对一个姑娘家如何吧? 庄颜往舅母那边看了一眼,得对方点了个头,方不慌不忙地跟上,道:“侯爷许是听差了,我这彩头是因抱了徐韵雅小姐方得的。” 第30节 园子里的声音渐渐远了,母女两个出了园子,黄含真却没有立即离去,去了母亲院里,进了屋才说话。 黄含真心情复杂地道:“母亲……”握着潘梦蝶的手紧了紧,他们这样的简单家庭,从来没有与平南侯这样的人家来往过。 潘梦蝶点了点头,隐隐有些担忧道:“许是侯爷看上咱们颜姐儿了。” 惊讶地张开了嘴,黄含真虽想到了这一点,被人说出来还是有些难以置信的,“母亲如何知道?” “束之房里的人都是我安排的,一举一动我都知道,不过还好,颜姐儿那丫头举止规矩,不然我早告诉你祖父和祖母了。” “那颜姐儿……” 潘梦蝶摇了摇头,“侯爷到底存了几分真心没人知道,颜姐儿动了几分心,你我也不知道,只是平南侯那样清心寡欲又……冷酷无情的人,为何偏偏挑中我家颜姐儿?不知是福是祸,唉……” 黄含真亦是担心这点,若平南侯只是玩玩罢了,庄颜这样年纪的小姑娘,哪里受得住?伤了心是小事,就怕把名声和命都丢了。再或是,他有别的所图,表妹又该如何应对? 她们设想了好几种原因,独独落下了真心这一条。也是,这京都又有谁会相信从不近女色的平南侯会对一个从五品小吏的女儿动心? 潘梦蝶思虑再三,道:“等侯爷走了,我看还是把束之喊来问问,他兴许知道什么。”拍了拍女儿的手,又怜惜道:“你就莫操心了,把身子养好,给张家生个男孩儿才好,你婆家虽许诺绝不给儿子纳妾,但世事无绝对,明白没?” 纵使已为人妇,黄含真听了这番嘱咐还是红了脸,紫色褙子衬得她妇人味更浓。 从黄家离去,黄含真还是没法完全放下心来。那样寡欲的人,把庄颜那样的美骄人娶回去让她守活寡可怎么办? 花园里,庞致打了个喷嚏,不知是谁在背后念叨他,回头看了看庄颜,应当不是她吧? 黄不羁叫下人把甜哥儿提来了,往庞致面前一拎,道:“侯爷,给您玩玩。” 把头一侧,庞致道:“不玩了,我家中已有一只更乖的。” 庄颜低头一笑,想来那只更乖的就是林八哥了。 瞒着所有人,只属于他们两个的秘密,这种感觉真好。 黄不羁拎着甜哥儿大眼瞪小眼,愣愣道:“你这畜生这么快就失宠了?” 庞致与庄颜相视一笑,不管黄不羁,一前一后往凉亭里走去。 黄家的花园也是很好看的,一方池塘几棵大树,花花草草也植了好几片。 池塘里浮着红白色的睡莲和水车前,边上还有茎圆柱形,多分枝的黄色荇菜。 一阵热浪刮来,荇菜叶片飘浮于水上,庞致看着池塘道:“参差荇菜,左右流之。” 不自觉的,庄颜在心里默默接了下一句:“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所以,平南侯这是才对她表明心迹吗? 正想着,庞致的目光已经打在她的脸上,伴有明朗的笑意。 黄不羁趴在栏杆上,认真道:“这荇菜作药用时可治发汗透疹、利尿通淋、清热解毒,侯爷想要么?我叫下人摘去。”看到荇菜,他便只能想到这些了。 庞致很不屑道:“你当你府上的东西我都看得上?” 翻了个身,黄不羁靠在栏杆上,掰着手指头数道:“难道不是么?我的甜哥儿,我的纸、墨……” 庞致又看了庄颜一眼,他看得上的,只她而已。要不然谁想跟黄不羁这个话唠来往,早往他嘴里塞棉花堵个严严实实才好。 不知常随从外来说了什么,庞致道:“我现有要事得先走了。听说‘春满园’又上新戏,已经红遍北直隶了,改日我邀你共赏。” 这话是对着黄不羁说的,但话音穿过他的身体,直达庄颜的耳朵里。她知道,他在邀她看戏。 黄不羁倒是很惊喜,“侯爷,您还爱看戏?” 庞致看了他一眼,为了与爱妻见面,他喜欢的东西多着呢…… “不与你废话了,等我帖子到你府上了,记得准时来。”说完,庞致越过黄不羁,在庄颜身边停了停。 看着平南侯腰间的“入骨相思”,庄颜双颊浮红,心情越来越好,这佩饰一定是属于她的! 捕捉到庄颜脸上每一个表情,庞致看了看自己亲手打磨的菩提,又想起花会那日的事情,像是明白了什么,笑意更深了。 下次见面,他必须得好好拷问她是不是吃醋了。 第24章 逃跑 留下黄不羁的生辰礼物,庄颜从黄府回了庄府。莲儿看得出主子心情很好,连笑都带着春风般的暖意。 去了常喜堂,母女两个坐在硬木雕花榻上,黄氏问了她一些话,庄颜答的兴致很高。看着女儿红了的脸,她问:“是不是吃酒了?” 摸了摸尚在发烫的脸颊,庄颜道:“吃了两杯梅子酒,不碍事。” 捏了捏庄颜的脸,黄氏道:“你向来不能沾酒,以后可莫贪杯。” “知道了,母亲。” 黄氏又皱眉道:“你小舅也真是……平南侯这样的权贵,该远着些,伴君如伴虎啊。” 庄颜没有接话,虎毒不食子,证明虎也是有真心的,平南侯的真心她就要了! 回了碧泉居,庄颜在净房沐浴完便躺在榻上睡了。那梅子酒后劲挺足,迷迷糊糊躺在榻上的时候,她又想起了他的一举一动,这样的人,怎么能控制得住靠近的*? * 金乌高悬,雕梁画壁发烫,蝉躁得不断鸣叫,荷叶上晶莹的水珠也要蒸发。但现在还不是最热的,六月下旬始一直到八月才是最难熬的。 罗汉床,青纱帐里,美人将醒。莲儿打了冷水,兰儿备好了吃食。 第31节 庄颜慵懒起床,梳洗罢,吃了点切好的瓜果,道:“今日醒的晚了。” 莲儿端着冰桶进来,带笑道:“小姐近日睡得香了。” 揉了揉太阳穴,庄颜闭眼想起平南侯,自从喜欢上他之后,仿佛心情都好了许多。只盼君心似我心。 还不待庄颜出门,林八哥轻车熟路飞进来,落在她的书桌上。起身喂了这小家伙,又看见它脚上绑着的小竹筒。打开竹筒,抽出里面卷得细细的纸条,慢慢打开,惊喜竟然是用瘦金体书写。 春满园恭候佳人尊驾。 简简单单的九个字,她却仿佛感受到了他的期待和喜悦——其实她也很期待喜悦。 庄颜没有回信,摩挲着瘦直挺拔,撇如匕首,捺如切刀,竖钩细长的几个字,闻着纸上淡淡的清香,放在鼻尖嗅了嗅,方笑着自言自语道:“是拿荷花香熏过的纸。”小小的一片,却足见他的心意。 一遍又一遍地看着纸上的九个小字,最后还是点了烛火烧掉了。庄颜去院的大水缸里取了一瓣荷花里,塞进竹筒里,把竹筒原封不动地绑回去,将林八哥扔上天。 这种事是绝不能叫人发现的,一瓣荷花,他知道她明白了便足以。 庞致收到荷花便笑了,她知道他的细心和体贴。对镜看了一眼,觉得无甚不妥,叫下人套马去了春满园。 * 庄颜换好了衣裳,脑子里却在犹豫去不去。凭什么每次都是他做决定,那样霸道地将她推到墙上,那样强横地握着她的手。什么都是他说了算,她怎么就不能做次决定呢? 正绞着手上的帕子甜蜜地笑着,黄氏院里来人了,邱妈妈道:“四小姐,您快准备准备,崔夫人来了!” 庄颜大惊失色,那个无礼妇人又来做什么? “我准备个什么?” 邱妈妈无奈道:“老爷也是早上才来同夫人讲的,说与崔大人商量好了,今日便叫崔夫人带崔公子来咱们府上作客。” 她的父亲竟然就这么决定与崔家相看了!那她前些时所受的侮辱又算什么! 看着自家小姐颤抖的肩膀,邱妈妈搭着她的肩膀道:“四小姐……崔夫人正催着夫人把您叫出去。” 这样咄咄逼人妇人,要真嫁进崔家,有的罪受,况且她心里还有平南侯,这时候怎么会愿意见崔家母子。 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又有丫头来报,说孟凌云来了。 虽然父亲严厉,但庄颜也想为自己的幸福努力一把,当即对传话的丫鬟道:“把帖子给我。” 从丫鬟手里拿过帖子,庄颜递给邱妈妈道:“您拿着帖子去说我已经被孟小姐约出去玩了——莲儿,你去接孟小姐,让她先去春满园。兰儿,你随我来。” 这个时候还能保持清醒,并且快速做出应对,自家小姐不可谓不聪敏。得了吩咐的三个人,心里都这么想着。 第25章 看戏 邱妈妈收了帖子强自镇定下来,慢慢地往正院偏厅去,估摸着庄颜已经套马从角门出去了,才换上平静的表情进了偏厅,拿着帖子对黄氏道:“夫人,小姐早起已经与礼部尚书家孟大人家的小姐走了。” 崔夫人眉头不悦皱起,眼睛直盯着那帖子,心里头不知道想着什么,道:“你家小姐走之前竟没有同母亲打个招呼?” 她的女儿轮不到外人来责怪,黄氏道:“老爷早上才与我说有客来访。因我有孕,颜姐儿怕打搅了我,况且孟小姐父亲乃礼部尚书,与我家老爷同在礼部谋职,岂有不去道理?我家小女向来懂事端庄,我与老爷对她很是放心。” 如此解释,崔夫人的表情才好些,顶头上司的女儿相邀,确实推辞不掉。揭开杯盖,轻啜一口茶,道:“年轻人爱玩也是常事,那我便等她回来就是。” 黄氏气得差点晕倒,这妇人怎么这般难相与?她家老爷到底是如何肯答应与崔家结亲的啊?然而面上还是得顾住,勉强扯了笑道:“崔公子今日不读书了?” 崔博文见未来岳母点到自己名字,忙拱手答话道:“晚辈的主讲先生病了,是以休假几日。” 崔博文十七岁的年纪,五官端正,一身蓝色程子衣,头簪花,腰间束带,挂着个月牙玉佩,看起来倒是老实儒雅。 模样没有问题,只是老师生病,学生还穿得这样鲜艳,有些没良心了罢? 黄氏喝光了杯子里茶,也叫下人给崔夫人添了几次茶,直到茶淡了也不叫人换茶叶,这是下了逐客令了。偏还有人不识趣,稳如泰山地坐着。 正僵持着,霍三娘这个搅屎棍又来了,坐下后与崔夫人寒暄两句很快便熟络起来,把自家侄女往死里夸,那崔博文听了没一会儿,便对没有谋面过的庄颜心动了。纵使他在风月场中走过几遭,也都还没有见过称得上倾国倾城的美人! 这厢边,庄颜已经和孟凌云在去春满园的路上会合了。 路上贩夫走卒的叫卖声不绝于耳,庄颜却一句都听不进去,她今晚一定告诉父亲,断不肯嫁崔家的。 孟凌云见了庄颜的马车,心里头生疑,不知道为什么她今日这么着急出来,难道是家中出了什么变故? 庄颜带上暗绿帷帽,上了孟凌云的马车。 孟凌云拉了她一把,扶她坐在凳子上,关心道:“是发生了何事?看你脸都白了。” 颤抖着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庄颜凝眉道:“是吗……” 命运的枷锁勒住她的喉咙,庄颜才觉得弱小是这样的可怕,但凡她身份尊贵一些,又何必配那样的人家!况且她心爱的人,又不是崔博文。 孟凌云见她状态不佳,也不追问,只是握着她冰凉的手问:“今日你既随我出来了,说辞定是要一样的,暂时不会有事了,别怕。” 六月天,孟凌云发热的手掌竟不觉得烫手,庄颜感激地看向她,报以一笑,冷静下来,叹口气道:“我父亲想让我嫁给崔家的公子,不与我和母亲提前商量,便让客人来了,今日我措手不及,要不是你来了,真不知如何躲过。” 孟凌云笑了,自嘲地笑了,看向蓝色细布帘子目光拉得很长,道:“我父亲虽是二品大员,却与你父亲做着一样的事。” 庄颜惊讶了,“这么说……你今日也是逃出来的?” 点了点头,头上的珠花跟着颤动,孟凌云道:“还好我来寻你了,我才走人家就来了。” 难怪了,难怪孟凌云也竭尽心思想靠近平南侯了。这般不情愿的嫁给一个陌生的男子,不如嫁给自己喜欢的人。 她们两个出奇的像。 其实她们并不像,骨子里一点也不像。 庄颜一是觉得与她同病相怜,二是感激她对自己施以援手,道:“走吧,侯爷正在春满园内。” 第32节 倒是不是庄颜功利,肯拿心上人来报恩,只是都到这份上了,各凭本事吧。 孟凌云淡淡一笑,带上粉色帷帽与她携手一道进了春满园。 春满园虽是戏园子,但只有达官贵人可进,来来往往的人一个比一个金贵,门外守卫森严,没有名帖和足够的银子根本进不去。 只递上了孟家的帖子和一些银子,守门的大汉便放行了,庄颜看见平南侯的常随来接她了。 两人随着那常随,一道进了雅间。雅间内梨花木锦榻一张,八面山水画大理石屏风一架,桌椅两套,栏杆外的戏台子看得清清楚楚。 雅间内没有人,但她们一进来,脱了帷帽,平南侯便来了。 庄颜以为孟凌云见到他应该高兴的,而平南侯见到另一个女子,也许会生气的……可是都没有。 两人向平南侯行了礼,只听他道:“你小舅随后便来。” 三人相继坐下,庞致发现庄颜心不在焉,戏台上已经开唱了,优美动听的唱词完全没有落入她的耳朵。到底是什么事叫她这样紧张分神? 庞致正思索着,碍于孟凌云在场,又不好问,方才还不觉得,现在才发现这个多余的女子真是讨嫌! 第26章 吃醋 三人都无心看戏,刻麻姑献寿纹的三角桌上,青花图案茶杯里的水丝毫未动。 黄不羁来了,与庞致坐了一桌,见到隔壁桌有个陌生姑娘先是一愣,听庄颜介绍后,便作了个揖,孟凌云也回了个礼。 还没坐下,庄颜道:“侯爷与小舅坐在此处,我与孟小姐坐到那屏风后面去罢。” 平南侯没有吱声,黄不羁道:“又无外人在此,就坐着吧,正好也与你论几句这戏,况且桌椅搬动不便。” 看了孟凌云一眼,见她也不介意,庄颜便没再说话了。她此时无心论戏,只想着今晚回去如何和父亲说明白,她是绝不会嫁给崔博文的。 愁上眉梢,庄颜心里明白躲得过今日,躲不过明日,此事还得根绝才行。 戏台子上,唱的是《牡丹亭》里《惊梦》一折,旦贴对唱,《醉扶归》过了便是《皂罗袍》了,只听那正旦唱道:“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正旦唱声悲切,真就似那戏中的杜丽娘一样无奈、无助。 听到此处,庄颜不禁落下泪来,她的大好青春,也要葬送在父亲的□□下吗?! 黄不羁已然入了迷,摇头晃脑跟着轻哼起来,没有注意到另一桌的人。 庞致瞥见庄颜豆大的晶莹泪珠一颗颗落下,心疼得揪起来。记得前世庄颜初学蒸蟹烫了手,擦了点醋后,又亲手给他挑蟹肉,这样不怕疼的女子,除了要命的那一次,他再没见她哭过的,今日却又见着了,心中五味杂陈…… 手上没有帕子,庞致扯着袖子替她拭泪,黄不羁痴迷地看着台上,并未注意到这一幕。 而庄颜身边的孟凌云也早已泣不成声。 姑娘家都这般多愁善感吗?不过庞致知道,庄颜肯定不是这么爱哭的,相处十年多,他自问比谁都了解她,了解她的性格和每一寸肌肤。 庄颜侧头看着他月白色的通袖,稍稍躲了躲,红着脸往孟凌云那边看示意了一眼。庞致收回手,牵着她的手握了三下,随即松开。 孟凌云哭得泪眼模糊,拿着袖子擦个不停,也没顾及他们这边。 等到这一折子过了,几人才回过神来。 孟凌云最先起身,声音沙哑道:“失礼了……”说完,躲去了屏风后面,门口站着的丫鬟拎着包袱过去,替她整了整妆容。 庄颜因出来的急,没有上妆,只是双眼红红,兔子一样软弱可爱。 黄不羁看了庄颜一眼,也没去劝什么,只是夸赞道:“此曲缠绵婉转、柔曼悠远,着实牵扯人心,叫人感伤。” 庞致不管什么牵扯不牵扯人心的,他只心疼庄颜而已。 孟凌云整理好了方从屏风后面出来,再看她已经是平素里端庄的模样了,眼皮上用了红色的胭脂遮住,不细看看不出是哭过的人。 待她坐下,与庄颜对视一眼,两人此时都生了惺惺相惜之意。 许是同病相怜,庄颜一点也不讨厌孟凌云来抢平南侯,只不过……她还是希望最后能嫁给他的人是自己。 庞致看着身形相似的两个姑娘,都哭过一番,眼睛有点红,静静地坐在那儿,双生姐妹一样,乍一看很像,但一点也不像。孟凌云没有庄颜聪明,她还没有庄颜耐看、诱人。庄颜的吸引力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越了解就越爱,孟凌云只像一朵插瓶的美丽花朵,有香有色,没有根。 孟凌云往庞致那边看了一眼,对上他飘忽的眼神,脸上笑容很淡,道:“不知这出戏侯爷觉得如何?” 庄颜隔在两人中间,表情淡淡。平南侯性情寡淡,这出戏虽然能使她们落泪,却不能使他动容的,孟凌云这番套近乎的话相当于没问。 庞致面无表情答道:“唱功不错,值这么多银子。” 听了这样的回答,孟凌云似乎没有失望,也没有尴尬,只静静看着戏台上的旦角,眼神痴痴,不再去问平南侯什么了。庄颜搞不懂她心中所想,这就畏难了? 各有各的心思,守在门口的常随来报,“侯爷,薛公子等人来了,需不需去请?” 庞致正愁人少,活动不开,语气平和道:“去请。” 庄颜这时却从孟凌云的眼里看到一闪而过的惊喜,心想她准备做什么了吗? 庞致探究地看着庄颜,方才孟凌云与他说话,她却纹丝不动,像是没听到一般。难道别的女子同他说话,她是不吃味的? 不可能。 他就是这样自信。 他得想法子问问她,听她亲口说。 他就是这样霸道不讲理。 庄颜看向孟凌云,几个男客要来,她们还是回避的好。孟凌云无视了她,只看着戏台子上。不得已,庄颜开口道:“孟小姐,不如我们两个……” 孟凌云打断她道:“有你舅舅在场,你怕什么?” 第33节 庄颜自然是不怕的,只是替她考虑罢了,不曾想是她多事了。笑了笑,再没说话了。 没一会儿,薛贝、方杰华、陈继端来了。他们三个总是形影不离。 除了庞致,几人起身相互行了礼,薛贝看着另一桌的两个清丽美人眼睛都瞪大了,道:“不知这两位是……” 因跟在庞致身边有些时日了,黄不羁跟这两人有过一面之缘,作一揖后又问了声好。 除开平南侯,庄颜对别人都很端得住,仪态得体自报了家门。倒是轮到孟凌云的时候,她红了脸,垂首低眸,姿态说不出的娇羞。 庞致见薛贝一双桃花眼放光,风流心思又起,站起身微微挡住庄颜,喊他坐。 薛贝多么机灵的人,随即把目光落在孟凌云身上,顺着她的脸往下看,水红兰花褙子外,挂着他那日献给方老太太的玉莲蓬。忠勇侯夫人选出来的人,一个赛一个貌美端庄,不用他再费功夫去打探。 薛贝又看了方杰华一眼,见对方没有对孟凌云没有特别的表现,方明白忠勇侯夫人应当是没有看中这姑娘的。那正好,他倒是有兴趣。 深深地看了孟凌云腰间的玉莲蓬,薛贝冲孟凌云灿烂一笑,一双明亮的桃花眼,书生气里带着股风流不羁,很是迷不经事的小姑娘。 所有人都坐下后,三三两两聊开了。薛贝有意无意地提起花会那日,间接把隔壁桌的姑娘恭维了几句。庄颜不为所动,孟凌云不自觉笑了又笑。好似薛贝那话只说给她一人听似的。 读书人在一起聊起来就没个完,诗词歌赋样样都要比拼,各有各的观点,说话像比赛,非赢不可。争来争去没个结果,平素关系又好,懒得说深了伤感情,便又换了个话题,从诗书说到花草。 文人没有不爱兰花的,薛贝往孟凌云那边一瞟,道:“今日正好撞见个兰花美人,你们说巧不巧。” 陈继端瞪他一眼,道:“人家姑娘面皮薄,你休要胡说。”说罢,带着歉意往那边看了看。 要是薛贝玩那些烟花女子也就算了,孟凌云是二品尚书的女儿,不能胡来。他们三个做了那么多年的异性兄弟,相互之间还是要提点些。 薛贝却是不以为然,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说的就是他,只要注意分寸即可。风流归风流,薛贝还是很重情义的,朋友喜欢的姑娘,他是一定不会碰的。 陈继端说完话,庞致出乎意料地接了一句:“薛贝说的不错。” 庄颜心头一紧,他无端不会夸别的姑娘吧?这人!什么清心寡欲,都是外人骗人! 有薛贝这不知累的麻雀在场,雅间里气氛冷不下来,一时间倒也和谐。 黄不羁随性,又是平南侯带来的人,很快与他们讲到一处去。方杰华很保守的一个人,对于黄不羁的有些观点不能苟同,不过听起来也觉得新鲜。陈继端常爱和妻子聊些野史闲话,有些不能大肆宣扬的理论,与黄不羁一拍即合,两人坐得又靠近了一些。 薛贝笑看着戏台子,余光瞥着孟凌云那边,耳朵又听着黄不羁的话,一样都没落下。 庞致的常随又来附在他耳边说了两句话,站起身,道:“去去就回。” 别人只道他有事,也没有多问,庄颜却是看见那常随的口型了,根本不成一句话,他什么也没说! 薛贝把腰间的玉佩解下来放在手中把玩,似笑非笑,见黄不羁和陈继端聊的热乎,让出位置,道:“挡了你们俩亲近了,我去方便一下。”起身的时候朝孟凌云那边看了一眼。 庄颜只想着如何脱身,去找他,没有看见孟、薛两人之间的暗涌。 第27章 ** 薛贝走后,孟凌云也起身朝庄颜颔首,什么也没说便走了。旁边的男子们也没有多问。 庄颜在想,孟凌云会不会找平南侯去了?不过……她未必找的到他。 估摸着有些时间了,庄颜对黄不羁道:“舅舅,我去看看孟小姐怎么还没回来。”她知道平南侯没有走,所以这会儿准备去找她,把耳坠子要回来,否则叫人瞧见就不好了。 黄不羁百忙之中回了个头,“去吧去吧。” 兰儿想要跟着去,被庄颜一个眼神制止了,吩咐道:“我去寻孟小姐,若寻不见她,她又回了,你便叫她就在此处等我。” 兰儿低头答是,站在门内静静等着。 从走道进来,他们待的雅间是第二间,庄颜站在门口往右边数了两间,又拐了个弯,方去到第三间,看见门顶上写着“荷香榭”,四下又无人,方推门进去了。 庄颜一开门,就被人拉了进去,抵在墙上。对方力气很大,她砸在墙上却不痛,因为庞致总是把自己的手掌垫在她身后。 这间雅间是封闭的,也有一扇八扇的大理石屏风。 庞致与她四目相对,问:“怎知是我?误闯了人家好事怎么办?” 狡黠笑了笑,庄颜道:“侯爷握我手三下,若是没有别的意思……”鬼才信。顿一顿,又道:“况且你那常随与你耳语的时候我看见了,说的是胡话。” 这都是他刻意安排的。反正她聪明,都能明白。 “侯爷……快让开。”庄颜推着他,力气不大,底气也不足。 很意外地,庞致放开了她。知她有提防之心,方不敢逼的狠了,情爱这事,得徐徐图之。 庄颜摊开手掌心,伸到他面前,那条断了掌纹很清晰,她笑得有点傻气,“侯爷,把耳坠子还我。” 那枚耳坠子他一直贴身藏着,不过并不打算还给她。 见他没有归还的意思,庄颜拧眉道:“侯爷,我已经不躲您了,您怎么不守信?” 庞致语气有点严肃地问:“你承认是在躲着我了?” 庄颜偏过头去,她才不承认,打死也不承认吃醋的事情。正要收回手,玉白的手却被他一把抓住,庞致的拇指摸着她的掌纹,眼睛里有说不出的暧昧…… 她的声音有点低,“侯爷您……不嫌弃?”断掌克夫,很多人都忌讳的。 “我命硬。”他答的很肯定。 为了她,命必须得硬,不然怎么一起白头到老。 明明是含着金汤匙长大的人,手心却有薄茧,摩擦着她的手背痒痒的。 庄颜很感动,抽回手,笑容都带着甜味儿,“侯爷还是把坠子还我吧,我本是出来寻孟小姐的,若是她先回去,我又迟迟不回,怕会惹人生疑。” “她暂时还回不来。” 第34节 “怎么可能!”寻不到平南侯,孟凌云应该没多久就回来了。 庞致也收回手,要笑不笑,想要捏着她的下巴,庄颜对上他带笑的灼灼双眼,偏着脑袋躲开了。 庞致暗笑她防备着他。 也是,在他心里,她是妻。在她心里,他只是平南侯,仅此而已。 收回手,庞致问:“你以为她来找我的?” 难道不是?庄颜心想。咬了咬唇,她道:“反正……她肯定要回来的。” “那也不是现在回来——刚才还说不躲我,现在又躲我?”他的脸离她很近。 庄颜有点怕他,心跳的很快,对上他的双眼,心跳得更快了。 “你还没回答我。”庞致逼问。 “什么……”庄颜一下子没明白过来。 “你是不是以为孟家的是来找我的?”因避讳姑娘家的闺名,平南侯没有直呼其名。 侧了侧头,庄颜还是躲开了他的视线,轻轻答了声是。 庞致又笑了。他知道孟凌云的喜欢的另有其人,却不告诉庄颜,就是要看她这股子醋劲发出来是什么模样。红着脸闷闷的,明明心里不爽快就是不说,绣了蝴蝶兰的帕子都要被她给绞坏了。 静默无言,庞致问:“你不高兴了?” 庄颜声音细细的,“没有。”明明就有。 被庞致盯得不自在,庄颜还是脱离开他的禁锢,往旁边走了一步,一本正经道:“我不能不高兴。” 庞致来了兴趣,跟过去一步,问:“为什么不能?” “侯爷这样好,喜欢您的人自然很多,若要不高兴起来,那整天都不高兴了。” 庞致被她逗乐了,伸出骨节分明的食指刮了下她的鼻尖道:“别人的醋你吃得,孟家的却是不必。” 抬眼望着他,庄颜睁大眼了问:“那是何故?难不成孟小姐已经定了人家了?”不会的,否则她今日也不会逃出来。 “你想想看,她喜欢的人——是谁?”孟凌云喜欢过谁,嫁给了谁,庞致都知道。并不是他刻意去查,只是孟凌云嫁的人跟他也很熟,多少也知道一些。 庄颜咬着唇深思,长长的睫毛投影在眼睑下面,浅浅的一片,侧脸的轮廓曲线柔美,煞是好看。 起先一心牵挂着平南侯,孟凌云又因那天的事靠近她,所以才误会对方也喜欢平南侯。今日经他点拨,一下子才明白过来,原来孟凌云的心上人是薛贝! “是薛公子!可——”薛贝是有名的花花公子,孟凌云那样温和恭从的人,怎么会爱上他?她也不能爱上他啊! “人各有命,她有她的选择,没什么不合理的。” 这就是庞致说庄颜和孟凌云不一样的原因了。庄颜喜欢人,知道用脑子去靠近对方且有分寸和戒备之心,误会平南侯和方拾梦关系密切那次,她还知道及时抽身,两人此时共处一室,她也知道保持距离。孟凌云喜欢人,只会一头扎进去,脑子里只有浆糊,没有理智。 庄颜叹息一声,若不是看出平南侯对她真的用了心思,也不敢这样靠近他。可薛贝只与孟凌云有两面之缘而已,竟然就芳心暗许了。 “两面之缘就叫她神志不清了……”沾上薛贝这种人,可不就是糊涂了! “不仅是两面之缘。” “什么意思?”庄颜皱眉问。 庞致没有再答。 以庄颜的聪明岂会不明白。连平南侯这样对诸事漠不关心的人都知道了两人的事,更何况别的人,看来薛贝是把他与姑娘之间的秘事宣扬了一些出去,虽说平南侯、陈继端、方杰华都是他亲近的朋友,值得信任,这种行为也还是不好的。 孟凌云是掉进狼窝了。 庞致不想庄颜为别人的事多费心,劝道:“不是薛贝也会是别人,她这个性格,就只能是这个命。” 庄颜不得不赞同,她虽与孟凌云家庭环境相同,可外祖一家的照顾和影响,让她不至于常年压抑,性格温和之中还有理智和机敏。相比之下,孟凌云就顽固一些,多年的束缚让她闻到放纵和自由的味道就沦陷、锲而不舍。 平心而论,庄颜还是很喜欢孟凌云的。 庞致在三角椅上坐着,慢慢悠悠斟了杯茶,道:“在我的面前,就不要想别人了。” 他总是这样撩拨她,让她又爱又怕。 庞致亲眼看着她的脸一点一点变红,像那含羞草逐渐闭合似的,颇有趣。眉眼带笑,真想轻啄她还有些发红的眼皮。关怀道:“你才来的时候神色慌张,可是遇着什么不好的事了?” 竟叫他看出来了,但庄颜不打算说。一则是不想把自己的困窘置于人前,尤其是他的面前。二则是怕他误以为自己用此手段逼他。 按捺住情绪,庄颜眼睛都不敢眨,道:“小事一桩,不牢侯爷费心了。” 庞致深吸一口气,她还是这样倔强,有了难处也不肯开口。记得她初入府中管理下人的时候,被人使了绊子,明明急的要死,偏不找他帮忙,咬着牙立了威,把平南侯府管理得井井有条。 再者,他明白,不肯说是因为不够信任和依赖。庞致不着急,她对他的警惕之心,他会一点点瓦解;而她的真心,他会一点一点的夺过来。 今日本想把腰间的玲珑色子送给她,当做抢她耳坠子的赔礼,现在看来时候未到。 怕吓着她了,庞致再没有问不合适的话题,两人相顾无言。 第二十八章: 庄颜有点紧张,但也不想浪费两人独处的时间,站在离他半丈远的地方,主动问道:“那日不知侯爷是用了什么法子把我小舅支开?”第一次被他抵在墙上的感觉,总是不能忘。 “你小舅过生辰,定的‘来月楼’,我让掌柜的想法子骗他说当晚没有位置了,他便急的去找人理论。” 来月楼的的菜精致味美,确实不好定位置。 第35节 “平白替您做事,侯爷不怕那掌柜起疑?” “不怕——来月楼是我的开的。” 差点笑出声,庄颜问:“竟不知是侯爷家的。” 大长公主只吃素菜,灵云寺的菜太过寡淡,他便开了这间酒楼,叫人日日送菜过去。 庄颜又想起平南侯救黄不羁的事,调皮地笑着问他:“还不曾感谢侯爷恰好路过施救小舅一事。”她想知道那件事到底是不是巧合。 庞致挑眉,还是他亲自踹黄不羁下坑的呢,不过他不会告诉庄颜,只顺着她的话道:“你要如何谢我?” 这人!庄颜真是无奈,他明明知道她的意思,却这样回答。撇撇嘴,她道:“谢礼侯爷不知拿去了么。” 哪晓得庞致答曰:“好,那便是你的谢礼了。” 待了这么久,庄颜低头道:“时候不早了,去晚了恐有人生疑。侯爷走不走?” “你走吧,等你们走了我再走。”这样他们就只当平南侯早就走了,也不会想到庄颜和他独处过。 感激他的体贴,庄颜行了礼,便出去了。 转个弯要回到黄不羁所在的雅间,正巧在门口碰到了孟凌云。庄颜见她神色慌张,只道:“我寻了你一会儿,怎么现在才回来?” 孟凌云当然不知道庄颜说的诓她,只道:“园子太大,迷了路,这不是回来了嘛。” 探究着孟凌云脸上细微的表情,庄颜温和一笑,道:“走吧,省得我舅舅忧心。” 庄颜和孟凌云两人挽着手进雅间,里面的人纷纷回了个头,便又自顾自说话去了。而薛贝早已坐在桌边,同他们聊到了一块儿去。 看完了戏,黄不羁要送庄颜回去。下了楼,却不想居然碰到了庄静和正五品大理寺右寺丞安怀玉的女儿安尺素。 想也不用想,庄静肯定是为了平南侯或是方杰华等人来的。 庄颜不知道的是,庄静因那日一面之缘,真正地爱上了平南侯。 本想全了礼节,打个招呼,哪知庄静只是瞪了她,便扬长而去,庄颜笑了笑,带上帷帽,准备跟着黄不羁上马车。 孟凌云便自己乘车回去。临走前,庄颜饶有深意地嘱咐她路上小心,早早回去。 庄颜不知道孟凌云明不明白她的意思。 但愿孟凌云明白。 马车上,庄颜摘了帷帽,和黄不羁对坐着。 黄不羁把玩着核桃雕的泥黄色把件,问她:“你那堂姐好似不大待见你?” 抚平了绣着蝴蝶兰的秋香色帕子,庄颜道:“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舅舅不知早知道么。” 努着嘴摇了摇头,黄不羁道:“这回不一样,我瞧她方才看你的眼神带戾气,你回去且小心些。府上你母亲不主中馈,仔细她为难你。” 一双杏眼渐渐冷了下来,黄氏性子柔弱,庄颜可不是这样的人。 一路又聊些闲话,也快到庄府了。 庄府里崔夫人母子还没有离去。 霍三娘与崔夫人聊得热火朝天,黄氏被晾在一旁。 要不是顾及丈夫的面子,黄氏早就拂袖走了。 饶是这样,霍三娘还不消停,破天荒把庄颜夸上了天。崔夫人又是亲眼见过的,越听越喜欢,亲切地叫着黄氏妹妹,恨不得立马把亲事定下。 崔博文心里头发痒,长辈们越聊他越想看看,庄颜到底长的什么模样。 霍三娘觉得崔夫人已经心急着要把亲事定下了,但还不够坚决,便道:“弟妹,还不知道那孟家小姐闺名是哪几个字,你把那帖子拿来与我瞧瞧。”她这是变着法提醒崔夫人帖子兴许是假的,庄颜是在刻意躲他们母子呢! 崔夫人听着霍三娘的语气,又仔细揣摩了她的表情,一会儿便明白了,也帮了一句话。 黄氏不想给,凭什么就要被这两个妇人牵着鼻子走?可又怕崔夫人回去夜长梦多,铁了心加快速度定下亲事,那她的女儿真就没救了! 黄氏抬了抬下巴,郭妈妈把帖子递给了霍三娘。霍三娘仔仔细细查看了一遍,表情如常,崔夫人才松了口气。 不过崔夫人也还是着急,听说最近往庄家来提亲的人多了,她虽逼着自己老爷跟庄守义一步一步把亲事谈妥,若是不快些下手,保不准庄守义又看上了别家。心里头暗想着,回去还得给崔实吹吹枕头风。 崔实是出了名的耳根软,刘采春又是性格泼辣的,家中大小事宜,基本是她说了算。 崔夫人看得出黄氏是个做不了的主的人,这件事还得庄守义拿主意才行,这会儿便不想跟黄氏周旋,准备直接回去逼一逼崔实,让崔实跟庄守义两个一口气把事情敲定。 打定主意,崔夫人起身要走,霍三娘再三挽留不住,只得跟黄氏一道送了他们母子。 一行人在正院的甬道上正巧遇到了庄保业。庄保业同她们行了礼,又与崔博文相互见了礼。 霍三娘为了能取得崔夫人的信任,好亲手促成这桩亲事,便主动向自己儿子介绍了崔博文,还夸了这后生两句,让庄保业多向他学习。 庄保业正无聊,平日里交好的几个同窗家中管束的紧,正愁没有朋友玩,主动邀请崔博文一起去他书房里谈论科举制艺的事。 一听儿子居然对八股文上心了,霍三娘高兴道:“快带崔公子去吧,若是缺什么就吩咐下人去取,莫要怠慢了人家。” 崔博文是个老实人,人家请了便跟着去了。 黄氏言身体不济,便没有将人送到门口,先走了一步。 霍三娘见黄氏走了,说话更加方便了,笑道:“我瞧时候也不早了,不如崔夫人留下来吃个便饭,正好你家公子与我家文斌也要交流一番,不如等他们两人聊罢了再一道回去,如何?” 能和霍三娘有私交,崔夫人求之不得,想着自家老爷还未下衙,便是留下也无妨,便答应了,热络地挽着霍三娘的手往内院去了。 霍三娘正盛情招待着崔夫人,期间庄静气呼呼地回了秋凉苑,叹自己倒霉,明明打听好了行踪,却没见着平南侯,还在戏院门口碰到了同样肖想侯爷的庄颜。她越想越难受,觉得是霍三娘院子里陈妈妈打听的消息有误,便派丫鬟金子去把人“请”来,好好问一问这老妈子到底是怎么办事的。 第36节 金子一去,霍三娘见她神色慌张,怕丫鬟说了不好的话,在外人面前损了女儿的名声。稍出来一会儿,问明了原委。 霍三娘倒是不怀疑陈妈妈的办事能力,只是又“巧合”地碰到了庄颜,更担心这侄女要抢她女儿的荣华富贵了! 打发了丫鬟,霍三娘更加热络地和崔夫人套近乎,将庄颜说得完美无缺,让人听了就恨不得把这样的姑娘抢回家! * 庄府门外,庄颜和黄不羁一同下了马车。府上有人来接,庄颜吩咐外院的下人把马车牵到马房去,又请黄不羁家里坐坐。 黄不羁拿着缎面折扇道:“也许久没有见过你母亲了,走吧。” 舅甥两个从影壁走到垂花门,沿着夹道往常喜堂去。 已经进了内院,庄颜早脱了帷帽给兰儿拿着,舅甥两个一路说笑,谁知竟然碰到了外男! 庄保业与霍茹两个住在凤落院,自然把崔博文往内院带去,那院子和黄氏和庄颜的院子齐齐地坐落一排,所以几人撞个正着。 庄颜见着外男,慌忙往黄不羁身后躲,庄保业是什么人,他的狐朋狗友也不会是什么好人,她可不想给自己惹麻烦。 崔博文穿着件蓝色直裰,头戴黑色方巾,簪了一朵红月季,五官端正,气质儒雅。看见庄颜的那一瞬间,他失神了,竟从没见过这样洁雅清丽的女子,母亲和庄家大夫人所言果然不假。察觉自己失礼,忙红着脸低下头,紧张地不敢看她。 庄颜恼得皱着眉头,庄保业真是混蛋,什么人都往家里带。 黄不羁微微挡着庄颜,礼貌地向对方问了好。庄保业和崔博文也做了个揖,前者道:“这是翰林院崔侍读家的公子,今日来府上作客的。” 庄颜眉头突突地跳着,竟然是崔博文!平复了情绪,行了礼,便与黄不羁一道去了。 崔博文痴痴地看着庄颜袅袅娜娜的背影,喃喃道:“一顾倾人城……这等佳人难得!” 庄保业猥琐地笑了笑,搭着崔博文的肩膀道:“我这妹妹确实是难得一遇的美人,若崔兄娶了她,真是祖上烧香了。” 捏紧了衣袖,崔博文笑了笑,他对着门亲事很满意! …… 到了常喜堂,庄颜的心都还快速地跳着。 黄不羁见了黄氏,两人说了好久的话,才聊到崔家人身上,黄不羁道:“那崔博文瞧着老实,如何会跟庄保业混在一块儿?” 别的本领没有,黄不羁看人倒是一等一的准,庄保业他也交往过,因此非常清楚这人内里如同败絮,不是什么良家子弟。近墨者黑,要是崔博文也跟他有来往,想必也是衣冠禽兽而已。 黄氏叹了口气,把今日之事全说了。庄颜心中也气,顾忌母亲怀有身孕,便道:“母亲莫过分忧虑,父亲既然如此急着想把亲事定下,肯定事出有因,待他回来您好生问问,咱们也好想出对应之策。” 黄不羁不知其中缘故,奇怪道:“颜姐儿这般看不上崔博文?” 抿了抿唇,庄颜低头不答。黄氏便把刘采春的无礼行径说了一遍。 黄不羁向来疼爱庄颜,拍案而起,盛怒道:“这等无礼妇人,儿子又是那么个懦弱的性子,想必泼辣非常,颜姐儿这样友善恭从的人,嫁过去肯定要受罪。也不知姐夫如何想的,怎生舍得把女儿往火坑里推!” 庄颜也不明白父亲怎么突然这样着急让她定亲,但也只能等他回来再说。 “小舅您坐,事出必有因,等母亲问明了缘故,我再派人去告诉您一声。” “有你父亲在,你的婚事我不好插手,若他强逼你委屈嫁过去,你只管到咱们黄家来,叫我爹与他理论去!”长辈的话,庄守义总要听几分的。 庄颜有话想对黄不羁说,只是不想当着黄氏的面,便辞了黄氏,送黄不羁出去了。 走在夹道上,庄颜道:“舅舅别急,我自有法子应对,只是还得您在外帮我一把。” 心知侄女向来聪慧,既有好法子化解,黄不羁自然肯帮一把,双手背在后面,道:“你说,舅舅在外人脉颇广,只要不是闯皇宫,许多事还是办得成的。要是你为了你,皇宫也闯得!” 庄颜明白黄不羁是真的恼了,才说出这样的赌气的话来。安抚的笑笑说:“也不需你豁出性命。” 耳语一番,黄不羁便明白了。 她是想让他查一些崔博文的私密事情。庄守义多么清高好面子的人,若是未来女婿有辱他的名声,岂会容他?那这桩婚事自然做不成了。就算崔博文自爱,没做下什么不干净的事,庄颜也还有别的法子让崔家主动退出。 黄不羁不叫她再送了,准备立马去查,仍旧带怒道:“我这就先回去,替你查查那崔博文背地里有没有做什么龌龊的事,要叫我逮着一件,定叫他好看!” 在外读书学生,哪个没点风流韵事,作为私事是不打紧,要放在台面上来说,那可就丢人了。 第二十九章: 交代完黄不羁,庄颜回了碧泉居,又叫兰儿、晴儿去福喜堂门外修剪得像巨球一样的四季青后边盯着,只等崔夫人什么时候出来了,便将人拦下来,再派晴儿来喊她去。 庄颜坐在常休息的西次间里,拿了把剪刀,叫人把窗边的花白色蛾蝶花端了过来,修剪下繁茂的叶子,觉得花叶均匀了,才叫人拿走。 雯儿进来说大厨房的婆子把饭送来了,庄颜搁下剪刀,命人把饭菜摆在梢间里,莲儿伺候她净手,几个不常在跟前伺候的小丫鬟捧饭、安著、进羹。因心想着崔家的事,胃口不大好,草草吃了一些,便停筷了。 寂然饭毕,莲儿忙端了漱盂来,庄颜漱了口,下人也把饭菜撤了。 因怕伤脾胃,庄颜在次间的榻上闲坐着,过了一时才吃茶。 庄颜是有午睡的习惯,只不过今日事急,方不敢睡,胃里不觉胀了,便叫兰儿伺候她换了身衣裳,整了整发髻,待会儿好去见崔夫人。 她想着,崔夫人了不得在大房处吃了饭就要走,所以换了身茄花色对襟窄袖罗衫,贴身的浅蓝百褶裙坐在次间里做刺绣。 前几年庄守仁在秀坊里请了有名的绣娘来教她们姐妹三个苏绣,庄静偷懒,时常溜到霍三娘跟前躲着不学,庄佩又知道吴玉婷不大待见她去学,来了几日便也作罢了,只剩庄颜一个潜心学刺绣,几年下来倒也学的很好。 后来绣娘觉得徒弟青出于蓝,便主动请辞,庄颜又叫父亲替她请了精于别的绣法的绣娘来,苏绣、湘绣、蜀绣、沈绣她都会一些,因此绣出来的样子总比别人有灵气。 一旁的竹编笸箩里放着已经修好的如意云纹兜肚,和一双虎头鞋子,庄颜手上正在绣的是一件小袄。黄氏已怀了三月多的身孕,若不出意外,生产那会儿该是天寒地冻的,做件小袄小孩儿穿得上。 不知不觉,绣了一个多时辰,小袄的花样子全部绣好,庄颜剪了线头,缝制了两层绸布又塞了棉花,最后缝合上的时候才发觉快到申时了,她放下东西抬头问:“兰儿和晴儿还没回来?” 莲儿上前一步,正要答话,外头晴儿小跑进来,头上是密密匝匝的汗,喘着气道:“小姐,崔夫人出来了。” 第37节 站起身,庄颜右手还抓着描花的桌沿,问:“兰儿拦下她没有?” “拦下了,奴婢回来的时候瞧见兰儿姐姐将人往花园里带了。” “做得很好,你先回去歇着。莲儿随我来。” 碧泉居院子里,苏妈妈见庄颜走得那样快,两个年纪还小的丫鬟有些犯懒,吼了一声道:“都不做事了?” 小丫鬟作鸟兽散了,忙找了事干。 花园里,崔夫人已经等着了。本来董妈妈是要送她出去的,被兰儿拦了下来,要是别人请就罢了,庄颜着人来请,她还是要见的,毕竟就快成一家人了,希望能把上次的“误会”说清楚,省得媳妇子嫁进来前出了什么岔子。 庄颜才到花园,霍三娘就知道这件事了。 霍三娘早已胸有成竹促成这桩婚事,虽知道庄颜私下约见崔夫人,只是着人去盯着,并不担忧。 见了崔夫人,庄颜唯恐霍三娘的人下人偷听,把崔夫人带上了流潺亭,叫莲儿和兰儿在旁边看着,不许人靠近。 崔夫人不知道庄颜要说什么,摆着准婆婆的谱儿,端正坐着,打量着庄颜道:“我一见你就喜欢,越看越喜欢,合该咱们有缘。” 笑了笑,庄颜并不接话,瞥见流潺亭外的天空上烈日高悬,万里无云。她道:“原是崔夫人您面善,任谁看了都想亲近。” 庄颜不会随意恭维人,尤其是这种人。 崔夫人喜悦地笑了两声,道:“初见你时,我也是太喜欢了才使了些劲,你切莫往心里去。我本也是个心软心善的,你肯亲近我,我也愿亲近你,真心里把你当女儿看待。” 庄颜才不信,面上假笑道:“我明白崔夫人的心意,母亲和大伯母也都很喜欢您。” 崔夫人笑得合不拢嘴,园子里几丈高的白花桐树上惊飞几只黑身白纹的鸟。她道:“我与你大伯母甚是合得来,你母亲也不错。” “我大伯母虽为人热情,只不过头次见就待您这样好,还是头一次,对了,我那堂姐要是见了您,肯定也和大伯母一样喜爱您。” 这番话意思可就多了去了,崔夫人半晌没有答话,琢磨了好半天。 庄颜也不问什么,崔夫人发愣她便不动声色地看着一旁明灿灿的被热浪吹得发颤的黄雀花枝。 崔夫人先是锁眉细想,微偏了偏脑袋,攥紧了手上的帕子,果核大的翡翠戒指将臃肿的手指勒得更紧,心下琢磨道:某不是霍三娘也看上了他家的崔博文? 一个正三品,一个从五品,嫡出一支,和庶出的……这简直一点都不难选嘛! 见崔夫人面上神情松了一些,庄颜才问道:“崔夫人,怎么了?可是想到什么要紧事了?” 崔夫人回过神来,淡漠了两分,假笑道:“是了,家中还有要紧事,我便不与你坐了。” 忽然的疏离,使得庄颜低头微笑,假装什么都不明白,她也跟着起身道:“我送送您。” 崔夫人阻止她道:“不必了,有丫鬟引路不碍事的。”现在可没工夫跟庄颜细细磨了,她得回去打探些事情做明智的决定! 庄颜与崔夫人一同行至花园门口便分道扬镳,回到碧泉居才松口了气。 崔夫人回家后使人打探了一些重要的信息,例如霍三娘的嫡出女儿还没嫁,也没许人家,而且她本人贯来高傲,很少和地位低于她的妇人来往,更遑论待人如此热情…… 霍三娘还在次间里用凤仙花的汁液染指甲,根本不知道人家都算计到她头上了。 * 日落西山,多色交织的苍穹变幻莫测,大片大片的浮云翻滚着,像是在天空上叫嚣着。 庄颜站在廊上转了转手腕上的一串小颗紫檀木珠,道:“今晚要下雨了。” 莲儿点个头,道:“那奴婢赶紧把花都收起来。”说完,冲婆子和几个小丫鬟招了招手。 回到屋里,庄颜坐在棋桌面前,黑白两方还较量着,她手执白指,结束了这盘棋局。今晚不管庄守义再怎么强迫她,崔夫人主动要退出,父亲也无法强求吧。 院子里,姜妈妈指挥着几个婢子把红紫色的大岩桐收进了暖房。莲儿进屋站在庄颜身边伺候着。 呆坐一会儿,已经到晚饭时候了,庄颜心想着庄守义也该回来了,正好吃了饭再去见父亲。令她意外的是,常喜堂的人来传饭了,说今晚在黄氏处用饭。 莲儿知道庄颜今天好像做了些什么不得了的事,因此有些担心,道:“小姐……” 庄颜也很紧张,那是来自对严肃父亲的恐惧。不管她多聪明,仍只是个晚辈,是个女孩儿。在庄守义面前辩解的时候还是很害怕。 她沉了气道:“吃饭,又不是吃人。走吧。”仍旧只带了莲儿和兰儿两个丫鬟去常喜堂。 次间里,庄守义早已脱了官服,穿着蓝色绸布直裰,笔挺地坐在桌前,一丝不苟。 饭桌上青釉圆瓷盘盛着肥鹅烧鸭、熟肉鲜鲊、鸡签、煎鱼、卷饼,中间方盘里的是红焖肉,三人面前三盏燕窝伴半边咸鸭蛋。 晚饭庄颜吃的心不在焉,面上波澜不惊,余光却在父母亲面上频频扫过。 饭罢,一家三口移到东次间里去坐。庄守义和黄氏一东一西坐在罗汉柏榻上的矮几两边,庄颜端坐在椅子上,手边的小桌上有一杯热滚滚的茶。 庄守义屏退了下人,命人把隔扇关好,不许人闯进来。 虽是夏季,庄颜的手心里出了些冷汗,下意识伸手去端了茶杯,庄守义道:“才吃过便吃茶,伤脾胃不知道么?” 庄颜松开茶杯,没有辩驳。 庄守义神色丝毫没有缓和,他两手放在膝上,看着庄颜道:“听你母亲说你今日出去看戏,没见着崔夫人?” 低了头,庄颜答道:“孟家小姐来早了一步,邀了我去,她父亲又与您同在礼部为官,方不好辞,况女儿又不晓得崔夫人要来,便与她去了。” 庄守义面上严肃,看不出喜怒,嗯了一声道:“人家特特来看你,却没见着,也是怠慢了。” 庄颜解释道:“女儿回来的时候崔夫人还没走,待她从大伯母院子里出来,便亲自去告罪了,好在崔夫人没有见怪。” 点了点头,庄守义道:“做得很好,也该与崔夫人好好相处。” 听到这话,庄颜的削肩都在颤抖,崔夫人这样性情的人,父亲就连问也不问她的意思,就这样决定了?! 第38节 黄氏出言道:“老爷……您不问颜姐儿的意思?” 庄守义看向庄颜,道:“崔博文那后生着实不错,况且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绝不会害你就是了!” 父亲总是这样独断! 第28章 ** 庄守义把庄颜的亲事定下,且不容她反驳。 庄颜忍下委屈,声音不大不小道:“父亲……女儿那日受的委屈便算不得什么了?况且女儿的断掌也是瞒不住的,若真去了崔家……”她真不忍心说下去,刘采春那样的人品,将来的苦日子就摆在眼前啊! 哪知庄守义听了不怜惜反倒怒了,重拍桌子道:“你母亲也是这样过来的,你便吃不得苦了?况且孝顺公婆,相夫教子,本该是你做的,你委屈什么?” 听了这锥心的话,庄颜的眼眶红了起来。父亲总是这样,他说的一定是对的,他一定是为她好的。 黄氏扯着庄守义的袖子道:“老爷……您说的这些作为媳妇子都该做,可崔夫人那人实在是不好相与,近日上门来想与咱们结亲的人家也不少,为何您偏只中意崔家呢?” 顾及黄氏肚子里的孩子,庄守义没有发怒,只是道:“你什么时候也学会搬弄口舌了?” 黄氏气得皱眉,却也无法反驳,她本不该说人是非的,可涉及到女儿婚姻大事,她难道毫无作为? 庄守义见妻子忧心,女儿委屈,叹了口气道:“难道我就舍得女儿去受苦?” 黄氏和庄颜齐齐看向他,只听庄守义道:“大哥前日找过我了,说是想把颜姐儿送到平南侯家做妾,若是平南侯不要,忠勇侯家或是别的大员嫡子房中也可得。” 黄氏气得咬牙,庄颜也胸闷了好一会儿。 黄氏攥着拳头道:“她大伯真狠心!”她女儿这样的妙人,凭什么做妾!做个有功名在身男子家的正经夫人,夫妻恩爱和睦,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凭什么要去给人做妾,一辈子被人压在头上! 庄家还是庄守仁说了算,庄守义不敢忤逆兄长。 再者,庄守义已经受够了庶出的苦,断断不想自己的子孙将来也这样。庄颜的识文断字都是他教的,心里哪能不疼爱。当兄长告诉他想让他女儿去做妾的时候,庄守义千万个不同意,眼下上门提亲的人虽多,但知根知底的只有崔家,崔博文长得儒雅,读书刻苦,为人老实,实在是上佳人选。 这才是庄守义急着想把亲事定下的缘故。 庄守义冷冷道:“我是绝不会让你做妾的!我的嫡女不能做妾!” 庄颜抹了泪,哽咽道:“是女儿辜负父亲的苦心了。”只不过,崔博文她还是不会嫁的。她要高嫁,她还要做正室! 庄守义又叹了声气,道:“你去吧,自个儿好好琢磨琢磨,别郁结于心,将来受苦的还是你自己。” 人都说正妻要德行,妾要容貌。世勋大族的妾侍不光有容貌,阴私手段不知凡几,庄颜从小读的都是圣贤书,哪里斗得过她们。 慈父有慈父的心,严父也有严父的心。 黄氏也没想到庄守义是这么个用心,眼下也不好再劝,只能在跟崔家定下亲事之前,看看有没有别的更合适的人家。 辞了父母亲,庄颜心里头五味杂陈,对父亲的感情尤其复杂。 刚行至常喜堂院门口,轰隆一声巨响,天空电闪雷鸣,方才还透着点洁白的云,瞬间化成墨汁般的黑,豆大的雨滴哗啦啦地落下,叫人猝不及防。 黄氏急的起身朝小窗外张望,吩咐隔扇外的郭妈妈道:“快去给颜姐儿送伞!” 庄守义皱眉道:“你别动不动就担心,她那么大的人了,下了雨不会叫丫鬟折回来拿把伞吗?” 黄氏不敢顶撞丈夫,绞着帕子不安地看向隔扇外三尺见方青砖上,瓢泼大雨箭一样射在地上,弹起无数水花。 庄守义以命令的口吻道:“快进屋去,她若再叨扰了你,休怪我狠心,再不许她常往这里来,哪有那么大的孩子还成天惹母亲心烦的,你现在最要紧的就是把肚子里孩子护着。” 黄氏依依不舍地回到屋里,郭妈妈向来没有邱妈妈有主意,此时站在门外进也不是,出也不是,只得向庄守义请示道:“老爷……这伞还送不送了?” 思忖了一会儿庄守义道:“不送了罢,这会儿她也快到碧泉居了,等你送过去她都回房了。” 邱妈妈扶着黄氏往里走,心头也隐隐担忧。颜姐儿的性子她知道的,聪明归聪明,较起劲来比谁都轴。庄守义虽然是为了她好,至少也含了一半的私心,庄颜怎么能不伤心。 …… 常喜堂和碧泉居之间有个小园子,里面种着高大的槐树,中间是一座假山,入门处还有个凉棚,那是去年临时搭来乘凉的,只是庄颜和黄氏不常来,棚子已经废旧了。 天空刚打雷的时候,庄颜带丫鬟躲了进去,心想着这雨很快就要下下来,只能等着常喜堂的人送伞来。她等啊等,大雨丝毫没有停的意思,伴着大风,斜雨飘进来打在她身上,茄花色对襟窄袖罗衫已经濡湿一些。 她生怕错过了常喜堂来送伞的人,站在凉棚台阶上往门外看着,只要有人路过一定会看见她! 兰儿抬起袖子替庄颜遮雨,莲儿劝道:“小姐,您快进来吧!奴婢回去拿伞。” 雨落在头上、脸上、身上,庄颜双眼朦胧,分不清眼睛里是什么,她张唇想说什么,如鲠在喉,什么也说不出来。 莲儿不由分说将她拉进凉棚里,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对兰儿道:“你守着小姐,我去拿伞。”因怕庄颜胡来,又嘱咐一声:“千万照看好小姐!” 莲儿才走,庄颜自言自语道:“父亲不会叫人来了,早知要下雨,我本该自己带伞的,是不是?” 兰儿也湿了身子,低着头没有回话,但她知道小姐的心在痛。 莲儿匆匆忙忙跑回去,路上还摔了一跤,顾不得膝盖处破了的裙子,拿了伞就往外冲,却在碧泉居门口看见淋雨回来的庄颜。 莲儿撑开伞打在庄颜头顶,哭道:“小姐,您怎么不等等奴婢?病了可如何是好!” 庄颜不理会,径直往里走。 莲儿把庄颜送到屋内,赶紧吩咐人准备热水给小姐沐浴,扔了伞,她冲着兰儿吼:“不是叫你劝着小姐吗?” 兰儿心里也有气,扬起下巴道:“小姐的性子你不知道吗?我如何劝得了?” 莲儿气得跺脚,咬牙道:“老爷忒狠心!”她虽不知道在常喜堂发生了什么,但知道肯定和庄守义有关。 看了莲儿一眼,兰儿道:“祸从口出,你悠着点。”这就是兰儿不大爱讲话的缘故,多说多错。 第39节 抹了把脸,莲儿道:“用不着你管!” 莲儿知道兰儿是个心大人,到了明日就会忘了今日的仇,因此没有太计较,见丫鬟们准备好了热水和香精,进屋去喊庄颜更衣沐浴,因她衣服也湿了,不好从旁伺候,吩咐了晴儿和雯儿去净房里等着,自己则回屋去整理了。 夜雨太大,庞致怕生意外,不敢去庄家,但他还是放心不下庄颜,在内书房里召来了暗卫,问他近日打听到的事情。 庞致的书房内陈设简单,以青苍色调为主,博古架上摆着些千年的蟠龙穹枝青檀,形态各异。窗下设金丝楠木案,案上和众文人一样,端砚、湖笔、宣纸、花笺、徽墨齐全,不过他的花笺很素净,没有任何花纹,只是脚边浮着淡淡的青色,像一泉溪水汩汩地流淌。案边是一个大肚青花百子图瓷缸,里头斜躺着几幅画。画上都是庄颜,以及与庄颜相关的东西。 暗卫声音低沉,三言两语把庄家这些日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不过没有庄颜和父母密谈的那件事,庞致听完就让人退下了。 手上的羊毫湖笔在宣纸上描了几笔,一幅写意山水画缓缓出现在眼前,庞致停了笔,把湖笔放在珊瑚笔山伸张的枝丫上。踱步到隔扇外,眯眼看着倾盆大雨。 庞致很清楚的记得,崔博文是绝对不会娶庄颜的,此人所娶之人另有其人,而且是个很出人意料对象,所以他一点都不担心崔博文会把庄颜抢走。 不过庞致没想到,庄守义居然在崔夫人那么无礼对待庄颜的情况下,还同意把女儿嫁过去,礼部侍郎这么好颜面又恪守礼节的人,怎么会容得下刘采春这样的妇人做亲家? 庞致想不通,也没料到庄颜嫁进侯府之前,竟然还有这段纠缠往事。 这等内宅秘事,即使是暗卫也难得打探到了,庞致只能通过黄不羁的口探知一二。他虽不怕崔博文跟他抢人,但决不许别人欺负他的人! 摸了摸腰间的“入骨相思”,庞致心想着,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把东西送给庄颜,表明心迹呢,到底什么她才能完全信赖他,依靠他…… 离庞致入翰林院的日子不久了,他抛下闲思传了晚饭。 …… 淋雨的次日,庄颜生病了,身子热水一样滚烫,把两个丫鬟吓得不轻,忙去禀明了黄氏。 黄氏急得上火,叫邱妈妈去请了大夫来,开了药贴,命丫鬟买了药赶紧煎煮了,亲眼看着莲儿和兰儿喂了庄颜喝下去,才肯离去。还嘱咐旁边的丫鬟婆子不准生声张此事,尤其不准叫庄守义知道。 庄颜肯定是昨日淋病的,庄守义知道了少不得要训她们母女。 第29章 ** 黄氏回到常喜堂仍旧不放心,头晕目眩一阵,被两个妈妈扶着坐下喝了口茶,缓过来又道:“去把莲儿和兰儿给我喊来,我得问问是怎么回事,颜姐儿不是那样不晓得照顾自己人,怎么她就淋病了?丫鬟们偏没事!” 邱妈妈劝道:“夫人,别小姐没好,您又不好了,依我看等小姐好了,您亲自问她。” 叹了口气,黄氏道:“我的女儿我知道,她哪里舍得我费心?大房那里她不知替我挡了多少,我做母亲的不能叫她伤心,崔家的事你们也听到了一些风声,我总得做些什么才好。” 现在她庄守义很快就要有第二个孩子,黄氏总觉得亏欠庄颜,希望弥补一些,现在唯一能补偿女儿的,就是在她亲事上面伤心。 邱妈妈拗不过黄氏,只得道:“那奴婢去请,您先歇着,不要再担心了!” 邱妈妈亲自去了碧泉居请,莲儿一根筋,跟了庄颜就只认庄颜一个,气性又大,觉得小姐是在常喜堂受了委屈,推说要照顾主子,不肯去。兰儿只得跟了去。 兰儿和庄颜一道在凉棚里避了雨,亲眼目睹了全过程,黄氏问的时候,她一五一十都说了。 黄氏听罢泪流满面,一个帕子都擦不干脸上的泪水,心疼地捶着自己心口道:“肯定是我和老爷伤了颜姐儿的心,我就说要去给她送伞的,老爷为什么不许!” 不能任由黄氏这样哭下去,邱妈妈开解道:“老爷也是判断错了,夫人您是有这份心的,就别自责了。” 病在儿身,疼在娘心,黄氏咬紧牙关道:“我就不叫颜姐儿嫁崔家!横竖我肚子里还有一个,不想想大的,老爷总要顾忌小的!” 邱妈妈知道劝不住,叹息一声再不劝了。 碧泉居里,庄颜醒来后吃了粥,吃了药,又小睡了一会儿,彼时身上已经退了热。 兰儿回来后对黄氏的询问只字不言,莲儿不想主子郁结于心,便道:“小姐,方才二夫人来看过您,走后又请了兰儿去问话。” 看向兰儿,庄颜问她:“母亲问的什么话?你如何答的?” 兰儿也不骗人,一五一十都说了,庄颜深深出了口气,欣慰地笑了笑,父亲总是把声誉颜面放第一位,但在母亲心里,女儿才是最宝贝的。 心情略好了一些,庄颜换了身衣裳,披散着头发下床走了走,外面有个丫鬟拿着信进来禀报道:“小姐,门房婆子说是黄家三老爷送来的信。” 庄颜拿过信,却发现有拆开的痕迹,不忙读信,质问那婆子道:“是谁动了信?” 那婆子穿着粗布上衫和大口裤,忙跪下来磕头,说不知道。莲儿一肚子怨气,一脚踹在那婆子身上发泄出来,吼道:“主子的东西你也敢乱动?该死!” 婆子哭喊道:“不关奴婢的事!不关奴婢的事啊!” 摆摆手,庄颜有气无力道:“算了,叫她走吧。” 除了西府霍三娘插不上手,庄府内外院到处都有她的人,黄不羁的信从外面进来,大房的人岂会不知情?且有了黄不羁得忠勇侯帖子那件事,霍三娘不拦下信看个清楚才怪。 婆子走了后,庄颜坐在石凳上把信拿出来抖了抖,纯色花笺上摸得着凹凸的白色砑花落花流水纹,这是用木刻花板压制出来的,黄不羁最爱用这种花笺。 信上只有一句话:事情已有眉目,速来。 庄颜笑了笑,亏得黄不羁警惕,否则让霍三娘猜到自己祸水东引,让大房惹火烧身,这件事还会有变数! 霍三娘确实很好奇黄不羁说的是什么事,但为了装出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只能憋闷在心里,派人监视庄颜的去向。 庄颜也不怕大房的人来看着,左右这件事她要去黄家跟外祖家的人商议,霍三娘的手再长,也没法伸到黄家去吧? 庄颜回到房里提笔回了简短的几个字:外甥女昨日淋雨生病,改日再去。 她用的是浅绿色晕色花笺,犹如彩色墨汁晕开一样,一层一层很好看。 把信递到莲儿手上,庄颜嘱咐道:“亲手送到小舅手上,还有,不管他问什么,不要多话。” 莲儿咬了咬唇,不大愿意道:“奴婢省得了。”接了信,派人去马房传话,套了马便去了黄家。 庄颜没有意料到的是,平南侯也在黄家,所以庞致也知道了这件事。 黄不羁接到信的时候正和平南侯一起在内书房里,看某人研究花笺的造法。庞致是不大感兴趣的,在一旁听着黄不羁叽叽喳喳讲个不停,偶尔会提到庄颜童年时候,说两句趣事,这才使他有了耐心待下去。直到庄府的信送来了。 莲儿把信送来的时候,庞致比黄不羁还在意,人虽坐在靠背椅上喝茶,心却在挂在那封信上,耳朵也没闲着。 第40节 黄不羁接了信便叫莲儿回去了,莲儿本想,若是三老爷问,她就照实答了,哪知人家不问,只得憋下话回去了。 庞致却是注意到那丫鬟有话想说,茶喝到一半便不喝了,看着莲儿道:“可是还有口信?” 黄不羁一边打开信笺,一边望着莲儿,道:“你家小姐还有什么事要交代的?” 咬了咬唇,莲儿心跳地很快,想起了庄颜的话,低声道:“无事,奴婢先回去小姐的话了。”黄不羁这才放她走了。 也不消庞致去问信上的内容,黄不羁自己大声喊了出来:“颜儿生病了!” 庞致握茶杯的手不自觉地紧了,他才一天没去看她,就病了? 黄不羁捏皱了信,怒道:“这样重要的事,颜儿却病了不能来,肯定病得不轻!我瞧莲儿那丫鬟欲言又止,必有内情!” 庞致对于庄颜的两个丫鬟再熟悉不过,她若真不想黄不羁知道内情,必不会派莲儿来。既然刻意派藏不住情绪的莲儿来,偏嘱咐她不许多说,面上又表现出诸多委屈,实在惹得人生疑——这才是庄颜让丫鬟送信的真正目的。 庄颜也不想借舅舅之手算计自己父亲和庄家大房,只是父亲实在靠不住,才只得博取外祖家的怜爱。 庞致一言不发地想着,到底谁是罪魁祸首,他碰都舍不得碰的姑娘,竟然被害的生病了! 恨不得立马赶去庄府,黄不羁在屋子里来回走了两圈,下了逐客令:“侯爷,您请自便吧,不去瞧瞧我那外甥女,我心里头实在难安!” “她既病了不能来,你就让她好生歇着吧——你纸里加的银粉、白石脂还没研匀,赶紧磨去吧。”怕黄不羁扰了庄颜休息,庞致只得转移他的注意力,叫他赶紧制花笺去。 黄不羁是真的心疼庄颜,唉声叹气回到桌前,道:“也是,叫她好生歇着吧,明日她若还不能来,我便去一趟。” 庞致比黄不羁还心疼,恨不得将那几个给庄颜添堵的人心头肉上割几刀,让她们也尝尝心痛是个什么滋味。 * 庄颜病后在家中歇了两日,头日还写信叫黄不羁不必来,黄不羁才在家里多忍了两天,没去看外甥女。 庄守义这两日也没有见庄颜,因此不知道女儿病了的事。直到崔实跟他提了两家结亲的事,他才重新喊了庄颜来。 这时候,庄颜已经恢复得很好了,脸上已不见病色,脑子也不发晕了。又猜测崔夫人怕是已经说服了崔实换一个儿媳人选,自己得已解脱,换了身桃红色妆花褙子,配一条雪色挑线裙,头上簪一支点翠金簪,耳上一对珍珠坠子,衬得她肤如雪,娇艳无比。 去了常喜堂,庄颜面色无常地行礼问安,端坐在一旁,不敢有半点懈怠,就像父亲平日里要求她的一样。 庄守义先是沉默了一会儿,随后才道:“崔大人说两家的事暂且不提了,我会烦你大伯母替你多上心,你别担心,爹绝不会让你去做妾的。” 按下欣喜,庄颜低着头道:“女儿知道。” 黄氏大喜,双眼放光,问道:“当真?” 庄守义像是有些惋惜:“催大人耳根太软,什么都听妇人的!”顿了顿,冷哼一声道:“不过我们庄家也不是那等要上赶着贴他们的人,既然崔家不愿意,再挑别家就是了,颜姐儿还小,名声又好,再等一年也不怕。” 虽不知其中缘故,黄氏到底松了口气,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道:“那最好不过了,真是菩萨保佑!” 黄氏庆幸完,又道:“颜姐儿的亲事宁愿拖一年,也不叫她大伯母插手。兄长既有让咱们女儿做妾的心,大房人一条心,我看大嫂也靠不住。”说这话的时候,黄氏探究着丈夫的神情,还是很怕惹得庄守义不快。 庄颜明白母亲的话说到父亲心坎上了,父亲肯定会答应。 如她所料,庄守义答应了,他点头嗯了一声,道:“那便不劳大嫂费心了,也不许你费心,等胎儿安稳落地,你再替她筹谋吧,及笄一年后再嫁也不要紧的。” 至于庄守仁那里,只能尽量拖着了,庄守义想,实在不行把庄颜送到她外祖家以尽孝的名义待一年也可得。 只是庄守义这话当着庄颜的面说,怎么能叫她不多心,心里虽泛酸,但好歹是个好结局,便也不想太多了。 第30章 ** 庄颜心事重重地回了自己的碧泉居,和崔家定亲的事虽然解决了,她也看清了父母亲的态度立场,母亲爱她,但有心无力,父亲也怜惜她,可父母情尚不足使她安心。 在脑子里设想了几种法子,庄颜把莲儿喊到跟前,问:“你去送信的时候,舅舅有没有说这件事已经告诉过我外祖父和外祖母?” 莲儿摇摇头,眼珠子转了一圈,道:“黄三老爷没有说,不过那时候平南侯也在那里,大概也知道了。” “什么?!”庄颜惊呼出声,平南侯竟然也在? “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庄颜眉头深锁,这么难堪的事,怎么偏偏叫他晓得了,明明她都解决的差不多了。 莲儿低头瘪嘴道:“小姐您只叫我重复黄三老爷的话——况且平南侯也没说什么要紧的话,奴婢便没说了。”想了想,她又把那日平南侯的表现仔细描述了一遍。 听到平南侯关注莲儿神情,无意间帮她促成了借力打力这一计,庄颜蓦地笑了。也不知是那人刻意在乎她,还是自己与他心有灵犀了,这种感觉真妙。 庄颜和庞致的事全程只有兰儿参与,莲儿不知其中纠葛,自然没把平南侯放心上,那日又事急,自然就把侯爷忘了。庄颜心情大好,又为避免惹丫鬟疑心,便没有深究了。 吩咐丫鬟备了热水,庄颜在净房的木桶里泡了好久,发了一身汗,含香的醉蝶花纹帕子搭在脸上,印出她柔美的轮廓曲线,饱满的额头,耸起的琼鼻,微微张开一点点的樱桃口。 双手搭在桶的边缘,庄颜仰着头闭目出神,心里正在揣摩那人的心思。平南侯这样冷峻寡淡的人,竟然能对她产生兴趣,说明她之前对他的分析和猜想都是正确的。 勾起嘴角笑了笑,庄颜摇了摇头,看来天下男人都一样,得不到的方是最好的,别人强塞的就和尘土一样轻贱。 兰花手指撩了点水撒在肩上,冒着热气散发着香味的水顺着她的颈窝流下,滑过锁骨和雪白的双峰,像雪山上流淌的清泉一样。 揭下帕子,呼了口气,庄颜重新打湿帕子拧干了盖在脸上,只是这次她没有闭上眼睛。透过漏光的帕子往屋顶看去,那点点光亮是……月亮? 庄颜大吃一惊,忙扯下帕子盖在胸前,捂着嘴,没敢叫出来,再次往头顶看去,却什么都没有! 这一惊吓让她双腿都发软,抓了几片花瓣握在手心搓揉,按了按眉心告诉自己,最近真的是病傻了,累坏了。京都守卫严格,庄府护院夜夜都要巡逻,怎么会有外人进来。 不等庄颜出浴,庞致便走了。 这一次他真后悔没有控制好自己,差点就暴露了。吓到她不说,事情闹大了,还会坏了她的名声。 庞致自认为是可以控制住的,但实际上他太高估自己了。 重生后的寂寞和入骨的相思,让他回到了以前那种扭曲的心态,他不在乎的可以视如草芥、弃如敝履,但他所爱的,在乎的,就一定要强行留在身边。强行压制的*让他内心蠢蠢欲动,有嗜血的变态冲动。更遑论庄颜于他而言就是能让其上瘾的,又能解瘾的良药一样。 第41节 当然了,这一切私欲和保护庄颜比起来,都不值一提,庞致决定以后再也不夜行庄府了。 回到平南侯府,庞致热血上涌,恨不得扇自己耳光,明明是来看她为何受委屈的,不是来做采花贼的……偏偏身体某处十分不听话,根本无法证明他的清白! 大热天冲了好几遍发烫的身体,庞致依旧枯坐到天明。没有她的日子实在难熬,还有,崔实这个翰林院六品侍读的日子过得也忒舒服了一些…… * 次日清晨,风和日丽,天朗气清,云润香浓。举目望去碧泉居满园欣欣向荣,原本搭葡萄架处换成了蜀地移植来的云杉几株,也都绿油油地向上生长,让人看了就心喜。 庄颜穿了件缃色蜀绣遍地花圆纹样百褶裙,素色暗纹绸鞋,淡扫蛾眉,好不清雅可爱! 依旧是将莲儿留在了府上,庄颜只带了兰儿去黄府。 因提前递过信过去,黄不羁早推了约在家里等着了。 庄颜下了马车,早有四抬的轿子在那里候着了,黄不羁院子里的甄妈妈穿着蓝色比甲,黑色大口裤,头上一根素银簪子,和蔼笑道:“三老爷在花园里等您呢,叫奴婢在这里来接您。” 点了点头,庄颜弯腰上了轿子,头上的珠玉叮当,待她坐稳后,甄妈妈放下细布帘子,喊护院起轿。 从黄府角门进去,到垂花门外,庄颜下轿子进了内院,到了黄府花园里,她抱着遇见平南侯的期待,进了园子里。 黄府的花园小巧雅致,入园拱门处两旁植了一圈竹子,行至园深处,一方大池塘,水上一座飞虹桥。不上桥,顺着游廊直走,便是小方厅,穿过小方厅,又有几处景致,美不胜收。 庄颜知道黄不羁常爱去的地方,带着丫鬟从游廊内走到了凉风榭,果然看见穿蓝色细布直裰的舅舅,和身穿苍色束腰袍裙的平南侯。 低头整了整衣裳,抬手摸了摸发簪,庄颜带着端庄的笑容小步走过去,走近了才向两人分别行礼。 离的近,庄颜才把庞致宽阔的胸膛和坚实的双肩看得更清楚,他穿束腰的袍子很好看。 见到他,她很高兴。见到她,他也很高兴。 黄不羁喊她坐,庄颜嗔他一眼道:“侯爷都还没说话……”尊卑有序,黄不羁虽是主人,但平南侯的身份比他更尊贵。 庞致面无表情,淡淡道:“坐吧,既是在束之府上,便不拘礼了。” 庄颜低头道了谢,坐在丫鬟放了竹编蒲团的石凳上。 水榭内的桌子上摆着几样小吃,和油饼店买的糖饼、胡饼店买的新样满麻饼,这两样都是黄不羁爱吃的。再就是一壶青釉团花茶壶,几盏茶杯。 黄不羁仰下巴,使丫鬟给庄颜倒了茶。淡青色的滚茶还冒着热气,壶嘴里淌出的细流,烟雾缭绕,对面坐着的是颜如玉冷如霜的侯爷。庄颜有些心猿意马,唯恐失仪,茶水停了,遐思也就止了。 有平南侯在此,庄颜实在不想谈论自己的窘境,于是给黄不羁暗暗使着眼色,叫他不要口舌太快。 哪知黄不羁半天不明白,还担心道:“可是病还没好?怎么频频皱眉。” 庄颜无奈,面色平静道:“前些日吃了药,发了汗,病早好了。” “那便好,今日你来,我将崔博文的事细细说给你听,省得你爹做糊涂决定!” 黄不羁说得义正言辞,庄颜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这个舅舅也太口没遮拦了吧,平南侯还在这里,一口气全说完了! 庄颜揉揉额,真不该为了见平南侯一面就这么来了,这下子她颜面何存…… 收起难堪,庄颜咬了咬唇,嗔道:“舅舅……你就这样待客?”说着,看了平南侯一眼,又道:“侯爷来此又不是为了听你我闲话的。” 黄不羁满不在乎道:“崔博文的事太隐秘,我原查不出来,是侯爷帮的忙,我便不避讳他了。” 庄颜微讶,抬起头对上那双淡漠的双眼,他正在喝茶,她仿佛看见对方眼尾的笑意。看着平南侯握着茶杯的修长手指,她又想起那日差点被甜哥儿抓伤脸的时候,也是这么好看的一双手及时救了她。 心中千言万语,终化成一句“谢谢”。庞致微微点头,算是受了这谢意。 黄不羁让下人们站得很远,准备和庄颜细说这件事,还不等他起话头,便被人打断了。 来人是庄颜大舅母潘梦蝶院里的邓妈妈,穿着蓝绿比甲,瘦长裤,头上一根金簪斜插,她行了礼,站在他们面前笑着。 邓妈妈是潘梦蝶母亲的陪嫁丫鬟,已经脱了奴籍,本该颐养天年,潘母怕女儿嫁去夫家害怕,或是受委屈,便央邓妈妈一起过去。 潘梦蝶一个人管理偌大的黄府,上上下下几十人,邓妈妈可以说是她的左膀右臂,在黄府也有举足轻重的作用。 黄妈妈来请,黄不羁和庄颜不敢怠慢,忙站起来问她有何事。 黄妈妈笑得很温和,道:“是夫人听说表小姐来了,想请她过去帮忙选几个花样子,准备给二娘第二个孩子多做一套衣裳,到时候一并送去。夫人不得空,一直不曾去庄府看看二娘,心里头惦记得很,只能抢着空儿多花些心思。” 庄颜应道:“我这便随您去。”转头又向他们两人行了礼,视线在平南侯脸上多停留了一会儿,低着头转身走了。 出了园子,庄颜有些紧张了。她今日是专程来找黄不羁的,这么快就有人去五槐堂报她的行踪,舅母又特特派邓妈妈来请,看来不止是选花样子那么简单。 摸了摸手上透着凉意的翠玉手镯,庄颜面无波澜地和邓妈妈一起去了五槐堂。 第31章 ** 到了五槐堂,庄颜笑着向潘梦蝶行了礼,软软地喊了声:“舅母。” 潘梦蝶坐在紫漆描金山水纹海棠式的榻上,左手撑在小几上,带着海水纹青玉手镯的白色腕子露出一小截儿,很有肉感。三十多岁的妇人,已经有些发福了,高高圆圆的妇人髻也衬得她的脸很圆润,但白皙的皮肤和端正的五官,让她显得并不老。 笑着招招手,潘梦蝶道:“颜儿,坐我身边来。” 潘梦蝶坐在西边。庄颜走过去不肯坐在上座,被舅母推着过去,才坐下了。 挥退了下人,潘梦蝶拉着庄颜的手道:“颜儿越发亲近你小舅了,入了黄府的门都不到我院子里走一趟。” 陪着笑,庄颜撒娇道:“舅母——颜儿哪里是这样的人,不过是今日特地约了小舅,才先去找他罢了,侄女哪日来家不曾见过您的?可见爱您之心时刻都在的。” “你一张巧嘴!”潘梦蝶点了点她的额头,嗔庄颜一眼。 潘梦蝶虽没有直奔主题,庄颜也听出一丝丝的不对劲来了,只是不知道舅母今日是不是为的平南侯才喊她来。 “舅母,不是叫我来看花样子吗?您的图谱呢?” 第42节 笑了笑,潘梦蝶道:“不急,我与你也许久没有说过话了,咱们两个今个好好聊聊。” 庄颜垂下头,平南侯的事还没个准,她不想节外生枝。 潘梦蝶继续道:“我近日总想起你小时候在黄家住的时候,那时候你明明是养在母亲的院子里,我见了你就喜欢,硬要让你待在我跟前,和含真一起做伴。” 那段时光也是庄颜的美好回忆,她微笑道:“是了,您的养育之恩,颜儿不敢的忘的。” 回忆起往昔,潘梦蝶说得更动情了,眼神飘到窗外,脸上笑容不减,道:“你小舅也很喜欢你,从我身边把你抢了去,我担心他一个粗人,照顾不好你,天天都要去看过你,问了你的吃穿住才放心。然后你就跟你外祖父一起坐商船走了,我还天天念着你。等到你下次再来长住的时候,已经是去年了。那时候含真已经出嫁两年,孩子也生了,昊儿要在镇砚胡同读书,说你是我的心头肉也不为过——我一向把你当亲生女儿看的!”说到最后一句,她的语气愈发重了。 说起年少时的往事,庄颜悲喜交加。悲往事不在,喜故人依旧。 潘梦蝶转回视线看着庄颜,两人眼里泪光点点,不一会儿都落了泪。 “舅母……您的心意,我知道!”庄颜声音有点哽咽。 潘梦蝶紧紧握上她的手,道:“你若也把我当至亲看,就把心事都告诉我,好歹舅母替你分担分担,别一个人苦撑着。” 庄颜有些犹豫,这种事她怎么好意思说,又该怎么说? 掐断侄女最后的犹豫,潘梦蝶道:“含真出嫁了,除了你外祖母与早已为人母的我,再没有女眷,束之一直放浪不羁,住内院也没什么好避讳,他虽还没娶亲,到底年纪不小了,我看是时候跟你外祖说,是不是把他迁到外院去了。” 庄颜顿时慌张起来!若是把黄不羁迁到外院去,她又被困在内院,以后想来见平南侯可没那么容易了。 皱起眉头,庄颜低声问:“舅母,您……都知道了?” 听到这话,潘梦蝶终于松了口气,“你肯说了?” 咬了咬唇,庄颜道:“并非我有意要瞒着,只是不知如何开口,此事又没个准信,所以不好说。” 搭着庄颜的肩膀,潘梦蝶问:“我说了,我是将你当女儿看待的,你若不嫌舅母多事,便没有什么不好说的。” 微微点了点头,庄颜道:“颜儿知道了。” 叹息一声,潘梦蝶道:“我知道你聪明,这件事我原不想管,只是怕你被那样的人迷住了眼,做了错事毁了自己就完了!” 感动舅母的真心,庄颜满心愧疚。红着眼睛,便把两人之间的事大致说了一遍,只是略去了让人脸红的细节。 潘梦蝶曾把风雨阁的丫鬟叫过话,略知道一些,见庄颜说的与她所知道的大致相同,才放下了心。 “姑娘家的到了这个年纪,总会动春心的。舅母不说你这个,只是有两点要提醒你,一是平南侯那样尊贵的人,你心里有没有底?二个,他的性情想必你也听说过一二,真的嫁过去之后,守活寡怎么办?你还小,不明白这些事,我也不便与你说。你别一时糊涂,后悔一生!” 庄颜听得脸红,平南侯才不是不近女色,性情冷淡的人,他的唇齿都是热的,他是个有*的人。 潘梦蝶说到此处已是极致,再难往下说下去,便道:“你今日来找你舅舅,又是为的什么事?莫不是只单单是为了见他吧?”那个他,自然指的不是黄不羁。 过来人就是过来人,很多事瞒不过潘梦蝶的眼。潘梦蝶一人管理这么大个黄府,外表温柔内敛,手段和毅力也都不缺,庄颜和庞致可以说是在她眼皮子底下行事,她总会嗅到点味道。 庄颜抬起眼,道:“是我前日求舅舅替我查崔博文的一些私事,因我病了两日,今日才得以上门。” 不忙着问是什么事,潘梦蝶道:“怎么病了?贪凉了?” 微微别过头,庄颜一脸的落寞,摇了摇头,道:“忽然下起暴雨,淋了雨才病的。” 潘梦蝶凝眉,不大相信,“你那两个丫鬟都是心细的,不会这么点小事都伺候不好你。你还瞒我!” 庄颜把淋雨的事三言两语讲了个明明白白,只是不带半点情绪,就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一样。 心疼地把庄颜往怀里搂,潘梦蝶道:“你也真是个死心眼儿的!” 接着,潘梦蝶又问了庄颜找黄不羁打听崔博文什么事的,既然她于崔公子无意,又何至于打探他的事? 说到这里,庄颜再不肯说了,只是道:“等舅舅来了,把打听到的事告诉我了,再一并告诉您吧。” “好好好,我也不问了。你去吧,传饭的时候再到我这里来。”潘梦蝶仰脸朝外示意一下,让庄颜去园子里找黄不羁。 庄颜眼睛都亮了起来,潘梦蝶道:“我知道你是个有分寸的,况且又有你舅舅在,我不担心。” 这孩子在她跟前养过一段时间,庄颜的心性潘梦蝶自认为非常了解。 起身行了礼,庄颜带笑从次间里走了,院子里种的五棵槐树还是那样高大葱郁,院子里种的人也都还是那样的疼爱她,一点都没变过。 …… 带着兰儿去了花园,庄颜远远地站在游廊上看着凉风榭,水榭上只有一个人。那孤拔的身影,她一眼就认出来了。 庄颜悄悄走近水榭,为避嫌,并没有上去,站在阶梯一旁静静地窥探着。水榭的四周就像一副画框,庞致长身玉立,犹如画中的美男子,纵使只有个背影,也颇引人遐想。 他看着风景,她看着他。 忽然,庞致像是察觉到了背后的目光,缓缓转过身来。 庄颜看见他肩膀动了,吓得本能后退,进了水榭石阶旁种了盘龙似的爬地龙柏后面,兰儿也跟着躲进了树的另一边。 庞致耳聪目明,如若不然,昨日美如画的“景色”他也不会看得那么清楚。 黑靴踩在水榭的木板上,庞致一步一步往外走去。渐渐离石阶近了,庄颜越发紧张,心如擂鼓,咚咚咚跳个不停。 四周安静了一会儿,除了草动鸟鸣,仿佛没有人的痕迹。 庄颜探着脑袋往外看了一眼,庞致倏忽地带着笑走到她面前,吓了她一跳。 拿帕子掩着嘴,庄颜压下慌张道:“侯爷都这般神出鬼没的吗?” 她偷窥他在先,居然还责怪起他来了。庞致笑了笑道:“我原以为是只飞鸟,却不想是个凤凰。出来吧。” 庄颜双颊酡红,像鲜艳欲滴的红果。正要抬起步子走,头发却被向上盘旋生长的龙柏给勾住了,根根刺叶跟她的发丝缠绵在一起,难舍难分。兰儿没有听到主子吩咐,不敢贸然出来。而庄颜此刻显然已经紧张的把丫鬟给忘了。 第43节 因扯得头痛,庄颜疼得皱眉,却没有喊出声,踮着脚尖、歪着头以减轻痛苦,右手胡乱地摸上去,怎么也无法将两者分开。 庞致好笑地看着她,就是不帮忙。 直到庄颜放弃挣扎,垂下手来,还是踮着脚,像被挂在龙柏上了一样,微微歪着脑袋,一双明亮的杏眸向他求助。 庞致终是心软了,无奈叹了声气,走近她一步,替她把翠绿的刺叶和柔软的发丝分开,在她头顶上细语道:“何苦偷看我,只你要看,我也不会躲的。” 听着他低沉的嗓音,闻着他身上淡淡的异香,庄颜揪着衣裳不敢说话,怎么运气这样差,被侯爷发现了不说,还这样狼狈地挂在树上,真是……没脸了! “好了。”帮庄颜得了解脱,庞致往后退了一大步。他 他神情一如既往的冷漠,好似方才温柔宠溺的声音只是她的幻觉而已。 黄不羁方便了回来,见两人这样面对面站着,道:“怎么了?” 庞致道:“你侄女挂在树上,我救了她。” 这便算得上英雄救美了?庄颜心里觉得好笑。 黄不羁看着她微微有些乱发丝,调侃道:“怎么还是小时候那副模样,原以为你长大了果真端庄了些,看来本性是难移的,哈哈。” 本来走在前面的庞致回头挑着眉,问黄不羁:“哦?她以前是什么样?” 庄颜着急地拉着黄不羁的袖子,着急道:“舅舅……”怎么能在平南侯面前讲她坏话嘛! 黄不羁嘿嘿笑着,敷衍她道:“好好好,我不说,你快去大嫂那里重新梳妆吧。” 庄颜不放心,又不得不走,咬了咬牙,向两人告辞,还没走多远,就听见黄不羁嘴里念着她的名字了。低头皱眉快步走起来。 庄颜就知道小舅靠不住,她的老底迟早都要被他兜给侯爷了! 第32章 ** 从花园回到五槐堂,庄颜凌乱的头发吓了潘梦蝶一跳。 潘梦蝶忙把庄颜拉进房间,亲自给她梳发,一边梳一边问:“在花园里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回来的这么快?” 牡丹外缘铜镜里,少女的脸一片绯红,庄颜道:“头发挂在树上,还叫人看见了,所以就回来了。” 潘梦蝶处理好那一绺乱发,重新给她簪了簪子,道:“走路的时候都在想什么呢?” 庄颜沉默不语,偷看平南侯的事,可不能让再让人知道了。 这次庄颜再没去花园了了,干脆坐在五槐堂陪舅母聊聊天。 黄家上下和睦,也没什么大事发生,潘梦蝶本人也不是爱嚼舌根的人,所以聊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闲事。说着说着,又绕回庄家了。 潘梦蝶问:“你与你你母亲尚好吧?” “好,母亲有孕,府上人不敢怠慢的。” 点了点头,潘梦蝶头上的美饰也跟着颤动,“你母亲这胎是个男孩儿就好了,那也算结了你父亲的心愿了。” 庄守义想生个儿子,家里人都知道。庄颜也不遮掩什么,跟着道:“我也想是个弟弟。” 虽然弟弟会分走她许多东西,但是弟弟的到来也能带给黄氏很多东西。庄颜已经十四了,没多久就要出嫁了,她希望黄氏有个依靠。 聊到此处,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屋里放着两桶冰块,房间里十分凉爽,两杯热茶烟雾缭绕,幽幽地往上升,又渐渐散开,消失不见。 没一会儿,外头进来个婆子道:“夫人,三老爷来了。” “去请吧。”说完,潘梦蝶又看着庄颜道:“他不去陪侯爷,来我这儿做什么?” “想是侯爷要走了,他才来此处寻我的。” “那正好,等他把你的事完完整整说给我听。”潘梦蝶转了个头,对绿萝道:“快去给三老爷备热茶来。” 穿着碧绿裙子的丫鬟听吩咐去了,穿蓝裙子的蓝烟又问:“三老爷爱吃酸甜的东西,要不要也拿一些来?” 潘梦蝶没说话,看了她一眼才道:“你倒是记得比我清楚……”蓝烟骇地低头,不敢说话。 “去吧,拿些蜜枣和山楂片来。”潘梦蝶语气柔和,像是没有责怪之意。 等两个丫鬟走了,屋里只有邓妈妈一个,庄颜才道:“蓝烟模样倒是不错,人也机灵。” “机灵是机灵……算了,你小舅这么个性子,房中一个人都没有,要真能看得上她,也是好事一桩。” 黄家两老虽然不催黄不羁,心里还是着急的,若有个通房,那也是好的。 潘梦蝶才话落,黄不羁就挑起布帘进来了,身形高大,一身蓝色的绸布直裰,眉眼带笑,怎么看都不比别人家的好儿郎差。 “嫂子,您说什么好事一桩?” 潘梦蝶知道他素来不爱提这个,便敷衍道:“不关你的事,就别操心了,快坐。” 榻边有个靠背带脚踏的柏木椅,黄不羁扯了扯衣摆,就坐下了。 见他端正坐下,潘梦蝶又开口道:“庄家和崔家的事,颜儿都同我讲了,今个你也不用瞒我了,就在我这里把话说清楚吧。” 黄不羁本来也没想瞒人,他本打算在这件事实在不得解的时候,再告诉黄家二老,请他们出面。若一己之力能解决,方不至于累老父母烦心。正好前两日庄颜在信里说过,庄守义已经松了口,黄不羁也就不急了。 绿萝上了热茶,蓝烟上了点心,黄不羁接过热茶,拿盖子拨开翠绿清香的茶叶,吸了两口,方道:“那日从庄府出来,我迫不及待就去查崔博文的风流事。也巧了,崔博文竟然和昊哥儿同在镇砚胡同读书。” 听到这话,潘梦蝶担心道:“不会他们两个还是一个讲师吧?” “不是,两人很少打照面,嫂子别担心,教不坏昊哥儿的。” 学里要是风气不好,昊哥儿难免受影响,潘梦蝶大门不出二门的迈的,听见一点坏消息又插不上手,肯定要担心的。 第44节 昊哥儿的心性庄颜知道,真要开始学坏了,黄家人一眼就能察觉到。 “那崔博文风评倒是很不错,学里的人大多对他都是夸赞之言。” 这个庄颜知道,崔实和崔博文的风评都很好,至少在举业上态度是很不错的。 潘梦蝶知道黄不羁手里已经有不好的证据了,黄昊与崔博文又在一处进学,她实在怕自己儿子被影响,于是对此后生已经有了几分不好的印象,语气冷冷道:“这世上表里不一的人多了去了,况且读书勤奋能说明什么?也不能证明他就是个好人。你瞧你,虽不爱读书,我看着比那些爱读书的还强上几分。” 嘻嘻笑着,黄不羁道:“嫂子今日倒是难得不训我了。” 潘梦蝶不是爱训他,只是两老时常为他忧心,黄出右也常念叨这个弟弟,日子久了,她也被影响了,加上又担心长辈的身体,肯定免不了说小叔子几句。但也都不是刻薄话,一家子的关系依旧十分和睦。 “快别贫嘴了,你查到了什么?快说吧。” 喝了口茶,呼出一口热气,黄不羁道:“我找朋友替我奔走了一下午,什么都没查到,那厮面上友善老实,同窗和先生们,都十分喜欢他,愿意跟他亲近。他亦不是一个小气的人,得了好书也愿意和大家共享,说他坏话的人倒是一个都没有。即使不喜欢他的人,也只是嫌他太过实在罢了。” 黄不羁讲话像说书一样,讲故事有起有伏,吊足了听众的胃口。 庄颜知道黄不羁查不出来,又说平南侯帮了忙的缘故,最后这大手笔肯定是侯爷的,方催道:“舅舅,你就别卖关子了,这又不是叫你说史书。” 潘梦蝶本来听的带劲,听庄颜这么一说才反应过来,接话道:“你便一口气说了吧。” 嫂子和外甥女都不叫他过过说书的瘾,黄不羁有点郁闷,撇撇嘴,道;“好吧,直接告诉你们得啦!后来是侯爷那日来找我的时候听说了此事,只花了一晚上功夫,就打听出来崔博文竟然引.诱过他恩师的小孙女,隔日我便写信叫颜儿来,偏她病了,事情就拖到了今天。要不是颜儿说她爹松了口,我早把那禽兽的事散播出去了,叫他名誉扫地!娶个泼妇辖制他一生一世!” 引.诱恩师的孙女,这等龌龊事,亏他做得出来! 潘梦蝶皱着眉问:“崔博文做的事怎么一点风声没有?难不成学里的人都是瞎子聋子?” 黄不羁便把他知道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崔博文十五岁的时候有个姓林的主讲先生非常喜欢他,常常私下里给他珍稀藏书,同他讲义,教他如何制艺。许多学生都羡慕不已。 林先生只一个独子,是个病痨鬼,只留下一个独女就去了。后来儿媳改嫁,他靠教书一人把孙女拉扯大,爷孙两个相依为命。林姑娘不像别的大家闺秀养在深闺,为生活所迫,常要做些活计卖了钱过日子。十三四岁的小姑娘,逐渐也到了怀春的年纪。崔博文三天两头往先生家跑,两人成天打照面,一来二去也就看对眼了。 若是你情我愿,将来明媒正娶,倒是一桩美事。 但刘采春知道后嫌林姑娘家世太低,不同意,并且严词教训儿子,叫他立刻和那姑娘断了。 崔博文要和那林姑娘断清楚的那天,被林先生撞见了。 林先生问明了原委,原来是崔博文主动开口在先,甚至还对林姑娘动了手,他才知道自己的宝贝孙女受了多大的委屈! 林姑娘手上的茧,脸上的泪,让林先生剜心般的痛,他让崔博文发誓娶她。 崔博文没有答应。 傻傻的林姑娘千般万般地求爷爷不要为难崔博文,林先生心疼孙女,便允了。 肇事者崔博文道了个歉就逃了。事后刘采春拿了点钱打发他们爷孙,听说被林姑娘拒绝了。 后来,林先生带着孙女回了老家,这事就像没有发生过一样。 知道此事的人不多,和崔博文同住的几个学生略知一二。平南侯的暗卫就是从这几人嘴里抠出一点点片段把故事拼了起来。 最后,庞致还派人去林先生的老家,得到了另一个结局,但他不打算这时候把事情捅出来。 林先生爷孙两人的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从此之后崔博文更加上进,外人对他的评论也更好了。 潘梦蝶身为人母,听了很是气愤,骂道:“衣冠禽兽!如此没有担当的人,还想娶我们颜姐儿,做梦!” 黄不羁接了话:“哎,确实是个软弱的人,连喜欢的姑娘都保护不了。招惹了那姑娘又不愿负责,实在是不仁不义之人,这样的负心汉,真该叫他身败名裂!” 听了半天,庄颜才道:“林姑娘无辜,这件事要捅出去了,于她的名声亦是有损的,既然我父亲已经决定不与崔家结亲了,这事就作罢,不要再节外生枝了。” 黄不羁一愣,看着侄女道:“侯爷也是这样说的,说此事最终还是交给你论定,既然你都这么说了,便替林姑娘瞒下来吧,算是可怜他们爷孙俩。” 平南侯才不是什么良善人,他只是猜到庄颜会这么打算,才全了她的心意。 第33章 ** 平南侯的心意,放在庄颜眼里,就是心有灵犀一点通的暧昧了。她发现自己的心思总能被平南侯猜到。 潘梦蝶也没想到平南侯是个这么体贴的人,而且与自己的外甥女……似乎很有默契? 平南侯对庄颜这样上心,潘梦蝶觉得,这可不像是对一个小妾的态度。只是庄颜的家世仍旧是个缺憾,如果想法子提一提她的身价就好了。 三人聊完这些,庄颜便说要去看黄家二老,看过二老她便离开了黄家。 回到庄府的时候,庄颜直接去了黄氏那处,仍旧和往常一样,细细过问了母亲的吃食和别的细节,觉得一切妥帖,才安心了些。 黄氏已经有些显怀了,穿着宽松的裙子,头发披散一半,这是不打算待客的打扮。 庄颜想让母亲开心,便把外祖一家的平常小事捡了几件说。黄氏听了,回忆道:“想起我还做姑娘那会儿,你外祖俩待我非常好,丝毫不因我是女儿而少疼我一点,这一晃……都十几年了。” 听着母亲的话,庄颜低了头,日光透过新换的粉色实地子纱窗,投在她的侧颜上,柔软的面庞上看得见细细软软的小绒毛,白里透红,好不可爱! “母亲,现在已经很好了。” 黄氏绽了一笑,道:“是啊,已经很好了。好在咱们颜姐儿大了,再多个弟弟也无妨。”这十四年来,她自认为没有亏待女儿,只等女儿寻门好亲事,她就了却一桩重要的心事了。 握着黄氏的手,庄颜道:“纵是有弟弟,我肯定比您还要疼爱他,没得去与他吃父母的醋!” “为娘的知道你不是小心眼的人,你不懂娘的心,娘还是怕委屈了你。” 透红的小脸上,眼眶也微微红了,庄颜没有接话。 黄氏又想起什么似的,道:“对了,我今日听郭妈妈说,崔夫人好像来了,不过……却没有来我这里。正好没有来,我今日是不想见客的。” 第45节 其中缘由,庄颜比谁都清楚,装傻充愣道:“真是奇了,没有上您这儿来。” “听说在你大伯母那里待了一上午,吃中饭的时候走了。” “倒是走的不巧,记得上次大伯母还留她在福喜堂用饭了。” 庄颜想,这次怕是刘采春表明了立场,惹得霍三娘不快,才被赶了出来,连饭也没吃。 庄颜猜的不错,刘采春这次来的时候确实说了自己的想法,还说要见见庄静,霍三娘与她周旋大半日,一听了这话立马翻脸了,将人送走了,那场面,就像仇家见面似的。 闹到这地步,崔家大房不翻脸才怪了。 刘采春渐渐明白过来,庄家大房和二房有罅隙,她被霍三娘当了枪使,白白毁了崔博文和庄颜的一桩亲事,可自家丈夫已经和庄守义把话说绝了,这下子收不回来了,悔之晚矣啊! 回去苦恼了好久,刘采春始终咽不下这口气,决定要把霍三娘的名声坏一坏。庄家大房翻脸不认人,苛待弟媳一房,毁她亲事这些,得添油加醋说一番才是,说不定庄家二房会因此感激她,亲事还有回旋的余地。打定主意,她饭也不吃,就让下人套马,去了翰林张编修家里。 霍三娘也气的不轻,才把人送走,广袖一挥,一套青花的茶壶茶杯碎了一地。袖子也湿了一截,顾不得不舒服,破口大骂道:“老虔婆!竟敢妄想我的女儿,也不看看自家儿子什么德行!举人都没中一个,也敢把主意打到静姐儿身上!” 一旁站立的都是二等以上的丫鬟,她们还从未在哪个主子嘴里听过“老虔婆”这三个字,可见霍三娘何等泼辣粗鄙。 董妈妈忙招呼了小丫鬟拿簸箕来,把地上的碎渣清理了,又用指头挽着帕子,亲自给霍三娘擦袖子,还劝道:“夫人莫气,那妇人异想天开,咱们不做理会就是了,何苦气伤了肝!” 霍三娘夜间容易腹胀气,大夫说是肝病,叫她好好养着,尤其要少动怒,肝火旺,更伤身。 “算了,不过是个无知妇人,走吧,跟我回房去换件衣裳。” 董妈妈和两个大丫鬟忙跟上,进了后院上房,伺候霍三娘换了身紫色华贵的马面裙,头上的饰品也一并换了相配的。 揽镜自照,霍三娘左右侧脸,妆后的她还有年轻时的余韵,搁下镜子,眉头稍松,道:“皱纹也多了。” 董妈妈嘻嘻一笑,“夫人的皱纹哪里比的上奴婢的。” 笑了笑,霍三娘道:“董妈妈还年轻着呢!” 从怒火中跳出来,霍三娘猛地疑惑起来,崔夫人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呢?她看着董妈妈道:“董妈妈……你说这刘采春是不是变得太快了些?好像就是这两天的事一样,可娶媳妇子这样的大事,她竟然这样轻率?” 董妈妈也皱眉了,“不应该啊,崔夫人就一个儿子,断不会在这种事上任性妄为的。” 霍三娘一下子就联想到庄颜身上了,即使没有任何证据也肯定道:“肯定是颜姐儿背着我做了什么!” 经主子这么一说,董妈妈立即想起来了,“夫人,您还记得那日四小姐私下里约崔夫人见面的事吗?那天去打探的奴婢回来说,只能远远的看着,碧泉居的丫鬟看得紧,根本走不过去!” 随手抄起桌上的一把金剪,霍三娘切齿道:“肯定是她跟刘采春说了些什么!”她挥舞着那把剪刀,却不小心夹到了手掌上的肉,疼得甩开剪刀,却扎到了一个丫鬟的脚。那丫鬟疼得跳了起来,惊叫一声忙捂住嘴。 霍三娘吼道:“滚出去,我都没叫你叫什么劲?” 丫鬟忙不迭瘸着跑出去,回到房里脱了扎破的绣鞋,简单处理了一下。 看着主子手心上红了一小块,董妈妈替霍三娘吹着掌心,道:“夫人,要不要拿些药来?” 霍三娘抽出手,道:“算了,也不多疼了——董妈妈,你说颜姐儿说了什么,刘采春竟然就把主意打到我身上来了?” 董妈妈脑子转了一圈,道:“奴婢以为……四小姐兴许是顺坡下驴,借您待崔夫人的态度,把祸水往咱们这儿引了。” 霍三娘一遍一遍地想,捏着拳头道:“一定是这样!祸水东引,没想到这丫头心思这样厉害,我倒小瞧了她!” “夫人,那咱们……” “哼,我要让她好过了,我就不姓霍了!” 董妈妈犹豫道:“可是老爷先前说过了,这段日子要跟二房亲近些,将来四小姐要是做了哪个达官贵人的贵妾,咱们说不定还指望得上。” “指望她?她不报复咱们就是好的了。” “话是这么说,可是老爷那里……” “老爷既说了要亲近他们,又说想让二弟答应让女儿给人做妾,咱们也顺势推舟,让她们添堵去。之前我母家那边不是送来了几个瘦马吗?原是留给咱们老爷的,不过老爷房里已经有两个貌美的姨娘了,我看是用不上她们几个了,不如做个人情,挑一双送给二房,反正二弟妹还不见得生得出来儿子,我也算是一片好心了。”霍三娘脸上笑容得意,庄颜会祸水东引,她就不会一箭双雕了吗? 董妈妈道:“夫人好主意,那奴婢去把几个丫头叫来,调.教调.教再送过去,将来还能为咱们所用,亦不至于二房有什么风吹草动您都不知道。” 霍三娘眼睛一亮,“好!一箭三雕,甚好!” 把瘦马送到二房,庄守仁也不用惦记了,能给二房添堵,还能探听消息,简直再好不过! 主仆两个商量好,董妈妈便带人去了城郊的外院,挑了两个丫头回来,都是十五六岁的年纪,花容月貌,身段风流,举手投足之间有气度,也有妩媚。 两个丫头在西梢间里见了主子,知道自己要派上用场了,跪着磕头行大礼,规规矩矩,老老实实。 霍三娘笑着端起一杯茶,小啜一口道:“抬起头来。” 两个丫头直起身子,身材娇小可爱,很有南方人的安静恬淡。跪在左边的一个鹅蛋脸,肤如凝脂,两腮红红,贞静温柔。另一个尖尖的下巴,双目清润,楚楚可怜,稍稍一蹙眉就让人心疼,较另一个柔媚些。 满意地点点头,霍三娘对董妈妈道:“长的倒是很好,二弟他素来严肃刻板,鹅蛋脸这个可能要讨喜一些。”转头问着丫头道:“你叫什么名字?琴棋书画,最精通哪一样?” “回夫人,奴婢名叫沉月,最擅长奏琴。” “等过了几天去伺候人的时候,不要只是弹琴取乐主子,多讲讲诗书,靡靡之音非为上佳,明白吗?”霍三娘没读什么书,对症下药这一手还是很懂。 沉月点点头,声音柔柔道:“奴婢明白。” 霍三娘这才问了另一个的名字,另一个丫头叫落月。她低声念着两个瘦马的名字,摇头道:“沉月、落月,寓意不好,月字不改,沉和落两个字不要了——就叫宜月、璜月。” 两人的名字里都藏了黄衣的名字,霍三娘就是为了要气二房的人! 两个丫头又磕头叩首,谢了恩。霍三娘赏了一把金花生给两人,叫董妈妈把人带下去了。 第34章 ** 董妈妈把人带到偏院藏着,至少在霍三娘跟大老爷说这件事之前,两个丫头不能在庄守仁面前露面。 第46节 两人住进了偏院,董妈妈问:“随你两个哪个叫宜月哪个叫璜月吧,把名字和生辰八字写在红纸上,到时候要送到三老爷面前去的。” 偏院伺候的丫鬟送上了笔和纸来,沉月先提了笔,把“宜月”两个字写上。 董妈妈见她这么主动,点了点头——不是个好拿捏的丫头,不怕她去了三房兴不起风浪来。当然了,她也不怕宜月敢翻了天,这些瘦马的家人都被霍家管住了,要是他们的女儿听话,日子就好过,要是不听话,吃苦的方法多着呢! 落月倒是很沉得住气,一路过来,她明明是容貌更出众的那个,却因三老爷的性格,不大能入他眼,所以受了冷落,可她丝毫不气馁,提笔悬腕的手,在纸上写了“凰月”两个字。 董妈妈看了她一眼,颇有些惊讶,压下心思不提,且看这有野心的丫头以后如何自处吧! 因董妈妈要帮着管理内宅,调.教丫头的事就交给陈妈妈了,陈妈妈接手过来,便在这偏院暂住了。 庄府面上风平浪静,任谁也看不到其中汹涌的暗流。 霍三娘当夜就跟丈夫说了给二房送两个妾的事情,庄守仁本来还在考虑,因他知道庶弟的性格,肯纳妾的可能性不大。 霍三娘道:“颜姐儿的事他那样决绝您,一点颜面都不留,他不怕伤了兄弟感情,家庭和睦,咱们可不能不为庄家着想,列祖列先在上,难道肯眼睁睁看着庄家一日不如一日?区区一个庶支出的小姐,有什么舍不得的?送两个丫头过去,就算他一天不肯接纳,日子久了难道一点也不动心?到时候给二弟吹吹耳旁风,颜姐儿的事说不定就成了。” 庄守仁很认真地考虑了一下,觉得枕头风这一招确实有用,便允了,让妻子以他的名义把丫头送过去。 霍三娘暗暗笑了,这枕头风的作用果然好。 庄守仁穿着里衣躺在床上,丫鬟替他打着扇子,他问:“两个丫头样貌如何?叫来我看看。” 眼里闪过一丝精光,霍三娘道:“和老爷房里的姨娘差不多,不过稍稍年轻一些。夜深了,老爷您也累了,今日便不叫她们来扰了您休息吧。” 点了点头,庄守仁道:“好,这事就交给你安排了。” 叫丫鬟提起灯罩吹了灯,霍三娘也上了床。可见男人都是好色的,她就不信庄守义见了美人真能忍得了! * 几日过后,庄颜听丫鬟说大房从外院接回来了两个丫头,下人隔着帷帽都能隐约看见她们的绝美容姿。 接过莲儿送过来的女儿茶,庄颜道:“看来大伯父有福了,行了,再不要谈论这种事了。” 庄颜慢悠悠的品着茶,都还没察觉到霍三娘的心思。早前大房不是没有往这边送过人,只不过都被父亲拒绝了,所以她丝毫不担心庄守义会纳妾。 在次间里坐了没多久,院子里发出扑腾扑腾的声音,庄颜放下茶杯走到廊下,却见那只眼熟的林八哥站在栏杆上,她走过去抓住它,细细的鸟腿上果然绑着东西。 抓着鸟儿进了屋,庄颜解下竹筒,小心翼翼地把纸抽出来。一张木芙蓉皮纸彩笺,摸上去柔滑无比,就像从少女的肌肤上滑过。由此可见平南侯的细心,她虽没有完全敞开心扉,但也对他多了几分信赖。 彩笺上面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已经数日不见,园中又有好戏,恨无知音同赏。 低头浅笑,庄颜心中泛甜,通篇不见一个“想”字,她却仿佛看见了他期盼着见自己的样子。 平南侯那样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对待她却内心火热,庄颜暗问自己,何德何能,三生有幸! 庄颜不打算赴约。 把竹筒绑回去,将木芙蓉皮纸彩笺夹在一本史书中,庄颜便把八哥放回去了。 人,不能惯着,尤其是男人,唾手可得的东西没那么值得珍惜。况且家中事多,庄颜这两天也不想分心去想他。 不过……上次平南侯“惩罚”她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他温热的舌尖舔过她耳垂的感觉,还印在脑海里,让她记忆犹新。 才送走了八哥,碧泉居里又来客人了,晴儿进门来告:“小姐,六小姐来了。” 庄颜收好史书,放在书架上,觉得不大起眼了,才道:“请到次间里,我马上就去。” 在次间里坐好,庄颜叫丫鬟看了茶,摆了几盘点心和冰爽的甜沙冰,庄佩便进来了。 庄佩穿着淡紫色洗旧的百褶裙,头上一根拉丝银杏叶素银簪子,耳上一对银丁香,再无点缀,一进门便向庄颜见了个礼,柔柔弱弱地喊了声:“四姐姐好,好几日不见了,妹妹还有些想姐姐。” 这话还真有些耳熟。庄颜灿然笑道:“离的又不远,想来的时候就来。” 庄佩点头道:“母亲管束的紧,不敢随意出门。今日母亲出去了,我便溜了出来。” 但笑不语,庄颜不去置喙三房的事情。沉默一瞬,她问:“六妹妹今日来是有事吧?” 庄佩局促地抓了抓自己的裙子,嗯了一声,道:“是有件大事,想请姐姐替我拿个主意。” “但说无妨,我若帮得上,必不会推辞。” 庄佩看了次间里的丫鬟一眼。庄颜让莲儿和兰儿都出去,叫她们关上门,才道:“和你的亲事有关?”想来六妹妹也没有什么大事须得瞒人了。 咬着唇点了头,庄佩道:“那日花会回来,母亲给哥哥相了几户人家,那些夫人们知道我还没许人家,也热心地跟母亲说了几家,母亲昨个问了我的意思,我一宿没睡着,还是拿不定主意。” “还不曾见过吧?”庄颜送了一口冰冰凉凉的冰沙入口。 “不曾,母亲问我想先见哪家,若是一次就看得好了,就把亲事定下来。” 吴玉婷这样子急躁,许是不想在庶女身上多费功夫了。把丈夫和别人的女儿养大,她这些年心里头也是难熬死了。 见庄佩如此踌躇,庄颜问道:“你把两家的优劣都说我听听。” 这种事本该找长辈商义,可庄家这么个情况,庄佩找长辈是不可能了,她的姨娘更没主见,这会儿也只能听听庄颜的意见了。 庄佩道:“第一家是个秀才家里,早年丧父,母亲一手把他拉扯大,虽然穷些,但为人诚实,还上进,年方二十二。第二家是一个县丞老爷,三十有余,原先的夫人去了,好几年没再娶,但家中两个孩子大了,才想着娶个太太回家主持中馈,听母亲说这家富裕的多,虽他年纪大些,但知道疼人,日子不会拮据难过。” 庄颜听了嗤笑一声,日子肯定是不拮据的,只是后母是那么好当的?盯着庄佩,她问:“你自己中意哪一家?” 庄佩犹犹豫豫,咬着下嘴唇很难回答,帕子被她捏的发皱,一咬牙道:“不瞒姐姐说吧,妹妹在西府受够了!不愿再受苦了!我也知道继母不好当,那老爷恐怕模样也不好看,可我真的吃够了苦,再不想受累了!” 叹了声气,庄颜道:“我明白你,婚姻大事不是儿戏,眼光要放长远。” 擦了泪,庄佩抬头看着庄颜道:“四姐姐的意思是……” 第47节 “你既属意县丞家,却又来问我的意见,可见是不甘心的。你既问我了,那我便如实答了。要换做我,就应了秀才那家,虽穷苦些,但家中人口简单,他又勤奋,总算有个盼头,指不定哪天就做了举人夫人,比县丞可风光得多,且你又是原配,再有了子女,前途光明。” 庄颜这么一说,庄佩很是心动,在心里开始展望美好的未来,这下子就更纠结了。若是四姐姐都说中了,这固然是个好选择,可秀才永远是秀才呢? 庄颜知道她心中所想,便道:“我舅舅在外有些朋友,我可以烦他替你打听打听秀才的人品和相貌,还替你打听下他母亲的为人,到时候你再做考虑吧。” 双眼一亮,庄佩站起身走到庄颜面前就要跪下。庄颜忙起来扶她,着急道:“你这是做什么,叫丫鬟看到了岂不要笑话!” 庄佩眼中泪光点点,“姐姐大恩,没齿难忘!不管亲事成不成,妹妹一辈子都记得姐姐的好。” 把庄佩扶到椅子上,庄颜替她擦掉眼泪,“别哭了,免得叫人看出来,还以为我欺负了你。” 噗嗤笑出声,庄佩道:“姐姐心比菩萨,怎么会欺负我。” 庄颜也笑了,她才不是菩萨。帮庶出堂妹一则是念旧情,二则是庄家三房不和,堂兄自是指望不上,堂姐庄静更是不必说,庄佩虽然是庶出的,但前途未必不好,今日行善,谁知道将来会有什么样的好运。 送走了庄佩,庄颜自己也觉得开心。付出也使人快乐。 然而这快乐持续的并不久。 庄颜吃了午饭才准备歇会儿,常喜堂来人了。郭妈妈慌里慌张地跑进来,差点没跌个跟头,被莲儿手快扶住了,她道:“四小姐,不好了!” 第35章 ** 庄颜听到郭妈妈这么一喊,眉头紧皱,从榻上下来道:“母亲怎么了?” 郭妈妈喘了口气,道:“大夫人送了两个丫头来我们院里,二夫人见了差点气晕过去!” “什么?!”大伯母那丫鬟竟然是用来送给自己父亲的? 眉心突突地跳着,庄颜没想到霍三娘真的这么狠心,黄氏还有孕呢! 揭开被子跳下床,庄颜连衣裳都来不及整理,跟着郭妈妈快步往外走,边走边吩咐道:“莲儿兰儿跟我来。” 两个丫鬟知道事态紧急,也忙跟上,四人并做两排走,脚下一阵一阵的风。 出了碧泉居,外面一列大槐树叶子荡悠来去,看的人心烦,银杏树上的蝉声此起彼伏。庄颜皱了眉头,脚下的步子更加快了。 只用了往日里一半的时长,庄颜到了常喜堂。 内院里植的槐树下面,站着两个身姿绰约,娉娉婷婷的姑娘。一旁还有福喜堂的陈妈妈,这是个泼辣的下人,庄颜一般不跟她打交道。 看了她们一眼,庄颜径直往屋内走去,邱妈妈使唤几个丫鬟伺候着几近晕厥的黄氏。 拨开丫鬟,庄颜坐在榻边,心疼道:“母亲,您怎么了?” 黄氏打起精神坐了起来,道:“天热了有些晕,不妨事——你叫外面的人走!” 生不出儿子,这让黄氏被诟病十来年。但夫妻相敬如宾,丈夫从不纳妾,这是她嫁人后,为数不多的令她骄傲的事情。霍三娘居然要亲手撕开她的尊严和骄傲,黄衣怎么可能允许!加之近日身子渐重,这会子才没抗住,眼睛黑了一阵,被邱妈妈掐了人中才清醒过来。 吹了吹热茶,庄颜递给了黄氏,却见母亲的手因颤抖而无力。心上像是被狠狠地剜了一刀,她又端好茶杯,小心地喂到黄氏嘴里。 待黄氏吃过两杯茶后,发白的唇色沾了浅黄色茶水,总算润了一些,面色也缓和了一些。庄颜又问:“请了大夫来没有?” 郭妈妈因太过着急,脑子里都是浆糊。邱妈妈答道:“已经让松霞去请了。” 庄颜赶了几个二等丫鬟出去,只留了两个妈妈和她的两个丫鬟。 喊莲儿去关了门,庄颜对黄氏道:“母亲莫急,这两个丫头进不了您的院子。” 黄氏顺了顺气,道:“我是气你大伯母忒狠心!我尚有身孕,她如何做得出这种事。偏我还不能气,否则还会留下善妒的把柄让她说,要不是如此,也不至于在屋里干着急。” 不许丈夫纳妾,可不就是善妒吗?黄氏自出嫁以来一直温柔贤淑,除了没有儿子,从未有过污点,若败在霍三娘手上,那才气人! 庄颜道:“母亲莫气,父亲回来自然要打发走两个丫头的。” 黄氏拉紧了庄颜的袖子,道:“你不知道……这两个丫头是你大伯说要送过来的!” 庄守义很少忤逆兄长的意思,这次的事还真有点难办了。 想了想,庄颜定下心神道:“母亲放心,父亲虽然……敬重大伯父,纳妾的事,他向来有自己的主意。再者,父亲现在最重视的,是您肚子的孩子,等父亲回来了,您就……” 后面的话,庄颜是附在黄氏耳边说的,黄氏听了点头,道:“我一生气,倒没有想那么多。就让她们干站着吧,等你父亲回来再说。” 六月上旬的日头也不容小觑,次间里已经换过一次冰了,隔扇也打开了透气,她们还在外面站着。 若是来人是董妈妈,庄颜说不定还前去打个招呼,说这件事等父亲回来再做决定。既是陈妈妈,那便由得她们站去,因为她知道,和陈妈妈说话讨不到好的。 陈妈妈也没想到,二房真就敢这么怠慢她。本就气不过,日头又烈,自个走到次间隔扇外面,隔着门槛道:“二夫人,奴婢把人送到了,这就回去复命了。” 黄氏不做声,没说要,也没说不要。 陈妈妈低眸,眼里尽是得意。 庄颜和黄氏看着她走远。黄氏气得胸口大起大伏,道:“老奴婢太猖狂!” 大房的妈妈就敢这么猖狂。庄府的内院全由霍三娘一手打理,二房和三房都是庶出一支,三房自己有足够的银钱,自然不求人,不像二房,要钱没钱,要权没权,有些时候还要看着下人的面子办事。 尽管庄颜也很恼火加无奈,却不敢把不好的情绪传给黄氏,只好言劝道:“凡事等父亲回来再说,咱们先按兵不动吧。” 不多会儿,松霞带着大夫在院子外等着。赵大夫是庄家二房常用的大夫,因他年且六十,来来往往十多年了,遂不太重男女大防。 松霞进来回话后,庄颜命她去请,还让素月看了茶来。 庄颜就坐在榻边,没有避到梢间里,待赵大夫进来,见了礼,略略说了一下状况,才请他把了脉。 紧盯着赵大夫把脉的样子,庄颜不敢出声,唯恐打扰了他。 直到赵大夫起身往后退了好几步,道:“二夫人胎像不稳,切不可再受惊扰了,不过目前尚无大碍。上次开的安胎方子得多加几味进去,晚些四小姐遣丫鬟随我去拿吧。” 第48节 听到暂且无事,庄颜和黄氏都松了口气。 松霞办事细心,黄氏让她跟着去取药,邱妈妈拿了几两银子给赵大夫,送了他们两个出去。 母女两个就这么坐着,话也不怎么说,等到金乌西跌,方见着身穿小杂花团领衫,素银腰带公服的庄守义回了。 纵然心里多有怨言,庄颜此刻还是很期待父亲的归来,按下了准备起身的黄氏,自己先一步走了出去迎接。 庄守义到了院中,先是被两个貌美的丫头吸引住了目光,站住脚步看了一眼,正要问她们从哪里来,到常喜堂做什么,庄颜便把话头截住了,忧心忡忡道:“父亲,母亲不大好,您快去看看。” 一听黄氏不好,庄守义果然急了,大步流星地往里走。 庄颜跟在庄守义身后,开始担忧起来,虽然父亲还是重视这个孩子,但他看这两个丫头的眼神…… 罢了罢了,哪个没有*?只看能不能克制住了。庄颜要做的,就是把这两个丫鬟送离父亲眼前,眼不见为净,二房才得安宁。 进到次间里,黄氏将要起身迎接丈夫,却像是眼前发黑,就要晕过去似的。 庄颜知道母亲是装晕,在父亲身后着急地喊“娘”。庄守义一把抱住妻子,急红了脸道:“依人,依人!”依人是黄衣的表字,庄家只有他叫过。 黄氏也是点到即止,觉得差不多了,方把眼睛睁开,揉了揉太阳穴,直喊晕。 庄颜静默地站在一旁,看着庄守义一句接一句地问黄氏身子如何,有什么不舒服,下午请没请大夫,大夫怎么说,胎儿要不要紧。 问完了安心了,庄守义才道:“是为何事动了气的?”眼神移到邱妈妈身上,略带有责怪。 邱妈妈吓得跪下来,道:“老爷,是大夫人送了两个丫头来,说是大老爷的意思,要给您做妾侍,二夫人一看这两个丫头和四小姐一般大,又长的不像那良家女子,与老爷您平日里的喜好相去甚远,怕玷污了老爷的声誉,才动了气。” 这番话说的滴水不漏,把黄氏善妒的名声也摘了。庄颜微微一笑,幸亏是问的邱妈妈。 听了邱妈妈的解释,庄守义果然没有生气,反而觉得是大嫂办事不妥当,甚至是别有用心。 那两个丫头的样子,庄守义也只是瞥了一眼,好看是好看,一下子倒忘了长什么样,心中也不惦记了,道:“去把人送走吧,我既说了不会纳妾,便不会纳,这两个丫头要了也只能打杂,反倒浪费了大哥的一片心意。” 邱妈妈得令,站起来去到院子里,严词厉色道:“快回去吧,二老爷不需要你们服侍。” 宜月看了璜月一眼,璜月却是不为所动。 邱妈妈朝两个粗使婆子和丫鬟使了眼色,道:“送她们走!” 邱妈妈在常喜堂向来很有威严,婆子丫鬟明知道这是大夫人的人,仍旧没有下轻手,推搡着把两人送走了。 看着隔扇外两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姑娘,这么狼狈地被赶走,庄颜觉得她们也无颜再来了吧。 青瓦灰墙,天边半白半黑,黑云隐有染透白云的趋势,天快黑了。 转过身,庄颜往里走了两步,道:“父亲,天色不早了,女儿回去了。” 庄守义抬手拦着她道:“今晚就在这里用饭吧,我也好几天没见过你了。” 低头颔首,庄颜应了声,便坐在了黄氏身旁,与她相视一眼,嘴角抿了个笑。 庄守义想起正妻快要晕倒的时候,仍心有余悸,虽这几月*难忍,但总归是孩子重要,嫡子更重要! 传了饭,饭菜还没上齐,大房来了人。庄守仁身边的小厮来报:“二老爷,大老爷请您过去一趟。” 只打发了个小厮来请,庄守仁如此不重视庶弟,庄守义却也不得不听。面色不豫,嗯了一声,便起身走了。 黄氏担忧地往外看着,又拉回视线问庄颜:“你父亲贯来听你大伯父的话……” 庄守仁在官场多有提携庄守义,只因一笔写不出两个庄字,三兄弟又没有分家,庶弟有出息,庄家才有希望,他才有权势。 但庄颜和庄守义都明白,庄守仁在心里是瞧不起二房和三房的,尤其是他们二房。 庄颜松开了眉头,安慰道:“父亲虽然一直听从大伯父的,但有样他不听,那就是子嗣——父亲绝不会要庶出子的。” 说到这点,黄氏才稍稍安心了一些,略进了一些食,和庄颜一道等着庄守义回来。 约摸过了一个时辰,庄守义还没回来。 黄氏看着忍着哈切庄颜,便道:“你先回去吧,我晚些让邱妈妈去找你,或是你父亲回的太晚了,我明早再派人去你院子里传话。” 庄颜也不想等了,点了点头带着丫鬟走了。 第36章 ** 回了碧泉居,庄颜觉得很累。兰儿伺候着脱簪披发,莲儿吩咐人备热水,木桶里撒了一水面的粉红花瓣,舒舒服服地洗了个热水澡,躺在床上冥想。 庄颜猜测,霍三娘定是知道崔夫人的事了,否则不会下这么大手笔。 那么好看的两个丫头送到二房来,要是没派上用场,真真是可惜了,霍三娘不是恨毒了自己,才不会这么做。 不过也好,崔夫人那个性格,和大房翻了脸,剩下来的就是狗咬狗了。 因怕梦呓说漏了嘴,庄颜前几日开始,就把丫鬟赶到外面值夜。 夜里好好地睡了一觉,次日早上,她是被外面的说话声吵醒了。 披着衣裳起身,趿拉着鞋走到窗边,庄颜开了窗,微风清漾,窗外飞了一片叶子进来。只听得外面有人道:“四小姐还没醒来?” 是素月的声音。庄颜忙吩咐道:“莲儿兰儿进来。” 两个丫鬟忙不迭跑进来,关上了门。庄颜道:“兰儿伺候我更衣,莲儿去问清楚发生了什么事,速来向我回话。” 莲儿应了一声,跑了出去。 兰儿谙熟着装打扮一事,很快给庄颜挑好了衣裳,服侍主子穿上,又在镜台前给她梳了个简单的髻,随意插几根简洁的玉簪。 第49节 收拾完了,兰儿开了隔扇,莲儿进来道:“小姐,素月姐姐说昨儿的两个姑娘在常喜堂住下了,夫人昨儿夜里就睡的不好,早上邱妈妈在院里伺候着,郭妈妈盯着人煎药,松霞姐姐又去请大夫了。” 竟然住下了!这点令庄颜始料不及,粉拳微攥,她道:“走吧,随我去瞧瞧。” 父亲竟然会留下这两个瘦马,实在太过出人意料。 好巧不巧,庄颜刚要出门,庄佩来了,她才想起答应了六妹妹的事还没有着手去办呢。 庄颜先把人请了进来,道:“我母亲这会子好不舒服,我得去看看,你先在我院里坐坐,要是我回晚了,你便先回去,明日再来。”说罢,握着庄佩的手按了按,轻声说:“你放心,你的事我记在心里呢。” 庄佩也是个乖巧听话的,点了头道:“那四姐姐要不要我也去看看?” “不用了,常喜堂多来了两个人,你去了不方便,你只等我就好。” 抿一抿唇,庄佩道:“那姐姐快去吧,二伯母和孩子要紧,我不妨事的。” 回以一笑,庄颜带着莲儿走了,把兰儿留在了院子里。 去常喜堂的路上,庄颜问素月:“两个姑娘住在哪里?派了谁伺候?” “她们一起住在西边的偏院,大夫人按姨娘的位份送了几个丫鬟婆子过来伺候着。” 霍三娘这等于是把常喜堂掌控了一小半,就是黄氏能忍,庄颜也不能忍!到时候人多嘴杂,还不知道要生出什么事来。且她亲事尚未定下,大房的人不来搅和了才怪。 到了常喜堂院内,偏院门口守着两个丫鬟和一个婆子,目光略晃一眼,庄颜仍旧先去看的黄氏。 经历过昨日,黄氏身边的人镇定多了,郭妈妈端着煎好的药送过来,配两碟儿蜜饯、撒糖霜的玫瑰糕,邱妈妈立在一旁抹了清凉油给主子揉穴,松霞不在。 黄氏见女儿来了,像是有了依靠,身上顿时松了下来,伸着手道:“颜姐儿,你来了……” 母亲眼里泛水光,庄颜不落忍,上齿咬着内唇,一阵痛,松了口坐在一旁问:“父亲怎么说的?” 黄氏看着隔扇外面,道:“你父亲告诉我,你大伯父说两个丫头而已,又不抬妾,喜欢了就做通房伺候着,不喜欢了就做丫鬟,大房这是不肯松口,非要送过来了。” “父亲就这么答应了?” “你大伯父跟他说了一个时辰,他不答应才怪了。” 庄颜觉得黄氏没有说完全,如果只是因为这个缘故,庄守义早就收丫鬟做通房了,等不到现在。 黄氏确实没有跟庄颜说全部的事情,有些事她不好跟未出阁的姑娘说。 庄守仁告诉庄守义,黄氏有孕,他一个男人身边没两个丫头伺候怎么行,若是担心子嗣的问题,事后叫丫头喝避子汤就是了,等到黄氏生了,两个丫头是走是留,随他自己。 妻子已经怀孕几个月了,庄守义也不是什么圣人,兄长的话说到他心坎去了,他就顺水推舟答应了,还和庄守仁聊了聊朝堂的形势,过了一个时辰才回来。 黄氏也猜到丈夫的心思了,庄守义虽未纳妾,她生庄颜那会儿,他也垂怜过一个有几分姿色的丫鬟,只不过事后送走了,没几个人知道这件事。 黄氏一贯因丈夫不纳妾且又十分敬爱她而自豪,这件事她自己肯定不会向外人提起,其中苦楚,只她心里明白就是了。 心知事无转机,黄氏道:“罢了,这是你父亲的事,你就别跟着劳心了。回去吧,我这儿有人伺候着,不要紧的。” 见母亲想开了,庄颜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这症结不在大房,而在自己的父亲,那她真就无能为力了。 父母感情好不好,真不真挚,不是她能决定的了的。 只是长大后知道这些事,很是失望惋惜罢了。好好的一家三口,为什么非要让外人插.进来。 都是*在作祟,不知这世间是不是有一生只爱一个人的男子,若得此等痴心人,定当不负! 庄颜不自觉地想起了平南侯,坊间传他不近女色,却又只亲近她,将来是不是也会这样? 收回思绪,庄颜嘱咐道:“母亲,我瞧着这两个丫头一点也不胆怯,想来胆子该不小,您别太由着她们了。父亲既然没说抬了姨娘,那便什么也不是,您只当丫鬟对待就是了,二房里总归还是您说的算。再一个,您身子越发重了,又嗜睡,丫鬟婆子围着转,对偏院的两个也不能掉以轻心,她们若是个安分的,来请个安也就罢了,就是小坐也不要留她们,还是孩子要紧!” 黄氏本只打算破罐子破摔,随得她们去,经庄颜这么一提醒,才知道破罐子也不能再摔了!就算她反抗无用,也不能不想想肚子里的孩子。 想了想,黄氏道:“你大伯母总不至于害我肚子里的孩子吧,好歹也是她的亲侄儿。”若霍三娘真有坏心,她这里忙得不可开交,还真不好防范。 庄颜皱着眉头道:“话是这么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笑了笑,黄氏道:“你这孩子,就是心思太重了,这两个丫头左右不过气气我,真动起手来,还是不敢的。我要真出的了什么事,你父亲不会善罢甘休。” 庄颜垂眸低头,再不分辩什么,既然母亲不听,她只能多多上心,往常喜堂来得勤些。 下人已经把冰桶抬了进来,还撒了些花瓣进去,等到冰块和着香气融化,凉气夹着香气,闻着舒坦极了,比熏香还好用。 庄颜到底不放心,道:“母亲,我把姜妈妈送您这儿来吧,反正我一个人住,库房有苏妈妈管着,用不了那么多人。” “也好,等你弟弟出生了,我再把人送回去。” 姜妈妈是个好说话的,虽然没什么威严,但办事仔细,有她看着常喜堂里动静,庄颜很放心。 庄颜又道:“叫邱妈妈把两个丫鬟叫来吧,跟她们把规矩说清楚,若有不服的,只管去把大伯母找来。” “好。”黄氏挥手,叫邱妈妈立即去了。 宜月和璜月两个端着案进来,跪在地上向黄氏和庄颜请了安。 黄氏抬了抬下巴,郭妈妈和素月把木案端到她面前,纸上写了两人的名字和生辰八字。 庄颜瞥了一眼,看清了两人的名字,目光落在“凰”字上面,觉得有些刺眼,“凰”乃百鸟之王,她一个丫鬟也担得起这个字!又把两人的名字默念了一遍,心里更气了!凰宜——黄衣——可不就是母亲的名讳! 黄氏一下子还未反应过来,还是庄颜先开口道:“这个‘凰’字取的不好,就叫银月吧。” 银月似是不愿,跪在地上道:“四小姐,奴婢的名字是大夫人起的。” 哼了一声,庄颜道:“你想回大房去?” 银月磕了个头,道:“四小姐息怒,妾身没有这个意思。” 第50节 立规矩的事,庄颜本想由母亲来做,但看着黄氏这个性子,银月又如此不安分,不如由她来做了算了。 朝黄氏那里看了一眼,见母亲默许,她就继续说下去了:“父亲没有说要抬你们做妾,大伯母也只说送你们两个来伺候我父亲,既是伺候人的,就该有个伺候人的样子,世上没有丫鬟还要丫鬟服侍的道理。” 这意思就是说要把两人身边的人都送走了。 宜月和银月两人虽是寻常人家里的养的瘦马,从小也受人伺候,只学琴棋书画,现在让她们做下人,哪里肯愿意!可到了主子家里,不愿意也要愿意了。 邱妈妈道:“四小姐,那奴婢就去把人送走了,那些子人都挤在这处,洒扫都不方便了。” “去吧,送人的时候,你去跟大伯母说明白。” 邱妈妈喊了院子里的婆子和性格泼辣的丫鬟,一道把偏院的人“请”出去了,那些人起初还面面相觑,听了邱妈妈的道理,有一人带头要走,其余的就都跟着走了。毕竟是在二夫人的地盘,下人们不敢太过放肆。 第37章 ** 一众仆人陆陆续续都离开了常喜堂了,邱妈妈也跟着去了。霍三娘见下人们都被赶回来,也没说什么,反正她本意也只是想让那两个丫头吹枕头风而已,至于这些下人,在哪里当值又有什么要紧的。 邱妈妈走后,那些下人里有个婆子两眼放光,走到霍三娘面前把庄颜给两个姑娘立规矩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那婆子末了又道:“当时奴婢们站的远,听到不清楚,模模糊糊就听到这么一些。” 霍三娘嘴角斜勾,不屑道:“就这点手段也想压制住人,她父亲要宠幸哪个,她也决定不了,两个贱妾在床上想说些什么,她也管不了。由得她去吧,反正吃亏的总不是我。行了,你下去领赏吧。” 这婆子没有被留用,有些失望,一听有赏,又高兴了起来。 霍三娘话虽粗鄙些,但也有道理。庄颜的确管不了那么多,她也不想管那么多。 所以向两个丫头示了威,让她们明白了自己的“丫鬟”身份,她也不再多说了。 黄氏见女儿训的差不多了,叫邱妈妈捡了两根簪子,并两袋儿银裸子赏赐这两个丫鬟,还嘱咐道:“该尽心的时候尽心。” 两个丫鬟谢了恩,起身的告退的时候,银月还看了庄颜一眼。 庄颜也正好盯着她,两人视线相对。银月骇得低了头,正要转身出去,被庄颜叫住了:“银月慢着。” 宜月不回头,老老实实走出去。银月低首站在庄颜面前,等着小姐吩咐。 庄颜上下打量了她,道:“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这里不比坊间,若为私欲行不轨之事,是要付出代价的。你看看这屋子,这罗汉柏桌子,乌木小几,这房梁屋顶——都长着眼睛哪!” 银月果真怕了,脚下一软又跪了下去,“四小姐饶命……奴婢没有别的心思!” “你才进府几日,都不曾与我会面几次,连我行几都弄清楚了,心思倒是活络,我便明明白白警告一句,但凡你有丁点不干净的心思,马房、浣洗院,处处都可以是你待的地方。” 丫鬟整个身子贴在地上,双肩有些颤抖。 点到即止,庄颜松了口道:“回偏院去吧。” 像得了特赦令,银月麻利起身跑了。 黄氏竟不知女儿有这等魄力,有赞许,也有担忧,女儿家出嫁前太点眼了不大好。她不知道庄颜替二房挡了多少糟心事。 收拾了这两个丫鬟,黄氏心里也轻松了,她面带笑容道:“这下好了,总算清净了。” 庄颜可不这么觉得,银月有野心,不是她三言两语就吓唬得住的,不过敲打一番总比熟视无睹放之任之得好。 “母亲,六妹妹还在碧泉居等我,若无事,我便先回去了。” “我记得佩姐儿总是不出西府的,竟难得来找你。” “六妹妹只是胆小,我又好说话,她自然愿意来找我。” “也是,你二姐哪里,她定是不敢去了。佩姐儿虽是庶出,也是在你三婶名下养大的,往来亲密些,也无妨。” 若庄佩是姨娘养大的,说难听点就是“小妇养的”,黄氏肯定不愿庄颜与她亲近的。 庄颜不语,点了个头便走了。 出福喜堂的时候,松霞带着赵大夫来了,庄颜稍稍远了一步行了个礼,便走了。 今日赵大夫来的这样晚,肯定是有事耽搁了。常喜堂若频繁的请大夫,总有些不妥,庄颜暗暗把这件事放进了心里。 回到碧泉居的时候,时候已经不早了,庄佩果然回去了,只是走之前留了几句话,叫兰儿传给庄颜。 庄佩把那两家更具体的信息告诉了庄颜。 庄颜回房去提笔记下了,装在信封里不封口,带在身上。 吃过饭后,庄颜叫下人套马去了黄府。 这次去黄府,庄颜心里只有正事,倒没想着要见平南侯,正好他也不在,因此心里也没有失望的感觉。 庄颜先去的五槐堂,正好黄不羁也在,她也不用跑两处了。 三人坐在次间里,潘梦蝶道:“今日怎的又来了?”她不是嫌庄颜来的勤,而是担心庄家出了什么事。 “大伯母,今日来我是向您借一个人的。” 庄颜把家中那场风波以平淡的语气说了一遍。越是说的不经意,听众越觉得惊心。 潘梦蝶差点摔了被子,拍案道:“霍氏欺人太甚!你母亲还有身孕,她又是这个年纪怀上的,真是……唉!”所以她才庆幸自己嫁了个好人家,黄家真的是没有半点可挑剔的。 黄不羁更气了,恨不得找霍三娘算账去。 庄颜劝道:“于情不合,于理却合。父亲身边本就没人伺候,母亲又有了身子,大伯母又是借的大伯父的名头,说出去也是‘一片好心’,若母亲不同意,那就是妒妇了。” 为了贤德的名声,黄氏能忍,她也只能忍。 第51节 “那你来,是想让我怎么帮你?”潘梦蝶现在只关心怎么护住黄氏肚子里的孩子,那是黄衣的命根子。 “我记得您这里是有个懂药理的丫鬟不是?我想借她去照顾我母亲一年,等到母子平安了,再送还来,这么多年了,不晓得那丫头还在不在。” 潘梦蝶笑了笑,道:“你那时才多大,在你祖母那里听了两句,竟记到现在——她还在,就是蓝烟。” 惊讶地抬了眼,庄颜道:“是她?”对黄不羁有心思的那个。 “是了。你要她,我肯定要给,不过还是问问她的意思吧。”蓝烟心系黄不羁,这会子不知道愿不愿意走。 “那把人叫来吧。”就是利诱,也要诱过去。黄氏的孩子决不能有问题! 丫鬟出去喊了一声,蓝烟挑了新换的乳白色珠帘进来,光洁饱满的额头,一双水灵灵的眼睛,蓝色裙子,看着倒是娴静聪明。 看了一眼蓝烟,潘梦蝶对庄颜道:“原先是叫别的名字,我看和绿萝两个,一个爱穿绿裙子,一个爱穿蓝裙子,才改了名字,也叫了好几年了,也不怪你不记得她了。” 哦了一声,庄颜道:“原来是这样,我说怎么总不听人提起那丫鬟了,还以为已经嫁出去了,原是改了名字。” 提起粗鄙的旧名,蓝烟有些羞赧,尽管低着头,也看得见她浮红的双颊。 潘梦蝶问她愿不愿去庄府伺候二娘,一年后回来升做一等丫鬟。 其实以蓝烟的本领和聪明,早该做一等丫鬟的,只是潘梦蝶面前尽心伺候的老人多,五槐堂里再不容易出头了,这才在二等丫鬟的位置上熬了许久。 蓝烟有些犹豫,做一等还是二等丫鬟,她不在乎,总不过是多些例银而已。她往庄颜哪里看了一眼,却见表小姐对三老爷道:“舅舅,我还有件事求你,待会儿与你说。”语气里还带着点撒娇的意味。 黄不羁很宠庄颜,当下答应道:“你只管说,不出三日我就给你办妥了。” 两个主子这样亲密,从表小姐处入手未必不是个好法子,虽然离的远些,也不是一年到头都见不到的,而且三老爷待表小姐这样好,说不定比待在五槐堂还强些。 想通了这一层,蓝烟当即跪下道:“奴婢愿意,谢夫人恩典!” 潘梦蝶与庄颜相视一笑,两人心中都明了。 庄颜站起身,扶起蓝烟,脱下手上的玉镯子带在她手上,温柔道:“我府上吃穿也很好,院子里的人也都很好,你去了不用怕。” “奴婢省得。”蓝烟接了镯子,低着头答道。 目的达成,庄颜就打算走了。 潘梦蝶见她有去意,料想是家中事多,不便久留,也没有挽留,“蓝烟我明天派马车给你送过去。” “也好,留点时间她收拾细软,和姐妹们打个招声。” 说完,黄不羁与她一道出去,庄颜在路上把那信封给了他,道:“这是我庶出堂妹求我的事,她也是个可怜人,请舅舅替我打听打听这两户人家哪个更好一些。” “好嘞!”黄不羁带笑接了信封,他就喜欢干“密探”这种事。 “还有舅舅,若得了结果,不要送到我府上,或是派个人来传话都好,以免节外生枝。” “我明白,上次写给你的信,就怕被你大伯母截去了,所以写的简单。” 黄不羁看起来不着调,实则聪明非常,对待家人一片真诚,在外打交道,弯弯心思可不少,内宅二三事,他也略能想到一些。 庄颜含笑,“舅舅办事我放心。” 黄不羁拿着信封一拍脑袋,道:“对了,昨个侯爷邀我看戏,席间还问起你了,说你怎么没跟着。” 庄颜笑若春风,压了压心头的喜悦,道:“到底是外男,不便多见。” “也是,不去便不去吧,你先把家中的事情料理了再说。” “舅舅别送了吧,我自己出垂花门。” “路上小心。” 这一别,庄颜上了马车就笑个不停。平南侯在想她!她又何尝不是,只怕久看生厌,不敢频繁相见。 第38章 ** 平南侯当天又约了黄不羁,哪知被黄不羁推辞了。他心道有趣,这舅甥两个,一个接一个的躲着他。 第二次,平南侯没约黄不羁,抱着碰巧的心态,又去了春满园,希望能见着庄颜。佳人没见到,倒是逮着了佳人她舅。 平南侯命常随把黄不羁拖进雅间,看了座,问他:“怎么昨日不来见我?” 黄不羁赔笑道:“这不是有要事在身嘛,侯爷不是去翰林院了吗?今日怎得空了?” “该做的事做完了,自然就得空了。” 虽没带官职入翰林院,翰林院学士又岂敢真的使唤平南侯修前史,庞致的闲暇功夫自然多,不忙的时候他就去殿中找崔实,每见他在长案前埋头苦干,就去“讨教”几句,叫他不得闲。或是去宫中,待崔实陪侍皇上的时候,问几个刁钻的问题,叫他汗出如浆,日日提心吊胆。 几天下来,崔实已经衣带渐宽,人也衰老不少。听说在家中开始长脾气了,向来怕妻的他,竟然敢训妻了。 同僚都说,平南侯终于把这烂泥糊上墙了,崔实也有不怕老婆的那天啊! 刘采春的日子确实不好过,儿子的亲事一团糟,对丈夫发几句牢骚,没想被一贯耳根子软,老实巴交的丈夫骂了,崔实甚至扬言要打她,她的心里委屈难受得紧。 庞致想到此处笑了笑,崔实养的泼妇就该自己治,至于庄颜……也该他自己来宠。刘采春无礼之仇,姑且算是报了,以后那妇人还敢再犯,便不止这点教训了。 抬头对上黄不羁的视线,庞致道:“又是什么要紧事?和你宝贝外甥女有关?” “有关,不过……并不是她的事,只是她替人求的我。” 漫不经心地喝了口茶,庞致道:“什么事,说来听听。” 黄不羁不仅把事情说了,还把庄颜那句“不便多见”也说了。 第52节 庞致嘴角浮笑,不便多见?那他要是天天都想见呢?其实他明白,庄颜是在怕。她还是不确信能被他明媒正娶回去。 如此看来,他还该做些更能表明心迹的事才行了。 黄不羁只想着抽身,往后退了两步,道:“侯爷,今日不便作陪,我先走了,改日向您赔罪。” 庞致也不跟他客气,“改日请我看戏,不然饶不了你。”说的吓人,语气却是带着玩笑的,一点也不怕人。 “谢过侯爷了。” 黄不羁今日来此不是看戏的,戏园子人多口杂,能打听的消息也不少,他昨个就听说某个县丞的亲戚住在京中,常爱来看戏。 庞致叫常随跟出去看着,却见黄不羁碰壁了。听了常随汇报,庞致看着他腰间的令牌,道:“去帮他一把。” 常随得令出去,庞致一人坐在雅间里,凝神听着外面的唱声,心里想着庄颜说过的话,脑子里浮现的是她的一颦一笑。 * 大热天,庄颜坐在屋里还打了个喷嚏。莲儿看着消融的冰块道:“是不是冰放多了?奴婢觉着也不冷呀。” “无事。”许是有人想她了。 正笑着,外面的丫鬟道:“四小姐,黄府送人来了。” 知是蓝烟来,庄颜命兰儿去接。 接了人来,庄颜嘱咐了蓝烟几句,跟她说要去的是常喜堂,就在旁边的院子,又跟她说碧泉居的姜妈妈也去,是个可信的人,叫她放心来往。 蓝烟很明事理,模样机灵中带着乖巧,庄颜看着很喜欢,于是多问了几句,问她这医术打哪里学来的。 蓝烟有些不好意思道:“原是在村里跟着赤脚大夫学的,后来家里闹水灾,帮着悬壶济世的大夫救过一些人,便被他收留了,行至京中,大夫得罪了贵人,我也被卖到牙人婆子那里去了,十岁就进了黄家,一直到现在。” 叹她命苦,庄颜看她的眼神更加怜惜了,姑娘家有些心思又何妨,只要不害人,又能自保有何不可。 赏了姜妈妈和蓝烟各十两银子,庄颜便亲自把人送过去了。 黄氏本就不爱出门,偏院又住着两个看着就心烦的丫鬟,次间的隔扇都关了一半。 庄颜去了黄氏处,把姜妈妈和蓝烟带到她面前,道:“蓝烟是舅母送过来的,说她懂药理,家里也不必日日请大夫来了。” 黄氏颔首道:“也好,大夫总是进进出出的说出去不好听。” 留下人,庄颜就回去了。 歇晌起来,窗外停着一只林八哥。庄颜取出小纸条,舒展劲挺的瘦金体:不见不散。 收了纸条,庄颜蓦地笑了,这侯爷,真是执着跟无赖呢。那且看看到底有多固执吧。 * 没两日,黄不羁就把事情办妥了。庄颜夸他神速,他也奇怪道:“我也没想到那人竟如此容易说话,我担心他所说有假,还让人去县丞家附近打听了一番,证实无误才亲自给你送了信来。” 庄颜觉得其中肯定有平南侯的手笔,按下疑虑不提,顺着黄不羁的话问道:“那秀才家里呢?情况如何?” “这两家倒是有些出人意料,我原先以为年轻秀才才是好的人选。” “哦?此话怎讲?” 黄不羁娓娓道来,庄颜听的入神,末了叹一句,“果然凡事不能看表面,没想到这县丞倒真是一个良配,只看我那堂妹属不属意了。” “心悦秀才,无非是喜欢他的容貌,看中他的前途,这两样那县丞都不缺。不怕她不属意。” 黄不羁把信封并两幅画都递给了庄颜。 晴儿进来道:“六小姐来了。” 黄不羁起身,扯了扯青色直裰,道:“那我便不留了,正好去看了你母亲就走,平南侯催我几道啦,也不知他最近怎么迷上戏文了,你外祖父还说我把侯爷带坏了。” 黄不羁觉得自己很冤……平南侯不务正业关他何事? 庄颜掩嘴笑道:“去吧去吧——兰儿,送三老爷过去。蓝烟是黄府来的,到时候就叫她送老爷出府吧。” 兰儿心思灵敏,这两日察言观色,听懂了画外音,很快就明白了。 黄不羁走后,庄佩就进来了。 庄颜只留了莲儿,把其他人都赶出去了。庄佩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庄颜看她脸色不大好,打趣道:“这两日急得睡不着觉啦?” 扯了个勉强的笑容,庄佩道:“不是,夜里睡的浅,这两天愈发热,更加睡不着了。” 主动拉着庄佩的手,庄颜道:“以后就好了。你来的巧,你的事都给你打听好了,我一件一件说给你听,看你怎么决断了。” 庄佩凝神听着,双眼炯炯有神,满含希冀。 县丞家里是有两个孩子,也有个老母亲,但是老母亲身子骨康健,为人和善,非常好相处,做了官老爷的母亲,还常常下地干活儿,邻里的人都很喜欢她。两个孩子也教育的很好,都知书达理的,似乎对继母并不排斥。县丞的官声也非常好,据黄不羁说,朝廷里也有拔擢的意思,只是这风声还没传出去。 至于秀才家里就一言难尽了。一个寡妇把孩子拉扯大,实属不易,但也宠爱得太过了,见不得儿子受一点委屈,常与人吵架。穷秀才没什么了不得的功名,“读书人”的毛病沾了不少,只晓得死读书,很不顾忌人情薄面,得罪了不少人。 听庄颜这么一说,庄佩就更加倾向于县丞了了,做他的继室好像比秀才正妻好不少呢。 庄颜知道她还在犹豫什么,打开两幅画像,摊在小几上,一胖一瘦两个人。胖的眉毛稀疏,眼神有些犀利,瘦的那个五官端正,气质儒雅,目光温和。 庄佩看着瘦的那个道:“到底是秀才长的好……我……唉……”为男子容颜所困,还真不知道怎么选才好了。 庄颜噗嗤笑出声,道:“胖的那个才是秀才,这个瘦的是县丞老爷。” 第53节 “啊!”庄佩惊讶地喊出声,似是不信,又仔细看了一眼,脸却倏忽地红了。那画中的男子好像看着她笑似的,怎么这样羞人! 别开脑袋,庄佩低头道:“姐姐是哄我吧!县丞老爷都三十出头了,怎么可能这么年轻。” “这位县丞虽是读书人,自幼家贫,常常强身健体,身子骨不比年轻男子差。再说了,他脾气好,为人正直,相由心生,长的年轻些怎么了?” 庄佩实在是没想到,明明跟她父亲差不多的年纪,却长的这样年轻,单单看画,半点没有岁月的痕迹。 她又开始担忧,“莫不是别人觉得他名声好,故意画好看了。” “他总是要来见你母亲的,到时候你偷偷瞧一眼不就知道了。” 庄佩声音细细的,答应了一声便沉默了。 见状,庄颜纳闷了,问:“你不高兴?” 庄佩忙抬头,含糊道:“高兴……” “怎么了?西府发生什么事了?” 少女双眼雾蒙蒙的,垂着头低声道:“我……姨娘病了,她说让我自己挣一个好前程,以后可能再也不能相见了。” 庄颜听了一阵心酸,嫡庶分明,妻妾有别,这是她不能改变的,甚至是默认的,但她总觉得孩子和亲生母亲生来就要分别,太过残忍。 捏着庄佩细软的手臂,庄颜道:“病的重不重?还能不能救?” “是心病,姨娘病了许久了,只是现在实在支撑不住了,她说……唯一的愿望就是看着我嫁了……”说到此处,庄佩已经泣不成声。 庄颜坐过去搂着她轻拍她的背,安慰说:“那就听姨娘的话,嫁的好一点,让她去的安心些。” 任六妹妹揪着她的胸前衣襟痛哭,眼泪濡湿了衣衫,庄颜也全然不管,由庄佩哭个痛快。 末了,庄佩抽抽搭搭道:“要是母亲知道了县丞和秀才的情况,兴许……会让我嫁给秀才。” 庄佩的姨娘,当初是庄守礼要抬的,吴玉婷却只记恨着姨娘,生生把一个好好的人逼得活不成了,庄颜觉得她太心狠了,语气也冷了几分,道:“西府的事情也不全是三婶一人说了算,你要记着,你还有个父亲。” 庄佩坐起来,红肿着一双眼睛看着庄颜,想了想道:“父亲虽不管我,但母亲听父亲的……” 庄颜干脆又提点了几句:“三叔和善,最喜与人打交道,尤其是有用之人,县丞要升迁的事须得让他知道才好。” 有利可图,嫁个庶女过去又算什么。 庄佩明白了,擦干了眼泪。 庄颜命丫鬟绞了热帕子来给她洗脸,在这里重新上了妆,盖住了哭痕。两人牵着手重新坐下。 “六妹妹,这升迁的事情,你暂时不要提,等外面的风声出来了,再说。” 庄佩很聪明,一点就透,连连点头道:“我知道,到时候让下人们提,我不能提。” 刮了她的鼻子,庄颜夸道:“聪明,先按捺几日,若是这几天三婶叫你见人,你就去见。” 商议好了这事,庄颜才把庄佩送走了。 第39章 ** 这日天大亮的时候,庄颜又收到了平南侯的信,这次换了蜀葵汁水与云母粉染成绿得可人的葵笺。 捏着花笺笑了笑,庄颜心道外表这样冷冰冰的平南侯,竟然还是此中行家,而且每种花笺都恰好是她所喜爱的。 庄颜当然不知道,庞致是因为她才了解了这些东西,百般费心思,也只是为了博她一笑而已。 葵笺上有这么几个字:你若再不见我…… 收好葵笺,庄颜心道:我就不见你,能奈我何?难不成还把我另一只耳坠子给衔去了么? 庄颜想不通自己这是争强好胜之心,还是故意激怒他而为之。 其实庞致这张葵笺上完整的一句话:你若再不见我,便只好是我来见你了。 因早上收到这张笺,庄颜心情很是不错,修书一封叫丫鬟送给到了黄府,请黄不羁帮忙把县丞升迁的风声放出去,随后便带着丫鬟去了常喜堂。 常喜堂里,黄氏还还是坐在次间里,半关着隔扇不出门,也不大想见着那两个丫鬟。 庄颜去的时候黄氏才渐渐露了些笑容,牵着她说了好些话。 离开的时候,庄颜喊了蓝烟过来,问她黄氏的饮食有没有不妥之处。 蓝烟说吃食上没有什么异常的,但有一点须得注意,“夫人心情总是不大好,这样于胎儿是无益的。而且奴婢听说过,许多妇人怀孩子的时候郁郁寡欢,生完了孩子后总是暗自抹泪,最后悬梁自尽,撒手人寰了。” 这话说的可怖,庄颜秀眉深凝,想着如何才能让黄氏心情好些。只是这根源在父亲那里,她有心也无力。 “谢蓝烟姑娘提点,日后我会多陪母亲的。” 蓝烟点头道:“小姐不必谢我,您的好意……奴婢心里都明白。” 庄颜一笑,明白蓝烟说的是送黄不羁出府一事。 让蓝烟忙去,庄颜又喊了姜妈妈来。姜妈妈是个细心又老实的人,身穿细布蓝色比甲,黑色阔脚裤,头上一根素银的簪子,挽着的妇人髻夹杂一些白丝,笑的时候双颊带涡,看起来有些憨态。 “姜妈妈,在常喜堂可还待的惯?” “待的惯,四小姐您的吩咐我都照做了,奴婢白天夜里都盯着,那两个没有任何不良的举动。” “今日还有一样要与你说,以后你还得多费心了。” “小姐您说,奴婢现在一双眼睛还盯得住,若盯不住了,叫蓝烟姑娘也帮着忙。” 拉着姜妈妈走了一小步,避开洒扫的下人,庄颜道:“母亲的饮食我终究不放心,等会我去请示下大伯母,让母亲院里开个小厨房,以后你们吃喝就全在常喜堂了,吃穿住有你们一并伺候着,我才安心。” 第54节 “奴婢省得,进肚子里的东西更是要紧,若开了小厨房,更不敢松懈了。” “姜妈妈要是有什么为难的地方,只管回碧泉居找我,我若不在,莲儿和兰儿两个也做得主的,我房里的东西您也有数,这边用的上的,只管拿去。” “奴婢省得,一切以二夫人肚子里的孩子为重。” 庄颜纠正道:“孩子和母亲都重要。劳您费心了,等弟弟出世了,还要再谢您的。” 交代完,庄颜带着丫鬟去了福喜堂,准备找霍三娘说小厨房的事。 从夹道行至穿堂,却被人拦了下来。庄颜看这阵势,心想大房又在做什么需瞒着人的事? “我去找大伯母说我母亲身子的事,我也不想为难你们,快让开吧。” 莲儿站在庄颜身后,脸色早已不好看了。除了黄氏院子和碧泉居,哪一处做事的丫鬟婆子都不是好相与,她早就看穿了她们欺软怕硬的态度,这会儿才拿怒面吓唬两个下人。 看门的就一个丫鬟一个婆子,本因不灵光才只能做看门的活计,没法到主子跟前伺候,遇到庄颜硬闯,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处理,面面相觑着,不知如何是好。 看两人这般没气势的样子,庄颜道:“我是有正经的大事要说,还不让开。” 婆子到底是老油条了,不吃眼前亏,往旁退了一步赔笑道:“四小姐,奴婢是要听吩咐不放行的,是您硬要过去的,与奴婢无关。” 庄颜带着两个丫鬟跨过门去,转头笑道:“若把责任推到我身上,能免你们的罚,只管推就是了。” 婆子丫鬟不明白这话的意思,又相视一眼,觉得四小姐心善,再抬头看的时候,她已经走远了。 莲儿跟在庄颜身后笑道:“小姐,您都把话说这么明白了,她们两个还不明白,看来是逃不了一顿打了。”擅自放人,就算是庄颜要硬闯,她两个也讨不了好。 庄颜面无表情道:“这婆子我见过的,是个狠心的人。” 莲儿皱了眉,“奴婢想不起来何曾见过她。” 兰儿有印象,却低着头没说话。 一路再没人说话,很快便到了福喜堂。 福喜堂内丫鬟婆子们匆匆忙忙,往隔壁的静心斋里搬东西,都是些珍贵的摆件,霍三娘一般舍不得拿出来。 有丫鬟去通报了霍三娘,庄颜很快就被请进去了,这倒是让人意外,还以为大伯母这会子要赶她走呢。 庄颜跟着丫鬟进了西次间里,霍三娘穿着茜色遍地马面裙,梳了个高高的牡丹髻,头上金簪排插,耳上金耳坠子带着流苏,璎珞鎏金项圈,打扮得好生光彩照人。 行了礼,庄颜道:“大伯母,有一事……” 还不等她说完,霍三娘往外看了一眼,才转头看着她道:“有什么事快些说,我今日有急事,没空与你闲话。” 眼底浮起笑意,庄颜本怕大伯母不答应,又得费一番口舌,没想到霍三娘这么急着赶她走,那就好办了。 “大伯母,我母亲近日嗜睡嗜吃,又挑剔的很,厨房做的东西又慢,也有些不合她的口味,母亲想在常喜堂开个小厨房,等到母亲一切妥帖了,一切用度还和以前一样。” 若是芝麻大的小事,这个当口,霍三娘也就一口答应了,可开小厨房这回事,要耗费许多银钱不说,若送去的两个瘦马不得用,往后二房的固若金汤,她越来越插手不了了。 皱了皱眉,霍三娘道:“你先回去吧,这事还要再议,晚些我再派人去请你。” 庄颜怎么可能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纹丝不动道:“母亲有孕,按照家规本该多些例银的,可常喜堂的用度还和以前一样,这些我也就不计较了。如今我好不容易快有个弟弟作伴了,却让他在肚子里的时候就连吃也吃不好,我这个姐姐做的太差了。大伯母今日还是给我个准信吧,不然侄女只好多陪陪您了。” 明明那么温柔的语气,偏偏半点没有退让的意思。 霍三娘切齿道:“不行!大房都没说开小厨房,难道庶弟的用度还要超过了嫡长兄去?”整个厨房都是霍三娘说了算,大房哪里还需要另设小厨房。 眼底里泛起冷光,庄颜也不笑了,面色平静道:“大伯父体贴父亲,送了两个伺候的丫鬟来,想必不会不体谅我怀孕的母亲,若是伯母不答应,那我只好去求伯父了。” 霍三娘拍案道:“你!” 庄守仁送丫鬟给庄守义就是为了给弟弟吹枕头风,好让庶弟答应把女儿给贵人家做妾侍,他也嘱咐过霍三娘一定要和二房缓和关系。 这事若是闹到丈夫面前,霍三娘肯定讨不不到好,她忍气权衡了一番,咬着牙道:“好!我答应你。只是这例银一定按家规来,若是二房没得银子使了,别找我哭去!” 庄颜笑着谢了霍三娘,站起身准备走,临走前问了一句:“穿得这样华贵。大伯母今日是要迎接什么贵客?” 霍三娘神色怪异,躲开庄颜的视线道:“不关你的事,快走吧——董妈妈,送四小姐走。” 董妈妈神色紧张,走到庄颜身边道:“四小姐,奴婢送您。” 尽管心中有疑,庄颜也不好多待,只得随了董妈妈出去。 正要出去的时候,数日不见的庄静,穿着月白色妆花褙子,樱桃红缠枝八幅湘裙,高高的牡丹髻,插扇形白玉簪子配着金凤出云点金滚玉步摇,一路快走过来,步摇上的珠玉叮叮作响,这一身的金玉和锦衣,远远看去倒是夺目。 庄静还没进门便喊道:“娘,侯……” 姐妹两个打了个照面,庄静后面的话便止住了。 梨花压海棠这一句用在两人身上再合适不过,庄颜不施粉黛反而比庄静更清丽可人。 庄静一脸浓妆,两颊腮红明显,略带敌意地看着庄颜问:“你到这来做什么?” 浅浅一笑,庄颜道:“自然是有事才来的,不过眼下已经无事,就要走了。” 柳眉竖起,庄静不悦道:“那还不快走?” 庄颜头也不回地离去,心里隐约有了个不切实际的猜想,他……真的会来庄府吗?不可能吧! 第40章 ** 董妈妈谨慎地跟在庄颜身后,生怕四小姐察觉了什么,直到把人送过了穿堂,才放下心来。临走前免不得斥责了两个看门的下人,还颇有所指道:“再不许放任何人出来,否则饶不了你们!” 庄颜就站在穿堂那里没有走,心里更加肯定那个猜想了。 第55节 她猜的不错,平南侯的确来了。 庞致出宫途中“偶遇”庄守仁,正好庄寺卿请他来庄府喝茶,他便答应了。 两人从外院的外书房闲坐一会儿,喝了几杯好茶,看了几幅好画,庞致便要求喝更好的茶,看更好的墨宝。庄守仁兴奋难忍,当即决定把平南侯带到静心斋的内书房去,还着身边的小厮忙去给霍三娘报信,把庄颜请来。 霍三娘得了消息吩咐人看紧了门,不许庄颜从后面一排的院子过来,又让陈妈妈快去秋凉苑提醒二小姐,盛装打扮出来迎客,切莫失了好机会。 偷天换日把自家女儿推上前去,等到丈夫问起,再把责任推到庄颜身上,说她不肯见客就是。霍三娘打的一手好算盘! 庞致已经走到静心斋堂门口了,霍三娘和庄静就站在福喜堂门口,只等着庄守义命人来请,便把庄静推到平南侯面前。 庄守仁先请庞致进了内书房,又给下人使眼色,去请霍三娘来。 霍三娘听了信,激动地牵起庄静的手,道:“待会儿好好表现,莫要让侯爷失望。” “是。”庄静笑颜如花,似乎定情一事决胜就在今日了。 母女两个刚刚进去,庞致的目光从地上彩珠串起来的孔圣人玩偶上移开,回头看了她们两个一眼,目光遽然变冷,不知是因来人,还是孔圣人被践踏而恼。 庄守仁亦是面色一冷,瞪了霍三娘一眼,随即又换了笑脸对庞致介绍道:“侯爷,这是内子与小女。” 庞致收回目光,看也不看她们两个一眼,陡然冷声道:“庄寺卿圣贤书真是读得好!这孔圣人的小像都被你践踏在脚下了。” 庞致双指并拢指了过去,庄守仁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惧得差点跪下来,强自镇定拱手道:“这……是……” 截断庄守仁的话,庞致道:“可莫说是下人玩的,未识得几个字的粗人,没事玩孔圣人做什么?况且这分明是小孩子的物事,不像是十几岁的仆人所有的。” 屋内明明放了冰,庄守仁冷汗连连,老老实实承认道:“侯爷,此乃幼子玩物……是下官教子无方。” “子不教,父之过,这画本侯也没心思看了,庄寺卿先把幼子教育好吧。”说罢,庞致拂袖要走。 庄守仁跟在平南侯后面,临出门前还剜了霍三娘一眼,母女俩吓得直往后退,他呵道:“还不着人收拾了?”看了庞致的背影一眼,又低声对妻子道:“我不是叫你把颜姐儿叫来吗?” 霍三娘下意识道:“颜姐儿自己推说不来,我也没法子,总不能绑了她来。” 庄守仁铁青着脸,甩甩袖子抛下两人,跟上了庞致的脚步。长廊下,他渐渐冷静下来,一心想要挽回平南侯的印象,一时间却想不到任何能缓和情况的言语来。 行至门口,霍三娘母女也远远地跟了上来,能看得清庄守仁和平南侯的身影。 庄颜却不知为何从夹道过来,见了外男像是受了一惊,忙后退一步,低下头行了礼。 她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只是那个看门的婆子曾经违反家中规矩对一个婢子下了重手,恰巧被她撞见过,这件事她还未曾告到霍三娘面前,那婆子以为庄颜那时并未看清。这事若是说到霍三娘面前,不过一个下人而已,那婆子必得受罚不可。庄颜搬出那事,老婆子才稍有忌惮,假模假样拦了拦她,到底是把人放过去了。 反正是庄颜硬闯的,干她何事?况且头一遭的时候董妈妈不也没罚她么,这一次也不需怕了。 庄守仁见庄颜来了,面色带喜,早听闻她的舅舅和平南侯有私交,有侄女来救场,今日之事总不至于太糟糕,侯爷总不至于“一不小心”说了出去。 庞致的神色果然稍霁,庄守仁忙道:“这是下官的侄女——颜姐儿,你来是有何事?” 庄颜低首道:“大伯,刚来侄女来见了伯母禀了一事,却不小心将荷包落下来了,便来找找。” 听罢,庄守仁心下一沉,霍三娘连他都敢骗! 庞致嘴角一勾,庄守仁的心思庞致如何不知,这老狐狸岂会找来自己的女儿作陪?分明是霍三娘自作主张偷梁换柱,将庄颜拦了下来,差点害他今日白白跑一趟了,若不是盼着能见到佳人,这福喜堂,他还真不稀罕踏进来。 气氛有些怪异,庄守仁试探道:“侯爷不若去下官园中一游?其中景致虽不比侯府奢华气派,却也别致。” “嗯”了一声,庞致又道:“那便去吧,有劳庄寺卿替我解说一番了。” 庄守仁笑了笑,道:“园中几处景致还是我这侄女取的名字,由她来解说,最合适不过。” 庞致眼底浮满了笑意,道:“那便更好,美景佳人,不负我今日一行。” 平南侯这样子表明态度,庄守仁喜不自胜,连说几声“请”,略略看了庄颜一眼,将人往园中带了。 庄府的园子确实别致,造园的时候请的是前任工部侍郎的亲孙子掌工,此人曾参与过苏州几处园林的建造,因此在造园上颇有些心得。庄园虽小,假山流水一应俱全,淡雅朴素、曲折幽深,尤其到了夏季,蝉鸣飞流,恍若置身山中。 游览了几处小景,庄守仁便提议去流潺亭,称那处的瀑布乃园中一绝。 庞致自然不会拒绝,答道:“还请寺卿在前面带路。” 为能带平南侯游园,庄守仁的亲随先一步清了园,因是园中并无下人,一片寂静,只余三人的脚步声。 庄守仁走在最前面,庄颜跟在他后面,庞致稍后一些。 走到游廊拐角处的时候,庞致忽然抓住庄颜垂在腿边的小手,用宽大的袖子遮着,让人看不出来两人正牵着手。 大伯父面前,庄颜可不敢造次,忙甩开他,快步往前走,把手收在了腹部。 抿唇一笑,庞致跟上前去,看她还敢不敢躲他了,若等他找上门来,便要受这种惩罚了。 到了流潺亭,庞致站在亭子上面看远处的假山瀑布,果然觉得神清气爽。他双手撑在栏杆上,往四周看了看,道:“若再有钟声,便真如深山之中了。” 庄守仁呵呵笑道:“可巧了,下官侄女也曾玩笑说过此话。” 不巧,平南侯府还真有一座大钟,那是前世庄颜为了替李婉长公主找到幽静之感,特特命人造了置于园中的,他重活之后立马命人造了一座同样的,以睹物思人。 前一世,母亲肯回府与他同居,庄颜功不可没,包括后来侍奉婆母,她亦是尽心尽力,毫不懈怠,如此,母子关系才得以缓和,一家三口才相处融洽。 闲坐约有一个时辰,庄颜生了离意。此行虽是在大伯父的眼皮子底下,可父亲终究是不同意她与勋贵之族往来,若让他听了风声,免不了责怪,不如早些离去的好。 庞致大约猜测得到她在府中的处境,也怕她为难,便主动说要走了。只是走之前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不知那眼神意味着什么…… 他也很着急,也很想将她娶回去好好宠着,但凡事不是干着急就能来的。好在凉国公夫人答应了那事,庄颜再不用受身份制约了。 庄守仁送走了平南侯,庄颜也回了碧泉居。 见过了平南侯,庄颜心中轻快,他还是急了,他是在乎她的。 第56节 福喜堂这边可没这么欢喜了。 平南侯才一走,庄守仁就回去收拾霍三娘了。 才走到次间里,不等霍三娘问什么,当这一众下人的面,庄守仁一巴掌扇过去,铁青着脸道:“你竟敢背着我如此行事,我告诉你,就算今日平南侯见了静姐儿没有不悦,我也回去碧泉居问个明白的!更何况侯爷今日还如此责怪于我!” 妇人捂着脸跌倒在桌旁,下人都去扶,庄静也哭着拉着母亲,嘴上却不敢有怨言。 霍三娘抽泣道:“老爷!你凡事就想着颜姐儿,到底谁才是你的女儿!再说了,侯爷分明是因为那玩偶的事而怒,怎么就是因为颜姐儿了!” 伸出两指指着霍三娘,庄守仁道:“愚蠢妇人!三个孩子都被你教坏了,我怎么会娶了你这样的女人!” 此话诛心,霍三娘站起身子含泪道:“老爷!您能坐上今天的位置,我们霍家付出的还少吗?!淑珍也替您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了,却遭您如此对待,妾身不甘心!” 庄守仁越发恼了,抄起茶杯砸在地上,龇牙道:“不甘心?!若不是嫁给了我,霍家倾家荡产又如何?能找到官居三品的女婿吗?还有……你别以为你背地里干的那些事我都不知晓,若不是你,我如何会只有三个子女,我该有四个儿子,两个女儿的……” 一旁的下人本想拿命去劝老爷消消气,听了这话面色煞白,劝解的话生生咽了下去,低下头去偷看着霍三娘。 霍三娘像是被抽干了力气,跌坐在椅子上,原来老爷什么都知道,一直纵容她不过是因为忌惮霍家而已,如今庄守仁羽翼丰满,即使没有霍家也不会损伤太多,那些事他自然都敢拿出来说了。 念着多年的夫妻情分,庄守仁最后警告道:“我走到今天的地步实属不易,你若敢坏我好事,休怪我手下无情!” 霍三娘看着庄守仁远去的背影有些迷茫了,那真是他的枕边人吗?! 抹了泪整了整衣衫,若真的由得人拿捏,这便不是霍三娘了,既然庄守仁一心只替自己的仕途考虑,那儿女的前途,只能她自己来争了! 庄静靠在母亲怀里,哭的撕心裂肺,她也不明白父亲为何会这么讨厌她,这么厌弃母亲,难道庄颜才是他的亲生女儿不成? 第41章 庞致回了家中,便让林八哥传信去了。 庄颜这会子正在刺绣,听到飞鸟的声音,忙把针线放到笸箩里面,探身从窗外看去。 莲儿提着笼子来了,里面装了几只早起的下人们在水边捉的尚不能展翅的幼蜻蜓,她看着庄颜捉着鸟,笑道:“小姐,这鸟儿倒像是认识您似的,奴婢瞧它通人性,不若喂它些荤的,老吃糙米没甚味儿。” “好。”庄颜笑答一声,不动声色地将信收起,把林八哥递给了莲儿。 林八哥果然很喜欢吃肉,几只蜻蜓吃完了,还“娇娇”地叫着,想以此来换取食物。 莲儿捂嘴笑说:“小姐,它这嘴儿要吃刁了。” 庄颜暗笑,吃刁了那就找它主子要食去,关她什么事? 把下人都赶出去,庄颜展开花笺,上面密密麻麻写了好些字,她一遍一遍地读,心里一阵一阵的甜。 他说,他实在是想极了她,恨不得与她日日相对才好。 第二个“日”字前面是个墨点,想来是涂画过的。庄颜猜测着,那个墨点原本是个什么字呢?手不自觉地在桌上写着划着,原话应该是“恨不得与卿日夜相对才好”。 日夜相对……日夜……夜里要相对着做什么呢? 庄颜蓦地红了脸,捂着脸低首喃喃道:“登徒子!”说着像是恼了,脸上却笑了。 视线游移到窗外,箭竹还是那样茂密,偶有风吹过,沙沙地摩擦在地上。荷风把香气送来,袭了满室,连庄颜身上也渐渐带了香味儿。 林八哥在这处吃够了,觉着再得不到吃食了,便展翅飞回了平南侯府。 庞致唯恐迟了些收到庄颜的回复,待在内书房里没有移步,听到林八哥飞回来的声音,忙到窗外去迎它,却见他腿上只有个空空的小竹筒,并无回信。 将竹筒捏在手心里,又送到鼻尖处嗅了嗅,庞致仿佛闻到了淡淡的荷花香气,那是她院子里的香味,是她身上的香味。 不管如何,庄颜这次再不敢躲他了吧?再敢躲,下次他还要光明正大地去见她,或是耐不住性子了,先把亲事定下再说。 想了想,庞致还是抑制住了那股子冲动,前一世两人稀里糊涂成婚了,相敬如宾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可见媒妁之言也见得就能成一桩好婚事,亲事还得男男女女自己有情有义才好。 那么……怎么才能让庄颜彻底卸下防备,心甘情愿嫁给他呢?应当是别无他法,只能对她很好很好很好才能采撷芳心。 看着笼子里林八哥,庞致抓了一把糙米喂它,对鸟儿道:“这一桩好亲事,倒是有你许多功劳。” 林八哥并不吃糙米,躲开庞致的手,嘴里仍旧叫着“娇娇”。 庞致在鸟儿的嘴里嗅到淡淡的腥味,眯着眼道:“在别处吃了好的,这会子已经管不住你了。”摸了摸鸟头,他也未责怪什么,吩咐下人拿了些荤的东西来喂。 庄颜那边,她送走了林八哥,又继续刺起绣来,因心情愉悦,还哼起了曲子,唱词正是《皂罗袍》中的“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下面的一句则是两人合唱,庄颜以贝齿咬断细线,心想着,也不知平南侯以后能不能与她和曲子,能不能同她一道赌书消得泼茶香,还有共剪西窗烛…… 明明亲事未定,她却恨不得把一生都想念完了。这便是情之一字的妙处了,叫人无端多了许多烦恼丝,真是甜中带愁,愁中带甜。 忽闻几声咳嗽声,庄颜才缓缓回过神来,一边抽针一边抬头道:“做什……”骤然对上庄守义那张隐隐带怒的脸,手上的针一歪,扎进了指头,指尖冒出血色珠子,她却不敢去擦拭,轻轻喊了一声:“爹……” 庄守义双脚踏进房来,黑着脸道:“是谁教你的这些艳词乱曲?你什么身份,也去唱这些?!” 雪白长项弯下,庄颜低头暗想,父亲若是没有听过这出戏,怎知她唱的是“艳词乱曲”,凭什么他能看,她就不行? 虽是如是想,嘴上却不敢辩驳,把针扎在绣绷上,庄颜站起身要行礼。 庄守义还想责备,却有下人来道:“二老爷,大老爷叫四小姐过去。” 这下子,庄守义嘴上的话不好再说,瞪了一眼庄颜,不悦道:“去吧,早去早回。” 庄颜走了,庄守义也走了。兄长的意思他明面上不敢忤逆,只好想法子把女儿暂时送走了,否则真让她到别家去做妾,还不如把他的脸皮剥一层下来得好。 庄守仁叫庄颜去也无甚大事,只是隐晦地提点她,把握机会,侯门贵妾半点不比寻常人家的官夫人差。 庄颜只是面上应着,心里头有自己的打算。 第57节 * 庄守义打算把庄颜暂时送到黄家去,虽然黄不羁是个不着调的,两老和黄出右却很靠谱,他只消亲自去嘱咐一番,也不怕女儿被小叔子带坏了。 修书一封去了黄府,庄守义又着人跟潘梦蝶还有庄颜知会了一声。 庄颜去看过母亲,说了些安慰的话,又说无事便和舅舅一齐回来看看,黄氏才没有那么不舍,由哭转笑。 庄府也没别的事须得庄颜牵挂了,剩下的,就是庄佩的婚事。 庄佩的事庄颜托付给了黄不羁,谁知他还没派人散播县丞要调到京中的风声,此事已经渐渐传开了,还有鼻子有眼地说是要调到吏部去。 这自然是平南侯的手笔,他办这事比黄不羁干净利落,也算是给庄颜减少了许多麻烦。 庄颜感知到府外有人相助,府里的事安排起来也是得心应手。 庄佩这两日也见过了县丞和秀才两人,芳心已经许了出去,听庄颜的嘱咐沉下性子来,把县丞升迁的事“不小心”透露到了庄守礼跟前的人耳朵里。 事事如庄颜所料,吴玉婷决定把庄佩许给秀才家,说秀才年轻有为,是良配。 庄守礼不同意,他觉得秀才的前途尚不可预测,县丞虽年纪大了庄佩许多,但已经要调来京中了,将来相互帮衬着,三房前途的更加光明! 吴玉婷再多弯弯心思,也忤逆不了丈夫,最终庄佩的亲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庄佩得了消息,第一时间来了碧泉居。 庄颜拿女儿茶招待了她,听着庄佩语无伦次地说了许多话。 说着说着,庄佩泪如雨下,庄颜替她抹着泪,眼角潮红地问她:“这是好事一桩,你哭什么?” 庄佩忍泪道:“亏得姐姐相助,才把这门亲事定下来。” 捏着庄佩消瘦的双肩,庄颜道:“你瞧你瘦的,别到时候连喜服都撑不起来。” 擦干净脸,庄佩道:“那人家里送了大雁来,八字也合过了。父亲嘱咐母亲以后要待我好些,想来以后的日子是不难过了。”这亲事一定,她连称呼都拘谨起来。 庄佩今年十三,离及笄之年还有一年有余,这一年内,吴玉婷应当是不会再折磨她了。 庄佩笑若春风,道:“活雁难得,许多人家常用鹅或是鸡代替,可见县丞真心。” 说到这事,庄佩双颊浮红,有些骄傲道:“听媒人说,这大雁是那人为了纳彩自己亲手打来的。” 县丞这般真心,庄颜很替庄佩高兴。 看着四姐姐真心替自己开心,庄佩有些愧疚道:“姐姐亲事尚未定下,却替我如此劳心,妹妹真是过意不去……” “你不消替我担心了,我多结善缘,老天不会亏待我的。”有一个平南侯足以,若这桩亲事成了,也不枉她常常行善了。 姐妹两个有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庄颜往嘴里放了个芙蓉糕,问她:“我马上要去外祖家中,你如今处境不再艰难,我也不用再时时挂念你了。——对了,你的事,你姨娘知道吗?” 庄佩微弯了下来,神色复杂道:“姨娘知道了,因此这两天精神头还好些了,不过……也不知能不能撑到那日了。” 叹息一声,庄颜抚了抚她的背,隔着薄薄的衣衫都能摸到庄佩凸起来的脊梁骨,如珠似玉一般。 送走了庄佩,庄颜算是了却一桩心事。她的亲人不多,值得她付出的也不多。 松了口气,脑子忽然想起那人来,这件事要不是有他相助,没有那么容易能成,她该谢他才是。 想到此处,庄颜命人套马去了黄府,准备约黄不羁一道去看戏。 到了黄府,庄颜一进垂花门,就先往潘梦蝶那处去了,潘梦蝶也不拘着她,笑道:“我正忙着,你去找你舅舅玩吧。” 庄颜刚出门,邓妈妈慌慌张张地拿着张帖子来了,庄颜瞥了她一眼便出去了。还没走出去,就听见潘梦蝶温和的声音:“怎么了?” 邓妈妈把帖子递到潘梦蝶手上,潘梦蝶也吓了一跳,茶杯哐当摔在桌上,瞪大了眼睛道:“什么人送来的?” 邓妈妈答话道:“来的人好气派,坐的是双驾马车,奴婢以为是凉国公家的主子,差点行了大礼,后来才知道只是国公夫人身边的妈妈。” 邓妈妈何等老练的人,居然差点犯这么大的错。国公府就是国公府,下人的气派竟不输寻常官家。 点着头,潘梦蝶道:“不怪你,怕是国公府里有头有脸的妈妈,代的是主子的颜面,出行庄重些也是应该的。” 邓妈妈疑虑的眼光投过去,“只是……这国公府茶会的帖子怎么会下到咱们府上?” 黄府只有黄出右在朝为官,黄则武早已退出官场多年,国公府府上五个继字辈的后生个个出类拔萃,陈家在朝中举足轻重,潘梦蝶可不认为黄家什么时候能攀附得上凉国公府了。 思忖一瞬,她低声道:“怕是托了颜姐儿的福……”庄守义才打算把庄颜送来,这国公府的帖子就来,要说不是人为,潘梦蝶是打死也不信。 第42章 这边庄颜寻着了黄不羁,在廊下站着,甜哥儿最近像是失了宠,待遇变差了许多,叫声也恹恹的。 黄不羁穿着蓝色宽松的程子衣,头戴方巾,整齐利落,也不失为一个美男子,只是和平南侯比起来,气质上输了许多。 庄颜低下头,责问自己怎么什么事都要想到那人,还要做一番比较。 “走吧,这会子已经晚了,都不知道戏唱到哪一出了。”黄不羁背着手道。 舅甥两个同乘一辆马车,往春满园去了。 庞致早订好了位置,两人一入门便有人在前头带路,不想还未上楼,却在厅里碰见了崔博文。 崔博文一身蓝色细布直裰,头簪花,见了庄颜眼睛一亮,立马回过神来冲黄不羁作揖。 黄不羁心知这小子是什么人,冷哼一声到:“读书的人还有时间到此处来赏戏?” 庄颜往黄不羁身后站,悄悄拉了拉他的袖子,就算是嘲讽,她也不想和崔博文多待一会儿。 崔博文一副老实样子,低头道:“已经放了消暑假了,几个同窗就要回家,才约到此处小坐半日。” 第58节 管他怎么解释,黄不羁也没给好脸色,带着庄颜就去了二楼。 崔博文回到二楼厅上,他的妹妹崔玉冰也在,满含希冀小声问他:“哥哥,见到侯爷没有?” 心猿意马地摇摇头,道:“没有,侯爷就是来了,也该是在雅间里,断不会像咱们一样坐在厅里吧。” 可春满园的雅间,他们是包不起的。 崔玉冰头上珠花颤动,攥紧了粉拳道:“我便不信,一日也碰不上,总有撞上的一日吧!” 近日庞致多爱来此,有些不听劝的姑娘们便也来此处守着,只盼着有一次“偶遇”,让那尊贵冷漠的男子为其倾心。 雅间里,庞致一见庄颜来便端起一杯茶来放在嘴边,掩盖住那浓浓的笑意。 黄不羁将将到,还不得他坐下,庞致站起身道:“春满园里闲人多,不若去来月楼,楼里新请了厨子,有几样拿手菜做的很是不错。” 压根不是新请的厨子,是他侯府里的厨子,只因庄颜爱吃那厨子做的菜,庞致才将他暂放去了来月楼。 黄不羁想起崔博文,怕这厮对自己外甥女起什么歹念,也想避着他些,便到:“正好,我这几日也吃腻家中的菜了,托侯爷的福,今日有口福了。” 做了个请的姿势,庞致让他们先出去。 黄不羁挑帘,庄颜跟在舅舅身后浅浅笑着。平南侯在他们舅甥面前从来不摆架子,且关照颇多,怎能令人不生好感。 到了来月楼,掌柜的带他们进了庞致专用的雅间。 庄颜认得这房间,这是平南侯夺她耳坠子的屋子。走到圆桌边上,她眉梢带喜,这是他们第二次共同进餐了,第一次的时候,他还躲着众人牵了她的手,摸了她的断掌。 三人入座,上了八样菜,一道汤。 有丫鬟布菜,庄颜几乎把每个菜都尝了一遍,样样都合她的胃口。 黄不羁也多喝了两杯,笑道:“颜姐儿比在黄府时吃的稍多些,想来家中的菜一直不和你口味。” 秀美轻蹙,庄颜道:“我瞧着都是素菜,才多吃了一些。” 庞致不曾开口,只是不住地给黄不羁灌酒,直到对方双颊通红眼皮子开始打架为止。 黄不羁单手搁在桌上,对着庞致一口酒气,道:“侯爷……我对您说,我这个外甥女家世虽不显赫,但心地善良,模样也不差……” 庄颜扯着他的袖子急急道:“舅舅,你喝醉了!” 朝外招招手,庞致吩咐道:“带黄公子去休息吧。” 黄不羁走后,庄颜有些紧张,纵使有丫鬟在,她也没法子泰然自若地与他相处,谁让她“得罪”了他。 庄颜不说话,庞致也不开口。 末了,还是庄颜坐不住了,红着脸道:“劳烦侯爷着人将我舅舅送上车吧,我带他回去。” 庞致也不留她,起身道:“好。” 庄颜看了丫鬟一眼,兰儿开了帘子先去了马车上帮着扶人。 他就站在她身后,高大的身影似是能够整个地将她包裹住。 庄颜还未走到门口,庞致忽然一把搂过她的腰,紧紧地禁锢在自己怀里,在她耳边低语道:“以后再也不许你躲我,否则我再不管你府上长辈在不在跟前了。” 扭动身子挣扎着,庄颜垂首,一手掐着他的臂膀,底气不足道:“只是家中事多,并不是存心要躲侯爷。” 她这一狡辩,庞致手臂上使的劲儿更大了,温香软玉在怀,他极力克制道:“我不听你这样解释……” 这男人到底有多少力气……竟越抱越紧,恨不得将她揉碎在他身体里似的。庄颜也不费劲去拨开他的手腕了,只得放软了声音求饶道;“是……再不躲您了。” 听了这讨饶的话,庞致可没有这么快就不计较了,他的唇擦过她的耳廓,语气平淡却带着股警告的意味:“是你自己说的,事不过三,再有下次,我便真不客气了。”他实在是忍不了了,这一次是最后的警告。 庄颜想拉开他的手臂,使的劲儿却一点也不管用,只得嗔道:“侯爷该放开我了吧。” 仿佛听见身后的轻笑声,庄颜感觉到腰上一松,庞致的手臂逐渐往上移去,在她柔软的胸上捏了一把才松开。 庄颜逃开他的怀抱,脸红得不像样子,双目圆睁,似怒似嗔,道:“侯爷……你!” 庞致面不改色道:“夺你耳钉上不足使你铭记,这次总不能轻易放过你去。” 心中又喜又羞,庄颜踩了他一脚,本想踩了就跑,哪知庞致动作那样利索,又一把揽了她的腰,提起她的腰身,将她搂到了他的面前。 两人相距不过一寸,庞致没想到他夫人还是个记仇的性子,略勾着嘴角,微张的唇齿间还留有淡淡的酒香,清冽馨香。 两具身体贴的太紧,庄颜身上的褙子滑落至肩上,胸前双峰耸起雪白一片,肌肤莹白如玉,怎么看怎么诱人。 他原本可以忍住,哪晓得这小猫今日非要送上门来。 庞致噙着笑意低头衔住她的红唇,喝过烈酒的有些灼热,庄颜整个人都懵了,只知道眨着双眼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 身下已有了反应,庞致最后舔了她的下唇一遭,方松开她,嗓音有些沙哑,道:“气性这样大,将来如何治的了你。” 庄颜这才渐渐回过神来,羞羞答答想要再回他一句,却不晓得怎么失了声。 沉默良久,庞致取下腰间的“入骨相思”放在庄颜的掌间。 痴痴地接过他贴身的佩饰,庄颜愣愣地看着他,道:“这……” 庞致握着她的柔荑,像把玩玉件一样轻轻搓揉着,道:“这是我的心意,我心悦你。” 若说方才的一幕幕只是惊喜,那么现在这句话真的令庄颜震惊了!平南侯说,他心悦她? 双眼雾蒙蒙的,庄颜缓缓低下头来,看着手掌心里这颗玲珑剔透的骰子,“我……我不过是礼部郎中之女……” 第59节 庞致握紧她的手,庄颜的拳头也合了起来,那枚骰子硌得她的掌心有点痛。 庞致说:“凉国公义女的身份,如何?” “什么?!” 惊喜一波接一波,庄颜的脑子如有雷鸣,轰隆隆地接二连三炸开,仿佛在梦中一般。 庞致道:“你既要住在黄府,随你舅母去凉国公家倒也方便,记得,那日不要误了时辰。” 他知道庄颜一时间难以消化,可是她总躲着他,飞鸽传书又怕被别人截走了,这些话只能当面说了。 对上庄颜惊喜的双眼,庞致温柔地替她抹去眼角的泪水,又在她额间印下一吻,声音有些缥缈道:“别哭。”他看不得她哭,感动得哭也不要,他心里会难受。 庄颜强忍着泪,等到他放开了她,不知到底说没说什么,转身就跑了出去。 庞致脑子渐热,又回到桌边猛地灌了一壶茶才冷静下来。他多想一活过来的时候就把她娶回去呀。可是庄颜那样敏感的心思,面上好似从不在意流言蜚语,难过的是却只是暗暗抹泪的样子,他这一生一世真的不想在看到了。 他要叫世人都知道,庄家之女庄颜,不论从家世样貌还是才华,与他实在是再般配不过了。 * 把黄不羁送回黄府,庄颜便掉头回了庄府。 多亏黄不羁喝醉了,否则她这副满面含春的样子定要叫人瞧出来不可。那些只在话本里偷看过的情节竟然切切实实地发生在自己身上,还是和她心心念念的男人,叫她怎能不激动! 她终于有资格和他比肩而立,从身份到样貌,从里到外! 袖中的红豆骰子终于到她手中了,庄颜双手合十放在胸前,但愿苍天不负她的真心,让有情人终成眷属。 第43章 自来月楼回府的两日后,庄守义亲自去黄府找两老说了让庄颜去尽孝一事,黄则武十分疼爱这个外孙女,自然欣喜万分,当下便应了。 庄守义走之前,黄则武还意味深长地嘱咐他好生照看黄衣,毕竟这一胎来的太迟,为人父母总是会担心的。他面上略显尴尬,但还是老老实实应了。 庄颜彼时还在家中绣蝴蝶图册,正绣到燕尾蝶主翅形似凤尾的地方,食指滑过颜色艳丽的蓝、紫、红、黄、橙、绿等绣线上,脑子里想的是蝴蝶翅膀上颜色的分布状况。 将将下针,庄守义便来了。简单说了让她住到黄府的事,又千叮咛万嘱咐道:“若是你大伯母或是大伯父遣人去找你,能推则推。婚嫁的事你不消着急,自有我替你上心,总之你记住一条,我是绝不会允许你做妾的!” 平南侯拿这样的真心待她一个人,又岂会只是让她做妾而已? 庄颜咬着唇忍下笑意,细语道:“是,女儿明白。” 交代完这事,庄颜便吩咐下人开始收拾东西了,不过几件衣物和首饰而已,院子里的睡莲是带不走的,左右黄府也有这些,去了那边也无甚么好念想的,唯一放不下的就是母亲了。 遣了下人先去黄府,着莲儿一道跟去,又带着兰儿去了福喜堂。 说来,庄颜也有好几日未曾来见黄氏了,这一见,便发觉母亲胖了许多,原来的尖下巴已经没了,底下叠了一层肉,双颊也圆润了不少。 黄氏胃口很好,红里釉双耳杯里的山楂膏已经见底,她见庄颜来了,放下杯子,眼睛往桌上瞟了一眼,又在孔雀绿釉鱼藻纹盘里拈了一颗梅子姜来。 “你来了,听你父亲说,你要去你外祖家中小住。” 说是小住,极有可能等到年节时候才回来了。 坐在竹编垫子上,庄颜嗯一声道:“大舅母和舅舅听说我去都很高兴,我也乐得去那边,只是舍不得母亲。”脸上还带了丝落寞的神情。 黄氏吃完了梅子姜,擦了擦手,牵起女儿的手道:“现在就舍不得娘,以后要是嫁去别人家里,难道还要把母亲带着不成?” 噗嗤一笑,庄颜红着脸道:“母亲说的什么话。实话告诉您吧,才不是舍不得您,是舍得这个弟弟,怕赶不上他出生的时候。” “两府又不远,到时候叫邱妈妈往那边送个口信就是了。” 庄颜还想嘱咐什么,却说不出口,心里暗叹一声,道:罢了,母亲身边有这么多人看着,那两个丫鬟不敢多事的。 正想到那两个丫鬟头上,容长脸的丫鬟宜月来了,在庄颜记忆里,相比起银月,这个丫头要稍稍老实一些,长的也很文静。 宜月见了庄颜有些怵不过,端着圆木案跪下来,行了礼。 庄颜面色很冷,并未出声,还是黄衣叫她起来了。 黄衣面色柔和道:“今日我要与小姐聊几句,你先去吧,到时候我着人去叫你就是了。” 宜月走了,黄氏才解释道:“这几日下来,我瞧着宜月还算规矩,那日见她腰间的荷包花纹精美,才唤了她来问上几句,才晓得她这绣法是扬绣,和苏绣的技艺属于同一门类。” 扬绣的山水画构图层次清晰,色彩雅致柔和,一针一线绣出来像画一样,有其独特的亮点,确实很美。 庄颜面无表情道:“母亲,您只许她在跟前刺绣就行了,别的东西一概不许她碰。” 叹了口气,黄氏看着隔扇外飘落的粉色花瓣,无奈道:“扬绣的绣娘也不多稀奇,我若真喜欢,让你爹请一个就是了。你不知道……你爹前日垂怜那个银月了!”眼中忽闪起一抹光亮,黄氏语气恨恨的。要不是庄守义对银月动了心思,她又何须接近宜月,从一个丫鬟处打听丈夫的事? 庄颜则是觉得惊讶,以父亲的性格,竟然喜欢妩媚的银月,而不是贞静的宜月? 她的父亲……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啊! 黄氏直起背来,紧锁眉头看着庄颜道:“你放心,有为娘的在,没人能动你嫡出小姐的身份,那丫鬟年后总是要送走的,你也别往心里去了。” 庄颜一点不都担心嫡女身份的问题,过了明日她就是凉国公的义女了,庄守义没那个胆子让她变成庶女。 “母亲,那丫鬟再有能耐也翻不出浪花来,您只护着肚子里的孩子就是了,不光叫下面的人机灵点,凡是您觉着不舒服了,哪怕只有一丁点,也要跟蓝烟说一声。” 连答了三个“好”字,黄氏道:“你安心去吧,隔个八天十天的我就叫人给你报个平安行吗?小祖宗!” 告别了黄氏,庄颜心里总觉得有些不舒坦,出常喜堂前又把姜妈妈和蓝烟两个单独叫出来,耳语了几句重要的话,才彻底放心地离开了庄家。 到了黄府,黄家两老和黄出右携潘梦蝶来迎。 一大家子在后院新建的花厅里坐着,庄颜坐在靠近外祖母身边的绣敦上,含笑道:“我倒成了远来的稀客了。” 第60节 潘梦蝶嗔她一眼道:“那是你来家里住,换了含真回来,可没这个待遇了。”说是这么说,语气里却一点酸味都没有。 陈莺看着儿媳妇笑道:“瞧瞧你的嘴,平日里话不多,一家子都在的时候饶不了人。” 一家人欢欢喜喜吃了饭,两老走后,潘梦蝶亲自把庄颜送回院子里,趁空跟她说了明日要去凉国公家的事,问她缺不缺什么,那时候千万不能叫人看低了去。 庄颜把自个的首饰都想了遍,觉得穿得干净大方就行了。那样的富贵人家,什么宝贝没有,何必特意穿金戴银显眼?不如气质淡雅些,说不定陈国公夫人还更喜欢了。 最主要的是,平南侯既然已经处理好了那边的事,不管她穿什么,那样的殊荣总是跑不了的。 潘梦蝶在屋内扫了一眼,目光落在庄颜的妆奁上,扯了扯嘴角道:“不行不行,你瞧瞧你的簪子,都太简单了,待会儿我叫丫鬟给你送一套头面来,你也别推,左右把明日过了再说。” 庄颜无奈,只好道:“那好吧,只是舅母不要给我太艳的东西,不配我的衣裳,反倒不美了。头面您可以给我现成的,衣裳总不能连夜叫人赶一套和首饰相配的吧?” 潘梦蝶一拍掌,懊恼道:“我是说总觉得忘了什么,原是忘了给你做套衣裳了。” 庄颜哈哈大笑,道:“舅母,这又不是去选秀的。” 潘梦蝶严肃道:“你个丫头,终身大事比什么事都要紧!” 看了一眼四周的下人,庄颜对潘梦蝶使了个颜色。随后下人们都被赶出去了。 庄颜很认真地告诉了潘梦蝶,此去凉国公家中为的是什么事。 潘梦蝶正把玩着一串玉珠子,听罢,手上的一串珠子落在地上,她惊讶地掩住嘴道:“收你做义女?” 认义女有上族谱和不上族谱的分别,若只是口头说说,那便只是加一道头衔罢了,外面的人也不会真的往心里去,若是正正经经写在族谱上面,将来庄颜出家,凉国公家里少不得要出一份嫁妆的。 “是的,我看侯爷那神情,应该是要把我名字写上族谱的,不过也说不好……” 自然是要入族谱的,否则明日之事也不会那样庄重,陈夫人可是请了不少贵客来做见证的。 潘梦蝶惊喜参半,“侯爷果真有这般真心,你将来也不愁了……” 只是平南侯到底看中了庄颜哪一点?潘梦蝶猜不透。 捏了捏庄颜的小脸,潘梦蝶道:“此事我尚不曾听你舅舅说过,想必是侯爷私下里对你说的吧。” 孤男寡女的,潘梦蝶可不得提醒她些。 面色泛红,庄颜道:“舅舅也在的,只是他喝醉了,侯爷说时他也听见了,怕是醒来就忘了。” 潘梦蝶显然不大相信,毕竟庄颜目光闪躲的样子实在像是骗人的。 “你及笄还有大半年,甭管有什么心思,都暂且收一收,将来两个人在一处了,爱怎么就怎么,明白没?” 庄颜垂首顺从道:“知道了。” 潘梦蝶怜爱地看着庄颜,这个外甥女容姿出众,才气品质皆有,也该有这么好的运气。 * 次日清晨,庄颜才梳了妆,潘梦蝶穿戴庄重整齐地便来了。 见舅母比自己还着急,庄颜笑了笑,站起来喊了一声:“舅母” 潘梦蝶见庄颜带了自己命人送过来的那套头面,笑逐颜开上下扫了外甥女一眼道:“很好,这套打扮显白。” 柿色妆花褙子,勾莲蝠纹罗裙,配一水嫩粉色的宝石簪子,庄颜今日的装束与往日大有不同。 庄颜才照过铜镜,自然知道自己现在多“艳丽”。只是不晓得这样的穿着,会不会叫他耳目一新呢? 第44章 四十六: 庄颜随潘梦蝶坐双驾马车到了国公府,邓妈妈先一步下车递了帖子,一个穿直裰的下人接了他们下马车,带他们从角门处入,行至垂花门,又有内院的婆子来接。两人坐了四抬的小轿被抬到了花厅前面的一间院子。 过了穿堂,隐隐约约听见嘈杂的人声。庄颜与潘梦蝶相视一眼,相互扫了着装,觉得一切妥帖得体,才比肩进了大花厅内。 厅内,已经三三两两坐了许多人,看装扮都是长辈或是已婚的妇人。 她们两人一进来,凉国公夫人身边便有动作快的丫鬟,去禀了她。 这是凉国公夫人赵远眉第一次见潘梦蝶,她脸上的笑容却很显热烈,只到庄颜走到她面前了,才收了喜色,道:“这样标志的姑娘,是……潘夫人的?” 雕梁画栋,百年老木做成的座椅,榻边立着的一人高的人物画花瓶精美非常,潘梦蝶只随意扫了一眼,便被这国公府内的奢华给吓到了,她强自镇定下来,行了礼道:“回夫人,这是我们黄家的外甥女。” 赵远眉乃皇后亲妹子,在勋贵圈中摸爬打滚,纵使比忠勇侯夫人还低了一个辈分,处事却更加圆滑。她面上一派和善,像是当真不知道似的,冲庄颜招了招手道:“早听方老夫人提起过了,快让我瞧瞧。” 庄颜依言走过去,唯恐不敬,微微低首,却瞧见凉国公夫人身上穿着的是缂丝孔雀纹八幅马面裙,更令人惊讶的是,孔雀身上的羽毛根本不是绣线绣出来的,而是真的孔雀羽毛,触目光滑水亮,色彩更是斑斓,若是在日光下走动,必是熠熠生辉,夺人眼球。 她原以为侯府已经够气派了,没想到国公府更加金碧辉煌,大到廊柱,小到桌椅茶杯,每一样都能与她们家最华贵的物事相媲美。 紧接着,又有人来了,好巧不巧,正是忠勇侯夫人携亲孙女方拾梦来此。 潘梦蝶被丫鬟引到一边的客席上坐着,另一个丫鬟要引庄颜去次间里同那些年轻的姑娘们玩耍。 忠勇侯夫人与她擦肩而过,庄颜能感觉到方老夫人余光是扫过她的身上的,只是那目光淡漠的很,丝毫不似花会那日的热烈,这又是什么缘故? 装作不知,庄颜去了次间里。花厅次间里,姑娘们下棋的下棋,打络子的也有。只是好像大家都是相识的,只有她是个生脸。 随意寻了个位置坐下,凝神听着中间里的动静,忽然一个梳着双丫髻的丫鬟提着一个用轻纱覆盖着的笼子进来,帘子还未放下,方拾梦便来了。 方拾梦一来,众贵女都围过来了,你一句我一句地欢迎着她。 也是了,北直隶里,最显贵的几家里,只有忠勇侯家有个嫡出的小姐,譬如凉国公家三个嫡出三个庶出公子,连个庶出的小姐都没有。京中姑娘们,可不就只能巴结方拾梦去。 第61节 庄颜尚记得方拾梦抢平南侯佩饰的那一幕,心知这姑娘肯定有些骄纵,怕是不好惹,自己身份低微,还是不要太点眼的好。 一纵人围着方拾梦坐下,次间里很快就聊开了。姑娘们说着说着就聊到了陈家几个公子的身上。 有人说:“国公府的大公子我见过呢,他妻子生的也好看,只是才生了个小姐,这会子不得空,不然今日也能见上,听她讲讲济南的风光。” 又有一人道:“国公府的大公子生的好看,平南侯也丝毫不逊色,上次方小姐家花会时,我曾有幸一睹过侯爷的风采。” 当即有人反驳道:“侯爷再好看又怎么样,他又不近女色,你们难道想嫁过去天天吃素去?”这是暗讽庞致是个和尚心。 “你这丫头胆子也忒大,什么话都敢说,快吃你的吧!” 被批评的姑娘倒是说出了很多人的心里话,平南侯昂藏俊逸,哪个不喜欢?只是他也太过冷漠孤傲,任谁也不肯亲近,众人也只能望而却步了。 虽说平南侯不是可执手千年的良人,但只瞧瞧他的外形也是不错的,没一会姑娘们又说起他来了。 那次花会去的人不少,多是待嫁的姑娘,如今次间里还有不到定亲年纪或是已经定下亲事的姑娘,一听到“平南侯”几个字,耳朵都竖起来了,争先恐后问侯爷的容貌是不是如外面传言那样俊朗。 庄颜喝了口茶,静静地听她们谈论着自己的心上人,甜意浸满了胸腔,藏着一股子不能说的秘密。 方拾梦叫丫鬟提了蝴蝶来,道:“不如扑蝶去吧?”她的提议,也无人会拒绝。呼啦啦地出去了好些姑娘,次间里一下子就清净了下来。 她们刚走,孟凌云就从外面进来了,看见庄颜后淡淡笑了笑,点了个头。 庄颜本欲起身去迎她,谁曾想孟凌云点了头就往里走了,没有搭理她的打算。心下纳罕,道:她倒像是在故意躲我。 孟凌云背对着庄颜,面色有些僵硬。其实她是很喜欢庄颜的,只是她利用了这善良的姑娘,还做了不知羞耻的事,所以不好意思再面对人家罢了。 现在的孟凌云,受痛苦的煎熬,同时又被甜蜜包围着,一面求生,一面找死。 今日赵远眉请客来表明上是为了品茶,好茶自然是少不了的,就连在次间里庄颜也喝到了武夷山脉中的雁荡高峰与峡谷间长出的女儿茶,比她家中常备的女儿茶,不知幽香清甜了多少。 正醉心于此茶,忽闻耳边响起一道刺耳的声音:“这种茶你也饮的如痴如醉。” 庄静的到来在庄颜的意料之外。 看了她一眼,庄颜笑道:“国公府的好茶使人痴醉,堂姐觉得哪里不妥?” 庄静进来的时候,方拾梦她们也跟着进来了,好几个姑娘的额头上都看得见汗珠子,面色通红,喜笑颜开,可见玩的是很开心的。 方拾梦已经有些累了,只想进来纳凉解暑,哪晓得庄静挡在她前头不肯走,因此听了这句讽刺的话也讥讽道:“宫中出来的茶都不能使人痴醉了,你觉得哪里的茶才是好茶?” 庄静一转身正想反驳,却见那人正是方拾梦,于是做小伏低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把方拾梦骂了千百遍。 方拾梦推开她,径直往里走,直接忽略掉了庄颜投来的友好的笑容。 待人都往次间的那头去了,庄颜起身走到庄静身边低声道:“堂姐,这是国公府,切莫丢了庄府的颜面。” 明知庄颜说的是正理,庄静仍旧不肯听,只是放低了声音冷冷道:“你也太瞧得起你自己了,侯爷到哪里,你就跟到哪里,就算你今天混进来了,你以为能入侯爷的眼?” 听着庄静一口一个侯爷,好似与他熟稔似的,且语气又那样咄咄逼人,庄颜心里飞醋,面色不豫,说了句重话:“若是连我也入不了侯爷的眼,那你就更入不了了。” “你!”庄静冲上前一步,手已经举了起来,差点想要打庄颜一耳光。 庄颜站起身逼近她面上浮笑,细声道:“你也就今日还敢放纵一下了。”凉国公义女的身份,庄静是不敢这么欺侮的,否则庄守仁恐怕会拿家法教训这个无知女儿! 两人僵持的这么一会子时间,有个穿湖绿比甲的丫鬟挑了帘子进来道:“各位小姐,我家主子请各位出去一道品茶。” 次间里的姑娘都放下手中的事,鱼贯而出,中间里也全部都安静了下来。 庄颜很自觉地往最后面的位子坐去,却被人引到了孟凌云身边,和方拾梦也挨的很近。调整好心态,她泰然自若地坐在她们之间,坦然地接受着前面席位上长辈们的打量。 一张小桌面前摆了两杯茶,茶色剔透如琥珀,青烟袅袅,溢着清香。孟凌云闻着茶香道:“真是好茶,闻着就醒神。” 庄颜笑了笑,没有贸然开口,因为她还没弄明白为何孟凌云要故意防着自己,要不是今日被人安排在一处了,只怕孟凌云轻易不会先开口的。 把注意力移到前方,庄颜这才远远地看清了凉国公夫人的模样,年近不惑肌肤却也跟玉般莹润,柔美的双眼中带着威严,很有当家主母的风范,气度丝毫不输给快六十的忠勇侯夫人。 厅内越来越静,赵远眉才道:“近日天愈热,也是难为各位跑一趟了。今日茶会,我请了一位烹茶的艺人来烹茶,现下你们桌签的茶都是她和她的徒弟们烹的。” 座下有敏锐的人道:“莫不是江南来的甄师傅罢?!” 这位甄师傅年过三旬,一生未嫁,三十多年来一直醉心茶艺,因是能达到出神入化的地步。而且……据说一两个月前就有贵人请她到家中做客,却都被回绝了,这会子居然被国公府请来了。凉国公府到底是要尊贵些。 忠勇侯夫人也是请过她的,目下不悦,面上一派平静道:“既然请了高人来,也别卖关子了,请出来瞧瞧吧。” 方老夫人这么一说,众人也都跟着附和,赵远眉笑了笑,应了一声,又低声对一旁的妈妈低声说了几句话。 那妈妈得了吩咐,立即请去了,众人翘首以盼,只等着待会儿大开眼界。 第45章 甄大师穿着月白色梅花褙子,绸缎罗裙,长发高高束起便来了。 虽她穿着简洁,但身上那股子艺人的清高气息浓重。只见她端庄地走到赵远眉身边,规规矩矩地向众人行了个礼,便站在下人们抬来的长桌面前,稍挽了挽袖子方坐下。 众人屏息凝神,唯恐错过什么。庄颜对烹茶技艺也是十分感兴趣,早又听过这位甄大师的大名,此时也痴痴地往桌子面前望着。 只见甄大师端起黄地青花折枝茶杯,轻轻晃荡着,随后将茶杯搁在桌上,再揭开后却飘起一朵祥云来。 座下又一人鼓掌,随即掌声连绵不绝,还有人当众向甄大师邀约,请她到家中上座。 茶酒这二样,上到皇族下到平民百姓,没有不爱它的。这等绚丽的烹茶之技,观一遍不足以饱眼福,还想一看再看! 这等精彩的表演,庄颜都看得痴迷了,孟凌云却神思离体,撑着脑袋发起呆来,只是嘴角甜蜜的笑容似乎出卖了她。 下意识地,庄颜就想转头与人分享一下惊奇之感,却被孟凌云的神色给断了口中的话。 孟凌云这副模样,实在是像极了自己想念平南侯的样子,庄颜暗道不妙,这姑娘怕是要走火入魔了。 第62节 当下也无心思看那甄大师了,却听得那国公夫人说了一句话,便不得不抬起头来。 赵远眉启唇道:“甄大师只肯暂留数月,我亦是爱茶之人,真是遗憾可惜了。”说完,甄大师便跟着下人离开了。 忠勇侯夫人故作大度道:“有什么遗憾了,人家爱云游四海,肯在你这处留一个月已是缘分了。” 赵远眉比吴心慈小了有二十一岁,虽身份更加尊贵些,答起话来也是很客气含着敬意的,“我不像您,身边还有亲孙女和亲女儿陪着。家中几个儿子各有各的事,孙女又太小,离不开娘不说,哭闹起来惹我心疼,若再没个人在我身边逗趣,怕是要无聊死,等到甄大师一走,那些子时间又不晓得怎么打发了。” 忠勇侯夫人道:“那便赶紧给儿子们都娶了媳妇,这不就有人作伴了。” 赵远眉眼睛一亮,像是霍然才想起的主意,笑着对众人道:“倒不如认个义女,这不就有女儿了。” 凉国公府的义女! 底下的人又蠢蠢欲动起来了。忠勇侯府花会那日,是为了给方杰华挑儿媳,可嫁入侯府做儿媳和义凉国公义女的身份出嫁,两种殊荣,狄然第二者更甚! 不少人都低声论着,今日谁能有幸让国公府做娘家呢! 只有忠勇侯夫人面色僵硬一瞬,仿佛明白了什么。原来今日的茶会也是平南侯的手笔,而赵远眉今日请自己来,也是得了那小子授意的,目的只怕是为了让她亲眼看着,即使忠勇侯府看不上庄颜,自有更高的门第来配这姑娘! 金丝滚边的通袖底下,忠勇侯夫人那只翡翠戒指将手指勒出一道白痕来,待她松开手来,食指上隐隐可见红着的勒痕。庞致这厮实在是忒记仇!说不定这甄大师也是他请来打自己的脸的! 按下怒气,忠勇侯夫人朝庄颜那里看了一眼,这姑娘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不期待似的。 厅内暗流涌起,赵远眉道:“不知方老夫人那日赏了哪几个姑娘玉莲蓬,今日她们可都还在?” 忠勇侯夫人面色淡了下来,声音不大道:“老身年纪大了,已经记不得了。陈夫人看着哪个姑娘顺眼,便挑哪个吧,何须问我的主意。” 柔和地笑了笑,赵远眉道:“您的眼光总是顶好的,我信得过。”说着,往下座的姑娘们那边扫了一眼,却见两个姑娘神态自若,和某些人的谄媚之态相去甚远。 庄颜的画像赵远眉见过的,心中暗赞一番,对平南侯心上人倒是更加欣赏了。 冲庄颜和孟凌云招了招手,赵远眉道:“你们两个姑娘过来让我瞧瞧。” 两人相视一眼,同时起身往前走去。庄颜低着头掩下心中的喜悦和期待,却没注意到有人悄悄伸出了脚。还是孟凌云撞了她胳膊一下,用眼神提醒她小心。 稍稍往中心靠了两步,庄颜躲开了庄静的脚,她眉头蹙起,心道堂姐太过张扬,这样子只会令庄府丢脸而已。 霍三娘也掐了女儿一把,瞪了她一眼,不许庄静造次。 但已有数人注意到了庄静的小动作,心中对这姑娘的印象又差了几分,甚至有人低语道:“早就听闻庄寺卿的女儿管教无方,看来是真的。” 这话一出,旁人立即答道:“她母亲乃商贾出身,自然不会教育儿女,听说一双儿子也被她养废了。” 有人唏嘘道:“啧啧,也不知道是谁这么倒霉要娶她们家的女儿。” 庄颜和孟凌云已经走到了赵远眉跟前,底下再也没有人讲话了。 方才说话的人虽然是坐在末端,声音也小,但还是被敏感的霍三娘听了个大概,心下火气十足,又见女儿可怜巴巴地扯着自己的袖子不甘道:“母亲,怎么好运总是庄颜的,我才是庄家嫡出的大小姐啊,她爹只是庶出的,庶出的!” 庄静双眼氤氲,已有泪水在其中打转。霍三娘心疼她不假,可当下却是气她更多!若不是这个女儿心思狭隘,气度太小,亦不至于叫人看低了她霍氏一族! 霍三娘难得冷下心来不去管女儿的祈求,冷面看着前方,心如刀割。除了商贾出身这一污点,她到底哪里比黄衣差?为什么身为庄家主母,她却过的比谁都不如呢?妯娌不和,儿女不成材,丈夫狠心,难道这都是报应吗?! 且说花厅正前方这边,赵远眉好好打量了两个姑娘,依她所见,两者气质相当,皆是难得一见的温婉丽人。再细细看了看,却发现孟凌云这姑娘面色红润,极像是…… 赵远眉又多看了两眼孟凌云,这姑娘颈项不比庄颜纤细,耳后绒绒的汗毛也都没有了,她勉强笑道:“你这发髻倒是好看,走近些我瞧瞧。” 孟凌云面露为难之色,但还是依言走近,却有些缩着脖子,不敢太靠近国公夫人。 赵远眉不经意地撩起孟凌云的头发,实则将目光落在她的后颈上,那处的头发已经贴皮肤,分明已经不是处子之身了! 庄静见国公夫人这般厚爱孟凌云,只当庄颜此次只能做个陪衬罢了,心中略微欢喜,方才的怒气倒是减去了一半。 哪晓得赵远眉问了孟凌云年龄多大,可曾许配人家没有,便不再与她亲近了,只叫人赏了她一样首饰便将目光转移到庄颜身上。 对庄颜,赵远眉也是问了一样的问题,当得知后者年纪稍小,当即道:“你叫什么名字?可否愿意做我的义女,到我府上同甄大师学习茶艺,将来陪我烹茶煮茶?” 座下俱惊,是哪家的姑娘有此等好运,不仅能被认作国公府的义女,还要师从甄大师学习烹茶技艺! 此时孟凌云已经退回到自己位置上,拿着赵远眉赏的簪子有些心慌,甚至连花厅内发生了什么也不大清楚。她心里只想着,国公夫人应该没看到她脖子下面,那些见不得人的痕迹吧? 庄颜虽早就知道有此一幕,心头仍旧有受宠若惊地感觉,清润的眸子里含着不浓不淡的笑意,声音轻轻细细道:“谢国公夫人抬爱,庄颜自然愿意做您义女。” 赵远眉欣喜地拍拍庄颜的手,道:“方才赏了孟家姑娘一根簪子,自然也不能少了你了。”稍一扭头,对一旁的丫鬟道:“怡人,去把前几日找出来的那件首饰给小姐带上——颜儿你不晓得,我年轻的时候爱极了那些华丽的东西,只是如今年纪大了,再也戴不得了,如今有了你,正好也不至于浪费了。” 这句话羡煞多少人,赵远眉出嫁的时候皇后可是给自己嫡亲妹子送了许多珍贵的陪嫁啊,那些东西随便捡两样出来都价值连城,现在居然就这样便宜了庄家的姑娘了! 最心痛的,莫过庄静了。明明她才是庄家身份最尊贵的那一个,凭什么所有的好运都被庄颜得了去?她不甘! “快带小姐去吧。” 怡人面盘稍圆润,笑起来也很温和,她站在庄颜前面带路,很是恭敬规矩,让人觉得大方得体。 出花厅的时候,庄颜往潘梦蝶那边瞧了一眼,只见舅母眼中闪着盈盈水光,似是替她高兴地落泪了。 庄颜去后,赵远眉还说还把她的名字写上族谱,要正正经经地将她当做国公府的大小姐来看待。 这下子,众人由羡慕惊叹转化为追捧了,如今庄颜再也不仅仅是五品郎中的女儿了,而是凉国公府的名正言顺的义女! 庄颜的身份终于再也不会被人瞧不起了,纵使是忠勇侯府,到底是这辈人才衰落,和人才济济的凉国公府较之,也要输上一筹。 怡人把庄颜引到一间幽静的院落里,院子里下人不多,中间那间干净整洁的屋子不是专用的客房,门口没有下人守着,倒像是早就替她准备好的。 庄颜坐在梳妆镜面前,由得怡人替她脱簪带簪,正全神贯注看着镜中的自己,忽闻得一阵轻轻的脚步声。 怡人也听见了脚步声,她却没有惊讶,而是冲庄颜弯腰行礼退了出去。 第63节 庄颜站起身来,头上珠玉叮当,辉映着她凝脂般的肌肤,格外的耀目。 是他来了,果然是他来了。 第46章 庄颜就站在屋内,面目微怯,她攥着柿色衣裳的一角,腼腆道:“侯爷怎么来了?” 庞致穿着竹叶暗纹的丝绸直裰,痴痴地看着庄颜,一步一步地靠近她,低声道:“我来看你。” 明亮的日光从隔扇洒进来照在两人的身上,一半光一半影,俨然画中走出来的一对金童玉女。 他走到庄颜面前,拔下她头上的那根玉簪子,放在手心里转了转。 庄颜想去抢,踮着脚也够不着,索性也不抢了,红着小脸道:“侯爷拔我的簪子做什么?这可是国公府里的东西。” 随手把那玉簪子扔到梳妆台上,庞致轻声带笑道:“对,这是国公府的东西,咱们不要。” 忽而,他从袖子里摸出一根祥云羊脂玉簪来,那簪子温润光滑,倒不像是新打磨出来。 庄颜低着头,微微侧了侧头,方便他替自己簪上。远处看去,好像她依偎在他胸前似的。 那样宽阔的肩膀,结实的胸膛,真不知道靠上去是什么感觉。 庄颜是靠在母亲的怀里过,至于男人的怀抱……她似乎没有好好的感受过。 正游神着,庞致一把将她拉近怀里,拿下巴微蹭她的头顶,低喃道:“胡思乱想什么呢?” 怀里的人儿欲说还羞,偏偏他双臂又紧的很。庄颜只得乖乖得依在他怀里,还稍稍使力气推一推他,道:“侯爷别把我头发弄乱了,叫丫鬟看见了要说闲话。” 哪知平南侯听了并不依从,反而伸出舌头舔了舔她的发丝,用双唇抿了几根头发,声音沙哑道:“瞧见便瞧见了,如今你是国公府的义女,与我再是般配不过了,再过些时日,我就去你家中提亲,好不好?” 现在庄颜身份不比以前,即使庞致去提亲,别人也不会说闲话,或是有别的猜论了。不过还不能立即行事,否则叫外头人乱猜些莫须有的事,坏了庄颜的名声就不好了。 依在庞致的怀里,庄颜伸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感动道:“侯爷是怕人说我与您苟且,不得不以国公府义女的身份做遮掩,所以才打算晚些去提亲的吧?” 揽着庄颜的肩,庞致道:“以后……苟且的日子多着呢。” 这叫什么话?庄颜在他腰上拧了一把,不轻不重的。 庞致松开她,挑起她的下巴道:“如今都敢对我动手了。” 不由庄颜分辨,他又轻轻地吻了上去,屋内光线柔和,两人的侧颜美极了,郎才女貌好一对登对的璧人! 直到庄颜快呼吸不过来,庞致才放开她,他才想起来,他的夫人这时候尚不经人事,不晓得男女亲热的时候该怎么做。 一离开他的怀抱,庄颜忙后退了两步,有些戒备地看着庞致道:“侯爷别再胡闹了,花厅里尚有许多贵客,我不能在此处久留。还有这簪子……”她伸手去拔,却被庞致摁住了手。 庞致道:“这簪子你带着,国公夫人不会说什么的。你放心,这玉质不比她给你的簪子差,不会叫你闹笑话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 庞致在她唇上轻啄一下,堵住了她的嘴。 庄颜怕他又要来好久,咬着唇不敢讲话。 好笑地看着庄颜,庞致道:“你就带着吧,国公夫人的那根簪子你也收着。” 见他这样笃定,庄颜料想侯爷自有安排,便不再多推辞,将头上的簪子又往里推了一把。 这簪子是李婉长公主陪嫁的东西,自她长伴青灯开始,这些东西都舍弃在了平南侯府。庞致承袭爵位之后,所有的东西都收到了他的库房里,其中有些东西是她母亲的爱物,这根祥云簪子就是其中一件。花厅里,有两人是认得这根簪子的。 庞致要走了,目光像粘蝉的蜘蛛网一样黏在庄颜身上。 庄颜笑着嗔他一眼,秀眉弯弯,她鼓起勇气走上前去,柔软的双唇在在庞致脸上吧嗒亲了一下。 “侯爷走吧走吧。”庄颜推他。 庞致握着她的手放在掌心把玩,他可真爱她的手呀,捏起来像面团一样软和。 “我就走,过几日咱们天天都能见了。”庞致脸上有着不怀好意的笑容。 庄颜站在他背后问他:“侯爷什么意思?” 转身看她一眼,庞致笑了笑,却什么也没说。 庞致从廊下离开,怡人才重新走了进来,她见庄颜头山带着别的簪子,又记起主子的授意,便没多说什么,只是跟庄颜讲:“这根簪子小姐也收起来吧。” 接过簪子,庄颜问怡人:“我这样子可以出去了么?” 怡人看她一眼,发丝好像有点乱,但篦两下就好了,唇上……颜色好像也浅了点。 被怡人打量的不好意思,庄颜有些羞窘。 怡人请她坐下,闷声闷气地替她弄好了头发和妆容,什么都不知道似的,道:“小姐,好了。” 主仆二人从这边的院子出去,又回到了花厅里。 众人总觉得现在的庄严和刚来的庄颜仿佛有很大的区别,就像是一下子升仙了一般! 有什么区别呢?庄颜不过是多了根簪子,重新整了整妆容。最大的区别不过是身份变了,大家看她的眼光也变了。 重回到赵远眉身边,赵远眉和忠勇侯夫人都愣了愣,这根簪子可是长公主的爱物啊!就算不该在平南侯府,也更不该在庄颜身上! 赵远眉心里明白,在场的人,只有她和吴心慈认识这根簪子,所以平南侯要么是做给自己看,要么是做给忠勇侯夫人看。 忠勇侯夫人满色涨红,心里头一股子怒气油然而生,庞致这小子居然在赵远眉面前打她的脸! 吴心慈比赵远眉高了一个辈分,她还是看着赵远眉长大的,这么多年来一直有种长辈的优越感,可是吴家小丫头渐渐长大,出落得越来越漂亮,后又嫁进了显贵的国公府,生的三个嫡子都享誉京都。一路顺风顺水,很快就压了她一头,在四十岁不到的年纪,就走到了她穷极一生都不可能再达到的高度了。明明她才是京都最幸福的女人,可年纪大了之后却要亲眼看着家族衰落而无能为力,往昔的风光也慢慢流失,这个年纪的忠勇侯夫人心中意难平…… 第64节 看着忠勇侯夫人面上复杂的神色,赵远眉当即明白这是平南侯做给别人看的。 今日茶会也快接近尾声了,忠勇侯夫人最先起身,客人们也都陆陆续续地走了。 大家都是怎么来就怎么走的,唯有庄颜是不一样的,有了国公府义女的名头,她身上像镀了一层金似的,原来不太注意她的人,越看她越顺眼。 庄颜和潘梦蝶还没走,赵远眉还把她们两人带到自己的花园里了。 潘梦蝶见国公夫人真心地喜欢自己的外甥女,便带着善意奉承道:“国公府的园子真是好看。” 叹了口气,赵远眉带着点中年妇人的落寞道:“园子好看有什么用,终究是死物。国公爷久居沙场,我一年也见不到他几次,几个孩子们也大了,各有各的事,最小的那个也要去太学念书,这么大个国公府,好像只有我一个人似的——不过现在好了,有颜姐儿陪我了!”她的笑是真诚的。 虽能体会赵远眉的寂寞,潘梦蝶也不敢贸然出言,只是友善地笑了笑。 赵远眉又道:“过几日皇上要去避暑,国公爷就不会回到京都述职。我们府上在颐祥园附近也有避暑的院子,到时候我也得过去,不晓得潘夫人肯不肯叫颜姐儿陪我一起去那边小住一两月,等到天气不那么热了,我们就回来。” 潘梦蝶大喜,方才花厅内认亲只是形式上的,若能培养出感情来,那才更好。 总是胸间有波涛汹涌,潘梦蝶脸上仍旧淡定从容,道:“自然是肯的,这孩子现在就住在我们家中,凡是由我做主,只消再告知她父母亲一声就行了。” 这事就这么说定了,赵远眉亲自送她们出园子,还让贴身的丫鬟怡心送她们出府。 送到垂花门,潘梦蝶请怡心姑娘留步,她们自己从角门出去就行了。丫鬟不肯,非要送到门口。 才一出了角门,就撞上正等着她们两个的霍三娘母女。怡心瞧着情况不对劲,没有忙着走开,想目送她们上马车。 还不等潘梦蝶携庄颜上马车,庄静全然不顾形象跳了下来,冲到庄颜面前撒泼,大吼大叫着,叫人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霍三娘拉着女儿道:“跟我回去!” 庄静一直守在角门这边不肯走,霍三娘拿她没办法,只能一道陪着等,她以为女儿只是想嘲讽庄颜两句,却没想到这丫头已经疯魔了,在国公府门口就敢这么乱来! 潘梦蝶身边的丫鬟拦着庄静,不让她靠近自家的主子。 庄静哭得妆都花了,脸上红一块白一块的。 庄颜知道她这妒上心头,已经成了疯子了。 也不晓得庄静这丫头怎么忽然力气大的吓人,往庄颜身边冲去,嘴上还喊着:“你什么都跟我抢,连我爹也偏爱你,你这个蛇蝎贱人!贱人!” 怡心这会子才上前高声道:“这还是在我国公府的门口,请姑娘自重,对我家小姐也客气些!” 这等失态的行为,霍三娘已经料想到回府之后等待着庄静的是什么了,当即赔了笑脸命下人强行把女儿拉走了。 第47章 霍三娘带着女儿先到了家,今天这件事不出一天就会传遍北直隶,她也不会蠢到亲自遣人去福喜堂报信,给黄氏讽刺自己的机会。 常喜堂的人今下午像是无事可干一样,一干下人都陪在次间里,屏息凝神,打量着主子的神色。 日头西跌,金橘色的天空逐渐被墨黑的云朵所浸染,天色一寸寸地黑了下来。 眼神呆滞的霍三娘终于出声了,她叹了一口气道:“董妈妈……你说颜姐儿为什么总是有这么好的运气?静姐儿到底比她差在了哪里?真的是我害了自己的女儿吗?” 董妈妈是府上的老人了,沉浮内院几十载,怎么会看不分明两人本质的不同?正是因为世故圆滑,即使心中明白一切,她仍旧只是道:“许是四小姐运气好。”庄静的不好,她不敢说。 揉了揉额头,霍三娘道:“罢了,你也不必安慰我了,菩萨不会总是保佑一个人。” 董妈妈沉默不语。站在次间里有丫鬟暗想道:就二小姐那样性子的人,菩萨若是保佑她,说明菩萨有眼无珠! 下人备好了晚饭,下面有婆子来通报了一声,问霍三娘要不要摆饭,恰巧庄守仁回来了。 霍三娘迎上去,冲丫鬟使了个颜色,叫她赶紧去上热茶。 庄守仁是穿着便装进来的,说明他到这来之前是去过别处的。 霍三娘很忐忑,老爷知道庄颜的事了吗?知道之后又是个什么态度?会不会挖空心思培养侄女,反而把自己的女儿看轻了? 她不敢开口问,就这么沉默着。 庄守仁坐在榻上,喝了丫鬟送来的青釉菱花杯子里的大红袍,打湿了口唇才不疾不徐道:“我方才从外书房过来,听下人说了颜姐儿的事,换了衣服救过来了。”话锋一转,他双目直逼霍三娘道:“听说你今日也去了?” 霍三娘的心强烈的跳动着,庄守仁会不会已经知道静姐儿做的事了? “嗯,妾身是去了。” 毫无预兆,庄守仁脸色陡然铁青,狠狠地摔了茶杯,腾地站起身子指着霍三娘的鼻子道:“庄静她在国公府门前做了什么?!” 双腿一软,霍三娘跌坐在榻的另一边,她攥紧了拳头颤抖着双唇道:“老爷……静姐儿只是一时糊涂,我……我……” 气息越来越混乱,霍三娘眼眶里的泪水凝成了豆子,一颗接一颗的落下。她到底只是个女人,况且丈夫现在基本永不上她娘家了,庄守仁一发火,她岂能不怕?求救地看向董妈妈,却没有任何作用。 庄守仁低声吼了一句:“都给我滚!” 董妈妈无奈,只得带了众人出去,内心十分煎熬地把隔扇关上了。 怒目圆睁,庄守仁拿出审犯人的脸色,水肿而有劲的右手捏着霍三娘的下巴,眼里带着一抹狠色道:“多年的夫妻情分到今天为止,已经被你磨得所剩无几了,你知道吗?” 哭得梨花带雨,若她还是二十出头的年纪,说不定庄守仁还会念在她生了三个孩子的份上心疼一两分,可她已经三十五了,脸上除了皱纹和垂老之色,根本不剩下令人怜惜的东西。 下巴生疼,霍三娘却不敢求饶,只能巴巴地望着庄守仁。 庄守仁肃然道:“把庄静给我禁足,直到我为她定下亲事为止。至于你——儿女我自会在请人来管教,若是后宅再出什么事,你就回娘家吧,我这庄府不缺主母。” 等同休妻的话庄守仁都说的出来,霍三娘真的怕了!娘家为什么肯帮她?不就是因为她的丈夫官居三品吗? 庄守仁摔门而去,几个常在身边服侍的下人一窝蜂地挤进来,霍三娘瞪大了眼珠子望着头顶,眼睛越睁越大,吓坏了下人。直到她深呼一口气,才渐渐闭上眼睛晕了过去。 第65节 董妈妈忙着给霍三娘掐人中,没人吩咐丫鬟们做什么,常喜堂里乱做一团。 请了大夫来,霍三娘悠悠转醒后心里更加痛恨庄颜,吃下药赶走下人,向董妈妈吩咐了一些话。 不管她今天失去了什么,庄府主母的位置,没有人可以动。至于庄颜的仇,那就报在她母亲身上好了! * 潘梦蝶和庄颜也已经回了黄府。且潘梦蝶料想以霍三娘这么小气的性子,怕是不会这么快把喜讯告诉妹妹,于是叫了绿萝去庄府报信,顺便问问蓝烟的近况。 这会子绿萝已经到了福喜堂。 次间里,黄氏得知这一喜讯之后果然心情大好,双手合十对着天,又闭眼默念着“阿弥陀佛”,喃喃道:“是我佛慈悲,听见了我的心声,在保佑我家颜姐儿呀!” 黄衣眼中含着热泪,对邱妈妈道:“快去取香来,我要给菩萨上几炷香,” 邓妈妈去备香,蓝烟搀扶着黄氏,生怕她一个不仔细摔了跟头。 宜月放下针线活儿,也帮忙扶着黄氏,满脸担忧道:“夫人小心,动作轻些,小少爷指不定正在睡觉呢!” 听了这话,黄氏很高兴,顺势就搭着宜月的手,道:“好。” 因听了庄颜的吩咐,蓝烟很防备宜月,登时使劲挪开宜月的手,亲自扶着黄氏去梢间里的小观音像前,小心翼翼地扶着主子去拜菩萨。 此时,次间里只有宜月一个人,她弯腰从黄氏的笸箩里捡起五彩的丝线,一根根地缠在手指上…… 等黄氏拜完了菩萨出来,宜月正安安静静地坐在小杌子上,绣着绣绷上的花鸟。 黄氏才安坐下来没多久,庄守义也回来了,显然他也已经听到这一喜讯了。 庄守义此时很想跟女儿嘱咐些要紧的话,可惜女儿不在身边,只得抛下黄氏回房挥挥洒洒写了厚厚的一封信。 绿萝跟蓝烟相互交换了一些信息后,便带着庄守义的信回去了。 庄颜拆了信,只大致浏览了一遍,并没没有细看,因为她知道信上左右不过是些说教的话,另外庄守义还叫她抽空回去一趟。 为表孝道,她还是提笔回了一封,不过为了不停父亲唠叨,他说要陪国公夫人去避暑的事,暂时不得空,又问了母亲是否安好,若一切都好,她暂时便不回去了。 除了给庄守义回信,庄颜还另写了一封给母亲,这封信就活泼得多,信上还讲了国公府上一些精致的细节。 庄守义收到信后并未强烈要求庄颜回府,仍旧叮嘱她不要怠慢了,万事都要守规矩,待人更要友善恭从,对长辈不得出言顶撞,还要求她去了避暑处也要常给家中写信。 庄颜在回信中把庄守义的要求都一一应了。 一想到能陪国公夫人去避暑,庄颜就很高兴,因为平南侯说了,过不了几日,他们日日都能相见,说明侯爷也会去,并且会想方设法来见她。 * 临走前,庄颜只带走了自己带到黄府的东西,潘梦蝶怕她在那处行事不方便,又补了她许多银子傍身,并且不许她推辞。 庄颜只得上了国公府的马车,和赵远眉同乘去了京外避暑之处。 车上,赵远眉告诉庄颜说她的几个儿子已经先去了那边,守园子的下人们也早就收拾好了住处,叫她去了以后不要拘束,吃的住的凡有一丁点不习惯的,都要跟她说。 赵远眉身边从没个能说话的姑娘陪着,庄颜又确实乖巧懂事,叫人瞧着就喜欢,因是在平南侯的颜面之下,她又多对这丫头多了几分真心。 人家拿了真心出来,庄颜不可能感觉不到,眉梢都带有温和的笑意,道:“有义母这样子照顾,那里会有不舒服的,只怕比神仙还舒服。” “你还没见过你几个哥哥和你义父,他们只怕比我更高兴,女儿家面皮薄,到时候你别吓着就是。” 庄颜低头笑着,纵使国公爷一声戎马,常在战场厮杀,但他和几个儿子的贵气是抹杀不掉的,总不至于比坊间无知大汉要粗鲁吧? 赵远眉从翠色的雕花盘子里用银签戳了一小块儿水果,像是随口问道:“你与孟家姑娘也有来往?” 抬眼看着赵远眉,庄颜沉默了片刻才答道:“我与她也是在侯府花会那日认识的,随后她私下来找过我一次,因我们两个性格相近,倒是能说上两句,不过后来她许是囿于定亲之事,再没来找过我了。” 说实话是最好的法子,但她没有说全。 赵远眉盯着庄颜的面容,见她没有一丝丝怯意和隐瞒之色,便知她说的全是真话。由此看来,孟凌云做的事,这丫头并不知情。 “孟家的肯定也要随孟大人来此处避暑,到时候可不许她占了你时间,却没人陪我了。” 赵远眉语气活泼,说起话来俏皮可爱,很是讨喜。庄颜笑道:“颜儿知道了。” 虽然赵远眉答应替平南侯牵线搭桥,但她也不会平白去坑这个好姑娘,凡是在她眼皮子底下,两人总不会越矩。不过若是有孟凌云那等不守规矩的人在背地里怂恿,指不定要发生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明明一桩好亲事,水到渠成多好。 因是赵远眉才劝庄颜离孟家的远着点。 第48章 一路闲话不表,天黑十分,庄颜才随凉国公府的人到了离颐祥园不远的柳园。 因到避暑园林已经太晚,庄颜安顿下来之后,赵远眉也只陪人嘱咐她先好好休息,明早再见过家中几个义兄弟。 庄颜依言自己吃过饭,沐浴完,坐在院子里待头发干透了,便早早睡了。 盛夏时分,纵使微风习习,夜里还是闷热难耐,虽有冰块降温解暑,睡到半夜还是腻了一身的汗。 早上天刚亮,庄颜听见外面有下人开始洒扫的动静,便唤了两个贴身的丫鬟来,命她们两个伺候自己梳洗。 莲儿还是一贯多话,一边给庄颜梳发髻,一边带笑道:“小姐,国公府的园子真大!光您住的乌桕堂比咱们府上的常喜堂还大。” 公爵家的园林不仅典雅别致,规模也非寻常人家可比。庄府大房虽然有钱,但庄守仁也只是三品大员,霍三娘仅仅是商贾出身,家财万贵也不得不遵守礼制,像柳园这样低调奢华的园子,庄家怎么可能敢建。 “今日要去见几个义兄弟,届时都是国公府的主子在场,你可管住你的嘴。”庄颜语气平淡地提醒道。 莲儿替庄颜挽好了发髻,拿了那根祥云玉簪给庄颜插上,撅撅嘴道:“奴婢知道了,这不比庄府,奴婢不敢胡来的。” 要不是这丫鬟知道分寸,庄颜也不敢带她来的。 第66节 换了身浅绿色的妆花褙子,月华色罗裙,庄颜踩着一双缎鞋往赵远眉住的院子去了。 赵远眉也起的早,这些年处理内宅事物,就是想懒也懒不成,所以她并没有睡懒觉的习惯。 见庄颜来了,赵远眉立即面露喜色,喊她到黑漆描金牙雕罗汉床上坐。 “你还有两个义兄昨夜里没回来,我叫人去他们院子里传了话,等他们都回来了,再一道去小花厅里与你相见。” “倒是要叫义兄弟们苦等了。” “无事,他们几个小子玩性大着呢,叫他们等等也是好事。” 因此,庄颜又在赵远眉这儿坐了一小会儿,直到有丫鬟来报,说六个少爷都到了花厅,她们两个才一起去了花厅。 见义兄弟之前,庄颜是想准备礼物的,又担心对他们不了解,送错了东西反倒不美。 到了小花厅,庄颜还是有些紧张的,毕竟一下子见那么多未曾谋面的男子,还是很不习惯。其实就是亲堂兄庄保业,她都很少来往的。 进了花厅,左右两列对坐着六个男子,个个五官端正,神采焕发,在首座的位置上,还坐着平南侯庞致。见她们来了,七个人都纷纷站起来迎。 庄颜本来鼓起勇气想冲义兄弟们笑笑的,可视线落在庞致身上却笑不起来了,怎么他也来了? 在这么多人面前近距离的接触,这好像还是第一次呢。 赵远眉牵着庄颜往前走,坐在平南侯的旁边,让庄颜站在自己身边。 “你们几个孽根,这会子倒是如你们的愿了——这就是我给你们认下的妹子,礼部侍郎庄守义的嫡女,庄颜。” 陈继端穿着金银线交织的绸缎直裰,最先道:“这个妹妹我见过的。” 说话的是凉国公的嫡长子,今年二十岁,娶的是山东省指挥使司的嫡女李庆柔,两人育有一个嫡女陈守纯,在忠勇侯府薛贝还调侃过他怕妻。 第二个说话的是行四的嫡子陈继和,他向来性格活泼,在赵远眉面前更是无拘无束,当即笑了道:“大哥,怎么好看的的妹妹你都见过?” 赵远眉打断他道:“你说起来就没个完。都坐吧。” 众人一一坐下,下人搬了把椅子过来,庄颜坐在了赵远眉的旁边。 陈继和坐下又闭不上嘴,道:“侯爷,您怎么大清早赶我们家来了?莫不是晓得我们兄弟几个要认妹妹,想来沾个光?” 庞致端起彩釉十二月梅花的茶杯,到底是谁沾谁的光?要不是他,这几个畜生能有这么好的妹妹?他喝了口茶道:“我就住在隔壁,闲来无事进来瞧瞧。” 啧啧两声,陈继和话匣子一下打开了,“侯爷,您放着好好的颐祥园不住,住柳园隔壁的小园子做什么?” 陈继端早明白平南侯的醉翁之意,他向来脾气温和,是个极好相处的人,见庞致登时不说话了,便打圆场道:“皇上跟前人多,颐祥园还住了不少后宫妃嫔,倒不如一个人住着清净。” 陈继和赞同道:“这倒是——只是隔壁那园子忒小,侯爷住的惯吗?” 这小子操心的太多,庞致懒得理他。 十二岁的嫡六子陈继容眨着眼道:“侯爷不如来我家中住,教我骑马射箭?哥哥他们都太忙,都没人陪我玩。” 赵远眉拉长了嘴角笑道:“侯爷更是没时间陪你玩。” 失望地扯了扯嘴角,陈继容道:“哥哥们总是不肯带着我骑马。” 陈继容年纪最小,赵远眉疼他跟眼珠子似的,家里几个嫡出的兄弟都怕把他碰着磕着了,更何况别人?成日里读书写字,他也确实无聊得紧。 庞致抬了抬眉毛,道:“这两月是没什么事的,夫人要是不嫌麻烦,我倒是想住进来陪陪令郎。” 呵呵,陪令郎…… 庄颜忍住笑,这厮找的借口总是冠冕堂皇。 赵远眉岂会不知?大笑道:“侯爷不嫌弃,尽管来住。” 陈继端一直跟庞致关系亲近,他自然是肯的,陈继和也很高兴。 聊了这么一会,赵远眉又道:“吵吵闹闹了半天,颜姐儿还没好好认认你们,快叫颜姐儿认认你们。” 陈继端先站起来走到庄颜身边,拿出兰花纹荷包里一对耳坠子道:“我是大哥。这是你嫂嫂挑的,她说称皮肤白的姑娘。” 也不忸怩,庄颜接过礼物道了谢,还道:“劳烦哥哥替我谢过嫂嫂,晚些我就去看她。” “早上出来的时候庆柔还在照顾孩子,估计马上也要来了。” 陈继端坐回去后,十八岁的庶次子陈继正,穿着缂丝直裰也站起身客气礼貌道:“我是二哥。”说着,也给了庄颜一只玛瑙手镯。 庶三子、嫡四子、庶五子、嫡六子都纷纷给了庄颜见面礼,她一一谢过后,便叫丫鬟收了东西。 认完了府上兄弟,庄颜不得不感叹赵远眉心胸宽广深谋远虑,就连庶出的三个孩子都如此敬重亲近嫡母,可见义母往日里为人定是友善宽和的。 六个孩子不分嫡庶,个个生的面若冠玉,都是京中翘楚,这为国公府将来的飞黄腾达打下了坚实的基础。若是赵远眉和吴心慈一样狭隘护短,凉国公怕是难有今日的辉煌局面。 庄颜道了谢还未坐下,庞致忽然从怀里摸出个翡翠的镯子来,漫不经心道:“倒是赶的巧,晨起出门不小心将母亲的旧物带出来了,既正逢庄小姐与义兄弟们见面,我也送个见面礼吧。” 中间隔着个赵远眉,他把镯子递给庄颜。 赵远眉替庄颜收了镯子拿给她,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陈继端心中暗暗道:侯爷的理由也忒蹩脚,“不小心”就把黑中透绿的墨翠给带出来了。 陈继和藏不住话的,他皱着眉揭穿道:“我怎么觉着不像是不小心的……瞧着倒像是精心挑选出来的。” 他们见过的宝贝如过江之卿,这等毫无杂质的墨翠,就算平南侯家中珍宝无数,那也不是随手一拿就能拿到的,肯定是经过挑选的。 聊到此处,已经快到晌午时分,赵远眉问他们几个有没有别的事,要不要一齐用饭。 第67节 陈继端起身要走,他道:“庆柔到现在还没来,怕是守纯又不舒服了,我回去看看。”自从有了女儿,他就越来越恋自己的小家了。 赵远眉也不留他,道:“守纯生来身子就弱,你快去吧,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叫她身边的人找我来拿,不要用自己的体己钱,你媳妇就是太懂事了。” 陈继端也是很懂事,不愿惹父母劳心的人,夫妻两个倒是脾性相投。应下一声,他便走了。 庶出的三个公子也走了,陈继和喜欢庄颜,想跟妹妹一起吃饭,不肯走,站在赵远眉面前笑眯眯道:“母亲,中午我跟您一块吃饭——妹妹也是跟您一快用饭吧?” 庞致见这小子貌似图谋不轨,站起身来当着赵远眉的面拎起陈继和的后背的衣领,将他放到一边去,对着国公夫人道:“今日叨扰了,我家中尚未安顿好,怕是要在您家中蹭一顿饭。” 这是赵远眉第一次见到平南侯还有这么孩子气的一面,忽地想起李婉长公主那张冷漠的脸,冷清的性子。赵远眉一点也不觉得庞致对自己的儿子无礼,笑了笑道:“一顿饭而已,侯爷方才不是还说要住过来么?” 庄颜鼓着嘴巴看了庞致一眼,过会儿便随赵远眉走了。 花厅里的人渐渐散了,庄颜回到自己的乌桕堂里,让兰儿把兄弟们送的东西都从荷包或是木盒子里拿出来。 她一一看过了,发现虽然几个兄弟嫡庶有别,但是送的东西都是一样的贵重,说明赵远眉对庶子好并非是做样子,她是真的对庶子很好,否则两个庶出的哥哥和一个庶出的弟弟,也送不出手这样的好东西。 收好了东西,等到传饭时分,庄颜才去了偏厅与他们一道用饭。 第49章 国公府正厅里,嫡四子陈继和、庶五子陈继华、嫡六子陈继容也都在。 丫鬟们端着精美的案盘鱼贯而入,庞致正襟危坐,庄颜就坐在他的对面,正视着他。 两人相视久了,庄颜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微微低下头来避开了他赤.裸裸的目光。庞致倒是无所畏惧,盯着她的脸看个没完,从她饱满光洁的额头看到她的悬胆玉鼻…… 陈继和瞪了庞致一眼,还给他使眼色,像是在警告他:你怎么对我家妹子这般无礼! 庞致恍若未见,仍旧看着全神贯注地看着庄颜,脑子里幻想的也是她。 陈继华也聪明的少年,他看了庄颜一眼,小脸上带着个酒窝,道:“小姐姐长的真美,以后我也是有姐姐的人了。” 陈继和忙道:“是呀!我总盼着有个妹妹,没想到是们两个做了我的弟弟!” 庄颜报以一笑,她也很高兴,从此她也是有哥哥弟弟的人了,虽然他们不是一处长大,但看得出来兄弟们都很好相处。 庞致不悦,庄颜美,还需要他们说吗?他们说出来是什么意思?觊觎?想占为己有? 丫鬟们上完了菜,庞致义正言辞道:“食不言。” 如此,正厅里才静了下来。 一室寂静,庄颜头一次与他们一道用饭,倒是有些拘谨,还有些害怕……她怕平南侯又有什么过分的举动。 好在庞致这次老实的很,即使桌沿有纯色细布垂下,能遮盖住桌下的脚,他也没拿脚去挑.逗她。 吃完饭,赵远眉要回去小憩,庄颜也准备回房去歇着。 庞致说要去陈继容院里看看,正巧和庄颜顺路,几人便一道回了。 陈继和有些不舍这个妹妹,临分别前道:“妹妹,得空记得找我玩,我院里有好些玩意,你若喜欢就来挑!” 庞致横在两人中间,愣是把庄颜的视线挡了个干干净净。隔着这么一座“山”,她简单应了一声。 陈继和、陈继华进了院子,庄颜他们又继续往夹道前面走去。 走到了陈继容的院子,庄颜准备辞别他们两个,庞致恨不得把庄颜扯住留在自己家中才好。 再有不舍得,也得放她走了。 庄颜脑子里想起在春满园里,他笑话自己吃醋的时候,有道是风水轮流转,也轮到他吃醋了,说来也好笑,这些哥哥弟弟,还是因着他才认下的呢。 不知是不是表现得太明显了,庄颜脸上竟然浮现出得意的笑容,这下子庞致恼了,这妮子……难道不知道他正醋上心头? 都说相由心生,庞致一向心冷,面容也生得冷漠无情,他赶陈继容道:“你先进去,我随后就来。” 仿佛察觉到平南侯的情绪,陈继和不肯走,大义凛然道:“侯爷不许欺负我姐姐!” 噗嗤一声,庄颜忍不住笑了。 庞致回头安抚陈继容道:“我从来不欺负女人,你先进去吧。” 如此,陈继容才肯进院子里,只是他一步三回头,仿佛出卖了他的真实想法。 庄颜正色道:“侯爷怎么还跟小孩子过不去?” 他一挑眉,“我什么时候跟你过不去了?” 愣了愣,庄颜红着脸道:“我……我又不是说我,我是说我的义弟。” 哪知庞致正色道:“他才不小,他已经十二了,再过两年都可以说亲了。你们虽名义上为义姐弟,到底不是亲姐弟,不能太亲近。” 这人……也忒小气了一些! 庞致倒是没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的地方,陈继和、陈继容两个小子本来就碍眼,应该都像大哥陈继端学学就好了。 站了略有一会儿,庄颜欠身准备走了,庞致却道:“我送你吧。” “侯爷认得路?” “认得,我以前也小住过段时间的。” 皇后是他舅母,赵远眉是他舅母的妹妹,平南侯府和凉国公府也不算远亲。在他母亲去寺庙里常住之后,来这边避暑的时候皇上公务繁忙,便准他来这边和陈继端兄弟几个一起玩。 微一颔首,庄颜许他送自己,只是碍于丫鬟仆人在场,不敢离的太近,只能与他保持了一臂的距离这么走着。 快到乌桕堂的时候,已经隐约可见门外种着的高大的乌桕树了。 第68节 两人很快行至成排的乌桕树下,绿叶葱茏,地上大片的阴影上投射出斑驳的光点,那些光点像被人扯动的皮影,在两人身上慢悠悠地移动。 庄颜站在树下,轻声道:“侯爷,我到了,请您留步。” 嗯了一声,庞致没说走,也没说不走。 庄颜便也不好意思走,两人就这么干站着。 他知道她心中正纠结着,嘴唇都咬出浅浅的印子了,便笑着催她:“进去吧,我看着你进去了我再走。” 点一点头,庄颜道:“那便告辞了。”又福了福身子,才真的走了。 庞致看着她纤细袅娜的背影,总觉得她现在过的很不好,好像全天下只有他才能把她养胖似的。真恨不得明日,哦不,今日就娶了她,要了她才好。 庄颜上了三阶的台阶,进门前又回头看了他一眼,却见庞致还站在乌桕树底下,白色的程子衣与浓郁的绿叶形成鲜明的对比,一明一暗像一幅画一样刻在了她的心里。 凭栏一笑,庄颜看见庞致左手在右手空无一物的手腕上真的转了转,那是说,镯子是他仔细挑选过的意思吧? 含笑低首,庄颜真的进了院子,庞致看不见她,也就走了,不过并没有去陈继容的院子,也是回去了,反正不能见到庄颜了,那他就更不想看见陈继容等人了。 歇晌过后,庄颜稍稍整理一下,又去了赵远眉那里。 赵远眉正在次间里跟丫鬟下棋,余光瞥见隔扇前一暗,看着地上纤细的人影,便知道是庄颜来了。 放下棋子,赵远眉冲外招招手道:“快来,陪我下一局。” 从乌桕堂到这里,虽然打了伞,也热出一身薄汗来,庄颜稍稍拭了拭额头,便坐在了赵远眉对面。 丫鬟怡心捡好了子,分别放在两边的盒子里,便退去了一旁。 赵远眉笑道:“我房里也就怡心棋艺厉害点,可她陪我下这么多年了,她的路子我都晓得了,你快来陪我下下。” 下棋从来就不是件简单的事,从一个会下棋者的棋艺里能看出一个人的品性来。 庄颜执的白子,则由赵远眉先下。 一炷香过后,赵远眉险胜。 赢了棋局,赵远眉抚掌大笑,道:“赢的惊险,你再多走一子我就要输了!” 旗鼓相当的棋局才有意思。 庄颜捡起棋盘上一颗颗的白子,纤纤玉指翘起个兰花指来,宛若一朵盛开的鲜花。 赵远眉细细打量她那一双细白的手,和眉善目道:“我早就盼有个女儿了,你不晓得,每次他们几个出了身汗往我这里来,臭的像从马厩里钻出来的,如今见了你我才晓得,水灵灵的女儿家,出了汗都是香的。” 庄颜但笑不语,不过是常日里闲来无事,喝茶、洗澡、熏衣裳的时候借了许多花儿的香味罢了,男子粗狂有气概,自然不注重这些。 庄颜收了好了黑白棋子,外面进来个穿比甲,带鎏金簪子的管事妈妈进来了,道:“夫人,胡掌柜来了。” 下人要禀国公府外宅之事,庄颜自然要避开,她站起身准备先出去。赵远眉知道这事复杂,一时半会儿处理不好,便道:“怡心,你带小姐去甄大师那里,与她商定个章程出来,叫颜姐儿好歹跟着她学几日烹茶之技。” 怡心哎了一声,便带庄颜去了另一件宁静的偏院。 甄大师喜静,偏院里伺候的人不多。甄大师性格孤僻,怡心叫庄颜暂时先等等,看甄大师此时得不得空。她走到院内正屋门口,冲两个丫鬟说了一声,站在右边的丫鬟进去一会儿又出来了,对怡心讲了两句话。 庄颜见怡心冲自己点点头,才走上前去。 进屋之后,怡心和庄颜的丫鬟也只是等在门外,没有跟进去。 甄大师的屋子装扮的很简洁,里外隔成两间,外间除了一张用来烹茶的桌子,附几个杌子、一张方形蝠纹毛毯,目之所及基本上没有别的家具做装饰。 正前方垂下一扇珍珠帘,庄颜隐约能看见帘子后头有个绰约的身影,从榻上下来。甄大师撩起帘子看了庄颜一眼,把抬手朝桌子那边示意了一下,便往这边走来了。 走到桌边,庄颜请甄大师先坐,自己随后才坐下。 两人对坐在毛毯上,甄大师道:“以前学过烹茶没有?” 摇摇头,庄颜道:“不曾学过,只是随父亲学过简单的煮茶方法。” 甄大师面上一派波平浪静,看不出对这个学生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第一次上课,甄大师只讲了一些简单的内容,还把那日的烹茶之技又表演了一遍。 外面日头渐弱,甄大师看向窗外道:“太阳要落山了,你先回去吧,后日再来。” 庄颜行了礼要走,甄大师也跟着出来了。她惊讶地看向甄大师,道:“请您留步,学生自己回去就行了。” 冷漠看了庄颜一眼,甄大师淡淡道:“我不常住在府上。” 原来是要离府,庄颜尴尬地欠身,请甄大师先出了偏院门,自己跟在后面,后一步踏出门槛。 第50章 庄颜从甄大师处回了乌桕堂,甄大师也出了柳园,往灵云寺的方向去了。 六月十五已经过了,甄大师去灵云寺的时候,并没有碰见平南侯。 甄大师驾轻就熟地往西塔院的殿里走去,彼时李婉长公主正穿着灰青色的袍子跪在蒲团上面敲着木鱼,嘴皮子不停翻动,念着般若经。 听见推门的声音,李婉长公主手上的木鱼没有停,耳朵却听从脚步声判断出了来人。 甄大师站在她身后,露出了稍有的温和面容,道:“公主,您歇会儿吧。” 李婉长公主停了木鱼,甄大师忙俯身去搀扶她,道:“公主,小心久跪头晕。” 难得展笑颜,李婉道:“难得你还记得我这气虚的老毛病。” 第69节 “奴婢……怎么会不记得。” 甄绵绵原是伺候过李婉的宫女,公主对她有救命之恩,她甚至肯在主子出嫁的时候跟出宫去伺候一辈子。 只是当年李婉成婚之事太过无奈凄凉,她入佛门之后,甄绵绵便也云游四海,誓不沾染凡尘俗爱了。 甄绵绵扶着李婉坐到屋子右边的一张榻上,给昔日主子倒了杯茶,看见浑浊的茶水里混着茶叶渣滓,闻到那发苦的味道,忍不住叹息一声,再没说话了。 李婉安慰似的一笑,“这么多年了,我已经过惯了这种日子了,倒是你,在外面还过的好么?” 心中不落忍,甄绵绵红了眼眶,道:“好,如何不好,都不愁吃穿了。” “你如今名声大噪,想来日子肯定是不难过的,不过将来怎么办?可别落得个没人送终的下场。” “公主放心,我虽然无子,可有几个孝顺的徒弟,倒是您……跟侯爷怎么样了?” 微微侧头,李婉目光下移,淡淡道:“还不是原来那样,他怕是恨我的紧。” “奴婢在凉国公府里见过侯爷了。” 李婉眼睛一亮,“噢?是为了那个姑娘?” 庞致找到赵远眉帮忙,她提议说办个茶会,在茶会上认了庄颜做义女,他便准备花重金请甄绵绵来。那时平南侯已经准备好了恩威并施的手段,却没想到,甄大师很快就答应了。 因为他不知道,甄绵绵在他幼时入宫的时候还偷偷看过他,不过那时庞致还小,并不知道这件事。后来庞致很少进宫,她也到了出宫的年纪,便没再见过了。 “那个姑娘长的怎么样?模样好不好看?”李婉抓着甄绵绵的手,言语之间有些激动。 庞致已经二十岁了,连个通房的都没有,李婉不担心侯府没有人传宗接代,但是她担心儿子因为自己的缘故才不肯在身边留人。 “长公主,您这么关心侯爷,怎么不自己去问他?” 李婉登时泄了气,“他每次来见我的时候都是冷冰冰的,想来心里是恨我的吧。看着他的脸,我便想起他父亲的模样,想起……”她忽然哽咽起来。 甄绵绵心疼地看着李婉,道:“可侯爷是没错的,老侯爷已经去世这么多年了,您也该放下了。” 怎么能放的下,那是毁了她一生的男人! 抹了抹泪,李婉换了浅笑的表情,道:“你快坐下我跟我讲讲那个姑娘,我好奇的很。” 甄绵绵坐在离李婉很近的地方,脸上带着赞许的表情道:“是个很聪明的姑娘,礼节周到,我本是不喜欢这种娇柔的人,不过侯爷一向冷心冷情,身边也该有个这样知冷知热的人陪着。” 欣慰地笑笑,李婉道:“他喜欢就好了,他还能有喜欢的姑娘,绵绵……我真的很高兴。” 甄绵绵跟着一起掉眼泪,“公主……您回去吧,人生苦短,晚来有儿孙绕膝多好?何必跟自己过不去。”虽然嘴上劝着,她心里却知道李婉是多么执着的人,怕是死也不肯回侯府了。 李婉从甄绵绵手里把手抽出来,冷淡道:“绵绵,我发誓不会回那里的,永远不会。”虽然老平南侯死了,可还有个人没死,她就是做给他看的! ** 天朗气清,庄颜起了个大早,到赵远眉处请安。忆荣堂里丫鬟婆子们匆忙进出,或是洒扫,或是搬动屏风摆件。 庄颜进了屋子请安,赵远眉正对下人吩咐着事,她静静地站在隔扇旁等着。 安排好下人,赵远眉面带大笑对庄颜高声道:“颜姐儿快来。” 庄颜过去了行了一礼,问:“义母,这是有贵客要来?” 赵远眉喜笑颜开,“是了,你义父要回来了,听说上午就要到这边。不过他肯定要先去颐祥园见了皇上,才能回到家中来,进家门还不知是几时了。” 满室的家具明明在她们来之前就装扮清理过,一听凉国公回来赵远眉又再次大动干戈,可见夫妻两人感情还是很好的。 笑了笑,庄颜道:“还未曾瞻仰过义父英雄之貌,想来义父肯定是高大威武之人。” 赵远眉带着骄傲道:“你义父年轻的时候长的还有点文人态度,这些年戎马倥偬,一直待在那苦寒之地,再好的面皮也给磨粗糙了。” “文人有文人的气质,英雄有英雄的气质,两者也无须比较。” “正是,你义父的气概不比文臣差。今日你先回去吧,等你义父回来了我再着人去喊你来见见。对了,听你院子里的丫鬟说你还爱抚琴,平南侯琴技倒是不错,颇得皇上赞许,你若不怕吃苦,我请他来做你两月的老师。” 庄颜略含笑意道:“颜儿不怕吃苦……” “那行,等他今日来了我便跟他说说这事,最迟明日叫他来柳园教你。我记得明日你还要去甄大师那里学烹茶是不是?” “是的。” “你若觉着累,则把两样错开来学。国公爷难得回来,我这里你暂时不用来勤了。” 应下这些事,庄颜离开了忆荣堂。 庄颜想,平南侯肯定愿意教自己,只不过赵远眉这么忙,居然也知道她平日里爱抚琴,看来国公府里的人虽然好相处,却也不都是傻子。 回到乌桕堂,庄颜没再抚琴,而是开始做蝴蝶谱。 她在做蝴蝶谱的时候,庞致已经来了柳园,赵远眉调侃他说,以前从没见他来的这么勤。 庞致面不改色道:“听说国公爷要回来了,总要来见见。” 赵远眉笑他:“得了吧,快别说好听的话哄我了,若不是她在,天王老子回了你都懒得来。行了行了,快去教她抚琴吧,省的都挤在明日,她学不过来。” 喝了一半的茶被庞致放下来,他毫不犹豫起身道:“夫人,那我走了。” 赵远眉在他身后甩帕子,笑道:“还说来见我家国公爷,人还没见上就走了。” 不理身后的笑声,庞致阔步出了忆荣堂。 到了乌桕堂,庞致轻手轻脚地往里走,并且不许丫鬟们去打招声。 庄颜还坐在廊下的绣绷前刺绣,一针一线穿来引去,翘起的兰花指像她绣面上飞舞的蝴蝶,优美而灵动。她嘴里还哼着小曲,脑袋时不时摇晃下,心情愉快的样子。庞致忽然想起她以前替他做鞋的模样,也是这样坐在太阳底下,带着顶针,一针针地穿过厚厚的鞋底。 第70节 庞致还没故意吓她,庄颜忽然看见男人穿的直裰就自己吓了一跳,手一抖差点扎到自己。 还不等庄颜说话,庞致就抓起她的手查看起来,皱眉道:“怎么这么不惊吓,差点伤到自己。” 庄颜扭着胳膊想抽回手,不过庞致的力气岂是她挣扎的过的? “侯爷还说呢,平白无故吓我作甚?没声没响,走路像鬼一样。” 舍不得松开她的手,庞致道:“你就这么怕我?” 嘟哝一声,庄颜道:“也不是怕,只是绣得入迷了,忽然跑出个人来,就把我吓着了——我没伤着什么,侯爷还不放手?”院子里都是赵远眉的人,她可不敢越矩。 刚被放开,庄颜就问了:“侯爷怎么来了?” 庞致和颜悦色道:“来教你弹琴的。” “侯爷在前院等我就行,跑我房门口来做什么?也不怕人看见了说闲话。”末了又问一句:“不是说明日来教么?” 庞致没再作答,只吩咐丫鬟道:“把琴搬到前院去。” 庄颜放下手里的东西,朝兰儿使了个眼色,让她把笸箩收了,随后跟着庞致去了乌桕堂的前院。 前院与后院也就一墙之隔,国公府的丫鬟把庄颜的琴搬到前院正厅旁四面无墙的小间里。因守着男女大防,丫鬟在两张放琴的桌子之间置了一道竹帘,一人一边,相互只能看到对方模糊的影子。 庄颜在帘子左边问:“只有一张琴,侯爷今天打算怎么教?” 庞致绕过帘子道:“既然今日只有一张琴,暂且先不分两边了。”说完,又冷声对一旁的四个丫鬟道:“都走远些。” 包括庄颜的两个丫鬟都有些怕平南侯,乖乖地低着头后退了好远。 现在庞致是师傅,庄颜不好意思再坐着,站起身道:“侯爷要先示范一遍么?” “嗯”了一声,庞致坐下开始抚琴,弹的是一首《清平调》,是庄颜比较不拿手的一首曲子。 一曲完毕,庞致抬眼望着她问:“可记着我的指法了?” 第51章 庞致问完那句话,庄颜羞窘地咬着唇,其实她琴技不错的,怎么侯爷偏偏弹的就是她不熟的?无奈之下,只能摇摇头道:“还得再看一遍。” 这一遍,庄颜看得更加认真,目光和注意力都没离开他翻飞的修长手指。她还是头一次知道,男人的手也可以和竹节一样好看。 一曲再毕,庞致收了手,道:“这一遍如何?” 硬着头皮颔首,庄颜道:“能试试看。” 庞致起身,让庄颜坐下试着把方才的曲子弹一遍。 这是庄颜第一次觉得弹琴还会紧张,万一弹的不好怎么办?深呼一口气,手指还是落下了。 虽然弹的磕磕巴巴的,好歹是弹完了。庄颜站起身低着头,羞愧得不敢看庞致,好似做了错事的孩子一样。 她这副样子倒是令他更心动了。庞致肃了神色道:“本来也不是简单的事,不会弹我再教你就是了。”他又道:“你先坐下。” 庄颜怕又出丑,摆好了姿势拨动琴弦,青葱玉指美的让人挪不开眼,弹到不熟悉的地方,她顿住看向他,向他求教。 庞致不顾男女之防直接去捏她的手,把她的手指按在琴弦上,道:“这样,这几根弦拨动的时候速度要快些,否则后面跟不上节奏就乱了,你试试。” 明明小厅里是很热的,他的手却是凉的,摸得她很舒服。 庄颜没急着重复这一段的谱子,只是低着头害羞地问:“侯爷这样子教是不是不好?”旁边还有那么多丫鬟看着,要是传出去了肯定会有闲话。 庞致扫了一眼与正厅相连的门口站着的四个丫鬟,复又转过来看庄颜,一本正经道:“为人师者,自当倾囊相授,况且你我心无邪念,又怕别人说什么。”说罢,他的手又摸到了庄颜的手背上,还趁机摩挲了一下,挠的她痒痒的。 庄颜抬头看她“为人师表”的正经模样,心里头已经忍不住笑得肝儿都疼了,这是什么人……衣冠倒是穿的整齐,说的也都是人话,可干的就不是人事呀! 为防丫鬟看出不妥,庄颜只能顺着他的意思演下去,挺起背板把他教的内容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又重新弹了一遍,这一遍果然好了很多。 庞致露出欣慰的笑容道:“学的很好,可教矣。” 站着的丫鬟也都不是傻子,自然听得出来这两遍的差别,心下疑虑也打消了一半。 学后半段的时候,庞致还是那副样子,表面上正正经经的授课,却总是借宽大的衣袖遮挡,或是在丫鬟看不见的时候,不是蹭她□□出来的肌肤,就是捏她手指,像把玩玉件一样。 操琴一上午,庄颜的心跳就没慢下来过,生怕丫鬟看出两人之间的预约之举。偏生庞致那厮装的又十分好,说的话也都再正常不过了,叫人挑不出错来,纵使紧张得不得了,她也只能忍,忍了再忍。 好在有了今日的准备,两人就能分别用两张琴,隔开来教学。只放纵这一日,别人也不会说闲话。 庞致看着她松口气的表情,就知道庄颜心中所想,掩下笑意,只觉她想得太多了,他是那种会白白放过这种好机会的人吗?明显不是。 学了一上午,庄颜眼看着快到吃饭时间了,正要派丫鬟去问,赵远眉那里忙完了没有,便有忆荣堂的丫鬟来通禀,说是让庄颜这几日都自己传饭,无须等那边的消息。 庄颜让人送走了那丫鬟,也准备把庞致送走。 走之前,庞致本想说下午还得继续学,否则容易生疏,却见庄颜原本嫩白的指头已经通红,想来是许久不曾碰过琴了,猛地弹了一上午,才磨了手指头。这种疼痛他是不放在眼里,但搁在庄颜身上就让人心疼了。放软了神色,平南侯道:“下午你好生歇着吧,明日早晨我再来教你。” 一日下午不得见也就算了,忍忍就是,第二日清早洗漱好了就能看见她,倒是妙事一桩。 庄颜欠身道:“侯爷,我明日还要去甄大师那边学烹茶,您什么时候来?我好同甄大师说一声。” 人是庞致请来的,烹茶只是个借口而已,他怎么舍得让她成天学这学那的。背着手,他道:“甄大师那边我去说吧,正好我也想与她讨教讨教,明日我再来。” 低着头,庄颜道:“侯爷慢走。” 庞致已经抬脚走了,忽又回过头来道:“一日为师终生为师,在我授课的时候喊我一声‘先生’足矣。” 憋了口气,庄颜隐约带了笑意道:“先生慢走。” 第71节 这才多大的功夫,就让她喊先生起来了,以后成了亲住一块儿了,干脆也不叫侯爷夫君,唤一声“老师”得好。人走远了,庄颜才回过神来,摸了摸自己烫红的脸,暗道:八字还没一撇,怎么就想到成亲那事上了。 爱一个人,总是不自觉地规划和他的以后。 …… 庄颜吃了饭小睡了一会儿,下午平南侯果真没有来,醒来之后本想叫兰儿找了消肿的膏子来,好在指头上抹一抹,免得过几日琴也弹不了,便见不到他了。 莲儿嘴快,笑道:“小姐,侯爷早送来了,您那时候正睡着,他不许奴婢吵醒您。” 一枚小小的雕花漆红木盒子被递到庄颜手上,她用食指和拇指捏着盒子转了转,里面薄荷的清香像深巷里藏不住酒香,一点一点往外溢。打开小盖闭着眼嗅了嗅,用小指甲盖挑了一点出来抹在指头上面,冰冰凉凉的感觉沁入指头,心头,就像摸到了他的手,很舒服。 仔细地涂满了十个指头,庄颜盖好了小盖儿,递给丫鬟道:“收好了,不到手上长茧子的时候怕是一直要用下去。” 手上沾了膏子,庄颜也懒得做别的事,从书架子上翻了几本书出来,躺在贵妃椅子上闲闲地读起书来。直到日头西跌,方觉微困,她揉了揉太阳穴,伸了个懒腰,看见外面金乌已经不见,只余四射的橘色光晕像花汁一样泼在苍穹之上,美如画。 晚上赵远眉的人来传饭,说凉国公回了,全家一块儿用晚膳。 到了柳园大厅里,国公府的人已经来的七七八八了。这么严肃的阵仗,庄颜还是头一回见,心中略微有些紧张,而后扫到那抹熟悉的身影,心中才渐渐安定下来,同兄弟几个行了礼,又向李庆柔问了好,被她拉在身边坐下,一齐等着凉国公陈雄光进来。 赵远眉先一步来的,她一进门就对众人道:“老爷还在换衣裳,等他到了就摆饭。”接着又特特看向庄颜道:“我已经与你义父提过你了,他倒是开心的不得了,待会儿你见了他不要怕。” 陈雄光生的魁梧,性格粗犷,以前教训几个孩子的时候从来下手就没有轻过,因是府上几个少爷很畏惧父亲,赵远眉就怕儿子们的表现把庄颜吓到了,才特意嘱咐了一声。 庄颜微笑点头,也默默告诫自己,待会儿千万不要失了礼数。平南侯已经替她把路铺到这个份上,要是还不能顺利的走下去,那也只能怪她自己忒无能。 不多会儿,陈雄光就来了。从颐祥园回来,他早脱了盔甲归置好了兵器,换了一身蓝色绸缎暗纹直裰,虽毛发茂密,皮肤也略为粗糙,但双眼有神,眉宇之间英气很浓,看起来粗犷且有威严。 庄颜只看了义父一瞬便低头,被赵远眉拉着上前道:“这就是我替你认下的义女。” 许是因为频繁征战沙场,常年号令士兵,陈雄光嗓音有些嘶哑,“嗯”了一声带笑道:“没想到一回家竟然多了个女儿,妙的很。都坐下吧,咱们一家人好久没有好好吃过饭了。” 说起这个,赵远眉早就红了眼眶,拿帕子擦了擦眼睛道:“老爷您先坐。” 陈雄光对平南侯做了请的姿势,两人先后入座,其他人才一一落座。庄颜和李庆柔坐在一起,旁边的是最小的弟弟陈继容,平常爱笑的他,竟然也规矩起来,正襟危坐,等着父亲先动筷子。 这一顿饭吃的略有些压力,不过气氛还是很融洽,庄颜能明显感觉到几个兄弟都很高兴陈雄光的归来,赵远眉自是更不必说。 饭罢,男人们有男人们的事要说,李庆柔和庄颜一块儿先走了,赵远眉没多久也离开了。 回了院子,提起笔庄颜才发觉手指头已经好透了,半点红肿都没有,按上去也不痛了,想来平南侯送来的膏子比她府上用的好多了。叫兰儿研了磨,庄颜蘸了墨水写三封家书,一封给父亲,一封给母亲,另一封则是给舅母潘梦蝶的。 给庄守义的信她写的极为简单,无非就是报平安,说自己一切安好,且谨遵父亲教训,不曾有逾越之举。给黄氏的信,只捡了开心的说,庄颜告诉母亲,这里的人都待她很好,哥哥弟弟们都送了贵重的见面礼。给潘梦蝶信,与黄衣的大致一样,不过多提了平南侯教她抚琴一事。 写完信,一一封了口,庄颜交给了莲儿,让她明日送出去。 第52章 这日早晨,庄颜因有课业要学,起的十分早。任丫鬟伺候着梳洗了一番,换了身白底淡紫碎花褙子,里面配着八幅的湘裙,俏皮又不失端庄,不会让人看轻了去。又把平南侯送的那根簪子带上,才从内室走到次间里坐着。 丫鬟烧好了茶后没有一会儿,平南侯就来了,他身边的小厮抱着琴跟在后面。 平南侯在前院小厅里等着,庄颜听了丫鬟通传,马上就出去了,走之前还不忘朝铜镜里再瞥一眼,看有没有不妥帖的地方。 精致的妆容,得体的衣裳,加上她纤秾合度的身段和淡雅的气质,小步往前走去,一步一脚都是风情。庄颜到了小厅里行了个礼,朝抬琴的两个丫鬟看了一眼,让她们把琴拿过去,又对庞致道:“先生,您的琴放哪边?” 庞致手一抬,小厮把琴放在帘子的右边,庄颜的琴自然就放在了左边。 看着尾部烧焦的琴,庄颜双眼发亮,道:“这难道是——焦尾琴?” “嗯,我母亲以前用过的。” 庄颜想起《后汉书·蔡邕传》里说道“吴人有烧桐以爨者,邕闻火烈之声。知其良木,因请而裁为琴,果有美音,而其尾犹焦,故时人名曰焦尾琴焉。”后因称琴为焦桐。 庞致见她很是喜欢,便多说了两句:“此琴其实一直留存于皇室,我母亲出嫁之时,皇上让她当嫁妆带走了。不过我小时候也不曾听母亲弹奏过,若不是我后来学了琴,这琴怕是要废了。” 他当然没有听长公主弹过,庞致很小的时候李婉就去了灵云寺,不光母亲的琴音,怕是母亲亲手做的吃食他都没有尝过。 想到此处,庄颜有些心疼起来,怎么说她双亲也是常伴身旁的,不比他,连个生气的人都没有。 不自觉地放柔了声音,庄颜道:“先生教我弹琴,便不会浪费了这把好琴。” 庞致略微提高音量道:“那还得看你这个学生,值不值得。” 帘子把小厅一分为二,两人各站一边。庞致随意拨弄了琴弦,调试了一下,觉得音准了便道:“把昨日的曲子再弹一遍。” 庄颜这次弹的很投入,也弹的很好。一旁站着伺候的丫鬟和小厮都听入迷了,一曲完毕,才觉失神。 莲儿腹诽:难怪都叫靡靡之音,果然让人听了就沉醉。 庞致听完其实很满意,还是挑了三处不足出来,庄颜认真听训,又把那几处地方弹了一遍,庞致没有做评论。小厅里寂静下来,乌桕树上三三两两蝉鸣此起彼伏,愈聒噪反倒衬得这边愈静。 隔在中间的竹帘忽然被卷起来,庄颜看见庞致身上穿的直裰一点一点的显露出来,他的长腿,窄紧的腰身,宽阔的胸膛和结实的双肩,男人的身体也这么的勾人。 收回遐思,庄颜低着头。庞致捕捉到她悄然间浮红的双颊,嘴角噙着笑道:“倒是有长进,只不过还有两处地方你总是弹的不好,我得亲自教你才行。” 庞致走到她身边。庄颜正要起身把位置让给他,却被他按住肩膀,只听得他说:“你弹,我给你纠正指法。” 依言,庄颜把两处不足的地方又重来了一遍,细细地打量他的表情,却见他眉宇之间有浅浅的“川”字,似是还不满意一般。垂下头来,她厌自己笨,怎么一遍又一遍的,还是达不到他的要求。 庞致捉着她的手,重新拨弄琴弦,一根两根……他问:“听出差别来没有?” 摇摇头,庄颜道:“请先生指点。” 捏着庄颜的手指,庞致手把手教她,道:“听出来没有?” 抽回手,庄颜道:“听出来了。”什么差别都没有,他这是故意占便宜呢! 顺势而为,庄颜重新弹了一遍,底气十足地问:“这遍是不是好了许多?” 第72节 按下笑意,庞致知道这妮子看穿他的心思了,便道:“孺子可教也。” 庞致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中间的竹帘却没有垂下去。他不说放下去,谁也不敢来动。紧接着,他又弹了一首新的曲子,这首曲子要欢快得多,节奏也更快了。 庄颜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手指拨弄琴弦,心里头满是赞叹之意,这人不光长的好,琴弹的也好,对她也算是体贴入微了,到底有什么是他做不好的? 庞致弹完,把琴谱递给庄颜,让她先看了一遍。 她看完之后,庞致突然道:“对了,甄大师那里我说过了,你下午去一个时辰便足以,什么时辰去都可以,不要太晚就行。” 这么自由,可见他在在甄大师面前一定费了口舌的。应下后,庄颜便又认真去看那琴谱去了。 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时间总是过的很快,纵使手指头被磨得通红,两指腹相互摩擦一下都疼的钻心,庄颜内心仍是欢喜居多。庞致看到她的小动作,便道:“那消肿的膏子你用过没有?” 藏起指头,庄颜道:“用过了,昨日的时候就不疼了。” 庞致看着小厅里的丫鬟们道:“都站着干什么?还不把琴都搬进去,等我搬吗?” 因有两把琴,四个丫鬟就只能都过来帮忙搬了。 庄颜问他:“您的琴也放在我这里吗?” “嗯,省得搬来搬去的麻烦,你也可以试试的我的琴,也许更顺手。”反正以后他的都是她的,她用用也无妨。 四个丫鬟就这么被他支走了,庞致身边的小厮也很懂事,乖乖地退到门那边去,不看这边的动静。 抓起庄颜的手仔细看了起来,庞致摸着她通红的指头,小心翼翼地拨动她的指头,心疼地问:“疼吗?” 庄颜羞窘道:“不疼。”只是他这样子抓着都快磨粗糙了的手,多不好意思。 感觉到手里的柔荑不安分,又想躲回去,庞致拉着她的手放到嘴里含着,戏谑地看着她瞪大的双眼。 她的指头本就因弹琴而磨得发热,可他的嘴唇更热。 庄颜咬着唇,还想要抽回手。庞致稍稍送了口道:“我说的过的话你总是不记得,说了叫你不要躲我,偏不听。”说完,他把她的手指头往里送了一点,轻轻地咬了一口。 酥酥麻麻的感觉,让庄颜越加羞涩起来,她这会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只能嘴上讨饶道:“侯爷……您快放开。” 他像是在品尝着极美味东西,眼皮子都要闭上了,庞致道:“我说了,叫我什么来着?” “先……先生……”她的声音极低,这样的称谓让人觉得有些羞愧和……兴奋刺激,仿佛两人就是正经的师徒一般。 庄颜见他仍不肯停下来,求饶道:“先生,丫鬟要来了。”前后院才一墙之隔,下人们只要穿过一面墙,无须从正厅里进来,就能看见他们在三壁通风的小厅里干着什么事。 庞致听了这话一点儿也不怕,声音懒懒地道:“早晚是要娶你的。” 他要娶她。 庄颜愣愣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庞致终于松开她的手道:“从这里回去了,我就让凉国公夫人去你家提亲,一月内我们就成亲,好不好?” “明媒正娶?”她有些不自信地问。 “明媒正娶。”他回答的十分自信。 外面的脚步声近了,是丫鬟们来了。 庞致看着栏杆外面的乌桕树,恢复以往的冷漠面孔道:“怎么都是乌桕树,应该种些竹子才好,再放四个大水缸,里面养着睡莲,这样才有夏季的美感。” 这是庄颜喜欢的装扮,他竟然知道的这么清楚。她很怀疑平南侯到底是不是能听见她的心声?那可不好,在灵云寺的时候,她还算计过他呢。 “我走了,你下午歇好了再去甄大师那边,不碍事的。”走前,他语气温和地嘱咐了一句。 庄颜欠身,目送他走。 回到房里,莲儿问她要不要洗了手抹膏子。庄颜握紧了手,他吮吸的手指头被她藏在手心里,像藏住一样宝贝,一个秘密一样。回过神来,她回了莲儿一句:“不用了,今天手不疼。” 莲儿忍不住话,指了指庄颜的手指头道:“小姐,我瞧你你手指头都红了。” “去传饭吧,下午还要学烹茶。” 莲儿应了一声,这才不盯着她的手了。 午时日头正烈,乌桕树上的蝉像疯了一般嘶鸣,庄颜吃罢饭,躺在榻上想,甄大师应该也是要休息的吧,她去早了反倒打扰了甄大师休息,不如小睡一会儿再去。 生怕自己睡过头,庄颜嘱咐丫鬟到了时候若是自己还没醒,就叫她起来。 不等丫鬟叫她,庄颜自己就醒了,外面日头还烈的很,但比正午那时候要稍稍好些了。整理了一下发饰和妆容,就带着兰儿出门了。 甄大师喜欢清静,所以庄颜没有只带了不喜说话的兰儿。兰儿替庄颜打着梅花小伞,主仆二人往西边的偏院走去。 才走了没两步,便遇见了平南侯和陈继容。庄颜行了礼,笑问两人:“怎么往我这边来了?” 第53章 庞致道:“他非要来找你,我说你下午要去甄大师那里,他还不信。” 陈继容疑惑地看着平南侯,这厮压根就没说这件事呀!明明是自己一说要来这边,他连阻拦都不阻拦一下,就跟着一块儿来了。 庄颜察觉到两人之间的怪异,抿唇笑道:“是了,我正要去甄大师那边。” 庞致道:“既然如此,那我们两个回去吧。”也只能回去了,不过好歹还能跟她顺一段路。上午见到她,下午也见到了她,真好。 庞致他们先到了梅花坞,庄颜福身送目送他们进去,便带着丫鬟去了偏院。 甄大师那里还是一如既往的安静,庄颜大气都不敢喘,生怕惊扰了里面的人,显得不尊敬。因是到了门口里面的人才注意到她来了。轻轻扣门,庄颜道:“甄大师,打扰了。” 第73节 甄绵绵早坐在窗边小桌旁等着,听到声音后应了一声,喊她进来,庄颜才一进来,她就看见那根玉簪了,那是李婉的簪子! 庄颜见甄大师盯着自己看,略有些不自在,又唤了她一声。甄绵绵这才回过神来,道:“坐吧。” 不知是不是错觉,庄颜觉得甄大师这次待她要温和许多。 还是和上次一样,庄颜从这边学完了烹茶,甄大师便出府去了,还是叫她隔日再来。 未免技艺生疏,让甄大师觉得她偷懒,庄颜回去之后又练习了好几回。夏季炎热,早上拨弦的手还没有抹过膏药,这会子又被烫了几次,指腹已经红的不能看了。 莲儿看了心疼,从冰桶里捡起一个苹果,塞到庄颜手上道:“小姐您先拿着敷一下,我去给您拿膏子来抹,再不许推了!” 兰儿打了凉水进来,伺候庄颜洗了手,并且擦干了,就把盆子端了出去。莲儿拿着膏子过来小心翼翼地涂抹在庄颜手上,一边涂一边抱怨道:“甄大师怎么这样严苛?都下学回来了还要布置课业。” “不是大师的意思,大师很好,是我自己要练的。琴在西次间里吧?” “您还要弹琴啊?您的手都这样了。” 比起手上的痛,被人笑话才更痛,尤其是被喜欢的人嘲笑。所以她不怕疼。 庄颜打趣莲儿道:“行了,我都不觉疼,倒瞧着像是疼在你身上似的。” 委屈地噘嘴,莲儿红着脸,还真就像疼在她身上了似的。 晚上的时候还是国公府一家子人一块儿吃饭,庞致也来了,庄颜见了他只是浅浅地笑着,没有多做表示。 还未开饭前,陈雄光问庞致:“东西都搬过来了?住在何处?” “住芙蓉馆里,离陈继容的桃花坞很近。” “怎么不住玉澜堂了?你小时候常住那里,应该更习惯些。” 庞致答的一本正经:“本就说是来陪陈继容的,离他近些方便。” 赵远眉和陈继端一笑,李庆柔也柔情似水地望着自家夫君,静静地听着。 赵远眉道:“离颜姐儿的院子也近,我央侯爷教咱们颜姐儿弹琴,倒是一箭双雕了,好得很。” 像是明白了什么,陈雄光笑了笑,没再说话。英雄难过美人关,哪个男人没有为之折腰的女儿?少年的情谊,他懂。 虽说桌上的人都没有明说什么,庄颜却知道大家都在取笑她,因是一顿饭下来头埋的很低,菜也只吃眼前的。庞致看不过去了,才给她夹了几筷子菜,却也没说什么。 赵远眉的眼光愈发暧昧起来,庄颜的脸更加红了,庞致现在住到柳园来,更加肆无忌惮了! 吃完饭,天已经擦黑了,庞致和陈继容与庄颜顺路,自然是一道回去。 和国公府的人道了别,庄颜便跟着庞致他们两个一齐往乌桕堂去了。 夏夜里,鹅卵石铺就的甬道上还残留着丫鬟们洒过的水,澹澹月华下明耀得像镜子一样。 小厮在前面打着羊角琉璃六角灯,丫鬟跟在后面隔了半丈远。几人的脚步声都很轻,陈继容受不了没人说话的压抑气氛,站在两人中间扭头看向庄颜,露出两颗小虎牙道:“姐姐,你白日里都做些什么?有没有空陪我玩?” 庄颜笑着答他:“这两日在学琴茶两艺,正好明日无事,你若得空,我便去找你,你带我去游园,好不好?”柳园这么大,她还没看过。且游园无须共处一室,也不会惹人闲话。 “好哇,好哇!”陈继容高兴得抚掌。 庞致不高兴了,月光下侧脸愈发冷漠,淡淡道:“同你游园,你能认得全柳园的路么?” “怎么认不得?再说了,不是还有丫鬟小厮吗?” “不是说要我教你骑马吗?还去不去了?”庞致利诱他。 陈继容听了“骑马”两字很高兴,跳起来道:“好呀好呀。”稍一冷静下来,便又嘻嘻笑道:“不过我明日不骑马,明天我要跟姐姐一起游园。” 庞致拧着陈继容的脑袋,掰了半圈,硬生生把这小子的视线转到了正前方,道:“看路。”不要总是看庄颜,自己的夫人被人盯着的感觉,很讨厌。 陈继容打开他的手,道:“侯爷,你弄疼我了。” 松开手,庞致笼着袖子道:“你要是摔了,疼的就不止你一个人了。” 嘟哝了两声,陈继容到底没敢反驳他,也不敢再正大光明地去瞧庄颜了。哼哼,他虽是小孩,平南侯什么心思他能不明白?小气鬼! 到了芙蓉馆,庞致也不进去,继续跟着他们二人走,轻声道:“我送你。” 陈继容冷哼道:“我才不要你送!” 拍了拍这小鬼的肩膀,庞致道:“快走吧。” 路真短,庞致想着,这么快就到桃花坞了。 陈继容站在门口的石阶上,调皮笑道:“原来侯爷不是送我的,是送姐姐的。” 庄颜冲着他笑,嘱咐道:“快进去吧,仔细脚下。” 眨眨眼,陈继容道:“知道啦,姐姐明早见。” 这一次,庞致的声音很轻很柔,“走吧。” 庄颜抬脚跟上他的脚步。 两人并排走着,隔着有些距离,丫鬟们低头跟在后面规规矩矩的。一路上也没有人说话,到了乌桕堂门口的时候,庞致道:“既然明天你约了他游园,就不练琴了。回去好好歇着。” 低一低头,庄颜欠身道:“是,先生。” 这一次,是庄颜目送他走的。似是感觉到身后的目光,庞致脚步都轻快了一些。其实他不是因为游园才放庄颜的假,而是在席间就看见了她的手指还红着,猜想她肯定没有老老实实抹药,这才许她休息一日。 庄颜在净房沐浴出来,她屋里的蜡烛已经被丫鬟点燃了。才进屋在榻上坐着,出神得盯着头顶的承尘,就听见扑棱扑棱的声音。窗边的高几上摆了一个粉彩团蝶纹的花瓶,里面插着几枝百合花。花瓶的旁边,就是那只黑身黄喙的林八哥。 庄颜放下轻罗小扇走到高几旁,捉了林八哥,叫莲儿把门关上,才偷偷取下了鸟儿脚下的小纸条。 第74节 莲儿好奇道:“小姐,这鸟儿怎么又到您这儿来了?怎么还从京中跟过来了?” 庄颜没有答话,放了鸟儿就捏着纸条进屋了,她躺在床上看了那纸条,话也不多,就是嘱咐她记得抹消肿的膏子。 打了个哈切,赶了丫鬟出去,庄颜道:“我自己熄灯。” 听到了隔扇关上的声音,庄颜走到描金红烛前,烧了纸条后便把蜡烛吹灭了,这才安心地上.床睡了。 虽说柳园是别人的家,奇怪的是庄颜在这里睡得格外的安心,除了头一日有些择床,几乎夜夜好眠,醒来那会儿记得的梦也不再是噩梦。 早起梳洗罢,庄颜不忘抹消肿的膏子,因担心庞致再次牵起她的手,便把手心手背手腕处都抹了玫瑰味的香膏,余香淡淡,沁人心脾。 庄颜才在次间里用完了早饭,准备把房间里的花剪一剪,外面就有丫鬟来传话了,说平南侯和六少爷都在前一进的厅里坐着呢。 去了前厅,庄颜行礼之后便道:“趁着早上凉快,现在就走吧?” 陈继容穿着银白暗纹直裰,欢呼雀跃道:“好!姐姐今日真好看。” 皱了皱眉头,庞致发现这小鬼真的很讨厌,不过陈继容目前身边还没有通房丫鬟伺候,应该不太懂男女之事,所以对庄颜的应该只是姐弟之间的喜爱之情吧?他发现只有这么想,心里才不那么气。 三人一起从乌桕堂出去,到了桃花坞里,陈继容热情地介绍着自己屋里的美景。 庄颜听的很认真,庞致看她看的很认真,总之各有各的快乐。 从种满茱萸的甬道过去,便是庞致住的芙蓉馆了。他的院子里种了一池的荷花,甚至还有黄嫩的小莲蓬从花心里冒出来。庄颜爱吃去芯的清甜莲子,当即欢喜道:“等到莲蓬长好了,要到侯爷这里采一些才是。” 陈继容道:“我母亲前几日也说要来丫鬟来采呢。” 庞致道:“那就一人一半。” 带着庄颜和陈继容进了后一进他的书房处,庞致坐在椅子上,吩咐丫鬟上茶,然后对他们两个道:“随意看。” 第54章 陈继容对庞致的书房没什么兴趣,左右不过那些东西,没什么稀奇的。庄颜却很感兴趣,从书房的布置能看出主人家的爱好和志向,她想多了解平南侯一些。在房里转悠了一圈,每一处她都看得十分仔细,且还会在心里细细分析每一件东西的趣味。 屋内鸦雀无声,忽闻一声鸟叫。陈继容竖着耳朵抬起头道:“什么鸟?” 庄颜听出来了,是林八哥的声音。 庞致道:“我养的一只小畜生。” “我要看要看!”陈继容很少养活物,因为父亲说这些东西玩物丧志,男子汉大丈夫,就该有男人的气概。 庞致觉得他很吵,便道:“就在隔壁,一起去吧。” 他们两个先一步出去,庄颜跟在后面,隔壁一间小房布置的也很简单,桌椅都没有,像是专门用来喂养林八哥的。鸟儿见了庞致和庄颜,张嘴喊道:“娇娇,娇娇。” 庞致知道这畜生是饿了,于是喂了点东西它吃。陈继容兴奋地在一旁看,说也想喂,只是吊笼太高,他还够不着。 “这畜生认人的,你先别动它,等混熟了再喂。” 庄颜纳闷了,这畜生认人,却一见面就认得她了。 陈继容又跑到一旁去看一抬鸟架子,那是庞致命人制了给林八哥玩的。 看着正在被喂的林八哥,庄颜走过去问庞致:“除了鸟儿,侯爷您还养别的吗?”小猫小狗什么的。 庞致目不转睛地看着林八哥,手上没有停止喂食,低声道:“我还养别的做什么,养你就够了。” 庄颜听了蓦地脸红起来,却见庞致这话不是对着她说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说给她听的。因有陈继容在旁,她不敢多问,转了头看向了别处。 从庞致的住处出来,他们一齐游了几处,歇在了嘉里亭,嘉里亭旁边是陈继端和李庆柔同住的青竹居。 三人坐在亭子里,丫鬟小厮摆了一些吃食和冰水凉汤。兰儿收了伞站在庄颜旁边,擦了擦汗,替庄颜倒了一碗绿豆汤。 不一会儿,嘉里亭里的人听见附近传来吵闹声,放眼望去,好多个黑影正往这边挪动,乌压压地来了一群人。 陈继容站起来张望道:“是大哥和大嫂他们,咦……还有个姑娘是谁?难道是大嫂的妹妹?不对呀,她的胞妹今年就定亲了,今年应该不会来这边了。” 庞致也看了一眼,喝了口茶道:“是方拾梦。” 定睛一看,陈继容发现果然是他,便道:“她今日这身打扮,我一时间竟看走眼了。我瞧着这衣裳的颜色,倒是像颜姐姐平日里穿的。” 庄颜喜欢穿颜色淡的衣裳,方拾梦爱穿明艳的服装。后者突然换了风格,前者又在陈继容眼前,所以他一下子就联想到了义姐的身上。 庄颜身为女子,自然明白女子的心思,若是方拾梦听了这话,铁定要迁怒自己,便出言道:“许是夏季炎热,方小姐才穿的简单些,倒不是像我的缘故。” 陈继容点点头,道:“是吗?” 笑了笑,庄颜没再说话。 这边才静下来,方拾梦等人便来了。 方拾梦穿一件轻薄柔滑的白底湘绸粉彩团花褙子,淡粉色的挑线裙,挑心髻上斜插一根玉簪,另一边簪着两朵绉纱荷花。这打扮与她以往比起来,着实清淡了许多。 方拾梦上了亭子,庄颜便站起来要与她见礼,哪晓得她忽略过庄颜对着庞致道:“侯爷,您怎么在此处?” 到了避暑之地,方拾梦早就想来找平南侯,只不过颐祥园里见不到他的人,后来打听了一番才知道庞致住到柳园去了,结果在柳园也见不到人,想来李庆柔这里打听消息,可巧就听见青竹居的丫鬟说嘉里亭里来了人,像是平南侯和六少爷、义小姐。 李庆柔本不想来的,是方拾梦闹着要到亭子里开看看,她便只好放下女儿给奶妈带着,和丈夫一起到这边来瞧瞧了。 庞致并不搭理方拾梦,他继续喝着自己的茶,看向陈继端道:“今日倒是很闲?” 庄颜和李庆柔相互见礼,陈继端扶着妻子坐下,道:“彼此彼此。” 不都是为了爱人才留下来的么,两个男人心照不宣,以茶代酒,碰了一下杯子。 第75节 亭子本来就不大,一下子来了这么些人,自然显得有些拥挤。方拾梦对着身后站着的兰儿道:“还杵这儿做什么?都滚出去,没看到主子们在说话?” 亭子里站着的下人有好几个,方拾梦偏偏只对兰儿一个人说了这句话。庄颜安抚地看了兰儿一眼,示意她先出去。 亭子里只留了平南侯身边的小厮,其余的下人便都走了。庞致的人只听他的话,就算方拾梦是皇后,她的话也不管用。方拾梦倒也不跟平南侯府的下人计较,仍旧笑吟吟地问庞致:“侯爷来府上作何?怎么不到我家园子去玩,哥哥说好几日都没见到你了。” 出于礼貌,庞致简单答了:“我住在柳园,教陈继容骑马射箭。” 方拾梦听了不大高兴,她从祖母嘴里得知庞致似乎喜欢庄颜那种类型的姑娘,便暗想着自己清清丽丽起来,容颜上岂会输给一个侍郎的丫头,这才一改往日艳丽华贵的风格,穿得素淡了些。本以为这样子能博得对方喜爱,没想平南侯竟然住到了柳园来,那庄颜岂不是要近水楼台先得月了? 女人嫉妒起来心胸就狭隘了,方拾梦冷冷地瞥了庄颜一眼,正要说话,李庆柔却柔了柔额头,靠在了陈继端肩头。 陈继端着急地搂着妻子的肩膀,紧张问:“庆柔,你怎么了?” 李庆柔睁开眼道:“许是外面太闷热了,有些头晕。” 陈继端道:“许是昨个夜里没歇好,守纯这丫头太闹腾了,我先扶你回去吧。” 扶着李庆柔起身,陈继端对着桌上的几人点了个头道:“我们就先回去了。照顾不周,方小姐别见谅。” 方拾梦正乐得人少,便道:“她身子要紧,你快送她回去吧。” 李庆柔看了自己替身的丫鬟一眼,虚弱道:“你留在此处照顾方小姐。” 那丫鬟点头应下,便没再说话了。 陈继端和李庆柔走了,方拾梦愈发聒噪,比外面的蝉鸣还让人讨厌。陈继容恹恹地喝着茶,默默地看了庄颜一眼。他们真是命不好,竟然碰上了方拾梦。这姑娘一言不合掌掴丫鬟,还把滚烫的茶水泼人家脸上的情景尚历历在目,陈继容对她实在是喜欢不起来,他还是更喜欢庄颜姐姐。 庄颜也不说话,因为比蛮横,她比不赢人家,知书达理四个字不是说说而已。 方拾梦说得口渴了,似是不经意地扭头对庄颜道:“给我倒杯茶。”后又转头继续跟庞致说自己家中新入的珊瑚树有多高多珍贵,还请他得空去家中看看。 庄颜面色陡然冷了下来,那张清丽的小脸似乎还是那么温和好看,却让人觉得和往日里不一样了。 方拾梦是侯府的嫡孙小姐,庄颜也是国公爷的义女,若比身份,国公府里子不知道比忠勇侯府强了多少去,凭什么她要给这个刁蛮的姑娘倒茶? 庞致见庄颜没有听话去倒,便也没有说什么,若是庄颜真听话倒了,他反而要去阻止了。 方拾梦半天不见茶,也冷下来脸重新看向庄颜,道:“我让你倒茶,没听见吗?” 淡淡一笑,庄颜不卑不亢道:“我师从甄大师,如今还未出师,不敢轻易炫技,唯恐让师傅失了颜面。” 当即拉下脸,方拾梦道:“倒个茶而已,又不是要你倒出朵花儿来,有那么难么?” 庄颜自顾自地端着釉里红蝶纹茶杯,完全不理会方拾梦的话,只是对亭子外面的下人道:“还不进来替主子倒杯茶。” 方拾梦瞪着庄颜道:“谁敢动!庄颜,我就要你倒。”她这是要撒泼了。 庄颜恍若未闻,她常年打拳强身健体,即使是动手,方拾梦至少伤不了自己。再说了,庞致和陈继容肯定不会坐视不理的。 果然,陈继容先说话了:“方小姐,不过一杯茶而已,我替你倒?” 陈继容乃国公府嫡出的少爷,身份比方拾梦不知尊贵了多少,他肯这样子打圆场,她应该见好就收。偏偏在忠勇侯府里骄纵管了,方拾梦见不得别人忤逆她,不肯依从。 陈继容正要拎起茶壶,却被庞致一把扼住了手腕。 庞致冷声道:“我倒。” 平南侯亲自倒茶,方拾梦面色稍霁,嘟哝道:“劳烦侯爷了,这死丫头太不知好歹。” 琥珀色的茶水从壶嘴里慢慢流出,热气腾腾的水柱里还夹杂着少许茶叶碎片,庄颜定定地看向庞致,他真会给方拾梦倒茶?她不信,这不是平南侯的性格。 茶水倒满了釉里红蝶纹茶杯,庞致还未放下茶壶,端着茶杯笑了笑,随意把茶杯往外送。 方拾梦正要去接,哪晓得庞致长臂一伸,茶杯稳稳地放在了庄颜的面前,只听他轻声道:“庄小姐,慢用。” 方拾梦伸出去的手像僵硬了似的停在空中,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地淡下来,渐渐地把视线转向了庄颜脸上。 第55章 方拾梦死死地盯着庄颜,她倒要看看这个贱人敢不敢喝! 点头道谢,庄颜端起茶杯瞥了方拾梦一眼,嘴角弯弯,浅浅地喝了一口茶. 方拾梦面子上挂不住,通袖一拂,茶壶茶杯都摔碎在地上,茶水也泼到了庄颜手臂上,桌上的茶水又顺着桌沿一点点地流到庄颜的衣服上。可方拾梦觉得这还不够,腾地站起身恶狠狠地看着庄颜,道:“还从未有人敢像这样欺辱我!” 她的手臂高高抬起,想要给庄颜一个响亮的耳光。庄颜毫不畏惧地看着对方,道:“我从未刻意欺辱过别人。” 说时迟那时快,方拾梦的手臂落下的时候,庞致掐住她的手腕警告道:“你没有资格打她。” 双眼泛红,方拾梦鼻翼微动,含着委屈道:“你这么偏爱她么?” 毫不犹豫地,庞致答了“是”。 挣脱开庞致的手,方拾梦眼泪直往下落,道:“我到底哪里比不上她?她的身份可有我半点尊贵?” 也只有在穷途末路,完全没有可比之处的时候,方拾梦才会拿身世背景说事,若是原来,庄颜自然不及她十分之一,现在却不可同日而语。 庞致替庄颜说道:“她现在是国公府的义女,凉国公唯一的女儿,也是我平南侯府的准侯夫人,从这里回京了我便央国公夫人替我提亲去。”他觉得这话的程度还不够,又添了一句道:“今日我就派人快马加鞭去庄府打声招呼。” 准侯夫人……回去就提亲…… 这些字眼回荡在方拾梦耳边,她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庞致,喃喃道:“我与你一同长大,你却要娶她?” 听到此处,庄颜倒是有点吃醋了,她因身份而错过平南侯少年时代,着实可惜。 庞致却无情道:“什么一起长大?不过是幼时相识而已,我难道什么时候日日与你吃住了不曾?” 方拾梦被他怼的脸红,气呼呼地走了。李庆柔留下来的丫鬟跟着去了。 第76节 庄颜站起身,面色如常道:“我回去换衣裳。” 生怕庄颜生气,陈继容站起来对庞致道:“我送姐姐。”又转头关心地问她:“姐姐你烫着没有?” 庞致知道事情因他而起,心中略有些愧疚,跟在他们身后没有说话。 到了乌桕堂门口,庄颜转身道:“我自己进去吧,不碍事的,现在已经不疼了。” 现在已经不疼了,说明刚才是疼的。庞致低头去看,发现庄颜刻意拿帕子把烫了地方遮住,不顾旁人在场,他抓着她的手看,手背往上红了一大片,轻轻摸一下,她都要忍着疼,眉头锁得紧紧的。 庞致红了眼,低声道:“回去记得抹膏子。” 收回手,庄颜看了他一眼道:“侯爷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两人走到门口的乌桕树底下,庄颜还是掩着伤处,道:“侯爷方才说的话当真?” 脑子里飞速回想了一遍,庞致才明白过来,庄颜问的是什么事,“自然当真,等回去了,我就请国公夫人去你府上提亲,你早些嫁给我,也不需受别人的气了,有我护着你,谁也不敢伤你。” 头埋得低低的,庄颜眼眶泛红,从小到大,还没有哪一个人这样笃定地跟她说,要保护她。 伸手刮去她的眼泪,庞致温柔地问:“你不愿意?” 躲开庞致的手,庄颜道:“怎么会不愿意,只是高兴罢了。侯爷别叫丫鬟看见了笑话,快别擦了。” “你不哭,我就不擦了。” 被他逗笑,庄颜自己擦了眼泪,破涕为笑道:“还请侯爷晚些去庄府打招呼。” “为什么?” 庞致待她这样真情实意,庄颜也没什么好瞒着了,她道:“大伯父和三叔待我并不真心,我不想父母亲永永远远地和他们捆绑在一起,若将来我与您喜结连理,他们便更不想放手了。” “所以你想在此之前,和他们撇清关系?”庞致说了她想说的话。 庄颜认真地看着他,问:“侯爷是不是觉得我太狠心了。” “不是。”庞致诡异一笑,“若换了我,庄府能当家的人,就不是你大伯父了。”他才不管什么嫡兄不嫡兄,只要为难他的人,统统下狠手解决掉。 庄颜在庞致面前也不去刻意装良善,因她知道,凡是伪装的东西,总有一天要被拆穿的,不如该是怎么样,就怎么样,他若爱你这副样子,自然就是爱了,若是不爱,那就是真不爱了。 “谢谢您。”庄颜说得很真诚。 庞致直逼她的双眼,很严肃道:“记住,在我面前无须说谢字,我心悦你,为你做什么都可以。” 他性子这样冷淡,待她却如此热烈,庄颜怎能不感动?心跳得愈发快,鼻子一酸又想哭出来,却想起他方才的话,便忍住了眼泪,省得他心疼她。 两人沉默了一小会儿,庞致看着她发红的手背道:“记得回去抹我给你的膏子,消肿化瘀都很好的。” 点了点头,两人往陈继容那边走去了。 陈继容见庄颜哭了,有些不满道:“侯爷,您怎么把我姐姐弄哭了?就算你你打算娶她,也不能欺负她,小心她不嫁给您了!” 庄颜笑了笑,陈继容性格温和为人善良,因是府上最小的一个,全家都很宠他,养成了他这种聪明却不太知事的性子,但他待她很好。 “侯爷没有欺负我。” 疑惑地看了庄颜一眼,陈继容道:“是吗?侯爷可不像会怜香惜玉的人。” 庞致沉默,他若不是怜香惜玉,刚才就不会那么轻易放过方拾梦了。当然了,这件事还没完呢,他生性就非常记仇,非常。 庄颜回到屋里洗个澡,换了身干净衣裳,又涂了庞致送来的膏子在手背手腕和指腹上。披散下头发没打算梳起来,却听丫鬟说李庆柔来了。 命丫鬟去回个话,且让嫂嫂在西次间里等一等,随即让莲儿赶紧给她梳了个简单的发髻,便去了次间。 兰儿做事很周到,庄颜出来的时候她已经上好了茶,还有冰镇的甘蔗水和绿豆汤。 李庆柔见庄颜换了衣裳,有耳目一新的感觉,随即把目光转移到她手上,看到红肿的地方有些反光,知道是涂了膏子的缘故,方道:“我听丫鬟说了嘉里亭的事,你要不要紧?” 庄颜是未来的平南侯夫人,庞致宠她如命,凉国公全家都很看重她,李庆柔自然也不敢怠慢。这件事李庆柔既然知道了,就不能装作不知道。 感激李庆柔的挂念,庄颜说自己没有大碍,反问她:“长嫂有没有事?头还晕吗?” “回去小睡一会儿就好些了,醒来听见丫鬟说了这事我马上就赶过来了。方小姐在忠勇侯府上被宠惯了,自然受不了别人不顺着她,委屈你了,这件事我已经告诉母亲了。” 庄颜笑看着李庆柔,没想到这件事传的这样快,只怕过了今日,柳园上上下下都知道方拾梦欺负她,平南侯说要娶她的事了,她和他的事,是彻底公开了。 “不过是口角之争而已,不用劳动义母的。” 李庆柔笑笑道:“母亲疼爱你我们都知道,这件事要不叫她先晓得了,等她晚些知道了少不得要训我们。” 笑了笑,庄颜没有答话,这个李庆柔看起来温婉可人,行事低调,倒是很会为人处世。她是山东省指挥使司的嫡女,赵远眉不会为这点事就责备她,可她却故意在庄颜面前抬举对方。 又闲聊了几句,庄颜客气一句,说留她吃饭,李庆柔借口屋里还有孩子,便走了。 不管李庆柔真不真心,至少不是难相处的,这就够了。庄颜传了饭,独自吃完后在乌桕堂抄手游廊里走来走去,消了食,就听丫鬟来报,庄府送信来了。 兴高采烈地接了三封信,庄颜拆了信一一读起来。 庄守义的那封庄颜略扫了一眼,把那些说教的话都略过了,通篇下来没有大事,便放下了。接下来是黄氏的信,她说家中一切都好,肚子更加显怀,而且尖尖的,很可能是个儿子,黄衣很高兴。潘梦蝶的信是拖黄衣一起送来的,信里说了一些家中琐事,还提了黄不羁,说他是老样子,志向不高远,对姑娘也没有兴趣。她还隐晦地问了庄颜和平南侯的事。 走到桌前,庄颜挽起一截袖子自己研磨,提笔舔墨,给三个人分别回了信。 第一封,跟庄守义报平安,道一切都好,并且稍稍说了“分家”的想法,说庄府长辈皆已去世多年,这个时候分家并无不孝的名义,请父亲自己定夺。 但凡庄守义有一点野心,他都会好好地考虑庄颜的提议。以庄颜对父亲的了解,她觉得这些点到即止的话,已经足够了。她的父亲,从来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有些事只是时机没到而已。 第二封,庄颜嘱咐黄氏一定要注意偏院里的两个丫头,千万不要让她们钻了空子,另外替她打赏姜妈妈和蓝烟各五两银子。 第77节 黄氏粗心,庄颜可不敢掉以轻心,银月虽然暂时被她给拿捏住了,宜月的心思却还不好说。她远在柳园,也只能口头提醒了。 第三封,庄颜回得很简单,只有两个字:很好。 第56章 五十八: 自方拾梦撒泼那日以后,庄颜想着她总要再来一次找自己出气的,却没想到再也没见过她了。 庄颜觉得方拾梦不是那样容易善罢甘休的人。 这日早上,她梳妆完毕,换了身藕荷色缠枝莲褙子,绉纱长裙,去了赵远眉屋里请安。请过安后,赵远眉也没有留她,态度依旧温和地打发她走了, 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庞致正在小间里等她,听见她的脚步声,转过身来带着浅浅的笑意道:“回来了?” 这一瞬间让庄颜有些恍惚,好似与他相识许久,他一直在等她归家似的。 庞致忽然想起庄颜回娘家住了十天的时候,那时候他心里是想她的,却从来不去催她,等她回来了,也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声“回来了”。和现在一模一样,明明他是想她的。 命人去把琴搬了出来,庞致走到庄颜面前去一把抱住她,下巴抵着她的头顶道:“总觉得你走了很久一样。” 壮着胆子,庄颜环着他的腰道:“我也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 搂着庄颜的手滞了滞,庞致低声问:“是么?” 估摸着丫鬟快来了,两人分开后各自往后走了一步,拉开了点距离。 丫鬟们把琴放好,庞致让庄颜用他的焦尾琴去弹,另一张琴已经完全成了摆设。 两支曲子弹罢,庞致道:“弹的很好,我与你合一曲。”说着,他把腰间的萧解下来,薄唇刚贴上箫,低头眯眼,庄颜看着他温柔地笑笑,很快就跟上了节奏。一人弹琴,一人吹箫,和了一曲《春江花月夜》。 余音绕梁不绝于耳,丫鬟们如痴如醉,等到声音停了,才傻傻地看向这边。兰儿双眼明亮,看着美如画中男子的平南侯,竟起了爱慕之心,她这一生也就这个命了,配一个管事或者庄头,还不如跟着小姐去给姑爷做通房! 两人随后又和了三支曲子,庞致怕她累,便道:“休息吧,你的学的很好了。” 庄颜起身活动了下筋骨,看着栏杆外的乌桕树,叹息一声道:“我的碧泉居里种的都是些箭竹,倒是没有乌桕这样子高大荫凉。” 一般人只以为庄颜是随口一说而已,庞致却明白她的心思,走到她身后温柔地问:“想家了?” 愣了一瞬间,庄颜看着庞致,而后低下头来,没有答话。平白无故想什么家,就怕别人知道了以为她在柳园住的不开心。 庞致知道她多思虑,便没有再多问,心里却想着如何才能宽慰她。 下午的时候,庄颜去了甄大师那里。 甄绵绵并没有教她太难的烹茶技艺,包括今天下午,至多讲的也是煮茶的要点而已。 虽有些无聊,庄颜却学的很认真,赵远眉待她算好的,总不能在柳园丢了义母的面子,所以她从未表现出抵触的情绪。 甄绵绵给庄颜上完课,重新端了一壶茶上来,亲自给庄颜倒了一杯,让她尝尝。 狐疑地接过粉彩蝶纹茶杯,庄颜尝了一口抿了抿唇,茶水沾湿她的唇,透着淡淡的清香。 “尝得出来是茶吗?” 茶是很普通的女儿红,可味道却比庄颜平日里喝的好了不止百倍,她又尝了一口才敢回答:“女儿茶,可是这茶水……” 甄绵绵示意她继续说,庄颜便猜到:“是……雪水煮的吧?” 庄颜不挑食,也不忌喝什么口味的茶,二房用的茶叶都是随了大房,以柴薪烧化雪水烹茶,她十来岁的时候倒是干过一次,后来嫌麻烦,便没再做了。 颔了颔首,甄绵绵道:“雪水煮的茶,其味更清冽,更具穿透力,知道为什么吗?” 摇了摇头,庄颜等着甄大师说后面的话。 甄绵绵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喝了一口茶后,望向窗外道:“不比河水,雪水不受尘垢,以自身之纯洁承载茶叶的味道,方是人间绝味。不单是煮茶,为人亦是该如此,心里干净的人手上才干净,才能煮出好茶。” 低着头,庄颜雪白的脖子露出一截来,她眉眼顺从道:“弟子受教了。” 甄绵绵没有答话,室内一阵沉默,忽听她道:“我要走了。”习惯了云游四海,若不是因为李婉在京都,她根本不会待这么久。 抬起头惊讶地看着甄大师,庄颜问:“您这么快就要走了?” “嗯。”甄绵绵第一次牵起庄颜的手,柔声嘱咐道:“记住,待人以真心,善有善报。”这是她最后能为李婉做的了,母子不该有这样的隔阂,但愿这个儿媳能在其中起到良好的作用。 庄颜不明白甄绵绵的意思,还是点头应下了。 “你走吧,明日也不用来送我了。”下了逐客令,甄绵绵便起身进屋去了。 甄大师性子冷淡,庄颜心里明白,因是并不计较,起身行了礼便走了。只是她没想到,甄绵绵走之前,还留了一套青白釉的上等茶具给她,每个茶碗底部都写有“善”和“德”等字样。 庄颜刚让兰儿把茶具小心收起来,就听见前一进有了动静,她起身出去命院子里的丫鬟去瞧瞧怎么回事。 丫鬟回来告诉庄颜,是外院的人在往乌桕堂搬东西。 庄颜就纳闷了,她都住了快一个月了,这时候来还要搬什么东西进来? 带了贴身的丫鬟,庄颜亲自出去看了看。只见柳园的护院们已经把乌桕树的树枝砍了许多,正在挖正厅前面的乌桕树,掘起一颗,便用推车载着往外移。 正想问是怎么回事,庞致就来了。他像庄颜解释说:“我瞧你院子乌桕树太多了,遮天蔽日挡了阳光,挖两颗出去埋几个大缸,在水缸里养几条红锦鲤,再养些睡莲,睡莲就从我院里移过去,也不需等几天才能开花了,黄的、红的、白的我那里都有,等会儿你自己去挑。” 庄颜傻傻地看着地面上的巨坑,庞致还在她耳边道:“然后旁边再种一些箭竹,箭竹也是长好了的,我昨天下午就叫人给你挑好了,随时能植过来……” 他还想说什么,一转头却看见庄颜哭了,两行清泪漱漱地往下流,像山里的涓涓细流,无声无息。 庞致慌了,他是不是做错了?紧张地问了一声:“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庄颜忙擦去自己的眼泪,吸了吸鼻子转身进了厅里,穿过正厅进了里面的院子。 第78节 犹豫了一下,庞致还是跟了上去,追到了抄手游廊上。 到了后一进的院子,庄颜渐渐抽泣起来,她越走越快,躲进西次间里,趴在桌上颤抖着双肩。庞致还是跟了进去,敞着门,却不许丫鬟们进来。 轻轻地拍了拍庄颜的肩膀,庞致问她:“怎么了?是不是不高兴了?” 庄颜直起身抱着他,哽咽道:“从小到大……父亲总是管着我,母亲爱我,却不敢太惯着我……我院子里的睡莲是我自己养的,锦鲤也是,我还养过狗的……可是它死了。侯爷,你知道吗,从来没有人说和我一起养鱼,养花,养竹子……”她觉得脑子很乱,心里却很开心,幸福。 絮絮叨叨的,庄颜说了好多,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世上会有一个人,会待她这么好,记得她说的每一句话,用心去找寻她喜欢的东西,并且摆到她面前,明明很费心思,说起来的时候却云淡风轻,就像说“今天天气很好,还和昨天一样”似的。 庞致小心地摸着她的头发,原来是高兴地哭的……不过这样也不好,他不想她哭,但总是惹她哭。他嘴角含笑道:“再哭这一次吧,哭出来就好了,哭出来就不想家了。” 心里的东西要发泄出来才好,他愿意听她倾诉。 庄颜松开庞致的腰身,偏着脑袋躲着他的视线,鼻音还很浓,带着羞意说:“我眼睛红了,不好看,您出去吧。” 他偏不,抬起庄颜的下巴逼着她对上自己的视线,庞致俯下身去轻轻吻她的左眼,右眼,鼻尖…… “又不是没见过,再说了,你什么样子都好看。” 眼眶里泪水又在打转,她柔软的心就像海绵,总被他的温柔濡湿后戳得泛甜又泛酸。 吻去她的泪水,庞致道:“都说女人是水做的,果然不假。”可她上辈子几乎是没掉过眼泪的,看来他前世做的太差了,她若是肯依靠他,不至于假装那么坚强。 闭着眼,庄颜抿唇笑了,睁开眼后推开庞致道:“您说的都对。” “刚才还叫我‘你你你’的,这会子又变成‘您’了。” 是吗?庄颜忘了。可能是情到深处,就把本性露出来了,潜意识里她是不怕他的,也并不觉得他像外人说的那样冷漠无情。 “谢谢侯爷。”庄颜低声说了这么一句。 庞致就这么站在她面前,看着她含羞的样子,满眼笑意,道:“不谢。” 安静了一瞬,庄颜想起方拾梦的事,便问:“侯爷……方姑娘这几日都没来,是你的意思吧?” 挑一挑眉,庞致问她:“怎么你想来她来?” 庄颜才不想,只是怕给庞致添麻烦罢了。 把庄颜鬓边的碎发撩到耳后,庞致安抚道:“你别担心她,我不会让她欺负你的。” 第57章 乌桕堂的前院被庞致改得像碧泉居里一样,庄颜有时候想家了,或是想他了,就去院子里走走,看一看水缸里锦鲤,瞧一瞧挺直光滑的箭竹。 走了一圈日头有些大了,莲儿撑着伞过来,问庄颜:“小姐,这儿真像咱们的碧泉居。” 是啊,真的很像啊,难为平南侯有这样的心思。不过……他又没有去过碧泉居,是怎么把景致还原的这么像的? 心头疑虑重重,庄颜百思不得其解。发了会儿呆,她想起他住的芙蓉馆里的荷塘,便道:“你们随我去芙蓉馆取些睡莲和莲子回来。” 两个丫鬟跟上,庄颜顺着石头铺就的甬道去找庞致。 今日庞致放庄颜休息,没有来教她弹琴,不过他总要想着法子见她的,却没想到她自己来了。 庄颜才来,芙蓉馆里的下人就直接请她进去了,像是主子早就打过招呼的。 走到中院的荷塘旁边,庄颜正巧就看见一个穿得富贵梳着双丫髻的丫鬟在跟庞致讲话,她避在游廊旁边,想等他忙完了再去打招呼,隐约听见那丫鬟满脸愁容地请求道:“侯爷就容奴婢采几支莲蓬去吧,我家小姐是在念的紧。” 看样子,是忠勇侯府的丫鬟。庞致那日那样对待方拾梦,她还肯派丫鬟舔着脸来求莲子,看来也是爱的真心,连颜面身份也可以不要了。 庞致冷漠地看向荷塘,道:“我院里的莲蓬已经许了人了,你再不走我也懒得与你费口舌,直接把你泡在荷塘里,给我的荷花做肥料。” 那丫鬟吓得不轻,顿时腿软,低着头不语,不敢再纠缠,扶着荷塘旁边的白玉栏杆自己走了。 庄颜从游廊走过来,笑着看他道:“怎么这样子吓她?我瞧她都腿软了。”她是很少威胁下人的,毕竟是替主子做事,有时候很是为难。 笑了笑,庞致没有做声,他才不是吓那丫鬟,淹死一个方拾梦的烦人丫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你难得主动来找我。”这是庄颜第一次自己来找他,庞致怎么忍得住不调侃? “不是侯爷说,让我来挑睡莲的么?还说各样的颜色都任我选。” “我就随口一说,你能来,我很高兴。”庄颜能主动了,说明肯放下戒备了,他能不高兴么。 看着荷塘里长出来的莲蓬和荷花,庄颜道:“这边养的睡莲都太大了,我的水缸里怕是放不下。” “我屋里还有一些小的,我待会儿叫人连水缸都一块儿搬去。” 也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庄颜便没有推辞了,只是看着荷塘里莲蓬,有些心痒痒,她小心地问:“不知侯爷的莲子都许给谁了?” “你啊。”庞致答应了,给一半赵远眉,给一半庄颜的。“怎么忘了这茬了?陈继容来我院子的时候,我答应给你和陈夫人的。” 是有这么回事……庄颜俏皮一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庞致笑得开怀,“还客气,我这满池塘的莲蓬,你能采几支回去?”若不是叫小厮挽了裤管下去,她们也采不了几个莲蓬。 庄颜拍着栏杆道:“今天我就要采一篓子回去。”一个也不给他留。 一高兴,庞致大手一挥,真的叫下人拿了篓子来,还说不装满,不许庄颜回去。 挽了袖子,庄颜伸手就去摘,旁边的几个小莲蓬还真叫她摘到了,她得意地扬起手中的莲蓬,准准地扔到了篓子里。 庞致把篓子里的莲蓬扔给庄颜的丫鬟,叫她们拿到内院小厨房去剥成子,用盘子装着。 兰儿知道庞致是在故意支开她们,什么也没问就走了,莲儿却频频回头,不是很放心庄颜一个人在此。 两个丫鬟一走,庞致就愈发胆大了,他上前搂着庄颜的细腰,在她耳边道:“摘那个大的,我抱着你,掉不下去的。” 第79节 脸一红,庄颜不自觉的地收回手摸着他的手,犹豫了一下便伸手去摘了那个大的,她的长腿翘起来,姿势像飞天的仙女。摘了一双,她便挣脱庞致的怀抱,道:“可别叫丫鬟看见了。” 刮了刮她的鼻子,庞致道:“你放心,我院里的人都不敢乱说话,只要你的两个丫鬟管好嘴巴就是了。” 庄颜没说话,她很想跟他亲近,却还总是担心着。 庞致又上前搂着她,轻声道:“八月过后回去我就提亲,咱们九月上旬就成婚,最好还能赶在九月九日前面,我俩还能一起在我府上遍插茱萸,好不好?” “好。”她除了说好,好像没有别的回答更合适了。 庄颜松开他,嘟着嘴道:“九月我还没及笄呢,不能嫁。” 庞致也想起来了,这一世的她还小,不是那个十七八岁了才嫁给他的庄颜。 “你十一月及笄,那就等十一月末成亲,好不好?” 他什么都想好了,庄颜觉得庞致总能让她很安心,和他在一起就像躲在厚厚的城墙后面一样,什么都不怕,什么都不担心,什么都很好。 从庞致这里回去,庄颜满载而归,两个丫鬟一起抬着一篓子的莲子。 这莲子当然不是庄颜一个摘的,是庞致后来叫几个下人下水去采的。要是淤泥里的石头划着她怎么办?他才舍不得庄颜受苦。 除了莲子,庄颜还摘了几片大荷叶回来,让丫鬟剥了莲子,取出莲芯,煮了银耳莲子汤,还用做了荷叶饭。给各房都送去了一点。 这段日子庄颜过的很快活,都快忘记了自己是庄府的人,庄府还有一堆糟心事等着她处理。 庄府的信又来了,这次的信比上次的还厚。 庄守义告诉庄颜,三房正在闹分家,而他还在犹豫。毕竟官场上庄守仁还是照拂了他许多,虽然也辖制了他许多。 摇了摇头,庄颜看着庄守义长篇地描述他的后患之忧,就嫌弃自己这个爹太过迂腐懦弱,想做却不敢做,看来必须有一件事把他逼到绝境了才行。 黄氏这次的来信写的很简明扼要,宜月想要害她的孩子,已经人赃并获,只是现在事情还没有暴露出去,人被她在了后罩房,由邱妈妈看着。 不过黄衣还不知道该怎么办,直接闹到霍三娘那里肯定不信,就怕大房反咬一口,死不认账,她就白白受罪了。庄守仁作为一家之主,也只会极力压下这件事,以保全庄家的颜面。告诉庄守义的话……黄氏更不放心,她并不确信丈夫能够保护她和孩子。至于黄府那边,这毕竟是庄府家事,连累娘家人反而不好。想来想去,她也只能投靠自己的女儿了。 这封信写的这么有条理,且字迹工整,并不像是着急之下写就的。庄颜猜测,经此一事母亲彻底醒悟了,并且能够沉得住气,狠得下心,好好地对抗外人,拿捏丈夫。 这样简直再好不过了,庄颜先前就担心黄氏心大软弱会出事,只要母亲自己肯防备着,比她总是派人去看着要好得多。况且将来她要嫁到侯府,若是黄氏自己不强大起来,总要吃亏的,如今能清醒过来,以后的日子才好过,庄颜未出世的弟弟妹妹才能平安地长大。 黄氏还说了一事,三房要闹分家,原因是霍三娘硬逼他们交更多的银子到公中。 这倒奇怪了,庄颜讽刺地笑了笑,霍家富庶,从来不为银子愁,至于三房庄守礼在外多得的那些银子,霍三娘也是从来不动,反正她也看不上那钱。再加上有个过得紧巴巴的二房,庄府才勉强维持着稳定。 现在霍三娘要动三房的银子,吴玉婷多自私小气的一个人,怎么可能肯松手。庄守礼本就和自己的两个哥哥不亲近,于是分家的事就这么闹起来了。 这正好和了庄颜的意,分家的事由三房挑起来,二房倒时候顺水推舟就行了,若是庄守义不肯,那就拿银月的事推他一把。这家是非分不可! 最后一封是潘梦蝶信,她依旧是关心庄颜过的好不好,还说黄家两老都很想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她。 庄颜已经在柳园住一个多月了,估摸着还有十来天就要回去了。 读完了信,庄颜又一一回信,庄守义那里,她没有急于表明立场,只是说随父亲。她怕说得急了,庄守义反而更怕了,一点分家的心思都没了。 黄氏那边,庄颜只让她先按捺不动,把人留着,证据都留好。等到时候到了,好好的坑霍三娘一把。 潘梦蝶那边,庄颜说了很多琐碎的小事,总之言语里透露出来的就是这边一切都好,请勿担忧。最后还问候了两老的身体,便将信晾干了封了起来。 三封信送出去后,庄颜有些期待回家的日子了,这次的风波,都不知道霍三娘还顶不顶得住。 说来也是老天有眼,要不是霍家生意出事,霍三娘大概也不会那么计较三房的银子吧?不过霍家的生意做了这么多年了,怎么在这会儿就出事了?庄颜虽疑惑,却想不明白。 第58章 剩下来的日子,庄颜越过越好。陈雄光述职完了又去镇守边关,他走的那日赵远眉偷偷地哭了好久。 庄颜猜到赵远眉心情不会好,想去安慰她,又觉得太多余,两人虽是义母女的关系,但那也只是因为平南侯的缘故,再说直白点,就是有利益关系。所以她亲手淘洗了香稻,让丫鬟去取了干净的井水,切了藕片,做了藕粥让人送去,并没有太献殷勤。 赵远眉收到藕粥的时候有点动容,尝了一口觉得味道很不错,吃下去胃口都好了一些,让丫鬟去乌桕堂里打听了一下是哪个做的,后来才晓得是庄颜亲手熬的。 徐妈妈收了白瓷小碗,笑道:“夫人您胃口好起来了。” 每次陈雄光走,她总要伤神几天,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一起颐养天年,享受天伦之乐。 叹息一声,赵远眉道:“倒是难为颜姐儿了,还亲自给我做粥,做了也不过来陪我说说话,想来是怕打扰了我。” 徐妈妈是赵远眉房里管小厨房的妈妈,每年避暑都跟着来柳园,专门照顾主子的饮食。 徐妈妈也见过很多人了,觉得庄颜很是不错,便替她说了句好话:“义小姐是个会体贴人的。” 揉了揉额头,赵远眉道:“行了,你们都退下吧,晚些让怡人去小姐院子里传话,让她每日都来陪陪我。” 徐妈妈领了命令便走了。 庄颜还在院子里给李庆柔的孩子绣肚兜,用的是大红的绸缎,柔软贴身。 皇上这几日总是召庞致去,所以庄颜也很少见到他了,偶尔来了也是考察下琴技就走。 绣完了婴戏莲纹的肚兜,庄颜直起身子伸了个懒腰,莲儿替她捏捏肩,道:“小姐,起来走走吧,省得得了腰上的毛病。” 庄颜答应了一声,让人把东西收到笸箩里放好,便往院子里走去。她才从游廊走到前院,还没在石凳上坐下来,庞致便来了,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厮,怀抱着一叠折子。 庞致命人把折子放在石桌上,道:“你挑你喜欢的吧。” 庄颜愣了,这是什么东西?打开折子扫了一眼,紫玉珊瑚屏榻、弦丝雕花架子床 雕花细木贵妃榻、桃木多宝格密锁柜 紫檀雕螭龙纹多宝阁、五凤朝阳挂珠钗、金累丝红宝石步瑶……哪一样不是价值千金,甚至有些东西她连名字都没听过。 “这是?”合上折子,庄颜满腹疑问。 庞致都懒得避讳了,只是声音不大道:“这是我府上东西的清单,你看看有哪些喜欢的,倒时候都给你。” 第80节 庄颜哭笑不得,哪有女方自己挑聘礼的?不过他的心意,她感受到了就是了。 把折子往外推了推,庄颜站起身笑道:“您拿回去吧,这种事,您拿主意就好。”他是不会亏待她的,她很信任他。 皱了皱眉,庞致道:“那我都想送给你,只怕你府上装不下。” 庄颜无语,他说的倒是直白。笑了笑,她道:“离回去还有十来天,您怎么这么着急?” 上前一步,庞致很认真地看着她道:“急,我很急。”他巴不得明天就娶她,不过既然答应了等她及笄,那就再等等吧,反正他有一生的时间陪她。 …… 庞致走后,庄颜被忆荣堂的丫鬟请去了赵远眉那里。 赵远眉坐在榻上,背后枕着紫色的妆花迎枕,她招招手道:“快来,坐我身边来。” 庄颜坐过去,带着笑问:“您精神好些了?” “哎,你义父忽然走了我就觉得没劲,不过这两天好些了。”丈夫是女人的天,虽然她一个人打理着整个国公府,府上的人没有敢忤逆她的,她却还是希望有个依靠人,那个人就是陈雄光。 也不知道说什么安慰的话好,庄颜便没有讲话了。 赵远眉欢喜地拉着她的手道:“你义父走了,你得空就来多多陪陪我讲话吧,眼看着已经八月,已经没有前两个月那么热了,离回去的日子不远了,等回京都去了,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能这样子跟你闲坐了。” “回到京都去,我也有空陪您的。” “你也快及笄了吧?等你及笄马上也就要成亲了,那时候平南侯府都要你一个人管着,怕是难得再见了。” 庄颜没有接话,亲事的事,她不好意思谈及。 后来的几天,庄颜去忆荣堂去的勤,赵远眉心情一天比一天好,又恢复了往日里温和爱笑的模样。 这日,庄颜下午在房里歇了会儿,照常来了赵远眉的忆荣堂,很不巧却在次间里看到了忠勇侯夫人吴心慈和金吾卫指挥使的夫人杨氏,以及一些很陌生的面孔。 见了这些人,庄颜不像前几天那么随意,规规矩矩地行了礼,也没有坐到赵远眉身边,只坐在了义母身边的绣敦上。 赵远眉笑着向众人介绍了她的义女,口中都是赞美之词。 庄颜低着头,很温顺的样子,她隐约觉得忠勇侯夫人来意不善,她不能掉以轻心才是。 忽然被人握住了手,抬头看去,是赵远眉牵着她的手夸她细心体贴。 赵远眉看着庄颜笑笑,仿佛在安慰她。其实是吴心慈来的突然,不然她就派人去嘱咐庄颜不要来了。 吴心慈不仅来了,还带着她的亲家杨氏来了,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倒是很默契,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 席上几个夫人也顺着赵远眉的话夸了两句庄颜,说她看着就很懂事,赵远眉真是认了好义女。 吴心慈不紧不慢地喝着茶,一口气把粉彩茶杯里的水喝了一半,许是喝得急了,慢慢地放下杯子,打算等下再喝完剩下的。 杨氏漫不经心地问吴心慈:“拾梦怎么没来?我记得她最是孝顺您,去哪儿都要跟在你身旁的。” 吴心慈阴阳怪气道:“她最是孝顺的,不过这几日被人气病了,在家中休养。” 这话夹枪带棒的,听着就刺耳,赵远眉猜到是怎么回事,便和颜悦色道:“小孩子家家的,过两日就好了。” “也不小了,都到了能定亲的年纪了。” 吴心慈才不会那么容易善罢甘休,她今天就是来给孙女报仇来的,既然忠勇侯府嫡孙女压不住庄颜,她这个侯夫人总该压得住吧! 杨氏也不肯轻易揭过,笑了笑道:“我瞧拾梦那丫头大度的很,她们两人刚见面的时候还送了我家灵儿一串碧玺手链,是谁还把她气病了?也太没气度了些。” 这话说的……气方拾梦的那个姑娘,好像真的没教养是的。 庄颜攥着自己的帕子不说话,吴心慈这就是故意来欺负她的,以大欺小,倚老卖老,难道这个名声就好听了? 座上的人都在问,是哪家的姑娘敢气方拾梦。在京都,除了公主,还没有哪个姑娘身份比得上侯府嫡孙女,一般的贵女都是巴结着她,谁敢去气她? 实在有人忍不住了,开口问吴心慈:“夫人,是哪个姑娘这样不知礼数的,您说给我们听听,倒时候给家里儿子说亲的时候,也好避开她。” 赵远眉真是听不下了,这些人太捧着吴心慈了,连什么事也不问,就开始背后给人定罪了,况且庄颜本尊就在这里呢。 长辈们说话,庄颜又不能插嘴,只能干看着,脸色却是越来越难看。 吴心慈喝完了茶杯里的茶,就是不肯说那姑娘的名字,而是继续道:“你们放心,她怕是已经自己把自己许人了,也嫁不到你们家去。” 自己把自己许人……那就是私定终生不检点了! 埋着头,庄颜握紧了拳头。吴心慈说的没错,她是私定终生了,在所有人眼里看来,是个不规矩不干净的人,可她与平南侯是两情相悦,且进退有度,她最主动的,也不过是在他脸上啄一下而已…… 她知道,在这些人眼里这些行为已经很肮脏了,可庄颜自认为没有牺牲任何人的幸福来成就她的幸福,她没有做错! 赵远眉捏着庄颜的肩,脸上依旧笑着,岔开话题道:“侯夫人,看来您家嫡长孙的亲事是定下来了,打算什么时候操办喜事?年前还是年后?” 朝这边看了一眼,吴心慈笑了笑,不咸不淡地答道:“不是跟你说过了吗?就是年前的事了。” 其他的人都等不及了,追着问吴心慈:“方老夫人,到底是哪个姑娘,您倒是说呀!” 依旧不答话,心慈冷冷地看向庄颜,高傲道:“茶水没了,请庄小姐替老身倒一杯吧,记得你来我家花会那日,我还赏过你玉莲蓬的,好像就是从那时开始,你的运气就好起来了呢。” 庄颜抬头看着吴心慈,她这是要把人逼死!这么多人看着,居然意思这么明显地让她做这种事。 赵远眉打圆场道:“怡人,还站着干什么,去替方老夫人添茶。”说着,抱歉地看着众人道:“府上下人一个比一个痴呆,客人茶都没了,也不晓得去添茶。” 吴心慈故意一口气喝完茶,还握着茶杯不放,谁敢去给她添茶? 第59章 第81节 六十一: 赵远眉的丫鬟走上前去,吴心慈拿着茶杯不松手,死死地盯着庄颜道:“庄小姐,你好歹也承了我几分情吧,如今倒杯茶也不肯了?” 她不肯给方拾梦倒茶,那就给她倒茶吧,当然了,吴心慈绝不会只是让庄颜倒茶那么简单。 敏感的人已经瞧出不对劲了,静默地看着庄颜,一副等着看戏的样子。 庄颜坐在绣敦上,刚要起身,被赵远眉压住了肩膀,回头看了一眼,只听义母道:“方老夫人,添茶的事就让下人做吧。” 赵远眉的语气很淡,和以往的温柔模样很是不同。 诧异又感激地看向赵远眉,庄颜没想到义母会这么护着她。 赵远眉当然要护着她了,庞致都把她宠成什么样子了,可见他有多重视自己未来的侯夫人。若是现在不让他们夫妻两个欠下人情,以后再难让平南侯承情了,况且……这姑娘待人还挺真心的,她打心底里喜欢。 吴心慈毫不示弱地看回去,语气高傲道:“不过叫她添个茶,又不是要她的命,拾梦在家里就常替我倒茶,怎的?你的义女比我的嫡孙女还要贵重了?” 庄颜按兵不动,面色如常,像是置身事外一样。赵远眉带笑道:“拾梦是您的孙女,自然该孝敬您,颜姐儿是我的义女,与忠勇侯府是没什么关系的。” 座下的人都看着赵远眉和吴心慈明枪暗箭你来我往,屏气凝神不敢说话。 庄颜受着众人猜忌的目光,如坐针毡,越是紧张她越是镇定,不卑不亢地坐在那里,一点心虚的样子都没有。 冷笑一声,吴心慈道:“还真是没规矩!你们不知想知道那不顾廉耻的姑娘是谁吗?我这就告诉你们!” 然而,不等她说出口,忠勇侯府上的婆子冒冒失失地跑进来,还跌了一跤,脸色惨白地跪在厅中,匆忙行了个礼,爬到吴心慈脚边说有事禀告。 事发突然,吴心慈后半截儿话没有说完,俯身侧耳听那老婆子道:“不得了了……” 吴心慈腾地站起身来,脸色铁青,往庄颜哪儿扫了一眼,连招呼也没打,转身便快步走了。 等她走了,有人轻声道:“也不晓得是什么急事,竟害我们没把话听完,还真是吊人胃口。” 有人眼神暧昧地看着庄颜,吴心慈说的人貌似已经呼之欲出了。 赵远眉牵着庄颜的手,肃了神色道:“我这义女比我家中几个小子还要孝顺,自从搬来柳园,时时刻刻待在我眼皮子底下,只不跟睡一块儿,你们从我这里出去了可不要乱说话,省得冤枉了人,我可不轻易饶过!至于忠勇侯夫人说的那人,你们若想晓得,只管去问清楚了就是。” 庞致既然能这么快把吴心慈引走,想必也想好了退路,谅吴心慈再护短,也不敢胡来了,只是赵远眉实在想不到,这小子用的什么法子把人哄走的,若再晚个一时半刻,庄颜的名声可就全毁了! 在座的和赵远眉来往的时日也不短了,还是头一次听她这样词严厉色地说话,可见吴心慈那话也未必是真,况且那老太太又是出名的护短,谁晓得是不是她乱编排人来的? 几个妇女笑了笑,应和道:“那是自然,姑娘家的声誉比命还重要,若是没有确凿的证据,我们也不敢乱说。” 敲打到这个程度,已经足够了,赵远眉拿帕子掩了嘴,露出点倦容,在座的人也自觉地离去了。 等她们走了,庄颜已经骇地出了身冷汗,她手上的握着的帕子已经全部濡湿了,捏在手上冰冰凉凉的。赵远眉拉着她的手,安慰道:“别怕,平南侯肯定在外面有所动作,吴心慈再不敢针对你了。” 低着头,庄颜任由额头细密的汗留在上面,余惊尚在道:“谢谢您。” 温和地笑了笑,吴心慈道:“我倒是很想你做的藕粥,明日再替我做一碗吧!” 庄颜才想起来,乌桕堂里都是赵远眉的人,义母怎么会不知道藕粥是自己做的呢。也巧了,那时候她怕下人把握不好火候,才亲自去做,没想到善有善报,今日就得了赵远眉的庇佑。 从忆荣堂回来,庄颜便开始着手食材,这一次她挑选的更加仔细,切片的藕上干干净净,连藕丝都没有。 第二日早晨,庄颜比往日早起了一些,熬好了藕粥就亲自送到了赵远眉房里。 赵远眉喊她一起吃粥,还笑说庄颜比亲女儿还贴心。 真心换真心,庄颜当然贴心了。 闲聊了一会儿,国公府几个铺子的掌柜要来见赵远眉,庄颜便离开了。 回到乌桕堂的时候,庄颜站在前院那片箭竹面前,好像看着他养的东西,心里就安定了。 正想着庞致,他便来了。 庄颜转身去看睡莲,就看见了他,又惊又喜,道:“您怎么来了?” 庞致没有答话,昨天的事他都知道了,只是来看看她心情好不好,见庄颜神色如常,他才放心了。他追求她,待她好,是希望她开心,若是她为此受罪了,那便是他的罪过了。 “侯爷屋里坐吧,正好我也有几句话要对您说。” 庄颜先一步进去,坐在黄花梨螭纹圈椅上,乌桕堂的丫鬟上了茶。她低着头表情不如之前那样含着热烈和期盼,抬起头时眼睛还是亮亮的,笑道:“昨天的事,谢谢您了。” “谢什么,本就是因我而起。那个老太婆还是惹你不高兴了。”否者庄颜怎么会不敢离她了。 叹了口气,庄颜道:“好还她走的及时,我倒是没什么。”不过那些人肯定会在背后说她就是了,这是逃不掉的。 烦闷地坐在圈椅上,庞致真想上前去抱她,安慰她,沉默一瞬,却也只能以言语慰之:“别担心,有点事也不会有的。” 低低地应了一声,庄颜已经做好了迎接一切的准备,或好或坏,都是她的选择。 “侯爷,您昨日是怎么把她引出去的?”吴心慈多么狭隘的人,怎么可能在铺垫好一切的时候,肯咽下最关键的话,就这么离开了。 庞致笑的薄凉,端起茶杯道:“为了给嫡孙女出气,她连脸也不要了来为难你,那我也不顾什么颜面交情了——你可知道她最疼爱的是谁?” 是谁…… 仔细想了想,庄颜觉得排除方拾梦的话,那就只有忠勇侯府嫡长孙方杰华了,毕竟他将来是侯府的顶梁柱,是整个方家的希望。 抬起眼,庄颜不太确定地看着他问:“是方杰华?” “嗯。” “您……把他怎么样了?” 忠勇侯府这一辈就方杰华这么一个好苗子,吴心慈夫妇再舍不得,最后也还得把嫡长孙送到卫所去历练,替将来立军功打基础。 第82节 所以庞致直接打折了方杰华的腿。 庄颜等了半天,庞致却一直不回答他,她就一直盯着他看,越看越纳闷。 庞致对上她的视线,忽然就笑了,好脾气道:“看我做什么?” “您怎么不说了?” 站起身,庞致道:“我还有事,就先走了。再过几日就要回京都,你可以让丫鬟们开始整理东西了,等我。”等我娶你。 庄颜目送他离去,回味着他说的话,明明是简单的话,她却总是听出很多暧昧不明的意思来,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思了。 离开了乌桕堂,庞致放慢了步子,他对庄颜好,也是想让她知道的,可是他的心狠手辣,却不想让她知道。万一她怕他怎么办? 也不怪他狠心,他虽与方杰华相识数十年,可如今龙体有恙,朝廷风雨欲来,谁不替自己打算打算呢?忠勇侯府注定要跟他对立的,那就无所谓旧时情谊了,该下手的时候,他不会手软。 * 八月十日,迎来了第一场秋雨,细雨绵密如丝,落在青石砖上复又弹起,炸起一朵花。 庄颜站在窗户旁边,命丫鬟把游廊的花都收起来,放到耳房里。 莲儿从外面回来,袖子已经打湿了,看着正要往外走的庄颜担忧道:“小姐,雨越下越大了,您要出去吗?” 点点头,庄颜道:“把伞给我,我去看看前厅的鱼。”那些鱼要是还活着,她也要带走的,给她碧泉居的小鱼们作伴。 莲儿晓得拦不住她,只能撑了伞,陪着庄颜去。 走到大水缸面前,雨落在水面密密麻麻,花纹一圈圈扩散开来,像在宣纸上晕染开来的墨汁。庄颜俯身去瞧,只见两尾小鱼交尾而游,只是躲的太深,不容易捞起来。 庄颜嘱咐道:“明日走的时候把这两个小东西也带上,用竹筒装着,放到我的妆奁里去。” “好好好,您快进去吧,衣摆都湿了。”莲儿催促道。 两人进了屋子,莲儿去换衣服前还忍不住叨叨一句:“您就是太善良了,两只小鱼也舍不得。” 那是他送的,她自然舍不得了,若不是条件不允许,庄颜恨不得把前院的水缸、睡莲、箭竹都搬走才好。 第60章 六十二: 八月十一日,天大晴,庄颜随国公府的人一道回了京都,平南侯府上的马车也紧紧跟在后面。 庄颜与赵远眉同乘,马车内的金丝楠木矮几上放着一尊金漆青龙八窍香鼎,里面焚着薄荷香。 赵远眉慈爱地看着庄颜道:“这次回去,估计你也没空到我府上来住了,我可等着喝你们俩的喜酒了。” 羞涩地低头,庄颜笑道:“义母的大恩我不敢忘,得空了必要要看您的。” “对了,我看你给我那个几个臭小子都送了礼的,怎么独独少我的一份?这我可不依!” 刚住进柳园的时候,庄颜收了他们的礼,这会子不还礼是不行的,于是她捡了几样不出错的东西送了出去,陈继端的是端砚一块,送李庆柔自己亲手做的赤金宝钗花钿……陈继和的一张弓。 从包袱里拿出一本册子来,庄颜翻开给赵远眉看:“这是我给您绣的蝴蝶谱,有些蝴蝶是咱们这儿没有的,你瞧瞧。” 赵远眉接了蝴蝶谱一页一页地翻看起来,每一只都栩栩如生。她边点头边道:“难为你了,绣的这样好,都像要活过来似的,颜色搭配也很好,我要当宝贝来收藏了!” 收好了蝴蝶谱,赵远眉又问她:“我看这得不少功夫,你打什么时候开始绣的?” “从您认我做义女以后就开始准备了。” 赵远眉笑了笑,庄颜可真有心。国公府里什么珍贵的东西没有,就是这种花了心思的东西才让人动容。 马车走了两个时辰停歇了一会儿,庄颜和赵远眉坐在马车里由丫鬟伺候着吃饭,没多久便又启程了。 等到庄颜到庄府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 回到碧泉居的庄颜顿感亲切,安置好她的两条鱼,就躺在花梨嵌玉石栏杆罗汉床上不小心睡着了。等到兰儿来喊她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一觉醒来,庄颜始觉饥饿,正要喊丫鬟来传饭,却听莲儿道:“小姐您快起来吧,夫人那边催了,要您过去吃饭,说是二老爷也在。” 父母亲都在等她,庄颜匆匆换了衣裳,整理了鬓发,也来不及上妆就去了福喜堂。 福喜堂内院西次间隔扇外悬挂着红色绉纱灯笼,屋里人影幢幢,庄颜走进去,束腰高花几摆着上一对珐琅彩瓷烛台,两根描金的红蜡烛烧得正旺。 眼里含着泪,庄颜走上前去向父母亲行了礼。黄氏腹部高高鼓起,她伸出带着玉镯的手把女儿拉到自己跟前细细打量,热切地问:“在柳园住的好不好?有没有人欺负你?还好还好,你比原先在家中还胖了些。”觉得女儿无恙,她才真真放心下来。 庄颜安抚地笑笑,看着黄氏细声道:“母亲,女儿一切都好。” 庄守义冷着脸,不大高兴道:“听下人说你早就回了,怎么现在才来?怎么,认了义父母,连亲爹娘都不要了?” 要是换做以前,庄颜听了这话还要害怕伤心一阵,可她现在觉得父亲不再是依靠,她既不害怕庄守义,也不恨他了,剩下的感情只有敬而已。庞致是她坚强的后盾,是他给了她勇气。 温顺地低下头,庄颜柔声道:“舟车劳顿一天,本来一回来就要来看您和母亲的,只是太累了,一不小心睡着了……”她还咳嗽了一声,似乎是着凉了。 庄守义也没再追究,脸色稍稍和缓,放低声音道:“坐吧,下不为例。” 桌上摆着马鲛鱼脯、碧粳粥、桂花糖蒸栗粉糕、糟鹅掌、酱鹅肉,还有几道甜点。 这顿饭吃的还算和谐,庄颜觉得心里很轻松,她似乎不太在乎父亲的看法了,也不用在乎了。 以前庄守义给的伤,好像在这一顿饭里释然了,庄颜长大了,再不需要畏惧这个被她叫做父亲的男人了。 吃完了饭,下人撤了碗筷,庄守义把人都赶出去,又命丫鬟换了两根新的蜡烛来,便把下人都赶出去了。 坐在清红漆金如意纹圈椅上,庄颜内心波澜不惊,等着父亲开口问话。 第83节 室内寂静片刻,庄守义果然先开口了:“家中的事,你都知晓了吧?” “女儿知道的不清楚,只晓得前段时间三婶闹着要分家,却不晓得是为什么。”原因她是知道的,只是庄颜不想让庄守义知道她们母女俩还私下互通书信。 庄守义把缘由简单地说了说,大概是觉得太肮脏了,却没说三房富余的钱到底是哪里来的。 庄颜心知肚明,也没有追问,只是道:“那父亲的意思呢?” 又是一阵沉默,庄守义道:“我倒是觉得也该分家了,不过你大伯到底是一家之长,又官居三品……官场的事十分复杂,我能坐到今天的位置也不容易,将来升迁怕是不易,只求不贬官或者远调京都出去受罪就是了。可是……你大伯父也辖制我太多……” 说白了,他舍不得嫡兄的庇护,又觉得大房压他太狠。还是为难呢! 心下冷笑,庄颜面色如常道:“有一件事女儿要问问父母的意思。” 黄氏最关系女儿,先一句问道:“什么事?” 压抑住内心的涌动,庄颜语气平淡道:“是义母说,想给我说一门亲事,不过她说这事还得你们同意,若是你们肯了,她就来做这个媒,若是不肯也就作罢了。” 黄氏听了很高兴,凉国公夫人介绍的人肯定不会差,“是谁,你先说来我们听听。”要是能把庄颜配了好人家,她心里最大的石头才能落地。 “是平南侯。” 黄氏和庄守义一听脸色都很复杂,仿佛都不太愿意。 庄守义脸色铁青道:“我说了,我是不会允许你做妾侍的!” 捏着帕子,庄颜看着庄守义道:“义母怎么会让我做妾侍,那不是打了她的脸吗?” 平南侯的正妻,这……怎么可能!庄守义的脸色慢慢转红,满面欣喜道:“当真?!” 庄颜露出姑娘家该有的姿态来,红着脸道:“义母说的,自然做不得假。” 高兴过后,庄守义忽然一脸严肃,道:“你别事事都抬出你义母来,我问你,你和侯爷有没有私?” 声音不大不小,庄颜道:“没有,这件事还是义母偶然提起来的,具体的女儿还不清楚,父亲就算对这门亲事有意,也得仔细问义母去,我还不十分清楚。” 听女儿这么说,庄守义也懒得再深究了,若这门亲事能成,那他将来根本就不用指望庄守仁了,说不定还能在官阶上压过他! 父女两人各有各的打算,黄氏却发声道:“不行,我不同意!” 庄守义瞪了妻子一眼,不悦道:“你有什么不同意的?若是明媒正娶的正室,还是我们家颜姐儿高攀了你知不知道?” 黄氏当然知道,可庄颜是她的女儿,要她亲手把孩子推到守寡的坑里,不可能!“管他什么侯爷不侯爷的,外面的传言您没听过吗?难道真要把颜姐儿嫁过去让她守寡?” 气红了脸,庄守义道:“当着孩子的面,你胡说什么!” 庄颜很难想象自己居然看到了这种场面,她的母亲居然敢反驳父亲了,这是好事,至少对黄氏来说是好事。 黄氏摔着帕子道:“我不管!我不许颜姐儿嫁给那样的人。” 庄颜垂着眼眸道:“母亲,侯爷没有病,只是二十岁之前在修佛结善缘罢了,过了二十岁就好了。”结善缘……外人才信这个说辞而已。 似是不信,黄氏问她:“当真?” 庄颜点着头回答黄氏:“关于侯爷的事,女儿也听说过,所以义母才特特解释了一番,也并非我刻意打听的。义母想亲自来同您说这件事,只不过怕您和父亲觉得她操之过急……所以还没急着说这事,她说主要还是听您和父亲的,她只帮着挑几个人罢了。” 庄守义决定道:“你认了义母这么久,我和你母亲都还没见过,等你母亲选个好日子,把帖子下到国公府,我得亲自去拜见才行。” 后宅妇人之间的来往,他还要来凑热闹,去了国公府可不得和陈继端打照面,可见庄守义是多重视这门亲事,有多想攀高枝。庄颜以前觉得父亲很清高,现在却发现以前只是没看清他的面孔而已,现在倒看得越发清晰了。 黄氏想了想,松了口道:“正好娘也没有合适的人选,既然你义母有心替你挑选,那便容我看看再说。” 平南侯的身份是人就知道多尊贵,黄氏要说要挑人家,庄颜笑母亲把自己看得太宝贝。 庄颜又把话题拉回分家的事上,她问庄守义:“您打算什么时候提分家的事?” 三房已经提了分家,不过已经被庄守仁压下来了,这时候让庄守义提,倒是有点难为情。 犹犹豫豫地喝了口茶,庄守义道:“容我想想什么时候合适。” 又不是嫁娶,还要挑日子,庄颜明白他是开不了口,她深深地看了黄氏一眼,道:“母亲,这两月女儿不在,您的身子还好吧?”视线落在黄氏的肚子上,就没离开过。 立即会意,黄氏搁下茶杯冷着脸道:“好,怎么不好,差点被你大伯母害死了!” “什么?!”庄颜假装惊讶,忙上前去查看黄氏。 庄守义看得一愣,不解道:“怎么回事?” 第61章 黄氏拿帕子抹泪道:“那是前一段日子的事了,妾身怕扫了您的兴致,又怕您和大哥生了隔阂,才一直没说,如今颜姐儿提起来,我就干脆说了吧!” 银月那丫头只是面上看着聪明,粘着庄守义在她房里宿了好几日,但真正心思缜密的是不声不响的宜月。 容长脸的宜月一直很乖巧,她不想银月一样去粘着庄守义,而是多在黄氏面前献殷勤,时不时来帮忙挑个花样子,或者帮着绣一些花鸟。黄氏一个人烦闷,偶尔也就随这丫头来陪着自己了。 哪晓得等黄氏渐渐放下防备来的时候,宜月竟然就开始动手了。 直到黄氏觉得身子不妥,引得蓝烟注意,姜妈妈和邱妈妈又商量好暂时不动声色,才捉住了偷偷换了绣线的宜月! 黄氏刺绣的时候都习惯拿嘴去咬断丝线,宜月把绣线放在麝香水里煮过,又拿屋里常熏的薄荷香熏着绣线,掩盖了麝香的味道。 用了宜月掉包的绣线,日子一长,黄氏就受不住了,好在发现的早,尚未伤到腹中胎儿。不过在蓝烟和姜妈妈的眼皮子底下,也算是人赃并获了,宜月也老老实实招了。 后宅肮脏,庄守义是早就知道的,却没想到这种事竟然发生在自己的身边。 怒不可遏地拍了桌子,庄守义道:“那畜生呢!我要掐死她!” 冷眼看着父亲,庄颜心知他不过是说说而已,杀人,庄守义还没这个勇气。 第84节 黄氏早已从恐惧怨恨里走出来,面色如常道:“人我关在后罩房里,姜妈妈看着在,分家的事您看着办吧,要是必要了再把那丫头送出去,若是不分家,就放过她算了,反正妾身还没被他害死,不要紧的。” 庄守义听的脸红,讪讪道:“以色侍人的东西,不能就这么放过她了。明天我就去说分家的事,那贱人明天就交给我吧。” 说好了分家的事,黄氏问丈夫:“老爷您今晚是歇在哪里?要是在偏院里,我就叫丫鬟送床被子去,眼看着天变凉了,您别着了风。” 面上有些尴尬,庄守义道:“还有些公务要处理,今天我就歇在前院。” 庄守义要走,黄氏一点多余的情绪都没有,庄颜起身目送了父亲,看着渐渐消失的背影才缓缓坐了下来,手扶在圈椅上,看着母亲问:“您倒是想开了。” 无奈叹了一声气,黄氏失望地看着门外道:“不想开能怎么办,我还有你,有你弟弟妹妹,总不能为了你爹把你们两个害了。”说着,她的目光变得坚定明亮起来,“现在谁想害我的孩子,我就跟她拼命!” 母亲强大起来,庄颜很高兴,果然是为母则刚,这样的黄氏很好。 黄氏又道:“宜月的事肯定是你大伯母授意,不然她不会作死,害了我,她能有什么好处?我死了她也当不上正室!” 拿帕子去掩黄氏的嘴,庄颜皱眉道:“什么死不死的,娘别乱说,小心弟弟听见了害怕。” 换了温柔的笑容,黄氏道:“才五个月大,他哪里听得见?” “我听人说一个月大的时候都能听见人讲话了。” “行,我不说了——娘还得问你一件事。”黄氏一脸严肃。 “什么事?”庄颜有点心虚,难道柳园那天发生的事还是传出来了? “你是不是和孟凌云还有来往?” “去柳园之前还有来往,住柳园的时候便再没见过她了——她怎么了?” 黄氏往门外看了一眼,低声对庄颜道:“你还不知道,她和薛贝两个……”虽然难以启齿,她还是把话说完了:“两人有了肌肤之亲,听说孩子都有了!” 这真把庄颜吓了一跳,孟凌云怎么这么不知道分寸,怎么能把身子给了别人,还有了孩子,这不是死路一条吗? 重重地叹息一声,黄氏道:“她家就她一个孩子,也不晓得孟尚书要怎么处置她。” “那薛家是什么态度?” “我听人说薛家不同意她给薛贝做正妻,若是薛贝不要她,孟凌云只有死路一条了,可怜孟尚书就这么一个孩子,哎……” 庄颜眉头突突地跳着,还好她还算知分寸,否则下场不会比她好,也难为平南侯能够克制得住了。 低着头,庄颜道:“遇人不淑,出了这样的事,薛贝竟然不肯要她……” 摇摇头,黄氏道:“薛贝不要她就算了,孟凌云还要死要活要嫁给他,这孩子真是拼命要寻死。你说她平日里那么乖巧恭从的一个人,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扪心自问,若是平南侯不要自己了,说不定她也难受的不想活了。 “娘,这件事您怎么知道的?” “我也是听人说的,据说最开始是从忠勇侯夫人嘴里传出来的,她虽没指名道姓,但也说的七七八八了。” 惊讶地抬起头,庄颜回忆着吴心慈去柳园的那天……难道说,事情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这脏水怎么会泼到孟凌云身上了? 庄颜想了想,肯定是庞致。她有些恼了,就算他要护着自己,怎么能拿别人的声誉来为她解困,这太过分了! 脑子里正乱的像浆糊一样,黄氏正正经经地嘱咐庄颜道:“我不管你之前和她来往有多密切,从今以后我不许你跟她来往。就她做的这些事,将来不是死就是做妾,你可别毁了你自己!” 除了这等事,孟凌云也不会来找她了,庄颜点着头应了,从福喜堂会碧泉居的后候一句话没说,心里烦闷的厉害,这件不道德的事,真的是平南侯做的? 庄颜多么希望不是啊,她不希望自己喜欢的人是这种没有原则的人。 这一夜,庄颜睡的并不好,满心都是对孟凌云的愧疚和对庞致的复杂心情。 第二天,庄颜去了西府里找吴玉婷。分家的事只靠庄守义一个人是不够的。 吴玉婷这回见了庄颜倒是很亲热,侄女长侄女短地喊着,还道:“你父亲与你三叔一母同胞,咱们才该多来往,你可别像你父亲一样分不清血缘亲疏。” 淡淡地笑了笑,庄颜道:“三婶说笑了,父亲待三叔也亲近的很。” 虚伪地笑了笑,吴玉婷也没否认,转了话头问道:“你在柳园住的好不好?凉国公夫人待你怎么样?” “义母待我很好。” 能和凉国公府沾上关系,二房真要飞黄腾达了。吴玉婷心里盘算了种种,和蔼地问庄颜:“颜姐儿难得来我这儿,是有事吧?” 庄颜也懒得卖关子,点头道:“是来问问您分家的事。” 提起这事吴玉婷就气,笑也不笑了,冷哼道:“你大伯母还是真是会算计,竟然把心思打到我头上了,我的嫁妆她也敢想,我真恨不得把我老子娘从坟里头叫出来瞧瞧,我这大嫂是如何欺负我的!” 庄守礼利用职务之便拿到的那些银子都不敢走明面上的账,只能从吴玉婷带过的嫁妆铺子账面走,或是从人情礼金上走,打的是妻子嫁妆的名义,但霍三娘作为庄家主母,又是商贾出身,怎么可能不晓得这点手段。 庄颜浅皱眉头,道:“大伯母怎么会要您的嫁妆?” “哼,还不是霍家作恶做多了,他们家货船出了事,所有货物全部沉海不说,还送了几十条人命,人家闹着要陪!还有霍家在京都地段最好的几家绸缎铺和药铺都走水或是出了人命,几块好庄子种的果树都烂了。一下子出了这么多事,霍家能扛得住吗?” 这么多天灾*……真的是巧合?庄颜有些不信。如说是霍家得罪了什么人还差不多。 吴玉婷继续道:“她急眼了就来打我的主意,想得美!这些年我和你三叔肯白送银子大房使,还不是看在先人们的面上,如今她要这样苛待我,我可不依的!” 庄颜没有发表意见,只是静静地听着。 吴玉婷渐渐明白了,试探地问道:“你问这事……是你母亲的意思?” “是父亲的意思。” 第85节 庄守义的意思,那就是说二房也同意分家了! 吴玉婷大喜,道:“当真?你父亲怎么说的?” “我母亲肚子里的孩子,差点被大伯母送来的两个通房丫鬟害死了,父亲意难平,说是今天就要去提这件事。” 三房上次提这件事不成功,吴玉婷心里早憋了一肚子气,一听霍三娘还做了这事,大笑道:“那今晚我也去会会你大伯母,我倒要瞧瞧她这个主母是怎么当的,连侄子也不放过!” 今晚,大房可热闹了。 离中秋只有几天的时间了,京都已经入秋,天也黑的早,绿油油的树叶褪去稚嫩的颜色变成一片金黄,偶有萧瑟秋风吹起,慢悠悠地飘下几片,落在地上寂静无声。 庄颜在福喜堂里吃完了饭,等着庄守义有所表示。 下人收拾好桌子,庄守义站起身板着脸道:“颜姐儿也一块儿去吧,好好照看你母亲。” “是。”庄颜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扶着黄氏起来,往常喜堂去了。 常喜堂里,霍三娘端坐在前厅里。吴玉婷坐在她右手边的紫檀藤心矮圈椅上,满脸得意,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二房一家子都来了,霍三娘冷冷地瞥了一眼,道:“我说呢,都是约好了来的吧?”掐着桌角,她一口白牙都要咬碎了。 第62章 庄颜一家子坐定了,霍三娘仍旧姿态闲闲地喝着茶,冷着一张脸,满眼的不屑。 吴玉婷往庄颜处看了一眼,得到一个安慰的笑容便收回了视线。 常喜堂外面,松霞和素月两个早就准备好了一切等着在,只要莲儿出来报信,邱妈妈那边就会把蓝烟、姜妈妈和宜月带来,跟霍三娘当面对峙。 这个家,今天是分定了。 紧接着,庄守礼也来了,穿着宝蓝素缎直裰,两撇胡子遮住嘴角,让人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作为晚辈,庄颜行了个礼,复又坐下。庄守义和庄守礼两个相互见礼,淡淡地问候彼此一声,便没有多余的话了。他们两个虽然一母同胞,可眼里都看不起对方,不过今日特殊,若真的分家了,他们两个往后的关系自然也就要变了,毕竟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 大厅里的茶水已经换过一遍了,庄守仁还没有回来,吴玉婷等的不耐烦了,拿簪子骚了骚头,道:“我说大嫂,大哥不会正好今天就不回来了吧?” 霍三娘穿着大紫色缂丝缠枝莲褙子,白色湘绸综裙,打扮得很庄重,好像这样子气场会强一点。她漠视着在座的人,道:“你大哥毕竟是三品大员,公务繁重也是正常的,不像有些人就是在清水衙门里担个闲职,那自然轻松了,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 把玩着手上的红玛瑙手串,十几颗红玛瑙围着一颗麒麟,那麒麟的眼睛瞪得很大,庄颜微微勾了勾嘴角,大伯母嘴也太硬了,都到了这个关头还不服软,那便只有吃亏的份了,要知道——庄守仁并不想分家——至少不想和二房分开。 大伯父和大伯母的关系越来越差,庄颜也听过些闲言碎语,据说霍三娘还挨过打的,偏偏挫折没有让她反省,反而更加变本加厉。像这样一心要找死的人,庄颜可没有一点心软的余地。 眼见着天如墨色,越来越浓,庄守仁却还没有归家,不光是二房和三房,霍三娘也有些撑不住了,她的肝的本来就不好,饭后一坐就是一个多时辰,哪里受得了?皱了皱眉眉头,让董妈妈出去换了别的茶来。 董妈妈回来的时候在霍三娘耳边说了几句话,霍三娘听了脸色大变,由白转黑,由黑转红。 淡淡地瞥了霍三娘一眼,庄颜心想,董妈妈是看见谁了吗? 霍三娘茶也不喝了,一袖子把茶杯拂到地上,拍案而起,大红的指甲十分醒目,指着庄颜道:“你又想污蔑我?!” 一脸的波澜不惊,庄颜看着霍三娘道:“大伯母,什么污蔑?您怎么听下人乱嚼舌根?” 气的大口喘气,霍三娘龇牙道:“你别以为一个丫鬟就能辖制住我了,我告诉你,庄家还是我在当家,你想骑在我头上,门口没有!别说你是凉国公的义女,就算你是公主,我也不会让你一步!” 冷冷地看了霍三娘一眼,庄颜道:“既然大伯母心里没鬼,这么恼怒做什么?”难不成是恼羞成怒? 吴玉婷帮腔道:“就是啊,大嫂您好好的生什么气?今天大家来这儿可不是为了吵架的。”分家哪有不争得面红耳赤的?这只是个开端而已。 霍三娘剜了吴玉婷一眼,吼道:“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庄守礼不快,霍三娘一个女人怎么把自己看得像一家之主一样?虽然后宅是她在管,但当他们兄弟两个是死的? 庄守礼道:“大嫂,有什么事就明明白白说出来,何必让我们听得雨里雾里,如果真是误会,那便说清楚了,也省得你生气。” 霍三娘不说话了,她暗想着,宜月的父母都还在霍家人的手上,这贱人应该不敢乱说话的。 强自镇定下来,霍三娘道:“三弟说的对,我不能让人冤枉了我!”要是让庄守仁知道了自己在这个当口做了这件事,不得扒她的皮才怪,得等着丈夫没回来先把自己摘干净。 庄颜冲莲儿微抬下巴,莲儿便出去吩咐了一声,松霞往福喜堂跑了一趟,邱妈妈便把人都带进来了。莲儿却不见了。 宜月被两指粗的麻绳困得结结实实,脸上没有明显伤痕,只是瘦了很多,眼里汪了一泉死水似的,一点生气都没有。 姜妈妈和蓝烟并排跪着,压着宜月向主子们行了礼。 入秋了,天气冷,地上凉,庄颜道:“姜妈妈把宜月的下巴给我抬起来,让她好好看看大伯母,可别认错了人。” 姜妈妈应了一声便站起来抬起宜月的下巴,让她看着霍三娘。 宜月死鱼一样的眼睛终于有了点起色,她竟然还笑了一下,有些得意地看着霍三娘。 庄颜又道:“蓝烟姑娘,你不是我府上人,便别跪了,快起来吧,”她面色柔和,虚扶了蓝烟一把。 蓝烟站起来,感激地看了庄颜一眼。 霍三娘嘴唇有些发抖,但仍旧保持着如常的神色,只是袖子里的帕子已经被她撕扯的变了形,像扭曲的人脸。 扬起下巴,霍三娘道:“不要空口说瞎话,有证据就摆出来,若冤枉了我,那我可就不会饶过任何一个!”她盯着宜月,言语之间都是威胁的味道。 庄颜早就见过宜月了,她知道这丫鬟一定会说实话,因为这丫头根本不怕霍三娘的威胁。 黄氏第一次开口,淡淡道:“你说吧,若和那天有一个字差的,冤枉了大嫂,别说别人了,我第一个不饶过你!” 霍三娘意外地看了黄氏,她没想到这个弟妹居然学会了说这种场面话。 宜月跪在地上低着头,嘴角一抹讽刺的笑容,忽然她缓缓抬起来头来,不轻不重地说了一句不会有人往心里去的话:“我生来就是畜生,你们生来就是人。” 庄颜端着茶杯的手明显一滞,随即恢复如常,这丫鬟心里怨气不浅。黄氏对宜月恨多于同情,听了这话倒是没什么表情。 第86节 接着,宜月把自己做的事情都说了一遍,最后又道:“是大夫人给的绣线我,是她用麝香泡过的,而我做的只是把二夫人的绣线替换过来而已,如果不是大夫人指使,我大概会老老实实地活到我死去,毕竟二夫人那么好相处的一个人,至少会留我一条命。” 黄氏倒是没想到宜月会这么说。 霍三娘再次拍桌道:“你血口喷人!” 吴玉婷一脸看好戏的样子,“大嫂别着急,先等她把话说完。”转头去问宜月:“你凭什么说是大夫人,不拿出点证据来,谁信你?” 这诱供的话也太明显了,霍三娘咬着牙,恨不得手撕吴玉婷。 其实证据庄颜也有,但她没想到宜月居然把一切都准备的那么充分,就像是等着今天似的。 宜月说:“跟我对接的是董妈妈,董妈妈每半个月来给我一次绣线,这半个月来我一直被关在福喜堂的倒座房里,没有见过董妈妈,这时候董妈妈房里应该还有证据吧。” 闻言,董妈妈吓得背脊直了起来,没想到宜月这丫头这么精明! 吴玉婷笑了,“到这个份上,搜呗。” 霍三娘不能没有董妈妈,她极力阻止道:“不行!我的人你说搜就搜?” 正在这时,刚刚出去的莲儿抱着只兔子进来,跪在地上道:“小姐。” 佯装责怪,庄颜道:“怎么来的这么晚?” 一脸愧疚,莲儿道:“奴婢错了,不知道哪里跑了只兔子进来,奴婢就跟着邱妈妈一块儿追着去了,结果追到了董妈妈房里……” 霍三娘的人现在都在前厅这边,或有些为了看热闹的,也都瞧瞧躲在附近了,她压根没想到会有人跑到后面下人的屋里去。 就算后院后人,还有邱妈妈和郭妈妈,庄颜还找了一个前院粗使的婆子来,有她们接应莲儿,董妈妈的房间是搜定了! 莲儿拿出纸包的东西来,道:“这是小兔子咬出来的,奴婢瞧着不对劲,就拿来了。” 霍三娘面色铁青,竟然有人把搜房说的这么光明正大!走上前去就要踹莲儿一脚,还好庄颜拦得及时。 掐着霍三娘的手腕,庄颜道:“大伯母先别急,等大夫来了看了再说。”她没事就爱打拳,霍三娘肩不能抗,手不能提,而且腹部还不舒服,根本扭不过庄颜。 转了头,庄颜对莲儿道:“把东西给蓝烟姑娘先看看,你把兔子抱出去吧,这畜生身上的味道不好闻。” 霍三娘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莲儿走了,气得双目泛红,胸口大起大伏。 蓝烟先看了一眼,闻了闻,道:“小姐,是麝香。” 霍三娘还在辩解:“就算董妈妈有麝香,也不能证明她把东西给了宜月。” 庄颜漫不经心道:“我记得董妈妈很爱吃大蒜吧?” 没错,董妈妈很爱吃大蒜,但因为有气味,会影响主子,她白天不吃,每晚睡之前都要嚼一瓣,院子里的人都知道。 蓝眼解释道:“麝香不能和大蒜一起用,若是董妈妈常吃大蒜,叫大夫把脉就能查出不对劲了。” 好心笑了笑,庄颜道:“不如董妈妈先让蓝烟姑娘给您瞧瞧?省得中了毒自己都不知道。” 董妈妈才没有用麝香,身体当然没问题了。 霍三娘辩无可辩。 第63章 六十五: 有人很快做出了决定, 扑通一声,董妈妈跪在地上颤抖道:“大夫人……是奴婢辜负了您,是奴婢害的二夫人!” 有人肯认了, 这就够了。她只要认了,霍三娘谋害亲侄子的帽子就带定了。 双眼含泪, 霍三娘蹲下身扶着董妈妈,哽咽道:“你……”明明可不认的, 就算被搜出来又怎么样, 莲儿和邱妈妈都是二房的人,只要抵死不认,说她们污蔑就好了啊。 董妈妈看着霍三娘长大, 陪着她出嫁生子,情分早就超过主仆了。她只有一个女儿远嫁了,到了这个年纪也没什么牵挂的了, 看着主子被人逼上悬崖,无处可逃,除了认下罪名,好像没有别的办法了啊。 与其看着主子被逼得无路可退, 到最后严重影响夫妻关系, 不如让她都承担了吧,而且没了霍家做依靠,霍三娘现在最好的抉择就就是服软,董妈妈这么想着。 磕了个头,董妈妈道:“是奴婢看不过二房的人欺负您,便心想着给二夫人点惩罚,是奴婢害了您。”她知道霍三娘太任性太狭隘,可是这有什么办法,跟了一生的主子,真的抛弃不下啊。 这理由太过牵强。 黄氏的恨在这一刻爆发,她高声道:“我的孩子欠你的么?毒妇!” 这话是说给霍三娘听的,这是黄氏第一次跟大嫂这么大声的说话,居然前所未有的畅快。 霍三娘愤怒到了极点,没错,这些事情都是她做的,但是她就是不允许任何人这样子逼迫她!闭了眼,眨掉那两滴眼泪,她转过身来怒视众人,冷哼道:“你们不就是要分家么?好,今天我们就把家分了。” 庄守礼一听激动了,站起来道:“大嫂,长兄还未回来,你做不得主的。” 霍三娘顾若罔闻,仍旧道:“若是把家分了,从今往后你们只没有求到我们头上的时候,否则别怪我不念亲戚情分,我就是眼睁睁地看着你们死,我也不会伸出一根手指头!” 把话说得这么死,霍三娘真是给自己找了一条死路。 庄颜静静地听着,没有任何表示。既然霍三娘敢在庄守仁不在的时候说这种话,那她就该自己承担责任。 霍三娘把庄家的财产都大致清点了一遍,然后分成三份,二房和三房得的少些,但他们也懒得计较,只想快点把家分了。 庄颜冷笑,霍三娘居然把财产分得这么快,看来是早就打算过的。亏得庄守仁还一心想把兄弟三个凝聚在一块儿,却不知自己的妻子也早就有分家的打算了。 霍三娘确实早有分家的打算,她总觉得二房三房都在巴结她,占她便宜,总是觉得吃亏,要不是庄守仁一直压着分家的事,庄家怕是早就分了。 才想到此处,庄颜就听见有人把她心里话说出来了。庄守礼道:“没想到大嫂分得这样细致,怕是早就分好得吧?” 霍三娘并不理会,继续道:“祖宅必须是我们大房的,西府的院子我自然不会要,二房你们若是想搬出去,我们就折算些银子给你们,若是不肯搬,住到你们这一辈也就到头了。”无论如何,庄家将来还是要由她的儿子庄保业主持,就算黄氏生下嫡子也得乖乖从这里滚出去。 第87节 事情商量到这里,已经接近尾声,庄守礼满脸得意,笑着起身道:“既然大嫂都做了主,弟弟们就悉听尊便,只是等大哥回来,还劳烦您转告一声,再派个人到我们房里传个话。” 霍三娘蔑视道:“我的话,你大哥自然会听。” 三房的人走了,二房的人也不会留了。庄颜跟随着父母离开,回福喜堂的路上一路无言。 一家子坐进了次间里,黄氏问庄颜:“你大伯父要是知道了,会同意吗?” 庄颜道:“大伯父当然不会同意了,分家的事不经过他的允许怎么行?” 庄守义叹气道:“我觉得你大伯不会同意。” 这次分家肯定是不成功的,只是霍三娘今夜不好过就是了。黄氏的仇也算报了。 庄颜去了后罩房看宜月。宜月抱膝坐在铺了薄垫的架子床上,冷眼看着庄颜,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把丫鬟留在外面,庄颜关了门,逼视着宜月问:“为什么连家人的安危也不顾了?” 为什么?宜月笑出声来,眼里的热泪一颗接一颗,她自嘲道:“他们卖我的时候也没有顾过我,我凭什么要顾他们?” 庄颜这才明了,宜月这么容易就肯配合,原来不是因为怕,而是因为恨。 “宜月,我答应过你的,至少不会让你丢了性命。” 吸了吸鼻子,宜月道:“活着跟死了又有分别?总不是被人轻贱,或许不来这世间还要好些,许是我上辈子造了孽,这一生还罪来了。” “你想怎么样?”庄颜这一问把宜月问愣了。 宜月拧着眉,还是抱着膝,直着身体问:“小姐您……” “你的卖身契大夫人交给我母亲了,现在你的命由我说了算,明白没?” 宜月没想到,庄颜竟然会饶她一命! 庄颜并非良善,若是换了银月,她未必肯放她一马,但宜月不一样。 庄颜问她:“你在绣线上动了手脚对不对?” 惊讶地看着庄颜,宜月满脸疑问:“您怎么……会知道?”她换给黄氏的绣线拿水泡过的,所以药性淡了许多,这也是为什么黄氏偶尔会说绣线有点容易断的缘故。 “大夫人要害我母亲,结果我母亲只是遇险,最终还是安然无恙。而且,蓝烟也跟我说过,这绣线药性浅了,不像是在浓麝香里煮过的。我想……你可能良心未泯,救了我母亲一命。” 庄颜猜的很对,宜月根本没想过要害死黄氏,她怕毒性太重黄氏受不住,才自作主张把绣线泡了泡。她恨父母和弟弟,但不恨黄氏,更不想连累无辜的孩子。 “明日我就秘密把你送到京外的庄子去,大夫人找不到你的,卖身契也给你,从今往后是死是活就看你自己了。” 宜月跪在床上磕了几个响头,庄颜要走,她急忙道:“小姐,我还告诉您一件事!” 转过身去,庄颜审视着她,宜月还知道什么事? 慢慢地走到宜月面前,庄颜侧耳听她说了几句话,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看着庄颜离开的背影,宜月觉得浑身松了下来,她的良心终于安了。 从宜月被父母卖了之后,她就知道以后的日子是没有选择的权利,但只要弟弟能读得起书,父母能够过得好一点,对她脸色好一点,不过是换个地方生活,多学点东西,应该还好吧。 可宜月没想到,付出换来的是父母的淡薄,因为她再也不是张家的人了,所以父母也没必要对她好了,毕竟将来也收不回利益了。连用她卖身银子去上学的弟弟,也会在她难得回家的日子里,拿竹条抽她,驱赶她。最让人心寒的是,她弟弟还会撕书,往她身上泼墨。 那是宜月拿命换来的东西,却被人这样子糟践。从那时候开始,父母把她的爱都消磨完了,她心里剩下的只有恨,只有恨! 来庄家的那一天,宜月见到了霍三娘,故意在董妈妈面前露锋芒,先一步提笔写了“宜月”两个字,董妈妈果然对她很上心,后来又表现的十分沉稳,最后深得主子的心。她终于成了霍三娘的一把利剑。 宜月早晓得事情败露会是死路一条,倒时候霍三娘总要拿家人拿捏自己,她只要一个劲往大夫人身上推脱就行了,最后她就能和家人一块儿死,一块儿下地域。她还要在地狱里问问父母有没有一丁点的后悔! 意外发生了……庄颜竟然放过了她。宜月劫后余生,好像不那么恨父母了,她更恨这个世界的不公。 不管恨不恨,又恨了谁,从今天开始,她的命自己说了算。抹了抹泪,宜月向菩萨祈祷,一定要保佑黄氏的孩子,一定要保佑庄颜。 * 第二日天不亮,庄颜借口送蓝烟回黄府看望主子,顺道把宜月送走了,她在黄府坐了很久,等到马车从庄子上回来了,才安下心来。 潘梦蝶听庄颜说了所有的事,便道:“真是亏得蓝烟,这你丫头你得好好赏她。” 庄颜笑着答道:“那是自然。” 屏退了丫鬟,潘梦蝶小声问庄颜:“你和平南侯的事什么时候定下来?” “等分家了,他就上门提亲。” 思虑了一周,潘梦蝶点着头道:“那也好,省得你大伯母碍眼。对了,你说你大伯母昨夜做主把家分了,你大伯父知道了还不得杀了她?” 站起身,庄颜笑道:“所以颜儿现在就不留了,准备回去看戏。” 潘梦蝶哈哈大笑,道:“你个丫头,心软的时候比谁都心软,心狠起来比谁都很!” 庄颜才从五槐堂里出去,就被一个小厮拦住了去路:“小姐,我家主子就在花园里。” 是庞致身边的人,庄颜住在柳园的时候,这小厮常常跟在他身边。 第64章 庞致的小厮在庄颜前面带路, 庄颜带着丫鬟往园子里去了。园子里种着的爬地龙柏还是和两月之前一样,葱郁茂密。 忽然想起自己挂在树上那日,庞致将自己从树上解救下来。那天她的样子肯定很滑稽吧?他也不曾笑话, 不曾嫌弃。 多好的人呀,就让她碰上了, 真好。 下人们站在石阶外,庄颜拾阶而上, 光只看着两个背影就忍不住开怀, 人还没到石桌旁,已经先喊了一声:“侯爷,舅舅。” 第88节 黄不羁忙回头, 满脸大笑道:“颜姐儿,你可算来啦!我都两月多没见到你了。” 抿嘴笑了笑,庄颜上前行了礼, 得到两人点头示意便坐下,道:“昨日归家,今天就来了。” 庞致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水一般, 可是嘴角的笑意怎么都掩不下来, 凑合喝一口吧,总不能在人家舅舅面前把狼性表现的那么明显。 黄不羁端详着外甥女,欣喜道:“倒是胖了一些,看来在柳园吃的很好,国公夫人也待你很好。” “义母待我是很好。舅舅这两月在家中如何?” 情绪立马淡了下来,黄不羁撑着下巴郁郁寡欢道:“就那样呗,你外祖母总操心我娶亲的事,哎……你说嫁娶这种大事,怎么三言两语就能定了?”他才不想随便娶一个妻子应付一生,那还不如去净身好了,省了不少麻烦。 提到这个话题黄不羁就烦,不耐烦地摆摆手道:“算了,不说这个,你母亲怎么样了?日子还好过吗?” “我刚走那会儿就不难受了,这会儿只是身子重了,走路不大方便,别的倒没什么。” “喔,那就好。你不在的时候你大伯母没欺负你母亲,倒也稀奇。” 垂下眼眸,庄颜淡淡道:“怎么没欺负,孩子差点就没了。” 庞致就静静地听着,他记得庄颜前一世的弟弟根本没出生,据说五个月大落胎的时候看得出来是个男胎。按理说这个时候黄氏该没了孩子的…… 难道说他的重生改变了这件事? 应该是,这一世有他做她坚强的后盾,她才敢在家中不计后果的恣意行事。 庞致忽然出声道:“你弟弟会没事的。” 庄颜反问他:“侯爷怎么晓得是个弟弟?” 庞致不答话,他就是知道。 黄不羁神游一般,愣愣地皱着眉头,猛拍石桌道:“要出事了!” “什么事?”庄颜问他,黄不羁一向机敏,他说有事,可能真有事。 看着庄颜,黄不羁道:“这两天庄保业和崔博文走的很近。” 庄颜也皱眉答道:“他们两个好像之前就有些来往吧?” 黄不羁脑子里一团浆糊,好像想到了什么,总是理不清,啧啧两声一拍脑门道:“不对不对……他们之前虽然有来往,可是这两天格外鬼鬼祟祟——你也晓得你那堂哥的性子,他们两个喝酒不叫姑娘作陪,不正常。就是不晓得他们到底在谈些什么。” 庞致出声道:“你能打听到这些已经够了,剩下的让我的人去打探吧。”其实不需要人打探,他已经能够猜到一些了。 这世上总有人不珍惜生命,庞致这么想着,看来霍家的钱财损失都不能让霍三娘消停下来。 黄不羁顿觉松了一口气,道:“那就多谢侯爷了……” 庞致紧接着他的话:“不谢,应该的。” 应该的。嗯?应该的? 黄不羁打量着平南侯和庄颜,好像嗅到了什么异样的味道。 庄颜被他看得不好意思,红着脸嗔他一眼道:“舅舅,看什么呀?” 见庄颜还是这般害羞,庞致笑了笑,也晓得成婚那日要是两人赤.裸相对了,她还敢不敢睁开眼来。 满心期待,庞致又想起前一世的时候,他们真正圆房的那天,庄颜自己脱了衣裳,赴死一样勇敢,大口喘着气,胸口起起伏伏,一对玉兔格外诱人…… 两种情况好像都很有趣。 黄不羁想问又不敢问,他深深地看了庄颜一眼,表示私下里一定要好好问问,怎么没经过他的考察和允许,外甥女就不是自己家的了?!不过考察这一步可以省略了,摸着良心说,他觉得平南侯还不错,是成大器者,且对待庄颜够上心。 接下来的谈话,黄不羁有些心不在焉,庄颜也懒得再跟他讲话,干脆旁敲侧击去问庞致关于孟凌云的事。 庄颜握着茶杯,声音不大道:“孟家小姐的事,不晓得侯爷您听说没……”其实背后说人是非不太好,可是她就觉得这件事不是庞致做的,她一定要问清楚。 庞致似是浑不在意,低低地“嗯”了一声道:“听说了。”不光听说了,还顺水推舟了。 黄不羁正看着栏杆外面发愣,脑子里还在捋崔博文和庄保业的事,这两人都不是什么好人,凑在一块就更坏了!如果庄颜要跟平南侯在一起,可得防着点那个纨绔堂哥。想的太入神,所以桌上别的话他也就没听进去了。 沉默了一阵,庞致笑了起来,他盯着庄颜满眼的玩味。 被他看的心虚,庄颜喝了口茶呛着了,擦了擦嘴红着脸解释道:“我知道不是您。” 庞致脸上的笑更大了,“我都还没问,你就全招了。” 庄颜又解释一遍道:“我知道……” 挑起眉,他问庄颜:“你知道什么?说我听听。” “我知道她的事不是你说出去的。” “嗯,继续说。” “但你肯定也动了手脚。” 那是自然。庞致没想到,两辈子了,她还是这么聪明。 庞致告诉她:“薛贝这人太放浪不羁,孟凌云被他吃的太死,姑娘家的纠缠紧了,男人也就烦了。男人心狠起来,比女人后宅那些手段狠多了,是她自己害了自己。” “然后呢?” “然后——一传十,十传百,我就顺水推舟把那天的事推到她身上了。其实我插不插手都会这样,薛贝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他不会娶她当正妻,那就永远不会。” 孟凌云就只能为此付出沉痛的代价,而薛贝不过是挨一顿打而已。 第89节 飞蛾扑火,她死他却毫发无损。 摇头叹息,庄颜低声道:“一个真傻,一个真狠。” 庞致讥笑:“傻倒是真的,这么快就端不住了,还做出自取灭亡的事。” “如果……是我呢?”庄颜抬头定定地看着他,如果是她,他会怎么办? 庞致一脸严肃道:“那就让我下地狱吧。”他下地狱也不要她受伤。 不过他也不会下地狱,两人一起快活到上天堂多好,做那比翼鸟,做那□□鱼,做那快活的*…… 庄颜又不说话了,其实她想听这样的话,可是听了又害羞,真不晓得拿胸口里揣着的那只扑通跳的兔子怎么办。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庄颜又担忧问:“她会怎么样?”朋友一场,总归还是有些关心她的,当然了,帮是帮不上什么忙的。 庞致想起孟凌云前世的下场,答道:“她若悔悟,削发为尼倒是个好法子,孟家就她一个嫡女,总不至于弄死她。若是还执迷不悟,最合她心意的下场也不过是给薛贝做妾,一生都被人压一头。” 孟凌云嫁进薛家饱受冷眼,十年无所出,渐渐也变得和那些下作的人一样,根本没有半点书香门第的气度,她亲手把自己变成了恶鬼。这下场,简直生不如死。 庄颜听了心中连连惋惜,若是孟凌云稍稍矜持一些,适时打住,察觉薛贝不真心就立马回头,也不会这么惨吧。 * 从黄家离开后,庞致立马派人去盯着庄保业和崔博文,还嘱咐庄颜注意往来飞鸽,若有重要消息,他会给她第一时间报信。 庄颜得知霍三娘有所行动,心里也戒备起来,一回府就让院子里的人都机警起来。 回到院子里还未吃过午饭,庄颜就被黄氏叫去了。 上午因为在黄府耽搁了,庄颜错过了一场大戏。 还是在福喜堂里,庄颜听黄氏说了霍三娘的事。 “你大伯要休了她,听说休书已经写好了,你大伯母气得晕过去,大夫来了一上午就没走。” 大房乱成这样,那就是没空去管宜月了,那很好。 黄氏手上还要针线,绣完了一朵荷花,正想拿嘴去咬断绣线,想起霍三娘下毒的事心有余悸,顿了顿拿剪刀剪断了线,抬眼看庄颜道:“董妈妈被打死了。” 庄颜有些惊讶,霍三娘竟然没有把董妈妈保住。 黄氏继续道:“你大伯母逼着你大伯母来给我们道歉,她不肯,他就派人亲自来咱们这儿和你三婶那儿道歉,这么多年了,还是头一遭看大房的人低头。”摇摇头,她道:“还真是难得。” 庄颜浅笑道:“娘,痛快吗?” 被女儿问得一愣,黄氏道:“什么?”随即反应过来,大笑道:“痛快极了!不过还不够痛快,要能再痛快一点就好了。” “会的。”庄颜轻轻地答了一句。 黄氏还在说:“你三婶拿乔,听说你大伯父在书房里发火,把三房的人骂了一段。” “咱们房里呢?” “我昨儿就晓得你大伯母做不得主,所以你大伯父的人今天来了,我没答应也没拒绝,只说等你爹回来再说吧,我一个内宅妇人,做不了主。也是奇了,你大伯父好像没有骂咱们,还让人送了东西来,百年老参一根。我瞧着是想通过你巴结上凉国公。” 不止凉国公,还有平南侯。庄守仁的野心很大。 黄氏还在发牢骚:“以前我要百年人参的时候管事处的只肯给些稍末,现在倒好了,一整根都到我这里来了。” “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没听说?” 黄氏没答话,女儿已经帮她分担太多了,做母亲的,她也想保护女儿。 母女两个一阵沉默,庄颜默契地接过顶针帮黄氏带上,红色肚兜上的荷花鲜艳极了。 第65章 六十七 常喜堂里, 庄守仁把下人都赶了出去,霍三娘头发凌乱地伏在椅子上哭,肩膀一颤一颤, 看起来很可怜。 踩着地上的碎瓷片,庄守仁心冷意冷, 道:“霍三娘我告诉你,要是二房的人真的分出去过了, 你就回娘家吧, 我和你这些年的夫妻情分算是尽了!” 这种话霍三娘已经听几遍了,可每听一遍她都如遭凌迟,一刀比一刀狠, 一次比一次痛。 霍三娘不哭了,微微抬起身子,低声问:“三个孩子您也顾了?若是没了嫡母, 静姐儿怎么说亲?” “没了你,不代表没了嫡母。” 庄守仁是个深谋远虑的人,他绝不会让一个妇人牵制住自己。 霍三娘握紧拳头,指甲掐进手心里, 撇断了一根, 她也不觉疼,隐忍悲痛,问:“老爷就是看中二房巴结上了平南侯是不是?” “是!我早就警告过你,不要和二房交恶,没想到你一个妇人竟然敢代替我做分家的决定,你凭什么?你有这个资格么?”说得太激动,庄守仁拎起霍三娘的衣领,恨不得把她当犯人一样扔出去。 霍三娘垂下眼眸,服软道:“好,我去二房磕头赔罪,求老爷给我三天的时间,三天之内我一定把二房人的心意劝回来。” 松开妻子,庄守仁脸色缓和稍许,他道:“明白过来就好,二弟是个外强中干的人,你多跟他磨几句,自然就没事了,至于三房那边你就别管了,面上过得去就行,别的我来处理。磕头赔罪也不必。”上下扫了霍三娘一遭,他又道:“明日再去吧,别让人看出脸上的红痕了。” 庄守仁拂袖而去,霍三娘坐在地上,瓷片划了手,鲜血一滴滴地往外冒。在地上愣了半晌,大丫鬟进来的时候吓傻了,霍三娘渐渐回过神来,吩咐人道:“去吧陈妈妈喊过来,还有大少爷和少夫人都喊来。” 三天的时候,足够她翻身了!不就是侯府,她就不信平南侯真有那么中意庄颜。 下午的时候,庄颜去吴玉婷那里小坐了一会儿,探了探她的口风,两房达成一致,分家的事势在必行,就算霍三娘真的跪下来求情,他们也得顶住。 从西府内院出来,庄颜又去了庄佩的院子里。 三房就一个姑娘,庄佩一个人住一间两进的小院。 第90节 庄佩正在屋里做鞋,没想到庄颜回来,热情地把四姐迎进去,满面春风道:“四姐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回来没多久,这两月你过得怎么样?三婶待你还好吧?” 庄佩眉眼弯弯,笑道:“母亲待我好了很多,那人……偶有也会来府上,叫丫鬟捎点东西给我。” “什么东西?” 庄佩也不瞒着,把庄颜拉到自己的梳妆台上,从抽屉里拿出个暗红色的雕花木盒子,小心翼翼地打开,把红绸上面的首饰一样一样地指给她看:“姐姐你看,这些都是他送的。” 庄颜打趣她:“怎么藏这么紧?人家送给你了,自然是想看着你戴上的。” “那倒也是……”庄佩笑得甜蜜蜜,“不过我怕带坏了,还是以后再戴吧。” 庄佩这么珍惜那些东西,庄颜看在心里,也替她高兴。 “你姨娘怎么样了?” 说起姨娘,庄佩情绪没刚才那么高涨,不过也没有露出愁容,“还是老样子吧,不好也不坏的,希望她……多活两年吧。” 庄佩绞着帕子,低头道:“母亲现在也不管我了,有时候我偷偷跑去看姨娘,她知道了也不说。” 毕竟婚事已经定下来了,将来一份嫁妆就能把庶女送走,吴玉婷懒得再去费心思管庄佩,还不如多花点心思在自己儿子身上。 从庄佩这里出来,一回碧泉居庄颜就收到了飞鸽传来的信。 庞致这次送来的信很长,字迹有些潦草,料想是写的时候心里急,才至如此。 怎么能不急呢,霍三娘的心思也太毒了。她竟然想让庄保业和崔博文两个联合起来,毁了庄颜的清白! 庄颜回了一封信保平安,又嘱咐庞致不要再用飞鸽传书,毕竟飞鸽这种东西不是家家户户都有,太点眼,具体事宜明日在黄府再议。 晚上的时候,庄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她怎么也想不通,人的心怎么可以狠到这种程度,连亲侄女也半点情分不留。 同时还有害怕,虽然已知霍三娘的打算,却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动手,会怎么样动手,若是防不胜防……那她可真就毁了。 这件事庄颜还不能告诉父母,一则父母亲未必信,二则没有证据,没办法揭穿霍三娘,三则……若只是轻松躲过这件事,太便宜霍三娘了。 拉了拉薄锦被,庄颜咳嗽了两声,守夜的丫鬟正在掺瞌睡,一个机灵站起来,站在门口小声问:“小姐,要不要添床被子?” 庄颜说不用了,闭上眼侧身睡了。 庞致就在屋顶,听见她的咳嗽声心里一紧,差点要跳下去。霍三娘的事一解决完,他就要娶她了,就算庄颜没及笄也不管了,这婚事拖的太久,他不能等了。 第二日天亮,庄颜早早就梳洗好,去了黄府。马车上,莲儿拧着眉告诉庄颜:“小姐,我方才出门的时候好像觉得有人跟着咱们。” “嗯,是有人跟着,是咱们自己府上的人。”霍三娘在派人监视她,想来大房动手的日子,就在这两天了。 庞致比庄颜更怕,别说晚上他亲自守着了,就是去黄府的这一截路,他都派暗卫紧紧地跟着,若有人对马车动手脚,立刻冲出去斩杀了。 安然无恙的到了黄府,庄颜去了黄不羁的院子。这件事还是不要告诉潘梦蝶,省得她白操心了。 到了黄不羁的风雨阁,庄颜把丫鬟都留在外面,和黄不羁还有庞致三个待在书房里,紧闭房门。 处理好霍三娘也就这两日的事了,她和庞致定亲的事也不远了,且又是紧要关头,再懒得避讳下人,就让她们瞎想去吧。 黄不羁早在房里踱来踱去走了好几十遭,见庄颜来了眉头更是发紧,暗红的唇抿的很紧,白成一条线,他鼻孔都变圆了,捏着双拳骂道:“畜生,畜生,全是畜生!” 作为当事人,庄颜倒是很淡定,她道:“舅舅先坐吧,当务之急是先想出应对之策才是。” 黄不羁差点要跳脚,道:“怎么应对?我又不能天天守在你身边,你在家中出事,我岂不是只能干着急?” 敌暗我明,确实不好应对。 庄颜看向庞致,道:“不如听听侯爷的意见吧。” 黄不羁很信任平南侯,跑到他身边锁眉问:“侯爷您有没有主意?可一定不能让他们得逞了!” 庞致泰然自若,道:“主意是有的,只是不晓得你们肯不肯配合。” 黄不羁一万个肯啊。 庞致又道:“我出手,便没有留情的余地,事后也都别后悔。” 不害死个把人,不是他的性格呐。 黄不羁气上心头,龇牙道:“对这种人,还留什么情!” 勾着嘴角笑笑,庞致道:“那好……就听我的吧。” 黄不羁不能去庄府,庞致可以,只要不被人发现,倒是还能脱身得干干净净。 商量好各自的准备,庄颜带着丫鬟回府了。她觉得心里竟然有点激动和快意,这些年的仇,这一次都能报尽了! * 庄颜在家里等了两日,第二日下午天还没黑的时候,霍三娘派人来请庄颜了。 而庄府外,黄不羁已经看着崔博文进去了一个时辰,跟庞致的下属通过信了。庞致就隐匿庄府内,紧紧地跟在庄颜附近。 进了常喜堂,霍三娘穿得整整齐齐,在次间里等着庄颜。 因警惕,庄颜连一口茶也没喝,霍三娘只是哭诉,说自己这么多年来如何劳苦功高,二房三房的人就算念在苦劳上面也得把庄家守住,决不能分了家。 庄颜还以为,霍三娘多有骨气的人,看来人逼到绝境了,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庄严不为所动,只是静静地听着,什么不吃,什么也不喝。问着室内清香的蔬果味,也没觉得身子有什么异样。 第91节 霍三娘抹了泪道:“颜姐儿,我晓得你比你母亲说话管用,就当大伯母求你了行不行?你就在你父亲面前说和说和吧!” 笑了笑,庄颜自嘲道:“大伯母真是高看我了,父亲自有决断,怎么会听我的呢。” 天快黑了,庄颜已经坐不住了,正想结了话题走,霍茹抱着盼姐儿来了。 霍三娘见儿媳来也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叫她坐。 庄颜不明白霍三娘到底打的什么主意,若这个时候要害她,总不至于还要把霍茹叫来吧?这种事情当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正起身要走,庄颜听霍三娘对霍茹道:“过来给我捏捏肩,这两天肩疼的要命。” 霍茹刚起身,要把孩子递给丫鬟,盼姐儿就大声哭了起来,声嘶力竭,像是受了苦一样。 霍三娘不大耐烦道:“把孩子抱来做什么?哭的人心烦。还站着干什么?叫你来给我捏肩听不见?” 庄颜见不得霍三娘这副拿乔的样子,恨不得把儿媳妇磋磨死。眉头正皱着,就看到霍茹向她投来求救的目光。 霍茹为难地开口道:“能不能请四小姐帮忙看着把盼姐儿抱回去?我这丫头年纪小,我怕她手脚不细致,把孩子碰到了。”她脸上露出心疼孩子的表情,甚至还有一丝丝的痛苦。 庄颜心软,觉得孩子无辜,便道:“给我吧。”接了孩子,便带着自己的丫鬟和霍茹的丫鬟回凤落院去了。 天彻底黑了,庞致行动起来更加方便,他见庄颜抱着孩子没有回碧泉居,而是往另一个院子去,轻轻地叹息一声,更加觉得霍三娘这些人该死! 利用别人的善良来害人,这种人真的该下地狱。 那么,就让他送她们下地狱吧。 第66章 庄颜抱着孩子进了凤落院,前一进的院子里只有看门的下人,后一进里的人就更少了, 一个下人也没有。 没想到霍茹的待遇这么差,伺候的人这么少。庄颜问身边的那个小丫头:“盼姐儿的奶娘呢?” 小丫鬟声音细细的,“就一个奶娘, 她这两天病了,大夫人怕病气过给孩子,就让她先回去了。” 霍三娘倒是细心, 还怕把病气过给孩子,庄颜笑了笑, 又继续问:“盼姐儿现在吃什么?” “都是少夫人喂的,有时候吃奶,有时候吃细米熬的粥。” 走到后院抄手游廊里, 庄颜问她:“盼姐儿住哪儿?跟你主子睡吗?” “大少爷在的时候, 小小姐睡后罩房, 有时候也跟少夫人睡。” 后罩房里, 只有一个粗使的婆子, 她看到庄颜来了, 忙接了孩子行礼。 安置好了盼姐儿, 庄颜从游廊里往前面去,正好遇到霍茹回来了。 霍茹感激地看了庄颜一眼,道:“四小姐,谢谢您……到屋里坐会儿吧。” 最后这句邀请好像不大诚心,庄颜也没有拒绝,跟着去了西次间。 霍茹让小丫鬟上了两杯茶,是去年的陈茶,颜色不太好看。庄颜晃动着杯子,也没说不好。 “大嫂,你房里这么就这点人?盼姐儿生出来身子就不好,你照顾的过来吗?” “我刚有孕的时候,我娘家送来了一个婆子一个大丫鬟照看我,母亲说人太多,就把我院子里的人调了两个出去,后来盼姐儿出生半年,娘家的人就都回去了,母亲也没说再把人调回来,正赶着盼姐儿的奶娘病了,我身边的两个丫鬟又被你堂哥看上,带到前院去伺候了……我这里人就少了。” 大房的人,一个比一个不是东西。就因为霍茹生了个女儿,所以没一个人重视她,重视盼姐儿。 后罩房的婆子急急忙忙地跑进来,道:“少夫人,小姐拉肚子了,我一个人照看不过来,能不能请两个姑娘去帮帮忙。” 庄颜扯了扯嘴角,凤落院今天还真是有趣,她顺坡下驴道:“兰儿莲儿,你们两个先去帮忙吧,忙完了直接回碧泉居去,让下人们备饭,顺便给我烧好水。” 霍茹眼神复杂地看向庄颜,欲言又止。庄颜怎么自己把两个丫鬟给支开了…… 天黑透了,庄颜有点饿了,不过她还是没有打算走。 霍茹却比庄颜还坐不住,眉头紧锁,手指发抖,茶杯都握不稳了,庄颜问她:“大嫂?不舒服吗?” 霍茹抬起头,眼神闪躲:“没……没有……” 四目相对,霍茹着急地哭泣,却没有发出声音,她张着嘴无声地对庄颜说:“快走!快走!” 庄颜听懂了,坐在椅子上稳如泰山,一动不动。 霍茹眼泪不停地往下掉,脚掌搓着地,急的不晓得怎么办才好。她拼命地摇头,好似想挣脱什么,挣脱无奈,挣脱命运。 安慰地笑了笑,庄颜看了霍茹一眼,随即端起茶杯,往嘴边放。 霍茹瞪大了眼睛,心已经提到嗓子眼,然后……庄颜把茶杯放下了,并没有喝下去。 已经遇上了,庄颜就不怕了,她知道庞致就在身边,这使她内心安定。这是默契,是信任。 至于这杯茶嘛,肯定是有问题的。庄颜也不会傻到去喝。 后罩房传来惊天动地地哭声,霍茹紧张地起身,深深地看了庄颜一眼,隐忍道:“四小姐,我去看看盼姐儿,你……自便。”说完最后两个字,仿佛用了许多力气。 现在整个西次间里,看得见的,只有庄颜一个人,更准确地说,整个院子里都只有她一个人。 天黑了,借着月光还能看见云雾涌动,这夜再黑,也比不过人心黑。 一阵风刮来,隔扇摇动,庄颜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回过头,只有一瞬的惊吓,她便镇定下来,看着似醉的崔博文,皱眉嫌恶地问:“你怎么在这里?” 他当然在了,他在梢间里躲了很久很久,就是为了等她。 崔博文眼神迷离,脚步不太稳当,看着庄颜的脸迷恋道:“你晓不晓得……我想了你多久。” 他还清醒着,把庄颜逼退了两步便关上了隔扇,整个屋子都陷入了黑暗之中。 第92节 庄颜手心出着汗,细细密密的很黏糊,她有点紧张,但不害怕。 两人一退一进,庄颜终于被逼到梢间绝境,她靠在梢间墙上,语气森冷:“你想干什么?” 崔博文借下自己的腰带,道:“你不肯嫁我,那我只好逼一逼你了,你别怕,也别叫,院子里不会有人来救你的,你的两个丫鬟现在也不会来。” 就算庄颜不赶她们两个走,莲儿和兰儿也会被支开的。 他靠的太近了,庄颜怕了。崔博文的脸她早就记清了,人面兽心的东西,让人看了作呕,越近越恶心。 庄颜近距离地看着崔博文,又看到崔博文身后那个熟悉挺拔的身影,冷漠含怒的兽眼,一颗心总算落地了。 庞致一掌劈下去,崔博文晕了过去。 一把将庄颜拉到怀里,庞致颤抖道:“他接近你的时候,我想杀了他。” 他又说:“可是太便宜他了,我要他比死还痛苦。” 抚了抚庞致的背脊,如珠似玉的脊梁弯曲成一条曲线,那么高大的男人,在她的怀里像一只小兽,庄颜声音低低的:“有你在,不会有事的。” 庞致起伏的胸口贴着她柔软的身躯,道:“若是我不在呢……若是我晚来一些……我这次太错了,他离你那么近的时候我都受不了了,我应该快点来的。”要不是报复心太重,他也不会去劫了庄静来,这才耽误了时间。 庄颜握着他冰凉的手,说:“你把我簪子拔下来看看。” 庞致拔下庄颜头上的金簪,她很少带金簪,这根簪子尾部十分锋利,显然是磨过的。 笑了笑,庞致道:“凉国公的义女还要带假金簪?” 那么尖的头,当然不是真金了。要是一下子戳到崔博文脖子上,要流不少血吧。 把簪子插上去,庞致道:“你在外面等我,这里我来处理。” 庄颜没急着走,而是道:“你竟然在我府上来去自如……” 当然来去自如了,又不是皇宫,不过庞致没做声。 想起在净房洗澡的那次惊魂感觉,庄颜眯着眼打量他:“不是头一次来了吧?” 庞致拎起崔博文的手顿了顿,低声道:“现在不是说这件事的时候,你先出去。” 那就是确有其事了,踢了庞致一脚,庄颜从梢间里出去。 霍茹听见院子里一点动静都没有,满腹疑问却也不敢多看,反正霍三娘说了,她今夜就留在后罩房里照看盼姐儿就行了,别的都不用管。 那她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吧。她已经为霍三娘而对自己的女儿下毒手,让盼姐儿一哭再哭,还拉了肚子……霍茹觉得自己这个母亲做的真不合格啊,她抱着盼姐儿低声抽泣,她真是抱不够她的女儿。 后院里,庞致扒光崔博文,把庄静的衣衫也用画卷给挑乱了——他不想碰到这女人。然后将两个人都扔到罗汉床上,男的压着女的,走之前,他还把崔博文给弄醒了。 崔博文醒来脑子晕晕的,吃了那种药,又喝了酒,脑子早就昏了,摸着身.下娇软的身体就以为是庄颜,他把庄静剩下来的衣服都脱了,娴熟地摸上去,从细嫩的脖子开始。 他下面的家伙早就不听话了,再加上吃了药喝了酒,*强烈,胆子也愈发大了,在这种事上,他本来就胆子大,况且对象是庄颜,胆子更要大了,不用这种手段,怎么娶她? 庞致搂着庄颜,在房上翻越,将她送到了碧泉居隔壁荒废的小园子里,嘱咐她回去的时候小心,别被霍三娘的人看见了。 霍三娘的人就守在凤落院外,庄颜这会儿都到碧泉居隔壁了,看不见的。 庄颜问他:“你这就走么?” 回头看她,庞致笑说:“还不走,明天还有事。” “什么事?”庄颜这句话脱口而出。 庞致不答,反调侃她:“还没嫁过来就要管我了。”顿了顿,又道:“反正是好事。” 霍三娘应该很得意自己的计谋吧?庞致是个很记仇,很爱火上浇油的人。明天他肯定不能袖手旁观。 庄颜回碧泉居了,洗了个澡躺在床上想,他到底来看过她几次?是不是都看光了?那以后还有什么看头? 凤落院门口也时不时有人跑过来问看门的人,有没有人出来。 直到子时了,庄颜还没从凤落院出来,霍三娘知道以后心满意足地睡了,都这个时候了,生米成熟饭了。 霍茹这一夜睡的很不安稳,其实她以前也睡的不安稳,好像嫁过来之后就没休息好过。迷迷糊糊还是睡着了,她梦见了庄颜,梦里四小姐说不怪她。 大半夜的庄保业也摸过来了,这计划他都知道,崔博文也是他引来的。 摸进次间里,庄保业看着罗汉床上的两具身体,摸上了软的那个,兴奋地笑了起来,他点了蜡烛想看看庄颜那张好看的脸。 庄保业见过许多姑娘,只有家里的这个最漂亮,可惜这是他堂妹,一生都不能想的人。 反正也要嫁人了,也没有人会知道他做了什么的。 蜡烛燃起来的那一刻,庄静的脸似乎被放大了,同时放大的,还有庄保业的瞳孔,他如同见了鬼一样把蜡烛撒手甩在地上,他提起裤子往外跑,整个院子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他想喊救命,却觉得不妥,也喊不出口。 怎么会这样……这么会是他的妹妹?怎么会! 庄保业也喝了酒的,但现在清醒得不得了,他跌跌撞撞跑到后罩房去找向来温顺的霍茹。这件事他不敢让别人知道,但他现在已经怕的不行了。 第67章 黄不羁熬着夜,在这条巷子外守着,一直等到子时都不见崔博文出来, 就知道事情肯定成了。他带着被麻袋着的崔博文身边的小厮,去了崔家。 天快亮的时候,黄不羁把人仍在崔家门口, 并且让庞致的人告诉小厮,说崔博文在庄府轻薄了四小姐,让刘采春快去救人。 小厮胆儿都吓破了, 也失去了思考能力,就把话原封不动的带给刘采春了。 刘采春一听本来是着急, 一边穿衣裳一边思考着,这件事也许还能变成好事!国公府的义女,娶回来一点都不吃亏。而且庄颜清白已经没了, 不嫁给崔博文, 那就等着死吧!崔家完全占据了上风, 好得很! 第93节 麻利地收拾好, 刘采春带着家中好几个力气大的粗使婆子套马往庄府去了。庄颜跟崔博文都有了夫妻之实, 这门亲事已经板上钉钉了! 黄不羁看着崔家的马车往庄府那边去, 精神终于松下来了, 其实他今晚可以不来的,但是他就是想帮外甥女做点什么,想亲眼看着刘采春去找死。 守了一夜了,他累了,坐着马车回了黄家,黄不羁只等着听平南侯报喜就好。 * 霍茹还在睡梦里,她听见庄保业喊开门的声音,还以为在做噩梦,屋里守夜的丫鬟开了门,让人进来。 庄保业红着一双眼,不晓得是喝多了,还是熬夜了。霍茹看了看床边的孩子,低声问:“您怎么回来了?” 霍茹把丫鬟打发出去,庄保业坐在床边,她问:“不是在前院歇着么?” 庄保业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他应该烂醉如泥躺在前院,等到事发之后把责任全部推到崔博文身上,说是崔博文自己喝多了溜到后院来,做出那等下流事,自己并不知情。 眼神闪闪躲躲,庄保业道:“没事了,睡吧。”怎么会没事,而且天就快亮了,哪里还睡得着? 庄保业脑子乱得像糨糊,他看着渐渐亮起来的天都不知道怎么办,如果这个时候把庄静送回去,只怕会有人看见。就算是亲妹妹,也只能坐视不理了,否则他的龌蹉心思就会被霍三娘和霍茹知道。 禽兽干的事是很刺激,但被人知道了那可就完蛋了。 霍茹害了庄颜,又存满了对丈夫和婆婆的怨气,推了庄保业一把,发泄着低吼:“你现在躲在我这里,崔博文他们家今天要来闹了怎么办?到时候说你在其中推波助澜,你怎么推脱得掉?” 庄保业不耐烦地躺在床上,扯了扯被子蒙头道:“不关我的事!” “刘夫人是个什么人,你难道不晓得?倒时候闹开了,难保不往你身上咬!” 抹了把脸,庄保业道:“你别管了,让我睡会儿,反正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就行了!” 庄保业的身上有酒味儿,还有一股子糊味儿,霍茹猜到,肯定发生了什么事,她狠狠地踢了床上的人一脚,压着声音道:“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出岔子了?”她巴不得出事,庄颜安然无恙才好,她探丈夫的口风道:“娘可是把一切都拼进去了,若是搞砸了,娘不弄死你,也要弄死我!弄死你女儿!” 庄保业极度不耐烦,翻了个身,“什么死不死!你再说多了,才真的要死!” 霍茹嘤嘤抽泣起来,“你休了我吧!我在庄家过够了,你若不给我休书,明早我就带着孩子去死!” 这话虽是气话,也有几分真。这种日子霍茹真的过不下去了,当初就不该嫁这种畜生。 庄保业猛地坐起来,眼睛发黑,他的心还在快速地跳动着,“颜姐儿没事。” 霍茹彻底安心了,至少她不是帮凶了,庄颜那么好的人,不该有这种下场。 庄保业声音弱了下来,“她怎么会没事……” 庄颜没事,他们一房就都要有事了。 霍茹还在哭,“你什么也不说,外面的事瞒着我也就算了,家里的事也要瞒我,等天亮了我是死是活都不知道,盼姐儿也是你的女儿,你就算心里没我,也不替她考虑考虑?” 叹了声气,庄保业懊恼地抓着头发道:“我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我没想到会是静姐儿。” 总算听到重点了,霍茹搡他,“什么静姐儿?到底怎么了?” 庄保业咬着牙,恐惧道:“崔博文他……欺负的是静姐儿,不是颜姐儿。” 这话犹如晴天霹雳,霍茹怔了好久,眼珠子都快瞪出来,她狠狠地垂着庄保业,颤声骂道:“你混蛋!混蛋!” 大半夜的,庄保业怎么会知道是静姐儿?分明是去看过了,那他为什么要去看? 丈夫风流成性,他的动机实在好猜。霍茹骂他:“你是畜生啊?她是你堂妹啊!你怎么下得去手?” 庄保业也很怕,这件事他不敢说,说了就完了,他的肮脏要彻底暴露出来了,可他不说……庄静就完了,没人救她,她只能认了。霍三娘追不追究,庄静都完了。 许是怒极,庄保业也推了霍茹一把,她的头磕在墙上,砰的一声,吵醒了盼姐儿。 小孩子一醒就爱哭,霍茹哄着盼姐儿,等女儿重新入睡了,一双眼睛死死地瞪着庄保业。 庄保业被她看的心里发毛,烦躁道:“我没想干什么,就是去看看。” 霍茹冷哼一声,有些事彼此心知肚明,白白解释个什么。 不一会儿,霍茹也冷静下来了,她放下孩子问:“那现在怎么办?就放任静姐儿在咱们这里出事?” “能怎么办?难道让娘现在去把静姐儿救出来?动静这么大,迟早会被人知道的。况且崔博文现在睡得像猪一样,也弄不走啊。” 霍茹蔑视道:“你是怕自己心思败露吧!” 被霍茹说中了,庄保业就是怕别人知道他做的龌龊事,为了瞒住这事,他宁愿那妹妹的清白去换。 庄保业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办!不管了……等会儿你就假装发现了静姐儿,赶紧去告诉母亲,让她先把事情压下来,事后再劝劝静姐儿。” 霍茹不肯,“娘说了让我别出去的,你凭什么让我去说?况且我要是说了,娘和静姐儿肯定恨死我了,怪我没有及时发现,及时阻止。” 霍三娘和庄静都是这种人,很容易恨别人,霍茹不想去给自己找事。这件事,她必须脱身得干干净净,她和女儿在庄府的地位已经够低了,不能再折腾了。 庄保业双腿发软,他觉得自己肯定走不动路了,“你说怎么办?怎么办?”病急乱投医,他居然第一次问起妻子的主意。 霍茹低着头不说话,这件事里,她更希望庄颜得利。霍三娘对她不好,庄保业对她不好,庄静对她也不太好,她想报复……很想报复。 长长地出了口气,霍茹道:“事到如今,咱们也没法子保下任何人了,自求多福吧。” 霍茹重新躺下来,外面就算闹翻了天也不关她的事,反正庄静为什么会在这里,她不知道,只要装糊涂就好了,本来就是霍三娘让她一夜都待在后罩房里不要管任何动静的。 庄保业也躺了下来,但他的心里可没有霍茹那么好受,时间每流淌一瞬,他的煎熬就多一分。现在最好的结果就是霍三娘提前知道真相,把事情压下来,庄静也假装什么事的没发生。霍三娘的计划乱了就乱了吧,总比什么都没做成,还赔一个人进去好得多。 霍三娘也睡得很浅,她估摸着这个时候差不多下人们也该起床了,洒扫的洒扫,该发现什么就发现什么,只要把事情一闹大,捉了崔博文,把昨夜的风流事曝光,庄颜要么死,要么嫁给崔博文。 平南侯若是要人,霍三娘就让庄静替庄颜嫁过去,自己的女儿做了侯夫人,从今以后不管是霍家还是庄家,都没人敢轻视她了,所有的一切都还掌控在她手里。 天方渐露鱼肚白,刘采春带着人到庄府正门口去闹,门房都还没睡醒,就被巨大的敲门声给震醒了。 第94节 门开了,刘彩春带着家里几个身强体壮的粗使婆子,气势汹汹地站在门口,道:“我要见你们大夫人和二夫人。” 下人认得她,照例问了一句什么事,刘采春满脸得意道:“我是找我儿子的,快告诉你们夫人去吧……省得街上人多了看笑话,对你们家小姐的名声不好。” 这气势看不像找人来的,至于名声……刘采春都闹这么大了,今天一过,谁还不晓得庄家发生了大事? 霍三娘一听见刘采春来了立马精神起来,纳闷想,崔家的人怎么来的真么早?不该是她捉了奸,再着人去崔家请人来商议解决办法吗? 梳洗好了,霍三娘在花厅里接待了客人。 下人去福喜堂传话的时候,庄守义正起来准备去礼部,黄氏也醒了,听说大房有事,便一道起床梳洗整齐了。 黄氏看着情况不对,纳闷道:“大嫂又有什么事?” 庄守义道:“左右不过分家的事,你先应付着,只不答应她就行了,父母亲都过世多年了,分家也是理所应当的,大哥这会也是无力回天了。” 黄氏摇着头,“不对,肯定不是分家的事,不然不会这么早喊我去。” 庄守义穿好了衣裳,“我先去礼部衙门了。” 送走了庄守义,黄氏便去了花厅里。 庄守义在夹道里碰到了庄守仁,便提了早上的事。 庄守仁一听觉得不对劲,又听下人说好像来了什么人。他直觉要发生什么事,却赶着上衙门,只能先出去了。 庄守义担心黄氏的身子,还是打算去花厅看一眼再走。 花厅里,刘采春已经和黄氏吵得不可开交了。 庄守义快步进去扶着妻子,替她顺气,道:“别气别气,小心孩子。” 黄氏坐下来,大口喘气道:“这个无礼妇人,竟然污蔑我家颜姐儿和他儿子有……有私!还说就在昨夜,有了肌肤之亲!” 这句话让花厅里炸开了锅。 第68章 七十: 庄守义隐隐觉得这件事定有蹊跷,目光从霍三娘身上扫过,却得不到一点信息。 收回目光, 视线落到了刘采春身上,他的女儿现在是国公府的义女,要嫁更好的人家, 刘采春怎么能说这种话。 “崔夫人,虽然早前我们确实有意于你的儿子,不过不是已经说清楚了吗?你怎么又上门来侮辱我家小女。” 刘采春气势可足了, 插着腰道:“是不是污蔑,一看便知, 反正我儿子就在你们家院子里。你们放心,我家儿子做了错事,崔家自然会承担责任, 你们也别不好意思认!” 庄守义和黄氏都气得不行了, 后者道:“你儿子晚上不归家, 在庄府内院里做什么!” 刘采春解释道:“庄保业不是住内院吗?不过是两个读书人谈论制艺喝多了, 便歇了会儿, 谁晓得迷迷糊糊碰上了轻佻的姑娘。年轻人喝了酒, 哪里晓得自己在做什么, 做了错事也是情有可原的。不过你们放心,不管是不是你们家女儿先动手的,该承担的责任我们会承担,还是会明媒正娶地把她抬回家。” 霍三娘真是佩服刘采春的那张嘴,说出来的话像淬了毒的刀子,割在人心口上又狠又疼。 黄氏嘴唇发白,倒不是觉得庄颜会做出这种事,而是被刘采春的泼妇样给气的,她抬起手颤抖地指着对方道:“你血口喷人,我家颜姐儿不是这样的人!” 刘采春不依不饶:“有没有这种事,咱们去搜一下就是了。”她带了家中好几个劲儿大的粗使婆子来,站在这里完全不输阵。 黄氏喊着让她去搜。 霍三娘也同意。 庄守义心里满腹疑问,却也不能任由刘采春这么闹下去,便道:“你要看便看,倘若你冤枉了我女儿半分,我不会这么容易饶过你!” 刘采春确信自己的儿子没有说谎,让崔博文在前面带路,一行人去了凤落院。 天才刚刚亮起来,凤落院里,霍茹和庄保业都太累了,本来还存了一丝丝去救庄静的心思,一觉睡死全忘干净了。 等到夫妻两个起来的时候,霍三娘带着好些子人都到了内院里。 霍三娘道:“就是这里,若不在我媳妇子的院子里,别处也找不到了。”她抑制住内心的躁动,接下来一刻,二房的美梦就该彻底毁了吧? 刘采春趾高气扬,把这里当自己的府上,吩咐几个婆子道:“去把少爷给我找出来!” 黄氏不满,霍三娘也太由着刘采春乱来了,就像是计划好的一样。 黄氏身边的妈妈去了碧泉居找庄颜,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她心里还真有点怕,不是怕女儿做出这种事,而是怕女儿被人害了。 霍三娘身边的陈妈妈也跟着去了,春.药都是她一手准备的,这事怎么能少得了她。 霍茹和庄保业还躲在屋里不敢出来,今天的事,能躲过就躲过算了,要真扯到身上来,就把责任推脱得干干净净。 霍三娘走到黄氏的面前,冷嘲热讽低声道:“弟妹不是很想分家吗?我想分了也好,省得连累我家静姐儿的婚事。” 黄氏挺直了身子,往前走去,她要亲眼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庄颜是绝对不可能做这种事的! 霍三娘跟在她后面,像恶犬一样死咬着,切齿道:“我看她现在还能攀什么高枝,你若是求我,说不定我还考虑考虑不分家的事。” 黄氏置若罔闻,走上三级石阶,迫不及待地往屋里去。 庄守义跟在旁边,把霍三娘的话听了个清清楚楚,既然大房这么想把脸撕破,分家的事也该干脆些!他从未没想到,大嫂私下里居然都是这样对他的妻女。 梢间里传出几声尖叫,光从声音来分辨,一下子听不出来是不是庄颜的。 陈妈妈跌跌撞撞地出来了,跪在霍三娘面前颤抖道:“夫人……夫人……小姐……” 纵使见惯了肮脏事,陈妈妈也知道今天的事意味着什么。 第95节 三房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庄佩就跟在吴玉婷的后面,担忧地竖起耳朵,生怕早上听到的风声是真的,她担心庄颜。 霍三娘见陈妈妈说话都不利索,推开她道:“是她就对了,不知廉耻的东西,做出这种事来。” 崔家婆子也从里面出来,对着刘采春道:“夫人,少爷在里面,和庄家小姐一块儿……衣衫不整。” 这件事总算定下来了,霍三娘不慌着进去,转身对刘采春道:“快把你儿子领回去吧,两家的婚事,你就跟二房商量,我就不管了。” 陈妈妈跪在地上,扯着霍三娘的衣摆,恐惧道:“夫人您还是去看看吧……”后面的话她不敢说,怕大夫人撕了她! 明明就是庄颜喝了下药的茶,和崔博文有苟且,怎么会变成庄静呢!明明庄颜进来了就再没出去过啊,陈妈妈也是这件事的见证者,怎么一切都和设计好的不一样呢! 黄氏急得要死,偏偏一堆婆子和霍三娘都挡在面前,她正要排众上前,亲眼去瞧瞧,庄颜却从前院里款款而来,看着众人高声道:“母亲,您怎么一大早就不院子里,这大清早的是要干什么……” 听到她的声音,黄氏和庄守义安心下来,霍三娘吓得睁大了眼睛,庄颜怎么会在这里! 庄颜穿着素缎梅花褙子,踩着缎面鞋一步一步地走到霍三娘面前,道:“大伯母,您怎么了?怎么看见我像受惊了似的——” 霍三娘还没回过神来,庄颜在这里,那里面的是谁? 崔博文已经醒过来,被婆子们随便套上衣服架了出来,他看见庄颜也是一激灵,她在这里,那他身边的是谁?! 霍三娘跑进去看了一眼,庄静扯着衣服盖在身上哭的昏天黑地。她气红了眼睛又跑出来,想要给庄颜一巴掌,被莲儿替主子挨了。 庄守义和黄氏都拦着霍三娘,质问她:“你这是做什么?” 霍三娘像挣脱他们的禁锢,拼命地摆着身子,发髻上的假发脱落,头发散开部分,簪子又掉了下来,落在地上一响,她扭动的脚正好踩在上面,金簪便坏了,珠子也碎了。 庄颜装作毫不知情道:“到底怎么了?母亲,崔家人怎么会在这里?”她低着头,避开外男的目光。 刘采春看了儿子一眼,皱眉道:“里面的到底是谁?不是说是庄颜吗?”她想去看,霍三娘不让。 崔家的婆子道:“是个与这位小姐年纪相仿的人,容貌稍差些。” 这么一说,大家也就晓得了,看霍三娘等人的反应,总不会是个丫鬟吧? 刘采春脑子转的很快,不是庄颜,庄静也可以啊。她插着腰居高临下对霍三娘道:“庄夫人你说这件事怎么办?你放心,我家博文绝不推责。” 崔博文有些腿软,脑子也还疼着,听了母亲的话清醒的很快,挣扎着道:“娘,我不娶庄静,我不娶!明明是庄颜啊,怎么会变成庄静了,我不要娶她!” 刘采春打了儿子一耳光,黑着脸道:“还由得你挑!”事已至此,要是不娶庄静,那就太亏了,出了这种事,以后哪个大家闺秀还肯嫁进来? 霍三娘啐道:“你想的美!我女儿死也不会嫁给你!” 梢间里的哭声越发清晰,霍三娘赶人道:“都给我滚!滚!来人啊,把人都给我赶走!赶走!” 刘采春不肯,摔着帕子道:“你女儿勾.引我儿子,以后我儿子还怎么娶媳妇?今天你要不给个说法我,我就闹得人尽皆知!” 不出一天,南直隶的人估计都要知道这件事了。 霍三娘整个人都崩溃了,她身子发软,被陈妈妈等人搀扶着才能勉强站着。失声大哭起来,一切都完了,二房要分家,庄守仁要休她,女儿也被她害了! 这边正混乱着,庄守仁不晓得怎么回来了。他铁青着脸对霍三娘道:“大清早在闹什么闹?你怎么不在福喜堂待着?凉国公府的人和平南侯来府上了,我都让丫鬟去找你半天了。” 丫鬟头一次见这么显赫的贵人,而且还是好几个,听了吩咐慌里慌张地往常喜堂去,找不到人又跑到前院去禀报。庄守仁见半天叫不来人,又听下人说刘采春来家里闹了,才让三弟庄守礼先招呼着,他亲自来后院看来了。 刘采春一嗓子把事情嚎出来了,庄守仁听了果然脸色难看,他去衙门的路上正好碰上凉国公府和平南侯的马车,便下车问候了一声,没想到他们居然是来庄府的,便陪着他们折回去,又在门口碰到了庄守礼,便把人拦下来,一道去了前厅待客,命人把大门锁了起来。 没想到的是,恰巧在今天,后院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庄守仁看了霍三娘一眼,刘采春进来的也太容易了…… 当务之急,是先顾着前院的客人,庄守仁安抚好刘采春,表示愿意好好协商这件事,请他们母子先去别院休息,稍后再议。他又嘱咐自家所有人,今天的事不许泄露一个字。最后把二房和三房的女眷都赶回去,和庄守义一起去了前院。 至于霍三娘,她烂泥一样摊在地上,如丧家之犬,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庄静在梢间里又哭又喊,还拿头去撞墙。霍三娘这才有了反应,连爬带跑地进屋去安慰自己的女儿。 霍三娘觉得自己这一生太失败了,什么都争,什么都没得到,最后还把女儿的前途给赔了进去。 第69章 庄府前院正厅,庄守仁作为一家之主, 带着两个弟弟接待贵客。实际上常日里家中来了贵客都是他或者庄守礼去迎接,毕竟庄守义的品级最低,待客未免轻慢了些。 但这次不同,因为凉国公府和平南侯明显就是冲二房来的。 平南侯和赵远眉坐上座, 庄府兄弟三个作陪。 庄守仁混迹官场多面, 实在太会说场面话, 一番恭维过后, 却没想到几位贵人并不接茬。他面露尴尬, 往庄守义那里看了一眼。 赵远眉梳着高高的圆髻, 雍容华贵, 手边的茶都快放冷了也没有喝过一口, 她道:“今日来,是要给我那义女说一门亲事的。” 庄守仁早晓得是这么回事, 但他仍旧惊讶, 平南侯竟然把庄颜明媒正娶回去。今天凤落院的那一出, 不用想也晓得是谁的手笔,他现在杀了霍三娘的心都有了。 赵远眉看着庄守义道:“庄大人, 不如先让我跟颜姐儿的母亲先说会儿话?” 一贯冷静自持的庄守义有些惧怕, 起身拱手道:“好,好,请夫人移步去内院说话吧。” 这是二房的家事,也不必让庄守仁过问,庄守仁命小厮先去知会一声,又丫鬟领了赵远眉去内院。 赵远眉到福喜堂的时候,黄氏早就准备好了一切,峨眉雪芽香味清冽。 黄氏挺着肚子起身迎接赵远眉,因对方有诰命在身,她还要行跪礼。 赵远眉忙去扶黄氏,一脸担忧道:“快请起来,你肚子都这么大了,又是私下里相见,也不拘什么礼了。” 并非虚扶,赵远眉手臂的力气很大,真真切切把黄氏扶了起来。 黄氏请赵远眉上坐,自己坐在下面的圈椅上,笑望着她道:“总听颜姐儿说您好,果真是个心善的人。” 赵远眉喜欢庄颜,爱屋及乌,觉得黄氏脾性也很好,也有些喜欢。她笑问:“颜姐儿呢?” 第96节 “她听说您来了,换衣裳去了。”在家中为图方便,庄颜穿的窄袖褙子,既然要待客,当然要换端庄大方的宽袖来。 □□叨着庄颜,人就来了,她梳着双环髻穿着绫机绸宝相花妆花褙子,衣摆下面露出绣着小花的月华裙,“义母。”一进来,就行了个礼。 赵远眉伸手喊她过来,丫鬟端了绣敦过来,让庄颜坐在上面。 黄氏仔细打量着女儿,肤如凝脂,柳眉杏眸,两腮含春,任谁看了都喜欢。 客客气气地相互问候了几句,又聊了些闲话,赵远眉问:“今日我来,是想替人说亲的,若是你们不满意,我便回绝了他,叫他从此打消念头。我虽受人之托,却也心疼颜姐儿,若是你觉得不合适,也不需顾及我。” 这话说的客气,黄氏听了不觉有压力,甚至期待地问道:“不晓得您说的是哪家的贵人?” “是平南侯。” 黄氏听了先是一惊,随后深深皱眉,关于平南侯的传言,她可是听过的,纵使对方身份尊贵,也不能坑了女儿…… 赵远眉知她有疑虑,但凡做母亲的,总是以子女为先的,她笑着解释道:“他今年虚岁二十有一了,前几年为了修佛炼性子,荤腥不沾,婚事自然也就耽搁了,如今年纪大了,皇上催他,他也想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在身边陪着,便托我留心一些,我这才做一次媒人,想把颜姐儿说给他。” 黄氏了然,原来不是生性寡淡的人啊,看来还真不能跟风跟雨地乱说。只怕平南侯的婚事也可能是因为这种流言给耽搁了,不然按身份看,也不会临到庄颜头上吧。如此想来,倒是个可选之人。 庄颜低头坐在旁边,脸色羞红,全凭父母之命的样子。 黄氏又问了关于平南侯的一些事,不过她也会把握尺度,涉及皇家辛秘的并未多问。 得知平南侯身边干干净净,没有通房丫鬟没有姨娘,黄氏很满意,她自己就不喜欢姨娘,更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和别人共侍一夫,当然这种善妒的话不能明说就是了。 聊了大半天,黄氏对平南侯非常满意,赵远眉道:“恰巧他今日也跟过来了,若是不忙,你也去见见他,俗话说眼见为实,你亲自瞧过了也放心些。” 才提了亲,就要见人,这有些快了。不过黄氏着实好奇,便说想要见一见他。 见平南侯自然不能在内院,黄氏派人出去传话,庄守义知道了便让庄守仁带着陈继端去了书房,又让下人传话去请黄氏和赵远眉来。 黄氏偷偷问庄颜要不要躲厅后面偷偷看看,庄颜假装羞道:“女儿就不去了,全凭母亲做主吧!” 庄颜就不信,平南侯那样的妙人,黄氏会不喜欢。她去了,实在怕露馅,他肯定会看见自己的,在父母面前,她有点怕。 到了厅内,黄氏一见平南侯果然惊艳十分,没想到这侯爷这样年轻俊朗,和自家女儿若是站在一起,还真是天生一对。 庞致礼节周到,进退有度,不摆架子,黄氏细细观察着,满意得不得了。庄守义更不用说,堂堂正正的侯爷夫人,他恨不得亲事当堂定下最好。 待到庄府客走,黄氏欢天喜地地回去告诉庄颜平南侯长的多朗逸,气度多风流大方,谈吐也高雅。 黄氏高兴之余还是问了庄颜的意思,庄颜还是那句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庞致基本上算是没有父母,两家牵线搭桥的事由赵远眉和黄氏沟通,五天内,两家的亲事就定下了。 这五天内,庄家也商量好分家了,庄守义把态度拿出来了,不管大房的同不同意,必须分家,若是庄守仁强求,那二房则举家搬出去,在新宅院内举行婚事。 庄守仁也已经知晓霍三娘做了什么事,除了答应也没别的办法,不过唯一的要求就是庄颜必须从庄府出嫁。 庄守义欣然应允。 亲事定下来之后,庄佩给庄颜送了贺礼来,金厢玉点翠珠宝,几根玉簪,和青玉缠枝莲纹瓶。 庄颜收到东西后很惊讶,这些估计是庄佩最好的东西了,居然拿来给她做添箱,可见其真心。 庄颜很感动,本来想退回去一些,想了想还是留了下来,她收下庄佩会更高兴的。 庄府现在暂时由吴玉婷主持,庄颜的嫁妆一共二十六抬,十分丰厚,大房和三房的人都从私库里出了一些。 吴玉婷借着操办婚事的由头,频频往庄颜这里来。经常明里暗里暗示庄颜嫁过去之后不能忘了娘家。 庄颜本来不想应酬,但吴玉婷带着庄佩,她便勉强忍了,客套话说了不少。 很快,庞致就来庄家正式行聘,一对雪雁关在笼子里,养在了庄颜的院子里。 同天飞来的,还有林八哥,庄颜没去管雪雁,倒是玩着林八哥不亦乐乎。 莲儿这会儿才明白过来,拉着庄颜问:“小姐,原来这黑鸟是平南侯府的呀,您平南侯真是有缘!” 暧昧不明地笑笑,庄颜没有刻意去解释,只是轻轻地点了下头。 莲儿又去抓着兰儿问:“你说小姐是不是和侯爷很有缘?” 兰儿垂眸,“嗯”了一声,便没再多说了。有什么缘,都是人为之缘,镜花水月罢了。 庄府接了纳采礼,庞致又托赵远眉带着礼物来问名。两人八字相合,实在般配,庄颜得知后十分高兴,看来这份姻缘老天也是看好的,庞致亦然。 平南侯府再备了雁礼,双方婚约便成了。庄府设宴,两家只等着过大礼。 这次的聘礼要备的十分厚重,全是庄颜只在礼单上见过的,现在全部变成了实实在在的东西。看着那些珍贵的东西一件件地往她院子里抬,庄颜心里的感动一层层的加深。 虽然平南侯府并不缺这些,可他挑选的时候,真的都是用了心的。 最后就差把日子定下来,便可完婚了。 庄府的意思是,等庄颜及笄了,两人再完婚。 大房和三房都很想趁这个机会把关系修复一下,而黄氏则是舍不得女儿,像让庄颜多陪陪自己。 但平南侯说希望九月中旬就能成婚,反正离她及笄也不过两个月而已,提前两个月没什么大碍。 因平南侯是强烈要求早日成婚,黄氏无奈之下就去问了庄颜的意思。 庄颜盯着黄氏的肚子道:“早就早些吧,再过两月您的肚子更大,怕是不好熬,不如早些办了,您也轻松些。” 黄氏红着眼圈抱着女儿,心疼到:“我的乖乖,你为了娘受太多委屈了……不等及笄就要嫁人,我如何舍得。” 第97节 虽不是生离死别,到底是要分开了,庄颜也万分不舍,热泪盈眶道:“女儿不委屈,就是舍不得您。” 母女哭了一番,黄氏替庄颜擦了泪道:“不说这个了,你嫁衣绣得怎么样了?” 嫁衣上的花纹,庄颜早就开始准备了,从她喜欢上平南侯的时候就开始了,她就知道最后要嫁给他的。 “快成了。”庄颜会在嫁给他的日子里,穿最美的衣裳,做最美的新娘。 离九月中旬只有不到十天了,庄颜享受着在家中的每一寸光阴,期间潘梦蝶还来配过她,送了很厚的添箱礼。 还有一些庄颜根本记不住名字的人上门来找她,待她“亲如姊妹”,弄得她有些不自在,后来黄氏便替她把人都挡在外面了。 婚期越来越近,庄颜越来越想念他,已经快一个月没见过了,也不晓得他怎么样了,是不是也在想她? 忽又想起沐浴的那日,庄颜不自觉的抬起头,却只看得见头顶的承尘,她命丫鬟备了热水,准备沐浴净身…… 第70章 第七十二章: 沐浴的时候, 庄颜下意识地抬头往上看,四周几根红烛火舌跳动, 屋顶浓黑得像一个巨大的黑洞,什么也没有。 一边搓着手臂的时候, 庄颜就在脑子里把这几个月的事过了一遍, 从五月得知母亲怀孕开始, 也不过半年不到, 没想到她就要出嫁了, 果真是世事难料,如梦如幻。 想起庞致, 庄颜总觉得似曾相识,她好像爱了他不止半年似的,好似这缘分本是天赐, 谁也拆不散。 浴桶水暖,脑子昏沉, 庄颜竟然不知不觉睡了过去,直到丫鬟来喊的时候才觉得水凉了。莲儿来伺候她穿衣裳,抱怨道:“喊了几声没人应, 吓死奴婢了, 小姐日后要是嫁到侯府去可怎么办才好。” 庄颜笑她可爱,道:“就是嫁过去了,你难道就不能照顾我了?” 莲儿大喜,睁大眼睛道:“小姐,您是说要带我去?” “侯府那样大,若不带几个人过去,我如何自处。” 主仆二人进了内室,庄颜躺在床上,莲儿带笑问她:“小姐还要带谁?” 庄府一直是霍三娘把持着,可用的人不多,不是她想带谁,而是要看能带谁。两个贴身的丫鬟也都年纪不小了,莲儿自然是愿意去的,至于兰儿还得问了她的意见才是,苏妈妈泼辣,易得罪人,姜妈妈细心…… 庄颜闭着眼带着困意道:“把灯熄了吧。” 莲儿也不再多问,熄了灯退出去,独留庄颜一个人在内室中睡觉。侧了侧身子,她用手抵着额头,脑子里还在想着带谁去侯府更好。 忽然一阵诡异的风声,庄颜往黑漆漆的帐子上看了一眼,仿佛是错觉?正要闭眼睡去,帐外深处的一只手给捂住了嘴巴,鼻尖闻到的是那熟悉的味道。 庄颜猜到是谁了,虽有些惊讶,也为出声。庞致在她耳边道:“娘子,你不怕?”随即松开了手。 在他腰上掐了一把,庄颜嗔道:“便晓得是你,怕什么?还有……谁是你娘子?” 庞致脱了鞋上床,自己钻进被子里,似乎在笑:“不是娘子是什么?夫人?” 庄颜嘟哝道:“不也是一个意思吗?” 庞致把她拉下来,圈在怀里道:“数月未见,甚至想念。” 轻哼一声,庄颜道:“我是真的数月未见你,你却未必,这梁上君子做的有些时日了吧?” 下巴蹭着她的头顶,柔软的发丝像狐狸的皮毛摩擦着他的皮肤,庞致道:“你忍得数月,我却是忍不得了。” 庄颜从他怀里冒出头来,一双白水银里汪着的两丸黑水银的眼睛在黑夜里发亮,狡黠道:“这世上总有礼教束缚人,纵是忍不住,也得忍。” 庞致的手臂越发紧了,“嗯,反正没几天再也不用忍了。” 细长的手指勾起他一绺头发,庄颜把玩着他的发丝道:“谁曾想到平南侯竟然这样多情……” 低头吻她光洁的额头,庞致道:“世间只有你晓得罢了,还有谁能晓得?你可要替我保住一世英名。” 庄颜被他逗乐,害羞道:“这等私密之事,我岂会乱说?” 庞致低低应了一声,沉默一阵后问道:“你母亲……给你看那种书没有?” “什么?哪种书?”庄颜一愣,没明白过来。 惋惜地叹气一声,庞致道:“看来是没看了。” 庄颜追问:“什么书是我没看过的?你给我讲讲?” 庞致轻笑:“就是……好玩的书,这种书讲是讲不出来的,和学琴一样,须得一手一手的教你。” 庄颜一脸认真地看着他:“长夜漫漫,那你教我就是了。” 搂紧了她的腰,顺着如珠似玉的脊梁骨往上摸去,就像她安慰他那样,庞致道:“娘子,有些话不能乱说的,尤其是在你不了解的情况下。” 庄颜一头雾水,她说什么了? 他的唇擦过她的耳郭,声音又低又沉,闹得人心里怪痒的。 庄颜又靠近他些,贴着他的胸膛乖巧道:“那我不乱说就是了。”贴的太近,她似乎感觉到了两人之间有个大且硬的异物。 庄颜伸手往下探去,不大确定道:“侯爷……这是带了什么?” 庞致不怀好意地笑笑,咬着她的唇调戏道:“你说是什么?” 有什么东西滚烫滚烫的……那是庄颜的脸。 松开手,庄颜翻个身背对他,羞道:“我说是什么奇书我没读过,原是侯爷逗我来了。” 庞致搂着她的腰,“不是逗你,是真有这种书,不光有这种书,还有……”他又不说了。 庄颜好奇地扭头问:“还有什么?” 第98节 庞致叹了口气,“先不告诉你,以后你便晓得了。”话锋一转又抱怨道:“你娘怎么还不给你看那书?” 女子出嫁前,总要懂一点这种事的。 庄颜小声道:“我娘不教我,你也早晚要教我……你……后退些,太戳人。” 庞致后退一点,掐着她的肩□□中烧,这几日真是难熬,比之前的日子都要难熬。 两人就这么保持着距离睡着,天快亮的时候庞致先醒了,亲了亲庄颜的睡颜,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庄颜起来的时候摸着旁边的位置还稍稍热着,料到他已经走好一会儿了才放心下来。 早起梳洗罢了,庄佩又来了。 庄颜自然很欢迎她,庄佩一进门就满面笑意,甜甜道:“姐姐,我还怕你不得空呢。” “嫁衣还剩一点衣襟没缝上,你若得空就来找我玩,正好我也闷得很。” 姐妹两个在梢间里说话,丫鬟们都退到了外面去,只留了莲儿一个人倒茶伺候。 庄佩盘腿坐在榻上,道:“这几日母亲总催我来,我也乐得来看你。” 庄府分家,庄颜即将嫁给平南侯,大房和三房都非常想和二房交好。 庄颜笑道:“你来我也高兴。” 庄佩吃了两颗青梅,酸得皱眉,喝了口茶又觉得口中发涩,吐了吐舌头,庄颜被她逗笑,忙给她擦嘴。 庄佩道:“姐姐你听说没有?” 庄颜这几天忙着绣嫁衣,根本不太管外面的事,反正霍三娘等人的下场,猜也是能猜到的。 剥了两粒花生出来,庄颜去了薄薄的皮衣道:“听说什么?” 庄佩与二房同仇敌忾道:“静姐儿亲事也定下来了,和崔家那畜生,听说婚期也近了。” “意料之中,她不嫁给崔博文,要么做尼姑要么去死。大伯母总舍不得自己的女儿去死吧?” 庄佩冷哼道:“现在可不能再叫大伯母了。” “怎么了?” “听说大伯铁了心要休她,不过顾着静姐儿的面子,想等她成了亲再休。” 垂着眸子,庄颜眼里看不出喜怒,淡淡道:“到底还没有休,人前你可别说漏嘴了。” 庄佩挽着庄颜的手臂,亲昵道:“只有在姐姐面前我才敢这么讲,就是在我丫鬟的面前,我也不敢说的。” 庄颜笑着看了她一眼,觉得这小丫头粘人,像小猫儿似的。 庄佩又感叹道:“还以为我要比姐姐先嫁的,没想到姐姐嫁的更快。” 是啊,一切始料未及,往事也无须再提,她将去侯府过她自己的人生去。 庄佩走后,隔几天还会来看庄颜一次,黄氏也来过一次,是来教她“懂事”的。 黄氏在讲那些内容的时候,庄颜就静静的听着,有时不明白了,就想想他,约莫能听懂母亲在讲些什么,她也晓得那晚戳人的是什么东西了。 黄氏知道女儿害羞,讲的也不深,只说嫁了人,就都懂了。 庄颜想,庞致一定是个好先生,会把她教得什么都明白的。 黄氏走之前,庄颜心里还有一桩事没交代,就着母亲今日讲的东西一并说了。 庄颜告诉黄氏,宜月曾经告诉她,银月给庄守义吃那种能短时间内壮阳,但很伤身体的药,那种药虽能提高兴致,长久用起来,只能说是拿命换一时的快活。 黄氏知道了之后果然惊讶,这种脏东西,至少在她眼里是从来没有过的。 这件事庄颜说交给黄氏自己处理,毕竟是父母之间的事,又极为私密,她实在不好插手。 况且,庄颜对父亲的感情也被磨的不剩多少了,现在她只愿母亲和弟弟过得好就是。 黄氏心中有自己的打算,只嘱咐庄颜忘了这事,安心待嫁,便离开了。 * 十天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庄颜满心忐忑紧张地迎来了自己大婚的日子。 南直隶平南侯府到庄府大道上都早已洒扫干净,铺满了红毯,庞致骑着高大的枣红马来庄府迎亲,前有人执烛前导,后有马车紧紧跟随,道路两旁看热闹的人和节日里一样多。 到了庄府,庄颜已经穿了大红的嫁衣在内室里等着他来。 庄守义穿着干净整齐的大袖袍衫,也在屋内焦急等待,一听到下人高声来报新姑爷来了,忙去正门口迎接。 庞致把礼给了庄守义,就看见庄颜被人搀扶着,穿着红色嫁衣,裙摆有褶皱,遮住一双金莲,头上也盖着如意纹的盖头。他可真想把盖头给掀起来啊,看看他的娘子今天美成什么样子了。 庞致请庄颜上车,闻到她身上那股淡淡的香味,扬起嘴角一笑,是她。然后上马,命侯府驾车的人快马加鞭回家! 侯府内替庞致主持内务的是赵远眉,她穿着大紫色的马面裙,打扮的庄重端庄,待客一丝不差,处处周到。 把庄颜接进家门,庞致与她牵巾拜堂,礼成后,便入了洞房。 第71章 第七十三章: 庄颜坐在床上,耳边终于清静了下来。床上早已撒了帐, 屁股底下都是硬硬的花生和枣子。 第99节 心想着,他肯定在外面喝了很多酒, 会不会被人灌醉了去。庄颜咬咬唇, 还是没有让丫鬟去外面嘱咐他,一生只有一次的大喜日子,放纵些也是应该的。 不知道等了多久,庄颜饿得肚子咕咕叫, 一忍再忍, 才听到熟悉的脚步声, 庞致走路的声音一贯很轻,但是每一步都踏实, 发出的声音连贯平稳, 很好分辨。 头上的喜帕终于被挑开,一抬头, 庄颜笑望着他,庞致常日里脸上都是白白净净的一片,今天双颊略红, 眼神迷离含笑, 看得人春心荡漾。 庞致扔了喜秤,牵着庄颜到屋子的西南角,两人东西对坐,他道:“你饿了吧?先吃点东西,不然长夜漫漫,还有的饿。” 这话……意味深长,庄颜假装听不懂,斟了两杯酒,把其中一只龙凤纹金杯放在庞致面前,道:“少饮些,你白日里在席间喝的够多了。” 分好两双牙筷,庞致递了一双给庄颜,顺道刮了刮她的侧脸,道:“你还担心我喝醉?放心,有陈继端兄弟几个帮我挡酒,你夫君我醉不了。” 这次庄颜没有反驳他,他们现在真成夫妻了。庄颜接了筷子问:“不先喝酒?” 庞致给她夹了一道有猪肉的菜,道:“空腹不宜饮酒,先吃些吧,我总不会跑的,你还担心没人跟你喝合卺酒?” 庄颜被他调戏的脸.红,低着头多吃了几口,没再说话。 约有七分饱的时候,庄颜停了筷子,庞致也举起酒杯,两人手臂相勾,深情对望,一口酒下去,一人皱眉,一人浅笑。 庄颜放下杯子问他:“怎么酒是苦的?” “意喻共苦。” 两人站起身来,庄颜又问他:“你怎么知道是苦的?” 因为他喝过一次,这一次自然有准备了。 下人进房来撤了饭菜,又在净房候着,备着热水。 庞致牵着她到妆镜前脱簪卸妆,庄颜最后擦了擦脸,正要自己往床边走去,却被他横抱起来。 他的臂力很大,即使是突然腾空,也不会惊慌。庄颜勾着他的脖子道:“我自己走。” 庞致低头拿鼻尖蹭她鼻尖,眯着眼笑道:“今夜你都随我吧!” 庄颜不再坚持,被他抱着上了架子床,鞋子都掉了一只。 把她轻放到床上,庞致脱了鞋爬上去,道:“夫人,今夜你可要帮我正名。” 庄颜有些紧张,枕着填了决明子的软枕不解道:“正什么名?” 俯下身子,庞致一点也不客气,压在她身上在她耳边吐着气,带着笑意道:“外面人不是说我不举,就是说我好男风,你不给我正名,没人能给我正名了。”好像很委屈似的。 轻轻捶打一下他的胸口,庄颜道:“既然你都知道了,那你肯定知道这都是你自己闹出来的。” 松开大红喜袍上的腰带,庞致轻啄她唇,一二三下,道:“难道你想我有通房丫鬟?” 当然不想,但庄颜不说口,因为这是妒妇才会说的话,她不说。 烛火燃尽了,室内一片漆黑。 庞致啃咬着她的下巴,解开她的衣襟,低声说:“会有点疼。” 庄颜嗯了一声,掐着他的双臂,闭着眼做好了准备。 随着他慢节奏的动作,一阵疼痛过后,却有些拨开云雾的感觉了,庄颜只觉得身体的某个部分,某个点被撩拨的厉害,暖帐里□□更浓…… 当夜已过子时,庄颜困的厉害,侧着脸睡了,庞致拉上辈子给她盖上,把被子一卷,从中间抱起,将人带到了净房。 迷迷糊糊的醒过来,庄颜已经置身一片暖热的水池子里。 庞致裸.身穿着一件对襟的薄衫,也跟着下水,掬起一捧水洒在庄颜的肩膀上,又拿干净的手巾替她擦擦,体贴道:“用热水洗洗身子,明日会好受些。” 她困的厉害了,胡乱擦了擦,最后还是庞致伺候她,重新用被子盖着把人抱了回去。 床上的庄颜小小的一团,猫儿一样蜷缩着,庞致从她身后搂着她的腰,心想,那夜也是这样,她还嫌他戳人。其实这个姿态……也蛮好的,明早再试试好了。 安睡一夜,庄颜醒来的时候光芒已经很刺目了,她惊坐起来,道:“糟了糟了,母亲说第一日要早起不能延误认亲的。” 庞致被她吵醒,睁开朦胧睡眼,一把将人拉进怀里,道:“侯府不用你拜公婆,也没有别的亲人要认,再睡会儿吧。” 庄颜这才松了口气,躺在他胸口上,嗔道:“昨个夜里也不晓得提醒我,把我给吓的。” 庞致搂着她的肩,道:“昨夜里……我说话你能记得吗?” 她模模糊糊记起昨晚的事,想着想着,记忆就清晰了……羞红了脸,庄颜掐他一把,道:“谁说我记不得……” 庞致将她紧紧地圈在怀里,抵着她的额头问:“都还记得?” 糟了,上当了,庄颜又改口说:“一概不记得了。” 庞致轻笑出声,“你看,我就说你不记得吧。” 庄颜辩不过他,翻过身去,干脆再睡会儿算了。 庞致看着她的背弯成一道弧度,打算把昨夜里没做尽兴的事都做了。一一双手这就开始不安分起来。 庄颜毫无防备,哼了一声,感觉那玩意水蛇一样进了她的身体。庞致慢慢地动着,只进了很浅的地方,再狠狠地往里面去,九浅一深,循环往复。 …… 侯府的丫鬟不敢来催两人,日上三竿,眼看着要吃中饭了,庄颜饿得不行了两人才起床吃饭。 夫妻两人去用饭的空档,丫鬟进去收拾了内室,把带血的床单给换了下来,被子也换了新的。 吃完饭,庞致带着庄颜逛侯府,从后院逛到前院,告诉她府上宴客的地方在哪里,议事厅在哪里,什么时节什么院子的风景最好看。 走得累了,庞致就扶着她坐下,叫随行的丫鬟留香把食盒里的东西拿出来给庄颜食用。 第100节 侯府很大,庞致陪庄颜逛了两天,才把每一处都逛到,因第三日要回门,两人睡的很早,也没干别的。 回门这天早上,庄颜起的很早,还是由莲儿和兰儿两个伺候着梳妆,梳了个堕马髻,排插三对梅花纹金簪,额头贴了花钿,桃红色的唇,笑起来明艳动人。 庄颜穿着挑线裙,挑了两件褙子问庞致,是白绸的并蒂莲缠枝的好看,还是流云百福的妆花褙子好看。 庞致替她挑了并蒂莲的那一件,然后道:“昨儿跟在我们身边的两个大丫鬟都很会伺候人,是原先宫中出来的嬷嬷调.教过的,不光穿衣打扮这等小事,以后内宅账务等各类事宜,都能使唤她们去做。” 她才入侯府,即使有他宠着,也难免会有下人欺下瞒上,庞致这是在提醒她早些立威,好把规矩给树起来。 庄颜听明白了,穿上并蒂莲的那件褙子,和庞致两个挽着手坐着轿子到了影壁前,换了马车往庄府去。 这一次回门,庄颜的身份再不是国公府的义女,而是平南侯的夫人,皇帝的外甥媳妇了,即使是庄守仁也不敢轻视,他不得不承认,庄家庶出一支就是出了个凤凰。 庄府前院正厅,庞致和庄颜坐的是上座,庄府一众人等还行了礼,庞致客气了一句。庄颜把黄氏扶起来,母女两人相视一笑。 中午在庄府用了餐,庄颜便去了黄氏处歇息,庞致则和庄家三兄弟一起去了外书房。 黄氏关了隔扇悄悄问庄颜:“侯爷有没有……碰过你?” 庄颜想起他说的话,指望她给他正名呢!害羞的点点头,道:“新婚第二日中午才起来,夜里回房就发现床单被子都换了新的。” 黄氏大喜,那就是说明有落红了。 母女两个又说了些体己话,黄氏才开始讲庄府的一些事,她告诉庄颜,庄静下个月出嫁,庄守仁貌似连新夫人都找好了,至于霍三娘已经被禁足许久,只许她在女儿出嫁的时候出来看一眼。 知道这些事,庄颜还是挺唏嘘的,以前大伯母作威作福,她倒是真没想过霍三娘会落得这个下场。 庄颜摇头叹息,却也觉得怪不得别人。抛开这事不提,她又问黄氏怎么处理银月的事。 黄氏一脸平静道:“你同我的说的时候,我本不在意的,只是想着你弟弟出生了不能没有父亲,就想把这事挑开了,不过你又要回门,我怕闹得太难看,你面上无光,尚未来得及处理。等你走了,我就让邱妈妈收拾她去!” 庄颜提醒道:“没了银月,总会有别人的,母亲您还是提防着。” 重重叹息一声,黄氏道:“纵使是我身边的哪一个丫鬟,总不会用这种法子去争宠害人,就算换了松霞、素月,只要她们肯,我也是愿意的,左右我对你父亲已经不抱希望了,由得他去,只把身子顾着就行了。” 庄颜不再多言,说是要去大嫂霍茹和庄佩那里看看去。 第72章 庄颜带着莲儿和留香去了凤落院,霍茹听说她来了, 心情很复杂,还是把她请到了次间里上座。 霍茹有些局促, 上了去年的万春银叶茶, 这茶叶是吴玉婷分过来的,现在轮不到霍三娘当家,自然要差些。 把凤落院的丫鬟都赶出去,霍茹亲自给庄颜倒茶, 惴惴不安道:“侯夫人, 请用茶。”不晓得为什么, 才说完这句简单的话,她眼眶就红了。 尚未饮一口, 庄颜就听见扑通一声, 霍茹跪了下来,道:“求侯夫人开恩!” 搁下茶杯, 庄颜朝莲儿示意,把霍茹给扶起来。庄颜也抬手虚扶一把,怜惜道:“大嫂这是做什么, 起来说话。” 霍茹很意外, 庄颜还肯喊她一声大嫂。她几乎是被莲儿架着坐上了罗汉床,双手放在屁股后面,撑着床满怀愧疚道:“当初妾身不该答应婆母那件事,差点害了侯夫人,若是您因为我的缘故失去这桩良缘,我怕是一生都要良心不安了。” 笑了笑,庄颜道:“那日也亏得你提醒,我才没喝那茶,我既然不计较,你也别往心里去,自己吓自己,还吓出病来。” 抹了抹泪,霍茹道:“谢侯夫人开恩。”声音还是哽咽的。 庄颜捏着杯盖上的尖尖问她:“堂兄还好吧?” 霍茹低着头,把手臂搁在描花的矮桌上,道:“他……如今不敢打骂我了,都得过且过吧。” 笑了一声,庄颜道:“没想到会这样……”她以为庄保业会越来越暴力的,又道:“倒是好事一桩。” 纠结了一下,霍茹咬唇道:“妾身也没想到,他会变好。”那件事,她还是打算让它沉下去吧,太肮脏了,脏得人说不出口,暂且瞒着先,也好保她和盼姐儿的安康。 坐了有一会儿了,庄颜起身道:“我还要去西府看看佩姐儿,就不久留了。” 霍茹跟着出去,送她送到凤落院门口,巴巴地目送庄颜。她想,四小姐真是个心善的人,亏得菩萨保佑,让庄颜嫁进了平南侯府。 到了西府,吴玉婷热情洋溢,亲自从院子里来接,随行的丫鬟婆子有数十人。 吴玉婷把庄颜带进正上房的中间里,又让人把庄佩叫来,笑道:“我瞧着侯爷对你真好,回门带来的东西也不少,我敬领了一半,到时候都送你母亲那里去。” 说是要送给黄氏,吴玉婷指不定怎么眼红呢,她私库里再珍贵的东西,也比上侯府出来的,有些甚至还是从宫中出来的宝贝。 庄颜没放在心上,那些东西侯府多了去了,吴玉婷就算要贪墨几件,也没什么。反正庄守义正在寻新宅子,将来分家过日子,谁也干涉不了谁。 来这里也特别的事,庄颜就是想问问霍三娘现在怎么样了。 提起霍三娘,吴玉婷可起劲儿了,眉飞色舞把她的惨状讲了一遍,后来声音就低了,悄悄对庄颜说:“我瞧她肚子鼓了起来,有些古怪,不过今日你回门,我还没来得及去告诉你大伯父,要不你跟我一起再去看看?” 庄颜知道吴玉婷的意思,是在怀疑霍三娘私通,不过都这个关头了,怎么可能还有精力去想这些……恐怕是身体有疾,已经难以治愈了。 “那就去吧。” 吴玉婷把庄佩也带上了,她晓得庄颜喜欢庄佩,所以这段日子里想着法子对庶女的女儿好,希望二房因此多照拂照拂三房。 霍三娘被关在一间比较小的院子里,这院子里原来住了几个姨奶奶,后来人没了,就空了下来,不曾打扫过,原来摆在里面的家具都没有移动过。 庄颜一进去就觉得渗人,正门口的牌匾是金粉写就的,已经被雨水冲刷得看不清楚了,走到内室,屋里的桌椅都旧了,腿歪了不说,还脱皮得能看见木屑。再往里去,花样子已经老旧了几十年的架子床,床上的帐子也还是夏天的,破了几个洞,看起来寒酸极了。 吴玉婷身边的妈妈撩开帐子,弯腰站在一边,不大客气地对床上的霍三娘道:“三夫人和侯夫人来看你了。” 庄颜摆摆手,叫下人们都出去,她往前几步,俯视着霍三娘,道:“大伯母,许久不见了。” 听见庄颜的声音,霍三娘才悠悠转头,吃力地眨着眼,眼神空洞绝望,整个人都迷糊的很。 吴玉婷道:“许是脑子糊涂了吧。” 第101节 霍三娘这个样子,基本是没法沟通了,庄颜也就没多逗留,边往外走边道:“还是找个大夫给看看吧……” 霍三娘躺在床上听见这句话,莫名其妙地笑了笑,她现在是什么样?垂死而已,连三房的庶出丫头庄佩都比她风光,这一生……真是白活了。 忽然有些后悔去跟庄颜争,霍三娘想,庄颜的人生还有几十年,她的人生多一些也就二十年,而现在……还不晓得撑不得撑得过三五月。 吴玉婷在门口应和着庄颜的话,道:“也是该找个大夫来看看,否则她要是去了,你大伯还要守丧,耽误他迎新夫人进门。” 外头的声音小了,霍三娘心如刀刮,她一失势尚且过得如此,更何况庄静呢。 庄静被锁在自己的秋凉苑快一个多月了,确实过的不太好,看守她的下人说,夜里常听见哭声,白天又没了,怪吓人的。 * 从庄府回去,庄颜心情颇有些复杂,其实少些恶意,也许大房也不会这么惨。 庞致送她回来之后便去了翰林院,嘱咐庄颜有事自行处理,等他回来一起吃饭。 侯府的事眼下还没交到她手上,庄颜尚且闲着,想来想去无事,便去了庞致的书房。 庞致的书房简洁大方,青苍色调明显,北面的博古架上摆着些千年的蟠龙穹枝青檀,形态各异。再往东北方向看,窗下设金丝楠木案,案上端砚、湖笔、宣纸、徽墨齐全,还有一个大肚的缠枝莲青瓷水缸,里头养着两尾锦鲤。像案边是一个很大的青花百子图瓷缸,里头斜躺着几幅画。 好奇心来了,庄颜伸手去拿那画卷,她想,能摆在这么显眼的位置,应该也不是什么机密吧…… 一幅一幅的画卷慢慢被她展开,每一张都是她,或闹或静,或笑或愁。每一张都像极了她,只是那眼神似含了千言万语,心里说不完的心事,还有这画上旁边的景致,虽然她有些远远的看过,但没有在那里坐着,更没有在某处的栏杆上趴着…… 这都是她,这也都不是她。 再者,她就在侯府呆了两日而已,这两天里,庞致日日夜夜都是跟她在一起的,哪有功夫作画,那么这些是她来之前画的吗?可在她嫁进来之前,这些画上的图是哪里来的?他凭空想象出来的?不想,这像是照着什么东西画的。 纵使满腹疑问,庄颜仍旧只是把画卷慢慢地卷起来,按照记忆力的位置一一摆放。 游廊下的林八哥饿了,躁得开始叫起来,叫着叫着没人理,便又学人说话,不晓得喊谁“娇娇”。 这个俗气的名字,庄颜总觉得是庞致取给她的,可他又从未这么叫过她,那么到底是谁的名字呢? 这事说起来简单,细想起来太复杂,庄颜只当是自己想多了,毕竟画上的人真真切切是她,总不会是世上哪个长的和她一样的人罢? 想到此处,庄颜又不免多疑了,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说不定真有长的一样的人? 她把两人相识相知的过程一一回忆,好像是发展的太顺利了些,他对她也好的过分了。 百思不得其解,金乌西跌,庞致回来了。 庄颜在正院平心堂里传了饭,和庞致一起在次间里用饭。 桌上有马鲛鱼脯、碧粳粥、煎鱼、十香甜酱瓜茄等几道菜,还有巴掌大的梅花香饼,另配几样饭后点心,五颜六色,看着就有食欲。 庞致胃口很好,庄颜吃的不多。 吃完饭,两人牵着手去园子里消食。庞致牵着她的手,那软软的柔荑放在他手心里就像个把件,怎么看怎么好看。 抽回手,庄颜笑问他:“总是捏我手指头做什么?” “好看。”庞致又抢拉她的手,咬了咬庄颜的无名指。 “别叫丫鬟看见了笑话。”庄颜又抽挥手,不肯和他在外面亲昵。 庞致搂着她的腰,道:“谁敢笑话?我挖了他的眼睛。” “有你这么凶的人,是人都要吓跑了。” 蹭蹭她的脸,庞致问:“那你怕不怕?” 庄颜也环着他的腰,“不怕……嫁都嫁了,怕也晚了。” 庞致拧拧她的脸,调侃道:“还好我娶的快,不然叫你晓得我这么狠,早要跑了。” 开心地笑笑,庄颜道:“姻缘天注定,我跑不了的。” 他把她抱得更紧了,姻缘才不是天注定,夫人是他自己费尽心思追回来的。 庞致牵着她往回走,一边走一边道:“明日我带你去议事厅见见府上的几个管事……喔,对了,还有个事要跟你说,是我下午出去听到的……” 地上一双被夕阳拉长的影子渐渐消失,声音也没了。 第73章 晚上就寝的时候, 庄颜问他:“你下午听到了什么?说我听听。” 他翻身把她压在身下,戏谑道:“他们终于不说我‘坏话’了,谢谢娘子替我正名。” 庄颜害羞, “外面人怎么晓得的……” “我是皇上的外甥,这种事宫里的娘娘总要关心下的……”落红的床单早就有人知道了。 庄颜顿觉羞涩,有些恼道:“以后不许人知道……” 庞致捉着她的手, 妥协道:“新婚那日是没办法, 以后的事……就只有咱俩知道了。” 折腾了大半夜,庄颜心想,还不如不知道……那些子劳腰劳腿的动作, 都是谁想出来的? …… 次日早上醒来的时候,庞致还在庄颜身边, 她问他:“你不去衙门了?” 庞致搂过庄颜的肩膀, 挨着她道:“向皇上告了十天的假,暂时不去了。” “那……你就在家中不成?” 第102节 他轻笑, “家中有什么好玩的, 等交代好家里的事,我带你出去玩。” 一听能够出去玩, 庄颜很高兴, 自从和祖父南下之后,父亲老是拘着她,再未去过外面游玩了。 “去哪里?侯爷想好了没有?” 庞致先征求她的意见,“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摇摇头,“尚且没有,我外出不过听场戏而已,并不晓得哪里好玩。” 庞致若有所思道:“那……就听我的安排吧。”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便起来了,庄颜跪坐在床上,帮庞致系腰带。他的腰比胸膛要窄,手摸上去能感觉到衣服下面结实的肌肉,还有浅浅的横竖线条。 她手伸到后面去想把腰带饶一圈,手臂却不够长,直起身子往前倾,贴着他的身子道:“你往前面来点,我够不着。” 庞致估计贴近她的胸口,问:“这样呢?” 这才起来没一会儿,就闹她,庄颜给他系好了腰带去捏他的肋骨。庞致痒得往后缩,牢牢抓住她的手,固定在胸口前,不许她再动,警告道:“你再挠我痒,我就……不客气了。” 庄颜正了神色道:“不闹你了,今儿还有事,快放开我。” 庞致这才松开手,庄颜穿好衣裳笑他:“原来侯爷怕痒,我以为……你便没有怕的东西。”在凉国公和忠勇侯夫人面前,他可从来没有半点卑亢的样子。 面无表情,庞致道:“我独独怕痒,不过只有你知道,不许告诉别人,好叫别人拿捏了我的短处。” 像哄孩子一样,庄颜道:“好好,我不说。” 两个人都穿戴整齐,才喊了丫鬟进来梳头。庄颜还是习惯莲儿替她梳头,庞致的头发则是留芳和兰儿两个梳头的。 吃过早饭,夫妻二人携着手往议事厅去。路上,庞致告诉庄颜:“有两个妈妈是侯府的老人了,原先在我母亲身边伺候,后来我去外历练的时候府上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她们管着。侯府人口简单,我也不大管内宅事物,瞧着用得顺手,小事都是她们说了算。这日子久了难免有些倚老卖老,你看着办,若有不服你的,不论对错,都严惩。” 庄颜点头,庞致这是让她先杀杀下人的威风,她却觉得不一定非要如此,若是进退有度的妈妈,又是从宫里出来,伺候过长公主的,多照拂几分也是应当的。若已经养成了刁奴,在府上一手遮天,那还真要好好整治整治了。 议事厅外,丫鬟婆子们早在门口等候着,见主子来了忙跪下来,等到两人进去坐了,听见门口站着的一等丫鬟传了主子的话,才敢起身。 庞致先喝了口茶,道:“荣妈妈和德妈妈先进来。” 两个穿蓝绿比甲,阔口裤的妇人进来,头上都带了金簪子,看样式不像是一般银匠铺子里能买到,庄颜猜测应该是宫里带出来的。 两个妈妈行了礼,庄颜喊她们起身,只认了个脸,打量了下两人的姿态和眼神,各赏了一只手镯,便没多说别的。 接着,又认了其他的几个管事媳妇,有些庞致眼熟,却不晓得是哪一家的媳妇,好在有留香在一旁解释一两句,庄颜勉强能记下。 认完了府上几个有头有脸的媳妇,庄颜也有些累了,庞致让下人们都散了,牵着庄颜的手道:“反正日子还长,今天就认到这里吧,外面的铺子你也不是一下子就管得过来的,只要暂时不出什么大乱子,先放一放也可以。” 知道庞致是在体贴自己,庄颜还是问了他:“原先你也看铺子的账本吗?” “看,不光看,有时候还亲自去铺子和庄头亲眼瞧瞧。” “那我便更不能懈怠了,原来事情都由您管,现在由我接手,一放再放,恐怕下人们生出惰性来。就像我小时候读书一样,若是父亲让督促我,我张望两日,见母亲不过问我,就犯懒了。” 庞致笑她,道:“那你父亲要是问起来可怎么办?打你手心没有?”一边说,还一边用大拇指轻轻搓着她的手心,又在那条把庄颜手掌断成两半的线上摸来摸去。 庄颜微微红了脸,道:“父亲若问起来,自然有一百种搪塞他的法子,最差的结果不过是挨一顿骂,若是躲过了,不也就没事了么?” 庞致小时候没人管,这种严父眼皮子底下逃过一命的感觉也不曾体验过,不过听庄颜说着,也觉得有趣,笑了笑便道:“那便下午歇会儿再见外面几个庄头的人,一个中午的功夫总是不会太迟吧。” 庄颜喜欢他什么都依着自己的样子,甜蜜地笑了笑,道:“那便下午吧,还有,若是这十日里有多余的时间,也带我去庄子上看看好不好?” “本来也打算带你去,这个时候的庄子也有些趣味。” “什么趣味?” 庄颜几乎是没在野外待过,对那种地方有些兴趣。 庞致不肯漏口风,岔开话题道:“饿了没?要不要传饭?” 庄颜也不再追问,点了点,两人一道回了平心堂。 饭还没上来的时候,庞致告诉她:“府上的事你只管放开手去做,在家里没人敢欺负你。” 有这么护短的丈夫,谁还欺负得了她?庄颜忽又想到了那些画……画上人管她是谁,反正以后她只会让庞致的心里装她一个人。 没一会儿,丫鬟们抬着一屉子菜来,菜一道道的摆上来,酱鹅肉、马鲛鱼脯、松茸乳鸽汤……好些都她常吃的口味, 下午的时候,见完了几个庄头和掌柜的,收了他们送来的一些礼物,打赏了一些银裸子,庄颜就跟庞致一起去书房待着了。 庞致在书房里看公文,庄颜则在一旁翻看府上的旧账,熟悉大小事务,遇到有疑惑的当场就问了,由丫鬟或是庞致解答。 偶尔,她的眼光也会不自觉的飘向那几幅画上,或是看看庞致,却见他没有任何不妥的地方,像是一切都是她臆想出来的而已。 虽心有结,庄颜却莫名相信,他是爱自己的。若是说……他心头曾经确实有过别人,那她也要把人挤走,牢牢地占据他的心。 庞致看完公文,站起来伸个懒腰,见夕阳已经渐渐要消失了,打发了丫鬟出去,让她们去平心堂前院让厨房备饭,然后关好书房的门,牵着庄颜往书架子里面走,蹲下身在最下面一排架子上抽出一本书给她。 眯着眼笑笑,庞致道:“你母亲肯定没给你看过这种书,来,在我这儿你好好看看。” 看庞致那个样子,庄颜就猜到是什么书了,她确实没看过,还有些好奇,有些害羞地接过书,随便翻了两页,一幅幅艳丽的人物画,看得她双颊羞红。 啪地合上书,庄颜道:“这些不该是□□么?” 庞致搂着她肩膀道:“人的*是禁不住的。” 把书放回原位,庄颜往外走了一步,庞致在后面跟上。 庄颜眼珠子转了一圈,笑吟吟地看着庞致道:“我觉着吧……有时候也是能够禁得住的。”说完,她逼近庞致一步,拿身子在他手臂上蹭了一把。 第103节 庞致正要把她拉进怀里,庄颜往后退了一大步,狭促地笑笑,道:“我去前面传饭。”说完就跑,庞致被他撩的心痒痒,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坏笑着。 他说了禁不住就是禁不住的,她偏还要来试一试…… 晚上吃饭的时候,两人都心照不宣,庞致只盼着打更的打快些,到了就寝的时候,他在被子里好证明一下他说的是对的。 庄颜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面上一派平静,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 夜里,两人在园子里消食,就算有丫鬟在前面提着宫灯,也还是黑灯瞎火的。庞致背在身后的手,在庄颜后面圆润的部分上捏了一把。 庄颜没有防备,惊叫出声,丫鬟忙转身问她怎么了。 庄颜恢复神色道:“无事,不过是踢着地上的石头了。” 回到平心堂,庄颜在内室里说他:“在丫鬟面前,你也敢胡来。” 庞致无赖似的笑笑,坐在椅子上环着她的腰,胳膊往下滑,很不老实。 两人先后去了净房沐浴,晚上丫鬟吹了灯出去,庞致虚骑在她身上,薄薄的衣衫敞开来…… 第74章 翻云覆雨过后,庞致趴在她身上,他没想到她也有主动的时候。身.下的人一主动,他就更兴奋了,尤其是她的手接触他最敏感的地方时。 庄颜的五指插在他散开的头发里,带着笑意睡去了。 平南侯府没有长辈,晨昏定省都不用,接下来的十日庞致也无事,两人很少早起。 庄颜还是怕府里的下人嚼舌根,没醒便罢了,但凡醒了就不肯再睡了。 下午的时候,庞致准备带庄颜去踏秋,正好遇上庄府的人送帖子过来。 庄颜以为是母亲叫人送来的,没想到是大房的帖子,庄静要成亲了,请他们夫妻两个去吃宴席。 庞致也看到落款,知道是谁送来的帖子,他问庄颜:“想不想去?不想去就不去。”有他在后面撑腰,也不怕大房的人以后给她难看。 想了想,庄颜还是决定去,然后喊来荣妈妈,让她按照旧账上的规矩,置办一套贺礼出来。庄静的事她也懒得上心,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了。 随后,庞致就命下人套马,带着庄颜去郊外踏秋了。 正是九月底十月初的时候,郊外路上种植的好多树都开始黄了叶子,落了一地枯叶,或是果实。 到了打猎场,庞致牵着庄颜下马车,两人踩着枯黄的树叶,脚下发出细碎的声音。 庄颜跟着他走,不晓得要去猎场做什么,但看着大片大片的绿草地,还有远处目之所及的几个小山丘,心中隐隐躁动起来。一声长嘶,是有人在骑马! 猎场外巡逻的士兵正在交接班,庞致带着庄颜进了猎场。 “这是……要带我骑马?” “嗯。”庞致让随从去牵了一匹马来,他以前经常和陈继端薛贝等人来这边,这里的猎场养着他常用的马。 庞致牵过马,顺了顺它的鬃毛,看着庄颜笑道:“要不要试试?” 棕色的马吸了吸鼻子,眼睛到处看,好像不凶悍的样子。 壮了胆子,庄颜道:“那我试试。” 庄颜踩着马鞍,庞致托着她的身子,使劲儿往上一送,人就坐稳了。 庞致轻松一跃也上了马,他两手拽着缰绳,把庄颜圈在怀里,跟她说怎么御马。 马儿走了一截路,庄颜略通一二,自己牵着缰绳驾马往前走,庞致放手坐在后面,紧紧地抱着她的腰,道:“我的命可都在你手里了。” 这话说得庄颜紧张,赶紧又把缰绳还了回去,道:“他走得急些我就怕,还是你来吧。” 虽不会御马,庄颜却觉着骑马的感觉却很好,在空旷的草地上如疾风飞奔,大风刮脸,轻轻喊叫出声,好似能把所有阴霾一扫而空。 庞致见她高兴,多跑了两圈。他马术很好,腰部和腿部的力量都很强劲,马儿跑的时候,两人坐在马背上稳如泰山。 等到庄颜累了,庞致又带着她慢走了一圈,正好走到离猎场入口处不远的地方,有几人也骑着马往这边过来。 庄颜看着他们道:“是谁来了?” 这片猎场,应该没那么容易能够进来。 庞致一眼就认出穿着窄袖玄色直裰的几个人,“是薛贝和方杰华他们几个。”那里面的人,就这两个是庄颜认识的。 黑影离他们越来越近,本来是并排骑行的几个人,薛贝忽然从其中窜出来,勒马停在庞致面前似笑非笑道:“侯爷好兴致。” 庞致面无表情,回了他一句。 薛贝走得更近些,在庞致身边道:“托侯爷的福,我得了个貌美如花的小妾。”为了孟凌云,他挨了狠狠的一顿打,他真想到这姑娘看起来娴静温柔,发起疯来的那股子狠劲儿实在让人难以招架,逼不得已,他只能纳她为妾。 纳妾没什么,纳个不顾身份天天管着他的妾就很烦人了,偏偏顾及孟凌云的身份,他除了冷落她,并不能对她怎么样。而孟凌云就更厉害了,天天到薛家老太太面前去哭诉,或者有时候什么也不说,就是静静地流眼泪。她一个嫡出的小姐嫁给薛贝做妾,天天又是这副鬼样子,任谁看了都以为他欺负了她。 薛贝心里已经烦躁得疯魔了,他开始去查,到底是谁把这件事传播的这么快,一点反应的时间也不给他。然后就查到了庞致头上。 庞致看着薛贝又道:“妾都有了,看来离你娶妻的日子也不远了。” 呸!薛贝刚被一个小妾给烦死了,立马又取个妻子回来,不如杀了他得了。 庞致驾马要走,薛贝拦住他:“不如比一场?” 庞致心想,比一场也好,杀杀他的威风,省得薛贝成天不知天高地厚地来找事儿。 把庄颜放下马,让跟来的随从和丫鬟照顾着,庞致便骑着马和薛贝去了校练场。 庄颜远远地看着两人策马奔腾,庞致来来回回几趟,每一箭都正中靶心。 第104节 约莫半个时辰后,庞致骑着马大汗淋漓地回来了。庄颜提着裙子跑去迎他,一匹无人牵着的马,朝着她狂奔过来,扬起前蹄,眼看着就要踩下来。庞致从马上跳下来,抱着庄颜在地上滚了一圈。 地上虽有一层草做铺垫,沙子碎石还是很硌人,庞致的衣服被刮破了几处,肩膀那里几乎可见红了的皮肤,所幸庄颜在他怀里完好无损。 庄颜脑子发晕,一清醒过来就查看庞致伤势如何。 庞致捂着手臂站起来,道:“无碍,只是扭了一下。” 庄颜心里又急又气,好好的马怎么就冲过来了! 庞致把庄颜护在身后,看着方杰华等一行人,目光落在女扮男装的方拾梦身上,他眼神冰冷如冬日屋檐下的冰棱,“是谁的马?” 方杰华想起自己从马上摔下来的那次,还被人拿打马球的杆子狠狠地捶了一下,他知道那人是谁,如今想起来亦是尤有余惊,为了妹妹却仍旧挺身而出:“是我的马……” 方拾梦躲在方杰华的后面,低低哭出声来,她也不想的,可是一看到庞致和庄颜站在一起,她就想庄颜死掉! 庞致扫了方杰华一眼,不轻不重道:“是你的马……两清了。”既然庄颜无碍,这次就当是他让方杰华报折腿之仇吧。 庞致和庄颜出猎场,上了马车。庄颜见他眉头皱着,问他是不是疼得厉害,想去摸他的手臂又不敢。 庞致摇摇头,安慰她道:“回府了就去找大夫,别担心。” 回到侯府,庄颜一进门就让人去请大夫来,等到他们入内院没多久,临街的大夫就来了。 大夫临走前开了药,庄颜在内室里避着很想出去问问庞致的状况,还是耐着性子等到大夫走了,她才出来。 庄颜出来的时候,庞致的衣服已经脱下来,上好了药,丫鬟收拾好药味儿十足的膏子,又拿了插着新鲜花朵的花瓶进来,摆放在榻边的矮几上。 庄颜坐在榻上俯身看着他上了药的肩膀,问:“怎么样?还疼不疼?大夫说要不要紧?” 庞致皱皱眉头,一本正经道:“要紧,大夫说千万不能多劳动,得好好休养个十天半个月的。” 听到这话,庄颜才松了口气,真怕他为她断了臂膀! 两人相顾无言,庄颜低着头红着眼圈道:“那方家小姐也太狠心了些。” “别怕,她只是不肯死心,如今她就要嫁给薛贝,想不死心都不行了。” 嫁给薛贝?庄颜觉得薛贝肯定不是愿意娶方拾梦的人啊! 庞致解释道:“皇上从避暑那会儿开始就一直生病,不轻不重的,但也够让人担忧了。朝堂之上明波暗涌本就不断,如今只怕更激烈了些。文臣武将结党更加势猛,我与凉国公府交好,你又是国公义女。忠勇侯府自然会慌了,与帝师薛家结亲是理所当然的。”他前一世的时候,就亲眼看见薛贝和方拾梦成亲,这一世按目前的情况来看,应该也不会出变数。 庄颜感叹道:“若有方拾梦做正室……孟凌云日子怕是不好过了,想起我刚认识她的时候,那时她还温柔活泼,这会子已经不晓得是什么样子了。” 庞致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捏着庄颜的肩膀,笑道:“你的担心实在多余,孟凌云比方拾梦更识文断字。况且方拾梦的脾气又直,很容易得罪人,谁能占到便宜,还不好说。”就他前一世所知,孟凌云闹过一阵之后就老实了,后来……方拾梦被孟凌云整得可够惨。 说完这事,天也渐渐黑了,庄颜传了饭。 庞致坐在饭桌前盯着庄颜看。被他看得心里毛毛的,庄颜嗔他一眼,“看什么呢。” 庄颜又托腮道:“难得你能休息十日,如今却只能在家中休养了。” 庞致笑笑,他觉得在家中挺好的,毕竟伤了手,许多事只能请夫人亲力亲为了。 丫鬟们抬着三屉子菜进来,一一摆放在桌上,兰儿和莲儿给主子盛饭。 庄颜打发丫鬟们先出去吃饭,心想着庞致伤了右手,吃饭不便,模样肯定不雅观,被下人看到了不太好。 庞致看着他面前的一碗饭和几盘子菜,又看了看庄颜,故作苦恼道:“夫人,我饿了。” 庄颜看他一眼,道:“饿了就吃。”说着,给他夹了一筷子菜。 庞致不吃,捂着右手手臂,看着庄颜道:“突然使不上劲,夫人喂我。” 第75章 庄颜坐在桌前不动,庞致也就不动,四目相对,室内宁静。 还是庄颜先妥协了,拿起筷子夹了一片肉脯给他吃。庞致视线落在庄颜脸上,吃了菜还咬住筷子。 庄颜瞪他一眼,轻蹙秀眉,“你再咬着我就不喂了。” 松了下颌,庞致迅速嚼碎了肉脯吞咽下去,身子动也不动,眨了眨眼睛道:“还要。” 庄颜只得先喂饱了他,自己才吃上饭。 她以为,吃饭的时候已经够磨人了,没想到天黑之后更磨人。 晚上庞致在净房里洗澡,庄颜怕他手臂沾了水,虽然担心,但他没有要求她帮忙,也就没去一旁伺候着。约莫等了一刻钟有余,人还没出来,庄颜便自己去净房门口看了看,半晌听不见动静,有些急了。 庞致泡在池子里面,烛火的照应下,隔扇外附耳偷听的绰影被放大许多倍,他笑着趴在池子边的赶紧毛巾上,等着庄颜进来。 庄颜果真按捺不住了,敲了敲隔扇问:“侯爷。” 庞致不理会,庄颜又问:“需不需得人进来伺候?” “那你进来吧。” 庄颜只得推门而入,整个净房充满湿润了水汽,她越过屏风,看见池子上空雾蒙蒙的,他一双肩膀□□在外,身上沾的水珠子一颗颗地往下滑,像是被他的体温消融了一般。 在这样明亮的灯火下去看他的身子,还是头一次,庄颜低着头,小声问他:“侯爷怎么待了这许久?” “我手抬不起来,不便搓洗。” “那怎么不叫下人来伺候?”庄颜的手捏着袖口,有点紧张。 “院内又无小厮,我又不习惯叫丫鬟伺候。” 第105节 庄颜听明白了,这厮就是等着她上钩的。壮着胆子往前迈了一步,她柔声道:“那我伺候侯爷沐浴吧。” 庞致从水里站起来,转了个反向,背对庄颜道:“来吧。” 庄颜上前拿了干净的巾子,放在水里打湿了,还带起花瓣数片,略拧了拧,给庞致擦了擦脖子和肩膀…… 半个时辰后,庞致从水里出来,只穿了一件袍衫,内里悬空,和庄颜一起入了内室。 内室的灯火还要明亮些,庄颜讲他衣裳脱至肩膀处,看了受伤的地方,磨掉一层皮的地方红的很厉害,至于骨头里的伤,那就看不见了。 夜里熄了灯,庄颜想着他今夜总要老实的,于是拉上被子就准备睡了。 庞致侧过身子问她:“这就睡了?” 平躺着的庄颜睁开眼,扭头看了他一眼,“你手臂还有伤,白日里你都是说了不可用劲,也使不上劲,还能怎么办?” 庞致衔住她的唇,道:“能办的法子多了……” 他没受伤的那只手捉着她的手往被子里面去,庄颜跟着他的动作一下一下地来,听见他低吟的声音,便自己加重了力气…… 手臂发酸,庄颜以为他总该消停了,却还不肯,让她披着衣裳坐在他身上。 半是害羞半是好奇,庄颜骑了上去,撑着他的双腿,轻轻地动起来。庞致一把扯下她的肚兜,双腿抬了抬…… *帐暖,床上一双人,又是一夜好眠。 次日清晨,庄颜便起来沐浴,又去平心堂前一进的院子里看了看府上的账务,同两个妈妈和留香一起,熟悉府内各项事物。 庄颜晓得对这些人来说,最要紧的一个字就是利,再说得直白些,就是钱财。府上管理有没有疏漏,从各项支出收入里总能看出些问题来。她对管理侯府也很上心,这几日学的很认真辛苦。 庞致许是因为药的缘故,醒的很晚,意识清醒之后发现庄颜已经不在床边了,喊了一声,便有丫鬟进来。 兰儿跪在地上,问侯爷有什么吩咐。 庞致斜倚在床上,盖着被子问她:“夫人呢?” “夫人在前面,她嘱咐奴婢,若是您醒了,就伺候您起来,衣裳吃食都准备好了。” 庞致嗯了一声,让她出去。兰儿斗胆道:“侯爷……您手臂伤了,要不要……奴婢伺候您穿衣?” 一阵沉默,兰儿握拳的手显得她很紧张。 庞致道:“来吧。”他穿着里衣站起来,张开了双手。 兰儿站起来,从衣架子上拿了干净的衣裳给庞致换上,系腰带的时候,她一双巧手离他的腰很近,却没敢做更过分的事。 伺候庞致梳头的时候,兰儿嘴角是带着笑的,庞致从铜镜里观察着她的每一个细微表情。 梳好头发,兰儿问他带什么簪子,庞致随手挑了个玉簪,递给她。兰儿替他插好簪子不自觉多嘴了一句:“侯爷……您的头发真好看。” 庞致哦一声,问她:“比夫人的头发如何?” 兰儿新如擂鼓,没敢答话。 穿戴齐整,庞致去前面找庄颜。 见他起来,还精神焕发,庄颜笑着去迎他,问他吃过不曾。庞致说没有,庄颜说她也还未进食。两人携手去次间里吃了早食。 中午过后,两人在内室里休息,庄颜手指绕了他的一绺头发,道:“想不到侯府人口简单,账务也如此复杂。” 庞致撑着脑袋俯身看着她,道:“账务的事你交给账房就行了,其中曲折莫说你了,就是我也未必全部能看出来。” “我总得心里有个底吧。底下的人面上看着都恭恭敬敬的,我却总觉得没这么简单。” “这你倒说对了。” 庄颜不解,疑惑问道:“此话何解?” 庞致便把兰儿的事讲了,他也只是平铺直叙,没有做任何评价,末了才添了一句,“瞧着像是伺候主子的意思,我也觉得她心里不是这么像的。” 莫说他了,就是庄颜自己也觉得不妥!庄府原来一直由霍三娘主持中馈,二房得力的人很少,分到她院子里的就更少了,若不是实在没有人用,几个妈妈年纪大了不想跟来,她也不会调.教都没有过,就把两个丫鬟都带来了。没想到她的疏忽,倒给了兰儿胆子。 庞致捏着她的下巴问:“吃醋了?” 庄颜打开他的手,“岂不是正合你意!” 庞致大笑,道:“她是你带来的人,我总得有些证据才能说给你听,若是凭我一点感觉就判她去死,若是冤死一个,你岂不怪我?” “夫妻本同心,我怎么会怪你。” 这句话,她前一世也说过。不过那个时候,庞致没问过她的意思,就把兰儿处死了,他听得出来,庄颜说这话的时候,是有怨气的,所以这一世他才选择把事情都讲给庄颜听,让她自己拿主意。 庄颜当天没有处罚兰儿,只是把她放得远些,再不容易进内室来了。 下午的时候,夫妻二人准备去凉国公府。自成亲以来,两人还不曾去见过赵远眉。赵远眉虽不是庞致正经长辈,这份良缘却也亏得她,这会子理应去谢她。 庄颜一吩咐下去,荣妈妈很快就把礼物和礼单都备好了,一丝不差。 凉国公府上下和谐,赵远眉平日里闲的很,以前偶尔有庄颜陪的日子尚且好熬,如今少了个能说话的人,丈夫又常年不在身边,内心着实孤寂。听说平南侯府的人来了,高兴得很。 赵远眉留庄颜说了好一会儿话,庞致坐得无聊,就先出去走了一圈。 庞致走了,赵远眉说话就更大胆了,次间里只有两个丫鬟,她跟庄颜说成亲以后每个月都要注意月事,否则头一胎很容易出岔子。 庄颜微窘,其实她还没想过什么时候会有孩子,不过经赵远眉这么一提醒,她确实得注意了。 从侯府离去后,庄颜就一直想着孩子的事,她犹豫了很久才开口问他,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庞致摸着她平坦的腹部,说:“一次生两个就好了,省事。” 第106节 省事……庄颜不太明白这个意思,她佯装埋怨道:“哪有你这样当爹的?” 庞致压着她,笑答:“以后你就明白我的意思了。”说着去解她的衣裳。 庄颜勾着他的脖子,忽然觉得下面似是有东西涌出来,她皱眉抵着庞致的胸膛,道:“我……好像来小日子了。” 庞致顿时泄气,“你快看看。”这玩意一来就是七天,他休假只剩九天了啊! 查看一番……庄颜确定了,果真来了。 庞致躺在床上瘫痪一样,早晓得掐着她刚没了时候再娶她,这样就能多快活好些天呢。 夜里他也没折腾庄颜,他晓得她到后半夜可会能疼醒,睡觉的时候一直搂着她。 半夜里,庄颜果然醒了一次,腹部像有东西在跳,疼得出了一身的汗。 庞致察觉到她醒了,把手伸过去替她揉肚子,等到庄颜渐渐睡着了,他才睡去。以前的时候,庄颜再疼都不肯说,还是他自己找了大夫来问,才晓得如何缓解。 第76章 庞致休假的十日过得很快,最后的那两天,庄颜小日子进了,第二天都没起来床,吃喝都是庞致伺候着来的。 至于原因嘛……不消问得,在外伺候的丫鬟比谁都清楚。 接着,就是庄静的生日了。庄静和崔博文的事很不光彩,庄守仁请的客人不多,庄颜作为庄家大房的侄女,顾着长辈的面子,也须得去走一遭,只是她没想到,去的时候看了那么大的一场戏。 庄颜早打发下人送了添箱礼过去,庄静成亲的那日早上,她算起得早的了,回庄家的时候,宾客都还没来许多。 庄颜去向长辈打了招呼,便去了黄氏的院子。庄守义生怕黄氏肚子里的孩子出了差错,都不许黄氏出来见客,偶有几个女眷结伴进来瞧她,也都是待一小会儿就走了。 庄颜进了次间里,黄氏满面春风,忙下榻迎女儿。 黄氏的脸又圆润了一圈,双下巴已经显现出来,肚子也愈发大了。庄颜小心地扶着扶着母亲上榻,嘱咐道:“母亲你身子都这么重了,轻易不要走动。” 黄氏笑了笑,吃了颗青梅,道:“只是你来我才迎,别的人来我只装模作样的站站,才不费力气走动一下子。”自宜月的事情过去后,她已经改变了许多,若是换做以前,只怕是要为了礼数周全,忍着腰板酸痛去迎接客人,现在便不会了,黄氏觉得自己的身子更要紧。 蓝烟上了茶来,笑看着庄颜道:“小……夫人,是您爱的女儿茶。”她叫惯了庄颜小姐,又许久未见,一下子倒是没改过口来。 庄颜感激蓝烟对黄氏的恩情,说了声“无碍”,又问她最近如何,有没有回家黄家走动走动。 蓝烟笑道:“夫人待我很好,半月就放我回去一次,不过我在黄府也无亲戚,只去看看主子,也费不了多少工夫。” 黄氏也夸赞蓝烟,“这丫头懂事,又是个喜静的性子,我很喜欢。” 蓝烟点头致谢,随后便退了出去。她走后,黄氏挥手赶了几个丫鬟出去,跟庄颜道:“我跟你说一件事,蓝烟这丫头最近好像格外开心。” 庄颜梳着妇人髻,和黄氏坐在一块儿,已经渐渐有相似的妇人气质露出来。 庄颜抬眼望着黄氏,道:“莫非是动了春心?” 黄氏点了点头,道:“我瞧着像。” 庄颜便把在黄府的那一遭讲给了黄氏听,黄衣听了恍然大悟道:“我说她怎么平白无故肯来伺候我。” 庄颜道:“我虽没明着许她什么,但总归是亏欠她的,如今她自己若是有了中意的人,母亲您帮着相看相看,若是合适,便同舅母商量一番,咱们出一份厚嫁妆,把她嫁了。” 蓝烟原先单方面喜欢黄不羁,隔了这些个月,感情总会淡些,心另有所属也是正常的。这也是好事一桩,省得庄颜还担心补偿不了她。 黄氏依了庄颜,还道:“她在我身边也算是尽心尽力,我必不会亏待她,只不过凡事得等我生了再说,现在却是没工夫的。” 庄颜稍稍凝眉:“不过我怕她在男女之事上性子浅,母亲你偶尔也提点她两句,别叫她被人骗了,反而做出糊涂事来,害了自己。” 叹了口气,黄氏道:“前有孟凌云,后有庄静,这种事猛于虎,我自然会提防,不会让我院子里的人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来。” 说着说着,黄氏和赵远眉一样关心起庄颜和庞致的床笫之私来,她隐晦地问女儿:“你们两个……相处的还好吧?” 黄氏见女儿面色红润,双颊略显妇人之态,夫妻生活分明很和谐,证明之前对平南侯的言论都是谣传。 庄颜的食指扣着桌面,害羞起来,怎么都爱问这个。能有什么不好的,有时候第二日都下不来床,若按这个法子来相处,还不晓得她这细腰能不能挨过三月。 庄府外面锣鼓喧天,黄氏问她:“等下你去不去送送你堂姐?” 想了想,庄颜道:“还是送吧,我找佩姐儿一块儿去,静姐儿母亲没能亲自来,到底是一家人,我去给她撑撑台面吧。”可惜有些人的台面真是撑都撑不起来。 “那你去吧,不过人多手杂的,你小心些,多带两个丫鬟在身边。” “侯爷也是这么担心我,叫我把侯府的两个丫鬟带来了,都有二十上下的年纪,很堪得用。” 黄氏低声问她:“侯府的下人你压制得住么?我听说还有从宫里出来的人,不会恃宠而骄吧?” 宠她们的是李婉,如今长公主长伴青灯,哪还有功夫管她们? “母亲你放心,再不济还有侯爷,不敢欺负到我头上的。” “哎,不敢明着欺负你,就怕背地里给你使绊子。你不晓得,我如今开始和你三婶交接几房事物,可烦死我了,大帐没有问题,小毛病不断,放在我身上没什么,底下的人不肯依,一文钱一炷香都要争个明明白白,今天这个来找我告状,明天那个来说情。只盼着快些搬出去吧,财产都分清楚了,什么也不需争得,都由我说了算!” “为了这些小事那些人还来烦您?我瞧着是看您好说话吧!原先我院子里的苏妈妈是个泼辣的,她现在在何处?母亲若是身边缺个能下狠心的,暂且用一用她,以后若是不想带出去,再给她个好安排就是了。” 黄氏考虑了一下,又与庄颜说了别的事。 庄颜喝完了一杯茶,便先去西府找了庄佩。如今霍三娘被关在偏院,庄静的婚事全由吴玉婷一人主持,庄佩反倒落得个清净。 庄颜见到庄佩的时候,她正要偷着去看姨娘。 庄佩向庄颜行了礼,被扶起来才道:“早听说夫人今日要来,就想着去哪儿见您的。” 到底是做了侯爷夫人,有了诰命在身,庄佩也不敢胡来,下人面前该全的礼节都全了,也不会落人口实。 第107节 庄颜道:“既要去看你姨娘,就去吧,我多等你一会儿,待会一道去见见静姐儿。” 庄佩去了很快就回来了,是姨娘催她回来的,说不能让侯夫人久等了。 两人一起去了庄佩的秋凉苑,因新婚,院子里布置的特别喜庆,大红灯笼高高挂,喜字贴满了院子,来来往往的下人穿的衣裳颜色也都很鲜艳。 庄佩着盛妆坐在内室里,对着铜镜双目无神。 庄颜要进来,都没有人敢拦,甚至连通报也不通报了,直接放了她进去。 进了内室,问道一股子脂粉香气,庄静从铜镜里看到来人,眼珠子动了动,坐等她们过来。 庄颜走到庄静身边,轻声道:“今日出嫁,恭喜了。” 庄静手上还握着簪子,冷哼道:“是来看我笑话的吧?你嫁了我想嫁的人,可得意?” 她想嫁的人,未必肯娶她,况且在大婚之日说这种话,岂不是给自己找难受么。 其实庄静这个语气庄颜已经很意外了,若是换做以前,不站起来指着她鼻子骂才怪,看来人还是要没了依靠才会学乖。 今日庄静大喜,庄颜也不想跟她斗气,按了按她的肩膀便走了。庄佩道喜一声便也跟着走了。 庄静浑身发软,不晓得是因为饿的缘故,还是因为怨恨。不过自小娇养惯了,她即便是想反抗,也没有反抗的能力,纵使遇到天大委屈,也只能承受着。 …… 庄府外面,崔博文已经穿着一身红裳来迎亲了,派头自然没有平南侯府娶亲大,而且,新郎官貌似面色不太好的样子。 崔博文确实心情不好,他实在不想娶庄静,这个未婚妻的德行他早就听说过了,容貌和庄颜也是没得比,若不是刘采春以死相逼,他是绝对不会答应的。怪只怪他太怯懦,除了顺从,没有别的法子。 庄守仁听说崔博文来了,不紧不慢地从庄府出来,面色只能说不悲,完全谈不上高兴。 崔博文把礼给了庄守仁,庄静刚刚被人搀扶出来,低着头小碎步地走着。 崔博文正要把庄静请上马车的时候,围观的人群里闯出来一个挽着妇人髻,穿着极为朴素的年轻妇人,她怀抱一个小娃娃,大声喊道:“崔生,你好狠心!” 这一喊,众人便都看过去了,崔博文愣愣地转过身去寻找喊他的人,崔生这两个字已经许久没有人叫过了。 林姑娘双目含泪,她曾信誓旦旦要嫁的人,今天正要娶别的女人。 崔博文慌张了,看着林姑娘结结巴巴说不出来话,喘了口气问:“你……你是谁?” 不肯相认?林姑娘早想到了会这样,祖父死了,她无依无靠,独留一个没爹的孩子,已经做好了血溅当场的打算,既然世上容不下她们母子俩,那就只要让阎王收了! 林姑娘抱着孩子忍着泪道:“崔博文,你认我便罢了,你若连你孩子都不认,我就带着你的骨肉去见你祖宗,让你崔家的先人都看看,崔家的子孙后代都做了些什么好事!” 女本柔弱,为母则刚。两年前,林姑娘还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如今却已经有了妇人之态,性子也烈了许多。 第77章 崔博文腿软了,林姑娘今日这是抱着同归于尽的想法了,若这事闹大了……寡情寡义这四个字要跟着他一辈子,以后科举这条路是艰难了,若是今日顺势承认下了,男子多情,总比害死妻儿的名声稍微好些,也许刘采春还会看在孙子的份上让他不娶庄静。 一旁的人都还傻站着,庄守仁已经反应过来了,正要命人把林姑娘先架走,等新娘子接走了,再议。但崔博文挣扎了一番,已经开口认下了:“林姑娘……是我对不住你!” 庄守仁完全没想到,崔博文居然会这么说,他眉头突突地跳,太阳穴微微鼓起来。他的颜面,是彻底荡然无存了。 庄府里面,庄颜想着庄静被接走了,她也就不想再待了,却没想到已经有下人进来跟吴玉婷说,门口闹起来了,崔博文的妻儿来了。 庄颜正和吴玉婷坐一块儿,也听到了此事。 吴玉婷听了立即吩咐下人去打听清楚怎么回事,庄颜拦着下人,对三婶道:“这事我略有耳闻,不必去大打听了。” 跑腿的丫鬟竖起耳朵想听,被吴玉婷挥手赶了出去。 庄颜道:“原先我父亲有意于崔家,所以崔博文的事我也听说过一点,这林姑娘是他原先一位恩师的孙女,如今孤儿寡母上京都来寻亲,怕是那位老先生去了,没了依靠。三婶如今主持府上大事,还是妥善处理的好。” 吴玉婷思量一周,道:“门口围了那么些人,一会子怕是散不开,静姐儿肯定一时半会儿接不走了,就是不晓得你大伯什么意思,这亲是成还是不成了。” “打发个会办事的人去瞧瞧,再做决断。” 吴玉婷也是这个意思,只是她没想到庄颜从未主持中馈,遇到事情倒是一点也不慌张,一条一条理的分外清楚。 吴玉婷身边的妈妈去门口问了,庄守仁意思是先把人安抚下来,赶紧把庄静送到崔家去,否则宾客如何安置?他的脸面放在哪里? 这会儿功夫,崔家的下人也已经来了,带着刘采春的命令,也说是先把新娘子抬回家,别的事往后再说。 林姑娘抱着孩子哭得撕心裂肺,崔家和庄府的下人要去抢她的孩子,想辖制住她。哪儿晓得一个姑娘家的力气这么大,把孩子紧紧地抱在怀里一点不肯松手,别人再使劲儿了,她就干脆趴在地上不起来,弓着腰把孩子护着。 大庭广众之下,这下子没人敢再乱来了。旁边围观的百姓眼光一个比一个毒辣,庄守仁也不敢乱来,他脑子乱成浆糊,真不晓得该怎么办才好,早晓得崔博文还有这档子风流韵事,就不让庄静嫁了,打发了去做姑子或是溺死了算了。 正僵持着,庄静干脆掀了盖头,她早哭花了妆容,涂了厚厚一层胭脂的脸已经被冲刷出了两条痕迹。她破口大骂道:“崔博文你个畜生,你根本就配不上我,若不是你害了我,我怎么会嫁给你!你怎么不去死!” 新娘子发怒了,这可就精彩了。 崔博文面上越发挂不住,娶庄静也不是她本意,他也气得甩了甩袖子道:“你当谁愿意娶你!” 这桩婚事真有意思,你不愿意娶,我不愿意嫁。只是可怜了地上的母子。 眼看着这桩婚事是做不成了,庄府内又冲出来一个疯婆子,原本是锦衣华服,可衣裳已经脏旧了,头发也凌乱不堪,脸上皮肤松垮,像个老妪。 霍三娘提着裙子隔空大喊:“是谁欺负我女儿,是谁!” 庄守仁和庄静同时回首,前者盛怒,后者心痛。 庄静穿着火红的嫁衣,哭泣道:“母亲,你怎么来了。” 庄守仁呵斥道:“回去!” 霍三娘疯魔了一样,排众上前,对着石阶底下的人吼道:“是谁欺负我女儿,是谁!给我站出来!” 第108节 庄静跑上前去,哭喊说:“母亲,我在这里,我在这儿啊。” 霍三娘似是看不见,仍旧喊着方才的话。她的打扮和行为举止,众人已经开始小声议论了,说她是不是疯了。 庄守仁面色铁青,命人把霍三娘压了回去,然后带着女儿回府,让府上护院赶走围观人群,把崔博文等迎亲队伍留在外面。 今天的婚是结不成了,就算是硬拜了堂,崔家也讨不到好。反正庄家已经成为京都的笑柄了! 庄静穿着嫁衣回到内院,已经逐渐明白过来,现在她是彻底嫁不出去去了,而且全京都的人都要知道她有个疯子娘了。 庄府外面,崔博文只得把林姑娘和他的儿子带了回去。好歹是不用娶庄静了,左右这责任有林姑娘担着,刘采春只会很她,不会很自己就是了。 …… 庄府三房的人自分房以后,头一次坐在一块儿,尊卑有序,庞致和庄颜坐在上座。 庄守仁叹气一声,仿佛瞬间老了几岁,眼间皱纹都深了。庄静默默地抹着泪,她感觉自己的人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毁了,毁的这么彻底。 二房和三房则并没有感同身受,毕竟分了家,两房各自有各自的体面,大房发生再糟心的事,说到底也只是亲戚而已。 庄颜先开了口:“闹一出让堂姐不必嫁给畜生,也是好事一桩。依我看,大伯父若是怕名声不好听,不如先把堂姐送出去避两年风头,回来再嫁给好人家做继室,或是年轻的举人秀才也很好。” 其实庄守仁真是恨不得把庄静溺死算了,好歹保存个体面。不过庄颜都这么说了,他自然不敢当着众人的面反驳。 吴玉婷也道:“名声不都是自己挣的,崔博文那畜生做出这种事来,咱们站着理儿,把婚事退了,多少要博些同情,之前静姐儿之前发生的那事……有孤儿寡母截婚在前,就是捅出去了也没人会相信咱们静姐儿做了不好的事,反而会以为是崔家的人为此污蔑咱们静姐儿。” 庄颜忍不住笑笑,吴玉婷的脑子倒是好使了一次,这法子确实可行。 庄守仁只想顾着面子,也觉得这法子可以,心里已经思量着怎么把话传出去才好,两手放在膝盖上,对着众人道:“那便只能如此了——静姐儿,这两年就先委屈你了。”他是庄静的父亲,晓得自己女儿是个什么脾性,又蠢又娇,本不该至于这种地步,说起来也是被狭隘自私的娘给害了。 庄静默默垂泪,家里人都把她的后路给安排好了,她还有什么反抗的余地,只一条,她实在不想一个人住在庙里,她擦擦眼泪道:“父亲……不如让母亲跟着我去吧,好歹全了我的孝名,您也少操心些。” 是个好主意,庄守仁道:“你有这份孝心,过两年回来不愁没有好人家要,若去了,千万记得修身养性,改改你骄躁的性子,做个贤德的人。今日有你堂姐力保你,也是你的造化。” 庄静从来都知道父亲的心硬到什么程度,今日躲过不死,甚至一句骂也没有挨,确实多亏了庄颜。 走上前去磕了个头,庄静道:“谢侯夫人救命之恩。” 庄颜如今是侯夫人,朝廷的诰命和命妇服饰也已经下来了,受堂姐一拜也受得,因是她没有去扶庄静,抬了抬手道:“起来吧。” 今日的婚礼成了闹剧,不出半日北直隶已经传遍了。庞致和庄颜回府的时候,已经是日落时分了,马车从街上行驶过,耳边依稀可听见关于“庄府”和“崔家”的只言片语。 庞致全程做个旁观者,其实前一世庄静的婚事不是这样的,那时候林姑娘是在庄静婚后两年无所出的时候才上门找了刘采春,因为带着儿子,很快就被接纳。庄静也闹了,闹的很大,还求到庄颜头上,可是最后也只能由得崔博文纳妾,日日以泪洗面。 这一世的变化,应当是跟庞致的重生有关的,因为他以前查崔博文的时候,派人去找过林姑娘,去的人和林姑娘多说了两句,林姑娘听到崔博文的事,也就冷静不下来了,来到京都正好撞上崔博文成亲,才出了今日这件事。 把玩着一串檀木珠子,庞致想,今日之事也许还是最好的结果。于庄静是, 于林姑娘也是。 若林姑娘早些看清崔家人的嘴脸,自己带着孩子回去,庞致再暗中接济她一些,母子两个好好把日子过起来,也未必不美。这个想法让庞致有些发怔。 庄颜牵着庞致的手道:“若是林姑娘通过崔博文今日的举止看清他禽兽的本性,也不枉她闹一场。” 庞致望着她笑,庄颜奇怪地问他:“笑什么?” 他笑——他们夫妻两个想到一处去了——更准确的说,是庄颜潜移默化地影响了他,不然他也不会有接济别人的想法。 回握着庄颜的手,庞致与她十指相扣,夫妻两个一道促成一桩好事,感觉还不错的样子。 第78章 回到侯府里,庞致揽着她道:“起风了,快回屋去。” “好,晚上想吃什么?” “让厨房随意做些吧,有点牛肉鸡肉鱼肉就行。” “说来说去全是肉。” 他用力捏了捏她的小手,意味深长道:“是啊,我脑子里想的都是肉。” 庄颜笑得眯眯眼,眉眼弯弯,脸色羞红。 庞致又若无其事地问:“我瞧你母亲没两月就要生了吧?咱们府上的名贵药材都送去吧,吃的好些,我小舅子才能长的跟你一样好看。” “要是个姑娘呢?” “是小舅子。” 庄颜不与他争辩了,孩子生下来不就知道了。她说了另一句话:“你孝敬我母亲,我也总该见见婆母才是。” 庞致沉默了一会儿,牵紧了手道:“好。” 第二日,庞致就带着庄颜去了灵云寺,这也是他们初见的地方。 到了塔院这边,庞致扶着庄颜迈过门槛,从毛竹旁边走过去,边走边道:“这是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带着丫鬟慌慌张张的,画卷掉下来正好是的模样,我只看了一眼就记住了。” 庄颜收紧了手,他若晓得是她故意为之,不晓得要作何反应。 盯着庄颜的眼睛,庞致忽又道:“你说怎么正好画上就是你呢?莫非……三幅画都是你?” 庄颜低下头去,没有回答,庞致靠近她的侧脸,打趣道:“我瞧着独独掉在地上的那幅画系的比另外两幅要松些,落在地上铁定要散开的。” 庄颜捶他一下,红着脸道:“原来你什么都知道,还拿我开玩笑做什么。” 搂紧了她的腰,庞致道:“我喜欢看你这样子。”欲说还羞,无比娇媚。 第109节 离他远了一步,庄颜道:“佛门清净之地,还是心怀敬意地好。” 两人从廊下走到屋子门口,“咚咚咚”的木鱼声清晰悦耳,李婉听到碎乱的脚步声,停了木槌,睁眼道:“是奉一来了?” “母亲。”庞致在李婉身后喊了一声。 李婉放下手上的东西,站起身看他们,庞致也没有伸手去扶,虽说重活一世他对母亲的芥蒂轻了一点,却也没觉得很亲近。 李婉视线落在庄颜身上,柔和地笑了笑。庄颜正要行礼,被李婉阻止了,便听到婆母说:“我已经入了佛门,不讲究这些虚礼,天气也凉了,也就别跪了吧。” 庄颜点点头,感觉的到李婉的目光在她脸上扫过,细细地打量着。 李婉请他们到旁边榻上去坐,庄颜和庞致还是没有先坐,等到李婉坐下了,才跟着坐下。 扫了一眼小佛堂里的装扮,除了一尊菩萨,长条案、草蒲团,再加一张榻,再没别的什么了,和雕梁画栋的侯府比起来,简直清贫了太多。 庞致道:“母亲,上月没来看您,这次就把颜儿也带来了。” 李婉表情淡淡的,她没有出席庞致的婚礼,儿子还肯带媳妇子来见她,已经很令人满足了。 李婉浅笑道:“你成婚了,我便放心了。我瞧她面相很好,有她照顾你,我很放心。”她朝庄颜看了一眼,也露出个不咸不淡的笑容。 庄颜低头,笑了笑。 李婉这一生,再没什么牵挂了,如果还能再看到孙儿的出生,大概这一生也足够了吧。 夫妻两个才待了一会儿,李婉便赶他们走了。 庞致带着庄颜跟她辞别,便一道走了。 出了塔院,两人走在夹道上,庄颜道:“婆母看起来娴雅温柔,应该很好相处的样子。”那为什么她还会和老侯爷几近决裂,入了佛门蹉跎年华呢?庄颜有很多疑问,却不敢问,这些问题是庞致内心深处冷漠的根源,她真的很想了解。 提到这个问题,庞致手有些发凉,面色也冷淡起来。庄颜握着他的手,替他暖了暖。 庞致顿觉冰凉的手被一股暖热的小东西裹着,也握紧了庄颜的手,道:“我母亲只是看着温和,脾气十分倔强,若是她不肯的事,纵使千军万马跟在后面逼她,也是没有办法的。” 庄颜有点震撼,没想到李婉有这样的决心。关于老侯爷和公主的事,庄颜也听说过一些,那么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庞致牵着庄颜走的很快,道:“回去再说吧。” 庄颜紧紧地跟着他,出了灵云寺,上了侯府的马车。回府的途中,他们的马车行驶在蜿蜒小道上,和别的马车碰撞了一下。 庞致撩起帘子低头往外看,庄颜也打开侧面的细布帘子瞄了一眼,却发现是庄府的下人驾着庄府的马车。 庄颜拍了拍庞致的肩膀,道:“是庄家的马车。” 这条路上人不多,四周阡陌交错,田垄密集,放眼望去还有炊烟袅袅。 庄府的马车里,庄静带着霍三娘和一个婆子在内,后面还跟了一辆更简朴的马车,坐着其他的丫鬟婆子。 庄静下了马车,穿得极为朴素,她认出了庞致,行了个礼道:“侯爷,是下人莽撞了,对不起。” 庞致颔首,庄颜也冒出头来看看,她很意外庄静还会说“对不起”这种话,看来真是穷则变,变则通。 庄颜问她们:“这是准备上哪儿去?” 庄静答曰:“父亲派府上仆人送我们去灵云寺附近的小庵里。” 原来如此,庄守仁动作倒够快,昨日才发生的事,今天就处理好了。 庞致道:“那我们不耽误你赶路了。” 庞致放下帘子,庄静也上马车走了。 回府之后,庞致斜躺在榻上,跟庄颜说当年之事:“我只晓得我母亲原先有意中人,不晓得因为什么缘故却嫁给我父亲,他们两个关系很紧张,后来母亲入佛门,父亲战死,侯府就只剩下我一个人,十岁之前我还常去宫里和皇外祖母作伴,却发现宫里的人也不干净……就去了山西那边的寺庙里游历磨炼,练了一身拳脚功夫就回来了。” 三言两语就讲完了庞致前二十年的生活,庄颜听了心头却沉重,只怕当年的日子,并没有他说的那么轻松。 庞致枕着自己的手臂,眼睛闭着,似乎什么也不在乎似的。庄颜按着他的心口,问:“是不是恨婆母?” 庞致捉着她的手,摸了摸,其实是恨的,特别恨。 他不明白,为什么李婉不喜欢父亲,还要嫁给他,还要生了自己。只不过有庄颜前一世在其中周旋,恨意减轻了不少,因为庞致知道,至少李婉是爱他的,和别的母亲一样的爱,只不过她对侯府的恨意,太浓了。 …… 十日过的很快,庞致手也完全痊愈了,便早起去了翰林院就职,下午还抽空去了趟皇宫,和皇帝下了一局棋,在出宫的路上遇到了当朝首辅彭远志。 彭远志这人很不招庞致喜欢,因为他总觉得这人披着人皮的皮面里,是禽兽的心,他的野心和狠心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庞致自认为已经够心狠手辣,但比不上彭远志,曾有传言说,彭远志的一个亲戚重租逼死数千百姓,死者亲友结伴入京被他拦在京都之外,后派人冒充山匪活活打死了一半。 千人也许夸张了,但是庞致认为,即使是一条无辜的人命,也不该枉死。 彭远志走的很慢,他朝庞致作揖,喊了一声侯爷。 庞致点点头,便走了。他不屑于跟彭远志多言。 彭远志年过不惑,鬓边已有白发,他看着庞致远去的背影,默默想到,这孩子长的真像他母亲,一点也不像老侯爷。 像他李婉就很好。 从宫中出来,庞致就回去了,翰林院内其实要事不多,原先尚未成立内阁的时候,朝廷政务不分轻重都由翰林院拟诏,有了内阁,大事就不再经由翰林院,由内阁拟诏。 回到家中,庞致没在平心堂见到庄颜,问了下人才晓得她去议事厅。他笑笑,觉着侯夫人还挺热衷于管理内宅庶务的嘛。 他也去了议事厅,只见庄颜斜着身子撑在矮几上,手上剥着一颗桂圆,往嘴里送,细长的手指,乳白的桂圆肉,朱唇微张,一副活生生的美人图。 庄颜一下子就看见庞致来了,收了放在榻上的腿,站起来道:“回来了。” 第110节 似曾相似的场景,又一次地出现在眼前。庞致道:“先回的平心堂,就来寻你了——府上有什么大事?” 议事厅里跪着几个丫鬟,庞致扫了一眼,兰儿就在里面。 庄颜道:“无事,回去吧。饿不饿?我叫丫鬟去传饭。” “不饿,不过不想留在这儿,走,去园子里逛逛。” 庄颜点点头,随他去了。 留下议事厅里的人,站着的不敢动,跪着的更不敢动。 莲儿跟在庄颜后面,犹犹豫豫还是小声问了一句:“夫人……议事厅里的丫鬟不处理了?” 庄颜若无其事道:“这不正在处理吗?” 兰儿不是在罚跪嘛。 莲儿来侯府也学乖了很多,明白过来后,静静地跟在后面不再说话。 庞致勾了勾嘴角,他就知道庄颜要处置兰儿,他的女人怎么会不为他吃醋,不可能的事。 第79章 夜里夫妻二人吃过饭了,议事厅的人还在跪着。等到庄颜和庞致出去消食的时候,留香从议事厅过来,禀报庄颜道:“夫人,兰儿晕过去了,一起犯了事的几个丫鬟也哭哭啼啼的,压制不住。” 哪有犯错了的奴婢还压制不住的! 庄颜道:“你先过去瞧着,我马上就来。” 庞致撩起衣摆,重新坐了下来,笑看着庄颜道:“犯了什么事?你打算怎么处置?” 终于肯问了,她只当他准备眼瞎心盲了,庄颜索性也坐下来,赶了丫鬟们出去,对庞致道:“若只是我的丫鬟犯了错,随便打发了也好说,不过牵扯到荣妈妈,我才杀了杀她们的威风,晾她们半天。” 庞致笑容敛起来,道:“荣妈妈……给我细细说说。” 说实在的,庞致很少插手内宅庶务,一切都交给荣妈妈和德妈妈,日子久了,哪有不生出二心的道理?哪些唾手可得的好处就在眼前,是个人就会心痒。心痒归心痒,做到什么程度又另说。 在庞致眼里看来,他只晓得表面上下人都是听话的,平常使唤起来也没有不顺心的,至于下面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他不清楚,也并不想费力气去查,如今有了侯夫人,也是该整顿整顿了。 杀鸡儆猴是个好法子,尤其是对方还送到你面前来了。庞致这一次不打算手下留情。 庄颜在脑子里理了理事情的经过,把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先是我把兰儿赶到了外面去当差,这你知道的,我以为她就要收敛心思,没想到不在我跟前,反越发得意了。虽说到了侯府例银涨了一半,却也不得多,她打扮得像个千金小姐,惹了别人眼红,有小丫鬟到我跟前告她一状,我心觉不妥,但没有说出来,又暗暗观察了她两日,哪知——” 嘴上一顿,庄颜喝了口茶道:“早上莲儿又跟我说,觉着兰儿不对劲,她去问兰儿的时候,还被兰儿给宣排了一顿。这丫头好心被当做驴肝肺,只能来禀明了我。然后我就去查了,富余的银子,兰儿是从别人那里得来的,至于是谁,也不消我说了,给她留个体面。” 庞致倒是没觉得一个奴婢需要什么体面,他漫不经心道:“一个不在主子跟前伺候的丫鬟,荣妈妈给她银子做什么?这内里又有什么别的文章?” “算你说对了,我熬了大半上午,兰儿才说真话。原是她看见荣妈妈收了别人的银子,兰儿又是个心细的人,多留神就知道荣妈妈为什么收别人的银子。厨房的关妈妈在侯府里做了好些年了,另一个管事媳妇想把厨房的活儿接过来,求了荣妈妈,孝敬了不少银子,恰好被兰儿看见了。” 缓了口气,庄颜继续道:“这事被兰儿瞧见了,厨房里管事的妈妈也已经被换下来,厨房里别的婆子们还跟着闹了一场,荣妈妈收拾了她们,又怕兰儿这边泄露出去,到底是我的陪嫁丫鬟,荣妈妈不敢动,自然只能拿银子堵住嘴。” 冷哼一声,庄颜道:“荣妈妈也是阔绰,比我赏下人的银子还多。兰儿本来是个心思深的,估计是被我冷落了一阵,意难平,姑娘家的,又有了金银首饰,就得意起来,露出狐狸尾巴叫人揪住了。” 庞致不是很关心兰儿怎么样,他好奇的是,荣妈妈把厨房的人换了,他们这边居然一点动静都没有。他问庄颜:“手段倒是干净利落,咱们这里没少一餐饭。” “确实是厉害,挑在咱们回庄府吃酒的时候,一个上午就把闹事的人整得服服帖帖,厨房新的管事妈妈上手也快,咱们晚上回来的时候竟没察觉出不一样来。”可见下面的人如果想瞒天过海,是多么的容易。 庞致挑眉道:“打算怎么处置?” 庄颜待人很好,但是别人违反了她的规矩,那便没有“饶过这次”的说法,“荣妈妈做这种事肯定不是第一次了,我断不会再用她。她在府上只手遮天的时日也不短,得罪的人不少,留在府上也只能被人欺侮了去,若倒时候拼了命的来闹,怕污了你的名声。我听说她也没男人和孩子,给她留个体面,打发到庄子去养老吧。在侯府贪墨的银子,也够她余生快活了。再不济,一口饭侯府还是给得起的。” “就听你的。”庞致完全没有意见,因为庄颜已经很心软了,若换做他,不怕带上冷血无情的帽子,也要把打断了腿人赶出去。 庄颜叹气道:“府上这种事不晓得还有没有,按我说,就该各司其职,做好手头的事,得自己的该得银子,这才是正途。在主子的眼皮子底下想只手遮天,胆子也太大!” “德妈妈哪里你尽管去查,若也有这种事,比这次还要严惩。”奴才妄想越到主子头上,通通打死了省劲。 庄颜摇摇头,“德妈妈我是放心的,她与外面走动的少,待下人严苛但公正,经过这事,我反而要重用她。” “去吧,快些处置了回来,我先洗了澡在榻上等你。”庞致不去,是怕到时候老奴才哭得难看,碍于他的面子,庄颜反而不好下手了。 庄颜感激他的体贴,带着丫鬟去了议事厅。一刻钟的功夫就把事情处理好了。 兰儿是签了死契的丫鬟,打发到浣洗院去做粗活儿。其他几个和荣妈妈为伍的丫鬟扣掉半年的例银,分别打发到各院去,她们耀武扬威惯了,只要身份降下来了,不管去到哪里自有人收拾她们,况且没了银子傍身,日子还要艰难。 从议事厅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莲儿在前面提着六角宫灯,留芳和留香两个跟在庄颜后面。 庄颜停下来转身命令两个丫鬟道:“你们先回去,我跟莲儿有几句话说,马上就来。” 两个丫鬟应诺福身先一步回去了。 莲儿垂着头,站在庄颜身边,眼睛有点红。 庄颜的手轻轻地搭在她的肩膀上,安慰的语气道:“我知道你不忍心,不过她已经不是当初的兰儿了。” 莲儿忍了好几天的委屈终于爆发出来,她脸颊上清泪两行,“奴婢晓得,到底是一起长大的情分,我……”说着说着就哽咽起来。 庄颜捏着帕子给她擦眼泪,道:“好了,我也不要她的命,你实在难过,偶尔去看看她就是了,只是不许与她递通消息就是。” 快速地点点头,莲儿道:“奴婢省的。” “再一个……我还要问问你自己的主意,如今你也年纪不小了,是愿意跟在我身边伺候着,再陪我一两年,还是想配了人?若你想嫁人了,念着这些年的情分,我必不会亏待你,庄府二房的,侯府的小子,我赶好的让你挑。” 莲儿忙摆手,月色下她的双颊泛红,“小姐别!”又改了口道:“夫人……我还不想嫁人。” 庄颜晓得莲儿是个心实又单纯的丫头,再留她两年等她开悟了也好。 第111节 收回手,庄颜道:“走吧,今日的事就此揭过。” 莲儿拿手背擦了擦眼泪,夫人说的对,兰儿已经不再是原先的兰儿了,她也犯不着一直伤心。只是到了侯府来,好像什么事都不一样了,心中落寞孤寂总是难免的。 庄颜回去的时候,庞致已经悠闲地躺在床上了。 丫鬟备好了热水,庄颜便去沐浴,在热水里解了乏,擦干了身子进了内室。 庞致趴在床上,拍了拍身边空余的位置,笑道:“快来,已经暖和了。” 从来没有男人替女人暖床的道理。不过庞致在外游历的几年,见过许多朴实的农民夫妻,丈夫憨厚老实,妻子温柔体贴,日子过得平淡如水,却是他很向往的。 庄颜解下腰间的一根细带子,把里衣敞开,躺在床上盖着被子。庞致习惯性地给她掖被子,撑着脑袋看她,“处理得怎么样了?那婆子为难你没有?” 调整了下枕头,庄颜道:“没有,不过是嚷了几声,你也晓得我耳朵不好,听不见的。” 庞致大笑,揪了揪她的耳朵道:“我也想有你这样的耳朵,坏话听不进,只有好话能入,倒是妙得很。” 自从对父亲失望之后,庄颜就学会了放宽心,连亲父都不足信,何苦跟其他的无甚关系的人斤斤计较。而且侯府这么大,鸡毛短皮的小事又多,若每一桩都往心里去,只怕她的心也装不下了。 庄颜望天,道:“府上开支我也看过了,原先只你一个人,一年也有五千两的出项,再加上我,还不晓得要多少。我仔细查了账本,精细的我看不懂,每一项做什么使的我却还晓得,单我看出来的,就要好几项是重重复复花了不止一次钱的。好比咱们院子里应季的花,本该归园子里出,记到园子里花草的账上,因是你专要的一种,却又另花钱去买,我去园子里找过了,其实不需另买,府上本就有你要的花。可惜没有个对府上大小事务都熟悉的人,不然许多开支都能省了。” 第80章 第八十二章: 庞致没想到庄颜心细如丝,而且是全心全意地在经营这个家,不像李婉以前在的时候,从来不过问内宅之事,甚至连他的事也从不过问。比较之下,他就更依赖庄颜了,她能给他家的感觉。 靠在庄颜的肩头,庞致嗅了嗅她身体沐浴后的芬芳,轻轻啃咬一口,眼睛也闭了起来。 庄颜抵住他的头,嗔道:“我去吹灯。” 漆黑的室内有低低的呻.吟声,起先是女人的声音,接着是男人的声音。 …… 兰儿的事庄颜算是处理完了,不过厨房哪里她还得去看一趟。留香和莲儿两个跟在后面,进了厨房那地,她们两个都挡在前面,生怕油烟熏了主子。 庄颜去了之后厨房里的人大气儿也不敢出,她也懒得多训诫,只亲自吩咐了道:“原先在此处当差的还在这里当差,新来的……哪里来的那里去吧。” 管钥匙的婆子心有怨言,可惜了自己贿赂给荣妈妈的银子,却也不敢置喙,乖乖地垂头站立,等到庄颜一走,就把差事给交接了。 中午庞致不回来吃饭,厨房原来的婆子跟在抬菜进来的丫鬟后面,在平心堂门口等着,说要给庄颜磕头。 庄颜受了那婆子的礼,也没多说什么。 吃罢饭,丫鬟问庄颜要不要去歇着。 庄颜想了想,道:“不必了,给我套马,我去趟灵云寺。” 留香想问她是不是去看公主,却又不敢插嘴主子的事,只得吩咐了下去。 庄颜把府上的事交给德妈妈打理,她便去了灵云寺。 德妈妈话少,不喜交际,但庄颜看得出来,她很忠诚低调。府上的事暂交给荣妈妈,她很放心。 出行的事庞致也没有拘着庄颜,只是嘱咐侯府护院一定要跟着三五个去,这些护卫都是有些拳脚功夫的,对付一般人就算有十来个,也不是问题。 灵云寺去的次数多了,庄颜倒也不觉得路途远了,到西塔院的时候,阳光弱了下去,不过离天黑还早得很。 庄颜正要从西塔院里进去,却看见个穿着大袖袍衫年过不惑的男子往李婉所在的屋子里去,从他的身形和走路姿势来看,不像普通人。想了想,她也觉得能和李婉来往的不会是普通人,只是婆母早就入了佛门,还会跟谁来往? 怕正面撞上反倒不好解释了,庄颜没有进去便回去了。因没有久留,时间只花费在来去的路途上,等她到家的时候庞致还没有归家。 等到晚上庞致回了,两人一道用完饭的时候,庞致道:“菜还和以前是一样的味道。” “我把原先厨房的婆子换回来了,新去的那个叫她回原位当差了。”犹豫了一下,庄颜还是道:“我今天去看了婆母。” 庞致明显眼神一滞,哦了一声道:“和母亲说了什么?” “没见着母亲。” 庞致抬眼望她,“去都去了,怎么不见见?” 庄颜顿了顿,没有说话,庞致把丫鬟屏退出去,严肃地看着庄颜道:“莫非是遇见谁了?” 庄颜照实说了,庞致问她:“长相可看的清楚?” 这么多年来,庞致从来不知道和母亲之前有过瓜葛的男人是谁,更让他没想到的是,这个男人竟然还和李婉有来往,瞒了他许久!又或者……李婉去灵云寺住着,就是为了方便与那人来往的。这么一想,庞致忽然又怨恨起李婉,怎么一生都忘不了那个男人,为什么又要嫁给他父亲。 庄颜察觉到庞致的眼神变得冷漠起来,她握着他的手道:“依稀看的清楚,你叫我画是画不出来的,若是再看见,我能认得出来。”那男人的气质与众不同,比较好认。 庞致牵着庄颜来书房,从书架子后面的暗格里拿出厚厚的一叠东西出来,全部放在书桌上,一一打开。 是许多男人的画像,有老有少,很传神,几乎一眼就能记住画中人的特点。庄颜往旁边的大肚子瓷缸里瞥了一眼,她的画像也在里面,最传神的就是那双满含情绪的眼睛,真想问问他是什么时候画的,照着谁画的。 不自觉地握紧了手,庄颜还是忍下了那股子冲动,不管曾经有过谁,今后只有她。平南侯府只有她,平南侯心里只有她! 庞致摊开一幅幅人物画,从朝中三品大员开始,挨个地让庄颜认。 庄颜迅速地扫过,连续摇了摇头,都不是。庞致画人很能抓住重点,这些画一看就不是那人。 一边看,庄颜边问:“不晓得你这样爱画人?竟把每个大员都画了一遍。”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不光画了他们,每个人的脾□□好、人品优劣,我都查了一遍,也有些查不到的,写的就没有详细。” 庄颜的视线落在最后一张画像上,是他,阴鸷的眼神,太像了。 庞致从庄颜手里把画像拿过来,皱着眉毛问她:“是他吗?” 第112节 庄颜点点头,“是的,额头鼻子,还有身量都太像了。” 庞致听罢若有所思……居然会是彭远志。李婉的事情,他曾尝试过去问皇上,没想到皇舅讳莫如深,并不很想谈及,那么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庄颜见他陷入深思,也没去打扰庞致,足足等了一刻钟,人才回过神来。 庞致向庄颜解释道:“这是当朝首辅彭远志。” 庄颜低头去看画,与之相配的记录文字少的可怜,其中最为瞩目的一点就是他一生未娶,无子嗣。 庄颜也做了个大胆的设想,她不紧不慢道:“我听说当年他是中了状元的,但他在乡试和会试上,好像并不出彩。” 是的,当年这件事一直为人诟病,黄不羁跟庄颜讲史的时候提过一些。 这就有些引人遐想了,彭远志竟然跟李婉认识。 庞致把彭远志的画像拿起来捏皱了,他看着庄颜坚定道:“夫人,帮我把母亲接回来。”把李婉接回来?庄颜一愣,这个事可不简单。 庞致却觉得李婉必须得回来了,不仅是为了当年的事,还有他的事。 庄颜脸上没有半天不悦,她点头肯定道:“好。” 庞致不善于表达感情,尤其是对李婉,若是亲自去接,恐怕适得其反,而且前一世就是庄颜把人接回来的,这一世,她去再合适不过了。 从第二日开始,庄颜就开始命人把李婉原先住的院子收拾干净了,还把花园里做了改动,命人去造和灵云寺一样的大钟回来。 接下来的日子,庄颜时不时就往灵云寺去,每次去就带自己亲手做的斋菜,样子都很活泼可爱,点心甜点如梅花香饼、香薷饮、玫瑰酥、七巧点心等都换着花样做。 李婉本来就不讨厌庄颜,每次她来也都欢喜地迎接了。加之庄颜贞静贤淑,从不打搅她礼佛,甚至还能跟她一起参禅,婆媳两个很是合得来。 约莫过了一月余,天大雪,已经进了腊月,庄颜仍旧不辞冰雪地来,每每进西塔院,小脸早就冻得通红。 李婉很心疼,赶紧拉了她进来,皱眉道:“天冷路难走,不来也使得,接近年关府上也有得忙吧?年后再来看我也可以。” 庄颜放下热腾腾的吃食,一面搓手一面道:“侯爷嘱咐我一定要替他孝顺您,母亲您不在府上居住,我又不能早安请安,只能来得勤快些了。” 李婉拿出吃食,手一顿,低着头问:“是侯爷叫你来的?” 庄颜把斋饭都摆好,“是了,侯爷很想自己来,不过翰林院并不得闲,尤其年关将近,各地官员都要进京述职,就更忙了。侯爷感情内敛,许多话不好对您说,只好叫我来多伺候着。” 李婉很惊喜,“他……真这么说?”泪眼蒙蒙,她以为庞致是恨她的。 庄颜点点头,请李婉先坐,“真的。”庞致有多渴望母亲的关爱,她比谁都清楚,若母子关系真能缓和,皆大欢喜。 庄颜坐下陪李婉一道用饭。以前她送的时候都是直接走了的,李婉不留她,她也不会多留,如今婆母已经愿意跟她一起吃饭了,说明公主还是心软的。 人就感情就有弱点。 吃完了饭,丫鬟收了碗去外面清洗。 庄颜仔细揣摩着李婉的表情,开口试探道:“不如……母亲跟我们一起回去住?” 李婉不说话,随即摇摇头,叹气道:“我都住惯了,就住这儿吧。”一口白雾出来,渐渐和透明的空气融合在一起。 庄颜淡淡笑笑,没再继续劝。 回去的时候,庞致满含期待,语气却很平淡地问庄颜:“母亲松口没有?” 庄颜呵出一口气,摇摇头,“还没有,不过我瞧着她动容了,我再努力些。” 庞致亲手替她解开肩上的鼠皮大麾,竹节一样的手指在她下巴下面动来动去。庄颜低头,在上面吻了一下,抬头笑望着他。 庞致一把揽住她的腰,重重地吻了上去。 第81章 第八十三章: 月朗星稀,庞致已经睡去了,庄颜还睁着眼,两人依偎着,姿势亲昵。 她忽地想起以前别人说的话来,说平南侯不是断袖就是不举,这一传言已经把好多人都拦在侯府之外了,哪晓得便宜了她。他夜夜精力充沛,若不是她有打拳的习惯,还不晓得吃不吃得消。 摸着他的头发,庄颜蹭了蹭,便也睡去了。她想在年关前,把婆母接回来,叫庞致过一个团圆年。 …… 腊月十五,京都下了一场大雪,庄颜从灵云寺出来之后,顺便去看了看庄静。庄静穿着姑子的衣裳,素颜待人,因成日念经,整个人看起来都脱俗了些,倒是比之前还要好看些。 对于庄颜的到来,庄静并没有太多表示,不悲不喜。 庄颜看到她这个样子,倒觉欣慰,到底姐妹一场,庄静本人其实也没什么大错,倒霉就倒霉在做了霍三娘的女儿,被养的骄躁,也被折了前途。 临走之前,庄静送了庄颜。 庄颜裹着披风,问庄静:“大伯母可还好?” 霍三娘疯癫一事闹开后,庄守仁不好再娶,免得别人说他抛弃糟糠之妻,再者,京中好人家的姑娘也不愿给他做妾,他房中除了原先的两个姨娘,也没有别的人。霍三娘也就还是庄颜的大伯母。 庄静念了声阿弥陀佛,道:“肝病好了些,痴痴呆呆的也不太说话。” 点点头,庄颜道:“你在此处吃穿总是不愁的,我也就放心了,就此别过吧,门口风大,回去吧。” 庄颜走到门外石阶上,庄静站在里面被风吹迷了眼。 庄颜正要走,庄静倚在门边,双眼蓄泪道:“夫人……除夕我想回家。” 庄颜回头看她,素净的脸已经被吹红了,手指秀气可爱,比之前在家里做姑娘的时候要讨人喜欢。 第113节 连续颔首,庄颜应道;“我顺道回庄府之后替你说一声。” 庄颜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她感激道:“谢谢夫人。” 从庵中出来,庄颜感叹物是人非,不过半年时间而已,庄家四分五裂,庞致年少时的好友们,也各自成家,各谋其职,当年情谊不再。时间把每个人都洗礼了一遍,有的人光鲜亮丽了,有的人越发黯淡无光。 因应了庄静的话,庄颜便没有直接回侯府,而是去的庄府。接近年关,庄守义也就没急着搬家,况且黄氏产期近了,也不宜动土。 庄颜回去之后直接找的黄氏。 黄氏的肚子已经九个月了,孩子有福气了,可能会在年里出生。 庄颜见到黄氏的时候,黄氏比她裹得还厚,除了脸上,别处没一点透风里的,屋里有不生烟的碳,窗户关的严,室内暖烘烘的。 黄氏挺着肚子坐着,招招手道:“颜姐儿快过来坐。” 庄颜坐在黄氏的旁边,剥了个蜜桔吃,道:“我来是想问问蓝烟的事。” 黄氏笑笑,眉宇间柔情似水,“你放心,亲事我已经给她找好了,分家的时候咱们房也分到了一处庄子,庄上田管事的儿子中了秀才,只是年纪有些大了,约莫二十四五的样子,比蓝烟大了好几岁。其他的都很好。” “她的意思呢?” “田管事的儿子之前跟着他爹到府上来过一趟,蓝烟跟他见过了,头次见面还吵了两句,两人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吧。估计那时候蓝烟就有意思了,我后来跟她提嫁人一事的时候,她是有些不愿意的,没曾想见过一面之后发现正是那日遇见的小子,也就应了。田管事的儿子也很喜欢她,说她看着贤惠勤快,是个可娶之人。” 庄颜一笑,“两厢情愿最好,她若一心死在舅舅身上,我反倒不好办了。” 黄氏也道:“你舅舅那个性子,若不娶他自己喜欢的,谁跟了他都是受罪。” “蓝烟的事定在什么时候?” “等我生产两月后就让她嫁过去,算算也只有三个月了,不算久。” “嫁妆我也出一份,倒时候我还跟舅母说一声,她也许也要送些银子来的。” 黄氏深以为然,喝了口茶,这事就商议完了。 庄颜便把自己去灵云寺,顺便见了庄静的事说了,她道:“我既答应了她,就替她办到吧,不晓得伯父什么时候回来?我去跟他说一声。” 黄氏摇头,“你不必等他了,接近年关,朝廷上下都忙得很,你伯父跟你父亲都回的很晚,这事我让你父亲去说罢,不过派一辆马车几个仆人去接而已,费不了多少工夫。” “那行吧。”庄颜却很纳闷,别人都回的晚,怎么庞致偏回的早,难道他偷懒了? 安静了一会儿,黄氏又说了银月的事。最近庄守义越发看中黄氏和她肚里的孩子,夜里什么也不做,也会在这边睡几晚。 黄氏趁这阵子庄守义忙,便把银月收拾了。那些腌臜的玩意并几本□□一搜出来,庄守义就不吭声了。黄氏把银月卖身契交给姜妈妈,把人带出去卖了。 对于银月的处理结果,庄守义没有任何异议,甚至在看了黄氏几天脸色之后,主动求和起来。 黄氏告诉庄颜:“这事一半是看在你的面上,一半是看在我肚里孩子的面上,不然银月那小蹄子正得你爹的宠爱,我还收拾不了她。唉……以后我还是自己给他搜寻个老实的小妾吧,我如今对他是死了心,只求肚子里的这个好好长大就阿弥陀佛了。” 庄颜笑笑,黄氏以前只是心软,并不是没有魄力和手段的,如今对男人失了希望,又为了还未出世的孩子,自然聪明强大起来。庄颜倒不多担心黄氏应付不过来了。 天欲黑,庄颜正要回去,吴玉婷却来了,人还没进门,声音已经传来了:“颜姐儿,回来了怎么不派人去通传一声。” 黄氏喊庄颜一声“颜姐儿”也就罢了,吴玉婷却也不循尊卑,没上没下的起来。 庄颜倒不是要摆架子,只是不喜欢吴玉婷这副趋炎附势的样子。本不想理吴玉婷,可她身后跟着庄佩,庄颜也就没有给脸色三婶看。 吴玉婷不太规矩地行了个礼,自己坐在榻上道:“何时来的?怎么也不吩咐一声,我好叫人备你喜欢的吃食来。” 庄颜差点就问出口来,吴玉婷真的知道她喜欢吃什么吗? 摸了摸手上的和田玉镯,庄颜起身道:“为了静姐儿的来一趟的,这会子也不早了,便不久坐了。” 吴玉婷很想挽留庄颜,跟她套套近乎,可惜人已经起身走了,便也不好多留了。 庄佩和庄颜视线相撞一瞬,庄颜便带着丫鬟走了。吴玉婷又陪黄氏坐了会儿,想从二嫂的嘴里打听点侯府的动态。 黄氏基本上没回答。吴玉婷依旧穷追猛打,把脸凑到对方跟前问:“二嫂,我听说侯爷他……我瞧着颜姐儿嫁过去也有段日子了,怎么肚子还没动静,外面说的难道都是真的?” 黄氏气的无语,没好气道:“你不也是嫁进来一年之后才怀的诚哥儿吗?” 吴玉婷讪讪道:“也是,我瞧着她气色红润,外面传言许是虚的。” 黄氏忍不住辩驳:“本就是虚的!你还多论个什么。”把他好女婿的名声都给弄坏了。 吴玉婷笑笑,扔下杏仁,起身拍拍手走了。 * 除夕前三天,侯府内开始张灯结彩,丫鬟们纷纷扫雪煮茶,年味渐浓。 庄颜正准备带上吃食去见李婉,莲儿没头没脑地突然提醒道:“夫人,您是不是小日子迟了三天了?” 掰着指头数了数,庄颜心头有些激动,会不会是有了? 她不敢声张,吩咐莲儿道:“去找大夫来给我把平安脉,要快。” 莲儿赶忙着人去请了。 大夫来了之后隔着帘子把了脉,说庄颜一切正常,并未有怀孕的迹象。 虽有些失望,庄颜还是客客气气地让人把大夫送走了。 去了灵云寺,还和往常一样把自己做的斋菜送给李婉。 李婉与庄颜共同进食。吃了饭,庄颜把带来的暖炉递给李婉,道:“母亲,马上就除夕了,咱们回家吧。” 回家,这个词语已经太陌生了。李婉还没来得及摇头,庄颜就握着她的手,“母亲,回家好不好?侯爷他很想过个团圆年。” 第114节 李婉回握庄颜的手,怎么那么凉的小手呢,细细白白的,看着叫人心疼。 李婉真的很想跟庞致一起过年,但是却不想回侯府,她本能地拒绝道:“还是算了……我不想回去。” 庄颜一笑,“母亲不想回去,那我们就来寺里过年吧!左右有您在,也算是个团圆年。” 寺里清苦,李婉舍不得他们两个来作陪,忙阻止道:“别来!庙里日子不好过。” 庄颜又笑:“正是不好过,妾身才要来陪您过。侯爷肯定比我还想。” 李婉望着窗外树枝上还没融化的雪,白皑皑一片,看花了眼,淡淡笑道:“还是我跟你们回去罢!” 庄颜心满意足地笑了,婆母果然心软,舍不得儿子儿媳受苦。其实她看得出来,母子两个明明是相互体谅着的,却不晓得为了什么结,一直不肯把情感表达明白,中间有人调解着,倒是能缓和些了。 庄颜很想立刻马上就回去告诉庞致,他肯定更高兴。 第82章 第八十四章: 庄颜和李婉商量好,明日就要来接她回家。 李婉却说要再等五日,庄颜心下生疑,却还是应了。只要婆母肯回去,庞致一定会高兴的。 从塔院离开后,庄颜心情愉悦,心想着去拜拜菩萨,以诉欢喜。 结果她拜完了菩萨出来后,看见有个男人朝西塔院去了,以身形断之,是彭远志无疑。 庄颜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下,来了灵云寺这么久,她还是头一次拜菩萨,结果就遇到这种情况,所以是天意使她跟上去的? 捏着帕子,庄颜举棋不定。思来想去,觉得母子两个关系冷淡总有缘由的,这原因就出在当年之事上,若是想要彻底让婆母回心转意,必须得弄明白当年发生了什么,到底是什么事让一个母亲肯抛弃孩子躲到佛门清静之地。 撇下丫鬟,庄颜又回了西塔院,她的脚步声很轻,彭远志又没有带人,站在隔扇外,基本上能听清里面的对话。 庄颜听见李婉在低声啜泣。和婆母相处这么久,还是头一次听见她有这种大情绪,庄颜还是很吃惊的。 室内安静了一会儿,李婉说话了,她问彭远志:“你娶不娶她?” 彭远志沉默了一会儿,叹气道:“我答应过你,非你不娶的。” 庄颜震惊了,原来公主和首辅之间曾有过这种誓言!那为什么李婉还要嫁给老侯爷呢? 她的双腿像灌了铅,想走也走不了。按下吃惊,庄颜屏气凝神地听着。 李婉的声音很轻:“一转眼,你也都过不惑之年了,你答应我的事做到了,我却没做到我的诺言……你该娶她,应该娶她的。” 彭远志抱住了李婉,庄颜听得见婆母靠在那人身上吸鼻子的声音。 彭远志叹气道:“他是平南侯,家中独苗,你怎么可能不给他生儿育女,不要紧,我不怪你,我从来没有怪过你。” 李婉的手把他肩上的衣衫攥的很紧,抽泣的声音很明显,“你娶她吧!我知道你教过她,对她总归是有些情分的。” 彭远志态度很坚决:“不,我待她就像学生、女儿一样,别说她是中军都督的女儿,就是就算是王爷的女儿,我都不会娶的。” 安都督的女儿已经十八了,彭远志教她的时候,她才十岁,他也只是刚刚升任户部郎中而已,并未进入内阁。任谁也想不到,如今权倾天下的内阁首辅,会和这么年轻的女子纠缠在一起。 李婉推开了彭远志,擦了泪道:“这一生终究是我负了你,你走吧,我就要回侯府了,以后……再不相见!” 听到这里,庄颜转身走了。当李婉答应回侯府的时候,庄颜真的还以为是母子情分打动了她,没想到还有彭远志的缘故。李婉恐怕不是十分真心想回侯府,她只是想用躲避的方法弥补彭远志而已,让彭首辅老有所依,彭家香火有人继承。 李婉替彭远志考虑了很多,替庞致考虑的很少。 庄颜忽然恨起李婉来,一个连母亲都做不好的人,太不值得庞致伤神了。 走的太急,庄颜都没有回头,却不晓得她出西塔院的拱门时,被彭远志看到了背影。 回到侯府,庄颜努力去平复心情,李婉要回府的这个喜讯,她不晓得怎么高高兴兴地说出口,因为事实是那么的伤人。 不论如何,她不希望庞致难过,所以庄颜只能假装不知道事实,只能告诉他一个完美的、值得高兴的事实——李婉终于肯回府了。 等了一个时辰,庞致回来了。庄颜的指甲从桌面上挪开,收拢在手心里。她笑望着夫君,笑的很体贴:“回来了?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庞致刚从风雪里进来,脸被吹的发白,手也冻得没有血色。庄颜替他解下披风,递了暖炉过去。 庞致的唇色有了血色,他扬起唇角道:“什么好事?难道家中又要添丁了?” 庄颜勉强一笑,“比这还要好。” 庞致挑眉,“什么事?” 顿了顿,庄颜道:“母亲要回来了,回来跟我们一起过年。” 庞致笑的很浅,没有庄颜预料中的那么高兴,他的手终于暖了,才敢握着夫人的小手道:“谢谢夫人,其实家中添丁也很好。” 庞致回来的时候不喜欢有下人在房里待着,屋里没有丫鬟。庄颜顺势坐在他怀里,勾着他脖子道:“会有的,一定会有的,就像你说的,会有两个。” 庞致吻着她,笑道:“我说的话,你都记得?” 庄颜抱着他,下巴搁在他肩膀上,嗯了一声,说:“有些记得,有些不记得。” “还记得什么?”庞致的手在庄颜后颈项上轻轻的捏着。 庄颜缩了缩脖子,贴他的胸膛更近,笑说:“还记得你把侯府册子给我,让我自己挑聘礼的时候。” 庞致不解,“这话有什么好记的?” 庄颜环着他的腰,把他抱的很紧很紧,轻声道:“那个时候你问我想要什么,我其实想说‘只想要你’,但是怕你笑话我,或是觉着我不矜持,就没敢说。如今你就在我怀里,成了我的夫君,我想说就说。” 第115节 庞致大喜,爽朗笑道:“谁在谁怀里?”他横抱起庄颜,往内室走去。 庄颜知道他要做什么,推着他道:“你才下衙门回来,饭也没吃,况且天还没黑,这可是白昼宣淫!” 庞致倒不怕饿,他怕庄颜饿着,便放下怀里的人,道:“那传饭罢!” 两人携手出去进食,庄颜告诉庞致五天后就接李婉回来,把原来的千禧堂打扫干净,再让德妈妈先去伺候一阵子,毕竟是老主仆,总归要用得顺手些。 庞致很替她考虑:“府上资历老的人,就德妈妈你用着顺手,她去了,府上过年的事你忙得过来吗?” “莲儿一直在我跟前伺候,这段时间她也长大不少,我想让她跟着留香学学,再提两个一等丫鬟到我跟前伺候,应该是够了的。” 庞致点点头,莲儿这丫鬟很衷心,而且心思干净,是个好帮手。 “接母亲回来的事,我来安排吧。”庞致想亲自去接她。 庄颜低着头,嗯一声,说:“那我在家里等你们。”五天的时间,应该够李婉把旧事处理干净,希望庞致千万不要碰到彭远志。 庞致本不该受这么多伤,这些委屈不该属于他。 吃饭的时候,庄颜很安静,庞致常常给她夹菜,她也报以一笑。 * 庞致去接李婉回府的时候,庄颜内心是忐忑的。算一算,公主和首辅的事也有二十多年了,这些年都没断掉的事,难道短短五天,真的能断干净吗? 同为女人,庄颜在感情一事上很同情李婉,但是作为庞致的妻子,她实在是讨厌这个婆母。孩子是无辜的,凭什么苦难都要他承担。 庄颜总是不停地想象庞致以前的日子都是怎么过来的,父母亲常年争吵,父亲战死,母亲入佛门,偌大的侯府冷清到只有他一个人,该多么强大才能忍受这份孤独! 庄颜在屋里坐了一上午,听到丫鬟说侯爷接公主回来了,一颗心才稍稍落地。 李婉回来后不肯住千禧堂,庄颜和庞致都没有勉强,给她在园子旁边收拾了一间小佛堂出来,由她白日念经,晚上休息。 庄颜让人赶制了大钟放在园子里,花匠的孙女早起帮着敲钟,府内的人正好也闻钟声起来干活,李婉也这个时候吃了斋饭开始念经。 庄颜表面上还是很平静的,晨昏定省日日不误,李婉态度依旧,终日待在小佛堂里,不问内宅庶务,不问儿子安康,一副永远活在自己世界里的模样。 除夕前夜,一家三口一起吃了年饭。 这顿饭吃的有些压抑,至少庄颜是这么觉得的。 吃完饭,庞致问李婉明日宫宴,她去不去。 这个决定,李婉做了很久。庞致早想着母亲回拒绝的,却没想到她答应了。 庄颜在桌下的手交握的很近,李婉肯定是为了见彭远志! 可是庄颜不能说出来,也不能阻止。她也不该阻止,只是庄颜太不希望庞致知道事实,他会分心去恨彭远志,会伤心。 夜里,庄颜在床笫之间极尽努力去安抚他,用她最大的勇气去爱他。 庞致很兴奋,他很喜欢主动的庄颜,喜欢她每一个诱.人的表情,像是要把他心底深处的*全部勾出来,让他登入极乐世界,忘了自我。 除夕宫宴,庄颜穿着一品诰命的服饰,从中午就开始打扮,严肃端庄的服饰的妆容人,让她看得起来颇有韵味,像刚生了孩子的丰腴妇人。 庞致来接她的时候被惊艳了,金冠珍珠流苏,通袖袍马面裙,金丝银线交错,和庄颜的气质契合地天衣无缝。 庄颜第一次穿得这么郑重,被他看的不自在,低头小声问:“看什么?难不成不认识了?” 庞致搂着她的腰,顺着她的小腹往上摸,划出一条曲线,他说:“是有点不认识了,今夜怕是要艳压群芳。” 庄颜推开他,“就要入宫了,可不许胡来!” 庞致牵着她往外走,“那就走吧,不然我真要胡来了。” 第83章 第八十五章: 除夕宫宴,李婉没有穿公主的衣裳,只穿得很素净简单,她的皮肤很好,五官也美,即使在四十岁的年纪,看起来也有风韵。 三人一起坐了马车入宫。 这是庄颜第一次入宫,有些规矩荣妈妈都跟她说过,只要不遇上什么特殊情况,倒也不打紧。不过她还是有点紧张。 马车里,庞致面色如常地和李婉讲起宫里的事,说起皇帝旧时喜好,谈及太后身边的得脸的人,以及皇后最忌讳的是什么。 庄颜在旁一一记下这些。李婉对庞致道:“竟不晓得,你心细如此,倒是我这些年不曾入皇宫,有些事有些规矩都忘了。” 庄颜低着头,庞致的心比谁都细,他什么都知道。 入了内廷,天还亮着,庞致本想带庄颜去御花园看看,太后身边的嬷嬷来拦住了他们,喊她们去泰宁宫。 庞致握了握庄颜的手,果然出了冷汗,有点凉。庄颜回以一笑,低声道:“我不怕。” 庞致笑笑,怕不怕都没关系,总之有他在后面兜着就是了。 去了泰宁宫,甄太后已经在正殿里面巴巴地等着了,见了侯府的三人,眼眶已经红了,冲李婉伸着手道:“真狠心的丫头!来都来了也不来看我!” 在母亲面前,李再大的年纪,也只是个孩子。 庞致和庄颜跪在地上行大礼,太后抹泪先喊他们起来,赐座后又去跟李婉讲话。 李婉话很少,不管太后说什么,她就静静地听着,既不赞同,也不反驳。她已经过了一定要与人争论的年纪了。 太后紧紧地握着李婉的手,道:“就在宫中陪我几日好不好?” 李婉婉拒:“家中颜儿替我布置的十分周到,不回去恐糟蹋她的心意,年后女儿再来看您。” 第116节 太后也不强求,当年的事也有她的许可,女儿恨她是应该的,只是她以为母女没有隔夜仇,没想到李婉恨了她这么多年,十几年来,还是头一次入宫见她。 太后老了,纵使不流泪,眼角也是湿润的,她对李婉道:“你说的要算话,年后再来看我。”说着,她又对庄颜道:“奉一媳妇,你也来。” 庄颜应诺。 太后怕李婉只是说客套话,所以把庄颜也给叫来。庄颜既有办法叫李婉入宫,那下次也必定有办法,就算对这个外孙媳妇不熟悉,看着女儿和外孙的面子,也得对她宠爱些。 太后又絮絮叨叨跟李婉讲了很多话,庞致和庄颜作陪。庄颜见太后并不问她什么,倒乐得自在,身心轻松下来,渴了就喝水,饥了就吃块儿点心。宫里的点心和茶水都是极好的,不知不觉,就贪吃了一些,没想到竟然吃了个半饱。 庄颜怕人发现她一直在吃吃喝喝,抬头略略往四周扫了一眼,只见庞致看着她偷笑,还把自己手边的点心藏了两块进袖子,眯着眼冲她示意。 庄颜羞窘得低头,这人真是,无端端总是盯着她做什么,难道在家中还未曾看够? 快到天黑的时候,夕宁宫的丫鬟进来禀报,说要开宴了,请各宫主子们都过去。 太后身边的嬷嬷打发了丫鬟回去。甄太后对庞致和庄颜道:“你们两个先过去,我与你母亲稍后再过去。” 两人起身行礼便走了。 除了泰宁宫,庄颜却觉着,太后也像是知道当年之事似的,或者还参与了,否则李婉这些年总不至于连自己母亲也恨。 宫人引路,快到夕宁宫了,庞致弹了一下庄颜的脑门,在她耳边低声道:“想什么呢?今天看你魂不守舍的。” 庄颜忙按下心思,道:“第一次入宫,有些紧张罢了。” 他的声音很轻很稳重,能让人安心,庞致道:“勿怕,我会一直都在你身边待着。” 庄颜随着他入殿,按照宫人的指引坐了该坐的位置。 随后而来的,是薛贝和忠勇侯府的人。 这些人,庄颜都没有交情,庞致不动,她也没甚大举动,只和其他人一样,望着那边笑笑就是了。 接着,赵远眉携长子长媳来了。庄颜起身见礼,恰好他们一家又坐在她旁边,说话就更容易了。 庄颜还注意彭远志了,他身为当朝首辅,只身赴宴,在大殿里显得孤孤单单的。 太后带着李婉来的时候,赵远眉还朝庄颜那儿递了个眼神。庄颜点点头,没有说话。 太后和李婉坐在一块儿,不少人都和赵远眉一样,投去了打量的目光——奇了,入佛门多年的公主竟然回宫了。 最后,则是帝后二人身后跟着一众妃子,受众人跪拜,登上宝座。 殿内歌舞升平,庄颜吃的心不在焉。 庞致把藏起来的点心塞给她,道:“是不是这里的饭菜不合胃口?我从皇外祖母那里带来的,你吃吧。” 庄颜接过两块点心,忍不住笑道:“就是方才吃多了,这会儿才吃不下。” 宫宴果然无趣,人多规矩多,庄颜兴致很低,满心里想的都是李婉的事,她真怕有一天旧事会被重提,庞致会再次受到伤害。 终于熬到宫宴结束,太后走了,把李婉也暂时带走了。皇帝走后,众人也就散了。 庞致和庄颜两个要离去的时候,他却被内阁的一个群辅给缠住了,庄颜退了几步去等他。 庄颜站在夹道上,陆陆续续有人从她身边走过,她正低着头绕着手上的帕子,身边忽然跳出个陌生的声音来:“是你?” 庄颜抬头,正是彭远志!虽然天色已黑,灯色昏黄,但这么近的距离,已经能让她看清这人的长相。 彭远志身量很高,桃花眼,鼻梁高,唇红,可以想见年轻的时候定是个翩翩美少年,连中三元,才貌双全,试问哪个不动心? 庄颜忽然很理解他的女学生那个时候为什么会喜欢他了,三十多岁的彭远志经过岁月的洗礼,退去了青涩,在风华正茂的年纪坐上了别人垂垂老矣才能得到的位置。 安都督的独女,娇养长大,心比天高,又轻易不能出内院,在她有限的眼界里,认识了年纪轻轻就手握重权彭远志,动心再所难免。 庄颜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道:“彭大人,你说什么?我不明白。”偷听了别人讲话,还是有些心慌的。 彭远志似笑非笑,鬓边银发如丝,道:“灵云寺西塔院的,是你吧?” 没想到他问的这么直接,庄颜强自镇定,却仍旧忍不住头皮发麻,捏紧了帕子,面色如常,正要敷衍过去,庞远智盯着她用劲的手笑了一下,就走了。 他已经得到答案,无须她回答了! 庞致走过来的时候,庄颜还在发愣,他揽着庄颜的肩膀,问她:“怎么了?方才跟你说话的是谁?” 夹道里很黑,彭远志已经走得很远,庞致一眼望去,只能看见一个移动的黑影渐渐消失在黑洞一般的皇宫夹道里。 背后冒着冷汗,庄颜真不想庞致恨这种人,她勉强扯了扯嘴角道:“我也不认识,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 就这样,两人出宫回府了。 晚上的时候,庞致洗了澡也除不净酒味儿,庄颜身上总是香香的,他又变着法儿折腾了她。 第二日,庄颜有些腰酸,却仍旧早起,准备去宫里给太后还有帝后拜年。 李婉在宫里歇了一夜,初一这天跟庄颜他们一块儿回来的。 因和侯府往来密切的人并不多,有些有人情关系的,荣妈妈和留香两个早就送了礼或是飞帖,侯府主子们并没有亲自去拜见。 第二日,庄颜和庞致一起回了庄家。黄氏肚子大如球,撑着腰见了女儿和女婿,还封了红包给他们。 夫妻两个还在庄府留下吃了顿饭,直到下午就离去。 初三这天,庄颜清早就和庞致两个去了凉国公府。 赵远眉料想庄颜初二回了娘家,初三定是要上她这儿来,便没有见客,特特等着她。 第117节 凉国公不能回来过年,府上能当家的男人只有陈继端,庞致不喜跟妇人聊家长里短,便直接去了外书房找陈继端。 庞致走了,赵远眉和庄颜说话才方便了。两个妇人心有灵犀,往庞致走的地方看了一眼,才相视一眼,嘴里塞满了话。 赵远眉要问的事涉及到宫闱秘事,再信得过的丫鬟也不能叫她们听着,屏退了下人,关起门和庄颜说起巧瞧话来。 赵远眉也不拐弯抹角,锁着眉直接问庄颜:“公主怎么肯回来了?” 庄颜沉默了一会儿,道:“义母,我想问问您对当年的事知不知情?”她希望是知情的,庄颜想了解的更多,才能在意外发生的时候有更多的应对之策。 赵远眉答道:“皇后是我亲姐姐,她还在坐太子妃的时候就喜欢跟我说体己话,当年公主的事在宫里闹得那么厉害,我当然是知道的。” 庄颜犹豫了一下,还是恳求道:“那就请义母把当年的事告知于我吧!”为长者讳,她本不该问,但李婉与彭远志的纠缠过了二十年都还没断,还牵扯甚广,庄颜不得不问了。 第84章 第八十六章: 赵远眉说起当年的事,十分惋惜。 当年李婉还是没出阁的公主,有绝色容颜和尊贵的身份。那时候皇帝还只是皇子,连太子都不是。就是这段时间内,先帝病重,朝局大乱,有人拥护嫡出二皇子,有人拥护庶出的大皇子。原先庶出的大皇子也是养在当今太后名下,他为人宽厚,在朝中也颇有声望。 后来还是二皇子坐上了皇位,因为太后争取到了平南侯府的支持,老爷当年虽然年轻,可是在军中颇有威望,不论老一辈的将领还是新兵,无一不敬佩他。 而老侯爷支持皇帝的唯一条件就是——娶李婉公主。 虽然是自己的亲妹子,和皇权比起来,却算不得什么,皇帝抛弃了亲情,选择了权利。当今太后,也是暗中支持这件事,因知道李婉性子烈,应下这门亲事的时候并未告知她。临到要成亲前才劝说女儿嫁给平南侯,让李婉替皇兄的皇位着想,替他们一家三口的命运着想。 以死相逼的手段,当年太后也用过,李婉终究是心软了,后来新皇上位第二年……李婉便嫁了,那年也是新科状元入宫中做讲侍的时候。 外人眼里的一桩郎才女貌的美满婚姻,却没有传说中的完美。之前只有宫人传言公主心中另有所属,李婉家人后,流言就没了。却没想到两人婚后总是传出不和的消息,据说大打出手的时候也有过。 再接着,李婉不知道在什么情况下生了庞致,她对儿子撒手不管,独自住在佛堂里半步不离,后来老侯爷战死,李婉便彻底抛下凡尘,入了灵云寺,这一住就是好多年。 后面的事,庄颜也就都知道了。 赵远眉枕着萱草纹的四方迎枕,叹气道:“也不晓得是什么人叫公主这样执着,这么多年来都不肯放下。”笑了笑,她又道:“偏在你嫁进去之后就肯回来了,可见你是侯府的福星。” 庄颜苦笑,别人不知道她还能不知道?李婉离开侯府是因为他,回来也是因为他。不过说起来,李婉也是个可怜人,被逼着嫁了自己不肯嫁的人,还有了孩子。 最无辜的还是庞致,他没有选择来不来世上的权力,被迫降临后却受到了不公的待遇。最是无情皇家人,李婉的牺牲是必须的,庞致身处其中,不可能不受到牵连。 赵远眉见她怔怔出神,便问:“你到底用什么法子叫公主回府住的?” 庄颜实话实说:“也不是什么奇特的法子,我只说她不肯回来,我与侯爷便去灵云寺里陪她。” 赵远眉刮了刮庄颜的鼻子,道:“原是你是个会说话能讨巧的,若换做奉一那小子,这样撒娇肉麻的话,他断断说不出来。” 庄颜不敢苟同,庞致跟一般人确实是说不出来肉麻的话,可在她面前却不是这样,尤其是两人亲密无间之时,什么让人脸红的话都说。 …… 从凉国公府回侯府,马车行走在碎玉乱琼上,雪被压得密实的声音不绝于耳,庄颜直接去小佛堂。 天冷了,李婉有时候念经敲木鱼,有时候只是翻看经书。 庄颜去的时候,李婉手边的小暖炉已经冷了,她让人去换了热的来。 庄颜关好了小佛堂的门,把窗户也关上。 李婉问她:“怎么都关了?” “外面大风大雪的,刮进来冷。” 李婉把经书放下来,“你年纪轻轻,比我还怕冷。不过也该仔细着些,不然难得有孕。” 庄颜坐在李婉身边,状似无意问:“母亲当年怀侯爷的时候艰不艰难?” 李婉的脸色骤变,阴沉黑暗,她冷声道:“你无须问。” 听得出来李婉已经不悦了,庄颜丝毫不胆怯,她定定地看向婆母,道:“母亲给我讲讲侯爷小时候的事吧?媳妇想听。” 李婉把书啪地合上,她实在不想回忆当年的事,至于庞致的事,她有印象的也不多,记忆里最多的画面就是他巴巴地站在隔扇里,渴望被亲近的眼神。那时候李婉也是会心疼的,可是恨更多,冷下心,什么都能抛弃了。 好在孩子长大了,可怜的样子也随之消失了,如今又娶了娇妻,美满幸福,李婉心中的罪恶感便没有那么深了。 庄颜道:“首辅大人在宫中与我说话了。”母子关系是根刺,她若不主动去拔,经历一番痛苦,终有爆发的一天。若是到了悔之晚矣的时候,一生难了遗憾,不如尽早说清楚了。 李婉心头一紧,抓着榻上的毯子道:“他与你说什么了?他怎么会有话跟你说?” 庄颜的目光变得比李婉的更冷,“是啊,母亲,堂堂首辅怎么会有话跟我说?” 李婉的心在颤抖,“你都知道了?”她以为自己把当年的恋人保护的很好,还是被人知道了。 庄颜还来不及答话,李婉质问她:“你有没有告诉奉一?” 庄颜恼了,在李婉的心里,儿子还比不上一个外男?果真是深宫里养出来的刁蛮性格吗?过了这么多年,也该磨砺得平平淡淡了吧! “母亲!我比你更不想让侯爷知道。” 李婉松了口气,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庄颜面色稍霁,道:“不是儿媳想怎么样,应该问母亲您想怎么样?果真要再躲个二十几载?或者说只是忍让这一时,等他娶亲风波过了,到了时候仍旧去灵云寺,和他做苦命鸳鸯?” 李婉情绪变得激动,“你懂什么!我与他本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天造地设……倒是登对,一个赛一个狠心。 庄颜忍不住戳穿她:“当年的事母亲真的清楚了?”作为一个旁观者,她比李婉兴许看的清楚些,这些事,庄颜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第118节 提起当年的事,李婉很难受,胸口起伏变大,仿佛被迫嫁人,还是昨日的事,被迫生子,也是昨日的事。 李婉长出一口气,道:“当年……都是奉一的父亲的错!他逼我皇兄将我许给他,害了我一生,蹉跎了我最好的年华!” 庄颜心下一沉,听李婉这语气,当年的事就未必像她说的那样。 李婉一口气把当年的事讲清楚了。 李婉是在新帝登基第一年就认识了彭远志,那时她常出入皇宫,彭远志中了举人常常与他的老师走在一起,日子久了,两人就看了脸熟。就在这个时候,李婉瞒着所有人爱上了彭远志,但她不知道,太后和皇帝已经把她许人了,只等着她及笄之后便嫁过去。 李婉和彭远志的感情东窗事发了,皇帝和太后自然是不肯允这门亲事,公主只能嫁给平南侯! 李婉在得知平南侯逼得母后皇兄偷偷把她卖了的时候,也哭闹过,但是太后不惜与她相对断食,又与她分析失去平南侯拥护的弊端。为人儿女,还是心软了,但这不是她顺从这段婚姻的根本原因。 皇帝先找了彭远志谈话,随后找了李婉,他告诉李婉,若是她不肯嫁,则彭远志一生都不得入京,他要亲手废了此人的前途。 李婉和彭远志相识的时候从日常小事聊到国家大事,她太明白这个男人心中的抱负了,毁他的前途,不如要他的命。 于是,彭远志在会试之前冒着大雪见了李婉一面,告诉她说:“臣不当官了,公主万万不可嫁他!若臣此生无能娶公主,也请公主一定要嫁心爱之人。” 此话锥心,一字一句李婉都记地清清楚楚。 彭远志如此替她着想,李婉不是那等无情无义的人,她伤心欲绝之下只能独自做了决断,她肯嫁,但她许诺,纵使嫁给平南侯,心中也只有一个彭举人而已。一桩婚姻换他状元前途,使他一展抱负,也不算亏本了。 彭远志也向她许诺,状元之恩一生难报,此生非卿不娶,纵使年老孤寡也心甘情愿。 就这样,李婉答应嫁了。 皇帝答应了他许诺的事,予彭远志状元之位。 身不在一处,心却在一处的两人共同守着年少的誓言,这平衡却被老侯爷打破了。 那日老侯爷喝醉了回来,见爱妻蝇头小楷写满了情诗,却无一字是因为他。他等了那么多年,当皇帝拿公主来跟他当交换条件,并且说李婉也答应这门亲事的时候,天知道他有多高兴。 婚后的生活却与他想象的相去甚远,即使他晓得太后皇帝骗了他,逼着公主嫁给他。婚事已成,老侯爷也满足了,以为日子久了,总归会有情谊的。 哪晓得李婉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倔强,认定的事永不回头,恨就是恨,爱就是爱。她就是不爱他,多长的时间也没法改变。 醉酒后,老侯爷做了粗鲁的事,随之而来的是新生儿的诞生。 那时候他怕李婉伤害自己和腹中胎儿,日日夜夜叫人守着,但凡他有一点空,也是寸步不离地跟着。 就这样,庞致才顺顺利利地出生了。 第85章 第八十七章: 李婉说起庞致出生的事,仍旧恨的牙痒痒。她说是老侯爷毁了她与彭远志之间的誓言。 庄颜明白李婉的心情,但她又很庆幸,庞致出生了,否则他们也不会结为夫妻。 说完了这些事,李婉深深地叹息一声,这些事压在心里多少年了,能说出来,真是舒服多了,但是也无济于事,遗憾终究是遗憾,她对不起彭远志,也不想因为她的执念耽误他娶妻生子。 庄颜听罢保持沉默,若是事实如此,她也没有立场去责怪李婉,身为公主,也只不过是皇权斗争中的牺牲品而已。但庄颜觉着,这只是李婉的一面之词,事实未必如此。 皇家的事,庄颜没办法去查,也查不清楚,当年皇帝和太后是什么态度,她不能知晓。但彭远志这个人,不像那么长情和善的人,不论当年之事的过程,单单看结果,得益的除了皇帝,还有彭远志。 当时彭远志不过二十许的年纪吧?容貌昳丽,又中了状元,如今又位极人臣,怎么看当年的事都不是一笔亏本的买卖。 庄颜虽平日里行事宽和,待人友善,但她本身是个极通透理智的人,李婉的事她不能究其细节,但敏锐的直觉告诉她,事情肯定没这么简单。 李婉说完了她的事,便要去赶庄颜:“你走吧,这事我已原原本本的告诉你了,你若要说给奉一听,我也没有办法,只是他晓得定不会轻易放手,倒时候两败俱伤也不是你我想看到的。” 轻哼一声,庄颜笑她现在倒是看的明白,却对当面的事半点没有怀疑。母子两个都用情至深,认准了便不管对错,一门心思扎下去,碰到头破血流也不肯回头。 庄颜行了礼告退,道:“母亲好生歇息吧,只要您在此处住着,我便孝敬侍奉您,不敢怠慢。” 事情说开了,李婉也就不想见庄颜了。她是喜欢庄颜,喜欢庄颜体贴庞致,弥补他身上的遗憾,但她不喜欢这个儿媳自作聪明,更不喜欢有人威胁到彭远志。 回到一步堂,几个婆子和管家来回了庄颜各处送礼的情况,礼单账本都写的明明白白,庄颜挨个查看了,德妈妈和留香在旁边帮忙盯着,倒也没什么错处,处理好这件事,第二日她和庞致一道去了黄家拜年。 黄家的人都晓得平南侯待庄颜很好,尤其潘梦蝶知道两人在一起的细节,心里头对庞致更是满意。 中午吃饭的时候,庞致与黄老爷子几个在外厅里用饭,庄颜则跟舅母还有表姐黄含真在内院吃。 黄含真抱着两岁多的涨巧儿喂饭,庄颜最先吃饱,便停筷要报巧姐儿。 黄含真把孩子递过去,宠溺道:“这原是个小丫头就把我闹死了,要换个小子来,家中定是要翻天了。” 庄颜笑笑,想起庞致说的话,一次生两个才省事了。要是真一下子生两个,岂不更闹人?左右是他要的,那就让他来带,将来孩子大了,读书写字也让他教。 庄颜抱着巧姐儿喂浇了汤的饭,小丫头一口一口地吃,胖嘟嘟的脸颊十分可爱,她看了很喜欢。 潘梦蝶擦擦嘴,笑话庄颜道:“你表姐的孩子你也爱得不得了,将来有了的自己,还不晓得是个什么样的宠法儿呢。” 庄颜哼一声道:“若是我得了小子,必然不宠他,须得管教严厉些,省得性子风流了,将来害了人家好女儿。” 潘梦蝶一下就想到孟凌云了,去凉国公府的时候她见过一面,多俊俏的人,偏生不自爱,给人做了妾,毁了一生。如今方拾梦又要嫁进去,她的性子出了名的刁钻,两个人如何过得好? 庄颜也想到了孟凌云,只不过这都是个人的选择,既做出了这种事,这一生再糟糕也要忍着过完,再没法子也只能一死了,她父母都不容她,天下的人,严苛的礼教,更不会容她。 巧姐儿吃了几口就不肯吃了,偏着脑袋躲庄颜手上的勺子。庄颜也不强喂她,放下银勺,调整了姿势抱小丫头。 潘梦蝶问她:“你那个庶出的堂妹也该嫁了吧?” “已经许了人家,估计年后就嫁过去,是个是三十来岁的县官,她隔着窗户见过,跟我说生的倜傥,举止文雅,名声也不错,吏部双月大选的时候,很可能要调到京中来,将来我们姐妹两个说不定还要在一处。” 第119节 潘梦蝶颔首道:“那也好,你家中无兄弟可指望,侯爷现在待你很好,你却也该有个依靠。咱们家中你大舅注定是个闲散人的命,你小舅就更不消说了,昊哥儿又太小了,有个姐们能跟你说说话也是好的,含真住的远,将来你庶妹来了京中也是好事。” 庄颜也这么想,其实她更喜欢的是庄佩的性子,虽软弱些,也有些胆儿,是个识趣的人。 潘梦蝶命下人把东西收拾了,娘们三个移步到内室去,她悄声问庄颜:“你嫁进去也有三个月多了,肚子没一丁点动静?” 庄颜摇摇头,道:“叫大夫看过的,确实没有。” “子嗣是大事,你自己可要注意了,若一年半载的都没有,就喝药调理调理。你瞧你含真姐姐,如今又有一个了。” 庄颜往黄含真肚子看去,因冬日里穿的多,看不明显。 黄含真摸着小腹,眉宇间透着母亲的慈爱。 庄颜有些羡慕,表姐虽然不是大富大贵,却顺顺利利,出嫁后公婆好相处,丈夫很敬重她。 潘梦蝶这话难免勾起庄颜别的遐思,便道:“你别瞧含真日子过的顺遂,生了巧姐儿后两年不见怀孕,张家的人嘴上不说,心里还不是着急,含真又是个敏感的性儿,前年和去年,你不晓得她往我这儿跑了多少次,只是没被你撞见。不过你也不必操之过急,你们新婚不久,再过半年一年的再看。” 黄含真道:“母亲说的是正理儿,把子嗣大事把握好了,好日子才长远。” 她们这么一说,庄颜也有点想要孩子快点来了,可他偏就不来,急也急不来。 庄颜把孩子的事装进心里,临走前去见了黄不羁一面,悄悄嘱咐他十五过后在家里等她,她有事来寻他。 彭远志的事,庄颜不想惊动庞致,现在唯一能嘱托的人,就只有黄不羁了。 从黄家回来,庄颜陪着庞致在书房里看书,书翻着页,她却有些心猿意马,天色怎么还不黑。 熬到了吃完饭,夫妻二人沐浴进房,庄颜钻进他的被子里伸手去解他的衣带。 庞致捏着她的手含在嘴里,笑问她:“今日怎么这么急躁?” 庄颜抽挥手,羞红脸不肯说话,若灭了蜡烛还好,点着蜡烛一室明亮,她倒不好意思对上他的眼睛了。 庞致搂着她道:“是不是想要孩子了?” 庄颜趴在他胸口,道:“侯爷怎么晓得?” “我看见你那小外甥女了,长的很可爱,我料定你也喜欢。” “那侯爷喜不喜欢?” 他拂去她耳边的碎发,与她厮磨,呢喃道:“喜欢,只要是你生的,小子丫头我都喜欢。” 今日灯没有灭,庞致累了后,庄颜大着胆子把他压在身下,剥削他最后的力气。 …… 初八初九的时候,基本上把人情礼节都处理完了,外头几个田庄的庄头都带着东西来见庄颜,庄颜基本上认了个脸熟,略问了几句庄上的事,便打发他们走了。 庄颜问德妈妈,什么时候合适去庄子上瞧瞧,德妈妈说等开春佃农们开始劳作了,不仅可以瞧瞧田地播种的模样,还能找几个人问问实际情况,以查庄头们有没有说谎,待佃农们苛刻与否。 德妈妈说的很好,田地种不好东西不要紧,府上吃穿用度都少,一年两千两已经足够,怕的是底下的人苛待百姓,对平南侯府的名声不好。 十五元宵节的时候,庞致还许庄颜穿着男装,两人扮作朋友往外去溜达了一趟。那日夜里,庄颜玩的很开心,以前在家里的时候,从来没有这么放纵过,只有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才过得舒心如意,什么好玩的事都能夫妻两个一块儿做。 晚上玩累了回来,庄颜本困的厉害,洗个澡便精神了许多,躺到床上的时候整个人都松下来了。 庞致洗漱完了穿着里衣进来,随手解开衣裳往被子的钻,笑望着庄颜道:“这就累了?想我以前在寺庙里绑着沙袋上树都没你这么累。” 庄颜眼前一亮,“寺庙里还要这么磋磨人?”倒是好玩的很。 “武僧们也要劳作,按这种法子锻炼,手脚就比别人灵活些,好些的人还能飞檐走壁,寻常人家的门户随他们出入。所以走江湖的人有句俗话,说老人孩子信不得,和尚更信不得。会武的和尚若使起坏来,那才是真坏。像今天这种日子,若没没我护着,断不敢叫你出去的,拐子拐小孩,你这样漂亮的他们看了也要起歹心。” 庞致捏着庄颜的下巴,故意说了吓唬她。 庄颜打掉他的手,哼哼道:“飞檐走壁……出入别人家中……” 庞致面色泰然,假装没听明白。 第86章 第八十八章: 庄颜扯着庞致的衣领子逼问:“崔博文犯浑那日被你给糊弄过去了,今日你好好说给我听,以前你是不是偷偷来过我房里?” 庞致巴巴地看着她,可怜兮兮道:“是娘子故意叫我看了画像日思夜想的,实在是念不过就跑去稍微瞧了两眼,后来怕唐突你,便也没敢去了。” 这么说来,反倒是她不是了。 庄颜不信他只是“稍微”瞧了两眼,眯着眼问:“只是偷偷瞧了两眼?那我……”她洗澡的时候怎么说? 庞致捉着她的手,从他衣领上拿下来,笑道:“却也不是有意的,若你早早嫁给我,便不至于此,在侯府见过我那回,你若若稍稍示意我下,说不定现在孩子都有了。” 庄颜平躺下来,还说那日呢,方拾梦与他亲昵玩闹,她生生气了好几日。 夜深了,欢好过后,庞致睡了庄颜还没睡着,也不晓得舅舅能不能帮她查的李婉的事。 …… 次日庞致开始正式上衙门,庄颜也不睡懒觉,日日同他一块儿起来伺候他梳洗。 趁这个空,庞致也会跟他说两句朝廷里的事,“我在翰林院也待了有些日子了,皇上想把我调到六部去,他问我想去哪里。” 庄颜给他系腰带,金丝银线缝制,精致贵气,“侯爷想去哪里?” 庞致道:“我父亲原是武将,我也算是个读书人,不过我也习过武,对军中事宜也喜欢。若真做了武将,只是放心不下你。若将来出生入死,家中有老有小的,我舍不下。” 多情的儿郎,空有报国立功之心,却不能施展多可惜? 第120节 庄颜替他牵了牵交领,“侯爷总要先去军中历练才能上战场,等到那时候孩子也大了,有他陪着我也不觉着无聊,况且你就驻守北直隶之地,不去天涯海角,相聚也不是难事。不过……唯一担心的就是怕你有性命之虞。” 庞致不是贪生怕死之人,毕竟他也死过一次的人了。只是一旦有了牵挂,便不想死了。 庞致搭着她的削肩,道:“文臣武将都能立功,我便是从文也是一样的,况且皇上向来把军权握的紧,若是将来委我重任,叫我得了几万士兵,他反倒要忌惮我了。纵是亲外甥,也舍得下杀手的。” 这话在理,太后尚且忍心牺牲亲生女儿的幸福,皇帝眼里,外甥的性命又算什么。 庄颜道:“反正随侯爷的心意,我总是支持的,你在我便陪着,你不在,我也会好好的。” 背后总有个人支持他,等着他,庞致觉得,这才是他想要的妻子。 庞致出去后,庄颜后脚就去了黄府。 黄不羁早在家中等庄颜,他本就闲赋在家,年里又无聊的紧,外甥女来了他很是高兴。 虽是亲舅舅,庄颜到底是为人妇了,便没去黄不羁的风雨阁说话,而是挑在了亭子里,叫丫鬟们远远地站着。 亭子里的积雪都被洒扫干净,石凳上垫着软垫,庄颜裹着披风没有解下来,她抱着暖炉道:“舅舅,这事我又要求你,且是件天大的事,你若肯应下来,我自然感激不尽,若是不肯我也不怨你。再一个,若办不成要及早收手,若是办成了,也不可对第三个人道。” 黄不羁很感兴趣,他好奇道:“是什么事这么要紧?你快说给我听听。” 黄不羁虽然是个不着调的性子,但是嘴巴很紧,庄颜嘱咐过他的话,从来没有流出去过。 开口前,庄颜还是犹豫了,咬唇三言两语挑重点说完了。 黄不羁听完眼睛睁得老大,道:“这些皇室秘闻只在野史里见过,如今亲耳听了倒也……有趣,这件事儿我应了你,只是一个,等我百年归去之前,我得把这事记进我自己编写的书里。” 扯扯嘴角,庄颜道:“归去之前你还记得这事?呸呸呸,什么归去,元宵才过,别说不吉利的。” 黄不羁笑笑,道:“快说,你叫我做什么?” “我只是有个不清不楚的想法,但也拿不准,舅舅你看人眼光毒辣,我想听听你说这事。” 黄不羁撑着下巴,想了半天才到:“彭远志这个人的名声我听过,坊间说他很洁身自好,是个内敛和善的人。” 一般黄不羁先说别人的评价,接下来就要说自己的看法了,庄颜对他的看法很看重。但凡是舅舅说过的道理,只要能在身边找着对应的事,几乎每一个都印证了。好比之前不知道是说的野史里的某朝的言官,据说脾气急躁,很爱发怒,后来因轻信小人而害了性命。正史里的介绍却是他清正廉洁,为参奸臣才失了性命。 黄不羁说,但凡动不动就发怒的人,同样也很容易被哄骗收买,他说这个言官本身未必见得有为了兼济天下以身殉职的情操,也许是被小人恭维了几句,便脑子一热去跟奸臣作对了。 庄颜认为,历史不可考证,当时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难得说谁对谁错。不过黄不急说动不动就发脾气的人,容易哄骗倒是真的,霍三娘就是个急脾气的人,但极好拿捏,底下顺着她来的无能奴婢,也照样在她面前得脸。 庄颜问黄不羁:“舅舅以为,他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彭远志不与他人,又内敛和善,依我看,深水静流,这等沉得住气的人,心里弯弯道道的东西才多,说他是个精于算计的老狐狸还差不多。至于做的好事多还是坏事多,便不是你我能知道的了。” 庄颜与他有过一面之缘,虽实在昏黄的灯光下,他那双能把人一看到底的眼睛,就不像是良善人。彭远志仿佛永远都在打探别人的内心,从你的表情,你的动作,你的眼神。 庄颜断定道:“他既是个精于算计的人,当年之事……我婆母未必不是被他利用了。历朝位极人臣的男人,正史里面记载的,从未听说因为哪个女子肯舍弃高官厚禄。今日的首辅之位,焉知不是他利用与皇帝亲妹子的旧情换来的?不然他仗着什么让皇上喜欢他这么多年。” 为相为权臣,到了时候都要被打压,彭远志已经顺利二十多年了,简直令人意外。 黄不羁挠着下巴道:“你想让我查什么呢?” 庄颜思量道:“别的就不叫你查了,他这人这个年纪都没有娶妻,如今有个年轻小姐肯嫁他,也与他有过师生的情分,他却也不肯,你便查查他果真半点不沾女色,一生都守身如玉么?又不是出家的和尚,就是出家的和尚,野史说的……也不是个个都干净。” 黄不羁哪里各种野史都多了,庄颜心里都清楚,也就懒得避讳了,有什么说什么。 黄不羁道:“那我便去查查,便是在外没有亲近的姑娘,一两个相熟的总该有。” 这就是要往风花雪月的地方跑了,庄颜道:“为难舅舅了,若是被外祖母知道了又要念叨你。” 黄不羁摆摆手道:“你外祖母巴不得我去,但凡现在我肯亲近个女的,她都要叫眼跟前去瞧瞧。烦的我只能把院子里长的好看的那个赶出去了,留个长相一般的凑合用着。” 庄颜佯装玩笑问他:“舅舅怎么迟迟不娶?难不成颜如玉书中,要去书里寻,这满大街的都找不着了?” 黄不羁笑道:“算你说对了,颜如玉就在书中。你一向知道我推崇前朝巾帼女将,若这世遇不到这等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不娶便不娶吧!” 巾帼美人在京都又岂能寻到?若真要得这种厉害人物,须得去关外上瓦剌那边找找。庄颜想说但不敢说出口,万一黄不羁听了真的疯疯癫癫要去寻,黄家二老不得急死了?若黄不羁自己想到也就罢了,谁也拦不住,若他没想到这头来,任他逍遥自在去。 临走前,庄颜又嘱咐道:“舅舅千万莫说出去了,这事要紧,往后酒你也别乱喝,万一喝醉了胡说出去,可就难办了。” 黄不羁拍胸脯保证:“你放心去吧,不过这事恐怕不好办,十天半月我也难有消息,你还还得耐心些。” 这事急不来,庄颜也知道,应了个是便回去了。 * 元宵节后,黄氏生了,果然是个大胖小子,足足有八斤重,好在是第二胎,不然真要磨死亲娘。 庄守义大喜,广告亲朋好友。 孩子出生第二天庄颜就带着厚礼去了,她没来得及顾着看弟弟,先去看了黄氏。黄氏孕中养的很好,这一胎并不艰难,夜里子时孩子出世之后她休息了好几个时辰,现在精神头已经恢复过来了。 庄颜见黄氏的时候,黄氏正躺在床上喝些汤水,饭是吃不进的,身子又乏,只能熬了汤补补血气。 黄氏看着庄颜热泪盈眶,十几年了,她终于生了个儿子出来。霍三娘虽然已经疯癫不在了,可是她对黄氏曾说过的恶语,黄氏永远记得。 这个儿子对黄氏来说就是一口气,一口郁积在胸口多年的恶气。 第87章 第八十九章: 黄氏见了女儿来很欢喜,她心中有千言万语想说,最终却只化作眼角的两行清泪。 庄颜拿着帕子替黄氏拭去眼角的泪,她安抚道:“母亲,女儿省得,您好生休息。” 第121节 黄氏点点头,软绵无力的手把庄颜抓的很紧。 黄氏又歇息了,庄颜才去看亲弟弟。孩子正在旁边的一间屋子里睡着,庄守义也在里面看孩子。 绕过牙雕三阳开泰图插屏,庄颜一手搭在酸枝木镂雕镶理石八角几上,手边就是一尊插着梅花的金瓶。庄守义穿着直裰坐在床边,俯下身子离孩子很近,想亲亲他,又怕吵醒了小孩儿,他嘴角的两撇胡子在动,因为嘴角在上扬。 父亲脸上这么慈爱的表情,庄颜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了,许是姑娘家的真的长大了,这会子心里竟然半点也不难受,又或许是对自己的父亲不抱希望,便也没有失望了。 庄守义冲她招招手,低声道:“快来瞧你弟弟,长的多可爱。” 庄颜上前去看,皱巴巴的一张小脸泛着红,睫毛稀稀拉拉,眼皮都睁不开,哪里谈得上可爱?果真是为人父母痴心一片,纵是和猴儿一样,也放在心尖尖上疼爱。 庄颜坐下来,孩子嘴角吐着泡泡,她担心手上的帕子划伤孩子的皮肤,用手去揩拭他嘴边的口水,细声问:“父亲,乳名还没取吧?” “嗯,你觉着叫什么好?” “大名到了日子再娶,乳名的话……就叫宝哥儿吧。” 庄守义笑道:“好,就叫宝哥儿,他就是咱们家的宝儿。”庄颜也是这个意思。 庄守义轻轻地刮着宝哥儿肥嘟嘟的脸颊,笑呵呵道:“咱们宝哥儿有名字了。” 庄颜旋即起身道:“父亲去看过母亲没有?” 庄守义一愣,道:“昨夜里太困了,一时没撑住睡着了,才来看你弟弟,我这就去瞧瞧你娘去。” 庄颜拉着他衣裳道:“父亲暂时不必去了,母亲已经歇息了,晚些再看她吧。” 庄守义点点头,与庄颜两个往外走。 出房到了院子这边,父女两个在游廊上走,庄守义问了女儿关于庞致在翰林院的事,庄颜道:“侯爷在朝廷的事我不大清楚,翰林院里拟诏的事我便更不清楚了,常日里不过是伺候他梳洗吃饭而已。” 庄颜就是知道了什么,也并不想告诉父亲。 庄守义有些失望,还以为可以知道什么重要的消息,不过还是欣慰地点头道:“妇道人家不过问这些也是好的,伺候好侯爷才是要紧。再一个……你母亲与你说过子嗣的问题没有?” 庄颜低下头,道:“此事还得凭缘分。” 庄守义嘱咐道:“你在侯府独一个吃斋念佛的婆母,又无妯娌兄弟,常与你婆母一块儿或是念佛,或是抄写经书,再得闲了去道观里打醮,心意诚了,孩子自然就来了。” 庄颜嘴角一沉,道:“难道宝哥儿也是父亲求佛求来的?” 庄守义就是伪善人,四书五经也只有用得到的时候才去读,佛道上的东西他不沾,这孩子来了全靠运气,和菩萨是没有半分钱关系的。庄颜不喜欢父亲总是严于律人,宽于律己,自己做不到的事又为什幺教训别人做到?难道就是因为她是他女儿? 庄守义也不喜欢女儿顶嘴,要是换做以前,他便词严令色的训诫了,可是如今庄颜有诰命在身,却也不好说什么了。又念及房中麟儿,他拂一拂袖,便也不再说话了。 庄颜走之前还是叮嘱了一番:“母亲还未出月子,父亲若是身边缺人解闷便知会母亲一声,挑个放心的人过去,别什么乌七八糟的人都往身边放,又伤着母亲弟弟。” 庄守义听了这话十分不悦,却不敢辩驳,宜月的事还历历在目,而且他吃大补药、助兴药的事黄氏也晓得了,就是不晓得庄颜知不知道,若是女儿也知道,他再回嘴,也是自讨没趣。 臊红了一张老脸,庄守义便当做没听过这话,径自去看宝哥儿去了。 庄颜回平南侯府的时候,告诉庞致生了大胖小子。 庞致笑道:“我就说是个小子。” 庄颜也奇怪了,他怎么这么信誓旦旦,还说的那么准。 庄颜还跟他说了庄佩出嫁、父母要乔迁的事,庞致道:“看来你实在不得闲了,告诉你,方拾梦三月也要嫁到薛家去了,到时候人情面上总要过得去,辛苦你去跑一趟了,不过你义母也会去,倒不是怕落单了。” 庄颜轻笑,“这怕什么,义母纵使不去,难不成她们还要吃了我?不管怎么说我也是诰命夫人,比她们其中年长的还不晓得高了几级,就是不顾你的情面,天家的面子总是要顾着的。” 庞致刮她鼻子道:“好在你这张巧嘴伶俐,我倒不怕别人把你欺负了去。”他揽着她的肩膀道:“也亏得你能说能忍,把母亲也请了回来,算是了我一桩心愿。” 提起李婉,庄颜沉默了,庞致若是晓得他母亲是这么个人,估计要伤心的吧。 庄颜暗自叹息,李婉也会个糊涂人,说她真性情,偏连人心也识不清,天下再亲哪有亲过血脉的道理,到底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儿子,却也割舍的下。 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庄颜真想快些有个自己的孩子,她便能和庞致两个一齐悉心照顾,也算全了他们夫妻两个幼年时的遗憾了。 * 正月过去,二月份之后庄佩就出嫁了,庄颜给了丰厚的添箱,还去送了她。 庄佩本是个眉清目秀的美人,这半年吴玉婷待她和善些,人也仪态大方了,出嫁那日穿着红嫁衣也很好看。 第三日庄佩回门的时候,庄颜来看宝哥儿,正好也在庄府。庄佩带着新姑爷回来,庄颜坐在厅里见了一面。 厅里的人散了,新姑爷被庄守礼拉到了书房去,庄佩问候过吴玉婷,便到黄氏这边来找庄颜了。 庄佩一来,庄颜便冲她伸手,拉着她往自己身边坐。看着庄佩手上带着的景泰蓝和田玉雕手镯,质地清润,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好东西。 庄颜在庄佩镯子上扫了两眼,淡淡的笑了,看来妹夫对她很不错。 庄佩也红着脸笑了,低头道:“这是婆母送给我的,说是传了两代了。” 别的话也不用问了,一看就知道妹夫待庄佩很好,庄颜和善笑道:“真真是个好人,我方才瞧的时候就觉得很不错。” 黄氏已经出了月子,不过也不太见风,方才并没有出去,听姐妹两个说起新姑爷,倒是好奇:“而立之年又有风度的男子,必是很有气质,是不是?” 庄佩缓缓点头,“老爷在家除了上衙门就是读书,待人和善,很好相处。” 黄氏枕着方形迎枕,急急问她:“你婆母呢?待你也真心的好吧?” 庄佩脸上笑容很大:“婆母人很好,就是嗓门大些,看的出来是个心软和的人,很好相处。” 黄氏连连说好,庄佩正要说这事还得谢谢堂姐,被庄颜一个眼神制止了,这事托黄不羁去办的,省得母亲说舅舅不务正业,反倒连累他的好心。况且姑娘家偷偷去查人男子的相貌,像什么话? 庄佩知趣,压下话不说,又聊了俊和县的风貌。 第122节 * 庄颜托付黄不羁的事终于有眉目了,她放下府上的事,亲自去了黄府。平南侯府人多口杂,这事若泄露了风声,必定引起轩然大波。 黄不羁这次倒没有嬉皮笑脸,他一脸严肃道:“查了这大半月,总算有点眉目了。我告诉你,他在外面有个院子,别人只当是哪个大官休息的别院,却不晓得是他的。” 庄颜双眼一亮,“里面住着谁?”她问的很急切。 黄不羁叹气道:“守卫森严,白天夜里都有人看着,而且那些人打扮寻常,看起来只是普通家奴,但我看得出来,都是行走江湖的练家子,里头肯定住着要紧人,或是藏着什么要紧事物。” 那是必然了,且不说他贪不贪污,一个正常男人哪有不爱女人的?若是像黄不羁这样找不到合适的才蹉跎到二十来岁,那也总不能拖到四十多岁吧?彭远志肯定养了女人。 庄颜追问他:“能查到是什么人吗?” 黄不羁摇头:“不能,除非去县衙门查,可俊和县的老爷你我又不认识。这事你既瞒着侯爷,叫他出面肯定是不好的。” “你说什么县?” 黄不羁抬眼望着她到:“京外的俊和县啊,怎么了?” 庄颜忍不住笑了笑,真是老天助她,她新妹夫可不就是俊和县县丞! “舅舅,这事你不用急了,且拿着我的手信去见我妹子跟妹夫去吧!” 黄不羁奇了,“竟是你庶堂妹的丈夫?” “正是!” 随后,黄不羁便拿着庄颜的信物和信封去找庄佩了,信中她说了黄不羁就是当初帮她找画像的人。 第88章 第九十章: 黄不羁去俊和县找到庄佩之后,通过她的帮忙,顾长文帮忙查看了彭远志私宅里住户的户籍。 黄不羁拿笔抄写了,道了谢便走了。 他只略扫了一眼信息,就带着东西回了家,等到第二天和庄颜在黄家园子里细细研究起来。 彭远志是山东人,父亲早故,只有一个孤母,他在京都扎根之后把母亲接过来,再没回过山东。 而黄不羁查到的宅子里的人,有一对母子也是山东人,妇人的年纪比彭远志小两岁,她儿子二十多岁,尚未娶妻,不姓彭。 黄不羁向来大胆,猜到什么便说什么,“你说这会不会是彭远志的妻儿?” 庄颜若有所思,觉得很有可能。从户籍上来,他们应该是山东旧时,又或许是彭远志在山东就成亲过的。 手指笃笃得敲打着石桌,庄颜有些出神道:“彭远志到底四十几我尚不知,不过若这真是他儿子,那就说明他早在山东老家成了亲的,若果真如此,居然还去刻意接近公主……其心可诛!” 本有正妻,还要想尚公主,若二妻争起来,他两边都要受累,不如利用尊贵的这个,养着糟糠之妻,两头讨好。名声权势有了,香火也有了,还真是两全其美。 黄不羁思量的很多,他又怀疑道:“有没有可能真是他山东相邻之类,念着旧情才照拂他们,否则他这儿子不跟他姓,将来没法恢复身份,彭家岂不相当于无后?” 庄颜低着头凝眉思考道:“若有人能见一见那男子就好了,既是亲生父子,总归长的有几分像,一眼就能看出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也未必,若是长的像母亲呢?” 庄颜却不认同,她另有一番见解,“若长的像母亲,这会子他早把儿子放到名利场上去了,不会藏这么深,必是还没有法子给他一个堂堂正正出来行走的身份。依我看,肯定是长的有些相似容易叫人起疑。不过认识彭远志的,又不会见到他儿子,见过他儿子的也不认识他,才叫他瞒了这么多年。” 黄不羁抓耳挠腮,心里好奇的要命,他可真想看看彭远志的儿子长成什么样子啊! 背着彭远志查户籍容易,但是想见他儿子可没那么容易。事情进展到这里,只能暂时停住,省得被彭远志发现,后果不堪设想,还会打草惊蛇。 黄不羁听庄颜的话,再心痒痒也得忍住,后面的事必须得听她的。 庄颜回平南侯府之后,总是在想这件事,若是真查清了,也许李婉会清醒也未可知,怕就怕李婉要把这件事闹出来,到时候彭远志失了天子和公主的庇佑,不晓得朝廷上会发生什么事。 庞致回来的时候,庄颜仍旧有些心不在焉,庞致发现她走神了两次,只当她还在想子嗣的事,便故意搂着她往外走,指着外面假山给她看,像不像兔儿和狗儿。 庄颜仔细看了,笑道:“果然是像的。” 庞致笑道:“我跟你讲一桩趣事。” “什么事?”庞致鲜少跟她讲朝堂的事,一则不想她费神,二则朝堂波涛暗涌,知道多了难免苦增愁思。 庞致告诉庄颜:“今日在朝堂上,中军都督安大人竟然指责彭远志勾.引他女儿,说他枉信小人,却害了女儿的性命。” “先前不还想让首辅娶他女儿么?如今怎么换了说辞,反倒说人家引.诱他女儿?” 两人并肩往园子里走,后面并没有丫鬟跟着,庞致扶着庄颜小心走石子甬道,道:“我听说是安都督私下逼他不成,据说都舍了老脸好说歹说去求彭远志了,偏偏这人软硬不吃,刀架在脖子上也无动于衷,气极生恨,便在朝堂上参他一本了。” 庄颜嗤笑:“果真是个粗人,纵使可怜他一片拳拳之心,却也不能逼迫人家硬娶啊。” “正是,皇上并未答应赐婚,还把安都督狠狠地说了一顿。” 皇帝当然不会答应,只要李婉一天还在,他就一天不会答应,毕竟已经欠她太多,总要补偿一些,帝王再无情,也总归要顾念一点血肉亲情,且还有个太后在后宫里坐着呢。 “安小姐如何了?”情场深似海,年岁小的姑娘动了真心,恐怕难得醒悟。就是孟凌云那样稳重的人,也还是失了本心。 庞致有些惋惜地摇摇头,“听说已经丧了一半的气了。倒不知彭远志竟有这种魅力,叫人神魂颠倒如斯地步。”他又道:“彭远志也是很忍得住的人,安都督在大殿里说他无后,若是有别的癖好,或是……天阉,何不直言,省得叫人误会。” 庄颜听了脸上发红,大殿上的情形,可以想见有多剑拔弩张了,“彭首辅怎么说?” 只要是个男人,都受不了别人这样子讥讽吧? 庞致肃了神色道:“彭远志一句都不还嘴,泰然自若,像是没听见安都督的话,没瞧见别人讥笑的表情。我大明朝上下,独独他能做到这种地步了吧。” 第123节 庄颜揪着帕子问:“他竟一点也不反驳?”这也太可怕了。 庞致缓缓点头,很认真地答道:“确实一句话也没说,颇有泰山崩于眼前而色不变的气度。” 庄颜神思缥缈,这样厉害的人物,可见内心是多么强大黑暗,她到底还要不要查下去? 庞致边走边道:“最后还是皇上劝住了两人,彭远志才开口说了两句说。” “他说了什么?”庄颜很想知道彭远志这会子还能说出什么来。 “他说子嗣的事情就不劳别人操心,就算没有嫡出子,收养一个品性端正的也很好。” 庄颜暗吃一惊,手上的帕子掉了,庞致替她捡起来抖干净还给她,道:“怎么了?” 扯着嘴角笑了笑,庄颜道:“无事,就是手松了。” 庄颜就说彭远志怎么可能一直不让儿子见天日,看来这次也不过是把李婉和安家小姐都给利用了。先是借着安小姐的情义迫使安都督逼他,再向李婉表白“真心”,夺得公主和皇帝的双重信任,又迫使安都督与他朝堂怒吵,最后顺其自然认个“义子”,让自己的儿子冠以彭姓,正大光明地接替他的位置。 如果真的让他得逞了,不论庄颜再怎么跟李婉解释,婆母也不会信她的话了,只会觉得彭远志是被逼无奈才认了个义子。 庞致摇着庄颜的肩膀,皱眉问她:“到底怎么了?不舒服么?我去叫人请太医来看看。” 庄颜拉着他的衣袖,脸色有些发白,道:“就是觉着有些冷,脑子有些犯晕,不碍事。” 庞致横抱起她,往一步堂走,低头看着她柔声道:“不舒服也不早说,还忍着陪我走了这么久。” 庄颜把头埋在他胸膛,吸着他衣裳上、身体里的味道,不是香味,但是闻起来很舒服安心。 庞致没想到庄颜竟然在他怀里就睡着了,因怕她着凉,便把人放在了内室框床上,脱了鞋盖了被子,他就拿了书守在旁边,偶尔看书,偶尔看看她的睡颜。 这几日操心太多,庄颜也不知怎么忽然就累的那么厉害了,醒来的时候已经天黑了,正好漱口吃完饭。 晚上睡觉的时候,庄颜噘嘴道:“下午怎的不叫我?那会儿睡的太足,这会儿反倒睡不着了。” 庞致坏笑:“有精神才好,以前没力气的时候折腾一会儿你就累了。” 庄颜轻轻踹他,嗔他一眼,说庞致没个正行。 庞致抬着她的腿放那里放,细嫩的大腿摩擦着,一会儿就把火给点起来了。 庄颜原还体谅他白日上翰林院劳累了,却不想这人力气永远使不完似的,她都困了,他却还如狼赛虎,很得不再来一次。 子时之前,庄颜是真的困了,枕在他手臂上迷迷糊糊的,就要睡去,庞致亲吻她额头道:“颜儿,你在想什么呢?” 庄颜不清不楚道:“什……么?” 庞致捏着她的肩膀,拇指在她光滑的皮肤上摩挲,眼睛半睁半闭,道:“这几日你总心神不宁,是不是遇着了什么事?” 庄颜没答话,虽然现在困得很,什么是不该说的她心里很清楚。 庞致眼皮子慢慢抬起来,缓缓道:“你做什么,我都清楚,你想瞒着我罢了,只要心在我身上就是了。” 庄颜猛地清醒过来,他都知道? 庞致胸口的衣襟被抓得紧了,他握着她的手,揉捏道:“紧张个什么?总不是瞒着我有了别人吧?”他也晓得这是不可能的,只是爱妻居然有事要瞒着他,总是有点不舒服的。 庄颜的脸颊在他胸膛磨蹭,娇声问:“侯爷会怪我瞒着你么?” 庞致俯身去吻她,停一会子道:“知道了这事,总是有点不痛快的,只是别叫我查出别的男人来才好,不然我割了他的命根子,还要了他的命。” 庄颜心下一沉,他最是忍不得别人欺负她,更遑论染指她。这会子有事瞒着他,依他的性子不生气才怪。那么……说不说呢? 第89章 第九十一章: 庞致给了庄颜很长很长的考虑时间,她一直沉默着,他就一直等着。 末了,还是庄颜最先憋不住,叹了口气道:“我也不是有意想瞒你,只是这事实在不好开口。” 庞致抱紧了怀里的人,他太不喜欢这种感觉了,好像两人明明这么近的距离,却隔着万水千山,他想知道她所有的事,所有的想法,他要从她的身体进入她的心里,哪一处也不放过。 庄颜亲了亲他的下巴,略有些扎人,他的胡茬总是长的很快,“若我说了,你别恼。” “快说吧。”他声音都冷了几分。 庄颜也不做停顿,一口气就把事情说完了,然后就等着他表态。 她以为,他会生气,会伤心,最最令她想不到的是,他居然半点反应都没有! 庄颜忍不住去探究他的眼睛,沉默了一会子才喊他:“侯爷……” 庞致讥笑一声,道:“我当是什么事……原来是这个,我早就知道母亲心里有人,不过不晓得是谁,却没料到是他。” 那么他前一世的死,也就真相大白了,是彭远志的手笔。 必定是彭远志以为庞致知道了他儿子的存在,担心李婉得知真相,从此失去龙宠,才狠下杀手,以绝后患。 庞致千防万防,没想到自己前一世的落魄和死,竟然都是因为母亲的缘故,他以为母亲至少是对他是真有感情,所以他才听从庄颜的劝解,和李婉重拾母子情,却不想和彭远志比起来,什么也算不得。 庞致吻着庄颜的脸,这张熟悉的面孔和前一世的重叠起来。前一世庄颜也是这个样子,孤身在他们母子之间斡旋,替李婉说好话,让他对母亲改观,竭尽所能改善母子关系,却不知心里早藏了许多秘密。 他想,庄颜前一世应该也是发现了这个秘密吧,也一直忍着不说,最后还是瞒者他想去用秘密交换李婉的回心转意,却没想到,彭远志并不确定庞致知道不知道这件事,反而给庞致引来了杀身之祸。 可以猜想到的是,庞致死后,庄颜肯定也命不久矣了。 这一世,再也不会发生这种事了。庞致闻着她如墨发间清新的香味,似有玫瑰和茉莉,他轻声道:“睡吧,这事你不用再管了。” 庄颜不能地想拒绝,他肯定会耿耿于怀,却不叫她插手,是不想让她跟着难过吗? 第124节 再多的安慰之言,都化作一声轻轻的嗯,庄颜靠在他怀里熟睡过去。 * 自那夜过后,庄颜果真没再插手这件事,也不许黄不羁去管。庞致好似早忘了这件事,可庄颜晓得他肯定日日记挂在心上,只是不肯说罢了。她也识趣的不去问。 眼看着庞致越发忙碌,庄颜能做的只能让他回到家中能有一隅安心之地,替他把平南侯府内宅打理的井井有条,让他无需为家事劳心。 期间来拜访庄颜的女眷很多,她都一一接待了,学着当家主母的样子,与他们说笑亲近。 吏部迎来双月大选,庄佩的夫君顾长文果然调到了京中来,虽然只是七品小官,但好歹也是京官,日子熬久了,前途比县官大的多,况且他也不是泛泛之辈,擢升势在必行。 庄佩来府上向庄颜报喜的时候,还谢了庄颜,说这事多亏有人提携。 庄颜微微一怔,难道这事跟平南侯府又有什么关系? 庄佩也吃惊地问庄颜:“姐姐您还不知道?” 摇摇头,庄颜道:“倒不曾听侯爷提起过。” 庄佩自嘲道:“也不是说什么要紧事儿,侯爷许是忘了跟你说了。” 庄颜拉着她手道:“你夫君出类拔萃,不过是因为没有个依靠才外放了这么久,如今调来京中还怕没有好日子过?你又何必妄自菲薄。” 庄佩一笑,庄颜又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给我细细说说。” 庄佩灿然笑道:“还是调令下来之后老爷才跟我说的,原是在我与他定亲之前翰林院的人就有意提拔他,从吏部放了风声出来还助了我与他的婚事,到了今年就进京了。” 庄颜握紧了庄佩的手有些出神,原来那个时候庞致就默默地替她把事情办好了,不声不响也不邀功,若不是庄佩今日提起,她还不晓得有这档子事。 庄颜告诉庄佩:“难怪侯爷没告诉我了,那时候我与他不过一面之缘,提拔你夫君一事虽是看在我的面上,若是刻意说给我听,反倒不美了。” 庄佩了然,艳羡道:“侯爷待姐姐真好,只见一面就拿这般真心对你,这样的好儿郎世间难寻第二个。” 庄颜点了点她的鼻子,笑道:“你可少来,顾长文也是千里挑一的人。他也到了而立之年,没两年你就要做诰命夫人,说不定比你嫡母还要有尊荣,羡慕你的人不知几许,你还拿话来打趣我。” 庄佩握着她的手撒娇道:“瞧姐姐说的,我不过随口说了一句。我家老爷好,难道就不能夸夸侯爷了?” “行了,跟我你也不必来虚的了。你刚入京中,家里的事都打点好了没?” 庄佩拉了拉衣摆,面色镇静道:“都打点好了,前几日家中还未收拾妥当的时候就有几个太太来家中做客,我略结识了一两个,勉强能说的上话。不过到底是京中老人,言语间总有些轻视,我不大喜欢。” “这种人以后你还要见更多,就是我也没少遇着,不也酸我一个郎中的女儿竟然做了侯夫人,笑笑也就罢了,左右见了我还要行礼的人,懒得与她们争论,没得失了身份!” 庄佩道:“正是,友有亲疏,这种人就做场面朋友吧。” 庄颜嘱咐道:“你夫君眼看着一帆风顺,想与他结识与微末将来在官场待久了,情分就不比一般人了,你也得睁大眼睛好好打听对方的人品,免得让他受了牵连。” 庄佩颔首道:“这个话老爷也嘱咐过我,深交的人我自然会问问他的意思。” 姐妹两个又聊了一会子,庄佩状似无意问:“姐姐,前些日子你托舅舅来找我帮忙查的那个人,是谁?” 庄颜端着茶杯喝了口茶,过了许久才答说:“这件事你别多问,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但不是现在。” 庄佩自嘲道:“可见官场的事比内宅之事要复杂得多,这事我家老爷也同我说过,装作不知道最好,到了姐姐这儿来,没想到也是这句话,看来是我愚笨了,聪明的人都有一样的道理。” “你还不聪明?”庄颜大笑,道:“你快说吧,他跟你说了什么了?” 庄佩轻哼道:“姐姐方才还不许我问的。” 庄颜嗔她一眼,庄佩便道:“不过就是跟我说,这户人家的护院都身手不凡,户籍不甚详细,白日里不见人出来,夜间偶有人进去,不多时也就走了,里面住的人非富即贵,且藏着大秘密。” 庄颜就说顾长文不是个简单人,能从细微处看出大问题。 庄佩还道:“这事原是姐姐找上我,我又软磨硬泡逼着他还我们两人结亲的人情,不然以他的性子,打死也不肯去查的。” 庄颜道:“行,改日我亲自登门道谢,好不好?” 庄佩起身道:“姐姐光临陋室,蓬荜生辉,荣幸之至。眼见着要天黑了,妹妹就不多打扰了。” 送走了庄佩,庄颜淡淡地笑着,可见世间没有蠢人,曾经畏畏缩缩跟在她身边的妹妹,也逐渐长大了…… 没多久,庞致便回来了,眉宇间倦色颇浓,庄颜替他宽衣解带,什么也不问,亲自倒热水伺候他洗浴。回到内室坐在榻上给他捏眉头,不轻不重,见他面色轻松下来,方问道:“舒服些没有?” 庞致摸上她的手,道:“好些了。”缓缓睁开眼,看向庄颜,说:“听说彭远志要认义子了。” 庄颜想着这件事也不会拖太久,她抿着唇没有问下去,他说过,这件事不想她过问。 环着庞致的腰身,结实紧致的皮肤透过薄薄的衣衫贴在她手掌心,让人感觉很踏实。 庞致往后稍稍侧了侧脑袋,与她耳鬓厮磨,低声道:“怕不怕?” 庄颜闭眼道:“跟你在一起我就不怕。” 庞致拿开腰间水蛇一眼的柔荑,穿过她的腰间,将她压下去,柔声说:“若这一世不能与你白头偕老,以后的生生世世我都陪着你。” 庄颜勾着他脖子笑道:“哪里来的生生世世?你不是不信佛,不信轮回之说吗?” 两人鼻子离的很近,庞致道:“我不信佛,可我信轮回之说。相信我,就有生生世世,但你的生生世世都是嫁给我。”拂开她额头上的碎发,轻轻吻了上去。 庄颜闭着眼跟着他的动作来,表情一点点放松,十分享受。 第90章 庄颜答应过庄佩要亲自去顾家走一趟,她也没食言,过了两天便去了,是个很清净的胡同,名叫九曲。下了马车左右张望一周,似乎最大的宅子就是顾宅。 庄佩早早地就在影壁后面等着了,庄颜进了正门她就亲自来接了。 第125节 庄颜在顾宅逛了一圈,夸赞了宅子几句,又见过了顾家老太太,便从顾家走了。 临走前,庄颜对庄佩道:“你婆母很好,是你的福气。” 庄佩笑道:“婆母确实待我很好,而且……她还催我要个孩子。” 庄颜点点头,与庄佩相视一笑,顾家已经有嫡子,顾老太太还肯让这个媳妇再生一个,可见其心之良善。 回到平南侯府的时候,庞致已经在家了,庄颜有些诧异,来不及换衣裳,便坐在夫君身边道:“侯爷怎的回这么早?” 庞致拉着他的手,面色肃穆,道:“去哪里了?”屋里的丫鬟见这阵势,俱都出去,把隔扇也关上了。 庄颜打量他的神色,如实道:“去了顾家,前些时与你说过的。” 庞致的手掌很大,能把她整个手都裹在掌心里。 庄颜握着他的手掌往脸上蹭,他的肌肤不比她的嫩滑,摩擦在脸上有些粗糙。 “侯爷,怎么了?” 庞致尽量平静下来,淡定道:“回来不见你的踪影,问了丫鬟都不知道你的去向,我就有些着急。” “大丫鬟我都带出去了。”外面伺候的丫鬟一向不知道她的动向,庞致也就无从得知了。 庞致揽着她的肩,道:“这段时间暂时不要出去了,哪里也不要去。” 庄颜点头答应了,“侯爷,我回来的时候瞧着外面护卫增多了,不像是咱们侯府原来的那些人。” 庞致嗯一声答说:“是皇上拨给我的人,暂时无用,养在府上,你别怕。” 怎么能不怕……他什么都不说。庄颜依偎在庞致胸膛里,轻声道:“我不瞒夫君,夫君也别瞒我。能与你喜结连理已经很好了,后面是好是坏,我也都不怕了。” 嫁了他,一生一世都是他的人,心如磐石,不可移。 庞致沉默了一阵子,宽大的袖子落在大腿上,许久才道:“彭远志认不成儿子了。” 庄颜心里一惊,“为何?” 庞致道:“彭远志有儿子的事别人一直不知道,那是因为锦衣卫同知是他的旧识,如今锦衣卫到了我手里,他的儿子自然也到了我手里。” 锦衣卫的厉害,庄颜听说过的,据说原来在庄府的时候,庄守仁多年前就被锦衣卫查过,那时皇上召他问话,若不是他说了实话,只怕也坐不到今天的位置。 庄颜那时候还很小,听下面人说这事的时候虽没往心里去,但那种对鬼魅般的敬畏却还在。 庄颜试探地问道:“外面那些人,都是锦衣卫?” “嗯,暂且住在我们府上。” “那……彭远志儿子呢?” 庞致目光陡然变冷,语气森森道:“他儿子今晚也要到我们府上来。”眸子里带了一抹柔色,他又道:“亏得你回的早,否则彭远志若是知道他儿子落入了我手上,保不齐就要把你抓过去同我交换。不过现在已经晚了,侯府固若金汤,你只要不出去,就没事。” 庄颜心跳的有点快,还是镇定地问:“把他儿子关在府上,然后你打算怎么办?母亲还在佛堂里,若是叫她知道了……” 庞致语速略快道:“今晚我带他儿子见母亲。” 这就是要把李婉的美梦给彻彻底底的戳破了,可若是婆母当场说出戳人心的话改怎么办?庞致受得了吗?庄颜不禁担心起来。 …… 庞致从衙门回来之后便没有再出去了,两个人坐在屋子里吃了饭。庄颜小憩一会儿又陪庞致坐了许久,等到天黑时分,有外院的人做小厮打扮,前来禀报。 庄颜就在次间里,听着明间里的话,一字不落。 庞致挥手让人走了,没过多久,庞致便冲次间里道:“走吧,一道去母亲处看看。” 庄颜还是穿着白天的宽袖衣裳,妆容淡了些,但还是很庄重。 两人缓缓走到了李婉所在的小佛堂里,她正在念经,木鱼声匀速地从室内传出来。 李婉听到脚步声渐渐回神,睁眼回头看了他们一眼,随即又继续敲木鱼,恍若未见。 庞致走到李婉身边把木槌子按住,启唇道:“母亲不累吗?” 李婉抬眼看他,摇头道:“不累。人生无所托,唯信佛而已,何谈累?” 庞致从她手上把木棒抽出来,掂在手上,然后重重地在木鱼上敲打了下。木槌断裂,木鱼也出现裂痕。 李婉颜色变厉,起身道:“你这是做什么?” 庞致勾起嘴角一笑,“不过是想带母亲见个人。” 李婉回头看了庄颜一眼,眼神里带着怨毒,她铁青着脸道:“你都告诉他了?” 庞致挡在庄颜前面,对上李婉的视线道:“母亲怕我知道什么?” 李婉旋身躲过庞致的眼神,冷冷道:“我有什么好怕的,她爱说什么便说。” 庞致往李婉身边走,淡淡道:“她什么都没跟我说,不用她说,您当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您当真以为侯府的人都是哑巴吗?自我记事起,您和父亲的事,您和那个人的事,就一直有人在我耳边说了!” 李婉脸一红,气得发颤,抑制住了大吼的*,平静道:“你知道又如何?是他们害了我,你不该怨我!你如今也过的很好,至少比我好,我也不觉得愧疚你了。” 这是一个母亲该说的话吗?庄颜真想剖开李婉的心看看,看看到底有没有良知在里面!但她忍住了,到底只是倚着门栏,指甲深入门框里也一个字都没有说。 佛堂外面守着一队护院,个个身姿挺拔,站如青松,时时刻刻备战的模样。 庞致怒极反笑,他冷笑两声,道:“原先我体谅我的夫人在您我之间斡旋辛苦,甚至听信她的话,以为您不过是羞于与我亲近,现在看来……怕是要枉费她一片好心了。” 李婉语气很硬:“你想怎么样?” 第126节 庄颜垂着脑袋,她费尽心思想要让母子和解,却还是出现了今日的局面。李婉每一句无情无义的话,像刀子割在庞致的心上,疼在庄颜的身上。 庞致高声道:“把人带过来!” 李婉紧张兮兮地转身问他:“你把谁抓来了?”庞致不可能把彭远志带来的,不可能!李婉有点担心。 庞致笑的很阴森,“见了就知道了,是您非常熟悉的一张脸。” 李婉扑上去抓着他的对襟外衫,怒道:“你把谁抓来了?是他?不可能!他如今身居高位,你怎么可能动的了他!” 庞致把李婉的手拿下来,目光冰冷地看着她,道:“是你永远也想不到的人。” 锦衣卫把人带来了,庄颜让道,走进屋里,锦衣卫走之前庄颜把隔扇关上了。 庞致用三只指头勾着绑在彭子身上的绳子,狠狠地往一边甩去。彭子摔在墙上,有淡淡的血腥味飘过来。 庞致看着庄颜,道:“出去吧。” 庄颜摇摇头,她想陪着他。 庞致由得她去,上前去抬起彭子的脸,给李婉看,诡异地笑道:“母亲,快来看看这人眼不眼熟。” 李婉从彭子一进来就知道不是彭远志,早就松了一口气,这会子走上前去看他,也不怕了,可这张脸……差点要了她的命! 庞致带来的这个年轻男人,简直和彭远志是一个模子的刻出来的,和他当年的模样简直太像了! 李婉疯狂了,揪着庞致的衣领问:“他是谁?!是谁?!” 庞致看着墙边瑟瑟发抖的男人,讥笑道:“你问他啊。” 李婉战战兢兢地蹲下身去看彭子,热泪滚滚,心中有千万句话在反驳眼前的事实,最终还是咬着牙问出了口:“你是谁?” 彭子受了伤,头发也有点乱,但是脸上很干净,他抬起头对上李婉的目光畏畏缩缩道:“我……我爹……是彭大人。”他是活在阴暗里的人,从来没见过阳光,现在他才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是见不得太阳的。 李婉仰天长吼,眼泪漱漱地流,她哭红了眼道:“我不信!我不信!是你拿这后生来哄我!” 庞致踹了彭子一脚,道:“说,说给她听。” 彭子捂着脑袋,声细如蚊:“我爹从小就不许我见外人……但他说了,我就快可以光明正大地和别人一样了,他说……有个人会帮我,只要她答应了,当今天子就容得下我……容得下我……” 李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跌坐在地,靠在佛像前面的长几上,她执着了二十多年的人,追寻了这么久比金坚硬的爱情,如今化为泡沫,一碰就消失。 当年的事,明明不是这样的啊,不是这样的,他对她许诺过的,他们明明一起守了这个誓言二十多年啊! 第91章 第九十三章: 李婉跪在蒲团旁边,回忆起当年的事情。她记得皇兄跟母后跟她说起婚事的那天,天上还下着鹅毛大雪。 皇兄告诉她,平南侯来求取她,他们两个自小就认识,天造地设的一对。 李婉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如遭雷击,她是很早就认识平南侯了,可是先认识不代表就要先喜欢对方啊,她已经有心上人了,并不想嫁到庞家。 李婉记得很清楚,她在母后的宫殿里一口回绝了这桩婚事,皇兄的表情突然变得陌生,就像一个陌生人。他严词拒绝,说她必须嫁给平南侯。 那个时候,她顿觉兄妹情是多么的脆弱,转而去求母后,岂料亲生母亲也是这个态度,竟然要亲手葬送了她的幸福! 李婉仍旧不肯答应,皇兄却说他知道她与某人从往过密,拿彭远志的前途做威胁,若仍旧不从,彭远志这一生都将郁郁不得志,还会娶一个聋哑丑陋的女子。 绝望像藤蔓一样一点点从她脚上爬起,一直缠绕到心头,把李婉的心冰封起来,她明白了,这一生是没法好好地过下去了。 李婉终究还是答应了,不过她要求亲口跟心上人说这件事,她知道彭远志是个死心眼的人,若她不主动断绝关系,这痴子怕是要苦等一生一世。 冒着严寒,李婉召彭远志入宫,在御花园里见了他。她还记得他冒雪而来的场景,挺拔的身形,像移动的青松,一点点地靠近她,身后是两条清晰可见的脚印。她以为,这应该是他们喜相逢的场景,却不料是诀别的一刻。 李婉收好了眼泪和情绪,站在亭子里等他。 彭远志把手笼在袖子里,他穿的并不多,脸颊都已经冻得透红。李婉真想去抱抱他,替他捂手捂脸,替他暖暖身子…… 然而她什么都没能做,压抑住所有的情绪,把嗓子里的千言万语都咽下去,李婉面无表情的跟他说明了自己的意思。 彭远志就这么看着她的眼睛,听她话把说完。她说要跟他就此别过,她说终生不复相见。 彭远志什么都没做,只是抬手替李婉擦干净了脸颊上的热泪。就这么简单的举动,让她泣不成声,几乎晕倒。 李婉终究是没有忍住,嚎啕大哭起来。但她仍旧什么都不肯说。 李婉清楚的记得,他的眼角也湿润了,那双替她拭泪的手,是冰冰凉凉,真的很舒服。 彭远志第一次胆大妄为地抱了她,跟她说:“公主,草民不做官了。若只能做一对清贫夫妻,您……愿意吗?” 她抱着一颗冰冷的心来,却被他融化了。这一刻她爱他,她恨他们! 李婉的泪已经决堤,她贪恋他的怀抱,却只能推开他,狠心地拒绝了他:“你走吧!纵使我愿意,也不可能的。就算我不嫁别人,你也不可能会娶我。”皇兄说了,会给他一个聋哑丑妇,让他郁郁终生。 彭远志做出了最后的退步:“公主,草民可以不娶您,但是草民也再不会娶别人了。公主,纵使您不能嫁给草民,却也阻止不了草民把您放在心里吧。” 他答应不跟她在一起,可是他保证还要继续爱她。 李婉忍不了这样的诱惑,她擦干泪赌咒:“好!愿君心似我心,总是我身在他人那里,心却只在你这里,李婉保证这一生绝不会给别人孕育后代!” 彭远志也向她做了保证,终生不娶,也不会和别人生儿育女。 佛堂里的李婉哭的很压抑,彭远志的誓言骗了她二十年,她像个傻子一样和亲人斗气了二十多年。结果换来了什么呢?一场已经清醒过来的梦罢了! 庞致看着李婉哭得撕心裂肺,心脏跳动的有点快,但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情绪中已不含悲喜,幼时最需要母亲的时候她不在,现在他已经有了爱妻,以后还会有自己的孩子,有自己的家庭年,已经不需要母亲的爱了。 第127节 庄颜见李婉几近昏厥,掐了她的人中,扶着她坐起来。 李婉清醒过来盯着彭子,多么熟悉的面庞啊,是她幻想过无数次,她给彭远志生了一个像他的孩子。 庞致把李婉抱起来,想把她带出去。 事情真相大白,彭远志失去李婉和皇帝的庇护,庞致便也不怕要了他的命了。 李婉明明浑身绵软,却还是挣脱开儿子结实的臂膀,扑倒佛面面前,把案上的东西全部挥落在地,讲那尊慈眉善目的菩萨砸了个稀巴烂。 菩萨是陶瓷塑的,碎成一片一片,割伤了李婉的手掌心,庄颜把自己的手帕给她包扎。 李婉彻底晕厥过去,庞致将她抱了出去,放在院子的正上房,喊了两个丫鬟照看,又叫莲儿去请太医来。 庄颜看着庞致平静如水的脸,轻轻地勾着他的手,温和平静地看着他。 庞致摸摸她的头,低声说:“她释然了,我也就释然了。” 庄颜浅笑,这样子就很好了。 “侯爷打算怎么处理那个人?” “他还有用,彭远志就这么一个儿子,总会有逼急的时候。” 庄颜这会子肯定不会出去找死,可是三天后就是方拾梦和薛贝的婚礼了,“忠勇侯府和薛家结亲,咱们去不去?” 庞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太医来了之后开了方子,叮嘱庞致切勿让李婉再动大气,否则极易中风。 李婉醒来不肯喝药,第一件事就是求庞致让她去亲口问问彭远志,为什么要骗她这么多年。 庞致答应了她。 回一步堂的时候,庞致告诉庄颜:“薛家大喜,要去,你陪母亲一起去。”与其被动地躲在家里,不如主动出击。 庄颜有点紧张,但是她相信他能把她护的很好,若是不能活着,死在一处也很好,只是可惜了没有个孩子。 夜里,庞致许是累极了,竟然睡得很早。庄颜偷偷在他脸上印下一吻,也翻身睡去。 第二日天刚亮,庄颜一睁眼就发现身边的人已经不见了。 只有三天时间了,他一定很忙恨紧张。庄颜告诫自己不能表现出害怕的样子,生死与共,是成亲的时候就许的诺言,说了就该做到。 庄颜去看了李婉。 李婉像被抽干了力气,一日三餐没有丫鬟喂,是绝对不会主动进食的。 中午的时候,庄颜亲自喂李婉,表情柔和的,和以前一样。 李婉痴痴地望着窗外,无意识地张口吃粥,榻上的毯子被她揪到一处。 庄颜要走的时候,李婉才开口说话:“他恨不恨我?” 庄颜旋身,即见李婉脸上清泪涟涟,声音平和道:“您说呢?” 李婉失神地低头,面带愧道:“他是无辜的,有我这样的母亲,是他的不幸。” 庄颜没有多说,拿着饭碗出去了。 李婉不光对不起庞致,还对不起老侯爷。 老侯爷光明磊落,庄颜不信他是那种会逼嫁的人,不光李婉,他也是皇权的牺牲品。 庄颜独自走在回一步堂的路上,她猜想着老侯爷当年欢欢喜喜娶亲的场景,游廊上应该都是贴满了红喜字,他穿着红色喜服高高兴兴地去迎亲,以为自己娶到了最爱的女人。 庄颜见过老侯爷的画像,常年在战场上厮杀的男人,体格比庞致还要健壮,穿着铠甲,眉宇间厉色很浓,正气凛然,见而生畏。这样的男人,娶妻那日肯定很不一样,因为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会为另一个女人敞开,做好与她共度一生的准备。 可老侯爷迎来的是什么呢? 庄颜的手从廊下的柱子上一根一根地摸过去,公婆当年大婚的地方就是这里,老侯爷挑盖头的时候应该是充满了期待吧,可他看到的应该是与期待中截然相反的脸吧? 可以想见当年大喜那日,老侯爷该是多么的失望绝望啊,他应该很快就明白自己被骗了,可他没有去找皇帝理论,他没有叛变,他为了一个心不属于他的女人,容忍了一日又一日。终于在忍不了的那天,又喝了酒,就做了一件错事。 庄颜知道,老侯爷是没有妾的,身边连个女人也没有,他一生就爱了一个女人,一生只要了一个女人。 偏偏那个女人避他如蛇蝎,即使给他生了孩子也不能回心转意,对他们两个的孩子也弃如敝履。 不知不觉,庄颜已经走到内室了,她坐在榻上叹了口气,真相永远是那么刺目。 今夜庞致依旧回的很晚,庄颜照旧什么都不问,伺候他吃饭梳洗,陪他看书或是闲坐。 临到要睡的时候,庄颜环住他的腰,似乎身体的触碰都能感觉到他神经的紧绷。 庞致闭着眼告诉她:“彭远志来找过我了。” 意料之中,庄颜靠在他肩头,道:“那薛家的婚宴,他必定也会去了?” “嗯……” 两人静静地躺着,就在庄颜就快睡着,以为他也要睡的时候,却被重物压住了,他一反常态,比以往更加凶猛,肆意地掠夺她身体的每一滴芳汁。 第92章 大结局 方拾梦的婚礼如期而至,庄颜大清早就起来了,昨夜觉浅,早上听到京中钟鼓楼的声音应声而醒。 庞致也醒的很早, 庄颜看他泛红的双眼, 料想他压根就没睡着。 庄颜跪在床上环着他的腰,道:“昨夜没睡?” “睡了,只是比你醒的早些。” 第128节 “你跟我和母亲一起去,还是先走一步?” “跟你们一块儿去, 你进内院之后千万不要离了我的人。” “这话你说过好多次了。” “我知道。” 今晨, 庄颜梳洗的有点慢, 打扮地十分庄重,穿着十样锦妆花褙子和红色综裙,头簪去年庞致送的那根玉簪,手上戴着一对和田玉镯, 淡扫蛾眉, 同穿着竹叶暗纹直裰的庞致一起去了李婉的院子。 佛堂被李婉砸了之后, 她就搬出来住在离一步堂很近的一间小苑,这天早上她也起的很早,一反常态地穿了颜色鲜艳的紫色缠枝褙子,配马面裙,挽着一个堕马髻,比以往要艳丽许多。 李婉本来就长的很好看,这些年又吃斋念佛,不曾操劳过什么,即使这个年纪了,重新换上美华服,也很端庄贵重,气质傲然。 庄颜冲她颔首,三人一齐出了影壁,从角门里上了庞致专用的马车。 马车后面还跟着两辆马车,里面半是贺礼半是庞致的下属。 马车上,李婉未曾开口说过一句话。庄颜偶尔打量她的表情,越发觉得这个女人十分厉害。婆母虽然看着贞静和善,实际上比谁都倔强冷漠,她这么多年来的信仰一瞬间破灭,却还能挺到这个时候,去亲自质问狠心的那人。 京都的道路很平坦,尤其是簪缨世家居住的这一片,不过半个时辰,就到了薛家门口。 薛家正门前,车水马龙,门庭若市,街道往两边外延伸都铺满了红毯,地上有鞭炮的碎屑。 庞致和带着两个女眷进去,薛贝的祖父亲自来迎接,随后将庞致带到了前院正厅,命府上得脸的管事妈妈把庄颜和李婉都引到了内院花厅。 薛家西北方向有个很大的花厅,这次往来的女眷都聚在花厅里。 庄颜一去就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她略扫一眼,见到了几个相熟的面孔,接着赵远眉也来了,见了李婉十分惊喜,忙快步上前问安。 李婉表情淡淡,冲对方点了个头。赵远眉是她嫂子的妹妹,两人带着点亲戚关系,而且年少时来往过,这会子很有故人重逢的感觉。 薛贝的母亲陈氏特特把庄颜她们三个带到隔壁暖阁里,叫丫鬟们在门外看守着,不许人闯进来。 陈氏就薛贝这么一个独子,今日爱子大婚,她十分高兴,没想到大长公主亲临,倍觉脸上有光,心情愈发好了。 暖阁里,陈氏跟李婉寒暄一番,还夸赞她容颜依旧。 李婉客气道:“陈夫人客气了。” 暖阁外大丫鬟频频来催,陈氏不得已只能先把这边的客人撂下,赔了礼先出去了一趟。 赵远眉与李婉一道坐下,庄颜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冲义母笑了笑。 赵远眉来之前听了儿子的嘱咐,早去早回,这会子又见了李婉,总觉得今日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不过薛府上下井然有序,一切正常,倒不让人觉着有什么不妥。她猜到这事定然跟平南侯府有关,想问个明白,却碍于李婉不好直言。 坐在暖阁里,赵远眉桥瞧着李婉神态有异,小心翼翼地问:“不曾想公主今日竟然也来了。” 李婉点头道:“寺庙清苦,越发过不惯了。年纪大了,总要出来走动走动。” 赵远眉缓缓颔首,面上信了这套说辞,心里却未必。她的目光往庄颜身上扫过,却只得到一个意味不明的淡笑。 庄颜喝了口茶对赵远眉道:“我陪母亲坐坐就好了,义母若是烦闷了,不如去外面与其他夫人们说话解解闷。” 赵远眉会意,起身告辞,走之前深深地看了庄颜一眼。她虽然不知道义女为什么要赶走自己,但这样的环境确实让她觉得压抑诡秘。 赵远眉走了,李婉开口道:“你既然怕连累别人,今天就不该来。” 庄颜放下茶杯,道:“我得陪着您。”彭远志何其心狠,李婉若举动过激,庄颜怕她有生命危险,好歹有人劝着,婆母脑子多少也要清醒些。 李婉冷哼一声,嫌庄颜假惺惺,道:“你来,不过是想以身做饵,诱他动手,何必把人情算在我头上。” 庄颜置之一笑,李婉倒是把事事都算得清清楚楚,可惜没把她自己的感情拿捏清楚。 两人就在暖阁里静静地等着,中午开宴之后,婆媳两个在花厅里与陈氏、赵远眉等人一桌用饭。 庄颜吃的心不在焉,还是被桌上的夫人们灌了不少酒,李婉也略喝了几杯。 等到下午的时候,新娘子已经接回了薛家,拜了堂,鞭炮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这个时候天也快黑了,花厅里又摆了晚宴,几个年轻的姑娘闹着要看新娘子。 陈氏站起来笑着跟她们说好,新房就设在花厅右边过去的院子。花厅里还有别的夫人们就着薛家和方家的面子,也说要去看看新娘子。 赵远眉坐得闷了,和庄颜站在一块儿,问她去不去。庄颜点头,李婉也跟着一块儿去了。 有这几位一品诰命夫人在旁,几个年轻的姑娘们也不敢胡来,都规规矩矩地跟在后面,稍有胆子大的,则悄悄抬头往庄颜哪里看,看这京都最年轻的一品诰命夫人长什么模样。 庄颜感受到背后打量的目光,浑不在意。 到了新房这边,里面已经很热闹了,新郎官穿着大红的衣裳正要进门去,旁边还有几个伴郎笑声朗朗,门外几个年轻的姑娘跑到门口边上偷偷地瞧。 庄颜从窗外往里面看了一眼,方拾梦坐的笔直,薛贝脸上并无喜悦之情,他身边的几个男人甚至都比他看起来要高兴一些。 正出神,庄颜被人抓住了手,她下意识地要甩开对方,却回头看见庞致的那张脸,惊喜笑道:“您怎么来了?” 庞致将她拉到一边,低声道:“他们要闹洞房,我就跟着来瞧瞧,料想能见到你,果真如此。” 庄颜点点头,道:“您就这么进来,好吗?”她往四周看看,生怕有什么不妥。 赵远眉注意到两人的窃窃之语,恍若未见,准备跟陈氏打了招呼便离去。 不待这边的人反应过来,一个穿着短打的男子疾风一般从外面跑进来,吓坏了几个女眷,他在庞致耳边低语一阵,便又走了。 庞致紧紧地握了庄颜的手,道:“我先出去,你跟紧母亲。” 庞致刚走,陈氏身边也来了个行事稳重地妈妈跟她咬耳朵,只一瞬间,她的脸色就变了,整个人都颤抖起来,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第129节 李婉见状走到庄颜身边问:“他来了是不是?” 庄颜不答,只道:“请母亲不要擅自行动,替侯爷考虑考虑。” 李婉抿着唇,站在一旁没有动,庄颜松了口气,靠近婆母,静静地等着。 陈氏身边的妈妈把闹洞房的人都赶走,男的去前院,女的去花厅里。趁空跟薛贝窃语一番,坐在床上的方拾梦也动了。 庄颜此时已经走出了新房,和李婉两个往花厅去,她们两个走在最末尾的地方。 青砖光亮的夹道上已经掌了灯,庄颜恍惚看见了孟凌云,等她定睛一看,人已经走远了,只剩个袅娜的背影。 婆媳两个还没走到花厅,就听见一阵阵急促地脚步声,从一墙之隔的前院传来,紧接着,就有穿着铠甲的士兵从垂花门进来,手握长矛,还有部分人带着弓.箭火器,把花厅里的的女眷团团围住。彭远志跟在这群人的后面慢慢地走进了内院,身边有人举着火把。 庄颜带着李婉往后退,躲在花厅旁边的暖阁里,她观察着外面的动静,转头嘱咐婆母道:“外头的人瞧着陌生,不像锦衣卫的人,您先不要急着出去,等侯爷来了再说。” 李婉握紧了拳头,跟在庄颜身后没有说话。 一阵骚动过后,庞致带着锦衣卫的人来了,各个手拿□□,蓄势待发,气势半点不输给彭远志的人。 一阵寂静过后,庄颜听见了庞致和薛帝师的声音。 薛帝师先质问了彭远志:“你们这是什么意思?吾孙大喜,为何要与我薛家兵戎相见?” 彭远志淡定道:“薛太师莫急,有个通敌卖国的重犯趁乱潜逃进来,彭某不得已才带兵误入。” 薛太师大怒,什么误入,不过是借他孙子大喜的名头争名夺利罢了!他正要发火,却被庞致按住。 庞致上前一步道:“太师稍安勿躁——彭大人,私自调动京军三大营的人,你可知道这是什么罪名?” 彭远志红了眼,冷笑道:“人是兵部调来的,我不过是在内阁里听到卖国贼出逃,便跟来瞧瞧如何抓现行。” 薛太师气得发抖,堂而皇之闯进他的府邸,编造了这么个借口,真把人当傻子吗?内院这么多女眷,若真出了个好歹,难道罪名全让薛家来背? 薛太师指着彭远志道:“让他们都滚出去!” 彭远志并不听从,他冷静地作揖,道:“恕难从命,这些人是兵部调遣过来的,并不听命于我。况且卖国贼已经潜入贵府,我若就此一走了之,难辞其咎。”这三千人确实是兵部尚书调来的,但兵部的人听命于彭远志。 庞致死死地盯着他,彭远志诡异笑了笑,道:“侯爷手不也带着锦衣卫来了吗?不如,你先走?” 两方正僵持着,薛家外墙传来轰隆隆的脚步声,庞致冲彭远志一笑道:“你不过调了三千人来,你可知道这墙外有多少人?” 京军三大营加起来共有五万人,彭远志不过调了三千人来而已,却没想到皇帝竟然不怕外甥谋反,肯把调兵权力交给庞致。 庞致逼近他道:“你利用了它二十年,就该想过会有被反噬的一天。”彭远志利用皇室人仅存的亲情在朝中屹立不倒这么多年,当真相被揭开,谎言破灭,就是他的死期。 彭远志眯眼审视身边的一切,面容有些颓然,忽然瞳孔放大,做了个手势,内院的士兵开始把花厅包围,把女眷们逼近了屋子。 庞致的人已经挽好了弓,却不敢轻举妄动,怕乱箭射死了无辜的人。 彭远志眼含血丝道:“便是死,也该有人陪葬!”他的儿子不能活,那平南侯夫人也别想活! 花厅骚动起来,薛太师冷汗连连,这些女眷要真在他府上出事,他以后如何面对朝中大臣? 庞致握着拳,冷眼看着他问:“你也不要你儿子的命了?” 彭远志仰天大笑:“那就要看你要不要你妻母的命了。” 李婉听得揪心,她爱了这么多年的男人不仅心里没她,还要杀她! 李婉再也忍不住了,她从暖阁里冲出去,庄颜来不及拉她,只能跟着跑出去。 两人很快就进入彭远志的视线,他一挥手,就有一根羽箭射过去,李婉睁大眼来不及躲避…… 庞致夺过身边锦衣卫的长弓,拉满了朝羽箭射过去,却晚了一步,箭头直直地朝李婉射过去,庄颜在她身后隔了一步之遥。 双方交战,一片混乱,火光照应着整个院子,薛府外三大营的士兵也已经爬上屋顶,备好了弓.弩。庄颜托着李婉瘫软的身体,眼泪往下掉,糊满手的血,颤抖着道:“母亲,您别动,不能再流血了。” 李婉瞪大了双眼死死地望着彭远志,看见庞致的长剑没入他的心脏,流了跟她一样多的血。她真想爬过去看看,这个男人到底有没有心,怎么能骗了她这么多年,还要杀了她呢。 彭远志倒下……刀枪剑影也渐渐停下来,嘶吼哭喊声也逐渐消失。 庞致浑身沾满血腥,背后一片火光,一步一步地朝庄颜走来。 庄颜跪坐在地上哭着对他道:“侯爷,我没能照顾好母亲。” 庞致擦了她的泪,看着李婉死不瞑目的面容,哽咽道:“我们回去吧。” 一朝权臣就此亡故,薛贝大婚被搅和的混乱不堪,后得皇帝抚慰,才平息帝师怒气。 庞致手中的调兵权最终交还给皇帝,朝中一切恢复如常。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预计失误,今天多写了一点,就把大结局给写完了。 正文到这里算是完全结束了,还有一章番外要放到繁体出版的书里(庄颜生产后做梦知道前世的事情,关于那幅画的误会解开了,就这个内容。)番外暂时不能放出来,请大家理解一下,等以后我再放上来吧。 完结了真开心,谢谢一直追文读者。 新文《侯舅》三月十一日晚上八点准时开文,感兴趣的读者可以先收藏,本来想放几章出来给大家先看看,一则还要再修改一遍,二则几章内容太少,还是不放出来了。咱们新文再见吧! 谢谢一直追文的读者。 再放一下侯舅略作修改过的简介: 李心欢有个舅舅,全南直隶的姑娘都想嫁给他。 后来舅舅成了永宁侯,举国的姑娘都想嫁给他了! 李心欢表示:我也好想嫁啊! 某日,永宁侯向李心欢的母亲朱素素提亲。 朱素素:竖子!叫了我十几年的义姐,这会儿要改口叫母亲,你可好意思! 永宁侯面不改色作揖道:母亲。 朱素素:…… 一句话简介:吾舅心狠手辣脸皮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