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国记》 第1章 《十二国记》小说版 作者:[日]小野不由美 申明:本书由奇书网(isuu.)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订阅购买正版. 《月之影,影之海》第一章、第一节 一片漆黑。 她惊恐地伫立其中。 某处传来高昂而清脆的音色,那是水滴敲打在水面的声音。黑暗里有着微弱的回声,让人以为似乎是身处在完全黑暗的洞窟里,但她知道并非如此。 黑暗好深邃、好……巨大。在这天与地都不存在的黑暗中,出现一抹淡淡的鲜红色光晕,鲜红的光在变形、舞动,仿佛黑暗的彼方有火焰在燃烧。 逆着红光,可以看见数不清的影子,是一群异形怪兽。 它们从亮光之处边跳边朝这边跑来。虽然看起来是各式各样的动物,有猴子有老鼠有鸟,但每一种都和她在图鉴上看过的模样有些差异,而且这些赤兽、黑兽与青兽,每一只都比实际上的动物大了好几倍。 它们高高挥舞着前脚,小跑步过来,一边还跳起来在半空中转圈圈,仿佛是热热闹闹的迎神庙会队伍正在接近。不过说它是热闹却又和热闹不太一样,说它是迎神队伍却又和迎神队伍大不相同。 这些异形是朝着牺牲者的方向往前冲,它们是为了即将在血祭中献上贡品而欢喜,所以才蹦蹦跳跳地跑过来。 证据,就是杀意正随风吹袭而来。这群异形中跑在最前头的已经离她不到四百公尺了,每只野兽都咧开大嘴,虽然听不到任何声音,但可以看出它们欢呼的表情。没有叫喊声也没有脚步声,只有类似水滴滴落在洞窟里的声音持续回荡。 她所能做的只是睁大眼睛,注视着逼近的影子。 ──等它们来了,我就会被杀。 《月之影,影之海》第一章、第二节 阳子就读的是平凡的女子学校。这所私立高中除了是一所女子学校之外,根本就没有其他的长处。阳子会到这里就读也是她父亲自行决定的。 阳子中学时,成绩比较不错,要考上师资力量强的更好的高中也并不是很困难。但父亲却让她到离家近,校风严谨的这所学校就读。 最初的模拟考试成绩并不理想,但因为父母都认为这所学校比较好,父亲又特别坚持,所以阳子连选择的余地都没有。她现在身上穿的制服是一年级入校时的制服,也是阳子最喜欢的衣服。 “早上好。” 阳子一进教室就大声道了声“早安!”。有两三名女学生向阳子挥手致意,其中一名还向阳子跑了过来。 “中岛同学,数学课本带了吗?” “恩。” “不好意思,借看一下。” 阳子点点头,走到窗边自己的座位上后,马上拿出了课本。几个女孩子也立刻围着桌子,开始写着自己的作业。 “中岛同学真的很认真啊,果然不愧是班长。” 她的话让阳子微微笑了一下。 “真的,很认真。从来不会浪费时间,睡觉也很准时,也不会出去玩。而且成绩还是那么好,头脑好的人真是好啊。” “就是啊,像作业这样的问题一会儿就解决了。” 阳子慌张的直摇头。 “没,没有的事。” “那,你喜欢学习吧!” “不是吗?” 阳子笑了一下。 “我,我母亲很严厉。” 她说的是事实,并没有其他的意思。 “睡觉前要一道道检查,所以没办法偷懒。” 母亲对阳子的学习要求很严格。成绩无论如何都不能退步。母亲说:“与其学做家事,还不如去补习班的好。”所以阳子才会很认真的学习,喜欢与否根本就不重要。而且,成绩不好时,老师的训斥也是很可怕的。 “呀,真是一位重视教育的妈妈。” “就是啊,一天到晚念着学习,学习的。” “知道,知道。我家也一样啦。一见我就嚷着要我学习。我自己可没那么爱学习啊。” “是啊。” 正在阳子点头之际,一个女孩很小声的叫了一声。 “啊,是杉本。” 教室里走进来一名少女。 大家的视线纷纷转向她,然后又迅速离开。寂静和装模作样的空气在教室里流动。 这个女孩成天一个人看着书,也无视学校的纪律,在这个班上足足半年之久也没主动和别人说过话。就因为她是这样子,给人一种非常目中无人的感觉。这样的她小心翼翼的走到阳子左边的位子后弯下腰。 “中岛同学,早上好。” 她用非常客气的声音向阳子道了一声“早”,而阳子也立刻回答了她,但惊慌的神情一目了然。一不留神回答的结果居然换来同学们的冷嘲热讽。 虽然阳子什么也没说,但依旧感觉很不舒服。周围传来阵阵窃笑让她很难受。 比嘲笑更伤人的视线使阳子不得不低下头,包含着非议的视线不断的向她投射过来。因为有这样的感觉,所以阳子继续跟身旁的其他人说着话。虽然觉得被自己无视的她很可怜,但如果自己不这样做的话,今后就会被其他人排斥而成为另一个受害者。 “那个……中岛同学。” 显然,那个女孩的忍耐力是相当强的。她又叫了阳子一声。这次,周围的声音嘎然而止。在场的所有人都将冰冷的视线投向她。阳子也不能再装作没听见了。她装出很藐视对方的样子,抬头望向她,没有回答。 “那个……数学你有预习吧?” 她唯唯诺诺的声音惹来周遭的一阵窃笑。 “……大致。” “那,可不可以借我看一下?” 教数学的老师有在上课前提问的习惯。看来,今天轮到她了。 阳子一边这样想,一边将视线投向身旁的朋友们。谁也没有说一句话,但她们的眼神却如出一辙。大家都希望阳子说出拒绝的话,这让阳子觉得很苦恼。 “我还想再检查一遍,抱歉。” 婉拒的话才刚出口,马上就有人跟着起哄。 “中岛同学真是温柔啊!” 不高兴的声音包含着责备的意味,其他的学生也表示同样的看法。阳子无意识的缩了一下身子。 “中岛同学,说这种应付的话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对,对。你刚才的话太含糊不清了。” “这个世界上有些事不说清楚,那些笨蛋是听不懂的。” 阳子觉得很难回答。周围人的意思她不是不明白,她没有勇气反抗;可身旁的同学也不能对她太过分。这样的困扰让阳子只能无奈的笑了笑。 “……恩。” “中岛同学真的是个好人啊。所以说,有些人就不要太倚赖她了。” “明天,大概就是班长了的说……” “对啊,有些讨厌的人还是不要来比较好。这种家伙从来都没见过。” “是啊。” “对,世界第一。” 说话的那人露出了刻薄的笑容。 “如果把笔记借给杉本的话,连笔记本都会变脏的。” “啊,那就麻烦了。” “是吧?” 随后,在场的所有人都笑了起来。和她们一起笑着的阳子将视线飘向邻座,一直低着头的少女眼里含着泪。 杉本自己也有责任。 阳子不断的这样对自己说。没有人会毫无理由的欺负别人,被害人自己一定也有不好的地方。 《月之影,影之海》第一章、第三节 在天与地都不存在的黑暗里,传来水滴滴进洞中般很尖很尖的声音。 阳子站在一片黑暗之中。 在她所面对的方向,可以见到一抹淡淡的鲜红色光晕,有无数的影子正逆着光在蠢动,一群异形怪兽正边跑边跳地向她逼近中。 那群东西和自己之间只剩下大约两百公尺的距离,由於那些怪物非常庞大,所以感觉起来更是近得吓人。距离已经近到她可以看到那些咧开嘴像是在哄笑的巨大猿猴,它们红色的毛上反射的光线,以及它们每次跳跃时肌肉动作的伸缩。 她无法移动身体也没办法发出声音,只能把眼睛瞪大到快裂开了,目不转睛地看着那群接近中的东西。 它们在跑,在跳,舞动似地向她靠近,吹袭而来的杀气有如阵风般让她难以呼吸。 ──我一定要醒来。 一定要在它们抵达之前,从梦中醒来。 心中虽然这样祈求,却不知该用什么方法醒来。如果能靠意志力醒来的话,她早就这么做了。 就在她无计可施之际,距离眼睁睁地又缩短到只剩一半了。 ──我一定要醒来。 一阵让人不得不咬紧牙关的焦躁袭来,在体内骚动着,仿佛快要迸出皮肤。沉重的呼吸,急促的心跳,狂奔的血潮发出浪涛似的声音。 ──我一定要设法从这里逃开。 正当她这么想的时候,突然感到头上有股气流,杀气以一种要将阳子压扁的气势泄下。阳子在梦里第一次动了。 仰起头来,她看见了咖啡色的翅膀,还有同样咖啡色的壮硕的脚,以及锐利但粗大的可怕爪子。 心里甚至还来不及浮起『逃走』这个念头,体内的骚动就在一眨眼间增强,阳子只能发出哀嚎。 『中岛!』 阳子在那一瞬间从位子上逃开了。由於一心想着要逃走,身体竟不知不觉跟着这样做。等她逃开后,才终於看到周围的表情。 第2章 目瞪口呆的女老师和同样目瞪口呆的同学们顿了一下,然后哄堂大笑。 阳子先是松了一口气,然后立刻面红耳赤。 她睡着了。这阵子因为作梦所以睡得很不好,晚上往往睡得很浅,白天就常因为睡眠不足而在课堂上打瞌睡,但是作梦还是头一次。 女老师很不高兴地走了过来。这位老师莫名其妙地老是对阳子看不顺眼,阳子咬住嘴唇,心想真是倒楣。大多数的老师对阳子的评价都不错,唯独这位老师,不管阳子表现得多么听话,还是和她相处得不好。 『太过分了。』 她边说边用英文课本敲阳子的桌子。 『就算学生打瞌睡不稀奇,我也还是头一次见到有人休息得那么舒服,竟然睡到迷糊了。』 阳子低着头回到座位。 『你是来学校做什么的?要睡觉的话在家睡就行了吧?不喜欢上课的话,不用来也无所谓啊!』 『……对不起。』 老师用课本的一角敲着桌子。 『还是你晚上要吃喝玩乐太忙了?』 同学们在狂笑。笑得不那么夸张的同学中,有一些是她的朋友,而左手边则传来非常刻意的笑声。 女老师很随便地扯一扯阳子垂在背上、编成一条辫子的头发。 『……你说这是天生的是吧?』 『……是。』 『真的吗?我高中的时候也有一个朋友,她就有这样的头发。我怎么会想起她呢?』 老师说着说着便笑了起来。 『当然罗,她跟你不一样,是去染的。三年级的时候她被留校察看,结果就休学了。不知道她如今在做什么呢?真是怀念啊!』 教室里发出此起彼落的窃笑声。 『我问你,你到底有没有心要上课?』 『……有。』 『是吗?那整堂课都给我站着,这样就不会睡着了吧?』 老师这样命令她之后,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走回讲台。 在她罚站上课的这段期间,教室里的窃笑声不绝于耳。 那天放学后,阳子被导师叫去,大概是听说了英文课上发生的事。 她被叫到教师办公室,盘问了很久有关她的日常生活。 『有的老师在问,你是不是晚上都在外面玩?』 中年的班导师说着说着皱起了眉头。 『告诉老师,是不是你晚上熬夜在做什么事?』 『……没有。』 总不能把作的那些梦告诉别人吧。 『你看电视看到很晚吗?』 『不,是因为……』 阳子急忙找个理由。 『因为我期中考成绩退步了……』 老师仿佛恍然大悟的样子。 『喔喔…这样的确是不太好,原来如此啊!你听我说,中岛。』 『是。』 『不管你在家念书念到多晚,重要的课不认真听就没有意义。』 『对不起。』 『我不是要你道歉。我知道你很容易被别人误会,都是因为你的头发太显眼害的,你要不要想办法处理一下?』 『我今天本来想去剪的……』 『这样啊!』 导师说着就点点头。 『你是女孩子家,这么做可能心不甘情不愿,但老师这样想是为你好。不然总是有老师说你染头发啦、很爱玩什么的。』 『是。』 导师向阳子挥挥手。 『好了,你可以回去了。』 『是,老师再见。』 阳子向他行个礼。就在此时,有人在背后说话了。 《月之影,影之海》第一章、第四节 『……找到了。』 和声音一起出现的是淡淡的海水味道。 导师用疑惑的眼神看着阳子的背后,於是阳子也回头了。 在她身后站着一个年轻男人,不过那是张从没见过的面孔。 『就是你。』 这男人直直地看着阳子说。他的年纪大约三十岁不到,是个让人看了不由得有点吓到的怪异男人,穿着下摆很长、类似和服的衣服;光是他那有如能剧面具的脸和留长到膝盖的头发,就已经不寻常到令人觉得奇怪了,更别提他的头发还是种很不自然的浅金色了。 『你是谁?』 导师很不高兴地质问。那个男的不但好像完全听而不闻,竟然还做出叫人目瞪口呆的举动,他跪在阳子脚边,深深地向她叩头。 『……终於找到您了。』 『中岛,你认识的人吗?』 听到导师这样问,吓呆的阳子赶紧摇头。 『不是。』 由於事情实在太诡异了,不只是阳子,连导师似乎也不太知道该怎么反应。就在他们满心疑惑的注视之下,那个男人站起身来。 『请您和我一起走吧。』 『……什么?』 『中岛,这个人到底是谁?』 『我不知道啊!』 阳子心里其实有更多疑问,她求救地看着导师。还留在教师办公室里的其他老师都诧异地聚集过来。 『你是什么人?非本校相关人员禁止进入校园。』 导师好像终於想到了这句话,很强硬地说。那男人面无表情地回看着阳子的导师,态度丝毫没有退缩。 『这和你无关。』 他冷冷地说,环顾着围到身边的老师们。 『你们也是,退下。』 大家都被他那盛气凌人的语气吓了一跳,同样大吃一惊的阳子则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男的。 『事情原委我不久后就会向您说明,请先跟我来吧!』 『请问一下……』 阳子正想问他是谁,附近突然出现一个声音。 『台辅。』 男人抬头面向这个呼唤人的声调,有可能是这个怪怪男人的名字。 『什么事?』 可是在他皱着眉反问回去的方向,却见不到出声的人。 结果从某个地方再次传来声音。 『有追兵,看来是被盯上了。』 那张像能剧面具一样的脸突然变成凶狠的表情,他点个头然后抓住阳子的手腕。 『得罪了。──此地相当危险,请往这里走。』 『……危险是什么意思?』 『现在没有空说明。』 问题直接被人挡回来的阳子畏缩了一下。 『敌人马上就来了。』 『……敌人?』 她对这些话感到很不安,於是反问回去。这时附近又发出声音了。 『台辅,已经来了。』 她东看西看,还是没有看见说话的人。就在老师们正准备开口说些什么的同时,靠近后面校园那一边的窗户玻璃破了。 破掉的那一块玻璃就在阳子附近。她在那一瞬间赶紧闭上了眼睛,耳边可以听见伴随着玻璃破碎声而起的惨叫。 『怎么回事?』 听到导师的声音,她睁开紧闭的双眼,只见老师想靠近玻璃破掉的那扇窗向外望。寒风从这扇正对着大河的窗户吹进来,冰冷的空气将某种很腥的臭味从外面一起夹带进来。地板上的碎玻璃一片狼藉,尽管算起来最靠近窗户的人是阳子,她却完全没有被碎片打到,因为那个怪怪的男人像盾一样地护着她。 『发生什么事?』 阳子搞不清状况地开口发问,那个男人以冷冷的语气开口。 『我已经向您说过很危险了。』 说完他又抓住阳子的手腕。 『往这里。』 阳子感到强烈的不安,她想把手从对方的掌握中挣脱,那个男的却丝毫不打算放开,甚至更用力地拉她。阳子一下没站稳,踉跄了几步,一只手扶住了阳子的肩膀。 结果是导师挡住想要强拉她走的男子。 『这都是你干的好事吗?』 那人目露凶光地看着导师,声音冰冷且不留任何余地。 『跟你无关,让开!』 『你是什么东西?竟敢如此嚣张!你找我们班同学想干什么?外面还有你的同伙吗?』 导师先怒斥那个男人,然后再瞪着阳子。 『中岛,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不知道。』 其实更想知道答案的人是阳子。那个男人硬要拉走正在摇头的她。 『先往这里走。』 『我不要。』 要是自己被误会成和这个男的同一伙就糟了,但就在她扭来扭去想从对方手中挣脱的同时,头顶上某处再次传来了声音。 『台辅。』 那声音显得很紧张。老师们东张西望地想找出到底是谁在讲话,那个男人则用力的皱眉。 『真是顽固。』 丢下这句话后,那个男人突然跪了下去,趁着阳子来不及反应时抓住了她的脚。 『不离君侧,矢言忠诚。』 他一说完立刻盯着阳子。 『您要说,同意。』 『说什么?』 『您不要命了吗?请快说‘同意’。』 听到他如此强悍的语气,阳子不由得被气势压倒,下意识地点头。 『同意……』 接下来这个男人所做的举动,简直让阳子呆若木鸡。 过了一秒,周围的人也发出吃惊的叫声。 『你这家伙!』 『你想对她做什么?』 阳子完完全全地呆在那里。这个陌生男人竟然抓着阳子的脚,然后低下头去,用前额去碰阳子脚趾的部分。 『你想要做──』 阳子的话只说了一半。 她开始觉得晕眩,好像有某种东西从体内窜过去;就在这一瞬间,眼前变得一片漆黑。 『中岛!这是怎么搞的? 第3章 』 导师脸涨得通红地骂她,但是就在同一个时刻,响起了轰隆隆的低沉地鸣声,靠近后面校园这一边剩下的玻璃则变得白白浊浊的。 《月之影,影之海》第一章、第五节 刹那间,看起来就像是大量的水喷了进来。 粉碎四溅的玻璃碎片反射着刺眼的光,横着大军压境。 她赶紧闭起眼睛,举起手臂并把脸转开,手臂上、脸上和身体上都有小小的刺痛感。照理来说,刚才应该会发出巨大的声响才对,但阳子却没有听见。 等到确定那种像是被小石子打到的感觉已经停止了,她才睁开眼,只见教室里洒满碎玻璃,仿佛到处都在闪闪发亮。原本聚集过来的老师们都蹲在原地,导师则趴在阳子脚边。 阳子关心地问导师的状况,发现他身上刺了数不清的碎片,接着阳子才听见老师们发出的呻吟声。 阳子赶快看一看自己身上,发现虽然她就站在导师旁边,身体却连一个伤口也没有。 阳子的导师紧紧抓住受到惊吓的阳子的脚。 『你……你干了什么好事?』 『我什么也没做啊!』 那个男人把导师沾满血的手给拉开。 『我们走吧!』 他身上也毫发无伤。 阳子摇头。如果跟他走,就真的会被人家认为他们是一伙的了。但是,阳子不但手被拉着,连脚也跟着动起来了,因为她不敢留在这个地方。她对『敌人来了!』这句话并没有什么真实感,心中更害怕的其实是待在这个遍地伤者、弥漫着血腥味的地方。 才跑出教师办公室,就碰上一位冲过来的老师。 『发生什么事?』 这位年纪有点大的老师大声怒骂,皱着眉把目光停在阳子身旁的男人身上。阳子还来不及说什么,男人就举起手来指着办公室。 『需要治疗,有伤患。』 简单说完又拉着阳子的手向前跑。老师在后面大吼大叫,但是听不清他说了些什么。 『你要去哪里?』 在那个男人不打算下楼,反而是往上爬的时候,阳子开口问了。阳子一心只想逃到外面赶快回家,因此把手往楼下指,但男人却把她的手往上拉。 『那边是顶楼了……』 『没关系,就走这边。走另一边会有别人过来。』 『可是……』 『我们走那边反而会带来麻烦。』 『什么麻烦?』 『您难道希望把无关的人牵连进来吗?』 那男人将通往顶楼的门打开,用力拉着阳子的手。 他说会把无关的人牵连进来,意思是指阳子并非无关的人罗?他所说的『敌人』到底又是什么?阳子很想问,但是有点不敢开口。 手被硬拉着,一路跌跌撞撞地上了顶楼,这时背后响起一阵怪声。 阳子把目光扫向身后,想找出这个仿佛生锈金属零件所发出的声音的来源,此时她看见门上出现一个影子。 是一只两翼展开大约有五公尺长的巨鸟!咖啡色的翅膀,颜色鲜艳而弯曲的长嘴则张得大大的,发出像猫兴奋时的奇怪声音。 ──是它! 阳子的身体像被缚住一样动弹不得。 ──是梦里的那个东西! 浓重的杀意随着怪声一起从房子的屋顶上降下来,快入夜的阴霾天空变得很暗,只有从层层叠叠的云端某处流泄下来的夕阳,射出微弱的虹光。 那只长得像鹫的鸟有角,只见它把头一晃,翅膀用力地拍一下,就刮起一阵充满恶心臭味的强风。像在梦境中一样,阳子只能呆呆地看着它。 巨鸟的身体向上飞舞,它非常轻快地浮升,在天空中再度展翅,接着突然改变翅膀的角度。 阳子有点茫然地想着,那是要急速降落的姿势。巨鸟粗壮的脚正朝着阳子的方向,在那覆满咖啡色羽毛的脚上,还恐怖地长着又大又尖锐的钩爪。 阳子还没来得及站好,鸟就降落了,她甚至来不及尖叫。 虽然阳子的眼睛是睁开的,但她却什么也看不到。直到肩膀受到了沉重的撞击,这时她才很快地想通,是钩爪要把她撕裂的缘故。 『骠骑!』 阳子听到有人从某处发出声音,接着眼前流过一片暗红色。 ──是血。 阳子心里想。奇怪的是,她并不怎么感觉到痛。 阳子闭上了眼睛。她心想,『比想象中轻松嘛!我还以为死比这个要可怕多了呢!』 『振作一点!』 阳子被这个坚定声音的主人摇着肩膀,终於回神了。 男人俯视着她的脸,阳子感觉到背正靠着水泥地,左肩则有种围墙般的坚硬触感。 『现在不是发呆的时候!』 阳子跳了起来,发现她倒下的位置离自己原本站的地方,已经有相当的距离了。 怪声又响起来了,巨鸟站在门前挥动双翼。 它每拍一次翅膀就会刮起一阵强风,爪子将顶楼的水泥地给挖开了。因为指甲深深地陷在地板里,所以那只鸟似乎不太能动。 它焦急地用力把头左右摇晃,这时阳子才看见,有只红色的动物正咬着它的脖子不放,那是只全身长满暗红色的毛、像豹一样的动物。 『……天哪!』 阳子发出惨叫。 『那是什么东西?』 『我说过很危险的。』 男人把阳子拉起来,那一瞬间,阳子看看男人再看看鸟。 巨鸟和野兽仍纠缠在一起,互较高下。 『芥瑚。』 随着男人的呼唤,从水泥地中出现了一个女人。她就像是从水面浮起来一样,出现了覆满羽毛的上半身。 女人长得像鸟翅膀的手臂里抱着一把剑,那把剑可以用『宝剑』一词来形容,有着美丽的剑鞘,剑柄是金的,鞘上也装饰着金子。这样一把镶着金银珠宝的剑,看起来就没什么实用性。 那男人从女人手中将剑拿起来,然后直接硬推给阳子。 『……做什么?』 『这是您的东西,您快用它。』 阳子一下子看看男人又看看剑。 『……我?不是给你用的吗?』 男人不太高兴地把剑塞进阳子手中。 『我没兴趣舞剑。』 『现在这个状况,你不是该拿剑来救我吗?』 『不巧我正好不会剑术。』 『拜托!』 手中的剑比看起来要重,阳子不认为自己挥得动。 『我也不会啊!』 『那您打算乖乖地让人家杀死吗?』 『我不要。』 『那您就要用它。』 阳子的脑袋简直混乱至极,但只有一个念头强过其它的,『我不想被杀死!』 话虽如此,阳子也没有举剑奋战的勇气,她毫无打斗的力量和技巧。 『快点挥剑!』 『我根本不会挥剑!』 就在这两极的声音下,阳子采取了第三种行动。 她将剑扔了出去。 『你干什么──愚蠢!』 男人的声音夹杂着惊讶和愤怒。 阳子朝着巨鸟丢出去的剑,并没有刺中目标,只轻轻地擦过了拍打中的翅膀尖端,然后掉在巨鸟脚边。 『真受不了……骠骑!』 他啐了一口。 原本把爪子嵌进巨鸟翅膀的暗红色野兽在男人的呼唤下走开了,要离开时还蹲下身去,把掉落的剑衔起来,然后像箭一般地飞奔回阳子身边。 男人一边接下剑一边问那动物。 『撑得下去吗?』 『还可以吧!』 令人惊讶的是,那只被称为骠骑的暗红色野兽竟然开口回答了。 『交给你。』男人简短地对它说,接着对默默等在一边、长得像鸟的女人吩咐一声。 『芥瑚。』 女人刚点个头,突然就有碎石子飞过来。 那是因为巨鸟拔起爪子,让水泥碎块飞了起来。 暗红色野兽朝着意图飞起的巨鸟一跃而上,不知何时已经全身都出现并飞上天空的女人也加入战局。那个女人的脚和人类一样,只不过长满了羽毛,此外还有一条长尾巴。 『班渠,绒朔。』 如同那个女人在男人的呼唤下现身般,同样有两头巨大的动物出现了。一只是大型犬,另一只则很像狒狒。 『班渠,这里交给你了。绒朔,你带她走。』 『遵命。』 两头动物垂下头。 男人对它们点点头,转过身去,动作毫不犹豫地走向围墙,接着就一溜烟地消失了。 『……不要啊!等等!』 阳子大叫。这时像狒狒的动物把手伸出来,碰到阳子的身体,不容分说就将她抱住,阳子立刻尖叫。但狒狒对此听而不见,把她夹在腋下,并且把脚一蹬地跳到围墙外面去了。 *************************************************xiaoweisan言:景麒这个绑匪实在是不负责任。这也罢了,外貌还是“有如能剧面具的脸”“目露凶光”的“怪男人”,景台辅的fans们会哭吧。对,这就是我花时间打这两节的原因,卡卡卡卡卡(模仿某动漫人物狂笑中)。 《月之影,影之海》第一章、第六节 狒狒从屋顶跳到顶楼、再次顶楼跳到电线杆,不停地进行惊人的跳跃,如风般奔驰。 等到了远离城市的海边,在面临港口的防波堤上,阳子才从这个粗暴的运送方式下解脱。 狒狒把怀里的阳子放到地上,趁着阳子喘口气时,一语不发地消失了。 第4章 阳子东张西望地想知道它消失到哪里去,却看见那个男人手提宝剑,从堆叠在一起的巨大消波块间钻出来。(xiaoweisan言:有没有人觉得景麒的行动很诡异?搞不懂这人用土遁术干什么去了?) 『你平安无事吧?』 阳子闻言点点头。她觉得晕眩,因为狒狒跳来跳去地让她头昏,除此之外,她认为超乎常人理解的事接二连三地发生也是部分原因。 她手脚发软,一屁股坐下去,毫无理由地开始流泪。 『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阳子望着不知何时跪在自己身边的男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阳子抬起头用疑问的眼神看着对方,但他却一副不打算说明的样子。 阳子垂下眼睛。那男人的态度太过冷酷,让阳子提不起勇气去质问,於是她将颤抖的手环抱着膝盖。 『……好可怕。』 听到阳子喃喃自语,男人以强硬的语气吐出几句话。 『您还在好整以暇地说些什么?它马上就追来了,没有空让您悠闲地喘气休息了!』(xiaoweisan言:看这段时我真的很想扁景麒,稍微说明下状况会死啊?可惜没有人代表月亮教训一下他。) 『追……追来?』 阳子惊讶地抬头看,男人点点头。 『没办法,因为您未能将它砍死。虽然骠骑一行正试图阻止它,但恐怕是撑不了太久。』 『你是说那只鸟吗?那只鸟是什么东西?』 『蛊雕。』 『什么是蛊雕?』 男人流露出轻蔑的眼神。 『就是它。』 阳子退缩了一下。这算哪门子的说明啊?但是抗议的话却哽在喉咙。 『你是谁呢?为什么要来帮助我?』 『我是景麒。』 短短的一句,接着就没有进一步的说明了。阳子轻轻地叹口气。原来那个台辅不是他的名字啊?阳子虽然想问,但是现在的气氛好像不适合问问题。 她很想从这个来路不明的男人面前逃走,赶快回家,但书包和外套都还放在教室里。她实在不想一个人回去拿,可是也不能就这么回家去。(xiaoweisan言:为什么不能?!天哪,都卷进异世界纷争这种大事里了,还顾虑什么书包!!) 『──您准备好了吗?』 阳子正觉得不知如何是好而蹲在一旁,出乎意料地被问了这个问题。 『什么东西准备好了?』 『我问您已经可以出发了吗?』 『出发?去哪里?』 『那里。』 『那里』到底是哪里?阳子一点头绪都没有,只见男人把满脸茫然的阳子的手给抓住。阳子心想,这是他第几次抓着我的手臂了? 为什么他从不给人满意的答覆,却老是想要强迫自己做这个做那个? 『……等一下。』 『没时间了。』 男人用焦躁的语气说。 『我已等候多时,没空再等了。』 『那个地方在哪里?要花多久时间?』 『一直走的话,去程要一天。』 『这么远?那不行。』 『怎么不行?』 阳子受到责备而低下头。就算她想去看一看状况,也得考虑到对方是个来路不明的人。 单程要花一天对阳子来说是个不可能的数字。她可以向父母解释一下就离开家吗?思想顽固的双亲,绝不可能准许阳子单独旅行的。 『……我不行。』 她觉得好想哭,一点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个男的不但什么都不告诉她,还用可怕的表情硬是作出无理的要求。 她怕哭出来又会被骂,於是拼命忍住眼泪。 阳子一个劲地抱住膝盖,什么也不说。此时突然又响起了那个声音。 『台辅。』 男人抬头望天空。 『蛊雕来了吗?』 『是。』 阳子的背脊窜过一阵凉,那只鸟追来了。 『……帮我。』 阳子抓住男人的手臂,他回头看着阳子,将手里提着的剑递过去。 『想要保命就用这个。』 『可是我不会用这种东西。』 『它只有您可以用。』 『我真的没办法嘛!』 『那我将宾满借给您。──冗佑!』(xiaoweisan言:有这种好东西为什么刚才不拿出来?) 他一呼唤,就从地面上出现了半张男人的脸。 那个男人脸色非常难看,仿佛是石头做的,凹陷的眼睛像血一样红。从地底冒出来的头下面没有身体,只有半透明果冻状的东西,像水母般纠成一团。 『……那是什么?』 他毫不理会轻声发出哀嚎的阳子,继续从地面钻出来,接着直接朝阳子飞过去。 『不要!』 阳子企图逃跑,但是手被景麒抓住了。 想逃却逃不了,这时阳子的脖子后面突然有个重重的东西骑了上去,她知道,就是那颗头!阳子感觉有种冰冷又软趴趴的东西钻进制服的领口,於是她尖叫起来。 『不要!拿开!』 没被抓住的那一只手拼命乱挥,想把背上的东西拍掉,但景麒却将这只手也抓住了。 『不要啦!哇!』 『真是不听话,冷静一点。』 『不要!人家不要啦!』 冰冷浆糊般的东西从背上朝手臂蠕动,阳子还感觉到脖子后面被一个东西用力压住,不由得发出哀嚎。 她双膝一软差点坐下去,然后身子扭来扭去硬想甩开男人的手,结果臂膀一挣脱束缚就因为用力过猛而摔倒。当她半惊慌地两手去拨脖子后面时,却发现什么都摸不到了。 『什么?怎么回事?』 『只不过是冗佑附身了。』 『什么附身?』 阳子双手在全身上下摸来摸去,但是那种奇怪的触感已经从身上消失了。 『冗佑就会使剑了,把这个拿去用吧。』 男人冷冷地说着,同时把剑递过去。 『蛊雕速度很快,如果连那一只都杀不了,一定会被追上的。』 『连……那一只?』 连那一只,这意味着还有其他的追兵吗?就如同梦中的情景一样。 『我……我做不到。而且,刚才那只叫冗佑还是宾满的动物跑到哪里去了?』 男人没答腔,抬头看天空。 『来了。』 -- 《月之影,影之海》第一章、第七节 还来不及回头,阳子就听到背后传来怪声。 阳子举目望着声音的方向,剑则被塞进她的手心。她不再去管那把剑,转过身去,只见身后的天空中,展翅的巨鸟正准备降落。 她开始哭喊,立即明白自己已经逃不掉了。 逃命的速度绝对比不上那只鸟俯冲而下。她不会用剑,她没有对抗怪物的勇气,她没有保护自己的方法! 眼看着粗大的脚爪越来越接近,她想闭上眼睛却无能为力。 一道白光闪过眼前,一个剧烈的声音响起。随着那像是岩石彼此撞击的声音,仿佛斧头般沉重的钩爪在她面前停住了。 挡住爪子的是剑,而将剑半拔出剑鞘举在眼前的,正是自己的双手。 但她连问自己为什么的时间也没有。 阳子将剩下的剑身抽出,边拔边划向蛊雕的脚。 腥红血花四溅,伴随着微热的温度喷上阳子的脸。 阳子傻掉了。 使剑的人当然不是阳子,而是手脚自己动起来,斩掉了正想狼狈地向上飞的蛊雕的一只脚。 鲜血再次飞溅弄脏她的脸,温热的液体顺着下巴到颈项,流进领子里。那触感让阳子颤抖。 阳子的脚仿佛要避开横飞的血沫般后退几步。 逃窜到空中的巨鸟。立刻重新摆好姿势俯冲下来。 在她挥剑去砍鸟翼的同时,随着身体的每次动作,阳子都感觉到身上窜过一阵阵冰冷的滋味。 ──是它,是那只叫冗佑的野兽。 翅膀受伤的巨鸟一面怪叫一面朝地上冲。阳子注视着鸟,此时她明白了,是那只叫冗佑的动物在操纵她的手脚。 拍动翅膀有如在痛苦挣扎的巨鸟朝阳子而来,庞大的双翼像在敲打地面。 阳子的动作有如行云流水,一闪身的同时剑也深深砍进巨鸟的身体。 温热的血液淋上她的头顶,手上则还残留着斩断骨与肉的骇人触感。 『不!』 嘴巴虽然听从阳子的意志在喃喃抗议,身体却不听使唤。 她毫不理会沿着身体流下的血液,把剑深深刺进摔到地面上挣扎的蛊雕的翅膀中,再用刺穿的剑直接划裂巨大的翅膀。 然后阳子转身,面对着喷着血沫嚎叫、痛苦扭动的巨鸟的脖子。 『不……住手!』 巨鸟倒在地上,虽然用力拍打着受伤的翅膀,但翅膀却已无法负载体重飞起来。 阳子的剑避开了在半空中挥舞发出声音的翅膀,直接刺穿它的身体。那一刹那阳子虽然避开了目光,但那切开软绵绵阻碍物的触感却还留在手上。 她将剑拔出后马上又高举,毫不犹豫地劈向鸟颈。剑被颈骨卡住了。 再次把剑从黏稠的血肉里抽出举起,接着将染成鲜红的鸟颈彻底砍断,把剑用还在抽搐的翅膀擦一擦,最后手脚不听使唤的状况才停了下来。 阳子哀嚎,终於将剑给丢开了。 阳子把身体探出堤防的一端呕吐。 她一边抽噎一边爬下丢在海里的消波块,跳进水中,完全没意识到现在才二月中,海水仍冰得刺骨,一心只想着要把满头的血给洗掉。 第5章 她疯狂忘我地泼着水,等到好不容易镇定一点时,却抖得没办法从水里爬起来。 慢慢地爬回堤防,她这时才又哭出声来。恐惧和嫌恶感让她不得不哭。 等她哭到声音哑了,没力气了,这时景麒才开口。 『已经好了吗?』 『……什么好了?』 她茫然抬起头,只见景麒脸上毫无表情。 『不是只有它一个追兵而已,下一个追兵马上会到。』 『……所以呢?』 她的神经某处似乎麻痹了,对『追兵』一词并不觉得恐惧,对男人正眼瞪着她也不感到害怕。 『追兵很难对付,为了要保护您,只有请您跟我一起走。』 阳子冷冷地回了一句。 『不要!』 『这么说很不懂事。』(xiaoweisan言:景麒你实在不可爱。) 『我受够了!我要回家!』 『回家之后一定不安全的。』 『我不在乎,管它的。我好冷我要回家。……把那个怪物拿掉啦!』 男人盯着阳子不放,阳子则淡淡地回看他的眼睛。 『它附在我身上对吧?快把那个叫什么冗佑的野兽拿掉。』 『在目前的状况下,它对您是有必要的。』 『没有必要,因为我要回家了。』 『您不要再继续糊涂下去了!』 被骂了之后,阳子瞪大眼睛。 『您要是死了可就麻烦了。如果您还不同意,我只好使出强硬手段。』 『不要胡说八道!』 阳子大叫。在她记忆中,这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对别人大吼,不过一旦吼了出来,体内竟涌起一股奇妙的兴奋感。 『我是招谁惹谁啊!反正我要回家,不想再被卷进这种事情了。我哪里也不去,我要回家。』 『现在恕难从命。』 阳子粗暴地将他塞进自己手中的剑推开。 『我想回家!你不要命令我!』 『我说了很危险的,您还不明白吗?』 阳子笑了一下。 『危险也无所谓,这和你无关吧?』 『并非无关。』 男人低声说了一句,眼睛注视着阳子身后点点头。毫无预警的,从阳子背后伸出两只白白的手,抓住她的手臂。 『你要做什么?』 她回头一看,是那个一开始拿着剑出现的像鸟的女人。那个女人抓着阳子的手,硬逼她抱着剑,然后就从背后把她架起来抱住。 『放开我!』 『您是我的主人。』 听到这句话,阳子抬头看景麒。 『主人?』 『虽说主命不可违,但事关您的生死,还请暂且谅解。首要之事乃是维护您的平安,并且掌握一切状况。之后您若是想要回家,我自然会送您回去。』 『我什么时候变成你的主人了?明明是你硬闯过来,什么也没讲就逼我做这个做那个,你在耍我吗?』 『没有空多做说明了。』 景麒说着,用令人发寒的眼神看着阳子。 『虽然我也不愿有这样的主人,但这件事并无法尽如人意。我绝不能抛弃主人,而且一定要小心不能将无关的人牵连进来。您再不答应,我就要霸王硬上弓了。──芥瑚,直接带她走。』 『不要!放开我!』 景麒完全不理会阳子。 『班渠。』 长着红毛的野兽受到召唤从阴影中出现。 『快飞离这里,血腥味飘出去了。』 接着那头叫做骠骑、长得像大豹子的野兽现身,那个女的则从背后架着阳子骑到它背上。 阳子对那个动作灵巧、正跨上班渠的男人叫骂。 『别开玩笑了!放我回家!起码把那个怪物拿掉啦!』 『它并未造成什么妨碍吧?虽然被冗佑附身,但应该不会有什么感觉才是。』 『可是很恶心!拿掉!』 男人面向阳子,对冗佑下令。 『你绝不可现身,要像不存在一样。』 这句话并无人回答。 景麒点点头,载着阳子的动物就站起来。那一瞬间她紧紧抓住架着自己的女人的手,同时那野兽也安静地向上一跃。 『……我不要啦!』 无视于阳子的尖叫,野兽毫无阻碍地跃向天际。 它仿佛像在空中游泳般缓缓向上爬升,要不是地面离视线好远好远,那野兽的动作简直平稳到让阳子误以为自己并没有在移动。 野兽在空中奔驰。地面如梦般遥远,城市已向晚。 《月之影,影之海》第一章、第八节 满天寒星点点,地上则有组合成都市轮廓的一片星子。 野兽飞跃到海面。 它有如在空中泅泳般地翱翔,而且速度快得惊人。原本因为没有风呼啸而过的触感,让人不太容易认识到这一点,但是看到背后夜景急遽的远离,就能体会到速度非比寻常。 不管阳子怎么大叫、咒骂,都没有人理会她,连苦苦哀求也得不到回答。 身在漆黑的大海上,由於看不到可以显示高度的东西,因此她对『高』的恐惧感并不深;她怕的是不知要去哪里。 终於,阳子开始放弃去想背上的东西,也停止大吼大叫。一旦不去介意这件事,她就想起要活动一下四肢,同时也觉得这只飞天怪兽的背挺舒服的,从身后抱住她的女人的手则温暖了她冰冷的身体。 阳子有点犹豫,后来还是开口问背后的女人。 『那个……追来了吗?』 她半扭过身子去问,女人点点头。 『对,有很多妖魔追兵。』 女人的声音听起来温和亲切,因此阳子放下心来。 『你们……是谁?』 『我们是台辅的仆人。──请看前面,要是您摔下去我会挨骂的。』 『……好。』 阳子不情愿地面向前方。 黑暗的海与黑暗的天空、黯淡的星光与海浪、高挂天上的寒月,就是映入眼帘的一切。 『请小心拿着那把剑,绝不能让他离开您的身边。』 这句话让阳子怕怕的,难道又要来一场像刚才那样让人反胃的大战吗? 『……敌人来了吗?』 『它们在追是一定的,不过骠骑速度比较快,您无须担心。』 『……那意思是?』 『千万不可以把剑和剑鞘弄丢。』 『剑和剑鞘?』 『那把剑不能和剑鞘分开,剑鞘上挂的那颗明珠可以保护您。』 阳子瞧瞧手中的剑,剑鞘上系着一条装饰用的细绳,另一端绑着一颗乒乓球大小的青石。 『这个吗?』 『对。要是冷的话,您可以试着握住那颗珠子。』 阳子依言试着将他握在手中,结果有一股暖流缓缓地渗进掌心。 『……好暖和。』 『它对受伤、生病或疲劳也有效。剑和明珠都是秘藏的御宝,绝不可将其遗失。』 阳子点头,正在想下一个问题时,野兽的高度忽然下降了。 漆黑的海映着苍白的月影。织缀在海波上的这个倒影,正充满魄力地向她们靠近,海上好似被这股气势激荡而溅起泡沫。(xiaoweisan言:看到这里,总算理解了篇名“月之影,影之海”的由来。) 等到降得更低,才发现海面沸腾般地激起水柱,浪涛汹涌。 阳子有个感觉,那野兽正打算飞进汹涌海面上闪闪发亮的光轮中,於是她发出哀嚎。 『我不会游泳!』 她紧紧抱住那双白色手臂,但女人手上轻轻地用力。 『不要紧的。』 『可是……』 还来不及说下去,海面就占据眼前的一切,阳子开始尖叫。 飞进光的瞬间,她本以为一定会受到激烈的撞击,可是却全然不是如此。 既没有激起浪花,也感觉不到水的冰冷,只是像融入光芒中一般,有道银白色光线射进紧闭的眼皮下。 她感觉像有一匹很薄的布抚过脸颊,睁眼一看,那里是一条光的通道,起码阳子看来像是如此。没有声音没有风,只有皎洁的光芒洒满四周。 她们一头往下栽,脚边月亮状的白光将黑暗切开,还可以看穿到另一面正在卷起的巨大波浪。 『这是……什么?』 往前钻的头顶和脚边一样,可以见到圆形的光芒。 是头顶上的光圈向脚边射出白光?抑或反过来,是脚边的光圈向头顶上照过去呢?不管是哪一种,如果那是出口的话,那这条隧道可说是相当的短。 一眨眼就穿越了这片耀眼的光,载着阳子的野兽又跳进光圈之中。她再次感受到薄布轻抚身体的触感,接着就跳出来到了海面上。 突然之间,声音回到了耳朵里。放眼望去,只见到反射着微弱光线的海面。就像进来的时候一样,阳子他们是从漆黑的海面的月影中钻出来的。大海一望无际,幽暗的海洋沐浴在月光之下,看起来仿佛延伸到无穷尽。 她们从月影中出来的同时,以野兽为中心扩散出大大的涟漪,描绘出同心圆,海面转眼间激起水花,开始掀起狂风般的滔天巨浪。 从浪头泡沫破碎的样子,可以看出风吹得有多猛烈,原本一直接近无风状态的猛兽周围也卷起了微风,头上的云开始飘动。 野兽增加高度往上空疾驰,等距离远到缀在汹涌海面上的月影成为唯一可见之物时,女人突然开口了。 『骠骑。』 冷硬的声音使得阳子回头看她,然后随着她的视线看到了背后,只见夜晚的海上,有无数黑影从苍白的月影中跳出来。 第6章 唯一发出亮光的天顶月娘和她的影子,此时竟被云层遮蔽而消失,不久全然的暗便降临,如今正是一片漆黑。 在天与地都不存在的黑暗中有一抹淡淡鲜红色的光晕,出现在原先月影落下的方向,这微弱的光芒像火焰燃烧一样地变形、舞动。 逆着光可以看见数不清的黑影,是一群异形怪兽。 它们的确是从光的那一方边跑边跳地朝着这里冲过来,有猴子有老鼠还有鸟,有赤兽有黑兽也有青兽。 阳子呆了。 『那是……』 是它们。这个景象就是── 阳子尖叫。 『不!快逃啊──!』 女人用手摇一摇阳子,像是在安慰她。 『正是如此,请您坐好。』 『不!』 女人将阳子的身体压下去。 『请用力抓住骠骑。』 『那你呢?』 『我尽可能去阻止它们。请紧紧抓着骠骑,而且最重要的是绝不能把剑放开。』 看到阳子点头答应,女人将手放开,然后往漆黑的天空一蹬,向着背后疾冲而去。金褐色条纹的背影,刹那间就被黑暗所吞没。 阳子的周遭除了黑暗之外,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狂风卷起,让阳子开始摇晃。 『骠……骠骑……先生。』 她小心地趴在骠骑背上说话了。 『什么事?』 『我们逃得了吗?』 『不知道。怎么了?』 它用毫不紧张的声音回答之后, 『上面!请小心!』 『什么?』 阳子抬起头,眼中映着隐约的红光。 『是号喻。』 手臂紧紧抱着的动物才刚说完就身子一闪,横跳向半空中,旁边有个东西则以惊人之势往下坠落。 『那是什么?怎么回事?』 骠骑在空中左右跳来跳去,一边急遽地减低高度。 『拔剑。──有埋伏,我们被包围了。』 『天哪!』 阳子大叫,眼前的黑暗中亮起淡淡红光,逆着光可以看到某种黑黑的影子,成群的东西像在跳舞一样,越来越接近。 『不!快点逃啊!』 我才不要拿剑呢!她心里这么想的瞬间,突然感觉到有种冷冷的东西慢慢摸着她的脚。(xiaoweisan言:是不是有点恐怖?) 跨骑着野兽的阳子,两膝啪的一声用力夹住骠骑的身体。冷冷的东西爬上脊背,把阳子的上半身硬从骠骑背上扳坐起来。 手已经自作主张准备战斗了。她的双手放开骠骑,把剑拔出来,然后将剑鞘往背后一插,塞进裙子的腰带里。 『……不要!住手!』 右手抓剑摆好架势,左手则紧紧揪住骠骑身上的毛。 『求求你,不要!』 那群东西靠过来,骠骑则迎上去,双方如疾风般冲向前互相交锋。 骠骑跳进那群异形之中,阳子的手则顺理成章,对猛然杀到的巨大怪兽挥砍。 『不!』 阳子闭上眼睛。只有尖叫和闭眼两项是阳子的意志还能左右的。 她从未杀过活的东西,连上生物课要解剖时都不敢直视。她希望不要有人害自己杀生。 剑不动了。骠骑的声音传来。 『不要闭眼睛!这样冗佑就没办法动了!』 『我不要!』(xiaoweisan言:所谓的自掘坟墓就是指这种情形……) 野兽突然猛地往旁边跳跃,让她的头往后一仰。 不管它前后左右如何跳来跳去,阳子依旧紧紧闭着眼睛,她不想看到杀戮。既然闭上眼就能阻止那把剑,那她怎么可能会睁开呢? 骠骑用力往左一跳。 突然间,她觉得受到一股冲击,像是撞上墙壁一样。阳子听到像狗哀嚎般的短促叫声,於是马上张开眼睛,但眼中只见深深的漆黑。 她还来不及思考,骠骑的身体就用力一倒,毛皮的触感从双膝之间消失了。 连尖叫的空暇都没有,阳子被抛进半空中。 因惊讶而睁开的眼睛里,映入某种猛冲而来、看起来像野猪的怪兽,右手则感受到斩肌破骨的重重冲击。刺进阳子耳中的,是怪兽的咆哮和自己的哀鸣。 那是她感官中最后体会到的东西,接着就坠入了黑暗。 -- 《月之影,影之海》第二章、第一节 浪涛拍打着沙滩。 猛地醒了过来,阳子正倒在海岸边。 阳子所躺的地方离被海浪打湿的沙地只有一点点距离,拍上来的浪很大。阳子知道是因为水花溅上自己的脸,她才醒过来的。 阳子把脸抬起来。一个特别大的浪涌过来,顺着沙滩往上蔓延,打湿了倒地的阳子的脚尖。不可思议的是她并不觉得冷,因此她就这样一直躺着,任脚尖让水波冲洗。 她闻到很浓的海潮味。阳子茫茫然地想着,潮水的味道和血的味道好像。她有个想法,因为人的身体里流着海水,所以侧耳倾听时才会听到体内潮骚的声音。 又是一个大浪打上来,这次水涌到阳子的膝盖附近了。被潮水夹带上来的沙子轻刮过膝盖,散发出浓浓的海水味。 阳子出神地望着脚边,发现退下去的潮水中混着红红的颜色。她把视线转向海中央,那里是一望无际的灰色海水和灰色天空,到处都没有红颜色。 又打上来一个浪,水退下去时还是红的。当她想找颜色从何而来时,阳子瞪大了眼睛。 『……啊!』 红色来自于她自己的脚。从被海浪冲刷的脚尖、小腿上,有红红的颜色溶入水中。 她赶紧用双手将身体撑起来,仔细一看,发现手脚都红通通的一片,连制服都变成黑红色。 阳子发出小小声的哀嚎。 ──是血。 她的全身都被别人溅上来的血给染红了,两手看起来简直红得发黑,轻轻握一握手,结果是黏得要命。再随便一摸,脸和头发也都一样淋满了黏黏的东西。 像是在配合阳子的哀嚎一样,又有一个特别汹涌的大浪打上来。 这次波浪冲洗到了已经坐起身的阳子,拍上来的水是浊浊的灰色,卷下去的水则溶进了红色。 阳子掬起水来清洗双手,从指间滴下去的水带着血一般的色泽。 浪花每次一打上来,她就赶快捧起水来洗手,但再怎么洗再怎么洗,双手都无法回到原来的白皙。不知不觉间水已经淹到阳子的腰了,腰部附近渗出的红色,将周围的水面染得通红,而且那抹红还渐渐在扩散。在一片灰蒙蒙的风景中,红色更加鲜明。 阳子忽然发现自己的手产生了变化,她将血红的手举到眼前。 指甲长长了。 又尖又利的指甲,竟然长得像第一节手指那么长。 『……怎么会这样?』 等她更注意去看,察觉到更多变化。她的手背上出现数不清的皲裂。 『这是什么……?』 小小的红色碎片啪地掉了下来,被风一吹飞向了大海。 小碎片剥落之后,出现在底下的是一撮红色的毛,才小小的一块就长满浓密的短毛。 『不会吧……』 她轻轻地把手搓一搓。碎片劈哩啪啦地掉下来后,竟然出现了红色的毛皮。只要她动一动,从脚上甚至脸上都有碎片剥落,而且到处都长有红毛。 被大浪一冲,制服就像烂了一样片片碎去,从衣服下面出现的一样还是红毛。潮水洗刷着这些毛,将红色化在水中,把她身边染成一望无际的血红。 如凶器一般的爪子,一身红毛。她开始变得像野兽一样。 『──我不信!』 她的叫声破碎。 ──太可笑了,竟然发生这种事。 制服剥落后暴露出来的手臂扭曲成怪异的形状,看起来像猫狗的前脚。 ──是溅到身上的血。 ──都是它们溅到我身上的血害的。 怪物溅到她身上的血,正在改变她的身体。 我会变成怪物。 (天哪,这太夸张了。) ──我不要。 『我不要──!』 但她听不见自己狂喊的话语。 阳子耳中听到的,只有海浪的声音,以及一头野兽的咆哮。 ──阳子睁开眼时,是在微明的夜色中。 一呼吸就全身都痛,尤其胸口更是痛得厉害。 马上将双手举到面前,阳子这才轻轻地喘口气。手上看不到爪子,也看不到红毛。 『……』 她无声地松了一口气。试图想起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一时之间却想不起来。她赶紧想撑起身子,但是身体变得硬梆梆地根本不能动。 慢慢地呼吸了好几口,然后她才慢慢爬起来。随着反复地深呼吸,痛楚缓缓离开了。从阳子撑起的上半身洒落了一枝枝的松树枝。 ──是松。 确实是松叶没错。举目四望都是松林,一抬头还看见树枝折断后的白色断面。她猜自己多半是从那里掉下来的。 右手现在仍紧紧握着剑柄,没想到竟然没有放开,接着检查一下自己的身体,竟然也没有受伤。当然是有数不清的小擦痕,但是找不到称得上伤势的地方。而且,身体也没有任何变化。 阳子慢慢地在背上摸了摸,将还好好插在裙子腰带、并没有丢掉的剑鞘抽出来,然后将剑收进去。 白霭轻轻地流动,飘着黎明前的空气,浪涛声在荡漾。 『我是作了个梦啊……』 被溅血的恶心触感,被迫和怪物打斗的经验,还有浪的声音。 第7章 『……好可怕。』 阳子喃喃地说着,看看旁边。 周围是海边常见的松树林。离海很近。天快亮了。还有自己没死也没受什么让人动弹不得的重伤。──这些是阳子得到的所有资讯。 树林里没什么特别不对劲之处,看来敌人并不在附近,相对地──同伴也不在附近。 从映在海面的月影中钻出来时,月亮还高高挂着,现在却将破晓。自己一个人竟然被抛下了这么长时间,看来一定是和景麒他们失散了。 ──迷路的时候不可以乱跑。 阳子低声自言自语。 景麒他们一定会来找我吧?因为都那么信誓旦旦地说过要保护我。要是我轻举妄动的话,搞不好反而会彼此错过。 想到这里她将身体靠上附近的树干,然后把系在剑鞘上的珠子握在手心试试看。结果全身的痛楚就这样缓缓地被抽离了。 真是奇妙,她心里想。 仔细检视那颗珠子,看起来不过是颗石头。他有着玻璃光泽似地、浓稠的蓝色。如果有蓝色翡翠的话,应该就是像这样。 她心里一边想着,一边再次紧握着珠子,静静地坐在那里闭上眼睛。 闭着眼睛的时候她似乎真的睡了一下,等阳子再次睁开眼,周遭已经洒满微亮的光线,呈现出清晨的景致。 『好慢啊……』 景麒、芥瑚、骠骑,他们正在做什么呢?为什么把自己丢下这么久? 阳子一阵犹豫之后试探地问。 『……冗佑……先生。』 阳子认为它应该还附在自己身上,所以开口叫它,但是没有得到回答。阳子仔细检查自己的身体,却到处都感觉不到冗佑的存在。原本就是只有挥剑时才知道它到底在不在,如今当然也无法得知它是不是失散了。 『你在吗?景麒先生他们怎么样了?』 她问了许多次,都没有回答也没有感觉。 不安在心中升起,说不定景麒他们就算想找阳子也没办法找。她回想起坠落前所听到的哀嚎,留在敌阵中的骠骑不知道是否平安? 她满心不安地站起来。先让嘎嘎作响、惨叫的身体放松一下,再站着东张西望。周围是一片松林,就在右手边可以看见林子的尽头。先到那边去应该没什么危险吧? 树林外面是凹凸不平的荒地,低矮的灌木紧紧依附在退成淡褐色的泥土上。 再过去是断崖,断崖那一边可以看见黑色的海。昨夜看见的海也是黑的,不过那应该是因为晚上的关系。现在都天亮了颜色还那么深,可见海的颜色本身就很暗。 阳子像是受到某种东西牵引,朝着崖边走过去。断崖的高度大约相当从一般公寓顶楼向下看,阳子从那边呆呆地望着海水好一阵子。 不是因为高度,而是被脚底下宽阔大海的怪异给吓到了。 海水是接近墨黑的深蓝色。断崖的线条清晰的延伸到水面下,可见水本身不但没有颜色,还称得上是相当清澈。 在遥不可测的深海中盘踞着黑暗,因为水很透明让人觉得更加凸显,像是在俯瞰光也无法到达的深渊。 在深海的最深处,有小小的光在亮着。虽然看不出是什么东西,不过那看起来像沙粒的光有些一点一点地闪着,有些则聚集起来形成一团淡淡光晕。 ──就像星星一样。 头晕目眩的阳子跌坐在崖边。 那正是宇宙的景象。那些曾在照片上看过的星星、星团和星云,正散布在自己的脚下。 ──这里是陌生的地方。 她心里突然冒出这个想法。原本一直避免去面对的东西开始不停地涌出。 这里不是阳子所知道的世界。阳子不认识这片海。也就是说,阳子被卷进另一个世界了。 ──我不要。 『我不相信……』 这里是哪里?是个什么样的地方?这里属危险抑或安全?今后又该怎么办? 我为什么会遭遇到这种事? 『……冗佑……先生。』 阳子闭上眼叫着。 『冗佑!求求你,回答我!』 体内只有潮水般的声音,原本应该附在她身上的东西没有回答。 『你在不在?有谁快来救救我!』 已经过了一晚,妈妈在家想必很担心吧?爸爸现在一定是大发雷霆。 『……我想回家。』 她喃喃自语着,泪珠滚了下来。 『我好想回家……』 一旦溢出来眼泪就停不住,阳子抱着膝盖把头埋进去,开始放声大哭。 哭到额头开始发热了,阳子终於才把脸抬起来。哭个过瘾后她稍微平静了一点。 缓缓地睁开眼睛,面前是仿佛宇宙般的无垠大海。 『……真不可思议。』 她有种俯视星空的感觉,一片繁星点点的夜空。水中的星云慢慢的旋转着。 『美得不可思议……』 她自觉终於镇定下来了。 阳子茫然地注视着水中的星星。 《月之影,影之海》第二章、第二节 阳子一直在那里看海,直到太阳越过天顶。 这里究竟是什么世界?什么地方呢? 她是穿过月影到这边来的,这件事本身就很怪异。要抓住月影就和抓住夕阳一样,都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还有景麒以及他身边那些莫名不可解的动物。在阳子的世界里并没有那样的动物。它们应该就是属於这个世界的生物吧?阳子起码想通了这一点。 景麒究竟为什么要把阳子带到这里来呢?他明明说有危险,说要保护她,却又让阳子被丢在这里。 景麒他们情况如何?那些敌人到底是谁?它们是为了某个目的才攻击阳子的吧?那个状况和梦里一模一样是为什么?一开始阳子又是为何连续一个月都作那个梦? 越想越觉得都是谜团,思考陷入了迷宫。自从遇见景麒之后,一切事情都加上了问号,阳子能理解的部分实在少之又少。 她不得不认为景麒真是可恨。 突然就出现,完全不理会阳子的感受,硬将她拖进莫名其妙的世界。要是没有遇见景麒的话,她应该就不会到这种地方,也不会沦落到被迫杀死怪兽般的生物了。 因此她并不是想念景麒,只是除了他以外无人可依靠。但是景麒他们并没有来接阳子。是不是在那场战斗中出事了,所以想来也来不了?还是有什么其它状况? 这更加让她觉得自己所处的状况艰难。 ──为什么自己得要担这个心呢? 我什么也没做,都是景麒害的。想到这里,她开始觉得会被怪物攻击也是景麒的错。 在教师办公室里听到的那个声音不是说『被盯上了。』吗?虽然景麒说是『敌人』,但应该不是指阳子的敌人,阳子不记得自己曾和怪物为敌。 景麒说阳子是他的主人。阳子认为那就是肇事的原因。(xiaoweisan言:完全正确。)因为阳子是景麒的主人,才会被景麒的敌人攻击。为了保护自己不被敌人攻击,她不得不被迫用剑,不得不来这种地方。 但是,阳子不记得有当过他的主人。 她想不出任何被称之为主人的理由,换句话说,是景麒误会了,或者是他单方面这样认定吧! 景麒说:『找到您了。』他一定是在寻找主人时发生某种重大的误会。 『这算哪门子的保护嘛!』 阳子小小声骂道。 『还不全都是你害的。』 原本短短的影子开始伸长,阳子终於站起身来。的确,光是一直坐在这边咒骂景麒,对事情也没什么帮助。 阳子左顾右盼一番。不管往断崖的哪一个方向走,看起来都像是没有尽头,不得已只好后退,往回走向原来的松林那边。虽然没有外套,但她并不觉得特别冷,看来这里的气候要比阳子居住的城市更好。 并不是很大的树林,像台风过后般到处散落着折断的树枝。穿过树林,有一片宽阔的沼泽地。 『……?』 仔细一看,那并不是沼泽地,而是流进了泥巴的田地。 水面到处有笔直的田埂探出头来,低矮的绿色植物才刚自泥中冒出尖端,就被吹得东倒西歪。 放眼望去是一片泥海,远远的地方则有人家形成了小聚落,更过去是险峻的山。 看不到电线杆或是铁柱子,远处的村庄也完全见不到电缆之类的东西,房舍的屋顶上也没有天线。 屋顶铺着黑瓦,墙壁看起来是黄黄的土墙,村庄四周种了矮树,像是要把它围起来,不过几乎都倒了。 这里并没有她原先以为会有的奇怪景色和房屋,使阳子放下一点心。虽然感觉上有些许的不同,但仍然像是日本随处可见的田园景色,甚至让人不禁失望。 放心之后,她仔细看看四周,离松林很远很远的地方有几个人影。背影不是很清楚,不过身形看起来并不像怪物,他们似乎正在田里工作。 『太好了……』 她下意识地说出声来。一开始看见那片海时她简直惊慌失措到极点,但眼前这个景色却没有那么怪异。如果不去看他们好像还没有电的这一点,简直就像是位於日本某处的小村子一样。 阳子深呼吸,决定试着向远远可以看到的那些人打招呼。虽然和陌生人搭讪会有些怕怕的,但阳子已孤立无援了。作下决定后,她突然有个疑问,不知道语言通不通?不过她现在非向人求助不可了。 为了替胆怯的自己加油打气,阳子口中喃喃念着。 第8章 『我先解释状况,然后再问有没有人看到景麒他们。』 阳子也只能这么做了。 边找着可以走的田埂,阳子朝着不停进行农事的人影走过去。随着距离越来越接近,至少知道他们并不是日本人。 有褐发的女人,还有红发的男人,都有着和景麒类似的感觉。 他们的相貌、身材一点也不像白种人,只是因为发色不同所以显得有些不自然,除去这一点外,他们就像是很普通的男女。 身上穿的是类似和服但又不太一样的衣服,男的全都留长发再扎起来,此外看不出有什么特别异常的地方。他们用类似铲子的东西用力挖,似乎想将田埂破坏掉。 其中一个作工的男人抬起头来,看到阳子后碰了碰旁边的人。他说了些什么,听起来不像是特别陌生的语言。在那里的大概八个左右的男女看向阳子,阳子微微低下头,不知道该怎么办。 接着就有一个三十岁上下的黑发男人爬上田埂走过来。 『……你是从哪里来的?』 听到日本话,阳子打心底松了一口气,笑容自然而然地浮上嘴边。看来状况没有想象中的糟糕。 『我从断崖那边来的。』 其他的男男女女都停下来,注视着阳子和那个男人。 『断崖那边?……你的家乡呢?』 阳子正准备说是东京,却又把话吞下。把情况解释清楚说起来容易,但是如果真的老实说出来,恐怕人家也不会相信。 阳子还在犹豫的时候,那个男的又问了。 『你的打扮很奇怪,该不会是从海里来的吧?』 这虽非事实但也相差不远,於是阳子点点头。那男人瞪大眼睛。 『果然,原来如此啊,把我们吓一跳。』 男人露出讥嘲的笑,一派阳子难以理解的若有所悟。他用恶狠狠的眼神打量着,然后视线停在阳子的右手。 『你带着一把挺夸张的玩意嘛!这是想做什么?』 阳子知道他指的是自己手中的剑。 『这是……人家给我的。』 『谁给的?』 『一个叫景麒的人。』 男人走到了阳子身边。阳子不由得后退一步。 『你拿好像太重了……来,给我,我帮你保管吧!』 阳子有点怕那个男人的眼神,一点也不觉得对方纯粹是好意。於是她将剑抱在胸前,撇过头去。 『……不用了。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配浪。有问题请教别人时可不能亮出这种吓唬人的东西,把他交给我吧!』 阳子往后退。 『人家交代过不能放开的。』 『给我!』 被人一威胁,阳子开始害怕,但是又没有一口拒绝的气魄,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把剑递给男人。男人抢也似地收下,对着剑左看右看。 『好花俏的装饰,把这给你的男人很有钱吧?』 原本旁观的男男女女都围过来。 『怎么回事?是海客吗?』 『好像是。你们看看,很夸张的玩意吧?』 男人笑笑地想要拔剑,可是不知为何剑身在剑鞘里拔也拔不动。 『只是摆好看的啊?──唉,管他的。』 那男人笑着将剑插进腰带,接着突然伸手抓住阳子的手臂。他毫不理会阳子正在哀嚎,粗暴地将阳子的手往上一扭。 『……好痛!放开我!』 『那可不行,海客一定要送到县长那里去。』 他边笑边说,推了阳子一把。 『快走啊!放心,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男人强迫阳子向前走,还开口叫旁边的人。 『谁来帮帮我,把她带过去。』 ──手好痛。这男的不晓得是好是坏。阳子对自己不知将被带往何处感到惶恐。 『快放开我!』她心里想。才刚有这念头,手脚就传来一阵冰冷的感觉,接着阳子把那个男人的手甩开了。她的手自作主张地伸出去,将男人腰间的剑连剑鞘一起抽出来,然后用力地往后一跳。 『……你干嘛!』 周围的人叫着那个语带威胁的男人。 『小心啊!她那把剑……』 『安啦!那把剑是装饰用的。喂,小姑娘,乖乖过来我这里。』 阳子摇头。 『……不要。』 『你想被人拖着走吗?别装模作样,快点过来。』 『……我不要。』 远处的人们开始聚集过来。 男人踏出一步。阳子的手把剑从鞘中拔出。 『什么?』 『不要靠近我……求求你。』 阳子边环视着呆若木鸡的众人边向后退。接着她转身就逃,背后则响起追过来的脚步声。 『不要过来!』 她才刚回头看那些追来的男人,身体就自动地停在当场,并将剑举起摆出架势。她脸色铁青地大叫。 『不要!』 朝着冲过来的男人,剑动了。 『冗佑!住手!』 ──不行!就只有这件事绝对不行! 剑尖划出一个漂亮的弧形。 『我不要杀人啊!』 她边叫边用力闭上眼。瞬间,手不动了。 在那同时,她被一股很大的力量拉倒,有人骑在马上把剑给抽走。(xiaoweisan言:怪了,从哪儿冒出来的马?) 她迸出眼泪,与其说是因为痛,还不如说是因为松了一口气。(xiaoweisan言:真无聊。什么时候才能砍人砍到爽啊?) 『这女孩真乱来。』 她被粗鲁地踹来踹去,还来不及觉得痛,就被人硬拖起来站着,双手被两个男人扭到背后。 阳子无意抵抗。她心中唯一的念头,就只有乞求冗佑不要动。 『我们要把你带到村子里。还有那把奇怪的剑,一起带到县长面前去。』 -- 《月之影,影之海》第二章、第三节 阳子被强拉着站起来,逼着走上田间蜿蜒的小路。 走了大约十五分钟,终於抵达一座被高高的围墙围起来的小城。 刚才看见的村子不过是几间房子聚在一起,这里却有着高度将近四公尺的围墙环绕着城镇四周,围成四方形的外墙的其中一面有扇大大的门。看起来非常坚固的门扉朝内打开,门的那一边可以见到涂成红色、上面画了某种图案的墙壁,墙前则不知为何有一张没人坐的椅子被丢在那里。 被人从背后押着的阳子踏进了小城里。绕过红墙,通往城门的大路一览无遗。 她觉得这个小城的景色看起来似曾相识,但是却又很怪异。 会感到似曾相识,多半是因为建筑物的味道是很东方式的,白灰泥墙、黑瓦屋顶、绿云蔽天枝干曲折的树木。尽管如此,她却一点也不觉得有亲切感,这必定是因为没有人烟的关系。 不管是城门正前方那条宽阔的大路,还是左右两边分别延伸出去的小道,都完全见不到人的踪影。建筑都是一层楼,面向马路的这一边则有比屋子还高的白墙围起来,围墙上面相距一定的间隔就有个缺口,可以从中看到屋子隔出来的小庭院。 每栋房子的大小都差不多,屋舍的外观和细部则是大同小异,因此让人觉得毫无生命活力。 有的房子窗户开着,往外推高的窗板用竹竿撑起来;开着窗,反而让城里没有人影的情况更加一目了然。不管是大街上、屋子里,连一只狗都看不到,到处静悄悄的。 面前的那条大马路长度约有一百公尺,走到底是座广场,那边有栋涂上鲜艳色彩的白石建筑,颜色简直鲜艳到让人觉得假假的。两手边延伸出去的小路大概在三十公尺的地方就弯出一个直角,尽头处就是城镇的外墙,转角的另一边同样也没有人在。 看来看去都没有特别高的房子,黑瓦屋顶上方则可以窥见城墙;如果把视线转一下,就能看到整个城墙的形状,围成了很深的狭长四方形。 这是一个给人窒息感的窄城,面积恐怕连阳子念的高中的一半都不到。(xiaoweisan言:这么点大也能叫做城镇?)而相较于城镇的大小,城墙就未免显得太高了一点。 阳子心想,好像在鱼缸里一样。大大的鱼缸里,一个沉睡在水底、宛如废墟的城市。 阳子被带往正对面那栋把广场围起来的建筑物里面。 这栋房子让她联想到唐人街的房子,漆成红色的柱子、颜色鲜艳的装饰,但那种虚假不对劲的感觉和大街上没什么两样。建筑物里面贯穿着一条细长笔直的走廊,但同样也是阴暗没有人气。 带阳子来的那些男人好像有什么事要谈,所以边推着阳子边逼她向前走,把她押进一个小房间。 若要阳子用一句话来形容这个关着她的房间,那就是『监狱』。 地板上铺满了类似瓦片的地砖,不过多半是破掉或缺角的;墙壁熏得黑黑的,龟裂的土墙高处有一扇小窗,上头还嵌着窗棂。唯一的门上也有装了栏杆的窗子,透过窗格可以看到门外站着几个男人。 一张木头椅子、一张小桌子、一个大约一块榻榻米大小的台子,这就是全部的家具了。台子上铺著厚厚的布,看来那多半就是床了。(xiaoweisan言:小说里的监狱,比这条件坏的多去了──通常就用稻草或木板当床,也没有桌椅──看来十二国的统治还算仁义。) 这里是何处?是做什么的地方?自己接下来会怎么样?她有一箩筐的问题,但是并不想要问那些监视者,相对地,那些男人也一副不打算和阳子讲话的模样。 第9章 因此她坐在床上,默默地低着头。除此之外,她也没有别的事可做。 过了很久之后,屋子里才有人声。有人来到门前换班看守,新的守卫是两个男人,两个都穿着像剑道防具般青色的皮铠甲,可能是警卫或警察之类的人。阳子屏息以待接下来会发生的事,不料两个穿铠甲的男人只是凶狠地看着她,没和她说任何话。 就算是状况有点糟,起码还有状况发生,被丢在一旁的忐忑不安才最叫人难以忍受。她好几次都想试着叫住外面的警卫,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一段漫长得令人想要尖叫的时间过去了,太阳下山,牢里变得黑漆漆一片的时候,有三个女人来了。走在最前面那个拿着灯的白发老婆婆,穿着以前她在电影上看过的古早中国式的衣服。 好不容易看到人了,而且不是粗暴凶恶的大男人而是女人,这让阳子松了口气。 『你们退下吧。』 老婆婆对带着各式各样东西一起来的女人说。两个女人将物品放在地上,深深作揖后走出了牢房。老婆婆目送她们出去,接着将桌子拉到床边,将油灯状的烛台放在桌上。然后她还放个装了水的桶子。 『先洗把脸。』 阳子只是点点头。她慢吞吞地洗脸、洗手脚。手原本黑黑红红又脏脏的,洗过之后很快恢复成原来的颜色。 直到现在,阳子才惊觉手脚变得有多重多硬。这八成是因为冗佑的缘故,做了太多超出阳子能力范围的动作,让她全身肌肉僵硬不堪。 她尽可能地慢慢清洗手脚,让水渗进细小的伤口。梳梳头发,将背后编成一条的麻花辫解开,这时,她发现怪异的地方了。 『这是……怎么回事?』 阳子仔细看着自己的头发。 阳子的头发原本是红的,尤其发尾的地方就像脱色过一样,但是…… 麻花辫松开后微微卷成波浪状的头发的颜色…… 为何变得这样奇怪? 它是红色的。像被血浆染过一样,变成很深很深的红。虽然是有『红发』这个词,但这个颜色实在不能称之为红发。不可能有这种颜色,太怪异了。 阳子吓到了。这就和自己变成野兽的那个梦中所见的毛皮颜色非常类似。 『发生什么事了?』 老婆婆问了,她便哭诉着头发的颜色变了。老婆婆听了阳子的话后觉得很纳闷。 『怎么回事?没什么不一样啊!这红色虽然少见,不过很漂亮嘛!』 听了老婆婆的话,阳子摇摇头,在制服口袋里找了找,掏出小镜子。一看之下,她确定自己的头发真的变成鲜红色了,而且,她还看到镜子里面的是另一个人。 刹那间,阳子还不明白这代表着什么意义。她提心吊胆地举手摸摸脸,结果镜子里的人的手同样跟着动,这才愕然发现那就是自己。 ──这不是我的脸! 就算扣掉发色改变所造成的感觉差异,这仍是一张别人的脸。这张脸的美丑此时并不是重点,重点是的的确确变成另一个人的自己,仿佛日晒过的肌肤,还有变成深绿色的眼睛。 『这不是我!』 老婆婆对惊慌尖叫的阳子露出讶异的表情。 『你说什么?』 『这个人不是我!』 《月之影,影之海》第二章、第四节 老婆婆把小镜子从吓坏了的阳子手中拿走,用不慌不忙的动作看一看镜子,接着将小镜子还给阳子。 『镜子看起来没有变形啊。』 『可是我的脸不是长这样!』 这下她才发现连声音也不太一样了。不是野兽、不是怪物,看来她只是变成另一个人了。 『这大概是因为你的样子变形了。』 老婆婆的声音带着笑意,阳子仰头看她。 『……为什么?』 阳子说着又照一次镜子,原本应该是自己的地方却出现别人,感觉很不可思议。 『不晓得。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老婆婆说完,拉起阳子的手,在她手臂的小伤口上敷了泡过某种东西的布。 镜子里的自己,剩下一张看着看着竟有一点点习惯的相貌。不过真的只有一点点而已。 阳子放下了镜子,决定不再看第二次了。只要不去看镜子,自己的脸变成怎样都无所谓。头发不照镜子也看得到,只要想成是染过了倒也还能忍受。虽然阳子并不会特别在意自己的外貌,但她也没有勇气再次去面对这个变化。 『你或许不知道,其实也会有这种情况的。遇到这种状况,冷静下来就会习惯了。』 老婆婆说完将桶子从桌面拿到地上,换放一个大碗公上来,碗里的汤沉着类似年糕的东西。 『快吃吧,不够的话还有。』 阳子摇头,觉得没什么胃口。 『……你不吃吗?』 『我吃不下。』 『尝一点嘛,说不定吃了才晓得肚子饿。』 阳子默默地摇头。老婆婆轻轻叹口气,拿一个细细长长水壶形的土瓶倒茶。 『你是从那边来的吧?』 老婆婆边问边拉过椅子坐下。阳子抬起眼睛。 『那边?』 『海的那一边。你是穿过虚海来的吧?』 『……什么是虚海?』 『就是断崖底下的海,空无一物、一片漆黑的海。』 原来那里叫虚海啊,阳子把那个发音刻在脑海里。 老婆婆把纸在桌上摊开,打开放了砚台的盒子,拿枝笔递给阳子。 『你叫什么名字?』 阳子虽然吓了一跳,但还是顺从地接下笔,把名字写出来。 『中岛,阳子。』 『是日本名字吧?』 『……请问这里是中国吗?』 阳子问完后,老婆婆歪着头说。 『这里是巧国,正确地说是巧州国。』 一边说着,老婆婆一边拿了另一枝笔将字写下来。 『这里是淳州符杨郡、庐江乡□县的配浪,我是配浪的长老。』(xiaoweisan插花:如果有十二国记100问,很可能会出“阳子掉落在巧国的什么州什么郡?”,我打赌90%的人一定只记得配浪^_^) 书写下来的文字虽然有些细部上的差异,但那确实是汉字没错。 『这里都用汉字吗?』 『我们当然都写字啊!你几岁?』 『十六。那虚海的字怎么写?』 『就是虚无之海。你是做什么的?』 『我是学生。』 阳子回答完,老婆婆轻轻地叹息。 『看来语言是相通的,文字也看得懂。除了那把奇怪的剑,你还带了什么?』 一问之下,阳子翻了翻口袋,全部就只有手帕和梳子、小镜子和学生证、坏掉的手表。 阳子一字排开给老婆婆看,她却意味深长地摇摇头,叹口气将桌上的东西收进怀里。(xiaoweisan言:扣留嫌犯的东西不是应该开收据吗?唉,毕竟不是现代国家。) 『……我接下来会如何?』 『不知道,那要由上面的人决定。』 『我做了什么错事吗?』 所以才像犯人一样被对待,阳子心想。老婆婆对这句话也只是摇摇头。 『并不是因为你做了什么坏事,只不过海客要送交官府是规定,你不要往坏处想。』 『海客?』 『就是指从海里来的访客,写成‘海客’,用来称呼从虚海最东方来的人。虚海东方的尽头听说有个叫日本的国家,虽然并没有人真的去找过那个地方,不过既然的确有海客从那里漂来,那么应该是没错了。』 老婆婆说着看向阳子。 『偶尔会有日本那里的人被卷进蚀当中,漂流到东边的海岸,就像你一样,我们就称之为海客。』 『蚀?』 『食字旁一个虫字。没有错,那是类似暴风的东西,不过和暴风有点不同,它会突然开始,突然结束,过后就会有海客漂过来。』 说完老婆婆浮起一个苦笑。 『不过多半只是尸体。海客不论是死是活都规定要交给上面的人,上头那些大老爷会决定怎么处置你。』 『他们会怎么处置?』 『到底会怎么做,我真的也不清楚。上次有海客活着漂到这里,是早在我奶奶那时候的事了,但是那个海客据说在送到县政府之前就死了。你竟然没有淹死还到了这里,真是好运气啊!』 『请问……』 『什么事?』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淳州啊!刚刚已经写在这儿了。』 阳子打断用手指指着写了地名之处的老婆婆。 『我不是问这个!』 老婆婆愣住了,阳子对着她大叫。 『我没听过什么虚海,没听过什么叫巧国的国家,没听过这个世界!这里究竟是哪里?』 老婆婆只是无奈地叹口气,并没有回答。 『……请你告诉我要怎么回去。』 『没办法。』 听到这个干脆的回答,阳子将两手握紧。 『什么叫没办法?』 『人是没办法穿过虚海的。就算可以过来,也不可能过去。从来就没有人、也没有海客从这里去到那一边的。』 阳子花了一点时间才消化了这句话。 『……回不去?我不相信。』 『真的是不可能的。』 『那我怎么办?』 泪珠滚了下来。 『我还有爸妈呀!我还得要去上学!昨晚就没回家了,今天还无故旷课,大家一定会担心的! 第10章 』(xiaoweisan插花:大家都期待着你展开华丽的冒险呢,怎么还惦记着旷课这种小事?!) 老婆婆有点尴尬地别开视线。她站起来,开始收拾旁边的东西。 『……你还是死心吧。』 『我根本一点也不想来这种地方啊!』 『海客都是一样的。』 『我的一切都在那边,什么东西都没带来,为什么不能回去?我……』 阳子再也说不下去了。老婆婆不理会放声大哭的阳子,离开了房间。刚才带过来的东西全部都被拿走,接着锁门声响起,牢房里只剩下阳子,烛台也被拿走了,连一丝光线都没有。 『我想回家……』 她连撑起身体都有困难,因此就躺在床上蜷着身子。阳子就这样一直放声哭着,直到哭累睡着失去意识为止。 她没有作梦。 -- 《月之影,影之海》第二章、第五节 『起来!』 一声命令,阳子被打起来。 哭累的眼皮好沉重,强光照进眼睛里。虽然因疲劳和饥饿而感觉严重的虚脱,但她还是什么都不想吃。 进入牢房把阳子叫醒的几个男人,轻轻用绳子绑住她的身体,然后就这样把她押到外面,建筑物出口处的广场上有马车在等着。 他们让阳子坐上系着两匹马的载货车,举目四望,整个广场甚至连路旁的小角落都挤满了人朝着阳子看。 昨天看到的那个废墟一样的城市,这么多的人都躲在哪里呢? 大家看起来都像是东方人,不过发色却不同,成群聚在一起更让人感觉怪异。每个人都带着好奇与嫌恶交织的表情。『我真的像个被护送的犯人了。』阳子心想。 在张开眼睛都真正清醒的那一瞬间,她心里默念着,这全部如果是个梦该有多好!只不过这个希望马上就被粗鲁地把阳子拖起来的男人亲手打破了。 不但来不及整理一下仪容,连洗把脸的机会也没给她,跳进海里后一直穿在身上的制服,散发着一股泡过海水的臭味。 其中一个男人坐进阳子旁边,车夫用缰绳指挥马儿前进。阳子一边注视着这些一边戴呆地想着:『好想洗个澡啊!把身体浸入满满的热水中,用香香的肥皂洗净身体,穿上新的内衣和睡衣,在自己的床上睡觉。 醒来之后吃妈妈煮的饭,然后去上学。和朋友打招呼,聊些鸡毛蒜皮的无聊事。对了,化学作业还有一半没写,去图书馆借的书也该还了。一直有在看的连续剧结果昨晚漏看了,要是妈妈有记得帮我录起来就好了。』 想着想着心中觉得好空虚,眼泪滚滚而下,阳子赶紧低下头。她很想把脸遮起来,但是手被绑在后面所以没办法遮。 ──还是死心吧! 她不相信这句话,因为景麒并没有说她回不去了。 事情绝对不会这样下去的。不能换衣服不能洗脸,还像犯人一样被绳子绑着,强迫坐在脏兮兮的马车上。阳子的确不是什么善良的大圣人,但也绝不是活该受到这种待遇的大坏蛋。 阳子看着大门经过头顶向身后远去,但因为被绑着,所以只能用肩头擦掉顺着脸颊留下的泪。坐在旁边那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胸前抱个布袋,淡淡地看着风景。 『请问……要去哪里?』 阳子战战兢兢地问对方,他则用怀疑的眼神回看阳子。 『你会说话啊?』 『对。……请问我接下来要去哪里?』 『去哪里?去县政府啊!要把你送交到县长那里。』 『到了之后会怎么样?我是不是要接受审判什么的?』 自己是犯人的想法一直挥之不去。 『在搞清楚你是好海客或坏海客之前,你应该会被关在某个地方吧?』 对男人相当冷淡的措辞,阳子不解。 『好海客?坏海客?』 『没错。如果你是好的海客,那就应该会替你找个适当的监护人,你可以生活在适当的地方。如果你是坏的,那就是幽禁或处死了。』 阳子反射性地缩了一下,背上冒出冷汗。 『……处死?』 『坏海客会让国家毁灭。如果你是不祥之兆的话,就会被砍头。』 『什么是不祥之兆?』 『有时候海客会带来战乱或灾难,这个时候要是不赶快把他杀了,就会亡国。』 『从哪里看得出来呢?』 男人微微露出讽刺的笑。 『只要关一阵子就知道了。要是你来了之后发生什么不好的事,那不用说了,你就是不祥之兆。』 男人用种很危险的眼神看着阳子。 『若说你是哪一种,绝对是带来恶兆的那一种。』 『……我才没有。』 『你知道为了带你来的那个蚀,有多少田地被埋在泥巴里吗?配浪今年的收成全泡汤了。』 阳子闭上眼睛。她想,就是因为这样吗?因为这样自己才被当成犯人吗?对村民来说,阳子就是不祥的预兆。 她真真切切地感到害怕。她怕死。她更怕被杀死。要是在这样一个异域中死去,绝不会有任何人同情她、为她流泪,更不用说遗体也不可能送回家。 ──为何会沦落到这个境地? 阳子再怎么样也无法相信这就是她的命运。前天就和平常一样的出门,她只跟妈妈说一句『我出门了。』那该是和平常一样开始,也和平常一样结束的一天才对。她到底是在什么地方踏错了哪一步呢? 是她不该和村民说话吗?她应该乖乖待在一开始的那个断崖边吗?她不该和带自己来的那一群人走散吗?还是,她根本就不应该和那一群人一起来? 然而阳子并没有选择的余地。景麒说就算使用强硬手段也要带她走。结果怪物追来了,他应该要好好保护阳子才对。 阳子觉得好像陷入了某种陷阱中。在那个最最平凡无奇的早晨里已经有某个陷阱,她随着时间越陷越深,等到发现不对劲时已经无法脱身了。 ──我一定要逃。 阳子努力压抑着身体因紧张而想抓狂的冲动。她绝对不能失败。要是错失逃走的机会,不知自己将会受到什么样的待遇。她一定要伺机而动,逃离这个困境。 阳子的脑袋里有个念头开始飞快地转着,这说不定是她此生第一次用这种速度思考。 『……请问到县政府要花多少时间?』 『马车的话大概要半天吧!』 阳子抬头看看头顶,天空像台风过后一样蔚蓝,太阳位於正上方。她一定得设法在太阳下山前找到逃跑的机会。虽然不知道县政府会是个什么样的地方,至少一定比马车还难以逃脱吧! 『我的东西怎么办?』 男子用怀疑的眼神看着阳子。 『海客带来的东西规定是要交上去的。』 『剑也是吗?』 男人的表情更怀疑了,明显是有了戒心。 『……你问这个干嘛?』 『那是我很重要的东西。』 她轻轻在背后握拳。 『因为抓到我的那个男的看起来很想要它,我担心一不注意会不会被他偷走?』 男人用鼻子哼了一声。 『无聊,他当然会交上去啊!』 『是吗?那虽然只是装饰用的,不过很值钱。』 男人看看阳子的脸,接着把膝上的布袋打开。袋中有个清楚的反光一闪,宝剑从中现身。 『这是装饰用的吗?』 『对啊。』 东西就在身边至少可以放心,於是阳子注视着男人。男人把手放在剑柄上。『千万不能拔出来啊!』她祈祷着。在田地那边遇到的男人就拔不出来。景麒说过那把剑只有阳子能用,但是她也不能确定除了自己以外的人是不是就真的拔不出来。 男人手上使劲,剑柄闻风不动的拔不出剑鞘。 『嘿,真的是装饰品啊!』 『请还给我好不好?』 阳子哀求,男人却讥嘲地笑着。 『东西是一定要交上去的。再说,你就要被砍头了,这也用不上了吧?等你两眼一闭之后就算想看也不能看了。』 阳子咬住嘴唇。要是没有这条绳子,就可以把它拿回来了。她心想说不定冗佑可以帮上一点忙,但是不管她怎么用力依然挣不断绳子。看来她是不可能变出什么怪力了。 有没有什么弄断绳子、将剑取回的方法呢?就在她东看西看之际,在流动的风景中发现了金色的光。 马车正顺着山路向上爬。在不知名树木栽种得井然有序的阴暗树林里,阳子看到一抹似曾相识的金色,於是瞪大眼睛。在这同时,一股冗佑的触感爬上皮肤。 树林里有人,他有长长的金发和白皙的脸,穿着长下摆、类似和服的衣裳。(xiaoweisan言:知道是谁来了吧!) ──景麒。 阳子心中念出这个词的同时,她在脑海中听到一个很明显不属於自己的声音说道。 ──台辅。 《月之影,影之海》第二章、第六节 『停车!』 阳子将身体探出马车大叫着。 『景麒!救我!』 旁边的男人抓着阳子的肩膀用力压住。 『喂!』 阳子回头看着男人。 『把马车停下来,我看到认识的人了。』 『这里不可能有你认识的人。』 『就是有!他是景麒!求求你,快停车!』 马的步伐停了。 她转头去看,金色的光已经变远了,不过还是可以看到那里有人在,他的旁边还有另一个人,那个人头上盖着一块仿佛死神披风般深色的布,还有几只动物跟在一旁。 第11章 『景麒!』 男人用力拉回大叫着探出身体的阳子的肩膀。阳子一不小心屁股着地,等她再抬起头时,金色的光已经不见了。他们原本站着的地方还看得到,可是人却消失无踪了。 『景麒?』 『不要胡闹!』 男人粗暴地推着阳子。 『哪里有人啊?竟然想要骗我,太不应该了!』(xiaoweisan言:注定要死的人还诸多计较……) 『真的有啊!』 『你烦不烦啊!』 被斥责的阳子缩了一下身子。她不死心地从继续前进的马车上再瞄一眼,那里果然什么都没有了。 ──为什么? 她发现是景麒的那一刹那所听到的声音,一定是冗佑发出的。那个人绝对是景麒。她也看见有动物,所以景麒他们都平安了。 ──既然如此,为何不来救我? 是因为脑中一片混乱所以眼睛看花了吗?怎么到处都看不见那个金光了? 就在这个时候,她正在注视着的那个树林里传来了声音。 那是婴儿的哭声。从某个地方传来了小孩子断断续续的哭泣声音。 『喂……』 男人指着哭声传来的方向,对着始终不发一语地驾着马车的人说话了。车夫瞥了阳子她们一眼,接着挥一下缰绳。马蹄加快速度。 『有婴儿。』 『别管他。山里头要是传出婴儿的声音,最好不要接近。』 『那不好吧!』 小婴儿开始哭得惊天动地,声音急切,像是不允许人们忽略他的存在。男人把身体探出马车边缘想寻找声音来自何方,车夫很严厉地对他说了。 『不要理他!听说山中吃人的妖怪,叫声就像婴孩一样。』 听到妖怪这个词,阳子背上一阵紧张。 男人一脸疑惑,看看树林又看看车夫。车夫表情严厉地再把缰绳一抽,马车开始在两旁树林遮蔽的阴暗山路上摇摇晃晃地奔驰。 虽然有那么一瞬间,她还以为这可能是景麒为了救自己而做的把戏,但是冗佑的感觉太强烈,使她不禁害怕得全身紧绷,怎么也无法体会到即将得救的喜悦。 婴儿『哇~哇~』的声音就在附近了,而且明显地在接近中。像在呼应那个声音一般,从另一个方向也传来了哭泣声。接着到处都听得到哭声了,高昂的声音仿佛将马车四周包围,回响在山路间。 『啊……』 男人紧张的四下张望。声音越来越近,似乎对马车急驰的速度毫不在意。那绝不是婴儿,也不可能是小孩子。阳子扭动着身体,心跳开始加速。她的体内被某样东西充满,那并不是冗佑的感觉,而是一种发出潮水声的东西。 『解开绳子!』 男人瞪大眼睛看着阳子,然后摇头。 『要是我们被攻击了,你有办法救大家吗?』 对这个问题,他也只是狼狈地摇头。 『将绳子解开,然后请把剑给我。』 包围着马车的声音开始缓缓地缩小半径。马儿狂奔,车子弹起来好几次,差点将乘客摔下去。 『快点!』 阳子气得大叫,此时男人的身体动了一下,好像被什么东西撞到。就在这一瞬间,一个剧烈的冲击撞了上来。 猛地被甩到地上之后,阳子才发现马车翻倒了。等到那阵喘不过气还有点想吐的感觉过去,她看到马匹及车子全部都横躺着。 被摔到附近的男人边摇头边撑起身子,即便如此,他还是紧紧抱着那个布袋。婴儿的声音从树林边缘传过来。 『求求你!把绳子解开!』 她才刚一大叫,就听到马儿在哀嚎。赶忙一看之下,原来有一匹马被黑毛大狗攻击了。狗的下颚异常地发达,一张开嘴,脸就像裂成了两半。鼻头是白色的,却在转眼间就染红了。两个男人在惨叫。 『快点解开,把剑给我!』 男人似乎已经听不进阳子的声音了,他慌慌张张地站起来,就这样牢牢抱住袋子、一手像在半空中乱挥地跑下山坡。 从树林里飞跃出几头黑色野兽,朝他的背后冲过去。男人的身影和黑兽的身影交错在一起。野兽跳落到地面,身后只剩男人吓得呆呆地站着。 ──不,他并不是吓得呆呆地站着。男人的身体已经少了头颅和一只手。一转眼,身躯就倒下去了,如泄洪般狂喷的鲜血划出一道明显的轨迹,周围一大片都洒上了红色的水滴。阳子背后则有马在嘶鸣。 阳子将身体靠着马车。这时有东西碰她的肩膀,她吃惊地回头一看,竟是车夫。 他抓住阳子被绑在背后的手,阳子看见他手中握着小刀。 『快逃吧!趁现在可以从那些家伙旁边溜过去。』 车夫说完就站起来。束缚着阳子的枷锁解开了。 车夫把阳子拉起来,往山坡底下的方向一推。山坡的上方有一群狗围住了马,山坡下方有一群狗围住了倒下的男人。离那群在他身上挤成一座小山的黑兽不远之处,可以看见孤伶伶的头颅。 阳子缩成一团,没有去管这场从天而降的杀戮,从束缚中解脱的身躯在做着战斗的准备,把附近的石头收集之后捡起来。 ──这些小石头可以做什么呢? 阳子的身体站起来,面向着山坡下面。在那群吃得嘎嘎作响的毛茸茸动物之间,可以看到男人的腿正配合着声音一摇一晃。(xiaoweisan言:好恶心,小野没事干嘛写得那么逼真……)她用眼睛数数这群长毛的家伙,一、二……五、六。 阳子靠近它们。周围的婴儿声已经停了,如今只回荡着咀嚼骨肉的声音。 有一只狗突然抬起头来,原本白白的鼻头被染成鲜红。仿佛那只狗通知了大家一样,其余的狗也一只只地把头抬起来。 ──怎么办? 阳子的身体小跑步地向前冲。第一只狗飞扑上来,她用小石子击中了狗的鼻头。当然,不可能靠这种东西把它打倒的,野兽的脚步只停止了一下下。 ──没有用的。 狗群退开了,留下已经不成人形的男性身体。 ──我会死在这里。 我会像那样被吃掉。我会被那些下颚及牙齿撕裂。成为一团肉块,然后肉被吃得一干二净。 即使被这样的绝望想法所支配,边用小石子驱散狗的阳子仍在跑着。冗佑一旦开始动就无法阻止了,她只能尽可能地专心想着不要妨碍冗佑,祈祷自己至少来不及感觉到痛。 奔跑中的阳子的脚上、手上、背上,陆续开始受到撞击而感到疼痛。 阳子想求救所以回头一看,看到有个男人一面胡乱挥舞着小刀一面逃走,是车夫正跑进和阳子反方向的树林里。当他拨开草丛的时候,有个东西将他的身体拖进了树荫底下。 他为什么要走那个方向呢?阳子心中才浮出这个问号,马上就明白自己是被当成诱饵了,他一定是想趁着逃命的阳子遭到攻击时,自己逃进树林里去。他的计划失败了,没想到遭到袭击的是自己,而阳子却依然没事。 手里的石头用完了,离不成人形的男人尸体只剩下三步的距离。 空空的手痛击从右边袭来的鼻头。她感到脚踝突然有种要被抓住的感觉。为了自救於是向前一倒逃开。接着她再向前一倒闪过背上受到的沉重撞击,这时,头竟撞上了男人的尸体。 ──我不要。 她没有尖叫。心中的某个部分已严重的麻痹,只涌出一股很轻微的嫌恶感。 身体爬了起来,转向背后摆好架势。她原本以为瞪着这种怪物的眼睛不可能会有用,没想到狗却低下头去了,让她赚到一点时间。虽然如此,但这时机也不可能一直持续下去。 阳子的右手摸向尸身,探进男人趴着的那团肉之下。 这男人在转眼间变成尸体的景象又回到眼前。没时间了。要是等它们打定主意,只要一眨眼就没戏唱了。 摸索的指尖,碰到了硬硬的东西。 阳子觉得剑柄仿佛飞进了她手中。 ──啊……啊啊。 抓住救生索了。她想连剑鞘一起从男人的肉块下抽出来,不知为何剑鞘却只拔出一半就不动了。可是他们交代过,不可以把剑和剑鞘分开。 阳子在犹豫,但她明白没有时间可犹豫了,於是便当机立断地光把剑身给抽出来。她用剑尖把绑着珠子的绳子割断,把珠子握在手中。就在她握住珠子的同时,狗开始动了。 这景象刚一闪进她的视线,右手立刻发动,白刃疾走。 『啊啊──啊啊啊!』 破碎的尖叫冲出喉咙。 她挥剑将攻上来的狗砍飞向左右方,朝着清出来的空隙一跃而入向前狂奔。陆续追上来的猛兽她也一一斩退,用尽全力逃离这个地方。 -- 《月之影,影之海》第二章、第七节 阳子身体靠着大树干,暂时坐了下来。 她跑下山坡之后,半路上钻进山里,到了这里脚再也跑不动了。 她把手抬起来想擦擦汗,却发现制服被血弄得又重又湿答答的,於是皱着眉头把商议脱下来。她用脱下来的水手服擦擦剑,然后将擦过的剑尖举到面前。 以前曾在日本史的课堂上听说过,用日本刀砍人有一定的人数限制,会因为刀刃缺角和鲜血油脂而不堪使用。阳子本来还以为剑一定会有折损,没想到只是轻轻用布擦一下,竟然完全没有痕迹。 『……真是不可思议。』 阳子想到只有自己才能拔出来这一点,就觉得这把剑好奇妙。 第12章 刚开始拿的时候觉得蛮重的,但是去掉剑鞘后拿在手里就很轻。 阳子将恢复犀利光芒的剑身用脱下来的衣服包好,然后抱在手中,稍稍调整一下呼吸。 剑鞘被留在那个地方了,我该回去拿吗? 他们既然交代过不能让剑鞘和剑分开,表示剑鞘也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吧?会不会是因为上面绑着珠子呢? 汗水干了之后,光靠一件原本穿在制服下面的衬衫(xiaoweisan言:我原先还以为水手服下面什么都没有呢|||||),阳子觉得好冷,但她也不想再一次把手穿过那件脏兮兮上衣的袖子。等她平静下来后一看,手上、脚上到处都是伤。 衬衫的袖子上也有几个牙齿咬穿的痕迹,从底下渗出的血把白色染得斑斑驳驳。裙子也裂开了,裙下的双腿伤痕累累。虽然大半的伤口都还在流血,不过想到这是一眨眼杀死一个大男人的利牙所留下的伤,就庆幸这真是轻得不得了的伤。(xiaoweisan言:其实阳子也不是太懦弱。如果是我,被钉子扎到手就会惨叫半天@@) 她觉得很奇怪,怎么想都不应该只受点轻伤就逃过一劫的。这么想起来,教师办公室的玻璃破掉的那次也是,旁边的老师们都受了重伤,只有阳子毫发无损。从野兽背上摔落那时也是,从那样的高空掉下来竟然连个擦伤都没有。 不过这些事虽然奇怪,但想到自己竟然连相貌都变了,这些事似乎就又没什么值得烦恼了。 阳子不由自主地深呼吸。仿佛叹息般的深呼吸结束后,她才发现自己的左手还紧紧握着拳头。打开已经僵硬的手掌,青色的珠子滚了出来。她再次把手握起,知道痛楚将从这里消退。 她昏昏沉沉地握着珠子一会儿,醒过来时全身上下的伤口都已经不再流血了。这的确是个不能弄丢的东西。阳子心中觉得无比的庆幸。 多半是因为绑着这颗珠子,所以他们才要我不能把剑鞘弄丢吧? 她把制服上的领巾拿下来,用剑割成细条,然后把布条搓结实穿过珠子上的孔。结果挂在脖子上长度刚好。 把珠子挂在脖子上后,阳子举目四望,自己正在一片有着绵延斜坡的树林之中。日头已经倾斜,枝桠下开始飘着暗淡暮色。她搞不清方向,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 『……冗佑。』 她将注意力集中在背上问道,不过并没有得到回答。 『求求你,说句话吧!』 依旧没有回答。 『接下来我该怎么做?我该去哪里?做什么比较好?』 完全没有声音。阳子知道它不可能不在的,但是不管再怎么全神贯注在自己的身体上,还是没发现它存在的触感。树叶轻微摩擦的沙沙作响声,反而让她更觉安静。 『我连前后左右都搞不清楚耶!』 阳子继续着没有结果的自言自语。 『这里的事我完全没有概念,所以你应该告诉我要怎么做啊!要是去到有人的地方,我又会被抓吧?被抓的话就会被杀死。可是就算四处逃命不要被人发现,又能如何呢?在某个地方会有一扇门,我只要找到之后打开它,然后就能回家了吗?这也不可能吧?』 她一定得采取某种行动,却不知该做什么才好。她很明白光是枯坐在此也不会有任何人来救她,但她却不知该去哪里好。 暮色急速地在林间升起,她却没有东西可照明,找不到床铺可睡,吃的喝的也都没有。有人的地方太危险了不能接近,一直在无人的地方徘徊却又很可怕。『快告诉我要做什么!至少教教我该做些什么、要怎么做吧!』 还是没有回答。(xiaoweisan插花:其实,冗佑要是肯担任一下解说员,还用得着乐俊来拯救迷途的少女吗?!) 『情况到底怎么样了?景麒他们还好吗?刚才那个人是景麒吧?他为什么又不见了?为什么不来救我?告诉我,为什么?』 只有树叶摩擦的沙沙声。 『求求你,说说话吧……』 泪珠一滴一滴地滚下。 『……我想回去。』 她以往谈不上有多爱原来的那个世界,然而一旦离开,还是会因不舍而流泪。如果能再次回去她愿付出一切代价,回去之后再也不会离开。 『我好想……好想回家啊!』 像个孩子般抽抽搭搭地哭着时,她突然想到一点。 阳子似乎总能成功地逃脱。没有被送到县政府,没有被猛兽吃掉,还能像现在这样活下来抱着自己的膝盖。 然而这样真的就是幸运吗? ──即使痛……。 她摇摇头,强迫驱散脑海中浮现的思绪。这个想法太可怕了,如今它比任何话语都更加有说服力。阳子用力抱紧双膝。 就在此时,她突然听见声音了。 那个怪异、尖锐、像个老人般的声音,将阳子强迫自己不要去想的思绪,含着笑意地说了出来。 『即使痛,也只是一眨眼就结束了,对吧?』 阳子环顾四周,右手已经握上了剑柄。树林已经完全露出了黑夜的表情,光线只能让人勉强辨识出树干或杂草的高度。 林中有个隐约的光,就在离阳子所坐之处大约两公尺的地方。有个闪着淡蓝色磷句的东西从杂草间窥视着她。 阳子目不转睛地看着,暗暗的吓一跳。 那是一只毛皮发出鬼火般光芒的猴子。它站在长长的杂草之中,只露出头来,一边注视着阳子一边讥笑似地露出了牙龈。 『即使被吃掉,也只是一眨眼就过去了吧?』 阳子从卷成一团的制服中将剑拔出。 『……你是谁?』 猴子笑得更大声了。 『我就是我呀!傻姑娘,干嘛要逃呢?就那样被吃掉的话,也就不会这么痛苦了嘛!』 阳子把剑举起。 『你是什么东西?』 『我就是我罗!我是你这一国的,我想告诉你一件很棒的事哦!』 『……很棒的事?』 她不太能消化猴子所说的话。虽然冗佑没有露出警戒的样子,应该就不是敌人,但是从那副怪异的外表看来(奇.书.网--整.理.提.供),阳子也不觉得它会是什么正经的生物。 『你啊,回不去了。』 当头一句让阳子不禁瞪着猴子。 『你住嘴。』 『回不去了,绝对不可能的,打从一开始就没有回去的方法哟!要不要我告诉你一件更棒的事?』 『我不想听。』 『让我告诉你嘛!你啊,是被骗了。』 猴子格格格地大笑。 『我……被骗了?』 她觉得像被浇了一盆冷水。 『你果然是傻姑娘吧?你喔,一开始就中了圈套了!』 阳子大吃一惊。 ──圈套。 景麒的?景麒的吗? 握着剑柄的手颤抖着,想不出半句反驳的话。 『你心里想到一点眉目了是吧?你中了一个被带到这里来后就再也回不去的圈套了。』 尖锐的声音刺进耳朵。 『不要说了!』 她死命的挥着剑。草屑发出闷闷干干的声音飞舞起来,阳子自己乱挥一气,剑尖并没有碰到猴子。 『就算你把耳朵塞起来,事实还是不能改变呀!那个玩意你挥得太过小心了,这样想死也死不了啊!』 『够了!』 『好不容易有这么一个好东西,不利用一下多可惜啊!拿它来砍砍自己的脖子嘛!』 猴子格格格地仰天大笑。 『闭嘴!』 她把手伸出去一砍,猴子不见了。它离得比较远了,但是仍然将头露出来窥探。 『把我杀了可不太好吧?要是我不在了,你就连个可以问的对象都没有罗!』(xiaoweisan插花:不愧是苍猿,马上就抓到阳子的弱点) 阳子瞪大了眼睛。 『我做了什么坏事吗?我不是这么地亲切,还对你说话了吗?』 阳子咬紧牙关,紧紧闭上眼睛。 『你好可怜哪,被人家带到这种地方。』 『……不然我该怎么做?』 『你走投无路了。』 『……我不想死。』 死太过恐怖了。 『随便你啊!我可不是希望你去死哦!』 『我该去哪里才好?』 『去哪里都一样,不管是人类还是妖魔都会来追你。』 阳子把脸掩着,再次流下眼泪。 『趁着还能哭就尽量哭吧!再过不久,你会连眼泪都干掉。』 猴子格格格地高声狂笑。阳子听到笑声渐渐远去,把头抬起来。 『等一下!』 她不想要被丢下。就算对方是个来路不明的家伙,也胜过在这里孤伶伶地连个说话对象也没有,束手无策。 但是,等她抬起头来猴子已经不见踪影了,一片漆黑的暗夜中只有尖锐的笑声越来越远,不停回荡着。 《月之影,影之海》第二章、第八节 ──即使痛,也只是一眨眼就结束了。 这句话重重地压在胸口,她怎么样也忘不掉。 阳子不停地将眼光落在膝上的剑。它昏暗地反射着若有似无的光线,冰冷而坚硬地横躺着。 ──即使痛…… 思绪在这里就停滞了,即使用力甩头将它挥去,不知不觉还是又回到这一点。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阳子只好一直盯着剑身。 过了不久,剑开始散发微弱的光芒,阳子瞪大眼睛。 慢慢地,在黑暗中可以看到有白色剑身的形状浮现出来。 第13章 她将它拿到眼前,剑本身发出的光亮形成了刺眼的闪光,两刃间的宽度约有中指那么长,剑刃上闪耀着奇特的色彩,让阳子专注地看着。 她发现上面反射着一些东西,本以为是自己的脸,但立刻明白并非如此。剑刃上确实映照着某种东西,却不是阳子的脸。她靠近剑身仔细观察,竟然是人影,上面正照出有人在动的样子。 高昂的水声响起,她记得曾经听过这种类似洞窟中水滴敲打着水面的声音。剑上映着的人影越看越明显,就像水面在涟漪过后随着水声一起平静下来,影像也跟着变得清晰。 是人,一个女人,在某个房间里走动。 看出这一点后,阳子的眼睛盈满泪水。 『……妈妈。』 那里映照出的人就是妈妈,而那个房间则正是阳子的房间。 白底象牙色花纹的壁纸、小碎花窗帘、拼布床罩、架子上的绒毛娃娃、桌上那本《好长的冬天》。 母亲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一边摸摸房间里的东西。她把书拿起来轻轻翻了几页,打开桌子抽屉看看里面,一会又坐在床上叹气。 (妈妈……) 母亲看起来似乎有点憔悴,落寞的表情让阳子胸口一揪。 她一定是在为阳子担心。阳子离开那一边已经两天了,她可是从来不曾在帮忙准备晚饭时迟到过,要去哪里也一定事先说好的。 母亲将周围的东西都摆弄过一遍之后,终於跌坐在床上,拿起靠在墙边的绒毛娃娃轻轻地拍打着。拍打完之后,又一边抚摸一边压低声音哭了起来。 『妈妈!』 阳子不由自主地叫着,仿佛她就在面前。 一叫之下,影像就中断了。她赶紧回神将目光焦点集中,眼前却只有一把剑。剑的光芒已经消失,剑身上看不到影子,连水声也停了。 『──怎么回事?』 刚才到底是发生什么事?逼真得就像现实一样。 阳子再度将剑拿到眼前,但是再怎么凝视剑刃也看不到影像了。水的声音也听不见…… 水滴的声音。 阳子突然想起来了。 那是曾在梦中听过的声音。在连续一整个月的梦境中,必定会出现的尖锐的水滴声。那个梦已经变成现实了。那刚才见到的幻影呢? 怎么想还是不懂,阳子甩头。竟然想回家想到看见了母亲的影子。 阳子看着猴子消失的方向。 如果她承认回不去了、都是圈套,那就失去了一切希望。 这不是圈套。刚才景麒没有来救她,并不代表他抛弃了自己,他一定是有别的事要忙。 ──不,其实根本就连脸都没看清楚,说不定是阳子自己看错人了,把他当成是景麒。 『一定是这样。』 他很像景麒,但不是景麒。这里有各种不同发色的人,她只是看到金发就以为是景麒,其实她并没有看清对方的相貌。这样想起来,她感觉那个人影好像个子要比景麒矮一点。『没错,就是这样。』 那个人不是景麒,景麒绝不会弃阳子于不顾。因此,只要能找到景麒,一定可以回去。 她很用力很用力地握着剑柄,此时,背上突然有一阵寒颤窜过。 『冗佑?』 身体自作主张地站起来,把剑从上衣里解开并摆好架势。 『……怎么了?』 明知没有回答但还是问了,接着阳子专注地看着四周,心跳在加速,有沙沙地拨开草丛声从正面传过来。 ──有东西来了。 接着,她听到了低吼,像是狗在威吓其它动物的声音。 ──是那一群! 是攻击马车的那一群吗? 不管采取什么行动,在这样的黑暗中应战都是很不利的。阳子心中打算着,於是看看背后。她想找个光线亮一点的地方,才轻轻踏出去一步,寒颤的感觉就助她一臂之力,阳子开始跑了。在此同时,她听到有个庞大的东西拨开草丛冲过来的声音。 阳子在黑暗的树林中狂奔。追兵的脚程相当快,不过她还是没被追上,看来对方并不是什么动作灵活的对手。 阳子可以听到它从一棵树跑到另一棵树时被两旁树枝扫到的声音,有时甚至还会听见它似乎撞到了树干。 朝着光亮之处向前冲,阳子自树林中飞奔而出。 那是半山腰的树丛外面,一个像平台般的突出的地方。苍白的月光照射之下,起伏不大的相连山峦尽在眼前。她啧的一声,对不是平原感到相当失望,一边转身摆好姿势。一个发出巨大声响的庞大黑影一跃而出。 它长得像牛,全身披着长毛,随着呼吸毛还倒竖起来,口中发出像狗一样的低鸣。 阳子不吃惊也不害怕。虽然心跳在加快,呼吸仿佛灼烧着喉咙,但对怪物的恐惧已经变得很淡了。(插花:生活确实能磨炼人,看看两天前的阳子,还闭着眼睛不让冗佑动弹呢。)她把注意力转向冗佑,身体里响起有如潮水的声音。她漫不经心地想着,我可不要又浑身溅满敌人的血。 不知不觉间月已高悬。剑刃沐浴在皎洁的白色光辉中,看起来更白了。 当她在夜色中看到白刃被染黑,那只巨大的怪物已被她用三招打倒在地。就在她靠过去想使出最后致命的一击时,她看到旁边树林的暗处,有闪着红光的眼睛在聚集。 她一边找寻光亮的地方前进,一边不得不多次和来袭的妖魔战斗。 在这个漫长的夜里不知受到多少此攻击后,她终於想通了怪物都是在晚上出没。虽然打斗不至於是连续不断,但即使可以借助珠子的力量,疲倦还是开始累积。当黎明降临在杳无人烟的山路上时,就算是将剑撑在地上当成拐杖,她也走不太动了。 天开始亮的同时,攻击也变得断断续续,等到晨光洒下来后就完全停了。她很想就这样瘫在路边睡觉算了,可是被人看到会有危险。於是她拖起发软的手脚走进路旁的树林,在离山路不远也不近的地方找到一处柔软的草丛,在那儿抱着剑坠入了睡眠。 -- 《月之影,影之海》第三章、第一节 她在接近傍晚时起来,漫无目的地走着、战斗着度过夜晚。睡的地方是草丛,吃的东西就只有果实,就这样过了三天。 因为实在太疲累,即使在那样的地方也不会睡不着,但是肚子就一直处於很饿的状态。虽然只要握着珠子就应该不至於饿死,但却无法填满空空的肚子,阳子觉得胃里面好像养了千百只啃食自己身体的小虫。 到了第四天,她放弃继续漫无目的地走下去了。 为了不要碰见某些东西──阳子也不知道那些会是什么──而不停地走着,她明白,光这样走来走去是不会有什么进展的。 她一定得去找景麒,要找他就必须要往有人的地方去。可是人家要是发现她是海客,就会把她抓起来,结果又会有同样的下场。 她至少得要去哪里弄些衣服来穿才行。起码穿着打扮变了之后,乍看之下阳子的海客身份或许不会被识破。 问题是弄到衣服的方法。 阳子不知道这里是用什么货币,身上更没有半毛钱,要用买的是不可能的。这样一来,方法就很有限了,不是亮出剑来威胁人家用抢的,再不然就是用偷的。 其实早几天阳子就想到衣服的事了,却没有去偷的勇气,但在山里毫无目标地乱逛了四天后,她终於下定决心。 阳子一定要找到生路。她用不着杀人,也不是要从尸体上偷东西。犹豫很快就到达终点。 阳子站在大树干的树荫底下,注视着就在不远处的小村子,贫寒的屋子群聚在山谷之中。太阳高挂着,极目望去可以看见田里有人影,现在一定是居民正忙着农事的时间吧! 她下定决心,慢慢走出林子,逐渐靠近村落里看起来最近的房子。房子不是被围墙之类的东西环绕,而是被小块田地所包围。黑瓦屋顶,一半已经开始剥落的白土墙,墙上有个像是窗户的洞口,不过没有装玻璃,虽然有个很像百叶窗的窗板,却全都大大地敞开着。 阳子边注意四周状况边靠近建筑物。即使最近不管看到什么样的怪物都不会吓到,如今却得咬紧牙关,否则牙齿就会不停地打颤。 她悄悄地从窗户窥探,小小的泥地屋里有着炉灶和桌子,感觉上像是起居室兼厨房。没有见到人影,仔细听听,也没有声音。 蹑手蹑脚地沿着墙走,她在井边看到了一片像是大门的木板,於是伸手开开看,板子就像一般的门那样用拉的,很容易就打开了。 她屏住气息往里面偷看,终於确定屋子里没有人在。阳子轻轻吁口气,走进屋中。 这是个约有六张榻榻米大小的泥土地房间,虽然布置简朴却有“家”的味道。只不过是有四面墙、有家具、有日常用品,就让她想家想得快哭出来。 阳子看到这房间里只有几个架子,於是走进唯一的那扇门,轻轻打开后一看,里面像是间卧房。两张比之前那个牢房里稍微好一些的床放在房间的两边,还摆了橱子、小桌子和一个大木箱。看样子这屋里就只有两间房间。 确定一下窗子是开着的,阳子接着走进房间,将门关上。一开始她先察看橱子,发现里面没什么重要的东西后,她又将木箱的盖子打开。 箱子里是摆了一些布料什么的,乍看之下似乎没有称得上衣服的东西。再环顾房间,也没有看到其它像是装了衣衫的家具。她估量着这堆布中一定会有,於是按照顺序从上面一件件地抽出来。 第14章 她把这个约有大型电视那么大的箱子掏空,发现里面只装着些放了杂七杂八物品的小盒子、床单、薄被等等,还有阳子怎么也不可能穿得下的小孩子衣服。 不可能会没有衣服的,於是她再一次察看房间,就在此时,隔壁房间传来了开门的声音。 阳子结结实实地吓了一大跳,心脏瞬间开始狂跳。她很快地往窗口瞄一眼,但觉得离窗户实在太远了,想要走到那里却不被门外的人发觉,简直是不可能的。 ──千万别进来。 轻柔的脚步声在隔壁房间里走来走去,突然间,卧室的门动了。完全无法移动的阳子,呆呆地站在箱子前丢得乱七八糟的那堆布当中。她反射性地想握住剑柄,不过还是作罢了。 她是为了活下去才进来偷东西的,要立刻变脸拿剑威胁对方说起来简单,但对方要是不害怕的话,她就不得不用剑了。她不想拿剑对着人。或许这就是她的命运吧!阳子输了这场生存的赌注。 ──即使痛,也只是一眨眼就结束了。 门打开,正要踏进房里的女人痉挛般地吓得僵住。那是个刚过中年的大个子女人。(插花:当当当,奸角出场了!!) 阳子并不想逃,就这样默默地站着。她觉得自己的心情突然平静下来了。如果就这样被抓起来押到县政府,在那里接受应有的刑罚,可以让一切都结束的话,她也就可以忘却饥饿与疲惫了。 那女人看看散落在阳子脚边的布,接着用颤抖的声音说。 『我们家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可偷。』 阳子等着她大喊大叫。 『……还是要穿的?你想要衣服吗?』 这下阳子不明白了,只好静静地站着。那女人看到她的样子后似乎更加肯定,於是走进房间。 『穿的衣服在这里。』 女人经过阳子身边,走到床铺旁跪了下来。她将铺着的棉被掀开,床底下是一个抽屉。 『那个箱子里都是些没用的东西,还有我死去孩子的衣物。』 她边说边打开抽屉,开始从里头把衣服拉出来。 『你要穿哪一种衣服?不过这里就只有我的衣物而已。』 女人转身看了阳子一眼。阳子瞪大了眼睛,回答不出来,於是那女人自顾自地开始将衣服摊开。 『要是我女儿还活着就好了,这每一件你穿都太素了。』 『……为什么?』 阳子结结巴巴地开口。 为什么这个女人没用惊慌失措?为什么她不逃? 『什么为什么?』 那女人回头看,阳子仍不明白她先前的话是什么意思。女人用有点僵硬的表情笑了一下,接着继续手中把衣服摊开的动作。 『你是从配浪来的吧?』 『……嗯。』 『听说有海客逃走了,闹得天翻地覆。』 阳子保持沉默。那女人苦笑道。 『有很多人就是死脑筋,说什么海客会亡国、会让我们倒楣,竟然连有蚀发生都全推说是海客引起的,笑死人了。』 说完后她从头到脚打量着阳子。 『……你身上这些血是怎么回事?』 『在山里碰到妖魔……』 说到一半就说不下去了。 『哦,受到妖魔攻击啊!最近这种事是很多,幸好你还算平安。』 女人说着站起身来。 『先坐下吧!饿不饿?有没有好好吃东西?你的脸色好难看啊!』 阳子只是摇摇头,又不由自主地把头低下。 『我先拿点吃的给你好了!用热水把污垢洗一洗,衣服的事待会儿再来烦恼。』 女人兴冲冲地走回隔壁房间,她在门边回头问着动也不动的阳子。 『你叫什么名字?』 阳子想回答却发不出声音。泪珠一颗接一颗地滚落,她就这样蹲下去。 『可怜啊!』 女人说道,温暖的手心拍拍阳子的背。 『可怜啊,真苦了你了。』 压抑的情绪突然全部涌出,化成呜咽冲出喉间。她当场蜷缩得像个胎儿,放声大哭。 (插花:看动画时觉得阳子很笨,可是,在又饿又累、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又有多少人能拒绝别人的帮助呢?易地而处,或许我们也会同样地轻信。) 《月之影,影之海》第三章、第二节 你先换上这个吧!』 女人从屏风遮着的那头递给她一件白色的衣服。 『你会住下来吧?暂时先在睡觉时穿。』 阳子深深地低着头。 女人先是安慰着抽泣的阳子,煮了些加了红豆的甜粥给她,然后在大盆子里装满热水,让她洗澡。 填满了好多天来不断向她发出哀嚎的肚子,用热水清洗身子,套上干净的睡衣之后,终於让她觉得自己又像个人了。 『真的非常谢谢您。』 走出遮着浴盆的屏风,阳子再次鞠躬致意。 『……我很抱歉。』 阳子之前曾试图偷这个女人的东西。 面向着她之后,阳子看见这女人的眼睛是蓝色的。一双碧眼流露出温柔的眼神,女人笑了。 『没关系,一点小事而已。你还是先来喝点热的吧,把它喝下去,今晚好好睡一觉。我把被子拿出来给你了。』 『对不起。』 『我说了没关系的嘛!不过……不好意思,我帮你把剑给收起来了,看了怪吓人的。』 『好……对不起。』 『不要净是道歉。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叫中岛阳子。』 『海客的名字果然很奇怪。我是达姐,大家都这么叫我。』 她边说边递给阳子一个茶杯。阳子把它接下。 『达姐?怎么写啊?』 这个叫达姐的女人用手指在桌上把字写出来。 『阳子,你接下来有个目标吗?』 阳子闻言摇摇头。 『并没有……达姐,请问您知不知道一个叫景麒的人?』 『景麒?我不认识这个人。你要找他吗?』 『对。』 『他是哪里人?是巧国人吗?』 『我只知道他是这世界的人……』 达姐苦笑。 『光这样不行啊!起码要知道是哪一国、哪一带的才能找啊!』 阳子垂下头。 『我对这里的事情完全都不了解,所以……』 『说得也是。』 达姐说完把茶杯放下。 『这里有十二个国家,我们这儿则是位在东南方的一国,叫做巧国。』 阳子点点头。 『太阳是从东边升起的吗?』 『是啊。这个地方在巧国的东边,叫作五曾。从这里往北大约十天脚程,有一座高山,翻过山的另一边是庆国。』 阳子注意看着达姐在桌上写的字。 『配浪在东边海岸,从这儿直直往东走就是了,大概在沿着路走五天的地方。』 她发现情势很明显地是自己所不能掌握的,她是身在一个广大的世界中。 『请问巧国大概有多大啊?』 达姐带着疑惑地将头歪向一边。 『你问我有多大啊?这个嘛,从巧国的东边走到西边要花上三个月吧!』 『……那么久?』 阳子瞪大眼睛。虽然她对以步行为单位没什么概念,不过她觉得即使横贯东京都也花不到七天。 『没错,如果是横过全国的话。要是从南走到北,也得要花上那么多时间。若是要到邻国去,得要翻山渡海才行,那得走上将近四个月。』 『……而且有十二国……』 『是啊。』 阳子闭上眼睛,她发现自己莫名所以地一直把这里想象成盆景般的小世界。要在这么辽阔的土地上寻找一个人吗?没有任何线索,有的只是『景麒』这个名字,更别提光在这个世界里绕一圈,就得花上四年。 『那个叫景麒的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也不清楚,只知道应该是这个世界的人吧!就是他把我从另一边带来这里的。』 『把你带来的?』 『对啊。』 『真的啊?原来还有这种情形啊!』 达姐一脸佩服的表情说。 『这很少见吗?』 『我是没什么知识啦!』 达姐苦笑道。 『有关海客的事我也不是很清楚,再说海客可是很难得碰到的。』 『……是这样啊?』 『对啊。听你说起来,那个人应该不是普通人吧?他可以做常人办不到的事。说不定是神明之流啦、大仙啦、妖人啦……』 阳子吓一跳回看着达姐,达姐露出笑意。 『可以去到那一边、可以带人过来,这可是平常人办不到的。既然他并非普通人,那就一定是神仙或妖魔啦!』 『我知道你们这里有妖魔……可是连神明跟仙人也有啊?』 『当然有,不过那对我们是个高不可攀的世界,神明和仙人都住在上面,他们很少下凡来。』 『上面?』 『在天空上面。不过地上也并非没有仙人,像州侯就是。』 阳子不解,达姐苦笑起来。 『每个州都有一个领主,这儿是淳州所以就有个淳侯,是由大王封派来治理淳州的。能当上州侯就不是普通人了,可以长生不老,还拥有神通。总之啊,跟我们是天壤之别。』 『这么说,景麒也是那样的人罗?』 『可能是吧!』 达姐笑得更勉强。 『说到仙人,不止是一国的达官贵人,连在王宫里听差的小宫女都是仙人呢! 第15章 因为普通人是不能去到天上的,王宫就在天上,所以他们都是仙。大王则是神明一族,仙人是由大王任命的,除此之外也有些人是凭着一己之力成仙的,不过他们多半是清修之人。不管怎么说,他们和我们都是不同世界的人,也不可能会见到他们。』 (插花:“普通人不能去到天上”这话只怕不确,乐俊不就去了玄英宫?此外根据动画,祥琼在恭国王宫工作时也未注仙籍。) 阳子将达姐的话仔细地刻在脑中,任何一丝讯息都很重要。 『人家说海里还有龙王统治着大海,不过这究竟是真的还是故事就不知道了。要是真的有个龙国,那里的人也一定不是平常人吧?此外妖魔之中据说还有些能变成人形,就叫做妖人,听说他们只是长得很像人类,不过其中也有些能变得和人类一模一样的。』 达姐边说着边从土瓶里倒出凉了的茶。 『虽然听说过世上某处还有个妖魔之国,但是真是假就不得而知了,毕竟人类和妖怪是属於不同世界的东西嘛。』 阳子垂着头。讯息虽然增加了,情况却反而使她更觉混乱。 她说景麒并非人类,那究竟是什么呢?班渠、芥瑚这些奇怪的动物想必都是妖魔的一种吧?搞不好连景麒也是妖人? 『请问……有叫做骠骑、芥瑚或是冗佑的妖魔吗?』 达姐露出疑惑的表情。 『我没听说过这些妖魔,怎么了?』 『那宾满呢?』 达姐好像有点诧异。 『宾满是吧?那是在战场或军队里出现的妖魔,听说它没有身体,长着一双红眼睛。你怎么会知道这种东西?』 阳子颤抖了一下。这么说来,冗佑就是这种叫做宾满的妖怪了,而它如今正附身在自己的身体里。 她觉得要是说出来,达姐应该会嫌弃她,於是阳子只是摇摇头。 『……那蛊雕呢?』 『蛊雕?』 达姐微微地扭动一下身子,写下蛊雕二字。 『有角的鸟是吧?那是种会吃人的凶猛动物。蛊雕怎么样了?』 『我被它攻击。』 『真是惨。在哪里?』 『在另一边……受到蛊雕袭击我才逃过来的,它似乎是跑出来攻击我或景麒……景麒说,能救我一命的唯一方法就是到这边来。』 『原来还有这么回事啊!』 达姐低声说。阳子回看着重重叹口气的达姐。 『有什么不对劲的吗?』 『是很不对劲。虽说山里会有妖魔出现,但它们对我们这儿的人来说,可是件少见的事,原本妖魔并不会经常在村庄里出没的。』 『是……这样吗?』 达姐对着瞪大眼睛的阳子点点头。 『最近不知为何多了起来。很危险的,太阳下山后大家都不出门了。要是有像蛊雕那样凶猛的东西出现的话,那一定会闹得天翻地覆。』 达姐哭丧着脸。 『妖魔就像猛兽一样,它们攻击人可是不分对象的。不过它竟然会特地跑到那一边去,这还是头一遭听说呢。阳子,说不定你是碰上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了。』 『会吗?』 『我也不清楚啦!总之最近妖魔很多,让我心里毛毛的。』 达姐不安的声音让阳子也跟着不安起来。她本来还以为山里有妖魔、妖魔会攻击人,在这里都是稀松平常的事。 ──自己到底被卷进什么样的事情中呢? 为了鼓舞沉思中的阳子,达姐抛来开朗的语调。 『这么难的问题就是想了也是白想,还是说说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吧!』 阳子闻言抬起脸来,她看着达姐的脸摇摇头。 『……除了去寻找景麒之外,我什么也不能做。』 就算景麒他们是妖魔,阳子知道他们也绝不会加害自己。 『那得花上一段时间,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对啊。』 『你先得自力更生才行吧?虽然我可以让你留在这里,不过要是被附近的人发现了,你又会被人家抓到县政府去的。若说你是亲戚家的小孩也是能说得通,但时间久了还是很危险。』 『……我怎么能麻烦您那么多。』 『向东走有个叫河西的城镇,我妈妈就住在那里。』 阳子看着达姐。达姐笑了。 『她开了一间住宿的客栈。我妈妈这个人啊,即使把事情都告诉她,她也不会报官抓你的。她可以雇用你啊!你想不想干活?』 『想。』 阳子立刻同意。寻找景麒必定是困难重重,若不能在哪里有个落脚处,根本难以达成。如果可以的话,她再也不想过着与妖魔奋战的夜晚,也不想过着餐风露宿的夜晚。 达姐笑着点头。 『真不简单。那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工作啦,其他一起干活的也都是些善良的人,你一定会喜欢的。明天出发可以吗?』 『我没问题。』 达姐笑着说太好了。 『那就晚安了,好好休息吧!要是明天起床觉得上路太吃力了,就再待在这儿休息一阵子也没关系的。』 阳子不再点头,改以深深的一鞠躬。 《月之影,影之海》第三章、第三节 她可以感觉到铺在这张床上的薄被的触感。一度睡着的阳子在深夜里醒来了。 看向房间另一边的那张床,那个和善的女人正熟睡着。阳子从床上坐起来抱着膝盖,干净的肌肤和干净的睡衣摩擦,发出沙沙声。 无声的深夜,关上窗板的房间很暗,有沉重的屋顶和厚实的墙壁保护,小动物发出的吵杂不会妨碍到睡眠;空气安稳地凝结,深深传达出一股人们就寝处的氛围。 阳子下床走到饭厅,将收在橱子里的剑取出来。 半夜里醒过来是她在很短的时间内养成的习惯,只要没握着剑柄就觉得很不安。她坐在椅子上,把用达姐给的一块新布所包着的剑抱在手中,悄悄地叹气。 听达姐说,距离她母亲经营客栈的河西城,走路要三天。只要到了那里,阳子在这个世界就可以有块安身立命之处。 她从没有过工作的经验,因此期待大于不安。达姐的母亲是什么样子?那里一起工作的同事会是些什么样的人呢? 在房子里睡觉、起床,劳动一整天,到了晚上再去睡觉。如果开始工作的话,就没空去想其他的事了吧?说不定会没办法回到另一个世界里的家、没办法去找景麒──但如今她却有种感觉,好像这样也无所谓了。 好不容易找到立足点,阳子出神地闭上眼睛。 这时,靠着额头的布团底下发出高昂的声音。 阳子赶紧看看剑,只见卷着的布团下发出淡淡的光芒。她战战兢兢地将布解开,剑身像之前那个晚上一样微微地发光,剑刃上可以看到很浅很细小的影子。 仿佛眼睛花掉后再对准焦距,影子凝结成实际的影像。像放映电影似的呈现在阳子面前的是阳子自己的房间。虽然它逼真得像是触手可及,却绝非真实。水声就像在洞窟中激起回声一般,在耳边不断响起。 剑身上显现出来的和上次一样,都是母亲的身影,她正在阳子的房间里徘徊,走来走去。 母亲在房里绕一绕,打开抽屉,弄弄柜子。她像是在找什么似的,继续地东摸西摸。等到她不知把置物柜的抽屉打开第几次时,房间的门打开,父亲出现了。 『喂!我要洗澡。』 父亲的声音清晰可闻。 母亲看了他一眼,继续察看着抽屉。 『……你洗啊!热水我都放好了。』 『还有换洗的衣服。』 『这种小事,待会再帮你拿就好了。』 母亲的声音有几分带刺。相对地,父亲的声音里也带着刺。 『你老是在这里东摸摸西摸摸也没什么用处吧!』 『我才不是东摸摸西摸摸!你到底有什么事?如果是换洗衣服,请你自己去拿!』 父亲低声地说。 『阳子已经走了,不管你在这个地方蘑菇多久,她都不可能会回来了。』 (已经走了?) 『她才不是走了!』 『她是离家出走。他们不是说有个怪男人到学校接她吗?而且外面还有其他同夥的,还把窗户玻璃都打破了。阳子一定是偷偷地在跟不正经的人交往。』 『她不是这样的孩子。』 『只有你没发现而已。看看阳子的头发,明明就是去染的嘛!』(插花:连自己闺女的头发是不是染的都搞不清楚,真是混帐老爸。) 『她没有。』 『孩子和不良朋友混在一起,没过多久就离家出走了,这种事司空见惯。过一阵子她不想在外面流浪时,就会回来了。』 『那孩子并不是这样的人,我可没有这样教过她。』 爸妈彼此瞪着对方。 『因为你是她妈才这样说。那个闯进学校的男人好像也有染头发,所以她八成是跟那种人混在一起!她就是那样的孩子!』(插花:奇怪的逻辑。只要找学校核对一下出勤记录,就知道像阳子这样“在帮忙准备晚餐时从不迟到”的姑娘,是没有时间在外面和不良份子胡混的。) (爸爸!不是的!) 『你不要说得那么过分!』 母亲的语调里带着恨意。 『你又知道些什么?只会工作、工作,孩子的事就全都推给我!』 『我当然知道,我是她爸爸呀!』 『爸爸?你配吗?』 『律子!』 『上班拿钱回家的人就叫爸爸吗? 第16章 女儿不见了,竟然连个假也不请,什么都不做,这样的人还算是爸爸吗?什么叫她就是那样的孩子?你不了解阳子就不要随便乱讲!』 父亲吃惊大过於愤怒。 『你冷静一点,说这什么傻话!』 『我很冷静,从来没有这么冷静过。阳子如今正在受苦受难,我怎么可以不振作起来。』 『你有你的责任,你只要冷静下来,做好自己该做的事再来担心吧!』 『……拿换洗衣服就是我的责任吗?是比担心孩子更优先、更重要的责任吗?你这个人真是自私自利!』 母亲注视着因怒气涨红脸、陷入沉默的父亲。 『什么叫她就是那样的孩子?那孩子一直都很乖,从来不顶嘴也不叛逆,是个听话又老实的孩子,一次也没有让我操心过,有什么话都会告诉我。她绝不是会离家出走的小孩,她对这个家并没有不满啊!』 父亲将头转向一边不说话。 『阳子把书包留下来了吧?外套也没带走。这样怎么会是离家出走嘛!我唯一能想到的可能,就是她发生什么事了!』 『就算是那又如何?』 母亲瞪大了眼睛。 『什么叫做那又如何?』 父亲很不高兴地回答。 『要是她被卷进了什么意外,你又打算怎么办呢?早就已经报过警了啊!我们在这里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阳子就会回来吗?』 『这都是借口!』 『这是事实!还是你想印传单贴在电线杆上?这样做阳子就会回来吗?你倒是给我说清楚啊!』 『住口!』 『如果她不是离家出走,而是被卷进什么意外的话,那阳子早就死了!』 『不要说了!』 『看电视新闻也该知道吧!这样的例子有人生还的吗?所以我才要说她是离家出走啊!』 母亲放声大哭。父亲看了她的样子一眼,踩着粗鲁的步伐离开房间。 (爸爸、妈妈……) 看着这个情况让她好心痛。 景象开始模糊不清,她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等到感觉眼泪滑下脸颊,再睁开眼时,视线变得清晰,幻影已经消失了。 眼前只有一柄失去光芒的剑。阳子虚弱无力地将光芒不再的剑给放下。 泪水再也停不了。 《月之影,影之海》第三章、第四节 『……我没有死。』 虽然如今是生不如死,但总之她还活着。 『我没有离家出走……』 她是多么地想回去啊!她是多么地想念爸妈和她的家啊! 『我还是头一次见到爸爸和妈妈吵架……』 阳子将额头抵住桌子,闭起眼睛,泪珠一颗接一颗地落下。 『……我真是傻……』 刚才看见的到底是什么,其实她并不清楚,那也不见得就是真的。 阳子撑起上身,拭干眼泪,用布将剑包好。这或许是剑让她看见的幻觉,而且不知是真是假。话虽如此,她却直觉认为那一定是真的。 心情沮丧到极点,她站了起来,打开后门踱进夜色中。 天上布满繁星,其中却没有半个阳子知道的星座。也或许只是阳子认不出来罢了,因为她原本就没有观星的兴趣。 她在井边坐下来,冰冰的石头触感以及冷冷的夜风稍微平静了心绪。当她抱着膝盖蹲下去,背后突然有个声音,一个刺耳又惹人厌的声音。 『回不去了啦!』 阳子缓缓地转身,只见用石头砌得很坚固的水井边缘,出现一颗苍猿的头颅。就像被砍断后摆在石头上一样,只有一颗没有身体的头在石块上嘻笑着。 『还没死心啊?你回不去了啦!想回家吗?想见母亲吗?不管你再怎么想也回不去的。』 阳子伸手摸索,不过她并没有带着剑。 『所以我就说过了嘛!干脆砍砍自己的脖子吧!这样一来就轻松了,让你眷恋的事、让你伤心的事,全都会结束。』 『我不死心,有朝一日我会回去的,就算那是很久以后我也不在乎。』 猴子咯咯咯地笑着。 『随便你罗!那我顺便告诉你一件事吧!』 『我不想听。』 阳子站起来。 『不听不太好吧?是那个女人的事哦!』 『达姐吗?』 猴子对着回过头来的阳子露出牙齿。 『最好不要信任那个女人。』 『……什么意思?』 『她可不是你心目中的那个大善人。幸好她还没有在饭里下毒。』 『你太过分了。』 『总之她不是想杀了你再扒光你身上的财物,就是想饶你一命好把你卖掉,你却还对她感激得要命咧!天真啊!天真啊!』 『胡说!』 『我都这么亲切地告诉你了,你还不明白吗?这里没有人会和你站在同一边的,你死了也没有人在乎,反而活着才会给人带来麻烦。』 阳子气得瞪着猴子,猴子却只是咯咯咯笑着作为回应。 『所以我说了嘛,痛也只要一眨眼就结束了。』 一阵大笑之后,猴子露出凄厉的表情。 『我不会害你的,快砍了她吧!』 『什么……』 『把那女人砍了,拿了她的钱财快逃吧!要是你还没死心想要活下去的话,这样做是为了你好。』 『你说够了没!』 随着一阵发了疯似的咯咯狂笑,猴子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听见和上次夜里相同的刺耳笑声渐行渐远。 阳子只能瞪着那个方向。那一定是恶意的中伤吧! ──我不信。 她绝不相信那个怪物所讲的话。 第二天早晨,阳子是被摇醒的。 一睁开眼,就是在简陋的房间中,达姐则有点不知所措地瞧着阳子。 『醒了吗?虽然你好像很累,不过还是起来吃个饭吧!』 『……不好意思。』 阳子赶忙起身。看到达姐的表情,就明白自己熟睡了相当久。 『不需要道歉啦!如何?可以上路吗?还是明天再走好了?』 『我可以的。』 看到她坐起来这么回答,达姐笑了,然后又指指自己的床铺。 『衣服在那里,会不会穿?』 『应该会……』 『不会的话叫我一声。』 说完达姐就消失到隔壁房间去。阳子下床,将她替自己准备的衣物拿在手上。 有缝了扣子、长度到脚踝的裙子,还有短和服似的罩衫和搭配成套的短上衣。衣服刚穿上时让她觉得很不对劲。她一面扭转脖子一面穿上去,走到隔壁房间,只见桌上已摆好了早餐。 『哟!很好看嘛!』 达姐边笑边把装了汤的大容器放下。 『稍微素了一点,要是我年轻时的衣服还在就好了。』 『……让您费心了,真的非常感谢您。』 『这个我穿太花俏了,反正我也打算要送人的。来,吃饭吧!要多吃一点,接下来可是得走好长一段路。』 『好。』 阳子答应后低头坐在桌子旁。当她手中握住筷子的那一刹那,突然想起昨晚猴子说的话,不过她觉得一点都不像真的。 ──她是好人。 虽然窝藏自己的事若被人知道,她必定会受到惩罚,但她还是如此地亲切,这样还怀疑人家就太不应该了。 《月之影,影之海》第三章、第五节 她们在中午过后从达姐家出发。 从那里到河西的旅程是意想不到的轻松。一开始遇到别人时她还会提心吊胆,但不知是否因为达姐要她把头发染了,结果没半个人对阳子的来历起疑心,她对到处遇见人一事就很乐在其中了。 这个国家虽然像是古代的中国,但人民却是形形色色都有,光看脸型全都是东方人,头发、眼睛和肤色却是五花八门。肤色从跟白人一样白到跟黑人一样黑的都有,眼睛颜色也从黑的到蓝的各式各样,说到发色更是千奇百怪,其中甚至有略带紫色的红发、略带蓝色的白发,更奇怪的是还有像去特别染出来、只有部分是不同颜色的头发。 刚开始的异样感,很快就习惯了。等到看习惯之后,就觉得这些变化很有趣。只不过,她并没有见到像景麒那样纯粹的金发。 衣饰是中国古代样式,基本上男人穿著上衣和稍短的长裤,女人穿著长裙。偶尔会有一些穿著打扮确定是东方样式,却看不出是哪一国、哪一个时代的行旅队伍,达姐告诉她说那是跑江湖卖艺的。 阳子很庆幸自己只要走就够了,达姐自会带路,从张罗吃饭到安排投宿全部一手包办。不用说,阳子身上没有钱,费用全都是达姐付的。 『真的不好意思。』 她边在大路上走著边说,达姐爽朗地笑了。 『我这个人就是爱多管闲事,你不必放在心上。』 『我实在没办法报答您。』 『什么话嘛!我和妈妈一别多年又可以见面,都是托你的福呢!』这么说让她打心底高兴起来。 『达姐,您是嫁到五曾的吗?』 『不,我是被分到那里的。』 『被分的?』 达姐点点头。 『一到二十岁,就会从上头领到一块田,结果我领到的田就在那里。』 『二十岁时,每个人都会领到田吗?』 『对啊,每个人都有。我丈夫就是住在隔壁的老头,不过孩子死了之后我们就分开了。』 阳子回看著达姐笑笑的表情。达姐是有提起过关于她死去孩子的事。 『我很遗憾。 第17章 』 『我一点都不介意。我这个人很差劲吧?好不容易得到的孩子,竟然让他给死了。』 『不会的。』 『孩子是上天所赐,既然老天爷要把他拿回去,就表示我不值得托付。唉,不能养大成人也是没办法的事,只是可怜了那个孩子。』 阳子不知该如何应答,於是含糊地微笑。达姐的表情有一丝丝落寞。 『你妈现在一定也很难过吧?要是你可以早日回去就好了。』 阳子点点头。 『对啊,不过回不去了吧?配浪的长老说回不去。』 『既然能来,一定也能回去的。』 阳子眨眨眼,真心流露出挥别阴霾的笑容。 『说得没错。』(插花:你太天真了。小野主上不是这么好说话的) 『就是说嘛!唉呀,走这边。』 在一个三岔路口,达姐指指左边。在干道的角落里必定会立著一块小石碑,上面刻著地点和距离,距离的单位则似乎是用『里』。那个石碑上刻著『成五里』。虽然在日本历史的课本上学到的知识告诉她,一里应该约等於四公里(插花:真的假的?莫非是古制?!),但这边的一里却短得多,顶多只有几百公尺吧!因此五里的话,并不算很远。 沿路风景并不能用丰富多变来形容,但有股安详之美。地表高低起伏,山势多半高耸陡峭,远处可见的朦胧山影中有几座高峰直冲云霄,却看不到任何积雪。天空感觉起来好像很低。 这里比起东京似乎是早一步迎接春天的来临。路旁花朵零零星星地绽放著,阳子有些花认识,有些花不认识。 在田园景致中,到处都有小小的房子靠在一起而形成的聚落,达姐告诉她那叫做『村』,是下田工作的人住的地方。只要再走一会儿,就会碰到四周被高墙围起来的较大村落,那叫做『镇』,是附近居民冬天时住的小城。 『冬天住的地方和其它季节不一样啊?』 『因为冬天就算下田也不能种东西啊!当然还是有些冬天仍然住在村子里的怪人, 不过回到镇里大家都在,比较有趣嘛!再说还是镇里比较安全。』 『因为有厚厚的墙吗?是为了防范妖魔吗?』 『妖魔并不会轻易地就攻击城镇,倒不如说是要防范内乱和猛兽。』 『猛兽?』 『狼啊、熊的,有的地方还有老虎和豹子,不过这附近是没有啦。一到冬天,山上的猎物减少,它们就会下山到城镇来。』 『冬天住的房子是怎么来的?租的吗?』 『那也是二十岁时上头配给的,不过多数人都卖掉了,也有些人会在回村子时把它出租给商人。通常来说,卖掉的人冬天房子就用租的。』 『喔……』 城镇都被高耸的城墙所保护,只有一个入口,而且还有一扇坚固的门,门口有守卫监视著出入的旅人。 达姐说,平常守卫只是看住门而已,现在却会特别将旅行者里红发的年轻女孩拦下来,应该是因为有海客从配浪逃脱而提高警戒。 进到门里面,房屋密密麻麻,横竖相交的道路旁则是商店一家接著一家。路上有很多流浪者,有些人则在内侧的城墙下搭起帐棚似的房子,生活在里面。 『不是都会领到一块土地吗?为什么要这样?』 阳子指著城墙底下那些流浪者,达姐微微皱起眉头。 『那些是从庆国逃来的人,真是可伶啊!』 『逃来的?』 『庆国国内如今正有动乱,那些逃避妖魔和战乱的人就会像这样聚集在一起。等到天气变暖之后还会有更多吧?』 『这边也会有内乱啊?』 『当然有啊!不只是庆国,听说更北方的戴国也是,而且戴国的情况更严重呢!』 阳子只能点点头。比起这里来,她觉得日本真是个和平的国家,这里不但有战乱, 而且治安相当差,行李片刻都不能离身。三不五时就会有混混样的男人过来搭讪, 还曾经被一群危险的流氓给围住,不过每次达姐都用那豪爽的吆喝声保护了阳子。 或许因为如此,人们绝不在晚上旅行。城镇的大门夜里就会关上所以在太阳下山前一定要抵达下一个城镇才行。 『从一个国家到另一个国家,大概要花上四个月是吗?』 『是啊。』 『没有走路以外的旅行方式吗?』 『也可以骑马或驾马车,不过那是有钱人才能办得到的。像我啊,这辈子是没指望了。』 这里比阳子的世界要穷困许多,汽车就不用讲了,连瓦斯和电都没有,也没有自来水。根据她们的谈话中推测,这不光只是因为文明较为落后的缘故,最大的原因,应该是这里根本就没有石油和煤炭。(插花:果然,天帝根本不打算让十二国现代化。特别是没有煤炭,应该连炼铁都办不到,难道这里是青铜器时代?!) 『这样说来,你们又如何知道其它国家的事呢?达姐您去过庆国或戴国吗?』达姐笑著说怎么可能嘛! 『我从没离开过巧国。农民是很少长途旅行的,有农事要忙啊!其它国家的事是从卖艺的那里听来的。』 『卖艺的?流浪艺人吗?』 『是啊,有些卖艺的会巡回全世界,表演的内容则是说书,讲讲哪个地方发生了什么事啦,各国的故事啦,别的镇上的事之类的。』 『哦……』 阳子心想,这大概类似自己原本居住的世界里,电影院在很久以前也会播放新闻片是一样的吧! 她觉得有个人能解答自己的疑问,实在是太好了。阳子对这个世界的事一无所知, 无知的不安会导致恐惧,但身边能有个亲切的人为她一一解说,让她很高兴。 有达姐护著她,旅途轻松自在,原本这个只会处处带给她痛苦的世界,摇身一变成了既新鲜又有趣的天地。 每晚都来报到的奇怪幻觉,想家的沮丧,还有苍猿的出现,都带给阳子不安,但恶劣的心情不再持续很久。 一早起来离开城镇,到处都是新奇的事物,达姐则是对她照顾得无微不至。藉著明珠之力,就算持续地赶路也不会累。到了夜晚可以好好吃顿饭、好好在客栈歇息,更是让她满足。 离乡背井虽然辛苦,幸好如今身边有个亲切的保护者,对这天上掉下来的好运,她不得不心怀感激。 《月之影,影之海》第三章、第六节 三天的旅程很快就结束,阳子心里还觉得有点不过瘾。第三天所抵达的河西镇,在河畔有着大宅楼房,这是她到这边以来,头一次见到的类似都市的城镇。 『哦……好大啊!』 达姐对一边穿过城门一边东张西望的阳子笑着说。 『要说起这一带比河西更大的城,就只有乡公所的所在地拓丘了。』 乡似乎是比县更高一级的行政区,至於规模到底有多大,她就不知道了,甚至连达姐都好像不太清楚。镇的官府是镇公所,不过重要一点的大事就要送交县政府才能裁示。 和城门相连的闹区大街上,大小商店栉比鳞次,不像之前经过的城镇,商店的外观全都又大又豪华,这景象让她想起唐人街。尤其是大宅窗户上还装了玻璃,这点让她印象最深刻。(插花:没有煤炭的国度能大量制造玻璃,的确令人印象深刻。)离傍晚还早,街上的行人不多,不过可以想见,只要到了旅人赶着进城的尖峰时刻,一定是人声杂沓吧! 一想到要在这个充满朝气的都市生活,她的心情就比较好一点。要找个地方落脚的话,在小镇上也没什么不好,但繁华的城市当然是更胜一筹。 达姐从闹区转个弯,走向一个较小规模、店铺林立的地区,这里虽然有股破落的气息,但依旧很热闹。在一家接着一家的店铺中,达姐走进了一栋较为华丽的建筑。 那是个绿柱子非常显眼的三层楼建筑,走进大门一楼是个宽阔的食堂。达姐没有理会正对着店里的华丽装潢东张西望的阳子,抓住一个像是要迎上来接待的男夥计。 『可以帮我找一下老板娘吗?说她女儿达姐来了,这样她就知道了。』 男人堆起满脸笑容,消失到后面去。达姐目送他进去后,叫阳子坐在附近的桌子旁。 『你就坐在这里,点一些东西吧!这里的菜还蛮好吃的。』 『……这样好吗?』 这家店比之前去过的客栈或饭馆都大上许多。 『放心,就算我妈妈请你的,想吃什么尽量点。』 虽然达姐都这么说了,不过阳子还不太会看菜单。达姐发现之后笑了一下,叫来跑堂点了两、三样东西。跑堂的鞠躬哈腰退下时,从店铺后面出现了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婆婆。 『妈妈。』 达姐站起来露出笑容,老婆婆也以高兴的笑脸迎接她。阳子看到这一幕,觉得对方似乎是个和气的人,於是放心了。如果老板是她,那这应该不会是一份苦差事。 『阳子你在这里等一下,我和妈妈有话要讲。』 『好。』 阳子点点头,达姐就笑着走到母亲身边,两人互相拍着背谈着笑,走到店铺后面去了。阳子微笑着目送她们,然后将达姐放下的行李拿到手边,打量这家店。 店里现在好像没有女的服务生,在桌子之间来去穿梭的夥计全都是男的,客人也多半是男性。阳子还发现其中有几个客人在偷瞄她,让她觉得很不对劲。 过了一会儿,有一夥的四个男人进来,占据了阳子附近的桌子,很露骨地用着粗俗的眼神看着她,那副对着某件事窃窃私语后又大笑的嘴脸让人很不舒服。 第18章 阳子一直看着店铺后面,达姐却没有要回来的样子。虽然她忍耐了一阵子,但是看到那四人中有一个竟然起身朝自己走过来,她忍不住站起来了。 阳子不理会那个想跟她搭讪的男人,抓住一个夥计。 『请问……达姐去哪里了?』 夥计没好气地指指里面。阳子心想去看看应该没有关系吧,於是抱起行李往里面走。没有任何人阻止她。 穿过里面一条细细的走廊,来到仿佛店铺后台般杂乱的一个角落。她心怀几分罪恶感地朝着深处走去,有扇雕工精细的门正洞开着,从一座拿来想遮住里面的屏风后头,传来达姐的声音。 『用不着紧张兮兮啦!』 『可是,她是被通缉的那个海客吧?』 阳子停下脚步。老婆婆一副不情愿的声音,让她突然紧张起来。人家果然还是不想雇用海客吧? 她很想进去低头拜托对方,但这样好像太冒失了,然而就这样回店里去她又会挂心。 『海客有什么关系?你未免太死脑筋了。妈妈,你该不会相信海客会带来楣运这种迷信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怕被官府知道。』 『你不说谁会知道啊?那个女的自己是绝不会说出去的。你想想,这不正是难得一见的宝贝吗?颇有姿色,年纪又正好。』 『可是……』 『她看起来教养不错,只要教教对客人的应对进退,马上就可以让她下海了。我这么点钱就要让给你,你还在犹豫什么?』 阳子不明白,达姐的语气好奇怪。明知偷听人家讲话是不对的,但她还是忍不住要竖起耳朵。她的耳中开始响起低低的声音,有如潮水、很微弱的声音。 『可是海客……』 『事后没有麻烦,不是很好吗?又不会有父母兄弟上门来理论。她简直就像个从来都不存在的人一样,少了很多麻烦呢!』 『……那个女的真的想在这里干活吗?』 『她本人说愿意的。我可是明明白白地讲过这里是住宿的地方,是她自己误会,以为是来打打杂,只能怪她自己太笨了。』 阳子默默地听着。她真的觉得很奇怪,『那个女的』指的应该是自己吧?但是之前叫着阳子时语气中的那股温柔,如今连一丝都感觉不到了。怎么回事?仿佛那个声音的主人并不是达姐一样。 『但……』 『绿柱子就代表着妓院,连这点都不知道,算她活该。来,快点作个决定,把钱给我吧!』 阳子瞪大眼睛。她只能紧紧抱着行李,等这阵冲击过去。 那只猴子明明说过了,为什么自己不认真地将它的忠告听进去呢? 不知是因为打击还是愤怒,心跳开始狂飙。强忍住的呼吸火辣辣地烧灼着喉咙,震耳欲聋的汹涌浪涛声在耳边响起。 原来如此啊!她心想,右手紧握住用布卷起来的包袱。 一瞬间后,她放松了力道,并且转身向后。她反方向走回细长的走廊,装着面无表情地穿过店里,走向外面。 快步走出门口,再次抬头看那家店,柱子、屋梁,甚至窗框都被漆成了绿色,阳子这才注意到那样式有多刺眼。虽然手中还抱着达姐的行李,但她一点也不想再回到那间屋子。 刚好就在此时,二楼的窗户打开了,一个女人倚在有很多装饰的楼台栏杆边向外望。颜色鲜艳的衣服穿着不整,领口大大地敞开着,她的身份不言而喻。 阳子吓了一跳,突然涌起了嫌恶感。那女人似乎意识到仰望的视线,因而俯视着阳子,浮起了一朵瞧不起人的笑容,然后关上窗户。 《月之影,影之海》第三章、第七节 『小妞。』 被人家叫了一声的阳子,将视线离开建筑物的二楼。站在自己旁边的,是那四人当中的一个。 『你是这里的姑娘吗?』 『不是。』 她下意识地用了很不客气的语调。阳子话一说完就转身,那男人却伸手抓住她的手臂,然后身体一闪,挡在阳子面前。 『你说不是?难不成一个女孩子家会来这种地方吃饭吗?』 『我的同伴认识这间店里的人。』 『那你的同伴呢?你该不会是被人家卖到这里来的吧?』 男人的手摸上她的下巴,阳子马上把他拍掉。 『我不是。不要碰我。』 『好凶喔!』 男人笑着,把他抓着的手臂拉过来。 『来嘛,陪我喝几杯。』 『我不要!你放手!』 『你其实是被卖来这里的对吧?你想逃走的事,我可以装作没看到哦,怎么样?』 『听好……』 阳子用尽全身的力气将男人的手给拍掉。 『我不在这种地方工作,也没有被人卖到这里。』 阳子撂下这句话就打算离开,那个男人却再次想抓住她的肩膀。阳子身体一扭便逃开了,而且在自己被抓住之前先握住了剑柄。 她发现人的身体里环抱着一片海洋,如今它正狂暴地卷起怒涛;那是股冲破皮肤而出、想把眼前这个男人打倒的冲动。 『不要碰我。』 手臂一甩,她将卷起的布包抖开。男人吓了一跳,身子往后退。 『喂……』 『不想受伤的话就让开。』 男人看看阳子再看看剑,脸上浮起了抽搐的笑。 『那种玩意你真的会使吗?』 阳子无言地将剑举起,毫不犹豫地用剑尖抵住男人的咽喉。 这是爪子,是属於阳子的锐利凶器。 『让开,快回店里去,你的朋友应该在等你吧?』 附近传来了某人喊叫的声音,但阳子并不打算去看是谁。她猜想应该是自己在大街上亮出武器而引起了骚动,然而她却丝毫不觉得害怕。(插花:有进步嘛。我一直在期待阳子发飙砍人的说^o^) 男人不停地瞧瞧阳子、再瞧瞧剑尖,一步一步地后退。只见他一转身正要冲进店里的时候,有个高亢的声音响起。 『那个女的!快把那个女的给我抓住!』 她转头一看,是达姐在店门口大喊大叫。阳子心里有种苦苦的东西在扩散,那和她曾经梦见过的、有个红色的东西在海中扩散的情景非常类似。 『妓女逃了!快给我抓住!』 一股嫌恶感让她很恶心,这感觉或许来自于戴着善人面具却骗了阳子的达姐,也或许来自于竟然糊里糊涂上当的自己。 店里和附近的人都聚集了过来。阳子不加思索地举起宝剑,将剑柄在手心一转,转向剑身宽的那一面。不论局面是否将以杀人告终,她都全凭冗佑决定。阳子如今开始自暴自弃地想,如果要被抓起来,那她将不惜杀人。 ──这个世界里没有人会站在阳子一边。 阳子还以为自己得救了,对达姐心怀感激,对机缘巧合的幸运心怀感激。她曾发自内心的这么想,如今却恶心得想吐。 眼见一群男人冲过来,颤抖的感觉爬上了手脚。身体非常自然的动起来,想要排除挡在前方的东西。 『抓住她!我真是赔大啦!』 听到达姐歇斯底里的声音,她回头了。骗人者和被骗者的视线交会。原本正在大声嚷嚷些什么的达姐突然沉默下来,很害怕地后退两、三步。 她冷眼看着,摆好架势迎接冲上前来的男人。闪过了一个人、两个人,然后拿剑身用力打第三个人。 不知不觉间聚集的人形成了人墙,人墙之厚让阳子不禁咂舌。她真的有办法不杀一人而突破重围吗? 『快来人啊!谁抓住她我就重重酬谢!』 就在达姐气得跺脚时,事情发生了。 人潮后方传来尖叫声,大家受到吸引,视线全都转过去,但一转眼间又听到混杂着哀嚎的吵闹声。 『怎么回事?』 『有妓女逃了。』 『不是,是这边啦!』 人墙开始骚动起来。 一眼望过去,只见人潮蜂拥进小巷的另一头。他们一边尖叫,一边争先恐后地像在逃离某种东西。 『──妖魔啊!』(插花:妖魔倒真会抓时机,阳子和达姐旅行好几天也不见它们的影子,偏偏在这热闹的都市里出现。就效果而言,简直是专门来救驾的。) 阳子的手马上有了反应。 『妖魔!』 『是马腹!』 『快逃啊!』 人墙突然间崩溃了。 身在四处逃窜的人群中,阳子也拔腿就跑。很快地,只见一头野兽边将惨叫的人们撞倒,边从身后冲出来。 那是只巨大的老虎。它有着一张和人类一样的脸,不过上面却布满红斑。阳子一面避开冲进周围商店的人们,一面向前跑。 距离已经越来越近了,阳子别无它法,於是停下了脚步。 虽然疑惑着为何妖魔长了一张人脸,但她仍重新握好剑柄摆好架势。一闪身,避开了以迅如疾风之势冲过来的巨虎,她用尽全身之力将剑一挥。 她发现虽然鲜血滋滋作响、四散飞溅,但只要砍中对手的那一刹那不将视线别可,要避开溅血是可能的。 躲过因长着模糊条纹的脚被阳子一剑划过而倒地的巨大身躯,阳子闪了过去,往前飞奔。只见她剑与脚并用,边闪躲着重新爬起并追上来的巨虎边钻进小巷。 如果在大马路上,不但情况难以掌握,还有聚集的群众。 『快躲开!』 阳子的喊叫声,加上从背后追来的野兽身影,让人墙溃决。就在此时── 阳子看到远处有金色光芒。 第19章 就在人墙的另一边,远得看不清长相。虽然她并没有时间去细看,但如今阳子已经知道金发在这边是很少见的。 『景麒!』 她不假思索地想追上那个身影,金色光芒却在转眼之间被争先恐后逃窜的人潮给吞没了。 『景麒?』 阳光突然被遮住,是巨虎跃过阳子的头顶。 妖魔降落在逃命的人海之上,被踩倒的群众在它粗壮的前脚底下哀嚎。前方被阻断了,阳子停下身来。 ──那到底是不是景麒? 没有空迟疑了。她再赏给紧追不舍的野兽一剑,然后趁着人群混乱溜出了河西城。 《月之影,影之海》第三章、第八节 『所以嘛,我不是说过了?』 黑夜里,立在路旁的石碑上有颗苍猿的头。 离开了河西的阳子,稍微犹豫了一下才朝着干道前进。 虽然又恢复成单独上路,不过阳子身上有等於是抢来的达姐的行李。 行李里面有达姐的换洗衣物和钱包,如果把住宿、吃饭的水准降到最低,钱包里装的钱还够她旅行一阵子。用这些钱她丝毫不会觉得良心不安。 『早就警告过你了吧!傻姑娘。』 阳子不去看猴子,只是默默地向前走,那颗放出淡蓝磷光的头颅就滑行着跟上来。对於那只不停尖声笑着的猴子,阳子就是无视于它的存在。她正在想着受骗上当的自己有够蠢,现在并不想听到猴子的声音。 况且,比起猴子的存在,她更介意的是那个在河西见到的金发人物,以及出现在城里的妖魔。 ──妖魔不是不会出现在城里吗? 曾在傍晚或是白天这些时间出现的妖魔,只有河西的巨虎、攻击马车的犬形妖怪、出现在学校的蛊雕。 ──为什么这些场合一定都有景麒出现? 想到这里,猴子尖锐的声音钻进了耳朵。 『所以我就说你被骗了嘛!』 她无法再装作没看到了。 『并不是!』 『不是才怪。仔细想想嘛!你也觉得很可疑对不对?』 阳子咬住嘴唇。她决定相信景麒。如果不相信他,自己将失去依赖。然而,疑虑依旧在滋长。 『你被骗了,被他给设计了。』 『不是的。』 『你死不承认的心情我了解,要不然的话,你可就要头痛罗!』 猴子说着嘲笑起来。 『景麒保护我不受蛊雕攻击,景麒是站在我这边的。』 『是吗?来到这里以后,他一点也没帮过你吧?你不觉得只有那一次而已吗?』 阳子目不转睛地盯着猴子。难道这只猴子连发生在那一边的事都知道吗?那样的口气让她觉得很不可思议。 『哪一次?』 『在另一边,被蛊雕攻击的时候啊!』 『为什么你连那个时候的事情都知道?』 猴子高声笑着。 『你的事情啊,我全部都知道哦!我也知道你在怀疑景麒,也知道你想要否认、不愿意相信这件事。你是上了他的当。』 阳子撇开视线,凝视着暗暗的大路。 『并不是这样的。』 『那他为什么不来救你?』 『他有什么事情耽搁了。』 『会有什么事呢?他应该要来保护你吧?你仔细想想,这难道不是陷阱吗?懂了吗?』 『学校的事姑且不论,剩下两次我都没有看清楚对方的长相,所以那不一定是景麒。』 『还有其他人是金发吗?』 ──我不想听。 『再说连冗佑都认出景麒了,不是吗?』 为何它会知道冗佑的事?阳子看着对方心里在想,视线对上了苍猿讥讽的眼神。 『我不是说了吗……我什么都知道。』 冗佑叫着『台辅』的声音又浮现脑海,阳子甩甩头。她忘不了这句话中蕴含的惊讶语气。 『──不会的,一定是搞错了,景麒不是敌人。』 『是吗?真的是这样吗?如果是就好罗!』 『你少罗嗦!』 先是对着怒吼的阳子仰天大笑,猴子接着对她耳语。 『难道你没有试着这样想过吗?』 『我不要听。』 『……是景麒派妖魔来找你的。』 阳子愣住了。猴子歪着嘴角瞧着目瞪口呆的阳子。 『……不可能的。』 猴子爆笑,发狂般不停地格格笑着。 『不可能!』 『怎么说?』 『他没有理由这样做啊!』 『是吗?』 猴子露出扭曲的笑。 『景麒为什么要这样做呢?是景麒从蛊雕手下救了我啊!他给我这把剑,让冗佑附在我身上,我是拜此之赐才能活下来的。』 猴子只是格格格地笑。 『如果他想杀我,那个时候他只要不管我就行了啊!』 『他自己也遭到攻击,就拉你当同伴来帮忙。他也可以用这一招啊!』 阳子用力咬住嘴唇。 『可是,只要有冗佑在,要解决掉我并不容易。如果他想杀我的话,应该会把冗佑召回之类的吧?』 『或许他的目的不是杀了你。』 『那他有什么目的?』 『我怎么晓得?但是再过一阵子就会晓得了,因为今后攻击还会持续下去。』 阳子对那张笑咪咪的脸瞪了一眼,然后加快脚步。 『回不去了啦!』 声音追了上来。 『你啊,回不去啦!你会死在这里。』 『我不要!』 『不要也没用吧?──反正痛也只要一眨眼就结束了嘛!』(插花:奇怪,这只苍猿,不,这把剑鞘怎么老是想让阳子自杀?这对它有何好处?) 『别来烦我!』 阳子的叫声被夜色所吞没。 《月之影,影之海》第四章、第一节 只有苍猿为旅伴,她漫无目标地顺着大路走。心中只想着要远离配浪、远离河西,如此不停的旅行了两天。 每一个小镇的城门警戒都很森严,非常谨慎地盘查旅客,或许是因为从配浪逃脱的海客曾经待在河西的事已经曝光的缘故吧!出入小镇的旅客数目也变少,没办法混在人群里通过城门了。 无可奈何之下,她只好沿着大路继续露宿野外,到了第三天,她抵达了一个被高耸坚固的城廓所包围、比河西更大的城市。从城门上写着『拓丘城』的匾额,她知道这就是乡公所的所在之地。 在拓丘,店铺甚至开到城门外头来了。 每个城镇的城墙外就是一大片的田地,但在拓丘的城门前和城墙下却聚集了搭着帐棚的摊贩,形成了城外市场,围绕着城墙的路上闹哄哄地挤满商人和顾客。 简陋的帐棚里应有尽有,阳子在城门前的熙来攘往中走着走着,发现了一个堆满衣物的棚子,灵机一动地买了一套二手的男装。 一个年轻女孩子单独旅行,容易有麻烦上身。虽然有冗佑之助,要摆脱麻烦很容易,但是如果一开始就能不卷进麻烦之中,那就再好也不过了。 阳子买的衣服是类似帆布的厚料子,及膝无袖的上衣和八九分的长裤配成一套,是农夫常穿的服装,在穷人或从庆国逃来的难民里也有蛮多女人这样穿。 一离开大街,她就在别人看不见的隐蔽处把衣服换了。只不过半个月左右的时间,身体的圆润就整个消瘦掉了,穿起男装也不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注视着脂肪减少的身躯,阳子心情蛮复杂的。手臂和双腿或许是因为被迫进行了过度激烈的劳动,瘦虽瘦却出现肌肉的线条。她觉得在家的时候老是对体重计非常敏感,有一搭没一搭地热衷于减肥,实在可笑极了。 蓝色突然间映入眼帘。那是蓝染出来的颇为亮眼的深蓝色,像牛仔裤的颜色。阳子一直很想要一条牛仔裤。 小学的时候,有次远足要去有体能设施的游乐区,而且去了之后要分成男生和女生来比赛。穿裙子活动不便,於是恳求母亲买了条牛仔裤给她,结果父亲看见之后很生气。 (爸爸不喜欢女孩子家打扮成这样。) (可是大家都有穿啊!) (我就是讨厌这样。女孩子穿得像男孩子、遣词用句也像男孩子,真是难看死了,爸爸不喜欢。) (可是要比赛耶!穿裙子会输的啦!) (女生赢不了男生有什么关系。)[插花:真是超级讨厌的老爸。hoho,这种逆时代而动的教育,最后一定是物极必反,我就见过实例。] 母亲制止了越说越僵的阳子,深深地低下头去。 (对不起。阳子,你也向爸爸道歉。) 在父亲的命令之下,她们拿回店里去退。 (我不想退回去。) (阳子,忍一忍吧!) (为什么要向爸爸道歉?我又没有做错事。) (等你将来嫁人以后就懂了,这样做才是最好的……) 想到这里,阳子不禁失笑。 要是父亲看见现在的自己,想必一定满脸嫌恶吧?身穿男装又舞刀弄剑,而且没地方住的话就露宿荒野。他要是知道了,说不定会气得满脸通红。 ──爸爸就是这样的人。 女孩子一定要清纯又讨人喜欢,最好还要乖巧听话,要老实得近乎靦腆才足够。不聪明也无妨,不优秀也无妨。 连阳子自己原本都一直这样认为。 『全都是假的……』 老实到被人家抓起来也无妨吗?就算被达姐卖掉也无所谓吗? 阳子握住用布包裹的剑柄。 第20章 要是自己多多少少有几分霸气当初遇到景麒时就能用更强硬一点的态度去应对,最低限度应该也会问他为什么?去哪里?目的地是什么样的地方?何时能回家吧?果真如此的话,也不会落到如今这般束手无策的地步。 不强悍就不安全,不把头脑、身体都运用到极限,就不能活下去。 她要活下去,她一定要回家。这是阳子唯一容许自己许下的愿望。 她把原来穿的衣服和达姐的换洗衣物一起拿到旧衣店去,换来了一点点现金。 手里握着钱,阳子混在人群中走进城门,守卫并没有叫住她。进城后沿着路向里走。离城门越远、住宿的费用就会变得越便宜,这是她和达姐一起旅行时所听来的。 『这位小哥,你要点些什么?』 进了客栈被这么一问,阳子轻轻地笑了笑。客栈多半还兼营食堂,一进去就被询问要点些什么,是很平常的。 阳子环顾店内。只要看看食堂的感觉就知道客栈的水准,这家客栈虽然不算很好,但也不至於多差劲。 『要住店吗?』 客栈里的汉子一脸怀疑地看着阳子。 『小哥,你一个人吗?』 阳子只是点点头。 『要一百钱,你有吗?』 阳子不说话,指指钱包给他看。住宿一般是事后才付钱。 这里的货币是硬币,四方形的、圆形的总共有好几种,四方形的价值比较高。(插花:除了纸币,我还是头一次听说有四方形的钱币呢。自秦汉以降,就没有这种奇形怪状的货币了。)单位多半是『钱』,钱币上则刻着各自的币值。金币和银币似乎都有,但却没看过纸钞。 『还要些什么?』 男人问完后阳子摇头。住店后可以免费让客人用一用水井,不过洗澡、点茶就得要付钱。这也是和达姐旅行时学到的,吃饭就到门前的摊贩解决。 那男人粗鲁地点个头,朝着店里面叫道。 『喂!有人住店,来带路!』 一个刚好从里面出来的老人应了一下鞠了个躬,一笑也不笑地对阳子用眼神示意里面。自己有办法找到住宿之处让她松口气,於是阳子尾随老人而去。 《月之影,影之海》第四章、第二节 爬上里面的楼梯,老人带着阳子上到了四楼。这边的建筑物都是木造的,在大城里会盖到三层楼。这间客栈却是四层楼建筑,因此天花板非常低,低到阳子只要举起手就能碰到。要是像达姐那样大块头的女人,说不定还得弯着腰。 她被带进去的房间很小。两张榻榻米的面积,只见地上铺着木板,天花板上吊着一个架子,里面放了好几条薄棉被。因为没有床,所以大概是把被子铺在地板上睡觉吧。 房间后面因为有架子在,即使跪着都得弯腰,真可说是『醒时一叠、睡时二叠』。之前和达姐住的都是天花板比较高、有床有桌又整洁的房间,房钱两个人要五百钱左右。 或许因为治安不佳吧,就连这样的客栈,门上都牢牢装着内外得各用一把钥匙去开的锁。阳子叫住了把钥匙交到自己手上后就要离开的老人。 『请问一下,水井在哪里?』 听到阳子叫他,老人像是弹了起来,转身瞪大了眼睛。他死命盯着阳子好一会儿。 『请问……』 他是听不到吗?於是阳子正想把同样的话再说一遍,老人瞪着眼说话了。 『是日本话……』 一说完,老人马上沿着走廊小跑步回来。 『……侬是打自日本来的?』 他抓着不知如何回答的阳子的手。 『侬是海客?几时来的?哪里人?侬再说一遍我听听!』 阳子只是睁眼看着老人的脸。 『算我求侬,再讲给我听听吧?我四十多年无啥听过日本话。』 『这个……』 『我同是打自日本来的,讲讲日本话给我听听?』 老人深陷在皱纹中的眼睛里,眼看就盈满了透明的东西,连阳子也跟着想哭了起来。这真是巧合啊!两个混迹流连于异域的人,竟然会在这样一个大城的小角落里相遇。 『老伯您也是海客吗?』 老人点头。他不断不断很着急地点头,好像发不出声音一样。瘦骨嶙峋的手指紧握着阳子的手臂,仿佛能从那股力道中读出他至今为止的孤独,於是阳子回握他的手。 『……茶。』 老人用颤抖的声音咕哝。 『要茶吗?』 阳子不解。 『喝茶好不好?我有煎茶,不过无啥很多。我去拿过来……好不好?』 『那就谢谢你了。』 老人过一阵子就拿了两个茶杯过来。出现在房间的时候,他那凹陷的眼睛红通通的。 『弗是啥好茶就是了。』 『谢谢。』 绿茶清新的香气令人怀念,老人看着阳子将茶轻轻含入口中,然后坐在阳子对面的地板上。 『我忒高兴了,就装病弗去店里。……小哥,侬是小姑娘吧?叫啥名字?』 『我叫中岛阳子。』 这样啊,老人眨眨眼。 『我叫松山诚三。……小姑娘,我的日本话有无很奇怪啊?』 阳子心里正在纳闷,於是点点头。虽然有乡音,不过大致都听得懂。 『这样吗?』 老人很高兴地笑了,真是又哭又笑。 『侬在哪出生格?』 诚三握住茶杯。 『出生地吗?东京。』 『东京?真的假的,东京还在啊?』 『什么意思?』 他没理会反问的阳子,用上衣的领子擦擦脸颊。 『我是在高知出生,来这边之前我待在吴市。』 『吴市?』 『广岛的吴市啊,侬知道吗?』 阳子歪着头,想起以前在地理课中学过的功课。 『我好像有听说过。』 老人苦笑。 『那里有军港、有工厂,我就是在工厂里干活。』 『从高知到广岛去吗?』 『是啊,我娘的老家就在吴市。我家在七月三号的空袭里烧掉了,就把我寄养到舅舅家里去。我总不能吃闲饭,就出去干活,结果空袭来了。港口里的船多半都沉了,到处都乱糟糟的,我就掉进海里去哩。』 阳子听懂了,他说的是二次世界大战的事。 『一醒过来就到了虚海。我在海上漂流的档口,给人家救仔起来。』 老人口中说出的『虚海』音调有点不太一样,而且发音比较接近『细海』。 『原来如此……』 『在那以前就有好多回可怕的空袭,工厂就等於像报废了一样。到军港去,港口有船也无啥法子使用,濑户内海和周防滩都布满水雷,不能通行哩。』 阳子只能继续附和他。 『三月东京被大空袭炸成一片废墟,六月大阪又被大空袭炸成一片废墟,吕宋岛和冲绳同都沦陷,我们是不可能会赢了……是不是输了?』 『……是的。』 老人重重地叹口气。 『果真如此……我心头对这件事老是放心不下哩。』 阳子对此并不太能理解。阳子的父母都是战后才出生的,身边也没有爷爷奶奶会告诉她打仗时的情形。那是个遥远的故事,只会从课本、电影或电视中得知的世界。 况且对阳子而言,老人口中的世界比起现在这个世界还要遥远。她实在想不太起来,就询问一下听起来很耳熟的地名和历史,这让对方很高兴。 『东京还在吗?耐末已经变成美国的属地吗?』 『当然没有。』 阳子瞪大眼睛,而老人也一样。 『这样啊……是这样啊!对了,小姑娘,侬格眼睛是怎么了?』 阳子吓了一跳,接着才想到他是在说自己眼睛变成绿色的事。 『……这没什么。』 看到她吞吞吐吐,老人把脸低下去,然后摇摇头。 『勿要紧,勿要紧,勿想说也无啥关系。我还以为是因为日本变成美国的属地的缘故哩,不是的话就无啥关系。』 这位老人必然为了自己无法目睹的祖国命运,在遥远的异域天空下不停地担心吧?阳子虽然同样不知祖国将走向什么样的命运,但老人的思念之情一定是随着流逝的时间而越来越深厚。 自己被扔进这个世界才一段时间就痛苦得不得了,但是想想,老人却远胜过她,不断地为祖国操心了四十多年的时间,心该有多痛啊! 『陛下平安无事吧?』 『是说昭和天皇吗?那时候……是平安无事啦。不过,他已经死……』 阳子本来想说死掉了,但又急忙换一个措辞。 『去世了。』 老人猛地抬起脸,接着又深深地行个礼,用袖子按着眼角。阳子犹豫一下后,轻轻拍了拍他弓起的背。老人不想让她看见自己难看的样子,所以她只好一直这样拍着他那骨瘦如柴的背,直到老人这一阵呜咽结束。 《月之影,影之海》第四章、第三节 『……对不住,年纪一大把还哭成这德行。』 阳子摇摇头没说什么。 『……耐末是哪一年?』 『什么?』 老人用看不出情绪的眼神看着反问自己的阳子。 『大东亚战争结束是?』 『我记得……一九四五年吧……』 『昭和呢?』 『这个嘛……』 阳子想了一下,从脑海里挖出为了应付考试而死背的年表。 『应该是昭和二十年。』 『昭和二十年? 第21章 』 老人凝视着阳子。 『我到这儿来的时间也是二十年。二十年的几时?』 『八月……十五日吧。』 老人握紧拳头。 『八月?昭和二十年八月十五日?』 『对……』 『我落进海里是七月二十八日啊!』 他盯着阳子。 『才半个月!』 阳子只能垂着头,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於是默默地耐心听着老人边流眼泪边一一列举自己为了战争牺牲了多少东西。 将近半夜的时候,老人开始质问阳子,像是有些什么家人、身家背景、住什么房子、生活过得如何等等。其中只有少数问题可以回答,她觉得很痛苦。在自己出生前就有人被抓到这里再也回不去,这件事不由得渐渐渗入她的胸中。 阳子也会像他这样活着吗?一辈子流落异乡回不了家?那么至少遇见同为海客的人,也算得上是一种幸运吧!想到老人孤伶伶的一个人活到现在,也许自己真的是很幸运。 『我是遭啥报应啊?』 老人盘腿坐着,手肘支着膝盖抱着头。 『离开我的朋友和家人,来到介奇怪的地方。本底子已经觉悟,以为我会死在空袭的档口,没想到才半个月就结束了。只要再半个月。』(插花:抱怨个头,你以为这半个月是容易熬过去的?就算战争行将结束,广岛也逃不脱8月6日的那颗原子弹,留在那里照样是完蛋大吉。) 阳子不发一语。 『本底子只要战争结束就可以过好日子,我却来到了这个吃也吃不饱、让人活得不痛快的鬼地方。』 『您说的是……』 『耐末不如干脆死在空袭的档口算了。在这种莫名其妙、人生地不熟又讲话听不懂的鬼地方……』 阳子瞪着眼睛。 『……您听不懂吗?』 『都听不懂啊!如今也只会讲讲单字,所以才沦落得只能干这种活。』(插花:奇怪,在常世生活了四十多年,怎么还讲不好当地语言?当年的第一代华侨也都是从零开始、连本字典都没有,不一样都学会当地话了?) 说完之后他讶异地看着阳子。 『小姑娘,侬都懂啊?』 『是啊……』 阳子凝视着老人。 『我一直以为是讲日文。』 『胡说八道。』 老人一脸愣住的样子。 『当然勿是日本话。扣掉我格自言自语勿算,今日还是我头一遭听见日本话。我也不知这里讲的是什么话,好像有点像中国话,却又大大不同。』 『这里也用汉字对吧?』 『用啊!不过不是中国话,以前在港口也有中国人,伊不是讲这种话。』 『不可能的。』 阳子一头雾水,注视着老人。 『我来这边之后,从来没有发生过语言不通的困扰。如果不是日文,我不可能听得懂啊!』 『店里夥计讲的侬都懂?』 『我听得懂。』 老人摇头。 『侬听到的勿是日本话,这里无啥人讲日本话。』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阳子脑中一片混乱。 自己听到的明明就是日文,老人却又说那不是日文。但是她天天听到的话和老人所讲的话,听起来没有什么差别啊! 『这里是巧国吧?巧妙的巧。』 『是啊。』 『我们是海客,从虚海来的。』 『是啊。』 『这座城里有乡公所。』 『乡公所?侬讲的是乡城?还是讲这个乡?』 『就是类似县政府的地方。』 『县政府?』 『里面有县长。』 『这地方无有啥县长,县里最大的人叫做县正。』 怎么可能?阳子喃喃地说。 『我一直听说的是县长。』 『无有啥县长啦!』 『人民冬天住在镇里,春天来了就回到村里。』 『冬天住的叫做‘里’,春天住的叫做‘庐’。』 『可是我……』 老人瞧瞧阳子。 『侬到底是啥人?』 『我……』 『侬和我是不一样的海客。我在这个异乡只有一个人,从在打仗的日本被丢到这个讲话、生活习惯都不懂的地方,这些年来无有老婆无有孩子,如假包换的孤丁丁一个人。』 为何会发生这种事?阳子拼命寻找原因,但是想破了头,也无法从至今所见所闻的一切事物中找到任何线索。 『我从一个烂透的地方,来到另一个烂透的地方。为啥侬这种因为有我们的牺牲才能过安稳日子的人,连来到这里都是占尽便宜?』(插花:阳子是天命之王,那是别人能比的吗?抱怨也没用,你觉悟吧。) 『我不知道!』 阳子叫着,这时门外有人说话了。 『客倌,有什么事吗?』 老人急忙把手指抵着嘴唇,阳子看着门。 『不好意思,没事。』 『是吗?这里还住了其他客倌哦。』 『我会注意要小声一点的。』 听着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远,阳子轻轻松口气。老人用非常冷峻的表情看着阳子。 『刚刚的侬也懂?』 注意到语言问题的阳子点头。 『……我懂。』 『刚刚伊讲的是这边的话。』 『那……我说的是哪一种语言?』 『我听到的是日本话。』 『可是对方都听得懂啊。』 『那倒是没错。』 阳子平时说的只有一种语言,听的也只有一种语言,那么为何会出现这种状况呢? 老人的表情软化了。 『侬不是海客,起码不是寻常海客。』 他说的『海客』一词不光只是声调,连发音都和阳子听惯的不一样。 『侬为啥听得懂?』 『我不知道。』 『怎磨会不知道?』 『我完完全全都不懂,不懂自己为何会来这里、为何自己和伯伯会不一样?』 为何连样子都变了?阳子心里嘀咕着,一边摸摸因为染过而变得硬梆梆的头发。 『要怎么样才能回去?』 『我找过了,答案很简单,回不去。』 说完他干笑着。 『能回去我早就回去了。不过,倘若现在回去会像浦岛太郎吧?』 说完后他丧气地看着阳子。 『……小姑娘,侬要去哪儿?』 『我没有目标。呃,有个问题可以请教一下吗?』 『啥事?』 『伯伯,您没有被抓吗?』 『被抓?』 诚三瞪大眼睛,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原来如此,这儿的确会抓海客。不,我不一样,我是漂流到庆国的。』 『什么意思?』 『每一国对待海客的方式好像都不同,我是到了庆国,在那儿拿到户籍。本底子去年之前都在庆国过活,不过大王驾崩之后全国一片混乱,我住不下去才逃过来的。』 阳子想起了曾在城里见过的难民。 『那……在庆国的话,就可以住下来而不必逃亡吗?』 诚三点头。 『说得不错,不过如今不行了。因着内战,全国兵荒马乱。我住的村子被妖魔攻击,死去一大半。』 『妖魔?不是因为内战吗?』 『国家动乱必有妖孽,不只有妖魔而已,干旱、洪水、地震,灾祸一椿接一椿,所以我只得逃来了。』 阳子垂下眼睛。到庆国就不会被追缉。继续在巧国到处逃亡和到庆国去看看两相比较,哪一个比较安全呢?在她思索时,诚三接着说了。 『女人是更先前就开始逃了。大王不知是哪根筋不对劲,要把女人赶出国去。』 『不会吧?』 『千真万确,听说首都尧天剩下的女人都被杀了。本底就不是啥多好的国家,很多人就趁着机会逃出来了。侬还是勿要接近的好,那儿已是妖怪的巢穴了。前一阵子有好多人逃命出来,今个却明显少很多,只怕是已无法越过国境了。』 『原来……是这样。』 诚三对着喃喃低语的阳子露出自嘲的笑。 『问我日本的事我勿知道,反而这儿的事我能告诉侬。……看来我已经变成这儿的人罗!』 『哪儿的话。』 诚三笑着抬起手。 『巧国比起庆国好忒多了。不过这儿会抓海客,再好也没有用。』 『伯伯,我……』 诚三笑了。一个半哭半笑的表情。 『我明白,小姑娘,这不是侬的错。我心里明白,但就是嘴巴笨,我向侬道歉。小姑娘不得不逃命,还是侬比较命苦。』 阳子只是摇摇头。 『我得回去干活了,要打点早饭的事。一路上小心啊!』 他只说了这些就溜出门外去了。 阳子本想叫住诚三,不过又忍住,只向他道了声晚安。 《月之影,影之海》第四章、第四节 从架子里拉出薄薄的棉被,阳子躺在上面叹了一口气。虽然已经好久没有睡在棉被里了,自己却丝毫没有半点睡意。她明白,这是因为有事让她挂心。 为何阳子没有语言上的困难呢?她从来也没想过要是自己语言不通的话,现在会是什么样的田地。话说回来,她也想象不出到底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事。 如果这里通行的不是日文,那阳子不可能听得懂的。她和门外的人讲话时,说的究竟是什么语言?在老人听起来是日文,其他人听了却是这边的语言…… 老人所讲出来的这边的用语,发音在她听起来有些不太一样。 第22章 这也是一个奇怪的地方。这里没有『县长』一词的事就更不用说了,那阳子一直以来所听到的『县政府』、『县长』这些词,到底又是什么语言? 阳子瞪着低矮的天花板。 ──是被翻译了。 阳子所听的语言,是不是用某种东西、某种方法翻译得好好的,变成了阳子可以理解的话呢? 『冗佑?是你吗?』 这个朝着自己背后低声问出来的句子,想当然是得不到答案。 她像平时一样抱着剑入睡,等到醒过来时,阳子摆在房间角落的行李不见了。 阳子跳起来,急忙开门试试看。房间门被锁得好好的。 她找来店里的人,说出事情原委。很怀疑地打量着房门和房间的两个伙计,用凶狠的眼神瞪着阳子。 『你真的有什么行李吗?』 『有啊,我的钱包就放在里面,不知被谁偷走了。』 『可是房门好好地锁着啊!』 『是不是另外打了钥匙?』 听到阳子这么问,男人们的目光更凶了。 『你是说是我们店里的人偷的吗?』 『你是不是早就不想付钱?打一开始就盘算着要找麻烦然后溜掉?』 两个男的咄咄逼人,阳子悄悄将手放上剑柄。 『不是的。』 『反正付钱就是了。』 『我说了钱包被偷走了嘛!』 『那就把你送到官府去。』 『等一下!』 阳子正打算把布解开,突然想到一件事,於是对他们说道。 『请叫昨天那位老伯过来。』 『老伯?』 『就是庆国来的,姓松山的那位。』 男人们面面相觑。 『他怎么了?』 『叫他来,他有看到行李。』 其中一个男人像个门神似地站在门口,对着背后的年轻人用下巴指一指。年轻人跑着离开了走廊。 『你左手的包袱是什么?』 『这里面没有钱。』 『让我检查检查。』 『先等老伯过来。』 阳子断然地说,而男人则用怀疑的眼光瞧着她。很快地,吵闹的脚步声响起,年轻人回来了。 『他不见了。』 『不见了?』 『行李也不见了。那个老头跑掉了啦!』 挡在门前的汉子咂咂舌头,阳子听着那声音,咬紧了牙关。 ──就是他。 是那个老人干的。 阳子闭起眼睛。连同样身为海客之人都背叛自己。 他是不能原谅阳子在战后富裕的时代中成长?还是不能原谅阳子没有语言障碍?又或许他根本一开始就有这个企图了? 她还以为发现同伴了,而且本来还相信老人也有同样的想法。被达姐所骗,让阳子没有勇气再去相信这个国家的人,没想到连同样是海客的诚三都背叛她。 心头的苦涩一点一点地累积,怒气唤醒了阳子体内那片怒海的幻影。她觉得自己就将要变成某种野兽。 阳子在巨大的打击下冲口而出。 『就是他偷的!』 『他是个流浪者,八成是对这里没兴趣了吧!』 『你不要强词夺理推到他身上。让我来看看你有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阳子紧握住剑柄。 『我是被害人耶!』 『我们这儿可是做生意的,怎能让你白住啊!』 『是你们管理不周。』 『少罗唆!把那个给我。』 男人正伺机而动,阳子便摆好姿势,用手把布包抖开。只见从小窗照进来的光将剑身映得闪闪发亮。 『你、你想干嘛?』 『让开。我说了我是被害者啊。』 年轻人大喊大叫着跑远,单独被丢下的汉子则慌张得直跳脚。 『让开!想要收钱的话,就去向那家伙讨。』 『你老早就计画好了对吧?』 『我说不是就不是!等你抓到了老伯,再从行李里头拿钱来付吧!』 她将剑往前一送,男人向后退。她继续威胁地逼近三步,男人立刻连滚带爬地逃走了。 阳子跟在他后面跑了出去。 多半是那个年轻人去搬救兵了,有好几个人追过来,阳子一边挥剑吓吓他们一边冲向客栈外,拨开人群向前跑。 她觉得手臂好痛,就在被老人紧紧用力抓着的地方。 这是个教训,她再也不相信任何人了。 《月之影,影之海》第四章、第五节 从那以后,她又开始继续着餐风露宿的旅程。 不知不觉就沿着大路到了下一个城镇,可是身上没有钱,既不能投宿也不能吃饭。虽然应该可以进城像难民一样睡在城墙下,但一方面有守卫在城门口站岗,一方面阳子再也不能忍受混杂在大批人群中的痛苦。 她在这里没有朋友。没有任何人会伸出援手。 这里没有任何人值得阳子信任。 她觉得与其上当受背叛,还不如边挥剑赶妖魔边在野外露宿算了。 换了装扮之后她看起来不像女的,人家也常常把她看得年纪更小。这里的治安很差,有好几次她都被神色凶狠的混混们盯上,但要她举剑对着别人吓唬,她已经再也没有一丝手软。 白天走着走着要防备擦身而过的人们,夜里走着走着要和妖魔奋战。晚上睡觉时说不定会有妖魔突袭,她便自然而然地过着白天睡觉夜里上路的生活。 沿着大路旁的庐中也有卖食物的人家,但仅限于白天,更何况阳子的身上没有钱,当然也就没有饭吃。 有几次她耐不住饥饿,压抑着厌恶去找工作,但是有大量难民涌入的城镇里已没有工作机会。再说她看起来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更不可能有人会雇用她。 妖魔每晚都出现,有时甚至连白天也会现身,逼得阳子很头痛。疲倦和饥饿无时无刻不在煎熬着她。(插花:好惨,整个一苦儿流浪记……)而更让阳子困扰的,是宝剑显现的幻影,还有那只苍猿。 看着母亲哭泣的样子让她心痛,苍猿则继续地诱惑她死了比较好。然而这些都赢不了她看看母亲、看看自己曾经生活之处的渴望,赢不了至少和人说说话的渴望。 剑上显现的幻影必定是在晚上到来,而且会呼应着她想家的心情。是宝剑不可思议的力量碰巧在夜晚出现,还是根本就只会发生在夜晚?阳子对此毫无头绪。 妖魔接连不断袭击、无暇思念家乡的夜,让身体倦怠,终於有一点空闲的夜,让心灵疲惫。她也明白只要剑发光时不要去看就行了,却又硬不起心肠。 於是阳子今夜也注视着开始浮出磷光的宝剑。她从妖魔手中逃出,弯进了山里,背靠着一棵白色的树。 深山里偶尔可以发现这种白树,它和阳子所知的任何一种树都不同。树皮几乎是纯白的,树干直径虽有一间屋子那么粗,不过却很矮,她觉得最顶上的树枝应该也不超过两公尺。 没有叶子的树枝低得垂到地面,细虽细却极为坚韧,即使用剑也砍不断,简直让人以为这是棵用白色金属做出来的树。枝上长着黄色的果实,像被焊接上去一样,拔也拔不下来。(插花:阳子你干嘛要拔那果实?难道想吃不成,那可不是甜瓜或椰子啊,笑。) 白色枝桠即使在黑夜里看来都光亮洁白,要是有月亮就映得更加雪白了,阳子很喜欢这种树。 树枝虽然低矮,不过拨开钻到树干旁,树根上就有个可以坐下来的空位。只要待在白树下,妖魔的攻击不知为何就会变得断断续续,野兽更是完全不再来袭,让她可以休息一下,这真是再好不过了。 钻到树下、背靠着树干的阳子,正注视着宝剑。距离在拓丘遇见老人已经超过十天了。 宝剑放出淡淡的光芒,把附近的树枝映得皓白皎洁,果实则发出金光。 自然而然又在等待着母亲身影的阳子,眼前出现了好几个移动的人影。 许多人。黑衣服。年轻女生。宽阔的房间和成排的桌子。 ──是教室的景象。 教室中,穿着制服的少女们聚在一起。这是寻常的下课光景,整理得漂漂亮亮的发型、熨烫得整整齐齐的制服、干净又白白嫩嫩的皮肤,和自己相较之下,对比实在太强烈了,她不禁自嘲地笑了笑。 『听说中岛离家出走耶!』 朋友熟悉的声音起了个头,七嘴八舌的吵闹声顿时涌进阳子的耳朵。 『离家出走?不会吧?』 『是真的,是真的。中岛昨天不是请假吗?就是因为她离家出走了。昨晚中岛她妈妈有打电话给我,害我大吃一惊。』 (这是前一阵子的事了……) 『吓死人了。』 『她是班长耶!』 『果然,人家都说外表正经的人,背地里才不知道在搞些什么花样。』 『说得也是。』 阳子觉得更好笑了。这和自己的处境简直风马牛不相及。 『听说有个奇怪的朋友来学校接她,而且还是个很可怕的男人哦!』 『男的?哇塞!』(插花:哇塞你个头,如果是女的,岂不更劲爆|||||) 『会不会是私奔啊?』 『也有可能。对了,教师办公室的玻璃不是全都破了吗?据说那就是中岛的朋友弄的。』 『真的假的?』 『喂!什么样的男人啊?』 『我也不清楚,好像是个长头发还染起来的家伙,穿得披披挂挂打扮得很奇怪。』 『其实中岛是搞重金属的啦!』 『原来如此啊! 第23章 』 (景麒……) 阳子面对着这些吵嚷,像个鬼魂似地动也不能动。 『我就说嘛,她那个头发一定是染的啦!』 『她不是说天生的吗?』 『一定是骗人的,哪有人天生就是那种颜色啊?』 『可是……听说她把书包和外套留在教室耶!』 『咦?真的吗?』 『昨天早上森冢发现的。』 『这不就是私奔吗?只献上自己的身体……』(插花:说什么鬼话哪?阳子的老爸所赏识的“良好”校风,就是这副德性?) 『你耍蠢啊?不过,这样就不是离家出走,而是失踪了吧?』 『好恐怖哦……』 『再过一阵子车站前面就会贴出海报了。』 『会竖一个看板,然后中岛的妈妈就会在街头发传单。』 『她会说:请帮忙找找我的孩子!』 『你们这些人哦,讲这些不负责任的话。』 『管他,反正和我没关系嘛!』 『一定是翘家啦!』 『对咩对咩,其实那种好学生才特别容易走错路说。』 『我看是私奔啦!因为她太死板了,一旦燃起熊熊爱火就昏头了。』 『够了没啊?你和中岛交情不是还不错吗?』 『哪有,不过是讲讲话而已。说真的,我并不是很喜欢她。』 『我懂,摆个好学生的架子。』 『就是说嘛!』 『还说什么爸妈管教很严,她还以为她是千金小姐啊?』 『脸皮有够厚。不过,可以抄她的作业就蛮不错的。』(插花:究竟是谁脸皮厚?) 『对喔,真的耶!其实今天的数学讲义我还没准备说。』 『啊~人家也是啦!』 『有没有人写好了?』 『要是中岛就一定有写。』 『阳子~快回来吧!』 哇的一声,她们开心地爆笑出来。突然间原本清晰的景象变模糊了,眼睁睁看着它扭曲、消失。它闪了一下,然后视线又变清楚,然而阳子眼前只剩下失去光芒的剑身了。 《月之影,影之海》第四章、第六节 阳子把剑放下,觉得手好沉重。 她心里的某处终於明白,自己一直称之为朋友的那些人,其实并不是朋友。 人生仅有很短暂的一段时期,会和被关在狭小牢笼里的同伴相聚一堂,等到年级变高分班了,彼此也就遗忘,毕了业也不再见面。如今就是这样的情形吧! 想到这里,她掉下眼泪。 虽然有朝一日必定会体悟到这只是短暂的关系,但心里仍不免期待,其中仍会隐藏着一些真心吧? 如果可以,阳子真想跳进教室,告诉大家自己的处境,这样她们会如何反应呢? 这些生活在遥远世界、和平国度的人,她们一定也会烦恼和痛苦吧?一思及此,阳子打从心底笑出来,睡在地上蜷起身体。 和这个世界的一切彻底切断,孤伶伶的,百分之百孤伶伶的,蜷起身体的自己。她感到真切的孤独。 每当和父母吵架的时候、和朋友不愉快的时候、单纯因伤感而沮丧的时候,口中就会抱怨自己好孤单,这实在太幼稚了。她有家可归,没任何人与她为敌,而且有东西能抚慰她的心灵,就算那样东西消失了,也一定能马上再交到朋友,即使那只是表面上的朋友。 这时,不管听了多少次都觉得刺耳的难听声音响起,阳子继续蜷着身子,皱皱眉头。 『所以我说你回不去了。』 『你很吵。』 『要是回得去的话,你就回去看看嘛!回去之后可是没有半个人在等你哦!这也没办法,谁叫你是个不值得等的人。』 猴子和剑的幻影多半有某种关联。苍猿必定是在看见幻象的前后现身,它并未特别加害自己,只是用刺耳的声音和语气净说些她不想听的话。或许因为如此,冗佑才没有任何反应。 『──妈妈在等我。』 先前在幻象中见过、母亲抚着绒毛娃娃哭泣的身影浮上眼前。就算她称之为朋友的同学当中,并没有真正的朋友,但至少母亲会真的站在阳子这一边。一股思念之情立刻涌起,让她胸口好痛。 『妈妈在哭,所以我总有一天一定要回去。』 猴子笑得格外大声。 『因为她是个母亲啊!孩子不见了当然难过嘛!』 『……这话是什么意思?』 阳子抬起头,只见短短杂草覆盖的地面上,苍猿的头就出现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她可不是因为你不见了才难过,她只是觉得失去孩子而伤心的自己很可怜,这一点你还不懂吗?』 胸口一紧,阳子无法辩驳。 『就算她的孩子不是你,而是个更差劲的小孩,做母亲的一样会伤心。母亲就是这样的生物啊!』 『你住口。』 『表情不要这么吓人嘛!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猴子用咯咯的刺耳声音大笑。 『就像养了很久的家畜一样,养久了总会有感情嘛!』 『住口!』 她轻轻起身,把剑拿好。 『好可怕,好可怕哟!』 猴子还是继续笑着。 『想念爸妈是吧?那种爸妈有啥好想的?』(插花:苍猿这斯总算说了句人话。呃,差点忘了,它本来就不是人。) 『我不要听。』 『我都知道,你只是想回家,并不是想见爸妈对吧?你想回到温暖的房子、有人支持你的地方。』 『你说什么?』 猴子咯咯笑道。 『你其实是想,爸妈的话就不用担心他们会背叛了,对吧?那不跟饲主一样吗?』 『乱讲!』 『你就跟猫啊狗的一样,只要乖乖的能被人家疼爱就够了,顶多是咬咬主人的手、把家里搞乱罢了,反正他们为了面子也不会把你赶出去。不过相信这世上一定有很多想要偷偷把孩子勒死的爸妈。』 『胡说八道!』 『是吗?真的是胡说八道吗?』 猴子故作淘气地瞪大眼睛。 『说他们只是因为疼爱小孩自己才有成就感,的确是胡说八道,应该说他们很爱扮演为了小孩着想的父母才对。』 咯咯咯的嘲笑刺激着耳朵。 『够了!』 『你也一样,不是吗?』 阳子摆在剑柄上的手停住了。 『你对扮演好孩子很乐在其中吧?听爸妈的话,难道就代表你认为爸妈说的话是对的吗?你只是怕反抗他们会被赶出去,所以才讨好饲主,不是吗?』 阳子猛地咬住嘴唇。虽然不至於担心被赶出去,不过她知道自己会担心被骂、担心家里气氛沉重、担心想要的东西爸妈不帮她买、担心被处罚,不知不觉间就开始看爸妈的脸色。 『你这个好孩子是假的。你不是好孩子,你只是怕被抛弃所以才扮演成爸妈心目中的好孩子。你的好爸妈也是假的。他们不是好爸妈,他们只是怕人家在背后指指点点才做着流俗的事。(插花:按这种标准,世上哪有完人?)一群骗子怎么可能不背叛别人嘛!迟早你会背叛父母,父母也一定会背叛你。人不都是这样吗?互相欺骗、背叛别人、被别人背叛,一直周而复始。』 『你这个怪物!』 猴子笑得更大声了。 『你的嘴巴越来越厉害罗!我的确是怪物,不过我很诚实,绝不会说谎,只有我不会背叛你。真是遗憾哪,竟然是由我来告诉你。』 『闭嘴!』 『你回不去了,不如死了算了!要是你没有勇气去死的话,就让自己活得像样一点吧!用它就行了。』 猴子看着阳子举起的剑。 『认清事实吧,你没有朋友,只有敌人,连景麒都是你的敌人。肚子很饿吧?想要过像样一点的日子吧?用它去吓吓人就行了。』(插花:其实我一直纳闷,阳子竟然这么久都没想要去抢劫。都说好孩子变坏最快,似乎也并非那么容易。) 『少废话!』 『反正每个人手上拿的都是肮脏钱,逼他们交一点出来就行了,这样你就可以过更好的生活了。』 她把剑对着咯咯笑的难听声音向下一挥,但是那里已经不见它的踪影,只有嘲笑声在黑夜中渐渐远去。 阳子抓着泥土,然后她发现,有某种东西滴落在如爪般弯曲的指缝间。 心里虽然明白,却动弹不得。明明知道自己可能会被四分五裂、会被吃掉,身体仍然动也不能动。然而就算身体可以动,也无处可逃、无法对抗。 她觉得体内的血液在逆流,甚至觉得可以听到逆流的声音,那就像是汹涌的波涛声。 眼看着距离已经缩小到三百公尺了…… 阳子惊醒了过来。 她感觉到汗水沿着太阳穴流下,眼睛酸得要命,於是赶忙拼命地眨眼,接着才终於深深地喘了口气。 『是梦……』 她发出声音想要确认一下。她一定要好好的确认一下,要是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她会觉得很不安。 『只是个梦。』 不过是个梦,不过是个最近连续作了一个月的梦罢了。 阳子缓缓地甩甩头。房间里因为厚窗帘的缘故而暗暗的,拿起枕头旁的时钟一看,离该起床的时间还很久。身体很沉重,连想要动一动手脚都觉得有困难,好像被黏住了一样。 第一次作那个梦大约是一个月之前的事。 起初只有一片黑暗。耳边传来水滴进空洞中的尖锐声音,她则孤伶伶地伫立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中,心中充满不安,身体想动却动弹不得。 第24章 同样的梦连续作了三天之后,黑暗中开始出现鲜红的光晕。梦中的阳子知道,有很可怕的东西将从光的那一边过来。她连续五天因为这个黑暗中出现光的梦而尖叫着从床上跳起来,然后她看到了影子。 一开始看起来像是漂浮在红光中的脏东西,等到好几天都梦到同样的梦之后,她才发现那东西正在靠近;等她明白那是某种成群的东西时,又花了几天;然后再经过数日,她才知道那是异形怪兽。 阳子将床上的绒毛娃娃拉到身边。 ──已经离我很近了。 那群东西花了一个月从地平线那端跑过来,恐怕明、后天就会抵达阳子身边了。 ──那样的话,我该怎么办? 想到这里,阳子甩甩头。 ──那是梦。 就算连续作了一个月,而且内容每天都有一点进展,梦仍然只是梦。 即使试着这样说服自己,还是无法拂去胸中的不安。心脏快速鼓动,耳朵深处仿佛能听见血液如潮浪奔腾的声响,沉重的呼吸灼烧着喉咙。阳子抱着填充娃娃好一阵子,像是在寻求依靠。 她撑着睡眠不足又疲倦的身躯勉强起床,换上制服下楼去,做什么都觉得提不起劲的,随随便便地洗个脸就走进了餐厅。 『……早安。』 她向面对着流理台正在准备早餐的母亲打声招呼。 『起来啦?最近都很早嘛!』 她的母亲边说边回头看阳子,随意的一瞥停留在阳子身上,立刻变成了很严厉的表情。 『阳子,是不是又变红了?』 阳子原本没听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呆了一下子,接着才赶忙用手将头发束起来。以往她都会先把头发绑好才到餐厅来,今天早上却将睡前绑好的头发解开,只插了一个发梳。 『是不是染一下比较好?』 阳子只是摇摇头,披散下来的蓬松发丝轻轻擦过脸颊。 阳子的头发是红色的,原本颜色就很浅了,只要一被太阳晒或泡在游泳池里还会退色。她的头发现在留到背上,发梢的颜色变得很淡,因此看起来就像真的去染过一样。 『不然的话,要不要再剪短一些?』 阳子不发一语地低着头,默默地迅速将头发编起来。编成整齐的麻花辫之后,颜色看起来就比较浅了。 『你这到底是像谁啊?』 母亲表情冷冷地叹了口气。 『上次你们老师也问过我,你这到底是不是天生的?所以我才觉得你干脆把头发染一下好了。』 『可是我们不准染发。』 『那剪短一点好了?这样起码不会那么明显。』 阳子不说话,母亲则一边倒着咖啡,一边用冷淡的口气继续讲。 『女孩子家最重要的还是整洁朴素,不要太显眼,要老实一点。我知道你不是故意要引人注目,不是要打扮得很招摇,但被人家怀疑总是很丢脸的,因为人家甚至会因此而怀疑你的人格。』 阳子沉默地盯着桌布。 『我猜一定有人看到你的头发,就以为你是不良少女。你也不希望自己被人家当成太妹吧?我给你钱,放学后就去剪一剪。』 阳子偷偷地叹气。 『阳子,听到没有?』 『……嗯。』 她一面回答一面将目光投向窗外。颜色忧郁的冬季天空非常辽阔,二月过了一半,天气依旧严寒。 《月之影,影之海》第四章、第七节 阳子在路上流浪。离开拓丘已经几天了呢?离开家又是几天了呢?即使想要数也记不清了。 如今正在哪里?该往什么地方去?这连阳子自己都不知道,而且她也没有兴趣知道。 太阳下山拔剑而立,敌人来了挺身迎战,天亮了找个地方安歇。就这样不停地持续着。 她变得要握着明珠、把剑当成拐杖才能站起来。没有敌人的时候就坐下,时间还够的话就拖着脚步走,没有人在的话,她就以不停的呻吟取代言语。 饥饿附着在体内,已经成了身体的一部分。她曾经饿得受不了而将妖魔的尸体切一块下来吃吃看,结果有股可怕的臭味根本难以下咽。后来她把碰巧遇到的野兽给杀了,一吃之下却发现身体已经无法承受固态的食物了。 已经不知是度过第几个夜、迎接第几个黎明,她离开干道深入山中,结果被树根绊倒,从长长的斜坡滚下去,她豁出去了干脆睡在那里,睡前周围连看也懒得看一眼。 一觉无梦,醒过来时她再也站不起来了。四周是片树木稀少的林间洼地,日头已西斜,天很快就要黑了。要是一直待在这个地方不动,只会沦为妖魔的大餐。一次、两次的攻击,冗佑或许还可以勉强她起来应战,但是再多的话身体就会不听使唤了。 阳子用手抓着地。无论如何,至少要到大路上才行。 到了大路上起码能找个人求救,待在此地则必死无疑。她低头去找明珠。然而如今就算拼命握着珠子,她还是连把剑当成拐杖撑着站起来都无能为力了。 『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突然有个声音说。阳子转头去看,在天还亮着时听见这个声音倒是头一次。 『继续这样下去你才能解脱啊!』 阳子盯着那仿佛扑了一层白粉的猴毛,脑中只能讷讷地想着它为何会在这种时间出现。 『就算你爬到大路上,也只会被人家抓起来,不会有人来帮你的。说不定人家心一横,还把你给宰了。』 说得没错,她心想。 她一定要向别人求助才行。但是这个愿望太迫切了,她反而觉得不可能有人会伸出援手。就算到了大路上也不会有人帮她,说不定人家经过她身边时,会连看都懒得看她一眼。说不定他们还会对这个肮脏的、流浪汉似的德行皱皱眉头。 再不然的话,就是遇到强盗。当强盗接近阳子,发现她身上没有任何可以抢的东西,就会把她的剑夺走。或许为了永绝后患,就将她杀之灭口。 这里就是这样的一个国家,阳子心想,此时她突然懂了一件事。 这只猴子是来吞食阳子的绝望。它就像读心妖一样,现身来揭穿阳子心里隐藏的不安,打击她的勇气。 解开小小的谜团让她有点高兴,阳子轻轻地微笑,也因此得到一些力气来翻身。她双臂用力撑起身体。 『你还是死心比较好。』 『……少罗唆。』 『你想要解脱吧?』 『少罗唆。』 阳子把剑插进地面,绷紧快要散掉的膝盖,发出哀嚎的手则紧抓住剑柄支撑着身体。她想站起来,可是却失去平衡。没想到身体竟然这么重,像个天生就该在地上爬行的动物。 『你那么想要活下去吗?活下去有什么好处?』 『……可以回家。』 『就算你的愿望再怎么强烈,也没办法活着回去的。』 『我要回家。』 『回不去啦,没有办法渡过虚海的。你会在这个国家里被背叛至死。』 『你胡说。』 剑是她唯一的依靠。阳子手上使劲握住剑柄。没有其它任何可以信赖可以依靠的东西,只有它在保护阳子。 ──没错,阳子心想。 它是唯一的希望。将剑交给阳子的景麒,并没有说他不会再回来。只要能见到景麒,说不定就能找到回家的方法。 『你也不能保证景麒不是敌人。』 ──她绝不能这样想。 『他真的会帮你吗?』 ──也不能这样想。 与其漫无头绪地继续怀疑,不如先抛开景麒是敌是友,和他见上一面才是最重要的。只要能碰到景麒,阳子一定要把为何带自己来此有没有方法回去等等,所有的问题一口气问个清楚。 『回去了又怎样?你说啊!回去了就能演出大团圆戏码吗?』 『……住口。』 她很明白。就算回去了,这个国家也会像恶梦般地难以忘怀,不可能再若无其事地回到以前那样的生活。况且,她又能保证自己会恢复原来的相貌吗?恢复不了的话,她就不能回到『中岛阳子』原本所在之处。 『真是惨哪!你简直是个多余的蠢蛋。』 阳子耳中听着越来越远的咯咯嘲笑,再一次爬起来。 她自己也不太明白为什么。即使很愚蠢很悲惨,但是如果现在要放弃,那干嘛不以前就放弃算了。 阳子想到了自己的身体。遍体鳞伤、被血和泥弄得脏兮兮,只要一动,从变得像破布的衣服底下就传来臭味。顾不得外表所保全下来的生命,她不打算轻易放弃。如果说死了就一了百了,那么一开始在学校顶楼被蛊雕攻击时就死掉,不是更好? 她不是怕死,也不是求生意志强烈,阳子只是不想死心。 她要回家,一定要回到那个思思念念的地方。至於到时候等着她的会是什么,回去时再想就够了。为了回家必须活着,所以她要活命,她不想死在这种地方。 阳子倚着剑站起来。她将剑插进斜面,开始爬上覆满草木的山坡。明明坡度不陡距离又短,但这片斜坡对阳子来说却是前所未有的艰难。 她鼓励着好几次滑倒、就要丧失斗志的自己,目标上方前进。终於她脱离苦海,伸出去的手接触到了大路的边缘。 她抓着地面爬上了马路。正当她一边呻吟一边将身体拖上去,趴在平坦的地面时,她听见微弱的声音。 听到从山路另一边传来的声音,阳子不禁浮起苦笑。 ──算你狠。 第25章 这个世界仿佛和阳子有深仇大恨。 越来越接近山路的声音,听起来就像婴儿的哭声。 《月之影,影之海》第四章、第八节 蜂拥而至的,是之前曾在山路上攻击过阳子的黑狗大军。 她挥着沉重的宝剑将绝大部分解决掉时,身上已沾满鲜血。 阳子将一只跳过来的狗给砍飞,接着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左边小腿上有个很深的咬痕,她已经麻痹到不觉得痛,脚踝到脚尖则感觉很迟钝。 她看了一眼染得通红的腿,然后环顾山路上剩下的敌人。只剩一只了。 最后仅存的那一只,比已经倒下去的那些野兽要大上一号,体力也有明显的差距,即使已经赏了它两剑,还是不见它有丝毫勉强的迹象。 看准了那只野兽伏下身体,阳子重新握好剑柄。原本拿惯了的宝剑,如今连抬起剑尖都觉得沉重的有些困难。她觉得头晕眼花,意识一片混乱。 朝着一跃而来的影子,她挥出了宝剑。与其说她是砍,还不如说是用打的。即使藉助了冗佑的力量,她也无法把剑挥来挥去了。 被剑一打,黑影摔倒在地上。阳子瞄准想要立刻爬起、再次扑上来的野兽的鼻头,将剑刺进去。 剑尖划破了野兽的脸,不过相对地,它那锐利的爪子也撕裂了阳子的肩头。一阵猛撞差点把剑弄掉,阳子好不容易才稳住,接着使出全力劈向正用短促而尖锐的声音哀嚎、倒在地上的那个身影。 用力过猛让她向前摔倒,不过她成功地砍中脖子了。 宝剑劈裂黑色的毛皮,顺势砍进了土里。吞噬了剑尖的地面上,溅满黑色的鲜血。 倒地的阳子没有动,同样倒地的敌人也没有动。 双方的距离仅有一公尺,彼此都只抬起脸,谨慎地观察着对方的状况。阳子的剑正插在土中。对手正冒着血泡。 对峙了一会儿,阳子先动了。 瘫软无力的手设法再握住剑,利用插在地上的剑来支撑体重,爬了起来。 动作慢一拍的对手虽然也爬起来了,却又立刻横倒下去。 她想办法拿起沉重不堪的剑,用膝盖跪行,然后她抓住机会,双手高举宝剑。 敌人抬起头,血沫随着哀嚎一起喷出,它的脚虚弱地扒着地面,但是已经起不来了。 她任凭双手所支撑的剑的重量,朝着野兽的颈项落下。当沾满血和油因而又黏又亮的剑身被毛皮吞没之际,伸出利爪的四肢痉挛了。 她仿佛觉得这头喷出了更多血沫的野兽,此时口中似乎在说些什么。(插花:这是使令吧?可怜啊,还没吃到麒麟肉就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再次鼓起浑身力量将沉重的剑拔出来,砍下去。这次,野兽连痉挛都消失了。 看着剑有一半被嵌在脖子当中,阳子终於放开了剑柄。她就这样翻身仰躺,头上低垂着一朵朵的云。 她瞪着天空,大声喘息了好一会儿。侧腹部痛得像火烧,每呼吸一口喉咙就仿佛要裂开一样,手脚如同被砍断似地毫无感觉。 她想要握着明珠,却连指尖都动不了,於是只好忍着晕船般的昏眩,一面看着飘过天空的云。有一抹云已经染上了淡淡的红色。 突然间一股恶心涌上来,她赶紧把剑一侧,就用这个姿势吐了。臭不可当的胃液流下脸颊,结果和急切的呼吸一起吸进喉咙,让她严重地呛到。她反射性地翻个身,咳嗽了一阵子。 ──活下来了。 她竟然活下来了。 她一边咳嗽,心里一边转着这个念头,等到呼吸好不容易平息了,阳子听到一个细细的声音。 ──是踩在地上的声音。 『……!』 她想着是不是又有敌人,马上抬起头,想要环顾一下四周。结果眼前一黑,脸撞在地上。 她根本就起不来。 不过,她绝不会忘记在那一眨眼之间,模糊的眼睛所看到的东西。 ──金色的东西。 『──景麒!』 她脸着地的大叫。 『景麒!』 ──果然是你。 ──是你把妖魔派来的。 『告诉我为什么!』 听着脚步声已经走到附近,阳子抬起脸。 勉勉强强抬起的视线中,首先看到的是颜色鲜艳的衣服,接着则是金发。 『……为什么?』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她想这样问却没说出来。 因为她仰头所见到的面孔,并不是景麒。 『啊──』 并不是景麒,是个女人。 她低头瞧着阳子,阳子也瞪大眼睛看回去。 『你是谁?』 那是个留金发很好看的女人,比阳子大了有十倍不止,纤细的肩膀上停着一只色彩鲜艳的鹦鹉。 她那带着忧郁的神态看起来非常美,俯视着阳子的脸庞,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 『你是……谁?』 阳子用嘶哑的声音问,但那女人却只是一直看着她并不回答,清澈的眼睛里悄悄地盈满泪水。 『怎么了?』 女人用力眨眨眼,透明的泪珠沿着面颊滴落下来。 在对此意外状况无言以对的阳子面前,女人将脸别开,转头去看倒在旁边的野兽尸体。她用哀痛的表情凝视着,缓缓踏出一步,在尸体边跪下来。 阳子默默地看着。她没有说话,也还没办法动。刚才就尝试过要爬起来,但连一根指头都动不了。 那女人轻轻地伸手去摸野兽。结果指尖一沾上红红的东西,她就像碰到什么很烫的东西一样把手缩回来。 『你到底是谁……』 女人没有回答,再次伸出手去,这回是握住插在野兽身上的剑,把它抽起来。女人把抽出来的剑放在地面,然后把野兽的头抱到膝上。 『是你派它来的吗?』 女人静静地抚摸膝上的毛皮,看起来很昂贵的衣物上沾满了血浆。 『之前的妖魔也都是吗?你和我有仇吗?』 女人摇摇头。正当阳子皱起眉毛,停在女人肩上的鹦鹉拍起了翅膀。 『杀。』 『我……办不到。』 『杀了她。这是命令,我要她的命。』 『……请原谅我!只有这点我做不到!』 女人用力的摇头。 『我命令你,杀了她。』 『不行!』 鹦鹉大力挥动双翼飞上天空,绕了一圈降落在地面上。 『那就把剑,给我抢过来。』 『这把剑只有她能用,这么做毫无意义。』 女人的声音中透露出哀求。 『不然,把她的胳膊,废了。』 鹦鹉尖声大叫,停在地上猛力地拍着翅膀。 『……我真的做不到,再说我也不能用这把剑。』 『那,用这个,就行了。』 鹦鹉将嘴张得大大的,从嘴里圆圆的舌头后面出现一条光线。 阳子睁大眼睛。鹦鹉开始吐出一根黑色、闪着光泽的棒状物。它在惊讶万分的阳子面前不停地吐着,大约花了一分钟左右才吐完,那是一把附有刀鞘、长得像武士刀的刀子。 『用这个。』 『我求求您,放过她吧!』 女人的脸上浮起绝望的神情。鹦鹉再次拍着翅膀。 『砍!』 女人仿佛被这声音鞭打,不禁掩面。 阳子挣扎着身子,她一定得爬起来逃命。可是她用尽全部的力气,也只能用手指抓着泥地。 女人泪湿的脸庞转过来看着阳子。 『……住手!』 阳子的声音破碎得连自己都认不出来了。 女人拿住鹦鹉吐出来的刀,用被兽血沾污的手把它抽出刀鞘。 『住手……你到底是谁?』 那只鹦鹉是什么?那只野兽是什么?你们为何要这样做?女人的唇微微颤动着。阳子确实听到了轻轻的一句:『请原谅我。』 『……求求你,住手啊!』 女人把刀剑朝向阳子抓住泥土的手。 奇怪的是,比起自己,女人竟然才是一副快要昏倒的脸色。 注视着这一切的鹦鹉飞起来,停到阳子手臂上,细细的爪子陷进皮肤里。不知为何,它竟重得像是放了一块石头在上面。阳子想将它赶开,手臂却完全不能动。 鹦鹉大叫。 『砍!』 女人举起刀子。 『不要!』 她使出全身的力道想动一下手臂,但是女人挥下刀子的速度,要比她那瘫软无力、还有重量加诸其上的手快上许多。(插花:为什么不砍头而砍手臂?难道是为了符合电影定律──好人受伤的部位都是手臂或大腿?) 她不痛,只觉得被撞了一下。 阳子如今已无从得知自己的命运将会如何了。 在撞击变成痛楚之前,阳子失去了意识。 《月之影,影之海》第四章、第九节 极度的疼痛让阳子醒来。 赶忙张开眼睛确认一下手的状况,阳子发现那里插着一把刀。 起先她还没有意会过来。一把刀直挺挺地立着,指向阴霾的天空。 刹那之后,痛楚回到她身上。 刀将阳子的手钉在地上。 细长的刀身深深地穿过手背,一阵一阵的疼痛如同脉搏般从那里传过来,直冲脑门。 她想稍微动一下手臂,结果撕裂的痛让她哀嚎。 忍着晕眩和痛苦撑起身子,她小心地不让被钉住的手疼痛加剧,爬了起来。然后她伸出颤抖的左手抓着刀柄,眼一闭、牙一咬,把它拔出来。剧痛使她全身痉挛。 第26章 阳子将拔出的刀子丢到一边,受伤的手抱在胸前,在野兽的尸体之间滚来滚去。她已经叫不出声音了,痛的感觉太强烈,让她觉得很想吐。(插花:小野主上没事描写得这么详细干嘛……害我都觉得痛了-_-) 一面满地打滚,她一面用左手摸索着胸口,抓住明珠把细绳扯断,然后把手心握着的珠子靠在右手上。她咬紧牙关,一面呻吟一面用力抵住明珠,身体蜷成一团。 一个神妙的奇迹拯救了阳子。痛苦一丝一丝地被抽走,过了一会儿,她已经可以憋着一口气、勉强地起身了。 用珠子按着伤口,她想试着轻轻动一动右手的指头,但是从手腕以下仍然没有感觉,於是只好拿左手帮右手握住明珠。 阳子躺在地上,抱着右手,微微张开眼睛看天空,浮云已都染上红霞,看来她只昏迷了一小段时间。 那个女人是谁?她为何要这样做?阳子脑海中浮现很多问题,却完全无法思考。她只好先摸索着自己的剑,抓住剑柄,把剑和右手一起抱在怀中,暂且蜷缩成一团。 过了没多久,她听到了声音。 『啊!』 朝着声音望过去,是个小孩傻傻地站在那里。那个小女孩转头叫了一声。 『妈!』 一个女人小跑步过来了。 小孩一脸天真无邪,她的母亲则看起来老老实实的,一身穷人的装束,背着一个很大的行李。 小孩和母亲都满脸担心地跑过来,跨过野兽尸体的时候,还恶心地皱皱眉。 阳子没办法移动,干脆就倒在地上呆望着这对母女跑过来。 得救了。有一刹那她这么想,却又开始不安。 阳子如今的确需要帮助。剧烈的疼痛虽然被纾解,但也不是完全消失;体力已消耗殆尽,她觉得自己再也站不起来了。 因此,她没有欣喜只觉得怀疑。事情绝不会这么顺利的。 『怎么回事?你还好吧?』 女孩的小手摸了摸阳子的脸,母亲则把阳子抱起来。不知为何,她觉得透过衣服传来的体温很恶心。 『发生什么事了?你被这些东西攻击吗?伤势严不严重?』 母亲说着说着,目光停留在阳子的右手。她轻轻地叫了出来。 『……我的天哪!你等一下。』 女人在袖筒里摸了摸,掏出一条薄薄的小手巾,用布按着阳子的右手。女孩把自己背的小包袱放下来,从里头拿出一个竹筒,把它递给阳子。 『大哥哥,要喝水吗?』 阳子一瞬间犹豫了。她还是不放心。 放在行李当中,就表示是这个孩子自己要喝才带着的水筒,那应该没有下毒,而且递给她之前也不像有这么做。(插花:伤得这么重,还有空想这些有的没的……) 想通这一点后她点点头,两只小手把拔开塞子的竹筒递到阳子嘴边。微温的水经过喉咙,她终於可以呼吸得比较顺畅了。 那个母亲问阳子。 『你应该饿了吧?』 虽然现在感觉不到任何饥饿感,但阳子知道自己是很饿的,於是点了头。 『你有多久没吃过东西了?』 回想那个数字太麻烦,阳子不语。 『妈,我们有炸馒头。』 『啊,不行不行,那种东西吞不下去。给他吃糖。』 『好。』 小女孩把母亲放下来的行李打开。篓子里装了大大小小的壶,女孩用棍子从里面挖出麦芽糖来。阳子见过几次背着这种东西的人,看来应该是往来各地的麦芽糖路边小贩。 『来!』 这回阳子没有迟疑,用左手接下。含在口中的麦芽糖融化开来,滋味甜甜的。 『你是在赶路的途中吗?到底发生什么事?』 阳子没有回答。既不能说出实情,也没有力气去编织谎言。 『好险啊,被妖魔攻击竟然没有事。站得起来吗?太阳快下山了,山脚处的里就在不远处,网你有办法走到那里吗?』 阳子摇头。她的意思是表示不想到里去,不过那位母亲却以为她是说自己走不动,於是回头叫小孩。 『玉叶,你跑到里去找人来。没时间了,要用力的跑。』 『好!』 『不用了。』 阳子撑起身子,看着这对母女。 『多谢你们。』 冷冷说完后阳子站起来,打算横越道路向另一边陡峭的上坡走过去。 『等等,你要去哪里?』 这一点阳子也不知道,於是不回答。 『听着,天马上要黑了,进山里去是找死。』 阳子慢吞吞地穿越大路,每走一步右手就痛一下。 『和我们一起到里去吧!』 向上的坡度相当陡,想爬上去很不容易,何况要在单手的状况下爬,更是难上加难。 『我们是行商的小贩,要到漠琅去,不是什么坏人。你还是和我们一起到里去吧?嗯?』 阳子扶着伸展到路上的树枝。 『你说句话啊!』 『何必要为了我的事操心?』 阳子回头说道,那个女人闻言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小孩吓得一动也不动地看着阳子。 『拜托你们放过我吧!还是说等我一起到里去之后,你们会有什么好处?』(插花:喂喂,讲这种话不是反而招人怀疑吗?) 『说这什么话!只是天快黑了,你又有伤──』 『是啊是啊。……你最好快一点,还有小孩子在。』 『喂……』 『反正我早就习惯了。谢谢你的麦芽糖。』 那个满脸不解看着自己的女人,有可能是单纯的好心,也有可能不是。阳子并不知道答案,也不想知道。 辛苦地爬上一段斜坡,下头有声音在叫着阳子。只见小女孩两手高高举起,一手抓着装了水的竹筒,一手抓着陶制的茶碗,里头的麦芽糖满到了碗边。 『拿这些去吧!刚刚那一点点一定不够。』 阳子望着那位母亲。 『但……』 『没关系。快走吧,玉叶。』 女孩受到催促,於是拼命伸直背脊将东西放在阳子脚边。放下之后,她马上转身跑回背着家当的母亲身边。 阳子茫然注视着小女孩背起行李。她不知该如何回应,就呆呆地望着这对母女不时地回头、一面走下山坡。 等到那对母女的身影消失,阳子捡起竹筒和茶碗。不知为何,她膝盖一软就坐了下去。 ──我这样做是对的。 没有人能保证那对母女确实是善良的,到了里后她们说不定会态度一转。就算态度没变,等她们知道阳子是海客,就会去报告官府吧?不管心中有多歉疚,她还是要小心为上。不可以相信别人,不可以有所期待。一时疏忽必定会尝到苦果。 『人家说不定是真的要帮你。』 又听见那个刺耳的声音了。阳子头也不回地答道。 『说不定是圈套。』 『说不定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帮你了。』 『说不定她根本就不是要帮我。』 『凭你现在身体和手的状况,可以熬过今晚吗?』 『总会有办法的。』 『要是跟着她们去就好了。』 『我一个人就够了。』 『你可是把唯一一次、空前也是绝后的援助给白白浪费掉了。』 『住口!』 她回头用力一扫,猴子的头已经不见了,只有咯咯咯的笑声在斜坡上方的杂草中渐渐消失。 阳子不禁又回头看着路。有小小的黑色痕迹落在暮色中的马路上,第一场雨开始下了。 《月之影,影之海》第四章、第十节 那一夜,前所未有的难熬。 体力已耗尽,冰冷的雨夺走体温。对人而言是痛苦之夜,对妖魔而言却更适合活跃。 紧贴在身上的衣服妨碍活动,瘫软冻僵的身躯完全不听使唤。右手虽然恢复了一点感觉,但根本毫无握力,要用那只手去拿剑简直比登天还难,更别提剑柄被雨水弄得滑溜不堪。四周一片漆黑,敌人的状况难以看清,而且来袭的妖魔虽然小,数量却很多。 她冲进泥地,身上溅了敌人的血,连同自己伤口的血全部沾满全身,然而雨水却将这一切洗刷殆尽,连最后一丝力量也冲走。她觉得剑好重,冗佑的感觉变得好稀薄。每遭遇一个敌人,举起的剑尖就往下垂一点。 她像在祈祷般不停望向天际,等待天明。以往在战斗中度过的夜都很短暂,络绎不绝的敌人却让今晚漫长得骇人。好几次剑掉了又捡起来,弄得遍体鳞伤之后,终於在天快亮时发现了白色的树影。 阳子倒在树干下,硬硬的枝干把身体弄伤。原本紧追不舍的敌人停下来了。她在树下调整呼吸之际,只见敌人远远地站着,过了不久就消失在雨的另一边。 敌人走掉之后,天终於渐渐亮了,树丛开始映出影子。 『……得……得救了。』 阳子喘着气。雨水滴进因呼吸困难而张开的口中。 『逃……逃过……一劫了……』 沾了泥巴的伤口好痛,但她一点也没放在心上。 躺了一会儿调整呼吸,等待着白色枝桠隙缝之间灰鸦鸦的天空放亮。呼吸平静了却变得好冷,白色树枝根本不能挡雨。她明知应该要钻出去找个地方躲雨,却一动也不动。 她用力地握着珠子,像是要把那温暖指尖的神奇力量拼命储存起来。用尽全力翻个身,她从树下爬出来,试着往下坡处移动。湿漉漉的草皮与泥土让她爬起来蛮轻松的。 第27章 她应该尽可能移动到离干道不要太远的地方,否则在没有光线的深夜,遇到有敌人追赶的时候,一旦在山里迷路,下场将难以想象。 藉着明珠、藉着宝剑,她站了起来。 她明白自己有伤,难免一定会疼,可是到底是哪里痛却又说不上来,每踏出一步膝盖就快散掉,只好勉强撑着走。 爬到一半下了斜坡,来到一条不像是干道的小路。路上见不到车痕,路宽也无法让马车通行。这里就是极限了。她跪下来,想用手抓着树皮支撑身体,手却完全不听使唤。 她一头摔进泥泞的小路,然后就不能动了。 虽然手里抓着珠子,从中缓缓涌出的热气却再也无法抚慰她,因为溶进雨中被冲走的比珠子所能供给的还要多得多。这意味着终於不能再产生神妙的奇迹了。 ──我会死在这儿吗? 想到这里,她轻轻笑了一下。 在同学之中,大概只有阳子会曝尸荒野吧? 她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她们永远有家可归、有家人守护、有将来绝不会挨饿的保证。 她已经竭尽全力了。这就是极限。不是她想放弃,而是不管再怎么努力也动不了一根手指。如果撑到极限的奖赏就是平静地死去,或许她的坚持也算有价值了。 一个高昂清脆的声音混在雨滴声中。她抬眼一看,掉在脸颊旁边的剑发出淡淡的光芒。因为脸趴在地上,从阳子的角度剑身不是看得很清楚,但透过雨滴还是可以见到朦胧的影子。 ──『中岛是个……』只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说。 是阳子的导师坐在那里,不过看不出是什么地方。 『中岛是个很乖很认真的学生。对导师来说,再没有比她更让人放心的学生了。』 导师对着某个人讲话。另一个人的声音传来,是个浑厚的男声。 『有没有听说过她和品行不良的人来往?』 『没有。』 『真的没有吗?』 导师耸耸肩。 『中岛是个完美的好学生,从来不需要担心她的日常生活,或是她会不小心误入歧途。』 『有个奇怪的男人进到学校来对吧?』 『没错,不过中岛和他好像并不认识。当然,实际情形到底如何,我就不得而知了,毕竟中岛有些地方是很难以捉摸的。』 『难以捉摸?』 导师正色地说。 『也许有点措辞不当,我不太会形容。中岛是个好学生,和同学相处得不错,和父母的关系也很好。但是,这样是不合理的。』 『哦?』 『以我的身份说这些或许不合适,不过对於一个学生该有的样子,老师有老师的观点,朋友有朋友的观点,而父母也有父母的角度,每个人都会主观地将印象套在上面,而这三者是不可能会一致的。如果符合了老师和父母的期待,那同学就会觉得你很逊。一个在任何人眼里都很好的人,不就代表他是迎合了每一个人吗?由这一点看来,中岛和大家都相处得不错,换言之就是她和任何人都不特别亲近。她对大家来说就只是配合度高,但再进一步就没有了。』 『老师您的看法呢?』 导师稍微板起面孔。 『老实说,身为一个老师,我还是觉得那种多多少少会让我头痛、要花心思照顾的学生比较可爱。虽然我认为中岛是个好学生,但是等她毕业了,我也会忘记她吧?要是十年之后开同学会,我想我一定不会记得她。』 『……原来如此。』 『中岛到底是故意装成那个样子?还是想当乖孩子却做得太过火?我也不清楚。如果她是故意装出来的,那我实在猜不出她背地里会做出什么事。如果她不是故意的,有朝一日等她觉醒的时候,应该会感到极度的空虚吧!要是她怀疑起自己的价值,觉得空虚而跑掉,我也不觉得奇怪。』 阳子呆呆地看着导师的身影。影子越来越淡,继而出现的是一个少女。她是和阳子比较要好的一位同学。 『据说你和中岛的感情还不错。』 被这样一问,女孩露出不悦的眼神。(插花:刚看这段对话时我很为阳子不平。可是再想想,阳子确实如导师所说,并没有同谁特别亲近。既然没有付出真心,当然也就得不到真心的回报。) 『并没有,我们不算特别要好。』 『是吗?』 『我们在学校是会聊聊天,不过并不会约在校外见面,也不会打电话到对方家里。朋友多少都会这样吧?所以我们不过是一般同学的来往范围。』 『原来如此。』 『所以有关她的事情,问我也没有用。我只能告诉你一些不痛不痒的皮毛罢了。』 『你讨厌她吗?』 『她不是什么坏人,但是也没好到哪里去。我觉得她总是看别人脸色说话。是不会讨厌啦,不过很乏味。』 『哦?』 『我讨厌她。』有另外一个女生说了。 『因为中岛根本就很假仙。』 『假仙?』 『没错。我们不是会说别人坏话吗?这种时候,她就会在一边点头说对。可是轮到别人说我们坏话的时候,这下她又跟着点头了。(插花:我懂了。重点不在於立场是什么,而是必须有立场,首鼠两端就等於两头受气。)她对任何人都摆出一副亲切的表情,所以才顾人怨。谁要跟她是好朋友啊?抱怨一些事情是很平常的,可是不管你说什么,她都只会附和你。』 『──喔。』 『所以,我觉得她是跷家。要是她私底下和奇怪的人来往,跟他们一起摆老师和同学一道,愚弄别人,甚至做更劲爆的事,我都不会惊讶。我一直有种奇怪的感觉,觉得迟早会有这种事。』 『也有可能是卷进了某种事件吧?』 『那说不定是她和私下来往的那些人起了争执吧?反正和我无关。』 『我恨死她了。』又有另外一个女生说了。 『说老实话,她失踪简直是大快人心。』 『听说你在班上受人欺负吧?』 『没错。』 『中岛也有加入吗?』 『当然有,她和大家一起排挤我,自己竟然还装出一副乖宝宝的样子。』 『哦?』 『她们都会对我说一些很过分的话对吧?这种时候,中岛就不会主动参加她们,还装得一脸自己很讨厌这些事的表情。我觉得她这一点有够卑鄙的。』 『原来如此。』 『一副只有自己才是好人的样子,还过意不去的看着我,却不去阻止大家,所以才让我更火大。』 『是这样啊。』 『不管她是跷家还是被绑架,都跟我无关。中岛是加害者,我是被害者,我才不想同情那种人,当个像中岛一样的伪善者。就算要怀疑我,我也不在乎,反正我就是讨厌中岛,她失踪了我最高兴。我是真心这么说的。』 『她不是那种孩子。』这次说话的人是母亲。 『她很乖的,不是会离家出走的孩子,也不会和不良份子来往。』 『可是,我听说阳子对家里颇有不满。』 母亲瞪大眼睛。 『阳子吗?那是不可能的。』 『听说她常向同学抱怨,说爸妈管教太严。』 『我们偶尔是会骂骂她,可是作父母的本来就该这样吧?不会的,不可能,那孩子一点也没有不高兴的样子。』 『那她离家出走的理由,你有什么头绪吗?』 『没有。她应该不会做这种事才对。』 『你猜得出去学校找阳子的男人是谁吗?』 『不知道。她不是会和那种人来往的孩子。』 『那就你猜想,她为什么会不见?』 『一定是放学的路上被某个人……』 『很遗憾,并没有这样的迹象。我们认为阳子是和某个男人一起离开教师办公室,然后到某个地方去了。看起来她并不像是被别人强迫拉走的,也有些老师说她们看起来很熟。』(插花:奇怪了,阳子分明就是被景麒强迫拉走的,难不成非得上演全武行才能说明是“强迫”?老师们要不是为了推卸责任,就是被乱飞的玻璃片把脑筋搞秀逗了。) 母亲低下头。 『据说阳子表示她没见过那个人,但即使没见过,他们之间说不定还是有某种关联,例如有共同的朋友之类的,总之我们会先展开搜索……』 『阳子真的对这个家有所不满吗?』 『据说是的。』 母亲把脸盖起来。 『看起来不像有不满啊!我觉得她不是会离家出走、会在背地里和坏朋友来往的孩子,也不是会卷进奇怪事件的小孩。』 『孩子们多半不会让爸妈知道自己真正的想法。』 『去左邻右舍打听一下,大家都觉得我们家阳子真是聪明乖巧。现在想想,或许我早该看出这样不对劲了。』 『小孩不能老是依照父母心中完美的方式来教育。像我们家的小孩就是个皮到不行的捣蛋鬼。』 『或许是吧……那孩子总是很乖,对爸妈客客气气的,没想到一不小心就被骗了。太信任孩子是会害了她呀!』 (妈,不是的……) 欲哭已无泪。她想反驳却发不出声音,只有嘴巴喃喃地动着,这时幻影突然消失了。 旁边有个水坑,阳子的脸则一半趴在泥巴里,但她再也没有余力站起来。任谁都无法想象,阳子如今竟然处在这种状况。阳子心想,你们根本就不了解,竟然随便批评我。 她被丢进这个世界,忍饥受苦遍体鳞伤,连站都站不起来。 第28章 即便如此她还是想回家,为了这个理由才咬紧牙关一路走来。但是说实话,阳子在故乡所拥有的,就只有这样的人际关系。 ──我要回到哪里去? 没有人在等候,没有任何属於阳子的东西,大家都不了解阳子。欺骗,背叛。如此看来,这里和那里又有什么分别? ──其实我早就明白了。 但阳子还是想回去。 她突然想笑。试着大声笑笑看,被雨冻僵的脸却完全笑不出来。她也想哭,泪水却已流干。 ──无所谓。 全都无所谓了,因为很快地一切都将结束。 《月之影,影之海》第五章、第一节 雨似洒落的细丝。 动不了,哭不出,她只是怔怔地把脸泡在小水洼里,突然背后响起拨开草丛的沙沙声。她心里想着应该要躲起来,不过却连头都抬不动了。 是村民?是野兽?是妖魔?就算选项增加,结果也不会增加。不论被捕,被攻击,或是继续躺在这里,下场都只有一个。 她抬起迷蒙的眼望向发出声音的地方,在那里的既非村民也非追兵,甚至连人都不是,是一头奇怪的动物。 他的样子像老鼠。用两只后脚站立,胡须微微颤动的方式跟老鼠一模一样。让她觉得诡异的,是那只站立的老鼠竟然像个小孩子一样高。既不像平常的动物,也不像妖魔,因此阳子呆望着那只怪异的动物。(插花:阳子毕竟看多了妖魔,见怪不怪。假如在现实中出现这么大的老鼠精,不要说女孩子们会吓晕,就是男人也要落荒而逃。) 他站在雨中,头顶着一片绿色的大叶子。白色雨点敲打着清透的绿,阳子觉得那雨滴好美。 老鼠只是楞楞地看着阳子,并没有什么动作。他比老鼠要胖一点,介于褐色和灰色间的毛皮软软蓬蓬的,摸起来想必很舒服吧!沾在毛上的水珠,就像某种装饰品一样。他连尾巴上都长了毛,因此像归像,但和老鼠应该是不同的生物。 老鼠抽动胡须好几次,然后移动着两条腿,轻轻朝着阳子靠近。灰褐色的毛皮弯下腰来,伸出小小的前脚碰触阳子的肩。 『你没事吧?』 阳子用力地眨眼。那如同孩子般的声音,的的确确是那只老鼠发出来的。只见老鼠一脸疑惑,煞有其事地歪着头问。 『怎么了?不能动吗?』 阳子只是直勾勾地盯着老鼠的脸,然后微微点头。对方不是人类,所以她有点戒心。 『来吧!』 老鼠伸出小小的、简直和儿童差不多的前脚。 『撑一下,咱家就在前面。』 唉唉,阳子叹口气。 这一叹究竟是因得救而放心,亦或是失望,她自己也不明白。 『嗯?』 她想抓住伸出来的前脚,却连指尖也动不了,於是老鼠的前脚向前一探,暖暖的握住了阳子冰冷的手。 被一双比想象中有力的手搀扶到那栋小房子之后的事,阳子完全不复记忆。(插花:不是一直“前脚”“前脚”的吗,怎么突然变成“手”了?) 好几次她醒来想看看屋内,却无法捕捉到任何足以被记起的清晰景象。 沉睡和浅眠不停交错,然后终於醒来,阳子正躺在一间简陋房屋中的床铺上。 茫然地看了看天花板,然后急忙起身。她猛地想下床,结果一屁股坐了回去,阳子的双腿还是完全不听使唤。 狭小的房间里看不到任何人。她用依然昏花不清的眼睛确认了一下,接着拼命爬去查看床边。没半件像样的家具,只有枕头边有个用板子拼起来、勉强称得上是架子的东西,上面整整齐齐放着叠好的布,一把出鞘的剑,以及青色的珠子。 阳子全身一软。她费了好大力气站起来,把珠子戴上颈间,拿起剑和布回到床上,然后把用布包好的剑拉进被子里。这下她终於松口气。 直到此时,阳子才发现自己已经换上了睡衣。(插花:hoho,帮阳子换睡衣的当然是乐俊。所以我支持乐阳配~~~~) 全身的伤口都处理过了。躺着的肩膀下有个湿湿的东西,拿起来一看才知道是打湿的布,大概是起床时没发现掉下来的吧?把布覆在额头上,感觉好舒服。她拉上用厚布对折而成的被子,握着明珠闭上眼睛,安心地深深呼出一口气。得救之后,才发现自己还是很珍惜这条小命的。 『你醒了吗?』 她弹起来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灰褐毛色的大老鼠正站在那里。老鼠推开门进到房间里,一手拿着像托盘的东西,另一手提着个桶子。 戒心油然而生。即使和人类一样的生活、一样的说话,但是她看到动物的样子就不敢大意。 仿佛完全没注意到监视的眼神,老鼠踏着轻松的脚步走到正在凝视自己的阳子面前,把托盘放在桌上,水桶放在床脚边。 『还在发烧吗?』 小小的前脚伸出来。阳子猛地一缩身子躲开,老鼠摇摇胡须,然后马上把掉在床上的布给捡起来。虽然老鼠应该有注意到阳子紧抱在胸前的布包,但却什么都没说。他把布放进水桶,看看阳子的脸。 『感觉如何?吃得下东西吗?』 阳子摇头。老鼠微微晃动胡须,一边从桌上拿起茶杯。 『这是药,喝得下吗?』 阳子又摇头。千万不能大意,那样做是拿性命去冒险。老鼠把头一歪,然后把茶杯拿到自己嘴边,在阳子面前喝一点给她看。 『只是普通的药,虽然有点苦,但并非什么不能吃的东西。你看……』 说完他将茶杯递过来,但阳子还是不接。老鼠有点不知所措地搔搔耳根的毛。 『那就算了。你吃得下什么东西?不吃不喝身体会撑不住的。要不要喝点茶?那山羊奶呢?还是吃一点稀饭?』 老鼠对着闭口不答的阳子为难地叹了一口气。 『你睡了三天了,如果想对你怎样,早在那时候就做了吧?那东西……』 『咱可以把剑藏起来的。看在这一点上,你至少可以多信任咱一些吧?』 在漆黑的眸子凝视下,阳子终於将紧抱的剑给放下,搁在膝上。 『嗯。』 老鼠用满意的声音说道,伸出了手。这次阳子也没有躲了。细小的手指摸了一下额头,马上又拿开。 『还有一点烧,不过退得差不多了。放下的睡吧!还是你想要些什么?』 阳子犹豫的说。 『……水。』 老鼠的小耳朵动了几下。 『要水啊?太好了,原来你会说话嘛!咱马上就拿开水过来,你起床的话要披着被子哦!』 老鼠没等到看见阳子点头,就匆忙走出房间。为了保持平衡,布满短毛的尾巴一摇一摆着。 老鼠很快就拿着茶壶、杯子和小小的容器走回来。 微温的开水真是好喝,阳子要了好多杯,然后她往容器里看了一眼,一股酒味扑鼻而来。 『这是什么?』 『糖煮的酒渍桃子,这可以吃得下吧?』 阳子点点头,然后看着老鼠。 『……谢谢。』 老鼠的胡须高高地扬起。脸颊上的毛皮鼓得胖嘟嘟的,眼睛有点眯起来,一副笑着的表情。(插花:原来老鼠的笑是这样子的……) 『咱叫乐俊,你呢?』 阳子有些犹豫,於是只把名字告诉他。 『阳子。』 『阳子啊?怎么写?』 『太阳的阳,子孙的子。』 『子孙的子?』 乐俊一副不可思议的把头歪到一边,口中喃喃地喔了一声。 『好奇怪的名字啊!你从哪里来的?』 不答的话会引起怀疑,阳子在万般犹豫下还是说了。 『庆国。』 『庆国?庆国哪里?』 再多的她也不知道了,於是胡乱答道。 『配浪。』 『那是哪里啊?』 乐俊有点困惑地看看阳子,然后抓抓耳根。 『无所谓啦,哪里都一样。总之你先休息吧!要不要吃药?』 这次阳子同意了。 『乐俊是哪两个字?』 老鼠又笑了。 『苦乐的乐,英俊的俊。』 《月之影,影之海》第五章、第二节 在那房间里睡了一整天,阳子猜想这屋子里应该只有乐俊在。 『他有尾巴哦!这样妥当吗?嗯?』 深夜里,苍猿的头出现在床脚。 『迟早会被出卖的,对吧?』 这个房间里有两张床,不过乐俊并没有睡在这里。阳子不认为还有另一间卧室,但也不知他是在哪里、是怎么睡的。 『你还是离开比较好吧?否则他心一横想害死你怎么办?』 阳子没有回答。她默默地听,苍猿就不停地重复相同的话。 这正是阳子的不安。猴子为了戳破这一点而来,为了吞噬那鼓涨的不安。她想必定是如此。 苍猿自被子上滑过来到枕边。小小的头窥视横躺着的阳子的脸。 『在惨剧发生前要先下手为强,否则你就会没命。这点你应该懂吧?』 阳子翻身仰视天花板。 『……我并不信任乐俊。』 『哦?』 『如今我没办法动,这也是无可奈何。在我连剑都拿不动的时候,离开也只是眼睁睁让自己沦为怪物的大餐。』 右手的伤势确实很严重,即使一整天倚着珠子,握力还是没有恢复。 『他说不定已经发现你是海客罗!你这样蛮不在乎可以吗?搞不好官兵马上就会冲进来了。 第29章 』 『那就只好让剑去说话了。区区四、五个官兵冲进来,我还有办法杀出重围。在那之前我要利用他。』 ──这里没有人是阳子的朋友。 然而,她却迫切地需要帮助。至少到她可以拿剑为止,到她体力多恢复一点为止。在那之前,她需要安全的床食物与药品。 虽然她不清楚乐俊是敌是友,但起码老鼠可以提供阳子需要的东西。她要在确定对方是敌人前利用这个情况。 『他没在饭里下毒吗?药真的是药吗?』 『我会小心。』 『你也不敢断言他不会动手脚吧?』 苍猿继续揭露着阳子的不安。她一一回答,像是在进行说服自己的动作。 『如果他真的企图对我怎样,只要趁我失去意识的时候就行了。用不着如今才在食物里下毒,他要杀我机会多的是。』 『也许他在等待什么援军之类的。』 『果真如此的话,在那之前我要尽可能储备体力。』 『也许他想先取得你的信任,之后再出卖你。』 『果真如此的话,在乐俊的企图败露之前我会假装信任他。』 苍猿突然咯咯地笑起来。 『你越来越有骨气了嘛!』 『……我是认清事实。』 认清这个世界里没有阳子的朋友。认清她无处可去、无家可归。认清自己是多么的孤单。 即便如此还是要活下去。就算注定没有朋友与立足之地,还是打心底珍惜这条命。要是这个世界全都希望阳子去死,就要活给他们看。要是原本的世界全都不希望阳子回去,就要回去给他们看。 她不死心。无论如何都不死心。 活下去,找到景麒,一定就能回到那一边。景麒是敌是友都无所谓。如果是敌人,就算用逼的也要逼他送自己回原来的世界。 『回去之后怎么办?』 『那等回去之后再想。』 『何不干脆死了算了?』 『既然大家都不在乎我这条命,起码自己要好好珍惜。』 『──那只老鼠会背叛你的。』 阳子回看苍猿。 『我并不相信乐俊,因此就没有背叛。』 要是她早点觉醒就好了。阳子是个海客,所以才会被追捕。海客是没有朋友的,在这个世界里没有任何安身立命之处。如果先前彻底明白这些,她就不会糊里糊涂地被达姐和松山所骗,不会天真地信任别人遭到出卖。这样她就可以设法假装信任却利用对方,然后活下去。 能够利用的就要利用。这没什么不对。达姐和松山都利用阳子去赚些蝇头小利,那阳子利用乐俊活命,又有什么好顾忌的呢? 『你可以当个不折不扣的坏人了,嗯?』 『那未尝不是件好事。』 阳子喃喃说道,把手一挥。 『我好困。你回去!』 苍猿露出怪异的神色,一副像在忍受着苦涩的表情。接着只见到他的后脑勺,如同没入被子之下般倏地消失无踪。 阳子注视着,淡淡地笑了。 因为揭穿了连阳子自己都未曾发现到的不安,帮她的思绪作了一番整理。──她可以利用。 『我果然可以当个不折不扣的坏人了……』 她爆出轻轻的自嘲笑声。 而且,她对再度被人利用敬谢不敏。她再也不让别人加害自己,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所以,幸好我那么做了。』 山路上遇见的那对母女。阳子没有被那对母女背叛,就是因为她没有给那对母女背叛的机会。 ──因此,也不要给乐俊可乘之机。 这样一定可以活下去。 为什么阳子必须来到这个世界?为什么景麒要称呼阳子为主人?敌人都是些什么样的人?敌人的目的是什么?为什么要攻击阳子?那个女人──和景麒有着相同金发的那个女人是谁,为什么要袭击阳子? ──妖魔不会攻击特定的某个人。 如果是这样,为什么阳子会被攻击?那个女人抱着黑狗的身体,看起来像是在悼念它的死,这么说来,它们是那个女人的同伴罗?就像景麒身边有妖魔一样,那个女人身边也有妖魔,而且还派它们来攻击阳子吗? 全无头绪。不能再继续无知下去了,因此,她一定要向某人寻求解答。 她下意识地握紧拳头,变长的指甲刺进手心。 阳子举起手,仔细看着自己的指尖。 断裂的指甲形状尖锐,就像魔物的爪子一样。 ──能越过虚海的只有妖魔或神仙。 阳子既非神也非仙。 ──那就是妖魔罗? 她曾在虚海岸边作过变成赤兽的梦。那真的是梦吗? 在来到这里之前,阳子有很长一段时间梦见被妖魔攻击,结果那个梦变成了现实。──如此说来…… 她又怎能断言变成野兽的梦不是预言呢? 变红的头发、变蓝的眼睛,如果都是彻底变身为野兽的前奏呢?或许阳子其实不是人类,而是妖魔。 她觉得这个想法好可怕,同时却又感到强烈的愉悦。 怒吼、尖叫、挥剑、恐吓别人,这些行为中蕴含着微妙的兴奋感。阳子在自己成长的世界里,从小到大没有说过狠话,也没有瞪过别人,她一直认为那是某种罪恶。这不正是因为她自己早就清楚了吗? 阳子下意识地知道自己是妖魔,是凶猛的野兽,她明白自己无法活在那个世界,,结果才会伪装成无害的生物。 所以,大家才会说阳子『难以捉摸』吧? ──一边想着这件事,她沉入了梦乡。 《月之影,影之海》第五章、第三节 这房子是农村地带常见的又小又破的建筑。这附近的住家多半很简陋,但连阳子也看得出,这间房屋即使在这其中都得归入『寒酸』那一类。 座落于田间的房子通常会有好几间形成一个聚落,这房子似乎却是少见的独栋。房子位在山坡上,附近看不到其它住家。 说到老鼠的家很容易想像成小小的房子,但是它的规模虽然小,尺寸却是再平常不过。不只是建筑物,从家具到日常用品,全都符合人类的尺寸,阳子觉得很奇怪。 『乐俊,你的父母呢?』 好不容易可以下床动一动了,阳子一面帮乐俊把水倒进灶上的大铁锅一面问。虽然撑着水桶的右手还卷着绷带,不过里面的伤口已经大半愈合。 正往灶里塞进柴火的乐俊回头仰视阳子。 『咱没有爸爸,妈妈出门去了。』 『旅行吗?去了很久嘛!去很远的地方吗?』 『不是的,就在附近的里。她有一些活要干。本来前天就该回来,既然没回来就是工作耽搁了。』 那就是母亲随时可能会回来,阳子心里盘算着。 『你妈妈是做什么的?』 『冬天的时候当女佣,平常就是小佃农。不过夏天有人来找,她也会去打打杂。』(插花:为什么在授田制下会有佃农?土地是国家的呀。) 『这样啊……』 『阳子,你正打算去什么地方吗?』 被他一问,阳子想了一下。她并没有决定要去哪里,但也不能说出自己是走一步看一步。 『……你知道一个叫景麒的人吗?』 乐俊把沾在毛上的木屑拍掉。 『找人啊?他是这一带的人吗?』 『我不知道他是哪里人。』 『那就很抱歉了,咱不认识什么叫景麒的人。』 『是吗?还有什么要做的吗?』 『没有了。你的身子刚痊愈,坐下来吧!』 阳子听话地将软绵绵的身体靠在椅子上。 小小的饭厅兼厨房是泥土地面,摆放的桌子和椅子也都是咯咯作响的老旧家具。 阳子位置的隔壁一张椅子上放着用布包起来的剑。对於宝剑片刻不离手的阳子,乐俊并未特别过问。阳子不明白他是基於什么想法。 『阳子,你为什么……』 乐俊转过毛色闪闪发亮的背脊,用那孩子般的声音问道。 『要打扮成男人?』 他帮忙换过睡衣,所以阳子早知道已经曝光了。 『……因为单独旅行很危险。』 『是吗?说的也对。』 他边说边拿个陶瓶过来。某种东西熬煮过的芳香漂浮在狭小的房间里。老鼠将两个茶碗摆在桌上,抬头看阳子。 『为什么那把剑没有剑鞘呢?』 『……不见了。』 回答的时候她才想起把剑鞘搞丢这回事。度过虚海的时候,自己被交代过剑和剑鞘是不能分开的,不过她倒不认为是因为弄丢剑鞘才带来这些灾祸。当时指的应该是不能把明珠弄丢的意思吧? 乐俊低低的『哦』了一声,爬上椅子。那动作简直和小朋友一模一样。 『要是不找个地方帮它配个剑鞘,剑可是会弄坏的。』 『……嗯,也是。』 乐俊抬起漆黑的眼珠,看着用有气无力的声音回答的阳子,他微微歪着脑袋问道。 『阳子你说你是从配浪来的吧?』 『……对啊。』 『那不在庆国,而是槙县东边的一个村子吧?』 阳子隐约想起的确是在那个方位,於是沉默着。 『听说那一带发生了一场巨大的蚀。』 阳子还是沉默以对。 『有海客被冲上岸来,然后逃走了。』 阳子凝视着乐俊。她下意识地伸手握住剑。 『你在说什么?』 『是个十六、七岁的女孩,一头红发。 第30章 还要小心她带着剑,那把剑没有鞘。阳子,你头发是染的吧?』 她抓住剑柄,视线锁住乐俊。老鼠的表情很难辨认,他原本就不像人类那么变化多端。 『官府那里有来通知。』 『……所以?』 『表情别那么可怕。咱如果想把你交出去的话,官差来的时候就交了。那还可以赚到大笔赏金呢!』 阳子把布解开,站起身来亮出赤裸裸的剑。 『你的目的是什么?』 老鼠只是用漆黑的眼珠看着阳子,抽动丝线般的胡须。 『你真是性急啊!』 『你藏匿我的目的是什么?』 老鼠一副蛮不在乎地搔着耳朵下方。 『哪有什么目的?咱总不能对倒在路旁的人弃之不顾吧?所以咱才照顾你,除了照顾你之外,绝没有什么把你送交官府的念头。』 她对这些话无法照单全收。她知道轻易相信别人必定会后悔。 『海客会被送到官府。在那里等着你的,好一点是软禁,坏的话就是砍头。若要说是哪一种,阳子应该是后者吧!』 『你为什么这样认为?』 『你有用一些奇怪的法术吧?据说你被押送的时候遭到妖魔袭击,因此才逃掉的,不是吗?』 『我不得不逃啊。』 『说得也是。』 老鼠点了点头。 『妖魔不会随随便便听从人类的命令。它们不是你召唤来的,而是来攻击你的,没错吧?』 『……我不知道。』 『就算如此你还是会被当成坏海客,因为你是遭到妖魔攻击的人啊!』(插花:奇怪,难道妖魔是正义的使者,只攻击坏人、不攻击好人?) 『然后呢?』 『要是被送到官府,十之八九会没命。逃走虽然是应该的,不过你知道该逃到哪里去吗?』 阳子没有回答。 『你不知道对吧?不要在这一带逗留了。去雁国吧!』 阳子死盯着乐俊的面孔。老鼠脸上没有半点表情,阳子丝毫都读不出来。 『……为什么?』 『咱没办法眼睁睁看到人被杀。』 说着乐俊笑了。 『咱可不是那种同情死有余辜的坏蛋的烂好人,咱是看不惯只因为身为海客就该受死罢了。』 『但我是坏海客吧!』 『那是官府才这样想啦!海客之中应该有好也有坏吧?他们只是少见多怪。』 『他们说坏海客会灭国。』 『那是迷信。』 干脆的语气反而激起了她的戒心。在这个国家里有人也同样说过是迷信,只不过那是个人类女性。 『所以呢?要是去那个什么雁国就有救吗?』 『有救啊!雁国的国君不会排斥海客。海客在那里也可以和其他人一样过日子,这证明他对海客不偏不倚吧!所以,咱觉得你最好去雁国。──把那把危险的玩意收起来吧!』 阳子犹豫了好一阵子,终於还是把剑收起来。 『坐下吧!茶都冷了。』 听他这么说,阳子才坐到椅子上。她不明白乐俊有何企图,海客的身份既然曝光,应该尽快离开此地才是,但她想多多少少打听些有关雁国的消息。 『你知道这一带的地理位置吗?』 阳子把头摇了摇。乐俊点个头,抱着茶碗爬下椅子。他走到握着剑的阳子脚边,蹲在泥地上。 『这里是安阳县,一个叫鹿北的地方。』 乐俊在泥土上画出简单的地图。 『这里是虚海,槙县在这里。配浪好像是在这个附近,所以阳子你是往西南方,也就是变成往巧国的中央走过去。要逃的话必须离开巧国才行,这刚好相反了。』 阳子心情复杂地低头看着地图。可以相信对方吗?这地图是不是有哪里在骗她呢?即便心生怀疑,她还是目不转睛地看着。这是她如今迫切需要的资讯。 『西边挨着北梁县,从这里往西一直去就会到内海的青海。渡过青海对岸就是雁国。』 乐俊细小的指头画出了略图,以及意想不到的一手好字。 『所以我先朝向北梁……』 『没错。最终目标到阿岸港就行了。从阿岸有船到雁国去。』 『……船?』 可以搭船吗?如果港口受到监视,那就是眼巴巴地自投罗网了。 『放心。』 仿佛看透阳子的内心独白,乐俊笑了。 『从槙县要离开巧国,最快的方法是直接往北翻过山到庆国去。官府的人也有说,你应该不会到这一带来。幸好你走错路了。虽然到处都有通缉令,不过上头说的是红发年轻女孩。只要想想办法处理那把醒目的剑,应该没那么容易泄底的。』 『……你说的对。』 阳子站起来。 『谢谢你。』 乐俊一楞,抬头看阳子。 『喂!你该不是现在就想离开吧?』 『我希望尽快。一直受你照顾也不好意思。』 乐俊也站了起来。 『等一等!你真是个性急的家伙。』 『可是……』 『你去雁国之后有何打算呢?边走边随便抓个人起来问景麒在哪里吗?你知道怎么搭船?该如何向雁国寻求庇护吗?』 阳子别开视线。就算目的地已定,和之前的旅程相较,目标似乎是明确多了,却仍有这么多必须克服的难关。更何况这些问题必然连实际面临的困难的几十分之一都不到。 『再怎么样也得准备准备吧?别那么急。现在就着急成这样,将来不就要跳脚了?』 阳子垂下头。心底某处还存在着一个害怕会是圈套的自己,但也只能暂且依赖乐俊了。 『那就吃饭吧!总是要储存体力嘛!到阿岸要花上一个月呢!』 阳子再次低下头。 至少在体力完全恢复之前,在那之前应该可以知道乐俊的企图吧!他是单纯的天真善良?还是有深藏的计谋?她必须前往雁国──前往阿岸。除了这件事之外,她还必须弄清乐俊的真正想法不可。 《月之影,影之海》第五章、第四节 『听说是个很巨大的蚀,对吧?』 乐俊一面收拾吃完的午饭一面说。 『……配浪的长老是这么说的。』 『他们说槙县东边一带,今年的麦子全泡汤了。真是可怜啊!』 阳子只是垂着头。胸口隐隐地痛着。 『阳子你别沮丧嘛!因为这又不是你的错。』 『我并没有沮丧。』 边从灶里把灰扒出来边说话的阳子,手上有东西轻轻拍了拍,那是条覆满短毛的尾巴。 『并不是海客来了才引起蚀,是发生了蚀,海客才会来的。』 阳子按照乐俊的交代把灰倒进木箱里。烧剩的木屑则捡起来,放进另一个木箱。 『我想问一件事。』 『什么事?』 『什么是蚀?』 虽然听配浪的长老提过是类似暴风的东西,但她仍不清楚实际上是什么样的东西。 『喔,连蚀都不知道啊?你们那边没有蚀吧?』 『只有日蚀、月蚀。』 『很像,不过太阳、月亮不会不见就是了。该怎么说呢,就像风暴一样。风暴是空气乱了,蚀则是气乱了。』 『会下雨、刮风吗?』 『有时候会。有的蚀单纯地就像风暴一样刮起大风,不过那种蚀不算什么。有的会地震、打雷、河川逆流、地面突然下沉,你把它想像成一大堆天地异变一古脑发生就对了。配浪就有个瑶池湖的湖底隆起、湖水倒灌,听说湖已经不见踪影了。』 阳子正在洗去脏灰的手停止动作。 『会造成那么严重的灾害吗?』 『看状况吧!比起暴风,咱们更怕的是蚀。蚀会造成什么后果是难以预料的。』 『为什么会发生呢?』 乐俊表情认真,用很谨慎的手势倒着茶。 『据说蚀就是那边和这边重叠混合在一起。原本不相干的东西重叠,就造成了灾害。详细情形不清楚啦,不过咱猜想就是这样。』 『那边和这边……』 乐俊家端出来的茶有着类似绿茶的颜色,但香味却全然不同。味道像是好喝的花草茶。 『那边,就是虚海的另一边罗。这边就是这一边,没有名字。』 阳子只是点点头。 『虚海包围着陆地,虚海的尽头则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 『对啊,啥都没有。一直走一直走都只有绵延不绝的虚海,无边无境。起码人家是这么说的。好像有些好奇的人为了想看看尽头就开了船出去,听说没半个回来的。』 『那,这边的陆地是平的罗?』 乐俊边爬上椅子边惊讶的望着阳子。 『地面要不是平的,那还得了?』 她用有点无奈的声音轻笑一声。 『这边的世界是什么形状?』 乐俊拿起桌上的胡桃摆了起来。 『世界的正中央是崇山。』 『崇山?』 『就是崇高的山。其实也有人称它为崇高,还有人称为中岳或中山。在它的四方有东西南北四座山,所以如果是东岳就叫做东山,不过通常都把东西南北山各称为蓬山、华山、霍山、恒山(插花:干脆弄个五岳剑派好了,笑)。东岳以前叫做泰山,听说是因为北边的国家戴国的国君将国号从‘代’改为‘泰’,为了规避泰王的名讳才变成叫蓬山的。这五座山称为五山。』 『哦……』 『这五山的周围有黄海。虽然叫做海,却不是有水的那种海。 第31章 据说是荒凉的岩山和沙漠,沼泽和树海。』 阳子凝视着乐俊手指写出来的文字。 『你没看过吗?』 『当然没有!黄海四周还被东西南北方的四金刚山给围住,金刚山内侧不属於人类居住的世界。』 『这样啊……』 地形就像以前看过的古老地图一样,阳子心想。 『金刚山周围四面有四个内海,更外侧八方包围着八个国家。在它们的周遭是虚海,离陆地不远处则有四个大岛,分别是四个国家。这四个国家加上金刚山周围的八个国家,总共是十二国。』 阳子注视被排成几何图形的胡桃,看起来就像是朵花。以五山为中心,各个国家排得像花瓣一样。 『在这之外呢?』 『没有了,外面就只有虚海。空空荡荡的大海一直延伸到世界的尽头。』 乐俊喃喃地说。 『不过,有人说虚海东边的尽头有个奇怪的岛屿。嗳,一种传说罢了。它叫蓬莱国,别名也叫做日本。』 乐俊说着写下一个『倭』字。 『倭?日本?』 实际上写出来的文字却是用『倭』字来表示。 阳子轻咬着嘴唇。原来到目前为止是像这样子翻译的啊! 『据说海客就是从倭来的。』 这次听起来就是个『倭』字了。因为阳子已经知道这个词,所以就没有必要翻译了吧?(注一) 『是真是假不得而知,不过从海客的话中来看,某个地方应该是有个叫倭的国家吧!听说也有些人曾驾船去寻找倭国,但都是一去不归。』 如果日本真的在虚海的彼方,那只要将船往东驶去就有可能回家。然而,穿过月影来此的阳子知道,用这个方法是不可能回得去的。 『相对地,也有人传说金刚山的某处有座叫昆仑的山丘,那里叫做中国。有山客会从中国过来。』 说着说着,乐俊写了个『汉』字。(插花:我原以为会是更常用的“唐”,或是较古老的叫法,比如“华夏”之类的呢。考虑到十二国的制度本于周礼,后者似乎更为合理。) 『山客?那除了海客之外,也有其他人会来到这里罗?』 『有啊!海客会到虚海的海岸边,山客会到金刚山的山脚下。我们国家的山客不多,而且不论哪一种都会落得被通缉(插花:塙王这可恶的死老头……)。』 『是这样……』 『不论是汉国或倭国,平常人是无法来去的,人家说只有妖族或神仙才办得到。不过要是发生了蚀,就会有人从另一边漂过来,他们就是山客和海客。』 『喔……』 『听说在汉国跟倭国,房子都是金银玉石盖成的,国家富裕得连农民都过得像王公贵族一样。每个人都能飞天,跑起来日行千里,即使小婴儿也有打倒妖魔的神奇力量。据说妖魔和神仙会有神力,就是因为去那边喝了深山泉水的缘故。』 乐俊说着看看阳子,阳子苦笑着摇头。 好奇怪的故事,阳子心想。要是回到原来的世界讲给人家听,一定被当成是在说童话吧!在这个世界里也有童话。 想着想着阳子轻轻笑了。 她一直认为这是个异常的世界,但真正异常的是这个世界,还是阳子呢? 答案她很清楚。所以海客才会被追捕,她这下终於想通了。(插花:喂喂,到底想通了什么啊@_@) 注一:阳子进入这个世界后,脑中会自动把当地的语言以她的母语来翻译,所以『倭』字阳子会听成『日本』二字,但是当她了解了『倭』字的意义及写法之后,则不会再听成『日本』二字的音。 《月之影,影之海》第五章、第五节 『……漂到巧国的海客全都得死吧?既然蚀和海客脱不了关系的话。』 茫茫然地对着过去不知凡几的海客命运思考了一阵子,阳子开口说道。 『或许是吧……阳子,你是做什么的?』 『学生。』 是这样啊,乐俊似乎感慨颇深地说。 『海客之中,有些人拥有咱们这边所不知道的技术,或是知识,这样的人就可以受上头的官爷保护过日子了。』 原来如此,阳子爆出自嘲的笑。阳子并没有任何可以贡献给这个世界的知识。 『……你不知道回倭国的方法吗?』 听到阳子这么问,乐俊明显露出凝重的表情。 『咱不知道啦!……再说最好别谈这个比较好。』 他欲言又止了一下。 『应该是没办法吧!』 『不可能的。既然能够来,应该就有回去的方法。』 阳子的声调让乐俊垂下了胡须。他的喉咙发出咕噜声。 『人是无法渡过虚海的,阳子。』 『实际上却能过来,所以我才会在这里。』 『来是可以来,回去就不行了。事实上不管是海客还是山客,都没听说过有人回去的。』 『那是……不可能的。』 她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回不去这句话。 『那蚀呢?只要等蚀就行了吧?这样就可以回去了。』 面对阳子咄咄逼人的问话,乐俊无力地摇摇头。 『蚀会在何时、何处发生,谁都不知道。不,就算是知道,人还是不能去那一边啊!』 那是不可能的,阳子在心中又重复一遍。要是回不去的话,景麒应该会说的,但他完全没有提到。从他的态度中,完全感觉不到自己再也回不去了。 『我是被蛊雕追杀,从倭国逃过来的……』 『蛊雕?逃到这里来?』 『是的,还有个叫景麒的人。』 『就是你在找的人吗?』 『对,是那个景麒把我带来这边的。正确地说,因为蛊雕攻击我,他说为了保护我必须带我来这里。』 阳子边说边看着乐俊。 『换句话说,如果我不需要保护,不就应该可以回去了吗?他说如果我真的很想回家的话,他就会送我回去。』 『不可能的。』 『景麒带着会飞的动物,像乐俊你一样会说话的动物。他说一直飞的话,去程要一天,我觉得是因为有回程才会用去程这个词的。他完全没提到再也回不去了……不是吗?』 阳子近似哀求地说着,但乐俊仍好一阵子没开口。 『──乐俊?』 『咱是不太明白啦……不过,这情形看来的确非同小可。』 『……有那么不寻常吗?我所说的状况。』 『很不寻常。蛊雕这种妖魔出现在这儿可是件大事,附近的里就要净空。更何况蛊雕竟然攻击特定的某个人,还刻意去到那一边。这种事还是头一回听说。──你说是个叫景麒的人把你带来这边的?』 『嗯。』 『就咱听说的,不管是妖族还是神仙,能够来去的只有他自己本身而已。这位景麒不知是何方神圣,竟然能带着别人自由来去,以前从没听说过这种事。虽然咱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但绝对是非比寻常。』 乐俊不解地思考着,把黑漆漆的眼珠转向阳子。 『那你想怎么做呢?生命安全第一?还是回家第一?』 『……我想回家。』 阳子说了,乐俊点点头。 『是这样吗?不过咱可不知道方法。总而言之,去雁国就对了。』 『嗯。然后呢?』 『咱不认为官府或州侯能够处理。去到雁国,咱想只有请‘延王’帮忙了。』 阳子呆呆地看着乐俊写出来的字。 『延王……是国王吗?』 乐俊点头。 『雁国的君主代代皆称号为延。』 『可是,国王会帮助我吗?』 『不晓得耶。』 阳子想说那又何必去呢,不过勉强忍住了。 『虽然不晓得,但总比继续待在巧国好,起码比盼望巧国国君伸出援手来的希望要大多了,因为延王是‘胎果’。』 『胎果?』 『胎果,就是在那边出生的人,这样的情况很希有。其实是这边的人,却阴错阳差在那边出生。』 阳子瞪大眼睛。 『有这种事?』 『对啊,真的很希罕。不过是阴错阳差在那里出生所以希罕,还是能回到这里所以希罕,就不清楚了。』 『……喔。』 『这边有三位有名的胎果,雁国的延王、延王的宰辅、戴国泰王的宰辅。』 『宰辅?』 『就是类似辅佐君王的幕僚啊。前不久听说泰宰辅去世了。泰王行踪不明,国家也陷入动乱去不得了,所以还是应该去雁国。』 阳子楞了好一阵子。也许是因为太多的资讯急遽地填塞进来,也许是因为这个预定太过夸张了。 去找国王不就像是去找首相或总统一样吗?这怎么可能呢?想到这件事的同时,她也为自己卷进这么不寻常的事件感到手足无措。就在她沉思之际,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月之影,影之海》第五章、第六节 往外的门板打开,现身的是个中年女人。 『乐俊。』 听到呼唤老鼠抬起头来。 『娘。』 胡须微微地抽动。 『咱捡到一个有趣的客人哦!』 阳子不由得吃了一惊。回到家的这个女人的的确确看起来是个人类。她也很惊讶地看看乐俊和阳子。 『客人?喂,这位小姑娘怎么了?』 『我在林子里捡到她的。她是因为上次在槙县发生的蚀才被漂到那边的。』 哦,女人喃喃应一句,看着乐俊的脸,严肃的表情掠过脸庞。 第32章 阳子做好准备姿势。这女人应该也听说过槙县逃走的海客的传闻吧!果真如此,她会像乐俊那样窝藏阳子吗? 『……那你可真是受苦了。』 面对着屏住呼吸观察状况的阳子,女人笑了。接着她回头转向乐俊。 『你是怎么搞的?应该要把我叫回家来呀!你有好好照顾人家小姑娘吗?』 『咱有好好照顾啦!』 『你行吗?』 笑了笑,女人用含着笑意的眼神注视阳子。 『真不好意思,我因为有事所以出去了。乐俊有好好招待你吗?』 『喔……有。』 阳子点头。 『我发烧身体动不了的时候,多亏有他帮忙。真的很感谢他。』 女人哦一声睁大了眼睛,她走到阳子身边。 『你已经没事了吗?可以下床?』 『对,真的多亏他照顾了。』 一边回答,阳子仍不敢大意地观察女人的表情。 乐俊还无所谓,因为是动物。她不敢信任女人,很怕去信任。 『有这样的状况,你更应该叫妈妈回家呀!脑袋真是不够灵光。』 听到女人这样说,乐俊不高兴地抬高了鼻子。 『咱有用心照顾她啦!她身体已经都好了啊!』 女人瞧一瞧阳子的脸。 『那就好……下了床会不会难过?要不要去歇着呢?』 『我已经没事了。』 『这样啊。唉呀,穿得这么少。──乐俊,拿件衣服给她。』 乐俊急忙跑进隔壁房间。 『茶也都冷掉了嘛!你等一下,我去重新帮你泡过。』 阳子目送着女人把大门从内侧仔细关好,然后脚步声啪哒啪哒地穿过后门消失在井边。她轻声地问抱着一件薄上衣走回来的乐俊。 『你母亲?』 『对啊。我爹不在了,很久以前就死了。』 乐俊的父亲是人类吗?还是老鼠呢? 『是你真正的母亲吗?』 她很小心地问道,结果乐俊一脸不可思议。 『当然是真正的娘啊!是娘把咱给摘下来的。』 『摘下来?』 乐俊点头。 『从里木──里、木──上摘下来的,摘下包着咱的果实。』 乐俊说到这里,突然一副恍然大悟。 『难道你们那边的小孩真的是在母亲肚子里吗?』 『……嗯,一般是这样的。』(插花:“一般”是这样?“不一般”又是怎样啊?) 『肚子里结果实吗?那要怎么摘啊?它会垂到肚子外面吗?』 『我不明白什么叫摘?』 『就是拔树上的卵果。』 『卵果?』 『卵的果实,大概这么大。』 乐俊比了个约一人合抱的大小。 『那是黄色的果实,里面装了小孩子。它长在里木上,由父母去把它摘下来。那边不结卵果吗?』 阳子轻轻按着额头,这实在大大地悖离了常识。 『是不太一样……』 乐俊满脸疑问地看着阳子,阳子苦笑。 『那边小孩是在母亲的肚子里,由母亲生下来的。』 乐俊眼睛瞪得圆圆的。 『像鸡一样吗?』 『不太一样,不过类似那种感觉。』 『怎么会这样?肚子里长树枝吗?肚子里的果实要怎么摘呢?』 『嗯……』 阳子更加地头痛,幸好这时他母亲回来了。 『来!来喝茶吧!肚子饿不饿啊?』 乐俊的母亲一边从儿子那里听着有关阳子的事,一边快手快脚地做好了类似蒸面包的点心。 『所以罗……』 乐俊的小手抱着一块大大的蒸面包说道。 『咱正说到是不是去雁国试试看比较好。』 母亲点头。 『没错,是该这么做。』 『因此,咱要送阳子去关弓。可以帮咱们带点衣服吗?』 乐俊说完,母亲的表情很明显地变得僵硬。 『可是这……你……』 『不必担心啦!只不过是跑一趟,送送人生地不熟的客人而已嘛!妈妈你这么能干,一个人应该没问题的啦!』 母亲看着乐俊好一会儿,然后点点头。 『是啊。──你要小心。』 『乐俊。』 阳子插嘴。 『我很感激你的一番心意,但我不能这么麻烦你。路你已经说过了,我想应该没问题的。』 她怎敢说是自己害怕有人同行。 『刚刚的地图可以帮我画在东西上面吗?不好意思要麻烦你了。』 『阳子,先不提怎么进雁国好了,要去找国君,光凭你一个人是不可能的。就算你知道路,到关弓的路程得花上三个月,这期间吃饭怎么办?睡觉怎么办?你有钱吗?』 阳子默然。 『再怎么样也不能让你一个人走啊!你对这边的事一无所知不是吗?』 阳子考虑着。犹豫了好久,她终於同意了。 『……谢谢你。』 她边说边用眼角一瞥包起来的剑。 有乐俊陪她同行的确比较好。这对母子乍看之下是想帮助阳子,但那不见得出自诚心。既然敌我不明,自己的目的地又被知道了,就不能维持这种未知的状况。倘若阳子离开此地后,他们立刻到官府检举,在阿岸等着她的将不会是船而是陷阱了。 如果带他一起去就能当成对付这女人的人质。万一乐俊的存在开始危害到自己,那就请出宝剑来解决。 ──想到这里,她觉得自己已变成一个极度无情的生物。 《月之影,影之海》第五章、第七节 离开乐俊家是在五天之后了。 这对母子一派阳子朋友的模样,阳子也乐得可以好好休养。苍猿曾主张这对母子居心叵测,这一点阳子其实也明白。 乐俊的母亲为这趟旅行帮忙准备了大大小小的物品。他们看起来比达姐家还穷,但东西虽然粗糙,还是连阳子的换洗衣物都准备了。给阳子的是大件的男装,那或许是乐俊死去父亲的东西吧! 那反而勾起阳子内在的戒心。她不认为单纯的好心会做到这个地步。乐俊也就罢了,因为他外表一看就不是人类,但阳子就是没有勇气去相信他母亲。 『为什么要帮我呢?』 忍不住开口这样问,已是他们离开乐俊家,房子终於从视线中消失的时候。乐俊小小的前脚玩着胡须。 『因为凭阳子你一个人,再怎么也到不了关弓呀!』 『只要告诉我怎么走不就够了吗?』 『没有啦!去关弓游览一下也不赖啊!听说那是个很好玩的地方,而且很有那边的风格。国君是那边的人,这也难怪嘛。』 『是倭式?汉式?』 『倭式。延王是从倭国回来的。』 『只因为如此吗?』 乐俊回头仰望阳子。 『阳子,你就那么不相信咱啊?』 『……你太过亲切了吧?』 背上背着一个大布包的老鼠,有点僵硬地抓一抓胸前的毛。 『你看,咱是个半兽。』 『……半兽?』 『一半是野兽。咱们巧国国君不喜欢半兽,海客他也讨厌,只要是不一样的东西他都讨厌。』 阳子只是点点头。 『大致说来,巧国的海客不多。海客多半漂到东边的国家,这样听起来好像很多,其实真正的数字可想而知。』 『有多少?』 『谁晓得,三年看有没有一个哩!』 『这样啊……』 数目比想象中多。 『要说海客漂到的地方,那是庆国最多,因为它在最东端。接下来是雁国,再接着是巧国。巧国半兽也不多,但这就不知道是为什么了。』 『其它国很多吗?』 『很多啊!至少不像巧国这么少。这一带的半兽就只有咱而已。虽然咱们国君不是个坏国王,但是好恶未免太明显了。对待海客好严苛,对待半兽好无情。』 说着乐俊抖抖胡须。 『不是咱自夸,咱可是这一带头脑最好的。』 阳子不懂他说什么,於是看着乐俊。 『又聪明又伶俐,脾气又好。』 阳子微微笑了。 『……的确。』 『即便如此,咱仍不算是一个人,永远被当成半个人,因为咱只有一半是人类。这副模样是出生时就注定的,所以并不是咱的错啊!』 阳子轻轻点头。自己对他所说的事隐隐约约能够了解,不过这仍不能消除戒心。 『海客也是这样啊!咱不能忍受海客只因为身为海客就要被杀。』 『喔。』 乐俊这回抓抓大耳朵底下的毛。 『你知道什么是‘上庠’吗?上庠──就是郡里的学校。上庠的成绩是最好的,如果被选为‘选士’的话,就能被推举入少学。少学是淳州的学府,进得去的话,就能当个小地方官。』 『郡在县上面吗?』 『在乡上面。一州里有好几个郡,至於有几个则因各州而异。一郡是五万户,分为四乡,一乡一万两千五百户,分为五县。』 『……喔。』 五万户,她对这个数字没什么概念。 『其实咱并不能读上庠,是娘拼命求他们收咱的。只要成绩优秀就能上更高一级的学校,然后可以当官吏,因为咱只是半个人,不能申领田地,这样一来即使没有田地也可以过活。但是,他们说少学不收半兽。』 『……原来如此。』 『娘为了送咱进上庠,把自己的田地和房子都卖光了。 第33章 』 『那现在呢?』 『现在在当佃农,受雇帮附近有钱人的自地耕种。』 『自地?』 『上头给的叫公地,获得许可去开垦的叫自地。可是,只有娘在干活,咱没有工作。即使想做也不能做,人家不雇用半兽。而且还要多缴税呢。』 阳子歪着头不解。 『为什么?』 『半兽之中有些是像熊或像牛一样的,他们说这样的人比一般人更有力气。咱看主要只是因为国君讨厌半兽吧?』 『真过分……』 『不过没海客那么惨啦!至少没被追捕啊杀头的。话说回来,咱们不列入户口,因此不能请领田地,也不能求差谋职。娘一个人得负担咱们两个人的生活,所以咱们家才那么穷。』 『……是这样啊。』 『咱好想有份工作。』 乐俊说着低头亮出钱包。 『这是娘为了送咱去上雁国少学才帮咱存的钱。在雁国,半兽也可以读地位最高的大学,可以当一国的大官。他们会承认你是一个完整的人,可以领到田地,户籍里也会登记你是正丁。其实咱心里是想,把你带去之后再拜托对方看看,说不定能在雁国谋个差事。』 果然,他根本不是出自善意的,阳子讽刺地想着。他也许没有恶意,但也不能说是善意。 『……原来如此。』 声音中隐含的尖锐大概太明显了,乐俊定住不动。他看着阳子好一会儿,但却不发一语。 阳子也没有再说些什么。谁不为己?即使是慈善,追根究底还不都是为了自己,因此对乐俊的话她并不觉得气愤。 没错,阳子心想。人终究是为了自己而活,所以会有背叛。因为任何人都不可能为了其他人而活。 《月之影,影之海》第五章、第八节 那天,傍晚时抵达了一个叫郭洛的城镇,那是个像河西那么大的城市。 之前她也被这边的人带着旅行过,但此次的旅程和先前比起来真可算是寒酸之旅。吃饭在路边摊解决,住店选最差的地方。一晚五十钱,就只是在大通铺里用屏风隔一隔。不过旅费是乐俊出的,阳子自然没什么好抱怨。 乐俊宣称阳子是他的弟弟。既然他有个人类女性当母亲都没人说话了,阳子是他弟弟应该也无伤大雅吧!事实上,也没有人表示过怀疑。 一开始旅行还算轻松。乐俊在路上告诉她很多事。(插花:乐俊的讲座又开始了^^) 『这里有四大、四州、四极共十二国。』 『四大?』 『对。庆东国、奏南国、范西国、柳北国就是四大国。并不是特别大啦,只是个称呼罢了。四州国是雁州国、恭州国、才州国,然后还有咱们巧州国。四极国是戴、舜、芳、涟。』 『戴极国、舜极国、芳极国、涟极国吗?』 『没错。各国分别有国君统治。巧国就是塙王,王宫在喜州傲霜,叫做翠篁宫。』 『傲霜?是个城吗?』 没错,乐俊说,指着左手边所见的山。 这里的地势起伏很大。左手边的远方可以见到高高的丘陵地带,更过去的另一边还能隐约看见巍峨险峻的山脉。 『那座山在更过去的那一边。山势高耸插天,那就是傲霜山。山顶上有翠篁宫,山脚一带则是傲霜城。』 『喔……』 『君王就从那里统治国土。他要任命州侯,向全天下颁布律法,分配土地给人民。』 『州侯是做什么的?』 『州侯的工作就是实际上统治各州。他要治理一州的土地、人民、军队,修订法律,查察户籍征收税赋,预防灾变整备军事。』 『事实上看起来,君王并不是实质上的统治嘛!』 『君王的工作就是指示治理的方针。』 她不是很懂,猜想可能类似美国那样的制度吧! 『君王要制订法律,那叫做地纲。州侯也会订定法律,但不能违背地纲。然而即便是地纲也不能违反施予纲。』(插花:暴笑,这不就是联邦法、州法和宪法吗?) 『施予──什么?』 『那是上天授与君王,要他依此治理国家的准则。如果将这个世界比喻为天幕,它就是支撑世界最重要的准绳,因此也叫做天纲或太纲,就算是君王也得遵守。只要不抵触太纲,君王可以任意统治自己的国家。』 『……哦。那个太纲是谁决定的?该不会真的是神吧?』 谁知道,乐俊笑着说。 『据说很久以前,天帝合并了九州四夷(插花:原来国家的数目“十二”是从这里来的,真是处处有出典啊),灭了十三州,留下五个神和十二个人,其他全部变回了蛋(插花:也就是说,在里木出现前,这里的人是卵生的||||)。他在中央造了五山,派西王母去当主人,包围五山的一州则变成黄海,五个神成为龙王,分封为五海之王。』 『这是神话嘛!』 『没有错。然后,他分别将树枝交给十二个人。树枝上结了三个果实,缠着一条蛇。这条蛇松开树枝并举起天空,而三个果实则分别掉下来成了土地、国家和王座,据说树枝则变成了笔。』 这和阳子所知的各种类型的神话都大不相同。 『这条蛇就是太纲,土地就是户籍,国家就是律法,王座就是仁道──也就是宰辅,笔则代表历史。』 乐俊说着弄一弄胡须。 『那个时候咱还没出生咧,所以是真是假不得而知罗!』 『……原来如此。』 虽然中国神话是她很久以前在儿童读物上读到的,内容已经不复记忆,但她仍很确定内容和这个不一样。 『那,天帝是最伟大的神罗!』 『这个嘛,或许是吧!』 『许愿的时候向谁许呢?天帝吗?』 乐俊对许愿一词有点不解。 『──对了,求子的话就会向天帝许愿。』 『其它的呢?比方说丰收?』 『不晓得,祈求丰收是向尧帝吧?你这么一讲,是有些人会供奉尧帝没错。照这样说起来,像是想要免除水患的就祈求禹帝,想要驱妖避邪的就祈求黄帝。』 『有各式各样的神?』 『嗯。的确有些人会供奉各式各样的神。』 『一般人不拜吗?』 『不拜啊!种田的话,只要天气好又勤加照顾就会丰收。天气是好是坏,要看天上气的状况而定。不管你高不高兴,会下雨就是会下雨,会出太阳就是会出太阳,光是祈求有什么用。』 阳子有点吃惊。 『可是,如果发生洪水,大家都会很困扰吧?』 『为了不要发生洪水,国君就该治水呀!』 『那寒害呢?』 『为了防止那时出现饥荒,国君就该要调配米粮呀!』 ──她真的不懂。 虽然不懂,但她明白这和自己所知的人类不一样。 『那你们不会祈求考试合格,或是祈求赚大钱吗?』 阳子说完,这回换乐俊吃了一惊。 『这种事在於你本人付出多少努力吧?祈求会有用吗?』 『这……说得也是。』 『考试只要用功就可以通过,钱只要去赚就会变多。到底要祈求什么呢?』 不知道。阳子先是苦笑,突然间笑容被冻结。 ──我明白了。 在这里拜神也不会降下好运。因此,既然有出卖海客赚点小钱的机会,当然不要浪费。 『……原来如此。』 她喃喃吐出的句子里,蕴含着连自己都感觉得到的冰冷。也许发现到这一点,乐俊抬头看看阳子,然后胡须颓丧地垂下去。 虽说是他自夸,但乐俊的确博学,脑筋又灵活。然而他这么的聪明,却只因为身为半兽就不得不一辈子成为母亲的包袱,应该很痛苦吧! 乐俊也想问一些有关阳子自己以及日本的事,不过阳子却什么也没说。 然后──遭到攻击是第六天的事了。 《月之影,影之海》第五章、第九节 那是接近黄昏,当晚要投宿的午寮城映入眼帘之际发生的事。 行色匆匆的旅人在城门前方摩肩接踵,阳子也混在其中,加快了脚步,离城门的距离大约有五百公尺。仿佛在催促一样,从城门里开始传出大鼓的声音,等鼓声结束就是关门的时刻。 大家都走得更快了。想要跑进城门的人们形成了人潮。在那其中,有人开始『啊』地大声叫。 被声音所吸引,有几个人抬头看背后的天空,拥挤的群众有很多停止了动作。心中讶异的阳子回头一看,只见疾飞而来的巨鸟那鲜明的剪影。 巨鸟,如鹫,有角,八只。 『蛊雕!』 尖叫揭开了序幕,人潮往午寮城里狂冲。阳子和乐俊也开始一起跑,但蛊雕的速度很明显地快上许多。(插花:废话,蛊雕要是飞得还没人跑得快,找块豆腐撞死算了) 抛弃蜂拥而至的人群,巨大的门扉渐渐关闭。 ──太可恶了! 他们为了保护城里的自己人免受蛊雕攻击,於是企图把飞天的魔物锁在门外。(插花:不对啊,蛊雕既然会飞,就不可能被城门挡住,人家只是懒得飞进去) 『──等一下啊!』 『慢着!』 哀嚎此起彼落。阳子突然把乐俊一推,从人群中冲出来。 幸好他们离城门还远。在城门前面,只顾自己往前冲的人们将前方的人拉开、推倒、践踏,情景有如炼狱。 稍微远离人潮一些,阳子边向着城里跑边微微地笑着。 第34章 ──这就是不靠神的国度。 就算遭受妖魔攻击也不依赖神明。因此,为了往前冲不惜拽倒前面的人,就算是抛弃旅行者也要关起门来。 会不会遭受妖魔攻击,全凭自己是不是够谨慎来决定。遭到攻击会不会得救,全凭自己力气够不够大来决定。 『……可笑。』 ──这些人真的太没用了。 有如婴儿哭叫的声音越来越近,阳子当场停下了脚步。跑在她附近的乐俊回头看着阳子大叫。 『阳子!你别逞强!』 『乐俊,你进城去!』 和疾飞而来的蛊雕之间,距离近得足以看见它们胸前羽毛上的花纹了。阳子注视着它们,一边向乐俊指指城门,然后用手甩开剑上包着的布。 熟悉的触感传过肌肤。冗佑的感觉阳子已经习惯,不觉得奇怪了。 她泛起好整以暇的笑容。 ──一点都不逞强。 对付蛊雕很容易。数目才仅仅八只,阳子的剑足以贯穿任何厚实的肌肉。敌人身躯越庞大,她乐得越容易瞄准。而且鸟会在空中滑翔,让她更容易掌握时机。 她觉得和敌人久别重逢、露出笑容的自己很有趣。 伤势痊愈,体力充沛,她有不会输给敌人的绝对自信。听着那些只知道逃命的人的声音──那些原本应该是狩猎阳子这个海客的人,他们的哀嚎在背后响起,有种奇妙的骄傲和愉悦。 她对着卷起一阵腥风后急速下降的蛊雕大军执起宝剑。体内的血潮沸腾着,发出汹涌的海浪声。 ──我是野兽。 ──我是不折不扣的妖魔。 所以,遇到敌人才会如此雀跃。 杀戮开始了。对蛊雕而言是杀戮,对人类来说也是杀戮。 打落了俯冲的一只、打落了两只。等她解决掉半数之时,大道上已然血流成河。 她把坠落般下降的第五只的头砍掉,闪过了第六只。而利爪对阳子扑空的巨鸟便将站在背后远处的旅人当成替代的祭品,血祭后往上飞去。(插花:这才真叫神仙打架,百姓遭殃) 阳子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工作。 血的腥臭和切断骨肉的手感,她在老早以前就已适应,看见尸体而心生动摇的脆弱也已不复存在。 阳子在乎的,就只有确实避开敌人、打倒敌人、尽量别被溅出来的血喷到而已。 打落七只后,阳子抬头看着上空,第八只没有降下来。它在上空盘旋,好像在犹豫着什么。 夜幕快速低垂的天空是铁锈的颜色,黑色的妖鸟影子从中闪过。 即使藉助冗佑的力量,她也无法追到半空中。 『──你下来啊!』 阳子嘴里嘟囔着。 快来,降落到阳子利爪可及的范围吧! 她一面盯着盘旋的影子,一面用眼角余光观察四周。 既然敌人是在还有日光的时候出现,那个女人应该也在才对。──那个金发的女人,怎么到处都不见那抹金色呢? 她要是在附近就把她抓起来,现在的阳子是办得到的。抓起来的话一定要逼问有何目的,她若不肯讲,即使砍掉她一只手也要逼她说出来。 她被这样想的自己吓了一跳。 怎么会像暴露出野兽的本性一般,如此的狰狞呢?亦或自己已经沉醉在鲜血之中……? 头顶的黑影突然改变了移动的角度。她看出对方准备飞下来,於是手用力握着剑柄。一挥剑之后,鸟却再次改变角度,又恢复成在空中盘旋的姿势。 『你下来!』 ──妖魔也爱惜生命吗? 你攻击人类就到今天为止! 阳子把剑高举,戳进落在脚边的蛊雕尸体。 『你不下来,那就看我把你的同伴给剁烂!』 它仿佛能理解这句话。 盘旋的蛊雕突然飞了下来。从尸体上拔出来的剑一闪,抖出剑花格开箭矢般落下的锐利钩爪,然后直接刺穿它的脚。(插花:“抖出剑花”……黑线,真成了武林高手了……) 鸟发出怪叫拍打着翅膀。她站稳了被风压吹袭而差点跟着踩空的脚步,将抽出的剑朝着对方的身体刺上去。一感觉到刺中的手感,她立刻横跳退开将剑一拔,转眼之间原本所在的地方已溅满血花。 剩下的就轻松了。她对翅膀失去力气往下坠落的鸟发动第二、第三击,再斩下它的脑袋给予致命的一剑。当阳子用力挥着剑想甩掉上头的血水时,周围已没有任何会动的东西了。 躺在路上的不止是蛊雕而已。在路上,人们倒卧得遍地都是。她可以听见呻吟声,可见得并非全都死了。 她不带感情地看着,边用滚到附近的蛊雕头颅将剑擦一擦,这时阳子才终於想起来了。 ──自己还有个同伴呀! 『……乐俊?』 她往午寮城眺望,只见城门正在开启。从打开了一条缝的城门中间冲出来的卫兵看起来小小的。 把自己脚边到城门之间再环顾了一遍,阳子在稍远的地方发现了倒地的动物,灰褐色的毛皮吸饱了血变成黑红色。 『乐俊……』 她想冲过去,却再次看看城门。往外飞奔的士兵和人群口中正大叫些什么,但她听不懂。 看看乐俊再看看城门。 以她的距离看不出乐俊伤势有多严重,不过沾在毛皮上的血迹不可能只是因为蛊雕倒在附近的缘故。 阳子握住垂在脖子下的明珠。这东西是对任何人都有用?还是和剑一样只对阳子有反应?她不得而知。但是如果对象不拘的话,对乐俊应该会有帮助。 她心想,却握着明珠一动也不动。 跑上前去确定一下他的伤势,若是严重就试试看明珠的力量能否发挥作用。──毫无疑问,这样做对乐俊是最有利的。 可是,用珠子碰触他的时候,卫兵们就会过来,距离就只有这么近。 身处在倒卧的人群中,唯一站着的阳子当然很醒目。只要有人远远地看,一定会看见蛊雕攻击阳子,以及阳子打败了它们。这不可能不招致怀疑的。 她有一把无鞘的剑,稍微察看一下,很容易就会发现她的头发是染的。她的海客身份想必会立刻穿帮。 可是,如果她就这样逃了…… 她看着倒地不起的那堆毛皮。 难道乐俊就不会去检举抛下自己逃走的阳子吗? 包着宝剑的少许行李,染过的头发,身着男装,为去雁国而前往阿岸。这些讯息一旦走漏,捉拿阳子的天罗地网将可以一口气收紧。话又说回来,她也不可能有力气抱着昏倒的乐俊逃命。 为了乐俊的安全,她应该回去。 可是。如果为了阳子自己的安全…… 心跳剧烈地敲击着。 ──冲回去要乐俊的命…… 太乱来了!体内的一个声音说。但又有另一个加以斥责。 没时间犹豫了。万一乐俊说了不该说的话,阳子就活不成了。 不能回去,那会眼睁睁赔上一条性命。也不能就这样把乐俊丢下不管,那同样很危险。该怎么办? 回去采取最有利的行动,可能的话拿走乐俊的钱包,如此一来阳子就能彻底脱离这个窘境。她有时间的,这么一点时间她还有。 人群突然从大大敞开的城门里蜂拥而出,看到狂奔而来的人潮,阳子反射性的从那里往后退。 动作一旦开始就止不住了。 阳子转身。旅行者们顺着大路从背后冲上来,混入人潮,阳子离开了那里。 《月之影,影之海》第五章、第十节 ──一定不会有事的。……一定是的。 她不停地告诉自己、再告诉自己,一边在黄昏的大道上碎步跑着。 等天色全暗,过往行人消失,她就不顾一切地跑。离开午寮,弯进一条岔路,尽量远离今天早上出发的城镇也远离午寮。 即使离得够远了,阳子还是没有停下脚步。她总觉得动作要是不快一点,就会有东西从背后追上来。 不会有事的,她告诉自己。 就算乐俊检举了阳子,在这个没有照片的国度里,也不见得就会被抓到。况且乐俊曾经藏匿过自己,为了怕受罚,应该不会抖出抛下他逃走的人是海客。 用力的说服自己,阳子的步伐停了下来。 她觉得胸口仿佛开了个大洞。 如今需要担心的,应该不是这些事吧! 乐俊还好吗?虽然阳子没有亲眼看见什么严重的伤口,但他真的没有受重伤吗? 你应该回去的。身体里有个声音说道。 应该要回去,至少确定乐俊平安与否再逃。 你有明珠啊!有个声音大叫。 就算有明珠,对乐俊的伤也不一定能派上用场,更别提乐俊说不定已经死了。回去就会被抓,被抓一切就完了,被抓的话就会送命。 ──你那么珍惜生命吗? ──怎么可能不珍惜? ──你抛弃救命恩人。 ──他不见得真的是什么恩人。 ──但这不能改变他救过你的事实。是乐俊把你藏起来的。 ──他别有居心,他并非出自善意,这种人迟早会背叛。 ──并非出自善意的人就可以抛弃吗?这么做真的对吗? 躺在那里的是一些受伤的人,更何况其中有人是你认识的,抛下不管对吗?伸出援手是你起码该做的吧?那样一来,也许有些人就可以不必死。 ──在这个国家里,讲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毫无用处,算他们倒楣。 ──这并不是冠冕堂皇。 第35章 这是做人应尽的义务吧!你连这点都忘了吗? ──事到如今你还有资格说做人的义务? 事到如今,事到如今。 事到如今! 『回去宰了他!』 听到这刺耳的声音让阳子跳了起来。苍猿的头出现在路旁的草丛里。 『──你不就是这么想的吗?』 『……啊……』 阳子凝视着苍猿,全身颤抖。 『你想要把他给解决掉,对吧?像你这样的人,事到如今还敢谈什么做人的义务?就凭你?事到如今?』 苍猿发狂似的哄笑着。 『……并不是。』 『不是才怪呢!你确实是那么想的。』 『事实上我并没有做,我做不出来。』 苍猿格格地嘲笑。 『那是因为你觉得杀人很可怕。你想要杀,只不过没有杀的勇气对吧?』 苍猿放声尖笑,开心地望着阳子。 『你真值得信赖啊!没问题,下次再让他死。』 『不是的!』 无视于她的叫喊,苍猿笑着,高亢的声音毫不留情地刺进耳朵。 『──我要回去。』 『就算回去,他说不定早就死了。』 『这还很难说。』 『死了啦!你回去只会被捕被杀,白跑一趟。』 『即使如此我还是要回去。』 『喔,回去就能消除你的罪恶吗?』 她转身的动作停了。 『你回去好了,回去看着他的尸体哭哭啼啼好了,这样看能不能弥补原本你想杀他的念头。』 她呆呆望着那张格格笑的脸。 这是她的自我,来自于卑劣自我的声音,这并不是她真正的本意。 『反正你迟早会被出卖的,他在一切发生之前就死掉,不是正好?』 『……住口。』 『如今官兵说不定正朝这边过来哦!被那只老鼠密告了!』 『闭嘴!』 手握剑柄挥舞着宝剑,她砍过草丛,只削飞了草叶末端。 『死得好啊!要是能给他最后一击的话就更完美了。你啊,实在是太嫩了。』 『少废话!』 『下回就会动手了。下次要是再有这种事,你一定会赏他个痛快。』 『胡说八道!』 草尖发出声音漫天飞舞。 ──杀了他将会如何?光只是弃他不顾心里就这么沉重,杀了他又该如何自处?只要能活命就够了吗?只要能够活下去,不管沦为多么丑陋的生物都无妨吗? 『……幸好我没有杀他……』 幸好没有轻举妄动,没有鬼迷心窍,没有付诸实行。 苍猿高声地嘲笑。 『留他活口,让他密告你也无所谓吗?嗯?』 『乐俊想报案就去报案!』 堆积在胸口的东西终於化成泪水迸出来。 『乐俊有这个权利。他想密告我当然可以去!』 『天真啊!天真!』 为什么不能信任别人呢? 虽然不至於要对任何人都来者不拒,但是阳子应该要相信老鼠的。 『既然你说得这么天真,那迟早会被人家利用。』 『被出卖也无所谓。』 『天真哪!』 苍猿格格格的笑声划破黑夜。 『你当真吗?真的无所谓吗?被人利用被人耍着玩都无所谓?』 『被人出卖也无所谓,那只是让出卖我的变成卑鄙小人,不会损害到我一丝一毫。奇书-整理-提供下载起码比我去出卖别人、我去变成卑鄙小人要好。』 『变成卑鄙小人才好啊,因为这里是魔鬼的国度。没有任何人会对你友善,因为这里没有友善的人。』 『那和我无关!』 因为被逼到绝境、没有人对自己友善,所以就可以拒绝别人吗?就可以当成抛弃对自己友善的人的理由吗?对方若非出自百分之百的善意就不能够信任吗?别人要是对自己不够好,自己就不能对别人好吗? 『……不该是这样的。』 阳子自己相信别人和别人会不会背叛自己应该是无关的。就像阳子自己对别人好和别人对自己好不好同样也无关。 即使形单影只,在这辽阔的世界中只有孤独一人,没有人愿意帮助、没有人愿意安慰,都不能成为阳子不信任别人、行为卑劣,抛下别人逃走,甚至加害别人的理由。 苍猿抓狂地大笑,尖锐刺耳的笑声持续着。 『……我想变勇敢……』 她紧握住剑柄。 和世界和其他人都无关,她想变勇敢,可以抬头挺胸活着。 苍猿突然停止了笑声。 『你去死吧!无家可归、没人想念、上当受骗,你去死好了。』 『我不要死。』 现在死去的话,她将一直是愚蠢又卑鄙,以死了结就是姑息这样的自己。要烙下生命没有存在价值的烙印很容易,她不许自己这样逃避。 『你去死。去饿死、累死、抹脖子死掉。』 她鼓起全身的力量将剑一挥。割开了草丛的刀尖划破空气,手上一股很强的劲道传回来。在四散的叶片间,苍猿的头颅弹起来,落地,喷出血水滚动着。 『我绝不认输……』 眼泪已停不下来。 用硬硬的袖子擦了擦脸,迈开大步的阳子脚边落下一道金光。 阳子一时无法理解那是什么意思,呆呆地凝视着它。 变成泥土颜色的血泊中,原本该是苍猿头颅的地方出现了那个东西。 那个应该在很久以前就不见的东西。 ──剑鞘。 《月之影,影之海》第六章、第一节 『呃,大概这么高。』 阳子抓着一个旅行者,比出大约儿童的身高。 『有没有见过一个模样像老鼠的人?』 老婆婆怀疑地看着阳子。 『怎么?是半兽吗?』 『对。据说昨天在这城门前受了伤。』 『啊啊──是蛊雕。』 说着老婆婆转向背后,远眺着午寮城。 『不晓得耶!如果是昨天受伤的人,应该都送到衙门去了吧!他们会在衙门接受治疗。』 这是从早上起听过许多遍的回答。 她等到天亮就回午寮城,但是城门戒备异常森严,怎么也进不到城里去。心里明知该去衙门看看,问题就是无法接近衙门啊! 『你去衙门看过了吗?』 『是……不过好像不在。』 『这样的话,就是在后面罗!』 老婆婆说完,信步而去。午寮城后方有尸首排在那里,远远望去可以发现那里的警戒也很严密,她无法接近至足以确认乐俊是否在其中的距离。 目送了背着大包袱离开的老婆婆,阳子抓住下个从午寮出来的旅人。 『对不起──』 她所搭讪的旅行者是一男一女两个人,男的脚上包着布,拄着拐杖。 『请问一下。』 阳子重复了问过老婆婆的相同问题,那两人怀疑地看着她。 『据说昨天他受伤了──』 『喂!』 男人突然间指着阳子。 『你不就是昨天那个──』 话还没听完阳子就转身了。 『喂!慢着,等一下!』 不理会大声叫唤的男人,她快步从行旅间穿过,离开了那里。 那男人的伤多半是昨天得到的,所以他才会记得阳子──。 从今早开始她已不知这样逃走了多少次,每回城门的卫兵都增加一点,渐渐地她就无法靠城太近了。 远离午寮,进到山里等待状况平息。继续这样下去,迟早会被逮到的。她心里很明白,却无法就此离开午寮。 ──打听到消息又如何? 就算确认乐俊平安,也不能弥补阳子昨天逃走弃他于不顾的过错。已经犯下的过错是无法挽回的。 况且就算打听到他很平安,阳子也不可能为了向他道歉而进城去,因为进城就会被卫兵逮捕,而那对阳子而言,就意味着死。 ──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她觉得这无用卑贱的生命还是很宝贵,但是另一方面,要她干脆把事情抛到脑后,却又做不到。 无法下定决心,所以她无法离开午寮。 犹豫再三,这已不知是她第几次回到午寮城门前。她抓住许许多多个旅行者重复问相同的问题,得到相同的答案。 终於到了无计可施之际。 『──喂!』 被人从背后一叫,阳子立刻就想逃走。她保持警戒地回过头去,发现一对用复杂的神情望着自己的母女。 『你是我们在漠琅附近遇到的那位……』 阳子停下脚步,楞了好一会儿。是先前在山路上遇见的母女。她们背着大大的行李,似乎是卖麦芽糖的流动摊贩,如今那些行李仍背在她们母女背上。 『太好了,你平安无事了。』 母亲说着微微一笑,表情难以形容。女孩用比母亲更复杂的表情抬头看阳子。 『你的伤好了吗?』 阳子犹豫一下,然后点点头,点完头她深深地一鞠躬。 『──那个时候真的谢谢你们了。』 她曾甩开想要帮助她的手到山里去,口头上虽然道过谢,却非打从心底感激对方。 『真的太好了。我一直很担心你后来不知怎么样了。』 母亲笑了。这回是毫无芥蒂的笑容。 『玉叶,你瞧,他没事了吧!』 阳子低头看着想要靠近自己的小女孩。女孩仍用复杂的神情抬眼向上看阳子。阳子试着微笑一下,这下子,她才想起自己好久没笑过了。 第36章 脸上肌肉僵硬,一点都不像在笑。 玉叶眨了眨眼睛,然后一脸闹别扭似地想躲到母亲背后。阳子弯下腰去。 ──要是这对母女当时没有给我水和麦芽糖,我不见得能撑过那一晚。 这一次她更努力、更多一点微笑。 『上次谢谢你的水和糖。』 女孩看看阳子再看看母亲,然后轻轻笑了。似乎感觉在笑的自己不太对,马上又回到复杂的表情,但终於还是嗤嗤地笑了出来。那孩子特有的笑脸,可爱得让她好想哭。 『真的很谢谢你。抱歉没向你好好道谢。』 玉叶满脸堆着笑。 『因为痛吧?』 她这样问道。 『咦?』 『大哥哥,你因为受伤很痛心情才不好吧?』 『──嗯,对。真抱歉。』 『已经不痛了吗?』 『嗯,已经好了。』 阳子让她看愈合后只留下疤痕的伤口。不知这对母女会不会发现那个伤口好得太快了些。 玉叶抬头看着母亲说,好了耶。母亲眼眯眯地低头看女儿。 『真是万幸。我们到漠琅后又想回去找你,可是到里之时已经是关门的时刻了。那附近的卫兵胆小得很,晚上就不肯出去。──你找人吗?』 阳子点头。 『我们也正要去午寮,一起走吧?』 对此她只能摇头以对。母亲只是喔地应了一声。 『──那,玉叶,我们去客栈吧!』 说着牵起女儿的手,然后她看向阳子。 『什么样的人?是半兽吗?』 阳子回看着她。 『他不是在衙门就是在后头对吧?是什么人?』 『──他叫乐俊。』 『你就待在这附近,我去帮你瞧瞧。』 轻轻说完,母亲重新背起行囊。阳子深深地行礼。 『……谢谢你。』 那女人快傍晚时一个人回来,只说不管是伤患当中或死者当中都没有叫乐俊的,然后就回午寮去了。至於她晓不晓得阳子的遭遇,就不得而知了。 《月之影,影之海》第六章、第二节 有人帮忙问过之后,她终於死心。 不是乐俊趁阳子不知道的时候离开了午寮城,就是那个女人看漏了。 但这都已经无法确定了。 从大路上朝着午寮城的方向一鞠躬。她只知道这算是某种惩罚。这样一来,她永远无法将一切抛到脑后。 夜里行走白天睡觉,她又开始了如此的生活。这样旅行久了,让阳子只记得这个国家的黑夜。 钱包是乐俊带着的,因此阳子身无分文。不管是和妖魔作战度过夜晚,或是白天饿着肚子睡在草丛里,都有如家常便饭,并没有怨言。她觉得有目的地的旅行真好,前往阿岸,渡海到雁国。搭船当然需要付钱,就只有这一点是她必须想想办法的。 如果倒着推算,从行李在拓丘被海客老人偷走开始,阳子在大路上流浪超过一个月。不吃不喝光凭明珠的力量,这已是极限。对此有了心理准备,再怎么样都不会比先前的旅行更惨吧! 苍猿不再出现。剑鞘回来了,剑上的幻影就销声匿迹。有时会传出轻微的水声,光线从剑鞘和剑柄的缝隙间流泄出来,但她却不怎么想拔剑出鞘来看幻影。她反而会默默地走着,一个劲地往前赶路。 ──你真是卑鄙,这么爱惜小命啊! 一边走,一边听到胸口传来苍猿的声音。 它原本就来自阳子本身的不安,因此即便没有苍猿的形体,声音仍然清晰。 ──我是爱惜。 『这种弃恩人于不顾的生命也爱惜吗?』 『尤其是现在更要爱惜自己的生命,我已经决定了。』 『你干脆去官府自首,用这一切向他赎罪好了。』 『等到了雁国我会考虑。』 她觉得连咯咯咯的笑声都听得见。 『总归一句,你还是爱惜你的小命嘛!』 『没错。正因为我被追捕,所以现在更要珍惜生命。等我不用担心被追捕,自己的性命完全属於自己时,我再考虑要怎么活下去。要反省、要赎罪,都等那时再来思考。』 ──如今,我只要想着怎么活下去。 『一边屠杀妖魔,一边拿着剑要胁别人吗?』 『那是暂时的。现在我只一心一意想着尽快到雁国去。到了雁国,至少不用对追兵拿剑相向了。』 『你以为到了雁国,一切就能圆满解决吗?』 『或许不至於吧!我还得要去找景麒,还得要找回家的方法,要考虑的事还很多。』 『你还相信景麒是站在你这边的啊?嗯?』 『见面之后才知道是不是。见面之前我不去想。』 『见到景麒你也回不去的。』 『在确定回不去之前,我都不死心。』 『你那么想回去?又没有人在等你啊!』 『就算如此我还是要回去……』 阳子在祖国都是察言观色的过日子,没有惹别人讨厌,也没有让别人喜欢。她害怕与人冲突,害怕被骂。如今想想,她觉得自己何必要怕成那样呢? 或许那并不是胆怯,单纯只是懒惰罢了。对阳子来说,与其提出自己的意见,不如附和别人的言语来得轻松;与其坚守己见甚至引发对立,不如暂且配合别人以免引起风波来得轻松;乖巧地配合别人扮演『好孩子』,要比追寻自我、与别人奋战地活着轻松多了。 她曾活得卑鄙又懒惰。所以她想再回去一次。回去的话,阳子可以活得和以往截然不同。她想得到努力的机会。 ──她一面平静的想着这件事,一面走着。 雨变多了,也许是季节到了吧!雨天露宿非常辛苦,所以她学会到庐里去借住。 有些人会借她仓库的一角,有些人会要求她付钱。也有的会叫来官兵,也有庐里的人集合起来想把她轰出去的。相对地,也有朴实但愿意施舍她一餐的人。 她学会了在这样的时候,贡献出劳力来换得一宿。 为报答让她借住,第二天她会在那户人家干活。工作内容五花八门,帮忙下田、清扫房子、打杂、照顾牲畜、打扫畜栏,连挖坟这类的事都做过。(插花:呜,这一节的内容太朴实了,为什么不发生点惊心动魄的事呢?) 依工作内容停留个几天,赚些小钱。 她边干活边走过一个又一个庐,遇到麻烦就靠剑来逃命。如果有人叫了官兵,有好一阵子每个庐的警戒都会变严,因此她就会在状况冷却前露宿忍耐着。 妖魔三不五时会来攻击,数目还慢慢地增加,但她已经并不特别在意和敌人作战了。(插花:笨妖魔,分散地前来只能成为主角练级的工具,不如聚集力量搞大规模集中攻击,这样才能干掉主角) 发现沿路从背后跟上来,有像是在追捕阳子的官兵时,已经是旅行了一个月之后了。 只要进到庐里和人接触,阳子就会留下走过的痕迹。因为有留下痕迹,自己既然被通缉就必定会被追上,她对此早有觉悟,因此并未特别慌张。 她逃进山里,甩开追兵,但不久后却发现大路上时常能见到官兵了。 怕只怕阿岸被封锁,因此接近阿岸之后,她就忍着不去投宿。她远离干道,小心地注意着不要和别人目光接触,在山里一个劲地走着。 乐俊虽然说过到阿岸要花一个月,但她实际上看见港口时,已经过了两个月了。 《月之影,影之海》第六章、第三节 『请问。』 在阿岸城门前,阳子找到一个旅行的人。 阿岸城位於平缓丘陵地带的下坡处,从山丘下坡的大路上,一眼就能望见阿岸港。 被称之为青海的海真的是青色的,拍向岸边的海浪则是白的。青色透明的大海,仿佛拥抱阿岸海岸般延伸的半岛,还有飘荡在内海上的白帆,半岛的彼方可以见到笔直的水平线。地面是平的,真不可思议。 阿岸城门前有几条大路交错着。城很大,出入的人也很多。她混在拥挤的人群间,向看起来和善的人搭讪。 『不好意思,想请教一下去雁国的船要怎么搭?』 刚步入老年的男人很仔细地将方法告诉她。她问了搭船的方式和费用,她在路上赚的钱勉强够付到雁国的船费。 『船什么时候开?』 『五天一班,今天的话还得等上三天。』 她连开船的时间都正确地问出来。要是在这一步失败,让港口被封锁,一切就前功尽弃。将必要的事尽量打听清楚后,阳子行个礼。 『原来如此,谢谢您了。』 她暂且离开阿岸,到山里过了两天,船是早上出发。她在前一日再度站在阿岸的城门前。 城门戒备森严。她必须要在城里过一晚,因此绝不能引起怀疑。阳子看着用布卷起来的剑。现在已经有鞘了,但是带剑的旅行者毕竟不多,难免会惹人注目。 只要没有了它,就可以降低部分危险。她想了很多,连是不是把它丢在巧国都想过了,但还是尽可能不这么做。如果阳子遭到妖魔追杀,它就绝对有必要了。再说城门的卫兵应该不光是戒备有没有带剑,她不认为丢掉有什么意义。 她在山上割了草把剑包起来,和行李一起用布卷一卷,做成一个乍看之下认不出是剑的包袱。然后抱着它,在夕阳下的大路边蹲着等待机会。 才刚坐在路上,马上有个男的叫她。 『小兄弟,你怎么了?』 是一个中年男人。 第37章 『我没事,只是脚有点痛。』 男人露出怀疑的神色,急忙朝阿岸城门走去。 目送着他,阳子重新蹲下来等。等第三次有人叫她,她知道终於找到目标了。 『你怎么了?』 是带着两个小孩的夫妻。 『我觉得……人不太舒服……』(插花:不错嘛,顺利转职为骗子^^) 阳子把脸趴下去说道,那女人手扶着她的身体。 『你还好吗?』 阳子只是摇摇头。如果不能在此引起这对夫妻的同情,就只得把剑扔在这里走掉,冒着更大的危险了。紧张让她自然而然冒出冷汗。 『没事吧?阿岸就在眼前,你能走到那里吗?』 阳子闻言微微点头。男人撑着她的肩。 『是吗?你抓好。马上就到了,加油。』 阳子点头称是,一手扶住男人肩膀。站起来的时候,她故意把包袱掉下来。那女人制止了阳子状似要捡起的手,反而帮她拾了起来,然后回头对小孩说道。 『你们两个,帮忙拿一下。很轻的。』 听话拿了包袱的两兄妹很认真地点头。 『走得动吗?要叫卫兵来吗?』 阳子听到摇摇头。 『不好意思,我没事的。我的同伴已经先进去投宿了。』 『这样啊!』 男人笑了。 『你有同伴啊,那太好了。』 阳子点头,轻轻地扶着男人的肩膀往前走。在借她肩膀的男人看来她是客气,在周围的人眼中却会觉得他们有点亲昵。 接近大门了。城门旁边站着的几个卫兵快步向前端详着涌过来的人群。经过他们前面了。虽然感觉到他们的视线却没有被叫住。穿过城门,又走了一会儿,阳子终於呼出一口气。她悄悄回头,离城门已是看不清卫兵面孔的距离。 ──太好了。 胸中松了一口气后,阳子将扶着男人的手放开。 『谢谢你们,我好多了。』 『你可以吗?送你去客栈吧!』 『不用了,我已经没事了。真的很感激你们。』 深深行个礼。对不起骗了你们。她将这句话放在心底。 夫妻俩对看一眼,然后对她道了句保重。 这座城里也挤满了难民。她怕被客栈的伙计怀疑,因此坐在城墙下的空地度过了夜晚。 终於迎接早晨,阳子走过城里的路朝港口而去。城的后方面海开展,那里有座简陋的浮桥,上头系着一艘──在阳子看来很小──比停泊在港中的其它船只都要大的帆船。 『就是它……』 有点紧张地往浮桥接近,阳子停下脚步,有卫兵在检查要上船的乘客队伍。 刹那间,她只觉眼前一黑,卫兵们正在察看乘客打开的行李。 可能的话,她不想把剑丢掉。她靠近到阴影处,然后就无法再更接近了。阳子一直盯着乘客和卫兵的情况。 ──要把剑丢掉吗? 虽然失去自保的工具,但总比继续留在巧国要强。她边想边看着不远处的水面,却怎么也下不定决心。这是和景麒有关连的东西,她有种感觉,失去了它将会彻底切断和景麒间的联系……进一步更意味着和祖国断了联系。 ──怎么办? 犹豫不决,还是下不了决心。 阳子望着港口。没有不放弃剑也能去雁国的方法吗?有几艘小帆船停泊着,能不能抢一艘呢? ──我又不知道驾船的方法。 听说青海是个内海,这样的话,虽然想象不出要花多少天,不过沿着海岸走就可以到雁国吧? 正当她烦恼得晕头转向之际,突然响起了宏亮的大鼓声。 赶紧抬头一看,声音是从船上的甲板传出来的,那是出航的信号。搭船乘客的队伍已经结束了,卫兵则无所事事地站着。 ──来不及了。 现在用跑的一定会被卫兵逮捕。没时间将行李解开,把剑拿出来了。就算连行李一起把剑丢掉,空手上船不会很奇怪吗?慌张让她更加无法动弹。这样呆若木鸡地一直站着,阳子眼见着船将帆给升起。 搭在船边上下用的板子被拿开了。阳子终於自阴影中飞奔而出。船微微地开始滑行,卫兵在那里目送着。她虽然跑出去,但还是无法靠近。 阳子茫然地目送着船,白帆烧灼着眼睛。 ──现在可以跳进海里去。 乱七八糟的想法在脑中打转,但身体就是动不了。 ──搭上它就可以去雁国了。 然而她只能抱着行李,瞪大眼睛,目送着船开出去。错过的东西太重大了,她无法从这个打击中恢复过来。 『怎么了?没搭上吗?』 一个粗哑的声音叫她,阳子这才回过神。 打了木椿、将土压实的码头下有艘小船。有四个男的正在甲板上干活,其中一个则抬头看阳子。 阳子表情严肃地点头。下一班船要等五天才有。这五天将会决定她的命运吧! 『敢不敢跳?小伙子。上来吧!』 一时之间无法掌握话中含意的阳子看着水手。 『你很急吧?对不对?』 阳子点头。船员将绑在岸边木椿上的绳索的另一端握在手里。 『把那给解开跳下来吧!我们会在浮濠追上它。让你搭船可以,但你得干活。』 船员说完,其他水手都轻轻笑了。阳子用力点点头,将脚边木椿上缠着的绳子解开,抓着它跳下了甲板。 这艘船是载运货物到阿岸北边一个叫浮濠的小岛的货船。浮濠在巧国北端,从阿岸出发要花上一天一夜,这里再过去,到雁国前就没有靠港的地方了。 阳子除了学校旅行时坐过渡轮外就没有搭船的经验了,不用说,坐帆船更是有生以来头一遭的经验。 她没头没脑地就被船员使唤着去拿这个、收拾那个的,被操得像条狗一样。等到了海上,船只的操作告一段落,就被命令去刷锅子、煮饭,做一件又一件的杂事。虽然到最后竟有年长的船员要她帮忙按摩腿,但是当阳子对别人问她的话都含糊以对时,他们只笑他是个沉默寡言的小子,并没有多加追问,她对此相当感激。 船一昼一夜没有休息,在海上不停疾驶,第二天早上便进了浮濠港。 已早一步抵达、要前往雁国的船正静静停在港中。船员们物尽其用地使唤阳子到最后,没有靠岸而要求停泊中的客船旁边。他们叫住客船上的船员,要对方让阳子上船。阳子沿着从客船伸下来的棒子移到船上去,这时他们丢过来一个小包裹。 『是馒头,你在船上吃吧!』 让阳子搭船的那个水手这样说着对她挥挥手。抱着包裹的阳子也挥着手。 『谢谢。』 『辛苦你了。保重啊!』 开心地笑着,将防撞物──把它放下去的是阳子──给收起来的这群男人,成了阳子在巧国最后遇到的人。 《月之影,影之海》第六章、第四节 被称之为青海的内海辽阔得看不见对岸,(插花:废话,看得见对岸的还叫海?)站在甲板上时,飘来海潮的味道,和一般的海没什么不同。自浮濠出发的帆船渡过淡蓝色的青海,目标正对岸的乌号,离浮濠要三天两夜的航程。 一开始见到的雁国海岸,看起来和巧国海岸差不多。 随着船越来越近,就看出差异了。它有完善的港口,以及紧邻在背后的巨大城市。乌号城比阳子之前在巧国见过的任何一个城镇都大。除掉没有高楼大厦外,它的景观和阳子在祖国看过的都市景致简直没什么差别。让她印象最深刻的是,聚集在甲板上的旅客们有部分大概是头一次看见乌号,竟和阳子一样瞠目结舌。 乌号城座落在港口的一边,被口(插花:书中是“口”字除去下面的一横,谁知道读音?)字形的城墙所围绕城市面着山缓缓地向上攀升,装在建筑物上的五彩缤纷装饰混合在一起,远远望去酝酿出和谐的蔷薇色。城市外围和里面都可见到类似石造的高耸建筑,其中一个明显是钟塔,这让远眺的阳子瞪大了眼睛。 就算是港口本身,也是阿岸那样匹敌的修整完备。 停泊的船只数量阿岸也比不上。港口生气勃勃,桅杆林立,白色与浅红褐色船帆层层叠叠,别致的风景美不胜收。对从一个痛苦的国度脱身来到这里的阳子而言,没有比这更快活的光景了。(插花:终於到了王道乐土,爆~~~~) 下船就来到喧嚣之中。勤奋干活的男人们,不知在忙什么而跑来跑去的孩子们,叫卖声和人群声,这一切都有种仿佛乱七八糟的节奏。 一面走下船,阳子一面看着人群。她觉得这是个让人愉快的城市。每个往来行人的表情都充满朝气,多半连阳子也是一样吧! 这个时候,有人叫住了下到码头站着的阳子。 『阳子?』 被这不应该叫住自己的声音吓一跳转过身,阳子看到灰褐色的毛皮就在那里。细细的胡须在午后的阳光照耀下,像是闪着银光。 『……乐俊。』 老鼠拨开人群来到阳子身边,粉红色的小手握住了惊慌失措的阳子的手。 『太好了,你平安的到了。』 『……为什么?』 『只要你从阿岸搭船,就一定会到乌号。咱一直在等。』 『等我?』 乐俊点头,把动也不动的阳子的手拉一拉。 『咱在阿岸等了一阵子,但老是没看见你,还以为你先渡海了呢!不过多半是还没有到吧! 第38章 所以咱想,每次只要一有船到了就来瞧瞧。话说回来你也真慢,咱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哩!』 老鼠说道,抬头笑着看阳子。 『为什么要等我?』 乐俊弓起背行个礼。 『都是咱的疏忽。咱要是把钱交给你,或者至少让你带着一半就好了。来到这里真是辛苦你了吧?对不起。』 『可是我……我这个人抛下你逃走了呀?』 『那也是咱的错,都是咱太不小心了。』 老鼠苦笑说着。 『逃走是应该的呀!要是官兵来了把你抓起来怎么办?要是咱有叫你快逃,把钱包交给你就好了,只不过咱突然就晕过去了。』 『……乐俊……』 『咱很担心你后来不晓得怎么样了,幸好你没事。』 『我并不是逼不得已才丢下你的。』 『是吗?』 『没错。我害怕和别人一起旅行,觉得没有人可以相信,这里有的只是敌人,所以才这样。』 乐俊轻轻动一下胡须。 『你现在还把咱当敌人吗?』 阳子摇头。 『那就好。咱们走吧!』 『我背叛过你,你不恨我吗?』 『咱只觉得你很傻,但并不特别恨你。』 『我想过要回去把你杀死。』 牵着她的手,乐俊正要迈出去的脚停了下来。 『杀咱吗?阳子。』 『……嗯。』 『说句老实话,当知道你丢下咱走掉,咱有点难过,只有一点啦!咱很明白你不信任咱。咱又没有什么企图,你却始终小心翼翼的。不过咱心想,过一阵子你就会明白了。所以你丢下咱走掉时,咱就想,你还是不明白啊!心里有一些沮丧。不过,既然你明白就好了。』 『并不好,还是不要理会我这种人比较好。』 『那是咱的自由。咱希望你信任咱,所以你能信任咱就开心,你不信任咱就落寞,这是咱的问题。要不要信任咱则是你的自由,信任咱你也许有好处,也许有坏处,但那是阳子你的问题。』 阳子低下头。 『乐俊……你真了不起……』 『喂喂!怎么突然这样。』 『我老是爱闹别扭,还以为自己没有朋友。』 『阳子!』 小手拉着阳子的手臂。 『我实在太不懂事了……』 『不会啦!』 『就会!』 『不会的,阳子。咱可没有被漂流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还被追着到处跑啊!』 阳子凝视着乐俊抬起望着自己的脸好一会儿。乐俊笑了。 『你真的很努力了,阳子,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哦?』 『你一从船上下来咱就发现了,好像无法对你视而不见。』 『──我吗?』 『对。──好了,走吧!』 『走?去哪里?』 『去县正那里。海客只要提出申请,似乎可以得到一些方便。要拜访上头的大人也得请他们写封信。阳子你还没有安顿好,就先别在附近逛了。咱去衙门探听过了,他们是这样说的。』 『你真了不起……』 阳子觉得,大门似乎正一扇一扇地打开。 《月之影,影之海》第六章、第五节 『好繁华的城市……』 人潮拥挤,店头的叫卖拉客更增添热闹气氛。 『很惊人吧!』 『对啊。』 『虽然听说过雁国很富庶,但实际上看到乌号时还是吓了一跳。』 阳子同意。道路宽阔,城市规模庞大。周围环绕的城墙厚度有十公尺,在城的内侧还将城墙挖空,里面有商店在营业。这和高架桥下的景观有点类似。 建筑物是木造的三层楼房。天花板很高,每扇窗都一定装了玻璃。到处都有用砖头或是石块盖的高大建筑,营造出一种不能只用中国风味来形容的奇妙氛围。 马路铺了石块,路的两旁可以看见下水沟,也有公园、有广场。每一样都是在巧国不曾见过的。 『我觉得自己真像个乡下土包子呢!』 阳子边环顾着四周边说,结果乐俊笑了。 『咱也是这么想。不过咱本来就是不折不扣的乡下人啊!』 『城墙有好几层呢!』 『哦?』 阳子指给乐俊看栉比鳞次的屋宇间处处可见的高墙。 『──哦哦。正确来说,城市外侧那道墙叫城郭,内侧的墙叫城墙。巧国有城墙的城市很少见就是了。不过那个是城郭吧!应该是城市扩大后的遗迹。』 『……喔。』 虽然城墙底下以及广场上有从庆国来的难民住着,但是相同款式的整洁帐棚排在一起,并不让人感觉破败。应该都是城里配给的帐棚吧!这也是乐俊说的。 『这里是州治吗?』 『不,是乡治。』 『乡在州的下面一级吗?』 『不,下面两级。由二十五户的里开始算,越往上的是族、党、县、乡、郡、州。郡是五万户的行政区。』 『一州有几郡?』 『因各地而异。』 『这里是乡治,那郡治和州治一定更大了。』 郡和州都是官府的名称,郡的官府所在地就叫郡治,也称之为郡城。一郡五万户是行政上的划分,并不是说真的有五万户住在那里。不过一般而言,族里相较于里、郡治相较于乡治,城镇的规模是会比较大。 『雁国和巧国为什么差别这么大?』 乐俊苦笑。 『国君的作风不同吧!』 『作风不同?』 转过身去只见乐俊点点头。 『因为人家说当今延王是稀世的明君,他的统治应该已经有五百年了,和勉强才五十年的塙王当然不能比。』 阳子眨眨眼。 『五……百年?』 『久得仅次于奏国的宗王。统治得越久越代表他是个好国君。奏国好像也很丰饶。』 『一个国王就……五百年?』 『那还用说。君王是神,不是人。上天会衡量一个君王的才干来将国家托付给他,因此成功的君王统治才会长久。』 『喔……』 『王位交替之际国家难免动乱,所以拥有好君王的国家才会变得富庶。尤其延王是位推行了各种改革的才干之士,若要提起名君,宗王虽然也是名君,不过人家说奏国是很安定,雁国则是有活力。』 『的确是很有活力呢!』 『对啊!──啊啊,那里就是乡了。』 乐俊所指的建筑是栋砖造的大房子。墙壁和屋檐上装饰的设计虽是中国式的,然而就算称之为西洋式建筑也无妨。内部摆设则和外观一样,都是中西合璧的风格。 从那里出来的阳子,劈头第一句话是这样的。 『好棒哦!』 乐俊也同意。 『没错。虽然明知道巧国对海客很严,却没想到和雁国差别这么大。』 阳子也点点头,把从衙门领到的木牌拿到眼前。正面是朱印和『景州白郡首阳乡乌号官府许可』的毛笔字样,背面则是写了阳子名字的身份证。 在衙门里被带去见某位官差的阳子,依序被询问了一遍姓名、祖国的地址、职业等等,吃惊的是,竟然是被问过邮递区号和电话号码后才将这面牌子交给她。 『不过,阳子,呃,邮递区号和电话号码是什么啊?』 乐俊向询问她的官差也提出相同的疑问,不过官差似乎也不太了解。他回答这是规定,就打开了一本册子。从旁边偷偷瞄过去,可以看见这本和式装订册子上罗列了木版印刷字体的数字。官差在上头确认过后就把这牌子交给她。 『邮递区号就是寄信的时候写在地址前面的号码,电话号码是打电话的时候用的号码。』 『电话?』 『就是一种把声音传得很远,直接可以讲话的工具。』 『倭国有那种东西啊?不过他为什么要问这个?』 乐俊晃一晃胡须。 『因为不是倭国的人就不会知道吧!他要确定我是不是如假包换的海客。否则的话,说不定假海客会增加。』 阳子笑着秀出名牌。 『说的也是呢!』 这个名牌可以当成阳子的身份证,不过只能用三年。应该是在这三年期间,她必须决定今后的谋生方式,确定正式取得户籍的地点。 相对地在受到保护的这三年间,她可以免费使用公共的学校及医院。不仅仅如此,若是拿到此地被称为『界身』的银行去,好像还会给她一定额度的生活费。 『好棒的国家啊!』 『没错。』 巧国有多贫困,雁国有多富裕,就算从这个牌子也能说明。 延王应该不是个难缠的人吧!乐俊说过要向延王寻求援助,但她对此事究竟可不可能曾经很有疑问。如今虽然同样还是怀疑,她却开始相信自己不会不由分说地遭到拒绝,或是遭到惩罚。 《月之影,影之海》第六章、第六节 正如乐俊所言,城里有很多动物参杂其中。两脚走路的动物混在人群间的情景使人不由得想笑。其间甚至有和人类一样穿着衣服的动物,这更是让她开怀。 乐俊之前边等阳子边在港口工作。他说是一份帮忙清理靠岸船只的差事,说的时候则是一副打从心里开心的样子。 趁着遇到了阳子,乐俊将他得到的第一份工作给辞掉了。虽然阳子说在他工作告一段落前待在乌号也无妨,但他却说一开始就表明过自己是想趁等人之余打打工,所以没有关系。 船进港的翌日,他们离开乌号向关弓出发。 第39章 因为阳子有一笔说多不多、但也不算太微薄的津贴,所以成了一趟从容的旅程。白天在干道上行走,夜晚则进城里投宿。雁国各地的城镇都很大,即便是相同房钱的客栈,设备也比巧国的好上许多倍。日暮时分他们会进城,住进旅店然后夜里到街上走走,乐俊尤其喜好在商店里逛来逛去。 这是段风平浪静的旅行。再也没有人追捕阳子。不必每次看见官兵就胆战心惊了,她花了一段时间才习惯这个事实。虽然没有在晚上去过城外,不清楚详细情况如何,至少没听别人说过走夜路会碰上妖魔的。 旅行的高潮,是趁着阳子洗澡时出去散步的乐俊,打听到了有关海客的消息回来,那是离开乌号后的第十一天,也是前往关弓的旅程约莫过了三分之一的时候。 虽然乐俊告诉她,既然已经到了雁国,打扮得漂亮一点也无妨,但阳子依旧是一身男装──这里叫做袍──来打发。她觉得穿这样很舒服,一旦习惯了,要她再穿长下摆的女装就很不自在。 就因为如此,她理所当然被人家当成少年,即使雁国的客栈里有浴池她也进不去。浴室类似公共澡堂,她只好勉强在房间里洗。盘缠很充裕,因此住店时都要了房间。不过他们还是担心太浪费,所以只要了一个房间,於是对阳子一洗澡就得被赶出房间的乐俊来说,或许是给他找麻烦吧! 她用盆子洗了澡,洗了头。被卷进这个世界没多久后,达姐就帮她染了头发,如今已过了漫长的时日,头发也长长了许多。达姐用院子里的草根帮她染的,她也照着找了一样的草,但不知是草的种类不对还是染法不正确,染起来却失败,后来染的地方颜色越洗越浅。现在和一开始的红色已有蛮大的差别,不过她对这奇怪的发色也习惯了。虽然照镜子时还是会觉得怪怪的,但不至於连正眼去看都不敢。她一面在想,这就像如今自己对此地已越来越适应一样,一面洗好身体换好衣服。 这时乐俊回来,宣布了海客的消息。 『听说在前头有个叫芳陵的乡城,那里有个海客。』 阳子只把眼睛抬起来一下,马上又垂下去。 『……哦。』 她不是很想见。也不是她不想见,而是怕见了之后对同胞失望反而更痛苦。 『据说他叫做壁落人。』 『对啊,好像是庠序里的老师。』 这样就不是那个老人了,阳子心想。其实想也知道不可能是那个老人的,这让阳子稍微放心了一点。 『你会去见他吧?』 乐俊用毫不怀疑的眼神看着阳子。 『还是去一趟比较好。』 『那就是要去罗?』 『对……』 次日,他们离开通往关弓的道路,前往芳陵。 他们要拜访的这位姓壁的人住在学校那一区。乐俊说,基於礼貌不能突然造访,於是送上了事前写好的信,依照正式的手续请求会面。 落人的回覆送来时已是第二天早上,送来回信的信差带着他们到学校去。 芳陵的学校是位於城内的典型中国式建筑,与其说是有着宽阔庭院的学校,其实更像有钱人家的房舍。 他们被带往一个像是凉亭的小建筑里等着,然后落人现身了。 『二位久等了,敝姓壁。』 他的年龄看不太出来,大概在三十到五十之间吧!有的地方看起来年轻,也有的地方看起来有些年岁了。没有皱纹的光滑面孔浮着温和的笑容。和那个叫松山诚三的老人感觉差好多(插花:当然差多了,松山一直在社会底层生活,哪有这份气质?),阳子心想。 『写信给我的是?』 乐俊回答了。 『是咱……是我。多谢您拨冗接见。』 落人和善地笑着。 『请别拘束。』 『喔……』 轻轻搔了搔耳根,乐俊回头看阳子。 『这一位,是个海客。』 对乐俊所言,他很爽快地回应。 『啊啊,原来如此。不过她看起来不像海客。』 看向阳子。 『……是这样吗?』 他微笑。 『至少我在日本没见过这种头发的颜色。』 『啊……』 针对他询问的眼神,阳子将情况说明了一下。自己来到此地后就莫名其妙变成这样,不只是发色,连相貌、体型及声音都变了。落人听完点点头。 『那你就是胎果了!』 『我?胎果?』 阳子瞪大眼睛。 『因为蚀,那一边和这一边会互相混合。有人会过来,有卵果会过去。』 『我不太懂。』 『人会因为卷进蚀里而来到这边,相反地,也会有卵果漂到那边去。卵果就是像胎儿一样的东西,它在那边会流进母亲的肚子里。这样生下来的人就叫胎果。』 『我就是……那种人?』 落人点头。 『胎果原本是这边的生物,如今见到的相貌才是天帝原本赐给你的样子。』 『可是我在那边的时候……』 『要是以现在的模样在倭国出生,必定会引起骚动。你应该长得像双亲吧?』 『对,他们说我和奶奶很像。』 『那是所谓的‘壳’。为了在那一边出生时不会引起麻烦,在娘胎里就会覆上一层像壳的东西。我是听说过胎果会因此而变了相貌。』 对阳子来说,这些话一时难以理解。 别人竟然宣称自己原本就是个异乡人,她怎么能轻易接受呢? 然而,有一部分的自己又不得不承认。 自己并不是那边的人,所以,她在那边才会没有归属。──这么想让她大大的释怀。释怀的同时,又感到很悲哀。 《月之影,影之海》第六章、第七节 阳子对自己以及世界茫然地想了一会儿,然后倏地看着落人。 『老师,你也是胎果吗?』 他闻言摇摇头笑了。 『我只是个普通的海客。我的家乡在静冈,就读东大,二十二岁时来到这里的。我正打算离开安田讲堂(注二),才钻进桌子底下就到这边来了。』 『安田……?』 『对,你不知道吗?当年轰动一时,不料竟然没能留名青史啊!』 『是我搞不太清楚啦……』 『我也是。那是昭和四十四年一月十七日,才刚入夜的时候。从那以后的事我就一概不知了。』 『……那是我出生之前的事了。』 落人苦笑。 『已经过了那么久吗?我在此地待得真久啊!』 『后来就一直在这里吗?』 『是的。我到达的地方是庆国,从庆国再辗转来到雁国,六年前在这里落地生根。我在此地教授处世……类似生活与伦理的东西。』 他先笑了笑然后甩一下头。 『说这些没什么意义。──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阳子立刻提出那唯一的问题。 『有方法回去吗?』 落人顿了一下,接着才开口。 『……人是不能渡过虚海的。这边和那边之间仅有一条单向通行的路,只可以来,不能去。』 阳子叹息。 『……是吗?』 她不太能承受这打击。 『抱歉帮不上忙。』 『没关系……还有一件我觉得很奇怪的事,想要请教一下。』 『请尽管说。』 『我语言是可以通的。』 落人没听懂。 『我本来没有察觉这里的语言不一样,一直以为是日本话,听不懂的只有一些特殊用语。直到我在巧国遇见一位海客老爷爷,才知道这里使用的语言不是日文。……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落人想了一下。他有点为难地笑着注视阳子的脸。 『……看来你并非人类。』 果然,阳子心想。 『我来这里的时候,语言不通非常辛苦。本以为多半是中国语系的语言,可是我会的简单中文却又不能沟通。有好几年我都只能用笔谈,因为用汉文还勉强可以通。他们的汉文其实也很怪(插花:想象一下周代的古汉语,比方说楚辞,经过2000年的独立演化,会变成什么样子,真是只有天晓得),头一年真的是苦不堪言。来到这里的人都是如此,胎果也不例外。我正在做海客的研究,过去来说从未有过海客在语言上不曾出现障碍的。我想你并非寻常的海客。』 阳子悄悄抓住自己的手臂。落人继续道。 『我听说过,只有妖族和神仙才不会语言不通。既然你未曾发现过语言上的问题,那你应非人类。我想你是妖或神仙那一类的吧。』 『妖怪……也有胎果吗?』 落人点头,笑容并没有消失。 『虽然没听说过,不过应该有吧!话说回来,这样你就有解决的对策了,说不定可以回去。』 阳子抬起头。 『……真的吗?』 『对。不管是妖、是神仙,都可以越过虚海。我是不能越过虚海的,再也没有办法回去。你不一样,去求见延王吧!』 『去见延王,他就会帮我吗?』 『也许会。这可能并非易事,但至少有努力看看的价值。』 『……说得也是。』 阳子点点头,然后眼睛看着地面。 『原来,我果真不是人啊!』 她轻轻笑出声来,乐俊责备似地叫了一声。 『阳子!』 阳子卷起袖子露出右手。 『之前就觉得奇怪。我手掌上原本应该有个伤的,来这里后被妖魔攻击的伤。 第40章 完全被刺穿、非常深的伤口,但是现在却几乎看不见了。』 乐俊踮起脚尖,对阳子微微举起的手掌瞄了一眼,然后摇一下胡须。那是乐俊帮她处理过的伤,伤口有多深,乐俊应该能当证人。 『其它应该还有很多伤的,可是全都消失不见了。而且受到妖魔攻击,那些伤势未免也太轻了,被咬了之后连个齿痕也没留下。看来我的体质变得很不容易受伤了。』 阳子笑了。明了自己并不是人,不知为何让她发笑。 『原来我是妖怪啊!这和妖魔会来攻击我、追杀我应该有关系吧!』 『妖魔追杀你?』 落人皱起眉头。回答的是乐俊。 『似乎正是如此。』 『这是不可能的!』 『咱之前也这么想,可是阳子说她所到的地方必定有妖魔出现。她受到蛊雕攻击时,咱的确也在场。』 落人轻轻支着额头。 『最近我是听说过巧国有妖魔出没的传闻……是因为她的缘故吗?』 乐俊有点顾忌地看看阳子,因此阳子朝他点个头,接着乐俊的话说道。 『我想是吧!我之所以来到这一边,也是之前受到蛊雕攻击才逃过来的。』 『受蛊雕攻击逃过来?从那边逃到这边?』 『对。有个叫景麒的人……他一定也是个妖魔,不过是他说我只有来这里才能活命,因此就把我带来了。』 『……他现在人呢?』 『不知道。一来到这边我们就遭到妖魔的埋伏攻击,然后就失散了。那么久都没见到面,他说不定已经死了。』 落人手抚前额思考了好一阵子。 『……不可能的,我想不通。』 『乐俊也是这样说。』 『所谓的妖魔就和猛兽一样,虽然它们会成群猎杀人类,但却不会有追杀某个特定人物的行为,更何况是特地渡过虚海,而且还是去追杀你。它们不是会这样做的生物,就像老虎不会这样做是一样的。』 『会不会是有人驯服了老虎,利用它们呢?』 『应该不可能对妖魔做这种事的。这下事态严重了,阳子小姐。』 『……是吗?』 『不管是妖魔之间发生某种变化或状况才来追杀你,还是有某人发现了如何操纵妖魔的手段,总之若是对这两者置之不理,国家将会灭亡。』 说完落人看着阳子。 『如果你是妖怪,那事情倒还简单。虽然没听说过妖族之间也会起内讧的,不过妖族确实是饿了之后会同类相残的生物。但是……』 『阳子怎么看也不像妖魔。』 乐俊说道,落人也同意。 『是有妖魔会化成人形,但我不认为能变得这么完美,而且本人还没有妖魔的自觉。』 『我并不能说没有。』 阳子苦笑,落人却摇摇头。 『不是的,你不一样。你不是妖魔。──不可能的。』 语毕落人站了起来。 『去晋见延王吧!虽然也可以由我去向官府的人说,不过还是你直接去关弓比较快。你直接去拜访玄英宫,,把刚才的话告诉他们。你是这个事情的关键,相信延王一定会接见你的。』 阳子也站起来。她深深一鞠躬。 『谢谢你。』 『现在出发的话,傍晚就能到下一座城了。行李在客栈吗?』 『不,在这里。』 『那我送二位到城门去吧!』 落人送着他们,一起走在往城门的路上。 『我也会写封陈情书,略尽绵薄之力。虽然在弄清到底发生什么事之前,你也许不能采取什么行动,不过事情一旦解决,相信延王一定会让你回家的。』 阳子看着落人。 『那你呢?』 『嗯?』 『我要拜托国王,说老师你也想回去吗?』 阳子问道,落人苦笑。 『我可不是那种能够晋见君王的身份地位。这也是理所当然,堂堂国君岂是一介海客所能随便见到的。』 『可是……』 『不……其实真的想见或许还是见得到吧!我只是没太大的兴趣罢了。』 『没兴趣?』 『我对那个时代已经厌倦了,因此来到新天地让我很快乐,我并不热切期盼要回到祖国。当我明白见到国君,说不定能请他让我回去,或是找出某种解决之道的时候,我已经习惯这里,回不回去都无所谓了。』 『我……我想回去。』 阳子喃喃说道。当她说出『想回去』的那一刹那,突然有种凄凉的感觉。 『……祝福你平安见到延王。』 『至少在走到城门之前,要我说说日本的事吗?』 『没有必要。』 落人笑了。 『那里是我革命失败所逃离的国家。』(插花:这样说可能有点奇怪,但是我录入这一节就是为了打这句话。) 注二:东京大学著名的地标之一,六零年代末期日本学生运动的重要地点。 《月之影,影之海》第七章、第一节 一路上几乎都用小跑步,他们赶在关门的前一刻冲进了下一个城镇。第二天则在开门的同时离开城里。虽然阳子还是有点不理解事情的重要性,但从落人和乐俊都脸色一凛,也能体会是非同小可。 “真的能见到延王吗?” 她边走边问,乐俊动一动胡须。 “谁晓得。咱从没想过要晋见国君,所以不知道。贸然就想求见延王也是不可能的吧!” “那怎么办?” “往关弓的路上有乡也有县--先试着求见台辅看看好了。” “台辅?” 乐俊点点头用手指尖在空中写字。 “台辅。这是用来称呼宰辅的,呃,算是一种尊称吧!关弓所在的地方是靖州,而靖州的州侯就是台辅。” 阳子呆呆地凝视着刚才写字的地方。 “……我有听过。” 她不知在哪里听过台辅这个音。 “听过也不奇怪啊!” “不是的,好像是在那边听到的。” 是很久以前听过的一个音。然后,她想起那个说台辅的声音了。 “啊,没错,他们是这样称呼景麒的。” 乐俊漆黑的眼睛张得大大的。 “台辅?景麒?” “嗯,就是带我来这里的人,还给我这把剑……” 阳子笑了一声。 “他似乎是我的仆人,因为他称呼我为主人。话说回来,他的态度倒是挺傲慢的。” “……等一下。” 乐俊急忙举起手,连尾巴都像要阻止阳子似地举起来。 “你说叫景麒?他被人称为台辅?” “是啊,你认识吗?” 阳子一问,乐俊头摇得像波浪鼓,接着一副伤脑筋似地胡须上上下下抽动。 “阳子是景麒的主人……” 真的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阳子心想。 就像翻开相簿涌起一页页回忆,阳子沉默了一阵子。叹口气回过神,只见乐俊离了有两、三步远,一直举目望着阳子,看起来不知所措的样子。 “有问题吗?” “……是有。” 乐俊抬着头,对一脸不解的阳子喃喃地说。 “如果景麒被称为台辅的话,那他就是景台辅了……” “然后呢?” 她觉得乐俊一副发楞的模样很奇怪。 “景麒是景台辅,这有何不妥吗?” 乐俊坐到路边去,对阳子招招手。然后他又盯着坐在旁边的阳子好一会儿。 “景麒怎么了?他是什么人?” “……这下可不得了了,阳子。” “我不懂。” “咱慢慢会说明,你冷静点听咱说。” 不安缓缓地升起。阳子只好点点头看着乐俊。 “你如果早点告诉我是台辅,情况就出乎意料的简单了。你多半也不会吃这么多苦。” “乐俊,我不懂。” “能够被称为台辅的就只有宰辅,再加上他的名字叫景麒,这么看来,他是景台辅。一定是这样。” “嗯,然后呢?” 乐俊突然摇胡子。小小的前脚要伸出来碰阳子的手,想想却又打消念头。 “因此,他不是人,也不是妖。……是麒麟。” “麒麟?” “麒麟。麒麟是最高等的灵兽,平常会化为人形。台辅不是人类,必定是麒麟。景麒写成‘景麒’,这不是名字,是称号,代表庆东国(注三)的麒麟。” “喔……” “庆国在青海的东岸,刚好位于雁国和巧国中间的地方。风调雨顺,是个好国家。” “现在国家却在动乱。” 乐俊点头。 “去年国君驾崩了,新王却没有即位。君王可以治妖镇邪,保护国家免于灾害异变,因此没有了君王国家就会乱。” “……喔。” “如果景麒说你是主人,那你就是景王。” “什么?” “庆东国之王,景王。” 阳子张大嘴巴好一会儿,对这个不知所云的话题不太知道要如何回应。 “你就是……庆国的新国君。” “等等。我……我只是个平凡的高中女生耶!就算我真的是胎果好了,也不是那种了不得的人物啊!” “君王在登基之前就是凡人。君王不是由出身决定的。说得夸张一点,和一个人本身的个性、外在都没有关系,全凭麒麟是不是选中你,就这么简单。” “可是……” 乐俊摇摇头。 “麒麟会选出君王。既然景麒选的是你,景王就是你了。 第41章 麒麟不会服从任何人,能够被麒麟称为主人的就只有国君。” “太可笑了……” “上天将树枝交给君王,三个果实代表了土地、国家和王位。土地指的是地籍和户籍,国家指的是律令和法规,而王位指的是君王品德中的仁道--也代表麒麟的意思。” 一边说着,乐俊看起来更无奈了。 “咱明白阳子不是人,也非寻常的胎果了。……你和景麒交换过誓约了吧?” “什么?” “到底是什么誓约,咱也不清楚。不过,君王是神不是人,在和麒麟交换誓约的那一瞬间,君王就不再是人类了。” 阳子搜寻记忆。细细回想了一阵子,她想起自己说过“同意”这句话。 “……景麒是曾经先说了些什么,然后要我说‘同意’。对了,那时景麒还有些诡异的举动,接着我马上就出现很怪的感觉……” 那种感觉,像是有种东西从自己体内窜过去。在那之后,教师办公室的玻璃窗就破了,在众多受伤的老师之间,只有阳子毫发无伤。 “诡异的举动?” “他跪在我面前,把头低下去。……我的意思是,用额头去碰我的脚……” “那就没错了。” 乐俊断言道。 “麒麟是孤高不群的生物,不会服从君王以外的人,更不会对君王以外的人下跪。” “可是……” “详细的状况问咱也没有用,去请教延王吧!咱不过是一个半兽,神仙的世界我不清楚。” 乐俊用强硬的声音说道,举头看着阳子。他一直凝视着,胡须无精打采地动了动。 “阳子是个遥不可及的人……” “够了!” “果真如此,那就不是咱能够攀谈的对象,也不能直呼你是阳子了。” 说完他站起来。 “既然这样,那还是尽早面见延王为上。与其前往关弓,不如到附近的衙门去比较快。毕竟是国家大事嘛!” 他背对着阳子说道,然后又再次抬头看她。 “小的明白您必定旅途劳顿,但接下来的话,寻求官府的保护会比直接朝关弓前进要快。在延王有所定夺之前,不得不请您在客栈里稍作逗留,尚请见谅。” 他那深深一鞠躬的身影看起来很悲伤。 “我就是我!” “小的不敢。” “够了!” 气到极点的声音在颤抖。 “我是我!我从来没有变成别人过!不管是君王、是海客,那和我本身一点关系也没有。我是和乐俊在一起才有现在的。” 乐俊只是垂着头,弓起的背脊如今好凄凉。 “有哪里不同?有哪里变了呢?我以为乐俊是我的朋友。如果是王位让友情变质,那种东西我宁可不要!” 矮小的朋友没有答话。 “这是一种歧视。你没有因为我是海客而歧视我,那为何要歧视我是君王?” “……阳子。” “我并没有遥不可及,是你的心才遥不可及。我和你之间就只有顶多两步的距离啊!” 阳子比了一下横在自己脚边和乐俊脚边之间那段短短的距离。 乐俊抬头看阳子,前脚尴尬地抓抓胸前的毛,丝线般的胡子晃了晃。 “乐俊,不是吗?” “……在我看来有三步。” 阳子微笑。 “……那算我不对好了。” 乐俊伸出前脚轻触阳子的手。 “对不起。” “不,我才要对不起,把你牵连进是非之中。” 阳子正遭受追杀。乐俊所说的君王的事,也许有可能是真的。这样一来,她遭到追杀的原因和此应该脱不了干系。 乐俊的黑眼睛笑了。 “咱来雁国是为了自己,所以阳子你就别放在心上了。” “我给你带来很多麻烦。” “不麻烦。怕麻烦的话一开始就不会跟你来了,要是咱不愿意随时可以回家啊!” “……我还害你受伤。” “事情会复杂、会危险,咱早有心理准备,况且咱会跟着你,是因为对自己有好处才跟的呀!” “是你太善良了,乐俊。” “或许吧。只不过咱觉得与其丢下你不管、待在不危险的地方,还不如和你一起冒险犯难,会来得有意义多了。” “不过你也没料到会这么危险吧?” “是咱自己想得太容易了。那是咱的错,不是阳子的错。” 阳子不知该接什么话,只好点点头。 她握住那只小手,心中满怀歉疚。 家里有海客却不去报案是犯法的吧?妖魔追兵会不会在阳子离开后去攻击乐俊家呢?离开家的时候乐俊对母亲说:“妈妈你这么能干,一个人应该没问题的。”这句话难道不是在暗示可能会有追兵或其它困难找到她头上吗? 阳子伸出手臂,抱住那团绒呼呼的毛。她不理会乐俊哇哇地大声怪叫,将脸埋进灰褐色的毛皮中。和想像中的一样,感觉起来软绵绵的。 “抱歉拖累你了。谢谢。” “阳子!” 她把一脸狼狈的乐俊放开。 “对不起,我只是……很感动。” “没关系啦。” 乐俊很不好意思地两手梳弄着毛。 “你的举止还是庄重一点比较好。” “什么?” 乐俊闻言垂下胡须。 “否则的话,你就多学学这里的事吧!懂吗?” 听他似乎很困扰的说着,阳子虽然摸不着头绪,还是答应了。 “嗯。” 注三:在《十二国记》中,王国的国名与君王的国氏及麒麟的称号同音不同字,例如:“庆”与“景”字日文读法相同,其他入巧和塙、雁和延、奏和宗、戴和泰也是一样的。 《月之影,影之海》第七章、第二节 抵达下一个城镇,乐俊马上去找了旅店。他在店里写了一封书信,然后真的跑到衙门去。 乐俊说,等到他递交的文件被送达,应该会有回音送到客栈里。阳子还是无法理解事情的重要性,更别说自己毫无身为君王的自觉了。话说回来,她也没有因此妨碍乐俊的行动,反而听话地乖乖配合。 “要花多久时间啊?” “谁知道。总之是写明情况并请求谒见宰辅,至于什么时候才会送到宰辅手上八五八书房,这事咱也没经验就不得而知了。” “抓一个官差来拜托他不行吗?” 阳子问完,乐俊笑了。 “这样做只会落的被人给轰出来。” “要是他们置之不理呢?” “那咱就很有耐心,一直上书到他们来召见为止。” “真的要这么麻烦吗?” “没别的法子了。” “真是有够慢的。” “没办法,人家是达官贵人啊!” “唉!” 亲身处于这样一件大事的漩涡中,感觉很难形容。 离开衙门之后--此地是党的官厅,乐俊不是朝着客栈,而是指着广场的方向。 “怎么了?” “带你去看个有趣的东西,你一定会觉得很稀奇的。” 衙门在城里头,面对广场而建。她一头雾水地跟在横越广场的乐俊身后,只见乐俊向着正对面一栋白色建筑走去。白石砌成的墙上刻了金色与五彩的浮雕,屋顶瓦片上的青色釉药美极了。这个城叫容昌,房屋的门上就挂了一个写着“容昌祠”的匾额。之前到过的城镇里,市中心一定会有这样的地方。 “这里吗?” “就是这里。” “有写‘祠’的地方就有供奉神明。--是天帝吗?” “你看了就知道了。” 乐俊得意地笑着,走进大门。门口有守卫,乐俊表明想要参观的来意后,他们被要求提出身份证明。 进门后是个狭小的庭院,更里面则有一栋很大的建筑。穿过雕花手工精巧的门进到屋内,里头通往像是大厅的房间。 屋子里被静谧的空气所围绕,深长的大厅正面墙上有个像大窗户的四方形开口,往外可以看到中庭。 窗户周围摆放着像是祭坛的东西,上面堆着许多鲜花、灯火和供品,有四、五个男女面向窗户正虔诚地祈祷着。 位在祭坛中央的应该是祈求的对象,可是,那里却只有一扇窗。难道是拜从窗口看出去的东西吗?自窗口望去,可以看见中庭和位在中庭正中央的一棵树。 “那是……” 乐俊轻轻朝着祭坛一合掌,接着又拉起阳子的手往右走。正面那片有祭坛的墙壁左右,都有往更深处进去的宽阔回廊,走进回廊就见到铺了白色沙砾的中庭。阳子看到那里的东西,目瞪口呆了好一下。 是白树。阳子在山里流浪时,常常去休息落脚的那种奇妙的树。它比在山中所见的还要大,但高度却差不多。枝桠伸展开来的直径将近二十公尺,树枝最高的地方有两公尺左右,最低的垂到地上。满树白枝无花也无叶,有些地方系了缎带似的细绳,上面就长了几颗黄色果实。在山上见到的果子很小,这里的果实则约有一人合抱。 “乐俊,这是……” “这是里木。” “里木?会结卵果的那个?” “对。那个黄色的果子里就装了小孩。” “真的啊……” 阳子楞楞地看着那棵树。怪不得在故乡时没看过这种树,她心想。 “阳子,你就是那个样子的时候发生了蚀,被漂到倭国去的。” “真难以置信……” 树枝和果实都有着金属般的光泽。 第42章 “想要小孩的夫妻会一起到祠堂里来,献上供品,祈求上天赐给他们儿女,然后在树枝上绑带子。天帝听到了,绑带子的树枝上就会结果。果子十个月成熟,父母去摘的时候就会落下来。将摘下来的卵果放一夜后,果子裂开,小孩就生出来了。” “那,果子不会自己长出来,要双亲先祈求过后才会长啰?” “没错。有些父母怎么求也求不到,有些父母却一举得果。老天爷会决定你是不是有资格做父母。” “我也是吗?我也有帮我在树枝上绑带子的父母?” “对啊。失去了卵果,想必他们一定很失望。” “有办法找到他们吗?” “或许吧!看看记录也许会知道。倒回去算你被漂走的时间,找到那时刚好有出现蚀的地方,再查被漂走的卵果数量……不过应该挺困难的。” “我想也是。” 如果找得到,她想看看他们是什么样的人。这里也曾经有人期盼着自己的诞生,让阳子终于接受自己的身世。阳子其实应该诞生在这里的,诞生在这个被虚海环抱的世界某处。 “小孩会长得像父母吗?” “小孩像父母,为什么?” 他是真的很不可思议地问,阳子苦笑。人形的女性都有孩子长得像老鼠了,看来小孩和双亲之间并没有遗传学上的关连。 “我们那边父母和小孩会长得很像。” “真的呀?好怪哦!你们不觉得恶心吗?” “恶心?为什么?” “同一屋檐下有人和你长得一样,还不够恶心啊?” “你这么想也没错啦!” 就在阳子眼前,有一对年轻男女进了中庭。他们像在讨论些什么,指着树枝交头接耳,犹豫一下后在选定的树枝上绑了条漂亮的带子。 “那条带子一定要由夫妻俩亲手绣上花样。他们要一边想着即将诞生的孩子,一边选个吉祥的花样,仔仔细细绣出图案。” “……原来如此。” 她觉得这真是个温馨的习俗。 “我在山里也看过这种树耶……” 乐俊转头向上看着阳子。 “是野木吧!” “那叫野木吗?上面也有结果实。“ “野木有两种,一种会长出花草树木,一种会长出动物。” “花草树木和动物也是树上长的?” “乐俊点头。” “那当然,不从树上长要从哪里长?” “……是喔。” 既然小孩是从树上长出来,那动物、植物如果不是从树上长出来,的确就不合逻辑了。 “家畜是长在里木上的。祠主会到这里来祈愿,不过祈求家畜有特别的日子和方法就是了。花草树木或山里的动物是自己长出来的,等自己成熟后,草木就被生为种子、飞禽生为雏鸟、走兽生为小宝宝。” “种子也就算了,那小鸟和小宝宝自己生出来不会危险吗?例如雏鸟不就很容易被其他动物吃掉?” “有的生物会有父母去接它们,除此之外的就会住在树下,直到它们能自立生存为止,因此其他的动物似乎不会靠近树。敌对的动物不会在相同的时间出生,而且不管再凶猛的野兽在树下时都不会开打。所以,来不及赶在傍晚进城的人会到山里去找野木,在野木底下很安全的。” “……原来。” “相对地,不管是多危险的野兽的宝宝,只要在有树的地方就不能抓也不能杀,这是绝对的规则。” “是这样啊……那,鸡蛋里就不会孵出小鸡啰?” 乐俊露出厌恶至极的表情。 “里面要是有小宝宝怎么能吃啊!” 阳子轻轻笑了。 “……嗯,你说的很有道理。” “天哪,从阳子的话中听起来,你们那边好像挺恶心的嘛!” “也许吧!--那妖魔呢?也有会长妖魔的树吧?” “应该吧!当然啦,没人见过长妖魔的树就是了。不过既然人家说世上有妖魔的巢穴,那里一定也有树吧!” “喔……” 阳子点点头,突然间她有个疑问,可是这个问题太没水准了一点,于是打消开口的念头。既然这里有花街柳巷,那也八九不离十了。 “怎么了?” “没事。谢谢你带我来这里,我真的很高兴。” 阳子笑道,乐俊也露出欢颜。 “那就好。” 中庭的那对年轻夫妻依旧对着枝桠双手合十。 月之影,影之海》第七章、第三节 乐俊主张应该挑家像样的旅店,阳子却主张不必这样浪费。 “景王绝对不可以住这样的客栈!” “什么景王不景王的,只有你才这样说。因为你是我的朋友,我才姑且听之,并不代表事实的确是如此。” “一定就是这样!” “就算是,两件事也不相干啊!” “……别这样,阳子。” “我身上带的旅费就只适合住这种程度的客栈。在衙门来通知之前,不晓得还要耗上多少天,万一搬到昂贵的客栈去,停留的日期却延长,我们会付不出房钱的。” “你是景王啊,怎么可能付不出钱?重点是,怎么会有老板跟国君收钱嘛!” “那就更应该待在这里。住店不付钱是不对的,何况是一开始就打好了如意算盘,那更差劲。” 一番争执之下所选的客栈,等级算是末等之中比较好的。四叠左右的小房间,不过摆了两张床,有个面向中庭的窗户,窗下甚至有张小桌子。因为这样的房间是自己的钱住得起的,对阳子来说已是最大的享受。 从祠堂回来已是黄昏时分,她先在房间洗个澡、换好衣服,把这些天穿的衣物洗一洗。再也没有比可以每天洗澡换衣服更奢侈的事了。 去到食堂,和在那里等她的乐俊一起用餐。不是站在路边摊吃,而是可以好好在食堂里吃,她觉得这也很奢侈。悠闲地喝杯茶,然后她说差不多该回房间,这时事情发生了。 --客栈外头传来哀嚎。 不寻常的哀嚎让阳子马上紧握住剑。宝剑片刻不离身的习惯,她是怎么也不愿改掉。抓着剑柄往外面跑出去,马路对面吵吵闹闹的,只见行人在远处的街角乱成一团忙着逃命。 “--阳子!” “该不会是追到这里了吧!” 她一直以为妖魔不会追到雁国来,但仔细想想,这并没有确实的证据。 雁国妖魔本来就少。他们夜里住店,只有白天赶路,当然不会碰到妖魔,但阳子的敌人可不只有夜晚山中会遇见的妖魔而已。至今未曾遇到攻击,也许只是不可思议的好运罢了。 “乐俊,你进客栈去!” “可是,阳子……” 逃命的人们所发出的哀嚎,阳子还记得。那是最最悲惨的哀嚎,是命在旦夕者的叫声。她听到有类似婴儿的哭声混杂在尖叫声中,阳子已经学到,那必然是妖魔的声音。 她将手中的剑拔出,把剑鞘塞给乐俊。 “乐俊,退下,拜托你。” 没有回答,不过她感觉原本站在身边的乐俊离开了。 人潮突然涌上来,阳子看见另一边有个像小山一般的黑影,有如此巨大的老虎。是马腹!她听到有人大叫。 阳子将手中的剑尖端朝下,微微摆好姿势,剑身被两旁店家的灯光一照,闪闪发光。向前冲的人群仿佛突然被吓到了,往左右散开。 巨大的老虎一边把人群扫倒一边飞奔而来,它的背后还有一只长得像牛的庞大生物。 “有两只……” 身体有点紧绷。对这种久违的感觉,她与其说是害怕,不如说是有种难言的兴奋。 在小巷里乱窜的群众冲进了两旁的店家中,她和敌人之间有了一块空隙。她缓缓地跑着,全身贯注,执剑以待。 首先是老虎。她间不容发地闪过了一跃而上的庞大身躯,然后将刀尖刺进那颗大头的后脑勺。一拔剑,重新站好,再对着猛冲而来的青牛将剑高高举起。 虽然它的身躯太大了,要解决掉它得花上一些功夫,不过数量很少还算容易。当她正从容地对付这两个对手之际,乐俊的声音突然响起。 “阳子!檎昡!” 猛一抬头,只见长得像鸡那么大的鸟正成群飞过来。有十几、二十只吧,实际数量看不出来。 “不要被刺到!有毒啊!” 听到乐俊的话,阳子不禁轻轻咂舌。又小、又快、数量又多,这下麻烦了。 鸟尾巴的形状像是锋利的小刀。她砍下了两只,再给老虎补上最后一剑。 她得小心不要被绊倒,从尸体旁跑过去,背对客栈找个地方站好。吃了她两剑的青牛抓狂也似地东冲西撞,脚下石板被妖魔的血弄得滑溜不堪。 狭窄、光线不足的小巷中,还有成群的鸟。从两旁店铺流泄出来的灯光,根本不足以照明,朦胧的光线反而更加深阴暗处的漆黑。仔细去感觉,鸟就在附近,仿佛会突如其来地从黑暗中涌出。 她躲开了扬着头冲过来的青牛,再打下一只鸟,这时却听见数也数不清的生锈金属轧轧作响般的怪声在靠近。 “难道还有吗……” 她的背上冒出汗来。 因鸟而分心,没有立刻将之置于死地的青牛,成了难以应付的对手。这是她看见成群的猴子从巷口蜂拥而来。 就这样她分神了一下。再回过神时,锐利的鸟尾已出现在眼前。她只能躲开,于是身子一闪,失去平衡之际下一只又来了。 第43章 它的尾巴正直直对着阳子的眼睛。 她确定这下躲不开了。 --有毒。毒到什么程度呢? --而且是眼睛被刺到。 --看不见就不能作战。 --来不及用手臂去护住了。 一眨眼间,她已转过这些念头。真的只有一眨眼的时间。 --糟糕!要被刺到了! 她正要闭起眼睛之时,原本朝她飞来的鸟却消失无踪。 有人从旁边把鸟给击落了。 还来不及确认那个人是谁。 她把来袭的鸟给削下来,再闪开一冲而上的青牛。牛被阳子闪过后,有人以精湛的手法朝着它的后脑刺进去。有鸟冲向被那高明至极的技巧所吸引的阳子,那个人又将剑拔出横劈过去。 那是比阳子足足高出一个头的高大汉子。 “可别恍神哪!” 男人说道,轻轻松松地砍下了最后一只鸟。 阳子在点头的同时,左挥右甩地把涌上来的猴子给斩落,接着一剑贯穿从背后跳出来的一只,手脚利落地全神应战。 男人的身手比阳子高出好几倍,臂力更是有天壤之别。猴群数量虽多,但是到小巷堆满尸体重归平静为止,看来并没有花多少时间。 《月之影,影之海》第七章、第四节 “身手挺不错的嘛!” 男人甩掉血水收起宝剑说道,呼吸丝毫未乱。他的身材虽然高大,却不会给人壮汉的印象。所谓的堂堂男子汉大丈夫就是形容这样的人吧!阳子喘着气,不发一语地抬头看着这个男人。男人只是笑了笑。 “这么问也许有点失礼……你还好吧?” 阳子默默地点头,只见他扬起一边眉毛。 “没力气讲话了吗?” “……非常、谢谢、你。” “你没有必要向我道谢。” “是你帮了我。” “妖魔到处乱晃可就麻烦了,并不是我特别要帮你什么忙。” 阳子一时词穷,有人从背后抓着她的上衣。 “--阳子,你没事吧?” 是乐俊,他嫌恶地看着脚边的尸体。从乐俊手中接下了剑鞘,一甩剑后收了起来。 “我没事。乐俊你没有受伤吧?” “咱很平安。--那个人是谁?” 阳子对他耸耸肩,表示不知道。那男人只是笑笑地看着阳子身后的建筑。 “你住这间客栈吗?” “--嗯。” 这样啊,那男人嘴里喃喃应着,然后朝四周瞧。 “有人围过来了。你喝不喝酒?” “不喝……” “你呢?” 男人看着乐俊。乐俊有点困惑地抽动胡须,一边点点头。 “那跟我来吧!和官差讲话太啰嗦了。” 说完他转身走掉。阳子和乐俊面面相觑,彼此点个头就跟着后面去了。 男人拨开靠拢过来的人群,在路上走着。他一副没有特别目的地的样子,一面到处东张西望,一面穿过群众,然后进了一间似乎是他中意的客栈。这是家漂亮气派的大客栈。对跟在后头的阳子和乐俊瞧也不瞧一眼,那男的钻进了客栈大门。阳子一看,回头瞧着乐俊。 “……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来都已经来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有话想跟他讲,你要不要回客栈去?还是谨慎一点比较好。” “没关系,走吧!” 乐俊爬上石阶进入门内,阳子也追上去。在店里,男人和跑堂正在楼梯底下等着。见到了阳子两人,他微微一笑爬上楼梯。 跑堂的领着那男人到三楼的房间。那是两间房并在一起的大房间,面向中庭有个阳台。房间很大,盖得非常豪华,布置也经过精心设计,连摆放的家具都是些奢华的东西,阳子忍不住有点畏缩。这比她曾经进去过的任何一家客栈都高级不知多少倍。 男人命令伙计送上酒菜后,立刻坐进一张像沙发的椅子,一副像是对这种等级的客店习以为常的样子。在点了无数蜡烛的明亮房间中一看,可以发现他穿着的衣服也颇为昂贵。 “请问……” 男人对着呆站在门口的阳子笑笑。 “坐啊!” “……打搅了。” 阳子和乐俊对看一眼,互相点点头坐下了。他们总是觉得不太放心。男人只是微笑着注视他们,并没有说什么。他们不知该如何应对,在房里东张西望之际,伙计备好酒菜送了过来。 “大爷,还要些什么?” 男人闻言挥挥手要伙计退下。伙计离开房间时,又命他将房门关上。 “要不要喝一点?” 被他一问,阳子摇摇头,乐俊也一样摇头。 “请问……” 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不过阳子想至少先起个话头,那男人却打断了她的话。 “你有一把好剑哪!” 目光投向阳子的右手,男人将手伸出去。阳子难以拒绝,不由自主地把剑交给了对方。男人握着剑柄轻轻拔出来。毫无困难地拔了出来。 没有理会惊呼着“怎么可能!”的阳子,男人检视着鞘和剑。 “--鞘已经死了。” “鞘死了?” “已经看不到奇怪的幻影了吧?” 阳子听到皱起眉头。 “……你说什么?” 对着紧张的阳子一笑,男人还剑入鞘。他慎重地将剑递给阳子。阳子收下后,轻轻握住剑柄。 “什么意思?” “就是我说的意思。你不晓得这是什么玩意吧?” “什么叫玩意?” 男人自顾自地从一个水壶状的玻璃瓶往杯子里倒满液体,举止毫不做作。 “它叫水禺刀。传说是由水铸成剑,由猿做成鞘,因此叫水禺刀。剑本身已是出类拔粹,但它还拥有其它的力量。剑刃会生出磷光,可以像水镜一样显现幻象。一旦操纵得法即可映出古往今来,甚至千里之外的事。不过要是意志薄弱,它就会不断让你看见幻觉。所以,要用鞘去封印。” 他微微倾斜杯子,看着阳子。 “鞘会变为猿猴出现。猿会阅读人的内心,但相同的如果意志薄弱,它就会读取主人的心然后迷惑他。因此,据说要用剑去将之封印。这是庆国珍藏的重宝。” 阳子不由得撑起上身。 “不过,这剑鞘已死。鞘的封印不见了,幻觉想必常来作怪吧?” “……你是谁?” “你们向党里递了文书吧?--把事情说来听听。” “难道,你是延台辅?” 男人浮出坏坏的笑容。 “台辅不在,有事就跟我讲。” 阳子忍不住气馁。他果然不是那位台辅。 “事情都写在信里面了。” “写是写,什么景王之流的。” “我是个海客,对这边的事情不太了解,不过……” 阳子看着乐俊。 “这位乐俊说我是景王。” “看来确是如此。” 男人很干脆地赞同了。 “你相信吗?” “我信不信都一样。水禺刀是庆国的重宝,为了消灭魔力强大的妖魔而将它封印起来,变成剑和鞘,使其纳入控制之下成为宝物,所以只有正统的拥有者才能使用。换言之,非得景王才能使用,因为将它封印的是好几代之前的景王了。” “可是……” “由于它们彼此封印,原本除了主人之外的人是拔不开的。虽然如今因为剑鞘死了,我才拔得出来,但是我就算拿着剑,也是连一根稻草都砍不断,要叫出幻象就更是办不到了。” 阳子直视着男人。 “你到底是谁?” --他绝不是普通人,竟然对庆国的事了如指掌。 “你先报上名字吧!” “我是中岛阳子。” 男人的视线转向乐俊。 “那上书的张清就是你啰?” 乐俊应了声“是!”赶忙正襟危坐。 “表字呢?” “乐俊。” “--那你呢?” 阳子瞪着他,但是对那男人毫无威胁作用。 “我叫做小松尚隆。” 对这个蛮不在乎地回答的男人,阳子目不转睛。 “……你是海客?” “是胎果。我的名字多半被人家读成‘尚隆’(大概是音读与训读的区别--archangel),不过所谓的多半也不过才几个人罢了。” “……然后呢?” “然后什么?” “你到底是谁?是台辅的护卫之类的吗?” 那男人“啊!”地笑了。 “若要说称号的话,我是延王。--雁州国国君,延。” 《月之影,影之海》第七章、第五节 阳子呆若木鸡了好一阵子,乐俊则是僵硬得连胡须、尾巴都竖起来了。 被人家一直盯着不放,他笑了。很明显地,他对这个情况是乐在其中。 “……延王?” “没有错。很抱歉台辅不在,不过我想我应该也帮得上忙。还是你们非找台辅不可?” 不是的。阳子说完这句话就接不下去了。他浅浅一笑,然后把手指浸在杯子里。 “还是话说从头吧!一年前,庆国的景女王驾崩了,谥号叫予王。这你知道吗?” “不知道。” 阳子说道,延王点头。 “舒觉是她的本名。她有个叫舒荣的妹妹,不知在打什么主意,竟然自立为景王。” “自立为王……?” “君王身边有麒麟,王是由麒麟选的,这你听说过吗?” “有。” 第44章 “予王留下一只麒麟,他就是景麒。你知道景麒的事吗?” “见过一次,是他把我带到这边来的。” 延王再次点头。 “予王逝世,庆国王位悬缺。很快地,景麒就选定了国君,在予王驾崩两个月后,从庆国传来了景王即位的消息。……然而没有想到,她只是个伪王。” “伪王?” 点点头,延王用沾过酒的手指在桌上写了“伪王”。 “王是麒麟所选的,未经麒麟选定而自立为王的就称为伪王。当国君即位之际,会出现种种的奇迹,但是舒荣却没有。不仅如此,反而妖魔横行、蝗灾肆虐,怎么看她都不像是君王。” “我还是不……” 延王伸手制止了正想发问的阳子。 “因为如此,显示她应该是伪王。调查之后才发现,自称为景王的就是予王的妹妹舒荣。她虽是予王的妹妹,但也只是个平凡女人,进不了王宫,因此也不足以动摇国事。我本以为不需要在意的。” 虽然满头雾水,阳子还是仔细地听着。 “不料她却出兵州侯城下,而且发布了景王即位的消息。人们无从判断真假,他们听到之后并没有理由怀疑,便都深信不疑。然后她又宣称诸侯共谋封城,不让她这个国君进去,人民信以为真就谴责诸侯。此时舒荣竟站出来号称向奸臣宣战,她招募新的官吏、军队,自告奋勇者络绎不绝。” 说着延王露出凝重的表情。 “原本予王即位前就花了很久时间,在位时间却很短,国家尚未自混乱中重新站起来,百姓对诸侯的怨恨很深。在九个州里,就有三个州被伪王军所占领。” “没有人持反对立场吗?” “有啊。不过,当有人质问为何麒麟不在,她就辩称景麒被诸侯藏起来了。更怪的是,不久后她真的让景麒现身了。她说是自己救出了被敌军抓起来的景麒,因为带出来的是兽形的麒麟,大家更不会怀疑了。就这样,剩下的六州里,有半数的三州又向伪王一方倒戈。” “她找到景麒……那景麒呢?” “应该是被她抓到的。” 难怪他没有来找阳子。虽然这不是最糟的状况,但阳子明白离最糟也不远了。 “那么,是那个叫舒荣的女人派刺客来找阳子的啰?” 乐俊问道。 “不可能的。妖魔攻击人虽然是常有的事,但却不会四处追杀某个特定的对象。除非是使令,那就另当别论。” “使令?” “国君可以使用重宝的咒力,麒麟则可以差遣使令。若要说有谁能派遣妖魔攻击某人,那就只有麒麟了。” 如此说来,景麒身边的妖魔就是他的使令了。阳子只明白了这件事,乐俊却很明显地紧张起来。 “难道……” 延王重重地点头。 “虽然不可能,但却没有其它解释。攻击景王的应该是麒麟的使者,以及使令所召唤来的山野妖魔。” “我的天哪……” “再仔细想想,舒荣不可能有维持军队的门路和金钱,因此背地里应该有人在供给她大量的军需物资吧!既然搞到连使令都出动,躲在背后的就是某国国君了。” 阳子看看延王再看看乐俊。 “……为什么?” 延王回答了她。 “你了解麒麟这种生物吗?” “是种灵兽,会选出君王……” “正是。麒麟像是妖怪却又不是妖,应该说更接近神。本身虽是动物,但经常化为人形。他们个性善良,是充满慈爱的生物。虽然孤高不群,却厌恶争斗。他们尤其怕血,碰到血就会生病。因为他们绝不会拿剑作战,为了保护自己就会派出使令。使令就是和麒麟交换契约成为仆人的妖魔,他们无论如何都不会自做主张去攻击人类,因为那违背麒麟的本性。” “所以呢?” “所以啰!国君是麒麟的主人,麒麟绝不会违背国君。虽然麒麟这种生物不会对人存有加害之心,但君王命令他的话就另当别论了。既然使令会攻击你,必定是君王这样命令麒麟,除此之外别无可能。” “那……会不会是那位叫舒荣的也有养一只麒麟?” “不可能。一国只会有一只麒麟,他要做的就只有奉国君为主人,去寻找国君而已。” 如此说来,真的有某国国君想要阳子的命了。 这时阳子想起来了。 那个在山路上遇见的女人-- 她看起来像在哀悼妖魔的死。会不会是因为那只妖魔是她的使令呢?鹦鹉命令她杀了阳子,她即便流着眼泪却仍然遵命地挥刀。如果那只鹦鹉是君王,那个女人是麒麟的话,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那是哪一国呢?” --到底是哪一国的国君? 延王看着其它方向。 “答案呼之欲出了。” “哦?” “只要景王在我的范围之内,我不会让他动你一跟毫毛。重点虽然在于景麒,不过他毕竟是麒麟,不至于轻易遭到杀害。如此一来,下令暗杀景王的国君是谁,不久后应该就会揭晓,因为上天不会放过他的。” “我不太明白。” “不用去管他。等他的国家衰败,就知道是谁下令的了。” 延王低沉浑厚地笑着。 “不过,景麒被抓到庆国,我们一定得要把他救出来才行。因此为了保护你的安全,有必要请景王到安全的场所。可以出发了吗?” “现在立刻吗?” “可以的话就是现在。要是行李还在客栈,倒也还有空去拿一下。我希望你到我的住所来。” 阳子看着乐俊,乐俊点点头。 “你最好去吧,阳子,那里比任何地方都要安全。” “可是……” “你不用担心我,快去吧!” 听了乐俊的话,延王大声笑道。 “就算多你一个客人也无妨啊!不过是破破烂烂的旧房子罢了。” “这怎么好意思。” “那里都是些不灵光的家伙,你不介意的话就来吧!这样景王也比较安心。” 他的住所就是关弓的玄英宫吧!阳子愣了一下,延王竟然把那里说得像什么破屋一样,然后她看着乐俊。 “走吧!我不放心你留下来。” 乐俊有点僵硬地点点头。 《月之影,影之海》第七章、第六节 延王走到城里偏僻之处,撮指尖吹个口哨。 到关弓用步行得再花上一个月,而且晚上不能出城,阳子心里还在想不知他要怎么离城去关弓,只见像在回应他的哨声般,有影子出现在围墙上。那是两头仿佛发出淡淡光芒的老虎,长了黑条纹的白皮毛随光线微微变色,色泽不像珍珠那么浅,又不至于太深。黑色蛋白石般的眼珠让人难忘,尾巴长得非常的长。 就像当初横度虚海的那个夜一样,骑着老虎、奔驰在高挂着半月的夜空,阳子一行朝关弓前进。 好怀念的感觉。蓦然回首,竟然已经流逝了如此漫长的光阴。她骑着景麒那只叫做骠骑的使令飞向海上时天气还很冷。那时的阳子对什么都很无知,不管是对景麒,抑或是对自己。 如今,世界已入夏。热雾弥漫在夜气中,老虎周围没有风,一片死寂。 和越过虚海那一晚相同的夜景,在飞天兽的脚下泼洒开来。雁国的夜好明亮,里和庐形成小小的星云,就像虚海一样。 “阳子,那就是关弓。” 当紧抓着她背后的乐俊用细小的前脚指着前方时,他们差不多已经骑了两个钟头了。 乐俊所指的方向什么也看不到。看不见城市的灯光,那里只有深邃的黑暗。正想开口问在哪里,阳子就明白是自己弄错应该看的东西了。乐俊指的不是黑暗中的某个东西,而是在指黑暗本身。 “……不会吧……” 沐浴着半轮月光,下方的深海如森林的轮廓般微微泛白,就像海浪一样,其间散布着无数的灯火。--这幕夜景被挖出了一个黑黝黝的深穴。 不,那不是洞穴。半月衬在背后,那是个黑色剪影。虽然它挖开夜幕,看起来像洞,却并非洞穴,反而该用隆起来形容…… “……是山。” --竟然有这样的山啊! 身在里的人(原文这里少了“的人”二字。书上其它地方还有个别不通的句子,录入时进行了修改,不再一一说明。--archangel)看起来不过是个小点的高空之中,那座山竟然高得还必须要仰望。 --高耸插天的山,乐俊曾经说过。 没想到,真的有和天一样高的山啊! 刹那间,她惊觉自己是多么渺小的生物。 那山巍峨屹立,有如顶天立地之柱,自平缓的坡地间向空中伸展的姿态,就像一捆长短不同的笔竖立起来。细窄险峻的山顶几乎全被云围绕,遮住了形状。 形成影子的岩石表面,就如同一堵庞大的墙。 “……那就是关弓?那座山吗?” 她从脚下看到山边,发现那距离简直超乎想像的远,由此可见山的巨大。 “没错,那就是关弓山。每个国家王宫所在地的山都像那样。玄英宫就在那座山的山顶上。” 微映着月光的山崖轮廓是白色的,角度尖锐得近乎垂直。她想看看城的模样,山顶被云掩盖所以看不清楚。山脚下则能见到有一、两个光。 “那个光是关弓城。” 既然是首都,就应该是比乌号更大的城市了,那光却远得只剩下一个小点。 第45章 阳子发呆了好一阵子。 关弓看起来虽近,但就算是飞天兽的脚程,也不是随随便便就逃得到的距离。终于靠近了尖细的山峰,若不转动头部已无法一眼看到整座山,而且就算把头完全向上抬也看不见山顶了,这时她终于见到关弓城的轮廓。 关弓位在这座出奇高耸的山峰脚下微微隆起的丘陵地带,延伸出一道弧形。有这种庞大的山盘踞在背后,夜恐怕会很长吧! 她这么问乐俊,乐俊称是。 “我去过巧国的傲霜,就有这种感觉。傲霜位在山的东边,所以黄昏特别长。” “……喔。” 从上空看,关弓是个巨大的城市,脚下绵延出一片光海。而在她眼前的则是一望无际的山崖,垂直尖山上那层层叠叠的岩石表面寸草不生,即使黑夜中看起来都白白的。 走在前面的延王在山峰高处,一个从断崖上突出来的石地上降落了。 岩地的大小相当于一个小型体育馆的面积,看起来像把一整块大石头平平地削开一样。载着阳子他们的老虎紧接着延王降落在岩地上,先降落的延王转身露出笑脸。 “你们都没掉下去,平安地到了嘛。” 坐在这只不摇不晃、连风吹的感觉都没有的动物背上,怎么可能会掉下去?延王仿佛读出她的思考笑着说道。 “因为有的人会对高度头晕,有的人则因为太舒服而打起瞌睡。” 原来如此,阳子苦笑。 岩地的白石被削得很平整,可能为了止滑,上面刻了又深又细的纹路。岩地周围没有栏杆,她一点都不想靠过去看看。从地面到这里到底有多高,阳子简直难以想像。 连接着岩地的山崖上有大大两扇对开的门。延王转身往门走过去,在他到达之前,门从内侧打开了。 将这扇多半有她两倍身高的整块白石所做成、一望可知沉甸甸的大门给打开的,是两位士兵。其实她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士兵,只不过看他们身着厚厚的皮胸甲,猜想应是士兵罢了。 延王向士兵们点个头,接着回头看阳子二人,自己一边走进里面,一边用眼神催促他们快进来。阳子和乐俊穿过大门时,两名士兵轻轻行个礼,然后就到外面,朝在岩地上休息的两头老虎走过去。也许就像马一样,等一下要喂它们喝水吃饲料,甚至帮忙刷一刷毛吧! “--怎么了?往这边走。” 延王看着阳子。她赶忙追着延王过去,里面是个宽阔的走廊。 头顶上挂着美术灯般的吊灯,光亮如白昼。看到连乐俊都惊讶得抖着胡须,想必在此极为少见吧! 穿过并不是很长的走廊,来到一间大厅,然后再从有如隧道的拱门底下爬上白色石阶。乐俊抬头看看这道楼梯,胡须泄气地往下垂。走在前面的延王回头说道。 “怎么了?不要客气啊!” “不是的。” 乐俊的脸抽动了一下。他的心情阳子也很明白。 “嗳,阳子。” 乐俊很小声地说。 “真的要爬上去耶!” “没办法啰!” 阳子这么回答,心里也有点无力。他们降落的那块岩地已经是山上很高的地方了,但是如今头顶上还有一段足以和超高层大楼比拟的高度。要爬上那段距离应该是一大酷刑吧! 不过阳子不打算抱怨,默默地爬上楼梯。不知为何,她拉住了乐俊的手。楼梯的段差不大,但楼梯本身很长。跟着延王爬上去,来到一层楼梯平台后方向转了九十度,再爬上楼梯就来到一个小厅,小厅里面有扇雕刻得很漂亮的木门。 一出了这扇厚重木头上刻着精美浮雕的门,就有和煦的风吹过来,带着浓浓的海潮味道。 “……啊!” 阳子不由得叫出声。门前是辽阔的露台,而且,他们就位在云的上面。 实在太不可思议了,明明才爬了几级阶梯,就到了这种高度吗?地板铺了白石,也用相同的白石做成扶手的露台下方,有白云的波浪拍上来。 --不,那是真正的白色浪花在拍打着,阳子瞪大了眼睛。 “乐俊,有海……!” 她忍不住大叫着冲到栏杆边。突出于悬崖的露台底下,有海浪高高地涌上来。一眼望去这里的的确确是在大海上,还有潮水的味道。 “有啊,天空里的啊!” 听到乐俊这么说,阳子回头。 “天空里面有海吗?” “没有海的话,就不能叫云海了呀!” 从海面上吹来饱含海潮味的风,一望无际的阴暗海水在露台下卷起波涛。从栏杆探出身去,可以窥见海底的光,就如同虚海一样,不过她晓得那个光是位于遥远下方的关弓灯光。 “真奇妙……水为什么不会掉下去?” “云海的水若掉下去,大家不就糟了?” 嗤嗤发笑的人是延王。 “喜欢的话,我会要他们帮景王准备有露台的房间。” “呃……” 不知该如何称呼,阳子只好这样叫他。 “能不能请你不要叫我什么景王?” 延王好笑地扬起一边眉毛。 “为什么?” “总觉得……好像在叫别人。” 延王闻言轻声笑了。他正准备说些什么时,突然抬头看天空。跟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只见一道白色细光划过。 “应该是台辅回来了。--来吧,阳子。” 说完延王转过身去。露台左后方有道向上的短石阶。跟着前头的男人走上去,接着阳子目瞪口呆地望着远方。 陡峭山峰座落在正中央的岛状地形里,有无数建筑散布在月光照耀的白色断崖上。奇石绵延在有如水墨画的山峦之中,树木的枝桠自岩石表面伸出,还能见到几个细小的瀑布。 在山崖上,有的房子像宝塔,有的房子像楼阁,迴廊则将这些屋宇纵横连贯,构成一整个建筑。 仿佛占据了整座山的巨大城堡,就是雁国的中心,延王的住所--玄英宫。 《月之影,影之海》第七章、第七节 进了屋子,阳子二人被像是男女仆佣的人所包围,带离了延王身边,硬推进里面的房间。 “呃……” “这是……” 女官面无表情地看着狼狈不堪的阳子和乐俊。 “请在这里更衣,热水马上就来了。” 看来似乎是不想让他们一身邋遢地在宫里乱跑。虽然一头雾水也只好答应,用送来的澡盆洗净身体。她和乐俊轮流在屏风后面洗完澡再到隔壁去,大房间里的宽桌上已经准备了新衣服。 “要穿这个吗……?” 乐俊一脸不高兴地拎起质料精美的衣服检视着。 “这是男装嘛!他们以为你是男的吗?还是延王明知道你是女的却开你玩笑啊?” “好像也有乐俊的呢!” 阳子说道,结果乐俊垂头丧气。 “事到如今也没办法,这副德性要拜见王公贵人实在太失礼了。” 严格说起来他的确是裸体,阳子心里一面想一面将衣服交给他。回想起曾经在大路上遇见的动物,有穿衣服的并不少。乐俊心不甘情不愿的,她光是想像就觉得好笑。 阳子目送垮着肩膀、拖着尾巴走进屏风的乐俊,自己也换上帮她准备好的衣物,那是成套的宽松柔软薄布长裤、薄薄的短罩衫和一样薄的袍子、织了精巧花样的长上衣。 布料多半是丝绢,光滑的触感让习惯了粗布衣裳的皮肤痒痒的。她绑好绣花腰带的时候,门打开出现了一位老人。 “更衣完毕了吗?” “好了……不过还有我同伴。” 她正想说再等一下,这时屏风动了动。 “没关系,我可以了。” 回答的声音很低沉。阳子吓一跳。她看着自屏风后面出现的身影,半晌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 “……你是……乐俊吗?” “是啊!” 他点头一笑。 “对了,这模样你还是头一次看到吧!咱是如假包换的乐俊啊!” 阳子不知如何是好。她终于明白上次抱着乐俊的时候,乐俊为何要她庄重一点了。 “我忘了这里是超乎我理解范围的地方了。” “没错。” 他笑道,看来是个年级约二十岁出头,长相端正的人类青年。以他的中等身高来看是有点瘦,不过仍是个身材正常的男人。所谓的“正丁”,就是指成年男子的意思。 “只是动物怎么会讲话呢?咱说过自己是半兽啊!” “……话是没错啦。” 阳子脸上快喷出火来。他不知说过多少次半兽、正丁的,自己都没去注意。不但抱了他,投宿时还同住一室。记得很久以前,他好像还帮自己换过睡衣。 “阳子你虽然能干,可是很粗心哦。” “我也这么想……你平常干嘛不维持人形啊?” 她有点埋怨的问,乐俊叹口气。 “一想到要穿戴整齐,咱就肩膀酸痛,不料今天真的得要打扮的人模人样……” 他嘟嘟囔囔的声音一副可怜兮兮,阳子轻声地笑了。 阳子他们被老人领着走过长长的走廊,终于来到一个大房间。落地窗敞开着,因此有一股海水的味道。延王从面海的露台上转过头来。他也换了一身衣服,不过和阳子他们穿的袍子没什么差别。阳子他们的衣服其实算不上有多好,因此延王的服装也算俭朴,可见他本性不爱摆架子。 延王边走进房间边苦笑道。 “换了衣服吗? 第46章 我这些家臣就是喜欢讲排场,要是不乖乖照做,他们就会唠叨个没完,不好意思。” 阳子心想延王未免太好说话了吧!不过听他语气含笑,自己也只好微笑以对。 “乐俊,你可以把那玩意脱下来啊!” 听到这句话,乐俊这位年轻人露出硬梆梆的笑容。 “谢谢不用了。--台辅呢?” “马上就来了。” 刚说完门就开了。门一打开,风吹进来,房间就充满海潮味。 “你回来啦?” 门的内侧都有个屏风,从屏风背面现身的是位金发的十二、三岁少年。 “情况如何?” “他们应该还没有上到王宫……真难得,有客人啊?” “不是我的客人,是你的客人。” “我的?不认识。” 少年歪着头看向阳子二人。 “喂,你们是谁啊?” “讲话别那么粗鲁。” “我哪会讲什么客套话?” “你会后悔的。” “哦?你终于要讨老婆了吗?” “别开玩笑。” “……那,是你娘啰?” “如果不是我老婆、不是我娘,你就不想有礼貌吗?” 叹着气说道,延王回头看愣在一边的阳子。 “很抱歉,他是个不懂礼貌的家伙。这位是延麒。六太,这位是景国女王。” “啥?” 少年叫了一声接着倒退跑开,然后才抬头看阳子。阳子忍不住噗哧地笑了出来。这也许是她度过虚海以来头一次笑出声音。 “早说嘛!你真是恶劣。” “是你懒得听吧?旁边这位是乐俊先生。” 轻轻笑了一下后,延王表情一凛。 “庆国的情况如何?” 少年闻言也正色道。 “纪州似乎已经沦陷了。” 乐俊将“纪州”二字写给她看。由于语言是自动被翻译好的,因此她还是必须依赖笔谈。口语方面翻译起来虽然没有问题,但把自读出来就有困难了。 “这样一来只剩北边的麦州。舒荣仍旧待在征州,她的军队又增加了,如此一来,王师难以抗衡。” 乐俊写下“王师”,指的是国君的部队。 “伪王军正在朝麦州前进。麦侯军队有三千,再怎么样也抵抗不了吧!这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他说着坐到桌子上,拿起放在上头的果子来啃。 “--你在哪里找到景王的啊?” 延王将事情大略说了。延麒一语不发地听着,表情凝重。 “笨蛋啊!竟然要麒麟攻击人。” “暂且放过幕后黑手也无妨。重点是至少要救回景麒。” 延麒对此表示同意。 “最好快一点。要是他们察觉景王在此,难保不会遭到毒手。” “等等……” 阳子插话道。 “我还是不懂。” 延王扬起一道眉。 “我是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被带来这里的。延王说我是景王,那就算是好了,说有某国的国君想要追杀我,就算也是好了,但我不想当什么景王啊!我不是为了让你承认我是景王才和你联络。我只是不想被妖魔追、不想被巧国士兵追,想要知道回倭国的办法,才来请求延王帮助的。” 延王和延麒面面相觑。沉默笼罩了好一阵子。最后开口的是延王。 “阳子,你坐。” “不用了。” “你坐下,我得请你听一个长长的故事了。” 《月之影,影之海》第七章、第八节 “该从哪里起头呢?” 延王说道,然后向别处眺望了半晌。 “有人,就有国家,就需要治理国家的人。对吧?” “是。” “在这里有君王,由一国之君来统治。然而执政的人是国君,他的施政却未必能满足百姓的期望。权力使人傲慢,国君往往是摧残百姓的人。国君不见得都是坏的,可是国君一旦握有权力就不再是百姓,渐渐就不懂百姓的心声。” “听说延王是稀世的明君。” 延王苦笑。 “我不是要说这个,你别急。--如果君王迫害百姓,那百姓要如何得救呢?” “其中一个方法就是叫‘民主主义’吧?” 说这句话的是延麒。 “由百姓选出合乎自己利益的国君,不合利益的就要他下台。” “正是。” 延王继续说道。 “在这里,用的是更特殊的方法。要是国君迫害人民,只要叫不会迫害百姓的人来当国君就行了。这就要靠麒麟。” “麒麟会代替百姓选出国君?” “这么想也没有错。这里有所谓的天意。天帝从天上创造出大地与国家,定下世界的准则。麒麟依据天意选择君王。颁布了天命,才会有君王。” “天命……” “君王应该要保护国家,拯救人民带来安定,麒麟要选有能力做这些事的人,选中之后让他即位。也就是说,上天透过麒麟来让明君登上王位。有些人称呼我为明君,那都是假的。每一个国君都有成为明君的资质。” 阳子没有应声,一语不发。 “然而,不管是倭国、汉国都有许多人被称为明君,但是总的看起来国家却并不和平,这又是为什么呢?” 阳子微微斜着头道。 “因为即使是被称为明君的人,也可能因一念之差而走上歪路。就算不会走歪好了,不管什么明君迟早都会死,死后的继任者却不见得是明君。--我说的对吗?” “正是。那么不让明君死掉,让他当神不就好了!如此一来,问题就解决了一半。即使他死了,不让他的子孙世袭王位,要麒麟去选就行了;再者就是监督他不要走上歪路,这样不就行了。--对吧?” “话是没错啦……” 延王对着某个东西点一下头。 “如今,雁州国被托付到我手中,选我当国君的是延麒。一个人不管多么渴望、多么努力,没被麒麟选中就是不能当王。麒麟凭着直觉选择国君,就像男人选择女人,或是女人选择男人一样。我是个胎果,并不是生长在此地的人,但即便像你我这样不知君王为何物的人,被麒麟选中了就是君王。天命已下达,这是不可改变的。” “我也是吗?难道不能回去吗?” “想回去当然可以回去,但你依旧是庆东国的国君。你无法否定这一点。” 阳子低着头。 “麒麟会和自己所选的君王交换盟约,发誓绝不离开他身边,绝不违背他的命令。等到国君即位,就在国君身边担任宰相。” “延麒也是宰相?” 阳子看着盘腿坐在桌子上的延麒,延王微笑道。 “你别看他这副德行。虽然看了延麒之后你可能会更糊涂,不过麒麟是种本性慈悲的生物,只能行正义与慈悲之事。” 延麒挤眉弄眼。他的主人苦笑说道。 “台辅的建议都是正义与慈悲的谏言,但是,光凭正义与慈悲却不足以治国。我有时会不顾延麒的阻止做出不慈悲的行为,但是为了国家的正义,我不能罢手。若光对延麒所说的言听计从,国家是会灭亡的。” “……是这样吗?” “举例来说,现在有个罪犯,一个为钱杀人的罪犯。这罪犯有个正在挨饿的妻子,于是延麒要我救救他。然而,纵容罪犯却是乱了国纪。虽然遗憾,我还是必须将犯人论罪。” “……是。” “假设我命令延麒去杀了犯人。虽然麒麟是做不出这种事的生物,但最后他还是会一边抱怨一边去杀了对方吧!因为麒麟对君王的话绝对地服从,绝对。麒麟不能忤逆君王的话,即使命令他去死他也一样,如果真的这样命令他就不会违抗。” “那他只是选中你而已,你被选中之后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 “这就是困难的地方。正义与慈悲是上天的意志,老天爷希望我们用正义和慈悲来治理国家,于是经由麒麟来达成。可是单凭正义与慈悲又不足以治国,有些事明知不公正、不慈悲还是得做,然而超过限度就会失去天命。” 阳子默默看着延王。 “为了国家必须行不慈悲之事,但太过不慈悲则失去君王的资格。总而言之,君王不过是向上天借来王位罢了。当君王误入歧途,失去天命,麒麟就会生病,这种病叫做‘失道’。” 阳子注视着延王写在空中的文字。 “它是因君王迷失正道而使麒麟生的病。国君若能改正错误那就好,否则麒麟的病无法痊愈。问题是,人的本性不是说变就能变的,麒麟罹患失道病后因君王而痊愈的例子少之又少。” “治不好的话会怎么样?” “一直下去就会死。然后,麒麟死了君王也会死。” “会死?” “人的生命很短。君王之所以长生不老,是因为他入了仙藉。君王是神,因此不会死。让君王变成神的是麒麟,因此麒麟死了君王也会死。” 阳子点点头。 “要医治麒麟,除了洗心革面外还有一个方法。” “什么方法?” “那就是放麒麟自由。最简单的做法,只要君王自己去死就行了。就算君王死了,麒麟也不见得会死。” “这样麒麟就能得救吗?” “可以。……景麒就是如此。” 说完延王轻叹一口气。 “庆国前任女王是予王。即使是国君,本质仍是人,不可能绝不走错路。予王爱上了景麒,她不让任何女人接近景麒,以他的妻子自居,很爱嫉妒。 第47章 结果予王做得太过火,想把城里的女人都赶出去,甚至要把全国的女人都赶走。景麒想保护她们,却让予王变本加厉。当她打算杀了留在国内的女人时,景麒病了。” “后来呢?” “女王失道是因为爱上景麒,她当然不会愿意害死景麒,至少没有过分到那种程度。于是予王登上蓬山,自愿退位。天帝批准了,景麒便从她手中解脱。事情就是这样。” “她后来呢……?” “成为君王的那一刻就等于死去再重生为神,既然不是君王,也就无法继续活着了。” 庆国前任国君就因此而死。 “你已经被景麒选为国君,虽然要正式即位还得登上蓬山去取得天敕,不过交换过誓约和即位也没什么两样了。天命已经颁下,你就是景王,无论如何这一点都不会变的。……了解吗?” 阳子点头。 “君王有治国的义务。你要抛下国家回倭国去是你的自由,但失去君王的国家将会动乱,国家一旦动乱,上天则必定会放弃你。” “所以,景麒就会得失道病,然后我就会死掉?” “恐怕是的。况且,要说大道理的话还不仅如此。重点在于庆国的百姓。君王不光只是统治,他还要担起镇灾平妖的任务,否则将会有妖魔横行,风暴、干旱、水患成灾,瘟疫蔓延,人心惶惶。国土将会荒芜,人民饱尝痛苦。” “国家会灭亡吗……?” “没错。景麒之前一直没能找到予王,有段很长的空窗期。在那段期间,土地荒废民生凋敝。好不容易找到国君来即位,却仅仅在位六年,更不用提后面几年因失道而让国家失去和平,还引起那样的骚动。即使住得离雁国、巧国比较近的人可以抛家弃国逃出来,绝大多数的人们还是留在庆国。这段时期里,他们必定也被妖魔和天灾所煎熬吧!要拯救他们,方法只有一个。” “就是正统的国君尽快登上王位?” “正是。” 阳子摇头。 “我做不到。” “为什么?我认为你确实具备了王者之气啊!” “怎么可能……” “你就是你自己的主宰,你了解自己应负的责任。对不了解这一点的人再怎么解释君王的责任也是枉然,一个不能统治自己的人当然无法统治国土。” “我……不行。” “可是……” “尚隆。” 延麒责备地叫着。 “不要强迫她。景王想拿庆国怎么办,是她的自由。只要她对自己所做的事有所觉悟就够了,随她吧!” 延王叹了一声。 “你说的对。--不过,我只想拜托景王一件事,我虽然有心尽最大力量去帮助庆国百姓,雁国的国库却非取之不尽。请帮帮我的国家吧!” “……拜托让我考虑一下。” 阳子头低低的。如今她怎么也无法抬起脸来。 “请问一下。” 插话的是乐俊。 “攻击阳子的君王,各位知道是谁吗?” 延王看着延麒,延麒则别开视线。 “……你觉得是谁?” “这个嘛……咱猜会不会是塙王?” 阳子望着乐俊。这个表情不悦的年轻人乍看之下和好脾气的老鼠很难联想在一起。 “为什么?” “证据当然是没有啦!阳子曾经在山里跑来跑去日子过得很悲惨,攻击她的妖魔却不见得全都是麒麟的使令。话说回来,怎么可能有那么多妖魔住在山里呢?就算其中一半是使令,也未免太多了。咱不由得猜想,会不会是巧国走上歪路了?” 乐俊说完,延王点点头。 “有可能。塙王曾经强烈要求我们将从巧国逃到雁国的海客送回去。像巧国这样的国家,过去并非没有海客从那里逃过来,但这种情形还是头一遭。我觉得事态有异才叫延麒去调查,结果发现提供金钱给舒荣的是巧国的人,而且巧国也有动乱的迹象。这些都显示塙王正进行可疑的企图,然后昨天我得到塙麟失道的消息。” “塙麟失道?” 乐俊低声说道。豁达的脸上掠过一丝阴影。 “……那巧国要完了……” “难道不能做些什么吗?” 阳子开口,其他三人的表情都很黯淡。回答的还是延王。 “想要给塙王友善的忠告说起来简单,不过我们是见不到塙王本人的。就算见到了,塙王对本身的错误没有自觉的话也无济于事。唯一的方法,就是真正的景王接受天命递补悬缺的王位。虽然不知塙王为何要开始干涉庆国,但他的目的若是扶植傀儡君王以掌控庆国,如此一来或许就能让他的野心破灭,终止他愚蠢的行为。” 阳子被他那意在言外的眼神注视,抬不起头来。 “……请给我一点时间。” 《月之影,影之海》第八章、第一节 阳子被分配到一个天花板挑高的豪华房间。装潢就不用说了,上至家具下至桌上一应俱全的水瓶、玻璃杯,全都极尽奢侈之能事。房间宽敞,装了玻璃的窗户很大,还插花焚香,让来自巧国边境的农夫--乐俊看得头都晕了。 习于贫困之旅的阳子也一样,怎么都不对劲。她到房间后打算单独想想事情,但是在铺了锦缎、软绵绵的椅子上却老是坐不住;为了怕在上了漆、镶了贝壳的桌面印出一个个指纹,也不敢在上头托着下巴。 环顾房内,看见角落有个大约四叠半的小房间。她心想在那里应该可以放松一点吧!走过去一看,阳子轻轻叹口气。 当作隔间的是有着精细镂空雕花的窄折叠门,进去一步的地方就高起来,有丝质的帘幕垂在那里。帘幕半开着,可以看见台子上铺了丝被。竟然把四叠半大小的台子当成床铺,她只觉得可笑透了。躺在上面别说是想事情,连睡着都有困难吧! 无事可做,阳子打开了大窗户。落地窗的高度从地板一直到天花板,几何图形的窗框镶了彩色玻璃,窗外则是开阔的露台。 延王就像他所宣称的那般,给了阳子一个面向着云海露台的房间。 开了窗,传来潮水的味道,比焚香的味道好多了。阳子步向外面,铺了白石的露台环绕着建筑,大小跟个庭院差不多。 阳子走过露台,靠在栏杆上茫然望着云海。月亮斜斜挂着,即将沉入天上的海。 她一直注视着海浪拍打脚下的岩石,这时背后响起哒哒的脚步声。回头一看,是灰褐色皮毛的动物出现了。 “散步吗?” 她问道,乐俊听了苦笑。 “是啊。--睡不着吗?” “嗯。乐俊你也是吗?” “在那种房间里怎么睡得着?早知道留在客栈就好了,咱真是后悔。” “我有同感。” 阳子说道,老鼠笑出声音来。 “你这么说就不对了,阳子,你也有这样一座王宫耶!” 听到乐俊这样讲,阳子脸上浮现笑容。 “……我的确是有呢!” 乐俊过来站在她旁边,和阳子一起俯视海洋。 “庆国王宫在瑛州的尧天,叫做金波宫。” 这话题并不怎么引起她的兴趣,于是阳子漫不经心地随声附和一下。乐俊沉默了一下。 “--阳子。” “嗯……” “景麒被那个叫舒荣的伪王抓起来了对吧?” “好像是。” “如果塙王绝对不想让你即位,他还有一个办法。” “杀了景麒吗?” “对,景麒死了你也会死。虽然你并没有登蓬山领天敕,实际情形不知会如何,不过多半就是如此吧!” 阳子点头。 “我想也是。和景麒交换誓约后,我已经不再是人类了。我猜自己变得不太容易受伤,应该也是因为这样,还有语言能通、会使剑,甚至一开始可以和他一起越过虚海,都是这个原因吧!” “多半是的。景麒在敌人手中,为了保护你的生命就要--” “我不想听。” 阳子打断他。 “阳子!” “不是的,我不是在闹脾气。什么是君王、什么是麒麟,我都已经了解了。只不过,我不想基于救自己一命的理由而做出那样的决定。” “可是……” “你不要认为我是在自暴自弃。” 阳子微笑。 “自从我来到这里,无时无刻都在面临死亡,能活到现在,自己都觉得运气太好了。这条来到此地后就等于不存在的性命,我并没有那么珍惜。至少,我不想用那种方式去珍惜。” 乐俊喉咙发出咕噜声。 “因此,我不想为了珍惜性命而轻率地做决定。我明白大家对我期望很高,但如果为了满足大家的意愿而决定自我的生存方式,我承担不起这个责任,所以才要好好的考虑。我是这么想的。” 乐俊漆黑的眼珠向上望着她。 “咱真的不明白你为何如此烦恼。” “我做不来的。” “为什么?” “我知道自己是多么丑陋的人。我不是当国君的料,不是那种了不起的人。” “不会的。” “乐俊你是半兽,那我也是半兽。虽然外表乍看是人类,内心却只是禽兽。” “阳子……” 阳子握着露台的扶手,华贵的石块触感非常细致精美。眼中所见的是清澈的水,关弓的灯火透视过去就像萤火虫一样。海浪缓缓地拍打着,发出沉稳的声音。这美不胜收的景致,自己真的配不上。在尧天城里的那座金波宫必定也是同样美丽的城堡吧! 第48章 想到自己站在那里,除了害怕更觉得厌恶。 她这么说完,乐俊叹一口气。 “君王在被麒麟选中前就是凡人啊!” “就算被麒麟选中了,我仍然还是那样的人。我偷窃过,恐吓过,为了活下去我真的要胁过别人。我怀疑过别人,为了保全性命甚至抛弃过你、想要杀了你。” “延王说你一定可以的。” “延王不知道我活得有多卑鄙。” “你可以的。有咱这个差点被你杀死的人口中说出来,绝不会错的。” 阳子低头看乐俊。身高只到她胸前的老鼠从栏杆之间探出头去,凝视着天空中的海洋。 “我真的做不到……” 她一边看着云海一边低语,可是并没有人答腔。一只小手拍拍阳子的臂膀,她回头看,灰褐色的毛皮却已经转身背向她。 “乐俊。” “咱也会迷惑,迷惑并没有错。你好好想想吧!” 老鼠背对她走远,一面举起手来。阳子注视着那头也不回的身影。 “……乐俊,你并不知道全部的我……” 就在她低声喃喃说着的时候。 --我知道。 那并非阳子的自言自语。她反射性地抬头环顾四周,耳中却听不到任何声音。 --你并不是一直孤独着,我全都知道。 “……冗祐……?” --请登上王位吧!如果是你,一定做得到的。 阳子无法回答,一方面因为它和自己说话而惊讶,一方面也因为它话中的内容。 --小的斗胆违抗主命,尚请恕罪。 一说到主命,她就回想起之前景麒说过“要像不存在一样。”所以到现在为止,它才会没有回答过半句话吧! --她曾经乱发脾气叫它是怪物,还要把它拿掉。原因就是这样,都是阳子的错。 “我真是愚蠢到极点……” 这次的自言自语就没有回答了。 《月之影,影之海》第八章、第二节 翌日,被女官领着去吃早饭的阳子,用摇头回应询问的眼神。今天是老鼠形状的乐俊垂下头晃一晃胡子,延王和延麒则都露出些许气馁的表情。 “那是你的国家和百姓,随便你……” 延王带着苦笑说道。 “不过,希望你无论如何帮我们去救景麒,至于放弃王位的事以后再谈。为了国家,至少要保住景麒。--你意下如何?” 阳子同意延王的话。 “虽然我还没有得出结论,但对救景麒一事我毫无异议。--不过,要怎么做呢?” “只能力拼了吧!景麒似乎在征州,就在伪王军队之中。” “如果能救回景麒,我就能回去吗?我只有这个疑问。” 延王点头。 “麒麟可以引发蚀。你的躯体已经能渡过虚海,事情就简单了。如果你非得要回去不可,就算景麒不同意,我也保证让延麒送你走。” 他是个公正的人,阳子心想。他明明可以威胁我不当国君就不让我回去的。 “我才不要咧!到时候你自己去说服景麒。” 延麒叫道,延王对少年瞪了一眼。 “六太!” “你大概不知道吧?我就讲给你听。引发蚀会造成灾害。如果只有麒麟自己大概是刮刮风的程度,然而若是君王也在一起就会酿成巨灾,连另一边都会出现灾情。” “倭国也会?” “没错,那边和这边本来就不能够混在一起的啊!据说你来这边时的那个蚀造成巧国受灾严重,可是以君王越过虚海来说,那没什么了不起的。下次可能就没那么容易打发了!所以,我绝不会帮你做这件事的。” “如果真的要回去,我不会麻烦你的。” “我求你千万不要。” 她干笑着点点头,这时延王厉声说道。 “不过,阳子,就算你回到那边,也不见得安全。” “--这点我知道。” 只要塙王不松手,就还会由妖魔追着她吧!回去之际会引发灾害,等回去以后必定有人会受到妖魔袭击的牵累。阳子就像瘟神,即使明知不管对这边或那边而言,阳子回国都会带来麻烦,但她仍下不了决心。 “如果我在回家之前,先去讨伐塙王呢?” “不可以。至少我不会帮你。” “不行吗?” 延王点点头。 “这一点你要记住,有三项罪是君王绝不能犯的:一是违反天命悖离仁道,二是拒绝天命选择自杀,最后一个则是侵略他国,即便是为了平定内乱也不可。” 阳子点头说道。 “那你们呢?不是要去庆国夺回景麒吗?” “有景女王打前锋,就叫御驾亲征。我们不过是应景王的请求,助其一臂之力而已。” “我懂了。” 延王发出低沉的笑声。 “为了夺回景麒,吾等愿出借雁国王师,您意下如何?” 阳子苦笑着行个礼。 “有劳您了。--很抱歉,我老是说些让你们失望的话。” 延麒做个鬼脸笑道。 “是尚隆希望胎果的国君多一点,你不必替他操心。谁叫现在只有他一个。” “现在只有一个?” “现在是只有一个。以前好像也有几个,不过数目不多就是了。” “延麒你也是胎果吧?” “是啊,我还有尚隆还有泰麒,阳子你是第四个。” “泰麒就是戴国的麒麟吗?” “对,是戴极国的雏。” “什么叫雏?” “就是他之前还不是成兽。” “延麒你呢?” “我是成兽啊!麒麟变为成兽后外表就停止生长。” “这么说来,你比景麒还要早成熟啰?” “说得没错。” 他一脸得意地说着,模样很好笑。延王苦笑着不语。 “泰麒之前还不是成兽吗?” “对。” “过去式?” 阳子问道。延麒表情一沉和延王彼此对着。 “--泰麒死了。至少人家说他死了。如今戴国正处于动乱之中,泰麒和泰王都不知去向。” 阳子叹气。 “这里也是多灾多难啊!” “有人就会复杂,无可奈何。--他的名字……好像是叫高里吧!年纪可能和你差不多。” “男的吗?” “麒就是公的,他是只漂亮的黑麒麟。” “黑麒麟?” “你看过麒麟吗?” “只有人形。” “一般来说毛色深黄,背上是五彩,鬃毛是金色的。” “像你的头发一样?” “对,不过这不是头发,是鬃毛。” 原来如此,阳子心想。 “泰麒是黑的,像打磨过的钢铁颜色。他的毛色漆黑,背部说是银色啦……不过是带点变化的五彩。” “这很稀奇吗?” “稀奇啊!历史上的黑麒麟也很少见。好像还有赤麒麟、白麒麟,但我没看过就是了。” “喔……” “如果泰麒已经死了,泰王也不可能活着,这样一来,蓬山上应该会结出泰果--就是泰麒的果实,可是又没有结。” “泰果?” “结出麒麟的树就在蓬山上,一旦麒麟死去,同时也会结出长着下一只麒麟的卵果。要是泰麒死了,就会有新的泰麒,若是母的则叫泰麟;他的卵果就称为泰果。--不过,蓬山上没有泰果。换句话说,应该还活着吧!” “麒麟没有父母吗?” “没有,除非胎果则另当别论,因此麒麟没有名字,只有号。” “景麒也一样。” 延麒点头。她觉得这样好可悲。仿佛读出了阳子的想法,延麒故意装出一副苦瓜脸。 “麒麟是可悲的生物嘛!为了君王而生,没父母也没兄弟姊妹,连名字都没有,选出国君后还被他使唤。到了最后,连会死都是君王害的。结果咧,连个坟都没有。” 延麒往延王瞄了一眼,他的主人却望着旁边。延麒皱着眉叹口气。 “没有坟墓?” 阳子反问他,延麒露出一副完蛋了的眼神。 “不帮麒麟盖坟墓吗?” 延王苦笑着回答。 “怎么可能没有坟?他们会和君王一起合葬。只是没有尸体罢了。” “……为什么?” 因为是种奇特的生物,所以不会留下尸体吗? “别问了。” “也没什么好隐瞒的。--麒麟会将妖魔当成仆人,是因为他和妖魔订定契约,交换过契约的妖魔就会服从麒麟,听候差遣。等麒麟死后,尸体就让它们吃掉作为交换。” 阳子抬眼看看延王,然后又看看延麒。延麒耸肩。 “正是这样。听说麒麟挺好吃的。哎呀,反正死都死了无所谓啦!……你要是觉得可怜,就请你重视景麒,不要让他失望。” 阳子答不出话来。她突然又想到。 “难道塙王不怕让塙麟失望吗……” 谁知道,延王说着苦笑道。 “我不明白塙王在想些什么。” 延麒也再次耸耸肩。 “干涉他国内政会失去天命,这是千真万确的。明知这一点,塙王却还执意要做傻事,我想一定有他的理由。” “或许吧!” “明明知道做傻事只会给自己带来坏处,却还是有人一意孤行步入歧途,人类实在太愚蠢了,而且心里越痛苦就变得越蠢。” 阳子忽然心头一紧,于是点点头。 “……我好怕。” “害怕?” 第49章 “嗯。我觉得自己不可能办得到。” 延王轻轻笑着说。 “麒麟不会违背国君,所以不论你命令他做什么,他都不会说个不字。不要忘记自己是个愚蠢的人类,这样一来才能帮助你的半身。” “……半身?” “你的麒麟啊!” 阳子点点头,然后看着自己右边的位子。 那里只放了一把剑。 --水禺刀能映出过去未来、千里之外的事。 延王不是这么说过吗?那,如果她能支配水禺刀,不就可以知道塙王心里在想什么了? 《月之影,影之海》第八章、第三节 国家有两种军队,一种是交由州侯率领、驻扎在各地的州侯军,另一种是直接隶属国君的王师。 骑兵抵达庆国征州的州都维龙要花一个月。他们不放心得等上一个月才能去救景麒,因此特别将驾驭天马等可以在空中飞行的人集合在一起,组成一百二十骑的精锐部队,以此来突袭维龙。 延王和延麒都出去为此做准备,连午饭、晚饭都没回来。 阳子丢下无事可做的乐俊回到房间。她将剑摆在桌上,坐在前面。 阳子是剑的主人,理论上应该办得到,但是她对国君一事还在犹豫。她知道不容易,不过既然还在犹豫,就更应该要试试看。 她不知道刻意叫出幻象的方法,不过应该不难吧! 阳子来到这个世界前,有很长一段时间梦见水声,她告诉了延王,延王说一定是这把剑让她看见的幻影。多半是宝剑预知敌人将来袭,于是对主人阳子发出警告。 然而当时的阳子还没有见过景麒,也没有交换誓约,剑却依然知道阳子就是主人。 --是先有天命?还是先有选择? 阳子这样问延王。 是阳子背负天命生下来的?亦或是景麒选中她后,她才必须要承担起王位? 不知道。说这句话的是延麒自己。 “我才是完全搞不清楚,为什么要选择这个家伙。不过,我就知道是他。” 延麒说,选择君王就是麒麟的本能吧! 总而言之,对阳子来说,要让宝剑和意志连贯起来应该不是难事。 阳子在关了灯的房间中间拔出剑来,凝视着剑身。 --塙王出现吧! 阳子觉得,到目前为止剑始终都出现故乡的幻象,或许是因为她一心只想回家的缘故。 --我想知道塙王的真正企图。 因为下不定决心,所以她想知道什么是愚蠢的王。 剑身浮出了淡淡的磷光,光中出现浅浅的影子。开始听见水滴声了。她死命盯着影子,等待它成形。 出现了白色墙壁,装了玻璃的窗户,还有从窗口望出去的院子。她记得这个院子。这是阳子家的院子。 --不对,不是这个。 她用力复诵这句话,幻影消失了。看着面前失去光芒的剑身,阳子知道她失败了。 “不会一次就成功的。” 她讲出声音来说服自己,然后再次凝视剑身。虽然她从来不曾在一个晚上看见多次幻影,不过剑身比想像中容易地再次浮现出光芒。 然而接下来见到的还是阳子家的院子,不禁令人有点失望。她小心不让意识离开幻影,否则影子会像水面晃动一样摇来摇去。 接着看到的是阳子的房间。 --不对。 再下来是学校。 --不对。 她试了很多次,看见的都是另一个世界。家里、学校,连朋友家的影像都出现了,但宝剑就是不映出这边的世界。 难道它和剑鞘一样吗?阳子心想,和鞘中的苍猿一样难以驾驭。 此外还有个理由,因为阳子抛不下对故国的执着。想通这一点,她没有放弃。 阳子很有耐心地重复着,直到她终于在幻影中看见了这边的城市。 还来不及欢呼,她看出画面里是某个城镇的城门前方,有许许多多人躺在那里。 通向城门的大道吸饱鲜血变得泥泞,倒地不起的人们有的在痛苦呻吟,其间站着一个眼神阴沉的少年。 --不,那是阳子自己。 “……滚开!” 她急忙中断幻象。 那是午寮。在那里,阳子抛弃了乐俊。 明知是自己,她还是呆住好半天。自己的表情竟然如此阴郁。 阳子把剑放开。她意识到自己一副对剑感到害怕的模样,迸出了自嘲的笑。 --这就是如假包换的你啊! 苍猿如果还活着,一定会这样说吧! 那的确是事实,她没有资格避开眼光,而且必须要勇敢的直视。要是不好好看清愚蠢的自己,她一定会变得更加愚蠢。 再次握住剑柄,调整呼吸看着剑身。午寮城门立刻出现在眼前。 幻象中的阳子眼神真的很阴沉,一眼就看得出有多么自暴自弃。阳子正用那样的眼睛看着乐俊。 (我在犹豫该不该回去杀了他……) 有人从午寮城里冲出来,影像中的阳子急忙逃离现场。逃走的背影摇晃了一下,接着出现了山路。阳子凝视着自己背向那对亲切的母女。 达姐出现了,海客老人出现了。她甚至看到那几个押送自己却丢掉性命的男人,他们的家人在哭泣。都是海客害的!阳子听到他们怨恨的声音。 然后映出了河西城被妖魔袭击后的惨状。她看到排在午寮城广场上的尸体行列。还有蹲在某个城镇外墙下的庆国难民们。 阳子静静看着这些幻象。一边看着,她体会到抗拒幻象反而会让影像更疯狂。只要接受它、注视它,幻影就会接近阳子想看的东西。 看到王宫了。那里有个形容枯槁的女人。 “把女人赶出尧天!” “这不妥。” 唱反调的是景麒,她猜想得到那个女人就是死去的先帝予王。 “违抗旨意留下来的都是罪人,惩罚罪人有必要犹豫吗?” 语气坚持的予王只剩双眸还有生气,皮肤有如死人,削瘦的脸颊和青筋毕露的脖子都隐藏不住病容。阳子仿佛听见她的呻吟。瘦成那样,她一定很痛苦。因为很痛苦很痛苦,才会明知道愚蠢却还是忍不住犯下罪孽。 阳子看到荒芜的庆国。巧国虽然贫穷,庆国的困苦却更甚于巧国。她看见遭受妖魔攻击的里,看见在战火中燃烧的庐。被蝗虫、鼠患侵袭而变成荒地的农田,因泛滥的河水倒灌而淹没的田地里漂着几具尸首。 --只是失去君王,国家就会动乱成这样吗? 听过不知多少次的“国家灭亡”一词,充满存在感地在脑海中复生。她终于明白这个生活在祖国时毫无真实感的词汇,为何在此地会不断被提起。 接下来她看见的,是某个地方的山路。 《月之影,影之海》第八章、第四节 路上有两人,一个像死神般蒙着一块暗色的布,另一个有一头金发。他们身边有几只动物。 “请恕罪。” 说完捂起脸来的是金发的那个,也就是曾经在山路上遇见的那个女人。 (她果然是塙麟……) “你的确该对老夫说这句话。” 像死神的那个人将盖在头上的布放下,出现一张年老男性的面孔。皱纹很深,高大的身材和老人一词不太相称。他的肩膀上停着一只色彩鲜艳的鹦鹉。 “不成气候的丫头,可惜没能杀了她,不过要是在山里迷了路,八成也活不久。--只是没料到她已经交换过誓约了。” 男人冷冷的说道,声音完全缺乏感情。 “唉,也罢。再过不久,她不是会曝尸山野,就是会溜进里中被人抓起来吧!总而言之,台辅!” “在。”“下次不可再有这种事。为了老夫,你务必要解决那个丫头。” 老汉所说的“丫头”,多半就是指阳子吧!如此说来,这个男的就是…… (……是塙王……) “不过,她还真是个懦弱的小丫头啊!根本没有当君王的才干。亏你特地跑到蓬莱去,就只找到那样的主人吗?” 老汉说着,面无表情地转头看向一只动物。 那动物外表像鹿,不过额上只有一只角,勉强说起来可能接近独角兽。鬃是深金色,毛则是暗黄色;背部有像鹿一样的花纹,而且发出色泽奇妙的淡淡光辉。 “看来你的主运不佳,是吧?景台辅。” (景台辅……那他就是景麒啰……) 原来那样的生物就是麒麟啊! 这应该是自己被押解离开配浪的途中,在山里的一幕。那时阳子以为是景麒的人其实是塙麟,冗祐则看到景麒变成动物而叫了声“台辅”。 “既然不过是个小丫头,又何需将她放在心上?” 说话的是塙麟。 “巧国死了两名百姓。请您还是罢手吧!”她垂着泪仰望塙王的表情,和之前在山路上见到的一样。 “人都是会死的。” 相反的,主人的话语中则丝毫无法窥见情感。 “上天不会准许的。巧国一定会遭受报应,连主上也不例外。” “老夫早已决定要接受报应了,现在才说已经无用,老夫气数已尽。既然巧国要沉沦,那就让庆国也沉沦吧!一定要让景王也来作陪。” “您就那么恨胎果吗?” 塙王轻轻笑道。 “不是恨,是厌恶。你知道吗?在那边,小孩是从女人肚子里生出来的。” “我知道,那又如何?” “你不觉的龌龊吗?” “不。” 第50章 “老夫就会。胎果从女人肚子里生出来,就已经不是这边的人,他们不该在这里。” “上天却不如此认为,所以才会有胎果的国君,不是吗?违背上天的意愿才是龌龊的事。” 塙王闷笑。 “看来老夫和你的想法不合啊!” “是的。” “不过老夫是你的主人,你要服从老夫的命令。务必将小丫头给杀了,不能让她活着逃回庆国去。” “一个龌龊的小丫头,何必为她操心劳神?既然您说她只是小丫头,说她成不了气候,为何又宁可杀了她也不让她坐上王座?” “巧国旁边不需要胎果君王。” 冷酷的抢白让塙麟深深叹口气。 “……那您打算如何处置景台辅?” “把景麒交给舒荣。只要有麒麟在,诸侯就不会有意见。” “就算当场不说什么,也必然有所怀疑。景台辅被封印不能变成人形,也不能说话,怎么会有这样的宰辅呢?请您就此罢手吧!老天爷不会饶恕这样的罪过的。” “老夫并不要它饶恕。” “您的觉悟勇气可嘉,但是主上,您忘了您的百姓。” “是巧国百姓的命不好。等老夫死了,也许就会有贤君继位。眼光放远一点,这也是为民谋福吧!” “说这什么话……” 塙麟再次捂住脸。 “是老夫不够资格当国君吧!” 塙王淡淡的说。声音缺乏情感,仿佛他对一切都已死心。 “你和老天也都选错国君了。” “没有的事。” “正是如此。老夫在位五十年就结束。雁国五百年,奏国将近六百年。和雁国、奏国比起来,在朝时间的确很短,却已是老夫的极限了。” “只要您从今起改头换面,必定可以长长久久的。” “已经太迟了,台辅。” 塙麟深深低下头去。 “这个重责大任,老夫是搞砸了。虽然原本应该当个地方守卫终老一生的我,获得了意料之外的好运道,却是无福消受,也只能撑上仅仅五十年。” “请别说仅仅五十年。还有很多短命的君王啊!” “的确,比如予王。就算没有予王,庆国仍是个动荡不已的国家,比巧穷上好几倍。莽夫会说巧国比雁国和奏国贫困,但是聪明人就会知道我们比庆国要强多了。” “雁国和奏国也不是天生就很富饶的。” “老夫当然明白,所以老夫尽力了。然而,不只是我在进步,延王和宗王比我更进步,所以,大家始终都会说,巧国比雁国、比奏国还贫穷。换言之,就是老夫比不上延王和宗王。” “绝无此事。” “如今老夫已不想和延王、宗王竞争了。可是庆国不一样。庆国比巧国穷。要是新王登基,变得比巧国富裕怎么办?只有巧国一直都很穷,人家会说老夫是个昏君。” “所以您才要做这些足以丧失天命的傻事?” 塙王对塙麟的问题没有回答。 “从海客口中听说,倭国是个富有的国家,而从倭国回来的延王的国家也很富有。胎果和我们这些生长在此地的人不一样,既然那个胎果延王的国家可以如此富饶,我怎能不担心景王也一样?也许胎果有某种治国的秘诀吧!否则,又是只有老夫输了。” “您说这什么傻话。” 塙王微微苦笑。 “的确是傻话啊!--不过已经无路可退了。事到如今就算退也改变不了巧国的命运,无论如何巧国都将灭,老夫都将亡。既然如此,就把庆国的胎果拖下水!” --太可笑了! “你太愚蠢了!” 下意识地大叫出声,突然间幻象中断了。 阳子无力地放下了剑。 “……真是做傻事。” 不希望自己被抛在后面,却又不想费力迎头赶上,结果反而去拖累别人,这种情况很常见。的确常见,但是…… 已经有多少人受此牵连而失去生命呢?如果巧国真的灭亡,受害的人将难以计数吧! --人类是愚蠢的,而且越痛苦就会越愚蠢。 耳边又响起延麒的声音。 夹在雁国和奏国之间,对延王和宗王放心不下。他口中所说的仅仅五十年,对他来说不知是段多么漫长的岁月啊! 这是条有朝一日阳子也可能踏上的道路。庆国一样夹在雁国和奏国之间,阳子不敢说自己不会有和塙王相同的想法。 “……我怕。” 阳子喃喃自语。 “真的好怕……” 《月之影,影之海》第八章、第五节 她走到露台想吹吹夜风,那里已经有位先到者。 『乐俊。』 她叫了一声,在欣赏云海的老鼠转过身,轻轻扬起尾巴。 『你还没睡啊?』 『咱有很多事情要想。』 『想事情?』 乐俊闻言用力点头。 『想该如何改变你的心意啊!』 阳子只能苦笑。 她和昨夜一样站在乐俊旁边,靠着栏杆俯视云海。 『有件事想问你。』 『什么事?』 『你为什么希望我当君王?』 『不是希望你当君王,你本来就是君王,麒麟已经选中你了。可是你却想放弃王位,咱只是想阻止你。君王一旦抛弃国家,百姓、君王自己都会遭到不幸。』 『如果我当上君王,说不定会更加不幸。』 『不会的。』 『为什么?』 『因为你一定办得到。』 『……我不行。』 『你行。』 简短地说完,乐俊叹气。 『为什么你到现在还这么懦弱呢?』 『因为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事。』 阳子凝视着卷起的波浪。 『如果只有我一个人,我会去尝试,因为我自己可以负责,就算失败要付出生命我也不在乎。问题并不是这样。』 『庆国人民都在期待着回国的那一天。』 『没错,回到富裕、和平的国家。我不认为自己能带给他们这些。』 『延王不是说,只要被麒麟选中,每个国君都有成为明君的资质吗?』 『果真如此,庆国为什么会动乱?巧国为什么会动乱?就算有资质,要善用那份资质才是困难之处啊!』 『你可以的。』 『毫无理由的自信是种傲慢。』 乐俊倏地低下头去。 『我不是懦弱。如果我是毫无理由的缺乏自信,那你可以说我懦弱,但是我的没信心并非毫无根据。在这里,我学到很多事。其中最重要的,简单点说,就是我很笨。』 『阳子!』 『这不是故意要作贱自己。我真的很笨。认清自我之后,我好不容易才决心去寻找不笨的自己。就从现在开始,乐俊。从今起我想一点一滴去努力,让自己变成更有用的人。如果被麒麟选中当上君王,就代表是个有用的人,或许我也会试着把它当成目标。可是,不是现在。是在更久以后,至少等我变成比较不笨的人的时候。』 是吗?乐俊喃喃说道,离开了栏杆。他啪哒啪哒地在宽大的露台上走来走去。 『阳子你会害怕吗?』 『我很怕。』 『有重大的责任要加在你肩上,所以你才退缩。』 『……对。』 『那就快去救回景麒吧!阳子。』 阳子转身去看,乐俊正一个人踩着自己的影子。 『你并不是一个人做呀!麒麟是为什么存在?老天为什么不让麒麟当国君?你说你自己很丑陋,很卑鄙,你自己要这样说那就算是好了,但是,景麒选择了你,就表示对景麒而言,你的丑陋卑鄙都是必要的。』 『怎么可能。』 『只要补足了不是正好吗?只有你是不够的,只有景麒也是不够的,所以君王和麒麟才会被生成两个个体,不是吗?麒麟也算是种半兽。半兽阳子和半兽麒麟,不就是刚刚好吗?相信延王和延麒也是一样的。』 阳子低头不语。 『有的人当了君王就只是满心欢喜,你却会为百姓着想而惶恐,光从这点差别,你就有资格登上王位。』 『并不是这样的。』 『信任景麒吧!』 『可是……』 『你要更相信自己。如果五年后你会变得有王者风范,那从现在开始当王又有何不可?有必要在这个时候退缩吗?』 『可是……』 『景麒已经选择你为君王,表示当今世上没有比你更适合当景王的人了。天意就是民意。如今世上没有别的国君比你更能带给庆国子民幸福。想得更傲气一点好了,庆国百姓是属於你的,就像你是属於庆国的一样。』 『但……』 『如果想当个有用的人,那就登上王座当个有用的君王吧!那不也一样是当有用的人吗?君王的责任确实很重,那又何妨?赋予你重大的责任,才能让你成为更有用的人啊!』 『万一我不行呢?』 『只要你有心变成有用的人,不行也得行,因为麒麟和百姓都会是你的老师。有这么多的老师,你怎么还会笨呢?』 阳子望着海沉默了很久。 『……当上君王就回不去了。』 『你想回去吗?』 『我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 阳子点点头。 『说老实话,我并不认为那个世界有多好,而这里也不像我以前所想的讨厌。』 『嗯。』 『可是,我来到这里之后,一心一意想的就只有回家。 第51章 』 『……咱可以了解。』 『我有爸妈,还有家和朋友。如果真要问我他们是不是好父母、好朋友,我也不知如何回答,但这不光是他们的责任。因为我是个贫乏的人,只能培养出贫乏的人际关系。可是如果我现在回去,我相信自己可以做得更好。我相信自己可以一切从零开始,在我生长的世界里创造自己的立足之地。对过去那个愚蠢的自己,我真的很后悔,我想在那边重新来过。』 紧握住栏杆的手,有水滴了上去。 『就算不能重来,就算那里已经不是我该存在的世界,我还是很怀念。我连道别的话都没有说。如果我有机会做好心理准备,好好地向大家说再见的话,或许不会如此痛苦吧!但是,我却毫无准备就抛下了一切。』 『……这倒也是。』 『更不用说我到现在为止,始终是为了想回家、一定要回家而拼命,要我死心真的很痛苦……』 『嗯。』 『我知道现在回去的话一定会后悔,可是不回去我也一定会后悔。不论留在那一边,我都会想念另一边。两边我都想拥有,却只能选择一个。』 一个温热的物体轻触她的脸颊,将流下脸颊的东西拭去。 『……乐俊!』 『不要回头。现在有点不太方便。』 她迸出笑声,同时也迸出泪水。 『别笑。没办法嘛,如果是老鼠的样子手就够不到了。』 『……嗯。』 『听好,阳子。不知该选哪一个好的时候,就选择自己应该做的。这种时候,不管选哪一边都会后悔。既然一样会后悔,就选后悔比较轻的吧!』 『嗯。』 『选择应该做的事,没有放弃带来的遗憾至少轻得多。』 『嗯……』 轻轻拍着她面颊的手心好温暖。 『咱很想看看阳子会创造出什么样的国家。』 『……嗯,谢谢你……』 《月之影,影之海》第八章、第六节 进攻维龙的那天,借给阳子的坐骑是叫做吉量的生物。吉量是种长了白条纹的红鬃马,金色的眼睛很漂亮。骑马的方法则是从冗佑那儿学来的。 『阳子,你待在关弓也无妨啊!』 延王说道,阳子却不同意。维龙守军有六千多,她明白就算多一匹马也是好的。何况这是有关景麒的事,更是有关庆国的事,阳子怎么能躲起来。 在维持国家有五百年之久的延王和延麒面前,要开口说出『我愿意试试看。』需要极大的勇气。她对这个世界的一切都不了解,不懂国家的组织、执政的手腕。她知道自己没有当国君的力量。 所以她能做的,就只有硬着头皮试试看。如今有必要打仗,她就去打仗。总之,就从这里开始着手,所以她不能躲在玄英宫里。 除了阳子,还有一个拒绝躲起来的人,就是乐俊。虽然大家拼命要他留在关弓,他却不肯听。於是延麒就叫乐俊帮忙,陪着他出去。麒麟讨厌血,所以不能带他上战场,他就和乐俊一起朝庆国出发,到庆国各地去说服已经投降伪王军的州侯。 一百二十只动物在云海上奔驰。伪王军有两万多,其中五千集结在征州。延王说,原本单凭一百二十骑并非他们的对手。 『不过目标只有景麒,只要能夺回景麒就能争取时间。如果能让伪王军队怀疑起自己拼命保护的人竟然是伪王,那就更佳了。只要州侯里有三个人可以醒悟,情势就一口气逆转了。』 夺回景麒不过是第一步。 『一百二十骑的胜算如何?』 阳子问,於是延王笑了。(插花:虽说延王这家伙根本不懂得“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但以这么少的兵力挑战四十倍之敌,不愧是豪勇之士) 『我自认已集合了一群就算称不上一骑当千,也可算是一骑当十的人。再说云海上方的守备薄弱,因为他们能飞到空中的人有限。他们应该还不晓得景王就在我们阵中才对。为了不要走漏风声,我才会特地去接你。』 她想,所以延王才只身到容昌接她啊! 『这个嘛,也因为我对景王是何方神圣颇感兴趣啦!──我还以为难不成是舒荣到雁国来了。他们应该没料到我们仅仅派出一百二十骑,而且还是从云海上过来。──剩下的就交给景王了。』 『──交给我?』 『如果你能以气势威镇伪王军的话,事情就简单了。应该没有百姓愿意为了伪王而战吧!只要知道你才是如假包换的景王,军队或许还会主动交出景麒。』 我怎么做得到嘛!阳子叹气。 『不用迷惑。你是君王,别忘了这一点。虽然国君不过像个外表神气的仆人,不过可别让百姓们发现这一点啊!你要装出自己最了不起的表情。』(插花:某个不良男子要开始教坏小孩了@_@) 『到底要怎么样才能习惯啊!』 阳子再次叹口气。 『有自信或许做得到,但我就是没自信啊!』(插花:阳子太老实了,显然没有认识到尚隆的大老奸本质。“治世五百年的名君”的头衔,确实很有欺骗性。) 『哪儿的话。』 延王笑道。 『你就想,既然是麒麟选的,不满意就叫大家去找麒麟!』 阳子有点吃惊地看着延王。 『这是当名君的秘诀吗?』 『应该是吧!至少我是这样一路做上来的。叫他们有问题就去找延麒,再不满意就要他们自己去做啊!』 『……原来如此,我学起来了。』 实际上亲眼所见的庆国,比宝剑上的影像还要残破。即使隔着云海透明的水,,都看得出有多荒芜。明明到了应该看见农田结穗的时节,许多田地却像弃耕般闲置着。庐和里都像人死光了似地一片死寂,路上看不到行人踪影。有些地方真的被烧过,只剩下黑黑的烧焦痕迹。 她以为巧国很贫穷了,但庆国的贫穷更胜一级。那些聚集在城墙下的难民身影重叠在眼前,让她胸中好痛。大家一定都很想回家吧?她体会过那种没有遮风挡雨房屋的苦,所以她懂。 越过云海,眼睛注视着地面飞行了半天,阳子一行抵达征州州都维龙。维龙也位在一座山顶突出于云海之上的高山,山顶上的建筑就是州侯的城堡,景麒应该在这座城中的某处。(插花:城堡位於山顶,在正常世界中本来是易守难攻,但十二国有空降兵存在,高地的优势便荡然无存了。) 她远眺州侯城,只见有像鸟一样飞的黑影从城里飞出来,应该是守城的空中骑兵队伍吧! 所谓的战争,就是要杀人。到面前为止她只有人还没杀过,因为她心中一直没有勇气去承担人类的死。在她说要一起来的时候,已经有所觉悟。并不是说为了大义就不再看重人类的生命。她一定会将自己杀的人、杀了多少人牢牢记在心里。她知道,这是自己最大限度所能做的。 『没问题吧?』 延王问道,阳子点点头。 『不要犹豫。我可不愿意在这里失去好不容易才提起干劲的景王啊!』 『我没那么容易死的,因为我绝不轻易死心。』 阳子回答完,延王满脸讶异。然后他眼神露出笑意。 向着疾奔过来的骑兵,阳子宝剑出鞘。吉量毫不迟疑地奔向天空。阳子朝着城中飞出来的骑兵群冲进去。 《月之影,影之海》第八章、第七节 ──城中深处,被囚禁在重重保护网内侧房间里的,是一只动物。 『……麒麟。』 这就是麒麟吗? 黄色毛皮的独角兽。他并非是鹿,纤细的脚上铐着铁锁。麒麟用深色的眼睛望着阳子。走到他身边时,他便用带点圆形的鼻尖去碰阳子的手臂。 『……景麒?』 他听到了,於是直勾勾地看着阳子。接着他四肢一弯,身体趴在阳子脚边。 弯腰伸手去摸他,他也不逃。摸摸他金色的鬃毛,他则闭上眼睛。(插花:景麒你是猫吗??) ──这就是我的半身吗? 把阳子丢进这个命运、另一个世界里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动物。 『终於找到你了。』 阳子说道,麒麟的下巴靠向阳子的膝盖,像在点头致意似地摩擦了好几次。 再次抚摸一下鬃毛,脚边响起坚硬的声音。是扣住动物的锁发出的。 『等等,我马上放开你。』 阳子站起来面对锁,用剑的尖端从锁的正上方刺进去砍断。麒麟站起来,动作感觉不到体重。接着他不停地用头摩擦阳子的手。正确地说,是用角。 『……怎么了?』 阳子看着角,发现上面有些奇怪的花纹,大概手掌那么长的红褐色文字,很像是干掉的血的颜色。 『这要吗?怎么了?』 麒麟还是用角摩擦着,焦急的模样让阳子觉得不对劲。半兽乐俊会说话,在这个连妖怪都会说话的地方,身为最高等灵兽的麒麟不可能不会讲话啊? 对了,宝剑的幻象里不是有说过,『角被封印不能变成人形,也不能说话』。 轻轻摩擦角,麒麟就变得很安静。她用衣服下摆使劲地擦,却只掉了一点点,然后就没用了。她不解地仔细一看,发现细小的文字是刻在角上的。 阳子心想这东西对伤痕或许有用,於是把明珠从怀里掏出来,一边轻轻碰着一边去擦,痕迹明显地越变越浅。她重复了好几遍,痕迹变得很淡了,这时手臂之间突然响起声音。 『谢谢。 第52章 』 那是个怀念的声音。 『……景麒?』 麒麟微微眯起眼睛抬头看着阳子。 『感激不尽。有劳您了,尚祈见谅。』 阳子微笑。她难以忘怀那毫不谦虚的语气。 『只有您一个人吗?』 『延王帮我的。雁国王师正在外面抵挡伪王部队。』 『原来如此。』 点点头后,麒麟厉声叫道。 『骠骑、绒朔。』 仿佛自墙壁中滑了出来,两头野兽现身。 『在。』 『前去襄助延王。』 深深行个礼后,两头野兽消失了。 『你没事吧?』 『当然。』 麒麟对她点头。她觉得那傲慢的声调很有趣。 『角被封印,使令也就被封印吗?』 麒麟不是很高兴地低声嘟哝着。 『看来您学了不少……所言正是。很抱歉给您带来不便。』 『冗佑并没有被封印,所以对我没有影响。芥瑚和班渠呢?』 『都在。要召唤它们吗?』 『不用了。大家都平安就好,有空的时候再见面吧!』 『是。』 『啊,对了,有件事想拜托你。』 『请吩咐。』 『希望你解除对冗佑的命令。虽然我现在还不想要叫它离开。』 麒麟看着阳子,眨了两、三下眼睛。 『您变了。』(插花:也不想想是被谁害的?) 『嗯,这要向你道谢,多谢你的宾满。冗佑真的帮了我大忙。我想向它道谢,也有件事想问它。』 『有事要问?』 『对,我想知道冗佑怎么写?』 麒麟睁大眼睛。 『──相当奇怪的问题。』 『会吗?可是我总觉得好像不知道它的真名一样,心里很介意。』 阳子说完的时候,手上突然传过一阵抽搐感。 手指若有似无地动起来,在空中描出文字。 ──冗佑。 阳子淡淡微笑。 『谢谢你,冗佑。』 ──使令侍奉麒麟,也就是侍奉君王,你不需要对我道谢。 阳子笑而不语。望着阳子的麒麟眼睛弯成一条线。 『您真的不一样了。』 『嗯,我学到了很多。』 『说真的,我没想到还能再次见到您。』 阳子点头。 『我也是。──你为何不变成人形?』 『我不便在国君面前赤身露体。』 觉得他那遗憾的声调挺有趣的,阳子小声地笑了。 『那就去帮你找些衣服,总之我们先回去吧!不过在回到金波宫之前,先到玄英宫去当一阵子食客。』 阳子说完,麒麟再一次眨眨眼,当场跪了下去,背部随着动作闪耀出不可思议的光泽。 『承天命恭迎主上。』 他低下头,用角抵着阳子的脚。 『不离君侧,不违诏命,矢言忠诚,谨以此誓。』 阳子浅浅地微笑道。 『同意。』 对阳子而言,这是故事的开始。 予青六年春,宰辅景麒失道,疾甚。尧天大火疫疠纷至。政不节,苞行,谗夫昌。民忧以歌曰:天将亡庆哉。 五月上,王赴蓬山,准予退位。同月上,崩于蓬山,葬泉陵。享国六年,谥予王。 予王崩,舒王立,伪自号景王,入尧天。国大乱。 七年七月,庆主景王阳子立。 景王阳子,姓中岛,字赤子,胎果生也。七年一月自蓬莱国归,七月末伐乱,请雁国延王尚隆援讨伪王舒荣。 八月,登蓬山承天敕,入仙籍,是为景王。于尧天祀予王,重任六官诸侯,正朝纲,改元赤乐,赤王朝始。(插花;动画中,骁宗登基是“入神籍”,不知这神籍和仙籍是啥关系?) ──『庆史赤书』 《风之海迷宫之岸》 序章 下雪了。 厚重的雪片缓缓降下。 抬头望着白色的天空,无数淡灰色的影子渗入其间。虽想捕捉着色的那一瞬间,但却无法追上灰影的速度,眼睛追逐之处总是映射着白色的影像。 他看着一片片缓缓着于肩上的雪片。厚重的雪片看似有着绒毛般的结晶。一颗接一颗,从肩膀到手腕,再慢慢落于被冻到通红的掌心,化为一滩透明的水流。 因为寒冷,他的呼吸呈现出雪一般的素白之气。这白色的呼吸随着他的动作而环绕着小孩特有的纤细颈项。这景象看来更为另人感到寒冷。 他站在那里已经超过一个小时了。 露出的小手和膝盖,早就因冻的如熟透般通红而失去知觉了。即使抱紧身体拼命摩擦也无法产生任何一点温度,甚至无法意识到自己到底站了有多久。 这里是面向北方的庭院。 在狭窄庭院的一角,建有一个久未使用的仓库。寒冷仍可自土墙的裂缝渗入。 庭院的三面都各有一座房屋和仓库,另一边则用土墙围了起来。但像这无风且寒冷的时刻,这道土墙完全无法发挥任何的作用。 庭院里没有任何可称之为庭木的树木。每年接近夏至时这里还盛开着蝴蝶花,如今只有赤裸斑白的地面而已。 “真是顽固的孩子。” 祖母是从关西嫁过来的。至今也无法消去故乡的口音。 “如果他哭一下的话,还会招人喜欢一点。” “婆婆,请您别这么说。” “都是因为你们太宠他,所以他才会这么顽固。” “但是……” “最近的年轻人都太讨孩子的欢心,对孩子管教都不够严格。” “但是,婆婆…这样会感冒的。” “这点雪小孩子是不会生病的。--对了,到他老实承认错误为止,不然不准他进屋。” 他仍旧站在那里。 其实事情也不过是谁没有把洒到洗脸台垫脚石上的水擦干净这样微不足道的小问题。 弟弟说是他,但他说不是自己。 因为他知道自己确实未曾到过洗脸台,所以诚实的说出真相。再加上祖母常常教导他说谎是不可原谅的坏事,所以他无法说出自己就是犯人的谎言。 “老实认错的话就不处罚你。” 虽然祖母如此严厉的说着,但他只是重复的说着不是自己。 “不是你的话,那还有谁?!” 由于不知道犯人是谁,所以只能回答"不知道"。除此之外便没有其他的回答了。 “为什么这么顽固!” 从小他就一直被这样责备。逐渐…他自己也接受自己是个顽固小孩的说法。虽然还不明白顽固二字的含义,但他明白,由于自己是一个"顽固"的小孩,所以祖母很讨厌自己。 但也因为不明白,所以他流不出一滴泪水。 祖母希望自己能够认错,但自己一旦认错便就真成为祖母所讨厌的说谎者了。由于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他只有站在原处这一条路可走。 在他眼前横着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下面立着一块用来隔开客厅的玻璃屏风。由于屏风的一半都镶着玻璃,所以他能够清楚的看到客厅里祖母和母亲正在不停的争论着。 他为两人的争吵而感到难过。因为每次母亲都是败阵的一方。他知道接下来母亲又将会去清扫浴室,并在里面偷偷哭泣。 --妈妈,又在哭了吧 虽然脑子里这样想着,但他也只能徒劳的站在原处。 当他感到脚有点发麻的时候,便会抬起一只脚,将全身的重量移到另一只脚,这一瞬间他感到膝盖处产生一阵刺痛的感觉。脚尖已经没有了知觉。即使如此他也努力移动着自己的双脚,除了传来寒冷的刺痛感,还有雪片在膝盖上融化,化做水滴流入脚底的那冰冷的感觉。 虽然他还是个孩子,但也不禁发出深深的叹息声。 突然,一阵风拂过他的颈项。但并不如方才那般的寒冷,而是异常温暖舒适的感觉。 他望了望四周,在想是谁怜惜自己,为他打开了一扇窗户。 但就他视线所及,所有的窗户都如方才一般紧紧闭着。走廊下那扇面向自己的玻璃窗正映照着屋内的温暖馨和之气。 他抬起头,再次环顾四周,暖和的气流仍不停的吹向自己的这个方向。 当他将视线移至仓库边上的那一瞬间,他呆住了。 在仓库与土墙间有条细小的缝隙,有个白色的物体正那条缝隙间伸展出来。 那看来似乎是人类的手腕,从仓库阴影中伸出的这双裸露白皙的手臂不停的舞动着。 无法看见手腕主人的样子,他想或许它正藏在仓库的阴影之中吧。 一种难以言喻的奇妙感觉涌上心头。 仓库与土墙间的那道缝隙非常细小。昨天,弟弟还因无法取出落于之中的棒球而任性的哭闹,他和弟弟都算得上是身材纤细瘦弱的孩子,但也仅能将手腕探入其中。那手腕看上去像大人般大小。它的主人到底是如何进入缝隙之中的呢? 手腕宛如游泳般上下游动。当发觉那双不停舞动的白色手腕是在召唤自己时,他缓缓的移动着脚步。冻的发麻的膝盖,随着双腿的移动而发出只有自己能够听见的奇妙声音。 一想到温暖的气流是从那个方向吹来,他便莫名安心的不觉着有什么害怕了。 虽然他仍感到寒冷,仍感到迷惘,但他仍遵从着那召唤慢慢的走向那里。 覆于地面的白雪上,留下了他走过的小小足迹。 白色的天空渐渐融入黑夜之中。 短暂的冬日将步入黑夜。 第53章 第一章 1 无人能知生命是自何处而来,更不用说是非人的怪物了。 生命及意识都是突然出现于她体内。 清醒时,她已卧于白色的树枝之下,脑海中仅浮映着一个字眼。 ---泰麒 起身的瞬间,那个字眼已充满于整个大脑,满溢的同时,她已掌握住所有。 自己是为何物、为何而存在、还有什么是比这些更为重要的…。 ---泰麒。 撑起上半身,这个名字从她的脑子里溢出,进而充满了她的整个身体。 如同水滴归于大海深处般,她仰起身子,抬头闭紧双眼。满溢的泪水自太阳穴向后滑落,溶入她仍湿淋淋的头发之中。 移动着尚且无力的腿脚,脚底所触及的是湿润的土地及四散的金色碎片。 这些碎片方才还是包裹着她的壳。泥土所吸收的水分,是方才满注于壳中的羊水。她不久前才自这壳中孵化。包裹着她的金色果实从枝头落下,使她得以破壳而出。 她望着地上的碎片好一会儿,接着抬头看着上方。眼前是一片白色的树枝。白银般的树枝往上方努力延伸,就好像要吸住上空坚固的岩壁一般。 许多枝桠上正长着肉瘤般的金色果实。这些都是宿有各种生命的卵果。不用任何人教导,她便明白了自己不久之前也是与这些果实一样从这里生长出来的。 生命,就是这样诞生的。 ---泰麒。 她撑起已积蓄起气力的四肢,泪水再次滑落。 泪水可以保护初次接触到光线的眼睛不被刺伤。但对她而言,这滑落而下的温暖感触,皆是为了一个充斥于全身感官神经的字眼。 泰麒、泰麒,她不停的呼唤着,泪水不停的滑落。 突然站起时头发被树枝所纠缠住,她用有别于踏于泥土之上的四肢的双手所解开。 "孵出来了啊~" 突然传来的声音,使她往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 周围尽是一片昏暗的世界,只有头顶的少许树枝正闪着星星点点的磷光。 稍稍习惯这片黑暗之后,她发觉自己正置身于一个巨大的洞穴中。 在这巨大的--大到几乎无法形容的半圆形洞穴之中,有许多白色的树枝正垂于中央。确切的形容,那些几乎要掩盖住她身影的垂下的枝桠,其本身并非为枝,而是贯穿整个岩壁,就像是不知该往何处伸展般,自高高的天井中央向左右四处延伸的根。甚至于她的站立之处也都还有着交错复杂的细小枝节。 声音渐渐靠近了。 "好个女怪呀。" 她再次找寻声音的所在。 这次终于看清了,在她的脚边不远之处正站着一名身形伛偻的老婆婆。 老婆婆挺直身子都还无法及其她的胸口。高举着如同枯枝一般的手腕,老婆婆轻轻抚摸着她披散于背心之上的头发。 "是女的。" 说着,用手抚住她的脸颊。 "首是鱼。" 接着轻拍了下手腕 "上半身是人。" 在背中抚摸着的手,轻轻往下拍打着她的背筋。 "下半身是豹,尾巴是蜥蜴呀。真是一团糟。" 老婆婆轻轻按住她上下两处的背筋,用以缓和她的紧张感。 "哪,不要再这样哭了。--跟着老身来吧。" 她压低身子跟在老婆婆身后,每走一步,滑落的泪水就会润湿她所走过的土地。 花了很长一段时间走过洞穴后,她见到眼前有道连接天井出口的岩盘及自己脚旁土地的阶梯。 "就叫你汕子吧。" 老婆婆低声说道。 "汕、子!你今后就名为汕子了。" 她默默的听着老婆婆所说的话语,踏上了那狭小昏暗的石阶。 "姓氏为白,这是生于蓬山的女怪不变的定律。" 走过曲折蜿蜒的阶梯,她见到眼前出现刺眼的光亮。 "你好好记着!之所以赐予你姓氏,是因为你身负着重大的使命。" 她点点头,不用明说,她也明白自己所身负的使命是如何的重大。 她静静地爬着石阶,再次将这重大的使命深刻于心。突然、她的视野开阔起来。不知何时,原本狭窄的石阶变的宽阔起来。在她眼前是一个巨大的四方形穴口。 她停下了脚步。 自那穴口仰头望去,是一片淡淡的青色苍穹。在那苍穹之中有株不知是向何处伸长,眩目迷人的白色树木。只是见到这棵树木,她眼中的泪水刹然而止。 老婆婆轻轻拍着她的背。 "向天空去吧!" 她迈开脚步,开始她出生后的第一次奔跑。 踏上石阶,她向着阳光所在之处飞奔而去。即使强烈的光线刺的自己再次热泪盈眶,她仍向着树木的所在之处奔去。 当她还是根上的果实时,她所宿的是株根部细长,树干低矮粗壮的树木。而在长满青苔的巨大岩盘上有着另一株白色的树木,在它那好似朝向天空伸展的白色枝桠上,正结着一颗金色的果实。 "泰麒。" 这是她第一次发出声音。 在与孕育她的树木相对之处,正结着一棵小小的果实。这果实虽然小,但它终会成长到令人双手都无法合抱的地步。不顾阳光直刺皮肤的灼痛感,她用双手小心的捧着果实,将它靠在脸上摩挲。 泪水无法抑制的滚落。 "……泰麒。" 这就是汕子之所以生于此世间的重大使命。 2 黄海位于世界的中心。 虽说是海,但却没有水。那里所流动着的只有时间和风,除此之外就是无边无际的沙漠和树海。是一块被沼泽地和绵延的岩山环绕的土地。 在这黄海的中心高耸着一座绵延的山脉。它由五座高山组成,被称为五山。 中央的高山是崇高山,其四周环绕的高山分别叫做蓬山、华山、霍山和恒山。蓬山旧称泰山,因其不祥而改名为蓬山。蓬山之名至今已经沿用千年左右。 据说五山是西王母的山,蓬山是王夫人,对于剩下四座山的主人是谁诸说纷纭,有真有假。但无论怎样,可以肯定的是,五山是女神和女仙的土地。 五山每座都是突入天际的高山。其山脚地带如同黄海一样空无一物。只有风会从这里径直吹过,绿色的植物、岩石和水都只是随这奇异地形产生时的变动而连接起来的。 但在这蓬山的半山腰,却有座被称为蓬庐宫的小宫殿。这里是在蓬山----也是在五山生活的居民的唯一住所。 "……啊呀,是罂粟。" 祯卫低吟着弯下腰去。 那是因为她看见清泉上漂浮着几片罂粟的花瓣。 在祯卫身后两步路左右的小路上走着的蓉可也停了下来。漂浮于清泉之上的红色花朵显得异常美丽动人。 "是罂粟宛的花吗?" 听到蓉可的话,祯卫点了点头,用手将花瓣捞起。 "是乘着风来到这里的吧。----今天风吹的有点怪呢。" 蓉可点点头,抬头看着上方。 蓬山上奇岩遍布,特别是在这蓬庐宫的高台之上,满是苔藓的奇岩构成了好象迷宫一般的景象。 奇岩正如它的名字一样,有着奇异的形态,不安定的伫立着。其中高的甚至会比矮的要高出三倍之多。在奇岩间曲折穿过的小路也只能勉强容两位女性并肩走过。 在这样的小路上,祯卫停下脚步小心的捞起漂浮于泉水之上的罂粟花瓣。 她是一位女仙。虽然看上去只是个十八九岁的小姑娘,但光靠女仙的外表并不能判断出她们的年龄。对于自己是何时,因为什么缘故怎样升仙的,祯卫自己也不大记得了。但在这么长的时间里,有一件事可以确定那就是,即使是在五十多个女仙当中也无法找到像祯卫一样在蓬山住了这么久的了。 相反,蓉可是最新来到这里的女仙。她现年十六,是一个平凡农家的女儿,未曾沾染过世俗之气。十三岁那年她立下升仙的誓愿,断绝五谷每天前往西王母的寺庙朝拜。就这样持续了三年,终于在不久之前被准予满愿召上了五山。 因此,蓉可来蓬山的时间还很短。在结束了崇高山的修行后的她,来蓬庐宫的时间才不过半个月而已。然而就是这样的新人也觉着今天的风刮的非常奇怪。 "是有什么预兆吗?" 听到蓉可的猜测,祯卫歪着头想了一下。 "可在今天早晨八卦占卜时没有出现要发生什么事情的卦象呀。----不管怎样,先去挑水吧。" "是!" 蓉可把水桶浸入泉水之中。 泉水名叫海桐泉。在这似乎是从奇岩深处涌出的泉水上方突出的岩石平台上长满了茂盛的海桐花。 蓬庐宫中当然不止这一眼泉水。虽然没有人好奇到想去数一下其确切的数目,但像这样有名字的泉水的数目倒是很容易就能确定的。 蓬山上没有所谓的季节之分,在这里鲜花常年盛开。现在,海桐花那小小的白色花朵也轻轻落下,像小水沫般的浮于泉水之上。海桐花的芳香溶入水中,盛有泉水的水桶里也不停的向外散发着阵阵花香。 这些带有海桐花香的泉水,将被用于清洗位于蓬庐宫大真庙中的蓬山守护神王夫人的木像。 祯卫笑着叫住了正挑着水往大真庙去的蓉可。 "去哪里啊?" "啊?----是给夫人的……" 祯卫不禁笑了出来。 第54章 "大真庙可不是这个方向啊,还没记住该怎么走吗?" 蓉可看着眼前分为三股的岔路,脸微微的有点红。 "……是这样呢。" 奇岩和无数分岔的小路构成了蓬山错综复杂的交通网,确切点说,这蓬山其实就是一座迷宫。 知道正确道路的只有住在这里的人。这里的女仙能够从无数分岔的道路中选择出正确的路径,以前往洗衣的小河、洗澡的水潭、水泉或者是晒太阳的野地、花园、菜园以及散布于蓬山之上的宫殿。但是对于像蓉可这样的新手来说就另当别论了。 "怎么是这样啊……真复杂……" 祯卫笑嘻嘻的看着自言自语叹着气的蓉可 "这是为了护卫蓬山公呀,就别为这点不便抱怨啦。" 这样错综复杂的道路是用来对付入侵者的。 无论如何,人马也无法来到奇岩之上。虽然妖兽或许有这种可能,但除了几个特例之外,蓬庐宫是不许妖兽踏入一步的。而且奇岩间的小路极细,找寻蓬庐宫的人必须舍弃坐骑步行,才能进入这里。 但只要踏如一步便会迷失道路。 高耸着奇岩遮挡着视线,而行走于覆盖着潮湿苔藓的奇岩之中用石子铺成的小路之中,无数的岔道和隧道马上就会让人怀疑自己是否已经迷失了方向。 不熟悉这里而又不想迷失方向的话,就只有攀上生长着树木的高台才能勉强做到了。 "啊,果然是弄错了!" 位于迷宫深处的就是舍身木。舍身木的果实便是麒麟。 在这个世界之中,无论是人是兽,亦或是其他什么生物都是从白色树木上结出的果实中诞生的。但能结出麒麟的就只有这棵舍身木了。 蓬山是诞生麒麟的圣地。蓬庐宫以及住在这里的女仙也都是为了麒麟而存在的。麒麟就是蓬山之主,所以也被称为蓬山公。 祯卫对蓉可嘱咐道 "照顾麒麟的责任是很重大的。在任何地方也不会有像这么荣誉的工作。泰果孵化后就交给蓉可你来照顾,要好好的用心去做啊。" 祯卫的话让蓉可的眼里闪动着惊喜的光芒。 "是要交给我来做吗?真的吗?" 蓉可本没有这种资格的。 因为蓬山女仙的责任就是侍奉麒麟,除此之外的工作不过只是做做杂务而已。现在蓬山有了一只年轻的麒麟,像蓉可这样的新人一般是不可能被交予任何有关麒麟的工作。 祯卫微笑着看着蓉可 "但首先,你要把路给认熟啊。" "是!" 蓉可被赋予了重大的使命。 舍身木在前天结出了一颗麒麟的果实。是叫做泰果的果实。 对蓉可来说现在它还是一颗很小的果实。 泰果需要十个月才能成熟到孵出麒麟。刚出生的麒麟会是很让人疼爱的吧?在小麒麟的身边侍奉、照顾他,这光是想想就让人开心的受不了呢! 此时,不知从何处飞来的罂粟花瓣舞动着飘落于泉水之上。 3 伏身于白色树枝之下,汕子依住湿湿的青苔痴痴望着枝头的果实。 泰麒的果实要十个月才能成熟。 十月之后,由这泰果之中孵化出来的麒麟将成为汕子的主人。汕子不由得感觉自己在摘下果实的那刻,激动的泪水一定会浴满全身吧。 那真是无比快乐、无比自豪的感觉呢……汕子深情的抬头凝视闪耀着黄金色光泽的果实。然而、"那个"却于此时突袭而至。 刚开始汕子还没弄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大气震动,气流疯狂的卷涌。幕布般的红光开始在空中舞蹈,汕子不禁感到一股使身体战栗的恐怖。此时她脑中浮现出了“蚀"这一词。 突如其来的暴风将汕子的四足紧紧缠住,树枝也被刮的哗哗乱响。 汕子哀号着抱紧树枝,艰难的直起身体。在狂风中树枝如狂乱的鞭子一般把汕子的头发大把大把的抽掉,但为了果实她已顾不及这些疼痛,努力抬头望向枝头。然而,想要拼命守住果实的汕子眼前,空间扭曲了… "……泰麒!" 呼唤声被狂风无情的吹回砸向自己的身体。震动的大气扭曲的更加厉害,这异常扭曲的空间开始将树枝吞入其中。 "不要啊……!" 小小的金色果实也被其吸了过去…。这只能由汕子亲手摘下的果实已被从枝头剥离…… "来人啊!" 手臂被树枝刮到血肉模糊,但仍不顾一切的伸直追逐着那脱落的果实。但指尖与金色果实间的距离仍令人绝望的越拉越远。 "谁来阻止它啊!" 但汕子的呼喊最终从那寄托了全部希望而伸出的指尖前断绝了。 金色的果实沉入扭曲的空间之中,失去了踪影。 自诞生以来,这除呼唤泰麒之名以外的第一声便是如此悲戚的哀鸣、如此徒劳无力的哀鸣…… 一切是如此突然的发生,又是如此突然的结束。 汕子呆呆的望着头上的树枝。 再也见不到那金色的光芒了。那唯一的果实已消失无踪。 "汕子……!" 呼喊声自四面八方传来。只见众多女仙飞驰而至。 最先来到汕子身边的是好不容易赶到此处的玉叶。 "啊……汕子……" 她温柔的伸出手搂住汕子。 汕子禁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怎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玉叶紧紧抱住这刚还在孵化果实的女怪,轻轻的抚摩着她那散乱的头发、她那伤痕累累的身体… "偏偏又是在长出麒麟的这个时候…" 女怪扑在自己的怀中号泣。往往在果实孵化的十月中都一直守护在树下的女怪对麒麟的感情都是非常之深厚的。而如此重要的果实竟从自己眼前就这样消失掉,玉叶明白,此时汕子所受到的伤害是自己远远无法感受到的。 "没事的……" 她轻轻拍着汕子的背脊。 "不要再哭了,汕子。……一定会找到泰麒的。" 玉叶用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小声说着。 "我会尽快将泰麒还到你的手中……" "玄君……" 来者是祯卫。 "遣朱雀飞往各国,尽快查清蚀的方位。" "遵旨。" "在月出之前召集众女仙,将门打开。" "是,马上去办。" 女仙们各自散开,玉叶将视线稍稍上移。 然而无论看多少次,也无法再见到那本着于白色树枝之上的金色果实了。 据查,蚀是由黄海之西而起,而后径直往东而去的。 即使是在由不可思议之力所保护的五山之中有着至强守护的蓬庐宫,其中的花草也被狂风尽数吹散。而蚀所经诸国也都传来了发生巨大灾害的报告。然而蓬山的女仙们对此并不感兴趣。对于她们来说,只有麒麟才是唯一重要的。 --但问题是,被蚀所吞没的果实到底去了哪里呢? 蚀是由于这个世界与另一世界相连而产生的。在这个世界之外还有被称为蓬莱和昆仑的两个地方。一边是世界的边缘,一边是世界的影子。 讨论这种说法的真伪并没有意义,那里是任何人也无法前往或窥视的异境。但只需要使用月之咒力打开吴刚之门,便能连接两个世界而引发蚀。 世界为虚海所环绕。蚀向东而去的话,那泰果便很有可能是渡过虚海前往了世界的边缘--蓬莱。 虽说那里是人类所无法前往的世界,但女仙则是另当别论。遵从玉叶的指示,众多女仙渡过虚海之门去寻找泰果的下落。但仍是杳无音讯。 --麒麟,完全消失了踪影。 很久以后,有人在蓬山之东,黄海的东边见到了汕子在那里流浪彷徨的身影。 第二章 1 蓉可刚钻出由珍珠花堆砌而成的隧道,便见到了汕子。 隧道出口前有一块覆盖着柔柔青草的小空地。周围奇岩的斜面上生长着茂盛的珍珠花。而在隧道之上的花丛伸出的白色花枝像帘子一般遮住了圆形的出口。 分开这道花帘,只见汕子正自斜面上跑下。 蓉可将盛满海桐泉水的木桶放在脚边。 奇岩之上人马皆不能够通行,然而女怪却能在其上自在的行走。所以蓉可对汕子自奇岩斜面上跑下一点也不感到惊讶。不过她已经好久没有见到汕子了。 "汕子,欢迎回来。" 女怪常会越过迷路前往东边,在那里执着的徘徊寻找。而且一旦出去,就会很久都不回来。 女仙们都知道它这样旅行的目的。这也是相当劳累的工作,所以女怪每次也定是带着满身疲惫回到这里的。 "稍等一下,我现在去打水。请在那里坐会儿吧。" 听到蓉可的吩咐,汕子弯下它的豹脚,卧于珍珠花下,让自己素白的身体得到少许的休整。 "这次去了好长时间呀,是到黄海之边了吗?" 要是能做到的话,它应该是想越过环绕黄海的金刚山往更东边点的地方去吧。但任何生物都不可能越过金刚山,这是谁也无法改变的定数。 "来,喝点吧。" 汕子把嘴凑到木桶边上很斯文的小口喝了起来。 等它喝了一会儿抬起头来,蓉可放下木桶,把一块布用水浸湿后轻轻拧一下,然后把它贴住汕子的脚部。握着这只脚的手明显感到它正烫的厉害。 "啊,肿成这个样子了。" 布把自己的脚包住的时候,那种感觉使汕子不禁眯上了自己圆圆的眼睛。 第55章 它把头轻轻依于茂盛的珍珠花丛之上,小小的花朵如雪片一般纷纷落下。 这里的珍珠花曾一度被破坏殆尽,一株也未有幸存。 这已经是十年以前的事情了。 "感觉好点了吗?不要再到那么远去了好吗。" 汕子没有回答,因为它以前就是这样,所以蓉可也没有介意。 那场恐怖的蚀发生之后,虽然五山的地形没有受到什么影响,但五山之外的地方则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动。那时,白木的果实被夺走了。 那时,女怪惊恐的尖叫、号泣着。但自那以后,就再没有人听到汕子说过话了。 蓉可绕着汕子给它的四只脚逐个降温。 "还痛吗?去河里泡一下吧。" 说着,蓉可把已变温热的水泼到地上。汕子站了起来,无精打采的走着,但它并没有往河川的方向去,而是踏上了通往白木根部的小路。蓉可知道它要去做什么,也并未出声阻止。 蓉可能够明白汕子的心情。 在麒麟木结出那小小果实之时,她被赋予了在果实孵化之后照料麒麟的任务。 下界之人是很难得见到麒麟的。升仙被召上蓬山之后,这是蓉可被赋予的第一项工作。她本是很快就能生平第一次见到麒麟的了。 果实丢失之后。蓉可心里变的空荡荡的,而汕子也因为失去了养育的对象而使自己的乳房,那拥有人类外形上半身的胸部只有像少女般的微微隆起。看着它那豹形下肢--就像那么严重的红肿一样,蓉可的心里也因为失去了自己的责任而隐隐做痛。 果实失踪已经十年了。无论哪个女仙也都说泰麒怕是回不来了。她们说,若是舍身木结出新泰果的话,就意味着失掉的麒麟已经死在异界了。 即便如此,蓉可也没有死心,就像如今汕子仍前往东边执着的寻找着泰麒一样,蓉可也一直在想为泰麒做点什么,她一直祈求着泰麒平安无事,准备着那些琐碎的事物,尽可能多的学习着侍奉麒麟的知识。只有这样才能真正了解到汕子心里所受到的伤害。虽说汕子与女仙们并没有什么太多的接触,但它现在已经和蓉可混的很熟了。 看着汕子拖着脚慢慢远去的白色背影,蓉可把桶抱了起来。 正把水汲满往回走之时,珍珠花帘沙沙的摇动起来,只见一个女仙从隧道里探出头来。 "汕子来过这里吗?" 蓉可往方才汕子走的那条小路的方向看了看,已经看不到汕子了。 "是往树那里去了吧。" "赶紧去把它找回来呀!" "可我还要打水……" "是玄君找它。" 蓉可瞪大了眼睛。 "终于找到泰果的下落了!" 2 蓉可追上汕子后便急忙往玉叶所在的白龙宫赶去。 蓬庐宫那些如花亭和庙庵般的建筑静静的伫立着。大风都被岩石所阻挡着,这座山的气候相当舒适,没有所谓的什么冬夏之分,只要注意偶尔的雨露便行了。 蓉可经过小道,登上五段由纯白石头砌成的台阶,踏上了用同样的纯白石头铺设的大殿地板。不久之前,祯卫也来到了宫中。 "已经把汕子带来了。" 蓉可平伏于这宽阔的八角形地板之上。靠着椅背端坐着的玉叶点了点头。 在蓉可身边平伏着的祯卫抬起头来。 "如您所说是找到了吗?" "是雁的麒麟找到的。" "但、这…真的是找到泰麒了吗?" 这已经算是个奇迹了。几乎蓬山所有的女仙都已经死心。在蓬山的历史之中,像这样经过十年也能找回麒麟的例子是从未有过的。以前也不是没有麒麟流落到蓬莱去过,但无论经多久才被找回,其时间也不及现在的一半。十年的岁月对于祯卫来说的确是一个难以置信的数字。 玉叶让人安心的笑了笑。 "也许,……果实流落到那边后就变为胎果了吧。据说麒麟之间会有某种感应,我便前去拜托诸国的麒麟帮助寻找泰麒的下落。今天终于收到答复了。" 因蚀而流落的果实成为了异界女性的胎儿,这就是所谓的胎果。 "是延台辅找到的吗?" 玉叶用琉璃制的扇子遮住口轻笑着。 "延台辅曾多次渡过虚海去寻找泰麒的下落。我就想,若是找到泰麒,那一定就是被延台辅找到的。果然是如此呀…" 麒麟经常远出并不是什么值得称赞的事情,在这之前她一定会受到很严厉的责备。 "现在在蓬莱发现了麒麟,而如今不在这个世界的麒麟就只有泰麒。所以肯定是他没错。" "……是。" 所以这次麒麟是真的要回来了。 "那么,我这就去召集女仙。" 玉叶示意祯卫先等等。 "好的。" "那么…" 玉叶扬起头来看着呆呆的站在祯卫和蓉可背后的汕子。她把扇子放在桌上伸出了双手。 "……汕子,来这里。" 汕子慢吞吞的走到玉叶身边。 "说了一定会帮你找回来的,没有骗你吧?" 玉叶牵起汕子的手。 "但时间稍微拖久了一点,还要请你原谅呢。" 说罢,她拍拍汕子的手。 "在舍身木的根部有道门。去吧,这次由你亲手去把他摘回来。" 眼前汕子真圆的眼睛里充满了泪水,但她并没有哭出来,而是立刻转身飞驰而去。 玉叶眯起眼睛目送着女怪疾去的白色背影。望着从白龙宫飞奔而出的汕子在曲折的小路间穿行,祯卫愉快的笑着。 "终于到蓬山值得庆祝的节日了呀。" 汕子奔跑着,向自己出生之处、自己巢穴的树根处奔去。在粗壮的树干旁站着一位年轻的女子。在她的脚旁落有一团圆形的白光。 女仙们已经聚集到了这里,汕子瞧也没瞧,径直跑到女子的身前。 在舍身木的巨崖之上立有一块巨大的岩石。女子就站在这覆盖着一层厚厚青苔的岩石上离树根约一步远的地方。 在她的脚边有一个银环。若是走近些看的话,就会发现那并不仅仅是个环那么简单,它是一条蛇。身上覆盖着一层银白色鳞片的双尾蛇咬住自己的一条尾巴卷成了一个环形。 在这由蛇编成的环形中闪烁着微弱的光芒。可以看见一道圆形的光柱从中降下,苔藓下也闪耀着这样的微光。 女子微笑着优雅的抬起右手示意汕子停下。她的左手被另一条蛇尾缠绕着。 "是汕子呀。" 汕子看了看她,瞄了瞄蛇所做出的光环。在这约有两只手臂宽的环型对面是一片模糊的白色。微光的隧道的底部有着一个圆形的空洞。 洞中映出的景象是一个从未见过的奇异建筑的庭院。那里有这一个圆形的金色光球。对于汕子来说这就足够了。 泰麒。 任何都可能搞错,但这光球绝对是泰麒没错。 "进去吧,但千万不要松开我的手。" 虽然汕子不大明白这女子所说的,但泰麒就在自己的眼前,现在怎样也好了。 握住女子的手,汕子踏入了光芒之中。冰冷的风向上吹起,隧道的出口就像是飞舞着无数珍珠花花瓣般的飞舞着许多冰冷的白色小花。 把最后一只脚踏入光芒中,便立刻感到自己轻飘飘的浮了起来,天地的感觉已经消失,在如同漂浮在宇宙中一般向出口踏出第一步的汕子身后,那女子也跟着走了进来。 "来,试着向前走吧。" 汕子走着,向着出口,汕子努力的前行着,它的眼里只有在那飞舞着冰冷白色花瓣的黑夜中所显现出的金色光球。 仔细看看,会发现那光球似乎是一个小孩。在汕子的眼中这还是果实的样子,这真是十年前被从枝头摘走的果实。两手合抱的大小,那闪耀的金色-- 汕子奋力的向前伸出手,但还是无法触到那金色的果实。它用力握住女子的手,伸直了上身,探出手去分开冰冷的空气,舞动着召唤果实来到自己身边。果实渐渐的漂浮着触到了汕子的手指。 --这就好象是在梦里一般。 汕子紧紧的抓住了果实。 现在,果实再也难以从它的手中滑落了。 3 他走近那双舞动着的白皙手臂,那双手毫不迟疑的紧紧握住了他的手腕。冰冷的皮肤感到这双手是如此的温暖。 仓库和土墙间那狭窄的缝隙是如何藏下这么一个人的呢?在他想要弄清原由而走到那里的瞬间,周围的风景突然变的模糊起来。就像眼睛被一层水膜覆盖住一般,景象变的迷蒙起来,事物的轮廓也渐渐的消失了。 他不由得抓紧了那双似乎在摸索着什么的双手,之后便感到身体漂浮起来急速的被吸向某处。 往产生吸力的那个方向望去,就像是笼罩着一片没有颜色的浓雾一般,是一片白茫茫的空间,完全没法判明自己究竟身在何处。他不禁觉得自己似乎是在一个漂浮着的球型场所里面。 那里变的越发温暖,更加温暖的风从什么地方涌了过来。 脚掌没有接触到坚硬地面的感觉,而像是踩着什么东西柔软的东西,但却没有陷入其中的感觉。他想,立于云端之上也许就是这种感觉吧。 在离自己很近的地方正有什么人将他的手牢牢抓住。但他无法看清那人的样子,感觉就像是在云雾中时隐时现的乳白色影子一般,或者这也是他自己的幻觉也不一定。 握住他手腕的那只手时不时会把他拽一下。 第56章 但奇怪的是他并不会觉得很害怕,而是很听话的让自己的手被这样拉着向前走去。 如走过很短的走廊一般,他不一会儿就轻飘飘的被牵引着,像把头伸出水面般,忽的从迷雾之中走出。因为突然置身于阳光之下,他不由得楞了一下。 出现在眼前的,是自己从未见过的树木的纯白色树干。它看上去就好象是纯白色的金属一样。因为有着粗壮的树干,所以长的并不算高。白色的树枝向四周伸展出了相当距离,枝头都柔软的向下弯垂着。 在那树枝的对面是一片奇妙的风景。奇形怪状的绿色岩石连绵起伏。远处聚集着一群奇特打扮的女子。 然而,其中最为奇特的便是握住他手腕的女子的姿态。 这女子看上去半分似人、半分似虎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真圆的眼睛也那样无神的睁着。这是本应是会让人感觉到很害怕的,但不可思议的是自己一点也不觉得害怕,反而觉得那是一双很温柔的眼睛。 "………taiki" 半兽的少女这样说着,他不大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更何况这是十年来她再次开口说话,不明白是很正常的。 "泰麒!” 她柔软的手轻轻抚摩着自己的头发。同时,真圆的眼中涌出了清澈的泪水。 他不由得着瞅着这一直如母亲般牵着自己的人的脸。 "有什么伤心的事情吗?" 她用力的摇了摇头,与其说这是否定的意思,这更像常说着"别担心,会好的。"这样话的母亲的做法。 "……泰麒?是那个孩子吗?" 听到声音,他感到树周围渐渐发出奇妙的沙沙声,正想着是怎么了,只见一个女子走近前来。 "汕子……" 玉叶又把视线投向别处。 "那位是廉台辅。" 白色的树木之旁站着一位金发的女子。他随着玉叶的视线望去,只见一条滑溜溜的白蛇像一条银色的手镯一般缠住女子的手腕。这条蛇有两条尾巴,它们就像是把手镯系住的银锁般形成了一个指环。由于极度的惊讶,他简直无法相信眼前的这一切是真的。 "太谢谢了。为了让汕子接回泰麒而向您借来了这么贵重的宝物。" 他抬头看着这位温柔微笑着的女性,又看看汕子。汕子点点头,于是他低下头说道。 "谢谢。" 她只是那样微微笑着。满足的看着这一切的玉叶站起来,转身而去。 "啊,玉叶……小姐。" "泰麒,叫大人。" 他抬头看着汕子。 "……叫大人。" 他点点头,没有对汕子的话产生任何的疑问。泰麒、即使这样陌生的称呼,只要是从汕子的口里说出,自己就完全能够接受。 "玉叶大人。……我觉得很多事情都似乎有点不可思议呢。" 他并不能很准确的表达出自己的困惑。 玉叶微微笑着。 "很快就会习惯的了。有什么问题就问问汕子吧。" 他望望汕子。汕子微笑着。因它脸上无法表达出太多表情,所以只能感觉到它在微笑。 "是!" 他用力握住汕子的手,强有力的回答到。 4 "汕子、汕子,让我们看看这孩子。" "泰麒,来这里。我们送你件衣服。" "是喜欢水蓝色还是桃红色呢?" "还是说你李黄或者是梨黄色?" 玉叶随那位带着手镯的女子一同离开后,泰麒便被一大群女仙们团团围住,这使他不禁感到有些困惑。 看女仙们脸上的笑容,她们应该是很欢迎自己的,但无论怎样看,这也似乎不是普通的状况。汕子紧紧握住了他的手,把他拉到身旁贴住自己。女仙们都发出了不满的声音。 "哟,只让他和汕子一起呀。" "汕子也不能这样独占的呀。" "泰麒,来这里。" 看不下去的祯卫忍不住大声训斥到。 "你们这样太轻浮了吧!泰麒不累吗?要适可而止,把他交给汕子吧!" 言毕,祯卫转过头看着站在她身旁的蓉可。 "带他回宫去。露茜宫是准备好了的吧?" 祯卫知道,为了泰麒,这个年轻的女仙一直都在那里勤劳的做着一切准备。 蓉可极为感动的看着祯卫,埋下头去深深的行了个礼。 蓉可慢慢走到这个小孩的面前蹲了下去。她仔细端详着泰麒的小脸。 "……衷心恭喜您回到了这里。" 泰麒发觉一直如保护自己般紧紧抱住自己肩膀的汕子松开了手,轻轻的把自己推到这个蹲着的女子面前。 "你是谁?" "我叫蓉可。" "蓉可大人……" 周围的女仙们都哄的笑了起来。蓉可脸上也露出了微笑。 "叫我蓉可就行了。至于大人,只有对玄君,泰麒才需要这样称呼的。" "玄君?" "就是玉叶大人。" 泰麒抬头看着汕子,汕子点了点头,于是泰麒也就认同了蓉可的这种说法。 "那么,蓉可。蓉可是什么人呢?为什么说我是回到这里的呢?" "我是住在这蓬山的女仙。泰麒是这蓬山的主人。泰麒是在这里出生的呢。" 泰麒瞪大了眼睛,楞楞的看着蓉可。 "…我是在这里出生的……?" "是的。" 蓉可点点头。 "也就是说,这里是泰麒真正的家。" "但是……" 蓉可摇了摇头让泰麒不要说话。 "我们一直都不知道泰麒的下落,你因为天地异变而失落到了异界。我们都一直在很努力的寻找您的下落。" 刚刚还很开心的蓉可此时脸上蒙上了一层难过的表情。 "您到底去哪儿了,到底情况怎样了?我们一直都非常的担心。现在您终于回到了这里,没有什么能比这更让我们觉着开心的了。真的非常欢迎您回来。" 泰麒就那样静静的看着蓉可。 那么,自己就不是家里的孩子了。 这种想法很快就被自己所接受。 祖母为什么会讨厌自己,还有自己对这周围的一切疑问,现在只用这一句话就可以解释清楚了。 他不是被家人喜欢的孩子。虽然他也想让大家喜欢自己,并想为此而努力。但无论怎么做,他和家人之间都存在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仔细想想,在同龄的孩子中,他可能也是一个异类。也就是说,这些事果然是真的。 "……那么,汕子就是我真正的母亲吗?" 汕子与蓉可不禁面面相堪,两人同时摇了摇头。 "汕子是泰麒的仆人,是为了照看泰麒而存在的。我只是一个女仙,是照料泰麒的生活,以及做些杂务的。" "那么,我真正的母亲在哪里呢……?" 蓉可抬头看着头上的树枝。 "泰麒是从这棵树结出的果实中诞生的。是天帝的恩赐呢。" 泰麒抬头望着这棵白色的大树。在那白银的枝头上,不要说是果实,连朵花和一片树叶都看不到。他还不是很清楚生命诞生的奥秘。所以对蓉可的话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抵触感。 一定。泰麒想着,如果到了季节,这个枝头就会结出红红的果实,非常大的果实。把它唰的割下来,自己就在那大大的果实之中。 在什么地方还会有如此奇特的出生方式呢? 他不禁觉得自己是一种异端的存在。由此,他也接受了这个对自己出生的解释。 “就是这样的。” 因为自己是捡来的孩子,所以才会被祖母讨厌,才会给母亲带来麻烦。 因为是从果实中生出来的,所以无论怎样他也不会得到祖母和父母的喜欢。 --而且自己没有真正的双亲。虽然不大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但自己确实是从一开始就没有任何亲人的。 这样的想法咻的一下都涌进了心里。而且就像是原本就在那里似的在心里留了下来。一点也不觉得这些是谎话。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只是--他仍觉得十分难过。 "怎么啦?" 他咬紧嘴唇用力的摇了摇头。汕子疼惜的把他紧紧抱在了怀里。 已经明白了。 “我不是家里的孩子。” 许多记忆的碎片从脑中穿过。 发怒的祖母。父亲的叱责。他怎么也不能达成他们对自己的期望。母亲为了他的事情不断的与祖母与父亲争辩着,但每到最后必定是她一个人躲在一旁悄悄哭泣。甚至连弟弟也要骂他。 真伤脑筋啊,年轻的老师这样说着。 “和同学的关系一点都不好,真是伤脑筋啊。” 她以无可奈何的眼神看着他。 “都这个年纪了,却连一个朋友都没有,这不能不说是个大问题啊…” 祖母歪起她那张皱巴巴的嘴巴。 “为什么不交朋友啊?!” “婆母大人,不是这样的。这孩子只是和同学合不来罢了。” “什么?!这是他性格的问题。再怎么样,也能交到个朋友的啊。” “哥哥是个窝囊废,谁都不想和他做朋友。” “你怎么不说话啊!你就是因为自己太懦弱才会被欺负。做母亲的也一昧偏袒他,家里可是有两个孩子呀,你要好好的管教下自己的孩子!” “婆母大人,但是……” 每次被祖母责骂,最后都是以母亲被责骂而收场的,然后就留下母亲一个人在那里流泪。 第57章 “为什么你会这样!” 父亲也叹着气。要怎么回答他才好呢? “你不能让祖母少生点气吗?” 对不起。除此之外他想不出别的话了。 “因为哥哥的错,连我都被骂了。哥哥常惹祖母生气,连我都觉得好烦。” 对不起。他只是这样不停的道着歉。 不论他怎么努力,情况也丝毫没有改观。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不被喜欢。自己给全家人带来的都是不好的回忆。他常常这样想,要是他不在的话,家人就会很开心和睦了吧。 “真的是这样呢。” 因为自己与他们不是同类。 “我是不能待在那个家里的。” 回顾以前的家,他又感觉那里似乎是个温暖的地方。父亲爱着母亲,祖母疼爱着弟弟。 他不禁觉得自己要是再努力些的话,那谁都会喜欢他,谁也不会生气,不会流泪了不是吗? “但是,我已经不能再回去了。” 这时,他禁不住流下了眼泪。 这并不是因为乡愁,而只是一种依依惜别的感觉。 他完全接受了离开故乡的事实。 第三章 1 "您醒了吗?" 听到汕子的声音,泰麒揉了揉眼睛。他缓缓睁开眼,呆呆地望着头顶的天花板。 这是用白色石头做成的天花板。乳白色的石头上雕满了各式图案。四个角上均匀分布的花鸟图纹簇拥着正中的圆形图案。而这些并没有使用颜料来进行上色,而是代以各色石头镶入其中。 "那个是什么鸟?" 他指着花纹里众鸟中的一只问到。 "那么……" 他似乎是有些困惑的嘟哝了一声。说真的,他并不想要知道这种鸟的名字。只是昨天自己大哭了一场,感觉不大好意思。 "现在几点了?" 他直接向发出汕子声音的地方望去。这里说是间小屋子,其实也不比他学习的房间小多少。床上铺着绣有很漂亮花纹的薄被子。沿着三面的墙壁,挨着摆放着枕头和靠垫。在这由白色石头修造的墙壁的上半部分,有许多小石头镶出了某种树木的图案。 这个房间只有一面没有墙壁。那里挂有几层厚厚的布帘。那布帘现在被卷了起来,能看见汕子正站在那里。 汕子在那里似乎有点困惑的偏着头。 "我现在要做什么呢?要去学校吗?" 泰麒已经明白自己的生活将发生重大的变化。也确实感觉到以前起床后就穿衣、洗脸、吃饭,然后去上学的生活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做什么好呢?" "什么都……" 汕子摇了摇头。 "要起床了吗?" 被这样问,使他不禁觉得无论是自己这样躺着,还是起床都没所谓。只是自己还不确定这仅是一段容忍自己的特别时段,还是一直都会是这样。 "起床了。" 泰麒从床上直起了身体。 汕子也站了起来。这时他才发觉这个小房间比地面高了一截,窗帘的对面有八扇透雕的小门。从开着的门那里可以看见对面还有别的房间。 泰麒兴致盎然的看着自己所在的和对面的房子。昨天在树下很丢脸的哭了后就那样睡了。所以一点也不知道自己来的这个房间是什么样子。 他觉得这个小屋是能够让人安下心来的地方。对面的房子给自己感觉也很好。那个房子似乎没有墙壁,只有白色石头修筑的栏杆。岩壁与建筑物间的青苔闪闪发光,紧紧依附岩壁生长着钻进房间里的草木也让人感到新鲜有趣。 汕子提着一个盛了水的小桶回到了房间。它把桶放在房间一边的桌上后便叫泰麒洗脸。他把被子卷成一团后就靠到了汕子身边。 "早安。" 汕子微笑着让泰麒坐在被子的一边。他乖乖的坐了下来。虽然发觉自己没穿衣服,但他也并不太在意。汕子、蓉可以及其他女性都穿着泰麒所不熟悉的服装,他觉得这里的装束似乎有点像古时的样式。 就这样光着身子他也不觉得冷,但也没有热的感觉。这里似乎正是让人觉得最舒适的季节。 汕子用着种有点怪的方式给他洗脸,弄的自己就像是小孩子一样。这让他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之后,汕子把桶拿了出去,又抱了件衣服回来。那衣服的样子有点像祖母的和服。 穿衣服的时候汕子一句话也没说,他感觉汕子似乎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这样想着,他自己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了。穿好衣服后,他被汕子牵着领到了隔壁的房间。屋子正中有一张放着早餐的桌子,蓉可正站在桌旁。 "早上好,蓉可。" 听到他这样的问候,蓉可开心的笑着。 "早上好,您休息好了吗?" "嗯。这是蓉可给我做的早餐吗?" "不是的,这里专门有人负责做饭呢。" 泰麒不大明白似的呆呆的望着蓉可。 "如果是做清洁的话,也有专门的人来负责吗?" "是啊。来,快吃吧,要不饭就凉了。" 看上去自己就像是个有钱人家的孩子。虽然实际上他也不知道那样的孩子会是怎样的。 他接过蓉可递过来的一双白色长筷。 看了一下,桌上都是自己所没见过的食物,他望着汕子和蓉可。 "蓉可和汕子吃过了吗?" "汕子不用吃的。我在之前已经吃过了。" "但是,我这样一个人吃不下去呢。" 桌上摆着大大小小的各种盘子。 "吃不完没关系的。" "是因为我睡懒觉,大家都吃完饭了吗?" 蓉可笑嘻嘻的看着他。 "因为是这样的生物,所以汕子不吃饭的。所以大家吃饭的时候,它并没有陪泰麒一起吃饭的身份。" 泰麒困惑的歪着小脑袋。他知道身份这个词,但他很难明白这个词的意思。 "不能一起吃饭的吗?我不睡懒觉也是这样的吗?" "是的。" 泰麒伤脑筋的看着桌子。 "……怎么了?" "这样的话就没办法了呢……" "啊?" 泰麒抬头望着站在他身边的蓉可。 "这样我觉得有点奇怪呢……" 他抬起头试探的说着。 "就当是晚起受罚,我忍一下吧。我觉得明明不是一个人却得自己一个人吃饭是很奇怪的,一起吃的话吃着一定会更有味道呢。" 看着他这样小声的嘟哝着,蓉可笑了起来。她表示明白的点了点头。之后,她向房间一角的屏风后面说着话,似乎那里还有个房间。 "停下手来这里。服侍泰麒吃饭了。" 2 早饭后,蓉可便带泰麒到外面去参观。 泰麒牵着汕子的手走出了房间。外面奇异的景色不禁让他呆住了。 这座建筑物完全没有外墙,也没有门和窗户,只有几块屏风立在出口那里。 三级的石阶直通向下面的小路,那里不仅没有想象中应有的庭院,甚至连扇门都没有。只是在阶梯的前端有块稍微宽点的地方。 刚走出门,奇岩的岩壁便立刻当在了自己面前。 奇岩很高,自己抬起头来也无法看到奇岩之上的天空。奇岩间的小路向三个不同的方向岔开。站在峡谷间的小路上或许就是这种感觉吧。回头望去,其他的景色似乎都未有什么改变,只是自己刚才所在的那座建筑物变的矮了好多,现在就象是隐藏在峡谷中的一座山间小屋私的。 "……真不可思议呀。" 看到泰麒这样感慨的说着,蓉可不禁笑了起来。 "有这么不可思议吗?" "这里的一切都好奇怪,这里是哪里呀?" "这里是蓬山呀。" 蓉可低下头说道。 "嗯……我不是这个意思……" 泰麒想了一下自己要怎样才能说清楚自己所不明白的事情。 "我想,这里应该不是我家附近吧。这里离我家到底有多远呢?这里是日本的什么地方还是在外国呢?" 虽然这里讲的不是外国话,但日本应该也不会有这么奇怪的地方。 "还是说我到了一个别的世界呢?" 就象是穿过衣橱到了一个别的世界一样。 蓉可有些为难的歪着头想了想。 "……是这样的。" "这样啊……" 真是很奇妙的感觉。眼前的这一切毫无疑问都是现实。只是和自己到现在为止所认识的现实有所不同而已。 "这里没那种又宽又平的地方吗?" "是的,请跟我来。" 刚走了几步,蓉可回过头去看着身后的那座建筑说道。 "这是露茜宫,是泰麒住的地方。" "那这里就是我的家了?" "是的,等您稍微习惯一些后,又有其他更好的宫室的话,就会请您搬过去的。" "给我搬家的话,你们不会介意吗?" 蓉可咯咯的笑着。 "您不用介意这些啦。泰麒是蓬庐宫的主人。只要您喜欢,怎样差遣我们都行的。" 泰麒歪着小脑袋似乎是在想着什么。 走过这条细小的山路,他们来到了一个向上缓升的山道与下行的隧道的交叉口。 "我……还是不大明白呢。" "怎么啦?" "您说的蓬庐宫就是这里吧?" "是的。" "为什么我会是这里的主人呢?" 泰麒对此一直都觉得非常困惑。 第58章 蓉可、汕子、还有其他女仙们的岁数都比自己要大。而且,在她们之中,玉叶还是一个有着相当威仪的女仙。自己不明白她们为什么会叫自己做主人。怎么想这似乎都是很不合适的事情。 蓉可有些为难的笑了笑。 "因为泰麒是麒麟呀。" "‘麒麟’是什么东西呢?" "从昨天您看到的那棵树上生出来的就是麒麟呢。" 泰麒的心里似乎突然明白了一点。 "那么,还有和我一样是这样生出来的小孩吗?" "是的,除了泰麒之外还有十一个人。" "加上我就是十二个了?" "是的。昨天您见到的廉台辅也是麒麟呢。" "就是带着手镯的那个人吗?" "是的。" "那还能再见到她吗?" 蓉可摇了摇头。 "廉台辅已经回去了。" 泰麒不仅觉得非常遗憾。要是自己昨天不那样哭,不那样睡了的话,也许还能和她说好多话呢。 "那其他的人都在哪里呢?我能见到他们吗?" "大家都下山到各自的国家去了,到泰麒也能下山的时候就能见到他们了。" "下山?" "就是选出国王后,离开蓬山。" "国王?这里有国王的吗?" "是啊。国王就是泰麒的主人。" "主人?" "麒麟选出国王之后,便要为国王工作。在这之前,照料好泰麒就是蓬山的工作。" 一定,泰麒想着。 自己一定会到国王那里去为他工作的。自己会为哪个国王工作呢?在那之前,自己还会在这里修行或是做些其他的什么吧。 在展望自己未来的同时,自己从昨天起就有的那种束手无策的感觉似乎是要好了一点。 "但,我做得到这么厉害的事情吗?" 他逗的蓉可又忍不住咯咯的笑了起来。 "当然做得到呀,因为泰麒可是麒麟呢。" "麒麟是要在国王那里做事的吗?" "是的。" "那么,其他的麒麟也是这样的?" 蓉可点点头,数着自己的手指。 "在这个世界上有十二个国家。每个国家都有一个国王和一只麒麟。总共就是有十二个国王和十二只麒麟。按规定,每一个国王都拥有着一只麒麟。" "嗯……" "但是,现在只有十一个国王。东北之国戴国的国王在十年前去世了,到现在还没有选出下一位接任的国王。" "那戴国的麒麟呢?" 蓉可笑嘻嘻的看着泰麒。 "它不是正在这里吗?" "我吗?" "是啊。泰麒是戴国的麒麟,所以才叫‘泰麒’的呀。以后将由泰麒来选出新的国王呢。麒麟就是为了选出国王而存在的。" 泰麒眨了眨眼睛。 "由我来决定这么重要的事行吗?" 蓉可用力的点了点头。 "这是只有泰麒才能决定的事情。--啊,我们到桑园了呢。" 3 泰麒很快就适应了在蓬山的生活。包括不一样的穿着,不一样的生活习惯以及只有蔬菜的餐点。 在这里有很多让泰麒觉得不可思议的事物,但他并没有为此多花心思。在这里,不要说烦恼了,连些许令他不快乐的事也没有,因此泰麒年这的每一天都过得非常的愉快,很快就接受了这里的生活。 如果要说唯一让自己有点不太能接受的,那就是自己外形上的变化了。虽然这里的镜子没有家里的那样,能清晰的映射出自己的样子,但是,隐隐约约地,他总觉得自己好象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的样子。 因为自己并没有常常照镜子的习惯,所以也说不上究竟是哪里不一样,但每次照镜子时,总觉得是在看别的人。泰麒不明白这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变化,但他知道,当他被汕子从原先的世界带到这的过程中,在自己的身上发生了一些变化。 泰麒十分清楚自己的立场。接受着仙女们的照顾,在适当的时间起床,睡觉,期间,他不需要做什么,只是每天慢慢地热悉蓬山的一切。泰麒知道自己有必要掌握在这生活所必须要具备的知识,因此,他经常缠着汕子与蓉可,从她们口中,了解自己想要知道的一切。 对于泰麒有些急切的心情,守护他的仙女们非常能够理解他的这份紧张。 “起初还在想,往后究竟会变的怎么样呢!” 仙女们整理着铺在茉莉花上的布匹,感受着围绕在身边的阵阵茉莉花香,谈论起泰麒来。 “不管怎么说,毕竟曾经离开蓬山整整十年了。” 蓉可整理着布匹,瞪了那个仙女一眼。 “不管离开几年,麒黼就是麒麟,不可能会有改变的!” “话是这么说啦!” 其他的仙女们笑了。从布匹上传出来的,是阵阵茉莉花的清香。 “大概是在蓬莱出生的关系吧!总觉得有点怪怪的!当然,不是那种让人讨厌的感觉,一点都不介意!” 蓉可将两手插在腰间。 “说什么有点怪怪的,真是太失礼了!虽然和在蓬山长大的麒麒比起来,对我们是亲近了点……” 围在身边的仙女们闻言,发出了阵阵轻笑。 “蓉可真是宠泰麒呢!” “宠泰麒有什么不对的吗?” 见到众仙都围着取笑着蓉可,在一旁的祯卫也笑了! “你们不要再这么捉弄蓉可了?” 原本仙女们就是很活泼的。但是,由于是为了照顾麒麟而存在的缘故,如果麒麟不在的话,那她们就会意志消沉。就在不久之前,在泰麒还下落不明的那段时间里,大家可以说都失去了活力,有点心灰意冷的感觉。 麒麟并不是一直在的,或者说,不在蓬山上的时间反而是比较多的。麒麟不在山上的时间里,大家都尽是做些一般的琐碎小事。但现在不一样了。现在麒麟就在山上。 每个仙女都抑制不住地兴奋,每个仙女都将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了泰麒的身上。虽然.对于每个麒麟,众仙女都是非常喜爱的,但是,总是对现在就在身边的麒麟最为疼爱。说实话,蓬山上的仙女没有一个有资格取笑蓉可,在山上的近五十位仙女都是那么的宠爱着泰麒。而之所以大家都取笑蓉可是最宠爱泰麒,是觉得比起别的仙女来,泰麒比较嘉欢亲近她,也可以说是一点点的嫉妒蓉可吧! “蓉可!” 突然,从山谷那边传来了一声清澄的孩童的叫唤声。 大家都停下了手上的活,朝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就见泰麒穿过细窄的小路,朝着这千方向奔跑过来。 “快把我藏起来,藏起来。” 泰麒喘着气,奔到蓉可身后想要将自己藏起来。 “泰麒也喜欢缠着蓉可呢!” “真的呢!” 仙女们笑着,将手中的布匹抖开,盖在泰麒的身上。隐藏在茉莉花丛与蓉可之间的小小身影,转眼就成了一座低低的布山了。 就在众仙女笑闹着的时候,一个身影划过,女怪止现在了大家面前。看到汕子,仙女们都朝着东面的小路,想是替汕子指明方向。 “那边,汕子。” “要找泰麒的话,他往那个方向去了!” 没有理睬仙女们的话,对于汕子来说,她是不会找错泰麒的所在的!她笔直地向蓉可的方向走去,慢慢分开她身后的层层布匹。躲藏在里面的泰麒露出了脑袋,大口地喘着气。 “……又被找到了!” 泰麒抱住汕子的前脚,轻轻坐下,还是气喘不止。 汕子抚摸着泰麒的头,将手上的衣物交给仙女。大家看着这两个人,又笑了。 “果然,耍想瞒过汕子还真是不太可能呢!” “的确是这样啊!” 看着眼前的泰麒,总让大家觉得,他比以前任何一个麒麟都要讨人喜欢。也许应该说大家都是非常宠爱泰麒的。 蓉可也笑着,轻抚着泰麒。比来时稍稍长长了点的黑发,由于汗水的关系,紧紧贴在脸颊边。 一般,麒麟都是金发的。正确的说,不是头发,而是他们的鬓毛。而泰麒的则是银黑的。这正是泰麒不同与一般麒麟的证据,让人不得不产生由衷地敬意。 “去洗澡吧!马上就是晚餐的时间了。” 麒麟是比仙女还要尊贵的生物。但由于就近照顾的关系,自然而然的会产生正照顾自己孩子的感觉。就连碧霞玄君玉叶也是如此,自然不要说是别的仙女了。 “幸好,换洗的衣服这里就有。等这里好了,我们就会过去的。” 点着头,泰麒站了起来。 “汕子,走吧!” 汕子牵着泰麒的手,消失在众人的眼中。 “要说最宠爱泰麒的,应该是汕子了!” “说的是啊!” 这么说羞,众人并没有觉得不对。与仙女不一样,汕子是只属于麒麟的生物。但是,即使不是这样,大家也不会生气。在她们看来,自己真的是很幸运,能在晚饭前遇到泰麒。 第59章 在蓬山最近有了一条新的不成文的规矩,蓬吃饭前遇到泰麒的人,就要陪着他一起进餐。 4 蓉可一行收拾好了已经晒干的衣物,将给泰麒准备的衣物捧在手中,朝着河边走去。 刚转过通向露茜宫的小路,大家便听到了清澄的笑声。 就见泰麒与汕子在水中嬉戏追逐着,高高托起汕子的尾巴的同时,泰麒一瞬间栽进水中,刚自水中伸出脑袋,便看见了蓉可一行,泰麒便兴奋地朝她们挥挥手。 “我们来接泰麒了。” “谢谢!” 一位仙女在岸上铺了块布,走上岸的泰麒便站在那中间,其他的仙女则围着他,替他打理。 “让我自己来做吧!” “没关系的!” 泰麒抓着自己的头发,注视着。说不出究竟算是什么颜色,更接近银与黑的组合。 “头发,太长了吗?” “不会,还很短呢!” 泰麒楞了楞,看着蓉可。 “还要再长吗?象女孩子那样?” “一直要到它不再长为止。 “如果觉得变身后样子奇怪也没关系的话……” “……变身?” 蓉可替泰麒整理着被浸湿的黑发。 “泰麒是麒麟,所以会变化成麒麟的样子。” “麒麟的样子?是动物的样子?” “是的。” 泰麒陷入了沉思。 泰麒一直听别人说自己是麒麟,也一直认为,麒麟只是对于从果子里生出来的人的一种称呼。如果照容可刚才说的,似乎又好象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这真的有点伤脑筋了。虽然说,人也算是动物的一种,但意义上,还是有那么点不一样的。 “那之前遇到的廉台甫也是吗?” 是不是就象狼人那样的变身呢?变成狼的话,并不觉得有多奇怪,但是,象麒麟那样要拉长脖子的动物,觉得好奇怪。 此刻的泰麒,还没有弄清自己是麒麟这种生物的真正意义。 微笑着看着她们的祯卫注意到泰麒一脸困惑的表情,轻轻叹了口气。 “对于泰麒还没有变身,我真的是不太明白。不过,泰麒的头发与我们的不一样,是因为泰麒所长的是鬓毛。” 泰麒点点头。的确,麒麟身上是长的鬓毛。 祯卫朝泰麒招招手,将自己的手慢慢接近泰麒的额头。泰麒突然感觉到了一丝无法自语的厌恶的感觉。 “这里应该有个鼓起的东西。” 听到祯卫这么说,泰麒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的确,可以感到手心有个鼓起的东西。 “这就是角。角对于麒麟来说是非常重要的,所以一定要好好保护。刚才,是不是有厌恶的感觉?不想让别人碰。” “……稍微。” “没有必要勉强自己。麒麟本来就是讨厌别人触摸自己角的生物。等泰麒长大了,这种厌恶的感觉会更加严重吧!绝对不让人碰,即使是汕子也不行。” 这么说来,泰麒顿悟,自己从小起就不喜欢别人摸自己的额头。即使对方是自己的母亲,也会忍不住想要逃开。 “那么,我果然是麒麟啊!” “理所当然的。”蓉可继续安慰着泰颅。“只要等泰麒变身之后,就一定会明白的。一定会的。” “那要怎么才能变身呢?” 面对泰麒的提问,蓉可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嘛!在蓬山出生的麒麟,刚开始是以麒麟的姿态出生的,在一段时间里会保持麒麟的形态,所以,对他们来说是天生就会的本能吧!在蓬莱的话,即使是麒麟,一开始就是以人的形态吧!” 虽然蓉可并不是非常了解蓬莱的事情,但是多少有从曾流落到那的麒麟口中听过些。 “变成麒麟的话,……不会觉得不舒服吗?” “没有麒麟会厌恶变身的。而且,我也认为,这并不是喜欢讨厌的问题。” “不奇怪吗?” “一点也不奇怪啊!” 说着,蓉可用手指梳理起泰麒的长发。 “泰麒与别的麒麟比起来,稍微有点不一样。一般的麒麟,就和廉台甫一样有着金色的鬓毛。而泰麒则是黑麒麟,是非常稀少的。……请早日让蓉可见到泰麒变身后的样子。那一定会是非常非常美丽的!” “但是,我想象不出要怎么才能变身。” “是啊!” 蓉可叹了口气。 “我也无法想象。我不象麒麟那样能够变身。如果有机会的话,去问玄君吧!” “恩……” 并没有释然的泰麒点了点头。见此景,祯卫十分地担心。不会是因为以人形生活了十年的缘故而变得无法变身了吧!从来没有过不会变身的麒麟,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泰麒真是太不幸了! 虽然蓉可说去问玉叶说不定能得到答案,但是,她不是想见就能见到的。而且,对泰麒来说,已经没有太多的时间了。 祯卫看了看不知为什么而笑了起来的泰麒与蓉可,抬头看着隐约显现著不稳定的天空。 值得庆幸的是春分己经过了,而为了夏至的到来,已经有升山的人了吧! 无法变身的不完整的麒麟,真的能够选择国主吗? 第四章 1 泰麒缓缓地漫步在小路上。因为没有具体的目的地,所以他并不在意周围的环境。再说了,只要有汕子在身旁,泰麒根本就不需要担心会迷路之类的。也许正因为这样,泰麒就连现在所居住的露茜宫周围的通道都还没有记住。 漫无目的的,在泰麒面前出现了一道将前路完全隔绝的大门。 这里已经是蓬庐宫的尽头了。从露茜宫到这,需要花上相当长的时间,而自己只顾着想事情,竟然一点都没有注意到。 “……” 泰麒叹了口气。大门只有里面上了闩,想要打开的话,非常轻易就可以办到。但是,仙女们一直告戒泰麒绝对不可以走出大门半步。 泰麒还不打算就这么回去,于是,便转过身,朝一直沉默地跟在自己身后的汕子招招手。 “汕子,能带我到上面去吗?” 汕子点点头,抱住了泰麒。现在的泰麒,对于一般的女子来说,并不是能够轻易抱起的。但回到蓬山的泰麒光从外表上看并不是很重的感觉,再加上他所具备的仙骨,所以,泰麒事实上是非常轻的。汕子丝毫没有多少困难地,飞身跳跃的岩石间,轻巧地便跃上了顶峰。 从高处见到的蓬庐宫俨然就是一座迷宫。 四处可见的,是山中为数众多的宫将军。在迷宫深处,阳光照射下的舍身木散发善奕奕光辉。 泰麒就这么让汕子抱着,直直地盯着那个方向。 从高处看起来,蓬庐宫就象是一把打开着扇子。在远处东之极点,世界上唯一的一棵舍身木就生长在那。再向前的话,便是深不可见的断崖。人根本无法行走的岩石谷地,无止尽的向外扩张,不着边际。 以舍身木所在的高台为起点,迷宫慢慢地向横向扩张,其中又分出了无数的小路。但最终,所有的岔路都聚拢在了一起,在那唐突地也竖立着同样的一扇大门。那就是迷宫的尽头。 迷宫的北面是险要的峻岭高峰。陡峭绝壁数不胜数,即使是汕子,想要翻越其也是非常困难的。 接下来,泰麒离开汕子的手臂,站在顶峰边,转身望去。 里外的迷宫复杂的组合着,即使是从上空看下去,也很难分辨出哪里是里面,哪里是外面。 然而,外面的迷宫与里面的比起来,相对的要容易分辨。道路比里面的要宽,随处都可以看到各式的建筑物,即使是靠猜的,也可以通过计算太阳的位置找到正确的方向。从这点来说,想要到这,也不算是什么非常困难的事情。 这么想着的泰麒,突然在相兰远处的山麓间,看到了一幢上了绿色油彩的建筑。 “汕子,那是那是哪里?” 顺着泰麒手指的方向,汕子睁大了润园的双瞳。 “是甫渡宫……” “门外也有宫将军的吗?”“不懂……很怪!” 汕子点点头。 “那里是离宫。” “……哦。” 泰麒坐在了岩石上。 一直注视着那绿色的迷宫,泰麒任凭疾风吹过。虽然四周看上去,没有大海的存在,但又时不时在吹过的风中带着丝丝的潮水味。 泰麒突然收回眺望远处的视线,看向汕子。 “汕子是变身后,才有了现在的这个样子吗?还是,一开始就一直是这个样子?” 汕子轻抚着泰麒。 “女怪是不会变身的。够够变身,就说明此人具有非常强大的力量。” “……是这样啊!” “改变形态是件非常困难的事。 第60章 在妖魔之中也有能够变身的。不过,象这样的妖魔,它的力量已经不在王之下了。” “妖魔?” “掌握法术,但又不遵天地间真秩序的生物,我们称它们为妖魔。” “女怪也算是妖魔吗?” 汕子摇了摇头。 “女怪是界于人与妖兽之间的,可以称其‘人妖’或是‘妖人’。只有在蓬山出生的雌性才会被称为‘女怪’。” “那么……麒麟算是妖兽咯?” 看泰麒似乎只明白了这一点,汕子笑了。 “的确,是懂得法术的动物没错。不,麒麟不是妖兽,而应该称为‘神兽’。” “为什么?” “在这个世界上,比麒麟更为尊贵的,只有神与王,说得再具体点,这个世界上身份最高于泰麒的就只有泰王、西王母与天帝而己了。” “……我还是不太明白。” 汕子反复地梳理着黍麒的长发。 “那么,只要记住这个就好了。西王母与天帝是不会降临到下界来的,所以,泰麒不会遇见他们。……因此,比泰麒更尊贵的,就只有泰王一个。” “那其他的人呢?玉叶大人不是比我更厉害的人吗?” “因为泰麒与玉叶是相等身份的人,所以可以称其为,玉叶,但是为了表示礼貌,所以才称‘玉叶大人’。” “好复杂。” “复杂吗?” “恩。” 泰麒低头看着脚下的风景,深深吸了口气,问道。 “要怎么做,……才能够变身呢?” 汕子再次看了看泰麒多少有点忧郁的脸孔。 “这是麒麟天生就会的。……只要时机到了,一定会成功的。” “是这样的嘛!” 泰麒闭起了眼睛。 这段时间,一直听仙女们在说,想要看到黑麒麟的样子。接受了大家这么多的照顾,只要自己变成麒麟,大家一定会很高兴吧!虽然泰麒很想让大家高兴,但是,却怎么也找不出变身的方法。 “请不要着急。……泰麒现在只要过好每一天就可以了。” “……恩……” 泰麒将头靠在汕子的手腕中。这时,往甫渡宫的方向出现了两个人影。 “……汕子,那里有人。” 汕子也朝那个方向望去,点点头。 “应该是进香的仙女吧!” “那我们和仙女们一起回去吧,汕子!” 对于泰麒来说,从顶峰到小路这么段距离,他也没有办法一个人下来。就在他要抓住汕子手腕的一刹那,汕子突然抬起了头。 “怎么了?” 就在泰麒这么问的瞬间,汕子的身影消失了。 “汕子?” “留在那里,不要动!” 不知从哪发出的声音,充满了紧张的情绪。 泰麒就这样,僵着身子站在那。这还是自己到了蓬山之后第一次发生这种事情。不管是汕子那危险的表情,还是那紧张的声音以及那不可思议的力量。一定有什么,到蓬山后还是第一次,泰麒觉得一定发生了什么事了。 泰麒屏息着环视四周。双手扶在岩石壁上了,想要找出消失的汕子的身影似的将脖子伸出,突然,感觉眼前好象出现了什么。 “……呃?” 泰麒只知道有什么东西掠过自己眼前。紧接着,扶着石壁的双手突然背某样东西紧紧缠住了。在一股强劲的力量的牵扯下,泰麒感觉自己的身子从岩石顶飞了出来。 一瞬间,泰麒眼中见到的,是缠在双手上的细细的锁链以及前端那份超出他能承受的重量。 身子仍向外飞出。 似乎是背某人硬生生地从岩石上拽了下来。 2 “抓住了!” 耳边响起粗鲁的叫喊声。泰麒稍稍睁开眼睛。 从高处掉下,落在了曾被告戒绝对不能走出的门外,泰麒一瞬间脑中想到的只有这个。为什么会掉下来呢?泰麒想着,耳边响起了那叫喊声。将模糊的视线投向那发声的地方,眼中映出的,是淡蓝天空中点点赤色。 (……好象是血。) 一瞬间,泰麒的体温突然降了下来,就象是冻住了一般。 此刻,泰麒想到了自己来到这后再也没有发生的自己的怪癖。 还是不行,不管怎么样。 只是自己受伤的话,并没有那么大的反应,但是,只要看到从别人身上流出的血,就会感到恐惧,连正常的呼吸也办不到。 泰麒想要闭上眼睛,但脸上肌肉似乎也冻住了般,闭不上。现在的泰麒,连呼吸似乎都已经忘记了,只有心跳还在到达界限前坚持着。就在泰麒失去焦点的严重,血点仍然不停地飞散着。 直到刚才,还是站在岩石上。 自己的手被什么卷住,被人从上面拽了下来。 双手上感觉到的,是金属制的锁链。 泰麒只知道自己从岩石上掉了下来。 自己掉了下来,而现在整个人以非常不自然的姿势横倒在突出的岩石上。 由于这里四处都是高低不平的岩石,更何况又是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的,泰麒知道自己一定是受伤了。但是,究竟只是轻伤还是……,就连泰麒自己也分不出了。 他只感觉的到自己心跳的加速以及四肢变得越来越冰冷。然而,脑子就象是在发烧一样,鲜红的血液不曾间断地流淌而出。现在自己看到的是什么?眼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明明是那么鲜明的感觉,但是,泰麒还是不明白。 也许甩甩头会觉得舒服点吧!这么想的泰麒,却连眨眼的力气都没有。是因为受伤了所以才动不了吗?是刚才那些血的缘故吗?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这是,怪物!” 粗鲁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终于看清楚了。 一个男人。有种庞然大物的感觉,他的一只手中紧捏着一柄大刀。 而大刀所指的前方,汕子正朝这逼近。 “只是个人妖就想要打倒我吗?还是快给我滚回黄海去吧!” 男人高举大刀,想藉着一股威慑,击退眼前的女怪。 (汕子!) 想要喊出声,泰麒却发现自己已经无力出声了。 划着弧形的白刀朝着汕子落下。汕子亦伸出手,想要捏碎男人的喉头。她那白皙的手指染上了红色的血迹。一个回合交手后,汕子的手腕上已经显现出条条血痕。 (住手!) 瞬间,泰麒阖上了双眼。感觉己经再也睁不开了,就连呼吸、心跳,也已经完全感觉不到了。 就这么闭着眼睛吧!泰麒这么想着,突然,双手背用力一扯,整个人从岩石上滚了下来。感觉到背后不停的受到拍打,还有时间喘口气,整个人便随着背扯动的双手跪立起来。再次睁开眼后所看到,是自己被紧缚的上手,而锁链的一头就缠绕在男人空着的手腕上。只要男人移动,自己就会感到全身止不住的疼痛。而下肢则因为紧磕着粗糙的岩石表面,一阵阵钻心的痛。 “这,你究竟是什么?” 男人一只手挡着汕子,满脸不信地看着泰麒。 “这头发的颜色!” 泰麒面对男人满是愤怒的指责,什么也回答不了,男人再次向汕子攻去,就见汕子身上又多出了几条血痕。停下手的男人,横眼又看向泰麒,一脸怒相地朝着泰麒发出怒吼。 “小子,你究竟是不是麒麟!” 麒麟?当然,是麒麟。每个人都这么说。 这样回答可以吗? 说起来,汕子怎么样了? 说起来。 (啊……好多血……) 男人每次转动身体,泰麒就要忍受一次巨痛。这种感觉就象是有什么从体内开始衰败了。 “该死的,还以为一定是麒麟!尽然只是一个小鬼!还招来这么个人妖!”汕子攻击男人的手指被大刀划到,血渗了出来。由于男人动作的影响,泰麒狠狠地撞上了岩石。 “究竟是怎么进到蓬山的,你个人妖!现在要你的命!” 男人举起大刀,挥向汕子。 (……汕子!) 白皙的身子,已经是血迹斑斑了。 (汕子,快逃……) 至少再让我叫出声…… 3 “给我住手!” 突然,一阵悲鸣死的喊声让泰麒睁开了眼。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泰麒!” 可以听见有脚步声奔向自己。进入泰麒视线的是一张满脸惊慌的仙女的脸孔。 “竟然……这么狠心……泰麒!” 仙女跑近泰麒,将他抱在手中的同时,眼泪也掉了出来。 第61章 被温暖的双手抱起,整个人靠在仙女好闻的手腕中,此刻的泰麒想着,要是能这样子死了就好了。 “竟然敢这样野蛮!汕子,你还好吧!” “没用的家伙!给我滚开!” “该退下的是你,无礼的家伙!” 听见男人熟悉的斥责声,泰麒抬起头来。那是祯卫的声音,但却是泰麒从未曾听见过的激动的声音。男人也楞了楞,看着祯卫。而此刻的汕子,正用极度愤怒的眼神紧盯着男人。 “汕子,你还好吧!你浑身都是血,现在不要靠近泰麒。不愿意的话,就先平静下自己的情绪。” 向汕子说完话的祯卫,忽地将凛冽的眼神射向男人。 “竟然敢在蓬山对蓬山公无礼!” 男人看向其中一个抱着泰麒的仙女。 “这么说,果然,这个小鬼不,他是麒麟了?” “的确如此。从古至今,在蓬山出现的小孩,除了蓬山公以外,绝对不会再有别的人了。那么,究竟是为了什么,竟然对蓬山公做出这种事!” 男人的脸上浮现出得意的神惰。 “泰麒!果然!我抓到了!” 面对朝着泰麒跨出步子的男人,祯卫防卫似的举起手。 “回答!不会让你接近的。先说出你的理由来!” “是我抓到的!是我!” “回答我!还是说,你想要亲身来验证我们是否真的是仙女?” 男人装出一幅温和的表情。 “我是戴国马州侯,官拜司寇大夫,名叫醐孙。因为听说泰麒回到了蓬山,所以特地前来参拜。” “甫渡宫并没有允许象你这样的人进山。” “哦……那真是抱歉啊!因为实在是太兴奋了,没有事先说明,见谅!因为我抓到了他!” “抓到了又代表什么!” 男人瞪大了眼睛。“我抓到了泰麒!虽然有欠礼数,不过,想请你们把泰麒赐给我!”说着,男人神色一整。“我就是泰王了!” 泰麒明显感到了抱着自己的仙女一颤,就象是会传染一样,阻挡着他的祯卫也随着这么一颤。 “你这个愚蠢的人类!” 面对祯卫激动的威吓声,男人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在戴国,竟然会让你这种愚蠢的人坐上司寇大夫的位子?” 男人又退了步。 “你把泰麒当作什么了?竟然以为是蓬山公和黄海生擒的妖兽一样吗?象你这样的人,说是泰王,不要笑死人了!剩还没遭到天谴之前,快点给我离开蓬山!” “但是……” “闭嘴!还打算开口的话,我很乐意代替上天惩罚你!怎么样!” 男人说不出任何话来,张开的嘴又合上了。 抱着泰麒的仙女站了起来。小心谨慎地替泰麒取下缠在手腕上的锁链。轻轻抚摸着手腕上被锁链磨碎的伤口。仙女替他擦拭去脸上的血迹,梳理好长发,满是泪痕的望着泰麒。 “真是可怜,不用再害怕了!……我们这就回宫去!” “……汕子呢?” 看到就站在自己身旁不远的汕子,仙女朝泰麒摇了摇头。 “现在不可以。先不要去管汕子了。……我们走吧!” 此刻,泰麒还不能完全明白所发生的事,但至少,他知道汕子为了保护他而变得全身是伤。 想要去看看汕子的伤势有多严重,想要向她道谢,照料她。但是,当泰麒看到汕子浑身是血的样子,就觉得心脏要停止跳动,所以,不管自己心里再怎么想,还是无法靠近她。 就这么让人抱着,自己实在是没法自己回去了。全身上下无处不痛,每走一步都有种要哭的冲动。 没走几步,泰麒就见到了蓉可。 飞奔而来的众仙女在见到泰麒此刻的样子时,都忍不住放声痛哭起来。从抱着泰麒的仙女口中了解的事情的经过,超过半数的仙女继续向大门而去。 “怎么会……卑鄙小人!” 蓉可发泄似地朝大门的方向瞪了一眼,便满脸担忧的看着泰麒,将手伸向泰麒。 “真可怜,泰麒一定很害怕吧!严不严重,身上的伤?” “……汕子她……” 理解了泰麒的意思,蓉可点点头。 “汕子的伤不碍事的。女怪的伤即使是伸可见骨也很快会恢复。还是泰麒你的伤势?” “我不晓得。” “总之,还是快点回宫吧!……等汕子身上的血腥味散了就会回去的。不用太过担心了。” 泰麒非常勉强地点了点头。 “请不要露出这种表惰!这因为是没有办法的。麒麒生来就是非常讨厌血的。有的麒麟只要闻到血腥味就会生病。” “是……这样的吗?其他的麒麟也是这样的?” “是的。因此,泰麒不要再这么难过了。等汕子回来了之后,我们一起照顾她!” “……恩!” 泰麒将手伸给蓉可,轻轻地蓉可将泰麒抱了起来。 从那一直到露茜宫,泰麒被聚集在那的仙女们轮流着抱了回去。 4 在露茜宫伸处的卧室里,蓉可将泰麒浸在一个装满药材的大浴桶中,小心地替泰麒检查身上的伤势。清洗着伤口的同时,也从他口中知道了所发生的事情。出忍不住在心底里诅咒那个愚蠢的人类。 “……泰麒认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老实说,泰麒直到现在,还不是很明白这一切。 见到泰麒露出了不安的表惰,蓉可朝他笑了笑。 “是我的疏忽。就因为春分已经过了,所以就放松了下来。泰麒能够原谅我吗?” “这不是蓉可的错!” “不,都是因为我没有跟泰麒解释清楚的原故。……幸亏不是严重的伤势。一定是汕子保护了从岩石上掉下来的泰麒。等她回来了,我们准备些什么来谢谢她吧!” “……恩!” “还有就是,请一定要答应我。以后,绝对不可以一个人即使汕子也在,只要没有仙女的陪伴,请一定不要走出门外!不,请答应我不会再接近大门那边!” “我不会再去大门那了!” 听到泰麒的承诺,蓉可点了点头。说完的泰麒,起身走出了浴桶,径直走到蓉可已经铺开的浴巾中,让她把自己包了个严严实实。 蓉可就这么抱着泰麒,把他带到了卧室里的大床上。她取下浴巾,轻轻替他擦了起来。 “……麒麟会选择王。” “怎么做?不是王的孩子吗?” “不是的,王是由麒麟来选择的。” “……我,不是很明白。” “我也不太明白。老天会把各式各样的人进行比较,从中决定谁是王的合适人选。” “……嗯。” “天帝会将旨意授予麒麟。……这并不是说,天帝会直接面对面的告诉你。只要你见到那个人就会明白。麒麟会接到天启。” “天启,是什么?” “不是麒麟的话,是无法解释的。只要是麒麒就肯定能够明白。即使是还年幼的麒麒,也能够选择王的继任者。” “……恩!” “再过不久,想要成为国主的人就会陆续进山拜见泰麒,让泰麒来选择。” “就象……今天那个人一样?” 蓉可点点头。将手中的浴巾放在一边,开始替泰麒换上衣物。 “是的。到那个时候,会有很多人到这来。……夏至的时候,……一定会的。” “为什么,要等到夏至?” “蓬山在黄海的中央。平时,一般的人是不可能进入黄海的。但是,在这一共有四扇门,任何一扇门打开,他们就可以进入黄海。而这四扇门只会分别在春分,秋分,夏至以及冬至的时候打开。” 这四扇门打开的日子,人们称其为“安阖日”。除此以外的时间,这四扇门都是紧闭着的。 “只有一天的时间吗?” “只有一天。从这天的正午到隔天的正午。因为泰麒回来的时候已经快是春分了,认为进山的人一定赶不上了,所以也就放松了警惕。真是非常的对不起,一定请你原谅我们。” “……恩。” “那个男的应该是凑巧赶上了。真正进山的话。—定是夏至那时。” “……哦。” “从大门那到这,再快也至少要花上半个月的时间。只要进了门,不等到下次开门的时间是绝对出下去的。那时,想来蓬山的人,就会聚集在甫渡宫,一直待到下山的日子为止。虽然黄海上常有妖魔等出没,但是因为它们无法进入蓬山,所以进山的人们在那会很安全。那么多的人聚集在一起,就象是出现了个小城镇。” 第62章 “会有那么多吗?我,真的会明白?” “请不要担心这些。天启一定会出现的。如果没有的话,那不管对方是多么出色的人,那他也不会是王的人选。” “……恩。” “不过,在那些人之中,也会有跟今天那个人一样的愚蠢的人出现。他们觉得只要抓到了麒麟就能成为王。” “所以,蓬庐宫才会在这么个地方吗?” “我想是这样的。事实上,也有人在听说麒麟诞生后,来到这打算将麒麒拐走。” “……是嘛!” “所以,等到了那么时候,请一定要让我们跟着泰麒你。一定不要一个人就走了出去。即使是在这里,也要多加留神。” 蓉可笑着替泰麒梳好头发。 “等天启出现了,麒麟就要跪在王的面前。虽然,麒麟是绝对不会跪王以外的人的。即使是在天帝说是西王母的庙中,麒麟也是不需要行伏礼的。” “哦……” “就这样,然后就与之誓约。只要说‘绝对不离开您的面前,不违所命,发誓对您效忠’,就可以了。” “恩。” “当王说出‘准许’,麒麟用额头碰触他的脚。当然是用麒麟的角。这样的话,那个人就成为了王。泰麒选择的王,就会被尊称为‘泰王’。因为这是戴国的王,而泰麒则会被称为:‘泰台甫’。” “好奇怪。” 看着还不太能够接受的泰麒,蓉可微微一笑。 “是吗?等选出了王之后,泰麒就要到更高的地方去了。在那有西王母的庙,那时,泰麒要把王带到那。” “怎么做?连汕子也做不到。” 蓉可的笑得更深了。 “到了那个时候,路自然就会打开。在那接受天赦后,戴国的王就算是即位了。对于我们来说,没有办法知道什么是天赦,这只有麒麟与王才会明白。” “是。” “之后,会有彩云从这一直架设到戴国。乘着云,王与泰麒就能到达戴国。” “……然后呢?” “然后?” 蓉可看向泰麒,他露出了不安的表情。 “那之后该做什么呢?难道,我要生活在那吗?” “那时理所当然的。” “那么,再也不能见到蓉可了吗?” 黍麒露出了一脸哭相。 “汕子,祯卫,还有大家,我都再也见不到了吗?” 蓉可含糊的回了一声,抱起坐在垫子上的泰麒。 “是这样的。……不是一定就再也见不到了,但是呢,汕子是绝对不会离开你的,她会一直跟着泰麒。” “一定要选择的吗?不选不行?” 蓉可轻拍着用自己细小的手臂紧抱着自己的泰麒。 “请一定成为了不起的麒麟,选择一位出色的国主。我们,一定合一直守护泰麒的!” 蓬山是养育麒麟的地方。一旦离开了这,还是不要再回来比较好!仙女们的双手是为了迎接新生的麒麟。但对于现在的泰麒来说,还没有必要知道这些。 “我们会一直祈祷。祈祷泰麒能够出色的完成自己的使命。” 泰麒点点头。 希望自己做到吧! 5 终于,历节快要翻到夏至这页了。之所以会这么说,是因为在蓬山感受不到节气的变化。 就这么一转眼,夏至已经接近了。这一天,位于黄海西南面的今坤门就会敞开迎接进山的人流。 “泰麒,帮你把头发扎起来吧!” 祯卫见泰麒因为长发随着弯下的身子落入水中而时不时的想耍将头发撩在身后,便走近他身边,示意他坐下。 “恩。” 泰麒应声坐在了河边。祯卫解下了自己腰带上装饰用的细绳,慢慢替泰麒梳理起来。原本才及肩的黑发,现如今已经长到了腰间,但是,束好后的黑发,总让人觉得还缺少了点什么。 “我连刘海也不能剪到点吗?” “如果泰麒一定要剪的话,那我们也不会阻止的。不过,到时候泰麒可不要后悔哦!” “我觉得有现在这点长度已经够了。” 听着泰麒煞有其事的说着自己的想法,祯卫笑了笑。 “等到变成麒麟后,可就不只是这么点长度了。应该是和自己差不多的长度吧!泰麒现在的头发还在长,所以我想现在这点长度应该还不够。” “还是要变成麒麟后看看才会清楚吧!” “没有这个必要。毕竟我们见过很多了。来,好了。” 祯卫注视着猛地跳入水中的泰麒,想到什么的开口了。 “泰麒应该知道关于斋麟的事吧?” “斋麟?知道。” “那是很早很早以前的事了。那时候的斋麟喜欢打扮,爱漂亮。” “麟的话,是才国的女子咯?” “正是如此。那时她非常羡慕仙女们的发型,就要求别人也帮她把头发盘起来。但是,当初没有人答应她的要求。” “象仙女们一样的?用簪子吗?” 祯卫边缝着手上料子,点了点头。“是的。在头发上抹了油,梳得整整齐齐的,也插了各色的簪子,本来一切都很顺利,但没想到,突然下起了阵雨,她便化作麒麟打算回宫。可是,这时她的鬓毛还是扎着的,即使想转身去解开它,但已经无法恢复到笔直的样子了。” 泰麒冒出水面向着祯卫。 “……那样,不痛吗?” “谁知道呢!所以泰麒也要当心哦!不要在扎着头发的时候变身,会很痛的!” “是!” 看着开心笑着的泰麒,祯卫将注意力放回到了自己手中的活上。 自从发生了上次那样的事情以来,现在在泰麒的身边,无论何时,都至少有二到三名仙女守在他身边。虽然汕子一直会跟着泰麒,但她毕竟只会考虑要保护好泰麒,所以难免会造成无意义的流血,给泰麒带来伤害。 事实上那天,汕子没有洗尽自己身上的血腥味,而泰麒也没有告诉仙女,就象往常一样靠着汕子睡了。到了第二天,泰麒便高烧不退,引起一阵骚乱。 (……还是不能缺少使令……) 祯卫在心底盘算着。 只靠汕子一个,想要保护泰麒还是有点困难。 只有在这个时候,祯卫才会稍稍有点埋怨泰麒被带走的十年时间。 围绕在五岭周围的黄海是妖魔出没藏身的地方。按惯例,麒麟会从黄海边缘慢慢开始学着使用法术,降伏妖魔成为自己的使令。一开始是在五岭的山麓间,那里聚集了许多攻击力较弱的妖魔,麒麟会在那如同游戏般一一使之折伏。 (对泰麒来说,他缺少的就是这段时间……) 而且,就连泰麒自己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方法来降伏妖魔。那是麒麟天生就会的,可以说是他们的一种本能,其人是没有办法教他的。 如果能早点回来就好了。 麒麟出生的时候是以兽的形态出现的。在五年之内,麒麟一直维持兽态,额上还看不到角,因为还不能说话,所以自然也不会明白仙女们的意思。那时的麒颅就象是雏鸟一样。 雏鸟在刚出生后并不懂得怎么才能飞上天,但麒麟不同。他们一出生就能够在天空中自由翱翔。那时,只有女怪会跟着麒麒,驰骋于五岭之中,游戏于妖魔之间。那时的麒麟只靠女怪的乳汁补充所需,对于伤口以及血渍都有很强的免疫力。 五年之后因能力不同,所需的时间长短也不用麒麒开始能够转变成人形,也能够开口说话了。用不了多久,额上就会长出角来,到了那时,他就不再需要女怪乳汁的喂养,完全转变为人形。 因此,一旦到了这个时候,那麒麟就已经充分掌握了变身以及降妖的技能。这是完全不需要别人来教的。在麒麒的角完全长齐之后,就说明他已经成年,会被称为“成兽”。掌握了所有技能的麒鳞,属于他的旗帜就会在自己的生国扬起。 在麒麟的生国并不是说麒麟在那出生,只是习惯这么称呼所以的祠堂就会飘起麒麟旗,告示天下人,蓬山的麒麟已经能够选择国主了。所以,只要见到麒麒旗飘了起来,想要成为登上王座的人就会开始做起进山的准备了。 祯卫叹了口气。 泰麒不能算是才出生的。从在他回到蓬山的那天起,在他的生国戴国,麒麟旗就一直飘扬着。事到如今,已经可以说是没有退路了。现在已经是不得不做选择的时候了。此刻,谁都不会怀疑泰麒是否能够变身,是否拥有能够保护自己的使令。 “……究竟该怎么办呢!” 听见祯卫苦恼的低语声,泰麒抬头看向她。而祯卫面对他一脸的疑惑,却只是摇了摇头。 祯卫觉得还是不要和泰麒说这些比较好。 第63章 即使是劝他说了,也只是增加泰麒的烦恼而己。毕竟没有任何一个仙女能教他怎么做。 祯卫不想破坏泰麒好不容易找回的好心情。 自从从蓉可那知道了自己选择了王之后就不能再住在蓬山后,泰麒的情绪就一直很低落,尤其是夏至接近了,看到泰麒满脸烦恼的样子,众仙女也跟着一起焦躁起来。 那之后,泰麒听说也有的麒麒会因为在进山的人中找不出王的人选而在蓬山生活很长的时间,最终只好自己下山去寻找。这让他稍稍能够平静了下来。 “只有现在了,想要解决的话……” 值得庆幸的是,在甫渡宫的周围还没有人出现,赶上春分的,似乎就只有那个叫醐孙一个人而己。 那个醐孙被仙女们狠狠教训了一番后,便在缺水少粮的窘境下离开了蓬山。为了回国,他只有等待令坤门打开的那天,在那之前,他要提防遭到妖兽等的袭击。即使到了那一天,他要面对的还有进山者对他的嘲笑。然而,祯卫对于他所遭受的丝毫没有感到一丝怜悯。 但是,现在这样的状态也不过只能维持到夏至。一过夏至,甫渡宫的周围可以说是被人群包围着的。如果现在把泰麒带到黄海,也许他会领悟到降妖的方法,但是,泰麒实际上已经失去了野性,如果万一发生了无法挽回的事……祯卫真的是想都不敢去想结果会怎么样。 “祯卫,你在烦恼什么吗?。” 听见泰麒这么问自己,祯卫就看见他一副担心的是神色。 “……不,没什么。” “是不是我让你担心了?” 祯卫对于泰麒的体贴感到十分欣慰。看来泰麒知道,能够让仙女露出烦恼的神色的,就只有关于麒麟的事了。她朝着泰麒笑了笑。 “绝对没有这回事。” “但是……” “是我在头痛这些针线活。要知道,我对这些事是最不拿手的了。” “那要不要我来帮忙?” “呵呵,那真是太感动了。不过,要是连泰麒都比我会做这些事的话,那我真的是不好意思出门见人了。泰麒就不用替我操心了,好好玩吧!” 笑着抚摸着泰麒的头,祯卫心底思量着。 至少,要让泰麒有机会和其他的麒麟见见。如果是麒麟的话,应该能够教给他汕子还有仙女们所教不了的东西。 第五章 1 “玉叶大人!” 傍晚十分,露茜宫响起了泰麒兴奋的声音。 看到走进宫将军的玉叶身后跟着一位金发的年轻人,伏身行礼的祯卫在心底深深地为她所感动。 玄君已经注意到了。 “才一段时间没见,泰麒已经长得这么大了!越来越出色了!” 玉叶欣慰地笑着,顺着他的黑发抚上脸颊。 “长长了不少啊!……在这里过得开心吗?” “是的!” 回答了玉叶,泰麒看向她身后的年轻人。他还是那个醐孙以外,在蓬山见到的第一个男人。 “这位是景台甫。……叫他景麒就可以了。” 闻言,泰麒睁大了自己的眼睛。 “他,也是麒麒吗?” 玉叶点了点头。 泰麒面无表惰地盯着朝自己点头示意的男子许久。 虽然对方给人冷淡的感觉,但对泰麒来说,能够见到麒麟,己经是非常值得高兴的了。要知道,虽然泰麒接受了自己是麒麟的事实,但是他还并不明白究竟麒麟是怎样的生物。 此时,玉叶转向众仙女。 “露茜宫现在真的是很热闹呢!” 蓉可惊慌地低下了头。 “真是对不起。因为泰麒不喜欢一个人吃饭,……” 玉叶笑了笑。 “没关系。泰麒现在是蓬山的主人。随他高兴就好。” “是!” “景台甫会在这逗留一段时间,给他准备好宫殿。” “明白。” 见仙女退下去做准备,玉叶拉起了泰麒的手。 “听说有人闹事,泰麒的伤怎么样?” “没什么要紧的。” “那真是要谢天谢地了。” 玉叶笑着,示意泰麒在一旁坐下。景麒也感受到她的视线也选择一处坐下。 “你们两个都是在蓬山出生的,所以称你们为兄弟也没有什么不对。既然景台甫要在这住上一段时间,那泰麒就把他当作自己的兄长,有什么不懂的,可以好好向他请教。” “我知道了。” 泰麒笑着,正视眼前的景麒。 “景台甫已经用过饭了吗?” “……是的。” “那要不要喝点茶?” “多谢好意。不需要。” 泰麒稍稍侧着自己的小脑袋,非常热心地询问着。 “景台甫打算住在哪处宫殿居住?” “就在以前住的紫莲宫。” “那么,现在去吗?我可以跟着一起吗?” “当然。” 跟着起身的景麒,泰麒也站了起来。才要跟着景麒而去,泰麒突然转身朝向玉叶。 “玉叶大人不会马上离开吧?还是,有什么急事要办?” 玉叶笑了笑。 “没有什么特别要做的。泰麒如果乐意的话,等下一起用餐吧!。” “好的!” 露出高兴的表情,泰麒紧跟着景麒跑了出去。留下的玉叶以及众仙女则欣慰地目送他离去。见二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中,祯卫稍有犹豫地开口了。 “请恕我无礼……” “想说什么就说吧!” “我恐怕,以景台甫的个性,泰麒会……” 还没有全部说完,玉叶的声音在耳旁响起了。 “本来,我是打算把廉台甫请来的,毕竟他们有过一面之缘。但似乎涟国现在发生了骚动,我自然不能再去麻烦她了。” 祯卫也听说了在廉麒的生国涟发生了动乱,明白了的点头示意。 “想来,景台甫与泰麒的年龄最为接近。他的国家现在也不稳定。也许会通过与泰麒的接触,他也能稍微改变下自己的性格。” 祯卫只能报以苦笑。 “……” 笑容在玉叶的脸上一闪即逝。 “……景女王似乎是个容易钻牛角尖的人。那样的景台甫只会陷得越来越深。希望他能学学泰麒柔性的一面。” 祯卫沉默地向玉叶行了礼。 看来即使是蓬山之外,也充满了各种烦恼。 2 泰麒由仙女陪着,紧紧地跟在景麒之后。 对于泰麒来说,想要跟上成年的景麒的脚步。多少是有点吃力的。加上景麒并没有注意到这点而一直以自己的节奏走着,所以,当到达紫莲宫的时候,泰麒稍稍有点喘不过气来。 这似乎与露西宫没有多少大的区别。景麒踏入宫中,似乎是回忆起了当初在这的生活,每间房间都进去打量了一下,察觉得到景麒此刻的心情,泰麒便静静地站立在了一边。 大致地绕了一圈后。景麒在中央摆着的圆桌前坐了下来。泰麒仍旧默默地站在一旁。 房里除了一般的家具,一些装饰用的布帘等都被取下了。景麒斜着眼,看着仙女们在屋内忙碌地布置着。 见状,泰麒有种背被遗忘了的感觉。看着此刻景麒的神情,泰麒觉得即使只是站在这,也打搅到了他。 就在自己犹豫不绝之时,仙女将茶水端了上来,让泰麒梢梢送了口气。 “吵到两位,真是抱歉。请先喝点茶吧!” 仙女说着,将茶具端到了景麒的面前。 “一直这么闷着不说话,景台甫不是把泰麒给忘了吧!” “啊……” 好象才想起泰麒的存在似的,景麒的视线落在了泰麒的身上。 “刚才真是失礼了。” 仍旧是一张没有表情的面孔,景麒朝泰麒轻轻点了点头。 “嗯……,我是不是打扰到景台甫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还是回去比较好。” 回答泰麒的,并不是眼前所坐着的景麒,而是在一旁看不过去的仙女。“才没有这回事呢!来,泰麒也来喝点茶吧。” 被仙女推羞,带羞有点困惑的表情,泰麒在景麒对面坐了下来。 “恩,……景台甫是住在哪的?” “在庆国。” “庆是怎么个国家呢?” 景麒冷谈地回答了泰麒的提问。 “是东方的一个国家。” 象是吝啬于多说一个字,对于景麒的回答,泰麒还是不知道,那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国家。 “景台甫也在蓬山住过吗?” 第64章 “是的。” “一出生就在这的吗?我,是最近才到这来的。” “从出生起就在这。” “一直到什么时候才离开的呢?” “两年之前。” “那么,景台甫两年前就选好了王吗?” “去年才遇到的。” 泰麒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 “那么,两年之前,是为了寻找王的下落才离开蓬山的?” “是的。” “那个……” 泰麒暍了口飘着花香的茶水。 “选择的时候,是怎么样的感觉?我听蓉可说过会有天启降下,但是,我还是不太能够理解。” 景麒的回答还是那么的冷淡。 “到了那个的候自然就会明白了。” “我也能够正确地选择出来吗?” “可以。麒麒就是为此而存在的。” “天启是什么样的?即使我不明白也没关系吗?” “天启是不能用语言来形容的。只要遇到了王,就能够明白的。” “不会选错或是找不到王吗?” “不可能。王的话,可以感受到王者之气的存在。” “王者之气?” 景麒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只属于王的气质。它与别的人不同,所以能够明白。” “我似乎与其他的麒麟有点不一样,即便是这样,也能够明白吗?选择时会不会与别的麒麒不同?” “我不是黑麒麟,所以不知道会怎样。” “……是……” 泰麒越来越困惑了,额上已经渗出了薄薄的汗珠。自己一直期待能见到其他的麒麟,但现在真的见到了,对于想要寻求的答案还是一知半解。毫无头绪。为什么会这样? “景台南离开蓬山后,是怎么寻找王的?” 如果只是从眼前的人选中进行挑选的话还好,如果连他在哪都不知道的话,那应该怎么办才好呢? “依靠王者的气息。” “是不是要见很多的人,确认能从他们身上感觉到王的气息?” “即使本人不在面前,但还是可以通过这股气感觉到对方的下落,然后,只要朝着那个方向找去就可以。” “……是这样的啊……” 这也是泰麒所不能理解的。 “景台甫可以变成麒麟吗?” “没有不会变身的麒麟。” “我,做不来。……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变。” 景麒注视着泰麒。瞳孔中隐约泛着紫光。 “你会不会举起手,还在问别人要怎么做?你学过怎么走路吗?” “没有……” “那是一样的。即使问我要怎么才能变,我也回答不出来。我也不认为说了就能够变了。” “是……” 泰麒垂下了头。他突然觉得自己也许这一辈子都变不了身了。 屋内寂静的很。泰麒感到景麒绝对不会先开口跟自己说话,便站了起来。此刻,他突然非常想见到汕子。 “……给你添麻烦了。真对不起。” 低着头,回应他的只是无声的点头示意。 “晚餐的时候还能再见到吧!” “玉叶大人是这么打算的吧。” “是的,……打搅到您,真是非常抱歉。那我先走了。” “恩。” 向景麒行了个礼,泰麒便飞快地奔了出去。刚到宫外,泪水已经自眼眶中溢了出来。露出难过的表惰,泰麒停下了脚步。他的耳边传来了跟在身后的仙女的呼喊声。 “……泰麒!” 仙女将双手搭在泰麒的肩头,感受到那股温暖,泰麒梢稍好过了些。 “我也许不是麒麟。” “不会有这种事的。” 那双温暖的手将泰麒整个圈了起来。 “即使是,也是有缺陷的麒麟。” “怎么会有这种事!泰麒,不要想太多了。” 泰麒紧亲抱住了仙女。 “对不起……” 为自己的不完整。 受到了那么多的关爱。 却没有办法有所回报。 3 为什么要这么倔强? 祖母总是这么抱怨着。 说着没关系,抚摸自己的母亲,就和仙女们的手一样的温暖。 (不要在意祖母说的话。只要象现在这样就可以了。这样妈妈就已经很高兴了。) 那为什么还要哭呢? 每次,自己对她说着“对不起”的时候,母亲就会用带着泪水劝自己笑笑,说着“没有必要道歉”。 “不要放在心上。” 仙女们也说着同样的话,拍着自己的背。温暖的手牵着泰麒回到了露茜宫。蓉可也好,祯卫也好,也同样的安慰自己。 “不需要太着急。” “说得对。先不说能不能变身,泰麒是麒麒,这是绝对不会有错的。不要再担心这个了。” (没必要在意。) “都怪景台甫,是他没有了应有的风度。” (怪祖母太容易发脾气。) “不要再哭了。即使是不能变身,也不是多大的问题!” (不需要道歉。) “就是。泰麒不需要为这个伤脑筋。” 汕子也与往常一般,安慰泰麒似的轻拍着他的背。她将泰麒轻轻抱起,将他的表惰纳入自己的视线。 “……要不要去外面走走?傍晚的风吹在身上感觉很舒服。” 汕子比别人更加的温柔,这样的温柔让人感受到的却是比别人更深的悲伤。不管是她那温暖的双手,还是她那嗓音,无一不流露出无奈的悲伤。 “泰麒,走好。” 说着,蓉可抱来一件外袍。 “到了晚饭的时间记得要回来。今天玄君也说好要一起进餐,相信一定会比平时还要热闹。” 即使是在汕子的怀中,泰麒的眼泪还是没有办法止住。 “景台甫也真是让人头痛!” 来紫莲宫拜访的玉叶探了口气。而景麒只是无声地站在一旁。 “……泰麒还是个小孩子。你竟然把他弄哭了……” “我没有打算要欺负他。” “我明白。……但是,难道就不能改改说话的口气吗?” “我只是说了实话,关于变身的方法之类,即使问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来回答。” 玉叶更觉得无力了。 “要知道,泰麒一直以来就生活在蓬莱,所以不象景台甫,一直是在这里生活的。不能更……” “这样的话,还是找同样在蓬莱出生的延台甫比较好吧!我不太合适……” “景麒!” 玉叶加重了语气。 “我可不是只为了泰麒。而是觉得这样对你对他都有好处,才请你来的。” “对我?” “难道你真的认为我不知道景麒你的烦恼吗?” 听到玉叶这么说的景麒,不禁也深深叹了口气,随即便记起了被自己留在生国的女王。 景麒的主人是出生在一个普通商人家的女儿。说好听了,她是个非常纤细的人,说不好听了,就是有点软弱,即使是即位以后,也没有能力处理朝政。渐渐地她只愿意躲在深宫之中,不愿踏出半步。不管景麒如何劝她,鼓励她,都无济于事,最终她采取逃避的手段,不敢出现在景麒的面前。 “我并没有说这是景台甫的错。我认为,台甫有必要了解最正确的方法,不一定就是最可取的方法。” 景麒不是很明白的样子。为什么不可以呢? “首先,还是从自己的态度开始吧!泰麒是非常坦率的孩子。竟然能让他哭成那样,自然是没有办法让景王定下心来的。” 景麒闻言,再次叹了口气。”汗!不只在阳子面前叹啊,原来早就喜欢叹气了。” “看到泰麒了吗?” 景麒走在小路上,向面前的仙女询问泰麒的去向。仙女朝着身后蓬庐宫的附近指了指。 “在厅香苑。请不要再欺负泰麒了!” 走到这里的路上,已经不知遭被多少人这么告戒了。景麒唯一的表情仍旧是那么冷淡。 “我并没有那种打算。” “即使没有打算欺负他,但是,景台甫的话还是太过冷漠了!” “我会注意的。” 除此以外,景麒找不到别的回答了。 景麒沿着小路,承受着仙女们内容相近的告戒,朝着厨香苑走去。 第65章 在满开着鲜黄花朵的中央,浑身白皙的女怪,曲着四肢,而景麒所要找的人,就这么紧靠着女怪豹形的身侧。奇-_-書--*--网-qisuu.见此情景,景麒止住了自己的步子。 真是个奇怪的麒麟。 景麒很清楚泰麒的身份不会有错,但也许是因为发色不同,所以多少总感觉到一点违和感。 但在景麒看来,之所以会有不同的感觉,是因为他还是个孩子。景麒不善于与孩子相处。看着他小小的身子和纤细的手足,感觉是象是别的生物般,让他无法亲近。尤其象现在这样耷着肩,整个人蜷成一团,怎么看怎么让景麒有种不知所措的感觉。 正在景麒犹豫着要不要出声打招呼时,感觉到他的存在似的,女怪抬起了头。连带的,泰麒也转过头,当看见是景麒站在不远处的时候,他睁开了自己深眸,悄悄地用手抹抹了自己的脸,站起身,向着景麒深鞠了一躬。 “……刚才真是对不起了。” “不。”说了,景麒才觉得自己还应该再补充几句。“刚才是我失礼了。不好意思,我本来就不太会注意到周围的。” “不是的。” 看见泰麒用力地摇晃自己的脑袋,景麒心中觉得十分的不可思议。这么细的脖子能撑得住他的脑袋吗?”景麒,你才不可思议呢!” “是我不好,对不起。” “不……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当然,请坐。” 见景麒坐了下来,泰麒便也在之前的地方坐了下来。景麒注意到女怪下放心似的在不远处来回的走动着。 “那是泰麒的女怪吗?” “恩,是的。她叫汕子。” “是个非常不错的女怪。” 听见景麒这么说,泰麒眨了眨眼。 “女怪也有好坏之分吗?” “多少总是有点的。象汕子这样混合了多种动物的女怪算是非常不错的。汕子,你可以离开了,我会照看好泰麒的。” 听见景麒这么说,汕子向他行了个礼便朝着小路的另一头跑去。 景麒见汕子并不是就地隐去身形,而是飞奔而去,短短的一瞬,他皱了皱眉头。 “是个不错的女怪,不过,看来力量好象还没有被释放出来。” 泰麒闻言,向景麒看了过去,带动了自己的长发,引来阵阵花香。 “应该是因为泰麒的力量还没有释放出来的缘故吧!女怪是与主人紧密相连的,如果麒麟病了的话,那女怪也不会健康的。” “我,……是不是有病?” “那只是个比喻而已。不过,也可以说是差不多的吧!” “是这样嘛……” 看着泰麒这个样子,景麒怎么也不能定下心来。 4 景麒考虑着怎么才能不伤害他的知道自己想要了解的。 “我能不能问一下,刚才你为什么要哭呢?” 玉叶说过要自己试着去理解泰麒的心情,所以,也许这是个不太适宜的问题。 “……对不起。” 尚小的麒麟不禁缩了缩他的身子。 “我可不是想要泰麒向我道歉。我只是想知道一下你哭的理由。” “……因为我不能原谅我自己。” “为什么?” “我一直在想,会不会就这么一直没有办法变成麒麟了。因为所有的人都一直这么期待着。” “泰麒那么在意仙女们的感受吗?” “是的。因为大家一直对我很好。而且因为我是麒麒,所以才能住在这里。受到大家的照颐。但我却连身为麒麟最基本的,都做不到。明明想要让大家高兴,只要一想到不会有这么一天,就觉得很难过……”泰麒边说羞,泪水又开始在跟眶边打转。 “请不要哭了,否则我又要被仙女们责备了。” “景台甫也会被仙女们责备的吗?” “当然了。仙女们是不会对麒麟客气的。” 听他这么一说,泰麒破泣而笑。 “泰麒不需要太过在意仙女们的事。她们是为了照顾麒麟而存在的。泰麒现在是众仙女的主人。” “但是……” 细声说羞,泰麒有低下了头。 “如果没有仙女在我身边的话,我就什么也做不成了,对于这些照顾我的人,我没有办法这么去想。” “泰麒真的是很奇怪。” “是这样吧……” 又是带着哭泣的声音。 真是的,玉叶究竟在想些什么!自己明明跟她说过自己不适合充当这样的角色。 “我没有要责备泰麒的意思。” “是……”点羞头,泰麒的泪水滴了下来。 “我在家也总是这样。” “家?” “是的。在蓬莱的家。……,不管是祖母还是母亲,我总是想要让她们高兴,但总是做不到。每次都会惹祖母发脾气,让双亲叹气。” 泰麒曾经流落到蓬莱。那天景麒正好也在蓬山,所发生的事情现在还留在脑中,印象深刻。 “汕子把我接到蓬山,我听大家说这里才是我真正的家。那时,我觉得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因为我不是家里的小孩,所以不管做什么都不行。……但是,即使是在蓬庐宫,我还是跟原来一样。虽然没有人责备我,或是因为我而哭泣,但是我还是没办法让大家高兴起来。所以,我常常会想自己究竟是不是麒麒。如果不是麒麟的话,那我就不能再留在这了,就象不能留在那个家里是一样的道理。” 景麒现在才真正意识到泰麒离开了他居住了整整十年的场所。即便是他自己,在离开蓬山的时候,也有过一丝难舍的感觉。那象泰麒这样年纪尚小,不会掩饰自己情绪的幼小生命来说,这会给他带来多大的悲伤啊! “泰麒是麒麟,这是绝对不会错的。” “真的吗?” “麒麟能够分别出麒麟来。泰麒的确散发出麒麟的气息。” 泰麒闻自看向景麒。 “可以很轻易地看到金色光芒,所以,绝对不会有错的。” “我……看不出来。” “那是因为泰麒的力量还没有释放出来吧!泰麒绝对是真正的麒麟。” “那么,我可以留在这里咯?即使做不到麒麟该做到的一切?” “是的。” 轻声吐出一句:“太好了!”梢稍解脱了点的泰麒直眨着眼睛。 “……难道,泰麒想念任蓬莱的家人吗?” “……是的。有时会想。虽然对不起仙女们。” “我因为没有母亲,所以不是很明白。……你很想自己的母亲吗?” 景王非常眷恋自己因为思念而死去的母亲。有时想念家人的时候,还会责备景麒,要他把自己变回原来平凡的女子。 “景台甫没有母亲的吗?” “一般,麒麟是没有母亲。” “那么,我是特别的吗?” “取而代之的,就是女怪和众仙女了。……但泰麒因为有母亲,所以想念她也是十分正常的。” 泰麒没有回答。只是把头低得更低了。 “不要太在意仙女们。” 听见景麒说的,泰麒也只是点点头。 “但是,我不是家里的孩子,所以,……” “是嘛……” “明明仙女们都对我很好,我是不应该觉得寂寞的。会受到惩罚的!” “怎么会呢!” “不是这样的吗?” “当然了!” 泰麒无声地哭了起来,将自己的头深深地埋在自己的手臂之中。景麒无奈地看着,心想着,这次又是自己把他惹哭了吧? “我说,……泰麒!” “……对不起。” 说着,泰麒将身子蜷得更紧了。长发散落在两侧,露出了泰麒细长的脖子,在景麒看来似乎非常的冷。紧靠着膝盖的肩膀也时不时的打着颤。 “对不起!” 再次听见泰麒的致谦声,景麒露出了困惑的神色。 “没有道歉的必要!” 才说着,泰麒放声哭了出来。景麒才尝试着想象仙女们那样抱着泰麒,泰麒已经紧紧抓住了景麒。看着难过的泰麒,让景麒觉得自己无法将他放开了。试着在他背上轻拍几下,景麒感觉到他更加用力的抱住了自己。伴随着哭泣声,还依稀能听见泰麒的呜吟之声。 “……我想回家……想回去……” “是嘛……” “我,想要见母亲……” 听着他的呜咽,景麒感受到了眼前这个尚幼的麒麒有多么的寂寞。 第66章 5 天空被染得鲜红。云海反射着落日的余韵,一闪一闪泛着光芒。 长长的身影与落日交错着映射在山间小路上。景麒牵着陷于记忆之中的泰麒,漫步在夕阳之下。 正迷宫中玩耍,泰麒总是觉得非常的快乐。不用去学校的生活,其实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以适应。对泰麒来说,原本自己就不是个善于与周围的——起玩笑的人,所以,虽然在这没有与自己同年龄的孩子存在,但他也并没有觉得寂寞。 汕子与仙女们对自己也都是非常地细心。在这,不仅不会被祖母责骂,也不会见到母亲为了自己而与祖母争吵的惰景。往常,母亲总是在与祖母争吵后,就躲在一旁偷偷哭泣。而当晚,父母也会为了自己争执不休,知直到自己被父亲叫去,千篇—律地说教一番。以往的这些种种,在这泰麒一切可以不用再放在心上。 当仙女们对自己说着“欢迎回来”的时候,泰麒一点也不会对此抱有一丝的排斥感,自然而然地接受了她们的解释。秦麒觉得仙女们替自己创造了一个温暖的氛围。溢于言表的喜悦,无微不至地关爱,这都让泰麒充分地感受到了她门对于自己的归来,是多么由衷地喜悦。 正因为如此,泰麒觉得对不起众仙的感情。不该再去想念过去的事了。 尽管这么告戒着自己,但泰麒还是会在不经意间想起过去的事情。 想着想着,泰麒会觉得其实家里的走廊也给自己带来了很多的乐趣。这乐趣甚至超越了这的迷宫。会觉得比起这里小任何一条小路,还是家里的庭院更漂壳。象在这里被众仙女包围着的时候,泰麒则会觉得即使是不加入同学之间 但只是看着他们,自己也会变得很快乐。不管是任何一位仙女,甚至是汕子,泰麒会觉得还是家的感觉最让自己留恋。 现在应该已经是晚饭的时间了吧!母亲,祖母与弟弟他们应该已经围坐在饭桌旁了吧!不知道父亲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啊! 每次只要这么一想起来,泰麒就会禁不住地思念起家里的一切。 现在这个时期,院子里应该已经开满了漂亮的紫阳花了。祖母总是喜欢撑蓄遮阳伞,在院子里敌步。和父亲吵完架,母亲就会一个人躲进浴室,之后许久都不会出来。弟弟现在还是会在晚上一个人去游泳吧! 他们有没想过自己的事情呢? 泰麒每每想到自己的事可能已经被他们抛茬脑后时,心真就象是裂开了个洞。悲伤不止。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因为自己的消失感到庆幸?如真的是这样的话,那又将会是怎样的悲哀啊!但是,泰麒也不想他们因为自己的消失而落泪伤心。 “……泰麒!” 察觉到自己快要哭了出来,泰麒使劲眨了眨眼。 “是。” “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紫莲宫啊?” 泰麒抬头看向景翩。那仍旧是毫无表惰,但从握着他的那双大手,泰麒憨受到了他给自己带来的温暖。 “……但是,玉叶大人在等着。” “没关系,只是一会会的时间而已。” “……恩,好的。” 景麒带着泰麒,径直向着紫莲宫而去。他一面吩咐出门迎接的仙女暂时退下,一面带着泰麒到了房内的寝室。这坐落于东面的小屋,山宅在夕阳余霞的照射下,青苔显现着五彩的斑纹。而整个屋子也因此染成了—片金红。 景麒轻轻拍了泰麒的手背,就这么站在屋子中央,消瘦的脸孔梢梢抬起,双眼也在同时金闭了起来。就在泰麒还在琢磨着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发生的同时,异变已经开始了。 泰麒就象是在看着一部奇妙的电影。景麒的身形轻摇着,似乎就要融化了一般。在泰麒的跟中,这与自己曾经哪里看到过的玻璃或金属熔化时的悄景一模一样。那正在融化的景麒的身影,刹时散发出耀眼的光芒,包围了整个屋子。景麒身上本就穿着的深色长衫,也象是被发出的光芒带动着自景麒身上落下,只是那么一瞬之间,屋内出现了一种泰麒从未曾见过的生物。 “……啊!” 这真的是短短的一瞬间。自那动物身上飘落的衣物就这么散在地板上,轻轻发出一记声响,那紫色的双瞳还是没有变。金色的长发鬓毛的颜色也没有变。头颈也没有如自己所想象地长的很长。它的线条要比一般的马匹要更加的修长些,在泰麒看来,似乎是与鹿更加相象。暖黄色的背身上,可以看见淡淡的花纹,或者可以说是因为角度不同的而显现不同色彩的体毛所交错而产生的视觉上的一种错觉。 “……真的是麒麟啊!” 眼前所看到与长颈鹿几乎可以说是没有一点相象的。泰麒终于明白了麒麟是另一种生物的含义。 看它的脸要比马稍微长了那么一点,与鹿有点相似。再加上额头长着分了叉的角,更给人以鹿的印象。只是,那角要比一般的鹿来得更短,而且也只有这么一只。与其说它是乳白色的,还不如说是带有点点金光的珍珠色,而且沐浴在夕阳之下,又背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红光。 看着柔顺地垂在两侧的鬓毛,泰麒不禁将之与景麒平时及膝的长发做起了比较。好象是短了不少啊!晚风轻轻吹过,鬓毛随之飘扬而起,就如同燃烧着的金色火焰,耀眼夺目。 长长的四肢与尾巴和一般的马匹或鹿有多大的区别,只是根部稍梢有所不同,比马更细,还长着多于牛的足毛,可以说是界于马与牛之间吧! “……景台甫,这,……,就是麒麟吗?” “是的!”景麒的声音理所当然的响起。 “与我想象的差好多!我以为会变化更多一些。” “是吗?” 泰麒走近景麒身边,果然,靠近才觉得与自己想象的要大很多。虽然给人以瘦长的感觉,但在泰麒看来,应该还是要比马小了一圈。看着看着,泰麒不禁想要伸手去触摸看看那会是怎么样的一种柔顺的感觉,但顾及到对方可是景麒,也就打消了自己了念头。 “……我没有想到会是这么漂亮的样子。” 就在泰麒呆呆地紧盯着看的时候,景麒垂下了头,靠近了泰麒。 “喜欢这个样子吗?” “恩,是的。” 泰麒也察觉到自己的脸因兴奋而微微泛红。 “我,也能变成这个样子吗?” “因为泰麒是黑麒麒的关系,我想颜色应该是不一样的。” “……这样啊!” 泰麒此刻非常好奇在景麒变成麒麟时究竟怀着怎么样的感受。会不会觉得很别扭呢,还是…… “果然前肢还是会有手的感觉吗?” “不,前肢就是前肢。我想在变身的时候,应该是本质发生了改变。” “那额头上的角,还有尾巴也是吗?” “尾巴并没有什么太多的感觉。到是角的根部会觉得仿佛有把火在燃烧。我想应该是气都聚集在这的缘故。没错,在变身的时候,会觉得自己的气都慢慢的集中到了额头。” 泰麒试着象景麒那样,努力将自己的意识集中到额头。然而并没有什么异变发生,泰麒有点丧气地叹了口气。 “……看来一时间是没有办法做到了。” “泰麒并不需要太过于羞急。” “我知道了。对了,象这个样子的话,那应该是能跑得很快的吧!” “恩,麒辚即使是在黄海,也可以在天空中翱翔。只要是乘风而行,那这个世上就不会还有什么鸟能快过我们。而且,只要自己想,即使是绕着这个世界飞行,也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情。” “……蓬莱也可以去吗?我听说那是正东方的尽头。” “可以,只要泰麒想去的话。” 泰麒闻言,露出了兴奋的表情,两眼也不停地眨着。 能变成这么漂壳的麒麟在天空中翱翔,那是多么叫人激动啊!泰麒只是这么想象着,就已经有点按耐不住了。而且,只要知道怎么才能变身,那当自己真的寂寞难耐的时候,还能够回去看看家了的情况。 “如果,……如果泰麒喜欢的话,明天就让我带着泰麒四处看看吧?” “真的可以吗?” “当然。那么,泰麒现在先回宫去!玉叶大人一定等在那里了。我随后就到。” “是!” 泰麒深深鞠了一躬。 “景台甫,今天真的谢谢你了!” 第六章 1 “之前还在担心会不会发生什么事呢……” 蓉可梢稍停下了手中的针线活。泰麒自来到蓬山之后,已经长大了不少,许多衣物不得不再从新缝制或是将袖子以及下摆加长。 “看来和景台甫是亲近了不少,真是谢天谢地!” 与蓉可一起在的仙女也欣慰地笑了。传染了似的,蓉可也随着一起笑了起来。 她没有忘记那晚泰麒飞奔羞回到露茜宫,兴奋地说着景麒变身成麒麒给他看的事。忘不了因为景麒答应第二天让自己坐在他的背上,泰麒激动地直到半夜才终于睡着,更忘不了第二天顶着被风吹散的长发回来的泰麒,因为太过兴奋而迟迟不肯上床。 第67章 “还是玄君有办法。” 另一个仙女也加入了议论之中。 “最近,总觉得景麒也有点模仿泰麒的行为呢!……怎么说呢,真是难得,也让人觉得怪怪的。” “就是就是!不过,那张脸还是一样没什么表情。” 由于景麒在蓬山待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仙女们对他也就不怎么客气了。 “看来毕竟己经习惯了。” “说得没错!” 广场上扬起了轻轻的笑声。 就在此时,一阵脚步声朝这个方向响起。 “回来啦,泰麒。” “我回来了!” 飞奔而来的泰麒将长发朝身后撩去,白皙的脸孔奕奕生辉。紧紧跟着他的,除了汕子之外,还有就是景麒的使令,为班渠的妖魔。 “今天又去了哪里?” “景台甫带我去了华山。那里有很多奇怪的鸟!” 看着泰麒的笑颜,蓉可也忍不住地跟着一起笑了起来。谁也没有想到泰麒会这么喜欢亲近景麒。在她们看来,几乎就不会有哪家的小孩子会亲近景麒。 “那真是太好了。” “答应明天要带我去黄海。说是要让我看看怎么才能降伏妖魔。” “是嘛!” 见蓉可有点不安的神色,班渠笑了笑。 “不用担心。我们会紧紧跟着的。” “恩,……说得也是!” 没必要担心什么,景麒的使令会跟着的。点着头,不安的情绪却一直蓉可的心头挥之不去。过去,也曾有过麒麟在黄海丧生。毕竟妖魔攻击的不只是人类,连对麒麒也是同样的。 “……那,去洗个澡吧!就要到吃饭的时间了。” “是!!” 点着头,泰麒转身面向汕子和班渠。 “我们走吧!” 目送着泰麒由两个妖兽陪同着离开,蓉可放下手中的活站了起来。 “怎么了?” 蓉可到达紫莲宫的时候,景麒正从洞中的泉水中走出。这个洞里的泉水慢慢地会一直流向宫将军前的莲池之中。 “听泰麒说,景台甫明天要带他去黄海?” “是这件事啊!” 景麒慢慢起身,擦拭着自己才从水中撩起的长发。 “不会有什么事,我会让使今一直紧跟着他的。” “话是这么说的……” 景麒闻言露出一丝苦笑。 “仙女们还真是宠他!” “泰麒现在还只有十岁。以麒麟来说,他还是非常年幼的。” “但事实并非如你们所想的吧!” 景麒走向将军门,将视线投向宫外的莲池。 “现在离夏至已经不到半个月了。” 蓉可垂下了头。 “我刚才去令坤门看了看,已经有超过五十个左右的人聚集在那里了。” “这么早……” 景麒点了点头。 “因为戴国与令坤门在相反的两个方向,我还想应该还不会有人到这,没想到结果是这样的。看来了日扇门之间来回,等待麒麟旗升起的人不在少数。” 不管麒鳞旗是不是会升起,每到接近安阖日旷时候,为了能够顺利进山,许多人会在那时就开始在金刚山周围游走。毕竟即使是有代步的工具,要想在安阖日茄一天走遍这四扇门,那绝对是不可能实现的。 “不管怎么说,我想在夏至之前,让泰麒能够拥有自己的使今。” 那些早早就守侯在门外的人怎么看也是不那种能够让人放心的样子。如果是稍微懂些道理的入,那还不王于让人如此担心。就是因为他们是用道理无法说通,不顾一切任意妄为的人,所以才更叫人担心不己。 景麒继续说道。 “我也差不多到了要回国的时候了。毕竟王之登基没多久,国内也还不是非常安宁……” “……看来,景台甫也很在意泰麒啊!” 蓉可含笑着说着,景麒闻言不禁皱了皱眉。 “不这么做的话,又会被你们说我欺负他了。” “说得也是啊!” 笑着,蓉可向景麒行了一礼。 “这样的话,一切就拜托了!” “绝对不会让他受伤的。我可受不了逢人就被说教了。” “我会记着台甫所说的话的!” 2 “……喜欢吗?” 景麒说着,将一只类似与兔子的动物送到了泰麒的面前。 黄海的入口处,一片荒凉,遍地可见的只是高大的灌木丛而己。景麒拎着的象是一只短耳的兔子。也可以说是体形细长的大老鼠。 “雀胡?飞鼠?” 妖魔就这么静静地待在泰麒的手掌之中。柔软的皮毛下,可以感觉到那规律的心跳声。 “雀胡。” 妖魔结结巴巴地重复着泰麒所说。它正是景麒之前所降伏的小妖魔。 “‘飞鼠’,是对它们这种妖魔的统称。而‘雀胡’则是它的名字。” 象是同意景麒所说的似的,雀胡的喉头也跟着一上一下的抖动着。 “请多关照。” 雀胡所能做的只是以轻声的鸣叫来代替回答。 “它是不是还不太会说话?” “象这样的小型妖魔一般是不会说话的,即使会说,那也只是一点点而己。” 一开始是泰麒先看到了躲在灌木之下的雀胡。景麒便象是为了阻止它逃跑,在嘴里吟唱了些许泰麒听不懂的话后,就直直地看着妖魔。当景麒再次吟唱后,就念出了它的名字。接着,泰麒便有点诧异地看着妖魔跑到了景麒的脚边。 这就是降伏妖魔的技巧了!这与泰麒所想象的某种仪式实在是相差太多了。 “就这么简单吗?” 听见泰麒这么问,景麒摇了摇头。 “因为飞鼠只是个小东西,所以很简单就能成功。如果是大型的妖魔的话,事情就没有那么简单了。有的会还需要互视半天以上。” “要这么长的时间吗?” 有点吃惊的泰麒转身看着景麒。景麒点了点头,抱起了雀胡,将其放在了班渠出背上。 “是的。我抓班渠的时候那真是花了很大的精力。” “……是吗?” 班渠将脸靠在岩石壁上,任雀胡在耳边耍闹。 “就只是这么看着彼此吗?” 景麒露出一阵苦笑。 “就这么互视着而己。只要自己一稍微疏忽了…,对方就可能逃走,也可能直接朝自己攻击过来。” 泰麒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只要谁先输了气势,谁就算是输了。如果是那种一般的小型妖魔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但如果是相当厉害的,而有一瞬间的犹豫,那就有可能直接就会威胁自己的性命。所以,在视线相交的一刹那,如果感觉到不能压制住对方,那句不要犹豫马上逃走。不过,真的遇到这样的妖魔,没有变身成麒麟,要想逃跑是很困难的。” “是……” 看着泰麒,景麒继续说着。 “不用担心。女怪会替你争取时间的。” “那女怪不会有什么危险吗?” 景麒不知道已经苦笑了几次了。 “女怪会事先告诉你,哪些是你对付不了的妖魔。重要注意了,泰麒应该也能够自己判断的。不管怎么说,动物总是对敌人非常敏感的。” 泰麒楞了楞,随后一笑。 “对哦,我是动物啊!好象一直忘了!” “这可不是随随便便可以忘记的事!” “我知道了。请问‘雀胡’这个名字是从哪取的?” 景麒看着它,心里盘算着这个没什么作用的使令,打算将它带回宫中放养起来。 “这不是我取的。估计……它本来就是叫这个名字的。” 泰麒又楞了下。 “互视的时候,只要对方的气势落下之后,就能够读出对方的名字。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我想应该就是这么一回事吧!突然地,名字就出现在自己的脑中。只要呼唤了它的名字,那它就会顺从的来到你的脚边了。之后,使令会一直听从麒麟的吩咐,绝对不回背叛自己,—直到麒麒死亡为止。” 说着的景麒,微微一笑。 “刚才我好象听见台甫好象念着什么话。” “那样的东西,其实不用也没有多大的关系。有的话,也只是梢稍能够起到点作用而已。” 将泰麒抱到一旁干燥的岩石上坐好,景麒也在他的身旁坐了下来。 “妖魔成为使今,等于是与妖魔定下了契约。 第68章 或者说是被束缚在了一起还比较妥当一点。” “束缚?” 景麒点点头。 “妖魔是在天纲以外生存着的东西,为了使它回到正道之中,不让它再沦入邪运,这就是束缚。能够接受的妖魔,就会成为使令。” “……我不明白。” 景麒吸了口气。 “对不起,……” 听见泰麒的道歉声,景麒继续哎气。 “没有必要道歉。泰麒即使不明白也是正常的事。” “是的……” “天帝创造了这个世界。为了能够让所有的入都过幸福,所以有了世俗伦理。但是,却有人死去,有人得生病,还有魔袭击人类?天灾时常发生?这本身就是天意,还是超出天意所为的?总的来说,就是于天帝的初衷相勃。” 泰麒考虑了些许时间,点了点头。 “不管怎么样,上天所要做的事,是我们所无法推断的。只是,就如同有生就有死,可以想象的是这个世上还存在着与天意相反的力量。” “就和光与影的道理是一样的吗?” “很正确的比瑜。我们麒麟是为了帮助人类而被创适出来的。但以麒麟为首,又有少多的妖存在于这个世界。那自然就会有伤害人类的妖魔出现。” “这就是妖魔啊!所以才况是常例以外的存在。” “正是如此。”景麒轻轻—笑,“将这样的生物引入正轨,就是我们所做的降伏这些妖魔?” “就是这这么一回事,用泰麒的比喻来解释,妖魔就是生活正影子里的生物。为了要能够驱使它们,将它们引到光的—面,不再回归到黑暗的世界,这就是束缚。” “我知道了。不过,要怎么做呢?” 景麒再次叹了口气:“这可真是难以用词语来解释,说实话,我也不是非常到清楚。只是,我觉得这还是主要靠自己的气势要拥有想让对方供自己驱使的强烈的愿望。不过,这可不是只靠想就能实现的。” 听景麒这么一说,泰麒就更加糊涂了。 “这么说吧!麒麟拥有很强大的‘力’。这种力量因麒麟的不用也威力不同。但是却是每个麒鳞都确确实实拥有的。” “靠着这种力量,就能够变身了吗?” “是的。这只是靠力量来决胜负没,所以与自己的愿望并没有特别大的关系。如果所有的力量很小,那再怎么在心里许愿,也是无济于事的。就是这样一回事了。” “就象是腕力之类的吧!比如说是脚下的速度。” “恩,就是这么回事。” 景麒终于松了口气,但是,泰麒还是歪羞脑袋。 “这样做的话,妖魔会不会太痛苦呢?” 景麒闻言有种无言以对的感觉。“……对不起。” “泰麒没有必要道歉。……会这么说,是因为泰麒还太心软的缘故。” 景麒说着,放低了声音。“请不要吃惊。……其实,使令是要吃麒麟的。” “……咦?” “正确的说,是要使令吃麒麟的尸体,把力量占为己有。” 泰麒转身看向班渠。班渠的脸根本就看不出什么表情,就这么站在泰麒面前。从它的脸上什么也看不出来。 景麒再次苦笑。 “不要害怕。班渠,是不会袭击泰麒的。麒麟是属于光的生物呀,相反妖魔则是属于暗。只要麒麟不是自己的意志。它们是不能做什么的。” “知,……知道了。” “麒麟是靠力量来使妖魔折伏的。为了要将妖魔自暗中投入光明。就必须要具备与其相符合的力量。妖魔会通过这股力量,来决定是不是值得这么做。” “我明白了……” “之后自然也会考虑到在麒麟死后,所能够得到的东西是不是有这个价值。” “……我觉得多少可以明白。” “只要成功了的话,妖魔就不会再违抗你的命今。” “所以,才说是‘契约’啊!” “就是这么一回事。因为暗的生物在光之下生存,为了不让它回到暗之中,便需要能够加以束缚的‘锁’。” “为了能在光中生存?” “是的。与使今相连的,就是,名字’。麒麟通过气势压倒对方,解读出对方的名字,以这个名字的名义其实,成为自己的仆人。妖魔则同样的来拨测麒麟的力量,接受对方的名字,并得到麒麟死后分食其尸体的权利。这就是整个的降伏妖魔的过程。” “妖魔会在麒麟死后,吃他的尸体,获得新的力量……” “相对的,在做使今的时间里,它是不能够违抗主人的命令的。会尽一切保护麒麟不受伤害。” 泰麒直直地的着班渠。承受着他的视线的班渠,在泰麒还没有将视线转移前,突然张开了大口。 “……啊!” 它看着忍不住转身的泰麒打了个哈欠,哧哧地笑了。 “班渠!” 出声制止了它,景麒苦笑一阵。 “说实在的,长大后的麒麟会耍一些小手段。泰麒知道什么是易吗?” “是指算卦之类的吗?” “这么说也没有错。……在要捕捉大型妖魔的时候,常常会借用一些风水之类的技能。这些以后都可以慢慢地学起来。只要去找仙女们问问,她们一定会教你的。不过,这可不是一天两天就可以学会并掌握的。” “我知道了。” “那时,在选好时间,地点以及角度后,再选择自己所要捕捉的妖魔。原则上,就是降低对方的力量,提升自己的力量。虽然这么说,但并不是说没有万全的准备就不能够捕捉了。咒语也是这样的。即使不会这些也没有什么多大的问题。但会的话,比较方便一点,乐意的话,就可以用这个来助自己一臂主力。而且,只要习惯了的话,就会觉得一定要用,不用不行。” “那么,就算是记不住也没有什么问题吗?” “想要记吗?虽然作用不能说是很大,但还是能起到点帮助。” 见泰麒点了点头,景麒便将自己的手搭在他的肩上,替他将姿势调整正确。 “首先,是要保持姿势的准确。一定要把这个牢地牢记在心上。” “知道了!” “气分生气与死气两种。一般来说,上午为生气,下午则是死气。想要捉妖的话,绝对是上午比较好。鼻子吸进去的是生气,从口里吐出的则是死气。呼吸时一定要照着这样做,绝对不可以倒过釆。吐气的时候尽量轻松点。这可以在平时慢慢习惯起来。不这样做的话,是不容易记住的。” “鼻子吸气,嘴巴呼气,是吗?” “避开妖魔的步子称为‘禹步’。” 景麒示范旧这一特殊的步伐。 泰麒屏息看着。 “我,真能够记得住吗?” “很快就能记住的。想要掌握的话,需要多多的修炼。这个只要找那些仙女就可以了。她们会教你的。” “是!” “在降伏雀胡的时候,我用的是九字咒语。手要这样。” 照着景麒所说的,泰麒摆出架势。 “这就是剑印。就如同抽出腰闽的挎刀,四纵五横地比划。” 景麒抓着泰麒的手边说边做着说着。 “这个时候,就可以念咒文了。临兵斗者皆阵烈前行。” “……感觉很难!” “这个只要稍微练习练习就会习惯的。在做手势的时候,记得手一定要笔直地划出纵横。当对方的霸气被自己压倒的时候,你就可以念咒了。所以,这就需要泰麒你掌握—些八卦的知识。以现在的泰麒来说,只要记着这些就足够了。‘神敕明敕,天清地清。神君清君,不污不浊。鬼魅降伏,阴阳和合。急急如律令’。” 泰麒露出困惑的表惰,直直地打着景麒。背他这么看着,景麒又是一丝苦笑。 “鬼魅当降伏,阴阳当谓和,急急如律今。” “呃……恩,我明白了!” “之后,就将右手高举过头,手心向上接受于意,左手向下,口中念出对方的名字。名字有的是以声音的形式传达到自己的脑中,有时则以文字的形式出现。不过,不管是哪种,只要是麒麟,就一定能够读出来,这是我门的本能。” “是的!”泰麒叹了口气。景麒拍了拍放下了肩膀的泰麒。 “现在还有点时间,要不要试试捉只小妖魔?” 泰麒点了点头,但是,结果一只妖魔也没有被他的咒文束缚。 3 夏至终于到了。 汕子轻轻摇着榻上的小小身躯。 昨晚正确的说是朝霞升起时还逗留在黄海的泰麒,现正紧靠在汕子身边睡的沉沉的。看着他那安详的睡颜,汕子其实并不忍心硬要把他叫醒。但是她知道,如果现在不唤醒他的话,等下泰麒一定会很后悔的。 第69章 “泰麒,快醒醒!” 蓉可的声音从外面了进来,掀开帘子,看着仍旧熟睡的泰麒,蓉可不禁摇头露出了一副无奈的表情。 “……呵呵,真是的……” 笑着,蓉可转向汕子。 “看来昨晚很晚才回来啊!……怎么样?” 听见蓉可这么问自己,汕子摇了摇头。 虽然在黄海一直待到清晨,但泰麒一只妖魔也没有抓到,即使有景麒等人在一旁帮他,但妖魔还是轻易就从他的视线中逃掉。原因景麒与汕子不用说也清楚地明白,泰麒还缺少应有的霸气。 “……这样啊。看来一定是很失望了!真不想叫醒他,不过,没有办法,再不醒的话……” 汕子闻自点点头,!再次轻推起泰麒来。 “……泰麒!” 一旁的蓉可则拉开了四周的围帘,让阳光完全照射到屋中。 “泰麒,醒醒!景台甫要回去了!” “……恩……” 终于泰麒的身子动了一动。但只见他就这么翻了个身,还是继续作着自己的好梦。 “真是的……” “不要叫他了。” 这时,两人的身后响起了一个清脆的声音。蓉可与汕子同时转身朝门口看去。 “玄君!” 玉叶笑了笑。 “没有必要硬是把他叫醒。” “大概是因为昨天回来的太晚了,让他继续睡吧!不要叫他了。” 说话的是站在玉叶背后的景麒,但蓉可还是转身朝向泰麒那边。 “虽然很失礼。泰麒,快点醒醒。” “算了,让他睡吧!” 景麒虽然这么说了,但蓉可却很干脆的摇了摇头。 “这样做了的话,等下泰麒会很失望的。” 汕子也赞同蓉可似的点点头。 汕子知道泰麒之所以会硬撑着己经很疲惫的身子不肯入睡的真正原因。所以,她更用力地推了推泰麒。 “泰麒。……泰麒!” 再三推了几下后,泰麒终于睁开了眼睛,似乎被阳光照的刺眼而眯成一条线的眼睛,在看到眼前站着的人时,泰麒猛地坐了起来。 “……台甫他呢?” 汕子替他理着长发。 “放心,还没有走。” 泰麒适应了室内的光线,看到站在自己床边看着自己一脸笑意的身影,唰地脸红,低下了头。 “对不起。……早上好!” “请玄君与台甫见谅。平时很少会这样的。” 玉叶笑着接过蓉可递上的茶杯,并将目光转向景麒。 “看来景台甫很讨泰麒的喜欢呢!真是让人高兴!” 景麒还是莫不做声。 “这次还真亏了景台甫。” 蓉可笑着向景麒致意,回应她的是景麒含糊不清的言辞。 “……都怪我能力不足,没能帮上什么忙。真是非常抱歉。” “教人天赋主力本来就是很困难的。……能从台甫的口中稍梢了领会一点就很让人欣慰了。” 景麒闻言更加沉默,就在玉叶笑着的同时,熟习好的泰麒由汕子的陪伴下走了进来。 “不好意思了。” 景麒将手中的茶杯放下,起身与泰麒示意。 “泰麒,我这就要告辞了。” 景麒眼前看着自己的孩子带着一双泛红的眼睛。 “真的要走了吗?” “不能再留在这了,我已经离开国家很久了。王和百姓还等着我。没有帮上忙,真的什么抱歉。” “不是的。应该怪我不是个好学生……对不起。” “没有这回事!” “……景台甫,多保重。” “泰麒也是。” “恩!” 景麒回头看了看强忍着什么的表惰,伸手托起他的脸。 “不要过于着急了。……麒麟是上天的造物,一定会让一切朝好的方向转变的。” “恩,……我明白了。” “希望泰麒能早日与天命所托之人相遇。等泰麒回到了自己的生国,那时只要渡过虚海就能够到庆了。一定还会有再见面的机会。” 说着,泰麒的小手扯住了景麒的衣摆。 “真的能够再见吗?” 景麒笑了笑。连自己也没想到,听见泰麒盼望着再见,自己也变得期待起来。 “我们就这么说定吧!等泰麒回到戴国,我一定会第一个前去祝贺。” 听景麒这么说,泰麒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些许笑意。 “好的!” 景麒原本打算至少要让泰麒拥有一个使令,想在他能够冷静面对进山的的人群前一直留在他的身旁。但是,最终这些都没有如愿以偿。自己已经离开庆太久了,不能再留到夏至为止。 “……台甫准备从哪里出发?” “白龟宫那里。” “那我可以送您到那吗?” 景麒笑着点点头。 “当然可以。也让班渠与雀胡一起吧。” “恩!” 此时,玉叶站在一旁,正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大一小。 “看来泰麒与景台甫的使令也相处的很融洽。” “似乎与班渠在一起玩了很长的时间。” “那真是太好了。” 笑着,玉叶又把视线转向伴在泰麒身旁的景麒。 “景台甫也是,似乎比以前柔和了许多,懂得温和待人了。这真是值得欣慰。” “不是的。” 泰麒抬头看向玉叶。 “景台甫本来就是很温和的人。” 从泰麒的眼中看出他真的是这么认为的,玉叶与蓉可相视一笑。 “是这样啊!”“恩!” 泰麒非常肯定的口气,引得玉叶发出了少有的笑声,而背谈论的景麒闻自也稍稍露出了复杂的表情。以蓉可为首的众仙女也一阵阵地窃笑起来,那蓬山少有的笑声从屋内飘出,久久回荡子篷山之中。 但不只是仙女们,就连玉叶也没有想到。 景麒那生疏的温和,竟将景王舒觉引向了迷路。 不过,那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4 送走了景麒,泰麒稍微有点失落。但说实话,现在已经没有时间让泰麒再继续失落下去了。 夏至的第二天起,已经有许多仙女轮流守护在通向甫渡宫的路上。在甫渡宫,即将举行盛大的进香仪式,仙女们的服饰也变得比往常更加华丽。不管是宫殿的摆设,还是泰麒的服饰,都换成了平时难得一用的贵重物品。 蓬山的庆典已经开始了。 泰麒此刻正坐在靠近舍身木的岩山峰顶。平时在小路间时常能够闻到的带着花香的微风,在这个时候,却隐隐卷羞一丝潮水特有的气味。这在泰麒看来真是不可思议。 站在高处,泰麒可以看到从西南方向有什么正在向自己的这个方向前行着。 望着那,泰麒脑中浮现出自己在景麒背上所看到的黄海的景象。 奇岩怪石组成了眼前的蓬山,并一直延伸到山麓。由此形成的迷宫之路看似复杂无比,其实,通往甫渡宫的通道一直唯一的一条。从古至今,无数的进山者来回的踩踏着这条通道,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石板已经陷了下去,为后来人指引着正确的方向。 正因为只有一条通道,所以,进入蓬山的入口也只有唯一的一处。然而,在这从三个不同方向延伸过来的小路正巧汇集于这唯一的入口前。 在黄海,那的道路其实于蓬山中的没有什么不同。长年累月下来,无数人类的足迹遍布于此。随处可见被踩深陷的岩石路,陡峭的山坡上人为所设的踏脚石,沼泽中填满的碎石子,还有竖立正荒原上的石碑,等等这些在漫长的岁月的积累下,一条贯穿树海的细道就这么神奇地出现了。 这些细道向着黄海的四方,一直延伸到常年紧闭的四扇大门前。 那其中的位于西南方的令坤门就在不久前敞开了大门,但随即又被关上了。夏至那天穿过那扇门的人群,现在一定在某处前进着吧! 黄海是妖魔,妖兽出没的地方,因此想要在这长途旅行绝对不是一件轻易的事情。往往同一天来到这的人会聚集在一起,结伴而行。由此也出现了些从事受雇于进山者,保扩他们安全的特定的类似佣兵的职业的人。 “好紧张……” 抱着膝盖,将自己的头深深埋在里面的泰麒轻声说着。见状,坐在一旁的汕子发出温柔的言语。 “不要太紧张了。” “恩……” 最近总有种预感似的。每当自己玩耍的时候,或是向仙女们请教八卦之类的时候,只要视线转向西南一角,心里就会阵痛起来。 第70章 每当自己想到那个方向就是令坤门的所在,整个身子就会猛得打颤,久久无法平息心中的激荡。 泰麒知道这绝对不是什么好的预感。而正相反的,那预感让他领悟到即将发生在他身上的,一定是自己所不愿意见到的可怕的事情。 “我真的可以做到吗?” “—定可以。” 汕子能说得也只有这些了。强劲的风吞噬了汕子的声音,一直回荡在泰麒耳边。 “……汕子也觉得王就在那些人里面吗?” “这个嘛……” “应该还没有吧!” “……泰麒希望没有吗?” “恩……” 汕子就这么望着僵硬地蜷缩成一团的主人。 “是不是因为选了王之后要离开蓬山,所以觉得讨厌?还是觉得做这样的选择很恐怖,自己无法做到?” 不管怎么说,自从夏至以后,泰麒的紧张似乎也传染给了汕子。只是待在他的身旁,也会觉得痛苦无比。 进山的人中,有的是自觉自己有成为王的资格,也有人受到周围人的推崇而来的。老实说,决大多数的王都是从进山的人类中被挑选出来的。 说不定,泰麒是因为自己的命运要与王的相连,而感到不安。 麒麒的选择能决定一个国家的命运,而王的生存之道,也决定着麒麟的命运。 当王走偏了方向,报应就会降临在麒麟的身上。那时麒麟就会开始生病,这被称为‘失道’。只要麒麟病倒了,一般是很难恢复的。这也就是说,王掌握着麒麟的生命。 无论是谁,面对自己的命运掌握在他人的手里,都不可能心平气和的接受吧! “一定不可能这么快就出现的……” 面对泰麒的自自自语,汕子只是在一旁静静地守护着。 对于泰麒来说,既不能变身,也没有使令,对于自己身为麒麟的事实也没有深刻的认识。面对这样的泰麒,谁也不能责备他什么。 “景台甫他……” 泰麒将视线自西南方转向汕子一边。 “他不是说过吗?上天一定会让事情往好的方向发展的。” 泰麒再次仰望天空,阳光直直地照射在他的脸上。 “……恩。” 第七章 1 “泰麒,今天就要去离宫那里了。” 距离夏至并没有几天,但这一天终于还是到了。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的泰麒,平静地听着。 “我知道了。” 今天比平时要起得早,汕子给自己拿来的衣服也要比平时穿的华丽许多。泰麒自然已经能够猜出几分。 蓉可轻轻地拍着泰麒的背。 “不需要这么紧张,泰麒。” “蓉可会跟我一起去吗?” 蓉可笑羞点点头。“是的。我会一直跟在泰麒的身边。” “那汕子也可以吗?” 虽然猜想到会得到否定的答案,但泰麒还是问了。与他猜测的一样,祯卫劝着他摇了摇头。 “汕子不可以出现在人面前。但是,她会一直藏在隐藏着,虽然泰麒看不到她,但汕子会一直陪在泰麒的身边。” 泰麒沮丧地叹了口气,既然是隐藏的话,那就不能让她牵着自己的手,或是抚摸自己的背了。 “……我知道了。” 一起进香的仙女,包括祯卫与蓉可在的十人左右,她们将泰麒围在队伍中央,沿着小路,一直走到了篷卢宫的尽头,在那扇大门前停住了脚步。 仙女们走上前,打开了门闩。 在打开大门以前,泰麒所想象的外面会是一片荒凉的迷宫小路,然而当大门敞开,出现在他眼前的却完全是另一个世界。高耸的山峰,蜿蜒相连的碧绿,随处可见早早升起的帐篷、飘扬在风中的旗帜,栓在一旁的奇珍异兽,还有在那出各式各样进山而来的人群。仿佛在那,突然出现了一个小镇。 见泰麒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祯卫上前搀起他的手。 “不要紧张,来,放松一下。” 泰麒用眼神回应了她,深深吸了口气。接羞便握羞祯卫的手踏出了自己的第一步。站在最近的男子,意到泰麒一行的到来。当即便跪下,朝众仙行礼。于是乎,如同潮水扩散般的,四散在草原上的人们也紧跟着纷纷跪倒在地。 泰麒紧握着着祯卫的手,感觉到无数的是视线投射到自己的身上,年纪尚小的他实在是无法装出一幅若无其事的样子。 “……还好吧?” —直跟在泰麒身后蓉可轻轻问到。 “是的。……我可以说话吗?” “当然可以。这样也可以稍微放松点。” “恩。” 看夺并没有自己想地那样难,于是,泰麒象是憋了好久的气全部吐了出来。 “这些人全部都是吗?” “不是的,大概在一半以上吧!” “……太好了。” 环视了一周,泰麒看到了许多穿着铠甲着的人。在这不仅有血气方刚的少年,也可以见到不少老人。大多数的进山的人都是男子,但也有一小部分女子,不甘落于人后。 “女的还真不少啊!” 祯卫笑了笑。在泰麒眼中,祯卫的笑有点不同往常的僵硬,看来,祯卫也还是有点紧张的。 “那是当然的。……说起来,泰麒是喜欢王还是女王啊?” “我不知道。” 从大门到甫渡宫,长长的石阶两旁,无数的大人低垂着头,向自己跪拜着,泰麒不由地觉得非常不自在。 “……为什么他们都要跪着?” “因为这是一般的礼仪。” 在祯卫看来,泰麒还没有完全理解自己与他们之间身份的差异。 “我不用和他们打招呼吗?” “现在还不需要。等到有了想要交谈咙对象,只要,对他说‘请起来’,就可以了。” “可以说话的啊!” “等到进香结束以后,就可以了。相信一定能够听到不少有趣的事情。” “……我看到有好多动物。” “那是骑兽。他们就是坐着骋兽来到这的。” “是这样……” 泰麒所看到的,不仅有老虎型的动物,还有象狮子等等的。 “骑兽是怎么来的?” “抓到后,主人就会调教它,最终把它驯服。来,小心脚下,我们到了。走进祭坛后,泰麒就要上香行礼。” 收回自己环顾四周的视线,泰麒已经来到了甫渡宫前。 这里与蓬庐宫大多数的建筑不同,每间屋子都由严实的墙壁围绕着。泰麒走进正将军,不再有被人紧盯的感觉,让他梢稍放松了点。 正将军就只有那么一间,正中央摆放着祭坛,感觉上,这与寺院相差无几。 照羞祯卫所关照的,泰麒朝祭坛一拜,上完香后,便被带到了祭坛右边一处稍稍高处的地方。这里比一般的和室大了些许,三个方向都被帘子遮挡住了,现在只有正面的竹帘卷起。泰麒所处的正前方,恰好可以将进入甫渡宫上香的人收入眼帘。 就在泰麒安静地看着仙女们轮流上香的同时,又感受到了投射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向殿外望去,那儿已经聚集了大批的人群。吏到仙女们都上先了香,踏上高处,放下竹帘,泰麒这才真正的松了一口气。 “现在了以放轻松点了。” 祯卫的话画中带着点笑意。 “……被这么多的人盯着,觉得很不自在。” “泰麒马上就会习惯的。” “不能叫汕子来吗?” “既然帘子已经放下来了,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听祯卫这么说,泰麒口中轻唤了声汕子,立刻,汕子便现身出现在了身旁。背汕子围抱着的泰麒,感觉到无比的安心。 “看来真的是紧张极了啊!没有必要那么勉强自己。” “……虽然是这么想的。不过,接下来要做什么?” “等下,进香的人会陆续的进来。我们只要在这看着就可以了。如果觉得无聊,也可以去外面和他们说说话。” 就在祯卫对黍麒解释的同时,已经有人走了进来。最初的那个人移动着自己肥胖的身躯,径直上前进香。 “泰麒,有没有王气?” 听见祯卫小声地在自己耳边问着,泰麒稍稍摇了摇头。他的意思是自己不知道,但在祯卫看来,应该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从现在开始,泰麒必须要在这稍微忍耐一下了。” “象现在这样,就能确认王是不是存在了吗?” “正是如此。如果泰麒感觉到了王的存在,请一定要告诉我们。” “……我知道了。” 第71章 进香完毕的那个男子回到了祭坛正面,泰麒这才看清楚,对方似乎与自己的父亲差不多年纪,但样貌却和相扑选手不相上下。他边与站在坛边的仙女交谈着,眼神时不时的飘向泰麒所在的方向。应该是在确认吧,是不是有天启虽然泰麒还是不太明白那是怎么个形式的出现。 感觉到祯卫确认的视线,泰麒能够做的,只是摇摇失。 在泰麒看来,天启出现的话,一定会发生不一样的事情,但现在,什么也没有发生。 2 泰麒就这么静静地看着进香的人不停地进来出去,就这么静静地过了一天。 到了第四天,泰麒终于下决心要出去看看。 进香只有上午短暂的一段时间。泰麒坐在之前的位子上,无奈地看着。起初能见到这么多陌生的人群,泰麒觉得很是新鲜。毕竟他来到这之后见到最多的就只有众仙女了。但是,最初的新鲜感很快就消失了,反而有些坐不住了。 虽然其他的仙女告诉泰麒中午就可以回宫,但是,坐着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 “……我可以出去走走吗?” 就在泰麒问出口的同时,只见身边的仙女都露出了兴奋的表情。她们也觉得无聊了吧! “当然可以。” 蓉可也是满脸的笑意。 “难到,……大家就在等我这句话吗?” “也不算是吧!” 蓉可继续笑着说道。 “不过,大家是都有点厌倦了。不管怎么说,一个早上那个南瓜大夫就见了六次。” 从仙女们的口中,忍了许久的笑声终于被释放出来。 在进香的人之中,有些人会一连重复几次。就以头天最早进香的男子为代表,每天到泰麒回宫为止,至少要反复十次左右。大家听说他是某个地方的大夫,配上他那副与南瓜相象的体形,大家就私下给他取了个绰号叫南瓜大夫。 “出去不会有什么问题吗?” 祯卫也和大家一起笑着。 “不会有什么事的。我们会跟着泰麒,而且,这里还有这么多人。就算是有之前那样居心不良的人出现,周围也会有人争相出手的,毕竟大家都想在泰麒面前好好表现一番。” 至今为止已经有近十人左右企图躲藏在篷庐宫周围,仙女们自然果断的将这些人都送出了蓬山。当然,发生这种事,大家绝对不会去告诉泰麒,平填他的烦恼。 “……是嘛!” “也许外面的那些人会争先恐后地向泰麒行礼致意,但总比一直坐在这要好多了。不过,一旦让他们说顺口了,说不定就要听长长的一大段了。” “可以和大家说话?” “是的,如果王出现了的话,就要照古礼,向他行礼,然后…… “要说‘绝对不离开您的面前,不违所命,发誓对您效忠’?” 祯卫点了点头。 “是的。” “那如果不是王的话呢?” “照惯例,泰麒只要对对方说,‘中日之前请保重’,就可以。” “意思是不是祝愿对方到下个安阖日平安无事的意思?” “正是如此。” “如果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王的话,怎么办呢?” 祯卫笑容更深了。 “绝对不会有这种事情的。” “汕子可以一起吗?” “隐身着的话。但是,在广场绝对不可以把她叫出来,合惊吓到骑兽之类的。” 泰麒与伴羞他的仙女们在留守在祭坛旁的众仙女羡慕的视线注视下步出了宫殿。 进山的季节,不仅对于那些想要登上王座的人来说是个重要的日子,对蓬山上的仙女门来说,也算是个热闹的喜庆日子。 仙女们很少会后悔自己登入仙籍,但是,无限的寿命,让她们已经看透了这所谓的人生。夏至以后,所有的仙女都不由自主地花了不少时间在自己的装扮上。这不仅仅是处于身为仙人的威仪,还可以顺便捉弄捉弄进山的男人。有时也有当真起来,最终跟着下山的。 然而,泰麒难得走了出来,猛冲到他面前的,正是那个已经看厌了的南瓜大夫。看来他一直守在宫外,见泰麒一行自宫中走出,便赶紧冲了过来。 几乎要将石板震碎似的发出巨大的声响,他硬生生地跪倒在了泰麒面前。这下不仅仅是仙女们,在周围的人群中也发出了阵阵嘲笑之声。 “我,……恭祝蓬山公万事顺心。” 也许是太激动了,他的声音听来有点发颤。 “我是戴国垂州司马,名叫‘吕迫’,原本出生子马州南拥乡。” 吕迫就这么跪着毫不停顿地说着,然而过快的语速,导致大多数他所说的话,泰麒都没有听清楚,更不用说是听明白了。 “今日能够亲眼拜见蓬山公贵体尊容,实在是倍感荣幸。诚心祝愿蓬山公万寿无疆,……” 泰麒困惑的抬头看了看蓉可。蓉可则翘了翘眉向泰麒示意。明白了她的意思,泰麒转身对着他开口了。 “……中日之前请保重。” 吕迫听闻此言,唰!地整个人就象是僵住了,肩耷拉了下来。 “是……是嘛!……是这样啊!” 轻声念叨着吕迫推到了一旁。蓉可见状强忍着笑意,轻轻推了泰麒一下。 “我们去那边走走吧!” 泰麒边走还不时几次回头看向吕迫。待稍稍走远了点,身边的一位仙女开口对泰麒说道。 “我还以为泰麒会让他一直说下去呢!” “我只是没找到能插嘴的机会。” “啊,太好了!如果泰麒的王是那个人的话,那就太没有价值了!” 看着一脸安心的仙女,有点不明白的样子。 “那个人不行吗?” “只要有天启的话,没什么可以不可以。只是,如果王是那个南瓜的话,那戴国可是威信扫地啊!虽然不—定要有俊美的相貌,但至少还是要看起来体面些才行吧!” “是……这样的吗?” 蓉可笑了。 “请不要把这些话当真。关键还要看对方有没有天启。” 见蓉可这么对泰麒说到,其他的仙女也理所当然地据理力争。 “那么,蓉可。古往今来,可没有哪个王是长相丑陋的啊!” “就是就是。也就是说从长相就能看出人品。王的继任者,自然也是具备着王应有的相貌的。” “现在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听见轻声地斥责,仙女们一下子静了下来。 见状笑起的蓉可向着泰麒弯下腰。 “泰麒不要太放在心上,只要等待天启就可以了。” “……恩……” 3 泰麒被大家包围着,听着各式各样的人物向自己行礼致意,然而,在他身上,什么特别的事情都没有发生。 进山的人,连同随从在内,大概约有三百人左右。虽然只是陪同主人进山而来,但这些随从也被授予了等同的机会。 泰麒遇见的,不仅有飞奔而来特意与自己交谈的人,还有的人只是将视线锁定在自己的身上,但不会想要与自己说说话。虽然仙女们书哦即使没有交谈也可以判断对方是不是王,但天启还是没有出现。 不管是与人交谈,还是在二旁静静地注视,无法一一回应这些灼热的视线,泰麒觉得非常的痛苦。 好不容易稍稍摆脱了众人的围堵,泰麒终于可以喘口气了。蓉可见状,关心地开口询问。 “泰麒是不是觉得累了?” “恩。不过,那只是因为一下子见了太多人的缘故。” “等过了中午,我们就回甫渡宫稍微休息一下吧!还是,泰麒想要回蓬庐宫?” “……恩。”泰麒思考着,眼神漫无目标的四处看探着。突然,他的视线停在了某一点,使劲拉了拉蓉可的手。 “蓉可。那里有只长翅膀的狗。” 就在附近不远的帐篷外,栓着一匹巨大的类似马的大狗。有几个人正围在那照顾它。 “这是天马。要不要走近点看看?” “蓉可觉得没关系吗?” “当然。” 说着,蓉可拉着泰麒的手,走向那顶帐篷。 跟前的天马,体形硕大,雪白的身体却顶着墨黑的脑袋,背后长着一对短小的翊膀,在泰麒的眼中,真是漂亮极了。 “……啊!蓬山公!敬祝公万事顾意。” 天马周围站立着的人群之中,惊讶地见到泰麒一行,而行礼的是一位身材高大的女子。 “这天马是你的坐骑吗?” “正是如此。” “能不能让公看一下?” “非常荣幸。” 第72章 女子笑着将一行人带到天马的身边。泰麒在蓉可的轻推下试着靠近天马。靠近它才觉得它比之前看到的时候要大许多。 “……真的好大!” 泰麒惊讶的轻声感叹着。女子在带泰麒一行走到天马身边后仍旧屈膝于一边,似乎她就是这群人的主人。 “在天马之中,它还算是小的。” “请站起来吧。对了,我可不可以摸摸它?” “如果您愿意的话,就请摸摸看吧!它很温顺的。” 听她这么说,泰麒有点谨慎地伸出了自己的手,天马的体毛要比想象得还要硬一些。泰麒试着挠挠天马的下巴,天马感受这着泰麒的触摸,似乎觉得很是舒服地闭上了眼睛。 “真的是很乖啊!……它叫什么名字?” “它叫飞燕。” 泰麒叫着飞燕的名字,只见它仍旧闭着眼睛,见个耳朵贴在泰麒的手上轻蹭起来。 “它不会咬人吗?” “请放心,原本天马在妖兽之中就是属于温顺的一种。不过,飞燕算得上是特别温和的了。它能够感受到对方是不是自己的敌人。” “真厉害。” 泰麒就在那与女子谈论起天马来。诸如是怎么抓到飞燕的,要怎么饲养它,以及骑在它背上的感觉,等等。女子的回答也非常的详细。用温柔的语音,说着温柔的话,简洁明了的回答,让泰麒能够感受到她的坚强。 说实话,泰麒还无法光凭自己所见的来判断出对方的年龄。所以他猜不出眼前的女子究竟有多大了,不管单是从外表,感觉她比蓉可,祯卫都要大一点。 虽然这么说,不过,这也许是她所散发出的强硬的感觉才会让泰麒有这种想法。因为仙女给人的感觉稍稍与她有点不同,所以才会让泰麒有了年龄的差距的感觉。 仙女们一般都给人光鲜壳丽的感觉,尤其是现在,比平时要华丽长裙,头上戴着各式的发饰,更显出她们的与众不同。 相反的,眼前的女子一身素雅的装扮,红褐色的长发自然地垂下,身上也没有佩带任何饰物。高窕的身材,举手投足不带一丝女儿家的娇柔。虽然在泰麒看来对方也是不输蓉可等人的美女,但因为对方给他的感觉差的太多了,所以才会有这么多不同的感受。 “……谢谢。” 泰麒抽回自己轻抚着飞燕的手。 “不,看得出飞燕也非常高兴。” “你是从哪个地方来的?” “回公的话,臣来自乘州。乘州师帅将军李斋,名叫刘紫。” 泰麒闻言有点泛惊地睁大了眼睛。他从仙女们的口中知道一个国家共分为十二个州,每个州都有一名州侯治理。每位州侯都掌握着一定的军队,也就是州侯师,简称州师。军队的大小会根据州的大小而有所区别,从两支到四支,所属的将军也就根据军队数量的不同而有所不同。 “原来你是将军。” 怪不得她与仙女们的感觉差这么多。 “是的,尽管能力有限。” 泰麒因为对方让自己觉得很亲近,所以不想让她失望。但是不管怎么想,类似天启的吉兆并没有传递给泰麒。 “……中日之前请保重。” 李斋稍梢露出了一丝自嘲的神色,但也仅此而己了。她再次恢复了笑颜,朝泰麒行了一礼。 “谢谢您。也祝公康泰平安。” “谢谢。” 要自己来选择,泰麒觉得很痛苦。天启似乎是不会考虑到泰麒的好恶来决定王的人选的,这让泰麒更加伤感。“那个……我还能来看飞燕吗?” 李焉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笑着。 “非常欢迎。” 4 离开了李斋的帐篷,泰麒一行又在附近绕一圈,正准备回宫的时候,不远处传来了一阵争斗声。 看着前方围成一团的人群,仙女们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最终还是从围观的人口中听出了大概的意思。原来前面有人在吵架。泰麒闻言便紧紧抓住了蓉可的衣摆。 不管是谁或是什么,使用暴力总会让泰麒产生恐惧的心理。那是出于血的恐惧。泰麒并不是害怕自己一被打,而是对斗殴这一行为以及作出这种事的人的本能的感到恐惧。 “这里发生什么事了?” 仙女们冷冽的声音在人群外响起。周围的人见状皆屈膝向一行人行礼。 “呃……这个……” 众所周知,篷山公是很讨厌血及暴力行为的。在这无论有什么理由,只要作出了诸如此类的行为,都会被毫不犹豫的赶出蓬山。 “哎!就是因为这样,对待戴国的人才不能放松,真的是太过于血气方刚了。” 说着,仙女们朝引起骚动的中心走去。 可以说,不同的国家,他们的国民性也有所不同。戴国长久以来,一直以激烈的性情而闻名于各国。照常理来说,这也会影响到麒麒本身,但是总也有例外的出现。 “都请住手。你们把这里当作什么地方了?” 围观的人自觉让出—条路来。 骚动的中心站着两名男子。一个手持长剑,满脸凶狠样;另一人身材比前者稍稍小了一点,相貌堂堂,以拳相对。见他虽然带着佩剑,但并没有打算用它的准备。尽管如此,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绝对是后者更占据着优势。而他也深深吸引住了泰麒的目光。 黑色的盔甲与白色的束发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应该是一直暴露在太阳光下的缘故,皮肤呈现出健康的褐色。高大的体形,让泰麒有种面对着危险的猛兽的印象。 就在仙女们走近想要制止争斗时,胜负已经分出了。最终持剑的大汉被对方的硬拳击中,倒地不起。 男子就这么俯视着背自己打倒的大汉。“这可是蓬山公的所在,不可轻易拔剑。你应该感激公。” 男子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没有丝毫的兴奋或是激动。吐出冷谈的告戒后,男子正准备转身离开,泰麒的身形出现在他的眼中。两人的视线就这么交错着。 他的瞳孔泛着红光,就象是血的颜色。 没有多想,泰麒紧紧抓住蓉可的衣摆不有自主地向后退去。泰麒对这个男人的恐惧,到了无法抗拒的程度。 蓉可正准备带着泰麒离开此地,男子已经走上前屈膝想泰麒一行行礼。 “我不知道您在这。” 男子的眼神变得稍稍柔和了一些,泰麒感受到了他的转变,在原地站着不动。但尽管如此,他还是用力的拉着蓉可。 “非常抱歉发生这样的事。请您原谅。” 泰麒此刻没有办法回答男子,取而代之的,蓉可贵备地与男子对视着。 “请你避免在蓬山发生争斗。” “非常抱歉。” 蓉可扶着泰麒,轻轻推了他一下,示意他稍稍向前走几步。 “已经没问题了。谁也没有受伤,已经结束了。” 听着蓉可这么说,泰麒轻轻点了点头。他说不出,自己害怕走到男子面前的事实。 跟前屈膝的男子显而易见耍比李斋年长许多。但也许只是因为那无矩无束的散落在肤旁的宛如白银的长发,才让泰麒会有产生这种认识吧!端正的相貌,跟神透着凛冽的气势,让人无法直视。 男子见状露出了淡淡的苦笑。 “看来让您受惊不少。实在是非常抱歉。” “不是的……” 终于泰麒能够发出声音。 “我只是稍微有点被吓到了而已。……请问,你是……” “我来自鸿基,戴国禁军,人称乍将军。” 自周围的人群中发出了阵阵惊叹声。原来他是个十分有名的人物。 禁军是直属于君王的军队。禁军共有三军,加上都城州侯一般都由麒麒管辖的三军,一共分为六支军队。麒麟因自身的特性,所以无法指挥军队,因此由王来代为统辖。于是,这六军被常人称为王师。 “在下名综,字骁宗。” 泰麒无法直视骁宗的眼神,但又觉得这时一定要说点什么才行。在这种念头的驱使下,泰麒开了口。 “……原来你是将军啊。” 同样都是将军,但骁宗与李斋却是完全不同的两种风格。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骁宗给人的印象绝对都是非常强硬的。 这只是因为两人个性上的差距,还是说这就是禁军将军与州侯师将军的区别?泰麒无法得出结论。 “是的。虽然只是剑术还值得一提而己。” 虽然嘴上是这么说的,但泰麒能够看出他实际上是非常的自信。那股霸气足以震慑住任何人。 泰麒连一刻也想在这再待去了。 他如同之前一般探视自己的样子,觉得没有任何异样发生,便躲近蓉可身边说到。 “……中日之前请保重。” 第73章 能说的就只有这些,泰麒随即便逃开了对方的视线,不想知道骁宗此刻会露出怎么样的表情。 周围的人发出了惊讶之声。 “连他也不行吗?” 不管是谁发出的惊讶声,但泰麒却从中了解到骁宗受到别人的期待,希望他能够成为泰王。 5 “骁宗?啊,就是王师的乍将军啊!” 第二天,泰麒再次来到了才认识不久的李斋的帐篷,并向她提起了骁宗。 泰麒从她的脸上没有感受到丝毫的失落,相反,对于来看望飞燕的自己十分热情。在仙女与他人闲谈的时候,泰麒便与李斋一同在飞燕的身边坐了下来。 “李斋将军也是将军的话,那你们认识吗?” 李斋否定的摇了摇头。 “我虽然说是将军,但毕竟只是州侯军的。骁宗将军的话,因为是指挥王师的将军,所以身份完全不一样。” 要形容州侯师与王师将军的差距,简直就可以说两者有着天壤之别。禁军的将领,不仅能够进宫面见君王,还可以上朝议政。而州侯师的将领只是单纯的武人。所以说,身为禁军的将领,就可以算的上是王身边的重臣了。 “那么,他很有名吗?” “是的。他不仅剑术高超,还很受士兵们的爱戴。” 说着,李斋看向泰麒。 “……公对骁宗将军的事感兴趣吗?” “……昨天正巧有人争吵……” 李斋一听就知道了的样子。 “我听说不知是哪来的不要命的人惹怒了他。说起来,这都是对方的错。我听说那个人说了一些很难听的话,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骁宗将军是绝对不会在蓬山私斗的。” “是这样的吗……?” 李萧直视着泰麒的双眼。 “骁宗将军是王吗?” 泰麒有点惊慌地否定了李斋的提问。 “不是的。我只是,觉得很怕他……” 李斋闻言显得有点失望。 “是嘛……不是骁宗将军啊!” “昨天我也听见有人这么叹气。” 李斋笑了。 “虽然骁宗将军不是一位温和的人物,但也绝对不可怕。我觉得他是位很厉害的人物。毕竟能被全军将士推崇爱戴,是很少见的。虽然他的敌人也不在少数,但崇敬他的人绝对是压倒性的。骁宗将军不能成为王,是叫人有点失望。” “李斋将军也很希望是他吧!” 李斋轻轻理着飞燕的体毛。 “是啊!虽然我没有见过骁宗将军,但还是非常的尊敬他。因为我也是军人的缘故,所以能够接受他成为自己的君王。” “骁宗将军这么厉害吗?” “只要提到剑客,首推延王,其次,就要数骁宗将军了。” “是嘛……这么厉害……” “也不是说没有再比骁宗将军出色的人了。只是象他这样文才武德两者兼具的人是很少见的。” 泰麒点点头。 “但是,……却没有天启出现。” “真是叫人惋惜。” 在军队之中,没有人不晓得禁军的乍将军是何等优秀的人才。他算是被破格提升到禁军将军这个位置的。当时年纪尚轻的他,被授命前往镇压作乱的民众。但是,听说之后,当地的人民却对他赞赏有加。 单纯的武将或是单纯的智者,这在别的国家要多少有多少,但两者皆具,甚至能够扬名与其他国家的人物确实十分罕见的。 事实上,当李斋听说骁宗也在此次进山的人之中时,便己经放弃了王座。 身为将军,李斋因其和善的性格,受到周围人的喜爱,也因此硬是被大伙拖着来到了蓬山。李斋自然也曾对自己抱有信心,相信自己有机会等上宝座。但是,当听说骁宗的事之后,单纯地李斋默认定了自己是无法胜过他的。 “这……真的是叫人惋惜。” 见李斋喃喃自语,泰麒便困惑地开了口。 “我到是觉得,如果李斋将军是王的话就好了。” “听您这么说真是太荣幸了。” “我真的是这么想的。” “公能这么说,已经让我感到很光荣了。不过,还是请您不要松懈下来哦。有人会为了达到目的而来讨好公的。” 李斋象是玩笑似的说着,泰麒楞了楞。 “怎么可能……” “怎么说呢。象这样的人应该不少。在进山的入之中,有人一开始就不指望自己能够登上王座,只是借机接近公或者王,想为以后出人头地打好基础,才来到蓬山。” “真的会有这种人吗?” “非带遗憾,的确是有的。说不定我李斋也是为了能够在公回国后,将自己招到都城,才一心要讨好的公的。” 泰麒看着李斋好一会。 “李斋将军不是这种人……我是这么认为的。” 李斋更显得喜悦。 “公真的尽说些让会让飘飘然的话。” “是吗?” “恩,当然是这样的。” 笑着,李斋站起了身,取下了粘在身上的稻草。“看来那边的谈话也结束了。方便的话,就让我招待一下吧!” 第八章 1 “蓉可,我可以出去一下冯?” 一到甫渡宫,泰麒就谨慎地问着蓉可。蓉可看着他,温和地笑了笑。 “当然可以。又是去李斋将军那吧?” “不可以吗……?” “当然不是。李斋将军是位非常好的人。再说身为将军,我们也很放心把泰麒交给地。” 得到了许可,泰麒还是在仙女的陪同下走出了宫殿。 随着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仙女们也认识了不少的人,一路走来,泰麒身后的仙女慢慢的少了,连蓉可也在可见李斋帐篷的地方停下了脚步,与一位侍从说起话来。泰麒便一路小跑地奔了过去。 在经过了这些日子,泰麒学会了躲避众人纠缠的方法,那就是不停地跑着。 “李斋将军。” 还没有出声召唤,李斋己丝走出了帐篷。 “欢迎您来。” “将军知道我来了吗?” “因为听见飞燕高兴的声音,我就知道了。” “真的吗?” “恩。看来,飞燕已经把公当作是自己的主人了。” “怎么会。” “呵呵,怎么办呢?妖兽又不能说话,否则就可以直接问它了。” 李斋笑着轻叩飞燕。 “你说呢,飞燕?” 天马猛地将头转向泰麒,靠在他身上撒娇似的低呜。见状,李斋苦笑了起来。 “看吧!我说的没错吧!” 乘下人替飞燕梳毛的时间里,泰麒与李斋走出帐篷,打算在附近散步。 李斋面对泰麒的提问,一一做了解释,还带他见了许多平时泰麒很少见的东西。 李斋一路还给泰麒介绍了好些个自己的友人,似乎都是来到这之后所结时的朋友。这些人在泰麒看来都是很好相处的人。对察麒来说,与李斋一起散步,泰麒觉得很快乐。 “这的,都是来自戴国的人啊。没有其他国家的人吗?” 两人散步在巨大的广场阎,对于泰麒的提问,李斋轻笑着。 “那是当然的。戴国的王,自然是戴国的人。” “啊,是这样啊!” “公不清楚的吗?” 李斋稍微有点吃惊的样子。 “我是最近才从蓬莱回到这的,所以对这里的事还不是很清楚。” 李斋有点明白了。 “说得也是。真是不好意思。王的话,绝对是从自己国家选择出来的。” “那么,这里的人真的都是从戴国来的啦。” “正是这样的。只要是在戴国出生的就可以。” “是嘛……” 牵着李斋的手,泰麒突然停下了脚步。 “李斋将军,那里有只很特别的动物。” 看向泰麒指引的地方,李斋点了点头。 “啊,那是驹虞。真是漂亮。” 那是一只类似于老虎的动物。在它那长长的尾巴端处,闪耀着五彩的光辉。 与天马那种温顺的动物比起来,给人的感觉更是猛烈无比。 “驹虞是最好的骑兽。只要一天的时间就可以跑遍整个国家。” “真厉害。” 泰麒从仙女那听说一般的马匹要花上一个月的时间的才能走遍一个国家。 “是的。只要主人好好驯养的话,它可是非常有用的。它以勇猛出名,在战场没有能够超越它的了。” 第74章 李斋看着驹虞,有点着迷的样子。 “我一直就想要驹虞了。” “想要驹虞?不是已经有飞燕了吗?” “想要啊。飞燕是非常温顺可爱啦!不过,性格因为太过于柔和,不太适合带到战场之上。加上我是武将,所以总以战事为优先。” “……是这样啊。” “回去的路上能够遇到的话就好了!” “遇到了的话,会抓回去吗?” 李斋笑了。 “有这种打算。说实话,能够与公认识是非常快乐的事情,那也是非常叫人兴奋的。” “是嘛……” “虽然可以出钱去买,但买来的妖兽会轻视自己。不,即使不是这样,毕竟还是想要靠自己的手来抓。” “说得也是。” 李斋笑着,向栓着驹虞的帐篷出声招呼。 “不好意思,请问这只驹虞的主人在吗?” “如果是这只驹虞的话,那是我的骑兽。” 突然声音自二人的声后响起。李斋有点吃惊地回头望去,身后的人影就象是凭空出现的一般。 “……骁宗将军!” 是那个男人。今天他并没有穿着那天一样的盔甲,但是腰间的佩剑还是牢牢地垂着。泰麒眼前所见到的,还是那一直无法遗忘的容貌,白银的长发与血红的眼神。 李斋在泰麒与骁宗之间望了望,便弯腰致意。 “初次见面,我是……” “承州师的李斋将军吧!” 骁宗轻笑了番,相对的,李斋对于骁宗认识自己有点讶意。 “为什么……” “在下很早以前就听闻过将军的大名了。” “果然。” 没有多想地泰麒脱口而出。李斋与骁宗都回头看向泰麒。 “啊,……对不起。” 骁宗饶有兴趣的看着泰麒。 “果然?” “不,……我正在想;李斋将军是不是很有名。因为我总是会有这种感觉。” 李斋有点脸红地看向骁宗。 “公实在是太抬举我了。” “不是这样。” 骁宗笑了。 “是公有眼光。的确如公所说的,李斋将军在承州可是家喻户晓的名人。” “请不要听进去了,公。” 难得见到李斋脸红,泰麒觉得很有意思。 骁宗也见状轻笑了起来。在泰麒眼中,象现在这样笑着的骁宗,看上去也没有那么可怕了。 2 “说来,对计都(驹虞的名字)感兴趣的是?李斋将军?还是公?” 骁宗在二人间回望着。 “是公想要看看。” “如果是公的话,计都也会很乐意的。” 骁宗将众人带到驹虞身边。 走近一看才知道,比起它的外貌,让人注目的是它那双炯炯有神的双目。那真是让人无法置信的绚丽。 “……那个……这个驹虞是骁宗将军自己抓到的吗?” “是的。我不喜欢自己用钱来买骑兽。” “为什么?自己去抓的话,不是会很危险吗?” 见骁宗的嘴角稍稍扬起,泰麒猛地一颤,那意义不明的笑容,突然让泰麒感到一阵寒意。 “要让它们作为骑兽供人驱使,自然也要付出相应程度的代价,即使是生命……” “……呃……是啊。” 骁宗亲密的抚摩着计都,让泰麒恐惧的气势已经没有了。 “计都是由我一手驯服的。它与这柄剑都是我的宝贝。” 李斋闻言露出了诧异的神色。 “是您亲手调教的?” “好不容易。我不喜欢调教师,再说,它也不会听别人的话,除了我以外。” 笑着,骁宗看向泰麒。 “请不要随便把手伸出去。好不容易才听我的话了,万一有个闪失的话……” “……我知道了。” “说起来……” 李斋看着骁宗。 “这柄剑就是骁宗将军从前代泰王那里得到的?” “正是。” “我!听说是把非常有名的剑。” “怎么说,非常锐利到是真的。” 剑不是用来作为装饰品的。泰麒这么想着。浑身便忍不住发颤,说来,骁宗身为军人,佩剑自然是理所当然的。 “……果然,一定是立了大功……” 面对泰麒的提问,骁宗摇了摇头。 “说不上是什么功劳。以前,曾有机会在先王面前与延王交手。” “骁宗将军赢了吗?” “我输了。” 骁宗发出了爽朗的笑声。 “三个回合我只胜了一回合。但尽管如此,先王还是非常高兴,赐了我这把剑。不是通过杀戮得到的,所以我特别重视它。” “延王果然很厉害。” “说句不敬的话……” 又是那种笑容,骁宗扬起的笑容再此让泰麒感到一阵胆怯。 “我若有五百年的寿命的话,一定不会输的。” 此刻的骁宗眼中闪烁的是那无比的自信。 说着轻松话语的骁宗并不是那么的可怕,只有偶尔露出的那种特有的表情才会让泰麒觉得万分可怕。 “我也想要驹虞……” 见李斋盯着计都,骁宗有所悟的开口说到。 “我知道一个好的狩猎场。让我来给你带路吧!” “真的可以吗?” “我在这也没有什么事了。自己也正打算在安闽日之前再去找找驹虞的踪迹。” “不是己经有计都了吗?” “如果能再有一头的话,那计都也能够休息休息了。不奢望有三头,但至少还是想要有两头左右的。” “我能理解将军的心情。不过,把狩猎场所告诉我没问题吗?” “那有什么问题?想要的人自己去抓就好了。” 骁宗轻笑。 “不管怎么说,要想驾御它必须要有一定的实力。” 与骁家分手后,泰麒长长地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其实是非常紧张的。 “您怎么了?” “不,没什么……”李斋看着泰麒的脸。 “公果然会怕骁宗将军。” “李斋将军不怕吗?” “我想,如果他是敌人的话一定会是非常可怕的。……说起来,是位会让人紧张的人物啊!” “……果然……” “那是因为骁宗将军的霸气过于强烈。以为对方只是没有攻击力的小猫而放松警惕,等到发觉对方其实是狮子的时候,已经恐惧的无法动作。公是不是有这样的感觉?” 泰麒觉得李斋的比喻非常贴切的形容出了自己的心情。 “我时常会有这种感觉。” 李斋闻言点点头。 “看来传言没有错。那不是一般的霸气……骁宗将军不能成为泰王真的是很可惜。” “是这样啊……” 在泰麒看来,骁宗是十分危险的人物。 李斋点点头。 “王不是光靠品格就能够胜任的。过于温柔的君主台把国家引导向迷路,太过慈悲的君主则会使国家动荡。……说起来,如果骁宗将军能成为我们的君主的话,那真是太合适不过了。戴国一定会往好的方向发展的。” “李斋将军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面对抬头看向自己的泰麒,李斋能应对的只是报以一阵苦笑。 “见到了骁宗将军后,我觉得自己有点自不量力。—我们之间实在是差太多了。” 3 飞身骑上飞燕的李斋第一次让泰颤见到了穿着盔甲的样子。她见泰麒身后紧紧跟着一群仙女,便弯身看向泰麒。 “蓉可说了我可以去。” 李斋闻言很是高兴。 “那真是太好了。”“我可以坐在飞燕身上吗?” “当然了。” 跟着过来的祯卫简洁地施了一礼。 “初次见面,李斋将军,骁宗将军。” 被点名的二人也相应的回了一礼。 “我们相信两位所以才让公与二位同行。请一定要确保公的安全。还有就是一定要在中午之前回来。” “明白了。” 祯卫点点头。但见只有天马与驹虞配上了鞍,于是便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二位不带侍从一起去吗?” “他们的马是不可能在中午之前赶回来的。” 第75章 听见李斋困扰的表情,祯卫也皱起了眉头。 黄海是个非常危险的地方。虽然它守护着五岭,但在那也有无数的妖魔出入。虽然被捕获之后,经过调教会完全听从主人的命令,但是,野生的妖魔绝对是属于极匿危险的。 而且,在黄海除了妖魔,还降蔽其他无数的危险。不易察觉的流沙,瘴气弥漫的沼泽,还有经常迈石的岩山。 “请你发誓一定把公毫发无伤的带回来。” 李斋向着祯卫深深地低下了头。 “绝对不会让公受到一点伤害。” “我们没有玄君的许可是不能下山的。所以请不要去太危险的地方。如果只是狩猎的话,请以公的安全为第一。还有就是不要去血腥重的地方。能够做到吧!” 李斋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无奈的神情。但祯卫并没有顾及,继续嘱咐譬。 “万一遇到要与妖魔对峙的时候,请你们中的一人带着公先走。……即使是必须丢下另一个人。” “……,祯卫!” 想要叫祯卫不要再说下了去似的,泰麒扯了扯她的衣角。 “我们可不是为了游山玩水才去的。” 骁宗的眼中又浮现出那种要压倒人的凛冽气势。 “要狩猎的话,我们自然不可能只在黄海边缘逗留。虽然不敢说没有一点危险,但至少保护好公的自信还是有的。所以才会邀谓公一同前去。” 祯卫直直盯着骁宗。 “……你敢说这不是过度的自信吗?” 骁宗回以祯卫的是比之先前更加强烈的视线。 “公是我国的麒麒,你自认会比我们更重视公的安全吗?还是你们仙女们太过于自信了吧!” 对视了一会,祯卫将自己的视线移开了。 “……的确,那就拜托二位了。” “就这么说好了。” 转身,骁宗抓紧了驹虞的缰绳。 “太阳要出来了。我们走吧,李斋将军。” 4 天马的前进速度非常快,而且,坐在上面,一点也没有摇晃的感觉。 泰麒坐在飞燕背上,不管是在岩石间的纵跃,平地上的急弛,还是杂一树丛中的穿越,他一点都没有不适的感觉,感觉根本不是坐在动物背上。泰麒惊讶的看着这一切。 它的限睛似乎在黑暗中也能作出准确的判断,因此,即使是在坡岩石。树木遮挡住而不见月光的地方,飞燕而丝毫没有缓下自己的速度。 “……您觉得怎么样?” 听见李斋这么问,泰麒转过头看向坐在自己身后,拉着缰绳的李斋。 “就跟麒麟一样!” 李斋闻言睁大了双眼。“公乘过麒麟吗?” “恩!……很奇怪吗?” 李斋苦笑了下。 “让人惊讶的体验啊。公把飞燕和麒麟做比较,真是让我有点受宠若惊。” “真的吗?” “当然了。公本身就是麒麟的缘故,所以并不会把麒麟当成一回事,但对于象我们这样的凡人来说,坐在麒麟身上,真是想也不敢想。” “真的吗?” 真的是这样吗?泰麒思考着。虽然,坐在景麒的背上,是叫他有点踌躇,但并没有什么畏惧的感觉。 “象现在这样与公坐在一起,我已经很是坐立不安了。” 看着微笑的李斋,泰麒怀着疑问,歪着自己的脑袋。 过了一会,放弃继续思考的泰麒将视线转向了一旁的计都。骑着计都的骁宗似乎一点都没有把泰麒与李斋的谈话听进去。仍旧是那副严肃的表情。 还是那么可怕的感觉,一定还在在为祯卫刚才说的话生气吧! 刚才还在为天马的优秀而兴奋的情绪,迅速的消失了。 泰麒觉得都是因为自己才让骁宗这么的生气。 飞燕与计都深入翼海,穿越于岩石之间,直到五岭之北,恒山山麓。 高低不平的岩石连绵不绝,形成了大大小小的山丘,先行开路的骁宗喝住了计都,从它背上跳了下来。此时,天空中还是高悬着明月。 “骁宗将军,就在这里吗?” 面对同样跳下飞燕的李斋的提问,骁宗只是点头示意。 泰麒由李斋自飞燕背上抱了下来,他将眼光放在了自己一直无法直视的骁宗身上。 “那个……骁宗将军……” “怎么了,公?” 骁宗的声音就这么突然响起,只顾着将所带的行李自计都身上取下,连看也不看泰麒一眼。 泰麒就这么对着骁宋的背影,低下了头。 “刚才,……仙女们真是太失礼了。” 骁宗闻言停了下采,叹了口气。只是这样,泰麒也能察觉到他的霸气弱了下来。 “……公没有必要向我道歉……” “不,那个……真是对不起,骁宗将军,李斋将军。” 李斋就在一旁升着火,一边笑着。 “请不要放在心上。仙女们会担心也是很正常的。” “不是的。” 说着,泰麒看着眼前的二人。 “……我是个有病的麒麒……” 感受到二人疑问的视线,泰麒稍稍有点脸红。 “这只是个比喻……” 泰麒拼命地想要找个适当的词语来解释。 “祯卫不是轻视你们二位。只是因为我太没用了,所以她们才会那么担心。” 李斋温柔地笑了。 “公是非常重要的,千万不要看轻了自己。” 泰麒摇摇头。 “不是的。仙女们会担心,是因为我做不到麒麒应该能做的。应该就是这么回事。……我,没有使令。” 骁宗与李斋闻言猛地睁大了眼睛,对视了一会。 因为麒麟是非常忌讳血腥的,所以不能够手持武器战斗。无论对方是人类还是妖魔。所以,麒麟会有无数属于自己的使令守护在身边,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没有使令就意味这没有办法保护自己。 “不仅仅是这个,我还不能变身。” 泰麒的这番话让二人更为震惊。 “原本,应该拥有很多使令,由它们保护我,但是,我却做不到。而且,也不能变成麒麟逃跑。” 告诉二人自己有多么没用,让泰麒觉得很羞耻。下意识的,泰麒收缩着自己的身子。 “正是这个原因,所以大家都非常非常的撮心。甚至还请来了庆国的台甫,看他能不能教会我。” 每当泰麒想到这样的自己一定伤了周围很多的心,但即使是这样,还是受到她们无微不至创关怀,每当这个时候,泰麒就会抱怨自己为什么这么没用。 “台甫也很认真的教我,都怪我自己太笨,什么都学不会,而且……” 就在这个时候,骁宗的那双大手罩在了泰麒的头上。泰麒抬头望去,那是一双柔和的眼神。常常让泰麒感到恐怖的骁宗,此时却露出了让他呆然的温柔的表情。 “我们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要用公的使令。请不用担心。”“……不过,我有女怪的。”骁宗微微一笑。 “那真叫人安心。” 那双比自己要大许多的带羞茧的手掌轻轻地抚摩着泰麒的头。 “……恩!” 5 “要用什么饵来引?” 泰麒做着圈套,边向李斋提问。 “用玉就可以了。驹虞特别喜欢玛瑙。” 李斋拿出了一颗比鸡蛋还要大的玛瑙来。 “它吃这种东西吗?”李斋笑了笑。 “把这个和猫吃的木天蓼放在一起就可以。” “咦,……” 李斋将,玛瑙放在泰麒的手心,转向骁索。 “是不是要放些引它上钩?”李斋走向天马。 “要放什么?” “玛瑙的碎屑。骁宗将军,公就拜托你了。” “我知道了。” 飞燕高高跃起,一鼓作气冲向天空之中。此刻,东方的天空已经隐约泛出了白光。夜里是狩猎的最佳时机。太阳升起的话,妖兽就不太容易找到了。现在天虽然还没有亮,但却也算不是上狩猎的最佳时机。此刻的他们最为关心的是泰麒的安全。 骁宗在档石之间打下木栓,用绳子紧紧拴住。轻轻拍了拍手中的沙土,骁宗起身,走到在火堆边躺着的计都边上。 “公,稍微休息一会。” “好的。” 骁宗靠着计都,并示意泰麒到自己的边上来。见状,泰麒便静静地走上前,在他身边坐下了。 “将军你认为能抓到吗?” “谁知道,还是要看运气好不好。” “计都也是在这里抓住的吗?” 第76章 骁宗点点头。“安阖日的时候,一共尝试了六次。” “一定很辛苦吧?” “老实说,真的是不轻松。一开始就做好了陷井,就等着它上钩。” 泰麒尝试在脑中设想着眼前的绳索会是怎么将猎物紧紧套牢,可不一会就放弃了。 “公是不是很怕我?” 被骁宗这么突然地问到这个问题,泰麒一脸震惊地看向他。 “……呃……不是的……” “有时,公看起来很怕我的样子。难不成是我的身上已经染上了尸臭?” “不是这样的。” “那么,我是不是沾上了什么麒麟厌恶的东西?”骁宗露出一丝苦笑。“还是我的所做是被公认为仁慈象征的麒麟所不能认同的?” “不是的,没有这回事。” “身为一名武者这也是没有办法的。本来就离仁慈有着十万八千里的差距……不过,如果公知道我还欠缺些什么的话,请一定要告诉我。” 骁宗的声音听起来很静。特别是在这么个夜晚,感觉声音四敞开融子夜色之中。泰麒被骁宗这么一问,有点不知所措。 “……那个,我并不是这么想的。” 骁宗的视线带羞疑问投向泰麒。 “也许……是眼睛吧……”让我联想到血的颜色,会觉得很可怕……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不管什么都没有关系。” “我,不是个坚强的人。……一直就是这么认为的。仙女们总是说我霸气不足,或是要对自己更有点信心。但是,不管怎么尝试,我总是做不到。” 骁宗沉默地看着泰麒。 “在我眼中,骁宗将军非常地自信。虽然不足很明白究竟什么才算是得上是霸气十足,但是,看着骁众将军,我就产生了‘这就是霸气吧’这样的想法。就这么……骁宗将军的气势总会时不时地强烈地爆发出来。我这么说,将军能够明白吗?” 骁宗点点头。 “所以,我就会变得很害怕。要说是羡慕的话,又似乎有那么点不一样。” 泰麒就这么直盯着计都身边的火光。 “…火,即温暖又是那么的明亮。但如果烧得太旺了,不是反而会让人害怕吗?我想就是这么回事吧。” 即使是泰麒自己,也无法为自己莫名的恐惧找出合理的解释。 “既不是因为可怕的样子而恐惧,和见到血而晕到的恐惧也有所不同。” 泰麒试着想要找出合适的词汇来,但总觉得每次想到的词都不能正确的表达出自己的意思。但越是着急,越是有想哭的冲动。 “并不是讨厌,就象火要是烧得太大了,就会吐人觉得害怕。但还是会觉得那真的是好漂亮。这和我的心情是一样的,我觉得骁宗将军是很了不起的,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不知不觉的时候就退缩了下去。” 忽地,那双大手又抚上了泰麒的头。 “请不要哭了。” “对不起。” “不,是我不好,问了不该问的。真是抱歉。” “不是的……” 骁宗柔和地对着泰麒一笑,轻轻抚摩巷泰麟的长发。 “公是个好孩子。” “不,……不是的……” “既诚实,还那么的亲切,戴国一定能成为一个好国家的。” “真的会吗?” 骁东点点头。那双抚摩着泰麒长发的大手搭住了他的肩膀,就这么将视线投在了燃烧着的火光之中。那之后,泰麒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原本靠着计都的身子也已经靠在了骁宗的身上,就这么陷入了沉思之中。(暧昧啊~哦呵呵~) 第九章 1 “骁宗将军!” 带着火花的松油火把自远处的岩石边慢慢靠近了,那是戴着李斋的飞燕回来了。 “骁宗将军,我找到一个特别的洞穴。” “哦?” 骁宗闻言站了起来。 “就在离这不远的沼泽附近。洞口有妖魔出入时留下的足迹,不过,看起来不象是驹虞留下的。” “会不会是某个妖魔的巢穴?” “可能。” “过去看看。” 李斋把泰麒抱上飞燕,自己也翻身坐了上去,骁宗也同样的坐上了计都。 洞穴就在岩山之间,周围尽是寸草不生的沼泽。凭借火把的照明,可以清晰地看到向着洞口的方向留有几只妖魔经过的足迹。 骁宗喝住计都,与它才留下的足迹相比,似乎对方要比驹虞还大的许多。 “好象不是驹虞啊。会是什么?” 李斋也示意飞燕降落在洞口,自己则朝洞内张望着。 巨大的石块拼凑出的洞穴入口,几乎要比李斋还要高。与其说是洞穴,还不如说是由互相拼凑起来的巨石目的空隙连成的一条隧道。 稍微向里走几步就是个转角,因此三人站在外面什么也看不见。 “刚才我试着进去看了看,似乎非常深的样子。要进去看看吗?” “说不定会有龙出现。” “这么说来,不是有传说,龙宫就位于黄海的深处。” 骁宗也探头张望洞内的情况。 “要说是通向黄海底的话,那似乎有狭窄了点。……会是什么东西呢?” 李斋稍微有点诧异。 “不进去看看吗?” 骁宗并没有回答李斋的询问,反而是看向了泰麒。 “公打算怎么做?” “呃……我不知道。” “那么,就稍微进去看看?” 李斋已经按耐不住的先行踏进了洞中。(果然是个冒失鬼啊!心~) “那就让我来开路吧!请将军照顾好公的安全。” “我知道了。” 泰麒忽然有种不详的预感,他抬头望向骁宗。 “那个……” “害怕吗?” 原本打算摇头否定的泰麒,说出了自己真实的想法。 “稍微有点。” “怎么了?” 李斋在转角处询问到。 “马上就过来,公,请不要离开我的身边。” “好的……” 泰麒觉得现在自己走在岩山的下面。洞穴慢慢向下延伸,路也变得越来越婉蜒曲折。明明没有感觉到风吹过,但摇动不停的火光,证明了空气的流动。这里就这么单一的一条通道,再也没有别的了。 “……好长的路。” 骁宗的声音在洞中回荡。走在前面的李斋也停下了脚步。 “前面没有路了。” 出现在眼前的是算是一个小小的平地。与泰麒走过的隧道有近一个身长的落差。 李斋跳了下去。环视了一圈周围的环境。 “……真奇怪,什么也没有。” “不能没有,能够闻到一股腥臭的味道。” 泰麒皱了皱眉,正如骁宗所言,的确从某处传出一股腥臭之气。而且还是让泰麒非常不舒服的味道,使得他的胸口有种心惊肉跳地紧张感。 李斋在平地上四处查看着,最终在一块突起的岩石边停下了脚步。虽然看不见她身后究竟有些什么,但亲感到了强烈的不安。 “啊,这下面还有个洞。” “是嘛!” 骁宗抱着泰麒也跳了下来,站在一块岩石之上的泰麒,终子看清楚了李斋所张望的洞穴。 那个,黑暗的洞穴。 “有什么东西,在那里……” 泰麒轻声念叨。 “什么?” 骁宗和李斋同时看向了泰麒。泰麒此刻己经感到了脚下越来越强烈的震动。他的心跳也随之加速,不详的预感也更加强烈。 “……我们回去吧!……那里,有不好的感觉。” “怎么了?” 泰麒拉起骁宗的手,并将另一只手伸向了李斋。 “我讨厌那里。” 李斋与骁宗相视,笑着将手搭在了洞口边缘。 “只是进去确认一下而已。” “不可以。不可以,不行!” 泰麒想要上前阻止李斋,但就在踏出第一步的同时,眼前出现了一个身影。 “不可以去那里。” “汕子!” 骁宗乍见凭空出现的身影,作为武将的他,自然地将手放在了自己的佩剑上。但随后见泰麒紧紧抱住了她,便联想到之前泰麒曾经提到过的女怪,也就收回了握剑的手。 李斋也背突然出现的汕子吓了一跳,但就在这个时候,扶着岩洞,面向泰麒的李斋被身后突然出现的黑影缠着,消失在三人面前。 第77章 李斋连叫喊也来不及,发出悲鸣的反而是骁宗身边尚小的身影。 “李斋!”带着受惊的表情,李斋的身影再也没有从洞中出现。 “李斋!” 回应泰麒的呼唤的,是自洞中传出的阵阵悲鸣。 2 骁宗向洞穴那边跑了过去,向着那个吞噬了李斋的洞穴。 那似乎是个向下延伸的洞穴,看上去与现在所站的地方还有着相当的差距。 “骁宗将军!” “汕子是吧!快带着公离开这里。坐计都回蓬山去。” 汕子闻言点了点头,但泰麒却径直奔向了骁宗。 “泰麒!不可以!” 汕子跳起,想要拦住奔向骁宗的泰麒。 “但是,李斋将军她……” 骁宗以目光阻止了朝向洞穴的泰麒。 “李斋的事,就交给我来处理,公还是快离开这。” “我做不到!” 骁宗没有回答泰麒,飞身跳了下去。见状,泰麒使劲从汕子的手腕中挣脱了出来。 “泰麒!” 他凭着转身时的惯性,朝着洞穴飞奔而去,耍开了紧跟在自己身后,试图拉住自己的汕子的双手,跟在骁宗之后跳下了洞穴。 即使又被说成是顽固,也绝对不能让他一个去。 当真是里先前站的地方低了许多。泰麒站稳了身子,但汕子却又挡在了他的面前。 “泰麒!” “不,我不会逃的。” 突然,汕子想要拉住泰麒的双手竟然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汕子觉得自己似乎无法违背那个声音。 究竟发生了什么? 就这么一瞬间,汕子忘记了眼前的一切,紧盯着自己的双手。 虽然泰麒是汕子的主人,但现在泰麒的安全是最为重要的。如果不尽快带他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毕竟连对方是什么也不知道如果不尽快的话……所以,即使是稍微违背泰麒的意愿,即使使用强硬的手段,汕子也要把泰麒从这带走。但是,虽然这么打算着,试图阻止泰麒的手却背他轻易的甩开了。刚才也是,自己的手竟然会松开…… 为什么? 然而,此刻的泰麒并没有这么多犹豫的时间。 洞底宛如钟乳石洞般宽敞。发出些许亮光的,是岩石上骁宗带羞的火把。那微弱的火光无法照壳洞穴的最深处。 就在不远的前方,泰麒终于见到了双手持剑的骁宗的背影。而且,在他的脚边,李斋正躺在几步相隔的地方。 而覆盖在她身上的,是那巨大的黑影。 那黑影似乎没有什么具体的形态,只是呈现声块状。那仿佛向上抬起的暗的一部分,径直冲向了李斋。(帅啊~敖滥啊……) “饕餮!”汕子放声尖叫! 怎么会这样! 汕子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眼前的妖魔。真的可以简单地称它为妖魔吗?不说它拥有的深不可测的力量,单是它从未现过的身形,饕餮一直被当作只在传说中才会现身的妖魔。 汕子无法对付它。这个世上,无论是谁,都不敢说能与饕餮对峙,能在它面前毫无损伤地保护好某个人。 李斋虚弱地只能梢梢抬起头。 “公,快逃!” “我做不到!” 突然骁宗抓住了尖叫着的泰麒。 “公对戴国来说是不可或缺的存在。觉得不可以就这么死在这里。” “要我一个人要走,我做不到!” 悲鸣又一次响起。 向下打来的镰形凶器不仅再次袭上了李斋,更冲向了全身戒备着的骁宗。 泰麒就这么看着骁宗被打飞,倒在了一边。 一定要阻止它!一定要! (我该怎么做?) 脑中还在迷茫的时候,身体己经不由自主地动作起来。 剑印拔倒。 “临兵斗者皆阵烈前行!” (只要能够阻止它!) 黑影的动作突然停顿了下来。 (接下来,……该怎么做?) 牙齿打着颤。此刻的泰麒宛如丧失了所有的感觉,全身都紧绷着,不能动弹。 暗的一部分直盯着泰麒,低垂的部分,在微弱的火光之下,泰麒可以看见两只眼珠。 视线就这么彼此交锗着。交融在一起。 “……请,快点逃吧!” 泰麒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够坚持到什么地步。 “汕子,李斋将军就交给你了!” “泰麒!” “快把她带走!” 又来了! 无法违背泰麒的命令的汕子只好将倒地的李斋抱了起来。转身离开之前,汕子看了泰麒一眼后,便径直飞奔出洞穴。 “……骁宗将军,请你趁现在也快点离开这!” 被打倒在地骁宗不在泰麒的视线之中,但此刻泰麒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确认他是否受伤。 泰麒一刻不放松地凝视着两颗充满血色的眼珠。 “求你了……” 轻声地骁宗回应了泰麒的恳求。 “我办不到。” 泰麒已经没有本事再开口说话了。此刻,他终于体会到视线中所夹带着的压力是有多么的沉重。 自对方那涌来的力量,以及自己所回应的力量。 两股力量互相撞击着充斥着整个洞穴,时间仿佛就此停住了。 3 (流汗了……) 双方就这么凝视着彼此,根本不知道究竟过了多少时间。 泰麒感到额头的汗水慢慢顺着鼻梁划了下来。 只听得到自己浅浅的呼吸声。 (……额头) 眉间不知从何时起就开始隐隐作痛,仿佛有什么东西隐藏在那。 从隐隐作痛的地方流下的,真的是汗水吗? (眼睛,已经,……) 泰麒好象分辨不出方向了。为了抵抗涌向自己的那股力量,他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应该有着两颗大眼珠的黑暗之中。泰麒觉得自己已经失去了探寻那股力量源于何处的能力。 (现在是什么时间?) 不知过了多久了。 泰麒从刚才起似乎就陷入了一种无意识的状态之中。 (还要……多久?) 泰麒不明白为什么会突然担心起来。 只是突然感到了比之前更强烈的抵抗感。笔直向前的力量,好象被什么遮挡住了,或者说是育种将自己的力量吸引过去的感觉。 (时间……) 为什么会注意到时间? 感受到对方更加强烈的抵抗,泰麒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明白了之所以这样的原因。 就在领悟的这一瞬间,泰麒的额头似乎有什么裂开了,呼吸进的空气从喉咙深处如被火烧般疼痛。 饕餮的视线动摇了。黏灼的感觉更加严重,自己的力量也不再如之前能够完全封堵住对方的气息。令他担心的瞬间终于来到了。 生气开始转变为死气。 “骁宗将军……”泰麒不知道骁宗在还是不在,在的话,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请快点逃吧!” 似乎他已经支持不了多久了。 静静地自他背后传采一个声音。 “…很遗憾,我做不到,脚没有办法移动。” 尚幼的麒麟闻言睁开了双眼。 气走偏了。 就在大气转变为死气的瞬间。 “我受伤了。没有办法移动。请一定要救我!” 那看似将要消失的霸气,突然间再度复活了! 比之,之前更危险的力量仍旧在这个空间中较量着。 (……汗) 从额头慢慢滴下。 (没有别的办法了!) 泰麒能够感受到骁宗。虽然他不能转身看向骁宗,但他能够感受到投向自己的灼热的视线。 (除了抓住它,没有别的办法了) 骁宗没有办法移动。泰麒自己,也没有办法动作。 (降伏……) 泰麒第一次这么念叨起来。 (降伏,成为使令) 猛地那暗影动了起来。它感到了来自泰麒的气息,相应的,一直压迫着泰麒的力量似乎也稍稍缓解了点。但也只是冰山一角的松懈。 (成为使令!) 对方的力量变得更弱了。 泰麒终于有了眨眨眼的空隙,被汗水模糊的视线也再次恢复了清澄。 在泰麒的面前,高举凶器的身影就那么僵硬着,散发着强烈威势的双跟并没有变,但是一直不曾显现的暗影开始发生了转变。 第78章 整个洞穴震动着,黑影中猛地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鬼头。 泰麒一点也不觉得可怕,相反的,他得到了更多喘息的时间。长时间僵硬着的四肢也稍稍恢复了点知觉。 “降伏!” 暗影越发的萎缩起来,转眼间,已经变成了牛的样子。 之后是虎。 其次是鹫。 接着又是蛇。 总之就是干变万化。这也正说明了它所拥有的超常的力量。 最终,出现在泰麒面前的是一头小小的狗的形态。 “……成为使令……” 高高举起的手心,接受着天意。 突然,一直压迫羞自己的视线突然消失了,同时,泰麒也不再感到那强烈的抵抗。朝天高举的手心中会聚了巨大的力量,泰麒口中开始吟起束缚的咒文。 “鬼魅当降伏,阴阳当调和。” 自手心传来的宛如洪水般的是声音向着泰麒的大脑蜂拥而至。 乡、刚、齿、号、业、豪、强。 人、玩、出现风,旗帜随风飘动。鞭子、打水。充满着一切。 (书上就是这样的,我也不太明白……夏天注) “急急如律令!” 此刻唯一的感觉。 “降伏!傲滥!” 犬妖就立在那。 朦胧之间,隐约看上去象是一只柴犬。慢慢的,暗影消失,出现了一只褐色的小狗。 如果是只小狗的话就好了。只有足端是白的。 这么想着,眼前的使令真的变化了。 它走近泰麒脚边再次端坐下的样子,与泰麒在蓬莱的时候见到的柴犬一模一样。 “……傲滥。” 见泰麒弯下了腰,小狗抬头望着他,轻甩着尾巴。泰麒试着将手伸到它的面前。傲滥温顺地伸出暖暖的手舌头,轻舔毡他的手心。 泰麒欣然地抱起了它。但用力过度的他,刚想要起身,便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4 “简直……不敢相信。” 自己一点也没有身为人的真实感觉。 泰麒不是人,也不是兽,而是强大极其强大的力量的实体,一瞬自己是这么感受到的。 (我,不是人) 终于能够确信自己的确时期的没错。 (真的,不能算是人……) 泰麒亲身体会到了被称为麒横的真正含义。 麒麟是天的一部分。所以能够接受上天的旨意,将之融于现实。 泰麒一直很困惑。因为自己已经变得不再象是原来的自己了。 终于,明白了。 自己不在是以前认为的自己了,而是超越原来形态的一种生物。是因天意而形成,在自己这小小的身躯中,被铸入强大的力量。 “我才是感到不可思议的……”忽然自哪里飘过的声音,让泰麒终于记起留在这里不只是他一个人。 惊慌地转身四处张望,泰麒在岩石间看到了靠在石壁旁一脸木然的骁宗。 “竟然有能够降伏饕餮的麒麟。” 泰麒硬是支撑着麻木了的双褪站了起来。然而仍旧在颤抖的双腿每走一步都非常困难。 “还好吧?伤势怎么样?” “不,……”泰麒抱着傲滥,坐在了骁宗的身边。火把已经熄灭了,不知从哪条岩石的缝隙中射进的一丝光线,虽然不能将洞穴照壳,但至少能让二人看清周围的环境。 凑近了骁宗身边,泰麒想要查看骁宗的伤势。但是,在他的身上,并没有看到一处伤痕。 “痛吗?有没有骨折?” 被询问的骁宗抬着失,摇了摇。 “没有。什么伤也没有。” 血色的眼神变得深沉。 “……欺骗了公,真是抱歉。”(好坏哦~呵呵~) 泰麒闻言楞了下,但马上就明白了骁宗的意思。 “骁宗将军……” 当泰麒要求自己快逃的时候,骁宗就已经明白了。 知道自己绝对不可以动。 自己只要一动,就合影响到泰麒的气。一旦泰麒因此而松懈,即使只是一瞬,那一切也就结束了。听以为了让泰麒能够一心一患地只考虑降伏饕餮,骁宗没有让泰麒产生放松的机会。 而且,身体也不可以有任何动作。 骁求知道自己不能做出混淆泰麒气息的事。于是便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只是紧紧注视着泰麒。 他看着泰麒是用何种手段将那世人皆惧的妖魔降伏子自己的脚下。看来泰麒应该理解了什么是霸气,那充满在洞穴中的,不正是他所具有的霸气吗? 看着,骁宗有了与泰麒同样的感觉。连自己也不敢相信的,竟对眼前的小小身躯产生了敬畏之意。 “蒙您搭救,感激不尽。” “不。” 泰麒摇摇头。 如果没有骁宗在自己身后庇护的话,自己说不定已经被傲滥的霸气所吞噬了吧! 但是,如果泰麒没有战胜傲滥的话,骁宗的命也一定保不住。泰麒不得不佩服他那时一动不动,稳如泰山的胆量。 “要说感谢的人应该是我。……骁宗将军真是厉害……” “这话公应该用在自己的身上。” 骁宗一笑。替泰麒整理被汗水浸湿的长发。 “真是厉害。……戴国得到了了不起的麒麟。” 泰麒望羞眼前用柔和的眼光看着自己的骁宗。 (我,真真正正的麒麒……) 伸向泰麒的手让他觉得很温柔,但是,胸口却像是,裂开了似的隐隐作痛。 (即使如此,……骁宗将军不是王的人选。) 5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祯卫神色慌张地样子,一旁的蓉可脸上也没有一点血色。 “李斋将军还没有清醒过来?” 李斋的侍从只是来回不停的忙碌羞。 天亮时,女怪抱着浑身是伤,失去意识的李斋回到了蓬山。放下李斋,连说明原委的时间也没有,女怪又朝着黄海的方向飞奔而去。 对于李斋的侍从而言,这己经够叫他们惊慌的了,胆同时,他们还要承受众仙女的叱责。更叫他们紧张的是本该清醒过来的主人,直到黄昏还没有醒来的迹象。 “我们相信李斋将军才让公与他们一起出去的。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却只有将军一个人回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虽然被这么严厉的责问,但众人也只有平伏行礼而以。 “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我们绝对不会轻饶的,抱括将军在内你们所有的人。” 就在周围的仙女要再进一步发难的时候,不远处传来了一阵骚动。 “什么事?” 周围一位仙女向着祯卫,示意她朝远处看去。 “祯卫!那个,是驹虞!” “……骁宗将军!” 沐浴着夕阳,通体雪白的驹虞出现在众人跟中。 看见驹虞之后跟着的天马的身影,李斋的侍从也叫了起来。“飞燕!” 仅仅一步,驹虞与飞燕已经越过了附近的帐篷,悄无声患地降落在人群一旁。众人贝到骑乘在驹虞上的骁宗以及他手中抱着的泰麒,发出了阵阵欢呼声。 “骁宗!” 祯卫穿过人群,直奔驹虞而去。 “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 面对放声指责自己的祯卫,骁宗示意要她安静下来。 “泰麒他……” “睡着了。请不要吵醒他。” 听到他这么说,祯卫只能暂时忍耐下来。看着被骁宗抱着的孩子,似乎没有受到什么伤害,祯卫终于松了口气。 “平安无事吗?” 骁宗抱着泰麒自驹虞背上降下。 “可以的话,我想就这么抱着公回去。” “那之前,请先告诉我你们遇到了什么事?视情况而定,可不可以。” 骁宗笑了笑。 “公,只是因为太累了。所以就这么睡着了。” “……为什么会这么晚才回来?您不是答应中午之前一定归来的。您这样做会遭怨恨的。” “非常抱歉。可以把公带回去后再说吗?说来话长,这里不方便吧?” 听出骁宗的话中有话,又见周围的人群围得越来越多,祯卫不得不承认他是对的。 “……那么,就麻烦您了。” 祯卫朝仙女们点头示意,率先向大门走去。骁索也得到许可,进入了蓬庐宫。 “现在可以说了吧!发生了什么事?” 边走在小路上,祯卫就开始发问了。 “降伏花了很长的时间。” 第79章 祯卫同富惊讶地双目大开。以蓉可为首,跟在二人身后的众仙女也震惊地发出轻叹。 “降伏?泰麒吗?” “我听公说他还没有使令。” “恩……是的,关于这件事……” “当然,我不会对任何人说的。不管怎么说,现在公已经有了自己的使令。” 祯卫看着轻笑的男子,转眼将目光投向泰麒。 “那么,……” “做得非常出色。从黎明开始一直与之对峙着。” 仿佛要将积压在胸口的烦恼一倾而空般,祯卫深深叹了口气,似乎是安心了许多。 “是这样啊……请原谅我之前的无礼。” “不,没关系。” 看着在满脸笑意的男子手中沉睡着的泰麒,看来是太疲劳了吧!此刻的睡颜没有往常那样有生气。但是,这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只要少时休息,很快就可以恢复的。而且,能够降伏妖魔的话,那变身也一定会没问题的。 这样一来,泰麒可以算是名副其实的蓬山公了。只要泰麒没有了烦恼,那以前那些敷衍了事的安慰也再也不需要了。 “……真是太好了……” “真不愧是黑麒鳞!……竟然能把饕餮……” 闻言瞬间,祯卫猛然转向骁宗。 “刚才,您说了……” “公把饕餮收为了使令。” “……怎么会有这种事……” 众仙女也发出了类似的悲鸣声。 这是不可能的事情。饕餮是不可能成为使令的。饕餮不是麒麟能够轻易使之束缚,成为使令的! “连我也是万分震惊。” 骁宗将视线落在了臂腕中的孩子身上。他睡得很沉,连睫毛也一动不动。 “他不是一般的麒麟啊,……将来会是怎么个结局……” “什么意思?” “请不要见怪,在下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拥有这样的力量而不自知,让入有点不安……” 祯卫再次皱起了眉头。 “如果能以此为契机受得更有自信就好了。好象他是一心想要保护我,才能够使出这份力量,如果没有要他保护的东西而发挥不出这份力量的话,就非常危险了。” “您说的是……” “明明拥有那样强大的力量,但却让人丝毫感受不到一点的霸气。是因为没有自信,还是有别的原因,不过,不管怎么样,今后的成长是即叫人期待,又有点不安!” “请不要太担心了。” “那样是最好了。身为戴国的臣子,是不应该这么说的,但是为了公自身着想,还是尽可能在蓬山待的久些比较好。” 祯卫仿佛第一次看清楚他似的正视着骁宗。 这个男人非常明白事理。没有得到天启真是太可惜了。 骁宗仍旧看着怀里的孩子。 “即使是这样,也是了不起的麒麟。……可惜啊。”(好强的占有欲啊!呵呵~) 十章 1 “李斋将军,好点了吗?” 泰麒将头伸进帐篷,便见李斋正起身躺在床上。 “公!” 因为是次长途旅行,所以从侍从到所带的物品都被降到最低的限度,因此帐篷里的一切都是那么朴素简洁。不过,由于蓬山气候宜人,因此也特意选择了这项轻薄的帐篷,反正也只是为了挡风遮雨而用的。 在帐篷的深处,李斋正打算起身,但泰麒制止了她。 “不用了,将军睡着就好了。”边说着,泰麒将一个小瓶交给了在一旁的侍从。 “这是今天仙女的使者来过了。送来了这个。” 李斋稍稍穿戴好,至少不至于失礼的程度,低头向泰麒致意。 “真的是太感谢了。” 随着侍从,泰麒在李斋的床边坐下,看向了她。 “伤势恢复的怎么样了?” “多亏了仙女们送来的仙水,已经不痛了。” “……太好了。” 松了口气的泰麒将脑袋凑了上去。 “要是这些伤痕能够消失就好了。” 李斋笑了笑。 “请不要担心。不说仙女们送来的仙水,我毕竟也算是个末位的仙人,即使是受了伤,也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看着李斋的泰麒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仙人?李斋将军吗?” “虽然只是州侯师,但只要成为将军就能够登入仙籍,成为仙人。不这样的话,就不能替州侯办事了。” “为什么?” 这次轮到李斋惊讶了。 “您不知道吗?州侯不是凡人,而是仙人。州侯的居城之后仙人才可以出入。而且,州侯也是非常长寿的,所以替他们做事的人,也必须是仙人。” “是嘛……” 李斋看着泰麒的样子,才明白他是真的不明白。听说泰麒是才从蓬莱回来的,难道在那边没有仙人的吗? “神仙本来就是没有寿命的。” “有这种事?” 李斋有一时的哑然。 “……公也是神仙啊!难道不知道吗?” “我,也是吗?” “当然。王原本就是登入神籍的。一旦成为了王就不再有寿命,只要不做出违背天理的事,也不会死亡。至少,不会因病亡故。” “是这样啊……” “麒麒也是登在神籍上的生物。与王一样不老不死。即使受伤,也会很快恢复复。不过,麒麟会因为王的失道而生病致死。” 泰麒听着李斋所说的,慢慢地体会着。 “……那么,我的岁数也不会在长了吗?” “等到公大了以后,就不会再长了。” “……那……好奇怪……” “仙女本身也是不老不死的,所以就忘了告诉您了吧!总之,就是这么回事。” “啊……” “一般,在王身边的人,州侯以及州侯身边的入都是仙人。” “只有王一个人是长寿的话,做不成什么事吧!” “呵呵,怎么说呢……仙也是不老不死,但这只是在身为仙人的时间里。与神籍不同,仙籍是可以加封与撤除的。” “不做仙人了的话,岁数还和一般的人那样会长吗?” “正是如此。虽然很少会有人主动这么做。象我这样因为成为将军而入仙籍的人来说,一旦辞去了这个职务或是被免除了这个职务,那就必须返还仙籍。象这样由王加封为仙,在其手下做事的,就被称为‘地仙’。” “咦……” “除此之外的,靠着自己的意志成为仙人,不受命于王的,则被成为‘飞仙’。在蓬山上的仙女们就是飞仙了。” “原来是这样……” 说着,泰麒叹了口气。 “之前,我有问祯卫她几岁了,那时她说不记得了。看来,真的是己经话的太久记不得了。” “有可能。” 李斋也轻轻一笑。 “所以,公就不要再担心我的伤势了。” “太好了。” “比起我,公还好吧?身体没有什么大碍?” “恩,已经完全没问题了。我只是因为太累,加上见到了血,所以才有点虚弱。本来,应该更早就来探望将军的,不过蓉可她们一直不让我出来。” “……都是我的错。” 见到李斋责备自己的神情,泰麒否定了她的自责。 “不是李斋将军的错!那是因为我是麒麟,所以才……” “……不。” 李斋摇摇头。再也说不出什么。 是因为自己太小看黄海了。她没有想过在那有她所不能应付的妖魔,对于自己,她太过于自信了。 而且,在同为将军的骁宗面前,说她心中没有疙瘩,那是骗人的。明明感觉到有什么危险存在,但为了不让他小看自己,还是执意向着危险而去。 “真的是非常抱歉。” “那个,……真的不是李斋将军的错。谁也没想到,饕餮会出现在那个地方。再说,将军不是还用自己的身体保护,想让我逃跑吗?如果没有将军的话,我绝对不可能收服的了它的。” 李斋看着拼命解释的泰麒。 “……公的很温柔。” “我是说真的。” 面对泰麒一脸认真的神情,李斋微微笑了笑。 “托仙水的福,看来能赶在正午前下山了。” 泰麒闻自猛地睁大了眼。 “……下山……” 想想也是理所当然的。 李斋和仙女们不一样,不是住在蓬山的。 第80章 要在下个安阖日秋分时到达东南面的令巽门。 算算李斋在蓬山也待了半月左右了。 “那么……” 走出李斋的帐篷,泰麒边回应着旁人的致意声,迈着的步子停了下来。 2 “您怎么了?” 感到有双大手放在了自己的肩上,泰麒回头一看,就见骁宗站立在那。似乎自己在无意识间沿着已经习惯的路走了过来。 “那个……骁宗将军。” 那么,骁宗也只能在这留这点时间了。 光是这么想着,心中就开始激荡起来。李斋还有骁宗就要下山了。 感到自己一直发着呆,泰麒有点不好意思的一笑。但定睛一看,眉头又皱了起来。眼前的骁宗身上穿着墨黑的盔甲。这盔甲只有在蓬山初次见面以及去黄海狩猎的时候才见他穿过,平时,泰麒从未见他穿过。 “您还好吧?” “……恩。” “怎么了?看您一副难过的表情。” 泰麒一瞬,口中含糊不清地说了什么似的,随即便叹了口,看向骁宗。 “我只是在想,离秋分已经不到一个月了……” 骁宗点头附和着。 “已经到了下山的日子了。我看已经有很多人开冶做准备,决定下山的日子。” “……是吗……”念叨着,泰麒再次看向骁宗。“将军有什么事吗?穿着盔甲。” “这个啊,是这样的。说着,骁宗便向泰麒屈膝行礼。“能见到您真是太好了。我准备现在就下山了。” “怎么……” 泰麒木然地看着骁宗。这番话给他的冲击,比之血腥的冲击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正打算去跟李斋将军道别。” “……现在……” 骁宗若无其事的笑了笑。 “是的。正好有几个想要一起去找驹虞的人加入。我还在想也许无法向公道别了。能够在这见到太好了。” 环视四周,果然已经找不到骁宗的帐篷了。“现在就要走吗?” “这次因为马匹也要一起走,如果现在不走的话,夜里就到不了黄海了。” “但是,晚上的黄海不是很危险?” 骁宗边起身,边笑了笑。 “驹虞只有在夜晚才会出没,既然打算要去抓了,自然不得不在晚上行动。” 刚想着危险,泰麒便记起骁宗已经习惯了那的危险,毕竟他已经多次出入黄海,还在那抓到了计都。 “……还是不放弃啊。” “决不放弃!” “那么,还会在安阖日来去黄海的咯?” “如果回去的途中没有抓到的话。” 泰麒还在犹豫是不是该说,但无意识地口中已经问了出来。 “那么,还能在这见到将军吧!” 骁宗直直地看着泰麒。 “很遗憾,每个人只被允许有一次进山的机会。” 骁宗说着,稍稍带着点玩笑似的责备笑着。“毕竞,要想在安阖日一天内来回于蓬山与山门也是不可能的。” 这样的回答是理所当然的。即使是速度极快的计都,想要在黄海深处来回也不是能够简单做到的。在山门打开后立即飞驰向黄海,于夜晚狩猎,再返回山门,这一来一回时间就已经非常紧张了。 “……但是,骁宗将军是王师的将军,一定还会再见吧!” 泰麒看向骁宗,勉强地笑着。然而骁宗回应的却是一番苦笑。 “很遗憾。” “怎么?” “我不打算回去了。返还仙籍后,我准备离开戴国。” 泰麒无意识地捏紧的双手。 “……为……为什么?” “我不习惯耻辱。” 泰麒睁着眼,低下了头。 “我不是在责怪公,没有王的才能,那也是没有办法的。” “但是……” “请不用担心。象我这样的人,即便是在别的国家也总会派得上用场的。” 泰麒抬头看向骁宗。 “……那么,再也见不到了吗?” “恐怕是的。” 骁宗还是那么笑着。 泰麒觉得骁宗对于与自己的分别一点留恋也没有。如果自己现在还睡着的话,那他就连招呼也不打的准备下山了。 “即使是要狩猎,时间应该还有,……为什么一定要现在就……”好不容易说了出口,骁宗仍旧报以一阵苦笑。 “既然自己成不了王,那再在这待下去也只会被人取笑。我可不想成为别人口中不知自己轻重的厚颜主人。”说着,骁宗的大手覆上了泰麒。“这样的表情,公没有必要介意什么。这对我这样的来说,也许是一剂良药,至少能让我多少懂得谦虚些。” 因为骁宗毫不介意地笑着,泰麒也想要附和着露出笑颜,但是,他做不到。 远处有人出声召唤起骁宗,他便向那人挥手示意后,再次向着泰麒行了一礼。 “我去向李斋将军道别。” “恩……” 骁宗很快就从李斋的帐篷走了出来,瞬间,泰麒就那么一直盯着地上的石子,一动不动。 “请您保重,也祝您万寿无疆。”骁宗站在计都身边说着。 分别的话。泰麒只要点了头,骁宗就会这么牵的缰绳离开这里,然后,就再也见不到了。 只是在脑中想象着,泰麒就觉得无法言语的痛苦。但是,他却找不刘一个能够挽留他的办法。 “那么,就此告辞。” 骁宗行了一礼,飞身坐上了计都。泰麒就这么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背影。 他会不会回头看过来? 虽然这么盼着,但黍麒的心里却很清楚骁宗是绝对不会这么做的。 如果对方是李斋的话。一定会忍不住将日子向后延,直到不得不离开的日子吧! 但是,骁宗绝对不会这么做。 见骁宗骑上了,周围的人便也跟着,向泰麒行礼后离开。 就见计都配合着其他的坐骑,缓缓前行。 骁宗再也没有看向泰麒一眼。 3 夜空中,又是一轮明月。 穿透了轻薄的纱帐,月光照在了榻上。 骁宗他们应该已经快到了吧! 在野地里扎营会不会有危险?还是要等追踪到了驹虞后,黎明之时才扎营休息? “……睡不着吗?” 面对汕子的提问,无患识地轻梳着她的毛发的手停下了动作。 “李斋将军会再待一段时间。” “……恩。” 汕子虽然想要以此安慰安慰泰麒,但似乎一点效果也没有。 在床上翻来覆去,结果还是忍耐不住坐了起来。 “……我想散散步,行吗?” “晚上太危险了,晚上的黄海,……” 听到汕子这么说,泰麒低头念着。 “那么,赶路的话也一定很危险吧!” “恐怕是的。” 如果又有象饕餮那样的妖魔出现的话……听说有很多人在黄海丧命。更何况骁宗一行人数并不是很多。 “傲滥!” “有什么吩咐吗?”床下传出了声回应。 傲滥的声音非常低沉。起初以柴犬的样子出现的它,最近只要泰麒不是特别要求,它会以通体赤红的形态出现。 “能不能保护护宗将军到令巽门,平安的?” “不可以。” 傲滥的回答非常简洁。 “我必须要留在您身边。” “即使是我拜托的,也不行吗?” “我必须以您的安全为优先。不过,如果他是王的话,那就不一样了。” ……泰麒轻抱着双膝,又是这样。 能够挽留骁宗的方法,能让决不会回头的他转身的方法,平安到达令巽门的方法,这一切的一切,就只有唯一一个解决的办法。 如果骁宗能够成为王的话就好了。只要是王的就可以。 为什么没有天启呢?有的话就好了。 (那个……) 就在将要哭出来的瞬间,黍麒的心中想到了什么似的。 (……那个……只有麒麟才能知道。) 泰麒忽然睁大了双眼,下了决心似的又坚定地闭上了。 (怎么了?) 泰麒惊讶自己竟然刘于骁宗的离开会如此的不舍。他也很喜欢李斋。认为如果她能为王的话就好了。但即使是这样,听到她要下山,却没有觉得有多痛苦。 泰麒静静地站了起来。 第81章 胸口就象是被针扎般,泰麒觉得自己已经无法再这么躺着了。他觉得此刻真是痛苦万分。 “……泰麒?” “我只是到屋外去走走。” 于是,泰麒就穿着睡衣,坐在了宫外的石阶上。 虽然到蓬山脚下为止就只有唯一的一条通道,但一旦到了黄海,即使是用成千上万来形容也毫不为过。追逐着妖兽的骁宗一行不会因此而迷路口巴?如果他们进了黄海,那再想要找路,就难如登天了。 他现在正在去黄海,向着山门而去。等到安阖日一到,他就会出金刚山了。 回到戴国,辞职返仙籍,骁宗就要离开那个国家。自己有什么办法能知道他的下落? 没办法再见到了。 泰麒没有选择骁宗。骁宗因此而离开戴国。对骁宗来说,泰麒只是个毫无价值的十来岁的孩子。面对这样的他,骁宗是绝对不会留恋的。 只要一踏出蓬山,骁宗就会完全忘记自己的事惰。自己与骁宗所相连的那部分,正慢慢地消失,当山门打开后又紧闭的时候,再也没有什么能够将两人连系在一起了。 泰麒站了起来。 4 “泰麒?” 看着原本静静坐着的泰麒突然站了起来,汕子下意识地伸手要拉住他。将他紧紧区在手臂之中。 “不可以!”要知道半夜正是妖魔最为活跃的时候。“不行,泰麒!” 然而泰麒还是从地手中挣脱了。 不管别人再怎么说。泰麒已经无法忍耐下去了。 “怎么了,汕子?”蓉可自露茜宫走了出来。在她身后还跟着几个仙女。不管是蓉可、汕子还是傲滥,泰麒不管怎么尽力,注定是会被主导的。虽然明白,但是,泰麒还是拼命地向前跑着。 汕子直接跳到了泰麒的面前。不管怎样,汕子绝对不会让泰麒在晚上去黄海的。 由于自己前李斋的伤以及傲滥身上的血迹,让泰麒在床上修养了好长的一段时间。就凭现在的身体,如果再遇到了妖魔的话,绝对是无法平安脱身的。 而且,当主人变得虚弱,使令的力量也会相应的变弱。汕子自己也明白,如果只是一般的妖魔还好,万一碰上傲滥那样的妖魔,自己能保护泰麒平安逃脱的可能性非常的小。 坚定了信念的汕子,试着要将泰麒留下。 “泰麒!” 怎么会! 汕子看着自己空空的两只手。刚才明明感到已经抓到他了。没有时间多想,汕子转身想要拉住泰麒,但还是抓到的还是只有空气而已。明明泰麒就只是不顾一切地向前跑着,为什么自己却抓不到他? 一样! 与降伏傲滥的时候一样。就象是有什么影响着,怎么也抓不住泰麒。 为什么? 明明泰麒只是个才释放出力量,还未成熟的麒麟。 “傲滥!” 随着汕子的叫喊声,岩石间隙中跳出的傲滥挡在了泰麒的面前。但不知他用了什么法术,就这么闪过了傲溢。可是,再次跳到泰麒面前的汕子尝试阻止他,但不管怎么做,伸出的手总是能被闪掉,明明已经抓到他的手臂,却也不不可思议地被他甩开。好不容易,汕子抓住了他的衣角。 “泰麒,求求你,停下!晚上……” 突然,汕子停下了口中的话,紧跟在后的仙女们也都住足屏息着。 之前还透过的抵抗感,已经消失了。汕子手中紧抓着的,只有泰麒刚才还穿着的睡衣。 “啊……” 不约而同地,仙女们都抬起了头,仰望天空。 漆黑的月夜,漆黑的岩石以及漆黑的身影。就在山脊与奇岩之间。 众人看见了一个泛蓄磷光奔向夜空的兽影。 “泰麒……” 稍稍有点短的鬓毛泛着银黑。 墨黑的背脊泛着银光,周围可以云图四散,墨黑的四肢以及那同样墨黑的兽首。 在额头,短小的宛如珍珠的兽角熠熠生辉。 一定要追上去! 汕子紧握着手中的睡衣。 然而,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入可以追上纵身急弛的麒麟。 5 泰麒只想着要向前跑。 尽力闪开傲滥与汕子的手,只想向前跑的泰麒突然觉得全身变得非常的轻巧。直到有向前跑了几步后,泰麒才发觉自己正置身于夜空之中。 察觉到自己变身了的泰麒,转身回望,露茜宫已经离自己非常的遥远了。 没有想象中那么异样,那么痛苦,只是心里想着要向前,四肢便自动地展开奋力前行。 只是三两步,泰麒已经到了甫渡宫。但要跟上进山人群的火把,泰麒要走的路还很长。 最初察觉到的驹虞。 骁宗见到它的异样,便停下了正在固定鞍马的双手。 “怎么了?” 驹虞将头冶地高高的,直盯着夜空,还发出阵阵低鸣。 骁宗一开始还以为是有妖魔出现。但是,驹虞并没有显露出什么紧张的神色。 皱着眉头,骁宗的眼神顺着驹虞的目光而去,他看见了。月色下那修长优雅的身影。 黑麒麟。 感叹的同时,一丝留恋在心中扬起。骁宗正是不能原谅自己还存有留恋,所以才早早下山的。 很快同伴们都注意到了抬头仰望。麒麟扬着荧光的尾巴,站在突起的岩石上,望着骁宗所在的营地。 周围尽是灌木与岩石,五把火把将帐篷与坐骑照得通亮,之间正站着一群看呆了的进山之人。 “这真是……漂亮的麒麟。” 骁宗最先发出感叹。他笑着将手中的鞍马扔在地上。 “怎么了,公?您特地来送行的吗?” 泰麒有点犹豫,但还是从岩石上跳下了平地。他知道自己正要犯下不可饶恕的罪孽。 “看来您是顺利变身了啊!真是要祝贺您了。非常荣幸能够见到您独一无二的英姿。我万万没有想到会是您。” 泰麒无法回答什么。 “不管拥有什么使令,您这样做还真是太不谨慎了,请早点回宫去!” 见泰麒一动不动,骁宗便从行李中取了件长袍。 “还是,公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打开长袍,露出的是已经恢夏人形的泰麒。他并没有不考虑自己足怎么做的,只是突然觉得身体一下子变得很重。 围着长袍,泰麒看向骁宗。那目光还是那么强烈,但泰麒却不再觉得可怕。 可怕的应该是自己。究竟现在在做什么! “……骁宗将军。” (明明就没有天启……) 但是,没有别的办法。 泰麒跪在了骁宗的面前。 骁宗被泰麒的动作吓了一跳,睁大了双眼。 “公!” 将头扣在地上,深深地伏下,就象是在乞求对方的许可。 “决不离开您身边,……不违背您的命令……向您献上我的忠诚。……” 这是背叛。不仅是天理,还有仙女,更加是对于王! “就此立誓!” (不能做这样事!) 骁宗沉默着,许久。 泰麒感到那视线直直地射向自己,痛不欲生。 现在的话,应该还可以挽回泰麒正这么想着,头顶却传来了一声冷静沉稳的回答。 “我准许。” 已经不能回头了,泰麒再次深深地伏下。心中的痛苦,简直让他想就这么倒地不起。自己的所作所为一定会伤害那些长久以来关爱着他的人。 额头触上了足背,感觉到自己所犯下得罪,泰麒的眼前一片漆黑。 想要挽回! 泰麒想要大声叫出来,这一切都是骗人的! 然而,一切的话语都堵在喉咙里,叫不出来。猛地,泰麒感到自己的双脚离开了地面。 骁宗的大手抱起了泰麒。受惊地看向骁宗,他的脸上露出的是让人得意的笑容。 “我要谢谢你了,泰麒!” 无法回答他,但随即周围便响起了震天的欢呼声。骁宗抱着泰麒带着从未曾见的自信,向着泰麒露出少有的笑容。 “你虽然小但却很有眼光!”无法直视他的饿目光而转眼看向别处的泰麒,眼前看到了飞奔而来的汕子。 十一章 1 原来他就是王。 汕子见羞泰麒伏下身。额头碰触了骁宗的足尖,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汕子明白泰麒面对骁宗的时候总会有种不知所措的恐惧。 虽然泰麒很暮欢与骁宗亲近,但原本泰麒就是这样的性格,所以并不认为他对于自己来说是特别的。 第82章 比起来的话,李斋与骁宗,泰麒更亲近后者,但为什么泰麒还会这么惧怕骁宗,汕子不能理解这一点。 追逐着泰麒的光芒,即使是现在,汕子的眼中还只看得到那团耀眼的光芒,汕子一路穿越黄海,途中,也试图理清心中不解的众多疑问。 为什么不能抓住飞奔的泰麒。 为什么他突然变身了。 出现在汕子脑中的解释只有一个,那就是‘意念’。泰麒不想别人妨碍自己的行动,无论如何也要追上去的强烈意念,促使了他的转变。 是不是这种意念让平时觉得不可能实现的,做到的事情,在这么一瞬间就变成了现实。 但问题是为什么只有关系到骁宗的时候,泰麒的这种意念才会显现出来? 泰麒光从外表,就让人觉得是非常的脆弱,欠缺霸气的麒麟。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着严重的轻视自己的怪癖。说得好听是谦虚,难听点的就是过度自卑。 那样的麒麒,为什么只有在关系到骁宗的时候才能爆发出自身所拥有的强大力量?那时明明知道汕子以自己的安全为优先,但还是挣脱了她的手,还有降伏饕餮的时候,以及这第一次的变身。 是因为他的力量被压抑的缘故?还是有别的理由?汕子怎么想也想不透。 平时,只要汕子隐身着,便能够跟着泰麒的影子,一直守在他身边。但为了制止他,汕子还是显出了身形,但却没有把他拦。懊恼着的同时,汕子与饕餮一起翻过山,终于在蓬山脚下追上了他。 然后,便看到了那一幕,猛地汕子明白了。 泰麒完全没有考虑到自己。 不管泰麒本人有没有察觉到,但汕子明白,他之所以能够发挥出超越自身的力量。是因为他那不顾一切的意念。那是必死的信念。因为骁宗是王的继任者。 见汕子跳下了岩石,泰麒将目光投向她,脸上露出的是不知所措的神情。 但汕子只是笑了笑,便融入了他的身影之中。 汕子虽然不明白为什么此刻泰麒面对骁家还有有点惧色,不明白为什么直到现在才明白骁宗就是王的继任,但既然泰麒已经作出了选择,那这些疑问已经算不上是什么了。 说到底,对于汕子来说,除了泰麒之外别的都不是很重要。 骁宗一行回到蓬山的时候,那里已经聚集了许多各色各样的仙女。 “泰麒……你让我们担心死了!” 看到坐在计都背上的骁宗抱着泰麒,蓉可第一个冲了上去。 “究竟是怎么回事?……骁宗将军!” 骁宗只是笑着,回答的是他身边的侍从。 “公只是去追主公了!” 聚集在甫渡宫周围的人群中起了一阵骚动,转而变为了欢呼。 蓉可看了看一脸喜悦的骁宗,又看看了有点惊慌的泰麒。 “主公……那么说的话……” 蓉可向着骁宗屈膝行礼。 “天启出现了吗?” 泰麒无法回答蓉可的话。回答的是骁宗一行的侍从等,随且不知从什么地方也传来了坚定的话语。 “契约已经结成了。” 那是汕子的声音。 蓉可有点惊讶的张了张嘴,睁大的双眼看向祯卫。见她向自己点点头,所有的仙女全部伏身,双手搭在前方向骁宗致意。 “骁宗将军,恭喜您。” 泰麒感觉将双手搭在自己肩上的骁宗,发出了兴奋的笑声,点了点头。 祯卫就这么伏着身,向骁宗表达祝贺之意。“祝您万寿无疆!泰王,及泰台甫。” 泰麒的罪已经确定了。 2 很快,骁宗一行就移居到了蓬芦宫内。 骁宗所在是离外界最近的丹卜宫。那是篷庐宫内规模最大的宫殿之一,自古以来,所选的君王就会在等待吉日,接受天敕。 此刻,对众仙女采说,骁宗是她们的主人蓬山公的主公,自然不能有所怠慢。因此,为数众多的仙女被派至丹桂宫服侍他。从早晨起床到晚上就寝,完全不需要他自己动手。 这真的可以说是非常戏剧性的转变。 就还在前不久,骁宗还要向众仙女们低头行礼,但现在,双方的立场完全倒转了过来。 现在的骁宗再也不用向她们低头,也不需要向泰麒低头。一旦踏出宫门,前一天还是自己同辈的轻年,今天却要向自己行礼。 简而言之,骁宗就是一步登天了。 “恭喜您了。” 就在吉日的前几日,李斋终于前来道贺。 “已经可以起来了吗?” “蒙您的关照,已经没有大碍了。” 李斋伏身低头行礼,之后,便转向泰麒。 “也要祝贺台甫了。” “……谢谢。” 传到李斋耳中声音显得毫无生气,她不禁抬头望去。 “请原谅我的失礼,台甫不太舒服吗?” 听见李斋关心地探视着自己,泰麒露出了让她安心的笑容。 “不,……只是突然被叫做台甫还有点不习惯。” 李斋笑了笑。 “很快就会习惯的。” “是啊!” 朝着有点不安的泰麒笑了笑,随即便仰望骁宗。 “这次我来道贺的同时,也是来辞行的。” 骁宗闻言梢梢翘了翘眉。 “可以了吗,你的伤势?” “是的,托您的福。所以打算明天与别人结伴一起下山。” 骁宗点点头。 “那好吧!一路平安!回戴国再见。” “是,蒙您吉言。” 简短的交谈了几句后,泰麒见李斋打算离开,便抬头看向骁宗。 “我想去送送李斋将军。” 骁宗笑笑。 “去吧!” 说着,骁宗突然抬起了手。 “对了,李斋。” “请问有什么事?” “禁军将军的位子空出了一个,你觉得怎么样?” 面对骁宗的询问,李斋满不在乎地笑了笑。 “不能就这么空着吧!我认为应该比较各个将领的实绩与名望,从中做出选择。” “果然。” 骁宗轻笑了下,示意她可以下去了。 李斋行了礼后便踏出了丹桂宫。泰麒紧跟在她身后。 3 “李斋将军不想当禁军统领吗?” 泰麒与李斋并排走在山间小路上。 “不是不愿意。只是应该还有人比我更合适那个位子。” “……李斋将军果然是个好人。” 听着泰麒的自言自语,看着他不知为何低垂着头,李斋有点担心。 “当真没什么吗?我觉得公好象什么精神。” “真的,我很好。” 虽然嘴上是这么说的,但李斋所看到的却与感觉的完全不一样。 “是不是有什么烦恼?”再次问着,但面对李斋的提问,泰麒只是抬头看向地,开口的却并不是针对李斋的问题。 “李斋将军很高兴骁宗将军成为泰王吗?” 李斋眨了眨,觉得自己有点明白了。 “恩,非常高兴。骁宗将军的话,一定能成为出色的王者的。……之前我也与公这么说过吧!” “是说过。” “如果不是骁家将军,而是我的话,一定不能让所有的人都口服心服吧!自己国家的王,一定是要让臣民由衷地感到尊敬才行。骁宗将军就是这么一位杰出的人物。还要多谢公为戴国选了—位好的君王。” 泰麒想要笑着回应她,但是却笑不出来。 “公没必要担心。王是上天选择的!” 李斋原本是要安慰泰麒的话,却只是更加深了他心中的伤口。 “台甫好像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看着送走李斋的泰麒,骁宗若有所思地说着。 “不,没有这回事。” “李斋也的样子也有点奇怪。……看着台甫这个样子。我会有种拐骗了麒麟的感觉。” “怎么会…” 在一旁伺候着的蓉可笑了。 “台甫一定是因为要离开这了,所以有点伤感。毕竟小小年纪就离开了蓬莱回到这,才习惯了这里的生活,现在又要换个环境。所以有点不安吧。” 骁宗赞同的点点头,但蓉可的一席话,却贯穿了泰麒的整个身心。 他想到自己竟然没有考虑到要离开蓬山,与仙女们分别。 骁宗向泰麒招招手。 “在蓬莱出生的话,那一定有名字,叫什么?” 泰麒走到骁宗身边,靠着他。 第83章 骁宗看着他笑了笑。 “一直被人这么叫着台甫,会觉得很累吧!告诉我!” “……高里要。” 泰麒在骁宗的手心中写着自己的名字,看着这名字,骁宗笑了。 “不错的名。正如字面的意思,现在正是戴国至宝。” 泰麒的眼睛看着地上。 “姓很特别。知道在蓬山有座名为高里的山峰吗?” “真的?” “据说是死者的魂魄聚集的地方。只要加上个草字头,就是死者居住的山的名字。虽然不是很吉利,旦却预示着好兆头。” “死者的……” 向着自言自语地泰麒,骁宗点点头。 “死气转变为生气,死者转生再世为人。蒿里,你对戴国来说,就象是给戴带来了再生的契机。” 泰麒垂下了头。 罪孽会一直跟随着所定之人。但是,即使现在想要补救,一切也已经无可挽回了。 4 吉日那天。 身着一身黑衣的蓉可前来迎接沐浴更衣好的泰麒。 泰麒知道,这里与蓬莱相反,喜事着黑,丧事着白。但看着所有的仙女都一袭黑衣,总有点不安。 为什么,不安的感觉…… 蓉可伏身,向泰麒行了大礼。 “泰台甫,时辰就要到了。” “好的。” 泰麒觉待,感觉象是一场丧事就要开始了。 蓉可看着泰麒的表情,有那么点担心。 “您怎么了?昨晚没有睡好吗?” 泰麒没有回答她。 他怎么可能唾得着! 不久,泰麒就要和骁宗一起登上蓬山山顶。在那他们要接受天敕,骁宗将会被受到上天的认可,正式成为泰王。 ……一定会被发觉的! 泰麒不知道在那要举行什么仪式,但他知道,上天一定不会无视他所犯的罪孽。骁宗的王位会被惩罚,自己也会因为结下这个契约而受到惩罚。泰麒无法想象上天会给予自己怎样的惩罚,但这一切都是因他而起,他不希望把骁宗也牵扯进去。 这个念头在脑中盘旋不去,整晚,泰麒都没有合眼。 蓉可就这样看着泰麒,向他伸出了双手。泰麒也一声不想的走近蓉可,靠在她身上。蓉可轻轻抚摩着靠在肩上的孩子,开口说到。 “头发……还不算很长啊!” “是吗……” “恩。不要因为我们不在泰麒身边了,就想要把头发剪短,绝对不行哦!好不容易能够变成麒麟了,鬓毛那么短,真的很可惜。” 听出蓉可是在说着变身的事,泰麒点点头。 “蓉可看到了吗?” 变身的那晚,泰麒压根就没有想到要给仙女们看。明明她们还有自己都那么期待着这一天的到来。 “是的。真是太高兴了。” 蓉可仔细地替泰麒梳理起长发来。 “骁宗殿下是个可以依赖的人,我真的非常高兴。” “……高兴?” 蓉可闭着眼,点了点头。 “是的。虽然……觉得有点寂寞。” 泰麒看着眼前最贴心的仙女,想着之前一直受到她的照顾,心头涩涩的。 “……蓉可!” 泰麒忍不住紧紧抱住了她。 要分别了! “泰麒,一定要保重!” 口中再次说着抱歉,心中泰麒盘算着这已经是第几次了。 自从来到蓬山,感觉自己就一直在向仙女们道歉。为自己不能变身,为自己不能降伏使令,现在更是要为自己所犯下的罪孽。 如果一切都能倒退的话就好了。如果能够静静地送骁宗下山就好了。 这样的话,一切的罪恶感就不会—直压在自己心头,也用不着离开这里。就在前不久还是那么快活。蓉可那如歌唱般的呼唤声响起,泰麒在众仙女的围绕下进餐,与汕子在小路间玩耍以后,再不能过这样的生活了。 蓉可轻拍了泰麒的后背,将他自自己肩上推开。 “那么,我们这就过去吧!” 5 泰麒被带到了蓬庐宫以北,断崖边的云悌宫。 在宫殿深处,有扇朱红的门。以前闲暇时喜欢穿梭于各个宫殿的泰麒曾经来过,打开的大门后,他只看见一片绿色的岩壁。然而就在同一个地方,大门后,宛然出现了一段高耸入云的石阶。 似乎是用类似水晶的材料制成的,透明的阶梯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烁着耀眼光芒。而在那阶梯的上端,正停留着一羽类似乌鸦的白鸟。 仙女们平伏在石板路上。朝着向门内跨出步子的骁宗与泰麒,玉叶深深行了一礼。 “祝泰王及泰台甫永享安康。” 骁宗与泰麒二人也回礼致意。 见那只鸟催促着的样子,骁宗一步踏上了台阶,就在同时,骁宗的背一下子僵硬住了。 一瞬,泰麒见状屏息住足。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他一直认定上天会降下责罚的。 但是屏息守铲着骁宗许久,什么也没有发生。骁宗再次向上迈了一步。跟随着他踏上台阶的泰麒随后就明白了骁宗之所以会僵硬的原因。 有一股气息自脚底直冲头顶,在他的脑中响起了一个庄严的声音。 最初天地间有九州四夷。 百姓不知条理,天子知理而不遵。蔑天地之理,疏仁道,轻纲纪,烽烟四起,战火燎原,血流成河,天帝欲解道正理,然人溺乐而不自制。 天帝悲叹,决心患。吾,现夷九州四夷,还盘古之态。尊条理,创天地,理纲纪。 天帝拓十三国,中为黄海,蓬山之田。托王母使之安泰。余十二国配君王。各赐予枝,以此为国之基业。 降一虫,天受之以意。降三果。一果落而得王,一果落而得地,一果落而得民。 以此开天辟地。 泰麒没有时间来回味这在脑中浮现出的意思。 太纲之一日:当以仁德治天下。 不可虐民,不可妄起战事,不可苛重税,等等。 泰麒每上一个台阶,脑中便响起一条。 天子的樊任。宰相的责任。天地,国家,制度的构成。何谓仁遭。何谓礼仪。不可做主事。不得不做主事。 无意识地上着台阶,当泰麒因阳光的照射而睁开限是,发觉自己已经站在了高处,回头望下去,朱红的大门也以紧闭。在台阶最上方,只有那只白鸟散发着光芒。 伴者着大门天上时发出的轻声,泰麒的耳边响起了别样的声响。 最初泰麒听到的,是海潮翻腾的声音,他向四周张望,眼中首先看到的是一片神奇的沧海。 “……云海……” 泰麒知道眼前的这片奇景是什么, 天上有云海,搁开了天上与天下两个世界。 泰麒站的地方看上去象是个小岛,背后还有座小小的祠堂。同样朱红的大门,仍旧紧紧地关着。 在正面,沿着石板路,尽头有一幢壮丽的庙宇。在这小岛的不远处,还能够见到别的一些岛屿,在浪潮之间,隐约可见漂浮着类似莲花的植物。 泰麒明白接下来要做什么。 走进庙宇,朝着西王田鱼天帝的塑像上香,骁宗在塑像面前发誓受正遭,施仁政,之后,玄武即会出现,渡过云海,将二人一直带到戴国都城鸿基的白圭宫,泰麒木然地站着。只有他一直紧张着。 终于结束了。 泰麒一直以为会有什么仪式举行,然后自己的谎话就会被拆穿,自己会因此而受罚。一直以为不管是什么形式,在这可以得到弥补自己所犯罪孽的机会。 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生。 走上这段台阶,知晓了天意,这就是天敕的全过程。 泰麒一下子觉得罪孽更重了。他没有机会挽回自己的过错。在他明白了王的意义之后。 那份沉重且重要的责任。王不仅仅是统治一个国家。王的存在,本身就是为了要守护好国家。王要调和国家的阴阳,王是引导一国命运的重要要素。 泰麒抬头看着毫无表情的望着云海的主公。 王的存在就能保护国家,使百姓安泰。 泰麒有点支撑不住。 那么,由这个非正统的王统治的国家戴的命运会是什么呢? 6 怀着满腔的后悔与绝望,泰麒注视羞面向塑像起誓的骁宗。 就在这个时候。 位于东北方的戴国。坐落于都城鸿基山顶的白圭宫内,一声喜报自深处的二声宫传出。 在这二声宫,连主人在内一共有十人左右。突然扬起的声音,让宫中的侍从突然兴奋起来。 第84章 发出高叫声的是这座宫殿的主人,一羽白雉。 “白雉鸣叫!” 其中的一人喜色跃于脸上,大声高喊着奔出宫去。 “一声鸣叫。” 喊声每到一处就响起了欢呼声。不一会,整个王宫已经沉浸在欢乐之中。 白雉一生只叫两次,叫声也只有两下。有时也会称其为‘二声’。 通常,白雉的第一声呜叫被称为‘一声’,第二次鸣叫,则是‘二声,。发出二声的白雉会即刻死去,因此也把‘二声’称为‘末声’。 这样,‘一声,意为,即位’,‘二声’意为‘驾崩’。白雉一生就只有两次能够如人声般鸣叫。 白圭宫的白雉在十年前就诞生了,但是直到前一天为止没有发出过一次鸣叫,那也就是说,这是‘一声’。 “白雉鸣叫!一声鸣叫。” 欢叫声自内殿传向议政厅,传向殿外,四周洋溢着欢声笑语。 “泰王,即位!” 同一时刻。位于东方庆国的都城尧天,作为王宫的金波宫也响起一个声音。 “梧桐宫,开扉。” 闻声,景麒抬起了头。 听着景麒给自己念着各位大臣所上的折子,景王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宫女们听见声音,急忙将窗门敞开。 不一会,自屋外飞进一羽,径直停在了屋内原就摆放着的树枝上。“白雉鸣叫。” 这正是梧桐宫的主人,凤。 梧桐宫供养着凤与凰。雄的凰能与它国的凰相互沟通,相对的,雌的凤则会通知各国所发生的大事。 凤继续放声高叫。 “戴国一声泰王即位。” 景麒一时间就看着凤,过了会嘴角露出了丝丝笑意。 景王舒觉为自国麒麟难得一见的笑容迷失了。 那之后,又过了一会。 蓉可在蓬庐宫的小路上抬头仰望天空。 可以看见祥云自蓬山山顶一直向着戴国的方向延伸着。那正是玄武经过所留下的痕迹。但蓉可并不知道。 就在仰望天空的蓉可一边,同样的还站着几位仙女,与她做着同样的动作。 “泰麒……” 那叫人怜爱的孩子,就这么离开了。 短暂的庆典又结束了,蓬山又迎来了沉寂的季节。 不知道到下一个麒麟出生,还要过多久。 十二章 1 戴国位于东北方,其都城为鸿基。搭载在玄武之上,只是一天一夜的时间,二人已经到达了鸿基山山顶。 玄武其实是一只庞然的大龟。骁宗与泰麒自庙中走出时,它便已经等候在云海之中了。宛如岩石的头靠在岸上,示意二人上到它的龟壳。龟壳与蓬山有点相象,感觉也是由无数的岩石所构成的。它的身上没有沾上一点湿气,泰麒猜不出它是自哪里出现的。在龟壳的中央竟然还有一座小型的宫殿,虽然里面感觉不到人的气息,但只是一晚的话,已经是非常周到了。 就在这只龟或者说是船更为贴切渡海的同时,白圭宫也正做着迎接新王的准备。 站在玄武背上的泰麒首先见到的是座险要的小岛,慢慢地接近小岛,泰麒才看清在在马蹄形的岛上,港湾边还有着数之不尽的建筑。不同于蓬庐宫的藏青色,加之建筑倒影在云海之中显现的幻象,泰麒被这番景象迷住了。 “那里就是白圭宫了。很漂亮吧!” 稍微有点恍惚的泰麒朝着骁宗点点头。 “那边是议政厅所在的外殿,在旁边就是内殿了。” 骁宗举手指点给泰麒看。 “蒿里住的仁重殿,就在那边!” 骁宗指向一片搭建在水上的建筑。 “我也住在这里吗?不是只是个臣子而已吗?” “当然住在这!蒿里可不是一般的臣子啊!如果用船来做比喻的话。王是帆,麒麟就是锚。两者是不可缺其一的。” “我明白了……” 玄武终于慢慢靠近了港湾,王宫内外升起了无数面王旗。正对着的建筑前为数众多的人整列平伏在地上。玄武驮着二人,将头再次靠在了岸上。 穿过平伏在道路两旁的列队,泰麒跟着骁宗登上正殿,接受着文武百官的道贺。一时,泰麒觉得有点惊慌失措。来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要习惯接受别人的跪拜,习惯这样奢华的生活,但是,真的被这样的环境包围下,一切的准备都显得毫无成效了。单单只是看着替自己准备好的宫殿,就与蓬庐宫的完全不同。 泰麒此刻好想把汕子叫来,至少能握着她的手,但是,离开蓬山之前,蓉可千叮咛万嘱咐绝对不可以这样做。一旦麒麒选择了君王,回到生国,就会被认定是成人了。汕子也从乳母的身份转变为使令,而使令是绝对不可以轻易出现在别人面前的。 因此,结束了一天的仪式回到寝宫的泰麒,躺在床上,终于能够松口气了。 “……汕子。” 隔壁的屋子里住着服侍泰麒的侍女,因此他只能小小声的呼唤着汕子。 “怎么了?” 以往一直会在自己身旁出现的汕子,这次只有趵的声音在泰麒耳边响起。 “汕子?” “您已经是大人了,不能再待在您的身边了。” “……不可以吗?” 泰麒从宽大比露西宫的还要大的床上坐了起来。 “只是不能现出身来,我还是一直在您身边。” “……但是。” “请早点休息吧!” 听话的,泰麒再次躺了下来,但却一点睡意也没有。 忽然,泰麒的手指感觉碰触到了什么,他欣慰地笑了,那传来的温暖的感觉,是再熟悉不过的汕子的温柔的双手。 “……请早点休息吧!” “……恩。” 泰麒终于放心地闭上了双眼,不知道他会做怎样的梦,但不管是好梦还是噩梦,都只有泰麒他自己最清楚。 2 麒麟回到了自己的生国,就要担任起宰甫的职位。不管年龄有多大,只要身为了麒麟,就必须要承担起不可逃避的责任。 因此,泰麒的宰甫生活也就此开始了。 每天准时起床,分场合的注意自己的穿着,准时出现在议政厅,准时参加早朝。朝会结束后,泰麒便会一直留在王的身边,辅佐王处理政务。虽然泰麒只能够坐在一旁看着他,但这也是泰麒不可推卸的责任。 只要结束了上午的政务,王就会回到自己的寝宫。这时,作为宰甫的泰麒也就可以退下了,但是,他却会一直留在骁宗的身边,直到他就寝为止。 对于骁宗来说,此刻他必须着手准备的,就是自己的即位仪式。 仪式过后,他不得不考虑制定新的国家体制。对于先王所遗留下的,该丢弃的丢,该延续的就加以继承。还有官员的任免与法律的制订,这些都是他必须面对并加以解决的重大课题。 “关于乐师长所提出的问题,您打算怎么做?” 骁宗横躺在寝宫的长椅上审阅羞诸多的奏折,一旁的地上坐着当朝的宰甫泰麒。 “这种事,不用去多理睬。” 先帝因为过分的贪图奢华生活而迷失了方向,断送了自己的王道。非常清楚这点的骁宗登上王位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下令将在宫中工作的侍从,侍女的人数降到最少,并关闭了一些不会使用的宫殿。 乐师长,即是负责管理宫内所有乐师的长官。他认为骁宗罢免了过多的乐师,因此便上书骁宗,提出异议。 “就跟他说,本王是武人出生,对于乐理一窍不通。” “……但是,没有了这份工作,那些人会很苦恼吧……” “台甫知道先帝留下了多少乐师吗?” 泰麒摇了摇头。 “不清楚。” “我也不清楚。但是,一定不是个小数目,这点我是可以肯定的。以前,有事进宫的时候,耳边响起的种种不同的乐声,真的是一宫一曲。而且还是从早至晚,一刻不曾间断过。他们也不管王是不是在宫中,那声音,即使是在议政厅也听得分明。” “……怎么会……” “象他们那样在宫中担任过乐师的话,即使在外面也是能找到不错的工作。至于有宾客来的话,只要有不至于失礼的排场就足够了。” “乐师长说即位仪式上能够演奏的乐师也太少了。” “那种程度就足够了。再怎么说,戴还是个穷国。” “但春官长觉得如果即位仪式的排场太过于简单的话,会有失体面。” 春官长是六官长之一,专门负责典礼与祭记的。 “想笑的人就让他们去笑好了。 第85章 那种人也不过是装腔作势之辈而己。由于先帝的奢侈,国库已经被掏空了,留下的只有慢慢一仓库的借据。” “是……” 泰麒毕竟还尚年幼,政治也好,成人社会也好,他都一窍不通,自然也下可能对戴国的民情了如指掌。相反,骁家原本就是能够出入宫廷的重臣之一,他根本就不需要泰麒在旁出谋划策。关于这点,泰麒自己十分清楚。 “看来天宫长也要考虑考虑是否该换个人选了。” 看着文案自言自语了几句的骁宗抬头看向一旁的泰麒。 “因为先王喜欢豪华的排场,估计周围的人也多少会受影响。”“……但是,应该不用这么着急吧……” 骁宗看着泰麒,笑了笑。 “说得也是,还是再观察观察吧。” 泰麒低下了头。看到骁宗的笑容,泰麒明白他只是特意在迁就自己。 “……对不起,说了不该说的话……” “没有这回事。泰麒的话,能够让我的头脑冷静下来。” 即使骁宗是这么说的,但泰麒还是很肯定他只是顾虑到自己才这么说的。 “……非常抱歉……” 看到将头垂下的泰麒,骁宗自长椅上坐了起来。 “篙里。能不能告诉我,你在烦恼些什么?” 听见骁宗的问话,泰麒摇了摇头。 “不,没什么。” 骁宗放下了之前所看的折子,轻巧地将泰麒抱了起来。 “还是说,你那么想念蓬山的生活?” “不是这么回事……” “如果是想念仙女她们的话,说出来也没有关系。你太压抑自己了。” “我没有。” “那么,告诉我你烦恼的理由。不要说什么没这回事之类的话。你年纪还小,没有必要这么勉强自己。” 然而,泰麒什么也没有回答。 “我打算等即位仪式结束之后,即刻就派使者去庆国。你应该很想见到景台甫吧?” “……不,不是的……” “我看起来很无能吗?把一切托付给我让你这么不安?” 泰麒使劲摇了摇头。虽然真相并不是如此。但是,只要泰麒一想到,万一自己不守在他身边……那份恐惧,使他不敢离开骁宗半步。自己不是不愿相信骁宗的为人,但是绝对不能让他走稳半步。 因为骁宗没有得到天启。 看着自己抱着的孩子一脸僵硬的表情。骁宗心中浮起一丝无奈与不解。 究竟是什么事让泰麒这么烦恼。看他的样子并不象是单纯地想念在蓬山的生活。难道是因为突然担当起了重大的责任?还是……现在想来。从第一次见面起,泰麒就一天比一天显得犹豫。是这个的原因吗? 骁宗将泰麒放了下来。 “总之,你休息去吧!没有必要一直跟在我身边。” “没有关系。” “谁说没有关系!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脸色有多差!!” “不……真的……” 骁宗将头抚在泰麒的头上。 “这是命令。现在就回去,好好在那休息休息,没什么事就不要出宫了。” “主公。” “我答应你绝对不会做出任何乱来的事情,所以,你就给我好好的休息!知道了吗?” 骁宗如此强硬的语气,让泰麒只能接受了。 “……是。” 3 宰甫的工作,除了辅佐王之外,还有就是要担当起都城所在的瑞州的州侯。 瑞州的政厅就在泰麒起居的仁重殿内,每天午后,泰麒会在那花上一点时间来处理政务。 不过,说是这么说,但麒麟只是王的一部分,因此瑞州还是在王的管辖之下。 现如今,泰麒除了在接受天敕时稍稍明白了些,对于其他的事情都还是一知半解,摸不着头脑。因此,说是处理政务,其实也只能是听誓官员们的奏折,然后遇到不明白的就问他们。简单说,大多数的时间是在学习与困惑中度过的。 骁宗有时会在这个时候勤访仁重殿,对于官员们的议论。不时插个几句,替泰麒解围。结束了这里的政务后,骁宗便会回宫继续处理自己手头的工作,而面对想要跟着他的泰麒,骁宗绝对不会顺着他的意,硬是命他留在自己的宫殿之中。 因此,由此上的种种原因,午后大半的时间,泰麒也就是在宫中无所事事而己。 起初,共有八人在这里服侍泰麒,但现在也减少到只剩下两名宫女。骁宗之所以只留下宫女服侍泰麒,也是考虑到泰麒习惯了蓬山上被仙女们包围的生活吧!而且,每到晚餐的分,骁宗也一定台把泰麒招去,与他一同进餐。单从这两点也能够看出骁宗对泰麒的体贴。 尽管受到这样的照顾。泰麒扔必然无法安下心休息。 骁宗越是这么关心自己,泰麒就越觉得自己罪孽深厚。 某天,回到寝宫的黍麒,突然接到了己然幽宫的骁宗的传唤。 泰麒便急急忙忙地跑回内殿。离即位仪式的举行,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台甫,有客人来了。” 骁宗正站在专为接待他国客人的而设立的宾客厅前。 很少会这么叫泰麒的骁宗,此刻,他的脸上透羞别有所思的诡异笑容。 “……有客人来吗?”应该不是客人的关系吧! 才这么想着,泰麒突然觉得接收到了自周围空气中传来的异样波动。 阴前好象看到了什么。泰麒试着看得更清楚点,终于,在他面前出现的,是一团散发着淡淡金光的模糊身影。 泰麒的身体中好象有什么沸腾了起来。 小跑着进入了宾客厅,紧盯着眼前帅人影,泰麒睁大了双眼。 “……景台甫!” 景麒微微一笑,向着泰麒点头示意。 “我衷心为您平安归国感到高兴。” 泰麒收住了想要接近他的脚步,无法直视眼前的景麒。 “……谢……谢谢。” 景麒有点讶意地看着眼前的孩子,不明白他为何会有如此的转变。不过,相信这就是骁宗特意派遣使者邀请他的原因了。 事实上,作为礼仪,在一国之主即位之前,诸如此类的拜访是应该尽量避免的。即使不是这样。王与麒麟都不太会和别固有太多的交往。以景麒为例,能算得上有过一定交情的,也只有在寻找王时,帮助自己的延王与延麒而己了。 骁宗身为先王的重臣,对于这一规矩自然是不可能不知道的,但即使是这样,却还破例邀请景麒,想必只有这个原因了。 “我遵照约定,第一个前来道贺。一切还好吧!” “是的。” 泰麒低垂着头,表情十分的僵硬。在景麒看来,看向自己的双眼就快要哭出来似的,见不到丝毫的笑容。 “您的表情告诉我并不是象您说的……究竟怎么了?” “不,没什么。” 紧皱着眉头的骁宗看了看二人,开了口。 “想必你们二入应该有很多话要说,那我就暂时告退了。” 景麒向他点了点头,泰麒也学着景麒的样子回应了骁宗。 骁宗应该还有很多要处理的事在等着他吧!虽然他说是之一会再过来,但泰麒知道,他不会来的。 目送骁宗离开之后,景麒便转向泰麒。 “能不能带我参观一下?” “请……。其实我也还不太熟悉这里。” “难道您现在连稍稍闲适—下的时间都没有吗?” 闻言,泰麒正要打开大门的手停了下来。 他没有办法回答景麒。 4 “戴国的风果真很冷。” 站在庭中的水池边,景麒难得地发出了一阵感慨。 “要不要稍微坐一会?” 说着,景麒转向站在他身后有点打颤的泰麒。 这里所有的路面与柱子都左前任泰王的命令下,由水晶雕琢而成的。原本水池周围还预定要用各种水晶来装饰,但在施工过程中,先王驾崩,因此,这项工程也就被停了下来。 “戴国虽然是玉石的产地……以此看来,怪不得会内乱不止了。” 景麒扶上水晶堆砌而成的巨大石柱。 戴国的气候环境非常恶劣,因此,农事生产在戴园并不受重视,但是由于在戴国有着其他国家所没有的玉泉,因此,应该是非常富庶的园家。玉泉,顾名思义,就是可以产出玉石的泉。只要将作为种子的玉石投入到泉水之中,就会产出许多同种的玉石来。同样,诸如金泉、银泉,在戴国也是非常普遍的。 “象这样大小的话,至少要花上三十年左右吧?” 第86章 景麒听说戴国的国库应该已经的所剩无几了。 像这样的王,竟然还能将统治戴国长达百年,应该归功与他将政治与享乐分地很清楚的关系吧!他虽然把陪他玩乐的入招进宫中,但是,却没有给他们加冠进爵,没有给他们参与政事的权利。 “不坐下吗?” 景麒将目光投向直直站在一旁的孩子身上。 “……不了。” “泰台甫有什么烦恼吗?” “……没有。” 自言自语似的回答,脸上的表情却仍是那么僵硬。景麒怎么也不相信他是如他所说的,没有什么烦恼。 “我听泰王说,你收伏了使令?” “是的。” “也成功变身了?” “……是的。” “真可惜。” 泰麒听景麒这么说,有点惊讶地看向他。景麒脸上的笑容,在泰麒看来有那么点讽刺,有那么点自嘲。 “我按照约定前来拜访泰麒。原本以为你会更高兴。” 泰麒难过地低下了头。 “真的很遗憾。” 低沉的语声,让泰麒感到胸口象是被刀割般地疼痛。 面对终于见到一直想见的人,但却无法高兴起来的自己,泰麒不禁悲从中来。 不管对方是谁,即使只是侍女。泰麒都会觉得对不起他们,无法直视他们。究竟什么时候自己才能安心的睡下?什么时候才能够坦荡地面对别人? 这就是对自己的惩罚。在罪孽被公之于众前,自己将一直承受着无尽的折磨。 泰麒明白自己没有哭泣的权利,但泪水还是流了下来。 “泰麒……” 紧紧握着景麒伸向自己的手,泰麒无力地跪倒在地上。头顶感到景麒抚摩着自己的温暖,他便忍不住倒在景麒的膝上。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景麒的声音仍旧没有丝毫的起伏。 “……台甫……有没有后悔自己生为麒麟?” “没有。” “……对选择君王呢?” “没有。” 泰麒抬起了头。 “但是,我听说景台甫和王之间相处的不是很融洽?” “谁这么说的?” “仙女们……” 景麒叹了口气。 景王荒废政务,在景麒看来,国家已经有了发生动荡的危机。各个诸侯完全不把王放在眼中,朝政也全由官员们一手把持。 “我曾在王面前宣过誓。不管王选择了什么路,只要是她的命令,我就一定会跟随着她的。” 只是,这期间要承受的痛苦,却是不为人所道的。 泰麒就这么目不转睛地看着景麒,好一会才将视线落下。 “……象这样有什么好的?” “泰麒后悔了吗?” 听见景麒淡淡的语调,泰麒有点迷惑了。 “……是的。” 景麒楞了下,没有说什么,脸上出看不出此刻他的心情。 但是,一旦开了口,泰麒就没有办法掩饰了。 “我,做了无法挽回的事。” 景麒就这么沉默地等他继续说下去。尚小的麒麟带着一副毅然决然的神情望着景麒。 “……骁宗将军,……并没有得到天启……” 景麒无法否认泰麒所说的给自己带来了何等巨大的冲击。这绝对是超出他所能想象的答案。 “没有……天启?” 泰麒点点头。 “什么启示也没有。王气也看不到。我曾经对他说过,要他保重的。” “……为什么?” “我,我只是……不想骁宗将军离开而已。” 泰麒垂下的双眼抬了起来,看向景麒。 “我,……该怎么办才好?” 抓着景麒膝盖的手在颤抖着。 “怎么做才能挽回这个错误?” “……泰麒!” “全部都是谎话。会变成怎么样?戴国会灭亡吗?上天总有一天会惩罚王的吧?百姓会怎么样?” 泪水止不住的滴了下来。 看着坐在地上望向自己的泰麒,景麒行了一礼。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今天谓允许我先告退。” 泰麒缩在亭子的一角,望着那长长的金发渐渐远去。 景麒一定会轻视自己,再也见不到他了吧! 是会替自己保密,还是会揭穿自己的谎岂? 骁宗面对自己的欺骗,会是怎样的反应? 第十三章 1 景麒再次拜访泰麒,已经是两天后了。 从骁宗的态度,泰麒知道景颅没有把真相告诉骁宗。那天,晚餐时见到骁宗与平时没有两样,泰麒虽然暂时可以安心,但相反,也更加忧虑了。 仍旧一个与往常没有不同的午后,骁宗的使者受命来接泰麒,并被吩咐要换上礼服。当泰麒急冲冲地赶到宾客厅时,早己等在那的除了骁宗与景麒之外,还有两个泰麒不认识的陌生人。 坐在正前方的男子看来年纪与骁宗不相上下。看来他就是主宾了。在男子身边,还站着一位看似比泰麒稍微年长的少年。 少年有着一头与景麒相仿的金发。就象是光的残影一般,可以看见一层淡淡的金光包围在外。看到的同时,泰麒也感受到了。在景麒的周围包围着这么一圈金光。这应该就是麒麒特有的气了。看来,那少年应该是某国的麒麟了。 麒麟的气息是可以看到的。 在门口行了一礼,泰麒将目光投向骁宗。在他四周,没有出现能够称之为王气的存在。 走进厅内,景麒向着站在了一旁的泰麒介绍起来。 “这两位就是延王与延台甫。” 泰麒闻言睁大了双目。 (延王……) 所以骁宗才会坐在旁边的位子。 泰麒屈膝,轻轻低头向延王致意。 面对君王时,必须要行叩首礼。这是礼典中明文规定的。然而麒麟是唯一能够不受此约束的。 “呃……初次见面。” 虽然泰麒已经记住了自己该行何礼,但是,却还是无法将这种场合该说的话牢牢记住。所以,他只有这么说出口而己。 看着眼前的泰麒,骁宗轻声的唤了他几声。 “蒿里,要行叩首礼。” “……啊?” 泰麒有点惊讶地看向骁宗。 “延王是仅次于宗王,治世时间最长的君王。也就是说,是不可将其与其他君王并论的。” “……但是” 泰麒有点不知所措地看向在场的另外两位麒麟。不管是景麒还是延麒,一点也没有要否定骁宗所说的意向。 “……是,真抱歉。” 泰麒慌张地将两手撑在地面,重新将头低下。 明明想要将额头贴近地面,但是,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停下了动作。 “……怎么回事?” 发问的是正坐在前的延王。 “没什么!” 回答着延王的问话,泰麒再次打算低下头,但是,身子还是在中途就停下了。 做不到! “怎么了?戴的麒麒是不是对雁有什么不满?” “不,绝对没有。” 想要寻求骁宗的支持,但泰麒所看到的,是他一副异常严肃的表情。 “泰麒!你在做什么?” 受到了严厉地质问,泰麒再次尝试将头低下。 果然,还是做不到。泰麒竭尽全力,额头还是离地面有相当大的距离。似乎有什么坚硬的障碍物阻挡在中间,不管泰麒怎么做,都没有办法移动。泰麒无法再低的更深了。 “哦。看来还真的是有什么不满啊!” 延王的声音是那么的冷冽,泰麒慌张地看向他。 “不是的……” 突然,—直站在延王身边的延麒也开了口。 “连这点礼节都不懂啊?按惯例,早就应该邀请延王来访的。现在看在景台甫的面子上,才勉为其难的过来的。现在却连行礼都做不到,究竟是什么意思?” 延王带着嘲讽的笑容,再次开口。 “还是第一次被新来的麒麟这么看不远。看来,泰麒很讨厌雁国啊。还是说,这是泰王的命令?不仁向延王行礼?” “不是的!” 泰麒看向四周,谁也没有替他解围的意愿。 “那么就给我个解吧。既说不出理由,又不愿行礼,我只有当作是戴对雁怀有敌意了。” “泰麒!” 第87章 泰麒听到了骁宗的斥责声。 惊慌地打算低头的泰麒,却实在无法低下头来。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就觉得在这之间有什么阻挡着。 焦急与痛苦,使泰麒的汗水不住地滴了下来。他觉得连呼吸也变得非常困难。 “……怎么了?连假装行礼都做不到吗?” 就在那充满威严的声音在头顶响起的瞬间,泰麒感到自己的头发被豭狼揪了起来。一股让入侵惧的力量硬是要将他的头往下按。 “只要这样把头低下去就可以了,不是吗?” 泰麒不解身体为何会自动的抵抗着那股力量。明明明白是股战胜不了的强大的力量,但自己还是用尽全身的力量加以抵抗。 “……不要太固执了!” 说着,那股力量又一次变强了。 然而,猛地那份强势突然消失了。 “够了吧!” 泰麒的耳边传来了一阵切齿声。感到抓着自己头发的手松开了,泰麒抬头,模糊的视线所看到,恰好是延麒打开延王手的一幕。 “没必要对小家伙这么过分吧?喂,你还好吧?” 泰麒靠在延麒的肩上喘着气,有些不解地看着关切的望着自己的延麒。 “啊,脸色都发青了。站的起来吗?要不要躺一下?” 延麒毫不介意用自己的袖子替泰麒擦拭着不住流出的冷汗。身子也由景麒扶着站了起来。 “没事吧?总之先坐下再说……” 此刻的延王,稍梢呆了下后,便饶有兴趣地撑着头,看着泰麒众人。 “真是令人感动的同族之爱啊!” “笨蛋!你做的太过火了!完全成了个坏蛋!” 泰麒就这么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三人。 “早就听说你是个行事莽撞的人,却没想到会如此卤莽。” “明明是你们先提出的……” “可没有拜托你做得这么过分!” “什么事都都个限度吧!” 收到景麒、延麒的责备,延王有点怕怕的缩了缩自己的脑袋。 “……那个?” 延王笑着面向想要提问的泰麒。 “这下明白了吧?” 泰麒还是没有明白了什么,延王就主动的讲下去。 “麒横是绝对不会做出虚假的契约。” 才说着,延麒便狠狠地打向了眼光变得柔和的延王的头上。 “不要说得好象自己都懂似的!” 2 露台边,景麒屈膝,将视线与坐在椅子上的泰麒放在同一高度。 “都怪我之前没有说清楚。”他轻轻抓起泰麒的手。 “当泰麒问我什么是天启的时候,我应该解释得更详细一点。让你烦恼了这么久,真是很抱歉。” “景台甫……我。” “天启并不是有形的东西。” 景麒微微一笑。 “没有任何毫语告诉你‘这就是天启’。什么事情也不会发生。” 泰麒就这么看着景麒。 “什么也……?” 景麒也再次看着泰麒,点了点头。 “是的。王会有王者之气。但是,那也不是用眼睛就能看到的。” “不是象光一样的吗?” 因为景麒说过,只要是麒麒,可以自他身上看到一暖苗光。所以,泰麒一直认为所谓的王者之气也应该是类似的。 “那可能会让你有光的感觉,但也有可能,你会感到与光相反的暗的气息。或者,可能是种霸气,也可能是种安祥的气息。” “不,—样的吗?” “是的。那也不是有形的。” “但是,景台甫说过,是通过王者之气找到王的。” “是的。只要距离不是那么远的话,就能够察觉。自己就会知道,王应该就在那个方向了。” “某个方向……” 泰麒回想着。在进山的入聚集到甫渡宫之前,自己难道就没有那种感觉吗?那种令自己恐惧的威慑力。 “当与王相遇,就会明白他正是那份感觉的源头。可以说,那是种很模糊,但能够感到身为同类的气息。” “……这,就是王气吗?” “是的。王气是非常明显的。与其他人相比是绝对不同的。绝对不是看得见,摸得着的。” 像是轻哄紧撰着拳头的泰麒似的,景麒拍了拍他对手。 “天启也是—样的。不会有异变发生。简单的说,那只是一种直觉。看到对方有种‘绝对就是他了’这样的感觉。明白了吗,泰麒?” “直觉?” 景麒点点头。 “说买话吧!我见到景王时,马上明白了自己要找的人就是她了。但同时,我也明白她不适合成为景王。要以一位明君君临天下的话,她还缺少某些决定性的东西。要做到这些,需要付出许多牺牲以及不懈的努力。”(可怜的阳子就是啊!) “是这样吗?” “即使觉得对方不行,但我也无法违背。天启就是这么不可抗拒的直觉。就算心里怨恨着她,但麒麟也无法抵抗。所以说,这是上天所做的选择。” 感到有双手放在了自己头上,泰麒抬头,便看到了正向自己微笑的骁宗。 骁宗他早就知道了。听到泰麒那时的坦白。 “麒麒选择了。这一点就是天启,泰麒!” 3 “我……” 泰麒感觉到一直绷紧的身子慢慢地放松了下来。 “第一次见到骁宗大人的时候,就觉得他非常可怕。” “是吗?” “正骁宗大人进山之前,我一直觉得有什么从今坤门的方向过来。而且,那种感觉让我很不安。” 现在吧明白了,那种感觉并不是恐惧,如果不是那样门如果是一股让人感到希望或是光明的气息的话,那相信泰麒就不会这么迷茫了。 “我知道他并不象所想的那样可怕,但即使明白这点,站在他面前,我还是会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明明知道他很了不起,很温柔,但还是无法消除那份恐惧。” “是这样的吗?” “明明觉得害怕,但是只要见到他,就会很高兴;见不到时候,自己就会觉得很寂寞。当我听到他要离开蓬山时,心里就象裂开了似的,痛苦得不得了。”(汗!bl啊) 景麒静静地听泰麒回忆着那时的感受,心有所感的点点头。 “那就对了。麒麟会因为能够待在王的身边而高兴,会因为离开了王而感到难过。王与麒麟就是这么的不可分。” “是……” “麒麟本来因天而存在的。换句话说,麒麟没有属于自己的意志。麒麟只是将上天的旨意传达到下界而己。” 泰麒点了点头。感受着景麒温暖的手轻抚在自己头上,泰麒觉得能够象现在这样坦然接受别人给予的温暖,真是再也没有比这更让他高兴的事了。 “泰麒说觉得泰王很可怕,我想我能够明白这其中的原因。” “……是什么?” “我想那应该不是恐惧,而是畏惧。” “也许吧!” “泰麒因为与自己的命运相遇,所以退缩了。” 怀着疑惑的心惰,泰麒看向骁宗。当与那双眼睛相对时,泰麒觉得也许事实就是景麒所说的那样。 “泰麒本来就没有欺骗谁,麒麟本来就是无法对着王以外的人下跪的生物。泰麒的确是选择了正确的君王。” “……恩。” 景麒望象眼前尚幼的麒麟。 “如果我能够再说的清楚些,就泰麒就不会一再地烦恼了。那时至少应该在蓬山多待一端时间,那这一切就都可以避免了。……真的是非常抱歉。” “不。怪我自己,如果一开始就问清楚就好了。” “……由衷地向你表示祝贺。祝贺你平安归国。” “谢谢!” 终于,泰麒的脸上出现了久违的欢心笑容。 景麒也将自己的视线自泰麒的身上转向了泰王。当天当自己将泰麒所转告于他的,泰王没有露出一点狼狈或是慌张的神情,也没有开口想要责问泰麒。目不转睛地看着泰麒许久的他,只是说了句‘我是王,这点绝没有错’。 “请向泰王转达我对他的道贺,” “一定会的。” 向着满脸笑容的泰王,延王也再次对他表示了自己的祝贺。 “请接受雁对于泰王即位的祝贺。” “真是非常感谢。” “什么时候找个机会再过过招吧!” “您还记得?” 第88章 “怎么可能忘的了?很久没有被人打败过了,即使只是一回合。虽然那时就觉得对手不是简单的人物,但没想到会有一天登上王座。” 骁宗笑了笑。 “一定让我有机会再向延王讨教讨教。” “呵呵,难得找到个兴趣一致的对手,我怎么会放过呢?” “泰王!” 高声叫起的,是正靠在露台边向下张望的延麒。 “我说,那些没品位的东西是什么啊?” 延麒指了指露台对面的亭子。 闻言,延王不禁皱了皱眉头。 “失理了,请多包涵。” 毫不在意地笑着的骁宗向少年作了解释。 “那只是先帝留下的无用之物而己。我正打算把它们拆了,购买粮食之类的,用来充实国库。不知道雁有没有多余的粮食?” “泰王的运气真的太好了。” 延麒笑了笑。 “我们那最近粮食丰收,为此我还在为贬值而烦恼呢。” 看着眼前的景象,景麒拉起泰麒的手。 “能不能带我参观一下呢?前几天错过了机会。” “恩。不过,我真的还不太熟悉这里。” 这时,坐上扶手的少年也跳了下来。“这样的话,我们就来个探险吧!” 泰麒朝骁宗看了看。 “我可以去吗?” “去吧!不过,黄昏之前就要回来,否则就赶不上晚宴了。” “好的。” 见景麒朝自己伸出了手,泰麒便毫不犹豫的握住了他。 “要不要把班渠和雀胡也叫出来?” “方便吗?” 泰麒抬头,看见景麒正朝自己笑着。 “反正只有麒麟在。没有关系的。正好让我们也看看泰麒的使令是什么样子的。 “恩,好的。” 终章 “当王走到王座前,按惯例,台甫就要向王行叩首礼。” 听着春官长给自己讲述着相关事宜,泰麒点了点头。 终子到了即位仪式举行的日子。 仪式将会在位于鸿基山山麓的都城鸿基举行。具体的地点则是在国府的正殿之上。 正殿前的巨大广场之上,已经住足了无数戴国的人民。即位仪式正是为了向他国宾客以及国民宣布新王诞生的重要仪式。 无数的欢呼声传入宫中,显示出人民对于新王即位的无比喜悦之情。每当想到这,泰麒就合觉得十分欣慰。 昨天,泰麒第一次走出白圭宫,走上了鸿基的街道。他不仅见到了自陆路回国的骁宗的随从以及跟着他们的计都,更见到了随承州侯赴鸿基到访的李斋与飞燕。 泰麒感叹羞鸿基山的高耸入云,更不可思议于戴国特有的玉泉。在他眼里,所见的一切都是那么新鲜,泰麒的两眼闪烁着兴奋的神情。 “昨晚睡得还好吗?” 由宫女服侍更衣的骁宗,询问起泰麒来。 “很好。因为白天太累,所以一上床就睡着了。” “那就好。” “不过,就因为这个,好不容易记住的话也全都忘了。” 听见泰麒这么说,骁宗扬声笑了起来。 “反正,也只有我一个人听得到。” “说不定连主公也听不到。”泰麒靠在骁宗的耳边小小声地说着。骁宗习惯了他的说话方式,笑容浮在了脸上。 “真是……” 泰麒因为怎么也安静不下来,所以边记着春官长教他要说的话,在后殿来回徘徊。突然,身后响起了喊声。 “喂,小不点!” 泰麒吓了一跳,转身望去。 “延台甫!” 延麒向着慌张对自己行礼的宫女们挥了挥手,示意她们可以推下了。 “顺路过来看看。” 骁宗苦笑了下,朝延麒行了一礼。 “蒙台甫长途群涉驾临戴国,实在是惶恐。” “非常感谢,延台甫。不知延王他?” “应该是在贵宾席吧!觉得紧张?” “……稍微有点。” 面对泰麒老实的回答,延麒有点受不了似的笑了笑。 “你啊,真是胆小!虽然个子也很小。” 骁宗听延麒这么说,能做的只是苦笑不止。 “蒿里还只是个十岁的孩子。” 延麒稍微楞了楞。 “我之前就在想,你这个名字挺有意思的。” 泰麒的脸红了起来。 “……本来是应该叫高里的,没有草字头的。” “哦?” “这么说来,延台甫也是在蓬莱出生的吧?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我叫六太,没有姓。谁叫我出身的那户人家没有资格有性。” 泰麒楞了一下。据说很早以前并不是谁都能够拥有姓氏的。延的麒麟在那么久以前就出生了吗? “您究竞是什么时候出生的?” 延麒抬头,望着上方。 “也就只比你早出生五百年吧!” “什么?” 都城王旗飘舞。简单朴素的即位仪式,一下子就让痛恨先帝奢华的百姓对新王产生了好感,对他将国家带向富庶之路有了信心。 王座的一边站着一个小小的身影。他的发色是那么的少见,但因为他所站的位置,众人一看便知他的身份戴国的麒麒泰台甫。 从上了年纪的老人口中,大家知道了黑麒麟是十分罕见的。虽然不知道他能够给国家,百姓带来什么,单就身为黑麒麒这一点,就让戴国的百姓感到十分自豪。 泰麒站在高台上,望着身下欢呼雀跃的百姓,此刻,他所感到的不仅是丝丝的紧张,还为自己能够坦荡地接受众人的视线而庆幸。 骁宗此刻,也慢慢地步上高台。那一瞬间,整个广场沸腾了。 泰麒缓步走到骁宗面前,屈膝行礼。 毫无阻碍的轻易低下了头,将额头贴在骁宗足尖。 那时面对延王怎么也做不到的事,此刻,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做到了。此时此刻,泰麒觉得自己正被幸福所包围。 百姓再次发出了震天的欢呼。 泰王即位。 戴极国的新王朝从此拉开了序幕。 和元十二年,春,宰甫失道,卒。月内,王于宫中驾崩,谥号骄王。骄王治戴百二十有四,葬于桑陵。 同年,蓬山结泰果。百日而五岭遭蚀。泰果,自此消失。众仙过需海而无所踪。 三十二年,一月,黑麒归蓬山。天下黄旗飘悬,是年夏,乍骁宗自令坤入黄海。登蓬山与泰麒立约,入神籍,封泰王。 骁宗本姓朴,名综,呀岭人。封禁军将,统瑞之乍县。受天命而登王座,改元为弘始,乍王朝自此开辟。 本章完~ 《十二国记之东之海神·西之沧海》 ~序章~ 在世界的尽头之处,有个被称之为"虚海"的大海。 以"虚海"为中心,东边与西边各有一个国家存在。这平时因被"虚海"所阻隔,进而毫无任何往来的二个国家,都有一个共同的传说。 ──在海的彼岸,有个如梦境般的桃花源。那里是被拣选的人才有资格前往的至福国度。有着约束中的丰穰土地、有如泉水般源源不绝的财富,没有衰老也没有死亡,更没有任何痛苦存在。── 这二个国家,其中一个称此处为"蓬莱",另一个则称此处为"常世"。 这二个皆为异界所隔绝的国度里,在深夜时分~蓬莱与常世,各有一个孩子自睡梦中醒来。 他被轻微的谈话声所惊醒。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他听见有人低声交谈的声音,散落于在这有着微微虫鸣的空间之中。虽然谈话声十分微弱,但他仍可听出这是自己父母站在屋外交谈的声音。 这个空间虽称之为家,充其量也不过是个用四根木条所架起的小空间。墙壁与屋顶则是用一件件粗劣的草席所覆盖的简陋小屋。所睡的床也不过是用一张破布铺于泥土地上,根本抵挡不住这四处乱飞的蚊虫。 以前所住的地方比这里更像个家,但那个家已经不存在。它早已随着无名的火焰被烧成灰烬,飘散于这早成焦土的大地之上。 〔.....没有办法。〕 父亲的声音十分的低沉。母亲在回了句"可是..."后,就用手摀住嘴巴。 〔没错,他虽然年纪还小,却比其它孩子都来得聪明。〕 当他明白父母是在谈论自己的事时,睡意就像是?#123;空飞掉般,顿时消失无踪。只能在这黑暗中不住的颤抖着身躯。 〔但是.....〕 〔我知道他真的很聪明。同年纪的孩子都还不太会说话,他却说得非常流俐,就好像是有鬼上身一般。 第89章 〕 〔没错,但他还不过是个孩子,以后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不只那样,如果弄死那孩子,说不定他会回来作祟啊!〕 他挤进孩子们所睡的狭小空间中,在黑暗中婘着身子打算入睡。自他出生再过不了多久就满四年了,虽然只听到父母的谈话声,但也明白父母所说的是指何事。 外头的交谈声仍间续的传来,但他却强迫自己装作没听见,努力放逐自己的意识,企图让自己落入深深的睡眠之中。 二天后,父亲突然朝着自己看来。 〔爹有事要出去,你要不要一起来?〕 他并没有对父亲提起"要去哪里?"、"要做什么?"以及"为什么?"。 〔嗯、我要去。〕 父亲带着复杂的表情,回答一句"好吧",接着向自己伸出手。他握住父亲伸出的手,感受着这只大手所给予的感觉。离开家,他们一路朝着有着烧焦痕迹的道路走去,慢慢地走进衣笠山深处。爬过几个山坡,确定自己认不得回家的路后,父亲总算是放开自己的手。 〔孩子,待在这里不要动,爹马上就回来。记得待在这里不要动喔!〕 他点了点头回应一声。 〔记得,千万别动喔!〕 他再次点头应答一声,目送着父亲不时回头探看,且渐渐消失于林中的身 影。 ───不能动、绝对不能动,要一直在这里等着。 他握紧双拳,视线朝着父亲消失的方向看去。 ───绝对、不能回到那个家。 就如同他所立下的誓言,他没有离开过自己所站的地方。天晚了就席地而睡、饿了就在自己双手可及的范围里掘草根吃、渴了就喝晚上所降的夜露。就这样经过三天,他再也没有任可气力可以动了。 ───不要紧的,绝对不能回家。 他非常明白,回家只会造成双亲的困扰。 所居的都城早已被战火烧毁,许多死去的尸体都散落于各处无人收拾。就连雇用父亲的佃主也被攻打的西军所杀。 失去工作、失去家、更无法养活家人的现在,像自己这样只会吃喝而不事生产的小孩,能少一个就算一个。 他闭上眼,任?#123;自己的意识趋于混浊。在陷入深深的睡眠之前,他彷佛听到有某种野兽踩着草皮而来的脚步声。 ───要一直待在这里。 他等待着,等到家人的生活得以延续,进而得到安定与幸福时,他们能回到这里悼念他。 即使这一天永远不会到来,他仍会一直等待。 * 他因听见人们争论的声音,而自睡梦中醒来。 源源不绝的睡意一直纠缠着他的意识,使得他听不清人们到厎在争论些什么。但他明白,那些人都在责备自己的母亲。虽想帮助自己的母亲,但深沈的睡意却将他拉回意识迷茫的深渊中。 隔天,母亲牵着自己的手走出里城。母亲流着眼泪,牵着他的手慢慢走着。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母亲流泪。 母亲曾告诉他,父亲早已不在,他到了非常遥远的国度去了。之前所住的屋芦被一把野火烧为灰烬,母亲只好带着自己来到里城。在里城里,许多人都像沈睡般的趴在里木所在的一个小土堆上,占据着一个小小的空间。只要有一个走开,马上就会有好几个人去抢那个地方,在这些人之中,就只有自己是小孩子。 除了母亲之外,所有人看着自己的眼神都是相当冰冷。平时不是无端被殴打,要不就是对自己报以冷言冷语。特别是自己独自一人时更是如此。 母亲压抑着哭泣声,牵着他的手走过因被野火烧灼而荒废的田园小径。最后走入深山,来到一处森林之中。这么远的地方,是他过去从未来到过的。走入林中,母亲松开他的手。 〔在这里休息一下吧。...想喝点水吗?〕 他点了点头,因为自己真的非常口渴。 〔阿母现在就去找些水来,要在这里乖乖等我回来喔。〕 虽然母亲不在身边令他感到不安,但走了这么长的一段路,自己也相当疲惫不堪。他点了点头。母亲在他头上抚摸几下后,接着突然小跑步奔入林中,就这样离他而去。 他坐定于当场,察觉到母亲不会再回来找自己时,他开始漫步于林中,不停找寻着母亲、呼唤着母亲。在林中徘徊许久之后,他终于明白,母亲已朝着来时的方向归去。 好冷、一个人时更觉得寒冷,但最难受的,仍是自己干渴的喉咙。 他边哭边找寻着母亲,不知不觉走出林子沿着海岸走着。等他发现到里城时,已是日落时分。找寻母亲的他,急忙地向着里城跑去。但眼前所见的,皆是自己所不认识的人们。这时他明白,自己是走到另一个里城所在。 一名男子来到他身旁,听完他说事情的来龙去脉后,抚摸着他的头,并给他少许的食物及水。 接着男子向周边的人交换目光后,牵起他的手往外头走去。这次他被带到海边。走在山道上,他看见一片青?#123;的海面上,矗立着连绵不断,好似被剑削平似的高峭山壁。最后..男子带着他来到一处崖边。男子的大手再次抚着他的头,接着口里喃喃说声"对不起。"后,将他用力推下崖边。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是在一个昏暗的洞穴之中。刺鼻的海水味中,混着他 早闻习惯的腐臭味,那是尸体才会发出的味道。因为他早已习惯于这种味道,所以并不会感到惧怕,也不会感到不安。 全身湿透的感觉令他觉得寒冷,更有着深深的孤独感。突然,他察觉到身 边似乎有某种物体正在移动的声音。他抬起头来,但因洞内光线昏暗,他只看见一座如同小山般的身影。 他不禁哭泣出声,除了感到害怕外,更因为自己对任何事物都无所适从的 寂寞感。 忽然,一种温暖的感觉自手腕处传来,吓得他不停地颤抖。但下一瞬间, 他感到一种毛毛且温暖的物体不停抚着自己的手腕。那种感触就好像是某种鸟类的羽毛正轻拂着自己手腕般。在这昏暗的洞穴里,竟住着一只大鸟,而牠似乎也在窥看着自己的样子。 他将羽毛覆在饱受惊吓而僵硬不动的他身上,就好像将他抱入羽翼之中般 。自牠羽毛所覆盖之处,源源不断传来的温暖感觉。 〔阿母........〕 但他只是不停地哭泣叫唤着母亲。 * ───虚海的尽头,不应当是所有幸福的所在。 到头来蓬莱与常世,不过是处于苦难与荒废之中的人们,在绝望中所祈求的一场幻梦。 虚海东、西二个国度里被舍弃的孩子们,在将来邂逅之后,共同在荒废的大地上,找寻自己心中的梦幻之国。 -- 第一章 ─就如同折山这个形容词般。 直矗入天的凌云山,其如同被折断的巨大峻峰,竟是如此的荒废。 六太呆然的看着这满山遍野的荒芜。之前自己曾一度俯看着这个国家,也曾想过这个国家再也不可能荒废。但眼前的所见的景象,却比之前所见更来得残酷。 薄薄的白云飘浮于高高的晴空之上,在明朗的近乎残酷的晴空之下,夏季正式到来。但大地之上,别说是一朵鲜红的花朵,连一丝丝的绿意也不存在。只徒留一片如同沙漠般荒芜的农地。本应是一片有如绿海般的小麦田,如今除了没有小麦的踪影,连一株杂草都没有。只有被烈日晒得如同龟裂般的农地,及立于其中却不知来自何处的枯草。说是枯草,但也不知是何时枯萎的,上头连一丝草黄都荡然无存。 田畦崩坏,本是居家所在的地方,如今只留着用来区分地域的石垣。而那石垣也崩裂的四处散落。石块上还有着深深的焦黑痕迹,那是在历经无数风雨日晒后,烙于上头的暗痕。 自山丘看向里城,里城的隔墙也是崩坏四散,里头的所有住家崩裂到只残存着瓦砾四散,仅仅残留一株守护着里城与住家的树木。这株因被火熏烧,使得树身完全变成银色的里木,正孤伶伶的伫立于里城深处。在树根处,有几个人缩着身子坐于上头。这些人有如石头一般,没有人想移动自己的身体。 在里木上头停了几只羽毛稀疏的鸟儿,更有着许多状似妖魔的大鸟于上空回旋。里木的枝桠并没有任何的花朵或是叶子附于上头,就单单是光秃秃的树枝,从下头仰看,不可能没有看见这些于上空回旋,等待时机袭击的妖魔,但却没有人想抬头仰看。里木下方有着许多野兽、妖魔等生物伺机而动,但却没有人去在乎这件事。所有人都感到疲惫不堪,再也没有心思对妖魔抱有任何恐惧之心。 满山绿意被野火所烧尽、川河四溢、住家及里祠皆化成一堆灰烬、不再能期望有所收获的大地。也没人会再动手开垦这块荒废的大地,也不再有人会为了明年的收成而辛苦工作。他们皆已疲惫到尽头,饥饿到连握住铁锹的气力都没有。只能靠着彼此相依的体温来支持彼此。 回旋于空中的妖魔,其羽翼也因饥饿而萎缩。一根羽毛飘落于俯视山野的六太眼前。这里已成了连魔物都无法温饱的荒芜大地。 折山的荒芜、亡国的坏灭。 ───这雁州国,似乎已走到尽头。 先帝谥号为枭王。即位时间不但长,且广施仁政。但不知自何时起,其心为魔之所惑。竟开始虐待人民,以听闻人民悲鸣为乐。 第90章 他在城市各角落里设置士兵为耳目。只要有人对国王发出不满之语,除了当场逮捕外,其一族也得受其牵累,带至街头处刑。叛乱者则是大开水门,将其同里之人皆灭顶于水中,或是全身涂满油,再用火箭射死,连个婴儿都不肯放过。 一国共有九位诸侯。有心推翻暴政的州侯皆被国王所诛,自此再也没人敢起兵反抗。 在宰辅为此暴政而心痛至死后,枭王傲然道出天命已尽。开始为自己建造巨大的陵墓。他集聚国内所有成年男子,为自己的陵墓挖掘二道又深又长的沟渠。在惨杀无数役夫及工匠后,终于建造起筑于无数尸体之上的巨大陵墓。死后被杀陪葬的侍从中,女子及小孩加起来竟有十三万人之多。 枭王死于陵墓完成之际。至此承受国土荒废,因暴政而饱受生灵涂炭之苦的雁国万民,在听闻枭王?#123;崩时,其欢呼的欣喜之声,连邻国为之震动。 所有人民都将希望寄予下任国王,但新王尚未登基。在这个世界里,是由麒麟来选国王。神兽麒麟在承受天启后,便依循天命选择国王。选出国王后,麒麟便成为其臣下,就近掌控宰辅之职。但这名宰辅却一直找不到国王,于三十余年的天命尽了后一命呜呼。这是雁国自开天辟地以来,第八次的大凶事。 国王是治理一国,统理一国阴阳?#123;合的存在。国王不在玉座之上,所有的自然法则皆会失去平衡,使得天灾不断。原本因枭王暴政所荒废的国土,在历经这次凶事后更加荒废,使得人民连悲叹的力气都没有。 ───只能任?#123;国土一直荒废。 六太立于山丘之上,视线移向身旁伫立的男子身上。那名男子只是愣愣地看着眼前一片荒芜大地。 六太称号延麒,外表虽是个孩子,但其本质并非人类。他是这雁州国的麒麟己选择身旁的男子为王。 ───你想要一个国家吗? 六太对着男子提出质问。这个国家已近坏灭,跟治理一个没有人民的国家并无两样。 ───如果你要,我会给予你一个国家。 这个明确对自己回答"我要"的男子。见到眼前这有如废墟般的大地,心里是做何感想,还是跟自己一样,完全没想到竟是如此荒废。 是该谓叹,还是该愤怒不已──当六太怀抱着这般心思抬头看向男子时,似乎感受到六太的视线,男子回过头来对六太报以苦笑。 〔真的什么都不剩了啊...〕 六太点了点头。 〔要从头振与一个国家啊。──这真是个沉重的负担。〕 从男子说话的口气里,六太完全听不出有任何责难之意。 〔像这样什么都不剩不是更好,可以随着自己的心思放手去做,反而更可以得心应手。〕 男子只是仰天大笑。 六太低着头,不知为何有种想哭的冲动。 当一声"怎么了?"的温暖问候传进耳里时,六太深呼吸一口气。他明白,那之前一直压在自己肩上,连自己都感到为之崩溃的重担,现在就将卸下。 接着男子将手放在六太肩上。 〔就把这沉重的负担交给我吧!不过..你得先告诉我蓬山该怎么走。〕 六太感受着男子放置于自己肩上的手掌力量。出生已有十三年,这十三年来,自己所背负攸关一国命运的重担,即将交托于眼前男子手中。──这究竟是好还是坏。 六太回头看着将手移开自己肩膀的男子。 〔──拜托你了!〕 似乎明白六太所言之意,男子只是笑了笑。 〔就交给我吧!〕 〔....真的变绿了。〕 六太站于宫城的阳台上,隔藉云海观看关弓大地上的一片碧绿。 新王登基已有二十年,国土也由荒废逐渐复与中。 雁州国的首都名为关弓,王居玄英宫便位于关弓山的山顶之上,是个面临云海且飘浮于空中的小岛。 用浮于高空中的云海来区分天上、天下。自下界往上看,无法得知天空中是否有水存在,只见白云有如一波波的浪涛般,缓缓地打向凌云山山顶。 自天上往下看,且可见到略带青?#123;的透明之海,其深无法用任何东西加以衡量。曾传说即使是往云海下方潜去,矟摬坏诫吅5暮}。透着云海向地上看去,地上有着如碧海般的小麦,群山逐渐苏醒的绿意,及有着许多树木守护的住家及里祠。 〔以二十年来说,能做到这个地步,算是不错的吧!〕 六太将双手反折做成一个托形,将脸埋于双手之间。云海的水不停地打在阳台的支柱上,传来阵阵迸发的波涛声及海潮味。 〔──台辅。〕 〔啊、真没想到还能见到这个景象。记得当年到玄英宫时,外头的大地除了一片焦黑外,根本就看不到任何东西~〕 曾一度荒废为焦黑大地的荒土,在二十年来的努力下,已逐渐冒出青绿的秧苗。国家一旦开始整顿,原本已逃至他国避难的人民,也渐渐回归故里。高唱著作物丰收的歌?#123;,也一年比一年更来得大声。 〔台辅。〕 〔──啊?〕 六太用手托着下颚回头看,一名手持奏章的朝士正对着他笑。 〔托台辅之福,今年小麦收成比去年更来得丰收。台辅能在百忙之余,抽空关心下界的收成,微臣在此替万民向台辅致上谢意。但如果您能专心聆听微臣所奏之事,想必万民会更加欣喜。〕 〔我有在听啊,你就继续说下去。〕 〔容微臣无礼,微臣希望台辅现在能专心聆听微臣所奏之事。〕 〔我很认真,真的很认真。〕 朝士深深地叹了口气。 〔能否请您别再像个孩子一般,至少也请您面向微臣。〕 六太弯腰坐在放置于阳台,用来当做装饰品的石?#123;子上。虽然有椅子,但对六太来说,还不够高。双脚则是随心所欲的前后晃动,不时轻踢着栏干。六太坐直腰干后,对着朝士露出笑容。 〔因为我还是个孩子嘛!〕 〔请问台辅今年贵庚?〕 〔三十三。〕 虽外表看来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孩子,但眼前的人的确是一名年过三十,且有着相当地位及身份的男子。 但这对生活于云海之上的人们来说,这并不是件稀奇的事。因为他们并不像下界的普通人般,会随着时间流逝而增长年岁。但以六太而言,如果能再增长个几岁会更好。──以麒麟而言,一般都在十五~二十五岁时长为成兽。──当年六太来到玄英宫时,就完全停止成长。不知是因外表停止成长,连带着内心也受到影响,亦或是宫里的一些侍从老把他当孩子看,使得六太的内心仍像个十三岁的孩子般,一点稳重的感觉都没有。也是自成年后,六太也不再计算自己的年纪。 〔台辅都即将步入壮年,但您似乎并未察觉到您所负的重责大任。身为宰辅,您是辅佐延王陛下施行仁政的督导者,也是众臣中唯一持有公爵头衔的重臣。请您现在稍微对自己的身份有所自觉。〕 〔我不是说我有在听吗!你是说漉水的堤防吧?但这种事理应禀告陛下才是─〕 朝士有如杨柳般的细眉微微蹙起。他姓杨、字朱衡、国王亲赐别字为"无谋"。外表看来虽是名温和纤瘦的男子,但其迫力却不如外表所见,其聪明才智也远超过国王所亲赐的"无谋"。 〔....那么,容微臣询问,那位负有重责大任的陛下,目前身在何方?〕 〔那种事别问我,你降到关弓随便抓个女人问问不就知道。〕 〔容微臣无礼,台辅您似乎还不明白,为何身为朝士的微臣,要向您提及漉水之事。〕 〔啊、对了!〕 六太的手用力啪地一声合起。 〔治水的事理应由地官长上奏,这根本就不是你所管辖的工作吧?〕 朝士是司掌警务法治的官职,特别是着重于监督诸官品行职务。治水工事则是由专门管理的地官负责。以形式上来说,除了可以由掌理某些重要土地的遂人上奏外,也可由地官长转交于六官之首的冢宰上奏。 〔没错,这并非微臣的工作。但再过不了多久,雁国的雨季即将到来。如果不趁早整治水患,那台辅眼前这一片绿意盎然的农地,都将没于水中。在这一刻都不能等待的时间里,我们那位重要的陛下目前身在何方?〕 〔这个嘛....?〕 〔关于这件事,陛下曾说过将于今天此时裁定此事。但陛下却忘记自己的责任违反约定,这样的国王怎能做为诸官的模范。〕 〔那家伙并不是那种人。真的,他根本就是个浪荡子。〕 〔陛下是国之栋梁,当这根栋梁动摇时,国家也会为之动摇。既不出席朝议、处理政务的时间也不知跑到哪去,您不觉得再这样下去,国家会再次动摇?〕 六太抬起眼瞪着朱衡。 〔这些话你应该亲自跟尚隆说。〕 朱衡的柳眉再次蹙起,接着突然将奏章用力扔在桌上。 〔───台辅,这个月您出席过几次朝议!〕 〔这个嘛....〕 六太开始折起手指数数。 〔今天没有去,..再来..〕 〔容微臣告诉您,一共是四次。〕 〔你知道的还真清楚。〕 朝士的官位并没有高到可以参加朝议的程度。六太带着半是吃惊的表情,看着朱衡脸上的温和笑意。 第91章 〔关于这件事,王宫每个角落都可听到百官的叹息声。台辅可知道,朝议本是每日开一次的?〕 〔这个──〕 〔可是陛下却改成三日开一次,以三日来说,一个月也应有十次的朝议。现在都将月厎,但台辅为何只出席四次朝议?〕 〔这──个...〕 〔而陛下竟只出席过一次!真不知陛下及台辅是抱着何种心思来治理朝政!〕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4-12-516:24:21编辑过] -- 突然,阳台上传来一阵椅子翻倒的哐当声。 六太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遂人帷湍不知何时站在那里,他正不停地抖动肩膀,额暴青筋的看着眼前二人。 〔为什么你们这对主从,都不肯老实的待在宫里!〕 〔帷湍,你什么时候来的?〕 但帷湍对于六太的笑容报以冰冷的视线。 〔气死我啦!像这样漫不经心的人,竟能重建起雁州国,真是令人感到不可思议!〕 〔大夫、大夫。〕 帷湍对于朱衡混着窘状的苦笑不予理会,转身离去。 〔大夫,您要到那去?〕 〔──去把那家伙给捉回来!〕 六太目送着帷湍踩着重重的脚步离去,深深地叹了口气。 〔真是个冲动的家伙....〕 帷湍别字”猪突”,其冲动的个性比起猪突而言,是有过而无不及。 〔微臣也是如此觉得。〕 朱衡面带微笑的看着六太。 〔啊、是吗?〕 〔因为陛下没有出席朝议,所以不知何时才能获得认可。微臣也劝过帷湍改日再奏,但帷湍一直等到与陛下约定的时间过后才放弃。本来,在这种情况下,得上奏于身为陛下辅政大臣的台辅,但台辅您似乎不明白。〕 〔这个──〕 〔如果再次发生相同的情形,微臣也有所觉悟。即使是身为令人敬畏的台辅及陛下,也不能加以宽容吧!〕 〔哈哈哈.....〕 六太无力的笑了笑,接着低下头。 〔是我不好,我会好好反省的。〕 朱衡脸上再次浮现笑意。 〔微臣感谢台辅能听进微臣苦口婆心的谏言,但您是真的反省吗?〕 〔我真的在反省。〕 接着朱衡自怀中取卷宗递给六太。 〔这是太纲天卷,第一卷记载了身为天子及台辅所负的重责大任。为了证明您是诚心反省,请您将这个月所没出席过的朝议内容抄一遍。 〔朱衡!〕 〔明天请交给我第一卷及六部朝议内容。──您该不会说您不想抄吧?〕 〔但如果我抄的话,不就会影响到政务的处理?〕 六太抬眼见到朱衡那虽然温和,但却不许任何人加以反抗的笑容。 〔微臣认为,只耽误一天的话,是无关紧要的。〕 朱衡退出内宫,迎着风走在通往王宫的步道上。 雁国是四州里,位于北东的国家,是个气候严寒的土地。冬天有着由北东所吹来,又干又冷的季风。夏季则受到来自黑海的冷峰所影响。在季节由夏转变为秋的这期间,来自黑海的冷峰会逐渐变弱,太阳的光不仅温暖大地,也温暖气候。比夏季来得凉爽也不多雨,是个适合作物生长的好季节。所以相较之下,雁国的秋季十分长。这暖洋洋的天气会持续到,北东开始吹起阵风为止。 由于王宫位于云海之上,所以完全不会受到下界气候的影响。而现在所吹起的风,却与下界的风丝毫无差。自此雁州国将进入秋季,秋季结束前将会有一个月的雨季,雨停时阵风也会跟着吹起自北东戴国所运送而来,干冷的吓死人的冷风。 〔漉水...但愿时间能来得及...。〕 朱衡看向云海西边,内心祈求漉水工程能在雨季到来前完成。 漉水是条由关弓所在的靖州,往下流向位于黑海沿岸的元州境内出海的河流。元州本身就是个平原密布的州省,随着漉水因季节而重复泛滥的影响之下,造就许多的肥沃农地。但自枭王切断堤防以来,这里就成了毫无人烟的土地。 但近年来,怀抱着回归故里的人们,再次重新开垦起这片土地,现在听说附近已集结了不少小村庄。元州州侯虽有才能,但因有名无实,所以无法行使治水的实权。由于至今还未开始整顿由先帝所留下的各州州侯,所以只好暂时先冻结各州侯的实权。 朱衡叹了口气,举步再次前行,却见到不远处,帷湍正自阶梯上慢慢走上来。 〔──结果如何?〕 听到朱衡含着笑意的质问,帷湍顶着一张严肃的脸向上看着朱衡。 〔我把他拎着脖子捉回来,目前正在内宫里换衣服。〕 正想问问帷湍为何不同陛下一起由禁门进出内宫,反而特意由正门出入。通往玄英宫直接进出的门,并不只一道门,除了由关弓山麓登上的五门谓之为正门外,还有一道禁门。本来禁门是只有国王及宰辅才能通行。但国王曾下赐帷湍使用禁门的特权。但他仍自正门一路走来,不难想象他是个多么正直的男子。 〔那么我跟您一起回去吧!我也有话要对陛下说。〕 〔随便你了。──不过我真是被打败了。〕 〔怎么了。〕 〔陛下竟在关弓的妓院里赌兴大发,结果不但输光身上的钱,连坐骑也因还不起赌债而被牵走,想回也回不来。我是在他以打扫庭院来偿还赌债时逮到他的。〕 朱衡不禁放声大笑。 〔真像是尚隆陛下会做的事。──那您帮他把赌债还清了吧?〕 〔本来我是想放着不管。但也不能让他一直在那里扫地还债。如果那个笨蛋不小心说出自己是国王,我绝不会原谅他的。那些人要是知道眼前的家伙是自己国家的国王,不失望的痛哭失声才怪!〕 〔──您说的也对。〕 雁国曾一度破灭到令人难以想象的荒废,新王践祚是雁国全民悲愿请求而来。如果得知全民所悲愿请求而来的国王竟是这种德性,想不落泪想必也很难吧! 〔气死我啦!那个只知玩乐的放荡子!〕 朱衡不禁露出苦笑,能对国王如此口出恶言的人,恐怕只有帷湍一人。 帷湍本是主管人民?#123;税、帐务整理的田猎。在新王登基后,就被提拔为遂人,并由国王亲赐别字"猪突",更拥有许多特权──帷湍可自由进入王的寝宫、自由的使用禁门、骑马入内宫、在国王面前可免除平伏之礼...等。──但似乎并没有赐与帷湍可任意辱骂国王的特权。 〔凡事冲动行事的您,脑袋至今还不是好好的挂在脖子上?〕 新王于玉座登基之时,玄英宫诸官为庆贺新王即位,在宫内举行盛大的拜揭典礼。就在典礼进行到最高潮时,帷湍一把抓起户籍,将其扔至国王脚边。 听到朱衡所说的话,帷湍脸上露出嫌恶的表情。 〔......过去的事就别再提了。〕 ───远古,天帝开天辟地,有十二国兴起,并选出有能者居于玉座,是为十二之王。并定下此后将由麒麟承接天帝的意志,进而选出国王。 麒麟一国各有一只,是拥有强大妖力的神兽,承接天意而选择国王。牠出生于位居世界中央,谓之为五山中的东岳蓬山。自许能成为一国之王者,皆需亲自至蓬山会见麒麟。这个会见麒麟,并向麒麟询问天意的举动称之为"升山"。 ──那为什么,帷湍会将户籍扔向玉座。 〔为什么陛下要花费十四年才登基!麒麟六岁时就可选王,就因为陛下迟迟不肯升山之故,白白浪费八年的光阴。这是雁州国八年来的户籍,就请陛下亲眼看看,这八年来有多少雁国人民死去。〕 帷湍看着端座于玉座上的国王。对方也用着饶富兴味的表情,来回看着被扔于玉座之前的户籍及帷湍。 虽然不到百分之八十的准确度,但帷湍只是想让国王知道雁州国目前的破败,以及那令人难以置信的荒芜。玉座所在的王宫虽光采四散,但下界却蔓延着死亡与荒废。所有人都期待新王践祚,将所有的希望都寄于新王身上。但帷湍并不认为只要新王践祚,雁州国就可以重新振作。 公然对王上无礼,帷湍早已抱着必死的觉悟。但帷湍决不是个自找死路的笨蛋。在枭王的暴政之下,百官为了不违背国王的旨意、不违背天道,有的人选择惹怒国王、有的人选择昧着良心,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硬撑过来。 新王践祚后,百官们皆忘却过去的苦难,异口同声的说着一切将会好转。但荒芜的国土不可能因新王践祚而苏醒过来,死去的人也不会因此而重生。 帷湍憎恨忘却苦难过去而欣喜不已的百官,也恨眼前这名刚登基就被喜悦平和的假象冲昏头的国王。 如果自己真因此而被处死,国王将永难忘记原本应欣喜不已的登基仪式上,所留下的不快记亿。而百官也会因新王刚登基就斩杀一名下臣,进而想起枭王的暴虐,使得原本欢欣喜悦的心能有所警惕。在他们因毫无根据而狂欢喜乐的心中,落下一颗不安的大石。 帷湍看着新王,新王看着帷湍。在短暂的时间里,现场空气就像停止流动般。在所有如同冻僵般不动的人群中,最先有所动作的人是新王。 他脸上浮现笑意起身离开玉座,毫不介意的拾起被扔于地上的户籍,拍拍上头所沾的灰尘后,转头看向帷湍。 第92章 〔就让我仔细瞧瞧吧!〕 帷湍呆然的看着眼前的男子一会儿,接着被护?#123;的小臣拉出宫。当时的地官长大司徒立刻免除他的官位,并命令他回家反省,等候国王所下的处分。 虽然帷湍并没有想逃跑的念头,但大司徒还是派兵把守于帷湍家门之前,即使想跑也无技可施。 就在被大司徒处以在家反省的第五天后,敕使带着敕命前来帷湍的家门前。除了官复原职外,更被拔升为遂人。呆然的帷湍在升殿晋见国王时,只听见国王对着帷湍笑着说"真是个冲动蛮干的家伙。",并亲赐"猪突"二字为帷湍的别字,自此沿用至今。 〔──我当时还不过是个连官位都没有的小官,但听到大夫的传闻时,着实吓了一跳。〕 帷湍抬起一张严肃的表情,看着脸上正浮现莫名笑意的朱衡。对帷湍而言,或许外人会把他的一时冲动,拿来当茶余饭后的谈笑话题,但帷湍本人是相当认真的,他当时是真有一死的觉悟。 但...当初那名令帷湍死心塌地献出忠心及敬畏的国王,曾几何时..其令人敬畏的地方完全消失无踪。想想...一个把钱输光,连自己都得赔进去以劳力还债的国王,还值得自己为他效忠吗? 〔想到我曾为了他的心胸宽阔而感动万分,就觉得自己笨得可怜!那家伙根本就不是什么心胸宽阔,而是他本来就是什么都不在乎的个性。〕 〔帷湍大人,您说话能否谨慎些?现在您是个有身份的人,请不要忘了您对陛下应有的礼仪。〕 〔──我最不想听你说教。〕 帷湍瞪视着朱衡。朱衡本是春官之一,是隶属于内史之下的下官。当国王巡视内史府时,朱衡对着国如此说。 "微臣已替您想好谥号,兴王亦或是灭王。您是想成为振兴雁州国的国王,亦或是毁灭雁州国的国王。" 面对帷湍的指摘,朱衡轻轻笑了笑。 〔这么说,是大夫学我啰!再怎么说,好像用这种方法才容易出人头地。〕 〔你弄错了吧,那是王上登基第三天后发生的,那时我还在家中反省。〕 〔是吗?哎呀!年纪大了,有些事难免忘记。〕 帷湍看着朱衡平静无波的表情,心里则是暗骂着"你这家伙!"。外表上看来,二人虽然年轻,但那也只是外表上,真实的年龄早已不复记忆。 ──当时的国王回答朱衡,二个我都讨厌。 朱衡之所以会有如此无谋的举动,其动机与帷湍有所差异。朱衡本身当然也有一死的觉悟,再加上自己并非国官,而是身为国官的内史所雇用的府吏。这样的自己直接向国王进谏言,一旦惹怒国王,就只有死路一条。 〔二个我都不喜欢,用那种千篇一律的谥号,不觉得挺难为情的。〕 国王将视线转向朱衡说道。 〔身为史官,你的文才就只到这种程度?拜托你再想个利落好听的谥号。〕 〔呃..这──遵命。〕 〔或许,你并不适合当史官吧?〕 当朱衡怀着一颗羞耻的心情想着"或许是吧"时,一名敕使来到朱衡面前。正想着自己终于要被解任处罪,却被内史中位居中官的御使召见,自此便出任秋官朝士。 〔──我跟你能成为陛下的侧近之臣,除了陛下那毫不在乎的个性外,也说不定他就是喜欢像我们这种有话直说的性子。〕 听到帷湍说完话的朱衡,脸上再次浮现笑意。 〔或许真是这样。〕 突然,自走道另一头所传来的脚步声,令朱衡原本满是笑意的脸变了变表情。 迎面走来的是冢宰及其手下的府吏。朱衡及帷湍依循礼制退于一旁,低头行礼让冢宰一行人通过。这时,一个声音自二人上方传来。 〔喂!这里可是通往内宫的道路!〕 一名府吏对朱衡发出质问。 〔你们在此徘徊做什么,该不会是迷路了吧?〕 朱衡与帷湍并没有回应。依礼制,准许升殿及进入内宫的官员仅有少数。以二人的官位而言,本是无法进入内宫的。但二人皆持有国王所亲赐的特权,自然会招惹来一些官员妒嫉的闲言闲语及恶意中伤。朱衡与帷湍也早对此感到习以为常。 〔你们可知自这里走去就是内宫?〕 帷湍简短回答了声"是"后,冢宰则是深深叹息。 〔这就没辨法了。那么请你们不要妨碍到陛下处理政事。〕 〔但..现在是陛下的休息时间。〕 〔我并非斥责你们妨碍陛下。真是的,也不知陛下在想些什么,难道就不能安静下来好好处理政务。〕 〔那可得等到一些专门带着陛下游玩的贼臣消失之后吧!〕 冢宰边用嘲讽的口气走过二人面前后,便领着府吏往位于东边的宅邸走去。 等到脚步声消失于走道的另一端后,帷湍抬起头,脚则是用力朝地上踏去。 〔...不知谁才是奸佞贼臣,你这个用金银向枭王买官位的小人!〕 朱衡则露出苦笑。帷湍称对方为奸臣是一点也不为过。自枭王失道后,便对政务显得无心,任由百官横行无理。有的人便趁机用金银买取官位,以便每年自国库中汲取银两,用以设置田产。有的人则为讨枭王欢心,不但不出言进谏,反倒帮着枭王残虐人民,使得国土荒废。 〔对那种只会耍嘴皮而没有才能的人,没有必要加以理会。〕 〔但他说的就好像是我们教唆陛下放荡玩乐!那家伙的放荡根本就是他自己的本性始然!〕 看着帷湍咬牙切齿的表情,朱衡只能露出苦笑的努力安抚。 〔会被人这么说,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帷湍官居遂人,以职位来说是个连中大夫都沾不上边的小官。冢宰职等为侯,但却比不过位居自己下四位的遂人。不同于帷湍有着种种特权,冢宰即使要面见国王,也得历经种种繁杂的手续。这叫冢宰怎能咽得下这口气。而官位居帷湍之下的朱衡,更是个连下大夫都不到的小官。 〔我知道这是没办法的事,但被那种人取笑我就有气!〕 〔您这么说会让我很困扰的。〕 〔全都是成笙的错!他是最接近陛下的人,怎么不拿条绳子把他绑在玉座上!〕 朱衡不禁感到呆然,没想到帷湍竟连国王身边的侍卫长也骂进去。 〔这真的值得您如此生气?〕 〔我当然生气!被人说是带着王上放荡游玩的贼臣也就罢了!竟还传出我们是主上的"龙阳之宠"!〕 〔喔!那还真是辛苦您啰!〕 〔混帐家伙!连你也这么说!〕 朱衡笑了笑,接着压低声音。 〔用不着去理会那些爱搬弄是非的人。陛下最近也开始考虑,是该整顿诸官的时候了。〕 帷湍停下自己的脚步。 〔总算要开始了。〕 〔内政上大致以稳定,国家未来的走向也都奠定好。一切都准备就绪,再来就只要凡事顺着轨道去执行就好。这之前一直没时间来整顿诸官,算算更换诸官的时机也到了。〕 -- 原本在新王践祚之时,就应罢免枭王时所任用的百官,采用适合的新官员。可惜新王并没有时间来处理这件事,所以一直揨摆至今。为了防止叛乱,国王下令冻结各州州侯的部份实权。并于各州设置"牧伯",以监督各州州侯的行为。所派出的"牧怕"皆由侧近之中选出,之前一直阿谀奉承枭王及贪图安逸的官员则摒除其外。 〔为怕朝庭有天会大乱,那些没被罢免的官员们,现在只怕还在暗中忙着累积自己的财富。暂时就让他们继续他们永不知足的欲望。〕 〔....二十年了,那些家伙只怕都已肥得出油。〕 〔您说这是什么话,为了将来国库能充足着想,就让他们拚命累积吧!不过..最近倒是有许多官员的行为异常。〕 〔冬天躲在土里安份过活的家伙们,在冬天将要结束之时,打算一起破土而出啊!〕 帷湍的视线移向附近的建筑物。 〔这个冬天真是长啊.....〕 当雁国全民悲愿请求的新王登基时,玄英宫还是个金碧辉煌的宫城。而今,这宫城的华美不在,只徒留一片玄幽的宫城。国王将所有装饰于宫城上的金银、宝玉──连自己玉座上的玉石也不放过──全都拿去变卖。即使如此,却仍解决不了雁州国的穷困。无奈之下,国王将部份建筑解体,将石材、木材..等全数拿去变卖。自那时起,关弓山峰上就只剩下连绵不绝的黑色宫城,至今都不曾改变。 王宫是天帝赐给初代之王的居所。基于敬畏,历代国王都花费相当大的工夫来整修王宫,更别说是有所破坏。然而,这座象征王朝历史的宫殿,现竟被除其华美的装饰,更甚者半数被解体变卖。使得诸官感到狼狈不堪。 但国王却下了命令"说做就得去做!"。枭王在位时,他放任许多官员汲取国库中的金跟,暗自中饱私囊。可能的话,罢免其所留下的诸侯诸官,将其所暗中累积的金银缴回国库,也不失为是个好方法。但可惜的是,新王没有多余的时间来整顿这些官员。对新王而言,整治国土,让荒废的大地能重新有所收获才是最重要的。 为了使完全焦化的田亩能重新开垦,使得人民生活能自收获中得到安定,足足花了二十年的时间。这期间除了国王所御用的宝物外,国库里能变卖的,大至金银珠宝,小至士兵们所使用的刀刃,全数运往他国变卖,好渡过这艰辛的时期。 第93章 ───我只是将东西寄于那些人的宝库里,就让他们拚命累积自己的财富,愈多愈好!等时刻到了,我会连本带利的要回来。 而国王所说的时刻,现在终于到来。 〔虽然放荡,但也不是个傻瓜。〕 听到帷湍的低语,朱衡脸上浮现笑容。 〔是有才能没错,但也不能让他太任意妄为...〕 这名被喻为有能力却放荡的雁州国国王,正被四个人围在内宫的私人房间里,被你一言我一语的教训。 〔....你们说的我都明白。〕 尚隆抬头看向围在自己身边的四个人,只见帷湍一脸怨恨的看着自己。 〔就只有明白而已!〕 〔我会反省的。〕 〔我还是第一次碰上这种奇耻大辱,这个怨恨是我想忘也忘不了的!〕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尚隆在帷湍转身后,趁他看不见时,故意双手合十祈祷。朱衡不禁深深叹息,内心想着"陛下是真心反省吗?"。 〔陛下对自己应有的立场到厎是做何想法?国王是一国的帆椲,身为统治百官且理应做为模范的您,再如此放荡下去,叫微臣有何颜面去面对雁国万民。〕 〔没错、没错!〕 一直待在尚隆身旁且面无表情的男子开口说话。 〔看看他还张大嘴巴合不拢的蠢样,令人想到得为这种愚主效命的自己还真是可悲。〕 〔醉狂,连你也开口骂人?〕 这名有着一身褐色肌肤,身材矫小瘦弱的年轻男子,名成笙别字醉狂。是掌管军事的司马,也身兼负责保护国王的侍卫长之职,也就是大仆。枭王曾说过,成笙的智谋及武技可比禁军将军强上百倍。而当成笙因向枭王进谏被捕时,枭王因怜惜其才而不忍杀之,故将其幽禁。当枭王?#123;崩后,诸官皆劝成笙走出牢狱,但成笙却执意坐于牢中。成笙认为自己是因国王下令而下狱,除非有国王的赦令,不然至死都不出牢狱。就这样,成笙在新王下令赦免前,已足足在牢中静坐近五十多年。 〔...还有,请不要用您擅自取的别字来称呼我。〕 〔你不喜欢吗?〕 〔那还用说!〕 相对于成笙一脸严肃的表情,帷湍则是投以怨恨的视线。 〔你还算好,那我怎么说,我竟被取叫"猪突"!〕 能被国王亲赐别字,对臣下来说可是莫大的光荣。但如果亲赐的别字是如"猪突、无谋、醉狂...等"此类,很难从中想象是何种光荣。再另外一提,尚隆将身为宰辅的麒麟六太,赐名别字"马鹿",因为麒麟像马又像鹿。但这些别字就只有尚隆一人喜欢,得知其含意的本人皆不愿领受。 帷湍扭曲着一张脸,不停喃喃念着"气死我啦!"。 〔这家伙只能用轻佻浅浮来形容!〕 〔骂他、再骂!〕 这时,三人一起往身后看去。 〔台辅您也同罪!〕 面对突然转向自己的冰冷视线,六太急忙合起双手,缩缩自己的脖子。 〔我又没有参予赌博。〕 〔那么,在您跷掉朝议的这段时间里,您是到那去了?能说与微臣听吗?〕 看着朱衡紧迫盯人的表情,六太脸上浮现笑意。 〔──我去视察,看看国家复兴到何种程度。〕 〔那么,就让微臣听听您视察的结果。〕 〔这──个...〕 〔说出来就会卖主了。〕 六太喃喃念了念,将视线看向尚隆。 〔你自己也是到处乱跑乱玩吧!开什么玩笑,?#123;什么就我被啐啐念!〕 〔我跟你不一样,我可没跷掉全部的朝议吧?〕 〔这事不用你管──〕 〔你知道什么叫五十步笑百步吗?〕 〔虽然相似,但以字义上来说还是有五十步的差距对吧?〕 砰!朱衡用力拍打桌面。 〔请二位现在认真听微臣所说的话!〕 尚隆举起双手,口里念着"我知道了"。 〔我会好好反省的,也会认真处理政务。──这样总行了吧?〕 〔您是真心的吗?〕 〔西边传来某些骚动的臭味,我就暂时待在玉座上享受享受吧!〕 四人一起朝着尚隆看去。 〔──西边。〕 尚隆笑了笑。 〔是说元州。〕 帷湍转身四处张望,接着遣去闲杂人等,在确认四下无人后说道。 〔....这个是..〕 〔这是我自街上听来的传闻。元州近来常有人进出关弓,隶属于元州州师的士兵们,每个月都来好几次。去妓院里出手也相当阔绰,来的时候都两手空空,但回去时总是带着大包小包的行李。〕 〔他们来关弓做什么?〕 〔元州既没有粮食问题,另一个就是武器没错吧?〕 朱衡说了句"可是"后,微倾着头。 〔如果是为了武器而前来关弓采买,这在关弓难道不会引起话题。〕 尚隆笑着看向成笙。 〔别忘了,关弓可是王师的兵器库。〕 成笙的双眼瞇起。并非管理兵器库的武官让武器流出。枭王在位时,收集于兵器库里的兵器多到无法计数。所以后来才会有把兵器库里的兵器拿来变卖,进而充实国库的做法。由于之前变卖的数量过于庞大,以致于兵器的价格一落千丈。而今兵器库里的武器仍是堆积如山。 〔可是,元州州侯他....〕 听到朱衡的话,帷湍点了点头。 〔元州州侯惧怕枭王,也怕枭王死后会被人民报复,更怕被王上罢免而隐居于内宫不肯出来。还有人传出他因此而生重病的传闻。〕 〔....穷鼠怕猫,那种只会逢迎的人不用畏惧。听说目前是由令尹发号施令。他好像是元州州侯的儿子──叫斡由是吧!〕 帷湍瞬间哑口无言。 〔您知道的还真清楚。〕 〔只要混进里城,就可以自人民的谈话中,得知到不少情报。你们可别小看这些消息。〕 看着帷湍深受感动的模样,朱衡轻叹口气。 〔请容微臣说句话,王上。〕 〔什么事?〕 〔您既然身为国王,就不用特饨档较陆纾祆度嗣裰校驶间谍般四处打探消息!〕 尚隆莫可奈何的朝着天花板笑着,六太却站起身离席。 〔怎么了,六太?〕 六太走出房间回过头。 〔我不想加入你们所讨论的话题,我先出去。〕 -- 第二章 留下国王、帷湍及朱衡,六太走到阳台。太阳已落下,云海一片阴暗。东边正升起一弯细细的明月。 〔....真是充满血腥的话题....〕 或许将会引起一场战争。朝庭里满是争权夺利、明争暗斗的诸侯及百官,至今仍未出现过内乱,想来也真令人觉得不可思议。 六太漫步于庭院,想让吹拂的风能吹散那充满血腥味的预感。但心情反而更加沉重。麒麟生来本就是厌恶战争及流血的生物。 ──交给我吧!尚隆曾对自己这么说,但..六太讨厌战争。除了会死伤许多士兵外,也会牵连许多无辜的人民。 信步走到一处小宫门旁,六太不加思索的推开门。宫门发出微微地吱轧声后,向内开启。这地方并没有守门人,连半个人影都没有。本来这里应有值夜的守门人看守,但王宫中的侍从在历经枭王的屠杀后,人数所剩无几,又尚未登用新官,所以王宫各处仍有不少地方欠缺人手。 走过庭院进入里头的内堂后,可以见到一处小小的院子。白沙中立着一株白银色的树木,正低垂着枝桠。树枝本身所呈现的银色,让人有种树枝彷佛是用白银所做出的错觉。 ───这株树木,就是用来诞生婴孩的里木。 凡是祈求能得到孩子的夫妇,都会来此向里木请愿。只要上天能听闻其愿,便会在枝头结出被称作"卵果"的果实。果实中则蕴育着婴孩。等十个月的孵化期满,便可将果实摘下,自里头取出婴孩。但...也有一些果实会因异变而流落异界。 六太就是流落于异界的果实之一,尚隆也是如此。因灾异而被吞没─通常称此灾异为蚀─告别原本自己所隶属的世界,经由时间及空间的交错,流入另一个世界。飘流于异界的卵果,会寄宿于异界女子腹中,披上跟异界父母相似的肉身,由母亲腹中出生。以这种形式所出生的孩子,便称之为"胎果"。 六太就是这样飘流于海之彼方的异界,降生于蓬莱某处都市。虽有父亲、母亲、祖父母及兄弟姐妹,但六太却常想着,自己是否为不该存于这世界之人。 六太年纪尚幼小时,家被一把无情的战火成灰烬。当自己被拉出那满是烟雾弥漫的家时,所居的城市早已陷入一片火海。侥幸逃过火灾而挨到天明时,六太才得知自己一位姐姐及祖父母已葬身火海之中。 为了逃避战火,一家人往都市西边迁移后,由于没有积蓄,父亲只好来回于战乱的漩涡中到处求职谋生。这期间,自己一名兄长及姐姐饿死。为了一家能得以延续生存着想,父亲在无计可施的情形下,将六太带往深山中舍弃。 在这个世界所派遣的使者找到六太前,六太在深山中受尽饥饿、口渴及对死亡所感到的恐惧。但...使者之所以会前来迎接六太,是因为六太是特别的生物。──也就是麒麟。 如果六太不是麒麟,他早已死在深山之中。 第94章 在那个时代、那个场所,同样被舍弃且死亡的孩子不算少数。 ──就有如折山般的荒废。 战火是会将人民导向不幸。只要一想到,这个好不容易让绿意再次苏醒国家,将再次面临战乱,六太心里就有种纠结不清的苦闷感觉。 荒废的山野、流满大地的鲜血、失去双亲且因生活困苦而不得不死去的孩子们。 尚隆登基之前,六太曾俯视过这一片国土。当时,自山丘上所看到的大地,根本没有任何东西。那之后不过经历了二十年的时间,那时的孩子们,现多已为人父母了吧。国王、麒麟及侍奉国王的诸官,皆是没有生命限制的存在,根本不会在意时间的流逝,只有下界的时间是毫不留情的转动着。 那些被舍弃于山野的孩子们,如今身在何方。战火一起,他们是否会让自己的孩子们再次承受自己年幼时所受的遭遇。 六太仰望天空,如钩的明月正升到天之中央,就有如一张被画破的纸张般。 〔更夜──〕 六太闭起眼,想起父亲曾在深夜里谈论起舍弃自己的过往。他也曾在这国度里,在相同的深夜之中,对一名有着与他相同遭遇的孩子谈论此事。 ───那是在十八年前,当六太来到元州附近时所发生的事。 六太跨骑于悧角背上。悧角是六太所支配的妖魔下仆─也就是令使─。而世上只有麒麟能支配妖魔。──但是... 六太骑于悧角背上,以疾风之速飞越元州沿岸上空时,有个人与他擦身而过。正确说来,与六太擦身而过的,是一名骑乘妖魔飞行的少年。 这真是令人感到震惊的遭遇。一只有着巨大狼身,背上长着双翼且有着一张血盆大口,被称为"天狗"的妖魔,背上正駄负着一名少年,用同是疾风的速度飞行。虽然只是一瞬间的擦身而过,视线却在这瞬间彼此相交、邂逅。 〔折回去──给我追!〕 六太对自己所骑乘妖魔下达命令。 〔台辅,对方可是妖魔。〕 对于悧角的警告,六太点了点头。 〔我知道,所以才叫你折回去。既不是麒麟的令使,那妖魔为何肯让人类骑乘?这件事我不能不管。〕 在海上找寻不久后,六太终于找到那名骑乘赤毛妖魔的少年。少年则是确认到六太所追的人是自己时,胆怯的缩着自己的身体,而妖魔则是发饱含杀意的怪声,巨大的头被一双手用力抱住。 〔──不行、不可以!〕 少年的年纪看来约比六太小一些,是个黑发带青,且脸色苍白的娇小孩子。麒麟的头发是金色的,就如同六太的发色般。这是麒麟与生俱来的发色,也是麒麟的毛色。 轻叫声"喂!"后,六太自少年吓得缩起身子的反应中,明白对方正感到害怕。他马上露出和善的笑容。 〔你是谁?〕 少年铁青着脸摇摇头。每上所吹来的强劲冷风,毫不留情的吹向少年衣着褴褛且只有几块破布所包围的身体。 〔我叫六太,能在这里见面还真是奇遇。我还是第一次在空中跟人擦身而过。〕 少年"嗯!"的点头回应。这表示他也是第一次在空中兴人相会。 〔你正在往某处族行的途中吗?有没有急着赶路?〕 少年并没有说话,仅用摇头来回答六太的问题。六太笑了笑。 〔太好了!我自中午到现在都没有吃饭,现在有点饿了。你要不要一起吃?〕 〔....一起?〕 六太笑着点点头,用手指向不远处的沙滩。当他伸出手想牵起少年的手时,却被不经意的挥开,像是故意逃避六太的手般。 〔你不愿意?〕 听到六太的质问,少年以窥视般的眼神看向妖魔。见到妖魔似乎微倾着头响应少年有如窥视般的眼神后,少年这时才点点头。 〔....好啊。〕 〔这家伙是妖魔吧?〕 降到沙滩上,六太在拿出自己所带的果物及糕饼后问着少年。少年微倾着头,似乎没听到六太所说的问题。不──应该说是他没听懂这个问题。 少年倾着头回答六太。 〔牠是妖魔吗?〕 这个回答不禁令六太仰天无言。 〔除了妖魔及妖兽外,是不会有其它生物能于天空中飞行。你是怎么饲养牠的?〕 〔不知道。〕 〔你不知道!〕 六太呆然的喃喃自语,接着无力地垂下肩。 〔....真令人吃惊。〕 〔是吗?〕 〔嗯!〕 坐于沙滩上,眼前是一片广阔的黑海,位于世界中央的金刚山山峰,则像一面峭壁立于其中。 交谈中,六太得知眼前这名少年曾于深夜中醒来,隔天则被母亲舍弃于山中的过往。 〔──是这样啊..〕 点点头,六太不禁为这偶然的相逢感到叹息。生于异世界的二个孩子,彼此都因战乱穷困而被双亲舍弃,没想到竟会在此邂逅。 〔你说你被里城的人舍弃啊..真是苦了你。〕 〔是啊...〕 〔你的名字呢?〕 〔不知道。〕 少年回答说,以前或许有过名字,但早已不记得。 〔那你是被海水冲到妖魔的巢穴中啰。〕 〔不是被海水冲去的,而是大家伙把我带去的。〕 〔大家伙?〕 少年回答就是他后,转身看着妖魔。妖魔也以温驯的眼神回应少年。 〔大家伙常常把食物运回自己的巢穴,我大概也是这样被运到那里。〕 〔你被当成食物运过去!──这么说,是牠养大你的...〕 当少年点头回答"是的。"时,六太不禁感到愕然。妖魔会养育人之子,这可真是前所未闻。 〔以前曾发生过相同的事吗?〕 六太将视线看向身后用警戒目光瞪视着妖魔,且一直守护着六太的悧角。但他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妖魔是不会对任何人提起自身的事,即使是身为仆役的令使。不论生命形态如何的不同,却都是与自己相同的种族,是不可能对外人泄露出任何秘密。本来..妖魔就是种与世人隔绝的生物。 六太不死心,他再次对少年提出质问。 〔不过真是太好了,你并没有死掉。──你一直都待在巢穴里?〕 〔有时候会为了觅食出去。〕 〔大家伙不会吃人吗?〕 六太虽然提出质问,但答案却早已了然于心。虽然妖魔离自己有些距离,但却清楚的闻到一股浓浓地血臭味,那是人类所独有的腥臭之味。 〔....牠会吃人,不然牠会肚子饿的。〕 六太的喉头里传出无言的鸣动。 〔你也吃吗?〕 少年貌似低沈的垂下头。 〔我不吃,不论是人或是野兽。....我也对大家伙说不要吃,但牠却不听我的话。〕 少年低声说了句"所以.."后,再次低头逃避六太的目光。 〔因为大家伙会袭击人类,所以每个人都害怕大家伙。常常有人会追杀大家伙,由于不想让人对大家伙造成伤害,所以我只好带着他一起逃。〕 〔不过你很伟大,为了不让大家伙吃人及袭击人类,你一个人带牠逃到这里。〕 〔嗯!──六太是从那里来?从海的另一边吗?〕 六太点头回答"没错"后,少年忽然直起身子。 〔──哪、六太知道蓬莱吗?〕 〔这──?〕 六太看着少年。 〔你是说蓬莱!〕 〔在海的最东边有个叫蓬莱的国家。只要到了那里,就不会跟任何人发生争执,也不会有痛苦的事情。我的父亲就在那个地方,也说不定我的母亲也在那里是吧?所以我一直都在找...〕 六太用悲伤的表情看着少年,少年在边说话时,泪水不停地在眼眶里打转。 这恐怕是少年的父亲在死了之后,母亲对少年所说出"父亲已经到蓬莱去了"──这种显而易见的谎言。虽然少年的母亲舍弃了少年,但他仍深信母亲对自己所说的谎言,不停地找寻他深信不疑的梦幻国度。 〔那个....蓬莱并不是在这个海上..〕 听到六太所说的话,少年瞪大双眼。 〔不是?它不是在海的东边吗?不是从这里一直往东走?〕 〔这个海是黑海。蓬莱所在的海是在东边最尽头─被称做是虚海的地方。可是虚海的东边非常遥远,根本没人知道到厎有多远,骑着大家伙是到不了那里的。〕 从这里头蓬莱是不可能的。能渡过虚海的就只有神仙及妖魔,人类是无法渡过虚海。唯一能渡过虚海的人类,就只有卵果。 〔是...这样子啊....〕 少年无力垂下肩。想必少年为了找寻双亲,不停地找寻蓬莱。听闻蓬莱位于海之东方后,所以沿着黑海一路找来。但──妖魔却是个大问题。只要接近里城附近,不难想象人们会对妖魔做出何种反应。自然会认定妖魔是为了袭击人类而来,唯一会相信妖魔不会随便袭击人类的,就只有这个被妖魔养大的少年。 〔...我很抱歉。〕 虽然这不是六太的错,但见到少年无力垂肩且无所适从的伤心表情,六太有着过意不去的内疚感。 少年深呼吸几次后,轻喊声"过来"。原本站于岩场附近的妖魔跃身而上,走近少年身边。少年随即将脸埋那沾满血腥的羽毛之中。 啊~~六太这时才明白。少年虽没有说话,但妖魔却不时发出鸣叫声,像是诉说着安抚少年的言语般,不停低声鸣叫。 第95章 虽然并不像麒麟、神仙、野兽或妖魔般通晓对方的话语。但少年却明白妖魔之所以低声鸣叫的意义。妖魔的嘴巴前端不时来回抚摸着少年颈部,发出小小的鸣叫声。似乎正在说着"既然别人都这么说了,我们还是回去吧!"。当少年明白妖魔鸣叫声中所含之意时,他抬起满是泪水脸看着妖魔。 〔......我不会回去。〕 〔你还会再来这里吗?〕 〔....我不知道。既然蓬莱不在这里,来也没用...〕 少年的回答令六太一时说不出话来。 〔即使回到里城,城里的人又会攻击大家伙...〕 而且...一定不只是针对妖魔而已。六太见到少年褴褛的衣裤下方,有着到处清晰可见,因箭矢所造成的伤痕。 〔你想在里城生活吗?〕 少年回过头看着六太。 〔....能跟大家伙一起吗?〕 〔这─个.跟大家伙一起是不行的。〕 〔那..不用了。〕 六太点了点头应声"好吧"。 〔可是,如果你改变心意,想跟大家伙分开住在里城时,就来关弓吧!〕 少年口中重复念着"关弓"这二个字。 〔到时你就来找我。─啊!你没有名字对吧!〕 〔嗯!〕 〔那你自己取一个。〕 〔我不知道取什么好...〕 〔哪、我帮你取一个。〕 听到六太所说的话,少年脸上瞬时散放出光采。 〔─嗯!〕 思考了一段时间后,六太来回晃了几次头,接着在沙滩上写下文字。 ──更夜。 〔就取做更夜如何?〕 〔这是什么意思?〕 〔是指深夜之意。〕 少年似乎相当满意这个名字。 〔──嗯!〕 更夜高兴的重复念着自己的名字。 当六太想到以后可能没有机会再见时,他朝着渐行渐远的更夜挥手大叫。 〔更夜,你要是有困难时就来关弓,我在玄英宫里工作,你只要说要找六太就行了!〕 骑乘妖魔的少年朝着六太用力点点头。 〔更夜!你一定要来啊!〕 -- 六太回到内宫时,帷湍等人己退出,只剩尚隆一人坐于书案之前。 〔充满血腥味的话题结束了?〕 听到六太的质问,尚隆头也不回的应了声"没错"。他将视线直视于书案上头,似乎正在热中于某件事物中。只见一张白纸及太纲天之卷正摊开于书案上头。 〔是朱衡叫你写的吧!──真不知道谁才是主子。〕 〔说的没错!〕 说着尚隆交抱着双手,似乎正在思考些什么。六太探头往书案上看去,只见白纸上头正写着一列由尚隆所写的文字。 ──第一条应以金钱治理天下。 〔....喂!大叔,你这是在写些什么!〕 大纲所记载的第一条,是天下著名的──应以仁道治理天下。 〔你这么写会气死朱衡的。他可不像帷湍及成笙是那种个性单纯且死脑筋的人。要是被他记恨的话,可是会被唠叨个一、二百年啊!〕 〔说什么话,我才是那个要唠叨的人吧!管他去!气死就气死吧!如果不惹对方生气的话,那不是太无聊了。〕 〔朱衡还真是可怜。〕 〔我本来是想全部都改成其它名词来替代,但这种做法比我想象中还来得难。〕 〔......我时时都在想,你骨子里根本就是个混帐。〕 〔喔...是时时吗?〕 〔没错!有时还会觉得你说不定是个只会混吃混喝的骗子。〕 突然尚隆大叫着"这家伙",一边朝施以飞拳。六太躲过尚隆的飞拳,跃过房间里的大桌子,在尚隆身后坐定。 〔会引起内乱吗?〕 〔应该会吧!〕 〔....会死很多人。〕 尚隆呵呵笑起来。 〔反正所谓国家,其本质就是由人民的血汗及税收而建立起来的。说到厎,国家是为了人民而存在,所以才会需要这些有能力的官员来治理国家。〕 〔你真是个混帐国王。〕 〔我说的是真话。国王是需要人民才得以生存的存在,但人民即使失去了国王,仍是可以生存下去。而国王之得以获得生存,就是靠掠取人民所流的血汗钱及收获。所以相对的,国王也得负起保护人民的责任。〕 〔....也对啦!〕 〔毕竟,国王是掠取人民才得以生存。所以即使要杀人的话,只要能在最小的限度内榨取人民、杀戮人民,做到的程度愈小就有资格被称为贤帝。〕 六太对尚隆的话丝毫无法反驳。 〔.....目前残存的州侯还有五位。因被枭王诛杀,进而由令尹暂代州侯空位的有三位。现在我唯一能动用的州侯就只有靖州侯。〕 尚隆对着六太这么说。 〔我想向靖州侯借州师一用。〕 〔那本来就是你的军队,反正你本身就是统帅。〕 宰辅所治理的州省,正是首都所在的州省,雁国首都所在是为靖州。虽有土地、人民及军队。但实际的统治权及统帅的却是国王,土地则分予诸官做为报偿。 〔....你就这么讨厌战争?〕 听到尚隆的质问,六太抬起脸接着哼一声别过脸。这举动却惹得尚隆哈哈大笑出声。 〔害怕的话就躲起来,反正战火也不会波及到这里。〕 〔不是这样!战争会波及人民,而且会造成人民的困扰!我只是讨厌这种事情发生,因为我就是民意的具体表现。〕 尚隆呵呵的笑起来。 〔原来麒麟是这么胆小的生物。〕 〔既然杀人是无可避免的,与其杀死一万个人,倒不如现在杀死一百人解决不是更好。〕 六太回过头,看着尚隆正屈指数数。 〔我不要听你说这种话!〕 〔这不是说笑,只要杀个一百人就可解决,这不是很好。〕 〔如果需要杀上百万人呢?〕 面对六太认真的质问,尚隆笑了笑。 〔如果雁州国有百万人民的话。〕 六太自桌上跳下来。 〔你真可说是个灭帝!〕 扔下这句话后,六太走出房间。却听到尚隆自身后传来一句话。 〔我不是说过,"一切交给我!"。〕 六太回过头,尚隆依旧坐于书案之前,高大的背影对着六太。 〔讨厌的话就闭起眼睛,不想听到就摀住耳朵。这也不失为一个好方法。〕 六太凝视着尚隆背影一会儿,接着转过身。 〔我不知道,全部都交给你!〕 六太难得乖乖地出席朝议。他安份的站于尚隆身后,咬着牙努力控制自己即将打出的呵欠,侧耳倾听六官上奏。好不容易自这酷刑解放,正想走出外殿时,六太被一名年轻人叫住。 六太停下欲往前移的脚步回头看,一名内官正屈膝跪于六太眼前。 〔请容微臣这么晚通知您,有人指名要求见台辅。〕 〔见我?──是官员吗?〕 内臣摇头回答不是。 〔那是自国府所传上的奏章。有人至国府直呼台辅御名,请求面见台辅。据他说因为朋友在宫中工作,所以才前来求见。但微臣查过,宫中并没有人跟台辅同名。〕 六太不禁瞪大眼,往前踏了一步。 〔他有报出名字吗?〕 〔有,他说只要向您说是更夜,您就会明白。〕 真令人不敢相信,六太觉得心就像快跳出胸口般。曾以为此生不会再次相见,也曾以为更夜或许已不在这世上。 〔我这就去。──人在国府是吧?〕 〔微臣请他在雉门等候。〕 〔我马上就过去!千万不可怠慢他,明白吗?〕 内臣响应一声遵命后,六太头也不回的追上前。直直跑到不远处的尚隆所在,而尚隆则是停下脚步,远远看着六太及内臣的对话。 〔──真令人惊讶!你在下界也有朋友啊!〕 〔我跟尚隆你不同,我的朋友可是很多的。〕 〔就只是朋友?〕 〔没错。──也就是说,我要出去。〕 〔那下午的政务呢?〕 六太突然端起身子,连咳了好几次。 〔不知是否为异变的前兆,亦或是不德的报应。微臣突染急病,请陛下能让微臣就此告退。〕 尚隆顶着一张认真的脸。 〔这可不得了!快去请黄医前来。〕 所谓黄医指的就是麒麟的主治大夫。 〔微臣感谢陛下的关心。但请不用唤来黄医,只希望陛下能容微臣就此退下,只要在家里躺一下就可以。──就这样啦!〕 一直立于尚隆身旁的成笙,出声叫了"亦信",同时看向同样立于尚隆身后的小臣。 〔跟台辅一起去。〕 〔成笙,用不着那么麻烦。真的只是朋友!〕 无视于六太边跑边扔下的话语,成笙的目光催促着亦信。亦信在行一个礼后,就跟着六太身后跑去。 雉门位于关弓山麓。在关弓山中,山顶是王的居城及朝庭所在,被称之为"燕朝",中间则是中、高级官员的官邸及府邸所在,被称之为"内朝",而再往外走去,则是下级官员的居所,被称之为"外朝"。自外朝再往下走,则是关弓山麓的出入口,被称之为"国府"。自宫城入口处的皋门算起,到国府深处的雉门为止,皆是人民可自由进出的场所。 第96章 而雉门可说是关弓山诸门中位居正中的一道门。 六太冲下通往雉门的方向跑去。凌云山就如同文字所表现的,是座高耸入云端的高山。贯穿内部的道路由于施以某种法术,所以走起来并不像眼前所见的长。但由于宫城占地委实过于广大,六太不愿多花费时间换去自己身上的朝服,直接跑进雉门。 喘呼呼的跑进雉门内某栋建物,如同下臣所说的,一个人影出现于专门让宾客休息的建物里。人影正端坐于椅子上,视线则是往庭院里看去。从初次见面至今,己过了十八年。当时比六太还年幼的少年,现在想必已长成一名壮年男子。但眼前的人影看来十分年轻,约莫十五、六岁左右,也拥有一头略带青色光泽的黑发。 〔──是更夜吗?〕 六太怀着不安的心情,立于门口朝着里头的人问话。人影转过身,对六太露出明朗的笑容。 〔──六太。〕 说着他随即屈膝跪拜。 〔我来见您了。──台辅,好久不见了。〕 见到更夜行如此大礼,六太明白更夜已知道自己的身份。 〔都已经过十八年了,那时我不知您是台辅,对您做了失礼的事。〕 当年所见的孩子,而今已成了一名衣着整齐且身材高大的少年,所说的话语也不再是那如同鸣叫般模糊不清的语言。 〔可是...你....〕 六太委实无法将当年在元州所见的少年,与眼前所见的男子相连在一起。听到六太如此茫然的表情,男子再次抬起头露出笑容。 〔台辅你可真会捉弄人。如果您当时能言明您是台辅就好了。后来我同别人说起时,对方说如果我要找的人是金发的话,那就是台辅了。真令我吃了一惊。〕 〔啊──啊..是这样啊...〕 在雁州国里,有着许许多多不同发色的人种。但唯独没有金发,因为金发是麒麟所独有的发色。 〔承蒙台辅赐名。──不过,即使当时您跟我说明您的身份,想必我也不能理解吧!〕 〔你──现在在做什么?〕 〔我被一位很亲切的人给捡到。那个人除了教我读书外,也让我在他身边当个位居末席的小官。〕 〔原来你也入了仙籍,难怪年纪都没有增长。〕 更夜笑了回答应声"没错"。 〔虽然您叫我一定要到关弓来,但我却不知如何才能见到您。由于我请求面见台辅被拒,不得已只好说出您的御名。──这样对您会不会太无礼?〕 〔没这回事!〕 〔太好了!──事实上,我还以为台辅早就忘了我。〕 〔怎么可能忘记!──不过..真的好久不见了。〕 更夜再次笑了应声"是啊"。 〔起来吧!被更夜行这么大的礼,总觉得怪怪的。〕 〔微臣遵命。〕 更夜行一个礼后站起身,接着微倾着头。 〔──这之后,我还可以常常来见六太吗?〕 〔嗯、当然可以。〕 六太走近更夜身边,却发现更夜正用略带悲伤的表情看着自己。 〔.....我一直都想来见六太,但关弓对我而言,真的是太远了。〕 〔是啊、...我很抱歉。〕 〔由于牠也一起跟来,所以我们无法直接通过里城,但不通过里城的话,就无法询问到前往关弓的方向。〕 〔牠还活着!〕 更夜说完,脸上露出恶作剧般的笑容,就好像把六太当成是自己游戏时的共犯。 〔大家伙跟我一起成为护卫官。就跟在那边的那个人一样。〕 听到更夜这么说,六太转身看向离自己不远处,正以杀气腾腾的表情瞪视更夜的亦信。 〔抱歉,这家伙硬是要跟来。〕 〔那是当然的,因为六太是非常重要的存在。〕 〔别提这件事了!〕 暗自偷笑一会儿后,更夜弯下腰来看着六太的脸。 〔六太可以出城吗?〕 〔没问题,我都说我跷班了!〕 〔哪、一起去见大家伙吧!〕 〔牠在这附近?〕 〔牠在关弓外侧。──不要紧的,大家伙会听我的话。〕 接着更夜压低了声音。 〔大家伙一直遵守着我所说的话。〕 遵守?六太微倾着头思考后,这才想起更夜所说的是指"不要吃人"这件事。 〔大家伙吗?那可真厉害。〕 六太有瞬间的愕然,妖魔不仅养育人之子,竟还听从这名人类的命令。──真令人难以置信。 〔要去吗?六太可以出城吗?因为我只知道来时的路。〕 六太点了点头。 〔交给我吧!关弓我可是比你还熟,让我带你去玩玩吧!〕 -- 雁州国首都是为关弓城。关弓虽为一国首都,但对出生于蓬莱的六太而言,跟蓬莱的都城一比,关弓仍是座小都城。 六太于雉门内用布将头发包起来,隐藏起自己与生俱来的金发。如果不把头发隐藏起来,六太走在人群之中则显得十分引人注目。麒麟的毛发不知为何,无法接受任何染料,所以也没办法染上其它颜色。 换上一般平民所穿的布衣后,六太毫不做作的带着更夜走在关弓的大街上。而亦信仍是自后头紧紧跟着六太及更夜。 亦信本是成笙手下的一名士官。当年成笙奉守枭王之命入岳时,宫中许多仰慕成笙的土官,也跟着纷纷集体请辞。这些请辞的士官大都待在家里自行谨慎、足不出户,一直到成笙出岳之时。但枭王不允许朝庭里一下子有这么多士官请辞,于是下了挽留的敕命。一旦拒绝枭王之命而执意请辞者,便惨遭枭王杀害。而有些侥幸逃过枭王残杀的士官,现都成为目前官拜大仆的成笙手下的侍卫官。 由于成笙醉心于武艺,连带着其手下都练就一身毫无破绽的高强本领。因为无法躲避成笙的跟踪,更夜及六太索性放弃隐藏行踪。 亦信仍是小心翼翼地跟在二人后头,他谨慎的环视着四周,视线更是紧盯着前方的更夜不放。因为麒麟是一国只有一只的神兽,是不容许有任何意外发生。如果人民发现眼前走在大街上的孩子就是麒麟,一定不会放过可以直接陈情的机会。所幸六太早有自知之明,用布将自己过于引人注目的头发隐藏起来,才没有造成骚动。 关弓城在凌云山山麓上呈扇形向外延伸开来,城市周围则有像墙壁般的十一道门守护着。走出其中一道门,眼前所见的是一片绿色的倾斜山坡,附近则有着许多向外延伸的广阔农地。这样的景色多少为关弓城周边点缀些田园风光。 更夜笑着说”往这里走。”,领着六太越过一座小山丘。亦信原本想阻止六太出城,但六太却无视亦信的示警,径自跟着更夜出城。走进一处树木己成长了二十多年的高大树林中,更夜便发出一声不知为何的鸣叫声。 〔你还是这么叫牠吗?〕 听到六太有些佩服的质问,更夜点点头。不久后,马上自林中传来响应的鸣叫声,就好像在响应“我在这里!”。 〔大家伙有变老吗?〕 〔嗯!但没有像人类老得那么快。〕 〔牠该不会比人还长寿吧!〕 〔也许是吧!〕 六太点头哦~了一声。六太手下的令使不仅没有生命的限制,也拥有能听懂人话的高度智慧。这完全是因为令使同身为麒麟的六太交换契约之故。也或许..妖魔也是类似如此的生物。 朝着鸣叫声所传来的方向走去,眼前是一片绿色的原野,而上头正有只赤色的妖兽正等着六太他们的到来。 〔───天狗!〕 亦信见到眼前的赤色妖兽,不禁大叫出声,随即将手搭上自己腰间的太刀。六太则急忙制止亦信的行动。 〔住手!大家伙不会伤人的!〕 〔可是..台辅那可是..〕 〔大家伙的确是妖魔,但牠非常温驯,而且牠也会听从更夜所说的话。〕 〔怎么可能!〕 〔很吃惊吧?但事实就是如此。〕 听到六太所说的话,亦信虽有些释怀,但却未松开手中紧握的太刀。亦信从未听说过妖魔可以为人所驯养。眼前的妖兽有着如狼般的巨大的赤色身体、青色的羽翼、黄色的尾巴及一张黑色的嘴,那无疑就是被人们称之为天狗的妖魔。是曾听说妖魔可能为人所?#123;教,却从未听过妖魔能被人所驯养。 〔没问题的!你看,旁边不是还有人在!〕 听到六太所说的话,亦信将视线移到妖魔身旁,果然见到几个人影正立于妖魔身旁。方才因为只注意到妖魔,以至于没发现到妖魔身旁所站的人。 〔啊...遵命!〕 见到亦信终于松开紧握太刀的手后,六太朝着更夜笑了笑。 〔大家伙真的一点也没变!〕 更夜点头应声是后,接着往妖魔所在的方向走去。 〔──哪~是六太喔!还记得吧?〕 说着,更夜转头看向站在妖魔身旁的男子。 〔──找到了吗?〕 男子们对更夜低头应答,这些人的举止看来,似乎是更夜的下仆。既然更夜身为官吏,那就没有什么好不可思议。六太见到这些男子中的其中一人正抱粋襁褓中的婴儿。接着男子将婴儿交给更夜,六太不紧张大了口。 〔难不成!这是更夜的孩子。〕 更夜抱着婴孩笑着,怀中的婴孩正深深的安睡着。 〔不,这并不是我的孩子。 第97章 这孩子是我为了见六太而找来的。〕 瞬时,更夜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将孩子举向妖魔所在。妖魔顺势张开满是锐利尖牙的嘴。 在六太还来不及大叫出声时,更夜已将婴儿放置于妖魔口中。 〔──更夜!〕 〔不要紧的。〕 更夜转头对六太微笑。 〔这家伙都是这么运送活着的生物。〕 六太顿时松了口气。 〔啊~是这样啊~〕 但更夜接下来却微倾着头,语意不明的说了声“可是...”。 〔如果六太及你的护卫轻举妄动的话,这婴孩的头可是会被吃掉的。〕 〔──什么!〕 〔请告诉令使别轻举妄动,如果台辅您有轻举妄动的行为的话,“六太”马上会吃掉这婴儿的头。〕 亦信瞬间冲到六太面前,将六太拉至身后庇护,但六太只是呆然立于原地。 ───嘴里则反复不停地念着“六太”。 〔我也帮大家伙取了名字,就叫做“六太”。──或许那时的我害怕自己会再忘掉对自己而言最重要的事。〕 〔更夜.....〕 〔若想保住婴儿的命,就乖乖跟我走吧!您应该不会不想保全这婴儿的命吧?麒麟是慈悲为怀的生物,一旦闻到血腥就会生病。〕 〔──更夜...你...〕 更夜将视线转向亦信。 〔你也一起来吧!不要再做无谓的抵抗,因为六太是一定会保全婴儿的性命。〕 〔你这家伙!〕 亦信拔出腰间的太刀。麒麟是不会与人争斗的生物,再这样下去就只有乖乖被绑架的份。即使会在台辅御?#123;前溅血、即使得对眼前这无辜的婴儿见死不救,亦信也一定要守住宰辅。 〔亦信,别这样!快住手!〕 在六太大叫的瞬间,亦信抓起六太的手腕转身就跑。但才一转身,亦信就撞到一个强硬的身体。亦信的身后不知何时站着另一个身影。亦信对眼前这突发状况不由得过度震惊,亦信自方才就不曾听到有人接近的声音,如果对方是人的话,应该会有脚步声。可是..现站在亦信身后的并不是人类,而是一头有着赤红身体、青色羽翼及黑色大嘴的妖魔。 更夜脸上再次露出深不可测的笑意。 〔妖魔是会呼叫同类的。〕 当亦信举起太刀要往前挥时,妖魔的动作却比亦信更来的快,黑色大嘴立刻咬破亦信的喉头。 〔亦信!!〕 六太发出凄厉的惨叫!妖魔的大嘴正咬断、啃食着亦信的血肉,顿时血肉横飞。正想避开那朝着自己飞射过来的血肉时,突然有个东西将六太一把抱起拉到后头。 〔台辅!不能过去!〕 是一个女子的声音。紧抱着六太的手腕覆着白色的鳞片,白色的羽翼将六太整个从头到脚包覆起来。──这女子是六太手下的令使。 〔──更夜!〕 即使整个人被白色羽翼自头到脚包裹起来,但六太仍可听到亦信那凄惨的悲鸣,及不时传来的浓烈血腥味。六太明白这禁忌的声音代表着羽翼外正上演着什么样的惨剧。在哐当一声像是身体重重掉落于地上的声音后,六太再也听不到亦信的声音。接着...妖魔啃食死尸的声音一阵阵传进六太耳里。突然,自不远处传来婴儿的哭声,婴儿的哭声盖过妖魔啃食亦信死尸的咀嚼声。 〔──更夜..为什么...〕 〔微臣只是奉命要将台辅您带到元州去。〕 元州..六太喃喃自语的念着这个名字。 〔如果想保住婴儿的性命,就请您叫令使别再轻举妄动。微臣无意加害台辅,只是想请台辅跟微臣一起去见见微臣的主上。〕 〔....主上..〕 六太想起尚隆曾提起过的元州。 〔微臣想请您跟微臣一起去见元州令尹。〕 〔...是斡由吧!〕 六太伸手拨开自头包覆住自己的羽翼,眼前的更夜仍站在妖魔身边,脸上再次浮现方才所见的笑容。 〔台辅也知道卿伯。〕 〔.....元州究竟有何企图?〕 更夜并没有回答六太所提出的问题,只是用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催促着周围的随从。 六太听到身后传来“台辅?”的询问声,他用力摇摇头。 〔不行!沃飞,绝不可以轻举妄动。〕 〔可是....〕 〔放开我吧!〕 六太话才说完,原本紧抱住自己的白色手腕随即放开。六太转身回头看,只见一名女怪正用着担心的表情看着自己。 〔沃飞..妳退下吧!〕 全身覆着鳞片,有着白色羽翼及如鹫般下肢的女子正一脸迟疑的看着六太。接着她深呼吸一口气,摇着如蛇般的尾巴消失于六太的影子中。确认女怪已回到自己影子中后,六太再次转身看着眼前正一脸笑意的更夜。 〔台辅果真是慈悲为怀啊!〕 -- 第三章 被命名为更夜的孩子,当时正居住于金刚山内侧之处。 金刚山是座位于世界中央,周围被黄海所围绕封闭的山脉,高耸入云的山峰连绵不绝。而在金刚山的一处断崖之上,有个狭窄的小洞穴,这里便是妖魔所居的巢穴。这个巢穴的下方可直通连绵不绝的巨大山脉,说不定也能直通至黄海深处。 在满是腐臭味所漂浮的洞穴之中,更夜侧过脸看着妖魔的头。 〔我是更夜唷!以后你得叫我更夜,如果你不这么叫我的话,我又会忘掉自己的名字!〕 听完更夜所说的话的妖魔,发出一声好似明白的鸣叫声。 〔大家伙也想要有个名字吗?〕 妖魔只是微倾着头看着更夜。 〔──六太、就叫你六太吧!这样子我就不会忘掉六太的名字。〕 这是更夜第一次遇到不会将自己视为敌人的人类。他并没有追击更夜、也没有追杀妖魔。他也不像一般人逃离自己远远的,相反的..他趋前接近自己,坐在自己身边陪自己谈话,更帮自己取名字。 更夜搂着妖魔的头。 〔“六太”如果能像人类的六太一样,能陪我说说话,那该有多好。〕 更夜已到明白何谓寂寞、孤独这些字眼的年纪。当更夜越过海洋,飞越许多里城的上空时,不论是在何处的里城,都住满了许许多多的人类,其中有的人比更夜年纪来得小,也有的比更夜大上许多。更夜见到那些比自己小的人儿们,大都被比自己来得年长的人们,牵着手或是抱在怀里的走在里城的道路之上。更夜十分喜欢自空中眺望这温馨的画面,但同时他也感到相当悲哀。虽然见到比自己小的孩子们被大人们牵着走在道路之上的景象会令更夜感到悲伤,但更夜却抑制不了自己想见到这景象的渴望,一而再、再而三的往里城所在的方向而去。 扶养更夜长大的妖魔也没有同伴,有时虽也会遇上其它同类的妖魔,但大都是相互争斗;或许妖魔与生俱来就是会自相残杀及争斗的生物,所以妖魔与更夜是彼此相为命的生存下来。 每当更夜因依恋人类而前往里城之时,妖魔就会趁机袭击人类,进而引起莫大的騒动,紧接着城民就会对妖魔施以刀刃追击。虽然更夜拚命请求妖魔不要袭击人类,但每当妖魔感到饥肠辘辘之时,往往都会无视于更夜的请求而袭击人类。即使妖魔不袭击人类,但每每城民见到更夜及妖魔时,不是吓得惊惶逃走,要不就拿起武器追杀妖魔及更夜。 更夜将脸靠在妖魔身上,连叫了好几声“六太”这个名字。 〔如果你不会袭击人的话,那该有多好。这样我们就可以一起到关弓。〕 妖魔发出鸣叫声,似乎正在叫着“小家伙”。 〔不对!我叫更夜,是更夜!〕 妖魔重复着跟方才相同的鸣叫声,接着摩摩更夜的头,催促着更夜一起出洞。 〔我已经忘了我真正的名字,如果你不叫我这个名字的话,到时我又会忘了这个名字!〕 当更夜被母亲牵着手走出里城之时,她的确叫唤更夜某个名字。但那个名字,更夜至今早已不复记忆。 〔要叫我更夜哟!〕 在里城上奔跑的孩子、呼唤孩子的声音、抱着孩子的大手、责骂孩子时所传出的尖锐嗓音,在在都令更夜羡慕不已。在更夜的记忆之中,唯一所残留的─就只有将自己舍弃于深山之中,母亲那温暖的双手;及把自己带到海边之时,那名牵着自己的男子双手的粗糙感触。 为什么只有更夜无法自别人的双手之中得到温暖;为什么人们对于其它孩子都能温柔相对,唯独对更夜如此残酷。曾听说在海的另一边有个名叫“蓬莱”的至福国度。更夜心想─如果能到这个国度,就不会再受到任何的追杀、一定会有人对更夜伸出温暖和善的双手。在那里一定能找到一个能令更夜感到温暖及安心的安身之处。 〔....六太〕 这个名叫六太的人,不仅聆听更夜所说的话,给予更夜食物及抚慰,并替自己取了“更夜”这个名字,甚至于还询问自己要不要跟他一起走。如果当时跟着他一起走,一定能交谈更多的话题,也能一直呼唤着彼此的名字,说不定也能像那些在里城道路上游玩的孩子般,穿着干净的衣服走在大街之上。 〔....如果能跟六太一起走就好了。〕 可是...对更夜而言,身旁的妖魔是世上唯一不对自己抱有杀意的生物。 更夜抱着妖魔的头,将脸深埋在妖魔赤红的羽毛之中。 第98章 〔如果我们能一起去就好了。〕 虽然更夜希望妖魔不要再袭击人,但妖魔一旦空腹就会想宰杀眼前所见的生物。可是只要填饱魔的肚子,妖魔就会听从更夜的请求。所以─更夜时时牢记要抓些猎物来填饱妖魔的肚子。 即使妖魔不再袭击人类,但人们还是对妖魔及更夜感到厌恶。只要妖魔及更夜稍稍靠近里城,就会受到城民们无情的攻击。虽已没有再次找寻海之彼方的理由,但更夜却无法下定决心叫自己放弃。随着年纪一天天的增长,更夜对人类的依恋也日渐加深。但更夜并没有能与人类交往的机会,而妖魔也不会叫唤自己的名字,所以更夜就只好自己与自己相互的对话。 ──更夜时时都会觉得,自己与六太的相遇不过是自己所做的一场梦境。更夜从没想过世上竟会有人不怕妖魔与自己,甚至于还回过头来对自己亲切的交谈,这在在都令更夜感到难以置信。所以更夜执意叫自己“更夜”,把妖魔取名叫“六太”。不论自己多么的饥饿,都会将食物让给妖魔吃;不论自己的身体多么难受,也决不会忘记为妖魔狩猎可以吃食的食物。更夜深信,只要自己坚守曾对六太所说的话─让妖魔不再吃人!─,自己与六太之间的连系就不会断绝。 有时..更夜会梦到自己在某个地方安身立命,随之而来的悲鸣及投射过来的箭矢减少了;也曾想过干脆就跟妖魔分道扬镳,自己找寻关弓所在。但只要听到妖魔慈爱的鸣叫声,更夜就下不了决心。 反正更夜是妖魔之子,是无法与人类有交流的。 当更夜深感绝望而想放弃之时,他与斡由相遇。 那是跟六太相逢之时一样,在元州黑海边的邂逅。 更夜如往常一般跨骑于妖魔背上,手里则拿着石子对野兽不停地投射。所狩猎到的只是一、二只小兔子,这是无法填饱妖魔的肚子。为了狩猎到更好的猎物,更夜爬下妖魔的背,在四周找寻着猎物。先前被街民所射的箭伤到的手腕,此时正发令人难以忍受的疼痛。虽然伤口的痛楚令更夜感到难以入眠且疲惫不堪,但却不能不填饱妖魔的肚子。就在此时,远处再次飞来箭矢。 更夜发出悲鸣地逃入树林之中。数不清的箭矢正朝着自己所在的方向飞来,身上也因四处飞射而来的箭矢而造就大小不一的伤痕。而之前残留于自己身上的浅浅伤疤,也因此而再次受创。 更夜在树林中翻了个身,朝着草丛茂盛之处滚去,箭矢也在同时停顿下来。 〔──小鬼!快给我出来!〕 浑厚的声音回荡于空气之中。不久后,声音再次朝着躲藏于草丛中,摒息观看情势的更夜大喊。 〔你之前曾跨骑于妖魔背上,并且在空中飞行吧!〕 更夜并非完全听懂人类的语言,但却对男子所说的话感到不可思议。这既非怒吼也非悲鸣的声音,引起更夜的好奇心。他拨开茂密的草丛,自里头稍稍探出脸来。 在树林延伸过去的绿色坡地上,有数名男子正屈膝搭着弓立于其上。而这群男子中的其中一人正站在最前方,双手抱胸的看着不远处的自己。 〔为什么不出来?〕 说着男子便环视四周。 〔他好像相当害怕。──停手吧!〕 虽然男子周遭的随从们应了声“可是...”,但男子再次挥挥手,随从们同时放下原本搭在弦上的弓矢。 更夜见到所有人都收起武器,他将头再往草丛上方再探出一些些,稍稍高出草丛的高度,视线正好跟前方的男子相对。面露笑容的男子有着一头与妖魔相同的赤红头发,唯有在右边鬓角处有着一撮白发。感觉到没有任何危险后,更夜自草丛中站起身。 〔出来吧!不会有事的。〕 听到如此温和的语气,更夜移动自己的步伐走出草丛。由于更夜深深依恋着人类,所以只要不是想危害自己的人类,更夜都想仔细地看看对方。 男子弯下腰,对更夜伸出手。 〔──过来吧!不会有事的。〕 正当更夜被这温和的声音所引诱,想往前更进一步时,一声如熊般的咆哮阻住了更夜的行动。妖魔伴随着如落石坠下般的翅膀振动声,倏地降落于更夜眼前。妖魔发出奇异的怪叫威吓着男子们,接着伸展自己的前脚,将整个背向下弯伏。──像是催促更夜快点骑上自己的背。 原本放下弓的随从们再次举起弓矢,但却在屈膝前被男子所阻止。 〔──住手!不准射!〕 男子毫不畏惧的对随从们下命令,接着用带着颇富兴趣的表情看着更夜及妖魔。 〔真是有趣!这妖魔是赶来守护你的吧!〕 接着男子再次对更夜伸出手。 〔过来吧!我不会伤害你跟妖魔的。─对了!〕 男子说着转过身,他对着已放下弓矢但却一脸困惑的随从们下了“拿鹿来!”的指示。 〔哪~你正在狩猎对吧!用石头是打不了野兽的。〕 更夜茫然地看着男子及鹿。虽明白这似乎是要给自己的东西,但更夜却不明白为什么。男子感受到更夜的视线笑了笑。 〔你不吃鹿吗?还是想要这个。〕 男子说着自腰间取出一个用绿叶包起的东西。打开绿叶后,里头所包的是一种用蒸熟稻米所捏制而成的干粮。 更夜记得这个东西,那是六太曾拿给自己吃过的食物。 男子微倾着头看着更夜的反应。 〔你不要是吗?还是生肉比较好?〕 更夜走出自己所在的草丛,接着走出树林。虽然妖魔不时发出鸣叫好阻止更夜的行动,但更夜却不予理会。接着他对男子指着鹿,再指向妖魔。男子会意的点点头后,接着朝妖魔露出笑容。 〔这个给你。吃了牠就不能再袭击人类啰!〕 虽然妖魔仍发出警戒的叫声,但还是探出身子,将鹿的脚咬住,接着拖到自己脚边。见到这情景后,更夜朝着男子的方向走去。虽然更夜对于男子身旁的随从们不敢掉以轻心,但发觉到他们并没有伤害自己的感觉后,他安心的走到男子身旁,在附近席地而坐。男子接着伸出手,又大又温暖的手,轻轻抚着更夜靠向男子的头。 〔真是个不可思议的孩子,竟能驯养那个妖魔。〕 亲切温柔的声音令更夜瑟缩一下身子,手掌的温暖感触随即消失,那种强烈的寂寞感再次袭上更夜心头。 〔.....好像野兽一样,你讨厌被触摸吗?〕 更夜用力摇着头表示不是这样。 〔好好..我知道你不讨厌。──你是哪里来的孩子?曾听说这附近有带着天狗的人妖出现,难不成你不是人之子!〕 更夜只是静静地对男子微笑。 〔有名字吗?家住哪里?〕 〔──更夜。〕 更夜回答后,终于有着自己拥有名字的充实感。在梦中,更夜已不知有多少次梦到有人能询问自己名字的梦境。 〔原来叫更夜。更夜是这附近的孩子吗?〕 听到自己被叫唤的更夜,心中充满幸福喜悦。他转过身,将手指向树林上方,高耸入云端的连绵山脉。 〔你住金刚山!但那里围绕着黄海──根本无法进去。那里可是人类与野兽都无法进入的地方。〕 〔断崖!〕 听到更夜的回答,男人掩不住满脸的惊讶表情。 〔是啊!你住在断崖。你能听懂我说的话,真是个聪明的孩子啊!〕 男子说着再次抚摸更夜的头,这次更夜不再闪躲男子的抚摸。 〔你几岁了?看起来好像十二岁左右。〕 〔不知道。〕 〔你没有双亲?〕 更夜点了点头。 〔为了延续生计,听说有不少孩子被投到黑海之中,你也是如此吧!能活到现在还真是不容易啊!〕 〔...是六太牠〕 更夜回头看向妖魔,男子也转移视线看着正啃咬着鹿肉的妖魔。 〔真令人吃惊!你竟被妖魔所养大,牠叫六太是吗?〕 〔...嗯。〕 男子面露笑容,接着看向更夜的左腕。 〔──这是怎么回事!受伤了是吧?伤口都化脓了!〕 更夜点了点头,接着看向自己的手腕。 〔还有些箭头陷在里头,最好先清理一下比较好。〕 男子站起身,更夜则是用悲伤的眼神看着他。眼前的男子应该会就此离去吧! ──但、这名男子却对更夜伸出手。 〔过来吧!更夜也该过些比较稳当的生活才是。〕 〔过去?〕 〔我是斡由,家住顽朴。──你明白我说的话吗?〕 更夜困惑地微倾着头。 〔来我住的地方吧!你需要一些良好的照顾,干净的衣服及正常的教育。〕 〔六太牠...能一起去吗?〕 对于更夜怯生生地询问,响应更夜的是个眩目灿烂的笑容。 〔那是当然!〕 -- 自关弓到元州首都.顽朴,徒步约需一个月左右的行程。但更夜骑乘妖魔,其它随从骑着妖兽,自空中飞行只需花上四天半的时间。 六太乖乖地抱着更夜的腰,座于妖魔背上。妖魔身上已没有过往所有的血腥味,更夜之前所说─妖魔已不再随意袭击人的说法,似乎并不是谎言。 在正午的太阳朝西边大幅倾斜落下的这旅程间,更夜回答着六太会在斡由手下出任士官的原由。 〔后来卿伯真的带我到顽朴,也请人教导我许多事。 第99章 六太牠也─啊~是大家伙牠也因为得到固定的食物,所以大家伙也不再袭击其它生物。〕 〔哪~牠最近都没有再袭击人吗?〕 〔也不完全没有。──在被卿伯捡回照顾的三年后,卿伯召我为他的护卫官。一旦卿伯有危险之时,大家伙就会袭击意图伤害卿伯的人或是野兽。──由于是职责所在,所以也没办法。〕 六太低下头,轻声低喃了句“是啊!”。在视线的下方,一座大都城正被微倾的夕阳染成一片瑰丽。乍看之下,这都城似乎比关弓还大上许多。 〔那就是顽朴?〕 〔没错。──比关弓还漂亮吧?〕 这是无法否定的事实。这都城整顿的比关弓还来得完善,眼下所见的周边山野,其绿意比关弓还来得茂盛。 〔元州真是丰裕....〕 听到六太的喃喃自语,更夜面带笑意的回过头。 〔是吗?这都得归功于卿伯,卿伯是位相当好的人,连里城的人民也十分仰慕卿伯。〕 说着更夜像是窥视着六太的表情般。 〔比起延王,卿伯更值得信赖。〕 六太点了点头。 〔或许吧!因为尚隆是个混帐!〕 更夜不禁双眼圆睁。 〔六太不喜欢延王吗?〕 〔倒也说不上讨厌。但...那家伙真的是个混帐!〕 〔那为什么六太要为那种混帐工作?〕 〔这是没办法的事。──更夜喜欢斡由吧!〕 听到六太的询问,更夜笑了笑。 〔我不就是为了卿伯,才来绑架六太你。〕 ──但..斡由是逆贼,六太强迫自己吞下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其实光是绑架六太这条罪状就十分表明出其意图,再加上之前元州不断派人至关弓采买武器。除了谋反外──六太委实是想不出另一种合理解释。 国王是由麒麟所选出的,这是千古以来所不变的定律。但历史上也有不少人不满于这种决定,进而起兵推翻国王。 六太转身看向遥远的身后,靖州所在的凌云山已渐渐没入霞光中消失不见。 尚隆接下来会怎么做?──多少会有些措手不及吧! 元州州侯的居城与关弓相同,是位于一座名为顽朴山的凌云山顶。将骑兽降于顽朴山山腰的岩场上,六太随即自岩场被带往位于云海之上的元州城。 大殿上除了有数名官员在场,还有一名男子正端座中央等着六太到来。外表看来,眼前这名男子相当年轻,有着头看似红发般的茶褐色头发。 六太的双手被左右两名男子紧抓着,身后则跟着更夜及妖魔。妖魔嘴里仍含着那名仍在襁褓中的婴儿,不时有婴儿间断性的哭泣声自妖魔紧闭的嘴里传来。 斡由本是元州侯的儿子,官拜辅佐州侯管束元州六官的令尹,位居卿伯。而此刻,斡由却高座于元州侯的玉座上迎接六太。 〔更夜,辛苦你了。〕 斡由以温暖的声音慰劳更夜,接着自座位上走下来。走下坛后,斡由扶着六太坐上方才自己所在的位子。等六太坐定后,斡由接着走下台阶,在下方弯腰屈膝,对六太深深叩首。 〔微臣对台辅深感歉意。〕 六太早有觉悟自己将成为阶下囚。斡由突如其来对自己叩首,反倒令六太有些不知所措。 〔...斡由...〕 听到六太的叫唤,斡由抬头回应。 〔由于州侯正卧病在床,请容许身为令尹的微臣对台辅的无理犯上。微臣自知此卑鄙无法的诱拐,不论微臣做再多的解释也无法得到宽恕原谅。〕 〔....你有何企图,目的又是为何?〕 〔容微臣先自漉水说起吧!〕 六太微微皱起眉头。 〔──漉水。〕 〔漉水是贯穿整个元州的大河。但自枭王摧毁堤防以来,下游的许多县市皆受到雨季水位暴涨的水患所苦。但值得庆幸的是,至目前为止,位于漉水流域的里芦尚未受到水患之害。但幸运是不可能一直持续下去的,因此必需及早进行漉水的治水工程。但陛下一直迟迟不愿做出裁定,元州即使想自行整治,也因陛下剥夺州侯行使治水的权利,根本就无法动弹。〕 六太不禁咬了咬嘴唇。──真是自作自受。尚隆他们现在一定慌得不知所措,为了解决现况,自己无论如何都得想法子脱身。 〔也该到了让各州州侯治理自己领下的州群的时候。微臣明白陛下对枭王所派任的八州州侯都觉得碍眼,所以取走各州侯的实权。但不论陛下如何治理国土,也无法兼顾到眼前所无法见到的偏远之处。像现在,雨季已渐渐逼近,但漉水的堤防却一直弃之荒废。〕 斡由屈膝抬头看着六太。 〔微臣已再三奏请陛下,但却毫无音信,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虽明知台辅定会震怒,但微臣只希望台辅能聆听微臣上奏。〕 ──再这样下去会相当危险的!六太也曾对尚隆如此进言。 由于国王所统治的国土并非能处处兼顾,所以才将权力分割,将部分权力分散给统治各州的州侯。即使目前各州侯是枭王所任命,但自王上取走州侯统治实权的做法看来,王上是想一人统治九州岛。 虽曾向尚隆进谏过,但尚隆天生随性,想到什么就做什么。也由于尚隆是国王,所以也没人能强行阻止他。而特意选出的侧近臣子们,也不过是为了让尚隆方便行事。即使像朱衡、帷湍、成笙这些侧近中的重臣,就算说破了嘴,如果尚隆无心去做的话,谁也没办法勉强他。 直至目前为止,不论六太怎么进言,怎么劝谏尚隆,尚隆都置之不理。国王握有国权,是一国最高的权力者。而只要是国王决意做某事,就没有任何方法可阻止他。就如同无人能阻止枭王的暴政般。 六太深深叹口气。 〔我会将你的话照实禀告陛下,也会请求他不要降罪于你。──这样可以让我回去了吗?〕 斡由再次平伏于地。 〔请恕微臣斗胆,希望台辅能继续您目前的处境。〕 〔──也就是说,在陛下认真处理这件事前,要我暂时当人质。〕 〔微臣万分抱歉。〕 〔....我明白了。〕 斡由惊讶地抬头看着六太。 〔台辅真的明白微臣所言之意!〕 〔嗯、我明白斡由你所说的事实。虽然手段不合法,但为了让那混帐听进去,也没别的方法可行。就当我是一时倒霉吧!〕 斡由以充满感激的神情,再次对六太深深叩首。 〔微臣感谢台辅谅解。〕 〔嗯。〕 六太低语着,视线看向正立于斡由身后的更夜。 〔这就是更夜的主人...〕 更夜仅仅对六太报以笑容。 六太被带往元州城的深处,可能是凌云山的最厎层,在相当下方的某处有一个房间。打开门,铁栏杆的另一方有名女子正站起身。 〔──台辅。〕 〔...骊媚。〕 骊媚是奉命出仕元州的牧伯。而牧伯是奉国王敕命,除了监督州侯外,也代替实权被冻结的州侯及令尹执行内政的官员。除了六太本身所治理的靖州外,其余八州各有牧伯及其下官出仕,再加上朝内由帷湍、朱衡、成笙所率领的下官部属,都是在诸多奸臣中支撑尚隆的侧近。 升起铁栏杆,六太被更夜带入其中。六太不禁再次叹了口气。 〔原来如此,连身为尚隆心腹的骊媚都被抓起来。〕 〔台辅您也...〕 〔嗯、算了,就暂时忍耐一阵子吧!说到厎..这都是尚隆自作自受!〕 〔怎么可能!〕 〔就因为那家伙成天游手好闲,才会招来这种事!我们彼此就暂时在这里悠闲一下吧!〕 骊媚转身看着更夜。 〔你没对台辅做出多余的事吧!〕 更夜则是露出笑容。 〔当然、我不会加害于他的。──只是六太你成了被掳来的阶下囚。〕 〔这我明白。〕 〔请到这里。〕 在更夜的指示下,六太乖乖地走到更夜身旁。更夜自怀里取出赤色的丝线及白色石头。当他将石头放置于六太额前时,六太不禁瑟缩起身子直往后退。 〔──住手!〕 〔不行,不要乱动。...婴儿可是还在喔。〕 六太看向正坐于门口的妖魔,妖魔缓缓地张开嘴,一只小小的手腕正自里头伸出来。 〔....我不是想抵抗,只是讨厌这么做。〕 〔六太额上有角吧!我只是想封住六太额上的角,我还不至于对六太的令使掉以轻心。〕 六太原本就不是人类,可以?#123;借着意志力回复本来的姿态,也就是回复为麒麟的姿态。而回复为麒麟时,额头上方会有一只犄角,这或许就是麒麟所有妖力的来源。所以─犄角在化为人形时,会成为额上的一点─特别怕人碰触。封住犄角也等于是封住妖力,就连呼叫令使的力量都没有。 〔真的要这么做!这不是我单纯的厌恶,而是我真的不喜欢!〕 〔妖魔身上好像也有类似的逆鳞之处。...哪..〕 在更夜的催促下,六太慢慢地仰起脸。接着─某个地方突然传来某种好似裸露神经被碰触时的锐利痛感。六太使出所有的意志力来抗拒自己出于本能想逃的冲动。 〔...好痛!好难受...我快吐了!〕 〔再忍耐一下!〕 更夜将放置于六太额上的石头用赤色丝线绑起来,接着在六太头上打结,途中还不停地咏唱咒文。 第100章 不久后,疼痛的感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身体空荡荡的感觉。 〔还很难受吗?〕 〔没事,只是感觉怪怪的。〕 〔现在可没办法再叫出令使,也无法转变成麒麟飞向空中,所以千万别往高的地方跑。〕 更夜微笑着朝妖魔走去。妖魔则轻轻张开嘴,用有如红莲之火般的舌头将婴儿卷起。更夜在婴儿额上绑上同样的赤色丝线及石头,在咏唱过咒文后,更夜将婴儿抱入怀中。 〔这是赤索条。只要扯掉六太额上的红线,这孩子马上就会人头落地的。〕 〔....有必要如此吗?我都说我不会逃走。〕 〔我不是说过了?六太你目前可是阶下囚。〕 更夜说着将视线转向骊媚。 〔牧伯的额上也有用赤索条绑住。〕 六太抬头看着骊媚,在骊媚额上的确有个用红色丝线绑住的白色石头。诸官之所以无法增长年岁,是因为本身已入了神籍。一旦入神籍为仙,则额上的第三只眼就会开启。外表上虽与平常人无差,但第三只眼是确实存在。而封住那只眼,其本身所拥有的法力就会跟着消失,情形就有如封住六太的犄角般。 〔扯掉牧伯的红线,婴儿的头照样会落地,要是扯掉婴儿的红线,则牧伯就会人头落地,六太额上的红线也是如此。但麒麟与一般仙人不同,说不定只是犄角折断,但一定相当痛苦吧!〕 〔....我明白了。〕 〔这铁栏杆外也有赤索线,只要六太踏出这里一步,赤索条也一样会断掉。〕 〔也就是说,不论我怎么做,骊媚及婴儿还是会死的很惨。〕 〔没错!〕 〔事情都交待完了吧!能把婴儿还给我吗?〕 更夜笑了笑。 〔那是当然。〕 〔你...很清楚麒麟的要害。〕 一般人是无法得知麒麟的犄角是为要害这件事。 〔六太牠..不、应该说是有大家伙在的缘故。因为妖魔及神兽终究还是有相同之处。〕 〔我的令使可没告诉过我任何事啊!〕 〔这并非是大家伙告诉我的。可是长期待在牠身边,多少也学了不少事。〕 〔....喔~〕 更夜将怀中的婴儿交给骊媚。 〔这婴儿就请您照顾了。我会派人送来一些生活必需的用品。〕 〔虚伪!〕 相对于骊媚的低声咒骂,更夜仅是报以笑容。 〔如果还需要其它东西,请您仅管开口。〕 骊媚并没有对更夜的问话做出问应,只是用满含怨恨的眼神瞪着更夜。六太只见更夜坦然的接受骊媚严厉的目光。 〔我跟骊媚会安份待在这里的。──你...还会再来吗?〕 〔会的,我会不时来看看六太你们的情形。〕 六太点了点头。随即再加上一句。 〔──没想到再次相见竟是这种情况,真是遗憾。〕 更夜也跟着点了点头。 〔六太...我也是这么想。〕 -- 〔台辅,您没受伤吧?〕 被骊媚这么一问,六太仅是笑了笑。 〔没事的、没事的。──不过这里还真是个不错的房间,待遇比我想象中还来得好。〕 六太环视房间的四周,这应该是特别布置的房间,虽算不上宽敞,但也不会将它想象成是个牢房。这房间是凿开一片巨大白色岩壁所建造而成,里头则是摆设一张简素的床榻、一扇用来隔空间的屏风,在屏风后头也有另一张较小的床榻,角落里则设有引用天然山泉的水场,家具也一应俱全,抬头向上看,在高得吓人的天井上,开着一扇足以令阳光及月光照射进来的小窗。 〔对了!骊媚会照顾孩子吗?〕 见到六太若有所指的笑容,骊媚顿时羞红了脸。 〔是没问题。....只是有些不安。〕 〔骊媚以前有过孩子!〕 〔以前曾有过夫君及孩子,但在骊媚奉召入官之时就分开了。那都已经是先帝时代的往事,算起来...他们应该都有相当大的年岁了。〕 〔他们没有一起入仙籍?〕 〔夫君说他不愿意。〕 〔原来如此...〕 身为国府及州侯的官吏,是不得不成为升仙的。然而..在升仙的同时,也会面临到许多的离别。在天纲制规之中,双亲及妻儿皆可同时晋为升仙,但兄弟姐妹则不在其列之中,这些无法升仙者,只有能成为国官的有缘人方可升仙,但这等特例却是少之又少。 〔骊媚的下属呢?〕 骊媚既然身居牧伯之位,除了个人的侍卫官外,也应有着相当数量的下仆。 〔恐怕都被抓起来吧!既然没听到有人被处刑的风声,想必是平安无事的被拘禁于某处。至少..骊媚认为像骊媚这般,由国府所派出的国官,处境再坏也应与骊媚差不多。〕 〔是吗...那就好。〕 为了辅佐及监视令尹,国府除了派出牧伯外,也同时派遣六名国官跟随前去。除了教导各州侯应循的正道外,也为在各州侯在犯错之时,能及时弹劾纠正。这是对于长久以来居于各州养尊处优的州侯们最为严厉的一帖药方,因为雁州国已到了无法再与州侯们绕远路兜圈子的地步。 〔骊媚妳没事吧?他们没对妳施酷刑吧?〕 六太这么一问,骊媚脸上浮起稍带复杂的笑容。 〔骊媚没事。....或许该说骊媚幸运吧!斡由倒也不是个蛮横无理之人。〕 〔斡由是个怎么样的人?元州侯又怎么了?〕 〔听说元州侯身体微恙,现在几乎关在城里足不出户,也未曾在公开场合出现过。目前元州府一切事务皆是交由斡由管辖。〕 说着骊媚将怀中的婴儿换了个角度抱着。自妖魔嘴里抱出的婴儿,此刻正深深沈睡着。 〔根据之前元州诸官的说法,元州侯目前还因心病所致,无法管理元州政务。即使周围的侍从如何对元州侯解释枭王已?#123;崩,元州侯还是深深惧怕枭王,死也不肯踏出内宫一步。之前元州侯意志还清醒时,有时还会叫唤一些内官传达一些指示。但听说近来元州侯的心病似乎愈来愈重,有着还将服侍他的内官当成是枭王派来的刺客,进而引起大骚动。斡由也时常在处理政务之余前去探视。〕 〔....原来如此。〕 〔──说起来,骊媚真没想到斡由竟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他看来是个深明事理且深受州民爱戴的令尹。〕 〔是吗...。不过顽朴还真是丰裕,我第一次看到时还真是吓一大跳。〕 〔斡由是个很有能力的官吏。虽没有实权,但也能在有限的权限内做得有声有色。──只是..骊媚想不通斡由为何会有如此行径。〕 〔这都得怪尚隆,因为他老是荒废朝政!〕 骊媚顶着一张困惑的表情,嘴里则是喃喃地念着“怎么可能...”。 〔陛下有陛下的想法,或许斡由并不明白陛下的想法,所以才会做出如此短视之事。斡由的确是受到元州群臣的支持,也受到州民们的爱戴及仰慕,但..他却因此而骄傲起来。〕 〔....这话怎么说..。〕 骊媚回应了句“这个嘛....”,接着将婴儿的头朝上仰卧着。 〔您真的不要紧吗?您的脸色不好啊!〕 六太点点头,接着坐于床沿。 〔台辅,您要真是累了的话,就请躺下来休息吧!〕 〔嗯、谢谢妳。〕 六太说着顺势倒在骊媚所让出的床榻上,现在的他根本连走到屏风后头的力气都没有。 〔台辅?〕 〔我好像被血腥味熏昏了。抱歉!这里先借我躺一下。〕 〔...血腥味...〕 〔亦信...他被杀了...〕 骊媚闻言不禁双眼圆睁。 〔您说的亦信,可是指成笙手下的亦信...〕 〔嗯、..都是我害的...〕 骊媚将婴孩放置于桌上,移步走向床榻旁。在说了声“失礼”后,伸手覆在六太的额头上,绑着白色石头的额头正不停地发热。 〔烧得好厉害...〕 〔嗯、因为被血腥味熏到的缘故。〕 〔您很难受吗?〕 〔这点烧没事的。〕 〔──请容骊媚失礼,台辅认识射士是吗?〕 六太喃喃念着“射士”这个职位,这才想起这是州侯随身护卫官的职称。国王身边统领整个护卫士官的是为射人,州侯的则是射士。而在射人、射士之下的则有确实担任护卫之职的大仆。 〔更夜..官拜射士啊!还真是有出息啊!〕 〔因为他持有驯养妖魔的特殊技能。〕 〔并非是更夜驯养那妖魔,而是那妖魔将更夜扶养长大。〕 〔──这...?〕 〔抱歉,我之后再跟妳解释。我现在好好躺一下──。〕 骊媚点头响应一声,六太闭起眼,仍可感受到血腥味缠身的眩晕感。 〔...还没回来。〕 在玄英宫某个房间角落里,尚隆望着外头漆黑的夜色,喃喃自语着。六太直至深夜时分都还未回到玄英宫中。虽然六太时常闷不吭声的跑出宫,但也不曾像现在这般深夜未归。即使有时在深夜时分偷跑出去,也会赶在早朝前回来,决不会做出让诸官对他青眼有加的事。 〔...看来是出事了。〕 朱衡的语气中饱含着强烈的不安。当尚隆回答“或许吧...”后,不远处传来急促奔跑的脚步声,只见成笙脸色大变的跑进来。 第101章 〔真难得,成笙竟会一脸铁青。〕 无视于尚隆的揶揄,成笙压低声音响应着。 〔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发现亦信的尸体了。〕 尚隆用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环视着在场的朱衡、帷湍及成笙的脸。 〔台辅失踪了!目前行踪不明。〕 〔...真是可怜,亦信好不容易自枭王的暴政下活过来说。〕 朱衡轻咳了一声,凛声叫了声“陛下”。 〔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场合吧!〕 〔真是的,六太也该懂得慎选自己的朋友吧!这会儿连派去监视的亦信都被杀了。〕 〔陛下!〕 〔别理这混帐了!〕 帷湍的语气里没有满腔愤慨,有的只是无力的感叹。 〔那个人名叫更夜是吧!〕 帷湍转身向成笙询问。 〔似乎是这个名字。之前也曾跟守护雉门的阉人确认过,台辅的确是跟一名男子出了宫城,亦信也跟随在后。〕 〔接着...就被杀了吧!..尸体呢?〕 〔在关弓城外,而且尸体被啃食的不成人形。恐怕是妖魔或妖兽所造成的。据闻今天傍晚时分,有人在关弓城附近见到天狗出没。〕 〔有找到台辅吗?〕 〔到处都找不到。〕 〔看来是被带走了。但..令人在意的是妖魔的出现,关弓城附近不应该有妖魔出没啊!〕 〔嗯──还有件事或许跟台辅的失踪有关。今天有人上报,关弓城内有婴儿失踪。〕 〔──婴儿?〕 〔听说是今年春天刚出生的女婴。不过才转移视线一下,突然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真是奇怪。...这跟台辅失踪到厎有没有关连。〕 “这件事就先暂时不提。”朱衡出声制住这个话题。 〔台辅不知是否平安无事...〕 〔就算会被杀,那小鬼也不会乖乖领死的。〕 听到尚隆的喃喃自语,三人几乎是同时将视线移向正坐于窗口的国王。帷湍则是一脸愤怒瞪视着国王。 〔你一点都不担心吗?台辅可是失踪了啊!〕 〔就算我担心,那又能怎么样?〕 〔你到厎是什么样的人哪?〕 〔成笙不是派人去找了。〕 成笙点头回应尚隆所说的话。 〔既然如此,就没什么事可做了。也说不定六太正躲在什么地方,等他高兴了自己就会回来。〕 〔尚隆~你这混帐!〕 〔也说不定,马上就会有人提出要求吧!〕 帷湍突然“呃...”的呆住。 〔被抓也好、被杀也好,如果六太现在已经被杀,我们就算在这里吵翻天也是无济于事。但..六太没那么容易被杀的,他身边不是还有令使跟着。如果是被抓,那犯人又是为了什么。──更何况,就算是被抓,有令使在的六太多少会做出些抵抗,没那么简单就被抓。但自亦信的尸体被毁得那么凄惨看来,六太似乎是没有多做抵抗。算了!再怎么想就只有那个叫更夜的家伙可疑性最大。〕 〔因为对方是自己的朋友,所以才没有反抗..?〕 〔也有可能,但也说不定是用那名失踪的婴儿为人质来要?#123;六太,好逼六太就范。不论怎么说,六太会那么轻易被抓,对方应该是持有相当有利的条件吧!更何况六太也不是个孩子,总不会天真到认为对方只是单纯的想带走他吧!〕 〔话是没错...〕 〔好不容易将最重要的棋子弄到手,想必犯人也不会就一直按兵不动吧!算了、先暂时静观其变。〕 〔真的就放着不管,不采取任何行动?〕 〔是根本没办法采取任何行动。──朱衡。〕 〔啊、微臣在。〕 〔先与元州的骊媚取得连络。〕 〔陛下是说元州。〕 尚隆脸上浮起嘲讽的笑容。 〔在这种蠢蠢欲动之时,一场大乱是免不了,事先搞清楚情势总是好的。更何况..六太那家伙回来时,如果见到我这么若无其事,铁定会大吵大闹地说我对他见死不救。──对了!顺便查查已入仙籍的元州官吏中,有没有名叫更夜的人。〕 〔──微臣领命。〕 尚隆嘴角微扬的看向窗外的天空。 〔...真是个麻烦的小鬼。嘴里嚷着不要起内乱,自个儿反倒点燃这火种。〕 〔陛下怀疑是元州主使的。〕 〔元州的确是在养兵蓄锐,况且..国库里的武器不也大量流失。〕 成笙点点头,在最近一次清查国库中,武器库里的武器的确明显的减少。 〔反正任何事都会有阵痛期,只要我这里一开始行动,对方就会明白事迹败露。不论抓走六太的人是不是元州派来的,只要我们一动,对方没有理由不动。〕 〔──没错。〕 〔...接下来,就看他们从哪里蹦出来。──也罢、我就耐心等着吧!〕 尚隆看着窗外的云海渐渐被混沌的黑闇染成一片深沈。 -- 第四章 〔微臣听说台辅身体违和,不知要不要紧。〕 斡由对六太询问这件事时,已是隔天更夜陪伴他前来探视六太之时。 似乎是在睡着时被骊媚抱到床榻上,六太此时已在位于屏风后的床榻上躺着,斡由则是在六太枕边屈膝行礼。 〔我只是被血腥味熏到。〕 〔微臣并不清楚麒麟的忌讳,所以也没多做万全的准备。〕 〔没事的..。〕 六太虽想坐起身,但由于高烧未退,站在六太身旁的骊媚急忙制止六太的举动。 〔请您好好的歇息吧!千万别过于逞强。〕 〔这种程度还死不了的。──倒是...斡由?〕 斡由应答后再次行礼。 〔你的希望就只有漉水堤防这件事?那请遂人再三进言催促的话,治水工程总会开始的。〕 斡由回应了声“台辅”后,眼睛凝视着六太。 〔您可知雁州国共有多少河川?这里头又有多少河川的堤防,像元州一般耐不住雨季的侵袭?〕 〔很遗憾,我不清楚。〕 〔微臣也不清楚。但...漉水是条有名的大河,光是漉水的堤防就是如此,微臣想──由漉水的情形就可以推想其它河川的情形。〕 〔.....或许是吧!〕 六太说着,偷瞄一下干由精悍的表情。 〔再者...一国的领土是如此广大,光是治水就需要许多相关的事要处理。但...官员的人数却在此时急遽渐少。人民们目前也为明年的收获,正努力地耕作农地,根本就召不出从事夫役的男子。──您难道还不明白!重振国家并不是于一朝一夕就可完成。〕 〔我自然明白这道理。〕 斡由接着叹了口气。 〔所以...这就是太纲中之所以设置州侯,于郡设置太守的用意。但陛下却剥夺州侯的实权,凡事不经国府裁定皆不可施行。微臣明白国家目前的情势,却不明白为何非得如此。既然如此,陛下干脆将州侯的权力全都移往国府不就得了。〕 〔....这个嘛..。〕 〔漉水的情况已十分危急,需要有座堤防来渡过难关。如果陛下能早些裁定上奏的章呈,下令指导国府将实权移交给州侯实行,微臣也不致于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六太回答不出话来。 〔恕微臣冒昧的问,陛下是否因忙于处理政务而抽不出空回复漉水工程?但据微臣所知,陛下不仅时常不出席朝议,还让宫中诸官为了找寻陛下而鸡飞狗跳。──那么~陛下为何剥夺州侯的实权?〕 〔...尚隆他...〕 〔微臣真正期望的是,请陛下回复各州的自治权。国王是主宰一国阴阳的存在,微臣是决不会议论陛下的是非。既然陛下讨厌政务,何不把权力返回给州侯,将政务交给六官处理,陛下要怎么放纵玩乐都行。〕 〔这样就不是一个国家了!如果诸侯各自依自行的想法任意妄为,光以治水来说,到时就可能发生上游水源充裕,下游却枯竭耗尽的情形发生。〕 〔那么~为什么不全权委任一个官员处理。如果让这名官员替陛下处理全盘事务不就好。──我这么说应该不会违反正道。〕 〔斡由...可那是...〕 〔微臣明白这么做会使陛下颜面尽失,但无法帮助人民的话,那国王又是为何而存在,微臣打算将这个全权委任一名官员处理的念头上奏陛下。〕 〔你所说的并不是上奏,而是要求吧!──斡由,你所说的话并非毫无道理,但你以人质来要求你的主张,这样在别人眼里看来,不就看不清你原来的本意。〕 〔──太荒唐了!〕 突然,一个严厉的声音自六太身后的床沿边传来。六太吃惊地看向声音的来源,只见骊媚正一脸凝重的看着六太。 〔卿伯与台辅可知你们所说的是什么话!〕 〔骊媚,妳听我说...〕 〔够了!〕 〔骊媚不愿再听到这名奸夫所说的任何话语。您可知您方才所说的话,是有着多么深沈的罪过!〕 六太困惑的看向骊媚,斡由则是报以苦笑。骊媚移动步伐,走进六太与斡由之间。 〔世上绝没有能全权委任他人的事情存在!如果真有此事,那为何要有麒麟,又为何要请麒麟选出国王!麒麟是民意的具体表现,承接天命而赐与国王玉座。您认为世上有不经由麒麟选定,不承受天命的旨意,就只有实权上的国王吗? 第102章 〕 〔骊媚....〕 〔您明白斡由方才所说的话就是这个用意。如果真让斡由坐上这位子,到时斡由如果像枭王一般因乱心而失道时,那该如何是好!国王是不可能有永远的治世,不然为何不将王权交给永远长生不老的仙人。您应该记得吧!枭王不过用了短短三年的时间,就令雁州国破坏到令人难以想象的荒废。〕 六太沉默不语。国王虽然能长生不死,但治世并非是永远持续。一旦国王违背民意而误入岐途之时,报应将会降临于赐与其玉座的麒麟身上。─也就是生重病。虽然选出国王的麒麟也是长生不死的生物,但却无法治愈此病。这种因国王违背天道而得的重病是为“失道”。一旦麒麟死去,国王也会跟着?#123;崩,所以昏君的治世决不可能长久维持。 〔当天帝创造世界之时,也制定万物应有的定数及法则。不然霸者为何不得为王,麒麟也不会选其为王。──不...应当说没有承接天命者,是决不可能为王的。如果逆其道而行,就等于是否定创世之时所定的法则。〕 斡由突然噗嗤一声,接着面露苦笑。 〔牧伯难道忘记枭王也是麒麟所选定的。〕 〔──这个...〕 〔国王之中的确会出现昏君,也会因失道而失去玉座,所以暴政是不会长久的。──那么,容微臣失礼问一句,为何麒麟会选昏君为王?〕 〔卿伯是在侮辱天命吗?〕 〔微臣不过是陈述事实。麒麟是依循民意,自国中选出最适合的人赐与玉座。那为何要让枭王登基!如果真有承接天帝旨意的能力,为何不在最初之时选择不会失道者赐与玉座。都说天命与麒麟所选定的国王是最好的,但事实上,最好的保证又是于何处显现?〕 〔──卿伯!〕 〔况且,都说是天帝的旨意,敢问天帝又在何处?都说诸神会对罪大恶极者施以雷劈,那根本就用不着等麒麟病死,当国王失道时直接施以雷劈便可。〕 骊媚气得脸色铁青。 〔卿伯这是什么话──不怕遭报应!〕 〔都说麒麟所选出的国王是最好的,那就拿出证据证明给微臣看。如果真有天帝存在,就让微臣去揭见他吧!微臣会彻头彻尾把这些话再说一遍。但微臣想,应当不会这么麻烦,如果微臣所说的话触怒天意,就即刻将微臣施以雷劈吧!〕 〔────〕 听到斡由笑着说出如此狂妄的言语,骊媚气得连话都说不出。对天帝的威信抱持质疑,就等于否定创世以来所制定的法则。 〔这里有只兽。而这只兽会自己选定主人,并只服从主人。虽然兽是俱有妖力无边的妖魔,但性情却十分温和明理。──先人由于惊讶于这只兽所持有的奇异特性,进而将世界运行的法则加诸其身。这一点,微臣一点都不会惊讶。〕 〔斡由──你!〕 当骊媚气得脸色发白的站起身时,六太却拍着骊媚的背。 〔如果麒麟真的值得崇敬,牧伯也不会在微臣眼前想以暴力相向。〕 骊媚顿时领悟的睁大眼,接着羞愧地低下头。 〔请原谅骊媚的失礼。〕 六太点了点头,接着看向斡由。 〔你对于不应由麒麟选王,进而赐与玉座的说法,是有些道理。〕 〔敢问台辅,您确信您所选出的国王,是最好的国王吗?〕 面对斡由那如箭矢般刺来的视线,六太明知回答这问题自己将毫无立场可言,但真心话却不由自主的脱口而出。 〔....是没有。〕 说着,六太有些自嘲的笑着。 〔但...我也不认同你所说的话。我则是认为──世上若是没有国王这号人物存在,或许对人民比较好。〕 〔──您是在说笑吧!〕 〔嗯、但...这的确是我的真心话。〕 突然,骊媚悲切地叫了声“台辅”,并朝着六太看来。 〔骊媚,我的确明白尚隆是承接天命的国王,只看一眼就马上明白。〕 〔台辅..那您又为何....〕 〔──他同时也是毁灭雁州国的国王。〕 骊媚震惊的说不出话。 〔尚隆可能会彻厎毁了雁州国吧!尚隆虽没有清楚的明说,但国王本身在复兴之时,同时也为了毁灭而存在。〕 六太转身看着斡由。 〔...让国王交出所有实权这件事,说不定我会帮你。但...你所期望的并不是将实权完全让给另一名官员掌控,而是要求在国王之上再设置一个上王是吧!那么...我会劝你住手。〕 干由瞇起眼睛。 〔台辅您真的很会说笑。〕 〔国王的确是握有所有实权,但如果掌握权力的并不是个积极且受敬重的人,权力也等于是形同虚设。〕 尚隆登基已二十年,好不容易国土开始振兴起来。但同时,在国家正渡过严寒之际,而安份休养生息的或许不只是奸臣吧!──或许国王也是如此,为了日后能顺理成章的凌虐人民,所以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 〔让人民做自己的主人不是很好吗?在人民之上设有权位,这权势早晚也会加害人民的。──你难道不曾如此想过。〕 斡由轻轻行了个礼。 〔微臣对于台辅无法理解微臣所想的事,深表遗憾。〕 〔....我也深有同感,斡由。〕 〔六太讨厌陛下吗?〕 更夜将食物送至六太床边时,随口向六太询问,但六太只是耸耸肩。骊媚虽然仍在生气,但此时正在屏风后头,用更夜所送来的羊乳细心的哺育婴孩。 〔如果六太真的讨厌陛下,我一定会不择手段除掉陛下,因为我最喜欢六太了。──就让陛下消失好不好?〕 见到更夜殷切地看着自己,六太则轻轻叹口气。 〔....虽然我们常吵架,但倒也不是处不来。〕 〔那么...为什么说讨厌陛下?〕 〔我只是觉得尚隆是个令人伤脑筋的家伙,倒不是恶人。我其实并不讨厌尚隆,只是讨厌国王或将军这些头衔所带来的影响。〕 〔为什么?〕 〔因为拥有这些头衔的人,净只会做些不负责任的事。〕 更夜回应一声后,用小刀削着馒头。 〔...可是,我认为其实人都是差不多的。〕 〔──咦?〕 〔因为人类是一种无法离群索居的生物。但一旦群居时,就会想争权夺利,更别提是群居于一个国家之中,免不了会为了划分势力而战。〕 〔话是没错。〕 〔反正都是得与人群居,那就跟着较强大的族群就好。但何谓较强大的族群?除了力量强大且为数众多外,更要有强大的统合能力,这样的族群才会生存的长久且壮大。〕 〔或许是吧....〕 〔六太说没有国王在的话,人民可以依自己的意志而活。但我敢打赌,人民仍会集结自己的力量,重新造出另一只玉座。〕 〔更夜也想活在长久且强大的族群里吗?〕 更夜摇头否认。 〔我并非人类,而妖魔也并非群居之物。身为妖魔之子的我,是无法立足于任何族群之中。...只是,每当我见到人类之时,心里就会有这个想法浮现。〕 〔但...更夜不是在斡由手下仕官?〕 更夜停下自己削馒头的动作。 〔说的也是。...但有些不同,我虽以人的身份进入人群之中,但我有一半毕竟是隶属于妖魔,所以无法完全溶入人群之中。但卿伯却不会对我另眼相待,虽然我有些奇怪,但他也不会以这个理由讨厌或嫌弃我。〕 〔你有什么好奇怪的!〕 听到六太的话,更夜脸上浮起笑容。 〔会这么说的,就只有斡由及六太。卿伯是因胆识过人,而六太你则不是人类,但一般人是会厌恶我的存在。光是妖魔站在我身边,他们就会害怕恐惧,并把我视为妖魔的同伴。若不是有卿伯的庇护,我跟“六太”早就被杀了。〕 说着,更夜挽起左手的袍袖,让六太见到左手腕上的凄惨伤痕。 〔这是被箭矢所伤。当时卿伯派来治疗我的医者曾说过,如果再晚些时候,这只手就会废掉。〕 六太轻撇过更夜手腕上的伤痕,视线再次看向更夜。 〔...是吗──对更夜来说,斡由是你的救命恩人。〕 〔嗯。〕 〔可是,我不希望更夜与尚隆交战。既然更夜说你奉斡由为主,我也不希望斡由与尚隆交战。〕 〔六太真是个温柔善良的人啊!〕 〔不是这个样子!事情本就很单纯,我是尚隆的臣子,既已奉尚隆为国王,就无法自他身边逃离。而今斡由已成了逆贼,不论斡由如何为自己诡辩,不顺应天命而强取国权,就是逆天行事。一旦斡由对尚隆提出他的要求,就等于是踏上不归之路,其结果不外乎就是你死我亡。──到厎是更夜及斡由灭亡,亦或是我与尚隆灭亡。〕 〔....为何不逃离陛下?〕 六太摇摇头。 〔我做不到。〕 〔为什么?六太不是讨厌国王这号人物?〕 〔虽然讨厌,但...。哪~更夜,你还记得以前你曾想找寻蓬莱?〕 〔记得,听说蓬莱位于虚海东边的尽头。〕 〔我就是出生于蓬莱。〕 更夜“喔~”的低声回应。他的声音里已不再对蓬莱抱有热切的期望。六太明白更夜已不再对蓬莱这幻梦感到兴趣。 第103章 但基于礼貌,更夜仍是回应一句。 〔...蓬莱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是个到处都充满战争的国度。──更夜,我也是被遗弃于山中的孩子。〕 更夜不禁双圆睁。 〔....六太也是?〕 〔嗯、我被父亲牵着带到某处深山,接着就把我扔在那里弃之不顾。当我正濒临死亡之际时,蓬山所派遣的使者找到了我。〕 六太在深山里因饥寒交加而快失去意识之时,曾听到有野兽踩着草丛前来的脚步声,那正是沃飞的脚步声。 〔麒麟真是生于蓬山、长于蓬山?〕 〔──没错。我已记不得刚到蓬山时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自己那时已回复为兽形,就这么浑浑噩噩的过了一段时间,等我再次回复为人形时,这才有种如梦初醒的感觉。〕 〔六太是到这时才体认到你真是麒麟。〕 〔嗯、当我察觉到自己的异变时,着实吃了一惊,接着就过着有如笨蛋般,什么也不想的奢靡生活。想想..我的家人为了生计,不得不将孩子舍弃的做法是为了什么?而蓬山上却有着数也数不清的食物任我挑选,所穿的衣物不是绢就是丝绸,这一切的一切都令我觉得愤愤不平。〕 〔...是吗..〕 六太将视线移向自己的双手。 〔接着我就被告知要选定国王。〕 六太永远无法忘记,当自己被告知一定得选出国王时所感受到的寒气。对六太而言,国王就好比山名及细川那种伟大人物的存在一般,也为女仙们所说的话感到困惑。 〔当时我想──别开玩笑了!我绝对不要!〕 〔即使明知自己身为麒麟?〕 六太点点头,麒麟是种不论年纪多小,都得选定及辅佐国王的生物。也因此,麒麟也会有着超乎于自己年龄早熟的意志。 〔只要是麒麟都不会有例外。我对于照顾别人的这种麻烦事,天生就有种厌恶感。但女仙们又告诉我更多的麻烦事,像是选出国王后,就得成为其臣子出仕..等。〕 麒麟本身其实一无所有。即使选出国王,在其之下出仕官职,册封给予领地,但事实上这些仍是属于国王所有。虽然上天赐与麒麟选王的能力,但同时当国王失道之时,上天所给予的报应也会降至麒麟身上。死后令使则会啃食其骨骸,就连令使也是为能保护国王而存在的。到头来,麒麟的身体及命运全部都是为了国王而存在。 ──六太不禁思考,自己究竟为何而生。 六太心理十分清楚,国王到头来还是会凌虐人民,六太并不想成为国王施暴的帮凶。对六太而言,国王就等于是战争的代名词,除了任性而为的挑起战争外,更不时压榨人民的血汗,甚至于让人民成为战争的牺牲品。而现在自己不但得从旁协助这件事发生,更要将自己毫无保留的奉献给国王。 〔别开玩笑了!我之所以回到蓬山,难道就是为了面见这群升山而来的人。我憎恨自四面八方涌进蓬山的人,更恨这个必需选王的自己。──所以后来为了逃避选王,我逃出了蓬山。〕 更夜的眼睛再次瞪大,但六太却只报以苦笑。──除了笑之外,六太也不知该做何回应。 但那时六太的确是下定决心。六太想让战火消灭掉所有一切,包括那些因争权夺利,让六太不得不去憎恨的人们。可是当女仙们带着自己俯看雁州国时,雁州国荒芜的景象让六太有了身为麒麟的自觉。六太从没想过,世上竟有比自己出生故乡更为荒芜的国土、更为暗澹的世界。 〔当见到眼前景象如此荒芜时,我不再对蓬莱有所依恋。我自己也不明白,到厎是自己想忘却蓬莱,亦或是出于本能的厌恶那到处是战争的蓬莱。〕 也是自此时起,六太重新振作自己。──自古以来从未有回归蓬山的麒麟,再次回到蓬莱。也因此六太在蓬山上可说是恶名昭彰。 〔可是,就当时的我而言,除了蓬莱,我也无处可逃。〕 回到之前自己所居的都城时,那里早已化为一片焦土。自市街的另一端可以直接看到另一头。也找寻不到舍弃自己的双亲,或许他们因战火波及而迁移到别处,也或许早已化做战火中的灰烬。 于是六太随心所欲的朝着西边流浪,就这么过了三年的岁月。帷湍曾责备国王太晚登基,但这有一半的责任是在六太身上。 〔就在我无所事事,随心所欲的流浪时,我遇见了尚隆。〕 那是在位于濑户内海沿岸的一个小国。当时六太所经过的国家皆是战火不断,也像此时一般,因被血腥味熏得直发高烧。 〔我就这么无所事事的游走,甚至觉得这里不可能会出现国王。...可是,我终究是逃不了。直到现在,连我自己都不明白到厎我是为了逃避选王而到蓬莱,还是在冥冥之中感受到王气而前去蓬莱。〕 更夜用听来有些沉重的声音响应“原来如此...” 〔所以我注定是尚隆的臣子,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一旦斡由真的起兵叛变,我就会是更夜的敌人,我不愿与你及你的主人争战。更夜,算我求求你,在还来得及前阻止干由吧!〕 更夜沉默不语一段时间,六太自他的表情无法猜出更夜内心的真正想法。可是当更夜再次开口时,答案却令六太感到如坠万丈深渊。 〔...办不到。〕 〔──更夜!〕 〔卿伯明白他想要的是什么、想做的又是什么,就因为他明白,所以我无法阻止他。〕 〔再这样下去会起内乱的,除了会死伤无数士兵外,更会将许多无辜的人民卷进来!〕 但更夜只是闭上眼,面无表情的低语“...是没错。”。 -- ──雁州国就拜托您了! 蓬山的女仙对自己这么说着。女仙是没有寿命限制的生物,自升仙时就停止增长年岁。这位名叫少春的仙女,自外表看来不过十二岁左右。 ──少春所住的芦屋被枭王所毁,只剩下少数的大人及孩子。可是食物却无法供给所有人得以温饱,所以少春就到王母庙前发愿,请求召少春为飞仙。因为在残存的孩子之中,只有少春是年纪最大的一个。 在已荒废的王母庙中,少春发愿用全身的力量支撑已折断的支柱,至死都不离开。在下定决心后,少春不吃不喝,用颤抖的手脚不眠不休地支撑柱子二天,咏唱献给王母的赞歌千遍之后,便被迎入五山之中。 ──少春想为雁国尽点心力,好报答少春之所以能升仙的果报,所以才自愿前来照顾延麒。 ──延麒会健康的长大,并选出国王。到时,延麒将会以延台辅之名下降到雁州国,以宰辅之职协助国王,真正的拯救雁州国。 六太自远方大叫着“妳错了!” 〔国王真能拯救国家吗?真能帮助人民吗?〕 招来战乱、并将人民奉为战火下牺牲品的,就是国王啊! 〔....少春,这是个谎言!国王不存在,人民才能得到真正的救赎。要是有国王存在,雁国才会真正的毁灭,并成为没有任何人能生存的国家!〕 ──雁州国就拜托您了! 〔像我跟少春这样的孩子,是无法有任何作为的!我无法让国王登基!〕 六太的叫声撕裂了少春的笑容。一颗颗热烫的水滴濡湿了自己的脸颊。 少春正哭泣,麒麟竟会舍弃国家出走。──亦或着,该哭的人是自己。 〔哪~小少爷!〕 六太感觉到有人正轻摇着自己而睁开眼。高挂苍穹的太阳正将炙热的光射入眼睛里,脑里全是一片空白。 〔恢复意识了吗?醒过来了!〕 满是鱼腥味的双手正摇着六太的肩。六太睁开眼,附近有间小屋,几个人正围在六太身边探看。 接着,摇着六太的男子松了口气,他是名刚步入老年的渔夫。 〔俺一直打你的脸及叫着你,但都没有睁开眼响应俺,俺还以为你死了。〕 男人放宽心的对六太说这些话后,转身朝着后头看去。 〔──少主,那小少爷醒了,看样子还活着。〕 六太想起自己因被血腥味熏得直发高烧,累得连脚都走不动,便靠着附近岸边的石头上睡着。但六太的记忆就只到此,之前的记忆则一片空白。六太深呼吸口气,只闻到空气中满满的海潮味,一点血腥也没有,就只有沁人心凉的清风。 男人“喂”的一声,轻拍着六太的脸颊。 〔要道谢的话,就向少主道谢吧!是少主捡到你的。〕 六太朝着男子的视线看去,在小屋前的石头上,有名高大的男子正弯腰坐在上头。 男子见到六太后,笑着说“还没死啊!”。只是这样,六太感到全身汗发直竖。那不是因寒冷及恐惧而产生的感觉,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极度喜悦。 ──天启是为何物,六太在此时完全明白。也知晓为何麒麟不论多小,皆可选出国王的因果。走出已成焦土的都城,六太随心所欲的流浪着。最初六太想回到父母所在的乡里而往东前行,但马上就感到一股闷气而不愿前行。转回朝西方行进之时,竟觉得心情开朗。六太像是追寻阳光般,朝着荒芜的山野漫步走去,一直往西边的尽头走去,直到走来这面临海边的城市。 男子站起身,将躺在地上的六太扶坐起身。 ──不知是该高兴,亦或是哭泣。 〔只有你一个人吗?跟家人走散了吗?〕 〔.....你..是谁? 第104章 〕 〔我是小松家的儿子。〕 ──我明白了!六太闭上眼。 这个人就是国王。 这名男子将是毁灭雁州国的国王。 男子名为小松三郎尚隆,是出生于这片面海土地的本国人。由于小松家曾有三代是为渔师,所以小松家的儿子跟城下的渔师十分熟稔。 〔像少主那样的人,能老实的继承家业吗?少主的本性倒也不坏,只是过于游手好闲。〕 将六太安置于家中照顾的渔师曾对六太这么说过。 〔不过...或许少主是很有才干也说不定。〕 〔喔.....〕 虽然没有听到正面的评价,口气虽不像是敬爱,但每个人笑着谈论尚隆。尚隆与人们走得十分接近,或许这正是尚隆如此频繁到城下游玩的主因。不知是不是在城中没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尚隆每天都衣着轻便的来到城下,不是陪着孩子们玩乐、和姑娘们嬉戏笑闹、就是与年轻人一起挥着木刀比划,也常常像名渔师般出海捕鱼。 〔说不定你这个人其实蛮厉害的。〕 这是六太跟着尚隆出海钓鱼时,对尚隆所说的话。尚隆常在六太睡着之时,三不五时的跑来探视六太。尚隆倒也不是对六太特别关心,而是对渔师家中一位名叫若后的美女一见钟情。六太本想无视于尚隆的存在,但却做不到。等自己察觉到时,六太这才发现自己早在不知不觉中,老是跟在只穿着一条裹腰巾四处乱跑的尚隆后头。 〔你觉得我很厉害。〕 尚隆笑着回应,之前投于海浪间载浮载沈的鱼饵,仍是没有任何动静。 〔因为..你总有一天会成为一国的城主。〕 在望海的山丘上有座城池,城墙围绕于其四周。位于海湾前方的小岛上,也筑有坚固的护城。放眼湾岸一带,眼前所见的山地及海湾附近的岛屿皆是小松家的领土范围。 〔如果这能称作是一个国家,那真是令我汗颜。〕 尚隆面露苦笑。 〔小松家本来是以以濑户内沿海为根据地的海贼。只因在源平合战之时,曾奉命加入剿灭平氏后裔的水军,进而展露头角。这之后就特意集结当地的渔师、浪人及地方武士,进而以地方豪族的姿态建立国家。〕 〔喔~~〕 〔权力欲熏心的祖父,为了扩展小松家的势力,进而强迫这附近的地方武士向他称臣。但..虽自称是一国领主,到头来还不得对大内诸侯摇尾乞怜才得以生存。或许是与大内有所约定,一旦有战事发生时,小松家就得派遣水师支持,所以祖父擅自建立的领主权才被大内默认。我的大哥本被派往大内出仕,没想到却遇上应仁文明之乱,在上京途中被砍死;二哥则因为强占一座本来想献给祖父当冥诞之礼的小岛而被杀死。最后剩下的老三是个放荡子,能不能继承家业还是个问题。〕 〔这么说的话,城下的人民还真是辛苦啊!〕 尚隆高声笑起来。 〔真被你打败!〕 〔你没有娶妻生子吗?〕 〔有啊!妻子还是自大内旁系家族里娶来的。──说难听些,就是被强迫接受。〕 〔是好女人吗?〕 〔这个啊~我没进过新房,所以也不清楚。〕 〔这...?〕 〔她似乎十分介意小松家本是海贼出身这件事。祝言之夜那天,当我打算进入新房时,她就联合奶娘一起阻止我进去。这令我觉得很没面子,之后就再也没去找她,但这样还会有孩子,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等一下,你说...〕 不等六太说完,尚隆自顾自地说着。─“除了正室之外,还有几名侧室。但这些太部分都是地方武士所送来的,有时还是妻女一起。由于人数过多,尚隆也懒得去看望。”─似乎只要在面对像六太这般的流浪者前,尚隆才会敞开心扉侃侃而谈。 〔那~~你不会寂寞吗?〕 〔倒也没什么不满,反正到城下就会有游女陪我玩乐。比起那些背负着家族恩义,老是顶着一脸悲壮表情的妻妾来,年轻又会嬉闹的游女不是更好。〕 六太深深地叹口气。 〔你的本质──根本就是个混帐!〕 〔大家都这么说,你到现在才明白啊!〕 〔我...真替这国家的人感到同情。〕 眼前这个人究竟真是个混帐,还是能成大器之人,六太并不清楚。但六太明白,这个人并不喜欢乱世。但尚隆并不知道,在这个小国之外的世界已成了何种样。都城因战火而化成灰烬,原本应守护国家的执权者,势力也渐渐软弱化。国土被各地权力者划分的破碎不已。六太一路走来,四处皆充满着怨叹及血腥。如今,这个小国虽然和平安宁,但这种和平的假像不可能持续长久的。 〔就在你跟游女们玩乐之时,国家可是一步步走向灭亡。〕 〔啊~也对啦!毕竟古人说“盛者必衰”。〕 〔那不要造成领民的困扰!一旦引起战争,会给所有人民带来困扰!〕 〔那不要引起战争不就得了。如果小早川攻来,就举白旗归顺小早川;尼子攻来就归顺尼子;河野的话就投靠河野,这不就成了!〕 六太张着嘴愣在一旁。 〔我终于明白了!你的确是个不折不扣的混帐!〕 听到六太所说的话,尚隆放声大笑。 虽然被尚隆所说的话吓到,但六太却下不了决心离开。 ──六太心里明白,这个人必需成为雁州国国王。 〔找到了!〕 飞奔进房间里的下官,见到房里除了有身为上司的朱衡外,还有帷湍、成笙及国王。 这里是国王赐给朱衡一所位于后宫的房间─原本后宫是为了王后、宠妾而建盖的─这本是朱衡用来执行秘密且不让王上知道的任务的房间。而现在国王在此,多少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朱衡转身询问。 〔──找到了?难不成真在元州。〕 〔啊、──没错。〕 见到下官慌张地向国王行平伏之礼,朱衡挥手示意其平身。 〔不用拘礼,先报告方才所说之事。〕 〔遵、遵命。──元州夏官射士里,的确有个名叫驳更夜的人。更夜是为其名,并没有别字。〕 〔辛苦你了。〕 朱衡挥手示意下官退出,虽然想慰劳他,但现在的朱衡却没有那个时间。目送下官仍一脸惊讶的退出房间,朱衡转身看着帷湍及成笙正死命瞪着桌子,而尚隆则是一脸事不关己的躺在长椅上。 〔果然是元州。骊媚及三公以下所派遣的国官完全没有连络。──看来这名更夜不过是斡由手下的先锋。〕 帷湍点点头,面带凝重的看着手中的文件。 〔不知道那家伙是在哪里跟台辅认识。──成笙,元州师共有多少人?〕 〔只有一军,但却是黑备左军,共一万二千五百人。〕 六太失踪已有三天,既然使出诱拐宰辅的手段,想必对方已有万全的准备。 〔真是糟糕。〕 帷湍看着手中的文件,再次叹气。国王目前所能掌控的,就只有禁军一军、靖州师一军。而二军各有七千五百及五千人,双方合并恰好与元州师相同。本来禁军应有六军,各一万二千五百人,但因雁州国人数锐减而无法凑足。 〔这下子不就没戏可唱啦!〕 尚隆一个人倒在长椅上喃喃自语,但却没人回应他。 〔禁军勉强可以凑足黄备七千五百人,如果再加上服刑的人犯,应该可以凑足一万...〕 以国王直属禁军而言,军队共分为左、右、中三军,各军皆有一万二千五百士兵,是被称之为黑备军的专职士兵。在无法凑足黑备军的情况下,则会缩减为白备军一万人或是黄备军七千五百人的规模。宰辅所治理的首都州师通常黑备军。而其它八州─总称为余州─的州师通常备有黄备七千五百人,如果急需?#123;动,就会募集五千人民;再更紧急的话,则会?#123;动服刑中的犯人。州师共分为二军或四军,太纲上也禁止王师及州师募集超过以上的军备。若是动用军队入侵他国,则是犯了觌面之罪,是种国王及麒麟会在数日之内暴毙的大罪。所以军队的动用仅以平定内乱为主,军备也仅能以不至内忧的最小限度。 州师四军则分为左、中、右三军外加佐军,而佐军则持有青备二千五百人。元州本应有四军,现在则欠缺右、中、佐三军,仅存左军一军。 尚隆看向云海,以常备军而言,王师六军共七万五千人,各州师最大四军也有三万,即使州侯叛乱也不会威?#123;到王师。相反地八州军备统合也有十八万大军,如果国王失道,继续居于玉座会有危害时,八州州侯就可联合讨伐国王。──不过,现在双方都无法正常运作,由于现在人民的人数还十分少。本来应有三百万人民的雁州国,在尚隆登基之时,人数减到不到三十万人。即使曾舍弃国家出走的人民们回归,再加上他们已成年的子女,其数量也不过增加一倍。王师要备齐一万二千五百人根本是不可能。 〔怎么也不可能凑足黑备左军...〕 只听见帷湍正努力说服自己不要出兵。 〔还无认定是否真是元州主谋,只单?#123;一个名叫更夜的臣子,就轻易出动王师,这做法不妥吧!〕 〔但...现在正处于分秒必争之时吧?如果台辅有个万一,那该如何是好!〕 〔微臣请求出动王师! 第105章 〕 听到成笙所提出的请求,尚隆站起身走出房间。见到尚隆如此举动,朱衡急忙问着“您要到哪里去?” 〔──似乎是没有我出场的必要,我要去睡了!〕 朱衡叹口气苦笑的说声“陛下”,但尚隆却是径自朝屋外走去。但似乎是想到什么而又在门口转过身。 〔啊、──对了!下道敕命,罢免六官三公。〕 朱衡及帷湍闻言不禁脸色一变。 〔你到厎在想些什么!现在是做这种事的时候吗?〕 帷湍脸色铁青的怒骂着。在这个随时都可能有内乱的时刻里,为何想?#123;动诸官?选用新任官员,并授与适任的职务,这可不是一时半刻就可以决定。况且,搞不好还会造成新旧官员间的争斗。 即使被帷湍如此厉声质问,尚隆仍是充耳不闻。 〔那些家伙的脸我看腻了!──成笙,传令给冢宰,明天召朝议。〕 〔您当真!〕 成笙话中的非难之意,尚隆也充耳不闻。 〔我不是国王吗?就照我的命令去做!〕 尚隆在帷湍的谩骂声中走出宫,对身旁的小臣咬耳朵。 〔──去把我的骑兽牵出来。〕 〔王上!〕 〔我只是出去散散心,可别再唠叨了!〕 这名正深深叹气的小臣,名叫毛旋。 〔您老是这么说。──要是大仆知道我老是放您出宫,微臣铁定会被大仆掐死的!〕 〔那时我一定会封你一个侯位。〕 〔死后才被册封,微臣可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那么就特例封你个公位吧!〕 〔请别说笑了!──微臣会把骑兽牵出来,但微臣得陪您一起去!〕 〔别提这种不可能的要求。〕 毛旋呆呆地看着尚隆。 〔微臣真受不了您,您可知目前是什么情势吗?〕 〔就是在这时候更要去散心啊!算了~反正你还有很多理由可以用啊!〕 〔请您早些回来吧!您再这样下去,微臣总有一天会因为找不出帮您遮掩的理由,而被大仆下令左迁。〕 〔到时我再帮你想办法吧!〕 -- 第五章 当元州派遣使者前来时,已是宰辅六太失踪的第十天。 〔喔、是元州啊!〕 尚隆于朝议听到内官在耳边小声通报后,嘴里喃喃自语着。大殿之下,已被罢免的六官,及其手下的大小官吏,正在殿上叫嚷着为何突然罢免六官。 趁着这机会,尚隆遣使令元州使者晋见。在内官的引领下,一名年约五十中旬且身着朝服的男子被领进大殿。他走近玉座前玉阶上,深深地叩头行礼。 〔你就是元州使者。〕 当尚隆的声音落下后,使者额头叩地的回答。 〔微臣是元州州宰,名为院白泽。〕 〔元州州宰何事来到关弓?〕 白泽自怀里取出一份奏章,将其高举于额头之上。 〔敝州令尹有事上奏陛下。〕 〔抬起头吧!──不然这么说话还挺麻烦的。我有事问你!〕 白泽应答一声后,随即抬起留有一脸白长髯的脸。 〔那...唐突问你一件事。──台辅延麒目前人在元州是吧!〕 诸官闻言不禁皆倒抽口气。 〔──换你说了!〕 〔微臣的主君元伯,奏请陛下在玉座之上再增设一个上王。〕 斡由本姓接,其氏为元,名为佑。 〔原来如此,斡由想要的不是王位,而是想居于王位之上。──还真是会想。〕 〔元伯无意轻蔑陛下。陛下的威信仍旧存在,只是将实权让出给元伯。〕 〔那么,赐他冢宰之职便可。〕 〔请恕微臣无礼,元伯无意为陛下之下臣──。〕 〔不是居于王位是上就不愿意是吧!〕 〔同时有名誉之王及实权之王并存的话,会造成国家的根本动摇。所以希望王上能将名实出让,这样陛下便可移?#123;离宫,恣意欣赏百花争妍及庭园之美。〕 尚隆不禁爆笑开来。 〔原来如此,意思是只要让斡由坐在上王的位子上,我就可以无所事事,整天跟美女游玩。〕 白泽再次深深叩头。 〔──你传话给斡由!〕 〔──遵命!〕 〔我还没有心胸宽广到可以将自己所拥有的东西拱手出让。〕 突然有名官员低声叫了声“陛下!",尚隆挥手制止那名官员的话语。 〔让延麒回宫!跟斡由说如果办的到话,我还可以仁慈一些,赐他自刎以保全尸。再继续拿延麒当挡箭牌,我定会以逆贼之名,将他枭首示众。〕 白泽仅仅深深叩头回应尚隆。 〔──微臣领命。〕 尚隆自玉座走下,手抵住腰间的太刀。朝议间可以携带武器上殿者,仅有国王及其护卫官。 〔.....你叫白泽吧!可曾想过自己无法活着回元州?〕 白泽低下头深深叩头,清晰地的回应声“是”。 〔是干由令身为州宰的你前来充当使者。〕 〔是微臣自愿请命前来。微臣也自知无法活着回到元州,在来此之前,已将职责交给有能的年轻人。〕 〔像这种情形,大都是斩下使者的头送回元州。〕 尚隆站在白泽前头弯下一脚,将手中的太刀拔出,刀锋抵着白泽的下颚,缓缓抬起白泽的脸。 〔你知道逆贼的下场吗?〕 〔微臣当然明白。〕 见到白泽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尚隆半带感慨的面露苦笑。 〔──真有胆量。杀了你还真是可惜,你一点都不想在国府仕官。〕 〔微臣的主君是元伯。〕 〔诸官的主君应是国王吧!〕 〔赐给微臣官位的是元州侯,而州侯是枭王所任命的。虽然微臣的官位并不是元伯所给予的,但元伯深受州侯的信任,日后必定能继承元州侯位。〕 “原来如此...”尚隆边说边苦笑的将太刀收起。 〔你说的话也有道理。〕 〔只要是主君的命令,即使是谋反,你也会义无反顾地从旁协助吧!但..如果你真是州宰,在令尹做出无谋的行为之时,理应先加以指责纠正才是吧!〕 〔微臣代替元伯向王上致歉。也请王上明察元伯之所以背上逆贼污名的苦衷。〕 〔你听好──第一、斡由并非州侯,没有资格被你奉为主君。他只是个州侯的儿子是吧?难不成元州已失去了对前人应有的礼仪。〕 〔州侯已完全无法管理朝政,全权委让与元伯处理。而元州上下诸官皆乐于接受如此安排,也由于诸官默认,所以微臣便奉元伯为主君。〕 〔也就是说在实权上斡由才是州侯啰?这么说来可就是双重篡位。州侯之位理应由国王指派,即使是诸官默认,但也不容你们自作主张!而今..你们更帮着斡由窥视玉座之上的王位!〕 〔不论陛下您怎么说,元州诸官的心意已决。〕 〔...原来如此。〕 尚隆站起身,轻轻挥手。 〔回去吧!把我的话传给斡由。〕 〔微臣真的能这么回去。〕 〔我需要有人帮我传话,不过你一旦回去传话,就等于成为逆贼,明白吗?〕 〔──微臣明白。〕 〔可以的话,我不想引起战争。如果你够明理的话,就进言劝斡由打消念头。〕 〔您是说微臣不够明理。〕 白泽第一次目光直视着尚隆,尚隆仅是笑了笑。 〔这世上不是有天意。如果我真是承接天命之王,那谋反注定不成功。如果真想试探天意的话,就随你们去做了!〕 〔王上相信天意的威光?〕 尚隆苦笑的喃喃念着“信与不信啊...”。 〔既然我还坐在玉座之上,我就没有理由怀疑天意。如果世上没有天意的话,在我下头俯首称臣的你们,立场又何在?〕 〔应该...是如此吧..〕 〔如果发生内乱的话,不论是谁都会觉得麻烦。以我的立场,顶着天命的旨意,我不希望引起不必要的争端。〕 说着,尚隆用不知是悲或是喜的表情,向下环视着在场诸官。 〔护送州宰出靖州,这是专程替我回话的使者,我不希望在他还没见到斡由前就被杀害。如果真有人加害州宰的话,就叫那家伙替我把话带到顽朴城去!〕 -- 帷湍踩着重重的步伐走进国王的寝宫,一见到主人正悠哉地倒在床榻上时,帷湍顿时发出高声怒吼。 〔──你这个─白痴混帐!〕 察觉到帷湍走入室内的尚隆,自床榻上坐起身来微倾着头。眼前除了一脸怒气的帷湍外,跟着走进来的还有朱衡,以及被二人一起拉来的成笙。三人的脸上皆是一脸沉重。 〔....怎么啦!突然就鬼吼鬼叫的...〕 〔元州派使者来了是吧!〕 〔来啦!还特意请州宰当使者。〕 〔听说斡由要求在玉座之上增设上王这件事,被您一口回绝了!〕 尚隆瞬间愣了愣。 〔难不成我还得答应。〕 〔你这个无药可救的混帐!为什么不多争取点时间!如果能争取点时间跟诸官商议的话,或许还可以逮到对方的弱点。这下子根本没时间?#123;查内情及招募士兵,这您明白吗!〕 尚隆对吊着白眼瞪着自己的帷湍笑了笑。 〔──算啦!反正船到桥到自然直。〕 〔气死我啦! 第106章 你这昏君!诸官都为你忙得手忙脚乱,而却一副悠哉悠哉!〕 帷湍正在生气,不...是非常愤怒才对。元州师共有一万二千五百人,其数量与王师相同。如果要稳操胜算的话,最低兵力也得募集到一倍以上,最好也得要有三倍的人数。但即使征兵,光是要达到期望中的数字并不是一天、二天可以办到的;更何况所募集到的士兵资质良莠不一,除了得都教导武器的使用外,还得花上数个月来教导军律及编排部队。而自靖州行军至元州需费时一个月的时间,这期间的粮草运送也是个大问题。 尚隆呆呆地看着帷湍。 〔...能将自家国王骂到如此一无是处的,我看也就只有你们了。〕 〔你这叫什么国王啊!如果你不想挨骂的话,就好好认清你目前的立场!〕 〔我也没意思要挨骂啊!〕 帷湍无视于尚隆所说的话,转头朝身后的同僚们询问。 〔反正先派出王师,虽勉强有一万二千五百人,也只好凑和着朝元州出兵。〕 但.尚隆却突然打断帷湍的话。 〔这可行不通。〕 〔──为什么?〕 〔六太不在啊!难道你们不先问问六太,就出动靖州师?更何况之前他也没回答我。〕 〔您知道什么叫非常时期吗?〕 〔但、这是规定啊!〕 〔我们是出兵去救台辅吧?既然台辅都被抓了,怎么可能征求他的意见!你的脑袋是坏掉了吗!〕 〔既然得不到允许,那就放弃靖州师吧!〕 帷湍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你到厎知不知道,元州可是有黑备左军啊!〕 〔这我知道。──对了!把光州侯换下来吧!〕 帷湍不禁双眼圆睁。光州是位于首都州.靖州北西的大州。其南方部份领土恰恰好夹在元州与靖州之间。 〔你到厎明不明白现在是什么时候!〕 〔我很明白。──把光州侯换下,迎光州令尹为太师,州宰以下的六官出仕内朝内官。派遣使者前去光州将他们招来。──成笙。〕 成笙应答一句后,挺起身子。 〔敕命你为禁军将军率领禁军前去元州顽朴,但只要将顽朴城包围就好。〕 成笙了解的行了一礼,帷湍则慌张的叫道。 〔你到厎想做什么!好歹听听别人的话吧!〕 帷湍用桓毕胪幢馍新〉谋砬榈芍新。新s不为所动。 〔我决定了。──这是我下的敕命!〕 〔封成笙为将军是好。但...你只叫他带七千五百士兵前往顽朴城,这怎么攻得下顽朴城!更何况光是这期间的军粮要怎么办?军队又要如何移动?〕 〔先问一句,我到厎是不是国王?〕 〔你的确是国王,但那是个遗憾。〕 〔那么,我下敕令时需要一件件说明吗?〕 帷湍睨视着尚隆。 〔看到昏君如此,就没必要让他把国家赔掉吧!〕 尚隆无奈地喃喃自语,接着坐起身,手指轻敲着桌面。 〔首先,你先冷静下来想想─雁州国八州州侯并非是国王的下臣。〕 帷湍“啊~”的深呼一口气。的确目前八州州侯皆是枭王所任命的。帷湍接着应了句“那又如何?”。 〔我不能让关弓成为空城。如果王师尽数前往元州,势必有人会趁虚而入。〕 〔但....〕 〔先听我说完。元州目前挟持六太,并用他当挡箭牌来阻遏我们。这样元州就用不着劳师动众的派兵前往关弓。实际上,元州所派的人来关弓采买大量的武器,但却没听说有买马或买车,可以见得元州根本就没有进攻关弓之意。更何况以距离来说也不算近。──这是第一点。〕 帷湍赞同的点点头。 〔但...我们也不可能一直按兵不动的等元州出兵吧!六太既然在对方手上,如果对方不攻过来,就得我们攻过去。元州左军有一万二千五百人,王师也同样有一万二千五百人。以地利考量而言,我们先天就处于不利,所以王师一定得全部出动。〕 〔所以我才说要全部出动啊!〕 〔王师全军出动包围顽朴,进攻顽朴城,但我想元州应会采取长期的攻防战。战况一旦陷入胶着,就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决的。──这点,我想任谁都可以预见到的。所以元州应该也会想到这点,那么──元州下步该怎么走...〕 〔──下一步...〕 朱衡开口回应尚隆环视在场三人的目光。 〔应该会唆使离关弓最近的州侯,趁机攻打关弓!──在这之前,或许他们私下也谈好约定了吧!〕 〔就是如此。所以,决不能让关弓成为无人防守的空城状态。留下州师,放出元州谋反的消息,顺便也向附近招募士兵。〕 〔这么做...能保全吗?〕 〔非得保全。──能不动一刀一剑更好。反正先在关弓召集大量人民,仅量使周边州侯的州师无法超过一万。就算其它州师已备好二万的武装民兵,但我想应该没有人会帮别人抢王位吧!〕 〔如果有呢?〕 〔那只能怪我运气不好,我也只好死心。〕 〔我说你...〕 〔别误会。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六太要是被杀,不仅我会失去玉座,连平时跟我同出一气的你们也会官位不保。〕 看着帷湍说不出话的侧脸,朱衡喃喃念着。 〔可是...要怎么做才能动员全民....〕 〔即使得撒瞒天大谎也得做到!〕 〔瞒天大谎──〕 〔就说台辅被分尸成十三..不、就说十块好啦!年幼的台辅受到多么凄惨的遭遇..等。用目前手上仅有的人力,四处散布?#123;言。得说到让人民觉得台辅被抓到元州去,这是多么悲伤的一件事;要说到人民为此痛哭流涕。接着再散布新王是多么贤政爱民....等。〕 在场三人同时用呆然且僵硬的表情看着尚隆,尚隆则面带苦笑的环视三人。 〔....新王践祚不正是人民悲愿请求而来。而这个新王目前正处于危机。如果国王死了,国家将会再度荒废,好不容易变绿的山野将再次成为妖魔的巢穴。任谁都希望新王是个贤君吧!没有人会希望新王是个愚君的,就算是说谎也好,务必要让人民相信我是个贤君。──就这么做吧!〕 〔你...做为一个国王,还不如去做个诈欺师好吧?〕 〔我只是在操作民意。只要群集于关弓的人民愈多,关弓就会安全。为了这个目的,不论多么令人脸红的谎话都得说。〕 但当帷湍低语着“可是这样...”时,朱衡开了口。 〔但对于攻打元州,您心里已有腹案了吗?〕 〔这就交给成笙,无论如何都得以禁军七千五百人包围顽朴。〕 〔但对方可是有黑备左军啊!〕 尚隆脸上带着微笑。 〔绝对不到。就算加上服刑的犯人、州民,以及自外头所拉陇来的游民,也才不过一万人。〕 〔你别信口开河!〕 〔我没有胡说。顺道告诉你们,我可是元州州师的双司马。况且对方所募集的,是那种连蒿草都无法斩断的士兵。〕 朱衡与成笙面面相觑。帷湍则是绕过桌子,恶狠狠地瞪着尚隆。 〔..等等、你?是元州的双司马?那不是得分身二处!〕 一军分成五师、五旅、五卒、四两、五伍。 一师有二千五百人、一伍则以五人组成。 〔我到顽朴游玩时,被硬拉加入元州师。如果杀死王师士兵五十人可升为卒长,二百人则升为派帅;如果取下讨伐将军的首级,则升为禁军左将军,国王的话则可升为大司马。不过,大司马对我来说是不可能啦!〕 帷湍不禁仰天无言。 〔我被气得连哭都哭不出来...〕 朱衡再次深深叹口气。 〔微臣不是说过,您不用特意去当间谍的。〕 〔现在不就派上用场了?你就睁只眼闭只眼吧!〕 〔──可是,如果演变为攻城战,就不是一朝一夕所能解决。如果这期间台辅他...〕 〔我只能祈求六太能平安无事。〕 〔可是...台辅若有个闪失,那将会祸及陛下,至少──〕 〔朱衡。〕 尚隆一脸严肃地看着朱衡。 〔那么,你要我为了保全六太的性命,答应斡由的要求?〕 朱衡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国王由麒麟选出是既定的天理吧!如果让奸臣扭曲这个道理,将会动摇到国家的根本。所以决不能开此恶例!〕 〔可是──〕 〔你是选择国家,还是国王。〕 朱衡无言以对。斡由如果杀了六太,则眼前的国王将会死去,这是不变的天理。如果战争_打后,局势如果对国王有利,难保斡由不会因焦急而杀害麒麟。但也不能为了眼前的国王,进而答应干由的要求。 〔一旦对斡由屈服,国家就失去应有的立场,这样也无所谓吗?〕 见到朱衡无言以对,尚隆则报以苦笑。 〔如果我的运气好,应该就可以渡过这难关吧!〕 -- 六太站于筑于顽朴山中腹,一片巨大岩石所削成的阳台上,俯看着眼下的顽朴街道,空气中则自海上吹来饱含着雨水的风。 〔开始下雨了。到头来,漉水的工程仍是一点动静也没有。〕 再这样下去将会预期到将有一场长期战争,而且在结束前,雨季早已到来。 第107章 以元州为主靠黑海沿岸的地区,即使在雨季时也不会降下豪雨,但却会承受到上游因豪雨,进而河水暴涨的水患。 〔这也是没办法。〕 低声喃喃自语的更夜,将手放置于栏杆上,眺望着眼下的河川。蜿蜒曲折的漉水河面,正闪着强烈的波光。对生活于下流河域的州民而言,漉水是十分严重的威?#123;,它是条不知何时会突然泛滥的大河。去年没有泛滥,难保今年不会泛滥。就算今年不会泛滥,那明年呢?幸运是会随着年月的增加而减少。州民再如此不安下去,只怕在漉水泛滥之前,整个元州早已被州民的不安所淹没。 〔如果...能早一点起事,或许会比较好。〕 听到六太的喃喃自语,更夜面露苦笑。 〔什么时候起事都没差。因为战争可是比河水泛滥更来得麻烦。〕 〔说的也对...〕 更夜将看向下界的视线移向六太,嘴里则念着“其实..” 〔卿伯也想早点起事。但光只是攻打关弓,元州就没有胜算可言了是吧?所以卿伯一直在思考如何将王师引到元州的方法。于是我就向卿伯进言,说我认识身为宰辅的六太你,一定能顺利地把六太带到元州。──你生气吗?〕 当时更夜心想,六太或许忘了我。但如果死咬着不放的话,应该还是能得到面见。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可以把他带回元州。──但如果运气不好,遇上重重护卫的话,搞不好不能再回到元州。 ──斡由接受更夜所献的谋策。但他同时也对更夜说─如果此法行不通,但总比失去射士来的好。 六太摇摇头响应了声“不会”。 〔这世上能利用的事物尽量利用,本就是人之常情。──不过,我真的不用回牢里?〕 〔六太在牢里不会觉得很闷吗?再说,六太是个相当配合的囚犯,卿伯也说随便六太你想做什么都行。〕 〔喔~还真是亲切啊!〕 更夜点头响应一声,接着笑着。 〔因为六太很认真看待这件事。这或许是卿伯为了感谢六太你的回礼吧。..不过,只要六太走出宫城一步,丝线照样会断掉。〕 〔这我知道。〕 六太抬起视线上方,看着那仍系于额头上方,却看不到的石子。 更夜低声笑着。 〔麒麟还真是不方便的生物哪~只不过是二名人质,就让六太你动弹不得。〕 〔不只二个人吧?〕 更夜笑着回答“或许吧...” 〔骊媚的手下及其它人也都被捕了。一旦六太你有任何举动,那些人可是会跟着没命的。〕 〔能放了那些人吗?〕 〔六太在想些什么?〕 〔人质一个人就够了!如果骊媚真不能放,好歹其它人都放了吧?更何况我也不会逃出这里。〕 〔──我会跟卿伯提起此事。但..我想那是不可能的。卿伯没有好心到能让详知内情的人,一口气全放出去。〕 〔...说的也是。〕 当六太深深叹息之时,斡由走上阳台。他对六太深深行个礼后,再转头对更夜微笑。 〔──原来您在这里。王师终于出发朝元州而来,时间则比微臣想象的还来得早。〕 六太瞪大眼睛。 〔...真的派出王师了..〕 〔台辅,确实如此。而且还是禁军七千五百人,这几天已自关弓出发了。〕 〔打得赢吗?〕 〔您希望那边得胜?〕 斡由面露笑容。六太不明白,为何眼前这名男子仍笑得如此镇定。 〔如果您希望王师能得胜的话,微臣会告诉您─没那么容易!;如果您希望我方获胜的话,微臣会尽全部力量。〕 六太不禁低喃着“为什么...” 〔为什么你跟尚隆都想争斗,还随意的挑起战争。你可知你方所说的七千五百是什么意思吗?那并不是数字,而是人的性命啊!是由许多有思想、家族的人所组成的啊!你真的明白吗?〕 斡由不为所动的笑着。 〔微臣十分明白。可台辅可知,一旦漉水泛滥四溢的话,将会有多少人民死于水患?为了将来不至死上千万人民,以至于现在得死伤上千人民的话,微臣情愿选择后者。〕 〔你们──你跟尚隆都说相同的话...〕 更夜轻叫声“六太”,将手放置于六太肩上。 〔这是没办法的事。箭已射出,就不可能再收回来的。要阻止这件事的方法只有一种,那就是卿伯投降谢罪。──六太是要卿伯死吗?〕 〔更夜...你这话太卑鄙了!〕 〔但这是事实。要卿伯收回成命,就等于要卿伯以死谢罪。为了帮助这七千五百名的士兵,即使卿伯死了都无所谓吗?更何况卿伯所说的并没有错!〕 六太转身背对二人,将脸深埋于双手之中。 〔...你们都不明白。你们都只是能毫不在乎看着血腥四溅的家伙!〕 更夜再次将手于置于六太肩上。 〔如果陛下能答应卿伯的要求就好。即使卿伯位居于上王之位,掌握实权,也不会加害陛下的。〕 〔那是你自己这么说...〕 〔可是...当我将六太带到元州的那瞬间起,就无法避免这一场战争发生。〕 六太吃惊的抬头向上,却见到更夜正一脸哀戚的看着自己。 〔如果六太真讨厌战争的话,当时在关弓就该舍弃婴儿,命令令使把我杀了。这样六太就不会被抓,卿伯也不会踏上不归之路。〕 六太低头不语,因为更夜所说的是事实。──但六太无法眼睁睁的看着婴儿死去。 〔麒麟真是悲天悯人的生物,但这样待在陛下身边任宰辅之职,想必很痛苦吧!全部交给斡由的话,那不就轻松许多。〕 更夜牵起六太的手。 〔我也不愿发生战争,只要陛下让位给卿伯就好,六太能写封信劝劝陛下吗?〕 〔写是可以写,但尚隆不会依我的。〕 〔──是吗?〕 〔尚隆不会放弃玉座的。他是真心想要一个国家,也绝不是那种会把到手之物轻易拱手让人的无欲之人。〕 六太转头看向斡由。 〔尚隆他..即使只剩他一人,他也会奋战到厎的。你跟尚隆若一定要有人屈服的话,尚隆一定是死也不屈服的那一个。〕 斡由脸上浮现阴森的笑容。 〔──台辅,微臣也是这种人。〕 接着斡由往下界看去,喃喃地说着。 〔原来陛下只是希望能有一个国家,而不是成为一国之主。〕 〔你不也一样。〕 〔微臣对权力没有兴趣。事实上,在枭王?#123;崩之时,诸官极力推举微臣前去升山,但微臣却对玉座没有兴趣。〕 〔那...为什么..〕 〔如果人民就得到应有的福祉的话。但...现在理应为人民谋福的陛下,却罔顾人民的祈愿。台辅可知,雁州国人民是多么期待新王登基。〕 〔这个──〕 〔当新王践祚之时,人民着国家一定能就此有所攻变。而这个新王却将权力独揽,还疏于治理朝政。既然人民所期待的新王竟是如此,那..理应有人为人民站出来说话吧!〕 〔那个人就是你吗?〕 听到六太带有嘲讽之意的话语,斡由轻摇着头。 〔如果王上能认真治理国家,微臣马上奉回所有政权。微臣说过,微臣对权力没有兴趣。〕 说着斡由走向阳台边缘,再次看向下界。 〔原来陛下只是想要玉座...也难怪无视天理,任朝政荒废。〕 〔斡由,我不是那个意思!〕 斡由再次对六太轻轻行礼。 〔请台辅体谅微臣的苦衷,也请原谅微臣之前的无礼言语。如果微臣运气好,能顺利打败王师的话,一定会以仁政来弥补微臣的失德。〕 六太拖着无力的步伐走回牢中,骊媚正在里头哄着婴儿入睡。 〔啊──您回来了。〕 〔嗯、...〕 听到六太有气无力的回应,骊媚讶异的抬起头。 〔发生了什么事...〕 六太轻叫声“骊媚”,接着坐于椅子上。 〔希望有一个国家,就是想要玉座是吧!〕 〔──啊?〕 六太摇摇头。 〔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到厎发什么了什么事?〕 〔尚隆对我说他想要一个国家,但并没有说想要王位或是成为国王。只是想要一个国家。──我觉得这比那些单纯想成为国王的想法不同,而且想法也很伟大,所以我把玉座给了尚隆。〕 〔....台辅。〕 〔说不定,真是我会错意了。〕 〔台辅──这到厎...〕 六太整个人缩于床榻之上。 〔说了一些多余无聊的话。──抱歉。〕 ──这个小国的空气是如此清新。但处于动乱的时代,这里的空气也被由海风吹拂自战场上传来的血腥及死臭所污染。 但..在城下所有人中,只有六太先察觉到这个异变。六太感受自海上吹来的腥臭之风,怀着不安的心情望着海面三天后,城下渔师的尸体这么被打上沙滩。 〔──你应该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吧?可以问你吗?〕 六太不安地对正在港边垂钓的尚隆询问。 〔你知道村上家吗?〕 〔不知道。〕 〔他是跟小松家相同出身的豪族,不过是以对岸为根据地,仕奉的主君是河野家。 第108章 但河野家自应仁文明之乱后,势力渐弱,也渐渐无法管束到村上家。〕 六太不禁双眼圆睁。 〔...没问题吧!〕 〔这个嘛...─村上家想要这片国土,如果能控制对及这里的话,就等于是钳制濑户内海的出海闸口,所以..再远也都会打过来吧!〕 〔能躲得掉吗?或者像你之前所说的?〕 尚隆面露苦笑。 〔我是有跟父亲提出归顺村上家的事,但那也不过是听听而已。毕竟他也是个自视甚高的男人。〕 〔...城下会成为战场吗?〕 尚隆扬声大笑。 〔或许吧!毕竟除了这里,这个国家也没有别的领土。如果能有向后退的领土就好了,可惜的是,小松家的领土就只有像猫额头般的大小。虽然小松家拥有优秀的水军,但对手可是颇负盛名的因岛水军,就算抵抗也是徒劳无功。再说村上三家缔结十分稳固的同盟,只要村上家一处于劣势,能岛及来岛一定会派军支持。〕 听到尚隆如此轻描淡写的讲解,六太惊愕地看着尚隆的侧脸。 〔你...说的好像与你无关。〕 〔就算惊慌,战争也开始了!之前小松家所仰仗的大内,也朝着周防的方向退去。看来村上的攻势相当凌厉,如果这时小早川攻其弱处,只怕大内也自身难保吧!〕 说着尚隆再次苦笑。 〔本来为了以防万一都会用联姻来拉陇附近的小国。可惜的是我既没有姐妹、也没有女儿,所以也就没有能以血缘求援的国家。──算了,现在就等着任人宰割了。〕 〔你不是后继者吗?你明白自己会有生命危险吗?〕 尚隆回了一句“所以说啦..”。 〔我只有自求多福了!──你也趁战争还没开始前,赶紧往西边逃吧!西边目前还没有被战祸波及。〕 当没有土地及家跟船的游民们开始消失时,战争即将到来的传言,也迅速地难城下流传开来。也或许是尚隆故意散布这个谎言。尚隆也不再像往常一般来到城下四处游走,出海捕鱼的渔师们也都携带武器,也不停将物资运往湾岸的小岛。 ──处于这一触即发的时刻,六太仍是留在此处。即然战火随时会波及自己,但六太仍下不了离开这个国家的决心。 某天,尚隆身边的老爹,踩着急促的脚步来到六太寄住的渔师家中。他交给六太一袋小钱,并交代他尽速离开。 〔少主说──不希望跟这个国家没关系的孩子死在这片土地上。〕 当六太询问尚隆在那里时,老爹却说尚隆一早就到岛上的护城去了。 〔少主是个聪明人,光看少主处理事务的手腕就能明白。〕 六太手里握着那袋小钱走向沙滩,自岩场边眺望着附近诸岛。回绕于岛上的栈桥边,数艘武装船只正停泊着,海岛边也有为数不少的军船巡逻。 〔──您打算怎么办?〕 自六太脚边的影子里,传出一个女子的声音,但六太却没有回答。 〔那个人不正是国王吗?〕 对于沃飞的指责,六太仅咬咬嘴唇。 〔您不正因为国王在蓬莱,进而舍弃蓬山渡海而来吗?〕 〔不是这个样子!我并不是为了这个理由!〕 〔远方的岛上正集结不少军船,再继续留在这里将会祸及延麒的。〕 〔这我知道...〕 六太再次握紧手中的钱袋。 〔沃飞、──俐角。〕 随着应答声,二个影子出现于六太面前。 〔如果尚隆有万一时,替我守住他。用不着帮他杀敌,只要在他有性命危急时,将他带到安全的地方就好。...他是我的恩人,所以我不希望他被杀死。〕 〔可是....〕 〔去吧!我还有其它的令使。〕 令使们应答一声后消失。 ──我只是想帮助尚隆。 虽然对自己这么说,但六太明白并不只是如此。 ──如果尚隆死了,那雁州国又该如何? 一个声音回答着─那也无所谓;但又有另一个声音质问自己─这样真的好吗? 天命不是只属意一人,如果尚隆死了,那雁州国就会失去国王。更何况城下的人都说,这是场没有胜算的战争。 如果只有尚隆的话,那就好办多了。大不了强押着尚隆回雁州国。可是,如果尚隆在雁州国再次掀起战乱的话,那六太就再也无法信任国王这号人物。尚隆真的能拯救雁州国吗?或者是将已倾倒的雁州国,破坏的更加体无完肤。 〔我到厎是怎么了?我不是麒麟吗?〕 虽说自己是民意的具体表现,但却听不到人民的声音。如果能问问雁州国所剩不多的人民,那该有多好...。 ──战端始于三日之后,小松军以地利势,成功地击退包围护城的村上水军。六太及一些没有逃走人们,自高地上看着战况。只要小岛上的护城没有陷落,村上水军就无法攻上陆地。而第六天,六太们却自后方听到杀戮的嘶喊。村上水军竟绕自后方夹击小松军。 先行的军队以势如破竹之姿攻上山腰,在城堡至山腰间放火烧山。六太们好不容易逃到海岸附近。当六太们辛苦的划船逃向小岛之时,六太见到山上的城堡已被敌军包围,燃着焰火的城门,被敌军用合抱的大木椿撞开。 尚隆的父亲,也就是小松家的领主在逃离被敌军包围的城堡时死亡。尚隆便在这场混乱中继承了这个国家。 -- 宰辅被绑架的消息一传出,整个关弓一片哗然。国府门前排了一条长长的队伍。为了打探消息而前来国府的人民们,将自皋门到雉门的道路挤得满满的。 〔真的会引起战争吗?〕 〔关弓会向元州出兵吗?〕 雁州国曾一度有亡国的危机,距今也不过经历了二十年光景,每个人都还记得雁州国当年的悲惨情景。虽然与其它国家相比较,雁州国仍显得十分贫穷,但任谁都明白,国土的确是一天比一天丰裕。好不容易捡完散于家园上的瓦砾,举起铁锹落下时,也不再听到撞击石头的强硬声响,耕种作物的田地里,也不再掘出人民的骨骸。──万没想到,战火竟会再次燃起。 〔陛下打算怎么办?〕 〔陛下难不成逃到内宫去了!〕 〔台辅是否平安无事?〕 直到深夜时分,国府的官员们虽然已疲惫不堪,但面对急切追问的人民,却仍是大门敞开的响应。掌理军务的夏官、掌理兵权的司右府,更甚至于是位居其下的官员们皆全部出动。他们拖着疲累的身子,响应蜂拥而来的人民。 在这其中,有一名位居国府最下阶,专司开启司右府右大门的官员,名为温惠。 温惠一想起昨天所发生的骚动,内心仍余悸犹存。想到今天还得面对相同的情景,温惠不禁感害怕。温惠当时被许多蜂拥而上的人民左推右挤,不时还得回答人民所提出的问题。──像是王师有几成胜算?、国王会因此而死去吗?..等诸如此类的问题。好不容易自枭王的暴政之下活过来,也被国府任命为国官,本以为自此可以过着平稳的生活。 在阴郁的心情影响下,温惠觉得平时所拿的门闩,今天似乎比往常还重了许多。打开司右府的大门,大门前早已有着许多人民正在等待。见到即将一拥而上的人们,温惠先举起手来制住这些人的行动。 〔司右府目前正处于非常忙碌的时刻,如果想询问事情的话,就请到别处去吧!司右府的明白各位的不安,但目前官员们没时间一一回复各位的问题。〕 人群中有人发出“可是”的不满。 〔俺只是想问问,战争真的会发生吗?〕 〔这就得问元州了!如果元州真的举兵叛乱,那王师势必得讨伐元州。〕 〔台辅平安无事吧?──陛下呢?〕 温惠在内心里大叫着“我怎么会知道!”,但却只能点头回应。 〔陛下正努力避免这场大祸,决不会让苦难再次降临到各位身上,所以请不用担心。对于台辅,各位所能做的,就只有祈求他能平安无事。〕 〔难道没有避免战争的方法?〕 一名老人如此问道。 〔如果老人家您有好对策可行的话,请务必告诉下官。〕 〔好不容易可以过平稳日子,没想到国土又将成为战场,再次被兵马无情践踏。国府的大人们可知道,如果再引起战争,国家可能会真的灭亡啊!〕 温惠无奈地看着老人。 〔所以下官才说,如果老人家您真的有良策的话,请您务必要说出来。陛下并非希望引起战争,一切都是元州的错!〕 〔可是...〕 其它人正想张口询问时,温惠却高举起手制住。 〔反正,请往别处去吧!夏官现在没时间响应各位的问题。〕 站在门前的群众彼此相看,其中有几个人转身越过人群,朝着其它官府所在跑去。这时却有名女子,独自一人往温惠的方向走去。 〔王师能得胜吗?〕 女子怀抱着仍嗷嗷待哺的婴孩,眼视直视着温惠。 〔王师会尽全力得胜的。〕 〔可是元州不是抓走台辅了!如果元州杀了台辅,陛下不也会跟着死去。〕 〔话是没错...〕 〔那光说尽力就可以了吗!现在最紧要的,不就是早日出兵,好将台辅救回宫城吗?〕 温惠脸上带着不耐的表情。 〔就因为如此,所以国府诸官也为此而努力不懈啊! 第109章 〕 〔看来真的要引发战争了!〕 听到老人如此高声喊叫,女子朝着老人瞪视一眼。 〔就算真的引发战争那又如何?难不成您要陛下乖乖的等死吗?陛下一死,国土将会再次荒废,没有人希望见到国土再次荒废吧!〕 〔引起战争才会使得国土荒废!〕 女子嘴角微扬,脸上则浮现近似揶揄的笑容。 〔奴家非常明白...〕 老人低叫着“什么啊..”,接着仰头迎向女子冰冷的目光。接着在场所有的男女老幼也将视线移至女子身上。 〔这之中不知有多少人。──不、应该说是这里城中不知有多少人,在陛下尚未登基之前,狠心杀死自己的孩子!〕 说着,女子高举起怀中的婴儿。 〔各位请看──这是奴家的孩子。是奴家向里木请愿请天帝赐下的孩子。但..奴家知道,还是有人会杀死这请愿而得来的孩子。因为奴家的妹妹就是被人抓去投井而死的!〕 剎时,全场一片死寂。 〔那是大人们趁着深夜之时,将在我身旁熟睡的妹妹抓走,接着就扔到井里溺死。但奴家知道,这些杀死孩子的人目前都还活在这里城之中。他们将这一切都归于是国土荒废的错,舔不知耻的活于世上。〕 温惠轻拍着女子的背,低声说着“别再说了..”,但却被女子以冰冷的视线响应。 〔不论这些人再怎么装得若无其事,但所犯的罪却不会消失,至少奴家就还记得。奴家绝对忘不了,当妹妹被扔到井里之时,自井里所传来的水花溅起声。──同样的事会再次上演,如果陛下因战乱而死,到时说不定也会有人将奴家的孩子抱去投井。不仅如此,那令人无法想象的荒废将会再次降临,即使如此也无所谓吗?〕 将视线环视于全场后,女子转本身直视温惠。 〔请让奴家过去!奴家不像这些眼前这群人,是为了向大人们诉苦及增加烦恼而来。〕 温惠带着不知所措的表情响应女子,但女子仅报以笑容。 〔奴家是为出征而来,为了守护赐给奴家如此富裕安稳生活的陛下。奴家不愿孩子就这么死去,也不愿再次见到有人为了生计而不得不杀死孩子,所以不能失去承接天命而登上玉座的王上。如果陛下将来会给予这孩子更加丰饶的国土及安稳的生活,奴家即使现在为陛下而死也甘之如饴。〕 〔但...〕 〔天纲上并没有规定士兵一定得为男子吧!多一名士兵不是更好?──奴家自愿前去顽朴,因为奴家正是为此而来!〕 下一瞬间,一名年青人突然跳到温惠眼前,嘴里大叫着“我也是!”。 〔在下也是为此而来的!...虽然可能帮不上什么忙,而且在下也一直被人批评为没出息。但..再这样下去陛下真的会死,到时雁州国就真的会灭亡的!〕 女子转身看向年青人。 〔您看来一点都不像没出息的人。〕 〔这是真的。因为在下跟人在争执上从来就没赢过。但...在下想即使如此,在下还是能帮上一小点忙。像推车拉马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在下还是做的到。──本来在下是想同父母一起自我了断,但一听到新王践祚之时,在下心想─这一切都将会好转的。国王是雁州国万民的希望。国王也是为了让万民拥有安稳富庶的生活而居于玉座之上,所以,在下想..应当有在下能力所能做到之事,进而前来国府。〕 人群之中有人正呵呵笑着。那是名额前微秃且面带红光的男人。 〔还真是有志气的年青人啊!虽然俺不是抢第一个站出来说话,这点令俺觉得可惜。但..俺可不想输给年青小伙子啊!〕 男人面带笑容的回应着,女子及年青人则是略带疑惑的看着男人,接着男人便挥挥手。 〔哪~如果要找别人麻烦的就到别处去吧!这里可是让自愿从军的人来报到的地方。还是...诸位都是想到顽朴去的?〕 拥挤的人潮中,有一、二个人转身离开司右府的大门前。这其中有一名妇人,妇人逃也似地飞奔出人群。妇人回到家中,对着正在家中动手刨木头的丈夫,从头至尾的将司右府所发生的事说一遍。 〔真令人不敢相信!战争明明那么令人那么痛苦,却还要引发战争。〕 妇人的丈夫仅只是抬头看了妇人一眼,接着又再次动手刨木头。 〔而且国王不就是为了不再引起战乱而在存的?会发生谋反这件事,一定是国王不够努力的缘故。〕 说着妇人颤抖着身体。 〔啊~不要啊!这里又将再次充满血腥。关弓城到时会成为战场吧!到时奴家跟孩子又会挨饿受冻。奴家受够战争了!〕 突然,妇人的丈夫放下原本正在刨木头的刨子,整个人站起身。 〔夫君,您怎么了?〕 妇人虽这么问,但并没有期待丈夫能响应。因为妇人的丈夫生性沉默寡言,除非有必要,不然是不会多说一句话。但...今天他却回答妻子。 〔──我要去国府。〕 〔去国府!〕 〔我要去顽朴!〕 妇人双眼圆睁的叫着“夫君!”。 妇人的丈夫第一次用慈爱的眼神看着妻子。 〔俺的父母及兄弟是饿死的。──俺不能让娘子及孩子们再受到同样的痛苦。〕 〔夫君──〕 〔失去陛下的话,同样的事情会再发生的。俺不是为了其它人,俺是为了妳们而去。〕 ──隔天清晨,司右府的大门前已有大排长龙的人群。 那些都是自愿出征的人们。 〔全都是些令人为之感动涕泪的话啊!〕 帷湍将一份份上呈的奏章置于桌面。 〔为了守护陛下而自愿留守关弓的有千人,自愿前往顽朴的则有三百。──这才不过短短三天。〕 朱衡“哦~”的响应,接着拿起奏章。 〔再加上靖州外侧的乡郡也愿协助出兵。听说偏远地区的里民也聚集于里府,正打算前往关弓加入王师,令当地官员相当伤脑筋。〕 〔散布的流言还真是有效。〕 〔我还在想仅仅三天,流言能传多远?难不成已传到最远的拥州去了?〕 〔有人会从那么远的地方来吗?〕 〔是传言有人会来,但到厎还是赶不上出征的时间吧!〕 朱衡将奏章轻轻挥动。 〔真是令心欣慰。..看来人民对国王的期望相当的高。〕 〔幸好他们还不知道陛下是什么德性。如果让陛下看看这些奏章,他的态度或许会有所改变。〕 朱衡苦笑的回应“那是不可能的吧!”。 〔虽向二州出借州师,但也不能全仰仗他们,如果突然来个窝里反,到时可就不得了了!〕 〔只要向他们出借物资及兵力就够了!〕 成笙突然插了句话。 〔借来的兵力配置于关弓城外就好。──光州的动向如何?〕 〔州宰以下的六官皆已自州侯城出发,太师也为继任光州州侯而离开关弓了。〕 太师是个只对累积自身利益有兴趣的人,对他而言,如何掠取国库中的财富才是最紧要的事,所以决不会卷进谋反之中。 〔干脆就向王上进言,将光州师解散,再收其物资。原本光州师的士兵及途中所募集到的民兵,一同编入禁军之中不就得了!〕 帷湍却回了句“不过...”。 〔目前派去顽朴的士兵大都没有实战经验。即使整合光州的兵卒,仓促之中所编成的禁军是否能维持原有的纪律还是个问题。而且这其中说不定也会有人倒戈也难说。〕 〔那就只有睹人民对陛下的期望了。〕 朱衡仰天说着。 〔这真像是与上天来场大相扑啊!〕 不知是谁说了声“真是的..”之时,有个声音自屋外传来。 〔那个──微臣有事打搅一下。〕 自屏风后头探头探脸的看着里头三人的人,正是毛旋。成笙点头令毛旋入内。毛旋则是带着有些困扰的表情,轻轻行礼后走入室内。 〔怎么了,有急事禀告吗?〕 朱衡言下之意就是─如果不是十万火急的大事,那就等会儿再报吧! 〔呃──倒也不是急事,只是...〕 〔怎么了?〕 毛旋顶着一脸不知所措的表情,来回看着地板及成笙。 〔那个...微臣知道这毫无道理可言,但王上指派微臣参加阁议...〕 帷湍蹙起眉头,低喃了句“你说什么...”。 〔这样啊!倒也没什么关系,毛旋说起来本就是成笙手下的师帅啊!〕 说着帷湍看向成笙。 〔怎么样?把这个降为小臣的部下再?#123;回军队里吧?与其让毛旋担任那浪荡子的护卫,还不如当成笙的随从。〕 成笙点头响应“这样也好..”。 〔那就再次任命毛旋为师帅──〕 〔请恕微臣办不到。〕 毛旋低头抬眼的探测成笙的表情。 〔你这混帐!为什么...〕 〔那个..微臣..不、请恕下官失礼..这个...〕 毛旋自怀里取出一份文件后深深低头行礼。 〔这是敕命。──非常抱歉!陛下已封毛旋为大司马了!〕 帷湍、成笙及朱衡皆哑然无言。大司马为六官之一,是掌理军务的夏官之长,位居卿伯。换言之,毛旋已是身为禁军将军,且位居卿等的成笙的顶头上司。 第110章 〔──你说什么?〕 〔对、对不起!可是这只到谋反结束为止,请放过我吧!〕 朱衡蹙起眉头。 〔跟毛旋说再多也没用,陛下在哪里?〕 〔那个....陛下不在宫里。〕 〔不在?〕 〔是的,陛下叫毛旋给大仆──不、是将军您传话。〕 〔──什么话。〕 〔小心首级别被取下来。后头还加了句──当禁军将军其实也挺不错的。〕 帷湍瞬间愣了一下,接着用手盖住脸。 〔那个白痴.....〕 〔真是不敢相信!〕 相对于朱衡的呆然,帷湍则是一拳打向桌子。 〔世上有那个国王会自己跑去加入叛军的!〕 〔对、对不起!〕 成笙则无奈地低喃着。 〔有一件事,我一直很在意..〕 〔怎么说...〕 〔王上只命我包围顽朴,但并未下令攻下它。以平常而言,并没有以包围就结束的战争吧!〕 毛旋突然插嘴说了句“关于这件事...”,接着自怀中取出另一份文件。 〔这是给将军您的。〕 成笙接过文件,当场双目圆睁。而在一旁观看的帷湍在看完文件后,再次深深叹息。 〔那家伙到厎在搞什么啊!〕 〔怎么啦?〕 看着朱衡在一旁探头窥看,帷湍将手中的文件递给朱衡。 〔王上要成笙于行军途中招募役夫,并在靠近顽朴的漉水上建筑堤防。〕 〔现在才想收揽人心吗?〕 帷湍像是脱力般的倒坐在椅子上。 〔为什么那家伙非得在这非常时刻里,给我搞这种事!〕 〔王上或许有他的想法。不然的话,王上是不会轻易跑到顽朴去的。〕 〔连你也说这种话!──如果有个万一的话,那该怎么办?也说不定会在战乱中被杀啊!那家伙到厎有没有想到这点啊!〕 〔陛下应该很清楚吧!〕 成笙面露苦笑。 〔台辅被抓为人质,目前如何还不得而知。即使陛下为保住性命而关在玄英宫内,一旦台辅被杀害,陛下也难逃一死。〕 〔你说的我都明白!〕 〔这对陛下而言,可是场以生死下注的大战。〕 -- 第六章 由于无所事事,六太在广大的城内到处游走。自厨房到斡由的寝室,能看的地方几乎都看过了,但却无法让平时悠哉的宰辅眉头轻展。事实上,城里的各个角落都没法令六太静下心来。自被抓时算起,时间约过了二个月。 六太努力思索自己该如何是好。一切都变得不对劲了!更夜成了自己的敌人、斡由企图谋反、而自己更成了俘虏。本想──至少能出州城说服尚隆及王师,但却想不出任何可以逃出州城的方法。 顽朴周边也开始设置兵力,随时准备迎战王师的讨伐部队。以顽朴主力中心,分散于各处的州师也陆续被召回,全军集合于顽朴城下。 见到如此情景,六太不禁焦急的想该如何是好。顽朴西边,在可望见漉水的山腰之上已见到王师扎营的炊烟。一场战争看来是无可避免。快的话─战争在这几天内就会开打吧! 非得想个法子阻止不可!但六太却不知该如何下手。时间已所剩不多,如果不快点行动的话,后果可能更不堪设想。 六太在牢中咬着手指,坐于骊媚侧边的正前方。而骊媚则是抱着婴儿,坐在六太面前。 〔台辅,您究竟在烦恼些什么,能与骊媚谈谈吗?〕 六太低语着“没什么。”。 〔只是有些郁闷,倒也不是烦恼。〕 〔请您不要太过操心。〕 〔我没有操心。──倒是,斡由真是个受人爱戴的人啊!打我到城内后,就不曾听过有人说斡由的不是或是指责。如果是尚隆的话,早就被骂得一无是处。〕 骊媚叹了口气,轻拍着沈睡中婴儿的背。 〔斡由的确是个有才能的官吏,但决无法与陛下相提并论。〕 〔妳真的很支持尚隆。─斡由的确是个勤奋的人。自我来到城里后,我还未见过斡由有疏于政务。〕 〔──台辅。〕 〔除了勇猛果敢外,还十分通情达理,是个有鸿鹄之志的人。如果尚隆能多向斡由学习就好了。总觉得...当初如果选斡由为王,说不定会更好。〕 骊媚蹙起眉,表情不悦的抬起脸。 〔台辅,您是在同骊媚说笑吧〕 〔这是我的真心话。〕 〔为什么您会说出这种话!台辅难道不信任您所选出的国王吗?〕 〔相信啊~〕 六太无奈地笑了笑。 〔但那家伙的确是个混帐!〕 〔陛下决不是愚昧之人。至少骊媚认为陛下是个相当得体的君王。所以骊媚才愿奉陛下为主。〕 〔啊、难不成骊媚很在意尚隆。〕 〔台辅!〕 听到骊媚动怒的语气,六太缩了缩脖子。六太心里也明白,由于自己真的焦急过度,所以才拿骊媚开玩笑。 〔骊媚真的很难过。...为何台辅会如此轻蔑陛下。如果陛下真是愚昧之人,为何您要将玉座赐给陛下?〕 〔这件事不要问我!要问就去问天帝!〕 骊媚叫了声台辅,接着坐直身子看着六太。 〔当骊媚出仕牧伯之时,陛下曾对骊媚致歉。〕 〔尚隆吗?..那可真是稀奇。〕 〔诸侯并非国王的臣子,一但约制他们的权力,势必会有相当的反抗。〕 ──骊媚的主君对着她说“但是...”。 〔但也不能让诸侯任意而为,总有一天,我会下令罢黜他们,到时说不定会有人举兵反抗。所以不能放任他们增加人民的赋税,进而养兵蓄锐。〕 这是尚隆特意到骊媚府上造访时所说的话。 〔当我开始整顿诸侯之时,想必会遭到十分强烈的反抗吧!除了依据天纲所载的条文,令诸侯无法蓄养过多的兵力外,也得防止诸侯们在私下缔结盟约。所以,必须有人到州侯城里,负责监视诸侯的一切。〕 〔这么重要的责任,您要交与骊媚是吗?〕 骊媚半带感激的对尚隆行礼。骊媚本是掌管刑罚的司刑,官位居于下大夫之下。而今却突然被提拔为卿伯,骊媚自然觉得受宠若惊。 “但是..”尚隆接着摇头制止骊媚的行礼。 〔妳先不要谢我!如果州侯起兵反叛,牧伯是首当其冲的牺牲者。叫妳去州侯城,言下之意就是──一旦有万一时,妳得有为国舍身的觉悟。──但,我手中能用的臣子不多,虽然不愿妳遭到不幸,但也没有其它人可以派去。〕 骊媚不禁肃然起敬,用着非常认真的表情看着国王。 〔请陛下千万别这么说,即使真有个万一,那也是骊媚心甘情愿的。〕 〔州牧伯一共要派出八人。老实说,我一直犹豫是要派妳还是朱衡。──但考量过二者的长短之后,总觉得妳比较合适。朱衡是个沉不住气的人。一旦在州侯城里见到什么动静都会写报告的。即使没有特别的事情,他也会写一堆长篇大论来回报。这种需要沉住气忍耐的工夫,他是做不来的。〕 〔....是的。〕 〔──愿意去吗?〕 〔骊媚诚心领命。〕 尚隆对骊媚轻低下头,用沈痛低沈的声音说着“抱歉!”。听到这个声音,骊媚对一切已有了觉悟。 〔喔...〕 听到六太有气无力的回应,骊媚用悲伤的眼神看着六太。 〔骊媚是第一次见到陛下有如此真诚的表情。──陛下决不是愚昧或不负责任的人。只是想自己该想的,做自己该做的事,只是不会将这些想法表现出来。〕 〔妳未免也太抬举尚隆了吧?〕 六太笑了笑。 〔如果朱衡他们听到这句话,一定会抱头痛哭的。说不定还会抱怨尚隆根本就不明白侧近们的辛苦。──朝议的时间,人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也不听臣子们的建议,光只是任意而为的做出决定。〕 〔但陛下从不会做出任何错误的决定。虽然帷湍老是骂陛下漫不经心,但却明白陛下其实是有鸿浩之志。即使骊媚处在如此凄惨的处境,但也不会对陛下感到绝望。〕 〔妳真的对尚隆太宽容了。〕 骊媚哀伤的摇摇头。 〔为何您要如此说。骊媚真的很伤心,台辅为何如此不信任陛下!〕 〔骊媚...我..〕 〔陛下决非是无能之人,至少骊媚是如此认为。陛下自百官中拣选出有心之臣,并赐与其要职,就可见得陛下并非愚王。〕 〔要职?牧伯的确是要职,却是游走于死亡边缘。帷湍及朱衡虽没有死亡威?#123;,但官位也不过只到大夫不是吗?〕 听到六太如此揶揄的话语,骊媚再次摇摇头。 〔这样才不会引起风波。为了不让其它人见到别人一步登天,进而引起足以使国家倾倒的大祸,所以才赐给他们不至于引起别人妒嫉的官位。虽然骊媚官居牧伯,但却是派任在内臣们所见不到的地方,所以才不会引起诸官妒嫉,进而使朝政混乱。〕 〔可是....〕 〔遂人的确只是位居中大夫的小官,但却是司掌治理山野的重官。请您想想──如果王上所下赐的治水款项,被官员们中饱私囊,那还能建起巩固的堤防吗?王上将地官之中,最能为人民谋福利的官位赐给帷湍。遂人之上虽有小司徒及大司徒,但这二人皆是胆小怕事之辈,谁也不敢妨碍帷湍,所以国土才得以日渐丰裕。 第111章 〕 六太沉默不语。 〔朱衡官拜朝士,虽只是个下大夫,但朝士是除了处罚外朝所有官吏外,连各州州侯也可以处罚。而且也是唯一可以直接上奏陛下的官吏;成笙虽是大仆,但却是夏官中最接近王上的官员,可以随侍陛下身边,防止奸臣轻举妄动。而官位在朱衡及成笙之上的人,也不敢妨碍他们行事。〕 〔骊媚..别再说了!〕 六太叹口气响应骊媚,但骊媚却没有停止的意思。 〔由于陛下赐给帷湍的官位是遂人,这并不是掌理赋税征收的官,也不是管制直辖地的官员,所以大部份的税收都落入奸臣手中。自陛下承接天命以来,国土因之前的荒芜而一直没有好收成,地方上也没有进?#123;过一次税收。因此,陛下以复兴国土为首要目标,所以才赐与帷湍遂人的官位ky道您看不出来,陛下是多么为人民设想的吗?〕 〔我明白尚隆并非暴君。...但这样是行不通的,尚隆毕竟是一国之主。〕 骊媚摇头叹口气,接着低头沉默片刻。她将膝上的婴儿放置于地上,接着站起身。 〔台辅,请您别忘了!国家荒废是万民的苦难,国王基登是雁州国全民的悲愿请求。〕 六太本想转身问骊媚“妳想做什么?”,但肩膀却被骊媚抓住而动弹不得。 〔骊媚?〕 〔台辅所选出的主君──是尚隆陛下,决不是斡由!〕 〔骊媚..我....〕 我并非不相信尚隆,而是无法相信国王。 〔雁州国全民所等待的君主,是延王─也就是尚隆陛下。〕 〔这我明白。但是──〕 〔再过几天,王师将会抵达顽朴。〕 六太想转身看向骊媚,但却被骊媚自后头抱住而无法弹。脸也因被骊媚白皙的双手捧住而无法转头。 〔骊媚?〕 〔──请您回宫城去吧!〕 骊媚将手举到六太额前,但那并不是为了梳理六太的头发。──而是为了取下封于六太犄角的白色石子。当六太听见丝线断裂的声音时,那个声音也重重撕裂了六太的心。 〔──真是快哪,转眼王师就要到顽朴了!〕 斡由自云海上向下眺望藉下界。站在他身后的更夜,也用着同样苦恼的表情看着下界。漉水流自顽朴时,河道会弯得好似弯曲前行的蛇般。而对岸,隔着一块沼泽地之处,则可见到王师旗帜正于彼方飘扬。 〔终于要开始了。〕 自台辅被抓后,王师仅以短短二个月的时间惊人速度整顿军备,并行进至顽朴城外。──只要王师一越过河岸,一场战争就将开始。 〔──请恕微臣惶恐,卿伯。〕 出声之人正是元州州宰、白泽,此刻他正平伏于地,脸上则是写满苦涩的表情。 〔怎么了?〕 〔城下有人开始动摇了。有人传言卿伯是意欲篡位的逆贼。〕 斡由笑了笑。 〔废除陛下的实权而设置上王,这还不至于被称作逆贼吧!〕 〔但士兵已开始动摇,有不少人开始逃离军队,再这样下去是会影响士气的。〕 斡由走进白泽,在极近的距离质问白泽。 〔既然已知道这是件大逆不道的事,现在才感到退缩吗?白泽!〕 〔但士兵们并不知情。自从得知王师将来到顽朴后,有些因服刑而被征召的士兵们,正蠢蠢欲动的想叛逃。〕 〔这不也是预料中的事吗?〕 〔卿伯──再这样下去真的好吗?〕 斡由的表情因不快而扭曲。 〔白泽,到现在还说这些有什么用?〕 白泽只是再次平伏行礼,更夜则是冷淡地看着眼前的情景。 ──也难怪有人会开始迷惑。 虽然没有在任何下官、士兵们面前表现出来,但事态的确超出斡由原先所预期的范围。──王师的兵数远比预期中还来得多。 王师离开关弓之时,人数不过七千五百人。任谁都会预言这是场稳操胜算的战争。更何况,州侯城向来都被称做是难攻不落的城,再加上在地利上占上风,就算受到攻击,也决不会轻易被攻陷。当时,每个人都是如此安心的认定。 斡由用冷淡的眼神看着白泽。 〔王师目前有多少人?〕 〔现在王师所有兵力,恐怕有二万人以上。〕 〔你说什么!〕 斡由不禁吃得的双目圆睁。 〔这比之前报告的还多出三千人!〕 白泽慌张的应答“没错!”后,再次平伏于地上。 “三千”..更夜口中喃喃念着这个数字。王师随着往顽朴的行军愈近,所集结的人数也愈多。最初元州诸官们都嘲笑说──不过是一些只会拿着铁锹的农民,人数绝不会超过一万。但现在,这些人再也笑不出来。 自传出令尹窥视王上的玉座,国家将再度成为有如折山般荒废后。之前一直支持斡由的人们,在听闻传言之后,不禁都憎恨起斡由。元州的官员们有的指责斡由的行为,开始纷纷出城投奔顽朴近郊外的王师。现在也是如此,据说附近村庄也集结不少想追随王师的人,朝着顽朴而来。 〔派往关弓的密探先前回报,目前留在关弓的靖州师,目前已超过三万人。〕 〔──混帐!〕 斡由不愧是胆识过人,在听到这消息后,仍一脸强硬的怒吼。 〔──光州是怎么了!为什么不出兵攻击王师!〕 白泽深深地低下头。元州师虽有一万二千五百人,但那只是向国府所报告的数量,实际人数不到八千人。而这其中有三千人是向光州借来的,剩下的三千人则是向州民征召而来。 州师的人数是以州本身所课税之值而设定。以一般而言,大多是以报少不报多为主。而原本在台面上所做的协议是─元州师全军待命于顽朴等候王师攻来,光州师则半数自背后攻击,其余半数则进攻关弓。 〔光州侯被召往关弓了。──现在被任命为冢宰。〕 斡由迈开大步走近白泽,对平伏的白泽投以强烈的视线。 〔怎么没有接到这份报告!──派往关弓的密探究竟在做什么!〕 〔微臣感到万分抱歉,因为密探疏于报告。〕 〔──混帐!〕 其实真正想骂“混帐”这二个字的人是白泽。由于一直没有收到自关弓所传来的消息,于是白泽派人前去?#123;查,这才发现是派去的密探故意封锁消息。 ──臣等并不知卿伯是为了篡位而欲逼退承接天命的陛下。只知卿伯是为了元州州民,进而想取回元州的自治权。但却没听说卿伯是以台辅为人质,向陛下索讨玉座! 说着,那名密探以无法承受背负逆贼之名为由,连夜带藉部下,在白泽所派的使者眼前投靠王师。 〔....看来元州诸官都太低估玉座的重要性及天命的威信。〕 〔你是指枭王所坐的玉座的重要性,及让枭王登上玉座的天命吗?〕 〔人民却是对此深信不疑。任谁都会相信,新王的登基就是代表丰裕时代到来的象征。臣等违背人民所深深信仰的期待,也难怪人民会群起反抗元州。〕 〔白泽──!〕 当斡由站起身时,更夜听到一种怪异的声音。那是怀内弓弦断裂的声音,更夜不禁僵直了身子。当那声音传进在场人的耳里后,斡由及白泽一起看向更夜。 〔──怎么了。〕 更夜的脸色剎时变得铁青。 〔赤索条...断了...〕 〔──你说什么!〕 〔微臣去看看情况!〕 更夜扔下这句话后,纵身翻上站立于身旁的妖魔背上,冲出窗口飞去。 -- 〔──六太!〕 更夜大叫着飞奔进牢中,但却被眼前意想不到的景象吓得僵在原地。 牢中的惨况,是连长期待在妖魔身旁,看惯各种凄惨景况的更夜,也不得不为之后退,可以见得牢中的景象是何等凄惨。 六太坐于地板之上,因头上沾满血糊,无法看清他此刻究竟是何种表情。正当更夜想飞奔向前时,身后的妖魔却发出警戒的声音,接着跳过来一把咬住更夜的衣领,将更夜整个人往后拉。就在被往后拉的那一瞬间,更夜见到地板上正跃出一只野兽,牠差一点就咬住更夜。 〔──六太!〕 在更夜及六太之间,站着一只三尾黑狼,满是血糊的地上,则伸出一双好似伸展羽翼的白色手腕,不停地舞动着。妖魔发出鸣声威吓站于更夜眼前的妖魔。更夜再次叫唤六太,直到快叫破噪子之际,六太这才缓缓回头看着更夜。 〔六太!快叫令使住手!!〕 六太发出细微的声音叫了声“住手...”。 〔...够了,俐角。〕 但令使却响应着“可是..”,六太像昏眩般的摇着头。 〔──住手。..我不想再见到血了!〕 发出如细小鸣声般的命令后,六太看向更夜。 〔更夜...救救我。〕 更夜踏出脚步,毫不迟疑的飞奔到六太身边。令使们则是消失身影,让出一条通路。 〔六太,你没事吧?〕 更夜将手扶住满是鲜血的肩膀,想帮助六太站起身。但六太的身子就宛如冻僵般,一动也不动的呆在原地。 更夜看向周遭的地板,自身旁尸体的手边,拿起已被鲜血染红的石子,接着抵在六太额上。 〔...更夜,快住手..〕 〔不行,忍着点...〕 〔更夜...〕 当更夜想再次将赤索条系于六太额上时,六太的影子里传出声音。 第112章 〔求求您,请不要这么做...〕 当女子的声音传入更夜耳里时,更夜瞬间以为那声音是骊媚,进而感到背脊一阵冰凉。 〔如果再将犄角封住,对台辅的身体而言会造成很大的伤害。〕 〔...是令使吗?〕 〔求求您。突然淋到这么多鲜血..对台辅真的伤害太大了!〕 〔可是...〕 〔只要您不危害台辅,令使们决不会任意袭击其它人。──求求您...〕 正当更夜迷惑于是否要答应时,六太的手本想举起挥开更夜的手,但却无力地落下。──接着失去了所有意识。 〔──是骊媚吗?〕 更夜来到斡由面前报告时,听到斡由如此询问,更夜则是点头响应。 〔...恐怕是牧伯擅自扯断台辅的丝线。〕 斡由瞬间感到愕然,接着整个人倒进椅子之中。 〔...真是有勇气。──台辅情况如何?〕 〔正在昏迷中,似乎是淋到大量鲜血的缘故。〕 〔不要紧吗?〕 〔很难说。〕 更夜依照六太令使的指示,用云海海水彻厎洗净六太身上的血糊,暂时保住六太一条命。 〔封印呢?〕 更夜低头看着自己的脚。 〔...微臣改用咒语镇住。〕 〔封住犄角的话,对台辅而身体状况会不会有影响?〕 〔多少会有。──但不封住的话又不行。〕 斡由深深地叹口气。 〔你不是说,用人做牢笼的话,麒麟是绝对无法逃出去的。〕 更夜仅仅是低垂着脸。 〔微臣感到十分抱歉。〕 〔...算了!那牢笼自己坏了也是没办法的事。但..台辅的处置不是全权交给你吗?为什么不在牢中好好看守?〕 〔微臣没料到会发生这种事。〕 斡由再次深深叹口气。 〔幸好台辅平安无事,但决不能再发生类似的事情,如果再有下次决不宽待。〕 〔──遵命。〕 白泽则是大叫着“卿伯”,忽地出现于斡由面前。 〔这不就──不就是玉座的重要性啊!〕 〔白泽!〕 〔试想元州谁官里,有人会为了元州舍命吗?不论骊媚是为了陛下或是为了玉座而舍命,元州都不得不承认自己是错误的。因为陛下就是让骊媚甘人舍命的存在,要不就是玉座真的是有其重要性。〕 〔──白泽!〕 〔如果卿伯有理的话,那为何顽朴城外会集结许多讨伐元州的人民。讨伐元州所募集的民众已接近一万人,况且数字还持续增加中。〕 〔那么──我来问你!〕 斡由声音中明显透露出怒气。 〔你要我怎么做?现在已经是骑虎难下,你难道不明白吗!〕 〔请让微臣再次出使关弓。微臣定会以命相搏保全卿伯的性命。〕 〔你想用金钱买我的性命吗?──别开玩笑了!〕 白泽缩起身子,平伏于地。 〔....胜负还未决定。如果现在临阵脱逃,那如何说服城下的州民。就跟人民明说吧!到厎是谁违悖天理!是谁紧抓着玉座不放却不理朝政的!──我说的有错吗?〕 〔卿伯...〕 〔有理的是元州。只要向人民说明就会明白。──我的确是做出绑架台辅此种大逆不道的行为,但台辅并没有请求我让他回去,而是认同我所说的话,自愿留在元州的。〕 〔...遵..遵命。〕 〔我也不想使用这种手段。但攻入关弓会造成许多人民的困扰。更何况以元州目前的兵力也无法进行远征。只要对人民说明就能得到谅解吧!我也不愿让正在服刑或是开垦农地的农民们,拿起武器上战场啊!〕 六太心想──血腥味真重。就好像投身于血泊之中般,围绕于周边的血腥及尸臭怎么拂也拂不开。 海浪不时微微地传来,浪花轻拍着岛上海贼护城的沙滩,不时也将一些尸体冲上岸。由于村上水军已攻进附近海域,即使城中的人想将尸体好好安葬,却也是无力为力。村上水军虽摆明非取下敌方将领首级不可的气势,但也明白──如果轻易接近海滨,只会增加由城里所投出的石子及箭矢所伤的负伤者。 岸上尸体的腐臭味,混着空气中浓浓的血腥味,随着风自海边吹送城内深处。六太闭上眼,不停地摇着头,企图能用这个举重来拂去空气中的血腥味,接着无力的看着自己的脚。这几天来,六太持续发着不算低的高烧。正当六太深叹口气时,一个明朗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什么啊!你还没逃走啊!〕 在这种情势下还能说出这种话的,除了尚隆外绝不做第二人想。六太转过头,尚隆正如六太所想的,肩上扛了把太刀站在六太身后。 〔亏我还好心为你着想,特地叫人送了跑路费给你说。真是个不懂别人好意的小鬼啊!〕 好不容易自陆上逃到岛上护城的人们,此时都露出害怕的表情,肩并肩地缩在一起。其中有几个人靠在尚隆旁边,用着询问的眼神看向尚隆。尚隆则是轻挑着眉头。 〔──怎么啦?干嘛一脸悲壮的表情,会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放轻松点!〕 六太却对这句话发出轻声的责难。 〔不要说这种不负责任的话!〕 〔虽是不负责任,但却是事实啊!反正结果都是相同的,那又何必操那么多心。〕 说着尚隆朝视线方才就一直盯着自己看的三名老人笑着。 〔不要那么僵硬,到时如果要跑,脚可是会不听使唤的。放轻松点,我会尽量想办法的。〕 听到尚隆所说的话,老人们安心地吐口气。 〔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们就安心吃饭吧。我已准备好逃离的船只,如果到时你们饿得跑不到小船上,那就白费工夫了!〕 没想到尚隆竟会对这些看来没什么体力的老人这么说。但老人们却似乎因尚隆所说的话而感到安心,低声笑着说“老头子们还摇得动桨呢!” 尚隆则是扬手笑着回应“那就好。” 〔如果还需要什么就直说吧!没有万全的准备,想做什么也都办不到啊!〕 一名老妇人揶揄的对尚隆摇手笑着说“真是个散漫的人”后,尚隆朝着城角的瞭望台走去,六太则慌张地跟在后头。 〔等一等──〕 〔干嘛!别跟过来会比较好,这里有时会有村上那边射过来的箭。〕 〔有胜算吗?大家都能逃掉吗?〕 〔怎么可能有胜算!沙滨都被敌军包围了,连退路跟补给都被切断。〕 尚隆看向陆地,在之前敌方的火攻之下,城下村里所飘扬的旗帜之中,现在仍夹杂着薄薄地硝烟。 〔要我们反攻的话,距离也太远了不是吗?对方现在只要下令士兵们按兵不动,仅仅包围护城,接着等城里的物资耗尽就行了。──对方现在就是耐心等着我们坐以待毙。〕 〔还有兵粮吗?〕 尚隆面露苦笑。 〔没有了!先前还有自陆上运来的存粮,不过再怎么省吃俭用,也顶多只能撑上半个月。所以之前我才说要提防后方的,父亲他根本就不懂什么兵法!〕 尚隆的父亲跟尚隆正好相反,是个非常喜爱风雅之事的人。为了整肃家风,还特意自京城里请来教师,教导管弦及歌舞。年纪轻轻就去世的尚隆母亲及尚隆的侧室们都是自京都所娶来的女人,而尚隆的正室也是如此。只有尚隆一人是这其中的异端。 〔──但是,由于人数急遽增加,现在连半个月都撑不过去了。无论如何都得在断粮前让所有人都逃出去才行。〕 说着尚隆脸上浮现出苦恼的表情。 〔虽然我都说要投降,但村上家那群混帐,竟连个回音都没有!看来他们还真是有自信。──算了!那群人可能也明白身为海贼的骨气吧!〕 〔海贼的骨气?〕 〔虽只剩下些女人及孩子,要不就是些老人。但...海贼可不是那么好欺负的。虽然是女人及孩子,但毕竟也会操作船桨;就算老人们目前垂垂老矣,但以前也曾是叱咤战场的刚者。只要还能拿得动武器,仍是可以上战场的。就算将其?#123;为臣下,想必也不会掉以轻心吧!与用陆地来划分领土的国家不同,村上家是以海域来划分势力。──也就是说,能做到斩草除根是最好的。〕 六太抬起头,视线直视着尚隆说“你的意思是─大家都得死啰!”,尚隆则回以笑容。 〔反正先要求对方放了女人及孩子。这次你可得老实的逃走,可别再像之前那样了。〕 〔这样的话...你会死吧?〕 六太的质问却引来尚隆的放声大笑。 〔即使村上家有着菩萨心肠,也不可能会放过我吧!──算了,反正人生的趣事我都享受的差不多了,没啥好可惜的。〕 〔──你这是真心话?〕 六太低头问着,尚隆在一瞬间沉默后,接着笑着。 〔...或许吧。〕 尚隆看着身后的远方的陆上。街道已被烽烟烧得差不多,而那里正排列着村上家的兵阵。在其后的山丘上,已不见原先应有的城堡,只留有一堆堆被火熏黑的石垣。 〔──大家都死了。连你的妻子跟孩子都...〕 〔早就叫他们快逃,但父亲做梦也没想到会战败吧!明知战争就要开打,或许也认为不会波及到自己,当我离城到岛上来时,他还叫我要回去参加连歌会。 第113章 〕 尚隆不由得苦笑。 〔虽然连孩子都死了,这令人感到悲哀。...不过也好,至少他是跟亲生父亲一起死的,多少令人感到安慰吧..〕 六太仰头看着尚隆。 〔孩子的亲生父亲──是你的父亲?〕 尚隆只是淡淡地响应。 〔可能是吧....〕 〔由于兵粮不够,得在兵力全灭之前让人民逃走。〕 当尚隆这么说时,六太正好替他将食物送来。那已是陆上城民逃至岛上护城的第三天。 〔可是少主──不、是城主..〕 〔等到物资耗尽就太晚了!先让护城里的人民逃走吧!只要这些人能逃走,城里的物资还可以缓一些用尽。如果不早点决定,我们手头上所剩不多的粮草迟早会用完的。〕 臣子们没有应答的低下头。 〔反正被困在这里迟早也会饿死的。但如果能用剩下的船只让人民逃走的话,说不定反而会被敌军的船只包围,到时只能被杀的精光。还不如让军队直接攻击在城下的布阵,尽力让人民逃走。〕 说着尚隆笑了笑。 〔如果觉得活够本的人就跟着我留下来,不然的话就守护人民自后方逃走。等你们越过国境后,就放下你们手中的武器,各自归隐去吧!〕 手腕受伤的老爹此时却高举着双手。 〔向后撤退也需要领兵之将啊!既然如此,就请城主带着人民逃走吧!〕 〔说什么傻话!如果我带着你们逃,村上军反而会追过去不是吗?──啊、如果我往反方向逃的话,或许敌军就不会杀人民了。好、如果到时阵形撑不住的话,就这么办!〕 老爹却深深的低下头,嘴里念着“不是这样..”。 〔村上军就交给臣等去阻挡。请城主您尽快逃走吧!只要您不死,小松家就得以延续。即使是得请求大内,也请您一定要活下去。等时机一到,小松家一定能再兴的,请您一定要忍耐到那个时候。──老臣在这里叩头求您了。〕 〔即使再兴了又能如何?〕 尚隆呆然的说出这句话。 〔最重要的人民都已四处离散,何来国家再兴这种话?──算了!这本就是乱世,我国因为弱小,所以注定得被消灭,根本就不用再兴。我都已死了这个念头,人总是在死前才会珍惜眼前的所有啊~〕 老爹摇着头说“不是这样的...” 〔今后人民或许会因国家破灭而深陷于离散的愁苦之中,但只要知道城主您还平安无事的活着。即使人民受到的苦难再大,也会因深信小松家会再兴而忍辱偷生的。如果城主真的在这里战死,那小松家就真的是灭亡了。请您在人民之中选个替身吧!在老臣为您阻挡村上追兵时,尽快往大内逃去吧!〕 〔──别开玩笑了!〕 尚隆的怒吼让老爹瞬时愣了一下,接着满脸惊恐的看着尚隆。 〔我可是这个国家的主人,是要承担起这个国家的命运!怎么可以舍弃人民逃走!〕 老爹卧倒的平伏在地。 〔就因您身负着国家的命运。──老臣请您快些逃吧!〕 〔虽然我被称作少主,但也受过城下人们不少的恩惠而一路走来的。我如果在此舍弃他们,那我将用什么脸去面对那些曾照顾过我的人!〕 〔──少主!〕 〔我还不至于蠢到不能理解人民称呼我为“少主”的理由。〕 尚隆有些自暴自弃的说着。 〔就算人民欣赏我的个性,但也不会有人认为我会有出息吧!而他们之所以为我而战,不过是因为─我将来会是他们的主人。〕 〔城主大人....〕 〔我明白他们如此为我而战的道理。你们不也是如此?为了让这个国家能安稳平和,才如此地为我尽心尽力。〕 臣子们在听完尚隆的话后,皆一起平伏于地。 〔所以我一个人独活的话,小松家真的能再兴吗?──笑死人了!一个对小松家人民舍弃不管的城主,如果真的复兴了小松家,那将会是什么样的国家?莫大的城中就只有我一个人,我要那种国家做什么!〕 臣子们仍平伏于地,身子却不停地颤动着。 〔如果想取我的首级,那就让他们来吧!杀头不过就是一刀,也不痛不痒的。但人民就像是我的身体,每杀一个就像是挖去我身上的一块肉,那可是比首级被斩还痛上千百倍。〕 说着尚隆站起身,脸上的表情已浮现如往常般的平静泰然。 〔──算了!反正我的首级也不过是连在脖子上,专门用来转来转去的装饰品。〕 尚隆笑着说。 〔我想试试─这样的首级能换来多少人民的性命。〕 隔天破晓,船便自岛上出发。小松军拚命抵抗村上军猛烈的攻击,好不容易突围登陆时,出发时的六艘军船已半数沈没。面对登陆后的布阵,小松军为了确保人民的退路而奋战不懈。但激减的兵力却无法支撑到人民逃走。逃走的人民被村上军团团包围,连保护人民的士兵也被砍杀殆尽。 ──小松家至此宣告灭亡。 -- 第七章 ──事情不该如此发展的。这是元州上上下下所有人的心声。 自顽朴城上往下方看,可以俯看到漉水流域。在其对岸的沼泽地带,正林立着王师的旗帜。 长久以来,斡由就一直是元州的支柱。即使身处于雁州国有如折山的荒废之中,元州与其它各州比起来,仍是个治吏与建设良好的地方。元州并非完全没有受到荒废的波涛影响。但比起其它各州郡,元州的荒废仍是较轻微的。当其它州的州民因灾祸而人数锐减,失去本应有的安稳生活,失去原有的秩序时,只有斡由所统治的元州仍努力与荒废抗争。 当灾祸持续不断,妖魔嚣张跋扈,失去原本所居之地而欲逃往其它国境的难民,在途经元州时都会发出如此的赞叹。──元州竟是如此的丰裕、顽朴就宛如是人间仙境..等。 但...当新王登基,开始整顿国土之时,元州却被莫名的遗留下来。随着他州逐渐苏醒的绿意、日渐增加的人数,元州与其它州的距离愈来愈大,旅行途中经过元州的旅人,也不再像从前那般赞美元州了。 本以为其它州郡能承受百样恩泽,那元州理应承受千样恩泽,到时元州将会变得有如梦中仙境般的丰裕。──但..事实上..。 国府主张应先整治低漥地区为最先考量。元州上上下下没有人不对这项决定感到怨恨。所有人都这么想──如果陛下没有收回各州郡的自治权,斡由应能使元州更加富裕才是。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在顽朴山三道关门的护墙上,一名自墙上向下眺望漉水的士兵如此喃喃自语。而同样站于城墙上眺望漉水的另一名士兵则没有回答。 〔卿伯之所以起兵,不就是为了让陛下归还各州的自治权,使元州更加丰裕吗?〕 许多人都如此幻想着──如果能纠正陛下的错误,使陛下归还各州的自治权,这样元州一定能率先复兴国土的。也说不定,其它各州的人民也会因此而感谢元州,对元州抱有敬爱之意,也或许元州会就此成为整治国土的首要中心。 ──但...事实上又是如何? 〔这下子我们被当成逆贼了。──到处都可以听到人民谩骂元州企图篡位的话。〕 在漉水所集结的王师人数,已接近三万人。更何况其它里城现在也集结不少要与王师共战的人民,一列列地往顽朴不停地前行。就目前的情况来说,到开战前,王师的人数增加到多少已不重要。因为王师与州师的兵力已相差太多。实际上,在平静的表面下,州师正快速减少中。之前特意自服刑人犯中征召的兵马,现大部份都已逃亡。而强行自人民中征召的士兵,大都在三天之后逃亡。有些逃亡的人更辗转投靠王师旗下。 〔....你知道目前流传着某个?#123;言吗?〕 其它士兵不知在说些什么的私下低语着。 〔听说牧伯在七天前就死了。〕 〔──嗯。据说是为了让台辅逃走,而自行选择死亡。〕 〔但我听说是卿伯在得知胜利无望,焦急之中想袭击台辅,而牧伯则是为了庇护台辅而死的。〕 〔怎么可能!卿伯不可能做出这种事的!〕 〔我当然也是这么想。但...事实上流言就是这么传。你不觉得很可怕吗?要是以往,根本不会有人相信这种传言的。〕 每个人都沉默不语,在彼此交换视线后,所有人一同看向王师所在的方向。 〔为什么王师还不攻过来。──怎么一直留在对岸..。〕 〔──为什么王师一直待在对岸按兵不动!〕 斡由自房间的阳台上眺望漉水。 〔难不成王师在等那群民兵到来?像那种没受过任何训练的杂兵,即使数量增加了又有何用....〕 白泽不予认同的回了句“可是....” 〔王师在沿途中招募二万兵力,并在漉水河岸上堆起沙袋。〕 〔──你说什么!〕 〔似乎是为了筑堤吧!沿途所招募的士兵似乎并没有持着武器,以这情形看来,这些人很可能是专门筑堤的役夫。〕 〔现在才想到筑堤?该不会是为了收揽人心吧?〕 〔如果真是如此就好。王师领着役夫,似乎打算自漉水对岸的新易,一路筑堤到顽朴下方的洲吾。〕 〔难不成──他们想用水攻! 第114章 〕 〔微臣也是如此认为。〕 斡由不禁眉头蹙起。顽朴城被蜿蜒的漉水所包围,是靠着长期所筑下的堤防才得以阻隔河水泛滥时所带来的水患。斡由也曾秘密下令持续顽朴城的筑堤工程。不过,一旦下游的水道被阻断,顽朴城内再怎么坚固的堤防也挡不住漉水的逆流。 〔混帐....〕 由于顽朴是座地势偏低的城镇,所以才有水攻的危机存在。但漉水对岸的地势比顽朴还来得低,如果采水攻,四溢的河水势必也会波及对岸,所以王师才会在对岸筑堤。一旦漉水对岸所筑的堤防高过于顽朴城的堤防,则河水会全部倒灌于顽朴。一口堤防约是岸边延长线的一半之数,一般只需一万左右的役夫,但王师却刻意招募二万的役夫筑堤。 〔顽朴目前正处于被包围的状态,一旦漉水倒灌,则城内不少士兵会因漉水倒灌而损失惨重。〕 雨季时所降下的雨量可不是往常所可比拟的。如果真全数逆流往顽朴而来,不仅之前用来预备作为野战用的周边地带及顽朴城外的农地会全数毁于一旦。严重的话,连顽朴山的基部都会没入水中。 〔还得再加上兵粮不足的问题。〕 顽朴城内所存有的兵粮已不多了。虽正值收获期,但元州已没有多余的粮食用于囤积。 〔本以为光州一旦举兵,则局势就会早日解决。但却没想到真的举事时,光州反倒按兵不动,只让元州独撑大局。现在元州势必得做长期抗战,但城内却面临存粮不足的窘况。〕 白泽的口气里隐约含有责难之意。 〔没办法了,先到附近村里里征收食粮吧!值得庆幸的是,现在正好是收获期。〕 白泽脸上露出惊慌的表情。 〔卿伯是想强取人民除了租税以外的东西吗?人民于自家仓库及里库中所储的榖物,都是人民为了将来一年的生计所储存的啊!〕 斡由则冷冷地看着白泽。 〔那么~你是想让州师挨饿?〕 白泽看着仍一脸傲然的斡由。──斡由开始焦急了。自从骊媚死于血泊之中以来,六太至今仍未回复意识。几乎所有发生的事,在在都违背斡由原先所预期的。 〔首先,现在不适合向人民强征粮食。即使向附近村里强征粮食,但?#123;这些微薄的粮食,州师又能撑多久呢?〕 斡由以凶狠的眼神看着白泽。 〔反正能收多少就算多少!──还有...〕 斡由环视着在场所有官员。 〔派出一队州师去切断王师在漉水所筑的堤防。〕 剎时,州司马蹙着眉,回应了声“请等一下”。 〔州师方面的兵力已比王师少很多了,即使如此,卿伯仍坚持要分散兵力。〕 〔那就叫州师全军出动吧!〕 听到斡由所下的命令,州司马不禁低声暗骂“混帐!”。 〔请卿伯再仔细考量一下吧!目前王师的兵力为我军的三倍之上,如果不守城而战的话,是绝无胜算可言。〕 斡由粗暴的回应“这我明白!”。 〔在雨季开始之前,就自州师中拣选精锐部队,派他们将顽朴对岸上游的堤防全数破坏。〕 白泽闻言瞬间脸色铁青。 〔──卿伯可知您现在是在做什么吗?〕 斡由此时也同其它官员一般乱了方寸。人数逐渐增加的王师、光州的背盟、目前尚未回复意识的宰辅。每件事都无法照着斡由原先所预期的进行,突如其来的转变令斡由感到措手不及。 〔雨季即将到来了,请您打消这个念头吧!〕 〔所以才得切断堤防啊!等雨季开始时就太晚了!一旦对岸筑起能阻挡下游河道的堤防,到时漉水的河水都会倒灌进顽朴来的!〕 〔难道要为了顽朴而牺牲新易!州城位于凌云山上,万一新易没入水中,那顽朴城对外的一切都会断绝的!请卿伯再三思,千万不可如此啊!〕 〔我不是说除此外别无他法了吗?就照我的话去做!〕 六太睁开眼。沉重的眼皮令他一时还无法看清视野。 〔──您醒了吗?〕 六太这少察觉到身旁有人。那是个年轻女子的声音,但再怎么样,那个人也绝不可能是骊媚了。想到这里,六太不禁再次呻吟。 ──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真是为了国王? 女子走近用双手掩住脸的六太,担心的询问着。 〔您现在觉得如何,还很难受吗?〕 六太仅是摇头回应着女子。 〔您已经昏迷了好久,奴婢真的十分担心。〕 六太猛地放下双手想坐起身,但一阵天旋地转的感觉却朝着六太袭来。 〔──我昏迷了多久?〕 六太眼前的女子看来约莫三十左右,身着官服,看来似乎是一名下阶的内官。 〔台辅已整整昏迷七天了。〕 〔七天──那王师...〕 难不成..在自己昏迷之时,战争已然开打。六太心怀恐惧地看着女官,但女官只是轻轻地摇着头。 〔不...王师仍于漉水对岸按兵不动。〕 说着,女子还困惑的笑了笑。 〔而且正于对岸积极的建造堤防。〕 〔这是怎么回事?〕 六太不禁心想─现在才想收买人心吗?不过值得庆幸的─战争尚未开始。 〔您可以下床走动吗?〕 六太点点头。但事实上,六太仍感到强烈的眩晕。可现在并不是让六太能躺着休息的时候。正当六太想走下床时,他瞬间愣了一下。 ──一定得在战争开始前想个法子阻止才行。 但六太心里却没有任何可行的方法。 突然,女官将一件外衣披于六太肩上,接着扶起六太的手帮他穿上袖子。六太则是顺从地的让女官替他着衣,一个冰凉的感觉自六太额上传来。 ──是石头。 六太轻触着额上的石子,却刚好见到女官满是歉意的视线。 〔真是非常抱歉。您一定感到很不舒服吧!可惜奴婢不知该如何取下这个石子..〕 〔...不要紧的。〕 六太呆然地低语回应。 ──石子并未封住犄角。虽仍贴于额上,但位置却是在犄角之上,只感觉到一种坚硬且冰凉的感觉,丝毫感受不到咒力。 六太在内心里低唤着更夜的名字。石子虽再次悬于六太的额前,但不知是因为六本身厌恶,亦或是为了六太的身体着想,犄角并没有被封住。 〔您能走动吗?〕 听到女官的询问,六太讶异的看着女官。只见女官笑着自身旁拿出一个布包六给六太。 〔这里头已放了些必要的东西。──请您快点逃吧!〕 〔这....〕 〔虽然奴婢也背叛了陛下,但那完全是因想为民谋福利,进而受人利用迷惑。绝不是想让国家走向毁灭。只要仔细想想陛下存在的真意为何,就会明白奴婢们眼下所做之事,是多么眼光短浅及欠思量。认真思量,奴婢们为眼前元州的荒废,进而愤愤不平有何用处。请您赶紧跟王师会合,早日回转宫城代元州向陛下请罪。〕 〔可是我这么做的话──〕 女官却催促着六太,将布披于六太头上。 〔以前奴婢曾听闻台辅是位慈悲为怀的人,现在才知道人们所言不假。台辅竟为了一名婴儿而自愿为人质。如果台辅能一直随侍于陛下身旁,陛下决不会成为一位无情的暴君。在漉水对岸已群集了许多仰慕陛下,而自愿从军的人民。──元州当真是做了件最愚蠢的事。〕 接着女官轻推着六太的背催促着。六太不禁感到困惑,元州到厎是发生了什么事。之前城内人民是如此仰慕着斡由,而今却像是一块块崩落的岩石般,慢慢地自内部开始瓦解。 〔那斡由怎么办?如果我逃了,对斡由而言就等于是失去一张最大的挡箭牌。〕 女官瞬间变了脸色。 〔元伯已经变了。他曾是那么的为民着想...〕 〔──咦?〕 正当六太想质问女官时,却被女官往房门的方向推。 〔出了房间就请往右走,直直走到角落后,就会有一道弯曲的阶梯。走下阶梯后就可以到达通往内宫的地下道。长明殿就位于这座城的最下最深之处,只要到了最下层,就可以自地道走出城外。〕 〔可是....〕 〔求求您了!奴婢知道您的身体还相当难受,但如果错过这个机会,下次就不知何时才能走得了。趁现在只有奴婢一人在此,求求您快逃吧!请快点回到关弓,千万别辜负了牧伯最后的遗愿。〕 女官将六太推出房门。 正当六太想说“这么做的话,妳不会被处罚吗?”时,眼前的门却被无情的关上。 ───为什么...。 在短时间的困惑后,六太开始迈出步伐。但仅只是踏出一步,整个人就像是断了线的木偶般向下坠,只好双手扶着岩壁,慢慢地走着。六太曾想要呼唤令使,但因血腥味仍迷熏得令六太感到意识朦胧,所以无法感受到令使的存在。只好希望令使能感受到自己微弱的呼唤,主动出现于自己面前。也或许,令使们也正处于自身难保的状态。 六太双手紧攀着岩壁,慢慢地往走廊的右边前进。 更夜带着约二十名左右的年轻男子走入室内。 〔卿伯,微臣带新选出的小臣们前来拜见。〕 说着便带着严肃的表情看着斡由。 〔辛苦你了。〕 斡由的神情看来十分憔悴。 第115章 在漉水对岸布阵的王师,其数量已达三万一千多人。而顽朴城内对斡由不满及责难也日益增高,为了防范有人趁机袭击斡由,所以才紧急自军中拣选数名小臣。 〔这些人的武技皆为上等,而且都对王上感到灰心,自愿发誓效忠卿伯。〕 更夜说着看向身后的小臣们,事实上更夜并不信任这群小臣。 ───反正只要自己别离开斡由身边就好。只要有自己及妖魔在,任何意外都不会发生在斡由身上。 斡由点点头,环视着眼前正伏于地上的小臣们时,另一名小臣却急忙的跑进屋内。 〔───卿伯!〕 〔怎么了?〕 响应斡由的小臣似乎忘了自己并未对斡由行礼,只是焦急的大叫着。 〔台辅──台辅失踪了!〕 斡由惊慌的回了句“什么”,慌乱的站起身。 〔房里只剩下负责照顾台辅的女官,恐怕是女官私自放台辅逃走──〕 正当小臣慌忙的回话时,另一名小臣也将女官押进房内。 在斡由低声命令“快去找!”后,更夜旋即转身。 〔快去找寻台辅!决不可对他无礼,要好好地将他带回来。〕 除了新拣选的小臣外,连方才一起报信的小臣们都一起跑出房间。 女官被押到房间的正中央,斡由则直视着那名女官 〔为什么要这么做?〕 女官则用着怨恨的眼神回视斡由。 〔那才是奴婢想问的问题!──卿伯为何要切断漉水的堤防?〕 斡由大大的叹口气。 〔原来如此....〕 说着斡由的手轻扶着额头。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用力一摇头后,斡由瞪着眼前的女官。 〔为了胜利已别无他法可行!还是妳希望元州输掉!〕 女官毫不胆怯地回瞪着斡由的视线。 〔漉水沿岸也插着卿伯的旗帜,为何您还要做出这令自身旗帜蒙羞之事!〕 〔够了!我不想再听──〕 〔卿伯不正是为了人民而起义吗?如果现在您让新易没入漉水之中,这在道理上说得过去吗?〕 〔──我不是说元州巳无后路可退了吗?〕 〔那就请您投降吧!卿伯委实太看轻陛下了。〕 斡由深深地叹口气后,转头看着更夜。 〔更夜──把她带下去吧!〕 -- 〔...俐角──俐角..。〕 双手攀附于岩壁,六太屈着双脚支撑自己的身子,嘴里不停地叫唤着令使。 〔...俐角、沃飞..〕 但不论六太再怎么呼唤,都无法得到响应。只能感到一股微弱的声音。令使所响应的声音中也透着强烈的痛苦感。麒麟与令使是靠着十分强烈的心灵感应所连系,一旦麒麟病了,令使也会因而感同身受而得病。 〔....俐角....〕 令使也有等级之分。以妖魔等级论之,身为女怪的沃飞与妖魔俐角可称之为其中的佼佼者。若这二名令使的响应都如此痛苦,更别提其它令使是否能感受到自己的呼唤。 始果可以的话,六太真想在这里好好的休息,但..六太已没有时间。如果六太这时能逃出的话,就不会再有人被杀害。即使除了骊媚及婴儿之外,其它俘虏的额上也都绑上了赤索条,但六太额上的红线目前已失去其效力。 ───先逃到王师那里,再想办法回玄英宫说服尚隆撤兵。 斡由所说的话也并非没有道理。国王取走各州的自治权,但九州岛是这么的广大,根本就无法完全管束到。漉水流域的人民会对此感到不满与不安,也是可以理解的。但...只有战争是无论如何都得避免。失去亦信、骊媚及婴儿已经够了,六太不希望有人为此而死。 努力移动自己早已无力的双脚,六太总算是走出通往内宫的地下道。不论是那一国,宫城都有种独特的相似性。内宫最深处的通道是往长明殿而去。长明殿并非是每个宫城皆可建筑,它是只有国王及州侯才得以建筑的居所。 六太手扶着岩壁上的装饰品慢慢走着,却在回廊里听见一个微弱的声音。 ──台辅。 〔是俐角吗?..发生了什么事?〕 ──有人。 六太停下脚步,内宫深处完全感觉不到人气,应该是没有人才是。 〔是小臣吗?〕 俐角声音里带着好似困惑的感觉响应“不是”。六太?#123;闷的侧耳倾听,的确有种微妙的声音间断传来。那好似人的叫声,但也像是野兽的咆哮声──。 是在前头,还是在后方...六太困惑的踏出脚步,却在转过一个转角后,声音突然清晰的传入耳中。 六太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全身一颤,接着朝声音的方向走去。六太无法办别这是什么叫声,只知道这是一种声音。接着是──一阵锁链交错的声音传入耳中。 锁链交杂的声音愈来愈大,那声音听来似乎是某人正想努力挣脱锁链一般。但───内宫深处究竟是囚禁什么人? 通过狭小的通道,走下微暗的石造阶梯。看来自己似乎真是走到内宫深处,眼前所见的阶梯也就是女官所指的阶梯吧!方才所听的声音就是自下方传来,一种不知名的腥臭味正随着风缓缓吹来。 六太扶着栏杆,一步步走下阶梯。细长的通路持续通往城内深处,看来这条通道似乎不常为人所使用,通道里只有几盏微弱的灯火照明。 〔真是这条路吗?....可..这声音又是?〕 每往前走一步昙艟透忧逦t诜种幽一条小道上,六太见到一扇门。瞬间,六太明白声音就是自此处而来。那是种并非呻吟、也非吼叫、更非话语,仅仅是一种吶喊的声音。麒麟生来就具有某种特异能力,六太仔细聆听声音中的意思。那声音正在吶喊着──放我出去! 六太在迷惘了一会儿后,便朝着那扇小门走去。 本来六太是想无视于那个吶喊走过的,但那声音的悲苦令六太狠不下心。 当六太来到离门不远处时,那声音突然静止。仔细靠在门上倾听,却自门后传来一阵好似低泣的声音。 六太将手抵于门扉之上,没想到门竟轻轻开启,眼前的这扇门看来似乎并没有特意上锁。 六太一进屋内,这才明白门之所以没上锁是理所当然的。在这不算宽敞的房间中,有着一道与六太所暂居的牢房中一模一样的铁栏杆。虽然自窗口射入微微的光源,但整个房间仍显得十分阴暗。六太借由门扉自外头所射入的光源向内看,起初并没有见到人的影子。但在六太稍微走近后,这才看清在铁栏杆后,正有一名身材矮小的老人紧抓着铁条。 那是个看来十分衰弱的老人,他屈着身子坐于铁栏杆旁,满是污垢的手则是紧握着铁条。他抬起泪流满面的脸,在见到六太后更是用力地把铁栏杆摇得格格作响。 每当老人一动时,交错的锁链就会发出巨大的撞击声。地上皆被污物染得没有一处是干净的,而老人脚上的锁链则是钉死于房间一角。 六太呆然的看着眼前这名受到凄惨凌虐的老者。 〔你...是谁...?〕 但六太的质问却没有得到任何回答。老人想回答六太问话般的张大嘴巴,但自喉咙里所传出的仅只有如呻吟般的微弱声音。六太好不容易才理解老人微弱声音中所传达的意思,老人正大叫着──放我出去! ──放我出去!快住手吧!弄错了、你们都弄错了!放我出去! 〔是谁──竟做出这种事...〕 六太这才明白老人为何发不出任何声音,因为老人的嘴里根本就没有舌头。──舌头早已被人拔掉了。 〔....俐角。〕 当六太询问令使能否打开这扇铁栏杆时,却得到一个否定的回答。 〔──这扇铁栏杆被人施咒了!〕 听到俐角的回答,六太这才注意到一条条圆形的铁柱上头,正刻了些形状扭曲的文字。 ──为什么..在内宫深处竟有如此悲惨的俘虏? ──为什么? 六太不禁喃喃低语着。 〔....难不成..你是元魁...?〕 斡由的父亲──元州侯.元魁。 斡由曾说元魁正卧病在床。而且..也听说元魁因心病之故,老是深居于内宫中不愿外出。说不定元魁并不是因病而足不出户,而是被人抓起来锁禁于牢里。 但..老人却极力否认。 ──不对!你弄错了!请住手吧!求求你、求求你! 〔你不要这么激动,你不冷静下来的话,我无法明白你说的意思。..你说你不是元魁?〕 老人点点头,六太则轻叹口气。 六太并不知道眼前这名老者是谁,也不明白他为何被抓到这里被如此对待。但..六太明白眼前的人并不是元魁。在安心后..另一个负面感情也跟着涌上心头。──为何这里会有如此悲哀的囚虏? 〔...我明白了,你别再哭泣了。现在可能没办法,但我一定会来救你出去。你就稍微再忍耐一下...可以吗?〕 老人泪眼滂沱的点点头。 ──即使老者是罪大恶极的犯人,也不应该有这么非人的束缚啊!为什么斡由会允许这种不人道的事情发生。斡由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人就在他自己的内宫之中,斡由不可能没注意到的! 扔下仍无声大叫着“不要扔下我”的老人,六太慢慢地走下通道。 第116章 〔....斡由,你为什么会默许这种事发生...?〕 ──你不是说..这一切都是为了人民...。 六太顺着岩道向下走去,终于到达顽朴城的最厎部。在好几次拚命呼唤下,俐角总算出现于六太眼前。可是俐角的情况还没恢复到能背负六太的程度,六太只好紧抓着俐角的毛发,将它当成手杖般,举步维艰的走在阴暗的地下道。 岩山中的隧道错综复杂,除了弯曲回旋外,还不知分成多少条的岔路,随时都可能迷失方向。不知是走下第几层六太不再见到往下的通道,这时他才发觉自己迷了路,急忙地?#123;头找寻来时的道路。 〔....这里到厎是那里?〕 本想循着来时的足迹往回走,却没想到途中所留于泥地上的足迹,被隧道内的水流给冲刷掉。也有些足迹被原处所隆起的岩石影阴所覆盖,在昏暗的视线下根本就找不到来时的足迹。 〔...沃飞,你能找到往下的路吗?〕 六太见到薄闇之中,有二道影子正在远处移动,不久后他听到一个痛苦的响应声。 〔这附近..根本就看不清楚,简直像是另一个地下迷宫。〕 〔那能知道这是城中的那里吗?〕 〔请您原谅,目前我无法穿越岩壁或地层。〕 令使能行使遁甲之术。那是种隐藏身形,乘着地脉、水脉、风脉或是某种气脉来回之术。 即使相隔万里,但麒麟的气就像一盏明灯,只要一呼唤便可以使遁甲之术回到麒麟身边。但以目前的情况,根本就无法施展此术。而出生于蓬山的麒麟之中,也有几位拥有此种技能,但可惜的是─六太并不是这其中之一。 被削的一片光滑的岩壁上,正流下一道道地下水。而在其中散放着点点光明的,是数量少许的白色青苔。 〔您要休息一下吗?〕 俐角的声音听来仍是十分衰弱。 〔嗯...在这里休息一下应该不要紧的...〕 六太靠着岩壁席地而坐。严重的眩晕感直朝着六太袭来。之前扶着岩壁行走时,六太就感到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好像是晕了船般。好几次都想在途中昏过去,但他还是忍耐着一路走来。六太伸手解下头上的包巾,拿来擦拭着额上的汗水,但没想到的竟全都是冷汗。包袱早在途中被六太扔弃,因为六太早已没有多余的气力拎着包袱一路走下来。 六太看向四周,确定此处是无人所使用的城郭。地下水流经满是尘埃的岩地上,使得岩地看来就好似泥地一般,但上头却没有残留任何足迹。 六太靠着俐角的背大大喘息着。突然,六太在极近的距离听到某种物体碰撞的声音。他紧张地看向四周,竖起耳朵聆听着。但空气中只有自己虚弱的喘息声。 〔...是谁在那里?〕 六太的声音在后头已近无力,正想着或许是自己多心时,却传来某种物体移动的声音。 〔──是谁在那里?〕 六太朝着岩壁看去,终于发现声音是自岩壁一角所龟裂的缝中传出。 〔──这个..我好像迷路了。〕 六太朝着龟裂的细缝中看去,但里头却十分的黑暗,看来似乎是一道很深的龟裂。 〔迷路?你怎么会在这种地方迷路?〕 〔我只是想散步一下...。请问..这里是哪里?〕 一阵高亢的笑声突然自龟裂里传出。 〔这里是怨岳!〕 〔...那大叔您又是谁?〕 〔无礼的家伙!你连自己主子的声音都认不得了!〕 六太不由得感到震惊。能自称为顽朴城的主人并不多,忽地──那名被锁链拷于牢房中的老者的脸瞬时浮现于六太眼前。 〔难不成...您是元魁?〕 〔连你都直呼我的名讳,看来我早已毫无地位可言了。〕 一种好似自嘲的笑声自龟裂里传来。 〔元魁──不..是元州侯听说身体不好。〕 那名老者果然不是元魁。..但..这又是为了什么? 〔不好?应该是不好吧!我都不知有多少年没喝水吃东西了。〕 元魁笑着对六太说明自己的处境。饿了就只能吃岩壁上所生的青苔,渴了就只能喝岩地上所流的地下水。 〔他们没派人送食物给您吗?而且您这样可以算得上是幽禁吧?〕 〔幽禁?这样叫幽禁?还不如说我被舍弃还比较妥当。我早已忘了是多久以前掉到这地岳之中,也没有人来看过我。〕 六太哑口无言。州侯也是仙人之一,也同样拥有无限的生命。除了削除仙籍及斩首之外,仙人不论是受到多么重的重伤皆可痊愈,决不会轻易死去。──国王及麒麟也是如此。 〔自那之后就没再听过人的声音。〕 〔....真是混帐!〕 在听到六太的低语后,元魁终于停止笑声。 〔到厎过了多少年?老实说我都记不清楚了。那家伙对我说他想要州侯之位。但我并不是陛下,所以无法答应他。州侯是陛下所任命的,并不是我想循私让给谁就成的。他自己也明白这道理说!〕 六太抓着岩壁的手微微颤抖。 〔..难不成──您口中的那家伙指的就是斡由..?〕 不应有这种事才对!斡由是以广施仁道,为人民着想,更深受人民所赞扬的令尹。更夜也曾对六太这么说过。斡由是更夜的恩人,在六太无法帮助自己的友人时,适时对更夜伸出援手。主张为了人民、为了正道而举兵的斡由,是不可能幽禁元魁的。 ──但...既是如此,为什么斡由会对那名可怜的囚虏置之不理? 〔当然是那个奸夫!〕 元魁毫不迟疑的回应,语气里有着深深的怨恨。 〔他说我不配当州侯。甚至于对我说,如果我真要如此下去,干脆就自立当国王好了。我也不是不想得到玉座,但没有承接天命的我也是无能为力。没想到他却说我是以天命为由,根本就没有坐上玉座的才能。还说我不过是只会看陛下脸色,藉以阿谀奉承的垃圾。〕 六太心想──元魁所指的陛下是枭王吧!也曾听说元魁自枭王时代就不曾出现于公开场合。 〔──确实,我曾为了奉承陛下,进言逮捕意图谋反的逆臣;但我也曾奏请陛下放过人民,对谋反之人能从轻发落,减少无谓的杀生啊!结果,我反倒被陛下怀疑是因存有谋反之心,所以才上奏包庇犯人。为了证明我自己的清白,我不得不下令斩杀那无罪人民。──倒是陛下?#123;崩了吗?〕 〔没错...听说只要交出逆贼的尸首愈多,枭王所赐的犒赏也愈丰厚对吧!〕 〔决不是──决不是如此,请相信我。〕 元魁饱含憎恨的声音,一点一点的传进六太耳中。 〔斡由说我没有足以担任州侯的才干,所以将我扔到这种鬼地方来。──但..他也不想想,他能当上令尹又是托谁的福。要不是我向冢宰进言,他能有今日的地位吗?我才是州侯,是陛下亲自把元州赐给我的!〕 〔..但您不也为了保全地位,连人民都一起出卖!〕 〔那是出于无可奈何。〕 〔斡由是唾弃您这一点吧?虽然斡由曾向您进谏言,但您可曾回答说这一切是无可奈何的,可曾说过凌虐人民并目您的本意,而是因王命不得不从?〕 〔当然──我说过!〕 〔那么您既然无法纠正国王的错误,至少也该让出州侯之位,但您却以州侯之位应由国王所赐为由拒绝。所以斡由在不得已之下才将您弃于此地....〕 ──也就是说,斡由认定元魁没有肩负到执政者应有的责任,所以基于为民着想及正道,才将元魁幽禁于此。枭王既已失道,那为了正道理应举兵讨伐。但元魁虽明知这道理,但他却为了保全自身的地位,不惜阿谀奉承枭王来凌虐人民。所以..在为民着想之下,斡由不得不将元魁强行幽禁于此处。由于当时仍处于枭王治世,所以斡由以元魁病重为由,谎称元魁将政权全移交由斡由掌管,到此六太都能理解。──但...那名可怜的囚虏又是怎么回事? 元魁对六太的质问默然不语。 〔如果我的运气好,一定会回来帮您的。〕 六太对元魁许下承诺。但六太所指的运气好,是指平定内乱、王师能得胜的话。 轻叹口气,六太努力撑起无力的双脚站起身。在离开元魁不久后,却自后头传来一道道宛如?#123;咒般的声音。 〔我其实很明白。...斡由只不过是想要侯位。〕 六太闻言仅只是停下脚步。 〔不论任何理由都行,只要幽禁我的理由够充足就行。〕 啪啦!六太彷佛听到牙齿断训穆昙魝鱽怼? 〔你知道吗?斡由对自己的箭法十分有自信。〕 〔...这个嘛...〕 〔在所有盛大的射礼中,斡由从没有输过。但..有一次他却意外没射中靶心。〕 元魁忽坏吐曅骛来。六太为了听清楚元魁所说的话,而微倾着耳朵。 〔那次失误,斡由却把责任归咎于准备用具的下仆。他说是下仆故意将用来祈求天神降临驱逐妖魔的祈愿标靶放斜,以致于让他射偏了准头,企图以此引起凶事。并且将那名下仆处刑。〕 六太微蹙起眉。 〔干由是个相当有才干的人,没有什么事他做不到。也是个通情达理、胸襟广阔的人。 第117章 但...他却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就是他无法承认自己的失败。〕 元魁呵呵地笑起来。 〔我问你─枭王?#123;崩后,斡由有没有升山?有没有向延麒询问天意?我想应该是没有吧!如果他升山向延麒询问天意,而延麒却说他并非国王的话,斡由是受不了种耻辱的。〕 〔但是──〕 〔你想说斡由不是被人称为胆识过人且万能的长才吗?那只是虚有其表!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到别人头上,这样就没人相信他曾犯过错。长久下来,难道不会造就他胆识过人、通情达理的假象!〕 六太感到目眩般的将视线落于脚边。元魁所说的话一句句传进六太耳里,心中的不安渐渐升起。 ──那个囚虏。 〔他相信自己是十全十美的,所以也要别人相信。即使受伤也会视而不见,为了隐藏自己的过失,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因为他就是这种人!〕 六太双脚发颤的走离元魁所在之处。 斡由曾说他是为了人民而站出来。就因为斡由说的话有其道理,所以六太才会对元州的绑架行动默不吭声。但...六太却忘了,满口正义的人,并不一定是代表正义的。 人总是标榜自己是正义的。如果国王及君主不是打着如此的旗帜,又如何能操纵士兵,其本质根本就算不上是正义。因为如果真是为了伸张正义,那又怎么会将人民带入苦难之中。 六太曾一再对斡由进谏,一旦引起内乱,首先受苦的便是人民。但嘴上老是说为民着想的斡由,又为何执意要举兵叛乱?如果真是为民着想,理应放弃这种会使人民陷入苦难的叛乱。六太常在说服斡由之时,感到一股沉重的无力感,这是否因为斡由本身并不是代表着正义──。 〔...斡由..〕 六太不禁想起那名可怜的囚虏。 〔斡由..那名老者该不会就是元魁的替身吧!〕 为了隐瞒元魁被幽禁于地厎的事实,于是便在内宫中安置一个替身。 ──快住手!老者当时无言的吶喊仍在六太耳边回荡着。 在不见天日的牢笼中,老者谨守着斡由所说的话,确实扮演着元魁的替身。但...长久的时间下来,老者终究也受够这种暗不见天日的生活。 ──您弄错了!快住手吧!放我出去! 斡由派人将老者用锁链拷于屋内,为了怕他吐露实情,便派人拔去老者的舌头。 〔....斡由..你这混帐..〕 六太清楚的感受到,即使已远离元魁所在之处,元魁怨恨的咒骂声,却好似鬼魅般挥之不去。 -- 更夜带着女官往顽朴城下方走去。一直走到位于凌云山深部厎处,一排暗不见天日的牢房。这里并不如六太所居的上等牢房,但为何会有这一排牢房的存在,是为何而设置于此?早已无法自史书中考查。但很明显的,这里是无法公开于各种文件中的场所。或许,在州侯到任之时,州吏便会私下奉上书简告知此处的存在也不一定。 更夜带着女官走过一排牢房,就好像对这里十分熟悉一般。这里通常关着等待处决的犯人,也有些被质疑是谋反份子的犯人被带来关于此处。──当然,即使是斡由也无法杜绝臣子们的叛变。不论是居于上位者是贤、是愚,都定会存有反叛份子。 〔进去吧!〕 更夜打开牢门,将女官带进位于最后头,也是这整排牢房中最大的牢房。在黑暗中,更夜押着女官进入牢中,手则是暗中将牢门反锁,接着他在房间一角点起油灯。除了房间内的一盏油灯外,更夜手中也持有一盏,这二盏灯火照亮整个室内。牢房建于高低不平的岩壁上,里头则放着几样必备的家具。更夜解开绳索,女官则颤抖不已的立于一旁。 〔坐下来吧!〕 更夜视线移向不远处的床榻。女官面露不安的神情,视线来回看着床榻及室内。在一阵犹豫不决后,她还是在床榻上坐下来。 〔──为什么妳要如此仇视卿伯?难道妳不明白元州目前的处境吗?〕 更夜语带淡漠的问着。 〔奴婢明白。但那完全是元州背离正道,违背天意所造成的。〕 〔那不是打一开始就明白的吗?〕 〔奴婢所听到的却不是如此!〕 女官深深叹口气。 〔奴婢所听到的是─卿伯是为了正道而起兵,并不是起兵叛乱啊!──这是多么可怕的事啊~卿伯竟妄想推翻陛下,射士可明白元州是在做什么样的行为吗?〕 〔卿伯是为人民着想的,这不是元州诸官及人民都明白的事吗?〕 女官失声笑着。 〔为了人民?那为什么要切断堤防!你可知王师兵数共有多少人吗?无论如何元州是输定了。卿伯难道看不清这个事实吗?胜负都已成定局,那为何卿伯还执意切断堤防,有必要再继续这可能令人民受苦的战争吗?这是为人民着想的人应当做出的事吗?〕 更夜沉默不语。──但..既以举兵,就不允许败北。 〔奴婢的友人是遂人府的府吏。〕 女官说着,视线移向灯火。 〔她是我的童年好友。她一直不停地告诉我,卿伯不应任意掌理元州的。〕 〔但..那是因州侯他将...〕 〔没错。卿伯是因州侯身体不适才暂代元州的政务。内宫的内官们也都曾听见州侯那模糊不清的叫唤声。时间都过了十五年,州侯现在连话都没办法说,所以卿伯才代理元侯治理元州。〕 更夜只是静静的地注视着女官。 〔既然明白,那妳又为何?〕 〔奴婢也将同样的话对她说。──但..她听完奴婢所说的话却十分愤怒。她说─卿伯的确是满口的仁义道德,一副圣人君子的样子。但如果卿伯真是个公正无私之人,为何不将元侯的情况上奏国府,并且把元州的治理权交还国府。元州是陛下赐与元州侯的,能决定州侯人选的就只有陛下。即使国王不在玉座之上,也应上奏六官,等候六官所下的指示,这才合乎正道不是吗?然而卿伯却没有这么做,他只是想紧握手中独揽的大权。即使陛下登基后,卿伯也没有归还政权!〕 更夜仍是冷淡的注视情绪激动的女官。 〔这叫无私?这叫正道?奴婢不明白,但她却十分清楚。斡由是个伪善者,是个披着圣人君子外衣的暴君。他所追求的不是权力,也不是富裕的财源。奴婢直到现在才明白,斡由想要的只是他人对他的赞赏及拥戴。〕 〔我无法容忍妳说出如此偏激的言论。〕 〔不、奴婢已知道朋友所说的话都是事实。斡由只想要赞美,为了能得到更多的赞美才想获得权力。他不是为了人民也不是为了正道,他只是不甘屈于自己只是个受人拥戴的令尹。〕 女官扭曲着一张脸。 〔奴婢悔恨自己没有早些发觉到这件事,更替这个与朋友争论不休的自己感到愚蠢。──只要仔细想想就能明白不是吗?卿伯是真的为人民着想吗?事实上并非如此,然而斡由身边就只剩下被他所欺骗的愚者,还不时于各处散播斡由所持的信念。但那些看清斡由本性的聪明人到哪去了?奴婢的好友又身在何方?〕 更夜低下眼。 〔奴婢听说她在某天对斡由怒声大骂,后来就被射士您所逮捕。之后她便辞官出宫,连往何处去都不得而知。大仆曾对奴婢说过,由于城里崇敬斡由的人十分多,如果将她安置于城中,势必有人会暗中加害于她,所以才下令她离开元州。──这是真的吗?〕 〔正如妳所说的。卿伯是那种不会处罚罪人的人。即使对方对他加以批评,卿伯仍是会原谅对方。〕 〔那为什么她会音讯全无?她最重要的东西都还留在这里啊!──你回答我为什么?〕 〔这个嘛...〕 〔怪物..〕 更夜叹了口气,抬起眼注视着女官。 〔你把她让妖魔给吃了吧?就像你想把奴婢喂给那妖怪一样──你这个人妖!〕 更夜仅只是看着女官,接着笑起来。 〔看来妳是不会改变心意了。──这就没办法了。〕 女官惊骇的站起身。 〔...果真如此!〕 〔这是我应尽的本份。不巧的是─我正是妳口中所说的愚人,我相信卿伯所说的道理。妳现在如此诽谤卿伯,那妳就没有必要存在了。〕 〔这是斡由的命令!〕 更夜摇了摇头应了声“不是”。 〔卿伯并不知道这件事。一旦知道,卿伯也一定不会原谅我。可是...不论怎么说,我这都是为了卿伯好。〕 说着更夜梳着妖魔身上的毛发。 〔卿伯是个和善的人。但要排除异己时,就一定得斩草除根才行。〕 接着,更夜没有任何感慨,转身催促着妖魔。 〔“六太”,这是你的食物。〕 随着锁链解除的声音,女官快速地往后逃去。妖魔欢喜的在室内跳跃。在本性使然之下,妖魔享受着杀戮的喜悦。 ──斡由并没有命令更夜这么做。 更夜听着女官的悲鸣思考着。斡由从未要求更夜执行杀戮的行为,但他却不时在更夜耳边重复着相同的话。对所有事情抱持着苦闷、不为人所理解的痛苦、对于反叛份子的怨恨、对被捕的谋反者所抱持的不安。 ──说不定他们会趁机逃出来,伺机袭击我。 ──如果说那时更夜不在我身边的话,那时我该怎么办。 第118章 斡由只是重复着相同的话语。他的脸上并没有害怕的神情,只是用令人费解的神情看着更夜,不停地重复相同的话。如果更夜建议赐死的话,斡由则会斥责更夜。但斡由又不停地向更夜诉说,牢中的谋反者是多么令人感到危险。 于是更夜瞒着所有人,独自来到牢里。──那不知是多少年前的事。 更夜对斡由请求将所有犯人全权交于自己处置。在斡由应允后,他便带着妖魔走向牢房。只要“六太”将这些人都吃掉的话,就不会有尸首存在。确认过牢里连一滴血都不存在后,更夜全身颤抖的回到斡由身边回报。回去后,更夜向斡由报告说所有的犯人都放逐于城外。 每个人都相信更夜这看似合理的谎言。但吕律却感到事有蹊跷。为何眼前所见的人,要如此浑身发抖的报告? 斡由则是笑着说了声“是这样啊~”。接着将手放置于更夜头上。 ──你真是个能干的臣子啊! 接着,更夜看着自己的双手,妖魔咀嚼猎物时的声音仍在耳边缭绕。 斡由在说话时的眼神闪烁不定,但仍是满脸笑容。 ──即使我没说出来,你也能自话里明白我的愿望。能有你这样的臣子,真是令我高兴。当斡由将手放置于更夜肩上时,更夜终于明白斡由的真意。斡由打一开始就是如此希望,所以一直在旁唆使更夜。 自从斡由在诸官面前称赞此事后,便宣告以后犯人全交由更夜处理。 也就是说,更夜成名了暗杀者。不仅是对斡由有所危害的人,只要是对斡由立场有所危害者,为了彻厎消除其存在,更夜都会驱使妖魔。 眼前的女官当然也有着相同的命运。当她公然违逆斡由之时,就注定她成为妖魔食物的命运。接着更夜就如往常一般,仔细检查地上是否还残留血迹。之后就全交给妖魔处理,自己则回斡由身边报告。──他已将女官放逐,让她自行回乡。 这是斡由及更夜间无言的秘密。斡由决不会下杀人的命令,更夜则是为了斡由,于忠义之下杀人,但这种事是不能公开。所以他对斡由报告说,他已将女官放逐。而更夜也在诸臣中得到“仁慈的射士”这个称号。 ──已经习惯了。 更夜冷漠地看着女官被撕杀的始末。 听着其它人对斡由的弹劾、听着女官所发出的悲鸣、自己染满鲜血的手。 ....至今都令更夜感到无动于衷。 -- 在离开元魁没有多久后,六太听到地下隧道附近传来脚步声。 六太不加思索的躲于岩壁洞中。刚好听到有人传来“找到了吗”的叫喊声。 〔没有找到人!〕 〔如果再往下走就么烦了,这里很容易迷路说。〕 〔你们二个再往上头找一次。〕 六太听见二个应答声,及逐渐远去的脚步声。 〔你们二个跟我来,到下头找找去。〕 不同于发令男子的紧张声音,一个漫不经心的声音响应着。 〔该不会真的迷路了吧?〕 六太不禁双眼圆睁。──那个声音! 〔麒麟目前不是无法使用犄角吗?一定是迷路了。〕 〔混帐、你给我安静点!〕 〔是是...〕 六太走出岩洞,心里不停地叫喊着。 ──不可能的!不应该在这个地方的! 〔对了!大仆,我们会不会也跟着迷路啊?〕 虽没见到人影,但前方的通路却渐渐明亮起来。六太大声的叫喊出声。 〔有人在吗?快过来啊!〕 瞬间,许多脚步声朝着六太所在的方向跑来。通道前头所射出的光亮也自远而近的移动着。不知道是叫了声“在那里”的声音。六太感到一种比灯火更为明亮的奇妙光源朝着自己靠近。 〔你怎么会在这里?〕 见到最先跑来的人,六太不由得想哭。抬头向上看,眼前的人正露出苦笑。他转过身,向远处招招手。 〔大仆,这个小鬼──不..是这个小少爷就是我们要找的人吗?〕 向后追来的男子点头大叫“没错”。 〔您没事吧!卿伯及诸官都为台辅担心不已。〕 〔我想找更夜,可是迷路了....〕 〔请让微臣带您去。〕 六太对着那名官居大仆的男子应声“好”,接着伸手捉住某个男子的脚。 〔我走不动,背我。〕 六太抬头看着那名男子,男子则是面露苦笑。他默默地弯下腰,让六太攀着他的肩。──为什么你会在这里,你该不会又有什么让朱衡叹息不已的怪念头吧?真是受不了你!──说到这,六太再次紧抓着男子的衣襟。 就在六太紧抓男子衣襟时,一个微小的声音伴着衣服的磨擦声传了过来。 〔...这你就不用太担心了。〕 更夜自牢房回来的途中,正好碰见前来回报的大仆。 〔射士,臣等找到台辅了。〕 一转身,更夜的视线正好对上自远处走来的大仆。 〔...台辅似乎是迷路了。〕 大仆说着,示意一名小臣往前走。这名小臣名为风汉,是自顽朴游民中登用的小臣。更夜看风汉背上所背负的六太,神情复杂的叹口气。 更夜之所以没有封住六太的犄角,其用意并非是想让六太逃走。而是记起六太是更夜第一次遇到给予他许多东西的人。虽明知为了斡由,不得不封住六太的犄角,但只要一想到六太可能因此而死,更夜就下不了手。 〔──六太。〕 更夜急忙跑至风汉身旁。 〔他没有事。但情况却相当不乐观。〕 背负着六太的风汉如此说后,更夜只见六太闭着眼趴于风汉背上,似乎已失去意识。 〔...先带台辅进屋吧!看情形好像真的很不乐观。〕 〔没错、这件事比较要紧。〕 更夜指示着风汉先往内宫某条通路先行。本来更夜是想自后头跟上,但刚举起的步伐却被身后大仆所传来的笑声打住。 〔哪~──那名女官怎么了?〕 更夜转身看向大仆。而走在前头的风汉也回过头来看着二人。 〔我奉命让她出城去了。反正城内也无她可容身之处,就随她想去什么地方吧!〕 〔或许她被妖魔吃了吧?〕 〔别说这不可能的事!〕 更夜接着转身走人。──更夜心里明白,城里的每个人都怀疑更夜。虽然更夜对任何人都说,他将所有的犯人都流放回故乡。但并非所有人都对更夜深信不疑,一旦有人失踪,每个人都会怀疑更夜,决不会怀疑斡由。 更夜催促着风汉往前走,但风汉却饶富兴味的看着更夜身后的妖魔。 〔这家伙真的是妖魔啊!〕 〔是名为天狗的妖魔。〕 〔真是温驯啊!牠不会凶性大发吗?〕 〔不会。〕 名为风汉的男子“喔~”了一声,接着向妖魔走近。 更夜凝神地看着男子的侧脸,男子却毫不在意的往更夜身后的妖魔走去。虽然城内的人已习惯妖魔的存在,可一旦妖魔站在身边仍会感到害怕。 〔你...不会感到害怕吗?〕 风汉“咦~”了一声回头看着更夜。 〔可是..射士不是说他不会凶性大发吗?〕 〔是没错。〕 更夜不禁在心里低喃着“真是个怪人!”。 更夜停下脚步,将风汉招进一个新置的牢房里。 〔把台辅放在那里休息吧!〕 男子“喔~”了声,将駄伏于背上的孩子轻放于床榻之上。 〔不要太过粗鲁,将他轻轻放下。〕 〔情况看来很不乐观啊!〕 更夜轻触着六太的额头。高得令人难以置信的高热自更夜掌心中传来。更夜怀抱着复杂的心思看着六太。──真的这么受不了血腥味! 〔刚才所说的女官,真的被妖魔吃了吗?〕 〔怎么可能有这种事!卿伯是个慈悲为怀的人,如果我真的做出这种事,卿伯是不会原谅我的。〕 〔真的吗?但这地方还真是静的可怕啊!〕 更夜笑着转头看向风汉。 〔我说过不会发生那种事的。──不过、你没有动什么歪脑筋就好,如果你胆敢加害卿伯的话,我一定不会原谅你的。〕 不知男子是否没察觉到更夜的口气,只是一幅吊儿郎当的说“可怕、好可怕”的喃喃自语。 〔这里先暂时交给你,好好看守。〕 当更夜交待完想走出房间时,却传来六太微弱的呼唤声。 〔──更夜。〕 更夜转过身,急忙奔到床边。 〔不要紧吗?会难受吗?〕 〔...不要紧的。〕 说着六太严肃地抬头看着正满脸胆心表情的更夜。不一会儿,六太深深地叹息,接着悲伤的闭起眼。 〔六太?〕 〔更夜...你身上..有血腥味残留..〕 更夜顿时惊得往后退了一步。 〔...你..又杀人了...〕 六太用双手掩住自己的脸。 〔之前你来我身边时,身上并没有血腥味...〕 〔现在是非常时,当然会杀人。更何况..这本就是我的职责所在。如果六太与卿伯敌的话,必要时我也会杀了六太。〕 六太低声说了句“是吗...” 〔更夜,我有件事拜托你...〕 〔什么事?〕 〔带我到王师那里。〕 更夜顿时双眼圆睁。 第119章 〔──不行!〕 〔那么...我去拜托斡由。〕 〔六太、这是行不通的!〕 由于六太至目前为止都没有违逆过斡由,所以才没有性命之忧。即使斡由被逼得走投无路,也不致于想杀害六太。但──如果六太公然违逆斡由的话,那将又会如何? 六太睁开眼看着更夜。 〔我...现在完全明白了。我不会帮助斡由的!〕 〔六太──〕 〔我厌恶命令更夜杀人的人。更夜你本来是那么讨厌杀戮的。〕 〔──这..?〕 更夜再次圆睁着眼。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曾说过的话吧!当大家伙不听你的话而袭击人类时,你不是感到十分悲伤吗?〕 更夜有些心虚的看向六太所直射过来的严厉视线。 〔但你现在却杀了人...那种命令更夜去杀人的人,我不承认他是你的主人!〕 更夜低声叫了声“六太”。不论更夜再怎么说他没有杀人,但却没有人相信更夜;不论更夜再怎么说妖魔不会袭击人,但仍没有人敢接近妖魔。即使是斡由──他也从来没有摸过“六太”。 〔..我已经不在乎这种事了。因为我是斡由的臣子,只要斡由想杀谁,我就会杀了那个人。〕 听到更夜这么说,六太仍是一脸悲伤的看着更夜。而更夜则有种想哭的心情。 〔麒麟不也是如此吗?只要是陛下所下的命令就决不会违背。〕 〔尚隆不会叫我杀人!〕 〔你能说绝对不会吗?人会做出什么事是不得而知的,即使是六太的主人也是如此。〕 对更夜而言,斡由是个清廉洁白的令尹。──但光是清廉是行不通的。如果陛下真是完全的清廉洁白,那还能被奉为国王吗? 〔我不会做这种事的!〕 一个突然插进来的声音,令更夜及六太同时看向风汉。男子则若无其事的走至六太床沿处坐下,面带笑容的看着更夜。 〔我不会叫六太杀人的。叫他做的话,还不如我自己动手来得快。〕 〔....你...〕 〔尚隆!你这个笨蛋!〕 尚隆的手轻推了正想努力坐起身的六太额头。 〔好好睡吧!──现在还不知道谁才是笨蛋!〕 〔──延王...。〕 更夜低语着看向尚隆。 〔──你就是更夜吧!如果你真是六太的朋友,就拜托你让他回玄英宫吧!虽然是个麻烦的小鬼,但他不在多少还是有些困扰。〕 更夜的手缓缓伸向妖魔的颈子。 〔是指麒麟不在而使得政务大乱吧!〕 〔不..是诸官整天在我耳边唠叨个不停!〕 见到男子豪爽的笑容,更夜抓着妖魔的手更加使力。 〔..您是为了什么目的来到元州?〕 〔看看有没有人跟我一样会临机应变啊!〕 〔难道是指卿伯?〕 更夜暗地想松开紧抓妖魔的手,六太却在此时大叫。 〔更夜──住手!如果你敢对尚隆动手,我绝不会原谅你!〕 更夜微倾着头看向六太。 〔直到现在,你仍想保护陛下?〕 六太毫不迟疑的点头,即使六太不出声回应,更夜也能明白。在连阳光都无法射入的地厎迷宫中,尚隆仍能清楚的见到六太的存在。──尚隆是国王,这已是无可否定的事实。 〔我不是说过了?我是尚隆的臣子。〕 〔而我则是卿伯──是斡由的臣子。〕 更夜白皙的脸带着淡漠的表情看着六太。 〔只要干由的命令我都会照做。我是为了守护斡由而存在,所以只要是有人仇视斡由,我就会杀了他。〕 〔即使斡由令你背起谋反的罪名?你明白斡由是逆贼吗?明白他说不定会被讨伐啊!〕 〔我当然明白斡由被称为逆贼及想谋夺上王之位。我也明白身为逆贼是会被讨伐,但那又如何?想灭亡国家或想要上王之位都无所谓,我只要能帮助斡由就好。〕 〔哪~~我呢?〕 六太抬起头看着更夜。他们彼此都是同于深夜醒来,被双亲所舍弃的孩子啊! 〔...我喜欢更夜。但..现在身上满是血腥味的更夜,却令我无法靠近啊!〕 〔这也是无可奈何。就好像六太你要守护尚隆一样,我也要守护斡由。〕 〔为了这个理由杀任何人都无所谓吗?你一点都不在意吗?〕 六太心想──不可能会如此的。他所认识的更夜并非是这种人。 〔只要是斡由说好的话,那你就可以毫不在意地杀人、毫不在意地举兵违背天理、毫不在意地任国家倾倒。更夜,你想制造出更多与你有相同遭遇的孩子吗?〕 更夜却对六太悲痛的叫喊报以冷漠的回应。 〔其它人根本就不明白!〕 更夜的表情罩上一脸苍白。 〔国家灭亡真有那么可怕吗?〕 六太不禁瞪大眼。 〔──更夜..〕 〔为什么人不可以死去?只要是人总有一天会死的,国家也总有一天会灭亡的。不论再怎么珍惜、保护,最终还是得毁灭的。〕 更夜是妖魔之子。妖魔是徘徊于荒废国土之上,所以更夜也可说是于荒芜中长大的孩子。 〔只要是斡由说好的话,那就好了。〕 六太呆然地看着更夜──为什么更夜不明白。不论更夜心中是多么的悲凉,但也不应如此无动于衷。 〔六太对我而言是特别的。但斡由却与六太你对立,我也不愿带给六太或其它人痛苦,也不愿毁灭国家,但这一切都是无可奈何的事。但只要斡由说没关系的话,那一切就都无所谓了。〕 〔更夜!〕 〔国家灭亡真的那么可怕吗?如果害怕荒废、害怕死亡,那我告诉你一个更轻松的解决方法。〕 更夜说着放声大笑。 〔──全部让它灭亡不就得了!〕 〔...即使斡由死了也无所谓。〕 面对六太的质问,更夜只是淡淡地点头响应。 〔如果斡由想死的话,那也无所谓。〕 〔这里可是你的国家啊!〕 突然,尚隆的声音插进二人的对话之中。六太及更夜都用着吃惊的表情,看着眼前突然站起身的尚隆。 〔这个国家的一切都是属于你的,只有斡由不是属于你的!〕 六太移开自己的视线乡。 〔尚隆..没用的。〕 〔──别开玩笑了!〕 尚隆对着六太大吼后,回头看着更夜。 〔国家灭亡也无所谓?也就是说你死了也无所谓!你可是我的人民啊!连人民都说出这种话,那我又为何存在?〕 更夜抬头看着尚隆。 〔没有人民的国王,那又有何意义可言。我之所以为国王,就是因为人民将国家托付于我!如果人民都认为国家灭亡无所谓的话,那我又何必存在于此!〕 尚隆的记忆回到那遥远的过往──不停向残兵败将所射的无情箭矢,居于城中及领地上的领民皆消失于火炎之中。 〔我是为何而苟且偷生活至现在!曾交托于我手上的国家灭亡了。难道我是为了再次听见人民为国牺牲,再次感叹国家灭亡而来的吗?〕 ──你想要个国家吗?这是六太曾问过尚隆的话。 〔我是为了给你一个丰裕的国家而存在的...更夜。〕 更夜有好一阵子呆然地看着男子。 〔我..不会相信世间有如此美好的事。〕 更夜站起身子。自己何尝不想有个能安身立命的地方。但..更夜也明白这是不可能的,就有如自己绝对到不了蓬莱一般,没有一个地方是自己的安居之处。不论是国家或是人民──皆是如此。 〔我什么都没问。──也什么都不知道。〕 更夜扭曲着表情转过身。 〔...风汉,这里就交给你了。照顾台辅的内官马上就到了,在这之前..台辅就麻烦你照顾了。〕 〔更夜....〕 更夜回过头。 〔我有言在先──如果你有意加害卿伯的话,我一定会叫妖魔袭击你的。这一点你可别忘记。〕 -- 第八章 啪啦!一道银光直射地面。 关弓城的上空雨云密布,低低的雨云却罩不住整个云海厎的汹涌波涛。 ──雨季已然来到。 〔可恶...如果我也能到顽朴去就好了。〕 帷湍立于关弓山山腰的府邸阳台上,俯身看着云海厎部所密布的雨云。随着秋季的到来,冰冷的云海海水自北方漂流过来,将云海厎部冻得有如冰霜般的白浊。起初薄薄的云层渐渐自内部增加厚度,眼看着就要降下雨。 朱衡也同样看向云海。 〔雨要开始降下了。〕 〔同样是相扑,在近观看结果,总比自远处等待结果还来得好....〕 〔也对──事情要是能像陛下所预测的就好。〕 〔...气死我了!那没神经的混帐!〕 时间往后挪了几天,成笙自顽朴对岸向下看着漉水。河中的水嵩(指计量器)的刻度日渐增加,上游已开始降下大量的雨水。往东看向关弓的方向,雨云已渐渐地朝元州飘过来,不久之后...雨季即将降临元州。新易周边的河堤上正堆起一袋袋高堆的土袋,其高度也远超过顽朴城原先所筑的堤防。 〔也快来了──〕 成笙喃喃自语着。身旁的下士则转过身询问成笙“发生了什么事?” 第120章 。 〔──没什么。千万别太大意,战争随时都会开始。〕 新易上游的北围,这里是位于漉水边的芦屋。勇前漫步于夕阳中,看着河岸内侧两岸所堆积起的土袋。 〔──太好了,真是托了王师的福。〕1 勇前的低语,惹得同行的同芦男女的一阵嬉笑。他们这一行人正自耕种的农地,结伴一路走回芦里。 〔对啊!奴家之前都还胆战心惊的,但..看来今年可以安心渡过雨季了。〕 同行的其中一名女子这么说着。同行的男子也一同看着两岸的堤防。勇前突然一脚踩在堤上,自内侧满是土石的斜面上往上跳,站在河堤上方看着堤防。 〔──哇啊~水位涨了不少说,看来上游开始下雨了。〕 听到勇前这么说,二、三名好奇心重的男子也跟着跳上河堤。 〔看样子,今年是真的不用担心啦!〕 〔真的能高枕无忧了,真令奴家感到不可思议啊!〕 听到女子的话语,河堤上的男子们相视而笑,接着下同往堤防下方走去。就在此时,再一次回头看向堤防的勇前却见到对岸有一骑兵马正躲躲藏藏的朝堤防接近。──不知道这队兵马想做什么...。勇前想起最近曾听人传闻王师打算阻塞漉水下游,企图淹没顽朴。但同时也传出──顽朴城中的官员似乎为了保全,打算出动州师切断堤防。但不论那一方的消息正确,勇前都对直朝着堤防前进的人马抱持着高度警戒。 〔──勇前,你怎么啦?〕 听到走下堤防的同伴呼唤声,勇前手抵着嘴唇示意众人安静。位于下方的同伴们,似乎也察觉到勇前的异常举动,也一个个伏着身子往河堤上方爬去。 〔──哎──呀!〕 夕阳已随着阳光的消逝而渐渐散去,对岸已开始飘散着微微的黑暗。由于视线不良的因素,所以无法断定来者何人,但可以看得出来,朝着河堤前来的人马约有二百人左右。 〔那些家伙想干什么?〕 〔可能是想过河,所以才来下游来找浅滩吧!〕 〔但..他们好像不是要渡河的,或许是想逆流到上游去吧!〕 〔有必要现在逆流到上游去吗?〕 带头领队的一人,领着人马毫不迟疑地自对岸踏入河中。 〔....过来了!〕 〔是想袭击王师吗?〕 勇前握紧双拳。看来眼前这队人马是想偷袭正在下游扎营的王师。 〔就算要偷袭的话,也没必要挑在夕阳下山前吧!现在王师所有士兵及役夫都回营了,再加上天色也不算晚...〕 这时...原本在河堤下方站着的女子们也跟着爬上河堤。 〔...奴家们把铁锹带上来了。〕 在所有人惶惶不安的视线中,士兵们?#123;着马儿开始涉水过河。穿越急湍而广大的河面,士兵们在距离勇前他们所在不远之处上岸。这极为接近的距离,使得勇前将来人看得一清二楚。对方一共有二百人,而且全员都未带有长枪,手上则是各拿着一把状似铁锹的物器。 〔──你们这群混帐!难不成是想破坏堤防?〕 当兵士们闻声回头看时,勇前身旁的女子也跟着大叫。 〔快回去跟里民们报信!就说州师要来破坏堤防!〕 见到朝自己跑来的士兵,站于勇前侧边的男子抓起地上的石头扔向冲来的士兵。 〔──你们做什么!〕 〔别开玩笑了!快给俺滚回去!〕 成笙得知消息时,正是勇前一行人与州师起冲突不久后的事。这时天空仍残留着些许黄昏色彩。 〔元州师出现在北围!目前正与州民打成一团!〕 成笙大惊失色的叫着“什么!”,接着朝自己的座骑跑去。 〔派一旅的人跟在我后头!〕 说着成笙手脚利落的跳上骑乘。成笙所骑乘的是枭王所下赐的妖兽,名为吉量。虽然成笙憎恨下赐吉量的枭王,却不憎恨赐与自己的骑兽。他对着同样骑乘妖兽、天马的部下传达命令。 〔你们先赶过去!记得先驱散人民!〕 命令其它部下先行前往后,成笙带着一旅五百人的士兵往东侧前行,没多久就抵达双方对峙的现场。 不久后,成笙事前所派于北围附近的一师二千五百人也跟着到达,并在北围排开布起兵阵。 〔可恶的斡由!还真的这么做了!〕 成笙低声咒骂,一一指示着随后而来的士兵。 〔守住堤防!〕 勇前用力拂开即将砍到自己身上的太刀,转身躲过对方一击,伸手抓起石头。──即使会失去性命,也绝不能让漉水好不容易筑起的堤防被破坏。 河堤边有着州师二百人,以及与其对峙的里民数十人,二方正相互乱斗扭打成一团。虽然普通里民并不是正规士兵的对手,但每当士兵打倒三人时,马上就有三人再次爬起来往前冲上来。 慌乱中,勇前听到有人正高声喊着“撤退!”。勇前不禁暗想着─州师想趁机撤退吗? 勇前抓紧石头,将石头往上朝着眼前的士兵打去。当太刀再次来袭时,勇前再次躲过擦身而过的砍击,再次抓起地上的石头。当勇前正想再次扔出石头时,他听到远处传来哄闹的声音。 有人正大叫着“王师!” 〔王师来了──!〕 成笙面露嘲笑,将手中的长枪收进鞘里。 ──只要在漉水筑堤,就可以试出斡由。 这是尚隆委托毛旋所写的文书中的内容。如果斡由派兵破坏堤防的话,则王师就有战胜的转机。 〔虽是个漫不经心的家伙,但也不是个笨蛋!〕 成笙骑着吉量,一边低语一边看向对岸的顽朴山。 〔──您的身体好些了吗?〕 听到斡由的问候,六太仅摇头回应。 〔还不算太好。〕 〔那么、还是不要任意走动比较好。您这么特意来这里,是有事想拜托微臣吗?〕 〔...我...想回关弓去。〕 斡由顿时双眼圆睁。 〔真是对不起,请恕微臣无法替您办到这件事。〕 〔这城内有太多的血腥味,让我无好好休息。如果你真的为我着想的话,至少让我出城。〕 〔办不到!〕 斡由斩钉截铁的回答六太,接着以眼神向更夜示意,命令更夜将六太带回牢中。 〔斡由、我有事想问你...〕 〔──台辅想问什么事?〕 〔你...为什么要幽禁自己的父亲?〕 斡由闻言不禁瞪大双眼,在下的元州诸官也都一脸惊讶。 〔虽然我目前身体不适,但我的头脑还清醒的很。我记得你曾对我说过,元魁是因病引退,而将政权全部交予你的。应该不是因为被你幽禁,所以政权才会落入你的手中吧?〕 斡由站起身,轻皱起眉头后,接着笑了起来。 〔父亲真的是身体欠安,如果您所看到的并非如此,那请告诉微臣那个人目前正在何处,微臣想亲自询问,他为何要冒充微臣的父亲。〕 〔那么...那名被关禁于内宫之中的老者又是谁?〕 斡由的表情瞬间转为阴森。 〔内宫──。那正是微臣的父亲。〕 〔你将自己的父亲锁上脚拷,并把他囚禁于内宫之中?〕 六太的视线直直看向斡由。 〔不旦锁上脚拷,也不派人前去照顾他,就这么任他自生自灭?而且为了怕他说出真相,甚至于还拔掉他的舌头是吧?──斡由、你回答我!〕 〔这个──〕 六太转身环视着在场的元州诸官。 〔....你们都知道这真相吧?知情还帮着斡由?那你们这群人正是盗取元州侯位的盗贼!〕 大部份的官员都以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斡由,只有少数几人正偷偷移开与六太正对的视线。 〔斡由,你说的话都很有道理。但──曾说自己施行正道的你,事实上又是做了什么?不是诱拐、就是幽禁!──这是行正道者应有的行为吗?〕 〔微臣对于用卑劣手段请台辅前来一事感到万分抱歉。──当初射士说要请台辅前来时,微臣也料想不到射士会是用此种手段请台辅前来。〕 听到斡由说出这些话,更夜吃惊的抬头看着斡由。只见斡由脸上正满是苦闷的表情。 ──你真是位能干的射士啊! 如果这句话里另有什么含意的话,更夜这时也完全明白了! ──你是个难得的射士,我不希望你就这么死了! 这句话里的真正含意是─即使是处于对自己不利的境地,斡由也不希望失去像更夜这样的好帮手。 只有斡由一人会在乎更夜的性命。 见到更夜若有所悟地低下头,斡由的视线再次转回六太身上。 〔──但、臣下的行为的确是微臣理应负起的责任。微臣不知该如何表达微臣的惊慌及歉意,请台辅务必原谅之前所发生的一切事情。...微臣的确不知道父亲发生了什么事,微臣一定马上派人?#123;查是谁如此苛虐父亲的。〕 六太的眉头整个纠结成一团。正当六太想再次质回斡由时,一个人影大叫着“等一下!”直冲进室内。来人正是元州州宰.白泽。 〔──卿伯!您到厎是怎么了──!〕 白泽急忙跑到前方,在斡由的脚下屈膝叩首。 〔难不成您是真心想破坏堤防──!微臣不是一直请您放弃这个念头! 第121章 〕 有不少官员在听到白泽所说的话后,都发出惊慌的声音。 斡由不悦的挥手制住这场騒动。 〔白泽,你给我退下!〕 〔──不!卿伯不正是为了人民、为了正道而举兵吗?但现在您却下令破坏王师为人民所筑的堤防,这样子...人民将会认为何者为是、何者为非啊!您难道不明白这个道理吗?〕 〔──白泽!〕 〔州民为了守护堤防进而与州师起动突,但州师竟挥剑砍向原本应守护的州民,到头来还是王师派人前来解救州民。──您到厎是在想些什么?顽朴城里有不少人在听到这个消息后,已开始纷纷离去。之前向附近征?#123;来的民兵及元州州师的兵卒,有不少人都打开城门,企图逃出顽朴!〕 〔──什么!〕 斡由急忙奔到窗边,但云海的下方被许多雨云所覆盖,根本看不清下界的动向。 〔这下...元州是真的完了。想必这才是卿伯真正所持的本意吧!卿伯现在真的成了天下第一逆贼了!〕 白泽转身看着在场脸上露出动摇表情,及私下议论纷纷的元州诸官。 〔你们也快点逃吧!现在到王师那边告罪,或许还能得到宽恕。州师的一部军队已往北围前进,战争眼看就要开始。如果再迟疑下去就晚了,到时连同你们都会被问罪的!〕 斡由的肩大大地抖动着。突然他松开紧握窗棂的双手,用力转过身,脸上则露出狰狞的表情。 〔白泽!〕 斡由快速地朝白泽走去,用力掴起白泽胸前的衣襟向旁扔去。 〔在身为令尹的我得意时,你就支持我;等火烧到脚边时,你就弃我不顾!你不是身为州宰!有责任弹劾州府所做出的错误决定。奇qisuu.书虽然我说要谋反,但你不仅没有纠正我,反而支持我去做;而现在我被冠上逆贼之名,你反倒吃里扒外,舍弃被你奉为主人的我!〕 斡由看着在下方不知如何是好的元州诸官,嘴里则大声叫骂着“你们也是!” 〔──说要建堤防的不就是你们!还说元州必须回复实权,才能行使治水的工程、才能将土地平均分配给诸官,为了人民我必须站出来的不是吗!──更何况、你们都曾对我誓死效忠,而不是远在天边的陛下!〕 斡由边大声咆哮边朝着白泽走去。 〔白泽!──教唆我的人不就是你!〕 〔──微臣...〕 〔你不是说再让陛下如此放纵下去,天下将会失去正道。为了让正道有所规正,有为的人就必须挺身而出。〕 〔卿伯,微臣是....〕 〔你不是说除了我,没其它人能做到这件事!〕 〔微臣──是这么说过..〕 〔你这个混帐!所谓逆臣指的就是你、白泽!〕 〔斡由主上──!〕 〔你利用我为人民着想的心情,进而教唆我成逆贼。一旦事迹败露,就想让我顶罪好趁机脱逃吧!──任用像你这般的奸臣,真是我的失智之举。〕 斡由说完这有如感慨万千的一席话后,转身看向更夜。 〔──把他带下去。〕 〔卿伯....〕 无视于更夜脸上所浮起的悲伤神色,斡由又转身看向州司马。 〔为了防止人民趁机叛乱,请一定得死守住州城。──我亲自将台辅送回玄英宫,并将这一切的始末据实禀告陛下,请陛下亲自裁定谁才是真正有罪之人。〕 六太呆然地看着斡由。 ──即使真有错误发生,斡由也会为了隐藏这个过失而不择手段。 六太看着眼前的斡由正一脸苦闷的表情。如果不知内情而站在客观角度来看,斡由此时所表现出的,正是一名被臣子背叛、被奸夫所陷害的悲情令尹。 〔台辅,微臣真是个时运不佳之人。但微臣一定会拚上自己的性命将台辅您平安地送回关弓。启用奸臣是微臣的用人不当,微臣一定会接受王上所裁定的处置。但还请台辅能在王上面前说情,请陛下不要将罪责降到元州诸官身上。〕 六太看着眼前正一脸悲叹的男子。 〔斡由...这就是你的本性吗?〕 斡由闻言惊讶的抬起头。 〔说是为了人民而举兵叛乱,但却为了获胜而不惜破坏堤防。虽自称是元州诸官的主上,却让更夜及白泽背负起所有的罪名!〕 说着六太转身直视着在场都已然不知如何是好的元州诸官。 〔这个幽禁元魁,并擅自稳坐于元州侯位之人,就是你们的主上吗?〕 在场的官员没有一个人回答六太的质问,六太灰心地转身就走。 〔台辅,您要到哪去?〕 〔....我要回关弓。用不着派人送我,我自己会向陛下说明这一切始末。〕 更夜看着六太头也不回的往前走,他深深地叹口气。 ──完全崩毁了。 -- 元州诸官深信斡由是位清廉洁白人,就因为他们是如此深信,所以至今才未遭到更夜的毒手。但..更因为他们是一群理想崇高的官吏,一旦发觉到斡由所做之事,也会毫不迟疑的舍弃斡由所赐的荣华及对斡由的忠诚,选择投身于正道。 斡由看着六太慢慢远去,嘴角浮起歪斜的笑容,不时喃喃念着“原来如此...”。更夜则默默地看着六太离去,手紧抱着妖么的颈子。 〔连台辅都要陷我于重罪之中...〕 六太本想回应“不是的...”,但想到这根本毫无用处而作罢。 斡由忽然大叫一声“白泽!”,神情忿恨的瞪着州宰。 〔──难不成、你跟台辅及陛下联合起谋害我!〕 〔──卿伯!〕 〔难道不是吗?还是说这一切都是台辅设计的?陛下想必是妒嫉我的人望比他高,所以派你来教唆我成为逆臣的。...我说的没错吧?〕 六太深叹口气,无力的说了声“斡由..”。 〔尚隆不会做这种事,也没有必要去做这种事。〕 〔您以为微臣从没听过六官于王宫中感叹陛下的愚昧无知吗?啊~如果当初微臣能多一些自信而不是顾虑太多,直接升山询问天意的话..〕 〔没用的。〕 六太低声说着。 〔你并没有身为君王的器量。〕 〔──您是说微臣还不如陛下!〕 〔跟尚隆相比,你就像个垃圾!〕 六太说完再次转身移动自己的步伐。突然,他像是想到什么般,回头看向斡由身后的一群小臣。 〔我有言在先,刚刚所说的话可不是在褒奖尚隆!〕 白泽看着怒喝而去的麒麟,及自己方才仍深信不疑且奉为主人的男子。他深深地叹了口气,朝着斡由身后的小臣下达命令。 〔如果你们内心还存有正道的话,就把卿伯抓起来...〕 说着,白泽忽然瞪大眼睛。在斡由身后的小臣中,有一位看来竟相当眼熟。 〔不可能吧──〕 被白泽所注视的男子则回以一笑。白泽摇着头,不停低喃着“这是不可能的..”。而男子则在响应白泽的视线后,带着些许困扰的表情,自小臣中走出来,直直朝着斡由所在走去。 斡由看着这名朝自己走来的小臣。 〔你...真的明辨出善恶的分际?〕 小臣在斡由跟前笑着回答“不是”。 〔但..有件事却是卿伯非知道不可的。〕 斡由倾着头看向眼前的小臣,嘴里则重复“非知道不可”。 〔记得你是自州师里登用来的。──你有事要向我禀告?〕 〔没错,托您的福。〕 〔是这样啊、──那..有什么事禀告?你又叫什么名字?〕 男子面露笑容的直视着斡由。 〔我叫小松尚隆─偙杰偮侧偍偨偐─〕 男子所说的话语有着奇异的音?#123;,斡由不解的倾头思量。 〔也有人称呼我为延王.尚隆─偟效偆傝备偆─〕 出奇不意地,男子往前踏出步伐拔出太刀,刀锋毫不迟疑的抵在斡由的喉头上。 〔──你...〕 〔更夜!你不要轻举妄动,不然斡由就会人头落地!〕 本想动身驱使妖魔的更夜,却被尚隆的视线慑的呆立于当场。 〔任何人都不准动!听我的话把武器放下,退到墙角边去!〕 说着尚隆的视线移向正伫立于门坎上的六太。 〔难得会听到你说我一、二句好话。〕 〔我不是说那句话不是在褒奖你的啊!〕 尚隆握着抵住斡由喉头的太刀,高声大笑起来。 〔你...为什么...〕 斡由看着尚隆低声怒骂。 〔你不是想试探天意。──那我就给你一个机会。〕 〔....什么?〕 〔斡由!如果你真想知道世上是否真有天意存在,根本就用不着惊动人民,只要我跟你二人单独对决就成了。──难道不是吗?〕 斡由用憎恨的眼神看着尚隆。尚隆只轻轻笑了笑,站在原地环视着元州诸官。 〔给我听好──都不许动!〕 不知是想逃离亦或是想帮助斡由,人群中有几个人正微微地移动身体。 〔我是承接天命而即位的。即使你们对我有不满及怨言,那我也无可奈何。但诛杀国王的话,也就等于是诛杀上天的旨意。如果真想确认天命是否存在,根本就用不着动兵,也用不着夺取人民所努力积存用以存活至明年的食粮,用来当做军粮充数。 第122章 如果天意决定斡由在这里杀了我,之后就是你们的天下。要复兴亦或是毁灭雁州国都随便你们!〕 说着尚隆的视线移向更夜。 〔更夜──可以的话叫你的妖魔不要轻举妄动,我可不想在他主人面前斩了牠。你也一样,我可不想让六太恨死我。〕 尚隆说着,接着将视线移向后头所有人。 〔如果还有能为斡由舍命的忠臣,或是他周边的人也好,谁去帮斡由拿件武器,即使是拿斡由最擅长的武器也行。〕 尚隆虽这么说,但却没有人移动自己的步伐。 〔怎么了?没有人肯帮干由吗?〕 尚隆再次出言催促,但仍没有人移动步伐,尚隆不禁苦笑。 〔原来如此。──斡由,你竟被舍弃到这种地步。〕 〔可恶.....〕 〔至少也帮斡由拿件武器吧!〕 尚隆对小臣中的一人如此示意,小臣则犹豫地在斡由身边走来走去,最后还是把自己腰间的太刀解下来交给斡由。斡由则双手颤抖的接过太刀。 〔──微臣惶恐,陛下。〕 白泽率先平伏于地,紧接着其它诸官也都纷纷跟着平伏叩首。 〔陛下──微臣深感羞耻,这就是元州谋反的真相。〕 〔真是不太光荣的谋反啊!〕 〔没错。──就如同陛下亲自御?#123;讨伐卿伯一般,如果您真的厌恶无所谓的争斗,就请到此为止吧!也请您对卿伯能从轻发落。〕 尚隆苦笑的说了声“原来如此..”,视线再次转向斡由。斡由则是立刻放下太刀当场跪下。 〔斡由,打开州城的城门,连州师也一并解散掉!〕 〔微臣..诚心领命。〕 斡由深深地垂下头。尚隆则转过身,收起太刀自干由身旁离开,对在场的其它小臣下令。但六太却察觉一种莫名奇妙的异样感。 〔总而言之,先把斡由拿下吧!要从宽处置或是严加重惩这之后再议,派人看好斡由,别让他自寻短见。〕 突然,斡由自尚隆后方举起太刀。 〔──尚隆!〕 尚隆迅速地抽出腰间的太刀迎击。尚隆与举起太刀往前砍杀过来的斡由仅有三步之差。是举起太刀砍杀而来的斡由快,还是拔出太刀迎击的尚隆快。 在场的每个人都摒息以待。 〔──俐角!〕 〔──"六太"!〕 更夜及六太同时大叫出声,这三步之差就决定了所有一切。 ──二人所驱使的妖魔几乎同时移动身形,但俐角的动作更快。斡由的喉头顿时被俐角咬住而冒出血泡。 六太惊愕地看着更夜。虽然二人是同时大叫出声,──但..更夜却是为了阻止妖魔。同时所发出的救命之声及阻止的叫声,就注定了斡由的命运。 太刀自斡由的手中落下发出钝重的声音。俐角在准确咬住斡由喉头后,随即往后一跳。而本来因惊讶而往后跳开的尚隆,则拾起斡由掉于地上的太刀,自后头走至之前俐角所在之处。 不幸的是──由于斡由身为仙人,即使首级被啃咬掉一半,但仍存有气息。斡由抬起自己被血糊所染红的侧脸,空洞的眼神不知正看向何处。 〔...现在,就让你解脱吧!〕 尚隆说着,高举起太刀往下挥。斡由首级被斩的声音及钢铁敲击地板的声音,重重地传进在场所有人的耳中。 环视四周因呆然而无法动弹的元州诸官,尚隆收起太刀。 他叫唤更夜一声后,接着笔直朝着更夜所在的方向走去。更夜带着空洞虚无的表情,抬起眼看着尚隆。 〔更夜──真是难为你了...〕 更夜低声回了句“可是...”,接着声音突然变得相当微小。 〔....我....〕 〔他是在向你道谢。〕 六太也跟在尚隆身后走到更夜身旁。 〔....更夜。〕 更夜“嗯...”地微微点头。接着在尚隆跟前屈膝跪下,垂下头伸出脖子。 〔不论是何种处罚,罪臣都诚心领受。〕 〔──更夜!〕 尚隆看着更夜的脸。 〔...更夜,我不会杀你的。〕 〔一般对大逆不道的罪臣都是处以斩首极刑,就请陛下您依例将罪臣斩首吧!〕 〔我拒绝!〕 更夜抬起头,表情扭曲地大叫着。 〔我不是特意要帮你的!〕 妖魔发出一声低鸣,将嘴靠在更夜的肩上。 〔──我不是要救你,而是想救斡由!可是..我却不由自主的叫住“六太”。救您性命的人不是我,而是您自己!因为对斡由见死不救,根本就不是我的本意!〕 〔──更夜。〕 〔为了斡由,要我做什么我都不在乎,即使是杀人也无所谓。所以,就算国王死了会造成国家坏灭,造成无数人民及孩子们受苦,我根本就不在意!〕 〔更夜,我不是曾对你说过─我是为了给你一个丰裕的国家而来。如果失去了可以给予的对象,那对我而言是没有任何意义可言的。〕 〔那就给其它想要的人民吧!应该有不少人想要您所给予的国家。〕 〔我是个贪心的人,要给予百万人民或百万零一个人民的话,我会选择后者的。〕 更夜垂下头,伸手抚摸一直用嘴来回于更夜肩上摩娑的妖魔。接着“啪哒”一声,一颗斗大的泪珠自更夜的眼里落下。 〔....但,我跟大家伙是无处可去的。〕 〔──更夜。〕 〔无论这个国家如何丰裕,却没有一个地方是我可安身之处。..因为我是妖魔之子....〕 说着更夜再次抬头看着尚隆。 〔即使国家变得丰裕,就好似梦里的仙境一般。但对我而言,却只是带来无止尽的悲哀及憎恨。就好比蓬莱就在我眼前,但我却永远无法进入其中一般。如果您真的怜悯我,就请不要再让罪臣心存无谓的幻想。〕 〔你虽然一心想求死──但我是不会答应的。〕 尚隆在更夜跟前弯下腰。 〔妖魔生来就会袭击人类。就有如妖魔袭击人类会令你感到痛苦;其它人在受到妖魔袭击时也会感到痛苦的。但妖魔却选择了你,所以不是被拣选的人,是无法与妖魔共同生存的。〕 〔大家伙不会袭击人类的!〕 更夜双手紧抱着自方才就一直不停用嘴摩娑他肩膀的妖魔。 〔牠很听我的话,也不会违背我去袭击人类。虽然妖魔是不袭击人就无法生存的生物,但牠却为了我而拚命忍耐。〕 尚隆点了点头,接着说“那么──”。 〔我就给予你一个你及妖魔都能安居的国度吧!〕 更夜笑了笑,那是种令人看了都会为之心痛的笑容。 〔您所给予我的将会是何种牢狱?想必是那种连栏栅都是用银所做成的华丽牢笼吧!〕 〔我要给予你一个妖魔邦不会袭击人类的国家。〕 尚隆伸出手,将手掌覆于将嘴深埋于更夜肩上的妖魔头上。站于更夜身旁的“六太”先是紧崩着身子瞪大眼,接着便安下心来接受尚隆的抚摸。 〔──人类之所以害怕妖魔,是因为妖魔徘徊于荒废的国土上,所以才会袭击人类。只要国家能复兴,自然的一切都能得到?#123;和,妖魔也就不会再因挨饿而到处袭击人类。如此一来,人们不会再害怕你及养育你的妖魔了。反而会说──这是只多么珍奇的妖兽啊!〕 见到更夜一脸吃惊而瞪大眼睛的表情,尚隆则是面露笑容。 〔如果我处罚你,那元州诸官也得视为同罪。我可不想让雁州国所剩不多的人民,再继续减少下去。〕 〔可是....〕 〔我不会削夺你的仙籍。..给我一些时间,十年或二十年都好,我一定会给予你一个不论是你或是养育你的妖魔都不再被追杀的国家。在那之前,就请你在玄英宫中暂时住下吧!〕 更夜抬眼看着立于眼前的男子。 〔那样的国家可能存在吗....?〕 〔更夜,我就是为此而存在的啊!〕 更夜愣了愣。长久以来深埋于内心的希望,似乎在这瞬间再次浮现。 〔....那么,我在金刚山等着那天到来。〕 〔更夜,一起到关弓吧!〕 〔有“六太”陪我,我会在黄海过的很好。我就在黄海等着,等雁州国成为那样的国家...〕 说着,更夜更用力的环抱妖魔的颈子。 〔....不论要花上多久的时间,我都会一直等着....〕 -- 妖魔振翅往西边飞去。六太站在阳台上目送着妖魔远去的身影,一直到牠消失于视线之中。 ──当时更夜大叫“六太”是为了阻止妖魔,但六太却是为了呼唤妖魔。 到头来,俐角成功地解救尚隆的危机。 说到厎,六太仍十分珍惜尚隆的性命。即使自己身处于战火血腥漫布的战场上,六太仍不停地在逃难的人群之中呼叫俐角。 尚隆睁开眼,眼前是一片无限伸展薄?#123;色的昏暗天空。视线摇晃不已,是因为自己濒临死亡之故?亦或是有其它的原因? 在眨了几次眼后,尚隆听见微微的海浪声音。吹拂在身上的风带有一种特殊的海潮味。在已落日的天空上,几点白色的星光正忽明忽灭地闪烁。这时,尚隆这才明白之前所感受到的摇晃感,正是船随着海浪漂流所产生的晃动。 他侧着头看向船尾方向,有个孩子正端坐于船舳之上。 第123章 那是尚隆之前所捡回来的孩子,当他见到这孩子倒于岩场附近时,他曾一度以为这孩子死了。本想好好埋葬他而抱起孩子时,这才发现他仍存有气息。 〔...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尚隆低声询问,但发出的声音却沙哑到连自己都为之吃惊。为了让人民能顺利逃走,尚隆一人死守着退路。但就在他分身不暇之际,逃离的人民却被村上军给团团包围。本想冲过去杀出一条血路,但尚隆却被困在原地无法前进。如果当时手上仍有一、二只箭矢的话,多少可以阻止村上军的包围。但可惜的是,当时手中的箭矢早已被自己用尽。 尚隆仍记得自己斩杀了三名士兵,用夺来的枪突杀二人后,正想举枪攻击第三名士兵时,却感到背后有只枪直刺入自己身体。偋偮侵岚l生了什么事? 尚隆扭曲着表情坐起身。不知是那个地方受到重创,但却无法辨识出伤口位于何处。全身刺骨的疼痛令尚隆觉得自己仍活着真是件不可思议的事。 〔难不成...是你救了我?〕 面对尚隆的询问,六太仅只是点点头。即使到最后,六太仍是迷惑不已,但他却无法对尚隆见死不救。在漫天血腥的战场里,六太痛苦地向俐角求救。──接着带着尚隆逃离战场。 〔其它人呢?〕 六太仅是摇头回应。多希望这里不要血流成河啊!六太在诸国流浪的期间,早就被漫天的血气熏得受不了。小松家的战乱更是让六太彻厎病倒,他已没有多余的气力去解救其它人。 〔为什么救我?〕 〔尚隆不也曾救过我?〕 〔你不是不想死才倒在海边的,还是说你真的想寻死?〕 六太摇着头回了句“不是”,视线则是看向正背靠着船头的尚隆。 〔你想死吗?〕 尚隆仰头看向已落日的天空。 〔当人民称我为少主时,我就深深感受到他们是将一切托给了我。..将国家、甚至于是自身的性命都交托于我手上。──但..我却守不住这任何一样!〕 〔这并非是你的过错吧?〕 国力的不足、兵力压倒性的差距,在这双重不利的条件下,根本就没有多少胜算。更何况,村上军一点要和解的意念都没有。 〔不是我的过错...那就没办法了。〕 〔那~~你就没必要这么伤感,你已经尽全力了不是吗?〕 〔──因为我是未来的继承人,所以城下的人民才这么放纵照顾我。〕 〔那是因为...〕 〔每当人民叫我一声少主时,就是他们将所有的希望一并托负于我。每喊一次,就等于加重我所承受的托负。但...我却无法响应他们。...再也无法响应...〕 尚隆看着暗?#123;的天空,六太也不清楚他正看向何方。似乎是伤口再次发痛,尚隆仰着胸大大的吸口气。 〔...人民的希望全都寄托于我一人身上,这是我无法逃避的责任,只要是我活着的一天,就得毫无怨言的负荷起这重担。...就算我再怎么开朗洒脱,也会有感到承受不住而厌烦的时候...〕 船仍随着海流漂浮于濑户内海。当俐角背负着尚隆飞越海湾时,恰好见到这艘漂流于海上的小船。 六太看着尚隆,即使到了这时候,六太的内心仍有着许多迷惘。 尚隆的伤势十分严重,可以看得出他相当痛苦。但或许──更为疼痛的部份已被眼前的疼痛所取代,连尚隆自己都未曾发觉。但...这些伤的确会要了尚隆的命。就在六太仍裹足不前之时,尚隆正一步步踏上不归路。但...六太到头来仍无法对尚隆见死不救,因为六太被授与一定得使尚隆活下去的重大使命。──这是六太自身的命运,也是雁州国全民的悲愿。 〔...你想要一个国家吗?〕 听到六太的质问,尚隆仰着头对六太答道。 〔我要!? 〔即使是个贫穷且荒废的国家也行?〕 尚隆坐起身子。原本空洞的表情,则再次显露出他贯有的笑容。 〔国家是大是小都无所谓。我生下来就是为了能继承国家而被抚养长大。本来应自父亲手中继承这个国家,可是现在却成了一个没有国家的主人,这真是笑死人了!──就是如此而已。〕 〔国土既然荒废,人心也会跟着不知所措。一旦人心有所迷惑时,或许会不听你的指使。〕 〔这样更可以看出我的固执。〕 六太仅只是看着尚隆。 〔....想盖城池吗?〕 〔就?#123;你一个人?〕 〔国家跟人民都不用担心。──只要你想做的话..〕 〔是哪个国家?〕 〔说了你也不会明白。如果你真的想要那个国家,你就得舍弃你目前所有的一切,这样也没关系?〕 尚隆面露苦笑。 〔...你倒是告诉我,我现在还有什么东西可以让我舍弃的?〕 〔你将不会再踏上濑户内海及这片土地。〕 〔...就这些?〕 〔如果你认为这无所谓,那我就给你一个国家。──想要玉座吗?〕 〔....我要!〕 六太点点头,自船舳走到尚隆身边,并在脚旁跪下深深叩头。 〔──臣奉天命之意前来迎接主上,此后,臣决不违背诏命、决不背离主上,以其忠诚与您立下誓约。〕 〔──六太?〕 六太抬起头,看着一脸惊愕的尚隆。 〔既然你说想要国家,就接受我为臣下吧!就如同你背负着所有人的期望,我也背负着一个国家的命运。〕 尚隆只是静静地看着六太,他不明白六太到厎是?#123;借着什么来认定自己。突然,尚隆笑着点点头。 〔──我接受你为臣子。但一定要是个国家喔!只有城池或土地的话,我可不会原谅你!〕 六太垂下头,在尚隆脚边轻轻叩头。并给予他想要的一切。 一座宫城、如折山般荒芜的国土及──仅剩三十万的雁州国人民。 ──他现在是否会满足于现状?斡由的叛乱不过是个开端,往后想必会有更多相同的例子上演,而尚隆他能一一迎刃而解吗?也说不定不久后,雁州国会再次陷入荒废的危机之中。平稳安定日子及──与更夜所约定的国度,真的能有实现的一天吗? 看着影子于苍空之中愈变愈小,终至消失无踪。六太转头看向立于身旁,一样目送着更夜离去的尚隆。 〔谢谢你...〕 〔谢什么...〕 尚隆视线仍看向西方,口气不佳地反问。 〔因为你原谅了更夜。〕 〔我又不是为了你才这么做!〕 六太微倾着头。尚隆的口气十分强硬,有种好像要杀人一般的气势。 〔...难不成,你在生气吗?〕 尚隆这才将一直看向西方的视线转而看向六太。 〔你认为我有不生气的理由?你知道你被人这么轻易抓走,造成了什么样的后果?〕 〔...对不起。〕 〔我不原谅你!〕 听到这有如低吼般的话语,六太抬起困惑的眼神看着尚隆的侧脸。 〔亦信、骊媚及婴孩这三人都死了!你等于是自我身上挖走三人份的肉!〕 六太吃惊的抬起头。 〔我努力让人民活下来,而身为麒麟的你却让他们都死了。〕 〔对不起...〕 〔你真的没办法救他们吗?都说麒麟是慈悲为怀的生物,你却让这三人都为你而死,有没有搞错!〕 〔尚隆,对不起。〕 六太没有抬起头,静静承受尚隆严厉的视线。感受到尚隆大大的手正拍在自己头上。六太觉得自己好像自十三岁起,就不再有所长进。 〔──我不是说一切都交给我。〕 六太点头回应。尚隆的确对自己这么说过,将一切交给他。虽然麒麟是民意的具体表现,六太也曾在心里下定决心要相信尚隆,但仍是做不到。 想到这里,六太为自己的愚笨而痛哭。自己似乎真的自十三岁起,就没有什么长进,一点成熟稳重的大人想法都没有。 〔朱衡、帷湍也好、六太也是,身为臣子的你们对我都太过于吹毛求疵。〕 听到尚隆的口气变回原来的轻佻,六太总算是破涕为笑。 〔──尚隆...〕 〔怎么了?〕 〔尚隆能不能像跟更夜有所约定一般,我也能向尚隆要一个我想要的国家吗?〕 听到六太的话,尚隆瞬间愣了一下。 〔...你也算是雁州国的人民啦...。〕 六太抬起头迎向尚隆的视线,嘴里则问着“那么..?” 〔你想要什么样的国家?〕 〔...有绿色的山野...〕 六太往后退一步,视线则是直盯着尚隆。 〔我要一个没有任何人会挨饿的丰裕国家。没有人会因没有家而于夜里露宿荒野,人民都能安身立命,不用担心饥饿及战火的波及。──我一直希望能有一个双亲不用舍弃孩子来维持生活的富裕国土...〕 尚隆呵呵地笑起来。 〔你依照约定给了我一个国家,所以我也一定会回送一个你想要的国家。〕 〔....嗯。〕 六太点了点头。 〔既然尚隆都这么说了,那我死也瞑目。〕 -- 终章 〔──朱衡,你知道尚隆在哪里吗?〕 六太探头看向内朝的秋官府邸里。 第124章 斡由之乱至此已过了十年,不久前才刚整顿完前朝所遗留下来的六官及诸侯,并开始启用新登用的官员整治朝政。在这新的朝庭里,朱衡被提拔为大司寇。这是位居六官之中的秋官之长。 〔微臣并不知道。〕 朱衡仍旧是一脸无奈地叹口气,视线则转向在场的秋官及帷湍。 〔反正王上可能又跑到关弓城去玩了吧!〕 朱衡才刚说完,帷湍手中的文件正不停地抖动着。帷湍在新朝庭里则被任命为地官之长─大司徒。 〔你就到厩舍看看“玉”还在不在就可以知道了!〕 “玉”指的就是尚隆所骑乘的妖兽之名。 〔呃──你不生气啊?〕 〔我早就死心了!那家伙唯一的乐趣就是到市街看人民高兴满足的表情,我也懒得去阻止他。〕 〔啊、是这样啊~~〕 〔反正不论什么事都不能依赖陛下,只好我们自己来做了!如果真有什么不满的话,到时再找他算帐就行了!〕 〔你真的是大彻大悟了!〕 六太有些惊讶的看着帷湍,朱衡则刻薄的接下话。 〔就算硬逼着陛下参与朝议,也不过是在混水摸鱼!那就不用勉强陛下前来。只要陛下还记得自己的责任,在重要的时刻里能有点用处就行了!〕 〔你也是、他也是,都真的看破了!...修练到这种境界,还真令人感到悲哀。〕 〔如果台辅真觉得微臣们很可怜的话,就请转告陛下,请他偶尔也专心处理政务吧!〕 〔好──的──〕 见到六太边跑边回答的模样,朱衡身后的小官们都不禁掩嘴偷笑。 六太在宫城里奔跑,他直往禁门的方向跑去。在燕寝的某一处,有一广大的建筑物,走下贯穿凌云山中腰的长长阶梯,尽头则设有一道大门,这里就是所谓的禁门。六太对立于禁门旁守卫的阉人招招手,接着就直往禁门外侧走去。 禁门外侧是以一块巨大岩石所削成的平台,是为了让骑兽能自空中方便降落而设置的。六太向着禁门边处的厩舍内部走去,只见尚隆正在替“玉”戴上马鞍。 〔──怎么样?〕 六太对回过头来看着自己的尚隆笑了笑。 〔他们完~全不在意。〕 尚隆笑着说了声“是吗?” 〔可是...当他们得知我们将会消失十天时,不知会做何反应。〕 〔不要紧的啦!等他们知道不对劲而引起骚动时,早就来不及啦!〕 六太伸手将布包于头上。 〔──哪~我们要去哪里?〕 〔去奏国如何?听说宗王是位十分睿智的人。〕 〔你对自己没自信了?否则干嘛这么自谦...〕 尚隆露出令人玩味的笑容,顺手接过六太的行李放置于马鞍上。 〔不知道没自信的人会是谁喔...──听说宗麟是个玲珑有致的美女,像天仙般的受人景仰。〕 〔变──态~~〕 〔听说宗王在市镇规画上的作法十分有创意。〕 〔你当真的啊?不要啦──这样太没面子了。〕 〔说什么话,为了国家能富裕着想,进而学习其它人的做法也是应该的。如果真被人嘲笑,就说自己资质愚钝只好向别人学习不就得了!〕 〔说自己笨,你真的是这样子吗?〕 〔喔~~我一直都隐藏的很好,你现在才发觉啊!〕 〔...你真是个混帐国王!〕 〔至少我还安稳地坐在玉座上。〕 〔还真敢说...。〕 〔──六太,你想不想到蓬莱去一趟?〕 尚隆拿起缰绳,对转过头来看着自己的六太这么说。 〔我想知道那边目前的情况如何。〕 〔我不要!如果带着你去的话,一定会引起灾祸的。〕 位于虚海二边的世界本就没有任何交集之处。一旦强行打开通往这二个世界的通道,则会引起莫大的灾祸。但如果只有麒麟一人前行的话,则不会有此种事情发生。 〔所以才让你一个人去啊!〕 六太不可置信的张大双眼。 〔...可以吗?〕 〔我身边有令使跟着,不要紧的。〕 〔你连蓬莱那边的作法都想学?〕 听到六太近似揶揄的言语,尚隆爽朗的大笑着。 〔所以我不是说过了,为了国家能富裕着想,被人嘲笑也无所谓啊!〕 〔你还真是没有节操。──去是可以,但那里的血腥味仍十分浓厚说...〕 〔那边还没有安定下来?〕 〔应该还得过一阵子吧...〕 见到六太低头喃喃自语的表情,尚隆则摆出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 〔──你果然是跑到蓬莱去了!〕 〔啊?〕 〔先前我在关弓闲晃时都没有碰到过你,我还在想你到厎是跑哪去了。〕 〔那个...只是偶尔啦...〕 〔我本来想..如果你是到关弓玩的话,一定会把你那特别引人注目的金发给藏起来才是。不过,看你也没有特意将头发藏起来,所以才想..你说不定是跑到蓬莱去了。〕 六太只得摆出一脸“被逮到了”的表情。 〔...这个..可是..算了!〕 〔反正雁州国的官员都十分有才能啊!〕 〔对啊、对啊,多少都是拜国王及台辅所赐啊!〕 尚隆高声笑了起来。 〔──走吧!〕 六太跨骑上驹虞,在阉人察觉到二人要外出时,“玉”早已自崖边跳至云海上方。骑乘妖兽于天空翱翔,游历一国只需一天的时间。 自上方往下界看去,只见一片绿色的山野正不停地向外延伸着。 大化二十一年,元州令尹接佑欲谋上帝之位,举兵起乱。接佑字斡由,元州侯魁之子。上亲赴顽朴讨伐,遂平天下骚乱。接佑于顽朴枭首,上改元为白雉。 白雉八十七年,上再改元为大元。元年,上发“骑乘家畜之令”。骑自古来为马、牛、妖兽。自此增妖魔为四骑。家禽六畜亦增妖魔为七畜。敕令于各社、城门、里闾张布。自青海、黑海沿岸至金刚山之国土,皆发布此令。 俯看十二之国,于三骑六畜增加妖魔者,唯有雁州国。 雁史邦书 -- 风之万里,黎明之空 序章 1 要好好保重呀,母亲皱着眉头说。父亲和哥哥板着脸,沉默不语。妹妹和弟弟没从家里出来。祖母哄着他们的声音,传到了站在门外的铃的耳朵里。 “什么呀”,发出这样有精神的声音的,只是一个站在旁边的男人。 “青柳大人可是一个大富翁呀。除了能让她穿上漂亮的华丽的和服,还能教她礼仪规矩。到了来年开春的时候,就可能会完全变成时髦、洋气,走到哪里都不会丢脸的大小姐呢。”男人独自一个人高声说着,笑着。铃身体向后蜷缩着,抬起头看着身边男人的脸,远远望着那座破屋。倾斜的房柱,歪歪扭扭胡乱铺着茅草的屋顶。房子里面是光秃秃的泥地的房间,无论是这里也好那里也好,都是歪斜的。 铃的家里很穷。虽然租借了土地来种植粮食,但是能收获的也都是一些小作物。而且今年又遇到天灾,即使到了夏天,麦子也还没有成熟结穗。这样下去,连小作物也要收获不起了。因此,铃被卖给了别人,去做佣人。不是十七岁的哥哥,不是十一岁的妹妹,也不是九岁的弟弟,而是十四岁的铃。可如果算实际年龄的话,铃其实只有十二岁。 在男人的督促下,铃点了点头同意离开。没有和家人告别,因为一旦交谈了,眼泪大概就会止不住留下来了。好好地睁着眼睛,忍耐着这离别的一瞬间。用这眼睛抬头依次环视了家人一圈,牢牢地再次把大家的脸孔铭记在脑海里。 要好好的保重呀,母亲又叮咛了一遍,然后用袖子遮住了漫是泪水的脸。铃被过了身。哭泣的母亲,面无表情,一言不发的父亲和哥哥,她知道谁都不会来挽留她。 一言不发地跟在男人的后面,无精打采地走着。穿过村庄的尽头,在接近响午的时候,到达了铃所熟知的世界的一端。通往山顶的路,旁边的山坡像是硬被挖掉了一面似的极为陡峭,从遥远的山脚所眺望到的山顶,那山背面是铃从没涉足过的世界。 “你真是一个听话的孩子啊,没有呜呜呜地哭这点,蛮讨人喜欢的。”男人无论是没时候都很快活似的,一个人自说自话地大步往前走。“东京可是个很棒的地方呀。你从没见过瓦斯灯吧。就算是去别的地方,也是要做铁路马车(火车)的。铁路马车知道吗?”铃对这些话充耳不闻,像是为了不让自己回头看到故乡而留恋,拼命的追赶着男人身后被日头拉得长长的影子。一旦拉开了点距离,铃就小跑着追赶上去,使劲踩着男人影子的头部部分。就这样周而复始重复着这种动作翻过了山顶,直到下山才停了下来。男人抬头向上望了望天空。 远处的云聚集了过来,铃所踩的男人的影子也模糊了起来。 “大概会下雨吧。” 回头往身后看去,阴影从山里的村庄开始一直延伸到森林和长满茂密树木的山坡,如潮水般压迫而来的乌云阴影驱使着男人和铃的不断加快步伐。突然刮起一整风,雨点就砸了下来。“真是的,太糟糕了。”男人说着向山路一头耸立着的大楠树跑去。要淋湿了,铃也紧紧的抱着用浴巾包裹着的包袱跟在男人身后。 第125章 啪嗒啪嗒倾泻而下的雨点不断地打在脸和肩上,刚躲到树下没一会时间,雨就一下子变得大了起来。 铃紧紧地抱着头,奔到大楠树下。地面的树根因为旅人们常在此休息,而被磨损地十分光滑。雨水打湿了树根,使铃的脚步突然打滑。 啊,要滑倒了。就在铃刚这样想的时候,突然一个不稳,踉跄了一下,脚下一个后退踩到了下面的树根。树根太滑了,铃就像跳舞一样收势不住的倒了下去,掉下了悬崖。 “啊!当心!……” 中途从悬崖顶上传来了男人的呼喊的声音。早在大楠树前就该提醒她当心陡峭的悬崖的。铃就是从那里掉了下去。 铃扔掉了手里的包袱,伸出了手想抓住点什么。但是无论是男人的手,还是附近的树枝和草丛,铃都没能抓住。身体被抛出了悬崖,一时间雨点打到了身上,耳边响起了瀑布般的雨声。 想到要掉下去的瞬间,铃一下子平静了下来,脑中开始不断地想像被水包围着的自己。下面是条河吗?大概会就这样被淹死吧。她这样想着。但是,到底会是条怎么样的河呢?会沉到多深呢?而且那流入口中的水是辛涩的吧。 沉入了黑暗的水中,铃渐渐失去了意识。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躺在摇晃的地板上了。几个男人在看着她。 看到铃睁开眼睛的时候,男人们一下子露出了欣慰的表情,嘴里在不断说着什么。铃直起身,环视了下四周,吃惊地张大了嘴巴。这是在水中。用木板搭建而成的地板的前面一点就是水面,往远处看去,黑暗的水面不知道延伸到哪里,遥远的彼方,与天空一线相连。这样广阔无边的水面是铃出生以来第一次看到。 转身寻找使得自己掉下来的那棵大楠树,映入眼帘的确是不得不后仰才能看见全貌的高耸入云的绝壁。纵伸到深处,从各处流下白色丝线般的流水。在绝壁的半山腰,是用木板搭建出来的大平台。靠近水边是几个临时码头,在那里停着三艘小船。 ——是顺流飘到了海里吧。铃这样想到。河川一直往下流,会越来越宽,渐渐汇合到一起,最终流入大海。有听到过这样的话。 ——这是海。 全黑一片的海水。挥手从床边偷看,这海水和附近池子里、河流里的水完全不同,清澈地让人感觉到恐怖。即使这样清澈却也看不见底。一直延伸到遥远的彼方的黑暗,在那里还漂浮着一群群发光的不明物体。 “——” 男人们叫着铃,拍着她的肩膀。但是铃还是无法把目光从海上移开。男人们担心地看着铃,像是努力在对她说着什么,但是铃完全听不懂,呆然若夫。 “什么?在说什么?” 男人们小声嘀咕着,面面相觑,最里重复地说着什么话,但铃还是无法理解这些话的意思。 “这时哪里?我回不去了吗?从这里怎么才能回去啊?就算是回东京的路也好。叔叔们知道青柳大人的家吗?” 男人们还是小声嘀咕着,脸上浮现出了困惑的表情。他们开始凑在一起像是商量起什么来。铃就坐在地板上环视起四周来。 绝壁像是从陆地断裂开来的那样直直地耸立着。内侧是一大片凹陷,就像是啪嗒一下掉进水里那样。铃的家,附近虽然也有流淌着瀑布的山,但是今天所看到的绝壁,比印象中的山要高太多了。感觉就好像是大地环抱着浮出水面的高台,并向两边延伸出去。 如果除去搭建的高台,绝壁的半山腰就不存在着岸边之类的立足之地了。铃所在的地方漂浮着很多很大得像筏子一样的岸板。一直从绝壁延伸到水面。那里和船相连。岸板的深处,与绝壁相接的地方,有一排小屋并立在那里。 原来如此,铃想到,是因为没有岸,所以做了一个可以停靠的地方出来。但是,要怎么才能爬上这个绝壁呢?歪着头仔细看了看,发现高高的绝壁上设有石阶和梯子,大概是用这个爬上去的。 “用那种梯子爬,太可怕了。” 在铃嘟哝着的时候。男人们回头看了看铃。向她走来,歪着头示意要铃到绝壁上面去。男人们带着铃向绝壁那边走去,让铃踏上绝壁上刻出的石阶。 那是一切苦难行程的开始。铃开始攀登绝壁。几次想坐下来休息一会儿,都被前拉后推的继续前进,男人们劝铃不要回头看,因为太高了会感到害怕的。终于,到达了绝壁的顶部。 “住在海边的人真辛苦呀!” 铃一屁股坐下来说道,男人们笑着拍了拍铃的后背和肩膀。铃想,虽然我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是至少也是能感觉到他们在安慰我吧。 “干农活真是开心。” 每次在地上晒鱼网,就能想象到男人们出海捕鱼的样子。每次捕鱼都要爬上爬下,应该是非常辛苦的吧。虽然帮忙种田也很累,但是至少能沿着农田走,而不用爬。 绝壁上比铃身高高出很多的,用石头堆砌而成的墙壁延伸着。另一边是入口,因为那里在招人,所以铃不得不拖着委靡的双脚,疲惫地跟在男人后面。 墙内侧是长形的小屋排列组成的村庄。铃被带到其中一间,从一个老婆婆手里拿到了身份的证明。脱下被海水浸湿的和服,老老实实地穿上放在桌子上的布衣。老婆婆拿者铃的和服走出了小屋。铃目送着她离开。然后疲倦地闭上了眼睛。 还能回到东京去吗? 铃一边沉静到梦中,一边这样想着。 ——还能回到青柳大人那里去吗?我已经是被卖掉了的东西,所以再也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了。 铃当时并不知道这里根本就不是东京什么的地方。铃溺水的地方是虚海。 她到达的这里,是庆东国。 ——然后漫长的岁月过去了。 2 十二个国家中,有一个位于西北的国家,名字叫芳。正确来说叫芳极国。统一国家的是峰王仲鞑。家族姓孙,他本姓为健。健仲鞑原本是掌管军事的夏官,先王死后,接受了峰麟的选择,继承了王位。 在芳国国历永和六年,仲鞑统治整个国家还没有三十年的时候,十万兵马杀入了芳国王宫——鹰隼(sun)宫。那是受不了仲鞑的高压统治而起义的八州各侯的州师。芳国首都蒲苏的城门,是支持起义推翻仲鞑统治的人民从城里打开的。起义的军队一瞬间就功到了王宫深处的后宫,和三百多名护卫激烈战斗之后,终于杀死了峰王仲鞑。 “……那欢呼声是……”祥琼躲在母亲的怀里听着那些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仲鞑的王后佳花和他们的女儿公主祥琼,还有萎靡不振,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峰麟躲在后宫里。 “能听到那些声音,好可怕呀,母亲大人。”祥琼年方十三,是仲鞑和佳花溺爱的掌上明珠。聪明伶俐、清丽温婉,是被称为鹰隼明珠的少女。但是现在面对未知的恐惧,少女的脸都害怕得扭曲了。 “那该不会是……” 在各州起义的人民;集结在蒲苏周围闪烁着寒光的武器;就连宫中也响起了咒骂王的歌声。不断涌进王宫的青灰色铠甲……那欢呼声。 “难道父亲大人他……” “不会的,不会的!”佳花用力抱住了祥琼。 “这种事……不会的……”就在佳花大声呼喊的刹那,隐约闻到血腥气味的峰麟,躺着发出了精疲力竭的悲痛喊声。 “王气,啊啊,王气已尽。”峰麟苍白的脸变得更加白了。就在这个时候,这间坐落于后宫最深处的房间的门被打开了。 踏进屋子的是穿着然满血迹的铠甲的士兵,队伍的最前面是一个青年男子,身上佩戴的徽章是星辰,那是州侯的徽章。 “……大胆!”佳花喊道,“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在王后和台辅的面前不得无礼!” 男子精悍的脸上毫无表情。沉默地把右手提着的东西扔到了佳花的面前。那个东西发出一记沉闷的声音,染着斑斑血迹,一路滚到了祥琼的脚边,那是拥有一张扭曲了的脸的首级,双目突出,怨恨地瞪着上方。 “父亲大人!” 就算是缔结了不死之约的王,一旦被斩首,也是没有办法再活下去的,祥琼和佳花悲鸣着往峰麟的床边退去。 “就算是父亲、丈夫的首级,也会感到害怕吗?” 男子脸上浮现出讽刺的笑容。佳花瞪着这张脸。 “你是……惠侯……不,是月溪!” 惠州侯月溪用极度冰冷的声音说到:“峰王被我们杀了,请王后也和公主道别。” “干什么!……” 祥琼颤抖着紧紧抱住歇斯底里叫喊着的佳花的手臂。 “颁布过于苛刻的法令,长久虐待人民的王,还有唆使王诛杀犯了罪的人民的王后,我要让你们知道人民的怨恨。” “王,王是为了人民才那么做的。” “挣扎在贫困深渊里的孩子,不过是偷了块饼,就要被处死吗?只因为欠了一次税就是犯了死罪;因为生病,而停下手边的工作休息了下也是死罪。你们现在的恐惧更本不能和人民所经历的恐惧相提并论。” 月溪举起手示意,身后的士兵于是向佳花走去,从她手中把祥琼拉了过来,祥琼叫着,佳花也发出了悲痛的呼喊声。 “妒忌其他女性的美貌和才智,或是妒忌其他公主的聪慧,就捏造莫须有的罪名向王进谗言,致他人于死地,这更本就是成了王后的挽歌。家人陈尸面前的悲痛,你能了解吗?” “混蛋——月溪。” 第126章 没有理睬发疯似叫喊着的佳花,月溪回过头对被士兵押着的公主说。 “我希望公主也能好好地看着。自己的家人被带上刑场,在眼前被斩首,这到底是种怎样的痛苦。” “住手!求求你!——母亲大人!!” 祥琼的悲鸣没有打动在场的任何人的心。 祥琼睁着眼,喘着气,月溪在她面前高高抬起了手臂。由于过于冲击,连眼睛都没法闭上的祥琼看到了母亲丧命的瞬间。 ——滚动弹跳着的首级,凝固着叫喊的表情,空洞的嘴无声地呈悲鸣状张开着,就着样缓缓地滚到峰王仲鞑的首级旁边。 祥琼的表情和声音,在那一瞬间冻结住了。 月溪淡淡地扫了一眼祥琼,向着峰麟躺着的床榻走去。 “——台甫” 峰麟抬起头,用虚弱的目光看着他。 “希望你能理解到人民对于选择了两代昏君的你的绝望之心。” 峰麟目不转睛地看着月溪,终于平静地点了点头。 月溪深深地行了个礼,然后把然满了鲜血的长刀插了进去。 ——峰王,峰麟驾崩。 芳国的又一个王朝灭亡了。 祥琼呆呆地看着尸体被抬了出去。 ——不,她是自己主动看着这眼前发生的一切呢,还只是这一切映入了她的瞳孔呢,她可能自己也不知道。 月溪居高临下地站在浑身无力而坐的祥琼面前,祥琼的视线从月溪的脚尖开始往上移去。 “峰王公主,孙昭。解除仙籍。” 怎么可以这样,祥琼不可致信地看着月溪的脸。还没能那么快的实际感受到母亲的死,所以与此相比,失去仙籍所带来的更直接的恐惧感充满了整个身体。入仙籍有三十多年了,如果失去了这个,祥琼的生存意义将会是那里呢? “住手……求求你,就这不要……” 祥琼向月溪投去了哀求的目光。 “如果就着样不管公主的话,你会被充满怨恨的人民杀掉的。准备好入籍小州。抛弃公主的地位、仙籍,改名还姓,彻底抛弃过去让你过百姓的生活是为了你好。” 月溪只扔下这句话,就背过了身。祥琼朝着他的背影叫着。 “——请杀了我!” 祥琼抓着床边。 “无论怎么我都会让你活着的!” 月溪没有转过身说到。祥琼被士兵抓住了手腕。 “过分——太过分了!!” 鹰隼宫的一角有间被称为梧桐宫的宫殿。这个宫殿的主人是白雏,因为白雏这一生说人话的时候只会有两次,所以别名也叫“二声”。第一声是“即位”,第二声是“驾崩”,第二声也叫“末声”。 梧桐宫的白雏发出了最后的“末声”后死了。月溪砍下了那只白雏的脚。 王的玉玺拥有法力,是王才能使用的神器。王一旦死了,雕刻在玉玺上的印记也会消失,直到新的王登基为止不再出现。法令和布告如果不盖玉玺的话就没有效果。而在新王交替的时候能代替玉玺的就是那只白雏的脚。 在六官八侯的监督下,月溪在一张纸上盖了白雏的脚印。这也就意味着公主孙昭的仙籍被解除了。 ——这之后,三年过去了。 -- 3 在天上有被称为云海的大海,世界从那里被分为上、下两部分。就算从下界往上界看,也不知道云海到底在哪里。如果从下界的至高处往上看,虽然能隐约看见透明如琉璃般的大天井似的云海底部,但是能爬上那么高的地方的人毕竟还是少数。而且,知道为于高空中的海叫做云海,那是天上和天下的分隔处这点不过是所有人的常识。 在这云海中有云在流动着。闪耀着淡淡的彩虹色,细长状的云自西向东在流动。 ——那是瑞云。 在平坦丘陵上一望无际的农田里,一个在田埂割草的女孩儿发现了瑞云。 “桂桂,快看,是瑞云在流动呢。” 兰玉擦了擦汗,用手遮住令人眩目的夏日艳阳,依言抬头往上看去。 聚集在她身边收集割下的草的孩子们,顺着姐姐的视线向天空望去,看到了南方天空那流动着的美丽云朵。 “什么是瑞云?” “是新王入宫时出现的庆贺的吉祥云朵。” “是吗?”桂桂看着天空。姐弟两人抬头看着天空,同样在天里收割夏草的人们,也有一两人抬起了头。 “新的王出现了?” “是呀。以前的坏王死了,新的王就出现了。正在从蓬山前往在尧天的的王宫呢。” 人民总是无法饶恕已经死去的王,虽然对人民来说是神,但是成为神的王,指的应该是能用自己的贤明统治造福于民的王。 “蓬山可是有住着仙女的山哦,是世界的中心。” “是呀,你知道可真不少啊。” 桂桂有点沾沾自喜。 “当然知道。蓬山可是台甫出生的地方呢。台甫呢,是麒麟。而麒麟是唯一可以选择王的哦。” 桂桂再一次抬头看了看天空。 “蓬山的女神叫碧霞——恩,碧霞……” “碧霞玄君。” “对对。是叫碧霞玄君玉叶大人。还有蓬山最深处的华山上,住着最厉害的女神。是叫西王母。” “恩,是的。” “嵩山上住的是天帝,他守护着这个世界的全部事物。” 说完后和孩子们一起抬头往上看着。瑞云拖着长长的尾巴,一路向东流去。 “新王会实行贤政,重新治理国家吧。坏的王死了,新的王出现了,那我们就能回家了吧。” “是呀。”兰玉说着抱起了弟弟。和站在田埂里的人们一样,心中百感交集。 ——予王舒觉,是让整个国家陷入荒芜之地的无能之王。特别是到了末世,竟然下令将庆国所有女性流放到国外。兰玉也因此不得不带着弟弟跑到外国生活,许多姑娘躲在家里,或是穿男装,要么就花大价钱请仆人和士兵保护自己,来度过这次灾难。而原本能保护兰玉的父母却死于瑛州的一场突如其来的寒流中。 国家的荒芜,父母的去世,现在又被国家所驱逐,兰玉只有和弟弟两个人逃到其他国家去。同样被自己的国家所驱逐出来的人们,或是因为难以糊口而自己从荒凉的国家逃出来的人,挤满了正条街道。在旅行的途中,里釱(di)升起了象征新王即位的旗帜。黑色的底色上印有展翅高飞着的升龙和日月星辰,那是王旗。 这样的话,国家就能迎来和平与富饶了吧。兰玉松了口气,重新带着弟弟回到了熟悉的城镇。但是,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如果选定了新王,在里釱应该会先升起印有飞龙的龙旗,正式登基的时候才会升起王旗,但至今为止都没有人看见过龙旗。果然是没有升起过龙旗就直接在里釱升起了王旗。 老人们对此都抱有强烈的质疑。如果是新王登基了的话,那么天灾就会完全停止。可过了那么久,天灾仍然持续着。不单如此,还挑起了争论到底是新王还是伪王的战火。这场战争的结果究竟如何,远离王都活着的人们是无从得知的。 流传起了果然是伪王,是为了真正的王在战斗之类的传闻。 然后龙旗升起来,天空出现了向东而去的瑞云。 ——那是意味着真正的新王出现了。 “……好歹请新王能带给我们幸福。” 站在田埂里的人们都低下了头,向瑞云深深地拜了个礼。 庆国的首都尧天,是一个没有高高的丘陵,地势平坦宽广的城市。与首都西面相连的是座引人注目的高山。山顶被彩云围绕。正因为它凌驾于云海的高度,而被人们称为凌云山。尧天的凌云山,被称为尧天山。山顶上是王宫,是庆国的景王所居住的金波宫。 在云海之上环顾四周,尧天就好像只是漂浮在海上的一个岛屿,高耸的山峰,悬崖的断面,或是像在空中建成的楼阁,这就是金波宫的全面。 尧天山又可以叫尧天岛,在它的西岸,有一只巨大的龟到了。那是蓬山用来接送王的神兽,名字叫:玄武。 王宫里的官员们平伏在港口上迎接着王。上界的人都知道,玄武在云海上游动而留下的轨迹,在下界被称为瑞云。 玄武在官员们的注视下,伸出了磐石般的头慢慢向岸边靠过来。各官之首的冢宰出来迎接踏上岸的新王。 这时人群中有些人偷偷抬头看了一眼新王,然后轻轻地长叹了一声。 “——是女王啊——” 庆国是个混乱的国家。从没有过王长年在位的前例。特别是最近这三代,都是短命的王,而且还都是女王。连先前所立的伪王都是女的。 在庆国有“怀达”这样一个词。那是为了怀念从前曾经在位长达三百年统治的达王时代而出现的新词。虽然在统治末年,达王也带给了人民无比的痛苦,但是至少三百年都持续着安定的贤治。虽然这个词语表面上表达出了人民对于能出现达王那样长命、贤治的王的期盼,但是却也隐藏着人民深深的长叹声。 ——不想再让女王来统治国家了,已经够了。我们怀念男性国王所统治的时代。 那偷偷地长叹声虽然为数不多,但也流露出了人们那不安的心情。即使如此,当天在里釱还是升起了王旗。 庆东国新王登基。景王赤子的时代——赤乐王朝开始了。 -- 第一章 1 蓬山被称为世界的中心。统治着这片圣域的是女神玉叶。 第127章 为了表达对女神的敬爱,许多女孩子取名叫玉叶。在世界的西北方,位于芳国东岸的惠州坂县里,也有一个女孩叫玉叶。 “玉叶!” 听到随着秋风传来的声音,少女从枯草中抬起了头。由于腰痛而皱起了细眉,同时也是因为讨厌这个名字。 祥琼。 她曾经拥有的是这样美丽的名字,而不是玉叶这种平凡陈腐的名字。 从然满父母鲜血的王宫移居到坂县新道镇已经快三年了。珍珠般雪白的皮肤,因为曝晒在太阳下而布满了雀斑。原本丰满的脸颊,完全消瘦了下来。手指的关节突出,手脚青筋暴出。一头乌黑的长发在阳光的灼晒下完全变成了灰色。就连黑紫色的眼睛也失去了清澈和生气,变得浑浊不清。 “玉叶,你在哪里!快回答!” 听到女人的高声叫喊,祥琼僵直地站了起来回答道,“在这里。”然后从干枯的茅草堆里伸出了脸。 就算是不看脸,祥琼也知道发出种神经质的声音的人是冱(hu)母。 “到底要割到什么时候啊,其他的孩子都已经回去了。” “马上就好了。” 冱母用手拨开草堆走了过来,看着祥琼收割的茅草,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虽然确确实实是六捆茅草,但是每捆都太小了。” “但是……” “不许说话,你以为你是什么身份?” 冱母压低声音说到,“这可不是王宫,你别忘了在这儿你只是个孤儿罢了。” “是。”祥琼咬着嘴唇。 她从来没有忘记过。每天被这样的骂上好几回的话,就算是想忘也忘不了的。 “你多少也应该感谢一下我。要是我大声把你的事说出来的话,恐怕全镇的人都会来要你的命,你可别忘了这一点。” 祥琼沉默着,一下子冒出句刺耳的小声回答, “……是。” “就这样?” “……真是非常的感谢。” 冱母的嘴角浮出了讽刺的笑容。 “再捆六捆。午饭之前做好。迟了的话就没饭吃。” “……是。” 秋天饷午的阳光已经洒了进来,显而易见,到吃午饭的时间要捆好六捆茅草是几乎不可能的。 冱母哼了一声,拨开茅草回去了。目送着她的背影,祥琼抓起了放在脚边的镰刀。那双手,满是割草留下的伤痕,指甲里全是泥。 祥琼被带到了惠州,在边境的一处小村子里入了户籍。装作是父母双亡的孤儿被送到了里家。里家是每个城镇都有的,为孤儿、老人所建的设施。冱母是照顾这些人的佣人头。 除了冱母之外,这里还有一个老人,九个孩子。冱母最初和其他人一样,对祥琼很好。 祥琼在和孩子们的交谈中得知,他们都是失去了父母的孤儿,而且对王充满了憎恨。她对此只能咬着嘴唇,无言以对。即使被询问到父母是怎么死的之类的话,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回答。 祥琼原本就是出生在富裕的官吏之家,对农村的生活完全不能适应。没有佣人,要用自己的手去耕地、织布。突然被扔到这种环境下,她甚至连左右都无法分清。因为和里家的人之间存在着太多的隔阂,所以祥琼更本就无法溶入他们的生活,也渐渐受到了里家人的疏远。里家的孩子还管她叫不会使用铁锹的笨蛋。对此祥琼根本没办法为自己辩解,她其实是从来没有摸过铁锹,甚至连看也没有看到过。 祥琼现在户籍上的父母是一对孤零零地住在新道镇附近山林里的浮民夫妇。浮民是指不拥有国家所分配的土地,不属于任何城镇的人。比如说侠客、罪犯,还有像祥琼户籍上的父母那样的隐居者。两个人居住在离新道不远的山里,过着烧碳的生活。和土地,拥有土地的人们没有任何的关系,是真正的浮民。然而他们死了,是被处死的。 祥琼的父亲峰王仲鞑,为了让浮民能回到土地耕种上来,颁布了好几次法令,贴出了好几次布告。因为拒绝法律保护就是拒绝履行法律义务。浮民是犯罪的温床,他们这样不正规的生活,将唆使过着正常生活的人走向坠落,引诱人们犯罪。回到正常的拥有土地耕种的生活上来吧,仲鞑不知催促了几次。但是由于浮民一直不从,不得不对他们进行了处罚。 让祥琼落到这种地步的男子月溪,让祥琼作为这对夫妇的女儿入了籍。就是说,想在死前让孩子回到自己的身边,让她入了籍。 但是,为什么冱母会发现呢?被托付到里家的少女,竟然是前王仲鞑的女儿。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请告诉我。这里的生活真的很辛苦吧。” 有一天,冱母这样对祥琼说着,祥琼听后哭了。实际上,种田,饲养家畜对祥琼来说这样的生活实在是太辛苦、太辛苦了。 “如果你真是公主的话,怎么可以干这种农活呢?在乡下过着这种贫苦生活,糟糕的生活呢?你可是被称为蒲苏的宝玉,鹰隼的明珠的公主呀。” 冱母对着用手遮着脸庞的祥琼,甜言相劝。 “我的一个熟人是惠州都城的富商。非常敬仰已经死去的峰王。” 这样一说,祥琼完全放弃了隐瞒。一下子就能从满身泥土的生活中解放出来。虽然不能说回到像是以前那样奢华的生活,但是只要能比现在的生活好哪怕是一点点也都是万幸了。 “啊!冱母请帮帮我。” 祥琼嚎啕大哭起来。 “惠候月溪杀了父亲大人和母亲大人,让我落到了如此不堪的地步。月溪他恨我。” “果然是这样。” 冱母的声音一瞬间冰冷到了极点,用手抬起祥琼的脸。 “你果然是那个畜生的女儿。” 在这个瞬间,祥琼听到了冱母牙缝里挤出的这几个字,马上意识到自己的愚蠢。 “草菅人命。” “可那是因为人民违反了法令。”祥琼咽了口口水,反驳了一句。 “我的儿子也被杀了。被杀只是因为我那可怜的儿子同情刑场里的孩子,向刑官扔了石头,结果就着样被处死了,被那个像畜生一样的王。” “但那是因为……” 想要反驳的祥琼慌乱的摇着头,掩饰着心中的不安。 “不,我什么都不知道。父亲大人到底做过些什么事。” 事实上,祥琼是不知道的,父亲大人在作些什么事,母亲大人又在做些什么事。住在后宫的深处,享受着幸福的生活,认为世间也是一样的。一直到起义的士兵聚集到了城下,城中飘满了不安的空气,祥琼才知道原来父亲大人是被憎恨着的。 “说什么都不知道?就算公主不去朝廷,也不可能完全不知道吧!满国的哀歌恨声,难道听不见吗?” “我,我是真的不知道呀!” “身为公主你那张嘴吃的东西,你认为是从哪里来的呀?是被你们压迫着的,虐待着的人们,辛辛苦苦的劳动果实呀。” “但是,我是真的不知道呀!” 一阵疼痛让祥琼恢复了清醒。一紧张她就会无意识的用尖锐的牙齿咬手指,结果手指被咬破了,还渗出了小小的血珠。 “……咝……” 痛的是手指呢?还是心呢? “……我真的是什么也不知道呀……” 因为冱母非常明显的讨厌祥琼,里家的其他人也不明就里地讨厌起祥琼来了。还故意让她干比其他孩子都重三倍的活,还骂她的动作慢,笨。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呀……” 祥琼真的对国家一无所知。因为父母决不允许祥琼涉及到朝廷的事,从不让她出宫,这样她怎么有办法了解到国家是怎么回事呢? 长长的身影落在路上,一次又一次的往返了三次,终于搬运完了茅草。好不容易干完了交代的活,这时里家吃饭时间也早已过了。 “那我这个时候该去哪呢?” 住在里家的少女们呵呵地毫不同情地嘲笑起来,冱母也用冷淡的目光看着祥琼。 “不是说过了吗?如果超过了时间,今天就没有饭吃了。” 祥琼咬着嘴唇,一言不发。在里家已经生活了三年了,贫穷的生活,破烂的衣服,她已经变得什么辛苦都能忍耐了。而且,再也不会说出向别人哀求的话来了。 “真拿她没有办法,玉叶真笨。” “我就知道,让她吃饭就等于浪费了粮食。” 听着嘲讽的语言,祥琼走出了正房。 中秋的明亮月光撒在院子里。环绕院子左右的堂屋被分为男女居住的左右两个部分,而面向女子居住的堂屋是祥琼和其他少女混居的地方。等到其他的女孩都回房了后,这段时间是祥琼短暂的放松时间。 并列着的杂乱卧铺,小小的桌子,一坐下就会发出咔嚓咔嚓声音的倾斜的椅子。看着这些,祥琼闭上了眼。 一切都像是场噩梦。 在鹰隼宫的一角,赐给祥琼的是一栋小建筑。宽大奢侈的床塌,还有好几间的房间。花儿盛开,鸟儿歌唱,撒满阳光的园林。伺候祥琼的女官们,为了祥琼而特意安排的舞技和乐妓,丝绸制的华丽衣服,玉制的精美饰品。在各官候的庇护下,与开朗、优雅的少女玩伴嬉戏。 现在只有潮湿冰冷的薄薄的被子。北国寒冷的季节就快要来了。 被杀的父母,滚动着的首级。 月溪,那个男人,那个杀戳者。 与其让我遭受这样的罪,为什么不一刀杀了我来的痛快呢?或者说这是月溪故意要折磨我? 第128章 惩罚我?让我永远地痛苦地生活下去? 祥琼闭上了眼睛。真希望能不用看到这一切。 可是却不得不再次的睁开双眼。 ----------------------------------------------------------------------------------------------- 2 世界的西南方向是才州国。在那里的保州鹿县有座被称为琶山的凌云山。 凌云山是王及各诸侯所居住的宫殿的所在地。从半山腰开始就是禁止平民入内的禁地了那意味着,从这里开始都是王的所有物。那里有王的庭院,或是宫殿.甚至是王的陵墓。但是,这座山却被上上代的王赐给了一个女人。好在靠近山顶的地方,搭建了一处住所,被称为是翠微洞。 翠微洞里住的是仙人。因为赐名为扶王的上上代的王的赦免而升了仙,并在这座山的翠微峰上搭建了一个洞府。仙人因此被尊称为翠微君。她从前的名字叫梨耀,曾经是扶王的爱妾。 梨耀在拂晓时分站在了自己的洞府门前,虽然还有仆人,但是仍然过着寂寞的生活。为了消除寂寞,寻求热闹的人气,她有时也会去附近的街道逛逛,但是因为自己是不老不死之身,等于是和平凡人不会有任何的交集,所以偶尔也会一个人去拜访自己那些屈指可数的仙人朋友。 从翠微峰往下看,离下界非常的遥远。洞府的正门前是常人根本就没法攀登的千尺高的悬崖,只有梨耀的坐骑“手纲”才能攀爬上来。她所坐的坐骑是扶王赐给她的赤虎。梨耀一定是会坐着赤虎从洞府的正门进入,虽然也有可以骑马下山用的隧道,但是在阴暗的地道里行走的话,那会伤害到梨耀的矜持的。 “请早日归来。” 迎送洞主的仆人们在门内排列得整整齐齐的,一齐深深的平伏在地上。在晚秋青涩的有些寒意的空气中,他们呼出的气成了淡淡的白色。梨耀环视了他们每一个人,一共有十二个人。 “送我出去的时候,倒是都精神百倍了呀!” 梨耀露出了讽刺的笑容。 “我出门,你们就那么开心呀!吹毛求疵的主人不在的话,想必你们能放松一下筋骨了吧!” 梨耀呵呵的笑了起来,仆人们谁都不敢搭话。只是像忍耐着寒冷的鸟儿那样蜷缩着身子蹲伏在那里。 在趴着的仆人当中,梨耀的目光停留在了一个女孩子的身上。那是个没任何特别之处的平凡女孩儿,除了年龄是洞府仆人中最年轻的这一点特征之外。她叫木铃,但是梨耀却从来没有用过这个名字。 “直截了当地对我说别回来最好不是就好了吗?……对吗?笨妈?” 梨耀从朱唇中吐出这个满含嘲弄,意思是愚蠢的人们的通称。女孩儿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来,消瘦的脸上有羞一双漂壳的大眼睛,从那眼睛中映出了梨耀的笑容。 “真的是不想我回来对吧!” “没有的事。”女孩儿用力地摇了摇头。 “我将一如既往地等待着洞主的早日归来。那个……请多加小心。” “谁需要被你说请小心之类的话,过半个月我就会回来了。还是说,你希望我早点回来呢?” 女孩儿不知所措地想往周围看去,但因为自己正怯生生地抬头看着梨耀的脸,而梨耀也正盯着她看,结果就只能回答“是。” 梨耀大声笑了起来。 “原来是这样呀。既然你都这样说了,那我就早一天回来吧。想必你一定会热烈地欢迎我回来的吧。” “是的,一定会。” 然后,梨耀环视了仆人一圈。 “帮我准备酿玉膏,把地洞的墙壁磨光,还有整理好庭院。” 闻言,女孩儿的脸色好象变了。玉膏是要用世界中央的五山所产的石头通过念咒来酿造才能弄到的灵酒,而且那石头并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弄到手的。 “怎么了?不是说会热情地欢迎我归来吗?烤好咸鱼,煮好瑶草,洞府里不能留下一点的灰尘,庭院里也不能有一片枯叶,知道了吗?” 觉得自己好象是出了很多的难题,梨耀咯咯的满意地笑了起来。 “顺便重新粉刷一下墙壁与柱子吧……这个主意不错,粉刷建筑物这种事,没人会喜欢做的吧,那么这样,笨妈你来做吧。” 女孩儿惊慌失措地环视了下周围,希望有人能帮自己说说好话,但是旁边的仆人却没有一个人抬起头来。 望着这一切,梨耀合上自己的白貂毛皮大衣,拉了拉赤虎的缰绳。 “好了,好好干吧!我可是个好主人,所以如果好好干了,就算有那么点不尽我意的话,我也不会责怪你们的,拜托大家好好看家了。” “是。”仆人们头蹭着地面说到,就快要哭出来的女孩子也这么做了。梨耀骑着赤虎,笑了一声,从正门往现在正是寒冬的下界去了。 抬起头的仆人们,目送着往东而去的赤虎,同样的,女孩子也回头看着。 “真是的,又多事了。” “你就不能少说两句吗?” “偏偏又尽是些无理难办的差事。笨妈你还真是自作自受。” “能让只是下仙的笨妈去五山吗?等她回来的时候,恐怕梨耀大人也都要回洞府了。” 仙人也是有等级之分的。梨耀也只是三等,而她的仆人只能勉勉强强够上仙级,而且是没有俸禄的。特别是被叫做笨妈的那个女孩子,是下仙中级别最低的。 “真是好麻烦呀!这么寒冷的天还要去五山找玉膏,接下来要去虚海找咸鱼,另外还有瑶草。这种临近冬天的季节,你倒说说看要我们去哪里找瑶草呀?” “难得洞主大人出去,本来想歇口气呀。” “打扫和粉刷就让笨妈去做,这点用处至少还是有的吧!” 责难的目光全都集中在女孩子身上,女孩子受不了地逃出了那个地方。 她走进了庭院的深处,在没有面对悬崖的庭院一角的老松树的树根下哭泣起来。 被梨耀这样地问,根本就没有更好的回答了吧。就算是其他的仆人也一定会这样的回答的,并不是因为自己愚蠢。本来梨耀就没想让仆人们在她不在的时候能好好的过。这完全就是梨耀的作风,洞府里的所有人明明都是应该明白这个道理的。 “怎么了?”后面传来询问的声音,是看守这个庭院的老爷爷。 “不要介意了,大家只是拿你出气罢了。因为谁都不敢违抗洞主大人,所以就拿你来消愁解闷罢了,木铃。” 她摇了摇头。 “我……不叫这个名字……” 铃,曾经是这样被叫的,在那个令人怀念的国家。流浪僧侣教她识的只有三个大字“大木铃”。听到的人都管她叫木铃,虽然这比起笨妈这种明显带有侮辱,轻视之意的名字来讲已经好了很多倍了,可这毕竟也不是她的名字。 住在坡度平缓的山群中的家人,温暖的话语,失去的太多了。 她流浪到这里,已经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跟着人口贩子翻越山路的时候,途中不小心掉下了悬崖。而掉下去的地方正好就是虚海。 “为什么会这样呀?” “洞主大人就是这样的人,不要放在心上呀,不管怎么说,她也只不过是个心高气傲,孤独地住在这个洞府中,追求体面的人罢了。” “这点,我知道的.但是……” 突然迷失在异国他乡,加上言语不通,连方向都分不清楚。而且,铃充其量也只有十四岁。被从海边的小村子带到了规模大一点的村子,就这样什么都不懂的在那里呆了几天,不久又被村民带到了更大一点的镇子上,在那她被交给了流浪艺人。 然后就这样跟着他们一起旅行了三年。铃还是和当初一样什么都一无所知。去了很多城镇,遇到了许多的人,至少只了解到了这里是和自己所居住的世界相当不同的地方。高耸入云的山峰,被高高的围墙包围的村镇,完全不同的风俗,完全不同的语言,无论什么都和她所知道的不同,这让铃难以理解。 说不定下次去的村镇里,就会有能够理解铃的人了,弄不好也许还能再回到故乡呢。当初铃还抱着这样的期盼。可是在饱尝了失望之后,铃彻底绝望了,就在这个时候,他们到了鹿县,遇到了梨耀。那时的铃,四年都没学会过一个技艺,所以只能当个干杂活的。 “那是因为,我听不懂他们的话呀。” 无论到哪,都不知道大家在说着什么。许多次被搭话,许多次很想说说话,但是一点都没有办法交流。不知道回去的路,不知道该怎么办,每天只能哭泣。 对询问自己的问题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如果回答不知道的话,就会被嘲笑。铃最终渐渐变得消沉起来。自己不敢主动说话,别人主动和自己说话也好,都使她感到害怕。 因此,在鹿县的某条街上遇到梨耀的时候,铃真是高兴得不得了。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梨耀对铃抱有了轻蔑的态度,因为就算是责骂的话,铃也因为能听得懂而能高兴成那样。 言语能交流,是因为梨耀是仙人,仙人能和任何人说话。铃于是向梨耀请求,哪怕是仆人也好,无论怎么样辛苦的工作都无所谓,只要能让自己升仙。 然后被困在这里就是一百年。 不知道有过多少次想要逃走,但是,如果擅自离开洞府,梨耀一定不会饶恕她。 第129章 一定会解除她的仙籍吧。如果这样的话,铃又将要回到言语不通的噩梦当中去了。 “好了。”老爷爷拍了拍铃的肩膀。 “回去吧。现在可没有休息的时间了呀。” 铃点了点头,紧紧地绞着冻僵的手指。 啊啊,有谁……能帮我离开这里? -- 3 冬季的天空阴沉沉的。低沉的天空下,山坡上婉蜒蛇行的街道流动着热闹喧哗的气氛。整条街就像要沸腾起来似的,喧哗声回响在高耸的凌云山里。 街道的名字叫晓天,走在这条路上的人们都笑意盈盈。虽然到处都是残砖断瓦,人们也都穿着破烂的衣服,但是好象谁都没有想到这些。如果看到满街飘扬着的旗帜的话,自然而然就能明白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旗帜是黑底,上面画了一根黄色的枝条。枝条上面结有三个果实.那是传说中的桃果,上面还缠绕着一条细长的蛇。这是开天辟地之时,天帝赐给王的传说中的枝条。那旗帜到处可见,挂在建筑物的每个檐角下,像是在指引着人们,也插满了整条街道,这都是在表示王宫里有了喜事。家家户户的大门上都挂着花饰,屋檐下挂着一排排的灯笼.在路的尽头耸立着国府入口皋门,上面铺着绿色的琉璃瓦。 新王登基。 自从新王登基,升起王旗,已经有二个月了,终于贴出了举行即位仪式的布告。那些旗帜就是为了祝贺这吉日而竖立的。 长途跋涉而来的人群涌进了皋门。位于国府和举行庆典用的正殿中间的大厅广场上,挤满了人群,早已是无立足之地了。禁军穿着黑色的铠甲,官员们穿着黑色的官服,整齐地列队而立,旗帜随风飘扬,这时在正殿的祭坛上出现了个黑色的人影,整个门场的人立刻欢呼了起来了。 这黑衣被称做大裘。黑色的衣服,加上黑色的王冠,浅红色的衬衣,朱红色的膝挂和大红色的鞋子,还有像是与之相配的红发。 “……真的当上了王了。” 确认似的看了下外面,站在奢华室内的人影小声嘟哝了一句。站在前面的大小两个人影,也发出了同样的感叹声。 大裘是王的第一礼服。章灵是象征最高地位的标志。因为是女王,所以王冠比较小,取而代之则是华丽的发饰。礼服上龙的刺绣也是极尽奢华。 刚完成即位仪式的新王立刻折了回来。看着站立在屋子里的他们,露出了耀眼眩目的笑容。 “乐俊!” 看着乐俊的身旁站着的一大一小两个人,她轻轻地挥了挥手。 “远道而来,十分感谢。延王,延台甫。” 两人中的小个子举起了手。 “不错呀,阳子。参观的人群似乎很满足。王如果不盛装出席庆典,而只是草草了事的话百姓可是会失望的。而且让百姓认为自己的王是大美人的话.有时也是很有帮助的。” 延麒说着说着,声音高扬了起来,但却丝毫没有介意的样子。 扑哧扑哧地笑了起来,阳子邀请客人们坐下来。坐在北面位子上的是雁国的王——延王和宰辅——延麒。名字叫做:延王尚隆和延麒六太。雁国是目前唯一一个与庆国建交的国家。 “好久不见了。” 阳子向尚隆和六太深深地拜了个礼。 “真是承蒙关照,不胜感激。” 阳子说完,也向身边站着的灰茶色的老鼠低下了头。 “乐俊,也非常感谢你。托你的福,不管怎么样,总算是举行了即位仪式。” “不要这么说。” 乐俊甩了甩尾巴。 “我只是只半兽而己,受到了王的低头礼拜,夜里会唾不着的。” 扑哧一声,阳子笑了出来。 阳子出生在海的另一边,被称为是日本的倭国。突吓来到了这个自己连左右都分不清楚的世界,并在这三个人的帮助下登上了王位。延王,延麒借力相助,镇压了伪装成王,意图夺取国权而起兵暴乱的舒荣。对于他们的感激自然是不在话下的,但是对救了被伪王追杀,几欲崩溃而身心疲惫的阳子的乐俊,这感谢之惰更加深刻。想到登基前那感觉如此漫长实则短暂的八个月,就自然而然地低头感谢了。 “真的是非常感谢。” 六太对着不知所措,左右来回甩动着尾巴的乐俊不怀好意地笑到。 “被穿着大裘的王低头感谢,这可不是带有的好事呀。” “饶了我吧。” 乐俊看着阳子说道。半兽乐俊既是老鼠,也是人,是老鼠的时候.身高只有小孩子那么高,要抬起头才能看到阳子。 “要说感谢的话,应该是我才对。托阳子的福,又能进大学念书,又能和延王成为了朋友。非常感谢。” “可不是嘛。”六太又笑了起来说到。 “仔细想想,乐俊可是真的很厉害呀。竟然认识两个王,要是被大学的同学们知道了,他们可能吓得腿都软了。” “台甫!” “但是,真是过了个悠长的假期呀!” 尚隆意味深长的笑着说到。 “自舒莱的动乱结束,也已经过了两个多月了。” 阳子轻轻地苦笑了起来。 “我自己本来是想再往后延迟些的,但是各个官吏一致要求,无论如何都要在冬至前办掉。” 一国之王要安定天下,抚慰诸神。在这些祭祀之中,最重要的莫过于冬至的亲自祭祀了。王在那天要去郊外祭天,祈求上天能保护国家。这就是郊祭。 “为什么想要延长?” 阳子轻叹了一声。 “是因为还没有定好初赦。” 初赦是新王首次颁布的赦令。虽然所有的法令都是以王的名义颁布的,但是实际上,是官员先提出建议,王再向其他官吏咨询,征得三公六官的赞同后,才能成为初步请求新王颁布的法令。王的任务并不仅仅是制定法令,经营国家,还要指导监督官员。而王亲自思考制定出的,并向天下宣告的法令就被称为初赦。 “延王是怎么做的?” “我颁布的是四分之一令。” “那是什么?” “就是说,开垦四亩公有土地的话,就赐给那个人一亩私有土地。不管怎么说,是因为能耕种的土地太少了。” 原来如此,阳子低头不语。 “诸官都说要把红色改作为吉祥色。因为先王的吉祥色是蓝色。” 六太点了点头说。 “那不是很好?有道理。” “是吗?” “因为是木生火,能者称王嘛。” 阳子叹了口气。 “……这里的风俗习惯我不懂的地方还真多呢。” “不要急,慢慢就会习惯了。”阳子强装笑容,点了点头。 “但是,这和那有点不一样。我是说,初赦是明显表明出王登位后到底打算建设个怎么样的国家的法令。” “确实是这样,虽然我也明白是该决定什么颜色是吉祥色之类的事的时候了。” 是这样的啊,阳子低着头,脸上不禁浮现出一丝苦笑。 “我对于经营一个国家这样的事,真的是完全不懂。虽然想建设出一个好的国家,但是好的国家应该是怎么样的呢?” “我想建设一个富饶的国家。我不想让庆国的国民挨饿。但是仅仅是丰衣足食就够了吗?我出生的国家是个十分富裕的国家,但是却不能说是一个好国家,在富裕的表面下,有着太多的扭曲。” 为什么从前对一个国家的成立就没有任何的兴趣呢。老实说,连倭国的政治结构都不知道。 “从来就没有想过一个国家,是多么沉重的东西,完全就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下手。这样的王真是一点用也没有。” “阳子……”尚隆说。 “阳子,要治理一个国家是非常辛苦的。” “我知道。” “但是,这种辛苦绝对是不能让人民看到的。” “是这样的吗?” “你就算再怎么辛苦.再怎么烦恼,在人民看来,如果自己的生活没有好起来的话,那就是一点价值也没有。” “……确实是可以这样说。” “既然这样的话就算你苦着个脸,也不会有任何好事发生的。不管有多么苦.都得是一副毫无烦恼的样子。这样的话人民也会高兴的。” “但是……” “没有决断力的国王能得到信任吗?人民能生活在一个苦于统治的王的国家里吗?” “……是呀。” “困惑迷惘的时候,就要好好的想想清楚再继续做下去,没什么好急的,反正命很长。 “但是。”六太把脸冲到阳子面前说。 “凡事都有个度,像尚隆那样什么烦恼都没有也是个问题呀。” “六太。” 六太无视于尚隆的不高兴的脸,继续说到。 “对于初赦感到困惑是件好事。轻易地就颁布赦令的王是得不到别人的尊敬的。赦令越少越好。一般来说,赦令都是在国家成立与终结的时候颁布的东西。比如荒凉之国重新活了起来的时候,安定的国家灭亡了的时候这种情况。” “原来如此啊。” “总之尚隆真是厉害,赦令的内容真多呀,我一定要多学习才行。” 阳子冲着尚隆笑了起来。 “……你给我记住。” “算了,这样能轻松点了吧。怎么样?多少国家安定了些吧。” “还行吧。”阳子回答。 “轻松点!谈国家什么的要谈到什么时候去呀,其实说到底,这是件很简单的事,阳子觉得怎么样过得开心,那就把国家建设成怎么样不就可以了吗? 第130章 没什么好急的不是吗?” “问题是初赦……” “这种东西。”六太笑了。 “到最终都没有颁布初赦的王也是有的。也有以万民健康作为初赦来颁布的强者。” 阳子吃了一惊。 “不会吧?是真的吗?” “应该是现在的廉王所颁布的初赦。” “那可真是很厉害呀。” 阳子轻笑起来的时候,正好宰辅进来了,并且已经穿回了平常的衣服,阳子笑着向他回过头去说到,“景麒,准备留宿延王。” -- 第二章 1 金波宫里回荡着迎接贵宾的忙碌脚步声。为了抓紧准备一个月后就将到来的冬至祭奠,高官也好下官也好,都忙得不可开交。 准备服饰的女官们也十分忙碌。看着这些,阳子浮起了一丝苦笑。 “今天梳什么发型呢?” 身边服侍她的女官问到。 “……只要帮我扎起来就好了。” 阳子说到,结果女官们一齐瞪着阳子说, “可是今天有客人要来的,怎么可以打扮成这样去迎客呢?” “就是呀。如果没什么特别的要求的话,就交给我们来办吧。” 责备了阳子一顿后,她们把阳子扔在了一边,讨论起衣服的式样来。 “插那根绿玉的花饰吧。” “那就用和它相配的红玉簪子。” “哎呀,头发是红色的,用珍珠要比用红玉好看。” “这样的话,那玉佩也用珍珠的吧。” 阳子疲惫地叹了口气。她并不是讨厌漂亮,只是因为扎好的头发上如果插满了簪子,不但重,还要小心翼翼地注意不要掉下来。不仅如此,长长的衣服下摆还非常的不方便行动。 “请帮我把头发扎起来。……衣服也只要穿袍子就可以了。” “怎么可以这样,那是完全没有先例的事!” 女官们瞪着她说,阳子又长叹了声。 在异国长大的阳子,无论如何都觉得这里的衣服太不便于行动了。在登基之前,她几乎是过着流浪的生活,那个时候穿的衣服是粗布的袍子和短打褂子,十分有精神。虽然可以说穿的是质地最差的衣服,不过因为已经完全习惯了那种打扮,所以现在无论怎样都没办法习惯那种拖着滑溜溜下摆的女装。 就是在日本穿的水袖和服也没那么麻烦。 阳子感叹到。 基本上,这里的男子穿的是袍衫,女子穿的是襦裙。衫是穿在袍下面的薄薄的一层衣服,几乎没人是单穿着衫就这样走出去的,上面一定要穿袍。襦裙可以说是带着点故乡的感觉的衣服,有衬衣和卷裙。襦是衬衣,裙是裙子,不过就单穿着这两样出去的人也是很少的。上面必须还要穿上马夹似的短上衣,再重叠穿上像和服一样的上衣。 所有的衣服都有各种样式,各种名称。总而言之,富人穿的衣服,身长和袖长都非常的长,十分的舒适,布料也决不会是便宜货。穷人因为要节约布料,所以衣服的长度一定都是很短的,穿起来也不舒服。所以只要看穿着打扮,就能一眼看出对方的经济状况,这对于在异国长大的阳子这样的人来说,是很难理解的。 同时在这里也存在着身份制度。特别是根据地位的高低,生活水平是完全不同的。像国家官员这样有地位的人,说到袍,是指身长、袖长都很长的上衣,他们把没地位的人们所穿的衣服叫袍子,以此来做区别。与此相反,没地位的人们一般都把自己平时穿的衣服叫做袍,而把那些有地位的人们所穿的那些很长的衣服叫做长袍,以此来做区别。这两类人就这样互不相关的各自生活着。 因为阳子穿的服饰是代表了国家的威严和象征,所以裙是长裙,而且长度惊人的长,走路要提着裙边才可以,衬衣的袖子也是又大又长。因为一层层的重叠穿着是富裕和地位崇高的证据,所以必须从上面开始就要穿上好几层。仅仅是这样穿就已经很重,很令人厌烦了,但是还要在外面披上披肩,带上玉佩首饰,头发上插满像山一样高的簪子。这样还不够,为了带上耳饰,女官们还要在她的耳朵上穿耳洞。所以阳子只好骗她们说穿耳洞这种事,在自己的故乡倭国是罪犯才有的习惯,总算是把这件事给免了。 “……朴素点就可以了。说是客人,其实只是延王。” 女官们瞪了阳子一眼。 “正因为是延王,您就更不能这副样子出去。面对着这样一位伟大的王.您可不能被比下去了。” “延王可是个武断的王。” 阳子苦笑了下。 “我不喜欢过于柔弱的装扮。” 就这样做吧。 “但是……”看着女官们一脸可惜的用梳子在比画着自己,阳子又笑了笑。 “我不会说自己穿的是袍的,能尽可能把我打扮得朴素点吗?” 听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延王大笑了起来。 “阳子也真辛苦呀。” “……玄英宫就好了,有可以理解你的人在。” 一旦成为了王,即使是男子也要穿上袍。但是尚隆却能穿的比庆国的高官达吏们还朴素。 “完全没有的事。”延麒六太坐在凉亭的扶拦上皱着眉头说。 “抗争了三百年,才终于让他如愿了。” “抗争?原来如此呀。” 阳子苦笑着说。 “倭国真是不错呀。穿的是叫做洋服的东西吧。哎呀,那样的话,行动起来一定很方便。” “你知道的还真多呀。经常去倭国吗?” “差不多吧。”六太不言明的笑着。 “那是麒麟不多的特权之一,差不多一年去一次吧。” 六太说着,环抱起手臂。 “把那里的衣服带回来,让这里的人也这样穿的话,他们是绝对不肯的。只会说这种薄料子的东西,穿起来就像是乞丐。” “确实那里的衣服不是全棉的布做的。” 阳子说着突然看了看六太说, “……可是,你是怎么把衣服弄到手的?货币不是完全不一样的吗?” “那是……哎呀,一下子说不清楚呀。” 阳子不太明白地看着啮齿而笑的六太。 “麒麟不应该是心地善良的生物吗?” “不要再追问了啦。” 六太说着从坐着的扶手处飞到了庭院里。 “乐俊,那里有什么东西吗?”六太向站在靠近回廊的水池边.往水池里张望的乐俊靠过去。 金波宫的南面是玻璃宫。是不知道哪一代的王所建造的温室。白色的石柱排列着,墙壁、隔栏、斜屋顶都是用玻璃建造的,阳光可以直射而入。在林园中造了个水池,灌入清澈的池水.并且模仿河流建了条流动的小河。在林子里放飞美丽的鸟,在水池中放生鱼儿。还有围绕着宽广林园的回廊和开满了花朵的林园,在园子里面还设了几个四角小亭子。 “这里真是千睡午觉的好地方呀!” 尚隆这样说到,阳子笑了起来。 “你有睡午觉的时间吗?延王。” “雁国有官员们在管理,没什么要我特别去做的事。” “原来是这样啊。” “我连专门管理祭奠的官员都设立了,真是辛苦。” 延王轻声地说了句,苦笑了起来。 “面对刚刚登基时的新王朝是没法用人情的。这种时候,麒麟是非常能起到作用的。要花多少时间来召集大臣这种问题,全都能先依靠麒麟来做。” “……是这样的啊。” “麦侯怎么样了?” 阳子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麦侯名浩瀚,他曾经掌管着庆国西岸,面向青海的麦州。庆国因为伪王的出现而陷入混乱的时候,浩瀚一直到最后都没有追随伪王,而是抵抗到底。阳子借延王之力准备起兵讨伐伪王的时候,一开始尚隆就建议阳子去和浩瀚取得联系,以取得麦州军的援助。但是实际上,在取得联络之前,麦侯就已经被伪王军俘虏了。 “……有人说麦侯想抢夺王位。” “怎么会这样?” 立起的王是真王还是伪王,不是宫里的人话.是很难做出判断的。远离王宫的许多诸侯都相信伪王是真王,而集结在伪王身边,只有浩瀚相反,一直抵抗伪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比起不明真相跟随伪王的诸侯,责难反而都集中到了浩瀚身上。 是为了让自己能登上王位而拒绝向伪王低头。宫中的一些官员这样责难到。与此相反,另一派人又袒护浩瀚。朝廷因此分成了两派,可实际上,有很多证据都证明了前者的猜测。结果,浩瀚被解除了麦州侯的职务,被拘禁在麦州等待处分。 “原来如此啊。” 听了阳子的话,尚隆苦笑着说。 “景麒虽然说这是官员们的独断决定而反对这样做,但是也没有用。我想,是不是要给他一个清闲的官职做做。” “你这样,简直就像是在说不相干的人的事呀。” 阳子微微笑了笑,没有回答。 “新的朝廷是很难处理好的。不过呢,稍微少出点力比较好。王要是太认真了的话,就尽会只想着那些暗处隐藏着的奸臣的事了。而且奸臣要做到不被王发现,那还不容易。” “是这样的吗?” “如果只是看到王的目光就会退缩的奸臣的话,那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反正也是成不了什么大事的。” “延王是不是也曾经吃了不少苦头啊,尽说些刚即位时的事。” “也算是吧。 第131章 没什么好急的。只要王在位,天灾就会减少。单就这点来说就是你该做的事。” “仅仅是在位这点?没道理吧。” “你觉得为什么王的寿命会那么长呢?那是因为在未来的漫长岁月里,你必须要去做许多平时你可能无法做到的事。反正寿命没有终点,一切都慢慢来吧。” 阳子侧了侧头问, “延王也会有烦恼的事吗?” “头痛的事是要多少有多少。绝对不可能没有的。” “那真辛苦呀……” “什么呀,要是什么问题都没有了的话,那就要无事可做闷死了。” 这样说着,这位支撑一个国家已有五百年之久的王望向林园,脸上浮现出了既不是讽刺也不是自嘲的笑容。 “如果真是变成这样的话,我大概会让雁国灭亡吧。” 2 “喂,我说阳子,现在有没有平静点了?” 玻璃宫的水很平缓。六太脱了鞋,坐在水边,把脚伸进池子里搅着水。坐在他身旁的乐俊也坐下来。 “……你果然是这样认为的吗?” 乐俊看着六太的侧脸。本来以为也许只有自己才能感觉到。 “嗯。大概和景麒相处得并不好吧。” “不会吧。” “但是,不常看到他们两个在一起呀,不是吗?” “这……倒是这样的。” “嗯。”六太把手撑在膝盖上托着腮帮。 “景麒没来,也可能是和我们不能好好相处吧。我和尚隆也没法和那个超级顽固的景麒好好交往。……但是在这以前,不管怎样景麒和阳子都是共同渡过了许多危险呀。” “是这样的呀。” “景麒太认真了呀。而且如果阳子是像尚隆那样爱开玩笑,不认真的话,大概两个人就能好好配合了吧。不过,正因为阳子也是个认真的人,我想景麒和她的关系才会变得那么紧张吧。……而且,阳子还是景麒的第二任王。” “这个果然会有什么关系吗?” “是吧……。无论怎样麒麟都会拿前后二个王来做比较。对麒麟来说,总是把第一个王记得很牢,而这一点对后面的王来说是有点不公平的。就算前一个王不是个好王,是很短命的王,对麒麟来说都是残留着悔恨而难以忘怀的事情。至少,阳子如果是个男的话就好了吧。” 乐俊轻轻叹了口气。 “是呀……” “除非阳子没有意识到予王的事。可景麒又是一副苦瓜脸和不擅言词的性格,怎样才能让两个人加深互相的了解呢。……尽说些这样的事,都不能打发时间了呀。” 乐俊想起了景麒冷淡的语气,没有表情的脸和明亮的金发。金发虽然是麒麟特有的发色,但是比较一下景麒和六太的发色,就能感觉到就算都是金色但也不尽相同。六太的金色是有着很深的黄色而散发出明亮的颜色,与此相比,景麒的金色就是淡淡的,散发出冰冷的感觉。这很好的体现出了各人的性格。 “算啦,总会有办法的,如果是阳子的话” 六太笑了笑,乐俊也点了点头。 “……是呀。” “总会有办法的……” 阳子看着在水边不知在谈论着什么的乐俊和六太说, “……我完全不知道这里的事。” 针对这句低语,尚隆轻松地回答到。 “那是理所当然地呀,因为这里可是和你生活过的世界是完全不同的世界呀。” 尚隆轻笑到。 “听到孩子是从树木里生出来的时候,我真是惊呆—了。” 阳子也轻笑了起来,但马上这笑容又消失了。 “……对这里的人来说,好像我什么都不明白是非常使人焦急的一件事。” “是景麒吗?” 被尚隆这么一问,阳子一下子看了看他,接下来又摇了摇头。 “官吏们也是这样。不管怎么样,因为什么都不懂,谁都会看上去呆呆地……就因为而这样对我,我觉得毫无道理。” 每次阳子说不懂,景麒也好官吏们也好都会叹气。 “……还是因为我是女的,对此而感到不满呢?” 阳子听到过几次“就因为是女王”这句暗含深意的话。 “不是这样的吧。” 尚隆断言到,阳子又看了看他。 “不是这样的?” “我到这里来后,感到的最不可思议的是女子做官和奇怪的亲子关系。” “…是吗?” “在倭国,女子是呆在家里,不抛头露面的。但是,在这里却有丈夫带孩子,妻子出去工作的情况。庆国因为予王流放国内的女子,所以女官吏的人数比较少,但是在雁国,有将近半数的官职是由女子担当。武将当然是男子居多,但是在士兵中,也有近三成是女兵。” “竟然是这样。” “仔细想想,也不是全无道理,选择王的是麒麟,而作为朝臣首位的麒麟,首先就有半数是女性。虽然根据时代不同,会有所增减,但是平均来看,基本上是雌雄半数。由这样的麒麟所选出来的王也是男女各半,就算是察看史书,仔细计算的话,也不能说哪一方特别多。” “唉?!”阳子睁大了眼。 “如果王和麒麟都可以是女性的话,那么女性也完全可以担当官吏。而且,这里的女子不用生育。抚养孩子之类的事,也没必要一定要让女性来做,所以女性没必要呆在家里。当然,因为不可能完全像男性一样那么强,所以作为武官,士兵是差了点,可是因为心细,做起一些繁琐的事来就做得很好,凭这一点就能做官了。实际上,写史书的女性就非常多。” 阳子笑了。 “是这样的啊。” “所以,庆国的官吏对女王所表现出不高兴的神色,并不是因为王是女性的关系。只是因为庆国没有女王运。” “到现在为止连续三代都是无能的王。而且凑巧的是又都是女王。景麒选择的先王也是女王,在位的时间又非常短。这样的景麒又选择了女王,官吏们无论如何都会想‘又是女王呀’。” “那代表了什么呢?” “就说这件事。西北恭国的供王是女性的,在位已经快九十年了。在此之前,恭国的王也是治世时间很长的女王。所以在恭国,人民对于男性的王好像是没有什么概念的。这就是国与国的差别。不要在意。” 阳子轻叹了一声,笑了。 “我会不去介意这种事的。谢谢。” “没什么……”尚隆也笑着说。 “如果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尽管说。我会尽可能帮你的。” 阳子深深地鞠了一躬。 “真是非常感谢。” -- 3 才国翠微洞的主人梨耀,正如自己所说过的那样,在出发离开半个月后,回到了自己的洞府。梨耀把坐骑牵到矗立在琶山翠微峰的楼阁那里。从下界可以看见翠微峰山脚下那小小的绿色屋顶。那里是能从翠微洞穿过山峰内部的隧道来到下界的出口处。包围着屋顶的墙壁,门前并列着碧绿的瓦房盖。这是祭杷住在翠微峰的仙人用的庙。 梨耀坐在赤虎的背上往下看着那里,脸上浮出一层淡淡的扭曲的笑容。明明只是单纯的在增加年龄,就算是象征性的事也都没做过一件,下界的人们却还在感谢着她,总是认为一旦发生大事的话,梨耀就会来帮助自己。过去是确实有过很有名的飞仙来帮助过人民,但就因为这样而就满心以为所有的飞仙都是非常善良的人而期待着,真是愚蠢。 “回去。” 赤虎一降落到门前,马上就跑来了五个左右的男女仆人。梨耀从赤虎背上下来,看了看周围说到。 “我不在的时候.有什么变化吗?” 梨耀在心里暗想“有点变化就好了”。自己都活了那么久了,已经厌烦了。而且自己都三百岁了,已经完全被人所遗忘了吧。至少,还记得有个叫梨耀的女子的人还会有几个呢。 一个男仆深深地低着头回答说, “没有。” “是吗。” 梨耀说着眺望起洞府来。出发前所说的话,梨耀当然记得。洞府被打扫得十分干净漂亮,全部的柱子房梁都重新涂上了红色,墙壁也重新喷了白色。 “看上去没有偷懒呀。” 梨耀笑着把赤虎交给男仆,走入正房。一回到自己的房间,三个不知道是谁去通知的女仆已经低着头等在那里了。 “欢迎回来。” 梨耀只是站着毫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三个人快步走向梨耀,帮她脱去外衣。房间很好地被整理过,柱子墙壁也重新粉刷过。但是仅仅半个月是不可能全部完成的。仅仅就梨耀看的到的地方,就没有全部粉刷完。 “笨妈。” 听到喊声,铃吓了一跳抬起了头。这个女孩儿始终都害怕梨耀。知道这一点而更想使坏的梨耀往下看着跪着的铃说, “我看到庆国的新王了。岁数大概和你差不多吧。是个女王。” “女王。”铃嘟哝了句。就算让自己惧怕的梨耀听到也没关系。 “明明是同样岁数的女孩儿,但你和她真是天差地别。那个女孩儿真是气度不凡,威风凛凛呀。” 铃低着头。梨耀一边让人帮她穿睡衣一边含笑而说到。 “我只在卧山的芥沾洞里见过她一次。正好是在臣口位仪式结束之后她来致礼。因为芥沾洞的主人是上上代景王的母亲。那个女孩儿真是非常懂礼仪,有教养,和你完全不同呀。” 梨耀穿着睡衣坐在椅子上。 第132章 觉察到梨耀的兴趣只是在铃身上之后,另外两个女仆无言地拜了一礼,走出了房间。 “你好像是出生在蓬莱的。” 铃一下子抬起了头,只有眼睛留给人们强烈印象的脸,微微有点扭曲。 “对哦,你是出生在那个虚海乐面的倭国的。这不知道算不算是讽刺呢?同样是在蓬莱出生,一个是成了派不上用处的婢女,一个却成了庆东国的景王。虽然是相同的人,但到底是王,穿的衣服戴的手饰都那么奢侈。” 梨耀说着噗嗤噗嗤地笑了。 “你这种人就完全相反了,连一颗珍珠都不可能弄到手呢。如果那女孩儿回到王宫的话,不要说这些了,宝物简直要像山一样堆起来了。不是吗?” 铃还是低着头。就算是被嘲笑也不回答,完全没有反驳余地的卑微,再也没有比这还能刺激梨耀的了。玩弄这个女孩儿就和狩猎很像。 “我听到了许多事哦。景王好像也是飘泊到这里来的。最初也是什么都很混乱,连左右都分不清。但是,即使这样也很了不起。总之是一边什么都不懂的一边开始了旅行,后来还寻求到了延王的保护。” 梨耀用脚尖轻轻踢了踢女孩儿的胸口。 “这和某人真是完全不同呀。混在旅行的艺人中间,至少也应该学会些技艺,但是却连这点才能也没有,只能做个下人。一边哭一边爬,求别人让自己做个下人的,不知道是谁哦。” 梨耀又用脚尖踢了踢铃,铃只是埋首摇着头落泪。 “哎呀哎呀。想让景王同情你吗?那可真是失礼的事呀。可怜你这种人,对景王而言可是种侮辱,只会惹她生气的吧。” 听到铃强忍的呜咽后,梨耀挑了一下细眉。猎物既然屈服了,那就没什么有趣了。 “退下吧。” 梨耀说到, “快别让我看到你这张讨厌脸。” 铃走出了屋子里,一直走到没有人的庭院的最深处,靠在倾斜的松树树干上痛哭了起来。 蓬莱,那个令人怀念的国家。 “怎么了木铃。又被洞主大人说了些什么吗?” 看园的老大爷走了过来问到,铃只是摇着头。 梨耀总是这样以虐待铃为乐。她就这样讨厌自己吗?铃怎么也想不通自己到底有什么地方让梨耀那么讨厌。 “虽然我不知道你被说了些什么,但是请不要放在心上。光是服侍洞主大人,就已经是件很辛苦的事了。” “这种事,我当然知道。” 即使嘴上说明白,但是被人嘲笑,是没法不感到痛苦的。 “但是,为什么那样的……” 站在嚎啕大哭的铃的背后,老大爷长叹了一声。 “……景王。” 铃嘟哝了句。听说她是蓬莱出生的,如果是这样的话,家乡是哪里呢?现在那个国家已经变得怎么样了呢? 铃回过头去,脸上都是泪水,向站在背后,满脸为难的老大爷问到, “……景王,在哪里?” “当然是在庆国,住在庆国的王宫里呀。” “…是呀。” 和铃同样来自蓬莱的少女。如果是铃的话,一定只能在庆国流浪吧。然而那个少女却成了王。这是天下最高的地位。 ……想见她。 她到底是个怎么样的少女。 如果是她的话,知道了真相,一定会同情铃的吧,她一定能理解自己的吧。那远离故乡,流浪异国的苦闷,言语不通的痛苦,所有这些铃所遭遇的悲伤。 “你在想景王会来才国吗?”铃问。 老大爷摇了摇头说, “这是不可能的不是吗?很少有哪里的王会来这的。” “是呀……” 想见景王,铃在心里又嘟哝了一次。 要怎么样才能见到呢?虽说想去庆国见景王,但是能顺利地受到召见吗?怎么才能去庆国呢?要是向梨耀说的话,又会成为一件被她嘲笑的事了。 铃想象着梨耀的冷嘲热讽和责骂,身体轻轻地颤抖着。就算已经过了一百年,那被别人嘲笑而受伤的痛苦也是绝不会消失的。 想见她。但是却没有办法去见她。 到底会是个怎么样的少女呢?既然是登上了王位,那一定是个充满慈爱的人,一定不会是梨耀那种残酷的性格。 有太多想要问的事了,而比起询问,铃可能有更多想到倾诉的事。 来呀。 铃看着东边的天空。 求求你了,来才国吧。 ……到这里来,找到我。 4 风掠过白色的山丘,雪花四处飞散着。 祥琼让拉着雪橇的手休息了一下,伸了个懒腰。看得见远处新道里镇的围墙了,终于可以快回到里镇了。如被雪包围住了似的里镇,由于暮色渐近,周围浮起了一层淡淡的夜色。在那,祥琼白色的呼吸流动着。 北方国家的冬天是很严峻的,特别是降雪频繁的芳国的冬天。而比起寒冷,生活本身就已经非常辛苦了。被雪掩盖的街道,孤立闭塞的里镇,人们只能屏息静待雪的溶化。因为没有办法搬运货物,里镇唯一的一家店也关门了。只能靠着秋天的积蓄,以及赶着马撬的流动商贩来过冬。实在是储备不够了,没有办法了的时候,只好拨开堆到膝盖的积雪,去里镇的邻村买。就像现在的祥琼一样。 祥琼在肩上使了把劲,再次把雪撬的牵引绳索背到了肩上。必须要在城门关上之前回到里镇。如果被关在了里镇外面,那就意味着冻死。 道路和农田之间完全失去了差别,哪里是路,哪里是田,完全没法判断。周围广宽的农田也好,平缓的丘陵也好全是白茫茫的一片。原本为了防止在丘陵斜坡上放牧的羊、山羊、牛逃走而用石块堆彻成的矮墙,如今也完全淹没在雪中。虽说已到冬至,但是今年的雪真是少见的厚。 背着引绳的肩膀十分疼痛,脚也已经完全没有了感觉。载着十钧重的木炭的雪橇,缓慢地移动着。十钧大概就和一个成年男子的体重差不多。 这样的生活要持续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疲劳得已经麻木了的祥琼,脑子里只剩下了这个念头。 看不见道路,几次迷失在雪地里。雪橇又翻倒,不得不把炭重新都捡起来。不快点的话,城门就要关掉了。这个念头鼓励着已经哆嗦的脚再次迈动,忍受着喉咙、胸口那撕裂般的疼痛,祥琼又拉起了雪橇。 其他的孩子们明明今天都放假在玩。 在冬季来拜访里镇的只有流动商贩和朱旌。朱旌指的是一边演出一边游历各国的艺人。这些艺人要来里镇。冬天真的是没什么娱乐活动,所以朱旌如果来的话,这天就会变成一个小小的节日了。但是,只有祥琼一个人为了买炭而离开里镇。在冬天是少不了炭的,当然是要做好充分的储备。但是里镇的炭大概撑不到春天了,所以就让她出去买炭,连马撬都没借给她。 就那么恨我吗? 祥琼的心中满是对冱姆的恨意。 一个人拉着雪橇,去邻村买十钧的炭,弄得不好,可是会死的,冱姆没理由不知道这点。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那是冱姆向祥琼宣称的言外之意。 这种生活要过到什么时候? 如果到了二十岁,就能得到土地,离开里家。而自古就有的惯例是这二十年要一年一年的计算出来。从祥琼户籍上的年龄来看,她还必须要等二年。 还要过二年这样的生活。 但是二年后,谁都没有保证她真能得到农田。月溪这个杀了祥琼父母的男人,决不可能那么简单就放祥琼自由的。 快要倒下的祥琼不断激励自己,终于到达了里镇的城门前。在关门前筋疲力尽地走进了里镇。里镇的空气里还残留着曾经人声鼎沸的气氛。摇摇晃晃地回到家里,在雪地里坐了一会儿。从里家里面传出了孩子们兴奋的声音。 还有二年。 那真是段漫长的岁月,明明在王宫里渡过的那三十年感觉是那么的短暂。 祥琼心情惨淡地站了起来,把被稻草包裹着的木炭一个个卸下来,放到储藏室后,她才走进了里家。 “现在才回来啊。” 打开门一走进厨房,就看见冱姆嘲讽的笑容。 “有把木炭买回来了吗?要是少了一钧的话,你就给我再去买一次。” 冱姆从鼻子里发出哼声,伸出手。祥琼把手里冰冷的钱袋交给了她。 冱姆看了看钱袋,冷冷地看着祥琼说, “少了不少钱嘛。” “木炭的价格很贵。因为今年的木炭像是很少。” 夏天吹起了大风,吹倒了近郊山上生长着的树木。因为这个,今年木炭的价格特别贵。 “真的吗?”冱姆嘟咕了声,然后冷笑着对祥琼说, “你要是说谎的话.我马上就会知道。暂且先相信你。” 祥琼恍然地低着头,心里在说就这点钱有什么好偷拿的。 “那么,去看傍晚的工作吧。” 冱姆这样吩咐到,祥琼只是低着头。她没有反抗的权利,而且她也知道就算再怎么说累也是不会有用的。 祥琼只有再和从正屋里出来的孩子们一起给家畜喂饲料,换睡觉用的稻草,挤牛奶、山羊奶。在干活的时候,孩子们开心地说着话。 “你真是迟了一步呀。早回来一会儿就好了。” 一个女孩子对祥琼说到。 “朱旌的艺人们已经去里镇了。” 祥琼什么都没有说,默默地割着要混在饲料里用的稻草。 第133章 “要是下雪的话就好了。” 男孩子觉得可惜地说到。就算有雪橇和马,雪地上的旅行也是一点都不轻松的。所以如果下雪的话,朱旌就会留在里家直到雪停。虽然祥琼也是这么期待的,但是一旦下雪,她今天就绝对回不来了。 朱旌的人对旅行都很熟悉,可即使如此也不能说在冬天旅行是毫无困难的。最初朱旌只在春秋雨季到各镇去巡游,到了冬天就借住在大镇的长期小屋里。在冬天这样的雪地里冒着危险旅行,是因为祥琼的父亲仲鞑禁止一切农闲期以外的娱乐。仲鞑死了之后,许多朱旌都停止了冬天的巡游,不过仍然还有在冬季旅行的朱旌。冬天的里镇毫无乐趣,朱旌来了的话,全里镇都会欢迎的。以此为目的而踏上路途的朱旌为数不少。 “杂剧真是有趣呀。” “我更喜欢走钢丝的节目。” 祥琼一直都低着头听人们谈论着快乐的一天。那种东西,在宫里的时候,想看多少就能看多少,可这些事情哪怕是死也不能说出来。 “这样说起来。” 说这话的是一个少女。 “我听到了非常了不得的事情哦。庆国的新王即位了。新王才只有十六、七岁,是个女王。” “什么?”祥琼抬起了头。 “那不是很厉害?王是和神同等地位的人。这样的人只有十二个,他们的心情又会是怎样的呢?” “是呀,”别的少女也点着头说。 “穿的一定是锦缎做的衣服,上面绣着美丽的鸟的羽毛。还有享不尽的金银财宝。” “那是得到了雁国延王的帮助啊。” “和延王都认识,太厉害了。”那一定是关系很好,所以才帮她的。 “不知道即位仪式是怎么样的。一定打扮得很漂亮。” 祥琼看着自己的脚尖,然后慢慢离开了热闹的人群。 只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而且还当上了王。 祥琼完全了解王宫生活是怎么样的,寒冷村庄的生活与此相比,不知要差了多少。 太过分了。 祥琼喃喃地说到。 她明明在这里过着这样的生活,同样年龄的女孩儿却得到了一切祥琼曾经拥有却全部失去了的东西。祥琼再也没法回到王宫了。慈祥的父母被杀,自己也流放到这个边境的寒冷村庄,一辈子就这么过下去了。 祥琼看了看自己握着锄头的手。 因为在炎热的天气下劳作,而被阳光晒伤的皮肤;拿惯了重的东西而关节突出的手,已经没有人会给自己保养双手了,所以指甲也变得歪歪扭扭。祥琼就会这样老去,身心荒芜,越来越习惯这寒冷村庄的生活,最终将会变成和冱姆一样肮脏的老太婆。 ……太过分了。 在心底深处,还有个更轻的声音在说, ……不能原谅…… -- 第三章 1 月亮升了起来,弥漫在庆田尧天街道上的喧闹气氛也终于消失了。 即位仪式,应对宾客,曾经非常忙乱的王宫重又回到了静寂中。即使这样,也多少还能感到些郊祀将近的忙碌气氛。 阳子悄悄地看着窗外叹了口气。透过玻璃能看见寒冷冬季的林园。 王上午去外殿,下午回到内殿。这两个地方是王宫的中枢建筑物,是王执政处理政事的场所。外殿基本上是用来朝议,内殿则是王执行政务的地方。同时,内殿又是外宫的尽头,外殿是内宫的终点。官吏们一般都在外宫活动,基本上不能踏入内宫深处。与此相反,王基本上是住在内宫,而且一般也不去外殿和外面。 这样的内殿里却来了拜访者。阳子的目光停留在了由侍官引入的人身上,微微皱起了眉。 是冢宰靖共。冢宰是六官之首,六官分为天官,地官、春官、夏官,秋官、冬官这六官,他们掌管着宫中的各种事务,像是土地户籍、祭祀、军事、法令、修葺之类的事。从前是天官长大宰的冢宰,综合管理天官府,但是近来另设冢宰已经成了种惯例。 阳子不擅长和外表威严的冢宰相处。 “请恕臣无礼,主上。” 靖共平伏在王座前说到。 “怎么了?” “是关于劳役的事。” 又来了,阳子咬了咬嘴唇。在下午处理政务的时间里作为宰甫辅佐阳子的景麒是不在身边的。他作为瑛州侯也有政务要处理。不过,阳子一旦没有了景麒在身边,就对国家的政治组成也好这里的常识也好,完全不明白。 “这个明白吗?”靖共一个下午尽是在问这个问题。 国土因为先王的失态,持续遭受着天灾战乱及妖魔的袭击而变得十分荒凉。为了回复到原来的样子,最费神的要算土木工程了。这几天,朝议的议题专门是以此为题,讨论该从何处开始工程,以什么标准来征集劳役等。 官吏们总是分成一派派地相互争斗。这连阳子都发现了。最大的派别是冢宰靖共所率领的一派,而且他们的想法和其他派别的想法完全对立。靖共他们认为在春天来临之前,治水是最紧急的,其他派别则认为至少要优先整备好城市的基础设施好能准备过冬。 靖共又提出了今天早上在朝议时也提出过好几次的问题,就这样跪着像是在征询阳子的意见一样向上看着她。 “可以吗?” 阳子一瞬间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治水也好整备城市也好,她知道无论哪一方面都是重要的事项。但是,哪方面必须优先去办呢?两方面如果能同时进行的话就好了,可是庆国还没那么富裕。可是,阳子无法做出判断。 而且,先治理哪里的水,或先整备哪里的城市,这些阳子也无法做出判断。仅仅是看夏官编纂的地图,是无法明白哪里是怎么样的土地,拥有什么特色,需要怎样的救济。 “十分抱歉,我不知道。” 阳子声音不自然地低了下去。 靖共长叹了声。 “主上。如果主人不能决定的话那可怎么办好啊。” “对不起……” “我非常明白主上是倭国的人,所以对这里的事情不太了解,但是经过了一段时间。现在应该能理解一些这里的事了吧。” “我虽然是在学习,但是还是跟不上。真是对不起。” “总之,哪方面优先去做,就这点请快做出决定。” “我想和景麒商量后,再做决定。” 听到阳子这样说,靖共更深地长叹了一声。 “虽然这样说很失礼,但是主上打算让台甫执政吗?台甫确实是仁道之人,不会让百姓受到任何苦难,但是如果什么都依靠台甫来做决定的话,这就会变成一种悲哀,国家也会变得容易颠覆的。” “我明白的……” 对麒麟来说,什么都比不上同情百姓来得最优先。 “可是,我自己真的是难以做出决定。” 靖共一下子低下了头。那脸上会浮现出嘲笑呢?还是失望呢?无论怎样,阳子知道靖共一定是已经对自己感到厌烦了。 “虽然我知道这是超过了臣的本分。” 靖共叹了口气说到。 “但是这件事能不能就交给微臣来办呢。” “毕竟这是件急事”。被这样一说,阳子也只有点头答应了。 “……我明白了,那就交给冢宰你去办吧。” 靖共深深地跪拜了一下之后,退下了。 目送着退下的靖共,阳子重重地叹了口气。 国家官吏们提出的问题总算是解决了。废止予王留下的法令,重新颁布予王废止的法令。为了救济难民而大开国库,今年的税租也减免了。 不管怎样,国家是在往前进的。各官吏全都这样说。 阳子一直都认为新王登基,对谁而言都应该是件值得高兴,值得庆祝的一件事。对阳子而言,自己完全不明白这里的常识,就算仅是要依靠自己来做个决定,也有很多事是没法做出决定的,何况还要她自己颁出命令法案之类的,这真是太难了。 不管提出什么样的议案,也都只会招来其他官员的嘲笑罢了,而且除非是勒令,否则还需要三公六官的认可。大概是因为新登基所颁布的勒令是仪式性的,所以现在并不要求一定要颁布初勒后才能颁布其他的勒令,虽然是这样阳子却仍然没有果断颁布勒令的勇气。结果只好无奈地听从予王残余势力的话。 这就是景王的实际情况。 阳子自嘲似地一个人笑了起来。 庆祝新王登基的欢庆声,连王宫里也能听得到。乐俊、延王、延麒都来祝贺她,可是谁能想象到实际情况却是这样的呢? “主上。” 结束了下午政务处理的景麒走进了王处理政务的房间。 “刚才冢宰来过了?” “是的,来过了。还是关于劳役的事。我交给冢宰去办了。” 景麒微微皱了皱眉。 “交给他去办了吗?” “不行吗?” 面对阳子的询问,景麒无言以对,一脸失望。 “我不知道哪件事应该优先去办。因为我不了解国情,所以就交给了了解国情的人去办这件事了。不可以吗?” 景麒叹了口气.阳子也叹了口气。 从登基以来,已经听到过无数次景麒这样的叹息声了。 “如果不行的话,就对我说呀。” “倾听各官员们的话是件好事。既然主上已经决定了,那就没问题了。” 那么,为什么一脸那么差的脸色呢,阳子看着那张一直是没有表情的脸。 第134章 明明平时缺乏表情,但现在却明显露出了不满的脸色。 “有什么不满的话,就说出来。我该怎么做,说呀。” 自然而然地,阳子的口气严厉了起来。别人也好,景麒也好,都在对自己叹气。直截了当地说,就是对她感到厌烦了吧。 景麒依然一脸失望的表情开口说到, “那么我说了,真是对不起。治理国家的是主上,那为什么什么事都要听从官员们的话呢?心胸宽广听取官员的建议不能说是什么坏事,但是只听冢宰一个 人的说法必定会引起其他官员的不满。如果要听取官员们的建议,就应该平等地去听取每个官员的话,难道不是吗?” “我有听他们的意见啊” 景麒的脸色更失望了。 “既然听取了大家的意见,可结果还是只交给冢宰去办的话,大家就会更不满了。” 阳子叹了一大口气。 “景麒也对我不满吗?” 阳子睁开眼看着面前嘴里叫着主上的仆人。 “对女王不满吗?我没有做王的价值吗?” 各官员经常以猜疑的目光看着阳子。也曾听到过“怀达”这种话。他们是对女王占据王座而感到不安吗? “并不是这样的。” 阳子移开了视线,把手肘撑在桌子上说, “是你让我登上这个王位的吧?现在连你也用这种眼光看我。” “主上,我……” 阳子没让景麒再说下去。 “……退下。” 2 啊,原来你也是在蓬莱出生的? 是的,铃点了点头。 是流落到这里了呀,真可怜。 我非常痛苦啊。铃哀诉到。 嗯。其他人可能不知道,流落到这里的海客有多么的辛苦。但我知道得很清楚。 是的,真的,真的非常辛苦呀。铃回答到。 但是,能遇见你真高兴。景王。我非常开心。 我也是呀。你已经不用再担心什么了。同样都是海客,我会帮助你的。如果有什么感到痛苦的事,一定要跟我说啊。 谢谢你。景王。 然后 铃在被子里翻来覆去。从这里开始就不能很好地想象下去了。 从梨耀那里听到景王的事以来,铃已经有好几个晚上都在重复着这样的对话。 景王一定会从心里同情自己的,两个人能一起谈论蓬莱的事以及自己遇到的那些痛苦的事。而且和铃不同,对方是王,有权有财,她一定会帮助铃的。 但是,她会怎样帮助自己呢? 会把自己叫到庆国,让自己住在王宫里吗?住在翠微洞所望尘莫及的豪华的王宫,还有能使唤那些态度温柔的佣人们。在那里和景王说说话,在庭院里敞散步,一起生活吗?还是会为自己惩罚梨耀呢? 这个孩子是我的同胞。你这样对待她,我不会原谅你的。 景王这样说着,梨耀则跪在她的脚边。梨耀一定很后悔吧。但是就算梨耀再怎么有怨气,在王的面前也不敢怎么样。 索性让铃作翠微洞的主人,让梨耀做她的仆人吧。 不,铃摇了摇头。 我从来就不敢奢望这种事情,我只要洞主大人对我好一点,就可以了。 啊,铃真是善良。 景王的笑脸和梨耀感激的目光浮现在铃的脑海中。 “…不行。” 铃嘟哝到。 “洞主大人是不会做感谢别人这种事的。” 即使这样,铃抱着被子想,一旦见到了景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能见到她就好了能去见她就好了。 一下子闭上了眼睛,铃听到了响亮的钟声。外面冬天的寒风在呼啸着,冬季枯萎的灌木枝条被风吹动着发出摇晃的声音,风在地形复杂,高低起伏的山峰上吹奏出像在地上爬动般的不安稳的声音,这些声音相互混杂着,发出很响的响声。 铃慌慌张张地直起身子,仔细听着。咣,响壳的钟声又响了起来。那是梨耀在叫仆人的钟声。 铃忙乱地翻身起床,结果从床边滑倒在地上。在睡衣上面套了件外衣,急急忙忙地用带子系好就冲出了房间。 在这种三更半夜的时候。 梨耀为了让仆人们能随时起床干活,给他们睡的地方就怠慢得很。铃睡觉的房间能住三个人,有三个床,但是其他两个人很早就辞职不干了。就算被除掉仙籍,也要逃离梨耀身边,他们是付诸于行动而得到解脱的人。 那是因为,她们因为没有语言障碍。 铃一边被持续着的口向亮钟声所催赶着,一边在走廊上奔跑。飞也似地冲进了梨耀的卧室的时候,已经有两个仆人到了,铃一进到房间里,梨耀就披头盖脸地责问起来。 “太慢了。你怎么那么慢。” “真是对不起…因为睡着了…” “大家都一样睡了。连马房的仆人都到了,作为近侍的你却这么迟,为什么?” 已经到了的男男女女们移开了目光,因为他们明白,要是为愚蠢的铃辩解的话,自己也会受到梨耀的责骂。 “真是非常的对不起。” “一般而言,仆人就算是睡了,也要准备着随时为了主人而起来。我就是为了这个而养你们的不是吗?” 是,铃低下了头。 山里的珍稀果实和山谷间小土地上的收获;国库支付的少量俸禄;把山脚下的田地租给农民得到的租金;从山脚下建的祠堂得到的税金。这些是梨耀的全部收入,用来养活铃他们这些仆人的费用也是从中而来。 “真是的,十二个仆人中,飞奔而来的就只有三人,怎么回事呀。” 梨耀看了看那个中年妇女。 “冷得真让人受不了。帮我按摩脚笨妈。” 梨耀一定会用这充满嘲笑的蔑称来称呼铃。 “这是迟到的惩罚。这里空气不好给我开窗透透气,还有把其他人给我叫起来,打扫整个洞府,空气那么差一定是因为积了太多灰尘了吧。” 现在就做吗?铃咽下了这句话。既然梨耀说了要做,那就一定得做。 “真是的,被这种仆人们包围着的我真是不幸。干话儿的时候安静点。因为我要睡了。” 铃没有办法,只得去把仆人们一个个地叫起来。既然是梨耀的命令,那么在半夜被叫起来的人也没办法表示愤怒,结果只能对叫他们起来的铃恶态相加。铃就这样缩着脖子叫起了全部的人,在寒冷的深夜开始打扫洞府。抹去全部的灰尘,用水冲洗石制的走廊,然后刷磨、再用布擦干。冬至也已经临近,深夜的水非常冰冷。 景王。 铃一边擦着地板一边留着泪。 听到同样是蓬莱的人登上了王位,铃从心底里感到高兴。什么时候能遇见她呢。要是遇见了的话会高兴成怎样啊。光是想象就够快乐的,但每次从梦想中醒来的时候,现实又是多么悲惨啊。 景王,帮帮我。 大扫除一直持续到黎明才结束。才睡了一会儿就又要起床,干早上的话儿了。快中午才起床的梨耀检查扫除的结果时,像是不满意,所以让铃他们必须得再重新打扫一次。这期间,铃打破了一个壶。 “你怎么派不上一点用处呢?” 梨耀把壶的碎片向铃扔去。 “打破这个壶的处罚是不许你吃饭。你是仙,只是挨饿的话是不会死的。我可真是慈悲极了,让你入仙籍真是做的太好了。” 铃瞬间抬头看了看梨耀。 如果能见到景王的话。如果这样的话,你就别想活着。 梨耀皱了皱眉。 “有什么不满吗?如果是这样的,离开这里不就好了?” 离开洞府也就意味着要被除去仙籍。知道铃决不会这样做,所以梨耀马上就这样说到。 “不……” 哼,梨耀笑了笑。 “你真是个没用的人呀。像你这种派不上用处的人我也留着,我可真是个好人呀。” 铃低着头,咬着嘴唇。 离开吗?真的要离开吗?这样想着,铃马上咽下了这个想法。 “是不是待遇有点太好了啊。对了,你是不是不应该睡床啊。” 铃抬头看着梨耀。 “让你唾温暖的床的话,就没法好好工作了不是吗?你自己也是这样想的吧?” 梨耀露出了恶意的笑容。 “睡一段时间的马房不错呀。那里又大又不会冻僵,就那里吧。” 听到梨耀说要她和赤虎一起唾,铃的脸色也发青了。赤虎没那么简单就能驯化的,只有照顾它的男仆才可以做到。赤虎是十分凶猛的动物。 “请原谅我,洞主大人。” 铃的心都在颤抖。梨耀露出了轻蔑的神情看着铃。 “哎呀哎呀,真是要求很多的仆人呀。你以为你自己是什么人物啊。” 向后仰着吐了口气,梨耀笑了。 “那么去采甘蔓作为代替吧。” 甘蔓这种草长在这座凌云山断崖上。为了采这个,必须要靠绳索拉着身体,降到断崖下。 “这是明天做早饭用的。如果做好了就原谅你。” -- 3 梨耀要是说了去干,铃就没办法拒绝。黑暗的寒冷夜晚,铃仅仅靠着盏灯就去攀登翠微山的山峰了。系好绳索,摸索着岩石和树木前进,寒风强劲地吹着。要是爬上山峰,站在狭窄的山路上的话,身体几乎就会被风吹得东倒西歪。 甘蔓生长在翠微峰最险峻的地方。铃把绳子的一端系在磐石般坚固的松树根上,另一端则系在自己的腰上,然后顺着绳子慢慢地向悬崖下滑去,但是从悬崖底吹上来的风,却像托着她的腰似地阻止她下滑。 第135章 凌云山的悬崖并不是普通的高。铃现在要往下滑的悬崖,就算提着灯去看也是看不见底的。从漆黑一片的山谷里吹上来的刺骨寒风,让铃不由地害怕起来而哭了出来。 梨耀为什么会讨厌自己讨厌到了这种地步呢。要是没有遇到梨耀就好了。本来在异国他乡言语不通,就已经是很痛苦了,但是一旦言语相通,生活还是没能变得幸福起来的话,铃觉得就更不能忍受了。 为什么要那么过分。 如果不爬下去采的话,会被更过分地责骂。想是这么想,但是无论如何都没办法伸出脚,让身体探出悬崖。 我想见景王。然后… 但是,无论是怎样的梦想,一旦看见横在眼前的漆黑断崖,铃就再也没有什么梦想了。 要逃吗?要逃离这里吗? 至少如果能回到蓬莱的话,铃一定会毫不犹豫这样做的。仙做的到吗?仙也是有地位的,而像铃这样的仙,一定是没办法穿越虚海的。 铃靠在悬崖边哭泣的时候,突然从悬崖对面传来了声响。 那是像猫叫一般的声音。铃抬起头,举起了灯往那里照去,只见是浮在悬崖对面的天空中的是赤虎。 啊,铃倒吸了口冷气往后退去。浮在空中的赤虎的眼睛散发出灯火般的光亮。 “你。” 赤虎发出清晰地吼声。仙人能明白赤虎的意思,但是以铃这种程度的仙籍资格,赤虎的声音听起来只是只野兽的叫声罢了。 “洞主大人。” 难道是梨理让这妖兽来吃掉自己的吗?就是为了要杀了自己,才让她来这寂静无人的山峰采甘蔓的吧。难道就讨厌自己讨厌到这种地步吗?究竟是为什么呀! 赤虎就像是在催促着铃快点爬下去那样摇晃着脑袋。 那算是在监视自己吗?梨辉是为了让自己苛守诺言,所以派来了赤虎看着她吗? “我知道了。” 铃浑身颤抖地回答到。 “我知道了……我会爬下去的。” 铃伸出颤抖的手,抓住了缰绳,然后慢慢地向悬崖深处爬去。她一边抓着缰绳,一边踩在悬崖边上,身体患在半空中。这样做的话,就能止住下滑的坦势了。 但是接下来就害怕地不敢再往下爬了。 “做不到……我做不到……谓原谅我吧。” 铃拼命地抓住缰绳,她的手不住的抖动着。这样下去的话,一定会掉下去的。手已经没力了。 “求求你了。” 就在铃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的手真的抓不住了,结果身体往后倒了下去,摔向了半空。刚想着自己就会这样摔下去了,铃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腰里还绑着一根绳子。 恢复意识的时候.铃发现自己已经是浮在半空中了,眼前是悬崖壁上裸露的岩石,脚下却是柔软的地面。 原来下面马上就是地面了呀,铃松了口气。可马上又觉察到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地面,那是赤虎柔软的毛皮。 意识到自己是掉在了赤虎的背上的时候,铃哀求道。 “不要!你走开!” 刚这样叫着,脚踏实地的感觉就一下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身体被抛到空中,一个劲往下落的感觉。恍惚中感到空中有个爪子一下子又抓住了自己的领子,是赤虎的爪子。领悟到这点的铃刚想大叫,赤虎把手一甩,把铃又抛到半空中。然后,铃落到赤虎的背上,这时候铃拼命地抓住赤虎的皮毛不放。 过分、过分、过分。 铃终于又想起了腰里绑着的绳子,可以拉着这条绳子爬上去。她用颤抖的手试图去拉这绳子,但是突然间她又放弃了这个念头。 “……我不行了。” 铃看着赤虎的大脑袋说到。 看来只有靠这只赤虎回去了。但是,除了梨耀之外,谁的命令都不听的赤虎会带自己回洞府去吗? “……回洞府去。” 铃对赤虎恳求到。 “求求你了,至少也请把我带回到悬崖上面去。” 这时背后渐渐传来了温热的感觉。是血。铃一下子感到阵阵眩晕。那是被赤虎弄伤的。而且伤口非常的疼痛。 “喂,求求你了,帮帮我吧……!” 赤虎动了,它把铃带到了悬崖边,那里长满了灌木。赤虎从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像是在催促着铃快点下去,我的任务完成了。 铃一只手抓着赤虎,一只手慢慢向悬崖边伸过去。但是却什么都抓不到。狂风一个劲地往身上猛烈地吹着。强烈的风,强烈的不安,铃的牙齿都抖得合不拢,膝盖也哆嗦得无法站直,这件事对铃来说真的是办不到。 怯生生地放开抓着赤虎皮毛的手,就在要探出身子的刹那间,铃从赤虎的背上滚落了下来。撞到了岩石,皮肤也擦破了,还好赤虎及时伸出爪子抓住了铃的腰带,阻止了铃再往下滑去。铃不得不又骑到了赤虎的背上,今天这样的事已经是第三次了.铃趴在赤虎的背上大哭了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 这实在是太过分了。 “为什么你的主人要对我做这么过分的事!为什么要这样讨厌我!” 铃边喊着边拍打起赤虎来。 “请放了我,要不杀了我也可以!这种生活已经够了!” 赤虎只是从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吼声。 我要逃跑。 铃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了这个念头。但是自己能逃到哪里去呢?软弱的铃这样自问到。如果逃走的话,你的仙籍就会被祛除,那样的话你就完了。铃想起了梨耀的警告。 “……庆国。” 如果能去到景王的身边的话就好了。但是要怎么做呢? 见到景王的话,一定要向她倾诉自己的这些悲惨遭遇,还有梨耀虐待自己的那些暴行。可是。 铃一下子抬起了头。 “对了,只要是能听我倾诉的人就行了,对象不是景王的话也没什么关系。” 铃于是用力的扯着赤虎的皮毛叫到。 “我要去求才国的采王,……求她惩罚梨耀,求她不要解除我的仙籍。” 铃使出浑身的力气拍打着赤虎, “快走。带我去揖宁的长闲宫!” 被铃这样拍打的赤虎,不满地一翻身,在空中扭动起来,铃则全力拉着它的皮毛,不让自己掉下去。 驯服赤虎这是一直随波逐流、忍辱负重的铃所做的第一次的反抗和斗争。赤虎扭动着身体想把铃甩下来,但是最后还是放弃了,开始一路往东北方向飞去。琶山的东北方向是才国首都揖宁的所在。 才国的首都,揖宁。在快要黎明的黑夜里,有人在敲打国府的大门。在这种三更半夜的时候敲门,发生什么事了?门卫们这样想着飞奔了出来。他们发现了赤虎身后靠在大门上的女孩儿。 “你是……” “我是琶山翠微洞的人。啊,请帮帮我。” 门卫们用枪指着赤虎,他们以为这个女孩儿是受到了这只怪物的袭击。赤虎轻蔑地瞥了门卫们一眼,然后一跃而起飞走了。门卫里的一些人,看到赤虎飞走了,这才安心地松了口气。 “姑娘,没事吧?” 在明亮处看的话,这个女孩儿真是浑身是伤。沾着血迹的衣服破败不堪,头发乱七八糟的,上面也能看到有血。 “被袭击了吧?不要紧吧?” 救起铃的门卫这样问到。 啊,真是奇迹。竟然真的来到了揖宁。 “救命……!洞主大人要杀死我。”铃看着门卫的脸说到,“无论怎样,求求你们救救我。” 4 人有地位高低之分。王,公,侯、伯、卿、大夫、士有这七种地位之分。伯有伯和卿伯两种地位之分,大夫和士有上,中、下三种地位之分。合计共有十二个地位之分。在国府的如果说是伯的话,那卿伯、卿伯之上的伯就只有飞仙了。像梨耀这样由王勃免而成仙的飞仙如果与卿伯有工作的下仙比较而言的话,就是在上十以下,大概地位只比国府的下官高一点。 地位身份这种东西,只不过是种礼仪上的标准。就像屈居下位的人如果在路上遇见比自己地位高的人就要让路那样,仅仅是种能受到礼遇,并能要求别人这样做的一种权利罢了。即管如此,倒在国府门前的铃却受到了非常大的重视。被当作贵客般地迎进了宫殿里,受到医治,还拥有了照顾自己的女官。 受到礼遇和重视,这些虽然只是很简单的礼仪,但对铃来说受到这样的待遇也还是第一次。出生在贫穷的家庭,向地主低头哈腰的家人们,屈服在梨耀脚边活着的自己,与这些相比,现在真是像梦一样。 也许就是梦吧。 一边陷入沉睡铃一边这样想着,当在洒满柔和阳光的床上醒来时,铃更是有种做梦的感觉。 “你醒了吗?觉得怎么样?” 守在床边的女官觉察到铃醒来了,用温柔的声音询问着。 “啊是的。没关系。” 铃直起身。因为疼痛而皱起眉。 “请好好地休息。要吃早饭吗?” “这好的。” 女宫温和地笑了。 “那真是太好了,没有很深的伤口真是万幸。总之我现在先去准备早饭,然后再叫医生来看看,请先好好休息。” “谢谢。”一边说着,一边目送着女官走出房间,铃用双臂抱住了自己。 “‘请好好休息’,穿着那么豪华衣服的女宫对这样的我说了这种话,真是让人无法相信,这是真的吗?” 床塌上的帷帐被挂起,门被折叠起来,呈开放状,虽然只是个没有床铺供人休息的房间,铃环视了屋子一遍后更紧地抱住了自己。 第136章 “比梨耀大人的卧室要豪华多了。” 锦缎做的寝具又暖又轻,甚至让铃觉得自己穿着脏兮兮的衣服就睡在这上面真是不好意思。帷帐是用漂亮的薄绢做成的。宽大的床架是细工雕琢的黑檀木而制,还有同样材料的床顶,连只是下床时搁脚用的搁脚板也是用黑檀木制造的。放衣服的衣厨是银制的。 铃如在梦中地环视着床铺,然后又打量起充满阳光的整个房间。……比梨耀大人的房间要豪华几倍。 实际上,铃并不知道,这个房间其实是整个掌客殿里最豪华的房间。因为并不知道铃在洞府里的地位身份,所以给予了她与作为飞仙下仆,地位最高的卿同样的待遇。 就在铃恍惚地环视房间的时候,医生来了,他很认真地检查着铃的伤口,又做了一次治疗后向铃深深地行了个礼退下了。接着是女官端着做好的早饭进来了。 食器都是银制的送来的替换衣服的布料又都是色彩鲜艳的绢。 真的好像做梦一样。 “有什么觉得不舒服的地方吗?” 女官这样问到,铃摇了摇头。 “没有。谢谢。” “如果没什么大碍了的话,能让我带你去见一个人吗?” 铃微笑着对女官说:“我想没什么问题了。但是,要去见谁呢?” 女官深深地低下了头说。 “去见主上大人。” 铃听到后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让人无法相信。 铃一边跟着下官往王宫深处走去一边在心中无数次地低喃。 真的能见到王这种事。 才国的王,号采王。虽然即位还不到十二年,但因为施行善政而受到百姓的敬慕。除此之外,铃对与这位王有关的事一无所知。 穿过一道道门,踏上一层层台阶,每通过一建筑物,建筑物就变得越来越豪华。红色的柱子,白争的墙壁,色彩鲜艳的走廊栏干,窗户上透明的玻璃板,所有的门把手都是金制的。地板上铺设的石板都是经过精心雕刻,还镶嵌着色彩缤纷的陶瓷石床。 下官停了下来,打开了雕刻得极为巧妙的巨大天门,一踏进室内就马上膝盖着地地跪了下来.并深深地叩了个头。呆呆环视着四周的铃,也慌慌张张地跟着这样做。 “失礼了,我带来了那个仙女。” 跪伏着的铃看不见对方的样子。以一种害怕的心情等到的是个十分温柔的女声。 “谢谢了。真是个好年轻的孩子呀。” 一个老妇人说道。声音平静和蔼。 “抬起头来跟我来。” 铃抬起头,环视了一下宽敞豪华的宫殿,还有那个老妇人。 “……请问……” 这个人是采王吗?铃想。老妇人看着铃想问又不敢问,就对她地笑了笑,说, “请站起来。既然身上有伤就该好好保重呀。我准备茶了,请到这来。” 老妇人示意让铃坐下,又向周围的女官们点了点头,女官们就马上在桌子上准备好了茶器。 铃受宠若惊地站了起来,自然而然地把手放在胸前,手指互相纠缠在一起。 “这……采王………不,是主上吗?” “是呀”。那微笑着的笑脸充满了温暖。 才国的王。采王,本姓为中,名瑾,字黄姑。 “我……小人我……” “没什么好紧张害怕的。请轻松点。是翠微洞的人吗?” 黄姑拉出把椅子让铃坐下。铃战战兢兢地轻轻地坐下。 “是。” “名字是?” “叫铃。” “铃?” “那个,因为我是海客。” “是吗?”黄姑看了看铃。 “那真是少有的事呀。海客的你为什么会成为仙呢?” “唉。”铃叹了口气。一直都想向谁倾诉这些事呀。突然流落到异国他乡,语言不通只能不断地哭泣,然后遇见了梨耀,第一次能和他人交流,乞求着让自己成仙等等的事。 黄姑一连点着头一边听着铃的倾诉。 翠微君是前前代王任命的飞仙。飞仙是相对于参与到政事里的地仙而言,与国家的变化毫无关系,只是长命地活着的人。虽然也有行使神职的下仙,但是大部分的飞仙都过着隐居的生活。 王任命飞仙的例子非常少,而且许多飞仙都厌倦了永生而退还了仙籍。现在在才国只有三位飞仙,其中两位行踪不明,没有退还仙籍的飞仙有许多都失踪了,几乎没有知道有关他们后来的消息。 “你是说翠微君是梨耀?” “是的。”铃点了点头。 “那么,这份又是怎么回事?真的是梨耀弄的吗7” 黄姑这样问到,铃讲述了昨晚发生的事:被梨耀命令去采甘蔓,在悬崖上遇到梨耀的赤虎,害怕赤虎监视而爬下悬崖时摔了下来等等。 “那真是让人为难的事呀。在这种季节,而且还是在半夜叫你去采甘蔓?” “洞主大人是不会考虑这种因素的。因为想吃,不管晨什么无理的要求也会提。而且,洞主大人也非常讨厌我。” 回想起一切,铃眼泪也掉了出来。 “老是说要赶我走,除去我的仙籍。她知道我因为不懂这里的语言,所以如果说要除去我仙籍的话,我就绝对不敢反抗她……” 黄姑看着满含泪水的女孩儿。因为飞仙和国家的政治什么毫无关系,所以黄姑也没有见过梨耀,只是因为她继承了仙籍,按年龄从国库分发俸禄罢了。飞仙与国家没有关系,国家与飞仙也毫无关系。那已成了惯例。 “总之先见梨耀一次再说,你就先在国府休养一段日子吧。” 铃抬头看着黄姑说。 “我可能会被除去仙籍。” “没关系的。她要除去你的仙籍,必须由我办理。我保证我绝不会除去你的仙籍的。” “……真的吗?” 铃认真地看着黄姑,黄姑以微笑来回答。 铃松了回气。长久以来真的是太长时间了。铃终于可以确认自己已从苦难中解放了出来了。 “非常感谢。真的非常感谢。” 从椅子上下来,铃边说边就这样跪伏了下来。 这样,就再也没有任何可以担心害怕的了。 -- 5 里家,圈养牲畜的笼舍也好,小菜园也好都被雪埋了起来。 本应该因为家畜的气息而会比较温暖的笼舍也十分的寒冷,祥琼只能搓着冻僵的双手,跺着双脚,采取一切方法来取暖。 雪每天都积得更深了。就在不久前人们从农村聚集到里镇,热闹地互相交换着一年以来的消息和情况,刚刚还人群聚集,进行一年一度的报告,而热闹的里镇,却因为新年一月的结束,空气中又开始慢慢弥满起令人倦怠的气氛来了。闭塞地渡过寒冬的辛苦,谁都开始感觉到了发窘,不舒服,小纠纷小争吵也不断地出现。终于克服了种种艰险,迎来了春天,人们都高兴地准备回自己的村子了。祥琼留了下来。 这种心情,你是不会了解的吧。 祥琼一边搬运着饲料,一边在心中咒骂着东方的国家的国王。 每天只是对着家畜,穿着充满家畜气味的衣服;干巴破裂的手和因冻疤裂开而流着血的脚;冰冷的被褥和漏风的破屋;早上起床的时候,连房间里都能发现霜的痕迹。 我知道,我知道你现在是过着种怎样的生活。 绢制的帷帐,香喷喷的床塌,不会漏风,充满温暖阳光的房间。每次拉起绢制衣裙的边走路时,身上佩带的玉饰就会随着脚步的移动发出清脆的响声。伺候着的下官,跪伏着的高官,镶满玉石的王座上雕刻着精致的花纹,镶嵌着玉石的椅子和屏风,金色的织布和银色,玉帘装饰在边缘。啊,父亲曾经坐在那里的画面,不知怎么样的栩栩如生地出现在脑海中。 拥有祥琼所失去的一切的少女。 即不会挨饿也不会受冻,今后也不会遇到这样的事,是身受万民的崇拜,威临百官的君主。 身体机械地动着脑中一片空白。在那翻来覆去的只是咒咀的言语。祥琼不知从何时起,认为是庆国的新王夺走了自己的一切。 “……不能原谅。” “玉叶!” 高扬的贵骂声传了过来.祥琼一下子回过了神。一瞬间,恍恍惚惚地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最后总算听懂了那声音原来是在叫自己。祥琼慌慌张张地转过身,冱姆已经站在了她身后,目光锐利地看着她。 “你到底要花多少时间准备饲料啁。哼?真是的,我也奇怪,快到早饭时间了,怎么还不回来帮忙,原来在这偷憾呀。” “……对不起。刚刚有点走神了。” “这样那样的不许辩解!” 冱姆拿起手边的木棒往祥琼的脚边打去。 “……你这种人应该比其他人多干三倍、五倍的话!你根本就没有让里镇的人养你的权利,用自己的这双脏手,养活自己是理所当然的。” “对不起,”祥琼再次小声地道歉,不管怎样都要忍耐。只要低着头不反抗的话,就能过了这关。祥琼只能这么做,这么长时间以来,她已经学会该怎么做了。 因为祥琼认为只要熬过冱姆的责骂就好了,所以当木棒打过来的时候,她吓了一大跳,惊讶不已。 “试着来一次对我衷心而发的感谢怎样?” 祥琼跪了下来,倒在了稻草堆里,渐渐感觉到了肩膀上传来了强烈的疼痛。 “你一定是在想我是个小个子的丑陋的爱虐待人的老太婆吧! 第137章 快点道歉,如果我能原谅你的话,你不对我说点好听的吗?!” “我……” 木棒又一次打了过来。祥琼不由卷成一团,蹲在地上,背部不断受到强烈的殴打。 “为什么我要照顾你这种人!为什么要让里家的人养你!里家的孩子们为什么会失去双亲,你真不懂吗?啊?” 祥琼只是紧咬着嘴唇,没有说一句话。 “全都是仲鞑你父亲的错。” “这又不是我造成的,完全不关我的事呀。”祥琼低羞头在心里不断地叫喊着。 啊,景王你一定不会了解,我这种生活的。 祥琼紧咬着嘴唇,耳朵传来了一个细小的声音。 “……那是真的吗?” 祥琼抬起头,冱姆也回过头看去。家畜房的门口一个里家的少女正张大了嘴,惊讶地站着。 “你……” “玉叶的父亲是仲鞑吗?……那,玉叶岂不就是公主大人?” 少女像要看穿祥琼那样盯着她。 “……祥琼吗……” 冱姆不知该怎么回答。原来冱姆一直在照顾着祥琼吗?少女这样想着突然转过了身了,走进了院子,大声朝里家喊到。 “公主在这里!就是那个杀人魔头的女儿。” 里家的孩子们走了出来,惊讶地看着沉默的祥琼,其中的一些人往外面跑了出去。 祥琼脸色苍白。里家里到处都是孩子们的叫声。听到喧哗声人们马上就从外面赶来。 “公主?” “是真的吗?” 祥琼被充满惊讶的人们包围着,被逼到家畜笼舍的角落里。 “是真的!因为是冱姆亲口那样说的。” “是真的吗?” 人们的视线集中到了冱姆的身上。祥琼像在恳求冱姆不要说,看着她的脸,冱姆一瞬间看了看这样的祥琼,马上又回过了头看着聚集起来的人群说,“没错……” 短时间的沉默后,人群中暴发出的骂声震动了这间小小的屋子,祥琼被拉出了小屋,扔到了雪地上。 “别这样,求求你们……” 都来不及多说什么,就开始被人们殴打着。祥琼倒在地上惨叫着。 “够了!” 一个响亮的声音说道,祥琼迷迷糊糊地辨认出是冱姆的声音。 “为什么要我们住手!” “这个孩子为什么会在这里,这件事,好好地给我想想!” “为什么?” “也有户籍,身份上也什么问题都没有。一定是有谁在保护她帮助她,只能这样想对吧。” “谁会做这种事!” 一些人这样叫喊着一些人接下去说到, “……难道会是惠侯……” 集结各个诸侯,起兵讨伐的惠州侯。 “我们可以殴打,甚至想杀了惠侯保护的人吗?惠侯可是把我们从那个昏君的暴政中救了出来呀。已经不再麓要害怕刑吏的身影而活了。也不再会有看着自己的家人被带往刑场的事发生了。惨无人道的法律已经被废止了。是惠侯给了我们安定的生活。” “但是……” “我也恨公主。但是如果杀了惠侯想保护的人,就太对不起他了,这样就会变成恩将仇报了。我明白大家的愤怒,但是能不能就此住手呢?” “都已经是这样了。”祥琼喊着抓起把雪扔了过去。 “事到如此,你还这样说!明明一直在虐待我,发泻自己恨意的人还不是你!?” 啪!的一声一块雪飞了过来,正好砸在祥琼的脸上。 “为什么?”孩子们叫喊着。 “为什么要保护这种人!冱姆,杀了她。” “是呀!只有这样才能消除我们的仇恨。” “……你们。” “她在王宫,指高气昂地,还把我们的爸爸妈妈都杀了不是吗?!” “受到处罚还不是因为你们触犯了法律!” 祥琼叫到。什么时候都是这样,人们责怪着祥琼的父亲。可是,父亲仲鞑并不是为了自己开心而杀人的。 “明明是为了让国家变得更好而制定的法律,因为你们没有遵守法律,自说自话,受到处罚当然是没什么可奇怪的!你们不应该憎恨制定法律的人!如果害怕受到处罚的话,就应该好好地遵守法律,不是吗!!” 又飞来了一团雪球,跟着硬邦邦的雪块接连不断地向祥琼砸过来。 “难道被杀是应该的?” “身体不好而没去干活就应该是被砍头吗?” “为了照顾病倒的双亲而在农忙的时候没有去收割粮食!这样就要掉脑袋了吗?” “这个我不知道!” 祥琼叫到。 “这又不是我的错!我又不知道父亲大人都在做些什么事!因为我从来就没有离开王宫到外面去过!” 祥琼被关进了里府的大牢里。就这样一直呆到夜幕降临,冱姆来看她了。 “给你炭。……我可不想看你被冻死。” 祥琼靠在冰凉的墙上看着冱姆回答到, “还不如冻死的好。” “……马上就会如你所愿了。里镇的百姓正在商量该如何处置你。” “那现在是来可怜我的?真是及时啊!” 冱姆面无表情地看着祥琼说。 “我并不是可怜你。……只是觉得对不起惠侯罢了。” 祥琼笑着扔出了句, “月溪!那个篡夺者!” “住嘴!” 祥琼不顾冱姆的出声阻止,傲然地抬起头说。 “没有天命却打倒王,自己坐上王座的人,就是篡夺者,无论是在什么样的名义下这都是实事。” 祥琼的脑海里又想起了后宫所发生的那幕惨剧。 “那个男人杀了父亲大人,不仅如此,还在我的眼前杀了母亲大人。最后甚至把峰麟都杀死了。月溪是不折不扣的篡位者。是杀了王和麒麟偷了王座的人。”听了这话,冱姆低声嘀咕到。 “是这样啊……他在你的眼前杀了王后……?” “月溪是反贼。知道了吗?” 冱姆冷冷地看着祥琼。 “我倒是非常清楚地知道了你连骨髓都已经烂掉了。” “什么意思。” “惠侯根本就没有坐上王位,而只是呆在州城里。不要自己不知廉耻就认为其他人也和你一样。你想说什么拘怨的话就在这尽情地说吧。……反正你很快就不能说了。” “结果说来说去还是要杀了我。” 祥琼盯着转过身离开的冱姆的背影。 如我所愿。已经够了,不想再这样活下去了。 “里镇的人们说如果不这样做的话就不能消气,所以决定对你处以车裂的极刑。” 祥琼的腰被抬了起来。“什么!?等一下……” 冱姆冷冰冰地关上门。 “……车裂……?” 车裂是把犯人两手绑在拄上,两脚绑在牛车上,然后硬生生地把犯人身体撕成两半的极刑。 祥琼不断地哀叫着,但谁也不理她。 大牢中只有碳炉的火在跳动。 6 这一定只是场恶梦吧。祥琼一边被拖出大牢一边这样想着。 一定是这样的,一定是冱姆搞的鬼,祥琼不停地对自己这样说着。当被带到里祠前面的大广场前时,祥琼的身体不住的颤抖了起来。 “……骗人……” 广场上挤满了人,甚至有里镇以外的人,人群中央,积着雪的地上打着两根木桩,还准备好了两台牛车。 “……骗人的吧?不会真的对我用刑吧?” 祥琼抬起头向抓住自己两个手臂的男人们问到。一个男人嘲讽似地笑到。 “有什么好害怕的?这不是你父亲经常做的事吗?” 另一个男人脸上也浮现出扭曲的笑容说道,“你一定觉得很高兴吧,我们用你父亲喜欢的方式来处置你。” “……不要……” 祥琼无论怎样都不肯踏进刑场。她拼命抵抗不想被拖进去。但是就算死命蹲在原处不肯走也没用,束缚着她的力量也没有一丝的放松。 “住手……求你了……” “别再乱动。”男人狠狠地说道,“我的老婆就是被这样处死的!她只不过是戴上了一些头饰,去邻村罢了。”男人怒吼道。然后狠命地拉着祥琼的手臂。 “让你尝尝和我老太婆一样的痛苦,虽然还不足以泻我心头主恨,但我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惩罚你的方蚀,就只能这样。” “不要!求求你……” 里镇的人看着祥琼,脸上没有一丝同情。祥琼就这样无助地被压倒在了雪地上。再怎么悲鸣哭泣,叫喊,男人们也没有露出一比慈悲之意,交叉环抱在胸口的手臂硬是被拉开,手腕被皮绳绑住。蜷缩成一团的身体被拉倒,手腕被绑在木桩上。 祥琼睁开眼睛,哀求地望着人们,映入眼帘的是虚无浑沌的天空。拼命踢着地面,但脚还是被抓住,接着她感觉到脚上被套上了绳子,祥琼惨叫着;全身不住地发抖。 “……骗人。” 这样可怕的事竟然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脚分别被皮绳绑住,一拉绳子,两只脚被拉开了。祥琼满脸绝望的申请想道: 啊,这就是死亡的前兆吗?要是这样我不如自杀算了。 但她嘴里被塞进了布团。没办法咬舌自尽了。样琼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 绑在脚腕上的皮绳,另一端被系在了牛车上,祥琼觉得天空又多了一片黑影。突然,在绑绳子的男人抬头向上看去。 祥琼在那片黑影中看见了一个红色的东西,红色大红色的那是旗帜。 第138章 旗帜? 祥琼终于觉察到那片是鸟的影子。是巨大的鸟。而且有三只。鸟降落了,鸟背上骑着人,那人手里握着红色的大旗帜。 祥琼认出旗帜上印有星辰和二头老虎,她闭上了眼睛。因为气愤而流下了眼泪,太阳穴处不断地跳动着。 那是惠州州师的旗帜。 看见了那个旗帜,集结在广场上的人们发出了痛苦的叹息声。 明明就只差一点就能发泄积累了多年的怨恨了。在眼前被杀的家人暴晒在光天化日之下的头硕,即使想帮忙也没有办法,就连想好好安葬家人,过了很久一直没有能办法要回家人的尸首。悔恨,憎恶! 其中的一只鸟飞了下来,人们都低下了头。 “住手!” “为什么州师会知道?”许多的人都叹气而道,然后马上开始寻找起冱姆来。人们都认为是她去通风报信的。因为她一直都反对行刑不过,冱姆的身影消失在广场里。 从鸟背上下来了一个身披铠甲的士兵。 “私刑是不允许的!” “为什么?”人群里发出了丧气的询问声。士兵往声音的方向望去。小章为州师将军,轻轻地举起了手,示意人群先安静下来。按着,又飞下来二只大鸟,从那上面下来的士兵们,把被绑在广场上的女孩儿解救了出来。 “我明白你们大家的仇恨之心,但这不是惠侯所愿意看到的事。” 丧气的叹息声更多了。环视着这一切的男子,痛心地听着这些声音。先王仲鞑留给百姓的只有仇恨。 仲鞑曾经是这样一个清正廉洁的名官。一旦发现有受贿的高官,就马上弹劾;一旦发现有行贿的下官就毫不留情地进行盘问。所以当他被选为王的时候,多数的官员都为此而感到高兴。都认为由于上上代王的原因而腐败不堪的国家借由仲鞑的治理一定能回到原来的样子吧。 但是严戒腐败的布告贴出后,仲鞑并没有收到预期的效果。于是就又再追加条例。在不知不觉中法令变得越来越细,越来越多,甚至涉及到了官吏,百姓们吃饭用的工具,如果不按法行事的话就一定会受到重罚。 法律面前,不讲情面。这是仲鞑所言的一个正面。同情,慈悲会破坏法律的严肃性,一旦有了先例,那就合成风,法律也将失去束缚力。被处罚还理直气壮的人越来越多,仲鞑为此而担忧,结果一再加重处罚力度,一旦响起对酷刑不满的声音,就再制定法令堵住那些声音。不知不觉中,人们开始在路边掩埋起被处死主人的尸体来。 在打倒仲鞑的那一年,一年里实际上有三十万的百姓被处死。仲鞑即位之后至今被处死的人达到已有六十万占到了全国人中的五分之一。 “你们的仇恨,我非常地了解。惠侯也正是因为了解到这点,才去讨伐仲鞑的。” 劝说各诸侯叛乱的惠侯月溪,回到了州城来管理国事,虽然各诸侯帮助他摩起国家的中央政权.月溪却没有答应。 “百姓随便定他人的罪和施行刑的话,国家的秩序就会混乱。无论是有那么深的仇恨,要是无视法律的话,就将视为犯罪,要受到处罚。” “但是……”男子欲言又止。 “公主已经由各诸侯合议定了罪。就算不满国家的仲裁,百姓也不可以自己来仲裁。一旦有了这个先例,传闻就马上会传到其他乡镇,想要由自己来惩罚犯罪者的人不仅仅是你们,而遭到憎恨的人也不仅仅是公主。刑官因为害怕私刑而隐居了起来这些事你们应该知道吧。私刑比起过于苛酷的刑罚而言,更易使国家走向荒凉。请为了国家多考虑考虑。” 他环视着低着头的人群。 “我们将守卫着国家,直到毫不惭愧的把这个国家交到新王手里为止。如果是一个到处施行私刑而荒乱的国家,怎样能请求新王进行仁治呢?各诸侯官员都在为守护好国家而努力着,希望也能得到百姓的帮助。” 女孩儿被抬上了鸟背飞走了。沉默的广场。最终响起了抽泣声。 -- 第四章 1 祥琼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华美的卧室里。 啊!一一原来都是梦啊。祥琼安心的叹了口气,父母被杀也好,自己被里家放逐也好,然后因为遭到怨恨而被施以酷刑也好。 “您醒了吗?” 耳边传来冷淡的声音,祥琼翻过身,朝卧室探看情况的女官的身影映入眼帘。 后宫里有这个人吗?惊讶中,待在卧室外的女官站起身走出房间。 祥琼终于察觉到这个房间与自己在鹰隼宫的房间的差异。她坐起来,身上裹着一件棉制衬衣,过短的衣襟:口袖子处用别的布料接缝接长过。 祥琼心中满是不安,环顾四周发现卧室里的桌上放着折好的襦裙。粗毛线制成的硬梆梆的襦裙,塞入棉花的上衫以及羊毛外套。 “这里是哪里?”祥琼下了床,只穿着衬衣便出了房间。那就是说,那些都不是梦。也就是说被赶自己出来的州师所救。祥琼不知道对这点应该是感到高兴还是悲哀。 正当她恍惚地向外走时房门打开了。一个男人在女官的带路下进了房间。看着这个男人。祥琼当场愣住。 “月溪……” 那男人看着祥琼,嘴角浮现出一丝苦笑。 “请把衣服穿上。” 祥琼慌慌张张的奔回卧房。拿起襦裙赶忙穿上。竟然让月溪看到自己穿着补丁的衬衣的样子,而这襦裙又是何等的粗布烂衣。一念至此,祥琼因一股羞耻感而涨红了脸。 “你应该感谢冱姆,她连夜冒雪赶到州侯城来通知我。” 一边听月溪说话,祥琼一边努力整理衣妆。 是冱姆……? 祥琼的脸扭曲了,这个女人把祥琼整得那么惨,还敢装做一副好人面孔向月溪谄媚,谁会谢她! 祥琼尽量做出毅然的表情,昂着头走出卧室,月溪就抱着双臂靠着台子看着祥琼。 “原以为不会再见面的,不过可惜还是又见面了。” “你满意了吧?看到我现在这幅狼狈样是不是很高兴?” “的确,真是很难看。” 祥琼的脸升起一股红晕,自己一幅穷酸样,而月溪却身着绢制长袍。因辛苦劳动而被阳光灼伤,满身是伤的身体,因为是冬天在户外的工作,也不能好好洗澡。 “是你让我变成这样的吧?”祥琼尖锐的声音满含怨恨。 “你是说我让你衣着褴褛,满身是土的度日吗?”月溪苦笑着。 “穿金戴银让人赞叹你的美丽是件很容易的事。差遣着下人,即使夏天也能在阳光下游玩,这更是再幸福不过的事情了。但是,几乎所有的百姓都穿着现在被你称为破衣烂衫的衣服,满身尘土的度日,丑陋的是蔑视这一切的心。” “那你自己又在怎样,月溪?”祥琼脱口而出,“你躲在城里穿着绢衣,玩弄国权沉溺与邪道,当皇帝是不是很快乐啊?” 月溪又再苦笑。 “你这么一说我可真没办法反驳了啊。” “你这个弑主夺位的篡位者!” “我就把这话当做是在奉承我吧。从一个角度来说这是事实。” 月溪说完看着祥琼,“看来让公主在芳国继续呆下去的话只会扰乱国家,您看离开芳国怎么样?” “你要放逐我?剥夺我的仙籍,把我关在乡下的草屋。这次又想让我成为游民吗?” “以国为先,也就顾不得那些了。”语气中饱含轻蔑。 祥琼紧握双手,“你竟然,你竟然这么说……!” “你还不明白自己的国家正面临毁灭吗?芳国从今往后会越来越衰败,连那些被你称作破衣烂衫和草屋的东西都可能没有了。” “是你杀了王吧!月溪!” “我不后悔!”月溪淡然的丢出这句话。 “要是放任仲鞑的专制不管的话,百姓会所剩无几。他是总有一天会失道的王。但是,如果等到天来惩罚他的话,国家可能已经荒废的无法再复兴了,为了把祸害降到最低限度,我才出此下策。” “那你就去登山问问天意,看看杀戮者的你能不能成为王。至少看看是不是奉天意而谋杀在位的王,小心不要被雷劈到。” “我又无话可反驳了呢!”月溪苦笑着。 “我送您去恭国,请供王收留公主。” 祥琼向着言罢转身离去的月溪叫道“为什么不杀我!用那把斩杀父王的刀把我的头也砍下吧。” 月溪扔下一句我不会那么做的,便走出了房间。 “其实你是想自己称王,不是吗?你是嫉妒王!每个人都恨我,是嫉妒我因为我是个公主,不是吗?” 月溪没有回答,头也不回地走出房间关上房门。祥琼瞪着关上的门好一会儿,终于忍受不住哭出来了。 月溪从州城深处回到外殿,把祥琼藏在内宫深处,是顾虑到百官之中可能会有人因恨而袭击她。 那你就去登山问问天意吧! 祥琼的话刺痛了他的心。月溪觉得自己被天意所弃,但是,他不后悔。 在外殿附近的一间屋子里,月溪从窗口望向云海的东南方。那里是世界中心的五山。那里选任下一代王的麒麟已经诞生了吧。过二、三年就会从蓬莱传来消息,而各祠都会竖起黄旗吧,有意识的人就会加入王的选拔,登山一窥王座。但是月溪明白自己决不会去登山的。 因为过于严苛的法令而导致百姓相继被杀,感受到麒麟的不调和焦虑自己是否失道的仲鞑准备了更严苛的法令。 第139章 一旦失道,麒麟就会病倒。几个月到一年,麒麟就会死亡,在此之后的数个月到一年后王也会死去。在这段时间内会失去多少百姓啊。这个王必须要推翻。这才是天意吧。 把国家会让渡给更适合的人选,这是上天给自己的使命。 月溪向着东南蓬山的方向轻轻一礼。 听了女官的预先通报,冱姆抬起脸。向里府借了马,整整一天冒雪赶路,才来得及向州师通报,让州师救了祥琼。随她被安置在了州城,冱姆等着处罚。会被处罚吧,当发现州师交付给自己的少女是公主后,就对她百般虐待,以至于让祥琼被村里的人抓住。 对着进屋的月溪,冱姻深深一拜。 “抬起头吧。” 冱姆闻声抬起头,仰视着月溪满是平静的面容。 “我让公主离开芳国。目的地不能告诉你,但是她应该不会再回芳国了。” 是吗,冱姆喃喃道,果然放过了那个女孩儿。 “我必须要罢免你村长的职务。” “我已经有此觉悟了。” “村民在一段时间内会比较辛苦吧,我会帮你安排离开村子的。” “不了,用不着。” 月溪毅然抬脸看着冱姆。 “了不起的心理准备啊,为什么你最初要虐待公主呢?” “我无法原谅。”冱姆淡淡的垂下双眼。 “仲鞑杀了我的儿子,我知道即使仇恨也无济于事,但是那女孩真的出现在我面前了,我就忍不住想拿她出气,即不甘心又愤怒。而且那女孩还不知廉耻的辩解说什么自己是公主啊,仲鞑所作所为自己根本不知道啊,这样的的事我无法原谅。” 是吗,月溪点点头。 “公主不也有公主的责任吗?那种抛弃所有责任乞求同情的卑劣行径,我无法原谅。那个小姑娘该做的事却没做,忘记照顾家畜的话一定会使人们缺少食物。厚着脸皮说什么没法照顾好,又说我这么痛苦你就可怜可怜我吧…会原谅你才怪。” “原来如此。” “那个小姑娘到现在还不明白自己所犯的罪,所以也没有考虑到要赎罪。以为只有自己才有那种亲眼目睹父母被杀的痛苦,一点都不知道有许多人有着同样痛苦的回忆,而这完全是因为自己怠于职责所造成的。” “我虽然了解你的心情,但仇恨不会给人带来任何东西。我们应该忘掉仲鞑,不是吗?” 是,冱姆点点头答道。 “不过谢谢你通知我,因为你的努力使村民没有铸成大错。村民一段时间内可能会怨恨你,不过我代替他们向你道谢。” 冱姆跪下行礼,在儿子死去的那一天就干涸的眼泪滴落在按在地板上的手掌中。 2 “初次见面。” 采王黄姑对着走进来的少女轻轻的行了个注目礼。发现一个少女倒在国府门前后的这十天,黄姑频繁地与少女会面,同时命令官员对少女的主人翠微洞洞主梨耀也进行了一番调查。 这个梨耀正傲然地抬着头,连个像样的礼都没行,毫不客气地走向桌子,随便就坐在了其中的一张椅子上。 “我也好久没来皇宫了。” 看上去,黄姑是老妇和梨耀是位妙龄女郎,但事实上,论年龄的话梨耀要大个一倍多。 “真让人怀念啊,这里一点都没变呢。” “我们救了翠微君洞府里一位叫铃的姑娘。” “那真是多谢了,虽然是个没什么用的下人,但总算是我洞里的人。” 黄姑叹了口气。 “那东西说了什么吗?采王相信她的话吗?主人对于仆人来说是种不易亲近的存在。您可不能从正面问哟。” “铃告诉我说翠微君您要杀她。” 梨耀笑着说怎么可能。 “用不着特意把她杀了,看不顺眼的话把她赶出我洞府就行了。事实上我好几次想要把她赶走,但是她趴在地上求我,我才没那么做的。” “那么在这种大冬天让她深夜出去采甘蔓呢?” “实是因为我是个善良的主人啊!”梨耀笑得更深,“那个小姑娘把主上赐给我的壶打破了,我可是给她赎罪的机会呐。” 黄姑皱起眉。梨耀所说的主上,是先代的王,扶王。事实上梨熠曾是扶王的爱妾。 “那么唆使赤虎呢?” 梨耀耸耸肩,“您说得可真吓人啊,那东西是这么说的吗?半夜的悬崖很危险,我是以防万一才派赤虎去的。” “她还说您常刁难仆人。” “是她自己愿意做我仆人的。我没有理由让别人乱说一通,对我有所不满的话尽可以逃走,这是很简单的事情嘛。” “有人是想逃却逃不掉。” 哼,梨耀面露嘲讽之色,笑道, “被剥夺仙级的话会言语不通吧?与其变回普通人宁可对我百般忍耐,她是抱着这种想法才留下来的吧。要是真的厌恶到忍无可忍的程度的话,大可一走了之,难道不是吗?” 梨耀像是在愚弄黄姑般抬头看着她,轻声笑起来。 “就算说的是同样的语言,也未必能够相互理解。” 明白梨耀的言外之意,黄姑叹了口气。 “既然身为翠微君,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事呢?” 梨耀身处扶王后宫,常辅佐扶王,奸臣利用王的软弱恣意横行专政。梨耀因代替王训斥他们而遭憎恨,在王开始失道之时,因为斥责王而被冷落。最后住进了翠微洞。虽遭奸臣敌视,但因功绩显赫既没有被剥夺仙籍,也没有遭到处罚。在疏远梨耀之后,扶王很快便失去了王座。 “为什么要这么固执呢?梨耀大人如果再这样的话,那我不得不处罚您了。” “你打算以王的身份插手飞仙的事?” “王是有这个权力的,只是没有人用罢了。” 梨耀一脸无所畏惧地笑着站起身,“那就随您的便了。” “采麟大人知道景王吗?” 王宫的庭院中,铃向阳而坐。 “啊,应该叫您台辅。” 一位年轻的少女坐在铃的面前,金色的头发在阳光照射下闪闪发光。事实上已经侍奉近两代王的采麟要年长很多,但是从外表来看和铃年龄相仿甚至更小,看上去纤细的容貌。即使知道了他的本性是麒麟后,铃还是认为,要真是如此,麒麟是多么优美的野兽啊。 “没关系,照你喜欢的叫。” 她温文尔雅的微笑着。黄姑已经是个非常文静的人了,但采麟更加文静,始终都柔和地微笑着。 想起被梨耀怒骂的每一天现在真像梦境一般。 “台辅认识景王吗?” 不,采麟摇摇头。 “连采麟大人都没见过她吗?” “因为我和邻国不是经常往来的,一般不会有会面的机会。” 是吗,铃喃喃着,十二国有十二个王和十二个麒麟。明明就只有这几个同胞了,他们不寂寞吗? “你对景王有兴趣吗?”采麟歪着头,滑落在肩头的金发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金色的光芒。 “听说同样是蓬莱出身,是和我同龄的女王。” “哦。”采麟微微一笑。听说黄姑赐她字为“摇篮”,果真是如摇篮般温柔的少女。 “我一直是孤身一人,即使一次也好,我想和她见上一面,听她说蓬莱的事。” “铃很想念蓬莱吗?” “那是我的故乡啊,我一直想着要回去,也不知为此哭了多少次了。” “你……讨厌这里?” 听到对方用有些伤心的语调询问着,铃赶紧摇了摇头。 “那个……说不上讨厌,只是我对这里的事一无所知,连语言都不通,也没碰上什么好事,总觉得好累啊。” “是吗……” “但是,景王一定也是这么想的。因为我们都是海客,所以我想我们可以互相安慰,一定能够了解彼此的心惰。”铃说着脸微微红了起来,“说不定可以变成朋友……” “这……怎么说呢?” 铃一下抬起了头。 “景王也许并不想念蓬莱……不是吗?” “那是应为你是这里的人才合这么认为吧?”铃的语调不自觉地变强了。与此相对,采麟却歪着头。 “即使是这里的人,也有很多人是背井离乡的啊。还有的人像游民一样,哪里都不喜欢,一直过着流浪的生活……而且……”采麟垂下了纤细的头颈,“因为同是蓬莱出身,就会相互理解吗?在这个国家也有人即使出生在同一个国家却相互憎恨。” 铃有些坐立不安地看着她。 “这里的人是不会明白的。单纯的同胞和再也回不到故乡的同胞,这两者的意义是不一样的!” “是这样吗?”采麟轻轻叹了口气。正当铃更加焦躁地看着她时,黄姑从正面的建筑物中走了出来。 “啊,你们在这里。”黄姑说着向采麟使了个眼神。 “我有话要和铃说。” 是,采麟郑重地点了下头便回到宫殿去了。黄姑在端正坐姿的铃身边坐下来。 “我和梨耀大人见过面了。” 铃身体突然颤抖了一下,虽然安心的身处王宫的美丽庭院,但一听到梨耀的名字,感觉上仿佛看到了什么污秽不堪的东西。 “我想让翠微洞的仆人都到王宫来干活。” 铃感到自己的脸颊红了起来,那么已经不用再回翠微洞了。想到可以在这个美丽的皇宫里被黄姑和采麟这些温柔的人所包围,就忘了刚才那些不愉快的话题。 没错,正当铃满心欢喜时,黄姑接下来的一句话却把她呆在当场。 第140章 “但是铃不能进宫。” 铃开始感到自己在颤抖。 “这是……为什么?” “我不会去除你的仙籍,你稍微试着在下界生活看看。我会为你准备户籍。” “为什么……只有我不行吗?” 黄姑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仅仅只有一丝看上去有些凄凉的神色。 “你为语言不通所苦吧?现在既然语言相通了,那在哪里应该都能活下去。” “是不是……洞主说了什么?” 铃全身颤抖着,也不知是因为悲伤还是愤怒。 “不,梨耀大人已全权委托给我了。” “那……为什么?” 黄姑垂下双眼 “我希望你多少变得更成熟些。” “成熟?” 被梨耀抓住的这一百年,还有什么不足的呢? 黄姑平静地看着铃。 “突然之间被扔进一个一无所知的异国很痛苦吧?语言不通的话更是如此但是,铃,即使语言相通,也未必能够理解对方的想法。 铃呆呆地看着黄姑的脸。 “语言相通,却不能相互理解时,反而更加空洞。需要的是努力理解对方的想法。” “过分……怎么这样……” “如果真的觉的痛苦的话,那时就回来吧。总之,先下界一次,有什么事的话再回来也不会太迟。” “怎么……只有我……为什么……” 铃趴倒在地上,期望越大失望越大。 还以为她是个好人,还以为是个温柔的人,要是能为这个人工作的话,该有多幸福啊。 不明白。从故乡被冲到这里,被扔进一个一无所知的异国是多么的痛苦。反正在这个国家出生成长的人是无法理解铃的悲伤的。 “有什么想做的尽管说,我会尽我所能帮助你的。” 事到如今还说什么,铃咬着嘴唇,抬起泪湿的脸。 “我想见景王。” 黄姑侧了一下头,“景王?” “我……想见她,因为我们都是蓬莱出身。” “啊……”黄姑喃喃着轻轻皱了皱眉。 “我和景王是同胞,她一定能够理解我的心情。采王您是不会明白的,采麟也不会明白。出生在这个国家的人是绝对不会明白的。不会明白我有多痛苦。” 发自内心的体贴与同情。景王的话一定不会做出这种过分的事,一定会帮助铃的。 黄姑在短时间内做出考虑状。 “我想景王一定也会寂寞。一定会思念故乡并感到悲伤。对这里的事一无所知,一定很痛苦。在这里没有人安慰她,这种痛苦是只有同是蓬莱出身的人才能够了解的。” “我和景王未曾会面,所以不能向她谋求方便。既然你这么说了,我就把你送到庆国吧。路费和旅费我会给你。” 黄姑一说完,铃的脸上一下子呈现出光彩。黄姑带着些许悲伤的表情看着铃那天真无邪的表情。 “去吧!……应该不会是一次无益的旅行。” “十分感谢!” “但是,有一点请你记住。” 黄姑看着女孩,原先泪湿的脸上已经染上红潮绽放出笑颜。 “人活着,快乐与痛苦是各占一半的。” “哎?” “一个人之所以幸福,并不是与生俱来的,只是因为那个人心中认为自己是幸福的。” 铃不明白黄姑为什么会说出这番话,只得呆愣在一边。 “为了忘却痛苦而努力,为了变得幸福而努力,那才是真正能够给人带来幸福的啊,蓬莱的孩子。” “是……”铃点点头。 的确如此,铃为了得到幸福而战,战斗的结果至少是从梨耀那里解放了出来,可以去和景王见面了。 “嗯,不管怎样的逆境我都不会输的!”铃笑着说。 “因为,我已经习惯辛苦了,对于忍耐力强这一点我很有自信。” 不知为什么,黄姑带着稍微忧虑的表情垂下双眼。 -- 3 冬至,因为郊祀以及随之而来的祭杞典礼,使得金波宫里再度流动着兴高采烈的空气。 在典礼的高潮阶段,发生了一件震动金波宫的事件,在天官长大宰的府邸中发现了大量的武器。 “武器?” 深夜,在接到造访内宫的秋官长大司寇的禀报后,阳子愣愣地呆立当场。 “看来似乎准备造反。” 也就是说收集武器,并企图以这些武器弑杀作为王的阳子。 “大宰的仆人中有人赶来秋官府通知我们这件事,我们半信半疑地前往查看,的确发现了大量的武器,在尧天城下大宰的别府中,还聚集着十几个强壮的游民。” 大宰的确将对阳子的不满表露在外,冢宰,靖共之间也时有冲突,一旦阳子只倚重于靖共时,他就会时常以阳子可以听到的音量嘲骂。但即便如此,一谈到企图行刺,就连阳子也感到胆战心惊。虽然阳子深刻了解到自己几乎不被官僚们接受,但没想到,他们憎恨自己到要收集武器并行刺的程度。 “是吗……” “能够在事发之前把他们捕获归案,实在是万幸。不管怎么说,大宰是掌管宫中各项事物的官员,特别是在内宫侍奉主上的下官,几乎都由他掌管。要是把武器交给这些人,或是让刺客混入其中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阳子只得叹气。 “现在还在持续审问他,根据调查,大宰似乎和三公串通一气,而其背后还有麦州侯浩瀚。” 阳子又再叹了一口气。 三公是指太师、太傅、太保。是在所有官员中,宰辅景麒唯一的部下。三人中任何一个都担当着辅佐宰辅,为作为天子的阳子出谋划策以及进言的职责。实行教育也是三公的职责所在。论及官位的话,是与作为六官之长的冢宰,诸侯同一等级的侯,但是,实际是不能参政的。因此,与冢宰之间常有冲突,当阳子一旦过于倚重靖共时,他们也会和大宰一样责备她。但是,从心情上来说,比起靖共以及六官,他们更为偏袒阳子。 这三公共谋行刺吗? 天官执掌宫中的衣食住行,因为是照顾自己私生话的人,所以有着很强的亲切感。可偏偏竟然是这天官长和三公企图谋反…… “而且,还有麦州侯吗……” 窥视玉座,始终抵抗伪王的州侯。被软禁在麦州,至今没有恢复其职位。关于他的处置,因为臣下冢宰派和大宰派的意见对立,而始终未有定论。 “原来如此,是因为对此感到不满啊。” 朝野之中,主张处罚浩瀚以断后顾之忧的意见占多数,景麒却强烈反对,希望阳子无论如何三思而后行。而他的慈悲带来的就是这种结果。 阳子痛苦地叹了口气。 “不管怎样,我想见一见大宰,请带路。” 浩瀚蛰伏于麦州州城之下,总之先听一听眼前的大宰的申辩。阳子虽然如此想着,却事与愿违。 大宰已经死在牢中。 “主上……我听说大宰死了。” 景麒皱着眉紧跟着大司寇走进来。 “好像是自杀。” 景麒深深地叹了口气。 “所以,我早就说过主上太过倚重冢宰了。” 阳子的眉间皱了起来。 “你的意思是说这是我的错?因为我大宰才会企图谋反,所以才死掉的?” “一旦对臣下有所偏宠的话,只会图招祸乱。” “关于浩瀚的事情,我确实是采用了冢宰所提出的罢免的意见。事实上,因为出现很多能够证明洁瀚窥视玉座的证人,所以这么做也是无可奈何的,不是吗?还是说,即使如此,我也要接受大宰的意见,任浩瀚继续做他的麦州侯吗?” “不……我的意思是……” “浩瀚因被罢免而憎恨我,与大宰、三公图谋行刺我,这些都是我的错吗?” “……主上。” “朝野上下,主张赐死浩瀚以绝后顾主忧的意见占大多数,是谁提出反对的?侥幸活下来的洁瀚因为怨恨而企图行刺,这些都是我的错吗?” 景麒怃然沉默下来。 “的确,大宰和冢宰常有意见对立。冢宰是六官之长,相对的,大宰是执掌宫中诸事的天宫长吧。大宰想把筹办祭杞一事交于春官长,相对的,冢宰却要交付与秋官长和地官长。关于法律,以及土地方面的情况,冢宰这边了解得更为详细,所以我接纳了冢宰的意见。这个决定有那么糟糕吗?” “主上,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景朗仍然是一脸怃然,不做回答。 “冢宰这次一定会向我提出处置浩瀚一事,我已经没有任何理由反驳了,怎么样?” “请您也听一下浩瀚的意见。” “当然,我会这么做。我已经命令秋官长去把浩瀚带来见我。一般来说,浩瀚会否认吧,但是有实际证词证明从浩瀚那里来的使者频繁出入大宰府运送武器。他们这么一说的话,我该怎么办?” “对臣下裁决时要手下留情……” “然后再重蹈覆辙?” 景麒为主语塞。 阳子的视线从景麒身上离开投向窗外。 “不管是你,还是百官都说是我不对,因为我是女王,所以不对?因为我毫无常识,所以不对?是吗?”阳子叹了口气。 “主上,决不是这样的……” 阳子摇了摇头。 “冢宰会说:‘您都看到了吧’,会要求严处洁瀚以及三公吧。我要是同意的话,你会感到不满,我要是不同意的话,冢宰会感到不满,我到底要怎么做才好呢?” 第141章 “主上……” 阳子叹了口气。 “浩瀚和三公要接受处罚。我会下令罢免三公,将他们连同浩瀚驱逐出境。不可能不处罚他们,你会说别杀他们吧?所以,这样总行了吧?” 景麒开口想说,却又闭上了嘴。 “我知道了。” 简短的说完后,景麒深深地叹了口气。叹气比起言语所能述说的东西更多。景麒并不满意。 阳子看着拂晓的云海,轻笑着。 “把禁止叹气作初敇吧。” “主上……” “你已经懒得再叹气了吧,不过我也听厌了。”阳子说着摆摆手,“退下吧,你可以去休息了。今天的早朝还有一番唇舌之战呢。” 果然,冢宰嫡共等人坚决要求处死浩瀚以及三公。 “您要是在这里手下留情的话,日后肯定会有人恩将仇报,浩瀚这个例子就已经表明了这一点了吧?” 对于靖共的言辞,有人表示不满。有人说大宰谋反这件事可能存在什么误会。还有些人说,这件事必有隐情,所以还不如追究理由,为绝后顾主忧而质问其原因来得更好。更有人说,处罚臣子首要的是应手下留情。 共同点就是反对靖共。朝廷分成了靖共派和反靖共派两派。如果靖共说要赦免他们的话,这群家伙一定会坚持说要处罚他们吧。 治理国家并非易事,阳子也知道,但她从没想到过会有这种困难。自己说了什么的话,就一边叹息一边暗地里责难阳子的臣子,以及厌倦了叹息而举兵造反的臣子。对于对这个世界的情况一无所知的阳子来说,只能仔细听取臣子的上奏,谨慎选择自己想说的话,然而上奏的实际形态却是这副光景。 不想听臣子们的叹息。但是不管接纳了哪一方的意见,另一方就会叹气。结果,根本没办法使这群争权夺势的家伙双方都得到满足。 没错,悄悄叹了口气,阳子忽然抬起视线。 不知从何时起,自己在察言观色。因为害怕官员和景麒叹气,而看他们的脸色行事。即使能让他们得到一点满足也好。自己不是为此而一直想要讨好他们吗?然后,因害怕这样的自己,而产生了一种想要抛弃一切的冲动。 “说起来,冢宰没有察觉到大宰的企图,这又如何解释?” “不,那是因为对冢宰的不满使得大宰暴躁起来。” “招兵买马,行刺王是大逆不道主事吧?还需要多加考虑吗?” “我到想要追究一下放任浩瀚不管的官员的责任。” “那个浩瀚现在身在何处?让他逃掉的秋官长也责任重大吧?” 洁瀚在从麦州押往尧天城的途中逃走了。秋官虽然正在追捕他,但至今仍末抓到。 阳子轻轻苦笑起来。 已经够了。 “明白了。” 阳子开口道。 “传令罢免三公,与浩瀚一同逐出国境。” 从靖共那里传来了“过于宽大”的不满声,而从反对派则传来了太过严厉的抱怨声。 “要是再有同样的情况发生的话怎么办?” 阳子看着提出异议的冢宰靖共。 “管理六官是冢宰的责任,六官之中有人犯大逆之罪,追究责任,免去靖共冢宰一职,代替大宰施行天官职务。” 百官惊讶地张大嘴,阳子轻轻一笑。 “鉴于三公空缺,由春官长,秋官长、地官长接任三公之职。” “……主上。” 阳子用视线制止了出声的景颇。 “之后的人选交由各长定夺。冢宰之职暂时由景麒兼任。” “这是史无前例的!给予宰辅实权这种事!” 不满之声一涌而上,但阳子却断言道, “这是敇命!” 抛出这句话,阳子起身离开玉座走了出去。 4 退到内宫深处自己的房间后,百官就不能再追过来了。阳子吩咐下宫除了景麒以外一概不得让人入内后,打开了窗户。 潮湿的云海之风带着海潮的味道一起吹进室内。 “我还真行啊,一口气说了这么多……” 阳子忍不住苦笑,将冢宰贬职,把冢宰派,反冢宰派的要人推上了没有实权的三公之位。如此一来,宫中的权力版图几乎又成了白纸一张。可能自己在心中的某处一直是如此考虑的,所以能一下子脱口而出。 “主上!” 听到景麟严厉的声音,阳子转过头,回视着脸上从未露出比现在更为阴沉表情的景麒。 “您到底打算做什么?不能给予宰辅实权,这是规定,但您却……” “景麒。”阳子打断了他的话。 “我要去趟关弓。暂时在延王那里学一些政律主事。” 景麒睁大眼睛。 “您在说什么!” “就是这样,替我向百官传达一下。” 阳子坐在窗台上,手指在膝盖上轻轻交握着。 “我想暂时在民间生活一阵子。” “什么……” 阳子注视着自己的指尖。因为有下官替自己保养,所以磨得非常漂壳。奢侈的衣装,奢侈的首饰但是,这些都不是自己想要的。 “玉座并不是我想要的。” “主上!” “既不想被人称为王,也不想在王宫里过奢侈的生活,我听说如果没有王的话,国家就会荒废。天意就是民意。晚上无处可睡会很痛苦,挨饿会很难受,这些感受我都能切身体会到。” 突然被带到异界,在连左右都分不清的情况下,阳子差点就死在路边。 “被妖魔追赶是很痛苦的……我是因为听说如果我不登上王位,庆国的百姓就会遭到同样的命运,才接受玉座的。所谓的王就是应该为此存在的。至少不是为了让百官满足,让景麒高兴而存在的,不是应该为了让百姓们满足,高兴而存在的吗?” “所以……” 阳子摇了摇头。 “景麒,我不了解这个国家。” “主上,那是……” “百姓在想些什么,期盼着什么,他们是如何生活的,这些我一概不知。” “首先,重要的是要认清道路。” “道路?” “一星期上六天课,还要参加社团活动,去上补习班,更要练习钢琴。一学期最少有两次定期考试,除此之外还有其他模拟考试,偏差值会决定自己的将来,点数不够的话就会留级,大学考试落榜的话就会成为无业游民。裙子的长度必须及膝,头带必须是藏青或黑色,长筒袜必须是肉色或黑色。你明白对这样的孩子来说,究竞什么才是幸福吗?” “啊?” “这种社会的仁道究竟是什么呢?” “十分抱歉,那个……” “你听不懂吧?” 阳子苦笑。 “就像景麒不明白一样,我也不明白。到底什么才是所谓的正道?至少不是看着百官的脸色,重用谁的意见或者驳回谁的意见,我只明白不应该为这些事辛苦劳累。” “但是……” “能不能给我点时间?这里和我所知道的世界相差太多了。” 景麒露出一脸十分困扰的表情。 “这个玉座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太辛苦了。” 听了阳子的话,景麒微微瞪大了眼睛o “我在蓬莱的时候,常害怕被别人讨厌。自始至终看别人的脸色行事。为了让每个人都喜欢我,而一直勉强自己。这和现在有什么区别?害怕被别人叫愚王,害怕别人老是叹气。看着百官,百姓,景麒的脸色行事,希望能得到所有人的肯定而一直勉强着自己。” “主上……” “我不想再做同样的蠢事。但是,我似乎又要重蹈覆辙了。我知道,现在这种时期我要是不在王宫的话会怎么样。百官也会感到不满,一定又会叹着气说:‘所以我就说女王嘛。’” 阳子轻笑道。 “这么做或许会眼睁睁地看着国家荒废……但是,要是继续做这种只会看百官脸色行事的王的话,还不如早点废掉的好。那样对百姓来说或许更好……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你能理解我吗?” 景麒面无表情地沉默良久,终于点了点头。 “是的。” “这段时间内,所有事就全权委托景麒了。景麒的话,是完全不会做出凌虐百姓的行为的吧。如果有事必须由我亲自处理,就请你用号称最快的脚步,第一时间赶来我身边。景麒,拜托了。” “遵命。” 看着行了一礼的景麒,阳子终于安心地叹了口气。 “谢谢。真高兴景麒能够理解我。” 对阳子来说只有这个臣子了。在雁国有支持王的官吏。延王是个相当放荡不羁的王,所有的官吏都对王的所作所为感到头痛,但是,即使如此,君王和百宫之间还是相互信赖。而信任阳子的只有景麒,在这个王宫之中,真的只有这只麒麒了。 “那么,主上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我想下访民间。每天工作赚钱也好什么也好,我想混在百姓中工作。” “如果您允许的话,我会在您的逗留地事先做好安排。” “但是……” “您该不会打算像游民一样生活吧?就这一点,请您住在能让我安心的地方。” “明白了,就交给景麒你了。” 景麒也安心似地叹了口气。 “老是说些任性的话,抱歉。”阳子说道。 景麒露出了苦笑。 “说实话,我稍微安心点了。” “是吗?” “但是,请您务必尽早回来。” 第142章 “嗯,知道了。” 从宫内退出的路上,景麒眺望着云海。 情况变得有些糟糕,景麒虽然这么想着,却奇妙地感到放心。 景麒侍奉了两代的王。先王号予王。在位仅六年,其中大半是把自己关在王宫深处度过的。她对政务毫无兴趣。 景麒的脑海中浮现出那张苍白的脸。 她的性格温柔、深思热虑。如果不是过于内向,一定是最适合做国王的人。但是。她所期望的是太过平凡的幸福。 比起造福百姓,予王首先考虑的是自己能够平稳的生活。即使并不富裕也没关系,只要能够安慰、平静地度日。不需要名声也没有风波,平静地耕耘着土地,嫁个男人,生个孩子。她所期望的是这种生活。 她踩动织机的声音至今还在耳边回响着。 初登王位的时候,原本想耍耿直地履行自己职务的予王很快就厌倦了和百官的对抗。疏远了那种被先帝留下的官吏、以及互相争权斗势的人所包围的生活。她渐渐闭居到王宫的深处,在那里踩起织机来,以此来拒绝那些强加于自身的事物。 “我还以为这次又会这样呢……” 景麒苦笑着,和阳子初见面时,觉得她是个和予王很相似的女孩。还以为又会发生同样的事。说实话,自己曾一度退缩过。 “不过……变了呢……” 至少阳子和予王不同,她懂得与自己斗争。虽然与予王相同,有畏惧百官、疏远玉座的感觉,但阳子自己对此有所自觉,并为超越这种情况而有所行动。这个差别很大。 景麒叫出了自己的仆人。一个人影闪到他身边。 “你去跟着主上,好好保护她,她是我们庆国的希望。” -- 第五章 1 恭国位于芳国的东南侧,与芳国隔着虚海遥遥相望。在虚海中被恭国和芳国所挟着的场所勉强可以称它为乾海,但大概单独也可称为虚海。特别是对岸也不是完全看不见,因此,对于沿岸人们来说,即使只有如此短的距离也已经足够了。 祥琼由十个左右的惠州师的空行骑兵所护送。虽然前进的方向是恭国,但她却想到自己国家的事情。恭国和芳国之间虽然早己开通了航海航线,如果使用这个航线的话要花三个日夜到达对岸。她也第一次想到:在虚海中飘荡的芳国真是极为闭塞。 飞行的妖兽的种类也是有所限制的。对于人可以骑乘其上的这一特点而言长着鸟外形的妖兽比较适合,因此也就特别规定了种类。一般所使用的是身上长条纹的叫鹿蜀的妖兽。空中飞行的妖兽并不能拉车。 而必须要骑乘在它的背上。因此,骑着州师的鹿蜀,祥琼在士兵簇拥之下直指恭国。真是一趟一帆风顺之旅嘲。途中,投宿于芳国和恭国岸边的小镇上,经过三日奔波终于到达了位于恭国首都连樯的霜枫宫。 霜枫宫的主人,也就是恭国的供王,是一位在位己达9 9年的女王。祥琼所了解也只有这些罢了。芳国几乎没有与任何国家保持外交。就算是祥琼的父亲仲鞑登基即位时,邻近的三个国家,柳国,恭国、范国也只是派遣勒使前来恭贺罢了。说到底,国王与他国之王并没有保持任何形式的交流往来。 访问国府的祥琼一行人,在官员的陪同指引下,走过了霜枫宫的外殿。每穿过一座宫门,祥琼就难过地环视较先前更为雄伟恢宏的宫殿建筑。 完全没有什么胆怯之心。 祥琼毕竟也是住在王宫里的。即使这样说给她听,身子也不禁缩成一团。原因之一可能是因为身处别国的王宫,更为重要的一点就是因为自己仍然打扮得一副穷酸样。 向着祥琼拱手让道的官员们看着她,总觉得十分可疑。好象是贫民区的叫化一样,祥琼低着头想着。 不,不是。一边行走于经过干锤万炼风雨洗礼的黑色花岗岩的回廊,祥琼一边比起恭国的叫化,也许现在的样子更为凄惨。恭国比起芳田来更为富裕。只要看看首都连樯的样子就可想而知。到处都是整齐美丽的街道。再看看芳国的首都蒲苏,却完全是一副乡下小镇的风景。 进入外殿,看看自己的凄惨模样,连头也抬不起来了。同行的使者们一起看向祥琼,然后跪了下来向前扣首。祥琼也明白了使者视线中所包含的意思,也就学着他们跪了下来行礼。看到自己卑躬屈膝的样子,使祥琼更觉得前途黯淡无光。本来是没有必要扣头行礼的。只要跪拜行个礼就够了。因为祥琼毕竟身份是公主。 使者恭敬地奉上惠侯月溪的奉书,嘴里说着客套话。 接受公主的身份,惠侯以及微臣对于供王的盛情感到万分荣幸,十分感谢。 突然听到了轻笑声。祥琼摒住了呼吸,这是供王的声音。 “没什么大不了的,大家都是近邻。” 祥琼张开双眼,凝视着面前的地板,何处又传来年幼稚嫩的女孩的声音。 “比起这个,你们国家现在的情况如何?” “托女王您的洪福,总算平安无事,四海升平。” 说罢,使者又深深地叩头行礼。 “对于顺应天分坐上王位的供王,惠侯确然有着深深的不忿。虽然深知这一点,但是此时此刻对于供王的盛情厚意真是无言以谢。” 这年幼的声音,发出了响铃般清脆的笑声。 “做得真是当机立断啁,请向惠侯传达这一点。王是可以自我灭亡的。当初有些百姓因为害怕逃避惩罚而铤而走险,乘着小船、抱着木板漂流渡过虚海来到了恭国。现在百姓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吧。” 祥琼闻言一瞬间真想猛地抬起头,但最终还是勉强忍住了。 “明明前王的女儿就在面前却说这样的话。” 因为无法原谅她所说的而把头抬起来就不合礼法了。不仅因为如此,祥琼也不想看到供王。听她的声音大概是一个年轻的姑娘,也许和自己同样年纪呢。全身穿着丝绸锦衣,身佩玉佩,就座于王位上的那个少女模样,祥琼并不想看到。 “因此……那个是孙昭?” 听到女王叫到了自己的名字,祥琼紧张地咬住了嘴唇。仅仅是这样供王已充分了解了孙昭的无法见人的身世。 “是的,女王陛下。” “我一定会看管好孙昭的。就这样子吧。请芳国的子民们忘了孙昭的存在吧。” 听罢,使者深深地跪伏在地上行了个礼。 “逝者矣已,忘了他曾经所犯下的罪孽,为了国民臣民努力,就算是赎罪,请向惠侯转达这点。国不可一日无君,一旦国家群龙无首势必会招来百姓的不信任感而造成国家的衰弱灭亡。这是振兴国家的唯一方法。” “微臣谨听御旨。” “惠侯还在州城吗?尽快就位吧。在次王登基为止,先登上王位为造福于百姓而奋斗努力,这样做比较好。之后再颁布告示公告天下。如果有反对的人,就说是供王我劝他登上王位的。” 怎么能这样?怎么会有这种事情,祥琼再已无法按捺心中的愤慨之惰,抬头怒瞪上位者,冲口而出:“月溪明明是弑君篡位,大逆不道,怎么能……” 与王座上的供王视线撞到了一起。供王大概是十二岁,一副天真烂漫无邪少女的模样。身后站者一个男人,金黄的头发近似赤铜色。那么,他就是供麒。 “王是自我灭亡的。” 少女珊瑚色的唇间吐出毫不留情的冰冷话语。 “除非王自身罪大恶极,否则是绝不容许弑君篡位的吧。” 说罢,少女不再理会祥琼,望着使者。 “那么,还是尽快回到芳国,去帮助惠侯治理国家吧。” 深深跪谢供王后,使者感激至极地行礼退出外殿。祥琼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了那里。根本忘记了自己还跪在地上,祥琼一动不动地抬头仰视着王位上的供王。 “给你户籍降为平民过普通百姓的生活,或者留在宫中当下女,你选哪一个?” 祥琼一听,气炸了脸颊升起一抹红云。下女就是在宫中当差的女佣,连最下等的官级都算不上,根本无法被赐予仙籍的婢女的角色。这个小姑娘就是这样说的,对身为公主的自己,竟然让我去做女佣…… 像是察觉到了祥琼难看的脸色,少女高兴地笑了起来。 “你倒是还有身为公主的矜持嘛。……我不会像惠侯那样宅心仁厚,处处可怜你的处境,到底是拿着户籍送你回里家还是成为下女,你究竞选哪个?虽然在你成年以前你可以呆在里家,但是因为你不是恭国的子民所以就算你成年了也无法分得土地。离开里家后你就到什么地方去工作……哪个比较好呢?” “太过分了,岂有此理?” “我讨厌你。” 少女笑眯眯地说道。 “之所以答应看管你,是因为如果你在芳国的话势必为芳国带来不幸,绝不是对你的慈悲,这一点你最好记牢。到底选什么?” 竟然被这样小的小姑娘如此指使…… 祥琼静静地想着,把这份屈辱深深地镜刻进记忆深处。尘土飞扬的辛苦生活,累得腰都直不起来的劳作,不断吹进冷风的满是缝隙的小屋,在芳国所经历的一切,又使祥琼犹豫了起来。 “我还是做下女吧……” “是吗?”少女小声嘟哝着微笑了一下。 “那么,必须牢记几点:在王面前一定要叩头,绝不能抬起头,除非王询问你事惰,否则不可开口说话。这些必须首先学起来。” 第143章 “主上。” 一回到内殿,一直尾随其后的仆人开口说道,供王珠晶转过身来看着他。 “什么事?” 满头金发的仆人一脸困惑。 “对于公主的安排方法好象太过于……” “你真是个笨蛋!” 珠晶说道。 “在你怜悯祥琼的可怜遭遇之前,先怜悯体恤一下对祥琼充满憎恨的百姓们吧。因为麒麟这种生物真的是一旦被别人的可怜相牵着鼻子走,就很容易本末倒置。” “但是……” 珠晶笑了,仰望着比自己高出很多倍的供麟的脸。麒麟虽然大多都身材修长苗条,但是恭国的麒麟却长得五大三粗,虎背熊腰。 “我—已—经—决—定一了。你明白了吗?” “但是,对百姓施以仁政不是王的职责吗?” 看着供麒满脸困惑不解的样子,珠晶冷笑了一下。 “我虽然已经成为王,但并没有打算成为正人君子什么的。这种事我是敬谢不敏的。而且,你只不过是我的仆人罢了,不是吗?” “是这样子的,话是这样讲……” “既然是这样,不要再强词夺理,胡搅蛮缠了。我不想再听到有关祥琼的任何事情。治理国家是一件非常严肃正经的事,对于一直偷懒过活,游戏人生的父亲连劝他专心于政治的常识也没有,这种愚蠢的人,我可没有空去可怜她的慈悲之心和身为麒麟的你完全不同呢!” 供麒更为迷惑了,堂堂大男人竟然羞愧地低下了头。 “但是……对惠侯采用近似于劝其夺位的说法也实在是……” “我的本意正是如此。” 珠晶重重地坐在了椅子上。 “惠侯亲手讨伐杀死前王,所以我不要求他治理国家,但我希望他最少能拥有我就是王的气概。” “王是由上天决定的。我无法相信主上竟然劝人篡夺王位。难道就是因为犯下了这些大逆不道的罪行,所以芳国才遭到报应一片荒凉毫无生气。” 珠晶手托香腮长叹一口气。 “我也很困扰,不断有芳国的灾民涌入我国。” “首先请主上考虑一下灾民们的苦难生活。” 珠晶用手指着供麒。 “你还真是个笨蛋。你脑子里是不是除了对别人的怜悯之外,其他什么也没有啊。芳国是极为贫瘠的,因此必须由惠侯负起责任,辛苦寻求治国良方,支撑芳国。究其原因是因为芳国并没有麒麟。” 闻言供麒略显慌张地环视了一下周围。 “主上!” “没有任何人了。这种话也不可能对使者说吧。蓬山上没有麒麟在新王登基为止会经历难以想象的漫长岁月之类的。如果一旦人民了解到这一点,一定会产生绝望情绪,眼睁睁地看着国家灭亡而毫无办法。” 理应选择新王的芳国的麒麟不在蓬山,为什么会这样,理由连珠晶也不知道。蓬山的女仙是神的下女,蓬山是诸王不可侵犯的神圣之山,也没有要求发生的一切怪事都必须一一报告女仙。三年前,异变一直从恭国延伸到芳国,那就是蚀。也许这变化是从五山开始发生的。那么蓬山有没有任何异变呢,担心之余便派遣使者前往探望,但是得到的答复却是蓬山上的任何宫殿都是大门紧闭,没有任何因为麒麟而宫门大开的模样。 听说峰麒是雄性的。被问到是否生长发育健全时,却只给了暧昧不清含糊不明的回答,经过一番深入调查终于得到了确定的答复。蓬山上没有麒麟。 珠晶长吁一口气,一吐而快。 “只能依靠惠侯了。他是个明白事理的男子。我不知道到底何时麒麟才会再现芳国选择新王。因此,我是在推波助澜。有什么不满吗?” “主上。” 珠晶悠闲地晃动着双脚。突然鞋子被踢飞了出去。 “导致今天这种局面的罪魁祸首是仲鞑,这全是拜仲鞑自己以及围绕在他周围的连劝谏都无法做到的呆子们所赐。因此,我讨厌祥琼。如果你那装满了泪水的水杯似的脑袋也能理解的话,快把鞋子给我拾回来让我穿上。” -- 2 “好冷啊!” 兰玉话语刚落,呼出一口白气。 庆东国瑛州北韦乡固继。北韦乡是位于以首都尧天为中心的瑛州的西北部。因此地处从尧天往东西两个方向的面向虚海、青海的街道的正中分歧点上,所以北韦乡所处的固继自古就是大都市,一直繁荣至今。因此,也会把这一带统称为北韦。 街道本来就是以里镇为中间核心而建造起来的。这里的固继也并不属于例外。 但是,附属里镇而生的街在长年累月间不断成长涨大,固继的里镇被占据着这条街道要塞的街驱逐而出。结果,在大型街的东北部,小小的里镇就好像瘤似的附属其上。门上的匾额上镌刻“固继”两字,尽管如此,谁也不会把这条街称为固继。街名为北韦,附属的小里镇称为固继。 兰玉身处那固继的角落,从位于静寂的一角的井中一边用水桶提水,一边快速机警地环视周围。穿过高高的隔墙能看到冬天草木枯萎的山峦。枯叶尽凋的树梢上结满了薄霜隐约可见洁白一片。随风而动的浮云看上去好象要下雪似的。 “会下雪吧。” 小声嘟哝着兰玉从后门回到家中。家是里家。兰玉没有亲戚,因此必须接受里家的照顾。 “好早啊,兰玉。” 兰玉刚进入厨房,正在泥地上往盆中加炭的老爷子抬起头。这位老爷子是这个里家的一家之长远甫。 “早上好。” “比老人起得还早,真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孩子。我本想至少有一次我把所有的准备工作做好,等你起床,看来是没有实现的可能了。” 闻言扑哧而笑的兰玉把提着的木桶中的水倒入水缸中。兰玉很喜欢这位远甫。上了年纪的远甫不可能比兰玉起得晚。如果自己起得早的话,里家的孩子们也会提醒自己早点起来,因此兰玉清晰地意识到老人只是呆在被窝里而已。 “好象快下雪了。” “是啊,水也变冰冷了吧。快来这边烤烤火也好。” 没关系,兰玉笑着回答道,掀起炉灶上大锅的盖子。温暖潮湿的空气充满了整个灶间,远甫把一个小小的火盆放在水场的角落处。他注意到正在准备早饭的兰玉。兰玉正在把熟小麦撕成碎片放入菜片与肉粒煮成的汤汁中。 “今天有个新来的孩子。” 兰玉回过头来,远甫点了点头。听说有些人要来依靠里家生活。 “需不需要吃早饭?” “什么,等那孩子到这里一定反正过了中午或者是傍晚了。” “也对。” 当初兰玉离开这个城市时里家的总管是一个肝火旺盛脾气暴躁的老太婆。当她回来时,那个老太婆已经过世,总管已经换了人。远甫原本并不是里镇的人,所以兰玉一听到是自己素不相识的老人来担任总管心中就十分不安,但是兰玉现在却万分感激。 “早上好。” 桂桂飞奔进了灶间。 “啊,桂桂,你也好早呢。” “天太冷了,睡不着一下子就醒了。” 听着桂桂吧嗒吧嗒的踏步声,兰玉笑了,为给弟弟洗脸往水桶中装满了清水,这时,远甫放入了用炭火烧热了的石头,发出“啾”的一声,这一微弱的声响正是冬天的声音。 “好好把脸洗干净啊。洗完后要把水倒到外面哦。” 嗯,桂桂点点头答应把脸探入水桶中,兰玉笑着腰视着这一幕。虽然还有其他的三个孩子住在里家,但是他们早晨都起得很晚。因为远甫不会责备他们,所以就充分利用这一点,总是睡懒觉。那三个孩子从很早以前就开始住在里家生活。因为前任的总管比较严厉所以就向远甫撒娇了吧。也许是明白了这一点,远甫也就允许他们如果想睡就让他们睡个高兴。 “啊,太冷了。” 桂桂一边打开后门往外倒水,一边不断哈着白气。 “比去年还冷,雪也比较少。” 自新王登基,半年过去了。正如老古话所言,天灾也正好停止了。去年庆国反常般极其罕见地下了大雪,被大雪所掩盖的里镇人伤亡惨重。 “我觉得下雪比较好哦。” 说起暖气设备,最主要的是火盆。在寒冷的冬日里,往炉火上架起大锅煮沸水,在这之前召集多数人聚在一起,依靠热的水蒸气和人的体热来取暖。比较富裕的家里各配有暖炉。更富的家庭装有暖炕,使暖气通过墙壁间和地板下温暖整个房间。在庆国这样富裕的家庭是很少的。 就算是窗户,装有玻璃的也是极少数。木制窗框的内侧粘了一层纸。因此勉强能照进阳光,防止寒风吹进室内。因为棉是贵重物品,连被褥中也没有放入棉。都是秋天时残留堆积起来的芦苇罢了。就算穿着的衣服也几乎看不到皮毛。火盆中装入的炭也不便宜,因此家中,不管何时都很冷。 比庆国更靠近北方的里家冬天虽然更为寒冷,但因为庆国比较贫穷所以根本没有防寒的方法。因此庆国北部的冬天是极为难熬的。 尽管如此,兰玉仍十分喜爱冬天,不仅仅是兰玉,里家的孩子们都很喜欢冬天。人们一般都会从春天到秋季到近郊的农村去,所以里家总是十分闲散。只有里家的人们和里府的官员们被留了下来。一到了冬天,原本住在农村的人们又回到了里镇,聚在一起织线编笼子。这也非常愉快因此冬天也好过多了。 第144章 兰玉揭开大锅的盖子。 “桂桂,大家都起来了,吃早饭吧。” 兰玉把煮的饼汤分盛在容器中,突然听到中庭传来的悲鸣声。 快速转过头来,桂桂从厢房一侧跑了回来。 “姐姐!” “发生了什公事?”这并否是桂桂的悲鸣声。不仅如此,悲鸣至今仍在持续着。 “妖、魔!” 远甫站了起来,兰玉用双手捂住嘴吧,咽回了差点冲口而出的惊叫。 “快从里面出来,到里祠去!” “爷爷也和我们一起……” “我马上就来。好好等着我。” 远甫向兰玉点了点头,催促她快走。兰玉也向远甫点了点头,拉起来桂桂的手。悄悄地打开后门,正想要踏出门外时,听到翅膀振动的声音。那是大副拍打翅膀所发出的声音。 马上后退了一步,关上大门。就在将要关上的那一瞬间看到了大张两翼降落的老虎的样子。是穷奇。 “兰玉,怎么了?” 步出灶间想要往悲鸣声传来的方向跑去的远甫转过身来。 “里面有穷奇!” 桂桂发出痛呼声开始哭起来。这是吃人的凶猛妖魔。这个里镇完了。穷奇会把见到的人全部吃完。 国家还如此的贫瘠。 突然后门震动了起来。兰玉害怕地跳了起来,牵着桂桂的手,被远甫抱着往正堂跑去。被穷奇的爪子抓裂的门背上,木片飞扬。关上正堂的大门,跑到院子里。总而言之,先想办法跑到里祠。躲在里木树下的话,妖魔是不会来袭的。 穿过中间,跑过走廊,跑过石段,来到前院。背后不断传来孩子们的惨叫声。 虽然很想救他们,但是兰玉没有任何方法。大家都知道见死不救、弃之而逃的行为是不道德的,如果桂桂也在那里的话,不管付出任何代价,她都会跑回去救的。 对不起,对不起大家…… 跑近大门屋檐下时,桂桂突然惊声大叫。不自觉兰玉随着桂桂的视线转过身,映入眼帘的是屈身于中门屋顶上的穷奇。 “快逃!” 远甫驱身向前, “快跑,不要再往后看了,快跑到里祠那里去。” 不,桂桂还紧紧抓着远甫的上衣。 “孩子不能死。” “爷爷!” 兰玉拉起桂桂的手,只剩下这个孩子了。 在这里抛下了远甫,不管以身为盾也好,只要自己能保住这唯一的年幼的弟弟。 穷奇舔了舔舌头,深深弯下腰来。 “呀?”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一抹红色的头发,渐渐近了,掠过他们只余下一抹残影。 映入转过身来的兰玉眼中的是飞扬的红色,划出一道道完美弧度的利刃一闪一闪发出耀眼的光芒。 那是一个小个子的少年。他的身影与飞降地面穷奇的影子交缠在一起。兰玉紧紧地抱住幼弟的身体。 穷奇仿佛抓住猎物瞬间就能将之扑倒咬断撕碎的尖锐的爪牙,圆滚粗壮的四肢。仿佛全身都是凶残的妖魔被一道剑光穿胸而过。喷射而出的是妖魔的涩涩腥臭的鲜血。刚伸出坚硬的爪子的妖魔的脚被跺了下来。穷奇痛吼一声,倒了下去,少年马上在穷奇喉部连刺几下,刺进去的剑顺势再拔出刺入,深深地狠狠地斩上了穷奇圆滚滚的脑袋。 咚!穷奇倒了下去。飞掠而起避开穷奇庞大身子的少年毫不迟疑上前又给了狠狠一击。双手紧握住剑柄,单膝固定好穷奇的身体,一口气斩下了它的脑袋。 看到这血腥的一幕,兰玉双脚一软不由自主坐了下来。 “……不会吧……” 简直不可置信,竟然打倒了天魔穷奇。 就在眨眼之间。就在发出悲鸣的那一瞬间,看到抱羞弟弟坐在地上无法动弹的兰玉,少年一边抖落身上的露水一边回过身来。 “……受伤了吗?” “没有。” 兰玉除了摇头之外已无力作答了。呆磕磕张大嘴的远甫终于放下了停在半空中上扬的手。 “你是……” 远甫刚开口,桂桂就大声叫道: “哥哥,后面!” 少年猛地转过身,在拔出收于腰间的剑的同时,中门的深处又飞出了一头穷奇。 正要迎面撞上时,少年敏捷地闪身躲开飞向他的穷奇。不断淌着血的大牙虚张着。少年给了它的后脑部致命的一击,对于避开这一剑的穷奇又刺进了它的肩部,在拔出的瞬间扭身刺穿了穷奇的喉咙。 又是一气呵成,轻而易举地杀了一头穷奇。 少年抽出刺进已气绝而亡的穷奇喉部的剑,看到他轻巧踏步而来,心中掠过一丝奇妙的感觉。比起穷奇,那个少年实在是太轻了。 “好厉害啊……” 桂桂放开兰玉的手站了起来。 又是一缕白光闪过,少年转过身。 “好像没有受伤呢!” “嗯,大哥哥好厉害!” 桂桂轻轻地笑了起来,少年往里面走去。 “悲鸣声也停止了。” 远甫往少年的方向蹒跚而去, “其他的孩子……” 没有讲到最后,少年大步流星地跨过穷奇的尸体,向里面走去。 兰玉一行人慌慌张张地尾随其后,看到了一片狼藉的厢房。 已没有活着的人了。那是最小七岁最大也不过十五岁的三个孩子们的尸体。到今日一直生活在同一个家里,现在却天人永隔。 大开的窗户,摇动的窗框,不断吹进冷风的房间一片冰冷,四溅的血腥气闻人欲呕,不可思议的是丝毫没有任何热气。 兰玉把三人的尸体放在院子用霍盖上。听到骚动,里镇的人们聚集起来,边安慰兰玉他们边悼念死者,把尸体运去了里府。也许这里所发生的一切传到近郊。连平常看不掼里家的人们也纷纷跑了过来。 兰玉环视了一圈把里家团团围起来的人们,接着仰视着单手提剑独立院中目送死者的少年。火红的头发,深邃的绿眸,长年日晒的古铜色肌肤,穿的是短短的粗糙袍子,但却轻而易举地杀死了穷奇。 “那个…谢谢你。亏有你我们才得救了。” “不,没什么。”少年回答道,然后文静静站立一旁,总觉得哪里给人生硬的印象。看上去比兰玉略小一点。因为耳大方面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但是从他的年龄来看属于高个子了。 “你是北韦的人吗?” 兰玉觉得这人脸孔生疏,因此如此询问到。但是得到的回答却是:不是。兰玉侧头想了一想。不管怎样一大早就发生这样的事总觉得很可疑。大门早晨才会打开。如果是第一个进如里镇的话,那么他昨夜一定是露宿荒野。 兰玉这样问遒。少年毫不迟疑点点头。 “是露宿野外。本来想找个庐房投宿,但却找不到。” 这样季节竟然想投宿于庐房?闻言兰玉惊呆了,但马上改变了想法。 “难道你是从南方来的,巧国或奏国那边?” 听说位于温暖南方的国家即使是冬天仍然有很多人留在庐房。 “不是,是从雁国来的。” “你们雁国那也是寒冷的国家,雁田的庐房冬天也是空着的吧。” “过去是这样的吧。” 传来了扑哧扑哧的笑声,兰玉转过头看到把桂桂拜托给邻家大哥的远甫回来了。 “那孩子是海客?” 闻自兰玉吃惊地大张双目仰望少年,远甫也同样仰望少年。 “你是不是中岛阳子?” “是的,那么你就是远甫先生了?” 远甫点头,看着兰玉。 “这孩子往后就将住在里家,好好相处啊!” “什么?但是……” 兰玉盯着这号人物。从远甫处得知少年其实是与她同岁的少女。 “…对不起…我好象一直误会。” 对方轻笑了一声。 “没关系。我早就习惯了。” 远甫望着兰玉。 “阳子,这个姑娘是里家的孩子叫兰玉。是刚才你出手相救的孩子的姐姐。” “请多关照。”阳子轻轻点头打了个招呼。 兰玉笑着回礼答道:“哪里哪里。” 正在这时远甫轻轻催促道:“快换套衣服到桂桂那里去,那孩子可是吓坏了。” “知道了”,兰玉一边点头一边小跑步离开了。目送她的背影,远甫再次仰望身旁的姑娘。 “我还没向你行礼。因为一直有人看着。” “不用了。” “对不起,请允许我按照里家人的规矩来招待您。” “正是怀着这个目标来的。” 听到她静寂的声音,看着面前的那双眼睛远甫点头领首。 “真的十分感谢你出手相救” “连这样的人里也会有妖魔出现。” “一定会消失的,因为庆国的新王来了。” 3 铃一边等待着船只的出航,一边依靠在船角,翻来覆去地拨弄着手中的旌券。 旌券就是旅行时携带的木制的钞票。人是以国家所赐予的土地为基地住存的。国家也是以土地为基础管理百姓的。离开所赐的土地就是意味着失去了官府的保护。 因此发行了旌券,上面记载了本人的姓名,反面却大致刻上发行机关的名字。保存在官方的户籍上加上旌券,每三份户籍就用小刀画一个圆记号网。万一进行核对时就重叠这个伤痕加以确认。偶然旌券的背面也会记着身份保证人的名字。 因为有了这份旌券,人即使离开了自己所属的土地,有难是仍然能就近寻求政府的保护。 第145章 到别国去旅行也是一样。没有带着旌券旅行的话,会被认为是恶民,将失去法律保护。即使你只是往返于临近的街道,如果管理政府不同的话,旌券也是必要的。因此,无论是谁都经常随身携带旌券这一点已成了风习。 铃的旌券的背书是御名御玺,是由采王亲自发行的旌券。与旌券结合相配的小板正面的烧印所称为烙款。界身是发行的保证用的标记。 采王黄始给了铃很多的旅费。这个被收纳于才国揖宁的界身中。这个界身发行了烙款。这个界身背后极有具实力的座。与别的都市别的国家牢牢系在一起的这个组织叫做座。如果有加入座的界身的烙款的话,不管你在哪里都能够从同样加入座的界身那里拿到金钱和外汇。这个烙款和发行保证的界身采用外人无法识别的界身座独立的文字表示了能拿到手的限额。 “……不错啊。” 小声嘟攮了一声,铃便把旌券小心地收藏在衣服的内襟里。扣上了腰带的扣子。 铃心里想到虽然不能在王宫当差是很遗憾。但铃的境遇正慢慢一点点好转。黄姑下令下级官员让铃骑在坐骑上送到了庐海沿岸的永凑。经过了几天的长途跋涉终于来到了庐海沿岸,接着官员们又为铃作了各种上船的准备。乘客船比较好呢?还是商船比较好呢?询问之下,客船只前往奏国。如果选择旅行客船的话,则必须经过几次的停泊转乘才能到达庆国。如果搭乘运送货而来往于庐海间的商船的话,只有船到雁国。 途中路经庆田时也会停船靠岸。铃了解了情况后,便回答说乘商船也没关系,于是下级官员便为她准备了一艘商船让她搭乘前往庆国。 这次终于可以到达庆国了。只要有了采王亲自签下的旌券,就算想见景王也没那么困难了吧。 一定能见到。铃充满信心。 那个来自于蓬莱的人。这个世界上唯一能理解铃的人。 深茶色的船帆飞扬。船很小,所以船帆也只有一块。船帆的柱子的顶部上装有一辆小车。那是一辆顺风车,是由国家的各官府制造的吉器,因为庐海边没有设备良好的港口,所以无法停泊大型船只。主要是一些运送货物的货船,如果有熟人也是可以搭乘的。 好怀念。 铃站在船弦边上俯视黑漆漆的大海。乌黑一片的海面,犹如星星一般在月光下闪烁着银光。从深深眷恋的故乡流离失所,在这个世界最初见到的就是这片大海。 铃什么也不清楚。自己差点溺水而亡的大海到底离故乡有多远?听说海中一闪一闪的光芒是鱼儿发出的,铃连这种事也不知道。 是住在深海处的能发光的鱼妖们。这看上去是那么小,实际却是一口气吞下整只舶船的大型鱼类。如不是暴风雨的天气,是决不会浮出水面的,所以并不危险。 袭击人类的妖魔大体上都是兽类或鸟类等,来源于黄海。 商船从位于才国南部的港口出发,向庐海的东面行驶前进。不经过内海而选择去庐海是因为途中的巧国的王驾崩,国家贫瘠荒凉的原因。 “一般情况下,三年或五年之内,妖魔不会如此猖频地出现的。” 有过几面之缘的水手(船夫)告诉铃。 “不管怎么说,妖魔比天灾更可怕。经过令撰门的撰海门情况尤为严重。从雁国出发经过内海回来的家伙曾说过黄海中群魔乱舞,遮云蔽日,异常猖颗。” “……是吗……” 圆溜溜地包围世界中的金刚山,内侧被称为黄海。通往黄海的只有“四令门”其中位于东南侧的便是令撰门,撰海门便是与巧国隔着黄海的那一片海。 “做过很多很过分的事,那个已过世的高王。死了不到几个日,国家却已经落到这步田地。巧国的臣民们可真是可怜呐,这样下去.在新王登基之前,国家不知道会衰败到何等程度。” “真是悲惨啊……” 这边的世界尽是奇怪的国家。铃接着想到,有种说法世界是稣神创造的,实际上孩子变成的树木,不可思议的生物等处来看,就算真的存在神也一点不奇怪。但是,如果真是这样,那天神为什么不创造不会贫瘠衰败的国家呢? 如果有神的话,为我们创造一个没有海客的环境就好了。 能帮助铃度过难关就好了。 商船沿着奏的沿岸向东行驶,途中在三个地方略作停靠。最后停泊的地方是靠近巧国的一个小岛的港口,从那里开始,货船进入巧国和舜国间的内海转而北上。内海的海水比庐海稍微碧绿一些。水色暗蓝。 “为什么海的颜色不一样呢……” 铃把手肘撑在船弦,把下颚靠在手肘间,突然从远处传来了声音。 “因为这里的海比较浅。” 铃慌慌张张循声望了过去,看到了一个近在咫尺的男孩一边伸着懒腰边眺望大海。最初铃是独行客,经过三次傍靠,增加至八人。这么说来,最后一次靠岸时从没库的港口登船的旅客中好像有这个人,铃最后回想到这一点。 “很浅吗?” “海一浅,海的颜色就变成碧绿大姐姐,你好像什么也不知道。” 铃赌气说:“那是因为我从来没有在海边渡过嘛。” “是吗?” 那孩子放开扶手,笑了起来。大概是十二岁左右的样子,脸上长着明显的雀斑,满头蜜桔色头发的孩子。笑脸看上去是如此的炫目耀眼明亮。 “…你是去雁国还是庆国?” “去庆国,”那孩子回答到,“是吗?”闻言铃微笑了起来。 “我叫做铃。请多关照。” 孩子侧了侧脑袋。 “好怪的名字啁!” “是啊。我是海客。” “海客?” 这世界的人们好像也有不了解的事。 “我来自蓬莱,是被流放出来的。” 啊,那个孩子吃惊地张大嘴巴,又合不拢。 “真的吗?好厉害啊!” “没有什么好吃惊的,我一点儿都不厉害。而且我现在情况很糟,因为我再也回不了家了。” “好倒霉啊你!”低声嘀咕了一句,又伸了个憎腰。从船弦边眺望大海。 “大姐姐,你的运气好差。” “是吗…” 白色的浪花不断地冲洗着船舷一侧。在黑漆漆的海面上尤其显眼。转而望向瀑布,铃出生的国家就在那遥远的地方。听说再也不能回到那里是多么的伤心啊。铃知道一旦成仙就能飞跃虚海,所以对梨耀极为忠心,工作尽心尽力,在那时也曾经做过被提拔成具有飞越虚海本领的仙人的美梦。但是当得知即使同为飞仙,如果不是伯位的仙人的话仍然无法飞越而过的现实时,一下子陷入绝望中。 “打起精神啊。” 孩子安慰般地拍了拍铃的手腕。 “回不了家的人到处都有哦。” “才没有那么多呢。因为海客真的可是很少的啊!” “就算不是海窖也会有这种遭遇。国家贫穷,家宅也付之一炬,不也一样无家可归吗?” “是这样子的,但是和我说的不能回家是不一样的。并不是回到当初所在的地方。家宅就算烧了再建不就好了吗?我所说的再也回不到那充满思念眷恋的地方的意思你明白吗?你能说你了解吗?” 那孩子闻言一脸迷惑不解,抬头仰望铃。 “我觉得是一样的…” “你毕竟还只是个孩子罢了,不可能了解的。” 孩子突然鼓起两颊,有些生气了。 “不管是孩子还是大人,感受到的悲伤是一样的。无家可归不是一件很痛苦的事吗?我理解无家可归而极为悲伤的感受。但是这种事不是有很多吗?” “所以我不是说了两个意思不一样吗?” 孩子更加生气了。 “那么,你尽情地在那里哭好了。对不起,打扰了。” 扔下这句话便转过身去。 这国家的人们总是这样。本来也有很多事情不了解, 这孩子真讨厌!铃暗想着。 “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没有回过身来。 “清秀。”小孩扔下两个字走了。 -- 第六章 1 “阳子离家出走了?!” 乐俊惊讶得不禁举起了它毛绒绒的尾巴。颇有兴味地看着这一切,六太用手指点点了他,让他冷静下来,飞快得远远瞥了一眼坐在周围进餐的人们和不断穿梭在链座间送菜的店员们。 “你给我安静点。” “啊!对不起。” 六太笑了起来,默不作声地弹了弹在面前的餐布,也许是因为头巾把整个头部的头发包了起来,看上去就好像是一个很平凡的孩子。 “说是出去一下。借口来把旌卷送来给我,就出去了,情况就是这样。” “为什么又?” “不知道啊。”六太把汤圆放入口中含糊不清地说道。 “好像事事不顺,最近总觉得很烦恼。” “的确如此。”乐俊小声都嚷。 “因为阳子很正经认真的婀,而且那里还有一些更为保守固执派的人,放轻松点吧,不管怎么说,都不是些易与之辈。” 乐俊点了点头,重新拿起筷子,却一时没有下箸。 “还是出去看一下情况吧……” 此时正好是过年后的二月份,大学也放了长假。 “这可是过分保护哦。” 六太看了看乐俊。乐俊无精打采地垂下长须。 “但是我想顺便去迎接母亲大人。” 第146章 乐俊的故国巧国已经解体了。王也已经过逝了。六太想起乐俊曾经说过的要把母亲接过来。 “我也想了解一下各国的情况,先去看看庆国的情况吧?” “增长见闻是好事。对了那个……” 六太把穿汤圆的竹签瞄准乐俊。 “母亲的事我一定会帮忙的,你去柳国吧?” “柳国?” 六太点点头压低声音说道。 “最近柳国的沿岸好象有妖魔出没。” “怎么可能?” “听说是从戴国传过来的消息。不应该把妖魔放入还未倾覆灭亡的国家。好象有点火药味(纷争)?” 乐俊闻言陷入了沉思。 “了解知道柳国的情况,现在需要能放下手头工作,马上就出使到那里的人选。如果乐俊能代替我去一稍的话真是帮了我的大忙了。” “……要俺去也可以啊。” 闻言六太立刻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得救了。这种感觉真是奇妙啊。去戴国好呢?还是去庆国,或者是去巧国呢?最近雁国周围的国家没一个是安宁的。” “真的吗?” “如果柳国发生什么事的话,也想尽早了解情况。不好意思,这件事就拜托你了。而你妈妈和阳子的事就交给我。” 乐俊闻言点头额首,接着又想到了东方的情况。 “阳子的话应该没关系。” 乐俊回头看着六太。 “相信他一定可以办到的。也许这一段时间情况会很糟糕。但是如果是她的话,她一定会顺利地度过难关的。怀达(怀念达王)。这句话你知道吗?” “不知道啊。” “这是庆国的一句话啊。说的是怀念达王的意思。因为长久以来一直是女王统治的国家,虽然从没觉得太过勉强。实际上我有时也会想女王统一天下真的没问题吗?算了,不想太过多担心了。但是,对阳子是女王这件事,是她的治国才干还是很为人们置疑的……因此只有我们一定要对她充满信心啊!” 看着六太的笑脸,乐俊也笑了。 “是啊,言之有理。” 瑛州整个呈正方形,中心是首都尧天。瑛州的东北部的北韦位于这个正方形的顶端的部分,因此处于尧天极为偏远的西部位置。其东部的固继人们都把他叫做北韦,过一条河就是和州,附近就是最大的都市拓峰。 此时兰玉身处北韦的街道外侧的小型墓地和掌拜祭。对象是那时在家去世的孩子们。因为父母双亡而被里家收养,结果却连自己也落得个被妖魔所杀的下场。 只要想到他们当时的痛苦,恐怖,害怕,即使过了半个月仍为他们悲伤。 兰玉拉着在石墓旁吃草的山羊回到里家。正午时分,要把放牧在街侧空地上的羊带回家畜笼舍。兰玉所居住的固继的里家附属于北韦的街道。从兰玉步行的方向来看,固继的里家正好像瘤一样的在北韦的街道上,对于这样的地理状况.兰玉也感到非常的寂寞,迎羞寒风,牵着羊往前走。穿过固继的家门,进入街道,回到了里家。 绕到里家的房后,回到家畜笼舍,正在这时桂桂为了傍晚的工作,而从里家的后门跑了出来,身旁伴随着阳子。 “你回来了?” 桂桂高声打了个招呼。阳子只是轻轻的点头示意。兰玉已轻声笑着回应。 “真是个奇怪的人啊。”兰玉不由地再次想到。阳子自称是海客。难道是这个原因吗?远甫虽然说阳子是里家新来的孩子,实际上她却是远甫的客人。 里家一般是由里宰和远甫来管理经营。掌管里府的是里宰,而担任协助磋商角色的是总管。总管必须是这个里家的最年长者,而里宰除了担任里祠的祭言之外,同时还要兼任小学教师和里家之长。但是远甫并不是固继本地的人。兰玉曾问过远甫的出身,原来他是来自于庆国的西部麦州但是一般情况下,不管里宰还是总管都必须由里家人担任。 仔细想了想,远甫这个人身上真是充满了神秘感。 这是玉兰的想法。她并不了解远甫当上总管的来龙去脉。就连里宰本人面对远甫时态度也是极为恭敬,就像是面对自己的长辈上司似的,来找远甫的客人也很多。有些人来自遥远的地方经过几天的长途跋涉来到里家。会在里家逗留一段时间和远甫谈天说地。有时她因为好奇,向远甫询问此事,但不管她怎么询问,远甫都没有给予明确的答案,只了解到一件事:来客中所有的人都非常尊敬远甫。他们都是来请教远甫的,这些客人都会住在专门为来客准备的位于里家深处的堂屋。 里家一般是由四幢建筑物组成的。其一是里家,这里居住着孤儿和老人。另一幢被称为里会,顾名思义就是里家人聚会的场所。冬天回到里家的人们就集中在那里,做做小工艺晶,纺织布匹之类的,到了晚上有时也会喝上几杯,聊聊天。客厅是为里家的人们,或者来里家拜访的客人而建的。就好象附属于客厅似的园林紧挨其旁,那里有一间书房,远甫一天中的大半天都是在那里度过的。保护这些建筑物,照顾聚集起来的人和客人都是里家人的工作。 远甫竟会要这么做。如果不居住在里家,就不能称为里家的人吧?说起来,住在里家的人也只有里镇的人,阳子不用说并不是里镇的人。 好奇怪的感觉。 兰玉把放羊工作交给了桂桂,自己则和阳子回到厨房。照兰玉所说的那样从外面的井里吸水上来倒入缸中。 除了客厅没有把房间分给阳子这一点之外,她会和里家的人同样地生活。不仅这样子帮厨房干活,而且也会打扫里家。只有一点是不同的,在兰玉和桂桂完成工作后玩乐的时间里,她必须到书房去找远甫讨论一些事情。 因为阳子是海客,所以必须要把这里的情况告诉她。 这是远甫对于这件事所做的解释。兰玉时常也会想:事实真是如此吗? “有什么事吗?” 阳子忽然问到,闻言兰玉吓了一跳。不知何时起放下手中活儿认真地凝望着阳子。 “呃……没什么。” 闻言,阳子更加疑惑歪着头看着兰玉,因此兰玉直截了当地问到。 “你为什么来固继?” “啊,嗯……”阳子小声嘟嚷道。 “虽然说当初我并不了解这里的状况,但是有人给我介绍了远甫。因此我就来了” “远甫是很伟大的人吗?有很多客人都是慕名而来拜访他呢!!” “我不是很清楚。后来和他谈话后,觉得是一个很有智慧的人。” “噢,是吗……?” 打完水后,兰玉又拜托阳子洗了一下蔬菜,一边切羞阳子洗好的蔬菜,兰玉一边询问阳子。 “……那个,蓬莱是怎么样一个地方?” 古人都说那是神仙之国。没有任何痛苦没有任何悲叹,是梦中的理想国度。 闻言阳子不由苦笑一下。 “其实和这里并没有什么不一样。也同样有灾害,有战争……” “是吗?” 兰玉听罢先是松了一口气,接着有露出略微失望的表情。 “我有事想问你可以吗?” 听到阳子这么说,兰玉停下了手里的工作。 “想问什么?” “‘兰玉’是别号吗?” “不是,是我的名字哦。” “在这边有好多的名字好复杂啊。” 看到阳子真的束手无策般的长吁短叹的样子,兰玉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在蓬莱是没有别号的噢。姓名是记载在户籍上的名字。别号就是称呼。以前好象是决不会叫名字的。过去老派头的人即使在如今还是讨厌被人称呼名字。我是不介意。我姓苏,成了大人后选择姓氏,自报姓名等。但我现在还不是大人。” 大人指的是成年人的意思。到了二十岁后就能从国家那里领到土地自力更生了。这叫做给田。领给田的年龄是用虚岁来计算的。农闲时期的正月,是为了同时举行给田活动的。 阳子有苦笑了一下。 “计算年龄的方法有很多,也很麻烦的。” “一般大家都是以实岁来计算的。因为有‘劳工’这个特殊情况。据说都是报虚岁的,同样都是十七岁但是身材大小却完全不一样。” 成年接受给天后就必须履行纳税的义务。劳工则是不管年龄大小的。如果情况比较紧急的话,也可以出借年仅十岁的孩子。筑坝挖沟,或者建筑里家,运气不好的话必须拿起武器去作战,这些便是劳工们的工作,只有兵役很少会征用末满十八岁的未成年人履行。但是如果士兵小卒不足的话,仍然还是回降低征兵的年龄底限。 “以前劳工也是计算虚岁的样子。嗯……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是吗?” “在蓬莱是没有劳工的吗?” 阳子摇了摇头,又是一付有苦说不出的苦笑脸。 “没有啊……但是总觉得一年中都在干劳工的活儿。” “什么?” “大人必须从早上工作到半夜。孩子必须从早上学习到半夜为止。虽然并没有特别强制必须这么做,但是如果不比别人干的勤快的话就会失去很多东西。所以大家都会工作到半夜或次日黎明为止。” “真是太辛苦了。” 正在兰玉小声嘀咕之时,已完成放牧工作的桂桂跑了进来。 “我干完了!” 神采飞扬的说完,又开始催促下一件工作。 “那么,你去擦一下桌子,把餐具端出去。” 第147章 “嗯,好的。” 阳子微睬双目看着桂桂拿着擦布跑了出去。 “桂桂真是个勤劳的好孩子啊。” 兰玉赞同似地爽快点头颔首。 “对吧,对吧?” 看着面前很自豪地不段夸耀弟弟的兰玉,阳子微微笑了。 “桂桂呢?也是名字?” “是小名啦,孩子的爱称,兰桂才是他的真正名字。” 阳子又轻声笑了起来。 “这边,真的,很复杂啊。” 2 远甫到底是怎样底细的人,阳子知道的并不详细。 景麒为她准备的是这个里家,被说去向远甫求教吧。因为远甫是一个很优秀的老师,除了这些之外的其他情况,不管阳子如何询问,景麒也没有为她解答,只勉强回答远甫是固继的里家的总管。 和远甫言语能沟通。互相的意思也能够了解。在阳子来到里家的第二天,远甫就要求阳子每日的午后和晚饭后来他的书房。最初的几天的话题内容都是些家常话。后来远甫花了几天询问了阳子自己的身世情况,再后来就问到了有关蓬莱的情况。那里有怎么样的国家,地理位置如何,有些什么产业,事实如何治理国家的。住在那里的人们都在考虑盼望些什么等等之类。 阳子把实情跟远甫一说,很多情况下都是大为吃惊愕然。原来我连故国的情况也不太了解,真可笑,阳子想。 整理好午餐的餐具,穿过走廊一边往书房走去,阳子又叹了一口气。而且这个问题还没结束,仍有下回分解吧?每日阳子无法回答的情况都要在不断增加中。 来到书房找远甫,却没有看到他的身影。远眺园林,却发现原来远甫在那里,就坐在面向园林的像凉亭似的茶房里。 “原来在这里。” 阳子穿过走廊,往茶房的方向走来,沐浴在暖阳中的远甫噗呲笑了出来。 “今天阳光普照,是个好天气呢。阳子也来坐坐吧。” “好的。”阳子老实温顺地坐在了茶房的凳子上。 “阳子是第一次在这里过冬吧?觉得怎么样?” “我感觉和日本没有多大区别啊。” “是吗?”远甫点了点头。 “庆国真是得天独厚,如果和北方的国家相比的话。有人在北韦也没有家,又不能投宿而在露天野外用布和木枝围起一块地方当成家。但是在北方的国家,在严冬露宿野外的话一定会冻僵而亡,而且田里的收成也不好,总而言之,同只要播种就算种子又细又弱也得成熟结果的温暖的国家是有本质上的区别的。冬天,你认为人们所必需的东西是什么?” “是温暖的家,是吗?” 远甫捋了捋胡子。 “原来如此。出生在蓬莱就会那样吗?不,不是家,而是食品,这是从没挨饿过的国家的百姓的意见想法吧?” 阳子羞愧似的低下了头。 “特别是北方的国家,情况真的很严重,即使是夏天,日照不好的话,也会影响到秋天的收成。就算略有点收获还必须从中纳税。残留下来的谷物中,有几成必须留下于第二年再次播种。如果把这些都吃光,那么明年就肯定会挨饿。不管有多少物资,到了冬天仍然存在储备不足情况发生的国家,虽然饥饿,但要在冰冻的土地上挖树根的国家也有。 “……是吗?” “一说就很难明辨是非啊,果真如此,阳子应该不会为此而烦恼。” 阳子闻言望着远甫的侧脸。 “……难道你在试探我?” “没有,我说话不会拐弯抹角,问题的症结在那里呢?并不只是确认一下就好了,阳子确然对这里不熟悉。这里与那里的差别也极大,在这样的情形下,还能去那里呢?到底这一点你明白没有?” “是的。”阳子低下头。远甫也长久地俯视着园林。 “国家的基础是凭借土地成立的。” 远甫唐突地开口说到。同言阳子不由端正而坐。 “所有的百姓一旦成年就会要求领取土地。分得的土地有一夫一百亩,百部四方之分。九夫的土地就是一井。这个一井一里四方九百亩是由八家所有的。” “请稍等一下,这是什么单位……?” 频繁来往于虚海和蓬莱延麒六太对那里的情况十分熟悉。 “我会设法解决的,有时也会带着书籍或者小型道具回去。根据六太教给她的内容,一步以那里的单位来换算就等于一百三十五厘米。” “一步等于一百三十五厘米,一里有三百步……” 看羞正在认真计算的阳子,远甫突然笑了。 “不要把事情搞的这么奇怪复杂。一步就是二硅。一硅就是这点距离。” 远甫边说边跨出一脚。 “这个距离就是一硅,左右两方都跨出这样一脚就是一步了。” “啊,是这样子吗?” “从长度而言,一步就是一步,宽度而言一步则是一步四方的距离。一尺是这样的。” 远甫用双手比划着,说: “这个手的幅度就是一尺,一尺就是等于十寸,因此一根手指的幅度就是一寸。 “啊,是吗?” 一丈因为有大小差别所以很难理解吧?并不是人的背部尺寸,一开就是两手掬起东西时的那个目标容积大小。” 说羞,远甫笑了 “不过……” “大男人说到一里,实际上比一里要远,小男人说到一升实际上是不是一升的,如果你能记住这一点的话,是绝不会吃亏的。” 阳子闻言也轻轻笑了起来。 “原来如此。” “一夫相当就是百步四方的土地,如果步行量度的话,是四百步,作为农田来讲的话是极为广阔的,九个一夫就可以组成一井,这快广阔的土地被八家所分割。国家在治理百姓时,这个一井就成了最小的单位了。” “八家分九夫的地?” 远甫笑了,仿佛猜到阳子会这样问。 “其中一夫是作为公共土地的。八个家族的土地是八夫,公共土地是一夫,这一夫当中有八成的是公田,是八家共有的土地。剩下的二成就作为庐家和耕地。 “哦,难怪……”阳子想起了自己国家的风景,位于农地中央部落,哪个部落大概建筑物的数量是相等的,但是并没有多到可以称之村庄,但是看上去就好象村庄似的大家聚集在一起。 “讲到亩,八十亩是公田,二十亩是庐家。那你知道二十亩的有关情况吗?” “那个……是二千步。” “并不是这样。一家分得的部分是耕地二百步。家里是五十步,二百步的耕地是多大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 “耕地周围种植了能结果的树木和桑树。留下来的部分被用来造成耕地,这个耕地也可以成为一家二个人的食品是足够了。五十步的家是很小的,有两间卧室,起居室有一个,厨房也有一个。但以阳子国家的单位来计算的话,能拿到两个就已经是好大的了。” 噗哧噗哧,阳子笑了起来。 “在你们那里是两房一厅吧。” 远甫也在旁边哈哈大笑起来。 “一家基本是两个人为单位计算的,八个能解决两人温饱的耕地的数量,就是庐,三个庐就是一个里。里是最小的行政单位。八家的庐各有三个即二十四家然后再加上里家就有二十五个家。” “在里镇也能分到地吗?” “确实如此。由于庐位于田圃的中央,所以即使是农用时期也是没有办法休息,因此,冬天时二十四家会回到里镇。” 阳子微笑了一下,停下来侧耳倾听。从宽敞的里家的外层房间传来了热闹的。宣哗声。那是女孩子聚集在一起纺线织布的房间,是男孩子们聚合在一块儿编席子,竹笼的房间。那些喧闹声都是他们的嬉戏吵闹声。 “总而言之,无论怎么最基本的就是一里四方一井的土地,因此称之为‘井田法’。” 阳子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土地法中所写的就是这个吗?” “什么?!”远甫闻言高高扬起花白的长眉毛。 “我几乎不能读懂汉字。” 因为文章是汉语文,还有白话文,而且很多词不懂其义,也没有类似于汉和词典那样的工具书。阳子的汉文阅读能力说得明白点就是差。景麒多次督促她多加练习,她也曾经努力阅读学习,结果很明显:她仍然什么都不明白。 “反正要是语言能够说得让我明白的话,文章也能读得让我明白的话就好了……” 阳子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见状远甫高声大笑了起来。 “好了好了,别说笑了。一定要好好把这些记牢噢。如果人能认认真真勤勤恳恳地工作生活,不管怎么最起码能保证生活事事顺利。” 阳子闻言立刻端正了坐姿。 “拥有最低限度的土地就是拥有了最低限度的家。如果你辛勤劳作,再加上没有天灾人祸或是灾害异变的话,你将一生衣食无忧,丰衣足食。百姓从国家领取这最低限度的土地,是否真的能一生平安无事,顺利过活呢?这还是与自我价值有关的。” “……但是如果发生了天灾呢?” “阳子所必须设想考虑的就是这一点。请丢掉在你的身上背负着所有百姓的命运的这种担心想法。你所应该做的就是治水,均分土地,严于律己,要让自己尽量长寿。” “是这样的吗?” “你所应该做的工作实际上也是明文规定的,为了防备旱灾挖掘蓄水池,铺设水管。 第148章 为了防备洪水,建筑堤坝,疏导河流。储藏谷物粮食用于饥荒时的不时之需。操练军队训练士兵以备应付妖魔的攻击,另外就是修订法律。这样就差不多了,而且这些工作几乎都是官府应尽的职责所在,并不是你所应说做的……如此这般你还有什么好苦恼吗?” 阳子闻言笑了。 “……确实如此。” “像使国家繁荣昌盛这种事以后再考虑也可以。首先,是把国家从贫困的边缘拉回来。仅考虑这一点已经足够了。” 阳子终于吁了一口气,总觉得肩上的重担一下子减轻了。 “……非常感谢你的教导。” -- 3 “……回航时速度真快,怎么回事啊?” 铃站在甲板上吹着海风,听到小孩子的询问声,皱起了眉头。 “那是因为季节的关系,现在吹的是东北风,海潮也是自北向南流,有了这些天时地利的因素,所以归航时速度一下子就加快了。” “啊?!是吗?” 铃一回头,看到清秀依在一个船员身旁。 “船真是好神奇好有趣。我也去做海员吧!” “那也不错啊!”那个海员笑着回答到。 从奏国出发到位于庆国东南部的港口,航程大约花了半个月左右。 整个旅程已经过半,乘船的人不多,因此几乎都已见过面,当中年龄最小的就是清秀,那孩子好像无论跟谁都能很快混熟,因此谈话方式极为讨人喜欢,让人发笑。所以让人觉得机灵可爱,连船员也极为疼爱他。铃焦虑地看着这一切。 那是因为他是个孩子,什么都不理解是没有办法。 但是对铃自己来说,如此痛苦的遭遇,不得不跟故乡永久分离的下场,却被说成是平常的事情,所以她生气了。 平常?你认为这世界到底有几个海客啊! 想到这里突然扭头转过身,走进船室。 整个船室充斥着柴油的臭味.最初时虽然很吃不消,但现在已经习惯了,即便如此,一旦进入船室,那股无法控制的摇动感和臭气还是会使人感到恶心不舒服,也许是这个原因吧,天气很好的日子里几乎那里的人都来到甲板上。所以当时,那里只有铃一个人。 船室的宽敞还表现在另一方面,所有人都挤在一起唾。虽然是分成男休息室和女休息室,但是因为现在的乘客很少,所以还是混在一起睡。 铃一屁股坐在地板上,不由自主地长叹了一口气。 背后又传来了令人不快的声音。 “大姐姐,你一直盯着我,不要这样子做。” 铃没有回过头来,装做正在忙的样子,拿起了行李,打开包裹。 “你在说些什么啊?” “我现在不是被船员责备了吗?说我老是乱耍人,欺负人。” “是啊。” “我说你啊……”轻轻的脚步声靠近了,清秀就坐在铃的身旁。 “为什么你这么生气,要发这么大火?” “我并没有特别生气。” “真是没有大人样,好不成熟的家伙。” 听到对方发出这么夸张的叹息声,铃侧视着清秀。 “我是大人,怎么可能生气,对方是孩子的话就算你再生气也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清秀闻言一瞬间很是认真凝视着铃的脸。 “……又怎么了?” “如今,你外表看上去很温柔,其实本性很坏啊!” 闻言,铃突然牢牢地瞪视着清秀的脸。 “你在讲什么,乱讲。” “你从来都是没有被这样说过吗?姐姐,你真是个厉害的家伙。” 如果我生气就是输了,虽然铃也了解这一点,却怎么也抑制不了怒气上扬,怒于颜表。 “你没有朋友吧?毫无疑问是个被遗弃的家伙,这一点有错吗?” 这句话深深地刺中了铃内心深处的痛楚。等她回过神时已经伸出双手再敲清秀。 “你在说什么婀?” ——梨耀也好,黄姑也好,不管是谁都讨厌铃,冷言冷语的。 清秀猛地大张双眼。然后笑了起来。 “怎么了,还是我说对了?” “我说你给我出去!” “人哪,一旦被说中心事,就会恼羞成怒哟。” “快给我滚出去——” “无论是谁,只要他说了这样的话,你就会这么介意么?我,并没有说错话啊。无家可归的人到处都是啊。大家都很痛苦无助。并不是只有大姐姐一个人特别痛苦。因为你连这种事都不了解,以才会被讨厌的。” “什么啊——我最讨厌的就是你了!” 铃说着就痛哭起来。 因为清秀所说的都是事实,所以就更加痛心了。在这个世界里遇到的人没有谁喜欢铃。连一个可以理解铃的人都没有。甚至连可怜同情都没有得到过。 ——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大家都讨厌我。洞主也好,你也好。为什么要欺负虐待我?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啊?” “洞主大人,是谁啊?” “是才国翠微洞的洞主大人。” 铃回想起了往事。梨耀是怎样一个残酷的主人啦,自己是如何竭尽全力拼命忍耐下来的。然后得到才王的救助。本以为是从此脱离苦海了,现在却又颠沛流离,历经磨难。 ——铃明明知道对这么小的小孩说这些,是完全没有任何意义的.可还是不由自主地说了。 “真是没办法。大姐姐,你比我还像小孩子。” “……你说什么啊?” “大姐姐,你喜欢自己么?” “啊?”闻言,铃吃惊得张大了双眼。 “有没有觉得自己是个讨人厌的家伙?” “我是不太喜欢自己…” 遭遇到如此多不幸的自己…… “如果真是这样,你有没有想过别人讨厌大姐姐你也是理所当然的。所谓人类,不就是一种对自己最为宽容温和的生物么,无论自己犯了什么大错?” 铃不禁张大了嘴巴,一脸吃惊。 “连真实的自己都无法喜欢上的人,要求别人也能喜欢自己,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你怎么这么说……” 铃慌慌张张地想要辩解。 “不能用这种讲法来解释,我当然喜欢我自己了,只是其他人都不喜欢我,慢慢地我也变得不喜欢自己了。我是这个意思啊。” “是吗,那么就是那些没有喜欢上你的人错了吗?因此你才说只要改变了态度就会被喜欢上。这种事更加丢脸,让人接受不了。所以你才会被讨厌的。我要说的说完了。” “我,我……” 铃紧张得握紧拳头。 “你是永远不会明白的,因为我的身份是海客……。我是海客,与这里的人是不一样的。所以大家讨厌我这件事并不是毫无理由的。” “我最讨厌像你这样的家伙了。” 清秀又深深地叹了口气。 “我就是这样子的。碰到比别人不幸的遭遇,就把所有都推在这个原因上面,这样做就轻松了。” 铃大口地喘着粗气,怒火飞扬,脑中一片晕眩,竟然恨起才这么丁点大的孩子来。 “看上去好象傻瓜婀,大姐姐,你只是在单纯炫耀自己比别人的不幸遭遇,就算本身并非十分不幸,也会强行使自己变得不幸起来,大姐姐,你就是这种家伙!” “……太过分了,太过分了!你为什么非得要说成这样,说到这分上呢?我都已经这么痛苦了。” “有不幸的遭遇就那么值得炫熠吗?遭遇不幸却仍能坚持下去那才让人佩服。如果是我的话一定会想方设法使自己不会那么痛苦的。” 清秀微微侧过脸说道。 “如果不是海客,就不会有不幸和痛苦了吗?有这种道理吗?作为仙人,不会经历生老病死。你去看看那些因为生病而经受折磨的人们,你还有脸说这些吗?如果是仙人的话,也不用为果腹担心吧?那再去看看快要死去的人们,你还能说自己是这个世上最不幸的人吗?” “我不想再被你说教。因为你得天独厚,一帆风顺,所以才能这么说。” “我真的是受老天眷顾吗?” “再这里出生,在这里成长,身边有一堆亲人,还有一个温暖的家。” “我,也是无家可归的。” “什么?”闻言,铃又一次圆瞪双目。 “不要说家了,连庐也全都没有了。” 说着,清秀像是要保护自己似的环抱双膝。 “家园现在全变成虚海里的垃圾了。山崖倒塌,全部沉入大海。算了,连住在庐里的人们也不能幸免遇难,因此只剩下我一人,怎么解释也无法释怀!” “而且……”清秀哭着补充道。 “留在家中的老人也好,孩子也好,全部都死了。有命活着已经是赚到了。” 铃无言以对。她当初在庆国流浪时,常常会想起位于海边的有天然屏障的,紧紧的依附于悬崖边而建的庐。整片悬崖异常陡峭凶险。 “到巧国一看就会明白像这样的人到处都是。王上驾崩了,台甫也死了。因此在下任王登基即位以前还要经历漫长的等待。大家都逃离了巧国。我不知道下任王何时会出现。但我也已经无法再走回头路了。也许就是最后一别了吧。” “但是……” “但是,我的庐就位于国边境的地方。能够暗暗逃出来我就感觉很幸运了。巧国渐渐地会变得更加贫困衰败,那个时候就算想逃也逃不出去了。” “但是,是因为喜欢才逃出来的。” 第149章 “谁都不想背井离乡。不管怎么说,金窝银窝比不上自己的狗窝。很多人逃出来就在国境边上结伴住了下来。因为妖魔的出现而被吃了大半。他们虽说留下葬可以回去的房子,却再也无法回到那里。” “……那你母亲呢?” “已经过世了。”清秀有些抵触似的说道。 “原本应该一起乘船到庆国去的。但是在船来港之前就已经过世了。因此把原买给母亲的票让给了叔叔。” 和清秀同行的是一个一身寒酸打扮的中年男子。 “叔叔听说也是巧国人,只身一人逃了出来。即使想要乘船却没钱买票上船。” “为什么是庆国呢,为何不逃往奏国呢?” 奏国是十二国中最为富饶充裕的国家。 “那是因为我们原本是庆国的人啊。” “庆国的?” “庆国当时的王一—是现在的王的前任。在现任王登基即位之前国家的情况极为糟糕。在我很小的时候母亲逃到了巧国。而且好不容易落脚在那个庐里,母亲曾经说过如果庆国的新王即位就回到庆国去。” 说罢,清秀不由得又叹了一口气。 “母亲和父亲一样没什么运气。……母亲是操劳过度而死的。” 铃略显尴尬地瞪着清秀。 “我的双亲也是历经艰辛,操劳不停的人。因为家里贫穷,连吃的也没有。再这样可能会熬不下去了。因此我被卖了做奴仆,我是被家里赶出来的。” “太惨了……但是总比大家一起死要好一些吧。” “你得天独厚,受老天爷照顾,因此可以说得这么轻松。你的双亲是心地善良温柔的人,而我的父母却是能买儿换取自己生存的人。” “嗯,我的父母的确是好人。但最终还不是留下我一个人,很寂寞。” “如果讲到一个人,我也是一个人明。你运气很好,能和家人一直等待到最后。但是我呢,我却是从那时起再也见不到家里人了。再也见不到了。家里现在惰况是怎样,我也不知道。父亲母亲现在一定也已经过世了吧。” “所以我才说和你拥有相同的境遇嘛。” “并不一样哦。只是承受了亲人的死亡,你还是幸运的。我想要守护父母双亲。” “母亲,就不再提了……但是我的父亲却是被妖魔吃掉的。这种死法,我并不想看到。” “尽管如此,直到最后你还一直待在他们身边不是吗?我不管如何悲惨的下场,都想守在他们身边。直到最后也不离开……” 清秀闻言侧过脑袋。 “大姐姐,现在是你在逼迫自己变不幸的吧。” “什么?” “好过分啊,大姐姐你。自己的父亲在自己面前被妖魔撕碎分食,你觉得是亲眼目睹还是不看见比较好呢。这是显而易见的事不是吗?我,不想看到。连跑近都无法做到,即使已到了极限,仍然劝自己坚持下去要逃出去。父亲连个坟墓也没有,身为人子,连去葬父都无法办到。这样真的,还好吗?” 铃慌乱地张口欲言。 “我……我……” “到底谁比谁不幸,这些全是谎言。每个人都是一样的痛苦不幸。如果有谁活着不痛苦的,我倒是想见见他。” “对不起,我……” 铃羞愧地低下了头。孩子亲眼目睹父亲的悲惨下场当然不可能有好的一面。 “是真的很痛苦,人类就是为了摆脱这些而竭尽努力的。如果你没打算这样做的话,说明你的痛苦并不像其他人的痛苦那样,痛彻心扉。” “但是……” “你说我不理解你讲的,指的是就算到死你都在努力却仍然无济于事的事吗?” “那个……” “如果是这样就简单多了。大姐姐,你并没有像要死般痛苦。没有谁会同情一直把自己沉浸在不幸当中的家伙。那是因为大家为了生存已经竭尽全力了。自己也是不幸的,如果有人说‘请同情我吧’而强要别人同情的话,一定会引起厌恶情绪。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因此,怎么说呢,因此无论是谁,都和铃一样痛苦地生活着。 铃怎么也无法想象梨耀和黄姑也会觉得生存很辛苦。 “喂——” 铃抬起头,想要问出疑问时,却发觉清秀把脸伏在膝盖上。 “怎么了?” “大姐姐,你好固执啊,搞得我的头都疼起来了。” “那是因为你太傲慢了。”铃微微地瞪着清秀。随之她注意到清秀额头上油腻腻的一片,全是汗水。 “真的很疼么?……到底怎么了。没问题吧?” “没事,没问题的……” 骨碌一声清秀倒了下来。脸色也是蜡黄蜡黄的,看上去像是病入膏盲。 “等一下,快来人啊,救……” “没关系,让我睡一会儿就没事了。我已经习惯了。” 铃紧紧地盯视着眼前的这张脸。 “经常会这样吗?” “嗯,有的时候,只是伤口痛。” “伤口……?” “被妖魔咬伤的。伤口在后脑部。有的时候会很疼。” “是吗?” “我说了没事,睡下后不久就会没事了。” 铃急急忙忙拿来了被子,盖在了清秀的身上。 -- 4 祥琼身处天宫之中,是属于掌管宫中建筑物的掌舍人的管辖主列。更为准确地说,是被当作掌舍人的下宫使用的更为低级的奴仆。 祥琼一日工作的开始于黎明之前。在还没有看见拂晓晨光时就得起身。从掸去所有家具上的灰尘开始一天的生活。擦拭窗上的玻璃,往地板上撒水,扫地,再用清水冲刷。所有的这些活儿必须在王和各位官员起身之前全部擦净风干。 一旦王和各位官员开始商议政事,祥琼就开始整理庭院。拔去杂草,清扫石椅,扫地,这也必须在各位官员上完早朝退出各府之前全部干完的。像是追寻着王和各位官员退出的场所似的,祥琼必须赶在他们之前整理完毕。吃过晚饭后就早早地上床睡觉了。 而且,在往地板上石椅上撒水扫地时,如果王和各位官员要通过时,就必须平伏在地上让他们踩着自己通过。要么在地板上卷缩着身子,要么就是平躺在水中当人肉垫子,要么就是背着塞满了大扫除时所用的布块到处走动。如果听到‘这里脏了。’就必须飞奔过去趴着擦去污点。 住的地方是位于王宫一角的宿舍,会分给要穿的衣服。从来没想过会有好吃好穿的。恭国的冬天比起芳国来要好过一些。云海上方比起下界要来得更为舒适。——但是比起祥琼在芳国时寒冷的山村中过的日子来说是更为悲惨的。 虽然有些仆人认为能在宫中当差是一件值得夸躇的事,但是祥琼却从来没这么想过。只要想到走在光滑的地板上,平伏于地的是原来的公主,一直到三年前,她还是久居深宫,众星捧月。可如今映入眼帘的却是额头轻触地板的自己的狼狈样子。 而且,供忘珠晶是完完全全无视祥琼的存在。自从最初面圣的那天以来,从来没有被人主动搭话过。祥琼只要一躺到床上,视野角落处仍然残留着华丽鲜艳的绢制绸衣,浓郁的薰香,与玉佩的清脆撞击声一起飘荡着。祥琼只能守护着一小片回忆。 ——这一切都曾经在祥琼的生命中停驻过。 “……就算是这样的东西也……” 祥琼放下手中擦拭家具的擦布,拿起了那支花形发簪,是出产于戴国的软红玉,一整块红得透明的玉石,雕摹而成的一朵栩栩如生的红牡丹。好囊稍一用力就能折断似的薄薄的花瓣重叠几层,雕出的花甚为娇艳欲滴。 “我也有很多……当初百官争着要上贡给本公主的。” 所有的都放在国库中。一间房中,整整齐齐排列羞的柜子的中间正摆放华丽的首饰盒。 一—那些东西现在怎么样了。也许现在还是在国库中‘长睡不起’。用布包裹着的没主的东西正等着下任的王。 ——来装饰王后公主的头发。以这种方式继承下来的御用物品在国库中随处可见。 ——也许女王啊。 祥琼产生了一股子的冲动,想要把这支发簪敲碎。 ——供王,还有景王。 现在这个世界中仍有在讴歌幸福的人。祥琼只是一个王的女儿,却已经经历过这么多的辛酸痛苦。 “反正总会有结束的一天。就是那两人骨骸滚动在王宫地板上的那天。” 想让自己开心一点而安慰自己,但是祥琼却得不到一丁点的宽慰。 在供王和景王变成骸骨的那一天之前,祥琼也许早已尸骨无存了。 “干完了?” 突然传来一道阴森的话语声。祥琼一瞬间心提到了喉咙口,扑嗵扑嗵地狂跳着。是监管掌舍的老太婆,她盯羞祥琼。 “啊,是的。” “既然如此那就快去干下一个活儿。如果不快点完成的话,可能会赶不上吃晚饭哦。” “对不起。”祥琼慌慌张张地用布包好发簪。老婆婆突然笑了起来。 “让年轻的姑娘来这里真是个错误啊。虽然我明白你的心情,但是不能随便碰御用物品。如果有什么缺损的话,可就大事不妙了。” “是的,我明白了。” 祥琼把发簪放回架子上。 “你一定也想过把这种东西插在头上试试吧。总觉得我自己怎么看都是个美人。我年轻的时候也曾这么想过,也试过偷偷地把这些东西插在头上。” 第150章 闻岂,祥琼回头看了看满脸皱纹的老婆婆,老婆婆见状又笑了。 “一试之下失望至极。什么呀,与我这样的人根本不相配嘛。我就算穿上了龙袍也成不了太子。这个匹配的是拥有珍珠一样白皙肤色的女孩子。就好象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常会想自己是不是太过可怜了。” 祥琼拿着擦布,紧紧地绞弄着。 “但是我们还有能够工作的手脚,健壮的身体,和率直的个性。虽然我们既没有地位也没有发簪,就算没有这些东西装饰,仍是一副令人羡慕的健美身躯。那种东西不要过于介怀。” ——我是不一样的,差点冲口而出的话,祥琼勉强吞咽了回去。老婆婆并不明白祥琼的心,犹自欣慰地笑了。 “而且你还年轻,另外你还是个美人。拥有的东西要好好珍惜,不要羡慕一些无聊的东西,而使自己好不容易建立的度量再次解体。如果这边完成了就给我到里屋去。” 祥琼掩着面逃难般的逃离了那里,进入了里屋,关上房门靠在门背上休息了一会。 ——鹰隼的一颗宝石,珍珠色的肌肤,恍如黎明前一刻的藏青色的秀发,花般娇媚的碧紫色瞳孔。赞美声一声一声不断向祥琼涌来。失去了一切,祥琼仍自天真。 “这种东西我要多少有多少。” 小声嘟囔着走近柜子。这是一间由六服和装饰品所布置的房间。在祭杞时使用的女王,王后,公主礼服以及装钸用的一些小部件。 用凤凰的羽毛织成的衣服,像芥子粒一般大小的珍珠附着其上,精雕细琢成停靠在梧桐枝叶上的凤凰状,这便是凤冠。而宝玉在玉泉里多的是。真正的价值不斐的是在南部的大海,从赤海的南面上采来的——珍珠。 全部都失去了,祥琼所有美丽精致的拥有物。全部等在国库中等待下一任王的青睐。 “但是那些是我的东西。” 作成适合祥琼的风格,由下臣们奉上的种种精美制晶。这些必须要留给现在不知身处何地的下任女王。祥琼相信,下任国王应该也是女的。 一定是女王,而且和祥琼差不多大。就像景王那样的,而且那个有运气的姑娘把属于祥琼的东西全部夺走。在她辛勤劳作,忙得热火朝天之时,却再也没有了任何乐趣和幸福。原本想等老了之后,把这些东西装饰起来的。 ——决不能原谅。 把所有祥琼失去的东西都弄到手的景王。以前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姑娘,接受了麒麟的选定,接收祥琼所有的失物。如果真的只是一个平凡的小姑娘的话,是永远不可能将之弄到手的。 现在,庆国的王宫已经有人入住了吧。像祥琼那样的,做梦也不曾想过这些东西有一天会自她的指缝间溜走。当时她只是忙于试穿各式各样的数不胜数的美丽衣裳,忙羞把发簪插进头发中。 ——想把这些东西都抢回来。 祥琼想把失去的东西从那女人那儿抢回来。 祥琼突然把手中的凤冠戴在头上。掀起房间一角的盖在大镜子上的布,往里凝视。 ——还是很合身。 如果换一件象样一点的衣服,再梳上一个美丽的发型就完美了。 ——把这个从景王那里抢过来怎么样? 篡夺。 杀死祥琼的父毋.又使她落到如此悲惨下场的那个可恶的男人——月溪能够被谅解的话,祥琼也应该被原谅。 一瞬间,祥琼偷偷地窥视了供王居住的方向。虽然想从那个女孩子身上夺回原属于她的东西。但如果对手不是景王的话,祥琼的心中也不会充满自信。 “从景王那儿篡夺王位……” 在供王那儿也是笑得一片灿烂。不得不让给月溪的东西,又再次回到我身边。只有这样才能放弃报仇雪恨吧。 祥琼拿下凤冠,恭恭敬敬地用布包起来再放回柜子上。尽管如此,她还是眷恋似的频频回首扫视,最后拿起几个小小的装饰品和几根带子悄悄地藏进擦布成堆的篮子里。 把它弄碎后卖了玉,就可以筹到回庆国的足够路费了。 ——当然,大概会被拆穿吧。这些东西都属于司裘部门的管理范畴。那个下级官员每天都会来这里擦拭尘埃,磨光。但是要检查那也是明天的事。今天他已完成了他的职责。 祥琼注意移动了柜子上东西的摆放位子,又拿了点东西来填补被拿走的空白。一脸我若无其事的表情假做认真的打扫着,把拿走的东西藏入庭院茂密的树丛中。再若无其事的洗净了擦布,吃了饭。和其他奴仆一行四人浩浩荡荡地回到了四人共居的房间,装出一副很困的样子等待着黑夜的降临。 深夜,祥琼一个人悄悄地背着笼子,往禁门走去。向看门人打了招呼,说被国王惩罚去打扫。看门人有些怀疑但还是放行了。 走出禁门如果没有会飞的坐骑的话,还是出不去的。禁门外的马厩里伺养着一群会飞的兽类。但是她怎么可能骑上去呢。她只是一介奴仆罢了——但是祥琼并不真的只是一介奴仆。 进入马厩,目光停留在吉量上,快速地装上马鞍。 “我也有了自己的吉量了。” 微笑着祥琼打开了马厩的窗户,笑看着急急忙忙跑过来的看门人.轻跃于其背上凌空而起。 “真是烦啊……” 珠晶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听说有奴仆无视看门人的制止从禁门乘着骑兽飞走了。调查下来原来星从芳国过来的被托付在这里的祥琼公主,而且国库中也消失了几样东西。 “终于还是下定决心做了这件事……” “因此……”与其说是优美,不如说木呐的麒麟很困惑似地说道。 “对公主的处理态度,是太过分了吧。” 珠晶微笑地俯视着奴仆。 “不管有什么情况,只要犯了法就被称为罪人。这一点,你该明白吧。” “派谁去追捕罪人,现在,我们所应考虑的是这一点。” 珠晶微笑起来。 “供麒,过来。” 受到笑脸的召唤,供麒跑了过去,珠晶像要抚摩似地招羞手。供麒很懂事地曲着膝,抬头仰望着永远是一副小孩外表的幼稚的主人的脸庞。殊不知给供麒的竟是一巴掌。那一声响亮的巴掌声听得下官们浑身一颤。 向一国的台甫伸手的珠晶夸张地用力吹着似乎甩痛了的手。 “我想要一只像雁国的台甫那样的比自己小的麒麟。每次想要推倒你的,却发现连手也够不到,真是让人生气。” “主上……” “那个……”珠晶一阵窃笑。 “祥琼也受不了了吧。原本地位那么高的一个人,竟然去干奴仆的活,一定感到很屈辱吧?可是如果不是这样就没意思了。因为我想虐待祥琼嘛。” “主上!” “一国的公主成为奴仆,从早到晚不停地工作着,平伏于人前生活着。因此愉了东西逃出去也是没有办法了吧。麒麟的怜悯只不过如此,所以我笑了。” “哼!”珠晶猛抬起头,脸上像是罩了一罢寒冰似的,环视着跪伏于地瑟瑟发抖的各级官员们。 “为什么你们麒麟的那分怜悯针对的只是奴仆或下级官员呢?难道从来不觉得这是对坚强正直活着的人的侮辱吗?” 珠晶俯视着瞬间僵硬了的男子。 “是没有比一国的王族过得还好的人。我过得比奴仆们优裕是因为我肩上担负羞比他们重得多的责任。因此尽管我每天穿的是绫箩绸缎,吃的是山珍海味,奴仆们却没什么抵触。他们向我低头称臣。如果不这样做,就会像峰王那样被斩首示众。有错吗?” “是的。” “祥琼并没察觉到这分贲任,也没有尽到这分责任。野外的工作是很辛苦,大扫除也很累,说因为忍受不了就擅自出逃的人我绝不原谅。这是对那些认真工作的人的侮辱。同样都是从早干到晚,如果把她视作和从来没有偷盗出逃的人一样处理的话,那如何来面对那些辛勤工作的人的诚意呢?” 不屑地看着似乎刚恍然大悟的麒麟,珠晶长叹一口气。 “虽然我理解这种生物,希望你们不会搞错怜悯的对象。如果太过于感情用事的话,就有点像看墓人了。这样就成了葬礼紧缺人才了。旁边如果有麒麟一起哭,死者家属也会略感安慰吧。” “实在是对不起……” 珠晶叫来了下官。 “出动王师,把祥琼追回来。去和柳国范国取得联系。转告他们,如果罪人在他们国境出现的话,抓住后请移交本国。” “臣领旨。” 珠晶看着跪伏于地的掌舍的奴仆之长。 “抬起头来。我明白你们的工作十分具有诱惑性,一定也有过被心魔控制的时候吧,你们辛苦了。” “不,并没有什么。是监督督导不周。” “什么啊,这根本不是你的责任。迄今为止一直都勤勤恳患地工作。非常感谢,今后还请多费心。” “……主上。”看着感激流涕的老婆婆,供麒轻抚着脸颊,一边深深地叹了口气。 -- 第七章 1 “首都州一定是处在国家的中央。” 远甫在桌子上摊开了庆国的地图。虽说是地图,但这里并没有像阳子在故乡看过的那种精密的地图。能分辨大致的位置,但也只是这种程度而已。 “庆国的话,位于中央的是瑛州。瑛州的周围是八州。这也是由太纲所决定的。瑛州的州侯是台辅。瑛州的土地基本上是作为对官员的奖赏而进行分配的。 第151章 基本上,官员们是没有俸禄的,一定是在得到瑛州的某个地方后,去除从这个行政区征收来的租税金中进贡给朝廷的部分后,剩下的就成了俸禄。行政区的最小单位是村,进贡给朝廷的租税的一半,再加上人头税,以一千村作为行政区的话,官吏从中得到的收入比一个成人在田里干活所获收入还要多出五成啁。最大的话可以达到一个县。行政区官府的长官可以任免领主。这在有州都的郡也是同样的。” “也就是说,划分首都郡给州官作为报酬喽?” “没错,你觉得这样做的优点何在?” 阳子歪了歪头。 “因为这里没有纸币,所以要是用钱做官饷的话,他们没办法拿回家……应该不是这个吧?” 远甫笑笑说, “有兑换的地方,所以不用担心这个把土地交给官员,这样的话,一旦国家发生了饥荒,必然会缩减官吏的官饷。” “原来如此。用不着人为减少或者增加官饷,可以任其自行增减。” “没错,那么缺点呢?” “官吏会实行专政?” “对,大致上,首都州都会有一名牧伯。虽然会向乡、县各府派遣刺史,但也会发生刺史和县正勾结,胡作非为的情况。租税是由国家决定的,但是他们可以在定下的赋税范围内随意征收。所以,每当领主更换时,首都州的百姓都是喜忧参半。” “……原来如此。” “固继所在的北韦乡现在是黄领,也就是说没有领主。由台辅管制以前是和州侯的领地。” “和州侯……呀峰。” 阳子皱了皱眉。呀峰在诸侯中是最为恶名昭彰的一个。是个诡计多端,阴险狡诈的男人。在政务方面冷酷刻薄,罢免他的呼声很高,但是却总是没有机会。 “呀峰是在予王登基时由夏官长大司马任命安派到北韦乡黑亥县,之后被任命为和州侯而离开那里。听说听闻这个消息的百姓中,有不少人因为可以从呀峰手下获得解放而哭泣呐!呀峰是没有尾巴的豺狼,虽然很危险,却抓不到他。” “六官也对此十分棘手,虽然一直在做调查,但找不到足以罢免他的证据。” “我想也是这种情况,总之……” 听见一阵敲门声,远甫和阳子抬起头。 “爷爷,有你的信。” 桂桂说着冲进了房里。 “啊,谢谢。” 远甫从桂桂手里接过信,当场打开,有那么短短的一瞬,带着似乎困惑的表情看向阳子。 “是什么坏消息吗?” 不,远甫说着把信纸折好。 “抱歉,阳子,今晚有客人要来。” 明白晚饭后没法听课后,阳子点点头。桂桂抬头看着远甫, “客人?那要准备饭和房间吗?” “啊,没关系,他晚饭后再来,今天就会回去,我会妥善招待,你们就不用多操心,早点睡吧。” 夜晚,阳子在卧室悄悄地接待了访客。来访者是骠骑,景麒的使令。 “那边的情况如何?” 阳子的声音去处什么都没有。本来卧室里除了阳子以外就没有别人。 “姑且平安无事。” 不知从何处传来了应答声,如果有人听见的话,说不定会以为说话人是在地板下。这个想法并没有错,骠骑正隐形于地下。 使令可以潜入到天地气脉中,并借此神不知鬼不觉地移动。这称之为遁甲。虽然景麒也会乘风脉而行的遁甲,但不能移动这么长的距离,至少不能从尧天的内宫千里迢迢赶来北韦。 因为景麒没办法亲自前来,所以派遣了使令过来,骠骑详细地报告了宫中的情况,回去以后,应该会再向景麒报告阳子的状况吧。 “浩瀚好象仍然行踪隐秘。” 阳子点点头。企图行刺的浩瀚逃过追捕,去向不明。 “百官中,有人谣传主上因为害怕浩瀚而逃往雁国。” 阳子莞尔一笑。 “我就知道他们会这么说……嗯,随他们说去吧。” “但是,请务必小心。如果知道了您身在何处,浩瀚可能会再度企图行刺。” “有班渠和冗佑在,不用担心。” “我会如实传达。” 送走骠骑后——其实用不着送,骠骑就已经遁甲而去了。 阳子走出卧室。 房子的基本构造是一明二暗。即一间开放型的房间再加上两间封闭的单独房间。阳子所住的房子也是如此。用故乡的话来说的话,就是大约四叠半的的起居室加上两间三叠左右的卧室。如果是大户人家的话,会在一间卧室里放上床榻,作为寝室;而在另一间卧室里,放上即可做床也可当椅子的榻,书桌,以及书架。基本上是当作书房一样的房间来使用。在起床或是气候良好的季节里,就任两间屋子当中的堂门敞开着,放上屏风作为分隔。那扇门是很细的折叠门。要是全部拉开的话,一般拉到间隔口还是绰绰有余的。阳子觉得,与其说这是房间,更像是在通道变宽的部分摆上桌椅。 里家的折门上没有玻璃,划分成细细的方格子的门上贴着纸,像是拉门那样的东西。折门现在收拢着,除非是睡觉或是不想让别人进来的情况下,否则不管多冷也要稍微开一点,这是礼貌。于是,阳子把门打开少许。 从阳子的房间的起居室隔着院子正好能看见面对书房的走廊。发现走廊里移动的人影后,阳子凝目而视。 是个男人,但也只能看得出这些。应该不是少年般年轻,也不是老人那般上了年纪的人。除此以外什么都看不清。男人在极为朴素的大袖外穿着件棉质夹层的上衣。不知为何放下了帽子前面的黑纱面纱。还用长围巾仔细地绕在脖子上,连头部也一起包在里面。拜其所赐,几乎看不清他的长相。 “那是谁?” 不管怎么看,都只能让人觉得他是故意把脸藏起来的。那个身影略微低了下头,消失在书房门口。阳子皱着眉目送他消失后,走出起居室,沿着走廊往里家的方向走去。 “兰玉。” 听到走廊方向有人叫自己,兰玉抬起头。桂桂啪地站起来,朝屏风的后面张望,不一会儿就扬起他那活泼的声音,牵着阳子的手走了近来。 “有什么事吗?”兰玉问道 “是来找我们玩的吧?”桂桂接着说。 “我能和你谈谈吗?”阳子问道。 “请。” 兰玉笑着拿起放在火盆上的土瓶,在固房里烧热的茶水就是通过这种办法来保温的。 “对哦,今天有客人来,所以不上课。” “对。”阳子笑着,接过兰玉递出的热水。 “那个人是谁?” “客人吗?不知道,我没问过。” 兰玉说道,桂桂在一旁拉了拉她的袖子。 “呐,姐姐,就是那个人啦。头发颜色夹杂着茶色的人,是那个人把信交个我的。” 哦,兰玉点点头。那人好象说过自己姓劳。黑发里夹杂着茶色头发的男人,有时会来拜访远甫。看样子像是谁的使者,至于具体情况,兰玉也不知道。 “劳先生吗?就是那个看了让人很不舒服的客人吧?” “让人很不舒服?” “他把总是脸藏起来,常常来拜访远甫。但会先差遣劳先生来通知。本人来的话,一定是在晚上,而且是在夜深后。因为每次那个人要来,远甫就会交代说,不锁门也没关系,我才知道的。” “是哪里的什么人呢?” “不知道,就算问远甫,他也绝对不会告诉我们。……我,讨厌他。” “……那个男人吗?” “那家伙一定不是个好人。”桂桂说完看这兰玉。兰玉则轻轻地责备道, “不可以这样说话哦。但是,每次那个人一来,远甫第二天就一定会沉着一张脸。” “为什么?” “不知道,他不肯告诉我们。……这样一来反而更让人担心。你能了解吗?” “这个嘛……我了解得很。” 阳子和兰玉他们又聊了一会儿便回到自己的房间。虽然夜已经很深了,但书房的灯还是亮着。 “班渠。” “在。” “那个男人回去后就跟着他,替我查一下他住在什么地方。” 一定是住在旅店里,这种时候大门已经关上了。 “遵命。” 2 船经过了庆国和巧的国境高岫山。高岫山横跨各个国家的国境,而它的入口一般只有一个,最多也就三个。因为每个国家都有,所以国境的别名就叫做高岫。听说,从隔开巧和庆国的高岫山出发到位于庆国北部,东岸中部的吴渡港,要花四天时间。 “姐姐,给你个好东西。” 铃在甲板上看海,清秀跑了过来。 “你看!” 清秀一脸自夸地拿出用砂糖煮过以后晒干的杏仁。 “这是哪儿来的?” “别人送的。” 清秀得意地笑着。 奇怪的小孩。把铃斥责成那样,照道理来说,那以后应该对铃不加理睬,但事实却非如此,反而更加频繁地在铃的周围跟进跟出。还厚脸皮地跟进女生的房间,睡在铃的旁边。铃总觉得自己连生气的力气都已经没有了。要是因为清秀是小孩子而小看他的话,可就有得好受了。这孩子的这张嘴真的是很厉害的。 因为睡在同一间屋子里,铃目睹到了清秀频繁地发作。几乎每天早上都抱着头呻吟着。看来休息一下就会好这句话不像是在说谎,但是这个过程中常伴随着呕吐。 第152章 一旦好了,就又变地神气活现的,但是常常会有好一阵子脚底不稳,走路象蛇行一般。 难道清秀该不会是有什么老毛病吧?铃不认为那是单纯的头痛。 清秀说自己被妖魔袭击过,铃曾经看过那个伤口。在后脑勺,正好是头发束起来的那个位置,有个小小的,像是被一下子砍下去后留下的伤疤。因为看起来不是那么严重的样子,让铃少许安了些心。但是,听他说好象自从受过伤后,才开始会头痛。 “呐,清秀,真的不要紧吗?” 把杏仁放进嘴里的孩子茫然得看着铃。 “什么?” “你的伤啦,不是还没治好,还会痛吗?不要紧吗?” “嗯……不可能不要紧的。” “让医生看看吧。” 不用了,清秀摇摇头。 “现在没这个空,不过,我没事的啦。只要休息一下就好了。” “有没有好一点?没有变得更严重吗?” 总觉得呻吟的时间在一点点变长。醒来后到能平稳走路为止所花的时间也更长了。 清秀显得有些困扰。 “这个嘛……” “这两,三天老是在揉眼睛,觉得眼睛也不舒服吗?” “总觉得,看东西变地很费力。” 铃叹了口气。 “果然,有哪里不对劲啁。老是反反复复的,这不叫治好了。等到了庆国,一定要叫医生好好给你看看。” “嗯。” “目的地决定好了吗?” 清秀摇摇头。 “妈妈,已经不在了……” “败给你了。毫无目的的就打算去庆国吗?要是这样的话,还不如去奏比较好。” “妈妈说要回来,所以我就回来了。” 铃叹了口气。 “总之,到了庆国以后就去看医生,你要是死了,和我可没什么关系。” 清秀的肩膀猛地颤抖了一下。 “姐姐因为是仙人所以会知道?我果然……还是会死?” “清秀……”铃看着露出害怕的表情的孩子。 “我只是随便说说罢了,没有真的说你会死啦。” “姐姐,你性格真差劲。” “不好意思啊。你也好不到哪里去,像你这样的人不会那么简单就死掉的。” “也是。”清秀笑着。铃注视着那个笑容好一会儿。 “小子,晕船了?” 船员笑着说。 “才不是呢!” 清秀抗议道。 铃躲在阴影处看着这一幕,皱起了眉头。蛇行更严重了,太阳都快下山了,却还没好转。 “不过,好象是呐。人晕乎乎的。” “你在兴奋个什么啊?给我安静点。难道是因为可以回到庆国,所以开始紧张了?” “我都说没有了啦!” 船员会这么说是因为清秀的手在颤抖。说是颤抖,更像是痉挛。 “啊,要是晕船了话就老老实实睡觉去。摇摇晃晃到处走的话,当心掉进海里哦!” 清秀笑着答是,消失在船舱里。看着清秀走进去。铃总算感到松了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很害怕看到清秀。如果只是头痛,发抖的话,也许不会觉得不安。但是,偏偏病惰一天天加重,而且日渐恶化,这让铃感到不安。 铃追着清秀进了船舱。清秀呆呆地坐在船舱里。 “没事吧?” 清秀转过头,然后看上去很惊讶地几次想让自己的视线聚焦。眨了好几次眼,又用手掌揉了揉。 “怎么了?” “我,好象不太像没事的样子……眼睛好模糊。” “……要紧吗?” 铃慌慌张张地走过去,在清秀的右边单膝着地,查看着他的侧脸。 “难受吗?头疼不疼?” 清秀把铃和墙壁来回对比看了好几次。 “姐姐,我,看不见姐姐你了。” “哎?” “象这样往前看的话,就看不见姐姐了。” 铃赶忙把身体转向前方。人类的视野是很宽广的。从视野的尽头能够很清楚地看到身旁的清秀。 “我,到底怎么了?” 孩子的脸上满是恐惧之色。 “清秀……” 面带惧色的脸扭曲着,原以为他会哭的,但清秀却出乎意料地笑了起来。眼中仍然漂浮着恐惧之色。 “我,应该是个不错的人吧……” “清秀……” “果然,好象还是会死啊。” “怎么可能!别说傻话!” 清秀像是崩溃般扭曲着脸部。 “一起去吧?” 铃握着他颤抖的手。 “一起去尧天吧?” “尧天?” “我是去见景王的,王的话,一定能治好清秀。王宫里有好多厉害的医生。所以,我们一起去尧天好不好?” 清秀垂下头。 “算了,那种大人物……见不到的。” “但是,你很难受吧?头痛变厉害了吗?这样下去要是变得更严重的话怎么办?” “真的会治好我吗?” “要是景王说不行的话,我就带你去采。采王的话一定会给你治的。” 嗯,清秀点点头,啪地,小小的泪珠滴落下来。 “我,很怕死……” “清秀……” “虽然不管是谁都会死,但是,只有自己死的时候是笑不出来的……” “傻瓜,我都说不会有事的了。” 清秀嘿嘿地笑起来。 “看来我意外地修行不足啊。” “小孩子少说这种老气横秋的话。” 嗯,清秀把脸趴在铃的膝盖上。 “没事的,一定不会有事的。” 铃抚摩着点头答是的清秀的背。 三天后,船终于到达了吴渡的港口。虽然说是港口,但却没有登岸的设备。突出的岩石,形成了攒弱的弧度。船停在它的内侧,从悬崖那里来了几条驳船。驳船停靠的地方是搭在悬崖底下的浮动栈桥。从栈桥开始往上,挖掘崖壁做出的石阶蜿蜒曲折地直通到悬崖的上方。 铃支撑着清秀左边的身体,清秀的眼睛直到现在还没有好转。自从说看不见的那一天起,清秀视野的右边就一直维持着什么也看不到的状态。 好几次,因为绊到脚而差点摔倒。因为实在看不过去攀登石阶的清秀,以及支撑不住,快要滑倒的铃的样子,港口的男人帮忙背起了清秀。 爬上山崖的时候几乎都快喘不过气,从山顶上一眼望去,是广阔的山野。在悬崖边上,细长的村落伸展开去。 庆国和州吴渡。和州在庆国的东北部延伸,而吴渡更是在和州的东边。 从男人的背上下来,清秀环视着山野。铃握着他的手。 去尧天吧。景王一定会帮助我们的。 -- 3 吉量在空中轻盈地奔跑着。 祥琼俯视着山野,感觉胸中的闷气终于一扫而空。 幸好这么做了。 从一开始就逃走的话,不用乖乖去里家,也不用沦为下仆,就可以获得自由了。 已经没有任何人可以让祥琼下跪了。 祥琼直奔黑海而去。在城门关闭前抵达沿岸的城市。她在那里卖掉了自己的耳环,换了一身衣物后,找了家旅店住下。久违的绢的感触,奢侈的饭菜,以及铺着锦缎被褥的床榻。祥琼在想要大声称快的心情中睡去。第二天,她卖掉了另一个耳环,向黑海飞去。 吉量的话,两天就可以飞跃一个国家,毫不费事地穿越国境进入柳国。在旅店住了下来,第二天沿着黑海岸北上,傍晚之前到达了比起恭来,更接近雁的中央港口城市,背享。 “还有空房吗?” 祥琼牵着吉量的缰绳穿过了大门,分隔采光用格子窗的墙壁,装饰着鲜花的花垂门,屋檐下挂着几盏灯,照亮了门内错落有制分布开的的前院。这是间大旅店。 急急忙忙跑出来的店员对着祥琼点头哈腰,笑吟吟地答道, “这位小姐,有上等空房空着。” 是吗,祥琼微微一笑。 “那就住这儿了吉量就拜托你了。”马倌跑过来接过吉量的缰绳,店小二把系在鞍上的行李解下抱起来后,马倌便把吉量牵到门边的马房里去了。祥琼经过前院往房屋的大门内走去。 打开门后,里面是中堂。靠墙的位置宽松地排着几张桌子。客人门坐在桌边畅谈着。对着走过来行礼的店员,祥琼从扎成一个的发髻上轻轻地摘下了一支银色的发簪。 “这个足够了吧?” 旅行者忌讳身边带着大笔钱款,所以常用汇款或者物品来支付。在大旅店里一定会有兑换随身装备的小店,在那里可以进行清算。如果支付后还有余额的话,出发的时候,店方会用货币支付找头。店员接过发簪,确认工艺后,深深地点了个头。 “足够了,我们收下了。” “要是不够的话尽管告诉我。” “十分感谢,您要在哪里用餐?” 如果是小旅店的话,通常是面对着马路吃饭的,二楼或者内堂则是客房。像这里的这种大旅店,一般是在面对园林的饭厅或是在客房里用餐的。在小旅店里,只能在隔间里铺上寝具睡觉,能有洗脸用的梳洗台就算是很不错的了,有不少店连这个都没有。更糟糕的旅店,就在土房里并排放上几张低矮的床,因为没有屏风而不得不和素为谋面的旅行者混在一起住。普通的旅店里,床上通常都有天盖和帐子,并且配有梳妆台和小桌子。像祥琼所住的这种大旅店,在两间附有全套设备寝具的卧室中,还附带一间可供放松或吃饭的起居室。 第153章 “在房间吃。” “事实上……”,店员面有难色。 “刚好有船抵达港口,所以客人很多。没办法给您准备一个人的房间,能不能和另人合住呢?” 因为卧房从建筑形式上来说,一定会有两间,所以住宿中也有合住的制度。在单身旅行投宿的客人中,没有能力独自借一整个卧房的客人就会和别人合住一间。 “没什么办法吗?我可不想和奇怪的人住一起。” “十分抱歉。如果可能的话,我们也会介绍您其他的旅店,只是今天真的不管哪家旅店都客满了。” “……没办法了。” “真的十分抱歉,那么……我给您带路。” 祥琼被带到三楼的卧房。经过可以俯视小庭院的回廊后,走向里面一间屋子。看上去不像是很好的房间,这种类型的建筑物,越往上,天花板越低。真正的好房间是面向园林的那种。 “这间房。” 小二在最里面一间的门口停下脚步,镂空雕刻的漂亮的房门上嵌着玻璃,使得房间一览无余。门内是起居室,摆放着一些做工不算糟糕的家具。 面对起居室的是两扇看上去很厚的门。这就是卧室。卧室是配有钥匙的,但起居室没有。起居室不算是密室,所以合住的制度才得以成立。 “谢谢。” 把小费塞给将行李搬进卧室的小二后,祥琼在起居室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简单得有点傻了啊。” 祥琼咯咯地笑出声。 她心中没有丝毫的罪恶感。因为供王是心怀恶意接待祥琼的,自己以恶意相报,有什么不对?供王不会因为少了几件物品而感到困扰吧。反正这些都是从别人那里得到的,只不过是把它们再让给祥琼而已。 “就算这样悠哉的走,花个六天也能到庆国了。” 庆国首都,尧天。景王所在的东面国家的首都。要怎么做呢?从什么开始夺起好呢?总之,必须先要设法接近景王,混入宫中。但是,这个问题有一定难度。 祥琼没有自保的旅券,在芳国得到的旅券,扔在那里没有带出来。虽然也听说过有官员会以钱财做交换,违法发放旅券,问题是,到哪里去可以找到这种狡猾的官吏呢? 只要有旅券在手,要进入宫中不是不可能的。王登基不久的王宫里,下官有时会进行更换。祥琼很有教养,如果申报下官的职位的话,被采用的可能性是很高的。同时,登基不久的王内心一定还很不安。所以不管是下宫还是官吏,只要有人稍微对她亲切点,就会受她的重用。要收服景王就不是不可能的了,就连趁虚而入推翻王也是…… 祥琼的对宫中的情况很明了。宫中的事情我明白的很。 “要不要顺道去戴国看看呢……” 失去王而荒废的国家,可能买得到旅券吧。 泰王登基是在芳国发生政变的两年前。仅仅半年后,戴的勃使就前往各国通传王的卦报。派遣勃使的是戴的新王,但是,如果他国的王死去的话,用不着派遣勒使,各国宫中的凤就会呜叫通报。关于泰王的消息,凤始终是沉默着的。至少,在祥琼还在芳国的鹰隼宫的这段时间里,凤并没有因为王的架崩而鸣叫过。既然王还活着的话,就没有理由另立新王。这明显的是假王。事实上,没人知道戴国内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因为他国的内政不太会传过来。 虽然和芳国一样失去了王,但是又不可能回到芳国去。总之先去戴一次,祥琼在心里嘀咕着。 “客人准备旅行到哪里?” 把食物端进来的店小二问道。祥琼看着他摆放碗碟的手,皱起了眉头。 真讨厌。 桌上摆着的是两人分的食物。不得不和素未谋面的人一起吃饭吗?祥琼臭着一张脸。有人应声回了店小二的招呼从卧室里走出来好囊早就在卧室里了看着人影,祥琼的眉皱地更紧了。和素未谋面的人一起吃饭已经很不愉快了,没想到对方还是这个样子。 半兽。 以一半是兽的形态生下来的人类。虽不多,但也不少。在芳国的话,根本不会让半兽住这种高级旅店。至少不允许以兽形走进庭院。 那只半兽似乎没注意到皱着眉头的祥琼的样子,摇摇晃晃地走出来和店小二搭起话来。 “谢谢啦。” 孩子的声音,老鼠的外形。身高也只有一个孩子那样的高度,但却像大人一样穿着上衣。把小费递给低头行礼的小二后,老鼠坐在了椅子上。似乎终于注意到坐在椅子上的祥琼似的,低下了头, “请多指教。” “你好。”祥琼以冷淡的声音回答道。 “客人真是多地吓人啊,柳一直都这么热闹吗?” 祥琼没有答话。仿佛在说“竟然和半兽同桌吃饭”似的,把脸背了过去。 “今天比较特别啦。” 回答的是留下来服侍用餐的年轻人。 “因为有船从雁过来,客人也是搭那艘船来的?” “嗯,这样啊。” “一半客人就下船了,还有一半客人现在开始上船奇书-整理-提供下载。客人您是哪一边的?” “我只想到首都去看看。” 啊,年轻人笑笑。 “芝草是个好地方。不过,旅行的话,那里现在可是寒冷的季节哦。” “和雁差不多吧。” “是吗?” “因为雁也那里也很冷。虽然比柳地处偏南,但是有季风吹过。” 哎?年轻人说着看向祥琼。 “客人您是去哪里?” 祥琼简短的回到遭,去戴。一说完,年轻人就睁大眼睛。 “……但是,戴国……” “已经荒废了是吧?所以我要去,我在戴有认识的人,他可能正感到困扰。” “戴的哪里?” 被这么一问,祥琼心里咯瞪一下。 “哪里……问这个干吗?” 不是,年轻人似乎有些困扰地笑笑。 “我原来是乘在去往戴的船上的船员……” “……是吗?” “是运谷物去戴的。我们满载宝玉而回。因为戴那里缺少谷物。但是,现在已经不行了,那里妖魔太多,没办法接近。” “这样啊……” “被虚海包围的国家一旦荒废了是很可怕的。因为会有妖怪从海底浮上来,一转眼间,整个国家就被孤立了。说实话,今年冬天,戴的人要怎么样才能填饱肚子啊……” 因为并不期待有人能给予这个问题一个答复,于是祥琼沉默着,想起了芳国的事情。条件几乎是相同的。即使耕作,收获的粮食也只能让老百姓过地紧巴巴的,就算是有哪里歉收的,也没有从别的地方调配粮食过去的余地。 “客人您认识的人,说不定已经离开戴了。” “是吗……” “因为好象有不少人逃到雁国去了呢。柳这里也来了很多。我们运的最后一次行李就是人。怎么说呢,就算是用指甲抓羞船舷也要离开戴国的人挤满了港口,所以又不能不让他们搭乘,随便拒绝掉的话,搞不好连船都会被他们抢走呢。 “是吗……” “结果,因为太危险了,所以我就不再干跑船的了。这才托了父母到这里来工作。不过应该还有人在等着船吧。” “是啊。” “客人您因为有吉量所以没关系,如果是船的话,好象已经没办法开往戴了。雁那里的航运好像也停掉了的样子。” 祥琼轻轻睁大双眼。 “已经知道我是乘吉量来的了吗?” 年轻人笑笑。 “因为很少有客人骑着那种了不起的骑兽的。啊,不……” 年轻人看了看老老实实吃饭的老鼠。 “客人您的驹虞更厉害啊,大家都是第一次看到,所以全都跑到马房里去看呢。” 老鼠轻轻晃了晃胡子, “没那么厉害啦,是别人借的。” 祥琼看着老鼠,因为坐骑太厉害了,所以尽管是半兽,尽管是孩子虽然又有些像大人也把他当成是普通客人来接待。 “不过,客人,天上也一定已经变得危险了。” 听到有人向自己答话,祥琼慌忙点点头。 “……是啊。” “呃,也许去庆国比较好吧。” “庆国?” “哎,好象从庆国还有武装过的船勉强地来往两地,聚集戴的难民。” “哎?” “庆国有个怪人,聚集了戴的难民,让他们帮忙开垦土地。听说作为交换,只要去了,就会给他们土地和户籍。在我还在跑船的时候.就会定期去一次戴,把难民们运回来。虽然次数少了很多,不过好像还在继续运的样子。让他们载你去不是正好吗?” 祥琼勉强忍住了笑。 我要去戴。然后等着那艘船来,前往庆国。得到户籍后就去尧天。……什么嘛,太简单了。 “听到件有趣的事情呢,谢谢。” 祥琼发自内心地说道。 从戴向庆走。 满足于有了明确的方向,祥琼很快就回到卧室休息去了。锦缎的被褥,被火盆烘暖的床铺,睡起来舒服又暖和。深夜,祥琼被敲门声惊醒。 “谁?” 祥琼皱起眉,是那只老鼠有什么事情吗? “打扰了。”听声音是那个送食物的年轻人。祥琼慢慢爬起身,披着大袖朝门走去,一边开门一边对门外的的人说道, “出什么事了?” “想起一些关于戴的事情。” 祥琼打开了锁,刚想轻轻打开门的时候,门忽然被粗鲁的一把推开,祥琼踉跄了一下。 第154章 站在起居室里的是那个年轻人和几个穿着青色铠甲的士兵。 “什么事……” 心脏剧烈的跳动着,祥琼尽量忽视加速的脉撙跳动。 “抽查旅券。” 对方说完后,祥琼的脸上血色尽失。 “你们在说什么啊,这种时候……明天再说……” 虽然试着从似乎快要干涸的喉咙里勉强发出抗议的声音,但士兵们涌进卧室,把祥琼包围了起来。 “旅券在哪里?” 膝盖开始颤抖。 “……其实,弄丢了……” “名字?” “玉叶,孙玉叶。” 士兵面无表情地来回看着祥琼和同僚。 “你带着吉量吧,哪里弄来的?” “……不……记得了……” 太可疑了。祥琼咬着嘴唇,意识到自己脱口而出的借口有多差劲。 “我们要检查行李。” “不行,不要随便动!” 祥琼叫嚷着,感到一切都完了。好不容易从柳来到这里。供王已经布下搜索网了,如果不逃的话……祥琼的视线来回移动着,但是双肩却被士兵按住了。就算有话路也逃不掉了。 士兵们走近床铺,抽出用皮带捆绑的小小的行李。打开之后,在替换衣物之间,找到了分割地很细小的物晶。士兵中的一人手里拿着纸,他把这些物品和纸上所写的进行了一下对比。 “珠带,头带是金底上有龙凤文。凤形耳环,孔雀石珠金……都有啊。” 嘴里念着纸面上所写文字的士兵转头看这样琼。 “还缺一副耳环,和一根发簪,哪儿去了?” 祥琼没有回答。准确地说,是颤抖地已经无法发出声音。 被抓住了,会被问罪,然后接受裁决。终于想到那一点了,为什么到士兵冲进来的那一瞬间为止,这个念头都没有在脑海里出现过。 偷盗之罪祥琼搜索着自己的记忆,感到全身一阵战栗,是磔刑。人被绑在街头,用几根钉子钉死的刑罚。 “怎……么了?” 对面的卧室门打开,老鼠探出了头。祥琼忽然用手指着一脸倦容,揉着眼角的半兽, “我什么都不知道!这些都是那家伙给我的。” “啊?” 士兵们看着呆呆的老鼠。 “旅券呢?” “在里面……” “名字?” “……张清。” 记录在案后,士兵淡淡地把纸折了起来,向着其他士兵抬了抬下颚, “带走,两个人一起。” -- 第八章 1 “喂!你到底是怎么弄到这些东西的?” 祥琼被关进了柳国的大牢里。牢房就像降过霜一样的寒冷,而那只老鼠也被关了进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多少说点什么呀。” 祥琼没有回答。并不是不能回答,只是因为害怕一旦说出来的话,可能马上就会被定罪受到处罚。 “你叫什么名字?” “…祥琼。” 她终于还是开口回答了,恐怕是因为自己的罪恶感在作祟吧。 “叫祥琼的话,这确实是芳国公主的名字不是吗?” 祥琼一下子抬起了头。 “公主孙昭,字祥琼。” “我…” 他为什么会知道?这只从雁国来的半兽。王族的名字一般是不太会流传出去的。因为王族的身份高贵,很少有被人直接称呼姓名的机会,所以旁人也无从得知他们的姓名。 “你…到底是什么人?” 老鼠摸了摸自己的胡须说。 “我叫乐俊,是个学生。” “只是学生的话,怎么会坐着驹虞?” “所以那只是借来的呀。因为你是公主所以被迫捕吗?” 祥琼没有回答。她忘不了曾经不小心说出自己是公主后所遭受到的那些可怕的事情。 “如果你有什么烦恼的话,可以说出来,我们一起来商量呀。” “比起担心我来,你难道不担心你自己吗?” 祥琼抽动了一下嘴角笑了笑说到。 “你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关在牢里吗?弄的不好,可是要被处死的。” 乐俊摸了摸胡须说。 “死刑?那是芳国的作法吗?偷东西就要被处死的作法,只在芳国才会有。不,现在就连芳国也废止了这种法令了。” “……是……这样的吗?” “峰王好像是个非常严厉的王呀。犯了偷盗罪就是死刑,从主人家里偷了一般的物品的话要被处以鞭刑,偷的是衣服宝石之类的话就要被处以死刑,就算只是偷了点吃的东西也是要掉脑袋。不过,只有芳国是这样的。一般别的国家都是实施杖刑。柳国的话也有点不同,不过也差不多是对犯了这种罪的犯人处以九十大板的杖打吧。” 祥琼惊讶地看着那只老鼠。他竟然连别的国家的法令也知道得那么清楚。虽说这点是优秀的官员都应该具备的条件,但实际上就算是掌管刑法的官员们,他们中间也很少有连别的国家的法令也知晓得一清二楚的人存在。 祥琼这样想着,又问了他一遍。 “你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吧?” “我都说了我只是个学生。雁国的法令什么的,这种东西我知道也不奇怪呀。” “你是少学的学生?” “不,是大学学生。” 闻言,祥琼更是睁大了眼睛。各州都只设立一个少学,大学则是各国府附属下的唯一的高等学府,学生的数量也只是一百人左右,非常的少。所以大学的入学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一件事。如果完成了大学的学业,就能当上官职,因为还有成为高级官员可能性存在,所以梦想着能进大学的人非常多,每年都参加选拔却一次都没有合格的人也很多。 “像你这样的小孩也能进大学?你几岁呀。” 乐俊的胡子垂了下来。 “我看起来就那么像小孩子吗?算了,算了。我二十二岁了。” 祥琼眨了眨眼,感到十分惊讶。虽说二十二岁就进入了大学学习不是不可能,但是就岁数来说还是太早了点。因为不仅是要通过入学考试,还要少学的前辈之类的人物推荐才能真正入学,所以说超过三十岁才入学也并不稀奇。 “是吗……真不错。” 这只老鼠的未来已经决定好了。是作为官僚的富裕、光明的前途。祥琼的未来却什么都没有。只能像这样被关在牢里,等待判罚。 “没什么好的,如果真的被定罪逮捕的话,说不定会被学校除名的。” 祥琼看着这样说的老鼠。作为大学生,不仅需要丰富的知识,也要求有良好的品格。因此,一旦因为犯罪而被处罚的话,毫无疑问会被学校除名。 只是祥琼想着,如果是自己的话,会被送回恭国吧。受到供王的侮辱与处罚,而且处罚大概会异常地严厉吧。发生这样的事,对这只老鼠而言不会失去全部的东西,可是自己弄不好是有可能连命都保不住的。 “算了,总有办法的。对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柳国的士兵会闯入我们住宿的地方呢?” 祥琼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她背过了身靠在墙上闭上了眼睛。表示出完全不想再继续说下去的意思。她的背后传来了轻轻地叹息声。 祥琼装作睡着了的样子靠在墙上,其实她根本睡不着,整夜颤抖着直到天亮。第二天,祥琼被带出了牢房。一边走出牢房,祥琼一边回头往牢房看了一眼。像是歪着头的老鼠,一直看着祥琼。 牢房位于官府的最里面。这条街上的这个官府是隶属于郡的,还是隶属于乡的?或者说是隶属于县的?也有可能是此县还要低等级的,祥琼对此一无所知。有裁判罪行的权力的机构只有县府以上的地方才能,州府是不处理犯罪事件的,不过牢房倒是什么地方都有。 祥琼被带到了府邸的正殿里,就这样腰上被绑着绳子坐在堂厅正中央的地板上。正面的檀台上坐着一个胖胖的中年男子。牵着绳子的狱卒把祥琼的头压到地上,勉强她磕头。 “是芳国的公主孙昭么?” “不是的。我不是那么了不起的人物。” 男子感觉好像很有意思似的笑了。 “哦?从恭国的供王那里被告知,芳国的公主偷了王宫里的御用物品逃出了恭国。主上传达下来,说是一定要捉住她。青鸟带来一份写清楚被盗物品名字的目录。你行李里的东西可是和目录上所列的被盗物品完全吻合哦。” 青鸟是指,被用来传达各官府间的传令的一种鸟。 “那是……别人给我的。” 祥琼的头贴着地面,这样说到。 “是从住在同一房间的半兽那里得到的东西。” 虽然很对不起你,但是我无论怎样都不想再回到恭国去了。祥琼心中有亏地一口否定到。突然坐在檀台上的男人大笑了起来。 “你认为会有哪个官员会相信你这种谎话啊?” “可是……” “原来如此,就像是完全不知世事的公主呀。明明是从恭国的王宫里偷了东西逃出来的,但却还是气定神闲地公然在客栈里住宿,也不知道应该把多余的东西扔掉,把值钱的东西换成钱,竟然就这样把偷来的东西藏在行李里。” 祥琼咬着嘴唇。实际上她自己也觉得这种做法很糟糕。因为得到了自由而实在是太高兴了,结果就完全忘了应该小心。 “偷的都是些饰品,因为你是女的吗?真是愚蠢。” “县正。”这时有个声音对坐在檀台上的人说到。 第155章 那这里应该是县府了。 “公主应该不会是做出这么可笑愚蠢的事来的吧。这个女孩儿应该不是什么公主。” “这倒也是。” 县正的声音里流露出一丝兴奋。 “原来如此,确实是这样的呢。我再问你一次,你是公主孙昭吗?” “不是!”祥琼斩钉截铁地扒在地上喊到。 “那么,就是说公主把盗的东西强加给你,然后自己隐藏了行踪。但是,怎么可能把好不容易偷来的东西送给别人呢?这是绝对不可能有的事。女孩儿,怎么样?还是想说是别人给的东西吗?还是说,是你偷的?” 祥琼没有回答。 “抬起头来,看着我的眼睛回答!这是偷来的东西吗?” 祥琼抬起了头,看着那张笑得脸色发红的脸。 “不……不是这样的。” “那么,就从别人那里得到的了?哪里会有这样愚蠢的人。还是说……” 县正的声音变得像猫那样奇怪。 “这原本就是你自己的东西?因为害怕被牵连进来,就说成是从别人那里得到的?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和目录上的东西一样,就只是巧合了,和恭国失窃的东西毫无关系了。” 祥琼感受到那男人满含深意的视线,点了点说。 “……是这样的。” “就你这样,带着的这点东西不会太奢侈了吗?” “……但是……是我的东西。真的是。” “那真是奇怪。不过,宫府也是很忙的,有很多事要处理。要是对每件觉得很奇怪的事情都去做调查的话,那可真是没完了。你要是能自己赎罪的话,当场放了你也可以。” 醒悟到男人话里的深意后,祥琼惊呆了。这个男人是在要求自己贿赂他。站在堂内的下官们也都邪邪地笑着。 “如果……能原谅我的话,这行李里的所有东西都将献给县正大人。” “是嘛。”县正拍打着自己的膝盖。 “还真是个知道怎么设身处世的女孩儿呀。那么我就不再追究了。就对上面的说,你的东西只是正好和目录上的东西相似,只是个巧合罢了。是供王的东西的话,那我可不敢拿,不过如果是你的东西的话,那就没问题了。” “是我的东西。” 祥琼肯定地说,县正和其他下官听闻后笑了起来。 “明白了。那么,就放了你。饰品什么的留下,包袱和钱袋都还给你,你爱怎样就怎样吧。” “……非常感谢。” 祥琼低下了头,隐藏起了脸上浮现出的表情。 从府邸接过了行李和钱袋,祥琼漫无目的地走在的街道上。 得救了。 至少不但是保住了自己的命,还不用被遣送回恭国。但是好不容易偷出来的宝物以及吉量都没了,而且不仅如此。 祥琼把手伸进衣服口袋里,害怕似的碰了碰已经变得很轻了的钱袋。 付住宿费用的银钗被没收了。把变得很轻的钱袋还给祥琼的官员,对她说:从钱袋里已经拿走了她应该支付的钱款。 但是,却几乎拿走了全部的钱财。不过就算如此,比起被送回恭国来说,真是要好太多倍了。裹竖皮外衣,用头巾把头好好地包好,祥琼边这样做边用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说着。 但是,接下来要该怎么样呢? 行李里有些替换衣服和昨天特意买来的装饰品。如果把这些全部换成金钱地话.那能坚持旅行到什么地方呢?为了去庆国,不弄到去戴国的旅券的话是不行的,一定要坐上去庆国的从戴国出发的船。不过留给祥琼的只剩下五天的旅费了。 大概得靠走的了。也只能住最差的旅馆了吧。如果这样也不行的话,那就只能乞求普通百姓能让她留宿在自己家里,能让她做些日付薪水的话儿,一边忍受着别人的白眼一边旅行了吧。自己能够做到吗?祥琼这样想着。 深深地埋首,走出府第大门的祥琼,突然听到旁边传来搭话声。 “看起来好像没事了。” 祥琼慌乱地转过身去,看见了老鼠牵着驹虞的缰绳。 “……你……” “我担心你不知道会受到怎么样的处置,所以来看看。现在看来心情不错嘛。” 漆黑又细长的眼睛,脸上浮现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我并没有心情好。” 祥琼扭过脸去走了出去。身后马上响起了啪嗒啪嗒追赶她的脚步声。 “心情不好吗?” “被要求行使贿赂的话就能放了我。结果,身上带的东西全部被拿走了。” 祥琼在路上叹了口气。对这只老鼠多说什么也无益,反正也只会说太好了之类的。 “……真是奇怪呀。” 听到这句话,祥琼转过身去看着老鼠。 “柳国的官员竟然会要求贿赂这种事。” “这有什么奇怪,他们确实这样做了。世界就是这样,到处都有贪官,他们以权谋私!” “但是,柳国是有名的法制国家。芳国的峰王也是模仿柳国来建设国家的。” 祥琼停下了脚步。 “比起惩戒百姓的法令,约束官员行为的法令反而更多。这一点就和芳国稍有不同了。柳国的官员是不可能出现腐败的事的。法令就是为了阻止这点而设立的。这样还在县府的大堂上堂堂正正地要求贿赂?真有这种事吗?” “……什么意思?” “看来是监管体制本身开始腐败了。祥琼是不是说过要去戴国吗?果然是想要从柳国的港口渡海吗?” 祥琼像是自嘲似的笑了起来。 “那是因为没有直接去庆国的旅费。” “你还是放弃比较好。” “……为什么?” 站在面向正门的大路上,老鼠低声说到。 “在虚海上有妖魔出没。” “昨天听说了。” “一部分是在戴国沿岸出没,一部分则在柳国沿岸出没。” “什么?” 祥琼又停了下来看着那只半兽。半兽也用黑漆漆的眼睛看着祥琼。 “柳国正在倾覆。” 祥琼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柳国的刘王,比恭国的供王治世的时间还要长。已经统治国家一百二十年了,可以称他为一位贤君。对祥琼来说,附近的三个国家,范国,恭国,柳国她觉得都是不会灭亡的。因为这几个国家自祥琼出身以来,一直是十分稳定的。 “这样的话,你准备怎么做?” 突然被这样问到,祥琼回头看了看乐俊。一边这样问着,一边走出了大门。 “什么?” “你不是想去戴国吗?行李不是拿回来了吗?那么路费呢?我也差不多要离开柳国回雁国去了。如果可以的话,要不要一起走?” 祥琼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不会吧……你是说要带我去雁国?” “如果是到关弓的话,还得先走一段路呢。” “……你是笨蛋吗?因为我你自己差一点被当作小偷呢!” 乐俊笑了。 “那个我有想到过,大概不会被正式逮捕的。因为有个地位比较高的大人给了我特殊的旅券。” “问题不在这里……” 对此,他笑得更深了。 “我好像是为了和你这样的人偶遇而出生的呢。” -- 2 花了半个月,铃和清秀来到了位于和州西面的止水乡。就这样沿着西方前进的话,就能到达位于首都尧天的瑛州。 花了半个月才来到这里是因为使用的是马车这种交通工具,而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清秀的情况越来越差了,不明就里的病痛一旦发作就算呻吟上半天也是常有的事。这样的话,当天就不用说了,就连第二天也无法再旅行下去。伴随着头痛而来的是全身抽筋以及呕吐。 “姐姐,真对不起。” 清秀躺在马车上,身体一边随车摇晃着,一边这样说到。马车只在车板上铺了块布盖住一些行李。马车上坐着的人都是近郊村庄里的人,沿着街道出镇的时候,顾便带些乘客,赚点小钱。也有专门用来运送乘客的马车,但是大部分都是富人在使用,一般是不会让铃他们坐的。 “钱没关系吗?我可以走。只是走的慢点。” “没关系的。小孩子不用担心钱的问题。” 铃轻轻敲了一下他的额头,清秀笑着回答。 “明明你自己也只是个孩子。” 微笑的脸十分消瘦,那是因为一直在呕吐才变成这样的。 讲的话也好像挺奇怪。铃是仙人所以听不出来,但是车夫说清秀讲话的方式有点奇怪。比如像把“去”说成“举”。 “有顶嘴的时间,还不给我去睡。” “我是在担心会拖姐姐的后腿。” “不用你多操心。” 铃一边说,一边笑了。对清秀的顶嘴没有感到生气是因为这话没有别的意思。虽然有时会说出些让人生气的话,但是这些确实又是实话。比起假惺惺地说什么“真是可怜呀”这样的话,直截了当地说“一点都不可怜”反而轻松。 铃忽然抬头看了看清秀。 “这样一想,梨耀大人大概也是这样想的。” “什么?” “是洞府的主人,我曾经非常讨厌的梨耀大人。但是,如果被询问是否是讨厌自己之类的话,一定不会说什么讨厌之类的话吧?大家都会摇着头回答没这回事,梨耀大人一定就会说些令人讨厌的话!” “虽说没有人会对自己被讨厌这种事感到高兴的。 第156章 不过,明明知道对方讨厌自己,却还说没这回事的话,也不会觉得开心的。” “那就不要做出让人讨厌的事不就好了?” 嗯,清秀雹着车顶的天窗应到。 “人呀,有时明明知道自己是不能做这种事的,但最后还是会做,不是吗?” “……是有这种情况的呢。” “这种时候,自己也会觉得自己做了不好的事,就想问问看自己是不是被讨厌了,但是明显别人是不会说自己对此很生气之类的话的,要是直接说什么讨厌之类的话,不是很莽撞吗?” “确实是这样的。” “如果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下去的话,就慢慢会不明白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变得只是为了让别人说出心里话而这么做了。不是会有这种感觉的吗?” 铃恍然大悟。 “这样的话,岂不是和梨耀大人很像?” “这只是我单纯地想象罢了。” “大概就是这样。” 回想起来,自己从来没想过梨耀在想些什么,只是一口认定她充满了恶意。 “直接说来,就是从没有考虑过梨耀大人的心情,只是想着要忍耐。梨耀大人对此总是讽刺到,是真的后悔吧?是真的讨厌自己吧?因为如果回答不合她意的话,那就糟糕了。只敢在床上哀声叹气。” “什么呀……真是可怜呀。”清秀叹了口气说道。 “真的是很辛苦的。” “我不是说姐姐,我很喜欢姐姐的。我说的是梨熠这个人。” 铃用带有恨意的声音对清秀严厉地说到。 “你不是可怜我,是可怜那个梨耀大人吗?” “什么呀,这样的话我前面不是白解释了吗?不是看上去很辛苦。我想一定是因为自己做了令人讨厌的事,自己也开始讨厌起自己来,但却无处可逃?” “也许是这样。” 铃往外面看去,透过车帘的缝隙看着两旁的街道。 “虽然你是在笑,但是其实是很痛苦的,寒冷的日子里睡在冰冷的床上,一个人想像着快乐的事的时候就是最幸福的了,但自己真是非常悲哀。” “不是还有其他人吗?没有想过对别人诉说痛苦吗?” “能说吗?我可是海客呀,对这里的事一点都不了解。每次询问别人这是什么的时候,都会被嘲笑,这样的话想交谈的心情也会消失。虽说如果一直不去学的话是不行,但是老是这样被嘲笑,也没办法再去求教别人学习了。” “……如果是这样,你睡在床上的时候,应该只是想着自己多么可怜,自己是世界是最不幸的人,然后大哭,是吧?” “这……” 那确实是事实,铃有点脸红。 “这种事情没做过。我有想很多的事情。比如会想这一切都只是梦,只要醒来睁开眼睛的话,就会发现自己是睡在自家的床上之类的。” 这样说着铃不好意思地笑了。 “听到景王的事后,就在想景王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一定也在想念着蓬莱吧。所以,才会想对她说这些话,为她唱故乡的歌。” 如果这样做的话,她一定会很高兴,也会对我说说故乡的事。 铃叹了口气。 “但是,我如果回去的话,只有徒然。被梨耀大人讨厌,其他人也不会给我好脸色看……” 清秀说,像是有点不明白地。 “姐姐,真是孩子气。当然是这样的。因为姐姐什么都不做呀。” 铃瞪着眼睛看着她,清秀无奈地长叹了声。 “空想这种东西,完全不费体力的。现在放在眼前的问题是该怎么做,要去做哪些不得不做的事之类的问题不是吗?什么都不会改变的话,当然只有徒然。” “虽说是这样……” “这样的话,尽想些不现实的虚幻事情,一直都像个小孩子呢,姐姐。” “你有时候真是个惹人讨厌的孩子呢。” “唉?”清秀调皮地睁圆了双眼,吐出了舌头。 “姐姐经常哭吧?但是我就从来不哭。” “真不好意思,我可是爱哭鬼。我小时候却一直被说成是个坚强,不爱哭的孩子呢。” 带着铃来到山峰上的男子也曾这么说过,“喜欢你不哭这点呢。” “但是遇到太多痛苦的事了,结果变成了个爱哭鬼。” “我呀。”清秀看着铃说。 “在庆国的家烧光了,村里的人也死了好多,我们必须只能到别的地方去生活。最后看一眼村子的遗迹的时候,真是嚎啕大哭。已经是到了悲伤地忍不住的程度。因为是小孩子所以经常哭。但是那次和平常的哭泣不同,觉得是哭掉了我一辈子的眼泪。” “连你也曾这样?” “嗯,那个时候就在想,原来人的哭泣是分成二种的。一种是觉得自己可怜,另一种则只是觉得悲伤。觉得自己可怜而流的泪是小孩子的眼泪。是想谁能帮帮我之类的眼泪,爸爸也好,妈妈也好,身边的老婆婆也好,来帮我吧。” 铃只是看着清秀的脸。 “小孩子就是这样,没有办法自我保护。所以,那是小孩子的眼泪。” “是吗。”铃只是这样回答到。清秀也沉默了一会儿。 “……那个,清秀的家是在庆国哪里?” “嗯,南边那里。” “身体的病医好后,去看看吗?” “一起去?” 清秀横躺着,裹着铃的衣服。马车里很冷,所以把鼻子藏到了衣服里,只留下一双眼睛怀疑地看着铃的脸。 “一起的话不喜欢吗?” “和姐姐一起去的话,会很吃力的呀。” 一边说着,清秀一边扑哧扑哧地笑了,铃也笑了。 3 固继的村子和北韦的街道是相连的。坐落于同家的东北方向的一个角落里。官府的级别只是里府,村子只有二十五户人家,是规模最小的村子。 阳子和兰玉一起推开里家的大门走到了街上。 一般而言。村庄是正方形的,用高墙围砌起来,内侧还建一圈环形的大路。村子北面是村府的村祠,以及里家。前面是东西走向的宽广纬路,而从里祠到村门的那条比直的路则叫做经路。村府没有府邸和小学,里祠是举行正式仪式的地方,像是祀祠里木,诸社以及土地神之类的。祀祠里木的村祠的西面是祀祠土地神和五谷神的诸神社,东面一般是杞祠祖先用的寺庙,这些总的来说就是被称为“社”,而村里每个人都信仰的只有里木。那是因为是这棵树赐予了人们孩子和家畜。 “真是有趣。” 阳子自言自语地说到,兰玉不明白地斜着头问, “嗯?” “村祠,倒是很正规,但神社和宗庙看上去却很破呀。” 实际上,神杜和宗庙都很小,人们经常就是安静地进去拜一拜就回去了。 兰玉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阳子这样想也真好笑。” “是吗?” “因为里木是赐予人们孩子的树木呀。再怎么供奉好些神,丰收,无灾害这种事也不可能会发生。所以,里木是最重要的。难道不是这样的吗?” “这里的人真现实呀。但是,天帝和王母就是很特别了。” 许多地方都是在村祠里一起杷拜天帝和王田,但是在这里却是特意把两个分开来再各设庙宇来祀拜的。 “那是因为他们给了人们后代呀。” “天帝和王母?” “是呀。想要孩子的夫妇,一起向里木启愿,然后在树枝上结上丝带。” “如果不是夫妇的话就不行吗?” “当然不行。绑好带子后,催生玄君就会把想要孩子的人的名字写在本子上,交给西王母。西王母征询天帝的意见后,再从中挑选适合做父母的,品质优良的人来,命令女神给他们制作胎果。” “唉?” 这和我曾经在故乡听到的那些神话完全不同呀。阳子这样想着。虽然记得的也不是很多,很详细。 “送生玄君制作好小孩子的胎果,然后送子玄君再把它送到里木上来。蓬莱不是这样的吗?” “完全不一样!” 阳子笑起来,问, “兰玉相信这些吗?” 对于阳子的询问,兰玉笑了。 “我也不知道这些都是不是真的,但是是结出了胎果呀。而如果不在树条上系带子的话,就绝对不会有胎果出现,这不是很不可思议吗?所以,这一定是神赐于我们的恩惠吧。” 原来是这样,阳子笑了。 “家畜也是从里木上结出来的?” “是的。从每月的1号到七号之间是可以向里木乞颇得到家畜的时间。第一天是乞求鸡、鸭这种离类;第二天是狗;第三天是绵羊、山羊;四号是山猪和家猪;五号是牛;六号是马,到了七号就是乞求得到孩子的日子了。” “人?这也是规定好的?” “嗯。乞求孩子的话是在七号这天,不过九号以后随便哪天也都是可以的,但是,在七号那天乞求来的孩子,会是个好孩子呢。桂桂就是这样的小孩。” “唉?原来是这样。” “家畜的话,一个月就能孵化出来。一次系上多少带子,就能结出多少家畜来。但是,乞求小孩子的话只能系一根带子。” “那就是说,没有双胞胎了?” “双胞胎?” “就是一起生出来的孩子。蓬莱甚至有五个孩子一起出生的呢。” “唉?真有趣。” 说着兰玉回头看了看村祠。 “第八天也是求谷物的日子。” 第157章 “五谷难道不是播种后,就会生长的吗?” “确实是这样。” “草木并不是活物。但是如果没有人去乞求新的谷物的话也是不行的。而能做到这些的只有王,以及王宫里的树木。具说天听到王的乞愿声后,王宫里的树木就会结出果实,第二年全国的里木就会长出新的果实了。” “是吗?”阳子瞪大了又眼。她倒是从来就不知道自己还有这样工作要做。看来要他细向远甫好好地问清楚了。 “野树上结出的是除家畜以外的野兽和鸟类。你知道水里也是有树吗?” “不知道。难道是结出鱼吗?” 兰玉笑了。 “说对了。还有草呀树的果实。” “谷物以外的植物不会自由地增加吗?” “当然会。但不是增加旧的品种,而是增加出新品种的草木。这好像是自由生长的。谁也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生长出怎样的新品种。因此,有人会常常到野树的树根那里去找些没见过的新生的草类,然后拿回来种植。干这种工作的人就有浮民。也有猎木人,就是指到处旅行去寻找新的胎果的人。里木也有各自的特性,有容易结出胎果和不易结出胎果的区别。而那些容易结出胎果的里木是很稀有的,一旦发现了是绝对不会告诉别的人。所以要是跟在猎木师后面的话,弄不好可是会被杀死的。” “是嘛……” “因为要拿这些珍稀的药草啦,农作物的种子啦,来卖钱,所以这些人有些可怕呢。” 阳子沉默着点了点头。在这个世界果然也是有被歧视的人存在的。没有职业上的差别,因为没有继承家业这种事。无论是哪家的孩子,到了二十岁就必定会得到公田自己独立。大商店也好,小买卖也好,都不会让自家子孙继承下去。即使是残疾人也能得到很好的照顾。但是,和半兽,浮民之间却存在着隔阂。 “……怎么了?” 听到兰玉的询问,阳子摇了摇头。 为了感谢身为半兽的朋友,而曾经想废除歧视半兽的法令。但是,这却没能得到官员们的赞同。 曾想过以次作为初敇,但是也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初敇对阳子而言是个分界点。初敇是自己当上王以后,以王的身份立场去做的第一件事,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阳子有了这种想法。 “我说错了什么吗?” “不是这样的。我只是想起了很多事。” 阳子和兰玉来到了川口的前面,兰玉要往闲地去,阳子则有事要去北韦。 “……嗯,打起精神来呀。” 阳子微笑着。她知道兰玉觉得自己一定是想起了蓬莱的事,所以在担心她,对兰玉的这份心,阳子衷心地感到感谢,她轻轻地举手与兰玉挥别,往环路的西面而去。 一般来说,村镇的门不止一扇。在固继这里有二扇。那是因为固继原来是北韦的一部分。 街道一定足以里为中心,里之外再有许多别的府第,而县城以上则是相反,街道的中心是府城,必不可少的里是和里府一起被建在角落里,而且一定是建在东北角。在北韦,固继的里更是与街道相隔很远。一直都是仅靠一扇大门很辛苦地与北韦的街道相连。 阳子走进了北韦的街道,然后笔直地往府城而去。府城位于街道中央,被高高的城墙所包围,周围是弯曲的内环路,面向北章的东南面。 “在哪?” 阳子小声问到。从脚边传来了很轻的回答声, “下一个转角的右边。” 阳子随着声音的指示,踏入了市街的深处,来到一户小人家前。 原本如果拥有自己的家的话,就一定是这个镇子的人,拥有一定是同家分配的房子。不过实际上人们会卖掉土地,卖掉房子,各处迁移。有的人卖掉老家和农田,然后从官府那里买来土地和商店,有的人则买来农田,雇人耕种,甚至也有转了一圈又回到自己手上的事。看也不看同家分配的农田就转手卖掉,然后想把家安在繁荣市街的人也不多。 这家的主人是有什么原因才住在经纬的吧。而且这家的主人叫劳,曾经派入去拜访过远甫。 班渠曾跟踪过这个前来拜访的男人,亲眼见到那个男人没有去投宿而是走进了劳家。第二天,那个男人朝北韦去了。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阳子看了看这间房子。总不见得就直接把这家主人叫出来,询问他那个客人到底是什么人物吧,就算问了也不见得会回答。 就在阳子从道路对面往房子眺望时,房子的大门突然打开了。阳子赶忙移开目光,假装是在路上找什么东西。 “那再见了。”能听到男人的声音。 “行李。” 男人像是注意到了阳子的存在,压低了声音。那是个发色斑白的中年小个男子。而在他身边的男人则完全相反,他体格高大,一头普通的黑发。这个男子也看了看阳子,一下子又移开了目光。 “就交给你吧。” “知道了。” 仅仅是说了这几句话,两个人就离开了。小个男子像是逃走似的躲回了屋里,大个男子,则快步往小路走去。 也许只是单纯的客人。 不过,小个男人突然压低声音说话这点还是值得怀疑。 阳子一边往与大个男子相反的方向走去,一边小声地叫来了班渠。 “……有什么觉得不对劲的地方吗?” 凭空而来的声音问到,阳子点了点头。 “不好意思拜托你。虽然觉得可能单纯只是个客人,但还是比较在意远甫的样子。” 正如兰玉所说,那个客人来后的第二天,远甫就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这次也是,课也不上了。那就不是没什么去劳家看看的问题了。 “我明白了。”班渠小声说到,然后消失了。 那天晚上,班渠直到半夜才回来,带来了那个男子是住在河对面和州止水乡都拓峰的人这个消息。 “拓峰……” 拓峰是出了北韦往东,拜访过远甫的那个男子却是向北。和那个大个子男人到底有没有关系呢? 阳子深思了一段时间。 -- 第九章 1 “我生在巧国。”旅途中那只名叫乐俊的半兽这样说道。 “但是,在巧国,半兽不能进少学。所以,我到雁国来留学。” 的确,就算在芳国,半兽也不能进少学和大学。听了这话,她点点头。 “不允许游民和难民入境,在那个国家没有户籍是行不通的。这样的国家很多。虽然,现在只有巧国不给半兽发放户籍,但过去都是一样的,戴国的新王好像也终于开始给半兽发放户籍,但还没等完全贯彻,就冒出了个伪王。” “……是吗?” “其实在芳国和巧国,舜国和庆国,基本上半兽都做不了官吏,也不能进入高等学府就读。” 乐俊的旅行方法实在是有些乱来。凭驹虞的脚力,到芝草的话要不了一天的功夫,但他却特意在四处的城镇上逗留。还屡屡绕到与芝草反方向的城镇去。虽然有驹虞,所以不是什么费力的旅行,但祥琼还是不得不纳闷。旅行的目的地到底是什么?实在是搞不懂。 “游民和难民不能成为官吏,不能上学读节的国家更多。对于山客、海客就更加严厉。一般都是当作游民来对待。如果是巧国,受到的是游民以下的待遇。相反,也有国家给予他们良好的待遇。奏,雁国和涟国就是如此。山客和海客会带来罕见的东西。纸、陶瓷器、印刷术、医术。” “真的有山客和海客吗?” 祥琼至少没有亲眼见过。 “最早建造寺庙的是芳国吧?” “是吗?” “是以必王的时期来的山客,开山建寺,传颂佛教为开端的。所以,至今,芳国还是施行火葬。只有芳国、雁国、奏国和涟国是进行火葬的。芳国的里祠好像不是庙堂,而是寺堂的风格,建筑物的排列是不一样的。” “必王是……?” “应该是芳国的第十二或十三代的王。” 祥琼呆呆地看着半兽。比起芳国的人民,身为公主的祥琼,乐俊更了解芳国的情况。这让她既感不甘又觉焦躁。 “接下来,明天开始对祥琼来说会有点辛苦啊!” 这是离开芝草后,驹虞又行了两天,即将进城门的时候。通向门的道路闲散着。离日落还有一段时间,乐俊把一只小筒绕在驹虞的脖子上。祥琼看到今早乐俊把一封信放进筒里。 “什么意思?” “明天开始,要徒步去雁国。” 怎么这样?祥琼还没来得及抗议,乐俊就催促着驹虞。 “玉,你先回去,信就拜托你了。” 呜哮一声,驹虞飞向空中。像是风筝一样飞上天后,长长的尾巴飘扬着,仿佛是被风吹跑一般消失在视野内。 “你放走驹虞打算干什么?离雁国还有好长一段路啊!” “大概五天吧。饶了我吧,我不会再四处乱晃了。” “不是这个问题,今晚要住哪儿?” 半兽不管在哪个城镇都不是很受欢迎,乐俊如果进了高级旅馆之类的地方,对方一定会露出一脸厌恶的表情。即便如此,一看到随行的驹虞后,必定会态度大变。要是没有驹虞的话,很有可能被别人拒绝投宿。 “没关系的。不一定要住大旅店,玉不在的话,就与不必要拘泥于马房了。最低程度的旅店也可以。” 迄今为止所住的旅店一定是上述的种类,因为必须要有寄放驹虞的像样的马房。 第158章 祥琼接受了他的意见。一边赶忙追上向城门走去的乐俊。 “难不成,你想住最差的旅店?开玩笑的吧?” 乐俊眨眨眼。 “为什么?” “你问我为什么?” “能睡就行了,在哪里都一样。不过也不会让祥琼住杂居的旅店的。” “但是……没有床吧?房间又很脏。” 祥琼这样说道。乐俊边进城门边叹气。 “你啊,还真是公主的命啊……没事的,就算是硬铺也不至于窄到会从上面滚下来。板之间也还不至于不能睡人。” “我知道的。”祥琼脱口而出,“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才讨厌。我再也不能睡在那种地方了。” 那会让祥琼显的很惨。因为那会让她想起悲惨的生活。从恭国逃出来以后住的尽是高级旅店,这使她更难忍受。 乐俊抓了抓耳朵下方松软的毛,小城镇的大马路也像街道一般闲散着。 “人一般是睡在床上的,也有人会睡在地板上,更有人会睡在地上。” “这种事,我知道的。” “总觉得,祥琼你仅仅是知道而己啊。” 祥琼皱起眉头。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知道你只是把这些作为知识去了解。却不明白它的本质。” “开什么玩笑。我是一直睡在床上的,从缝隙吹进来的风,冰冷的房间,薄薄的被褥,你可能不会明白,但我不想过那种生活了。” “为什么?” 祥琼呆呆地圆睁双眼。 “为什么?你知道那是多么凄惨的生活吗?天亮前还很困的时候,被敲醒,连饭也不吃就开始工作。满身污泥和沾染了家畜臭味的稻草。有时甚至因为得不到足够的食物而挨饿。一到筋疲力尽很想睡觉,可是却饿的睡不着或是冷的睡不着。就算睡不着,早上还是会被叫醒又继续工作。被所有人当成傻瓜而挨骂,我不想再想起那种生活了。你明不明白?” “不好意思,我完全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事不好?为什么那就是悲惨的生活?日夜工作的农民过的都是那种日子。穷人的话挨饿也是正常的。为什么讨厌想起那些事?我是不明白。” 乐俊说着停下脚步,“啊——”他看着右手边。 “就住那里吧。” 他所看的,是看上去并不那么流行的小旅店。一楼有间放着几张桌子的工房,要是没有表示旅店的招牌的话,还会以为只是个食堂而已。 “骗人的吧,那种地方连床都没有。话说回来,哪有人穿成这样去那种旅店投宿的?” “你要是这么想的话,就去买件衣服来吧。” 乐俊从怀里取出些零钱,伸到祥琼面前。 “我要住那里用这些钱做套衣服回来,或是拿着它逃走,选个你喜欢的吧。” 对着语塞的祥琼摇了摇尾巴,他笔直朝那个旅店走去。祥琼呆呆地看着老鼠上前和店员塔话。 这些零钱能买的衣服是最差的东西,像曾经在芳国的里穿过的粗布襦裙,就旧衣服来算是不错的了。这种天气里,不能没有背心和裘皮,但是买不起。要是连那种东西都想备齐的话,只能卖掉替换的绢制衣物了。大概想再次穿成那样吧。 但是,祥琼想到,自己手头的钱不多,在这里被乐俊弃之不顾的话,只能卖掉那些衣物。即便如此,最终也不够到雁的旅费。即便吃最差的食物,住最差的旅店,到最后也不知道能否穿越国境。 心想着,没办法了,但一想到又要回到好不容易才逃离的悲惨模样,就有种想哭的感觉。一想到一副那种打扮,没了驹虞,被半兽带着走的自己就感到气愤。 咬着嘴唇,祥琼找到了旧衣服店。用替换衣服做交换,定做了一套粗布衣裳后,只有鞋子不相称,结果只得连鞋子也卖掉做为支付,买了双无骨的他鞋。这样一来,这次变成了现在身上穿的衣服和鞋不相称。结果只能借店里一角屏风的阴影处,把衣服换掉。 穿上硬撅撅的襦裙后,祥琼不禁流下了眼泪。 现在在庆国,有个少女正穿着奢侈的惊人的绢制襦裙。锦衣刺绣的裘,沉重的珠饰。 祥琼一边咬着唇,回到了旅店。对店员说自己是半兽带来的让她觉得很丢脸,被带到老旧的走廊里时的心情更是凄惨。 “这里。”店员粗鲁地说。打开门后,铺着板的地板上,半兽做在火盆的前面。 他看着祥琼,抓了抓耳朵的下方。 “真不了解女孩子啊……穿着绢衣住进脏兮兮的旅店,真有那么丢人吗?” “不是你说这么做的吗?” “话是没错啦。不过没想到还真去换了……虽然这也算是真心话。啊,对以后的旅行来说还是这样比较好,因为我们要做这种程度的旅行嘛。” “……真过分。” 祥琼绷着脸作着不动。乐俊看着火盆里。 “我说过很多次,大家都穿成那样。公主出身真是不方便啊。” “不方便?” “认为理所当然的就是理所当然的。很不方便吧?的确,习惯穿着奢侈的衣物后,是会觉得穿成这样太过分了。你很想穿绢制衣物吧?但是,这样想的不止是祥琼你一个。” “……那是。” “女孩子的话,不管是谁都想穿漂壳的绢衣。想每天都打扮地漂漂亮亮的,这难道不是真心话吗?想过着如女王、王后、公主一样的生活,无论是谁一定都是这么想的。” “但是,不是所有人都能成为公主的。这也是无可奈何的呀。” “没错,但是,你不已经是公主了吗?” “……我。” 不是公主,祥琼想如此否定,乐俊轻轻地竖起尾巴。 “你是公主啊……但是芳国的百姓却很憎恨你吧。” “为什么?” “迄今为止,你已经见过芳国的难民了吧,大家都痛恨着先王。没有人替公主辩解……你被别人憎恨着啊。” “这不是我的错。” 祥琼叫道。祥琼不知道为什么所有的人都恨自己。 “是你的错啊……因为你是公主。” “那是父亲他……” “因为你的父亲成了王,所以你才成了公主。这的确不是你的错,但是,王在成为王的瞬间就产生了相应的责任,而公主也产生了责任。不可否认的。” 祥琼呆呆地看着弯着背的老鼠。 “现在,有两个国家有公主太子。柳和奏。才的王原来也有个太子,但是在登基前去逝了。柳的太子好象是国官。正为了国家在工作。奏的公主和太子也都在认真地辅佐王。公主是官立医院的院长,以前,病人是在家养病,把医生叫到家里去的,现在则是住到有医生的地方,接受照料。那是由奏的公主所发起的。祥琼究竟都作过些什么呢?” “什么?” 乐俊看着反问的祥琼。 “有公主因劝谏离道的王,而被父亲杀死。听说就在不久前架崩的巧的公主就和太子一起干着农活。没能阻止国家的崩溃,他们只为了负起这个责任而自愿这么做的。在下一任王登基之前,至少一点也好,他们为了守护这个荒废的国家而工作着。……你又做了些什么?” “但是……父亲说我什么都不用做……” “那本来就是错的,祥琼应该纠正这一点。” “但是……” “你不知道吧?别国的公主都在做些什么。” “不知道。” “不可以不知道的。比起作为公主的祥琼,我更了解芳国的情况。这是比衣着蓝缕更为丢脸的事,你不明白吗?” “但是……”说到一半,祥琼又把话咽了回去。不知道自己在“但是”后应该说什么。 “穿着毛织的衣服感到很丢人?但是,这世上大部分人都穿着这种衣服。没有人会因此感到丢脸,因为这是靠自己的双手劳动获得的最好的东西。当然,也有人什么都不做却能穿上绢衣。但是,这种人会遭人怨恨。恨自己怎么努力也得不到的东西,那些人什么努力都不用付出就能得到。这种事是理所当然的。就算是祥琼,也会怨恨那些人,什么都不做却拥有自己失去的东西的人吧?” “这个……”祥琼说了一半就掩住了嘴。祥琼不足正恨着一位女王吗? “对着不用付出任何努力就能得到的东西,还要挑三拣四的。祥琼因为不明白这一点,才会被别人憎恨。” “但是……” “祥琼一直过着奢侈的生活吧?但有没有一直做着与此相符的事呢?” “但是!” 祥琼把手撑在地板上。 “你想说,这种情况都是我的错吗?都是我不好吗?” 我没办法承认,也不想承认。 “是父亲说我什么都不用做的!父亲和毋亲这么说的话,我能做什么?不可能求他们让我进大学吧!也没有机会学什么东西,这些全部都是我的错吗?这样的人要多少有多少。即便如此,还是过着奢侈生活的人也不在少数啊!为什么只责怪我一个人呢!?” “没有不尽责任就能到手的东西,就算有,这当中也一定有着什么差错。就算把这些差错当成借口,也不会有人给予认同的。” “但是!” “你有数不尽的绢衣吧?关于绢衣的事情应该知道的很清楚吧?但是,你知道这些东西是怎么生产出来的吗?你有没有想过,这些东西要花多少功夫,又为什么自己会被赋予这些东西呢?只有当你把这些事情全部了解清楚后,才能说是明白了,我是这么想的。” 第159章 “我不想听!” 祥琼伏在地上,捂住了耳朵。 “我现在不想听,求你了!!” 2 “那么,出发吧。” 被乐俊催促着,祥琼老实的抱起了行李。 昨晚,扔下爬在地上哭泣的祥琼离开的他,最后还是没有回来。 到了今天早上才来叫醒哭的累的睡着了的祥琼,在喝了食堂的粥,温暖了变冷的身体后,他们离开了旅馆。因为乐俊什么都没说,祥琼也就保持沉默。 两人步行离开城镇,向东走去。柳比芳国要少雪,但取而代之的是刺骨的寒风。现在已经到了最冷的季节。走路的时候如果不拿毛织的披肩连鼻子一起遮住的话.鼻尖就会结出很小的冰柱。同样,如果不用布包住头发的话,连头发也会冻住。旅行的人大部分都坐着马车。厚厚的车蓬罩着的车板上铺着稻草和布,在里面放入火盆,同乘的旅客们互相以体温取暖。近郊的农家在农闲时用拉货的马车做这种生意,在芳国也有同样的制度。只不过用的不是马车而是马啦的雪橇。 “你们从哪儿来的?” 同乘的客人以妇女,孩子和老人居多。健壮得男人是在路上步行的。在这些旅行者中,坐在祥琼边上的妇女这样问道。 祥琼一边抱紧怀里的暖炉,回答道“芳国。” 暖炉相对于在金属制成的圆形箱子里注入热水的汤婆子来说,放进去的是炭。其表面有无数个小坑,在坑的底下开着小孔,暖炉里面铺着石绵。冬天,旅行者会把这种平坦的暖炉挂在脖子上,在街上行走。 “芳国可够呛的啊,王已经死了……” “是啊……” 罩着厚厚的车蓬的车板很昏暗,没有点一盏灯。 “小朋友是从哪儿来的?” 女人又转头问乐俊,祥琼在合紧的披肩下苦笑着。 “我出生在巧国。” “哎呀,听说巧国的王去世了?三年前是芳国,前年是庆国的王去世,戴国又是那种状况,最近还真不太平呢。” “柳国多好啊,有一个这么长命的王。” “对啊。”女人笑笑。 “虽然,还远及不上雁国,但比芳国和巧国要长很多了。真是幸运啊。” 话虽如此,祥琼想起了街道的景象,原以为会是更富饶的国家,但景色超乎想象的凄凉。几乎没有高耸的建筑物,街道仿佛是要渗透到地里去一般延伸着。 祥琼这样插嘴道后,包括女人在内的所有乘客都笑了起来。 “柳国的人家啊,都是在地下的因为冬暖夏凉。所以人们都接二连三地钻到地下去了。所以不管哪户人家都是地下的比地上的大。” 女人说,除去多雨的东北部和虚海沿岸,柳国的人家的地下室是很大的。因为寒冷所以不适合耕种,但是却拥有丰富的石材。把石头切割下来,在地下建造房屋,在地下有些地方还铺出小小的街道,用以连接各个地下室。 “什么……” 祥琼对他国的情况几乎一无所知。也没有离开过芳国,没有与他国的人接触过,宫中也基本上只有自己国家的事,很闭塞。因为没有特别对其他国家的事产生过兴趣,地下室的谈话就显得更加新鲜。 “空气不会变糟吗?不会有味道吗?” “因为可以换气嘛。” “但是,没有阳光吧?那不是一片漆黑吗?” “有天花板啊。柳国的人家的院子像纵穴一样延伸到地下,光从那里照进去,所以一点都不暗。天花板旁边的房间很舒服哦。” “但是,街道呢?” “街道也一样的你没看到过吗?在大马路中央有细长的建筑物。” 祥琼想起来了。在大马路的中央,像是马房一样的建筑物延伸成细长的一条。虽然是建筑物却没有屋顶,还以为那是什么呢? “啊一那个就是天花板?但是,下雨的话.不会积水吗?” 女人笑了。 “因为那里少雨啊。” 原来如此,祥琼点点头,看着旁边的乐俊。 “旅店不会在地下吧?还是说,找找看的话,能找到有地下房间的旅店?” “地下不是让人投宿的,而是旅店的人自己住的。在柳国,地下越大,收的税就越多,要是做买卖的话,要支付更为庞大的一笔税金。” 女人笑眯眯地眯起眼。 “小朋友,你知道的还真多啊。” 乐俊不好意思的抓抓耳朵的下方。女人仿佛没注意到那个,表情般展开了笑颜。 “柳是个好地方啊。虽然麦的收成不好,但有旷山,石和玉泉,以及木材,倍受恩泽啊。” “芳国也有矿山啊。柳国饲养家畜吗?” “养是养,但是好的干草不多啊。听说芳国有好马?” “还有牛和羊,有很多呢。” “柳国虽然也有养,但是不多。因为夏天干草不长长啊。即使如此,我们还是很幸运。王是个很好的人,虽然冬天很严酷。” “真的很冷呢,吓我一跳。” “与戴国相比是略胜一筹。在戴国,如果晚上外出的话,连鼻子也会冻住。即使是在白天,如果你不时时搓搓你的鼻子的话,就会产生冻疮。” “啊,不会吧……” 祥琼微微泄了口气。 “原来有很多的国家啊。……我不知道。” 原以为任何地方都跟芳国差不多。冬天时普降大雪,银装素裹;夏天时,草木茂盛,是绿之海洋。 “真的是这样。在南方的国家不是说即使是冬天也能在外露宿吗?一年麦子可以收割二次。” 女子看着乐俊,乐俊挥了挥小手。 “麦子的确可以收成二次。但是冬天时怎么可能睡在外面呢?奏国的南部的话也许没什么问题。” 祥琼轻轻地发起了牢骚。 “庆国的冬天也是温暖的吧……” “是啊,到底是怎么样呢?” 说完,女子叹了口气。 “听说庆国的新王已经登基即位了。时局快点稳定,国民能快点安居乐业的话就好了。” 祥琼没有作答。 “如果国家贫困衰落的话,国民应该很辛苦吧。戴国的饥民都是一份饱经风霜的样子。如果家付之一炬的话,冬天时就只能冻死了。” “的确如此……” “戴国全国已经荒芜一片,最近连柳国边境也开始有妖魔出没。我虽然没有亲身经历过,但传言是这样说。” 祥琼不由地看着乐俊的脸。 “而且最近,天气也开始变化无常。听说北方普降大雪。把小小的里家给封闭了。现在面临的就是会不会饿死之类的严重问题,百姓间掀起骚动。明明即位的是个好皇帝,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马车嘎吱嘎吱响。祥琼总感觉这个声音就好像预示着国家的动荡不定。国家是从上(即王)开始腐败荒芜下去的。如果连官员都腐败,可能真的会倾覆灭亡也说不定。 王不即位,国家同样会荒芜。持续天灾、妖魔猖獗。因为火灾、洪水而失去家园,人们也失去了过冬之所。祥琼想起了在里家度过的寒冬。即使夏天的情况略好一些,而成熟的麦子却不断被蝗虫掠食,百姓又失去粮食。严寒、洪水,哪个都会直接导致饥荒。 芳国也会像那样荒废掉吧。 祥琼这样想着,终于想到了。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呢。” 在城镇的门前下了马车,祥琼自言自语道。 “没错。”乐俊的回答很直接。 “不过,不了解的事,从现在开始去了解就行了,不成问题的。” 祥琼停下脚步。 “你不觉得太迟了吗?” 祥琼应该更早知道些芳国的事情,国家的事情,王的事情公主的事情。 “芳国的公主因为该知道的事情都不知道而被罚。这件事已经做了一个了断。一味的悔恨也无济于事。但是,祥琼的人生这才开始吧。用不着着急。” “是吗?” “嗯,这世上有很多事情是无法挽回的。公主的人生已经结束了,没法再来一次。那个时候就彻底死心,只要记住什么是不好的就可以了,不是吗?” “是吗……” “王和公主真是麻烦啊。一旦失去了玉座就没办法从头再来,就这一点来说,老百姓要轻松多了。只要不死,就可以重头来过。” 是啊,祥琼俯视着半兽,柔软的灰毛光看起来很暖和,银色的胡子闪着细微的光芒,感觉上很漂亮。 “……现在才注意到,乐俊看上去很温暖呢。” 乐俊笑着。 “只有现在啦,到了夏天的话,可就热死人了。” 祥琼再次轻轻笑起来。 -- 3 “远甫真对不起,我能出去一下吗?” 吃过早饭后,阳子逮到正要去小学教书的远甫,这样对他问到。 “没关系,去哪?要很晚才回来吗?” “关门前一定回来。去下拓峰。” 一瞬间,远甫的两根白眉毛皱了皱,然后侧过头问道。 “为什么去拓峰?这么突然。” “只是想去看看。……不行吗?” 远甫踌躇似的没有回答。他马上又自己点了点头,移开了视线。 “去看看也好。……这样也好。” 说了句充满迷意的话,远甫转过了身,走出了院子。 阳子皱着眉,目送着他的背影。 什么事呀? 瑛州和和州的边境相交于合水。渡过峡谷上搭建起来的桥,所来到的地方就是止水乡了。 第160章 坐马车到止水乡的乡都拓峰要花半天的时间,阳子坐在马车里,拉上了外衣。 在雁国,无论河有多宽,都架有桥梁。渡河的整备也很齐全,马车也好,船也好,都能渡河。在庆国必须要下车过桥,而且桥本身的数量也不多。在这条合水的上流,为了渡过峡谷而架设了座桥,但因为是座吊桥,所以马车是无法通行的。旅行的人必须在这里下了车,通过桥梁后,再到对岸继续搭马车。即使如此过桥也不是件轻松的事,对岸十分的遥远,又没有办法中途放弃,旅行的人必须要好好地想想才行。 庆国很穷。 阳子一边看着在对岸等着接客的马车长队,一边想着。 和雁国真的是不能比呀。 花了半天到达的拓峰是比北韦还要荒芜的城镇,到处是荒废的残骸。如果是北韦早己把受灾严重的建筑物等重新修建起来了。但是拓峰这里还是焚烧过后的残骸,以及损坏严重的建筑物。镇外的空地上并列着几排小屋,百姓围着微弱的火苗在取暖。是在北韦完全看不到的灾民的景象。 瑛州得到了很好的治理呀。阳子这样想着,瑛州侯是台甫景麒,而在北韦是黄领,百姓也可以相信自己能得到救济。相反的,恶名昭彰的呀峰作州侯,就会产生那么大的差距呀。 阳子走下马车,付了钱。来到了城门口,跟着班渠细微的声音,朝街道的西南方走去。 每穿过一条街,两边并排的房屋都十分简陋。几乎就要倒了的房子,街道一脸饥饿的孩子们。目光迟钝的大人们呀。阳子看者这些,无意识的单手握住了温袍。紧紧地抓住包在袍里的剑柄。 “是那里。” 脚边微弱的声音这样说到,阳子往那条路望去,从附近建筑的样子来看,应该是些简陋的住宿旅馆,在这种地方,竟然还会有卖东西的,想来也就这点算是能保住点旅馆的面子。 阳子走向了旅馆,往里面张望。里面穿着粗布衣服,气质粗旷的男人们的目光一起集中在了阳子的身上。 “有什么事啊,小姑娘。” 里面站起来的是在北韦看到过的高大男子。 “我想问一下路。这里能吃饭吗?” 男人们的视线一下了松散了开来。只有那个高大的男子走了过来,把阳子带到了旁边的桌椅处。 “坐吧。迷路了吗?” “正是那样。” 阳子安静地坐在椅子上。背部绷的笔直,那是景麒派到阳子那里的使令冗佑在警惕着。冗佑紧张着。为了应付随时可能出现的危险而准备。实际上,虽然移开了视线,但是围着桌子而坐的男人们也在警惕着阳子,这点阳子也是明白的。 “你。”男人把手撑在桌子上探出身子说。那粗壮的手指上带着细细的戒指,给阳子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你,是女的?” “怎么了?” 阳子抬头看着男人,男人轻声笑了声。 “你还真有胆量呀。” “那真是多谢了。你是这里的人?” “是的。”男人一边点头一边对阳子露出了笑容。 “以前没有在北韦见过吗?” “没有印象。” 从这表情来看,确实是分不清楚男子是真的不记得了呢,还是装做不记得。 “应该不是我吧。” “那只能是我看错了吧。” 阳子没有再追问下去。这个男人,这个旅馆,实在是太可疑了。这些男人到底是些什么人,看来还是要让景麒调查一下好。 “我说我是来这里吃饭的。” 男子微微一愣,接着直起了身体。从这体格健壮的躯体射来的目光,直直地盯着阳子。 “真的是很有胆量的女孩子呀。有钱吗?” “这里很贵吗?” “很贵的哦。” “那么。”阳子站了起来。 “好象不适合我呢。那到广途去的话要怎么走呢?” 男人往前走了一步。 “……你是什么人?” “旅行者。” “你认为这能让人相信吗?你的胆量也太大了吧。” 周围的男人们也都站了起来,目光锐利地看着这边,阳子紧握着锦袍的剑柄。 “……你是来调查什么的?” “我只是来问路的。” “可不要小看我们了。” 阳子被六个强壮的男人包围住了,就在她想拔剑的时候,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住手!” 阳子瞥了一眼声音传来的方向。男人们听到后也转身走向了店的里面。大个子男人转过了身去,人墙让出了一条路。走过来的是个少年。大概十四、五岁左右,站在这群男人的中间,哪个少年就越发显的矮小。 他走向那个男人,把手放在他的手腕上说。 “放开!” 一边说一边往阳子看了看说。 “你可以走了。” “是。” 他拉开了男人的手腕。那只手上也带着一只戒指。阳子总觉得这其中有什么深意。 “真对不起。让你受到了惊吓。大家都很少看到女孩子呀。” “……是吗?” 少年象是拽着男人粗壮的手臂一样,脸上浮现出笑意。 “请不要介意。” 阳子点了点头,好险总算男人们的包围圈解除了。一边挤出人墙往门口走去,阳子一边回头看了看那少年,然后又马上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旅馆。 “为什么让她走,夕辉?” 目送着走出去的女孩子,男人一边揉着手腕一边看着那少年问到,少年轻叹了口气,松开了手。 “……我不是在帮她。是在帮哥哥你呀。” “你的是说我会打不过那个小女孩?” “那种胆量可是不比寻常呀。而且……” 夕辉看着女孩儿走出去的门口。 “她带着奇怪的东西……” “什么?” “温袍撞到桌子的时候,发出了沉闷的声响。” 夕辉很细心。 “……从长度来看,应该是把太刀。” 男人们听了,一下子都往门口看去。 阳子完全没有如释重负的样子,往小路走去。 一定有些什么。 那个男人确实是她在北韦看到过的男人。而且总觉得那些旅馆的男人都很紧张的样子,绝对不会是普通的旅客那么简单。八五八书房还有那个少年。 轻皱着细眉往广途走去的时候。阳子一直在思考着。 阳子抬着头突然听到了从刚才看见的出口出传来的悲鸣声。不是一,两个人的悲鸣,是一群人的喊叫声,还有马车的车轮的声音和马蹄声。 阳子从小路奔了过来,跑到了广途上,看见了远去的马车还有倒在路上的孩子。夕阳的余辉射在广途上反射出令人眩目的白光。 4 终于到了,铃爬下马车伸了伸发痛的腰。 拓峰位于和州止水乡的最西面。过了这个镇,就是瑛州了。还剩五天左右的行程。 铃一边把清秀抱下了车,一边笑着说。 “明天就能到瑛州了。” “嗯。”清秀也笑着回答,突然就一屁股坐到了地板上。这样的事情最近经常发生。一站起来身体就会发软,膝盖支撑不住地倒下去。 “不要紧吧?” “如果姐姐能背我的话,就没关系。” “治好病后就换你来背我。” 铃这样说到,清秀笑了起来。当然不可能背着清秀去寻找投宿的地方,所以铃就把清秀托付给了车夫照看一下。 “我找到住宿的地方就回来,这点时间就拜托你照看一下清秀了。” “好是好,但是你一定要在城门关闭之前回来呀。” 城门是当日落时就关闭的。要是过了这个时间,就没法出去了。 铃看了看天色,但到日落还是有段时间的。 “我会尽快赶回来的。” 清秀坐在城门边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车夫根本就没把他的存在当那么回事。 “大哥哥,你回去可以了。” 清秀笑着对转过头的男子说,又指了指城门外。清秀说的话总有点奇怪,但是他自己却从来没有这样觉道过。如果是铃就听得懂清秀的话,但是铃之外的人要听好几遍才听的懂。 “回去。可以。” 清秀重复说着,又站起来指给他看城门。虽然身体有点摇晃,但还是站住了。 男子看着他笑着说了声谢谢,就驾着马车走了。大概家里人在等着吧。出了城门的男子回过身向清秀挥了挥手,清秀也向他挥了挥手。还看不见铃回来的身影。清秀想要是就站在这里的话,说不定会和铃错过呢。 那还是回到城门附近比较好。街道隔壁内侧的环途围成的一个环。这条大路的两边并排着露天小店,几乎占据了半条道路,不过街道仍然很宽阔。 一边摇摇晃晃地往回走,一边对撞到的行人道着歉,清秀试着往城门附近走去。人流声,买卖声,还有似乎离的很近的杂耍的喧闹声和喧哗的音乐声,在耳边此起彼伏。清秀一边小心地看着一边横穿大路。 因为被音乐声掩盖住了,所以清秀没能听到急驶到眼前的四头马车。慌忙想要避开,但还是被车子的前轮撞倒了。 马车急忙停了下来。马很不情愿地急停了下来,仰起了身体。这下糟了,清秀想到,车是很豪华的马车,应该是很有钱的人乘坐的,可能会被责骂挡路。 “你在于什么!滚开!” 车夫的责骂声从车子上传了出来。 “对不起。” 第161章 清秀一边低头道歉,一边慌慌张张地站了起来,脚都不听使唤了。 “这个死小孩!为什么要挡在路中央!” “对不起。我身体不太好……” 听到这话,穿着官服的男人脸色变的差了起来。因为听不懂清秀在说些什么。清秀低下头,向车里的人拜了下去。 “别管这些了,快走。” 车里传来了男人含笑的声音。 清秀慌忙要站起来,但是又一屁股坐了下来。还不行,这种时候还不能就这样倒下去。清秀这样想着再一次努力要站起来,这时他听到车子开始移动起来的声音,响亮的皮鞭声,马笔直地向清秀冲了过来。 虽然慌忙地往后退去,但清秀的脚步却不听使唤。就这样坐在地上想爬走逃离,也因为过于焦急而使不上力,啪的一声倒在了地上,马蹄踢到了清秀的脸上,扬起了一阵尘土。 清秀一下子停止了思考无法再考虑任何事情了。 广途上响起了悲鸣声。 马车没有停下来,而是慢悠悠地驶了过去。后面跟着的仆人也没有人正着眼看一下清秀,都是漠然地通过了大路。 目睹着眼前发生的这出惨案,人们都漠然没有任何的动作,只留下被马践踏过的孩子躺在那里。 就算有谁想要去帮忙,也因为害怕那些随从会折回来而不敢上前来帮忙。那些随从的主人是乡长,那是乡长的马车。乡长名叫升纩。在升纩面前做出什么惹人注目的事的话就意味着危险会降临,这是住在这条街上的所有人都明白的事情。 “嗯。”孩子发出了呻吟声。 还是有人想去帮忙的。但是至少要等到升纩的马车转过这个拐角才行。 小孩子抬起自己小小的头,然后就马上倒在了血泊之中。 清秀听到周围悉悉嗦嗦的声响,想再一次抬起头来寻求帮助,但是身体已经完全动弹不得了。 路人们的身影,已经模糊了起来。 没有人来帮帮我吗?我想起来,但是站不起来。 好疼呀。铃。 旁边的小路里飞奔出了一个人,那个人影让人惊讶地停止了脚步,往清秀走过去。 “不要紧吗?” 身边跪着的人影是谁?清秀已经视线模糊了起来。但是还是看出了那用布包裹住的红色头发。 “谁能帮忙送一下这个孩子呀。” 一边说着,一边把手放到了清秀的肩上。 “振作点,马上就好。” “……我,不想死呀……” “不要紧的。你不会死的。” “铃……会哭的。” 那家伙要是哭起来的话,老是止不住的。 看上去非常的悲伤……非常可怜的。 接着清秀就不省人事了。 铃回到了城门附近停靠马车的地方,但是却没有看到清秀的身影。一边往四周看着,一边在想他会去哪里呢?然后她看见了附近的人群。 发生了什么事吧。 广途的空气漂浮着微妙的气氛。 “这么小的孩子……难道没看见吗?” 铃听到一些人们的议论,自然而然地向人群中走去。明明聚集着这么都人,但这附近却被静寂所包围着。 “一个桔色头发的孩子被……” 铃听到人群里发出的细小声音。 “说的是清秀?” 铃挤进人群,看到眼前的一切呆住了。跪在地上的人影,以及倒在旁边的小孩子。 “清秀!” 是不是昏倒了,最近身体一向都不好。 正在向那里靠近的铃又感到十分愕然。为什么竟然流那么多血。 “清秀!” 铃跪了下来,向周围的人喊到。 “发生了什么事了?谁能帮我叫医生?” “……已经,来不及了。” 铃一下子回过头看着说话的人。 “如果……不叫医生的话……” “刚刚……已经断气了。” 铃睁大了眼睛看着对方。那个人和铃年纪差不多,可能还比铃小一点。红色的头发也不像是染出来的。 “不会的……” “你的名字是?” 铃摇着头。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要是再早一点点赶回来的话…… “如果你就是铃的话,还是不要哭比较好,这是这个孩子最后的希望。” 他应该是她这样说着,低下了头。 “……大概,他是这种意思。” “不会的!” 铃触摸着清秀的身体,指尖还是温暖的。 “清秀!” 这严重的伤是怎么回事呀?怎么头发变得血迹斑斑。为什么手脚会那样歪歪扭扭的,为什么胸口会这样凹陷下去。 “怎么会这样……?” 明明很快就能到尧天,就能遇到景王,让清秀得到治疗。 铃就像是要从敌人手里抢回清秀那样,紧紧地抱住清秀的身体。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了!” “我也不知道,我来的时候,这个孩子已经倒在这里了。大概是被马车撞的吧。” 铃环视着周围的人群,想要找出犯人。但人们都在摇着头。 “太过分了!” “到底是谁!” 铃紧握着双手,不断地自言自语。 “清秀,太过分了……这种事,到底是谁干的!” 城门就要关闭的太鼓声响了起来,人群里的人开始三三两两的散去了。最后就剩下几乎崩溃印铃和清秀两个人了。 “清秀……” 尧天明明已经就在眼前了。 -- 第十章 1 “阳子,怎么你浑身是血!” 兰玉一边帮阳子脱下外衣一边惊叫。阳子摇了摇头。 “我没有受伤,我只是帮一个受伤的人急救罢了。” “怎么回事?” “有一千小孩子被车辗过了,太可怜了。” 当时因为城门快关了,所以阳子慌忙乘班渠跑出拓峰。刚刚赶得上在城门关闭前离开拓峰。 “他是被华轩撞倒的。我估计驾驶华轩的人是故意撞他的。因为他们一下子就跑得不见影子了。” “啊,那是升纩的车!” “什么?”阳子问道。 “他是止水乡的乡长。只有他才能乘坐华轩。其他人是不可以做华轩的。” “他很出名?” “当然啦。应该说是臭名远扬!” 说着,兰玉满脸愤愤不平之色。 “以前很多人从水止乡逃到其他乡,现在就没有了。因为升纩调派了很多士兵去乡境,用来监视出去的人。人们都怨声载道的。” 听兰玉这么说,阳子陷入了沉思。 “是吗……” “这里还算太平,因为台辅是御领。以前的领主可残酷极了,幸亏他现在到和州当州候去了。” “我也听远甫说过。” 兰玉继续说。 “他真的很残酷,幸亏他去了和州,但和州的百姓可惨了。其实,我们现在这种安定的生活也不知能持续到什么时候。现在的黄领还是很贤能的,但以后是否还是由他当州候就无从得知。而且我到了20岁就要去其他的地方,说不定是和州。” “是吗?那也是。” “还有两年,要是我在这两年里可以找到一个人嫁出去就好了。” 兰玉说完不禁笑了起来。 “只要我在北韦找到一个好男人,然后跟他结婚,这样我就可以进他的户籍,到20岁我也就迁去那里。不过这是后话。” 阳子眨了眨眼,说, “你是为了这样的理由结婚?” “但你不知道自己会被分配到哪里啊,这可是很重要的。你听过许配这工作吗?” 阳子摇了摇头,说:“不知道。” “那就是媒人。是帮助有需要的人介绍对象的人。只要你说出理想对象的条件,你只需付钱给他就行,他就帮你找。他会帮你进对方的户籍,这个成功了之后你就可以离婚了。这就是许配。” “哇,竟然有这种人。” “没什么好惊讶的。” “但在蓬莱,离婚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最近可能比以前简单一点,但也是不被人们所认同的。人们要是听说有这么随便离婚的事,会觉得很惊奇的。” 听阳子这么说,兰玉不禁笑起来。 “蓬莱真是个好地方。我也想找一个稳重可靠的男人结婚,然后生孩子。但肯定不是止水,因为这里要收七成的税!” “不是吧?!” 税收一般是收成的一成,哪怕加上军队和官僚征收的赋也不到两成。一般的地区都是这样做的。 “在平时两成税收的基础上,还要交人头税,这是一成的。造桥造堤坝的均税占收入的两成。另外要对抗妖魔和其他突发事故,这要交两成的保险税。合共七成。” “太过分了。” 法律有天纲和地纲之分。天纲是太纲,是上天制定的,这连国王也必须遵守。而国王所颁布的是地纲,州候和领主必须遵守。税制属于地纲,规定是收入的一成,而州候、领主所额外征收的赋也只是五分。而且今年还减税八分,免去赋的征收。 “现在已规定不能再征收赋了。而且你们要交纳的税的名堂,我听也没听过。什么均税、保险税!这不是和国家对着干吗?” 兰玉苦笑了一下。 “所以啊,我们才恨像升纩这样的酷吏。为什么国王要任命那些人当官啊。” 兰玉边说边剪断手中的线,把针收好。“要准备晚饭了。你快去换一件衣服吧,桂桂很怕血。” 第162章 阳子一直走到远甫的书斋,叫了一声老师就走进去了。远甫瞪大眼睛开着她。 “怎么回事,你怎么满身是血!” “我抱过一个受伤的人而己。对了远甫,我听说止水的税是七成。” 远甫轻轻叹一口气, “原来你知道了。你是去过止水吗?” “我没去过。那是真的吗?” “确实是这样.你冷静听我说……” “我……我根本就没批准他们这样做!” 阳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远甫示意让她坐下。 “急也解决不了问题。阳子啊,就算是北韦的税收也达三成。” 阳子愕然,说道:“但……北韦不是由黄领……” “不管是多么仁道的主子,不亲眼巡视是不知道问题所在的。” 阳子深深叹了一口气,默默地坐到远甫前面。 “不要泄气。君主一个人是不可能管理这么庞大的国家,所以没有一班支持君主的有才能的臣子,政权是很难巩固的。” “但是……” “现在北韦的人民已经算是很幸运了。最少现在没怎么听到叹息声对不对?以前呀峰治理这里的时候是五成的税,后来黄领把它减为三成,人民已经很感激了。” “是吗……”阳子无言以对。 “升纩征收的七成中,一成上交国家,四成交给呀峰,最后两成归升纩所有。其实升纩也是一个厉害角色。所以呀峰才提拔他。总之能够为呀峰征到这么多的税的,也只有升纩一人吧。” “这……不可原谅!” 想到自己对这些事竟茫然不知,不禁万分自责。 “其实,和州利用税收,到处建堤坝,建桥。可以说,呀峰征收的不是税金,而只是集中人民的钱去建设公共设施而已,因此,中央也无法追究。另外,和州的桥经常出事故。哪怕不下雨也会倒塌。于是呀峰把责任全推到工人身上,说工人愉工减料,也以此避过中央的追究。” “原来是这样。” 主持外朝的冢宰现在应该称呼为大宰靖共,众人本来对呀峰恨之入骨。但呀峰竟然没露出任何把柄让靖共有机可乘,也真够厉害的。连靖共都不可以惩罚呀峰,看来只有阳子一人可以下令处罚呀峰。但是,虽然宫中说要惩处呀峰的人不少,不过也有很多人觉得无凭无据地处罚一个人于理不合。可是现在就连这些保守派都开始感到悔恨,可见呀峰的所作所为实在另人发指。 “但这样的中饱私搂的官吏又何止呀峰、升纩!现在就算把呀峰惩办了,也会有第二个呀峰出现的啊。” 阳子抬起头,说,“但总比什么都不做强。” “但理由呢?” “这……” “升纩是呀峰包庇的,所以你要抓他并不容易。而要是先抓呀峰,但也没证据。所以要是事情是简单的话,人们早就做了。” “但我今天看到升纩杀死一个小孩子。” 远甫瞪大双眼,“你说真的?你肯定是升纩做的?” “应该不会错。” 阳子把事情经过告诉远甫,远甫叹了一口气说, “怪不得你满身是血……这么说你有足够证据逮捕升纩。” “但是……” “但是,开车的不是升纩是吗?这样他就有理由推卸责任。而且升纩始终是一个乡长,他他可以利用手中权利做出很多证据,证明自己清白。” 阳子咬了咬下层。 “唉,要放过那样的贪官是不好的,但轻视法律更不好,难道我们必须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继续胡作非为吗?” 阳子低着头回到房间,猛地关上大厅的门。 “班渠,你可以回去金波宫一道吗?” “是升纩的事情吗?” “对。我不能坐视不管。请你向景麒报告情况,让他调查升纩的事。还有把北韦的状况也向他报告。” “明白了。” 班渠嗖的一下就飞走了,阳子留在寂静的大厅,脑子里不禁浮现出那个孩子的身影。那孩子很瘦。确实,那孩子是否真的是被升纩所杀,阳子无从得知。 “太可怜了。” 他只是一个小孩子而已。本来要是真的是升纩杀人,那惩办犯人就是阳子的责任。现在阳子耳中不断响起那孩子说的话,“我不想死,这样铃会很伤心的。” “他们是姐弟呢,还是……” 突然,阳子抬起头,“铃?” 这名字不像是这里的名字。难道…… 由于加入了仙籍,所以别人的话都能听得懂。因此听不出那少女所说的是什么话,而且容貌也记得不太清楚,只有那双满含悲愤的眼睛。 “我真蠢,怎么我当时就没注意到她的名字。要是那时我问她一下就好了。” 阳子看了看自己那染满血迹的衣服。“我要再去一趟止水。”但她马上又摇了摇头,“就算见到她了,我又该说些什么呢?” 阳子没能力惩办凶手,而且,庆国还有隔离海客的法令,这法令连她也不可以废除。所以阳子哪怕真的见到那少女,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我这个所谓的国王,真是没用……” 2 人哭泣分为两种情况。 确实是这样,铃看着清秀的棺木埋进地里。 这大概就是悲痛辛酸的眼泪了吧。铃想痛哭一场,一直哭到喘不过气为止,一直哭到自己的泪干枯为止。不过,之后还是会哭出来的。 拓峰郊外有一片墓地,清秀的棺木在一个祠堂放了一晚后就被埋在那里。 “住手啊!”铃一边看着一边抱着棺木喊道, “不要埋他啊!他太可怜了。” 有人抚着铃的背安慰着她,也有人把她从棺木扣开。然后人们继续埋,哪怕铃不断地失声哀求。 这国家所用的棺木是圆形的。因为那里的人是从蛋里生出来的。因此死后理所当然要回到蛋里去。由于父田会轻轻把胎果敲裂,祈求孩子快点诞生。所以为了让死者早日转世,人们会先用石头把棺木敲裂,再把它埋进地里。 棺木埋好了,墓碑也立好了,人们都散去了,但她还在那里独自出神。 清秀会死的,一开始铃已经模模糊糊地这样感觉到。那时清秀食欲不振,面黄肌瘦的,肯定是哪里出毛病了。 我可以见到景王吗?哪怕我见到景王.她真的会帮我吗?现在的铃只能够这么安慰自己。说不定就连景王的御医也没法救活清秀的。 “但也没理由这样死去。刚才为什么清秀要被车撞死呢。如果不是这样,清秀还可以多活几天啊。” “我……我真没用……” 铃握紧拳头。“景王,景王,我就只相信景王!要是在吴渡我带清秀去看医生的话……” “但带清秀去看医生可能也是徒劳,或许景王可以救得了他的……我应该在吴渡一下船就带他去看医生……” “你是拓峰的人?”一个少年向她搭讪。 铃刚好赶在城门关闭前回到城里。她尽量地不看清秀被撞倒的那个地方,双手握得紧紧的。 “大姐姐你是庆国人?” “不,我是才国来的。” “原来你从那么远的地方来啊,找到住处了吗?” “有……”,铃回答,“谢谢你的关心。” “是吗。”少年凝视着铃,“你好像精神起来了,你要不断地向前走,要不然你回掉进坟墓里的。” “坟墓?” “对,是埋葬自己人生的的冰冷的坟墓。” “没错,”铃自言自语,“我实在太对不起清秀了,要是被他看见了,我又要被他说了。” “确实是这样,谢谢你……” “不用谢。” “你叫什么名字?” “夕辉。” “请问……”,铃看了看夕辉的脸,问道,“你知道撞死清秀的人现在抓到了吗?” “嘘——”夕辉向铃打了个颜色,“不要那么大声说。” 说毕,夕辉拉铃进了一条僻静的小路。 “那家伙不可能被抓获的。” “你……你认识那凶手?” “你以为我是朋友?不是啦,我才不愿意和那种人做朋友!” 铃奇怪地看着夕辉,“那人是谁?” “整个城市的人都知道了,说乡长撞死了一个过路的孩子。” “乡长?” “乡长升纩。你应该不认识吧,他是止水乡最坏的人!” “是他……是他杀了清秀?” “好像那孩子突然冲到路中心,让车子停了下来。于是……” “于是?于是他就把清秀杀了!?” “这是经常发生的事情。” “太过分了。” 铃虚脱似的再也站不住了,倒靠在背后的墙上,慢慢地滑落在地上。“那是因为清秀病得脚步不稳,所以……”铃抱着膝盖说道,“我要是背着他去找旅馆就好了……为什么我不背他……他这么轻,我又不是没力气背他。” “姐姐,你别自责了。” 铃摇了摇头,她哪能不恨自己呢。 “你不能很升纩。”夕辉说。 “为什么!” 夕辉脸上浮现出恐惧的神情,说:“恨升纩,就意味着你要被升纩杀死!”接着他又后悔地说:“但你肯定不听我说。我一开始就不应该告诉你凶手是谁。” -- 3 从柳国的东部出发,祥琼和乐俊一起翻过高由山,进入雁国。踏出柳国的国境时,看到眼前奇怪的情景,祥琼的眼睛瞪得圆圆的。 第163章 他们俩从山脚向上爬,沿着山谷,走过弯弯曲曲的的山路,在半山腰逗留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在往上爬,见到路沿着斜坡延伸着。在路的中央建有一堵城墙,还设有关卡,城墙是柳国和雁国的分界线,城墙的对面就是雁国。祥琼觉得这样的情景甚是奇怪。 城墙由磨的非常光滑的石头砌成。路的两旁排满了商店,路上车水马龙,甚是热闹。祥琼和乐俊通过关卡,进入雁国,发现雁国那边也是是店铺林立,好生热闹。 “好厉害……” 路两旁的全是高大的建筑物,大多用石头砌成,有四五层楼那么高。窗户全用玻璃装嵌而成。虽然柳围也有装满玻璃窗的高大建筑物,但总给人一种破旧郁闷的感觉。可能本来那些建筑物从建成到现在已经过了很长时间,另外门前的那些池塘满是苔藓,还有模糊不清的玻璃窗,有些还破裂了,这都使建筑物显得破旧。所以虽然柳国的街道和雁国的街道很是相似,但却远远及不上雁国那样宏伟,有气魄。 “雁国好像很富有。” 祥琼早就听说在北方诸国中,雁国是最富有的国家。但当看到雁国城市的面貌,她还是不禁惊讶得张大了嘴巴。 “雁国地处气候严寒的北方,怎么也能这么发达?” 要是说气候,芳国和雁国是差不多的。而且虽然比雁国稍微比芳国偏南,但冬天从东北大陆有寒风吹袭,所以实际上雁国要比芳国还要冷一点。 “雁国有很大的矿山吗?”祥琼问。 “没有。”乐俊回过头来说,“雁国和芳国,柳国不一样,它什么都没有。人们只是种小麦、饲养家畜,仅此而已。虽然这里城市很大,商业也很盛行。但国家的大部分收入都釆源于农耕。” “但也确实和其他国家出入太大了吧。” “这个嘛,也许因为各国主上才能上的差别吧。” “各国主上才能上的差别?” “五百年中,雁国未曾改朝换代,这就是和其他目家的差别。” “但是……” “正因为王位未曾空废过,所以首先天灾少了。没有天灾也没有战乱,人口自然增加。人们勤劳地开垦农地。因此农作物的收获能有所保证。农作物的买卖统一由国家监管,这样就避免农产品价格不会因为丰收而下降。土地治理得好了,国库积蓄慢慢增加.因此全国上下一片升屏气象。各种设施也建设齐全。” “例如,挖沟以防止雨季时的水灾。还在沟上建桥,因为用石头砌成,所以很坚固。街道上还铺设有暗渠。雁国的城镇建设就是这样,按照一个既定的完整的方针施行。有这样的一个大方针的指导,经过十年二十年,国家的每一个角落也都整然有序地建设起来。” 祥琼的父王在位三十年,连五十年的统治时期都没有的,这又怎么能与一个在位五百年的国王相提并论呢。 “一个国家的国王短命的话,对国家的发展是极为不利的。试想一下,城市刚刚出现繁荣的景象,却由于国王的驾崩引发天灾,而付之一炬,最后不得不从头开始。” “你说的也有道理……” “峰王素以残酷著称,而身为女儿的你却不加以劝阻,以至给你们国家的人民带来无穷的灾难。” 祥琼怒视着乐俊:“你说什么?” “所谓的国王是要以国民为重的。对人民施行暴政的国王没一个可以长期安坐在王位上。现在我最担心的事是不久的将来新王也要驾崩。实际上,因为连宰辅都死了,所以新王要巩固王位必须花上五年时间。甚至是十年、二十年。在这二十年里面要是又有什么变卦,人民再经受几年的天灾的话,到时候土地荒芜,人民连吃的都没有,那国家离灭亡也不远了。” “不管是哪一个国王都是为了他的子民而操劳,只是有些事情并非一下子就见效,不是一下子就有成果的。因为国家贫乏所以人性也会堕落。这样就必须建立健全的法制,把堕落的人心引向正路。你不认为这是很必要的事情吗?” 至少祥琼的父亲是这样对她说的。每当一颁布新的法令,总有官吏指责法令太苛刻。而父亲的回答就是:“法不严,何以立国。”当然一定程度的法律是很必须的,但事物发展都有一个度。 “你父王的死大概就是因为超出了这个度吧。” “我父王的死不是因为气数已尽,而是因为那该死的夺取者弑王谋位!” 乐俊点了点头说:“你是说惠州侯起兵伐王吧。确实弑君是死罪,但并非就是不对。因为见到国王的残酷使国家陷入崩溃的边缘,这时候起兵伐王也是正常的。而且要是这样做能让千千万万的国民存活下来的话,就必须做。” 祥琼无自以对,她开始明白到,为什么人们会如此憎恨自己的父王,为什么像月溪那样的篡位者反而得到人们的爱戴。这大概是因为人们觉得父王会让国家陷入蔓深的灾难之中。而月溪在灾难到来之前果断地阻止了灾难的发生,因此他得到人民的拥戴。另一方面,自己没有好好劝柬父王,所以人民就极度憎恶自己。 “走吧。”乐俊催促道。祥琼神不守舍地跟着乐俊走向雁国的繁华的街道,街道名字跟柳国那边一样,也是北街。 祥琼两人在边境关卡换过旅券。这是惯例,每当人们从一个国家到另一个国家时,必须在边境关卡兑换旅券,一是为了防止犯罪者混进本国,二是为了检查旅客所带的行李物品。就算没有旅券也不会被入赶走,但是要经过官员的询问。 因为祥琼之前对比也略有所闻,所以当被门卫问道时,她就慌忙说自己没有旅券。于是门卫就示意她去旁边的屋子里接受长官的询问。但这时候只听到另一个门卫说: “不用了,他们俩是一起的。让她过去吧。”说完,门卫恭恭敬敬地把旅券双手递回给乐俊。 祥琼万分不解,等到走出一段距离,祥琼问乐俊:“究竟你是什么人啊,为什么他们对你那么恭敬。” “我都说我是学生嘛。” “我越来越觉得你非常可疑。” “这个嘛.总主有很多事情不是一下子说得清的,不是吗?” “我觉得你好像在考察柳国似的。” “也可以这么说。我早就想去其他国家看看,在巧国,我听到很多关于雁国的事情,但要亲自来看看却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因为学校只是在新年时候才有一个春假。于是我就跟其他人说趁这段时间去其他国家走走看。接着就被人拜托顺道去调查一下柳国的情况,回去以后告诉他们。就是这么一回事。” 祥琼转过头来看了看乐俊,“大概是调查柳国颠覆了没有之类的事情吧。” “对。”乐俊点了点头说:“这可是很重要的事情。要是柳国真的要灭亡,边境就会变得紧张起来。因为会有大量的柳国难民涌进来。我们必须做好准备。末雨绸缪和临急抱佛脚是很不一样的。” “要你去调查的应该是雁国的大人物吧。” “没错。雁国是一个了不起的国家,国家富裕,土地,人民都治理得当。但是,也并非一点问题也没有。” 乐俊回过头看了看城门,指着那边说。 “你看柳国那边的房屋,破破烂烂的。要是投宿,当然是选择雁国吧。不过,天黑之后,很多人还是走去柳过投宿,你知道为什么吗?” 祥琼回过身看了看,接着摇了摇头说, “确实很奇怪,怎么这么多人往外走呢?都快天黑了,来不及到下一个镇去投宿的。” “这是因为雁国没有公寓。” “什么?” “雁国的人民很富裕,哪怕是投宿也没必要和不认识的人住在一起。因此一来公寓不流行,二来住宿费极贵。这使大部分都是穷等人家的投宿者止步。雁国的人民并非全都是那么有钱。浮民、饥民、吃上顿没下顿的人多得是。供这些人住宿的公寓很少,因此雁国的街道,可以说是只供驰车行走而已。” 驰车是用两三匹马拉的车,这种车不断地穿梭与街道之间,用于接载乘客。附近的农民在农闲时候一般都会经营驰车这生意。当然也有专门从事这工作的人。 “虽然雁国很富裕,但农民也必须在农闲的时候出来开驰车以帮补家计。其他国家的驰车只有达官贵人才坐得起,但雁国的驰车却非常便宜,谁也坐得起。因为人民都比较富裕,所以都毫不在意车费,经常乘坐。但那些贫穷的人因为坐不起,另外也没有更便宜的马车了,所以他们出门时只好顶着寒风走路了。” 祥琼再回头看了一下城门,原来是这样,怪不得那些人都满脸倦意,衣衫褴褛。由于那些人大部分都先走向城门旁边的小屋,所以祥琼估计他们都是没有旅券的浮民之流。 “雁国是一个富国,但本国人与外国流入的人之间,贫富差距悬殊。没钱投宿的人就在路边睡,结果被冻死的人并不少。有些不甘心白白冻死的人就去偷去抢。因此雁国现在最大的问题是难民的问题。因为街上,浮民和难民的数量远远多于雁国居民的数量。雁国在这几十年,都是受到这一问题所困扰。” “所以你们就担心柳国形势的恶化。” “正是。” “乐俊你的旅券是谁签发的?” 乐俊只是要尾巴,没有回答。 “可以给你的旅券让我看看吗?” 听祥琼这么说,乐俊默默地从怀里掏出旅券。在背面,清清楚楚地盖着一个印章:“雁国冢宰口院白泽。” 第164章 “冢宰……” 乐俊动了动胡子,说:“其实我也不认识冢宰,只是借驹虞给我的人帮我求得的。” 冢宰就是百官之长。能够向他求旅券的人也肯定不是泛泛之辈。 “好厉害啊。” 乐俊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耳背。 “其实我也不是什么大人物,只不过和景王也有一点交情而己……” “景王……” 祥琼一听到这个名字,胸口就像被针刺中一般地痛。 “为什么她会和你这样的……” “和我这样的半兽结交是吗?” 被乐俊这么一说,祥琼马上后悔自己说错话了。 “对不起……” “你也不用道歉。我确实是半兽。但我不觉得这有什么可耻的。我也不怕别人小看我。” “我不是这个意思……” “行了。我不仅和景王相识,我们还是朋友。我把她看作是我的好朋友,她也说我是她的好朋友。这看起来好像很不可思议,我一开始也接受不了。说到底她是个国王啊,随便地称呼国王做自己的朋友,当国王的肯定不愿意。” “是吗?” “当然。人和人之间总是要保持一定的距离的,她这么说了。”乐俊不好意思地笑着说,“当初她昏迷的时候还是我救了她呢。接着带她来雁国。” 祥琼张大了嘴巴。 “昏迷了?景王?” “她啊,是海客。流落到这里的时候首先去到巧国。巧国是要杀除海客的国家,所以她就拼命逃出巧国。就在那时候她晕倒在地上。” 祥琼强压着心中的不愤,想到:“那人,竟然什么苦也不用吃就幸运地坐上国王的宝座!” “最初我带她到关弓,本来打算让景王给我谋一官半职,但后来,跟她相处久了,就觉得我这样的想法太可耻了。所以后来当她问我要什么奖赏时,我决定要一些其他的东西。本来我想拜托她让我进少学读书的。但不知为什么,我冲口而出地说:‘我要进大学!我一盲在家里学习,所以哪怕是进大学也肯定可以应付得来。’就这样说服了她。” 祥琼百感交杂地看着乐俊,说:“但这次你带我来雁国,我可没什么奖赏可以给你。” “我不是为这个而带你来的。只是在狱中的时候,我见你好像很痛苦的样子,所以才带你来。” “我痛苦?” “对,你当时是痛苦得不能再忍受的样子。”乐俊眯着眼说,“我见到景王的时候她也是这么说。” “那就是说你是为此而救我的啦。” 乐俊笑道:“所以我也说我很走运嘛,能够遇到这么多大人物。” -- 第十一章 l 雁国位于柳国的东南方,冬天时的气候和柳国没多大差别。要是没有马车的话,旅途的艰辛基本上和柳国一样。由于没有马车,所以人们用驰车。驰车拉着牢固的客厢,通过铺砌的十分整齐的街道南下而去。 贫穷的旅客只好肩并肩地徒步而行。寒风一吹过,哪怕是不断地走,身体也不会觉得暖和,依然是寒冷切骨。旅客都把暖炉抱在怀中,手里提着装有木炭的袋子,还有一点柴,就这样低头而行。他们用随身带着的炭在路边生火取暖。祥琼坐在驰车上,看着步行的旅客,对坐在对面的乐俊说: “徒步地出行可真够辛苦的。” 客车上有三个座位,两个是面对着的。这时候乘客只有祥琼和乐俊两个人。 “祥琼你真的要去戴国吗?” 祥琼叹了口气说: “我本来是想去庆国的。” “什么……” “我想去庆国当一个侍从,然后找机会接近景王,本来我以为一直都进展得很顺利的,还想把王位从景王手中抢过来,但是……当然这也只是我的空想而已。我要害你的朋友,你生气吗?” 乐俊动了动胡子,说:“我当然没生气,不过真的如你所愿,那我以后可真的没机会再见景王了。” “是啊。”祥琼笑了笑说,“另外我很想得到一个户籍。听说要是去戴国,那里有船可以送我去庆国,然后庆王会给我土地和户籍。” “什么?”乐俊惊讶地说道,“这个我也是第一次听到。” “本来我也想骑吉量去戴国的,但是既然去庆国可以得到土地和户籍,我就觉得其实先去庆国也不错。”说完,祥琼盘起腿,注视着自己的手。“其实我一直以来都被公主这一个身份所缠绕着。我不想失去我在王宫中的一切,我很想过以前那种奢华的日子。要在地里耕种,要穿一些土里土气的粗布衣,这实在太丢人了。后来我听说景王是一个和我差不多大小的女孩子,于是我就开始嫉妒起那个人。他夺走了原本属于我的东西,我恨她。” “是吗……” “说实话,我一直以来都很不愿意睡那些简陋的公寓。我不想穿那些毛织的衣服。真是太丢人了。但是我知道,这一切都是上天对我的惩罚。”祥琼用力捏着自己的手指,直到指尖变成白色。“我以前只是在宫中游乐,根本不知道人民对我父王如此地恨之入骨,还恨不得杀我父王!想知也无从得知。就因为这样,所以我现在就要受惩罚。所以月溪,惠州侯,他竟然剥夺了我的仙籍,让我流落他乡。现在我都明白了。” “是吗……” “如果我不是公主了,我就只有寄宿在里家了。而且我还未成年,又不是当官的料子。我最后被人放置在里家。对于这些事情,我以前是一点也不明白的。” “那你现在明白了不就好了吗?” “是吗,”祥琼笑了笑,问道:“景王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呢?” “她的年龄确实和你差不多。” “但她不可能像我这样愚蠢吧。” “但她自己是这么说的,说自己是蠢才,怎么能当得了国王呢。” 祥琼听罢,笑得更厉害了。“我们,好像很像……” “你们确实很像,但你比她有女人味,她呢,不管怎么看都是个粗鲁的女人。” “哈哈……”祥琼一边笑一边看了看外边的景色。“我真想去一趟庆国看看。想去会一会那个景王,见不到也没夭系,我想看看在她管理下的那个国家变成什么样子了。” “在雁国也有很多旅行队是前往庆国的。” 听乐俊这么一说,祥琼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说:“听你这么说,是不是有很多人回庆国去了?” “回庆国的人可多着呢。因为他们想看看景王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国王,甚至连延王也助她一臂主力,以让她顺利即位。他们想知道,景王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物。” “啊,原来是因为这个。但是啊,并不能这么说就能断定她是一个贤能的君主啊。” “你说的可能也有道理。不过我看你与其留在雁国还不如回庆国,你在那里还可以分到土地,哪怕再小的土地也足够你养活自己了。” 祥琼苦笑了一下。 乐俊说:“虽然说你是被芳国人民赶出来的,但你要知道,在雁国,难民的生活是很艰苦的。尽管这比起在一些快要灭亡的国家要强,虽然雁国会照顾你们,但是你们看到雁国人过着那样富裕的生活,你们会怎样想?要想成为雁国的子民,必须从雁国的官府那里买得田地,或是做雁国的官。但是,这两个都不是轻易办得到的。要是你想在雁国生活下去,你就要像浮民那样,被一些富农所雇佣,帮他们种地,或在商店里面工作。他们都非常想念自己的国家的。” “这个我知道……” “我也是很幸福的了。运气这么好,能够进了大学。哪怕是庆国的子民也是很幸福的,他们比起那些难民要强多了。” “是吗?” “景王和延王是挚交,景王曾经对延王说,请多多关照我庆国的子民。而延王爽快地答应了。就这样,庆国的人民已经是深受恩泽了。至少庆国的人可以被送返自己的国家。这都由雁国和庆国的国家经费中拨款,其中雁国,庆国各出一半。但是,滞留在其他国家的人就没这么幸运了。” “那也是……” “景王也是很幸运的。不管怎么说总有强大的雁国作她的后盾,希望她好好地干一番事业出来吧。” 庆国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国家呢?那是一个处于芳国遥远南方的国家。 “那些旅行队是不是只接送庆国的人呢?” “没有规定说非得庆国的子民不可。要是没有旅券的话也无从证实。因为有很多人都是把自己的家烧得干干净净的,才逃亡到这里来的。要是你真的决心要去庆国,我可以送你到高由。” “乐俊……” “走过下一个街角就有我的座骑,就是那驹虞。有了它,只需两天你就可以到达高由山,再去关弓。” 祥琼看了看东南方向,说:“我就算去了庆国,也是很担心的。” “没事,你去吧。去看看那里的情形。” “……好吧!” “那你小心保重了,要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就尽管说吧。” 祥琼点了点头。 2 是升纩,是他把清秀杀了。 在旅馆里发呆的铃,脑子里面就只有这句话。 “我不会放过他的!” 也不知这样自言自语地说了多少遍,突然听到有人敲门的声音。那是旅馆的下人。 “客人,城门已经打开了,你是要赶路呢,还是继续留宿呢?” 铃从怀中取出钱袋,说:“我还要在这里住几天,这是住宿费。” 第165章 铃给下人今后五天的住宿费。刚好离尧天就只有五天了。 “啊,小人知道了。”下人收下钱,眉开眼笑地走开了。看着下人离去的身影,铃目不转睛地说:“我不会原谅你的,升纩!” 之后,铃就一直在街上徘徊。她装作是旅游观光的样子,不管见到谁都问关于升纩的事。不过人们都守口如瓶的。铃想,看来他们都有难言之隐。 最初她想打听关于升纩的罪状,但是走了五天,她发现那是不可能的事。升纩可是一个有权有势的乡长啊,在止水乡他就是王!他征收的税要比国家所规定的要高得多。那个差额就全归升纩所有。这么重的税率对人民来说实在是太残酷了。他贪脏枉法,愚弄百姓!但让人不可思议的是,升纩做了这么多恶行,但却一次都没有被人处罚过。街上的路人说,升纩他一世也不会受到惩罚的。因为升纩用税收中的一部分来收买上级,因此可以说升纩的地位可是稳如泰山。 接着铃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直接地去尧天,找景王申冤,揭露升纩的寓兽行为,只要有采王所签发的旅券,就能办到。但是在第五天,铃已经不想再去找人询问了。因为在这五天里面,铃所知道升纩的罪行,远比自己猜想的要多得多。而且,虽然乡里面的人都感到愤愤不平,但谁也不敢当众表达自己的不满以免招来杀身之祸。 但铃还是从人们口中得知当地的税制是“七成一命”。 当地的税收是人们所得收入的七成。哪怕有一点点的不足,就要用生命去偿还,要不就是自己被杀头,要不就是用家人的生命去抵偿。总之“一命”去偿还。 据说升纩经常在庐狩猎。而且只要只要心血来潮的话,就会到郊外去,强抢民女。数日后才见到那些已经衣衫褴褛的女子被释放出来。 另外,有很多商人不时地从巧国过来。或者有船从戴国行驶过来。而在那些马车、船只里面装着的不是物,而是人!由于这里不时有人被杀,所以必须从一些荒芜的国家补充足够的人力。那些人大多是浮民、饥民,都是被人甜言蜜语地骗过来的。首先升纩会派人把粮食运到那些快要灭亡的国家,然后分派给那些失去土地的,饱受饥饿之苦的人们。这就让他们误以为止水是如何富裕美丽的乐园,给他们送粮的乡长是一个如何贤惠的人。于是他们就糊糊涂涂地坐上了去止水的马车和船。以为可以在止水落户入籍,但他们那里知道,今后等待着他们的只是无尽的痛苦。 “太可恶了!”铃压制不了自己的愤怒。“为什么,为什么景王竟然让升纩这种人当乡长!?” 而且,更另铃愤怒的是,虽然升纩有这么多的恶行,但却从未受到过惩罚,这都是因为背后有人撑腰。难道,那个人就在尧天这里?难道就在这里最高级的地方,金波宫? 铃听人说,予王也是这样的人。先王予王对治国一点兴趣都没有。她也不管下层的官吏在什么地方做些什么事情。只是一味的不知廉耻的接受官员们的阿谀奉承,谁给她送珠宝玉石的她就赦免谁的罪。 “没办法,因为她是女的啊。”拓峰的人们说道, “庆国的女王都不怎么受人民所爱戴。” 铃不禁地嘲笑自己,“与我一样来自蓬莱的女王,在这个世界里的唯一一个理解我的人,一个温柔的充满同情心的人……太过分了!” 景王是铃的全部希望,是她的唯一生存支柱,铃一直以来都渴望着能与这个人见面。“真蠢!”,铃不禁地嘲笑自己,“我不会原谅你们的!升纩……还有景王!” 铃离开拓峰直奔尧天。与预期一样,在第五天就到了尧天。在那里铃用烙款把所有的钱都取了出来。铃想:“要是给采王知道了她一定会皱眉头的。不过我顾不上这些了。” 铃开始寻找得到官府许可的武器店。寻常的武器是伤不了妖魔鬼怪的,那在妖魔面前只是小孩子的玩具一般脆弱。要是想对付妖魔的话,就要用施有特殊咒语的武器。而那些武器只有国府,冬官府可以制造。因此也叫做冬器。冬官府只会把冬器交托给有官府许可的商人贩卖。这种经营冬器的商人就叫做架戟。作为标识,在架戟的门口一般都挂着官府的许可证和一把戟。 在架戟里出售的有盔甲,另外那些专门对付妖魔鬼怪的绳啊锁啊,都只能在这里买得到。 其实铃以前也经常去才国西南枇山山脚的一家架戟那里。那时照管洞主梨耀的坐骑赤虎的仆人,都需要装备防身用具。铃去那里就是帮那些仆人买盔甲。 与一般的武器店极不一样,架戟里出售的武器有一种可怕的功能,就是不仅仅可以除魔,也可以杀仙!因为升纩身为乡长,位列下大夫。这也属于仙人。要杀他只能用特制的武器。铃在武器店里看了看,选择了一柄短剑,虽然铃不懂得用剑,但她知道剑是很必要的。架戟一般不会随便买冬器给客人,但铃带着的采王签发的旅券,现在派上用场了。 然后铃去找骑商。骑商就是贩卖坐骑的商人。对于铃来说,牛和马都是不中用的。她需要的是比马跑得快的,能翻越任何城墙的骑兽。 有些骑兽其实是从黄海那里抓获的妖兽,妖兽肆虐于黄海,而专门在那里抓妖兽的人叫做猎尸师。被这么叫是因为他们抓回来的很少是活着的妖兽,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妖兽的尸体。至于那些决无仅有的活的妖兽会被买给骑商,由骑商调教,最后成为工人乘坐的骑兽。可以说,那些骑商每天都在死的边缘徘徊。因为上述种种原因,所以骑兽价格昂贵。其中被公认为最名贵的骑兽是驹虞,据说如果能擒获一只驹虞,并把它训养为坐骑的话,那一生就衣食无忧了。 铃走进店里面。里面坐着一个矮小的男人,面被布蒙着。 “欢迎光临。”那男人只是用眼角瞥了铃一眼,冷冰冰地说道。那男人的头顶到有脸根,爬着一条长长的疤痕。 “我要买骑兽。” “你要多少钱的?你可以出多少钱?”男人问。铃把钱放在桌上。 “这些钱可以买到什么样的货色?” 男人看了眼那些钱,眼一下子瞪得圆圆的。“你要能飞的呢?还是要快的呢?” “我要能飞的,最重要的是一定要听话。” “你能够骑飞鸟吗?” 骑飞鸟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不会,要是可以的话,尽量给我选一匹马吧。” “那就要三骓吧。其他的都不行的了。” “三骓?那是什么骑兽?” “那种马毛色为青色,虽然不能像鸟一样在空中飞行,但脚力很好,一条河他也可以轻松飞过去。速度不是太快,大概是马的三倍吧。但耐力不错,要是你觉得合适的话,我给你选一匹温驯的。” 铃点了点头,说:“就要那个吧。” “你住在哪里?” 男人这样问是因为骑兽一般都不会放在店里面。铃将自己的名字和投宿的地方告诉他。 “到时候我会送到那里去。不过这可能要到七号才行。因为我要用三天去把他牵来,这还要让它休息一天。” “七号也没问题。” “那你先给一半的订金吧,剩下的在七号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铃点了点头,“那我回去等你。” 等三骓来的这几天可不好受。铃的钱几乎都用来买骑兽了,所以只能用剩下的一点钱勉强度日。这就是自己向往的尧天。在凌云山脚下的呈阶梯状的城市。铃没有丝毫的喜悦,她脑子里面想得都是清秀惨死的事情。 “清秀,这里就是所谓的尧天!” 铃抬头看了看凌云山山顶的王宫,“景王就在那里,那个容许升纩胡作非为的人!”铃的手探进怀里,握紧怀中的那柄短剑。“我要斩杀升纩,然后骑三骓反回尧天,利用采王签发的旅券跟景王见面。我应该怎样痛骂他们好呢。那个杀人凶手升纩不,应该是景王!” 骑商按照约定,在七号把三骓送到铃的面前。另外还递给铃一千香球。香球是一种系在腰带上的装饰品,一般是把香点燃放到里面去即可。而这个香球里面装有骑商特别调制的香。骑商平时训练骑兽的时候,都会先点燃这些香。当把骑兽买出去的时候,会一起把香送给女主,买住点燃香就可以吸引骑兽跟自己走。然后慢慢地减少香的分量,让骑兽慢幔记住主人的气味。 但这些对于铃来说都是多余的。哪怕骑兽记不住铃的气味也没关系,只要能迅速折返回尧天,哪怕把三骓给累死也不在乎。 接下来三天,铃留在尧天,先习惯骑这匹三骓。然后她就骑着三骓向止水乡奔去。 “清秀,我现在就给你报仇!” 他要让升纩和景王都尝尝清秀所尝过的痛苦。 -- 3 早上的工作都做完后,阳子送走远甫等人。在这里的学校没有规定学生的年龄。所以兰玉和桂桂都一起上小学。小学主要是教文章的读写和数学。虽然说小孩子虚岁七岁,也就是五周岁的时候上小学,但因为没有说必须在哪一年毕业,所以也有大人去。也有的大人抱着还没断奶的婴儿去上学。最重要的是人们在这里不仅仅可以聊天,还可以学到一些使用的东西。小学就是这样一个悠闲的地方。所以上小学的人也只是在从城里回庐这段时间。于是小学一般在春天到秋天都不开放。至于要是想上更高一级的学校,那就要经过小学校长的批准。 第166章 当其他人都出去后,阳子就一个人在纳闷。她想,究竟回不回去拓峰找那个叫铃的姑娘呢。怎么办好呢?其中原因之一是回去尧天的班渠到现在还没回来。阳子一边准备早饭一边考虑接下来究竟如何做才好。 “阳子!”远甫总是和兰玉还有桂桂一起上学,也一起回来。回来的时候,最快跑进大厅的总是桂桂。 “你们回来啦。” “你看,有客人。” “找我的吗?” “是的。”桂桂点头说。阳子看了看他背后,只见兰玉和远甫走了进来。一看到阳子就笑嘻嘻地说:“辰门的附近有个叫荣可馆的旅馆,他就在那里等你。” “旅馆?” 兰玉笑着走进厨房,把阳子叫到阴暗处,说:“是个男人。” 阳子皱了皱眉。脑力里马上浮现出的是拓峰那奇怪旅店的那个男人。 “是不是一个很粗野的男人?身材高大的?” 兰玉“扑嗤”一声笑了起来,“他穿着很讲究的。” “是不是十四、五岁的年纪?” 阳子想,如果不是那个高大的男人,那肯定是阻止他的那个少年。谁知兰玉瞪了阳子一眼说:“你真的把那个人给忘记了。阳子你也真是的。他说还只要告诉你有个下人来找你,那阳子你肯定会明白的。” 阳子满脸迷惑地看着兰玉。 “还有下人,阳子你真行啊。” 阳子慌忙摇手,说:“那有这回事,不是这样的。” “哈,看你这害羞样子。他看上去是个挺不错的男人。高大英俊。” “我都说不是啊,那家伙究竟说了些什么了!?” “那家伙,还挺亲切的嘛。” 兰玉一边大声笑着,一边捋起衣袖,走到水池边。 “你还是快点去见见他吧。要是今晚不回来,就托人捎个口信。” “果然是你啊。” 阳子一边说一边走进旅店的客房,恨恨地盯着坐在那里的人。对方歪了歪头,有点莫名其妙地看着阳子。 不过他马上郑重地一低头,向阳子深深鞠了一躬,说: “劳烦大架,真是万分抱歉。”穿着果然是很讲究,虽然比起其他官员,看上去有点朴素,但总不能穿着官服出来吧,因此阳子也就不以为奇。 “你也选了一个很好的人帮你传话!” “这……?” 引阳子进来的店员意味深长地看了他门一眼,悄悄地走了出去,而且连问也没问一句就把门给关上了。阳子见状深深叹了口气。 “算了。”说完阳子慢慢地坐下来。只听到店员在外面偷笑。 “都是班渠那家伙。你派班渠来不就行了吗?” “但我想亲眼看看里家究竟是怎么样子的,所以来了。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吗?” “没有不过我在想,发生什么事情了,要劳烦我我们的景麒大人专程赶来。” 景麒把书箱放在腿上,从中拿出一束文件。 “请问您带有玉玺吗?” “啊,原来是这么回事。阳子苦笑了一声,摇了摇头说,“这种东西你不提早跟我说我怎么会带在身上呢。” “那这写文件先请您保管着。明天盖章后请让班渠把它带给我好吗?” “明白了。” 阳子接过箱子。虽然朝中事务全权交由景麒办理,但那些向高层官员下达的命令必须有国王的玉玺盖章。阳子打开那些文件粗略地看了起来,但是由于阳子不懂汉文,所以也只是形式地看看而己,要想明白其意思,还得让景麒读给她听。 “里家的生活怎么样了?” “里家吗?那是个好地方。远甫人很亲切,里家的孩子也对我很好。” “我想也是这样,那就好了。” “但也并非完全没有烦恼的事。” 听到阳子这么说,景麒轻声说道:“是那个事情吗?那个叫升纩的官吏,我大概地问了一下关于他的情况。他是和州止水乡的乡长,人们对他恨之入骨。” “和州真是个麻烦的地方,首先是州侯呀峰,然后就是升纩那家伙。” “本来他做了很多令人发指的事情,朝中很多官员都要求惩处他,但是由于他有呀峰做后盾,呀峰处处包庇着他,所以一盲都没能成功。” “远甫把呀峰称作没有尾巴的狼。” “确实是这样的。” “幸好和州离这里还很近,我可以去看看那个升纩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另外我也要去和州的首府看看。” “但务必请陛下不要做一些危险的事情。” “放心,我小心一点就是。” 景麒看了一下阳子的脸说道:“真的吗?但我闻到你身上有一股腥味啊。” “什么?”阳子慌忙闻了闻自己的衣袖。 “那大概是血腥味吧。但主上看上去还是若无其事的样子。” “啊,我只是碰到一些事故而已。是昨天发生的事情了,难道现在还有气味吗?” “看来好像不是带有怨恨的血的气味。所以也只是很淡的。所以嘛,无比请陛下小心在意。您可是我们庆国的希望啊。” 带有怨恨的血。阳子不禁想到在跟伪王作战的时候,景麒经常这样说。不管是否为了正义而战,只要是杀人了,或者是命令别人杀人了,死者的血所带着的怨恨就缠绕着阳子久久不散。麒麟是很怕血腥的,特别是带有怨恨的血更让麒麟感到痛苦。 “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了。”阳子不禁想起延麒六太说的话: “象景麒那样的麒麟是不吃荤腥的,不是他们不喜欢吃,而是他们不能吃。因为他们连油煎的或是油炸的东西都吃不了,一吃就身体不适。所以那些被流放到蓬莱的麒麟寿命很短,大概也是这个原因吧。另外,没有追随国王的麒麟寿命也就是三十年左右,而被流放到蓬莱的麒麟寿命就更短了。大概只有十来年左右,麒麟就是这样的一种生物。 “你放心吧,我真的会小心在意的。” “那我就放心了。” “尧天现在怎么样了?” 与阳子神采飞扬的神情不同,景麒脸色变得沉重起来。他轻轻叹了一口气说:“看来主上不在的话,朝廷就会变得混乱起来。” 朝廷还是老样子。分为两个派别地明争暗斗。虽然以前身为冢宰的靖共失去了实权,而反对派的首领大宰也死了,但是情况还是一点也没好转。现在由于失去了有权者的支持,所以两派官员现在都把目光转移到扩大势力上去,不断地拉拢中间势力。 另外也有些造事者说,国王因为害怕被人刺杀,所以己经回蓬莱了。有些人说国王已经跑到雁国去,寻求雁王的保护,或是隐藏在内宫的深处不出来了。更有甚者还说国王已经被逃亡的麦州侯浩瀚绑架了,不管怎么说,其中有一个共同点就是人们都对国王不理朝政都抱有不满的情绪,另外对国王会不会再回到朝廷来呢,大家都对比感到迷惘。 听景麒这么说,阳子有叹了一口气,“是吗……” “还有人说,既然朝廷已经变得四分五裂,那么不如去摆脱延王,让雁国派官员来处理朝政。” “什么!” 阳子瞪大眼睛,轻轻咬了咬下层,接着就苦笑了一下,“原来这样,原来他们觉得要是我没有延王的支持是什么都千不成的。” 这也是事实,但阳子被人这么想,心里很不是滋味。 “这可能有点难接受,不过我觉得,这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阳子浑身一震,转头看着景麒。 “我终于明白了,你是专门来跟我说这个的……” “因为这有必要向你确认一下。” 景麒不由自主地看向一旁,避开阳子的目光,因为景麒知道,阳子现在肯定是在以看待禽兽般的那种目光来看自己。他不愿正视那种目光。 “景麒,难道连你也开始不相信我了吗?” “对不起……” “景麒,其实最信不过我的是我自己。哪怕没人怀疑我的能力,我自己也对自己没有信心,我不清楚我可不可以胜任做一个国王。可不可以胜任治理一个国家,但是,即使整个世界的人也在怀疑我,唯有景麒你要相信我!” “是的。”景麒点头道,阳子看着他,马上醒悟到手中那些文件的内容,她打开文件说:“景麒你要赶着回去吗?” “这么快我就回去也没办法解决问题,所以我还是先去雁国一趟。” 阳子。哼”地笑了一下说:“是吗?我明白了,那么景麒你顺便去一下拓峰吧。” “拓峰?是在止水乡的……” “没错。”阳子点了点头说。 “和州的首府是叫什么?” “好像是叫明郭。” “嗯,本来我想去一下明郭的,去了明郭之后再去看看拓峰,我想了解一下和州的情况,不知你可不可以为我带带路呢?” “但是……”景麒欲言由止。阳子抬头看了看他说:“我是想让景麒你去看看那里的情况。那是在王宫所看不到的庆国的景象。” “那好吧。” “那么先把这处理了吧。你可以读给我听吗?” 4 “远甫……” 阳子走到远甫的书房前停住了脚步,她叫了远甫一声,里面马上传来了远甫沉稳的声音。 “阳子吗?有什么事?” “我进来了。”说着,阳子推门走进了书房。远甫坐在窗户旁边的书桌上看着阳子。 “对不起,我想向你请两,三天假。” 第167章 “可以啊,这次你又要到哪里去?” 阳子看了看远甫关切的脸,苦笑着说:“我要去和州的首府明郭。” “去明郭?你发现了什么问题吗?” “对。”阳子点头说道,“兰玉说:要是以后要分配到和州,她不如先和这里的人结婚,到取得本地的户籍后,再和那人离婚,她对和州的憎恶竟然到了如此地步。所以我想了解一下。如果可以的话,我一定要好好地整治一下那里。真想不到,在这样的国家里,竟然还有这样的事。” “哈哈……”远甫突然笑了出来。阳子莫名其妙地望着他。“远甫……” “看起来你们倭国对婚姻应该是很执着的吧。” 远甫向阳子招了招手,就像往常那样,让阳子坐在自己身侧的椅子上。 “阳子没有必要那么认真,在这里婚姻可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那你想想看,倭国人为什么要结婚?” “因为一个人太寂寞了吧。” “那就是说没有结婚的必要了吧。确实,人生在世,只有自己孤身一人的话实在太寂寞了。所以人才要交合,在我们这里叫做野合。” “那么,是因为生孩子的话很麻烦?” “在这里只要向里木许愿,就可以有孩子。当然向里木许愿必须要是那些已经结了婚的人,不然里祠是不允许的。这样一来,结婚就不是单纯为了得到一个伴侣了。” “啊,是这样的吗?” “因为想要孩子所以结婚,要是没打算要孩子但又有需要时,就进行野合。只是,如果想要孩子的话就必须夫妻两人同时起里祠那里祈祷。这也只是因为有这样的规定所以人们才结婚。就这样,城市的人口就开始移动。因为一方必须去另一方那里。出去了的人并不需要回故乡。反过来,要是觉得现在的城市的生活太辛苦了.那也可以到别的城市去谋求幸福。” “那么,国家的人口也可以按照这样的方式不断地移动吗?” “可以是可以,不过前提是结婚的两人必须是同一户籍。因为跟其他国家的入结婚是不允许的。这些都是太纲所规定的,谁也无法改变。要是想要孩子,就必须和本乡的人结婚,结婚对象不能够是另一国家的人。明白了吗?” “但是,究竟为什么要这样规定?” “哈哈……”远甫苦笑了一下,说:“这恐怕只有神才知道答案。我想这些可能与国王必须是该国出身的这条规定有关。虽然以前也有国王允许本国子民和别国的人结婚,但是后来那些夫妻不管如何想里木许愿,始终是没有胎果长出来。由于异国结婚的人没有孩子,所以允许与别国人通婚这一条,还是以失败告终。这或许就是世间的规律吧。” “真是太不可思议了。”阳子轻声地嘀咕着,远甫见状不禁笑了起来。“在倭国应该没有神吧。但是在这里有天帝,这世界的规律都是由天帝所创造出来。你知道太纲第一条是什么吗?” “为王者,以仁治天下?” “没错。做国王的人,都不能违背这一条去鱼肉百姓。一旦违背了这一点,必定受天谴。当然,也有违背太纲而制定法令的情况,但是那些法令总是不能很好地起作用。原因就是这个世界是有规律的。至于太纲是人们按照这些规律编写出来的呢,还是像传说那样是天帝所创造的呢,就无从追究了。” “原来如此……” “这真是一个不可思议的世界。”阳子自言自语地说。 “我听阳子你这么说,倭国的婚姻制度。应该是为了是家得以存续,也就是说,使血统得以继承,是吧。但是在这里,没有所谓家的东西。在这里,孩子满二十岁就必须要离开家人。不管如何富有的人,也不能够把自己的家财留给自己的子孙。要是我到了六十岁,土地,家,都必须要归还给国家。要是幸运的话,虽然可以终生持有这些财产,但要是我死了,想要把这些留给什么人是不可能的。尽管自己积累的钱财还可以留给伴侣使用,因为毕竟这是夫妇两人共同创造的财富。要是丈夫死了,这些可以留给妻子,但要是妻子死了,这却必须要还给国家。相反,不管是怎样贫穷的人,要是他没饭吃了,国家却会给饭他吃。这都是这里的太纲。” “要是这样的话,为什么还要孩子呢?” 远甫笑了笑,说:“大概因为上天觉得人性善良而赐给人的吧。确实,要想得到孩子,要想里木结出胎果,父母亲的人品必须得到天帝的认可。据说,孩子会在午夜灵魂出窍,到天帝那里报告父母亲的行为。当孩子的父母亲死了,就根据孩子的报告来觉得是否惩罚他们。” “但这都是富有宗教性质的传说而已吧。” “应该说,这是一种修行。天帝赐予你孩子,你就必须把孩子养育成人,这对于人来说也可以算是一种修行。实际上,很少人随随便便就要孩子,因为那极度花,费心力体力,还有金钱。” “难道这就是孩子到了二十岁就必须离开家人的原因?” “就是这样。所以父母亲必须善待孩子,轻视孩子就是轻视神灵。这就是说通过孩子来仕奉神。” “原来是这样……” “这些对阳子来说可能太神奇了。其实这里也有所谓的血统观念。阳子所说的血统,也就是同姓。要是结婚了的话,其中一方必须入另一方的户籍。姓就随之而改变,但是却和自己的伴侣同处于同一个户籍之下。小孩子必须从该户籍里的姓之中继承一个。这其实是有用意的。因为天要换一个国王时,那就一定是异姓的人。同姓的人是不可以继承天命的。” “有这种事情?” “庆国的前任国王予王本姓舒。因此就选了不是性舒的阳子你来做国王。另外巧国的先王是姓张的,继承者就不能够姓张。另外芳国的国王也架崩了,他本姓孙,所以继承者就不能姓孙,这些都是事实来的。” “是吗……那么说,我的朋友就不可以成为稿王。要是是姓张的话,过去确实是没有这样的先例,这就是这个世界的规律。姓是生来就有的,今后一生都不会再改变。哪怕是父母离异,自己的姓也不会改变,就算是跟别人结婚了,姓还是不会变。人都有固定的姓,姓的含义就仅仅是这样而己。” “这个跟倭国根本不一样。” “就是嘛。”远甫笑着说,“在你们倭国,人们一旦结婚就很执着,都希望坚守着这段婚姻,但在这里却不一样,人们频繁地结婚。哪怕是其他人的小孩子也很乐意抚养。就算是带着孩子再结婚也不成问题。而且是孩子越多越好。因为取得做父母的资格,因此他们必定是很了不起的人物。” “是吗……” “当然也有人不想要孩子。这些人就没有结婚的需要,所以有需要是进行野合即可。因为结婚有很多很多繁琐的手续要办,所以不要孩子的人也不愿去找这样的烦恼。由于很多人都是背井离乡的,所以要是随便和远方的人野合,就要到冬天才能见到伴侣了。” “原来是这样。” “要是夫妇其中一人是当官的话,情况就更坏,因为当官了,就必须经常到处移动。但是结婚的人一定要在同一个乡里面。这对他们的晋升是很有影响的。因此有些人索性就不结婚了。” “是这样吗?” 这么说,确实在官吏里面有很多人都是独身的。而结了婚的人大都是不当官的。 远甫继续说:“对于这里的人来说,婚姻只不过是这样一种东西。在想要小孩子的时候才有意义。要是根本没打算要小孩子的话,那结婚了也没意思。” “是吗。”阳子叹了口气想,“现在对于兰玉来说,比起生孩子的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那就是在她二十岁的时候会被分配到哪里。 “这与倭国太不一样了。”阳子歪着脑袋,自言自语地说。 “那我可以结婚吗?” 远甫苦笑说:“国王可不是人,是仙。” “是吗?” “当然要是一早就结婚了那就没得说,但要是登基时还没有结婚,那以后你也别想结婚了。不过虽然是国王但也有进行野合的。然后生下孩子的人也有。接着国王就封伴侣做王后,或是大公之类的。但是,阳子你有庆国的千千万万的子民,这和通过照顾儿子而仕奉天帝一样,你是通过治理你的子民来仕奉天帝。” “是吗,我明白了。” 远甫看着阳子,笑着说:“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吧,我的好孩子,去看看我们的世界是个什么样的世界。” 阳子点了点头说:“我明白了,我明天就出发。” 阳子在床上辗转反侧,她脑子里满是远甫的话: “民即子,通过照顾自己的孩子来仕奉天帝。” 阳子的故国没有特别信奉哪个神。因此对她来说,对天帝的虔诚之心究竟是什么,她无法理解。仕奉神,这对她来说太深奥了。 阳子深深地叹了口气,正在这时候,不知何处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主上……” “谁?” “是我,班渠。”好久不见的班渠竟然在这个时候来访。 “我发现里家周围被五个人包围着。” 阳子猛地坐起来,“那是什么人?。 “不知道,啊,消失了!” “跟着他们!” 班渠应了一声“是。”,就追出去了,一直到次日清早才回来。“他们在北韦逗留了一晚,然后出了城门,看来是去拓峰的,因为他们一直在找去拓峰的马车。” 第168章 阳子拿起早已收拾好的行李,“看来我是不得不去拓峰一趟了。” -- 第十二章 l “姐姐……” 铃正在找旅馆。因为她骑着三骓,所以必须找有马房的旅馆。骑商告诉铃,偷骑兽是很大罪的,因为所以一般的小偷都不会偷骑兽。于是铃就比较放心投宿。她隐约记得,在这里有些看起来不太贵,但又有马房的旅馆。就在这个时候,铃突然听到身后好像有人叫她。她回过头来,原来是以前遇到过的那个少年。 “是你……” 他穿过赶在城门关闭之前出城的人群,走到铃旁边。 “你怎么回来了?” 铃歪了歪头,说:“你问我?” “你是不是去了什么地方了。我见你退了客房,我还以为你离开了拓峰呢。” 铃终于想起来了,这个少年叫做夕辉。 “你怎么知道我退了客房?”她和夕辉相遇的时候,夕辉也没有送她回旅馆,他们在路上就分别了。怎么他回知道自己退了客房的事呢? “这个嘛……”夕辉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说, “对不起,我一直跟着你。” “为什么?” “因为我担心你啊,我担心你去找升纩,然后被升纩所害。” 铃的心噗通地跳了一下。“难道他……” “你没事就行好了。这是你的骑兽?是买回来的吗?” “对,因为我厌倦做马车了。而且现在也没有病人跟着我。” 铃苦笑着。“是吗……”夕辉满脸同情的。 “你来得正好,你知道那里有便宜一点的旅馆吗?要有马房的。” 铃的怀中已经没几个钱了。现在的她不是什么地方都可以随便投宿的了。 夕辉精神一震地,说:“我家是旅馆啊。虽然有点脏,也没有马房,但后门还可以放的下你的骑兽。放心吧,我家没有人偷东西的。” 夕辉说完,拉着铃的手就走。“来我家吧,住宿费好商量。” 夕辉的家在一个偏僻的角落。路上的聚集着的人群都用奇异的目光目不转睛地看着铃的三骓马。 “真的没问题吗?这里看上去治安不太好。” 铃拉紧缰绳说。只听夕辉笑嘻嘻的说:“没事的,不用担心。看,我家就在那里。” 铃顺着夕辉所指方向望去,只见有一有小有旧,但打扫得很整洁的旅馆。夕辉快步走到大门的前面,推开门,向铃招了招手。 “在这里,从这里进来吧。” 进去了之后,只见有一条小路,两旁放满了水桶。走到小路的尽头,见到一个菜园。夕辉指了指菜园的墙脚,说:“你先把它绑在那里吧。那家伙吃些什么呢?” “普通的饲料就行,草啊,树叶都可以。” “那我去准备一下,现在先让它喝点水吧。” 夕辉马上跑到水井旁边,拿起一个水桶正要打水。就在这个时候,后门打开了,走进来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 “发生什么事了夕辉,哪里来的骑兽?”说完那男人看了看铃,突然瞪大眼睛,神情惊讶的。夕辉勺了一桶水,笑着对男人说:“那骑兽是她的。我让她留在这里过夜。以前我不是和你说过的吗,我在墓地里遇到的那个人。” “啊,”男人好像想起什么似的,点了点头。然后咧着嘴可爱地笑道:“原来是你,真是辛苦你了。快进来休息一下吧。虽然房子很破旧。” “你也是这个旅馆的人?” 男人一直带铃来到厨房,示意让铃坐下。看铃坐好了之后,他就从锅里勺出一碗汤,端到铃的面前。这都是很简单的招待方法。 “我现在是这里的主人了。虽然实际上由夕辉打点一切。” “他是你的弟弟?” “对。不过我弟弟可是很精明的。我也只是他的助手而己,真难为情……”说罢,男人放声大笑。 “我叫虎啸,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大木铃。” “你的名字好怪啊。” “因为我是海客。” “什么!?”男人流露出惊奇的眼神。铃自己也觉得有点惊讶。她说自己是海客是,内心是毫无感觉的,这跟以前不同,以前她告诉人家自己是海客的时候,内心总是带有某种期待。 “这样的话,你肯定受了很多苦吧。” 铃只是摇了摇头。流浪的痛苦根本不算什么。铃现在很健康,流落到这里并非因为父母去世,也不是被赶出自己的家乡。起码自己现在还活着。铃不禁这么想。 “哥哥,你怎么可以这样,竟然让客人坐在这种地方。”只见夕辉走进厨房,瞪了虎啸一眼,说到。 “哎呀,有什么问题啊。” “当然不好啦,算了算了,你去帮我找点饲料回来吧。” “知道啦。”虎啸说完,对铃笑了笑,就走出厨房。看着哥哥的身影,夕辉轻轻叹了口气,说道:“真对不起,我哥哥就是那么粗心。” “没事。” 夕辉笑了笑说:“我带你去客房吧。虽然有点脏,请你凑合住着吧。” 虽然旅馆环境不是太好,但也井非完全没有客人。客房有四套,在铃入住的那三天,不断的有客人进来投宿,要是一有客人退房,不久就有另外一些客人来住。特别是聚集在饭堂里的男人很多。他们都是些衣着褴褛的,有时还有女的,他们就一天到晚的在叽叽咕咕地说个不停。就连门前的那条小路也是非常热闹的。 “一家很怪的旅馆。”铃一边想一边收拾行李,她想了想后,把所剩无几的钱连同行李一起留在房子里。只是背着一个细长的包裹走了出去。她在月光的映照下把马鞍装上马背。 “你要出去吗?都这个时候了。”虎啸边从房子走出来边问道。 “是的,我想出去走走看。”铃回答。 “城门都关了,你要去哪里?” 铃没有回答他。虎啸侧着头看着铃,说:“那你小心了。”只见虎啸的粗大的戒指在月光的映照下闪闪发光。铃点了点头,拉起缰绳出去了。 “啊,那是锁链。”当铃爬上马时,突然想到。虎啸所戴的指环其实是细锁链的一个环。细锁链的环刚做得像跟戒指差不多大小,然后把多千这样的环连在一起就成了锁链。她曾经看到过那些不是太富有的阶层,一般都喜欢把这样的锁链作为装饰品地系在腰带上。虎啸把那铁环从锁链上去下来,当作戒指带在手上了。说到锁链,好像在厨房里就挂着一条短短的锁链。 夕辉也戴着同样的指环。不仅仅是夕辉,就连在走廊碰到的男人;还有在饭堂聚集在一起的那些男人,也都带着这样的指环。难道出入这旅馆的人全都戴有这样的指环? 铃好像发现了一些奇妙的东西似的,一边想着,一边向大路走去。已经是夜晚了,在路上只剩下一些醉汉在游荡着。 升纩止水乡的乡长是拓峰的一匹豺狼。 作为乡长,升纩可以分到一所内城的官邸,但是,他除了那个官邸之外,在拓峰还有两家大豪宅。而且在拓峰的郊外还有一栋巨大的别墅。铃这时候走在大街上,猜想着升纩现在大概会在那三家房子之中,而且可能在内环途的那一家。铃听人说,在拓峰郊外的那家大宅是升纩专门用来招待客人,供其玩乐的;而内环途的那家房子,是在升纩巡视乡城时用的;至于在其他时候,升纩就住在剩下的那一家。而升纩在内环途的那家大宅,就意味着那家伙正在乡城里正干着一些什么见不得光的勾当,铃虽然不知道他正在干些什么勾当,但那肯定会给止水乡的人们带来极大的痛苦。 铃冷冷地看了那家大宅,她坐着三骓向街角走去。在那些没什么人烟的道观或寺庙一带停了下来。她下了马,在一家关着门的道观前坐了下来。 你要好好地看着啊,清秀! 铃把手探入怀中,摸了摸藏在怀中的那柄短剑。这柄短剑不仅可以降魔服妖,甚至连神仙都可以砍杀。 铃确认了一下,知道街道两旁的围墙都不是太高,三骓完全可以飞越而过。那么乘着三骓进入或逃离现场都是很容易的。 升纩的寝室应该在这大宅的最深处。那里是一个金砌银的华丽楼阁。铃抱着两膝,心中愤怒地想:“我一定要升纩这个大恶人受到应有的惩罚!” 2 深夜,铃牵着三骓向内环途走去。铃拐进升纩家旁边的小巷,绕到大宅的背后,看着那座楼阁。铃心中盘算着,首先策骑越过围墙,奔向那座楼阁,杀掉升纩后马上逃离现场。然后直奔尧天,去会一会那个景王。 “升纩,景王!我是不会饶恕你们的!”铃自言自语地说着,拉起缰绳准备骑上三骓。正在这个时候,有人一把抓住她的手说:“别去!” 铃吓了一大跳,一转身顺势往后退,正好撞上三骓的马鼻。三骓好像不满地低声嘶叫了一下。铃定神一看,只见一个身材像熊一样高大的人影。 “虎啸!?” 就在这时,铃的身后有出现一个人影,一手夺过铃手中的缰绳,是在旅馆中常常碰见的那个男人。 “你们在干什么?” 不仅仅是虎啸和那男人,在窄窄的街的两旁,竟有很多男人暗暗藏在阴暗处。虎啸松开抓住铃的手,低声地对她说:“里面不仅仅有升纩,还有很多他的手下,看门狗。你以为凭你那柄短剑就能够对付得了他们?快跟我回去。” “不行!别管我!” 虎啸盯着铃的脸,说:“要是让升纩知道要刺杀他的刺客曾经在我的旅馆住过,那我们可都要被他杀头!” 第169章 铃瞪大眼睛看着虎啸。 “你别以为杀升纩是那么容易的。弄得不好,还会招来杀身之祸。” “我……”铃看了看就大宅里面的楼阁,有看了看虎啸。她当然不愿给夕辉和虎啸添麻烦,但是仇人就在眼前。 虎啸轻轻地摇了要铃的肩膀,说:“我很明白你的心情,不过时机还没到。来,和我们一起回去吧。” 在旅馆前面已经聚集着一大帮人。当看到铃和虎啸一起回来时,夕辉提着灯笼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姐姐你回来啦,太好了。” 接着人群中也响起了“太好了”这样的感叹声。铃低下了头。虎啸有拍了派她的肩膀,说:“让大家担心了,我把客人带回来了。” 人们都放下了心头大石一般地吁了口气,陆陆续续地散去了。有些人离开的时候还轻轻拍了拍铃的手臂以示安慰。 “没事就好了。” “这种事不能操之过急啊。” “我们都为你捏了把汗啊。” 本来因为铃的鲁莽而给他们添麻烦了,但是大家都没有责怪自己的语气,还不断地安慰自己,铃既不好意思又非常困惑地目送着他们离去。 “进去吧。”虎啸一边催促铃,一边把她拉进饭堂。有一个男人就牵着三骓向后院走去。 饭堂本来有三个男人,现在又有十来个男人随着铃一起走进来了。他们让铃坐下,然后一个老人跑进厨房,拿出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递到铃的面前。铃这时候才发现,自己浑身冰冷,牙齿不断地在打颤。铃捧着碗,温暖着那双冻僵了的手。 虎啸也坐了下来,手放在桌子上,铃看着他手指上戴着的铁指环。只听虎啸问道:“铃,你很恨升纩吗?” 铃目光向上一转,看着虎啸,说:“恨极了。” “恨升纩的人不仅仅是你一个。而升纩那家伙也知道很多人极为憎恨自己。你是带着武器的。但你懂得怎样用吗?你真的认为你可以对付得了升纩?” “这……” “你知道那大宅里面有多少士卫吗?要对付那些人,你知道要带多少人手去吗?” 铃低头不语。 “铃啊,没用的。大宅里面一有什么风吹草动,那些看门狗回蜂拥而上,你是跟本打不过他们的。” “但是……!” 虎啸温柔地看着铃,说:“确实,那个孩子太可怜了。” 铃听到他说起清秀,猛地一抬头,看着虎啸。然后眼前的事物就变得一片模糊了。“清秀,只是因为有病,所以才……”铃开始抽抽搭搭地哭起来。 “他怎么就是那么命苦啊。本来他被逐出庆国,逃亡到巧国,后来在巧国呆不下了,只好逃离去别的地方。他亲眼看着自己的父亲被妖怪吃了,后来母亲也死了,他自己也被妖怪所伤,因为是头部受伤,所以身体状况日益恶化……他这么小就要受那么多的苦难,为什么啊……” “是吗……”虎啸不断地拍着铃的肩膀,安慰着她。 “本来我答应他送他去尧天治病的。在途中,他每天都承受着极大的痛苦,病情也一天一天的恶化。喂他吃东西他根本咽不下。他已经瘦得像皮包骨。走路也走不稳,眼睛也看不清……”眼泪如泉涌般地不住往下流,“要是我没有丢下他去找旅馆就好了,要是我背着他去就好了。这样,他就不会遇到升纩了……他瘦成那个样子,肯定很轻的,为什么我就是没背他……要是我没来这里就好了。要是我一早就带他去其他地方看医生就好了……都差不多到尧天了。” “姐姐,不要责备自己了。” 突然被人这么一说,铃回头一看,只见夕辉就坐在自己旁边,也看着她。“你是不是觉得,与其憎恨升纩不如憎恨自己,与其要惩罚升纩不如先惩罚自己?” “是的……”铃眨了眨眼,眼泪也随之而涌出来,“要是我没有让他自己一人留在那里,要是我没有带他来到这里,这都是我的错,就因为清秀遇见我,所以才……” 铃觉得自己给清秀一个很美丽的梦,但却让他在梦中死去。 “他说不想死的。他是一个很爱顶嘴的孩子,但那时他哭泣着说他不想四死。但是,他死了。都是我的错……已经无可挽回了,我道歉也好,后悔也罢,都不会让他回生……” 说罢,铃趴伏在桌上,放声痛哭。“但清秀还是原谅我了,那孩子原谅我了,可是,我不可以原谅我自己!” “姐姐你不要难过了,死去的人是不能复生的,你不要在责怪自己了。” “但是……!” “姐姐你刚才打算做的事情是一点意义也没有的。甚至可以说是愚蠢。升纩由于一己之欲而杀人。而要是你为了自己的仇恨而要报仇的话,岂不是和升纩一佯成为杀人凶手?” “你的意思是要我放弃报仇,就这样看着升纩逍遥法外!?我知道他是什么人,他让很多人惨遭不幸,他还像杀清秀一样地杀了很多无辜的人!他以后还会继续杀更多的人!难道你要我放过这样的禽兽吗!?” 虎啸拍了拍铃的肩膀,说:“我们是不会原谅那家伙的。” 铃转头看着虎啸,只见他温和地对自己笑了笑。 “要是对升纩抱有不满,会遭到他残酷地报复。所以可能你会以为,因此很多人都是敢怒不敢言,都是装着没看见,没听见的样子。事实上不是这样的。” “虎啸,你……” 铃看了看虎啸,接着转过头去看了看夕辉,然后环视了在场守候着她的所有的男人。 “你们……是……” 他们都戴着同样的东西铁指环! “我们一定会打倒升纩这恶贼的,我们现在是在等待时机,所以要是铃你打草惊蛇的话,我们的计划就要失败了。”说毕,虎啸从怀中取出一跟锁链,取下其中的一环,递到铃的面前,说:“你要不就忘了对升纩的仇恨,找个安静的地方生活,要不……就戴上这个。” 铃第一次见虎啸神情这么严肃。 “但是你一旦戴上了它就不能脱下来,要是你背叛诺言你就要受到惩罚,怎么样?” “给我吧。” 铃毫不犹豫地把那指环接过来。 “我绝对不会背叛你们的。我什么都愿意做,只要能让清秀大仇得报!” -- 3 祥琼登上高由山,踏进庆国的国境。她现在来到的这个城市名叫严头。因为有乐俊的帮助,她顺利地进入了庆国。 “你要保重了。”乐俊看着祥琼走进了庆国,向她道别后就回雁国去了。祥琼目送着乐俊离去,低头行了一礼,暗道:“谢谢你了,乐俊!” 乐俊在临别前几乎把他怀里所有的东西都送了给她。除了给他签发旅券的人所赠的东西,其中有大量的路费。乐俊不仅送给祥琼那么多东西,还不嫌劳苦地把祥琼送到边境上来。祥琼要感谢乐俊的事实在太多太多了。 “啊,怎么回事。”当祥琼目送着乐俊摇头摆尾地离开时,想道。她从来未曾从心底里感谢过某人,她也没有从心底里对某人抱有歉意。在芳国的农村,一天到晚只是看着冱姆的脸色过日子;在恭国的王宫,她就看着供王的脸色过日子。她不愿向任何人低头,但她必须向她们低头。她未曾试过抱着感激之情,或是抱着抱歉的心情向人低头。 祥琼再次低了一下头以表示自己的谢意,当她抬起头的时候,在雁过的大街上已经失去了乐俊的身影。他大概是骑着驹虞匆匆忙忙地回关弓去了。虽然说他的休假快要结束,但他好像毫不着急地带着自己到处走。 祥琼轻轻叹了口气,然后转身看了看庆国的街道。正如柳国和雁国的城市面貌所存在的差异一样,庆国和雁国的城市也是相差甚远。 “这里就是庆国。” 城市越过了高由山的山顶,从雁国和庆过的城墙的中门,一直向下延伸。站在中门前的路上,可以俯瞰整个城市的面貌。同时还可以看到城市外的高由山山脚下的庆国国土。 这个时候,与祥琼一起站在路边看风景的还有几个人。他们都有点失望似的叹了口气。和雁国相比,庆国的城市就显得荒凉萧条。正直隆冬,山野的花草树木都枯萎了。加上没有下雪,更显得有点荒芜,凄凉。 边境上的城市都很大。但是,城市里没有能够让人感到有活力。路也只是泥路,街道也不怎么宽阔,矮小的建筑物密密麻麻地凑在一起。虽然比起雁国等北方国家要暖和一点,但所有的窗户都关得紧紧的。因为窗户统统都没装玻璃,所以这城市给人的感觉就是封闭的,隔绝的、毫无生机的。路的两旁都是一些塌下一半的建筑物,大概是已经没人住了。路上杂货店横七竖八地排列着,满街都是垃圾和废置的家具,这更让街道显得乌烟瘴气。在围绕着城市外围的环路上,有很多用木板和布胡乱搭成的简陋民房,门前生起一堆火,人们就围着火堆取暖。 庆国也是一个动荡的国家。原因都是因为没有一个在位时间长的国王。因此庆国与雁国这样一个五百年都由一千君主统治的国家相比,差距是在所难免的。 很多人都流亡到这里来。决大多数是饥民。 “我还以为这里会比柳国好一点。”路上的一个难民这样唠叨着。这大概也是流入这里的难民的心声吧。 “真是的,早知道是这样的话我就不回来好了。” 祥琼一边走,就一边听到人们这样抱怨着。 “怎么是这样一个荒凉的地方,好像比以前更糟糕了。” 第170章 “我之前离开庆国时,前任国王刚好驾崩,但是比起当时的庆国,现在确实是更贫困了。” “实在是太糟糕了。”祥琼边走边想,“要让这样一个国家恢复生机,看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处理难民对雁国来说是一件很头痛的事情,对于庆国来说也是一样。那些去过雁国的难民现在来到庆国,自然而然地拿雁国和庆国比起来了。其实,要是和祥琼的芳国相比,庆国的状况还不至于让人叹气。但是要是跟雁国的城市相比,那差别之大是不言而喻的。 祥琼就这样和难民一同走着,挨家挨户地找一家较便宜的旅馆。终于走到第三家旅馆时,发现那里还有空床位。但那是一个杂居的房间。 祥琼看到,和她住在同一房间里面的难民神情各异。有些人很开朗,觉得终于能回到故乡,所以十分高兴;有些人因为自己的国家频临灭亡,所以来到据说政局稳定生活富裕的庆国来,谁知是这样的一种光景,于是感到万分泪丧。 “听说国王是女的。” 一群人聚在房间的角落里谈论着。 “又是女的?” “这个我早就听说了,据说逃去雁国了。” “女王是不行的,既没治国之能,还会把国家弄得更糟糕。” “没办法,看来要再次逃亡到雁国了。” “要是这次有机会逃亡去别国,我发誓我不会再回来这里!” “这真实太糟糕了。”祥琼叹了口气,她觉得景王有点可怜,因为她现在的遭遇跟自己差不多。想到这,祥琼又叹了口气。“现在,景王大概也在王宫中,像我这样叹气吧。” “不如现在就走吧。” “算了吧,哪怕你去到雁国,还不是什么也干不成。因为我们根本就不是雁国人。” “要是这样,不如回你自己的故乡。” “回故乡?要是我的故乡还在的话,我肯定回去……” 说着,其中的一人站起身来,说:“你们有没有听说从吴渡驶来的船?” “那是什么?” “那是去戴国的军舰。听说是由和州的不知哪个乡长派出来的。那船专门把戴国的饥民接回吴渡。” “果真有这样的船吗?这么说,难到你现在想去戴国?你还是死心好了。” “并非如此。让我想想是哪里的乡长……啊,对了,是止水乡的。是止水乡的乡长怜悯灾民,所以派船去迎接他们的。所以要是我们坐那船去止水,肯定可以得到土地和户籍!” “止水?是和州和瑛州的交界?” “就是那里,我听说止水是一个很富裕的地方,人民丰衣足食!只要我们能去到那里,说不定就可以重新生活。” “真的吗?”一个女人半信半疑地说,“这岂不是天上掉下的馅饼,那有这么好的事情啊,你是从那里听说的?还是你捏造出来的?” “当然不是假的!你问问其他人,肯定有人听说过。” 房子一下子沉静了下来。 “你看你看,谁也没听说过,肯定是你骗人!” “怎么可能呢,喂,你们真的没听说过吗?一个人也没有吗?” 祥琼犹豫了一下.终于开口说道:“我……听说过。” 在场的人一下子把目光都投到祥琼身上,一个男人马上靠过去,问道:“真的有吗?果然没错,确实有这种事!” “嗯,我在柳国听到的。说有船从柳国驶向戴国。大概就是这样的船吧。” 人们纷纷在对比着,是去那个传说是很富裕的止水呢?还是回去那个说不定已经没有了的故乡呢? “我们去止水看看吧!” “对,反正我的故乡已经被洪水淹没了。” “但我还是觉得回去自己土生土长的故乡比较好。” 去,还是不去呢。两种意见各占一半。有些人想马上起程去止水,也有些人说这事情有古怪,说不定是什么骗局,因此极力劝说其他人不要去。房子里乱成一团。 “你又是什么人,你是从那里来的?”有人转过头去问祥琼。 “我是从芳国来的。我也想要土地,但我还没成年。”虽然说可以虚报年龄,但祥琼下不了决心这样做。“不过要是止水乡真的那么富裕,那我觉得去看着也无防啊。”祥琼一边说,一边点了点头,“对,反正我也要去找工作,那不如先去止水看个究竟再说。” 第二天,祥琼开始向止水乡出发。她就请顺路的马车载自己一程,就跟在柳国的时候一样。不过与柳国、雁国不一样。在庆国很多人都是,走路出行的。因为就算走路,也不会像在雁国那样冻得手脚发冷。而且走着走着,身体就会发热,可以以此驱寒。因此走路也不是太辛苦。 祥琼顺道南下,直奔和州的首府明郭。在那里有一条通向首都尧天的大路由东至西地贯穿明郭,直达止水。 山野地方就更加荒芜了。路旁都是一些颓垣败瓦。农田都因为长期每人耕种而荒废了。森林由于被大火烧毁了,至今还是满地焦木。由于没有下雪,所以这一带的颓废景象都尽览无遗。 有时候会看到,在小小的城镇的空地上,立着一个千灰白色的坟墓。 “竟然有这么多死者吗?” 祥琼有点愕然,荒废的山河,死去的国民,这都是景王的过错,都因为景王没有好好地管理国家大事。 “小姐,你是从哪里来的?” 坐在旁边的一个老太太问祥琼,祥琼本来正在看着马车外面的风景,这时转过头来,回答说:“我是从芳国来的。” “听说芳国的国王死了,是真的吗?” “嗯……” “是吗?”老太太叹了口气说:“大概芳国也跟这里差不多吧。” 祥琼听老太太这么一说,心里很不是滋味。 芳国肯定也是这个样子,很多人饿死,很多家庭骨肉分离,人民都憎恨他们的国王。就像祥琼从前憎恨惠州侯月溪那样,也就像冱姆憎恨祥琼那样。“我父王让国家荒废成那个样子,他们一定是很恨我父王的。”祥琼想道。 “庆国就好了,立了一个新王。”祥琼说。 老太太苦笑了一下,说:“要是立新王情况能有所改变的话才是好啊。前一任国王登基时,我也是这么想的。”之后,老太太就再也没说话了。 4 庆国和州的首府在瑛州的东面,从瑛州的东部一直延伸到虚海。阳子在景麒的陪伴下,一直向着和州的首府明郭走去。明郭位于和州的中部,交通发达。从虚海到青海有一条直路就贯穿明郭。另外从高由山往南而下的路都汇集到这里。 “明郭是陆路的要地。” 他们骑马走了两天,在快要到明郭的地方,下了马。景麒建议剩下的路程不如走着去吧。祥子答应了。 “这个城市是庆过北部的生命线。特别靠近虚海的吴渡,更是庆过在虚还的唯一一个港口,从南方运来日米和盐,从舜国运来的药泉的水,从北方运来的毛织品和小麦。这些东西都是填补了北方农民农地收获不足的情况。支持着庆国农民的生活。” “北部很贫困吗?”阳子问道。 景麒点了点头,说:“山地多,良田少。夏天燥,秋天多雨,由于收获跟气候有很大关系的。因此,农民基本上是看天行事。另外也不见其他的产业。” “是吗。” “特别是现在已经没什么船在青海那一带靠岸,所以吴渡对于我们来说可真实意义重大。而且,再加上庆国和雁国的通道只有鸟羽口一处。北方的陆路要道码头,海上要道吴渡,从两个地方运送过来的货物都必经由此处,可见明郭的重要性。” “怪不得,和州虽然地处北方,但仍然这么富裕。”阳子说。 只见景麒苦笑着说:“但我听说在和州的道路上常有强盗出没。今后为了保护货物,和州派了州师,建城塞,加派扩卫保守。至于那些费用就在货物的通行税中收取。因此经由和州的货物价格就突飞猛涨。” “啊,是吗?” “但是实际上,要运送从严头或从吴渡来的货物,不一定要经由和州。” “呀峰他真实个能干的官啊。” 听阳子这么说,景麒马上不太高兴似的皱了皱头。 “请陛下不要开玩笑,在明郭东面和北面有两个相接的城市叫东郭和北郭。那里是装卸货物的地方,人流密集,旅客众多。那两个地方虽然是明郭的一部分,但却比明郭要大。那里征收农地,建起很多高高的围墙和货仓,用以保扩商人和货物。至于建设费用一概由到那里经商的人们负责,而工人就是当地的农民。可想而知,农民真的是饱受苦役的折磨。” “明知这样,为什么还要让呀峰这样的禽兽来管治和州呢。” 阳子一边叹气一边说,景麒闭上眼睛,说:“派呀峰去做和州侯是先王予王的意思。因为呀峰在尧天郊外建了一座大庄园献给了予王,说是庄园,其实有一个村那么大。一进其内,全是一些奇特的园林摆设,还有亭台楼阁。清幽僻静,确实是个修养胜地。里面还养有鹿,雀等等稀有的动物。” “呀峰献给予王的庄园实在凑效,予王觉得自己梦寐以求的悠闲生活终于实现了。在予王兴高采烈之下,呀峰也达到了他的目的:当上和州侯。” “予王每天只是和庄园里面的人聊天,和下人一起除草,还在一个角落里建起了学堂专门叫小孩子刺绣。予王觉得这样的日子实在是太幸福了。 第171章 但是其他人却认为,要是予王不是这样地沉溺于玩乐之中那该多好啊。于是当官员想把予王请回王宫时,予王总是泪流满面地不愿回去。景麒不得不衡量着庆国的将来。“庆国不能再由予王做国王了。” 虽然这对予王来说这是很残忍的事,但是,这是上天的旨意,而除了景王就没有什么其他的人选。 “景麒?” 阳子小声叫了一下景麒,景麒回过神来,抬起头,看了看眼前这个新的主上。 “怎么了?” “没什么。”景麒回答道。他抬起头环视了一下四周,只见街道沿着小溪向挺拔的凌云山延伸过去。在趾脚下面看到城墙。 “那就是明郭。” 明郭山高耸入云,在明郭山的周围还环绕着众多的小山丘。街道就沿着这些山丘弯弯曲曲地延伸着。 “这哪里像是什么大都市……” 阳子站在明郭的城门下,看着城里的道路,行人寥寥无几。 像首都,州都这样的地方,一般有十一个城门,从郡到县城的话,就有十二道门。首都和州都就是缺了十二道门中的在中央北部的子门。但是在城市的北部却有凌云山,国府,州府就依山而建。 阳子在景麒的陪同下从位于西方的酉门走进明郭。只见一条大道可以到达中央的府城,距离是从酉门一直向东走七百步左右,这条大道极宽,大概有一百步左右。一般的城市,街道两旁都会林立着很多小商店。这样整条路就会显得狭窄。而且人们在路边三五成群地聚集着。但是,在明郭的道路两旁却见不到商店的影子。 在周围的闲地里也见不到难民的身影。阳子和景麒在这三天的旅途中,经常会见到穷困的人们三三两两地聚集在一起,但这种情景在明郭却看不到。但是,这里也看不出有什么生气。没有商店,没有茶馆,更没有热闹的人群。 和阳子一起走进城门的人之中,有几人好像很惊讶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城市。 阳子环视了一下,突然快步地走向前,拦住一个像是本地人模样的男子问道:“你好,我可以请教你一下吗?” 男子停下脚步,茫然地看着阳子。 “今天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呢?” 背着沉重笼子的男人无精打采地看了一下街道,又看了一下阳子,说:“特别的事情?没有啊。” “但是,太阳已经下山了。怎么……” “这不是很正常的吗?你们是要投宿吧?去北郭或是去东郭吧,北郭的亥门对面有旅馆,东郭的话一出口口门就有旅馆。” 男子冷冰冰地说完后,扶了一下背上的笼子,默默无声地快步走开了。 一个城市付随着两到三个小城市是很平常的事情。至少这在雁国经常能够看得到。所有的城市统一用一个名字的情况也有,附属的城市另起名字的情况也很多。 “怎么回这样?”阳子小声地问了一下身旁的景麒。 “我也不清楚。”景麒歪了歪头说。 “我觉得这里好像很冷清的样子。” “对,不仅仅没什么路人,连小小的店铺也没有。” 他们再看了一下其它的街道,情况和刚才一样,但是没什么行人,只有几辆马车孤零零地在行驶着。 “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了?” 只见有三个旅客走过来.他们也是满脸迷惑不解自神情。 “难道这里就是明郭?” “应该是啊。” “这么冷清的城市,我也是第一次见。称们两位这里的人吗?”其中一人问阳子。 “不。”阳子摇了摇头说。那几个人更加困,他们有看了看眼前的都市。 “既没有商店,有没有行人。” “是不是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了?” “要是有什么丧事的话,应该会竖起白旗啊。” 按照惯例,要是城中发生了什么不吉利的事情,自然会在街头竖起白旗,但现在一面白旗也没看到,也就是说,应该不是城中发生了什么不吉利的事情。 阳子看着慢慢走开的那三个男人,只听到景麒在耳边低声说道:“我闻到尸臭味。” “什么……” 阳子看到景麒脸色发白。“好像在这里沉积着很多的怨气。” 阳子听景麒这么一说,“回去吧。”说罢,转过身正准备要离开。 “主上……” 阳子回过头去看了景麒一眼,说:“在闲地那一带应该还有路,应该北面和东面都有路的。再不行我们就先出去,然后从其他城门进城。总之我不想令你难受。” -- 2 “这里是明郭。” 马夫把车停在城门前面,说道。祥琼吃惊地看着城墙,那种古怪的城墙确实让每个看见的人都会惊讶不已的。 “真是一个奇怪的城墙。”铃一边把路费递给马夫一边说。 “你也觉得是这样吗?每个人都这么说。”马夫笑羞对祥琼说。 “我还以为城墙都是挺直的呢。” “对啊。”马夫也抬头看了看城墙。一般州都的城墙都是建得相当厚,上面一般是可以行人的过道。还有用于放箭的孔等等。哪怕各个地方城墙的形状不一样,但都不会有太大的差别信都是四方形,对高度一般都有规定,但是这些都不能在明郭的城墙里找出来。有足够高度的部分只有一小段,而且有些地方甚至可以看到对面。不要说放箭的孔,连在上面行人都不可能。这东西不要说是做城墙,连作为住宅的围墙也不够资格。 “正确来说这里是北郭。” 听马夫这么说,祥琼转过头去看了他一眼。他苦笑了一下,说:“只有北郭和东郭有旅馆。原来是在城外的,是一些货仓而已。周围建有高高的城墙。但经过风吹雨打后就变成这个样子了。不成样子,是不是?不过啊,里面的更糟糕。因为只有一些破旧城墙残留着,所以你要小心不要迷路了。” “谢谢!”祥琼说。 马夫又再看了看城墙,就上了马车离开了。祥琼穿过城门往里面看了看。 城门已经破烂得关不上了。城门背后是一条阴暗的隧道般的小道通往城内。城门上的扁额写着“明郭”。城里面正如马夫所说的,里面都是颓垣败瓦,只是用—些石头简单地搭建成墙壁,用几块木板铺成地面;用布把周围围起来,这就做成了刚好睡下一个人的露天小屋。 只见门口三五成群地坐着一些满脸倦容的人们,在闲地上难民搭起一些更简陋的“房子”,那些房子的样子就算稍微被风吹一下都会倒塌。 再往城里走,就看到一些更惨不忍睹的景象。那全是一些荒废了的城墙的遗址。要建造这么多的城墙自不知要多少人力物力。但那些城墙并非都是有用的。有一些过低,有一些过薄。但是也有一些高大得出格的城墙遗留下来。 街道也是杂乱无章的。根本就没有一条像样的路,都是一些弯弯曲曲的小巷。祥琼从没有见过这样难辨的“路”。毫无计划的城市建设,横冲直撞的马车,到处到是的难民…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祥琼一边嘀咕着一边向着城市的一方走去。只见人门都用不安的眼神看着她。她注意到,只要有人向城市拘中央走去,会有很多人用不安的眼神望着他。而走向中央的那些人只好硬着头皮走下去。有些甚至觉得不对劲,于是往回走。 “发生什么事了?”祥琼自言自语地向前走。拐过一个弯后,突然发现想城市中央走去的人突然多了起来。最后,人多得想往回走也不行了。 “快回来!” 突然间,祥琼听到有个声音好像是对她说的。于是她一边被人推向前一边努力的向后看。只见在人群中有个老人不断向祥琼招手。 “不要去啊,不然你会看到一些你不愿看到的事啊。” 祥琼想回过头去问那老人,但人流不断地把她向前推,别说要往回走,就连回头看也不可能。就这样被人流推推撞撞的,祥琼终于来到城市中央的一条大街上。与其说是大街,不如说是广场更适合。那是一个被荒废了的城墙围起来的一片空地。只见四周都站有士兵,中间有几个被绑在一起的人。 “不愿看见的事?” 站在广场中央的士兵手中拿着皮鞭,凶神恶煞地看属被绑着的那几个人。祥琼猜到他们要做什么。另外看到地上放着的那些木板,更肯定了祥琼的推测。 “那是磔刑!” 就是把人钉在那些木板上。 “除了芳国以外,竟然还有地方施行这种刑罚…” “这个世界上不存在着没有死刑的国家。”乐俊曾经这样告诉过祥琼。但是一般的死刑都是斩首、再重一点的刑罚也不过是枭首,没有比这更重的刑罚了。这是通晓法律的乐俊说的,所以祥琼想,在庆国应该没有这样的刑罚吧。 “还是别看为好。”有一个身穿大衣的瘦小男人打算离开,这时候他看到了祥琼,就说:“小女孩不要看这种事,快走!” “他们……犯了什么法?” 男人摇了摇头,说:“在和州,最大逆不到的是不交税,还有不做苦役。犯了其中一样都是死罪。” “但是……竟然用磔刑!” “不知道的恐怕只有和州以外的人。不要再说了,快点离开和州,不然你迟早都会变成这个样子的。” “什么……”祥琼已听不到自己的话,因为那已被一阵悲鸣声所盖过。每当一颗钉子钉下去的时候,钉子与木板的撞击声,犯人的悲鸣声同时响起。 第172章 祥琼一转过头,就看到一个男人的手被钉在木板上。 “住手!” 就在这时,有一颗钉子钉下去,发出沉沉的“啪”的一声。祥琼不忍再看,闭上眼睛,转过头去。 这刑罚以前在芳国也很盛行,这正是祥琼的父王强行把犯人押到刑场,并对他们施行这些酷刑。这时候,祥琼脑子里面充满了自己那时快要被车裂的情景。她想到那些押运她去里祠前面的路口,还有那些咒骂声。还有那个憎恨祥琼的,几乎把她逼上绝路的冱姆。 又再听到一声悲鸣。接下来就连围在广场旁边的人群中也发出了悲鸣。人们的哀叹声混杂在钉子钉下时的响声中,祥琼终于不能再忍受了。她向后退了一步,却被石头绊了一下,几乎摔倒在地上。 “是石头?” 那是拳头那么大的石头。这样的石头满街都是。大概是从那些旧城墙上掉下来的吧。 悲鸣还在继续着。 祥琼想起冱姆的儿子是用石头丢了刑吏而处死的……不管税有多重要,不管劳役有多重要,总不能跟人命相提并论吧! “住手!” 祥琼一下子抓起了脚下的那块石头。 “为什么没有人去阻止他们?这里有这么多人都没有一个站出来!” 祥琼想也没想就把石头扔了出去。但她力气不够,石头只是砸中在场边维持秩序的一个士兵。石头很沉,士兵一下子倒了下来。 广场上顿时鸦雀无声。 “谁扔的!” 祥琼见不对劲,马上想逃离现场。 “扔石头的人,给我出来!” 一下子,众人的目光都投向祥琼那一边。 “拿下!” 士兵冲向祥琼,人墙自然而然地分开,祥琼急忙后退,突然有人一把抓住自己的手。祥琼魂飞魄散地命往后退,一边企图摆脱那人。这时抓住她的那人人墙中走出来,用力地把祥琼往自己的方向一拉,跟我来!” 祥琼这时慌忙回头看去,抓住自己的是一个和自差不多年纪的少女。但一看到那人的穿着,却又像个少年。 “这边,快!” 被那人大声一喝,祥琼就想也没想地限那人转进群中,那人走在前头,一手拨开人群,一手拉着祥琼就这样他们冲出了人群。 “在哪里!出来!” 祥琼回头看了广场一眼,发疯似的往外逃。 冲出去后,祥琼就让那人拉着手走,他们穿过让头晕的弯弯曲曲的巷子,然后从城墙的一个缺口出逃了北郭。 “你太鲁莽了!” 祥琼被这么一说,一边喘着气,一边打量着眼前的人。只见那人长着满头鲜红色的头发。 “谢谢……” 身后的城市还是一片骚然。“你的心情我很明白。”那人苦笑着说。 “我也控制不了自己。” “我看得出来。” 那人一边说一边快步走到前面去。祥琼在后面又打量了一下,“你是女孩子。”她再回过头去看了看北郭城,不知那些士兵会不会因为抓不到自己而迁怒与其他群众? 那少女好像看出祥琼心中所想似的,轻轻握着她的手说:“放心吧。” 她的声音带有一种莫名的自信,这话不得不让祥琼相信,于是她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旁边突然飞出一个人影。 “找到了,她在这里!” 祥琼一看,墙角转出一群士兵。她心一下子绷得紧紧的。这时,少女抓住祥琼的手把她拉到身后,说:“快走!” “但你……” “放心,我不会有事的。”少女对祥琼笑了一笑,唰的一下从腰间抽出一柄长剑。祥琼瞪大了眼睛,正要问。你怎么带有剑。少女用力推了她一下,祥琼顺势往后转身就跑,她回头看了看那少女,“快跑!”那少女又催促到。 “真的没事?” “不用担心我!” 祥琼点了点头,飞也似的逃走了。城周围的都是一些闲地,要是从那里逃走的话就太引入注目了,于是她沿着那些复杂的小巷跑。当她绕过墙角的一刹那,回头看了一眼,只见红色的头发与剑一起飞舞着,她是为了引开士兵们的注意力的。果然士兵们团团地把她围起来,而且还有不少的士兵从远处赶来助威。 “谢谢你!” 祥琼心中暗暗地感谢那少女,然后有开始向前跑。 她就这样沿着东歪西倒的城墙跑,想找一个可以钻进城里去的地方。要不就是那些较矮的地方,要不就像刚才那样有缺口的地方。 当她再拐过一个弯角时,头顶上有个声音说道: “喂!” “追兵?”祥琼马上退到一旁,往上一看,只见有人趴在城墙上,探着身子,把手伸了出来。 “来这里!” 祥琼有点不知所措,她看了看身后,只听到从刚刚经过的墙角的另一边传来了士兵的脚步声。 “快!” 被男人猛地一叫,祥琼下意识地伸出手去,那男人大概二十五,六岁,体形魁梧,他用力一拉,一下子就把祥琼提了起来。就在这时,墙角转出三个士兵,他们喊道: “站住!” 本来祥琼被那男人一拉,整个胳膊好像都要脱落似的,但在这个危机关头,她只好强忍痛楚,脚一蹬爬上城墙。士兵们要抓她的脚,但一下抓空了,于是他们抬起手想再次抓祥琼的脚,男人一拉,把祥琼拉到城墙上的过道上去了。 祥琼喘着气,她两手撑地,站了起来。一回头,只见对面的士兵手己搭在城墙上,正要爬上来。那男人马上一人一脚地把他们都踩了下去。士兵们大怒,想要用枪刺,男人对祥琼说:“快逃!”同时一手抓住刺过来的枪杆,并顺势一拉,抢过枪,然后再向前一送。枪的另一头刚好撞中上兵的喉部。 “跳下去!” 男人边说边“呼”的一下把枪矢掉转过来,祥琼看了他那爽朗的侧脸,点了一下头。墙头离地有两丈高,对面还是一堵城墙,祥琼听到身后不断传来士兵的惨叫声,但不敢回头看,就跳了下去。但脚落地的一瞬,祥琼站不稳,跌倒在地上。 祥琼边喘着气边向上望,只见男人提起了一个士兵,把他抛了开去,接着把手中的枪扔了,一个翻身跃了下来。 “你没事吧?” 祥琼点了点头。那人苦笑了一下,又看了看墙头, “另外的那个少女不知道可不可以逃得了,她是你朋友?” 祥琼摇了摇头。她喉咙已经又干又涩,说不出话来。 小路上一个人也没有。也没听到城墙对面传来脚步声。 “要我去救她吗?”那人问道。 祥琼还是摇了摇头。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她累得好工作了一天似的,想动也动不了,想说也说不出来。 “是吗。”那人又爽朗地笑了笑,然后转过背来,说道:“我背你。” 他回头看了一下犹豫着的祥琼,催促道:“快点啊!” 祥琼迅速地爬到那人的背上。那人背着祥琼稳步地向前走,“你先歇一下,我带你去休息的地方。” 3 “主上!” 在昏黄的暮色中,有个人影向着森林方向跑去。阳子向他招了招手。 “不好意思。” “发生什么事了?这么急地叫我出来。” 景麒拨开杂草,走向阳子,突然他停住了脚步,说:“有我讨厌的气味,好像不是主上你的气味……” “你发现了,对不起。我让班渠搬走了一些伤员。”景麒叹了一口气,刚才班渠急急忙忙地跑了回来,告说主上有急事让他出去一趟,于是他在班渠的带路下来到这里。 “是不是北郭出现妖怪了?” 只听见阳子苦笑一声,说:“我只是救了几个伤者而已吗,不要那样紧张好不好。” “那也要请您告诉我究竟发生什么事啊。” 阳子仍旧坐着,又苦笑了一下。 在北郭留宿已经是第三天了,虽然景麒说这里也有血腥味,但附近就只有这个旅馆,所以没办法之下,他们就在北郭住了下来。阳子趁有空去看了看这古怪的城市。在这里遗留下来的破旧的城墙是和州侯呀峰强迫百姓做苦工建造出来的。他以防止强盗抢掠为名,公然迫使百姓所苦役。致使农民连耕种的时间都没有了。建城墙的费用就通过增加货物的通行税收取。而呀峰所建的围墙所围住的地方很小,因此呀峰就有理由每一季召集人手来扩充城墙。年复一年,在北郭城里就留下了那么多没用的废城墙。 在北郭,人口这么多的原因是,呀峰提高明郭的地税等,让平民百姓都没法在明郭居住,也使他们没办法在明郭开小商店。现在的明郭变成了只有高官才住得起的地方了。被赶出来的人要么去北郭要么去东郭,由此就使那两个城市异常肥大。聚集在那里的不仅仅有商人旅客,还有很多难民。北郭城的街道变得如此杂乱无章,都是因为呀峰乱起城墙之故。 “有四个农民不去干劳役,所以被处以极刑,是我派班渠把他们救了。” “竟然有这种事……” 看到景麒惊呆了的样子,阳子笑了笑说:“在行刑的时候有个少女看不过眼,向那些士兵扔了一块石头,所以就被那些士兵追杀,我本来已经静静地带她走出来了,但可能我的头发太引人注目了,士兵还是追上来了。那我当然不能跑进城里找你啊,所以只好叫班渠把你请来了。” 景麒叹了一口气说:“陛下,实在要请你自重啊。” “不好意思。” 第173章 说完,阳子眺望着沐浴在夕阳之下的明郭城。 “我啊,根本就不知道原来庆国还有磔刑。” “什么!” “在和州,说到死刑,也就是磔刑。” 景麒说不出话来,只是看着阳子。 “在这里,有很多事情都是我和你都不知道的。” 虽然是黄领也要受三成的税,残酷的刑罚,呀峰和升纩的暴政……在阳子登基时,各地官员都宋朝圣,其中当然有呀峰,还有升纩。 “当时他们都向我跪拜,但实际上他们都暗中愉笑:‘一个无能的国王。’” “主上……” “我想重新任命官员啊。”到现在,阳子才想到要找一群值得信赖的人。“以前没这么想是因为一直都有雁国的支持。延王,王师六军,还有一班能干的官员,英勇善战的将军。”几乎不需阳子出面。后来救出景麒,还有原奉拥护伪王的官员都陆陆续续地转而追随阳子,其实一切都是借助雁国的力量。 “远甫就是是什么人?” “远甫吗?”景麒有点犹豫地回答道:“他是一个知途人,很多人都来向他请教的。” “那样的人我想招揽到宫中来。” 景麒不置可否地说:“我相信主上已经有自己的想法了吧。请主上就按照自己的意思办事。” “我正是要把他叫到宫中来。” 景麒叹了一口气,说:“朝廷中的官员正在明争暗斗,一派为了削弱另一派会不惜捏造一些罪状出来。” 阳子忽然抬起脸,说:“你是在说谁?” 景麒没作声。 “你有什么隐瞒着我?” “没有。有些事情主上不亲自确认,是很难理解的。需要说的我一定会说,其他的就请主上您仔细分析一下吧。” “浩瀚?”原麦州侯浩瀚,在阳子罢免他的时候,景麒坚决反对。 景麒一扬眉,说:“我也没说是谁,要是主上一下就想到浩瀚的话,或许就是说主上对他有什么内疚之情。” 阳子轻轻叹了一口气,说:“想不到麒麟中也有像你这样狡猾的。” “只是主上有点顽固而已。这事情就别说了。” 阳子哈哈一笑,站了起来,说:“不快点的话,城门就要关闭了。” “您要去哪里?” 阳子拨开身前的枯草,再次看了看明郭,说:“我知道明郭的样子了。现在我们先回拓峰再回固继。你也不能离开尧天那么长时间吧。” 景麒点了点头,不放心地看着阳子说:“那主上你要保重……” “嗯,我明白了。我会尽早回去的了,我要在这里住一段时间,我要了解一下这里的事。” “主上……” 阳子对愁容满面的景麒笑了笑,说:“国王有必要了解自己国家发生的事情,我不知道我还有什么事情不知道,我现在知道的就是,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尧天。” “真是精明啊。”景麒苦笑道。 “我明白我要寻找一个突破点。虽然很辛苦,但我不会后悔来到这里的。” “是吗……” “请你耐心地等着吧,我相信应该不会让你久等的。”景麒没再答话,只是深深地鞠了一躬。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4-12-517:12:32编辑过] -- 第十四章 l “你觉得怎样了?”那男人走近房间,问祥琼。 祥琼笑了笑说:“谢谢你。我只是扭伤了一下。” 祥琼被那人背着带到北郭的一间倾斜了的房子里。在门前放下她。这时候祥琼才发现自己的脚扭伤了,而且还肿了起来。也不知是爬上城墙的时候呢还是从城墙上跳下来那时候弄伤的。 那人搬了张椅子过来,坐到祥琼身边,说:“没事就好了。想不到你这么勇敢。另外逃到闲地的少女有是谁呢?” “我不知道,是她替我挡着那些官兵的。” “如果说她单纯是富有正义感,那也太胆大了……”那人自言自语地说。 祥琼看着他,说:“你不也是一样吗?” “啊,是吗?”那人哈哈大笑。看样子他为人挺好的。 “我叫桓魋,住正北郭。是一个佣兵。” “你是佣兵?”但祥琼根本看不出眼前这人有佣兵这样的杀气。 “因为我还有点力气,所以被人聘请来看守货物,不让强盗抢夺。不过光有力气是没什么用处的,因为有时敌人为数众多,手中都拿有武器。” “那你为什么要救我呢?” 桓魋哈哈一笑,说:“因为我很明白你扔石头时的那种心情。” “是吗。”祥琼揉了揉肩膀说,“我叫祥琼。” “祥琼?你今晚有地方住吗?城门已经关了。” 祥琼摇了摇头。 “要是这样,你不如先住在这里吧。这是我很其他佣兵一起借来的房子。他们虽然都好像凶巴巴的,但没一个是坏人。” “谢谢,那打搅你了。” 桓魋哈哈一笑,说:“我们经常都是和凶狠的强盗撕杀,好久没见到像你这么漂亮的姑娘了,所以你肯在这里留宿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而且现在这个时候去找旅馆也是找不到。” 祥琼点了点头,但她还是害怕那些官兵会追到这里来。 “但我在这里不会连累你们吗?而且你的样子也被官兵没看到了。” 听祥琼这么一说,桓魋确实显露出担忧的神情。“对啊,我可能暂时不能出去工作了。不过,少工作几天我还不至于饿死。” “真对不起。” “你不用道歉。是我自己要救你的。我也是一个很有正义感的人啊。” 祥琼侧头看着桓魋,这使桓魋有点害羞起来。他笑了笑说:“税收竟是收入的七成,这么重的税交不起也不奇怪啊,哪有道理为此而被处死!” “七成……” “在和州基本都是七成,本来也只有止水乡的那个禽兽乡长才收七成的税,其他地方都是五成六成左右,现在一律七成。哪怕是五六成的税我们也已经负担不起了,现在生活就更艰苦了。” “太过分了……” 本来税一般都是收入的一成,哪怕是把赋也算进去,最多也不过三成。税率为收入七成的话,人们要填饱肚子也成了问题。 “要是不交的话就变成那样子。而且这里还有沉重的劳役,建城墙,铺路,修桥……这样子,连耕种的时间也没有了。” “那为什么你们都不反抗?” “大概是人们都不想自己或是自己的家人被判磔刑吧。” “但是……” “哎,看来这里的人民支持不了多久了。”说完,桓魋苦笑了一下,“要是你要出去的话,可以先帮我打扫一下厨房吗?” “没问题,谢谢你!” 这房子大概和里家的大小差不多,稍微比一般的民房大。院子被四个房间包围着,在东南面有扇大门。主人应该就是桓魋了。他住在正房,而祥琼就住在他对面的房间里。虽然说是卧室但却没有床,只是在一张长榻上而已。 在其他房子里有二十多个士兵模样的人在这里,另外也有两三个女人,都是体格强壮的。 第二天,祥琼觉得脚不如昨天那么痛了,于是就到厨房去看看有什么要帮忙的。厨房里从上到下全积满了灰尘,很显然是很久没用过。 “不是吧……” “怎么了?” 突然有个声音回答,这把祥琼吓得跳了起来。 “吓死我了……” “哈,不好意思,你没事了吧,好像能走了。” “已经没昨天那么痛了。这个厨房,你们很久没用了吧?” 桓魋轻声笑道:“因为大家都是到外面去吃饭的啊。有时我也想泡一壶茶的,但正如你所见……” “那我帮你们收拾一下这里吧。” “我也帮忙吧?” “要是现在才来帮忙,不如一早就自己把这里弄干净嘛。”祥琼心里想着,看了一下桓魋。桓魋好像猜到她在想什么似的,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 “我也知道最起码要扫扫地,但我不知道从那里开始做起好啊。” “算了算了,看来你是出生于大富之家的。” 不管是男是女,一到二十岁就是成年人,因此身边的事必须要自己料理。不会做的话就证明从小就有佣人侍侯。而且桓魋好像在二十岁后还有人照顾他似的。 “哈哈,是吗。” “那先把饭锅给洗了,你帮我打一点水回来吧。” “遵命!” 祥琼被这一本正经的回答弄得有点哭笑不得。于是两人就把大大小小的锅都拿到院子里去。只见在井口上放着一个水瓶,好像谁口渴了就自己用水瓶勺水喝。 “看来这里是没人打理啊。” “因为都是大男人,谁会在意这些。” “这水瓶,大概没洗过吧?太脏了!” “是吗……” “真是的……对了,你是庆国人?” “对。你呢?” “我出生在芳国。” “那么你是走了很远路程才来到这里的了。” 祥琼一边洗那水瓶一边回答:“对啊,真的很远很远……那时我才知道竟然有些地方冬天不下雪。” “是吗。”桓魋边说边把没用的东西扔了。 “而且还知道了除了芳国以外,还有地方用磔刑,还有国家正在做一些残忍的事情。” “嗯。”桓魋把水倒进瓶子里,说:“和州是比较特别的。 第174章 因为和州侯是一个不择手段的家伙。” “庆的其他地方不是这样子的吗?” “这我可不清楚。但我想世界上大概也只有呀峰这样的禽兽才会做这样的事情。” “呀峰?和州侯?” “对。在和州侯有两匹豺狼,和州侯呀峰和止说乡乡长升纩。” “止水乡?我是打算去那里的啊。” “为什么?”桓魋惊讶地看着祥琼说。 “因为我听说去止水就可以得到户籍和土地啊。乡长不是去戴国接那些难民回来吗?你不知道吗?” 桓魋摇了摇头,“我不知道这个。怪不得有很多载满人的马车不断驶去止水乡。” “啊,果然是这样,也就是说,只要我去止水乡我就可以找到工作……” “你最好还是不要去。” “为什么?” “和州有两匹豺狼,和州侯和止水乡乡长!” “但是,他不是很热心地帮助那些难民吗?” “升纩不是那种会帮人的人!你要是去的话,肯定回后悔的。” “这……” 只见桓魋神色严峻,“止水乡招引难民只是因为本地人民不断减少。你想想,土地毕竟有限的,不管一个地方如何富裕,也不可能一个劲地接收难民。所以不断增加新的劳动力,正是因为当地人不断死亡。” “这……”祥琼咬了咬下唇,“有这种事情……” 由于不清楚个中原因所以她才长途跋涉来到这里,也劝其他人去止水乡!要是有人听她的话去了止水乡而因此被害,她真的不知如何赎罪才好。 “景王她为什么不管?” 为什么景王会让那些人肆无忌惮地任意妄为?庆国不是已经重新振作起来了吗? “景王是不行的……”桓魋叹了一口气说。 祥琼迷惑不解地看着他,“她不行?” “据说她其实是朝廷中某些人的傀儡,之前的国王也是一样。也不管国家变得怎样,也不管属下的官吏是怎么样的人!” “为什么谁也不向她进言?” 桓魋瞪大眼睛看着她,“进言?” “要是情况属实,就必须向她进言。要是她成了某些人的傀儡的话,就更需要有人去让她醒觉。” “你……” “就算景王说不知道有这些事情发生,但还是回报应在她身上。而且国王对自己的国家都不清楚的话就更不可以原谅。要是说只是傀儡的话同样是不可原谅的。这些道理一定要让她明白。不然会变成我这样,会变成我父王那样……” 桓魋眨了眨眼,说:“你说你是芳国的人?” 祥琼的脸唰的一下红起来了,“是……的。我觉得景王和我很像……因为……我听说她是一个和我年纪差不多的女王……”祥琼闭上了眼睛,“必须有人告诉她这些。她一定不知道,当一个好国王不是那么简单的。” “你要怎样告诉她?她在尧天金波宫内啊。” “那也是……” “不过你要是在和州放火,或许能吸引她注意吧,哈哈……”桓魋开玩笑说,“要是你在九州到处放火,说不定真的能引起她的注意,你觉得呢?” 祥琼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不知道。” 为什么这男人要救祥琼?而且还打伤了追赶祥琼的官兵。这样做,他自己也被人通缉了。 为什么他要这么做?难道这男人一开始就是被官府通缉的?或者是和官府作对的人?也就是说,这男人想要在和州造反? “虽然我不知道,但是我们不能再这样呆下去了,要不然这里的人民就永远受苦了。” 桓魋爽朗地一笑,说:“我也是这么想,来吧。我们一起把那家伙除掉,我这就去召集弟兄们商议。” 2 铃所接受的任务一般都是旅馆里的一些杂活,要不就是骑三骓去运送货物,或是传达命令。 现在三骓已经跟铃变熟,甚至只让铃骑自己。有一次虎啸想起上去,但却被三骓一下子颠甩了下来。接着还想用他有力的后腿踢虎啸呢。要使妖兽服从你,必须要有震慑妖兽的霸气。而要是妖兽变得温顺,愿意被其他人使用,就必须要和人相处数十年,等它消除了对人的高度警戒。当然要训练出这样的妖兽还要有相当的能力。 “铃,看来你要好好地管教一下这只畜牲……” 虎啸狠狠地盯了三骓一眼。 “我?” 在菜园中摘菜的铃回过头来看了看坐在井口边上的虎啸。 “一匹骑兽要是真的顺从主人的话,主人让它做什么它就做什么。所以你快点让它完全地听你的话,然后对它说:‘让虎啸骑上去!’” 铃噗嗤一声笑了,“我会努力的,但好像挺花时间啊。” “哼,你当然没所谓,反正它愿意让你骑。” “虎啸你也想要骑兽吗?” “这对我来说是不可能的。除非我当兵了。” “士兵都可以得到一只骑兽?” “当然只限于那些立有战功的士兵了。而且还要讲讲运气。我是没这种运气的。” “为什么?” “因为要在军队里有所作为,必须是那些手腕强硬的人,或是那些少学出身的人。如果要当王师的将军,就必须是大学出身的。而且还要评战功。但现在在庆国要想立功的话,就是帮升纩那些家伙镇压百姓。这我可办不到。” “是吗……” “不过要是我是那种人我的生活就轻松多了。” “嗯?” 虎啸看着天,说:“士兵不需要学问,也不问出身,要是在其他地方当兵,我就把夕辉也接过去。他那么聪明,一定有一番大作为的。要想让他离开这里,我就必须要在他二十岁之前能够转移到其他地方去。哪怕是我在其他地方跟人家结婚了,也不可以把他接过去。” 虎啸和夕辉这两兄弟从小就相依为命,本来两人都投靠在里家生活,到虎啸二十岁出身的时候,他把弟弟也接了出来。当时拓峰土地过剩,与其说是过剩不如说是人过少,不断地减少。因为夕辉的户籍是在拓峰,因此以后毫无疑问肯定会被分配到拓峰去。 “他努力地读书,要是成绩好的话说不定可以上大学。不行的话就出来做官,但当然是和州境内的官。我可以通过结婚转移到其他的地方,但这样是不能带上他的。因此要让他离开这里的话,要不就是我去其他地方当兵,要不就是他去其他地方娶老婆。” “对了,”虎啸一拍手说,“铃,你愿不愿意?” “别开玩笑!”铃用菜篮轻轻捅了一下虎啸,说:“这么消极的想法不像是你想出来的啊。你想想,要是在夕辉二十岁前,和州已经变得太平了,岂不是更好?” 虎啸哈哈一笑说:“这倒是。” “你担心别人还是先担心自己吧!”突然冒出了夕辉的声音,铃和虎啸慌忙回头一看。夕辉又说:“要是你真的可以到别的地方当兵啊,你又性急又鲁莽,我才放心不下呢。” “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哥哥说话!” 夕辉不理虎啸,对铃笑了笑说:“是时候准备午饭了。” 这里住宿费是很便宜的,大部分的收入都来源于客人的伙食费。厨房的老人做菜的功夫不错,只是这旅馆里面都是杂乱无章的,客人也不是达官贵人,所以饭菜也不会用很名贵材料做。 由于很多客人都喝酒,醉了后经常会打架,所以要是虎啸不在的话,店里就变得更乱七八糟了。 “多亏有铃在,客人好像多起来了。” 夕辉一边摆放餐具,一边对铃说。 “哪里。” “女人在这里是珍惜动物。虽然也有很多女人回到庆国了,但总体数量还是少。都是因为先王把她们都赶走了。” “是吗……” “不过与其在这种地方生活还不如逃到国外去。所以很多人都不会回来。她们在外面找到工作,要是能干的就更不会回来这里了。” 确实,在中午饭的时候,聚在一起的绝大部分是男人,虽然有时侯也会有一两个女人,但这种情况很少。 就在这时候,有一个少女走了进来,正在擦桌子的铃停下来,看了看那人。只见她一身男装,但很容易就看得出是个少女。而且,铃好像在哪里见过她。 “是你?”一看到那火红的头发,铃马上想起来了。 她也看着铃,惊讶地说:“是你?铃?” “以前……真是谢谢你了。” 就是她,一直守护着清秀直到他死去。而当时铃太悲伤了,还没向她道谢。 “不。”对方神色复杂地摇了摇头,铃搬来一张椅子。 “请坐。你要吃点什么吗?请稍等,我去拿茶来。” 铃说完就快步走进厨房,只见夕辉就站在里面等她。 “你们认识?” “也说不上认识,只是以前曾经见过面。” “是吗……” 看到夕辉神情严肃的样子,铃问:“怎么了?” “那她就拜托你了,我就在其他客人还没来之前把这里收拾干净。” “好的。”铃说罢,勺了一碗汤,端了出去。 而这边,红发少女也是神色严肃地打量着这里。 “请喝汤吧。”铃把汤放到她面前。 “今天只有铃一人?我上次来的时候还见到有一个高大的男人和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你是说虎啸和夕辉?虎啸出去了。夕辉在厨房里干活。难道你是来找他们的?” “不,不是。” 第175章 “我叫大木铃。” “大木……铃?”少女微微动容。 “那时候真的谢谢你。谢谢你帮清秀传话了……” “那孩子葬在哪里了?” “他啊,葬在拓峰的墓地里。本来他就是庆国的人。因为庆国闹饥荒所以逃到巧国去。后来听说庆国立了新王,所以就打算回庆国。谁知竟然……现在把他葬在拓峰,也算是完成了他的遗愿了。” “是吗?”少女神色苦涩。 “我是在奏国遇到清秀的。我们一起坐船来到庆国,同船的还有几个庆国人,当时他们都说庆国立了新王,肯定是变得好起来了。但现在他们应该都很失望,因为就算立了新王也没用。因为和州侯和止水乡乡长还是没变。对了,你是……” “阳子,住在固继。” “固继?是在北韦的吧。旁边应该是瑛州,瑛州这地方不错吧?” “不知道。”阳子无精打采地说。 “不过在庆国,到处到是一样。但是,应该比拓峰好一点点吧。” 阳子没有回答。 “要生存下去,就要经受很多痛苦。果然,富裕的国家和贫困的国家就是不一样。确实有这样的国家,我是从才国来的。才国的国王是一个很好的人……而那些没有一个贤能君主的国家可惨了。” “是的。”阳子点了点头。 “我真的不清楚那个景王究竟在干什么。她好像连自己国家正在发生什么事都不知道。” “因为她只是傀儡……”阳子突然开口说。 “什么?” “她是一个无能的,不被部下信赖的人。所以什么也做不好,什么也做不了。她只是默默地,人家让她怎么做她就怎么做。” “是吗?阳子,你对尧天熟悉吗?” “不。”阳子摇了摇头,“我是听人家说的。” “是谣言吗?但她确实和先王一样,不理朝政,也不听百姓的心声。还把受人爱戴的麦州侯罢免了。” “什么?”阳子震惊地看着铃。铃愤愤不平地继续说:“那个麦州侯是一位贸明的州侯,但景王却把他罢免了。奇-_-書--*--网-qisuu.难道她不知道麦州侯很受人民尊敬吗?难道她不知道人们对此的不满吗?” “是吗……”说罢,阳子站了起来,“我不吃饭了,不好意思,我要走了。” “怎么了?” “没什么,我是因为来这里办点事,顺便进来看看的。其实没打算吃饭。” “是吗。那请你以后再来。” 阳子苦笑了一下,点了点头。 铃目送着阳子出去,然后把汤端进厨房。这时候她才发现阳子根本就没喝汤。 “可能我说得太多了,把她闷走了。” 确实庆国中女人太少了。所以一见到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女孩,话就不禁多了起来。 铃一边想一边走进厨房,突然看见夕辉和虎啸板着脸站在里面。 “啊,你回来了?” “铃,刚才那女孩是谁?”虎啸语气沉重地问。 “是我之前碰到过的人。说是住在北韦。” “北韦……” 夕辉抬头看了看虎啸,说:“劳的家……” 虎啸点了点头,然后抓住铃的手,语气更沉重地问:“你们说些什么了?” “没什么啊……” 确实没有谈一些古怪的事情,也只是闲话家常而已。 “那家伙,说些什么了?” “她啊……啊,说了一下关于景王的传言。” “她很熟悉尧天的事情吗?” “不知道。她说那些都只是听别人说的。不过我想她应该也很熟悉尧天的事情吧。” 虎啸和夕辉对望了一眼,夕辉点了点头,说:“我们马上转移去其他地方。” “什么?”铃惊讶地看着夕辉。 “她之前也来过。好像在找什么似的。要是她对尧天的事情那么熟悉,说必定她就是朝廷的人。” “这不可能吧……” “不是有传言说景王也在包庇升纩和呀峰吗?那有可能是真的,要是这样,说不定刚才那少女就是朝廷派来的刺探消息的人。” 铃满脸惊疑之色。夕辉对她点了点头说:“快点收拾行李吧,迟了就可能来不及了。我们要放弃这里去投靠其他的朋友那里。” “但是……” “那少女可不是一般人啊。” -- 3 兰玉一算,阳子出去已经有十天了。 “阳子什么时候回来呢?”桂桂无精打采地问。 兰玉轻轻笑了笑。桂桂肯定是觉得很寂寞了。因为里家的小孩子就剩下他一人。 “应该快回来的了,不是说出去十来天吗。” “喂,兰玉姐姐。阳子她是不是嫁人了?” “莫非是和那个男人……究竟是不是呢?” 一般是要成年后才可结婚,但要是野合的话就没问题,不过要先得到父母的同意。可是,阳子父母不在这里。 “要结婚也要等到成年之后啊,在那之前她会留在这里的。”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就连兰玉自己也不敢肯定。虽然说阳子是里家的人,但从远甫对她的态度来看却有点奇怪。她更像是一个贵客。如果是客人的话,就肯定不会在这里呆得久的。 铃让桂桂帮忙洗餐具,用布把碗碟擦干放回橱柜里。当她整理好橱柜后,回头看了看桂桂,说:“辛苦了,我们泡茶喝吧,快把远甫叫来。” “嗯。”桂桂用力地一点头,飞也似的跑去远甫的书房。兰玉看着桂桂的背影,满脸慈爱。这就是她引以为豪的弟弟。聪明、和善、能干、人见人爱。远甫还说以后要推荐他上庠学习。 兰玉一边欣慰地笑着,一边把茶具放好。这时候兰玉听到大厅的门打开了。 “远甫,你要喝点什么茶?” 身后的人没有回答。兰玉转过头去,看了一看门,马上脸色大变。只见进来的是一群完全不认识的男人。 “你们……” 有六人左右,样子平平无奇,但眼露凶光。兰玉不禁向后退了一步。 其中一人把门关上,就守在那里不动。 “你们究竟是谁,来做什么……” 兰玉还没说完,只见一个男人从怀中取出一柄短刀。 兰玉不禁发出尖叫,不断往后退。男口男人冲上来一把抓住兰玉,倒剪她的双臂。 “你要干什么……” 那男一把捂住兰玉的口,兰玉就说不出话来。他向其他男人扬了扬下巴,男人们马上埋伏到门的旁边去。 他们究竟要干什么? 接着有个哒哒哒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是桂桂! 兰玉紧张的心都提到喉咙上来了。只见门轻轻地打开了,兰玉在也按捺不住,拼命的喊: “桂桂,快逃!”一边不顾一切地挣脱了男人的手,想要跑去门口,但却被身后男人绊了一下,倒在地上,她趴在地上,看着门被推开了。站在门口的正是自己的弟弟,桂桂。 “快逃,快逃啊!” 桂桂被眼前的情景吓的两眼圆睁,他听姐姐这么喊,马上转身就跑。就在这时,门口右边的一个男人下子提起桂桂,把他拉到一边,举起了短刀…… “怎么了!?” 是远甫的声音。他快步跑过去,就在同时桂桂的身体倒了来,胸口插着一把短刀。 “桂桂!!” 兰玉悲叫着,突然背上受了一记重击,她惨叫一声,整个身体萎缩成一团,然后就痛得再也说不出话来。 她抬起头,只见桂桂脸朝下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而远甫拼命地往这边跑来。 “兰玉!桂桂!” 当他要跑进来的时候,门旁边的一个男人一把抓住远甫的手臂。远甫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他一下子甩开那人的手,跑到桂桂身旁,抱起他。远甫看了一眼兰玉,知道现在救不了她,就抱着桂桂往外跑。 “快逃啊,远甫!” 只见门外也有人守着,于是远甫只好往节房的方向跑。那些男人一窝蜂地追过去。 为什么……为什么这样……桂桂…… 兰玉双手支撑着站起来,跌跌撞撞地走到门口。 “远甫……” 她听到书房那边都是人的追赶声,她扶着墙壁,慢慢地向节房走去。 “还是应该到外边求救?但是桂桂……” 她强忍着背上的痛楚,蹒跚地走到客厅和书房中间的走廊,只见前面远甫已经被那帮人抓住了而地上躺着桂桂。 “远甫!” “兰玉,快跑!” “但是……” 兰玉看着倒卧在地上的弟弟,血从他胸口不断流出来。桂桂一动不动的,既没哭,也没作声。 “不会这样的……” “兰玉!” 兰玉猛地一震,只见那些人正在向她跑过来,兰玉本能地转身就跑。她只觉得背后刀剑乱舞。 突然兰玉脚下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只见头上的刀子要砍下来了,她不顾一切地在地上一滚,躲开了一刀,顺势滚进了房间里面。她马上把门关上,用背顶着门。 哪里,应该逃到哪里去? 她这时才发现这里是客厅。先把门锁上! 正当兰玉要转过身去的时候只觉得一样冷冰冰的东西从背后插进自己的身体,穿过胸膛,又抽了回去。兰玉闷哼一声,觉得有些热乎乎的东西从胸口流出。她还是不断地跑,一直到了卧室。她用手撑在架子上,但还是倒了下去。架子上的东西翻落下来,其中有个小盒子,“是阳子的……。 第176章 兰玉模模糊糊地想,她究竟是什么人?今天她不在,太好了……但是里家就变得冷冷清清的了,远甫一定很寂寞的吧……啊,远甫! 她现在想起,她扔下了远甫自己一个人逃到这里。 “远甫怎样了……太过分了,我们根本没做错什么……” 比起身上的伤,弟弟的伤更让兰玉痛心。 “他还那么小,为什么连他也不放过……他是我唯一的亲人啊……” 庆国是一个悲惨的国家。出生在庆国更是悲惨。父母双亡,自己又差点被放逐,终于连这个最后的藏身之所里家也被袭击了。这个国家竟然任凭暴徒和强盗胡作非为! “阳子……”兰玉无意识地抓住地上的一个小布袋,“你要为桂桂报仇……你不能够放过那帮畜牲……。布袋里有一个硬硬的东西。兰玉看了看手中的东西,她从手指缝中看到一个金色的东西。 “这是……” 是一个印章,金色的印章。 “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就在这时,兰玉听到沉重的脚步声,她马上用最后的力气紧紧地握住那东西,以免被那些人看到。接着背上又一痛。 “这是景王的……”兰玉掉下了眼泪,“拜托你,阳子,你要帮我们,还有庆国的人民……” 4 “退下吧。” 景麒对使令说。两头魔兽一声不吭地消失了。阳子和景麒身处于树林中,不远的前面就是北韦的固继城市的样子已经隐约可见。 阳子默默地站着,心中不断在想:麦州侯,究竟是个什么人? 在拓峰究竟发生什么事了?她一回来就问站在城外等候的景麒,景麒没让她进城,他说里面弥漫着血腥味。 阳子好像很激动的样子。景麒不明白为什么她一回来就问自己这样的问题。看来只好说出自己心里所想的。 “主上你应该知道的。” “我知道就不用问你了!” “浩瀚为人正派,为什么你罢免了他呢?” 阳子一时语塞。 “我当时建议主上,要仔细查明事情真相后再做决定。但您不采纳我的意见。但为什么现在主上又说起这事?” “我不是让你查了吗,浩瀚确实是要谋夺王位,想要把我杀了,之后事情败露,他就逃走了。” “事情不就是这样吗?” “但我听说他很受麦州的人民爱戴。” “这我也略有所闻。” “我想知道的是,他们为什么这样说!” “那,我斗胆问主上,当时我极力庇铲浩瀚时,陛下有没有听我说的话呢?” 阳子再次语塞。 “所谓的庇护,其实也就是建议主上在罢免他之前三思而行。但主上不相信我,反而相信其他人说的话。我不断在说,浩瀚不是像他们所说的那样。但为什么主上你当时不听但现在才旧事重提呢?” 阳子明眸上扬,说道:“你觉得浩弥是个怎么样的人?” “我只见过他两次,但我已经觉得他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 “景麒,你……” “那么,主上你现在后悔了吗?当时有人证、物证,还有我为他求情,但主上你根本没有理会我说的话。” “够了,别说了。”之后阳子再也没说话,从拓峰—直到固继,她都默默地低头走着。甚至到了固继,她还是绷着脸的。 “主上,门关着。” “我知道。”阳子冷冰冰地说。 “主上您还生我的气吗?” “不。”阳子轻轻摇了摇头,“我只是在生自己的气。” 景麒轻叹一声。现在他发现自己有点不知如何是好,他不是一个不善说话的人,但这时他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对不起,主上。” “不是你的错。”阳子苦笑了一下,“不好意思,我心情不好。” “是我说话的语气太重了……” “不,是我问的问题太糟糕了。对不起。” “我们走快点吧。” 景麒看了看阳子的脸,他对这位新主上的宽宏大量感到很欣慰,也感到很怀念,景麒耳边响起了那个幼嫩的声音:“不,要是我不是这么武断,要是我好好地听你们的意见就好了。” 景麒抬起头看看蔚蓝的天空,“那个国家,就在那里吧。” “我有太多缺点了,”阳子在回固继途中想道:“难道是我对景麒的信任还不够?” “你不回尧天吗?”走到城门处,阳子问。 “我好久没和远甫见面了,我想先去见见他再回去。” “究竟远甫是个什么人。” “这……我也不太清楚。”说着,景麒也是满脸困惑,“他好像是麦州的人。通晓治世之道,在麦州曾是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者。但后来遭到小人的加害,于是留亡到瑛州,以前的麦州侯还经常向他请教。” “是吗,浩瀚也……” 阳子想,大概景麒觉得自己对麦州侯没什么好感,所以一开始的时候没有对自己明说。想到这,阳子不禁自嘲地笑了笑。 “这,可能也是我的缺点。” 阳子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到了里家旁边的小巷里,再拐一个弯就到里家的正门。突然景麒站住了。 “怎么了?” 景麒皱着眉头说:“血腥味……” 阳子环视四周,发现里家四周一片死寂。 “难道……” 阳子突然感到大事不妙,马上向里家大门跑了过去。穿过大门,跑进大厅,只见地上是一滴一滴的血。 大厅里没有人。整个里家也是一片死寂。 “兰玉!桂桂!” 血迹一直延伸到书房。 “远甫!” 这时候一头魔兽走过来说:“主上,没发现敌人。” 阳子点了点头,继续向书房走去。一拐过弯,就见到桂桂倒卧在地上。 “桂桂!”阳子跑过去一看,只见一柄短刀深深地刺入他的胸口。阳子摸了摸他的手,冷冰冰的。 “桂桂!” “不要动他!” 一回头,只见景麒浑身发抖地说:“他还有气息,骠骑,你把着孩子送往金波宫。” “可能来不及了。”骠骑轻声说道。这个景麒也明白,他点了点头说:“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只好看天意了。” “遵命。”只见桂桂身下冒出一头魔兽。把桂桂托起在背上。同时一只长有白色羽毛的鸟兽扶着桂桂的身体。 “骠骑,芥瑚,拜托了。”阳子说。接着她又环视了四周,发现在客厅里还有血迹.一直延伸到阳子的卧室。看到满地的血,景麒闭上眼睛,看不下去了。 “景麒,你到外面等我吧。” “但是……” “你帮我照顾桂桂就行,尽早请医生帮他医治。” “遵命。但是……” 阳子没再理他,直奔卧室。房门开着,只见里面有个少女躺在血泊中。 “兰玉……”阳子跑过去,把兰玉扶起,但兰玉身体己僵硬。她已经断气多时了。 “为什么……为什么!”兰玉和桂桂根本没有很任何人结怨,但兰玉却被人刺了数刀。究竟是什么人干的。 “为什么……”突然阳子猛地想起,“远甫!” “他不在。”是班渠的声音。 “不在?” “我找遍整个房子,也不见远甫或远甫的尸体。” “为什么……” “有三股血腥味,说不定远甫已经受伤。这样的话,他应该被人绑架了。” 阳子咬了咬下唇:“以前曾经有一群男人闯进来,也有一个经常蒙面的人来拜访。莫非,这是那个大汉做的?” 自己当时也觉得可疑,但是还是没能组织事情的发生。 “兰玉……对不起……” 阳子左手搂住兰玉,右手帮她梳理好零乱的头发。这时候发现兰玉的右手收在胸前,紧紧地握着拳头,手中好象捏着什么东西似的。因为兰玉小小的拳头鼓了起来。阳子轻轻掰开兰玉的手指,只见里面掉下一千金色的印章。 “兰玉……” 阳子眼前一片朦胧,兰玉,她终于发现这个印章的秘密了?不会的,她可能还不知道我的身份,她当时那有时间仔细看这东西。而且印章上的字是反着的,没有那么容易看得出来。而且她当时受伤了,哪有心思去看这东西…… 但是,阳子马上想到,兰玉紧紧握着这印章的用意。 她紧握着印章,还把它收于胸前,肯定是为了保护这印章。或是不想让人看到,也就是不想让凶手看到。 为什么要保护这印章?是因为这是我的东西?还是因为这是用金做成的?或者…… “谢谢你兰玉……”阳子不让眼泪流出来,她不断地哀叹道:“对不起,兰玉……” 要是她没出去的话,要是她还在里家的话…… “班渠,景麒呢?” “他正在回宫城。” “是吗?”阳子点了点头。不管如何,都要把桂桂,救过来。要不然就太对不起兰玉了。 在拓峰也有个孩子死了。 阳子咬咬下唇,看了看兰玉,深深地低下了头,说:“对不起,兰玉……” -- 第十五章 1 没有月光的晚上,风在呼啸着。 里家里没有灯光,阳子就坐在大厅了,周围死气沉沉的。 景麒已经把桂桂送回宫中.也请医生为他诊治,但是,桂桂是否真的能得救,现在还是未知之数。 “台辅也请陛下不要太伤心。” 阳子点了点头,心想:“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第177章 之前有里府的人来验尸了,他问:“远甫和桂桂呢?” “不在。”阳子只能这么回答。要是连桂桂也死了,那阳子应该怎样向兰玉交代?反过来,要是桂桂或过来了,那又应该怎样向他说明他姐姐已死的事实?还有,远甫呢? “要是你当时在的话就好了。”不用别人这么说,阳子自己也觉得如果当时自己在场的话,一定不会让他们三人受到半点委屈的。 “骠骑,代我向景麒道谢,说很感谢他把桂桂送回宫中。” “是。但不知主上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要去找远甫。” “主上……” “我有一点线索,不管如何我都要把远甫找回来,还有要把犯人绳之以法!” “这样的话,台辅会很担心的。” “你跟他说我会谨慎行事的,我不能让这事情就这样子结束。让他给一点时间给我。你就这样跟他说。” “遵命。”骠骑回答。 说毕,骠骑就飘然而去。在这里又只剩下阳子,屋外呼啸的风声不断。 已经没有人来点灯了,没有人加炭,没有人做那些热气腾腾的饭菜。那个少女,已经一去不返了。 阳子默默地拿起身旁的长刀。这是庆国的秘宝水禺刀。 这把刀是把一只强大的魔兽封印起来,让它化为刀身和鞘。因此要是能支配这把刀的话,可从刀身看到过去与未来,而鞘则可看透人的心。 阳子轻轻抽出长刀,看着寒光闪闪的刀身。这刀原形是水,因此可以根据主人的不同而变化为不同的形状。它是由达王制造的,当时的形状是一柄偃月刀,没有刀鞘。名字不叫水禺刀,而叫水鉴刀。据说是可以明白主人心中疑惑的刀。后来达王做了刀鞘。每次更换主人,刀的形状都会随之而变。现在就变成阳子手中的长刀。至于刀鞘也会随刀的形状而变化,要是只有刀而没鞘,那刀就会变成一柄狂刀,魔刀。但是,阳子却丢失了那刀鞘。 因此这应该叫水鉴刀。 虽然阳子已经命令冬宫制作刀鞘,但无论是怎样的刀鞘都封印不了这把刀。所以这把刀的魔性日益增强。可能快要强大到连阳子也驾驭不了的地步。现在刀身上显示出的都是一些人世间丑恶的东西。所以官员们都指责阳子竟然丢失了庆国历代相传的重宝。 阳子盯着刀身好一会儿,最后叹了一口气,“还是不行。” 刀身上显示出来的幻影中根本就找不到远甫的身影。 “班渠……” “是。”黑暗中一个声音说道。 “我要睡一会儿,你就在城门打开之前叫醒我,我一早就要去拓峰。” “遵命。” 一早,阳子就离开北韦,直奔拓峰。因为有路人说看到当时有一群像是拓峰的人冲进了里家。于是她要想到去找那个叫劳的人。那个为蒙面人带路的男人。还有在拓峰那个旅馆里的大汉。她猜想,杀害兰玉的、刺伤桂桂的,掳走远甫的那帮人,肯定与拓峰有关系。阳子在清寒的街上走着,终于到了劳的家。阳子犹豫了一下,还是敲了敲门。听到里面一点动静也没有。于是又再敲了几下。这时,路上走来了一位老婆婆。 “你一大早找谁啊,要是找劳的话,他不在家。” 阳子回过头去,看到老婆婆脸色阴沉。 “不在家?” “消失了,可能是连夜逃亡吧。也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总是有一些凶神恶煞的人来找他。可能出了什么事吧。” “那时什么时候?” “不知道,好像很久之前的事了,大概半个月以前吧。” 半个月前,就是阳子跟踪到这里来的时候。 “是要避开我?”阳子想着,开口问道:“老人家你知道与劳先生交往的人都是些什么人吗?劳先生现在又在哪里呢?” “不知道。不过他离开了更好,省得那些不明来历的人出出入入。”突然,老婆婆好像想起什么事似的说:“我记得有一个很古怪的男人经常来这里。他总是偷偷摸摸的。” “是不是蒙着脸?” “啊,对啊,总是蒙这脸。年龄应该是接近四十吧。” “年近四十?”阳子努力地想,但想不起这样一个人。 “喂,劳是不是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这……应该不是吧……” “哼,”老婆婆不屑地说,“就算现在没做,迟早都会做。我总是觉得他不是什么好人。” “他是北韦的人吗?” “当然不是啦。他是去年秋天才到这里来住的。也没跟邻居打招呼,也不说话。我们也不愿跟他扯上什么关系。反正不是好人。” “是吗……”阳子低下了头。 出了北韦,阳子叫来班渠。班渠是跑得最快的骑兽之一。要是用遁甲之术的话就更快,但这样是不可以载人的。阳子骑上去,挑一些不太热闹的路,一口气跑到拓峰,在拓峰旁边停下来,走进城门,一直向那家旅馆走去。 他们肯定与这有某些关系。阳子想。 在里家出现过的那个男人回了拓峰,在阳子第一次与他碰头时,她感到那男人有点不寻常。 其实,除了他以外,还有什么其他人可以,怀疑的呢。阳子一直都这么想。 蒙面人,叫劳的人都失去行踪,对于阳子来说,就只有找曾经进出过劳的家的那个男人。 阳子快步走过狭窄的小巷,终于见到那家旅馆,于是阳子飞快地跑到门前。轻轻一推前门。 “什么?” 门是锁着的。前门旁边的窗户也是紧闭的。阳子轻轻敲了敲门,和在劳家的情况一样,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 “为什么!”阳子用力捶了一下门,转过身,向对面那户人家走去。门也是闭着的,阳子用力地敲了敲门。 “谁?” 有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探出头来。 “不好意思,请问一下对面那家旅馆……” “啊,”那人看了旅馆一眼说:“好像已经停业了。” “停业?但我昨天来的时候还开放的啊。” “那是昨天晚上的事情,他们是在晚上收拾行李走的。” “昨晚?”阳子不禁握紧拳头,问:“你知道那个大汉是什么人吗?” “啊?你说那虎背熊腰的那个?他叫虎啸啊。” “对。那么还有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他呢?” “是夕辉啊?他是虎啸的弟弟。你是来干什么的?找虎啸的?” “不,我是来找一个叫铃的女孩子的。” “哈,”男人打了个哈欠,搔了搔脖子说:“是骑三骓的姑娘吧。他们都离开了。不好意思,我没问他们去哪里。那……你又是谁?” 阳子没回答,只是轻轻一点头,转身就走。背后的男人大骂她没礼貌,但阳子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昨天虎啸不在,铃还对自己说“请以后再来。” 虎啸昨天去哪里了呢?为什么他们要匆匆忙忙地搬走了呢?昨天里家被血洗的大概就是这个时候。 “虎啸……” 一定跟他有关系,他肯定是血洗里家,然后现在就潜逃,但铃说“请以后再来。”这句话却令人费解。 “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个让远甫忧心忡忡的蒙面人经常出入劳的家。也曾经在劳的家里见过虎啸。血洗里家的那帮人回到拓峰来。虎啸、夕辉、海客铃,在拓峰被撞死的少年……阳子搞不清个中的关系。 “我要找虎啸……” 但是还没到绝望的时候。虎啸,夕辉、还有骑着三骓的铃,线索还没断。 “我一定要,找到你……” 2 经常在祥琼借宿的地方出没的大概有三十人左右。有些人来过一次之后就再也没来的人也有很多人,祥琼数了一下,大概有五十人以上。而且一般都是与桓魋相识。 他们称呼自己为佣兵,确实是这样。祥琼就见到他们经常被一些过路的客商聘请去做保镖,保护商人还有货物的安全。但是也有一些人整天坐在家中好像在等待着什么似的。而有些人也不像是有工作的,但却一天到晚跑到外面去的。而桓魋就更特别,也没有工作,也不出去找工作,去整天就呆在家里。 祥琼终于忍不住开口问桓魋,“莫非因为有我在,所以你不放心出去?” 桓魋不断摇头,说:“不是这样的。我本来就是一个懒惰的人。” 在这里住的人一有空就会拿起刀剑对练起来。桓魋一般都不参加,大多数情况都是坐在一旁看着。 但是,可以看得出,桓魋是这里的主人,因为每一个人都对他恭恭敬敬的,说话语气都很客气。他们经常都在一起聊天聊到很晚,一般都是谈城中发生的生活琐事。但是他们有一个共同点,都很憎恨和州侯呀峰。 侠客? 他们对现在朝廷统治的不满,对劳役群众的法规的反叛,都说明他们是一群侠客。这连祥琼也看得出。而且她觉得还不仅仅是这么简单,因为桓魋总会照顾好到这里来的每一个人的日常生活。 “但是钱从哪里来?” 难道他真的出身于富贵之家?但哪怕是这样,也不能像他那样子花钱啊。 祥琼猜想着:“难道,出入这里的人都是桓魋请来的佣兵?抑或是,就连桓魋自己也……” 她一边想一边把水倒进井口边上的水瓶里,就在这时候,门外来了一辆马车,祥琼抬头开过去,只见马车上下来了一个蒙着脸的人,他低着头,口默默地走进院子里来,然后把门关上,这样他才抬起头来。 第178章 只听到外面的马车扬长而去。 “请问你找谁?”祥琼问道。那人摘下蒙着脸的布。只见他大概四十岁左右年纪,眉宇间自有一种威严。 “你是谁?”那人用低沉的声音问祥琼。 祥琼心里纳闷,她轻轻—点头,说:“我是在这里做杂活的。那请问你是……” “我来找桓魋。他在不在?” “啊,在。” 男人点了点头,径自往放里走去。根本就没有让祥琼通传或让她带路的意思。祥琼急忙走过去对他说:“不好意思,请问你是什么人?”祥琼心里想,这人好奇怪,怎么随随便便就进人家的房子?而且这里可不时什么人都可以随便进来的。于是祥琼想要问个明白。 “你是桓魋的朋友?” 看到祥琼张开两手,挡在前面,那男人似笑非笑地眯起了眼。 “哼,桓魋找到一个好女仆啊。我叫柴望,麻烦你想桓魋通传一声。” 祥琼点了点头,暗暗地说:“我又不是女仆。”她跑上台阶,正要走进正堂,刚好见桓魋走了出来。 “啊,桓魋……” “嗯。”桓魋点了点头,显然他是听到祥琼的吵闹声所以出来看看吧。只见桓魋向那人深深鞠了一躬,柴望随便地点了点头还礼。然后走上台阶,径自走进正堂。 “桓魋,那人是……” “嗯,我向你介绍,你过来……” 进了前厅就是大厅,在对着正门的墙上贴有堂福和对联。下面有神台,前面有一张四方桌,在那里放有一张板凳。通常那是一家之主坐的位置,平时是桓魋坐的。但这时,当祥琼和桓魋走进来的时候,柴望已经坐在那里。 “你雇佣了一个有趣的女孩做仆人啊。” 听柴望这么说,桓魋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说:“她不是我雇佣的。”接着桓魋就把怎样救了祥琼的,大概地说了一下。 “想不到一个小小的女孩子有如此胆量,但不知这是不是你不知道在和州向官吏扔石头的后果啊。” “她不可能不清楚的,她是芳国人。” 柴望看了看祥琼,说:“你是芳国人?哪里出生的?” 祥琼有点犹豫,不知道应该照直说是蒲苏出生呢,还是应该说惠州新道出生。 “我是……蒲苏的……” “哦,原来你是蒲苏的……” 柴望没有接着说下去,他话题一转,说:“那祥琼啊,你知道出入于这里的都是些什么人吗?” “这正是我想知道的。” “和州的情况你也是知道的,所有的一切都是和州侯呀峰造成的。他把和州当做是自己的东西,贪脏枉法,残害百姓,涂炭生灵。我们怎么可以任由这种禽兽留在世上! ” “对。” “本来这是应该由国王主持的事情,但是新王才登基,执政日短,毫无经验,所以以前在予王时代朝中官吏争权夺利的情况还在继续。国王只是登上王位半年,所以是没什么能力治理这个国家的。全国九州的事务她根本不了解,而且,还有一点就是国王并非普通人,而由胎果而来。” 祥琼点了点头。 “在这里有呀峰为患,毒害和州百姓,所以人民的不满之情越来越重。可能国王也很希望了解庆国九州的事,我也很盼望她能多了解庆国人民的苦难。” “是的,这个我明白。” “与其说要打倒呀峰,拯救和州百姓,不如说要让国王得知现今和州处于一个什么样的苦境之下。哪怕不是由我们打倒呀峰,只要国王能够让他受到应得的惩罚那我们就感到很欣慰。但是也有可能我们都被看做是国王和呀峰的敌人,从而受到朝廷的讨伐。祥琼,哪怕是这样你也愿意助我们一臂主力吗?” 祥琼轻轻握紧拳头,说:“愿意。我也很希望能够让景王察觉到这一点。”她觉得应该相信景王,因为连乐俊也尽心尽力地帮助她,而且她会犹豫,自己是否真的适合当国王。祥琼觉得会这样想的人绝对不是一个傻瓜。 柴望微微一笑,“是吗?连从芳国过来的客人也这么相信景王吗。真实太讽刺了。” “难道你不相信景王?” “既然有人会相信景王,那我很希望我们能相信她。” “什么?” 柴望没有回应祥琼的疑问,他敲了敲桌子说:“不管怎样,以后可要请祥琼你多多帮忙。” “是。”祥琼点头道。 站在一旁的桓魋这时候开口说道:“难道,您是专门来见祥琼的?” 柴望哈哈一笑,说:“怎么可能呢。我只是有点事情要告诉你。” “发生什么事了吗?” “在瑛州北韦的,不,应该是固继的远甫,他失踪了。” “什么!” “据说昨天远甫的里家被人袭击了,里家的一个小女孩被杀,她弟弟还有远甫都被那些人抓走了。里家的东西丝毫无损,所以也不知那些人的目的是什么。只是,听说最近里家附近经常有生面孔,好像是拓峰的人。 “拓峰?” “据说昨天日落后,拓峰的城墙本来已经关闭,但当一辆马车来到时,却开门让马车进去了。” “原来如此。” 祥琼看着桓魋,问:“究竟是什么事啊?” “其实在拓峰还有另外一匹豺狼,名字叫升纩。日落后,能够下令打开城门的人,只有他一个。这样一说起拓峰,自然而然地就会想到升纩。而升纩的背后肯定有呀峰在撑腰。” “难道说是呀峰命令升纩,去绑架那个叫远甫的人?”祥琼问。 只见柴望笑了一下,“这可不能莽下判断啊,所以这就是我给你的任务,把幕后指使的人找出来。” “知道。” “另外还有一件事。明天货物就要到了,你把它送到北韦的劳那里。” 只见桓魋苦笑了一下,说:“劳已经转移到丰鹤了。他说好像在住处周围开始有人监视他。” 柴望皱了皱眉,说:“连他也……” “详细的事情,待我把货物运到那里后再问一问他吧。” 柴望点了点头,说:“里面有二十件冬器,小心运送!” 桓魋郑重地点头道:“我明白了。” -- 3 虎啸他们转移的地方是在拓峰的西南边的一家妓院里。虽然说是妓院,但里面招呼客人的姑娘不多。所以一天到晚都是冷冷清清的。里面的老板和妓女都是虎啸的朋友。 一个城市里,根据区域的不同,出入的人身份的高低都不一样。譬如说城府的南面是墟,而面向着环途的是市场。无论是墟还是市场.一般都是东侧的胜过西侧的。 “要是这妓院建在东侧那它肯定很热闹。” 夕辉这样告诉铃。现在夕辉和铃都在这冷清的妓院里千杂活。 “为什么?” “不知道。但是这些古老的都城好像都是这样的。古书上是这样记载的。城市中部有城府,北侧是平民居住的地方。要是这样的城市,一般都是西侧比东侧要繁荣。但是,事实往往是相反的。” “我所去过的城市一般的繁荣区都是在南边,民房在中部,寺庙在北边。” “就是嘛。在那些保存至今的古老的城市里,很少会出现相反的情况。但是在什么时候这种建筑方式改变了呢?” “夕辉,你对这些事情感兴趣?” “对。”夕辉一边洗碗一边点头。 “你没有再上学,真是可惜啊。” “嗯,不过现在不是钻研这种事情的时候了。做学问,一定要有一个伟大的国王治理国家,在国家安定,人民生活富裕的情况下才能搞起来。但现在情况不是这样,那也没办法。” “要是你生在雁国或是奏国那就好了。” “这种事想也没用,因为我出生在庆国,这是铁一样的事实。既然出生在这样一个国家里,那么我们要考虑的就是如何可以活下去,等待时机,出人头地。” “夕辉你真是一个懂事的孩子。但虎啸却觉得很不服气,为什么要出生在这样一个国家里。” “我确实有点担心哥哥。他关心别人的事比关心自己的事要多得多。好像要是我被欺负了他会帮我出头。这还算了,现在他竟然要帮和州的人们出头,唉……” 铃停了下来,眨了眨眼,说:“难道,夕辉你不赞成虎啸现在做的事情?”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这里的人,可不是人人都像哥哥那样憎恨升纩。这可能是因为他们都害怕由于反对升纩而遭到升纩的报复。他们害怕说到升纩的加害,所以如果能平安无事地过一生的话,他们是不会积极响应我们的。” “这我也明白。” 由于害怕受到加害,所以情愿一生都承受压迫,无条件地承受剥削。而他们唯一用来摆脱苦难的手段就是忍耐!只是在忍耐的过程中偶尔会抱怨一下,结果还是什么都没改变。 夕辉轻轻叹了一口气,要是哥哥起来讨伐升纩,一旦失败了那怎么办?那样升纩肯定会迁怒于止水乡的人们,而受苦的人们又会把责任全退给我哥哥。 “或许会这样。” “所以啊,他这当哥哥的还要整天让当弟弟的担心,真没用。”夕辉半开玩笑地说。 铃也笑了笑。正在这时候,虎啸刚好走进来。铃和夕辉对望一眼,不约而同地哈哈大笑起来。 “你们俩怎么了?” “没什么……你找我们有事?” 虎啸没有回答弟弟的话。 第179章 他向铃招了招手,说: “真不好意思,又要借你的三骓来用了。” “运货吗?” 最近,受虎啸所托,铃频繁地到近郊的庐去搬运物资。 “是的,这次稍微有点远。你要离开拓峰到一个叫丰鹤的地方。那里在拓峰东面,坐马车的话要用一天时间。这里有地图。你去找劳。我们要的东西好像已经来了。劳蕃生,就是虎啸的那个老朋友。 “明白了。” “虽然劳会把那些东西掩饰得很好,但说不定你会被守卫盘查,那时候你一定不能让他们打开来看。那些东西可是很重要的。” “那些东西不可以被人看见?” 虎啸点了点头,说:“因为那是冬器。” 铃身体轻轻一震。 “那些东西相当重,虽然体积不大。只要那些东西一到手,我们就可以把一部分的人武装起来。拜托你了。” 铃点了点头,“放心吧。我这就去。” 次日凌晨。铃等城门一开就马上出城,飞奔丰鹤。以三骓的速度,半天就可以到达。所以在中午时候,铃:已经到了丰鹤。 丰鹤的大小和拓峰差不多,那是止水乡旁边的琅耶乡的乡城。 看着虎啸所画的地图,铃就在丰鹤的西南部找。终于找到了那个地方,是一个倾斜的看样子快要倒下来的房子。 面向马路的大门紧闭着,她敲了敲门,出来的是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细小男人。头发是少有的茶色。 “你是谁?” 铃一拱手,按照虎啸告诉她的暗号向那人说道: “我是麦州县支锦来的。”男人的目光移向铃手上的那个指环上,定神看了一眼,说:“进来。” 劳经常协助虎啸,但却不是组织里面的人。所以这不是向同伴行礼,而是向劳表明自己身份罢了。 走进大门,是一个小小的院子,房子是很古老的建筑,门面做得挺有气势的。铃把三骓前进院子里。劳一边关门一边回头看铃,说:“我叫劳蕃生。你是虎啸的人?” “对。” 劳脸色担忧地说:“是这样的,其实那些东西现在还没送到。” “什么?” “本来今天有人会把那些东西送来的,但不知为何到现在还不见人。不好意思,你要先等一下。” “好的。”铃点了点头。虎啸对她说,要是到了劳那里,就要听他吩咐。 “要是他们到傍晚才来的话,那就可能你要先在这里过一夜再走。我这里地方很脏,不过睡房还是有的。真不好意思,请原谅。” “不,没关系。” “你随便坐吧,不用客气。我拿点水给那马喝吧。你喝茶行吗?” “好的,谢谢。”铃点头道。 劳是一个相貌丑陋的人,但说起话来还是挺豪爽的。他们一边坐早石台旁边,看三骓饮水吃草,一边闲聊着。 “哦?你是从才国来的?那肯定走了很长的路。” “不,我是从水路来的。” “你觉得庆国怎么样。跟才国比起来,要冷得多是不是。” “我乘着朱旌到处走,所以也不觉得怎么样。” “是吗?” 他们说着,突然听见有人敲门。劳吁了一口气说,终于来了。 劳和外面的人低声说了两句话,然后让那人进来了。原来是个少女,年纪和铃相差无几。她长着一头深兰色的头发,这是很少见的。 “这里一共有二十件。” 劳夸张地苦笑了一下,指了指石台示意那少女坐下,“你好好休息一下吧。” “但是,钱……” 劳笑着看了她一眼,说:“真不好意思,不凑起三十件的话,那小姑娘就不会付钱给我,那么她不付钱给我的话,我也就没钱付给你。” 这时候,铃开口说道:“不如,我先给你钱吧……” 劳手虚按一下示意铃不要作声,“不可以。这是我的地方,你们都要听我的。我做的只是接头的工作,不是做买卖。明白了吗?” “那,好吧。” “所以,也要请你等一下,要是要发牢骚的话,你就对运送另外十件的那个人说吧。” “哦……” 那少女边点头说,边打量了一下铃。一个脸容清秀的女孩,年龄和自己差不多。被劳不断地劝坐,于是她就坐在石台旁。视线也从铃转到三骓上来。 “是三骓……” 铃见少女在自言自语,就搭话道:“你也认识三骓?” “以前我曾经见过……” “是吗?我是从拓峰来的。叫铃,你叫什么名字?” “我是从明郭来的。叫祥琼。” “你好像跟我差不多大,多少岁了?。 祥琼好像想了一下才回答:“十六。你呢?” 这突然给铃出了个难题。老实说,她应该是几岁呢。她流落到这里是十四岁的时候,按照这里的算法是十二。然后过了四五年凡人的生活,到处流浪。然后就升仙了,所以大概也是十六岁吧。 “我……我也是差不多……”铃说。 祥琼有点奇怪,但没说出来。 “祥琼你是庆国的人?。 “不,我是芳国人。” “芳国?在西北部虚海中的那个?” “对,那里四面环海。你呢?” “我来自才国。我们都是从老远的地方来到这里的啊。” “真的啊。”祥琼笑了笑说。 沉闷的气氛开始活跃起来。 “太高兴了,在庆国都不怎么见到与自己年龄相同的少女。” “真的,你为什么从老远来到这里?” 铃侧着脑袋,想了想。其实自己出来游历的原因太多了。而且全部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现在让铃来说她也说不清。 “胡里胡涂地……” “胡里胡涂地来到庆国?” “其实最初我是听说景王是和自己一样年纪的女王,而且,一样是海客……” 祥琼看着铃眨了眨眼,说:“你也是倭国人?” “对。我一直都没有自己的家,所以我想,要是来到自己老乡的国家,她可能会安排一个地方给我住吧。你又为什么来到这里?” 祥琼被她这么一问,也是呆了一下,神色变得有点复杂,说:“我也……” “你也是海客?” “不,我只是想来看看景王的国家是什么样子的。” “是吗……”铃说。 “大概因为和自己年纪差不多吧。” “真是不可思议,你和我,分别从才国和芳国来到这里,都是为了见见景王?” “好像是这样的……” “太神奇了……” “对。” 铃和祥琼正谈得火热,突然听到劳在背后咳了一下,说:“你们还是不要在这里谈这种事。” 她们回过头去看了看劳,只见他满脸严肃的,手中端着汤。 “到我这里来的人都不谈论有关自己的事,这是惯例。” “啊,对不起。” “我这里是做货物的中介处,不是做介绍朋友的中介。而毫无相干的家伙我是不给他们进来的。可以进来这里的人都有自己辛酸的故事,所以这些事情就不要再提起了。” “知道了。”铃点了点头,看了一眼祥琼,只见祥琼也正在看着自己。 4 最后十件货物送到这里来的时候,天色己晚,肯定赶不及在城门关闭之前离开了。于是,铃和祥琼都只好在劳的家中过一夜。铃和祥琼同在一个卧室里睡,里面有床也有长榻。她们就睡在那里。 “你睡那个?床?还是长榻?” “哪个都没关系。” “那我睡长榻,你睡床如何?” “不行,那太委屈你了。” “没事,我有三骓。很快就可以回去休息,但明郭离这里很远,不是吗?而且你也只是骑马回去吧。” “骑马回明郭只需要一天啊。” “那就是了,我骑三骓只用半天。还是你睡床吧。” 祥琼犹豫了一下,终于答应了。 “那我就不客气了。说实话,我一直都是睡长榻,现在可以睡床,太好了。” “是吗,那就好了!” 两人嘻嘻一笑。 “铃,你在拓峰干什么?”但她马上吐了吐舌头,“哎呀,在这里是不可以问这些事情的。” “没关系,反正劳大叔也睡了。” 两人偷偷地笑了起来。 “我啊,是在干些杂活。你呢?” “我也是。” “但那些东西是怎样……”本来铃想问,是怎样的,不过,祥琼却好像无所谓,答道:“确实很不可思议,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嗯,知道一点……” “那是冬器,他们用这来做什么啊?而且还要三十件。那些东西不是那么轻易可以弄到手的。” “这是弄到那些东西的人说的吗?” “我也只是被他拜托来运送而已。” “我……也是。” 两人同时静了下来,你眼看我眼的。首先笑出来的是祥琼,她说:“我也不清楚,为什么他们要那么多冬器,真是奇怪,不过那人好像挺有钱的。” “是吗?真想不到,我一次要搬这么多贵重的东西……” 祥琼正在侧头沉思着,一个从拓峰来的小姑娘,收集三十件冬器。冬器三十件可是价格不菲。在拓峰,能这么做的人……” “莫非是升纩?” 铃连忙摆手,说:“不是不是……” 祥琼继续说:“让我运送冬器的那人,在明郭不仅买冬器,还不断地招募佣兵。” 第180章 铃惊叫道:“难道是呀峰!?” “好像是……” 房间一下子沉静下来。 铃坐了起来,说:“来庆国时,我一直和一个孩子作伴的。但他被升纩杀了。” “为什么要允许升纩这样的畜牲胡作非为?真是太过分了,这个止水乡!” “其实我也听说过那件事。” “但是真相可能要比你听说的要让人痛心、愤怒。清秀,就是那个孩子,和我一起来到这里,什么坏事也没做,只是由于不小心挡住了升纩的车,所以就被杀了。我……快要气疯了,为什么国王会允许升纩这样的禽兽当官。为什么不让他受到应有的惩罚!?但后来我明白了……” 祥琼接着她的话说:“那是因为有呀峰的庇护……” 铃点了点头,“原来你也知道。” “他可是恶名远播的。他还有升纩是两匹豺狼。” “没错。像升纩这种人,一定要受到惩罚。但是呀峰和景王都在包庇着他,因此到现在升纩还是逍遥法外。所以,我们只有靠自己去打倒升纩。” “你错了。” “什么?” “景王包庇升纩,我觉得不大可能,包庇升纩他们的只是先王予王而已吧。” “包庇升纩的有先王,也有景王。” “差遣我来这里的人说,景王只是由于不了解情况……” “但是……” 祥琼坚定地看着铃,说:“我在柳国碰到景王的朋友……” “你的意思是……” “能够和那人成为朋友的一定不是坏人。什么包庇升纩的事情啊,什么和呀峰拒狈为奸啊之类的事情,我想不是真的。” “是吗……” “景王登基到现在时日还短。她肯定有很多事情还不知道的。我是这么想的。” “但她可是国王啊,难道说是因为不知道就可以原谅吗?” 祥琼目不转睛地看着铃,淡淡地说:“我的父亲也是国王。” “什么?” “是芳国的峰王。他在三年前被人民讨伐了。” 铃惊讶得张大嘴巴。祥琼继续说:“我的父王被百姓所恨主入骨的。最后还被愤怒的群众打倒了。我觉得父王被百姓憎恨,这是我没法改变的事。但是他毕竟是我的父亲,我的悲痛就跟铃看到清秀死去时一样。” “啊,是的……” “我不想看着父亲死去,要是我一早就劝他不要那样做就好了。可惜,但是我没有这么做。现在一想,要是景王身边只有一些像我这样的蠢才,那她会怎样?她肯定会像我父王那样被万人所唾骂。所以必须有人向景王进言。当然我不知道现实情况是怎样的,但如果景王身边确实只有这样的人呢?其实啊,我父王是被峰麒选出来的国王啊,因此肯定不可能一开始就是个昏庸无道的人。但是在他需要别人的提醒是却没有人出来提醒他,任由他越陷越深。” 铃看着祥琼悔恨的脸,觉得祥琼现在的神情跟阳子那天在旅馆和她说话是的神情很像。 “原来是这样……” “嗯。” 铃凑过去,说:“我还听到其他人说,当然那人说这只是传言,他说景王不被部下所信赖,她的部下根本就不愿听其指挥。反而景王成了官吏们的应声虫。” “啊,果然是这样。” “你觉得有这样的可能性吗?” “我听说现在朝廷中的官员大部分在予王的时候已经在官。那你就可想而知他们都是些什么人。都是些看到予王误入歧途而视若无睹的人。” “但景王连麦州侯也罢免了啊,据说麦州侯是一个深受人民爱戴的好官。” “有这种事?”祥琼说:“不过这不是奸臣的惯用手段吗?对于呀峰,升纩这样的坏人来说,深受人民爱戴的好官都是自己的绊脚石。因此他们肯定会捏造一些虚假的罪名,把那些好官都铲除了。” “但是……” “我听说在瑛州有个叫远甫的人,据说是一位深黯治国之道的智者。前几天,那个远甫的里家受到袭击了。里家里面的一个少女被杀,远甫就被人掳走了。当时有人看到掳走远甫的是一群从拓峰来的人。而且,在案发的那天晚上,本来关上的城门又开了。” “这……不会吧……” 能够让关闭了的城门打开的人绝无仅有。 “难道……是升纩?” “是他做的也不奇怪啊。既然在景王身边有这样残忍的畜牲,那么他们要除掉麦州侯也不是不可能的。” 祥琼看着铃,只见她眼中泪光闪闪的。 “景王……难道她是好人?” “我想,她应该是一个好人。你是不是不愿听到我这样评价她?” 铃摇了摇头说:“不,我很高兴……” “什么?” “其实我一直很想见景王,我一直都认为她肯定是一个好人。从才国来这里的途中我遇到了清秀,当时见他身体状况十分不好,所以我担心极了。于是想带他一起去尧天……”说到清秀,铃的心不禁悲痛起来,“但是,还没到尧天,他就被升纩杀了……当时我觉得,纵容,包庇升纩那样的豺狼胡作非为的人,哪怕我能见上她,她也不会答应我救清秀的。那么我为什么还要千里迢迢地跑到这里来,而且害的清秀丧命……” “铃……”祥琼握住铃的手。 “清秀这孩子……太命苦了……” “是啊……” “要是能够把他带到尧天,景王一定可以治好他的……” “嗯。” 祥琼不断抚着铃的背安慰她。像小孩子般的哭声刺痛着她的心。其实祥琼不知道景王是否真的可以救得了清秀,但是她知道,很多很多的人都把希望寄托在这个女王身上。 -- 第十六章 1 “你要直接回拓峰?”祥琼一边拿缰绳,一边问铃。 “是的。”铃也一边那起缰绳,一边回答。 “要是能再见到你就好了。” “我也是。”铃点头答道。 “你是住……”祥琼心里暗叫糟糕,马上把后半句话吞回肚子里。她们俩谈了很多事情,要是被桓魋听到,他肯定要皱眉头。但是祥琼和铃都知道她们可以谈的事情的界限。 “要是能够再见的话就好了。”铃泪眼汪汪地说。 祥琼猛地一点头,说:“一定可以再见的,只要庆国安定下来……” “嗯!” 她们互望一眼。“走吧。”然后翻身上马,默默地走出丰鹤,在城门处说了声再见后,就分道扬镳了。 祥琼骑着马足足用了一天,才回到明郭。她装作遮挡风沙的样子,用布蒙住自己的脸。现在官府还在到处寻找向官兵扔石头的人,但是祥琼也不怎么担心。走进城门的时候,门卫用眼角瞥了她一下,又看到别处去了。 东郭、北郭在明郭的外头,虽然像祥琼这样的用石头人官兵的人不多,但是其他犯罪分子却很多。所以官府总不能为了祥琼这样一个小人物白费力气。 在这里贫困的难民,饿疯了的饥民,龙蛇混杂,看到客商门把货物运送到这里来,不能说不是一种诱惑。他们吃的也没有,穿的也没有,一见到载满粮食的马车就不顾一切地去抢。要是他们被官兵抓获,不拉到广场去处死己算是万幸。但是很少听说有人因为抢东西而被处死的事情。 祥琼听佣兵们说,强盗要是被抓获了,只要他把抢到的东西交给官府就可以得到释放。 贫苦的人们都知道有这么一条规定,所以很多人都连群结队地去抢劫商人的货物。哪怕商人请佣兵保护自己的货物,但也不是总能够毫无损失。而且贫苦的人一旦开始干这勾当,就无法自拔。 这里是一个制造强盗的地方。 桓魋是这样说的。这些强盗一旦被抓获,就会把抢回来的东西交给官府。当然这些充公的货物肯定不会在交还给失主,一些小客商就在组织起来,一起出前请保镖,也就是那些佣兵。他们会给钱州师让他派保镖,但并不等于保镖就一定是好人,说不定保镖监守自盗。其实这样的事情经常有发生。有些时候,当一伙强盗得手后,其他地方的强盗也要来分一杯羹。因此这样的流血事件经常发生。 祥琼叹了一口气,下了马,走进城内。 “你回来啦?怎么这么迟?” 当祥琼走进屋的时候,桓魋正在和几个男人在一起商量着什么。当桓魋认出是祥琼后,向其他男人招招手,然后那些人就起来回厢房去了。 “因为另一个送货的人迟迟未到。” 祥琼简单把事情说明了一下,然后把从铃那里得到的钱交给了桓魋。 “辛苦你了。劳有没有说起为什么要转移到丰鹤?”在祥琼临走的时候,桓魋交代她问劳这个事情。 “这个嘛……”祥琼轻轻皱了皱眉。 “怎么了?” “他说,在北韦的那个家周围,好象出现了一个前来打探情报的少女。” “就只这些?” “还有,他说那是刚刚跟拓峰那人见面时候的事。而那少女正是来打探那个人的事情的。所以有人建议劳,为了以防万一,还是转移地方会好一点。” 祥琼把她听到的一股脑地说了出来,然后问:“究竟劳是一个什么人?” “据说是一个侠客,是柴望大人的朋友。” “那柴望又是什么人?是他雇佣你的吗?” “当然不是,只是以前我曾经得到柴望大人的帮助。” “你得到柴望的帮助? 第181章 抑或是得到他上司的帮助?” “柴望大人的上司?什么意思?” “不知道,直觉觉得是这样。柴望……大人好像是按照某人意思办事似的。” 祥琼从柴望的谈吐之间推断,柴望只是在传达某个人的命令而已。虽然柴望不相信国王,但好像那个人却相信国王。 听祥琼这么一说,桓魋苦笑道:“是吗?女人的直觉真厉害。” “我猜中了,是不是?” “没错。但是不是雇佣和被雇佣的关系。柴望大人曾经受到那人的恩惠,而我就受到他们两位的恩惠。而且我们都一致认为,和州不可以再这样下去了。确实我是从柴望大人那里得到钱。但那都是作为军队的经费来用的。” “那么柴望大人的上司就是你们的最高指挥?难道……就是那个远甫?” 桓魋哈哈大笑起来,说:“叫远甫的那位长者我连见也没见过。你啊,不要再问下去了,问我也回答不了你的。” “不问就不问。”祥琼撇了一下嘴说。 “在大街小巷中经常会出现一些布道的人,他们向途人宣称何为天下正道。我想远甫就是这种人吧。具体的我不清楚,当然也有用行动来使国家走上正轨。好像我们这样的打算用武力打倒官吏的黑暗统治的人也有,像劳这样的暗地里支持我们的行动的人也有。其实有很多忧国忧民的人,决不紧紧只有我们。肯定是这样的。” “我也是这样想的。” “在拓峰这里,我们要打倒的是呀峰。当然肯定有其他人是准备打倒升纩的。我们都是为了让呀峰、升纩知道,和州的人民可不是好欺负的。” “我见到来自拓峰的那个人,是她把冬器运回去的。” 桓魋微微皱了一下眉头,说:“如果正在准备冬器的话,就是说他们差不多要起兵的。” “是吗?”祥琼不禁担心起来,“不知道铃会不会有事呢?” “劳和柴望大人是老朋友,不,比起柴望大人,应该说和柴望大人的上司更是老朋友。当时在麦州有个叫松塾的地方。” “松塾?是私塾吗?” 人们要是想升学,必须要勤奋的学习,一般是自学。但是也有些人把有名的学者请来上课,也有一些学者自己就开班授徒。 “就是私塾。不过在那里不仅仅是传授知识,而且还传授治国之道。劳好像就是那里出身的。松垫不仅仅是一个学校,那里汇集了各种各样的人。在那里出身的人不一定就去当官。特别现在国势衰微,很多人宁愿做侠客。” “是吗……” “柴望大人和他的上司都是那里出身的,所以他们也就认识劳。松塾这义校在庆国都是很有名的,所以很多人去那里求学。不过现在已经没有了。” “没有了?” “这也只是前年的事情。松塾是被一群恶棍烧掉了。里面的教师几乎全被杀死。恶棍的首领好像也是浮民,在逮捕前就被杀了。但人们都认为有内幕,那人的死可能就是幕后主脑为了杀人灭口。现在还没查清事情的真相。” “究竟是为什么呢?” “肯定是有人不愿让人民到那里去听课。这样的义校,在国家受到倾覆的时候会最先被摧毁的。” “是吗……”祥琼闭上了眼睛。 “松塾在麦州产县的支送松。在那里,自古就有一个叫支锦的城市。数百年前在那里出了个叫劳松的仙人。他德高望重,升仙后还下凡向世人说教。不过这只是传说,是否真有其事就无从得知。产县是一个能人辈出之地。有高官,也有侠客。因此那里的人对产县感到很骄傲。要是国家制定了什么错误的政策,首先响起不满之声的都是产县。而最为激进的就是松塾。所以可能因为如此,招来不少坏人的怨恨吧。” “难道……麦州侯也是产县出身的?” 桓魋奇怪地看着她,说:“麦侯?这我可不知道。怎么突然这么问?” “我在劳那里遇到的那个人这样对我说啊,麦州侯是一个受人民爱戴的好官,但却被罢免了。” “原来这样……”桓魋苦笑着说,“但州侯不一定就是当地出身的,好像呀峰也不是和州的人啊。” “呀峰吗?” 桓魋笑着摇了摇头说:“不管在什么地方总会有贤者,不管在什么地方总会有小人。” 2 “来了。” 在拓峰的一角,寂静的妓院突然响起了欢呼声。里面的人见到无事归来的铃,都不约而同地欢呼雀跃起来。 他们迫不及待地从箱子里拿出冬器,这是从各国的冬宫府收集而来的冬器。一两件的话还没什么,但要是一次藏有十件以上的冬器就会被看作是要谋反。一次运送这么多的冬器,要是弄不好被发现了,可就大祸临头了。 “刀剑三十,加上以前得到的枪戟二十,箭一千。这就是我们的全部! ”虎啸在花厅聚集在这里的人说:“我们人数众多,八十件冬器确实是不够的,这个我也很明白,但是这已经是我们费尽心血收集到的了,所以请各位原谅。” 花厅里鸦雀无声。 “我知道要讨伐乡长,凭我们区区一千人是不够的。我只是希望,只要我们一反抗,止水的人民能够一起响应。” “一定行的!”不知谁说了句。 “升纩在止水乡作威作福的日子就要过去,我们止水乡的人民也很快就可以获得自由。为了这个,就算要我们人头落地也要勇往直前!” 铃缩在花厅的一个角落哆嗦着。虎啸的声音不断地传入耳里,她心里感到莫名的不安。她旁边站着夕辉,他也是茫然地看着哥哥。 铃不断在想,这样做真的会没事吗?不,跟本这就是飞蛾扑火。虎啸,还有其他人,他们都会平安无事吗? “跟我来。”铃拉着夕辉的手,穿过正在散去的人群。走进满是灰尘的客房。 “你说虎啸会没事吗?” “我也不知道。”夕辉靠在墙上轻轻说道,“我也希望他没事。” “是不是人手不够?” “要是只是讨伐升纩那是绰绰有余的。那家伙在家中的时候有一百个护卫,外出的时候有五十左右。” 铃松了一口气,说:“要是这样应该没问题了。” “但之后呢?” “之后?” “要讨伐升纩,其实只需要武艺高强的二十人即可。先杀了升纩,然后马上有逃离县长现场。” “那不就行了吗?” 夕辉苦笑了一下,说:“但是铃啊,那样他们不就成了杀人凶手?” “这……” “要是杀了升纩就逃走,只会祸及拓峰的黎民百姓啊。拓峰的官并一定要找出杀死升纩的凶手。因为他们好不容易才巴结到一棵大树,只要为升纩办事,就可以保证生活无忧。但是一旦升纩被杀,他们今后就生活无着了。愤怒之下他们必然反转整个拓峰找出凶手。你也知道,杀人凶手不可能真的可以隐藏一世的。” “但是,如果这样……” “究竟谁是杀升纩的凶手,那些官兵会逐家逐户地追查到底。然后虎啸他们就必须一边和官兵战斗一边逃离这里。” “但是我们不是有一千人吗?” “不要说笑了。驻守在拓峰的州师第三旅有一千五百人。而乡师也有一千士兵,五百护卫。” “这么多……” “而且那都是精锐部队,个个都是强兵悍将,但我们的只是一些连剑都没拿过的人。另外,驻守在明郭的军队迟早会出动,他们只需数日就能赶到这里来。” “这……” “拓峰的人们要是不响应我们的号召,不帮我们抵抗的话,我们可就要全军覆没。” “要是那样……为什么虎啸还……” “我们是揭竿起义,不是暗杀升纩。不过并非杀了升纩就一劳永逸。最后的结果还要看拓峰人民的意志了。” “但是……” “除此以外再没办法了。要是觉得像升纩这样的畜牲不可饶恕的话,就只有揭竿起义了。然后还要让朝廷的当权者知道,不能够再让像升纩那样的人来当官。” “是这样吗……”铃咬了咬下唇说。 “你可以逃啊。” 铃摇了摇头,说:“我不能逃。” -- 3 阳子来到拓峰,现在最大的线索就是铃所骑的三骓。但是三骓并不是什么有名的骑兽,所以作为重要线索的三骓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呢?包括阳子也不知道。 阳子命令班渠去找三骓的主人,但是在拓峰这样一个城市找人,光用一两天是不可能找得到的。 虎啸,夕辉,铃。阳子不断地打听这三个人的下落。 之前阳子也问过虎啸那旅馆附近的人,想打听出虎啸可能会搬到哪里去。但那些人压根儿就不知道。有几个好像知道一点内情的人却不愿告诉阳子。 为了找到虎啸几人,阳子走遍大街小巷,问过不少的人。虎啸的下落没问到,却发现拓峰的人一个个都是脸色冷漠的。当阳子向他们打听时,他们一般都反问阳子为何要找那些人。于是她就把里家遭人袭击的事告诉他们,但是他们竟然连一句感叹的话都没说。 阳子脑中浮现出在拓峰的接头升纩车死那个孩子后扬长而去的情景。当时的周围的人也是神情冷漠地看着升纩离去。他们的心好像已经麻木了。没有人显露出哪怕是一点点的愿意帮助阳子的意思。不仅如此,更有甚者还反过来劝告阳子不要再插手这些事。 第182章 “这个城市的人究竟怎么回事啊。” 她一边想一边走进一家旅馆。她向掌柜问道:“你见过一个叫虎啸的人吗?或者有没有一行三人的旅客来投宿?” 要是是旅馆的话,说不定还知道一点点。阳子想:既然他们离开了自己的住处,就肯定会到别处投宿。不过阳子又想:可能他们根本就没有在这里逗留,说不定已经跑到其他地方去了。虽然没证据,但可能性很大。 “不知道。”掌柜摇头回答。 “是吗……谢谢了。” 说完,阳子就走了出门。在门旁边停了下来。原来她在和掌柜说话时,班渠已经无声无息地潜进去,确认了一下究竟有没有骑兽。 “还是没有。”隐形了的班渠说。 “喂,你是在找人吗?” 阳子回头看去,只见一个长相丑陋的人从客房里走了出来。 “对,我找一个叫虎啸的人。” “是虎啸吧。”说罢,那男人向阳子一招手,走进旅馆旁边的小巷里了。阳子默默地跟了过去。 “叫虎啸的人做了些什么?” “在固继的一个里家被人袭击了。我想那个凶手和虎啸这人大概有什么关系吧。你要是知道的话请你告诉我。” 那男人背靠在墙上,说:“那你有什么确切的证据吗?” “正因为没证据所以我想找他本人问一问。” “哦。”说着,那男人打量了一下阳子腰间的配刀,说:“你还带有长刀啊,莫非你会用刀?” “用来护身的。” “是吗……”男人直起身来,说:“我对那个什么虎啸没什么印象。不过啊,要是我是杀人犯,我早就逃到雁国那些地方去了,怎么这么笨还留在这里啊。” 阳子看着那男人的脸,想道,这男人肯定知道一点什么的。她不露声色地说:“说得也是。” “就是嘛。首先你根本就没有确切的证据就去打听他的下落,莫非你认定了他是杀人凶手?而且……”说着,那男人不自觉地伸手搔了搔后脑勺。阳子看到他的粗壮的手,注意力马上集中到那里去。是铁指环! 只听那男人说:“而且你到处问人杀人凶手的下落,你不怕真的凶手就在你身边吗?这样你会很危险的。” 阳子想,那铁指环和这男人一点都不相称,怎么他会戴着这样一个指环? “我也不是泼你冷水,这些事情还是交给官府去办吧。” 阳子突然想起,虎啸他们也戴着同样的指环。不仅如此,就连阻止虎啸的那个少年也有。接着,她还想到,铃端汤给她喝时,也戴着这样的指环…… “那不好意思.耽误了你这么多时间。” 男人挥了挥手,转身正要离开的时候,阳子快步向他冲过去。男人觉得不对劲,回过头去时,胸口被阳子的肩膀一撞,一个大男人就这样被撞飞到一边的墙上。 “你……!” 阳子挨过去.左手向他的背一按,就把他紧紧按在墙上,右手抽出长刀,用刀尖抵住他的后颈,说:“你现在应该知道我会不会用刀了吧。” “你……” “告诉我!你的指环是从哪里来的?” 那男人想扭过身来摆脱阳子,阳子梢一用力,刀尖轻轻陷进男人后颈的肉里。 “别再反抗了,我不想伤人。” 男人觉得后颈一痛,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就在这时候,男人头上的墙壁上突然长出了一只手,接着看到一匹赤红的魔兽探出上身。是班渠。它把前爪架在那男人的头顶,显然要是那男人有什么异动,它就会一下抓下去。但是那男人正扭头看着阳子,所以没有发现自己头上的那只抓。 “你认识虎啸?” “不认识!” “还想骗我!我的手累了的话,就会发抖,你最好在这之前给我说实话。” “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要见他也只是想确认一下而已。要是你还隐瞒,就证明虎啸和你都是凶手!” “胡说八道……” “你不要惹怒我!说!” 男人沉默了一阵子,又说:“虎啸不是那样的人!” “所以我要去见他,亲眼确认一下。” “他真的不是那样的人!你相信我吧!” “那你带我去见虎啸,那样我才能相信你。” “好……”男人一说,他头上的班渠唰地一下消失得无影无踪。阳子拿开长刀。见男人没再反抗,就放开了他。 男人用手撑着墙,转了一下僵直了的脖子,用戴着指环的手摸摸后颈,嘀咕到:“你也算是女人吗?这么粗鲁……” “你要遵守诺言,要是敢使诈,我可不饶你。” 4 那男人带阳子走到城的西南角,只见有一座旧楼,外墙的青色的涂料几乎都脱落下来。绿色作底再涂上蓝色,一般的建筑物都不会这样涂外墙,除了妓院。 “真的在这里?” “我多说也没用,你见到虎啸不就行了吗。我答应带你见他的,你不用怀疑。” 男人一边说一边走进那妓院,里面看上去更像一个食堂,但却一个人也没有。就在这时,有一个老人家匆匆忙忙地从内堂走出来迎接。跟在男人后面的阳子被靠着大门,一声不响地看着男人和老人说了几句。然后老人退入内堂,马上就看到一个大汉走了出来,正是她要找的人。 “你就是上次那个女的。” “你就是虎啸?” “没错。”虎啸点头,扬了扬下巴,说:“坐下。这里的饭菜可是很贵的啊。” “我来这里是要问你一些事情。” “我叫你先坐下,别再跟我磨磨蹭蹭的。” 阳子犹豫了一下,这时从内堂有两三个男人探出头来。阳子看他们暂时还没有要进攻的意思,于是就乖乖地坐下去。 “你去过北韦。” 虎啸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说:“我是去过。从朋友家出来的时候还碰上你了。” “但是你以前没这么说。” “人人都有自己的私隐。我现在告诉你就是。” “在里家经常有一个奇怪的男人来访,个男人带路的是一个叫劳的男人。” “里家?” 虎啸满脸迷惑的神情,好像他不认识那里家,还有蒙面人。 “是固继的里家,我一直都是寄宿在那里。” “劳真是什么中介的事情都做。但为人做中介却是第一次听说。而且还是给人带路。我很劳相识这么久了,却不知道这些事。” “据说在里家遭到袭击之前,有一个古古怪怪的男人曾经到里家来窥探情况。好像是拓峰来的。” “袭击?你说固继的里家遭到袭击?” 虎啸大吃一惊,心里不禁纳闷起来。见阳子点了点头,虎啸转过头去,说:“把铃叫来。” “阳子?”铃惊奇地瞪着眼睛看着阳子。还没等阳子说话,虎啸就己先开口了,“铃,你在丰鹤不是听说不知哪里一个里家的主人还被掳走了……” 铃点了点头:“我确实听说瑛州的一个里家遭到袭击了,里家的主人还被掳走了……” “瑛州的哪里?那里家主人的名字叫什么?” “我没问是哪里啊。那个被掳走的人叫……我不是太记得他的名字了。” “远甫。”阳子开口说道。 铃不断点头,说:“对对对,是叫远甫。” 虎啸回头看了看阳子,说:“远甫被掳走了,是真的吗?” “你认识远甫?” “我弟弟去过他家几次,是向他求学的。我也跟他去过一次。远甫也是劳介绍给我们的。说远甫是一个了不起的人。希望我弟弟去拜会拜会他。” “你弟弟?就是那个十四五岁的少年?” “没错,他叫夕辉,远甫被人抓到哪里去了?有人受伤了吗?” 阳子叹了一口气,心道:虎啸吃惊不像是装出来的。要是这样的话,线索就到这里中断了。 “有一个女孩子被杀了。” “难道是那个叫兰玉的女孩?” 阳子点了点头,说:“因为听说有一群凶神恶煞的人在里家四周游荡。我当初以为是你指使他们去的。而且你们在事情发生之后都搬走了……” “那都是因为你来过。” 虎啸苦笑了一下,说:“我也有些事情是不能让人知道的,虽然绝对不是坏事。但我可不愿意有人随随便便地来打扰。但却有一个家伙连续两次找上门来。以防万一,我们还是搬走了。” “那天你去哪里了?” “我去了附近朋友家。里家遭袭的也是那一天吗?” 阳子点了点头,说:“大概是从中午到黄昏这段时间。刚好是我和铃谈话那时候吧,或者稍晚一点。” “其实那是我也在旅馆里。你在和铃说话的时候我就回来了。” “什么?”阳子看了一下虎啸。 “你们说了些关于麦州侯的话,对不对?因为我觉得你很是可疑,所以我就躲在厨房里没出来。”虎啸苦笑着说。 “是升纩做的……”铃轻声说。 阳子猛然回过头去,只听铃说道:“据说那天傍晚城门已经关闭了,可是有一辆马车来到城外,城门就打开让他们进去了。” “原来如此……”阳子听到身后又有一人小声嘀咕着,她回头一看,是夕辉。 “你……?” “你想到远甫被擒的理由了吗?” “没有。”阳子老实地说,“远甫是什么人? 第183章 ” “据说他是一个和麦州松塾有关系的人。虽然不是老师,但却经常向别人传授治国之道。就只这些。” “松塾?” “那是一个布教的义校,十分有名的义校,在麦州的产县。但是在前年被人放火烧毁了,里面的老师也遭到毒手,绝大部分人被杀了,但也有几个人幸存下来,劳说远甫以前曾在那里讲过课,所以事情和松塾或多或少有点关系。” “怪不得有这么多人来拜访远甫。” “大概是这个原因吧。劳说,不能把远甫的身份暴露出去,因为直到现在,松塾的人还是被人追杀着。” “被人追杀?为什么?” 夕辉的回答直截了当,“就是因为有些人为了自己的欲望,要使正道扭曲,从而自己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竟然……” “在他们眼中松塾是一块绊脚石,因为一旦让人民掌握了治世之道,特别是让那种人当上国家官员的话,他们的势力肯定会被削弱,说不定在什么时候形势逆转的话,那就是他们的末日了。” “但是……” “我听说麦州侯也是松塾出身的,所以肯定遭到某些人的怨恨,因此就有很多人想将他罢免。以前的朝廷分为支持伪王的一派,还有反抗伪王的麦州侯。如果世人明白麦州侯所做的都是正道,那他们就没有立足之地了。所以很多奸臣就凭空捏造罪名,蛊惑国王,让国王把麦州侯罢免了。” 阳子用手托着额头,心里悔恨地说:“是这样吗……” “劳还说,袭击松塾的人是受止水乡府夏官的小司马指使的。” “什么?” “详细的劳没有说,他所告诉我的只是,那些杀人凶手原本是拓峰的市井流氓,而当时的小司马,在那事件之后,突然被提拔为夏官。看来,杀人凶手应该和小司马是认识的。” “难道,这跟升纩也有关系?” 夕辉点了点头,说:“要是小司马是幕后的指使者,那么小司马的幕后指使者就是升纩。为什么升纩要对麦州的义校做那种事情我就不清楚。但是,如果升纩知道在北韦有松塾的幸存者,你想他会怎么做?肯定就是杀人灭口。” 夕辉平淡地说着,这时阳子看着他,说:“那么,远甫他……难道在拓峰?” “可能性很高,但是生是死就不得而知了。” 闻言,阳子猛地站了起来。 “喂,你想干什么?”虎啸说道。 阳子停了一下,说:“我要去救他。” “你别胡来!” “我一定把他救出来。” 远甫既是她的老师,也是她的朋友。而且兰玉已经死了,桂桂又不知能否治得好,所以更不能够失去远甫了。 “慢着!”虎啸一把抓住她的手,而夕辉也挡在她身前。 但阳子不理,她把虎啸的手甩开,一把推开面前的夕辉,正要踏出大门。 “阳子,不要去!” 听到铃高声地喊,阳子终于停下脚步。 “升纩身边有很多护卫,不是那么轻易就可以接近他的。而且马车虽然是进了拓峰,但具体在哪里你知道吗?升纩用来监禁敌人的地方多的是,你不能鲁莽地去那里。这样也只会打草惊蛇。” “但是啊,”虎啸说,“我有很多弟兄日夜监视着升纩的一举一动,所以我们可以拜托他们调查马车的去向。” 阳子皱了皱眉头说:“你的弟兄?” “我们一直盯着升纩,在这三年里面没有一刻放松过。没有一刻说不知道升纩这家伙现在哪里的。” “虎啸……你……” 不知什么时候,食堂中多了十来个人,阳子环视了他们一眼,“你们是……” 阳子早就应该想到,铃不可能不对升纩恨之入骨的。所以在这里的人也应该是对升纩恨之入骨的。 虎啸看了阳子的长刀一眼,说:“原来你也带有家伙,不过那东西可以杀的了仙吗?来吧,我给你杀得了仙的东西……” 阳子微微一笑,“没问题……” 虎啸派出去的人回来了。那已是午夜时分。 虎啸环视了一下聚集在花厅的人,说:“那个马车一直奔进了乡城,升纩就在那里。大家都知道升纩现在没有离开过那里的官邸。” 众人都点了点头。阳子看着他们想:“他们聚集在这里,就是要做一些我做不到的事情。” “我不知道那些人为什么要抓走远甫,但这肯定是升纩所做的好事。这肯定有什么阴谋。要是远甫还在生,我们就一定要把他救出来。” 没有人回答,他们也不需要回答。 “我们的行动要快,因此要不在明天,要不在后天就开始行动。”虎啸环视了一下在场的人,“大家有何异意?” 只听众人齐声说到,“没有!” “好!”虎啸点了点头,说:“我们已经等待了三年了,现在是我们让升纩受到惩罚的时候了!” -- 第十七章 1 庆国赤乐二年二月初天色未明。止水乡乡长升纩的一所大宅遭到袭击。袭击升纩住所的都是止水乡的乡民,大概有二十多人,他们从屋外把火把扔进里面,然后跨过围墙直杀向内院。可是,乡长升纩竟然不在。 那二十多人和里面的护卫撕杀一番后,在墙上留下“殊恩。两字后就逃离了现场。这时候城门刚刚打开,他们马上从午门逃出。官兵奋起追击,但半数以上的人还是逃脱了,藏身在瑛州。 升纩本名叫籍恩。因此“殊恩”,也就是“诛恩。”——诛杀籍恩的意思。气急败坏的官兵马上分出两百人去追捕犯人,另外还打算从乡府之外把五百个士兵调回乡城里戒备。 但是在那些士兵还没赶到的时候,就在升纩住所受袭的当天夜晚,乡城中的一个义仓有被人袭击了。据说有人在义仓处放火就逃,虽然火很快就被官兵们扑灭了,没造成巨大的损失,但是在义仓的外墙上也写着“殊恩”两字,显然是犯人所为。他们有三十多人,一放了火,就马上从午门逃出,直奔瑛州。虽然官兵们拼命追赶,但还是有半数以上逃脱了。 很明显,这都是针对升纩的,想要反抗升纩的统治。听到消息后,升纩马上加派官兵在守住所有的义仓,升纩还增派三百人到街道山去巡逻。在第二天不见有人再来袭击了。因此第三天,升纩才松了一口气,却又有事情发生了。犯人有对升纩那所在郊外的住宅进行袭击了,而且人数是一百人以上。当官兵到达义仓时,把义仓团团围住,里面一片狼籍。 “他们没事吧……” 铃从妓院的窗外向口口门方向望去。只见夜幕已经降临到这个混乱的城市。 “有阳子在,一定没事的。” 听虎啸这么说,铃也就不再说话,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我一开始打算给她二百个人手,但她说有一百个就够,我想她是胸有成竹的。” 阳子没有要两百个人手,她觉得只要有一百人,就足以生擒升纩。 “阳子肯定没事的,但铃你反而要小心。”在一旁练习射箭的夕辉说。 “我知道。”铃说。 “夕辉就拜托你了,铃。” “嗯。”铃点了点头。 “夕辉,你的箭法练得怎样了?” “没问题。虽然不是很精通,但并不差。”夕辉边说边苦笑了一下,说:“你们知道在少学的入学考试中,要是有两个人成绩、人品都差不多时会怎样决定谁可以进去吗?” “不知道。难道是比射箭?” “没错,就是用射箭来决定胜负。所以我苦练了很长的日子。” “是吗……” 夕辉一直都想当官。因为在这个国家,要想出类拔萃,先要当官。夕辉机敏,深黯治国之道,他一定可以成功的。铃子深信这一点。 他们的计划是先派二十人去袭击升纩。然后派二十人把他在内环途的那座大宅烧了。接着派三十人火烧义仓。 所谓义仓,是里面存放着救灾粮草的仓库。竟然计划在那里放火,难道他们不怕出事吗?其实夕辉他们本来也不想这样做,只是里面的粮草都是被升纩据为己有的,所以哪怕真的发生什么灾害,他也不会用里面的粮草赈灾。 不过夕辉想,要是他们这样做的话,升纩必定加强对义仓的保护,要是袭击义仓的人逃脱了,升纩在盛怒之下,必定从乡城外调来更多的军队,加强对乡城的警戒。 事实正如夕辉所想的那样。 “接着我们要攻击升纩在郊外的那房子。这要投入二百人。他们要占据那里,尽量地为我们抵挡着来增援的敌军。经过之前的两次偷袭,升纩已经在和瑛州的接壤处力口强了不少人手。而且他见上两次我们出动了二十人和三十人,现在有出动了两百人,升纩一定认为这已经是我们的全部力量,因此盛怒下的升纩很有可能把城中的大部分兵力调配到郊外去歼灭我们。这样,驻守在这里的州师二旅和乡师的一半都被调派去围攻郊外的那房子,而州师一旅就去封锁街道。留在拓峰里的就剩下,乡五百和扩卫五百,其中的半数在午后更要投入郊外的战斗。其余的就去监视城里的状况,还有就是被分派守义仓。” 虎啸手拿大刀,威风凛凛地站着,大刀不断闪着寒光。他说:“那么城中留下的升纩的走狗就只有两百人左右。”他回头看了看铃,对她说:“你必须小心敌人的弓箭,不要站在火光中,要不然你就会被弓箭手盯上的。” 第184章 铃紧紧地抱着短剑。这次行动的有八百余人,大多是没有盔甲的。 虎啸见外面天色己暗,于是说到:“出发!” 铃跟着大伙一起走出了妓院,只见有数十人没有跟去,他们是带有其他任务的。 “天黑了。” 阳子站在楼门上,把剑一抖,轻轻振落剑上的露水。然后看了看天空。 升纩的大宅的围墙起得高高的。哪怕是爬上屋外的树上,也不能看得到里面的情景。 阳子环视了一下她带领的一百人,几乎是没有伤亡的,他们都守在楼阁附近。 “太阳下山了。外面的敌人看来要翻墙进来了。” 听阳子这么一说,在一旁张弓搭箭警戒着的一个男人说:“我们退去主楼,和其他人汇合后就布阵迎敌。” 那男人毫不松懈地一边环视着四周的动静一边慢慢地往后退。然后其他人也一个接一个地向主楼退去。 等到最后一个人也退去之后,阳子小声道:“班渠。” “是。”黑暗中有个声音应道。 “接下来的交给你们了。” 原来阳子早已向景麒借来所有的魔兽。这也是她所能够做的唯一的事。虽然她不想让任何一个子民,包括升纩的军队,受到伤害,但是…… “陛下还是先回宫城避一避,然后再出动王师吧。” “但连景麒都办不到的事,你认为我可以办得到吗?” 其实之前阳子已经要求景麒只要人民一起义马上把瑛州的军队调来支援。但是失败了。瑛州的官吏要知道为何要打倒升纩。就连盖有阳子的玉玺的召书也没效。所以阳子所请来的援兵只有景麒手下的一群魔兽而已。 “现在已经没办法了,我们今晚的目的,是要尽量挫伤升纩的军队!” “这样做没问题吗?” 阳子苦笑了一下,说:“这是我批准的……” 2 乡城有四道城门,其中南门是正门,也叫朱雀门。那里的门卫这时候被突然而来的数百个造反的民众吓得魂飞魄散。造反的人手中都男拿着寒光闪闪的武器,他们一拥而出,从城门桥上跑了过来。今晚为了让乡城里的官兵进出,所以城门一直没有关上门卫慌忙要拉起城门桥,但造反的民众中跑在前头的人已经杀了过来,把门卫逐一砍倒。随后而上的人冲过城门桥,杀上城门的箭楼。箭楼由于升纩只是贪图门面,所以建得高高的。在夜晚,要是城楼下没有火光的话,根本看不清来者是谁。而且升纩还在箭楼上挂起很多装饰物,是本应该保持视野开阔的箭楼变得更加什么都看不清了。所以箭楼上的弓箭手虽然一个劲地在放箭,但根本就没几根是射中的。另外士兵所用的弩上箭的速度很慢,因此还没有换上两次箭,造反的民众已经蜂拥而至。因为事发突然,箭楼上甚至连告急的烽火都没点燃,没办法之下,箭楼上的士兵只好投降。 其中也有一部分的士兵拼命跑下箭楼,向城里奔去,打算向散布在城里的士兵求救,但要不就是被砍杀,要不就是被箭射死。 起义的人们马上把城门天上,接着听到虎啸喊道:“把内城门桥放下!” 城门的内侧还有一道沟,必须放下内城门桥才能跨越。只听到内城门桥的齿轮哗啦哗啦地滚动着,内城门桥慢慢地落了下来,还没有落尽,起义的人们己经迫不及待地从桥上跳了过去。 铃快步地追上跑在前面的人。但是不多久,他们就来到中门前面。中门是第二道城门,一般的中门都是建造的很简单,城墙只比平常人家的围墙稍微高一点,厚此薄彼一点。但是这里的中门却是和正城门一样又高又大,这也看得出升纩极讲体面的性格。但当虎啸他们跑到中门前时,城门已经被关上。 “铃! ”虎啸回头一叫,铃马上骑着三骓赶到他身旁,向他伸出手。虎啸马上抓住铃的手,一下子跃上三骓。就在这时候,三骓还是不愿让虎啸骑上来,虎啸怒吼一声,竟然把三骓给制服了。 三骓轻轻一跃,跳上中门的箭楼,虎啸还没等三骓着地就纵身飞跃下。然后铃掉转马头,跳回中门外,用同样方法把其他的人也接上箭楼。如是重复了五六次,箭楼上突然传来欢呼声。只见虎啸说:“放下城门! ”接着又对铃说:“赶快把其他的人也接上来。” “知道了!” 三骓又回到城门前,这时候中门内侧的城门桥已经开始放下来。但是头过还没天的上的正城门桥可以看到正城门外一群官兵正冲了过来,“夕辉,快上来!” 铃在马上催促着夕辉。夕辉弯弓搭箭,先射倒了跑在前面的一个敌兵,立即飞身上马。但这时三雏又开始使性子,不满地猛在摇头。 “乖!不要这样……夕辉,你没受伤吧?” “没什么。”夕辉说,“待会我叫你伏下你马上伏下,要不会被箭射中的。” “知道!”说罢,铃一踢三骓的肚子,策骑飞上箭楼。只见虎啸横刀怒视城下,说:“铃快点,我们要马上关上城门。然后直取升纩!” 手拿武器的起义群众杀向各个敌楼。当完全占领了一个敌楼后又马上杀向下一个敌楼。起义军所向披靡,敌人毫无还击主力。虎啸他们就这样,直奔在乡城中央的升纩的官邸。 夕辉对铃说:“往上跳!”铃一拉缰绳,三骓腾空而起。在上空俯瞰而下,只见整个乡城乱成一团。有敌人向自己一放攻过来的,更多的是狼狈而逃的。夕辉对铃说,那些往外逃的人拼命地往外逃,是因为他们希望城外的州师,乡师能赶来支援自己。 “他们回来吗?” 。当然会来的。但是城门已经被我们完全地控制住了,他们要进来肯定要费一番工夫。只要我们可以在那之前抓到升纩,他们的士气必然大大减弱……铃,小心!” 听到夕辉的惊叫声,铃马上向脚下一看,只见有两个士兵守在三骓要着陆的地方,举着斧头,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三骓不能飞,但这时要掉转马头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眼看三骓就要被砍倒了。铃不禁闭上眼睛,害怕得连“救命”也喊不出来。 就在这时,只听到三骓的嘶鸣声和重重的撞击声,接着铃感到三骓已经着地了,但却没有倒下。 “阳子!”是夕辉的声音。 铃这时才张开眼睛一看,面前的两个士兵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 “阳子……是你救了我们?” “我只救了你们一半,”阳子说:“另外—半是三骓收拾的。你的骑兽真不简单啊。” “你们那边情况怎样了?”夕辉焦急地问。 “还在继续。因为我们已经取得有利的形势所以我先赶来帮忙。” “有利的形势?”夕辉惊奇的问。 阳子轻松地说:“看来围攻的州师,大概损失过半。” 围攻郊外升纩的大宅的州师第二旅和乡师的五百人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他们虽然点燃了无数的火把,但是总有一些黑暗的地方,而在那些黑暗的地方背后,好像藏着某些东西。 起义军应该全数退入主楼才对,但是军队里总是不时传出惨叫声,一查看,很多官兵手脚都受了重伤。正倒卧在地上呻吟着。伤口好像不是被兵刃所伤,倒是像被野兽咬伤的。不过伤者都说没看到有东西袭击自己,但是肯定为数不少。官兵们所知道的只有这些。这样一来,只要他们听到什么风吹草动,都紧张得不得了。 于是有人开始往后退了。一开始只是那么一两个,但后来就变成大逃亡。主楼里的起义军见状,马上趁机放箭。但很快官兵们就发现对方没有再射箭了。那只不过是因为他们已经逃离了箭能射到的范围而已。他们回头一看,只见主楼前面的空地尸体满布,就是没有一个活人。 官兵们不断地破口大骂。平时只会欺负弱小的他们,现在如何也掩饰不主心里的恐惧。 正在这时候,他们受到乡城告急的消息,上级要求他们赶快救援。旅长大吃一惊,忙问发生什么事。报信的说,有一大批武装了的民众造反,已经攻陷了城门了。其实官兵们巴不得这样,只听旅长如释重负地说:“你们还在等什么啊.赶快回乡城救援啊! ”旅长号令刚下,士兵们迫不及待地转身就跑。他们捡回一条小命,一个个飞也似地拼命逃走了。这时候他们的人数只剩下原来的一半还不到。 于是大宅前恢复了死静,留下的只有动不了的伤号在地上悲鸣着。 -- 3 阳子和虎啸并肩杀向乡城的深处。墙角处不时会转出几个士兵,阳子们就一边嘶杀一边向前进。这时阳子侧目看了看虎啸,只见他挥舞大刀,击起呼呼的风声。 那柄大刀的刀面宽大,全是铁制,少说也有近百斤。但虎啸却使用得挥洒自如,让阳子佩服的五体投地。 不断有敌人冲出来,但是虎啸挥舞着百斤大刀,所到之处敌人应声而倒。有人想架住虎啸的一击,但这谈何容易,只要虎啸大刀一挥出,必定有一声惨叫。 “厉害!” 阳子不禁赞赏道。虎啸一笑,回应道:“你也不是等闲之辈啊。” “我可比不上你。” “看你一个女子,还年纪轻轻的,原来已经习惯杀人了。” “是吗……”阳子不禁苦笑,以前和伪王作战,也就是杀敌。阳子也不愿这样做,但是如果自己有丝毫犹豫的话,跟随自己的士兵肯定会被敌军杀害。 第185章 阳子不能够让别人上前去替自己死,而自己却贪生怕死地躲在背后。 “所谓的王位,可是用血换来的。”延王曾经说道。 哪怕是没有经过杀戮,直接从天帝手中接过王位,但之后为了巩固自己的统治,必定要发生很多流血事件。就像她平定伪王之乱之后,大量处死犯人一样。既然这样,就没什么好留情的。她想。 “阳子!”从院子里听到铃的惨叫声。只见她骑着三骓冲了出来,一边逃一边喊。她正在被一个敌兵追赶着。 阳子让过铃,马上挡在那人面前。那人一剑劈过来,阳子低身避开,然后身体向前一倾,手中长刀往前一送,刀刃嗤的一声插进了那人的身体。阳子的长刀就连妖怪也能把它轻松劈开两段,更不用说是人了。她一下把刀抽出来,只见鲜血四溅,但刀刃上却没留下一滴血。 “好快的刀!”虎啸赞道。 阳子没答他,只是苦笑了一下。这时候她听到一个声音暗暗地跟她说话。 “是班渠吗?”也没等班渠回话,阳子就命令它马上攻进升纩的官邸,尽量地为他们排除障碍。哪怕是一点点也好。 班渠没有回答,但阳子知道,它已经领命而去了。 虎啸一行一直向升纩的官邸奔去,到了作为乡长卧室的一座楼阁前面时,只见眼前事物都变成了一片血海。铃马上用手捂住嘴巴,虎啸也跑了过来。 “这是怎么回事?” “是自相惨杀吧。” 阳子淡淡地说,跨过尸体继续向前走。虽然她心里也是不断地在叹息,但她没觉得现在只好打开杀戒了。 “什么?”虎啸满脸狐疑之色,他一边大量着地上的尸体,一边想门跑了过去。起义军随后而至,一下间静了下来。 虎啸大刀一挥,把厚厚的门劈得歪了。后面也有几个人上来帮忙,两三下就把门劈得摇摇欲坠。虎啸猛地一捅,门轰的一下倒下去了。 “去吧!” 整个建筑物里面一点人声都没有,好像是空的一样。马上他们发现,原来里面的护卫都已经倒在地上了。到处的门都已大开,虎啸他们迫不及待地走到内堂去,当他们走进卧室:只见一个人影躲在阴暗处。人们都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 骑着三骓的铃紧跟在大伙的后面,当她跑进卧室的时候,也不禁停了下来。 在这极尽奢华的卧室中,一个人用布紧紧地裹住自己,在床脚下哆嗦着缩成一团。大概那人想钻进床底,但是那床很低,别说大人,就连小孩也钻不进去。但是那人还是把头塞进床底的缝隙里面,不住地在颤抖。 虎啸走了过去,伸出手,猛地把布掀走,只听到那人悲鸣似的大吼一声。人们看到一个肥胖的男人,看不出岁数。与其说那人肥胖,应该说他是痴肥。一看样子就知道,那人肯定是终年大鱼大肉。现在已经变得像一个怪物一样。 虎啸把布用力扔在那人身上。那人满脸惧色地用芝麻般的小眼看了看虎啸。 “升纩!”虎啸怒吼道。 “不是不是。”那人高声喊道:“我不是升纩。” “哼,在拓峰恐怕没人会认错你的脸!” 起义军把升纩团团围住。铃把手探进怀中,握紧藏在怀中的短剑。 “他就是升纩!”铃用发抖的手慢慢地抽出短剑。 就是这个男人害死清秀的。 “铃!”铃听到阳子叫她的名字,突然被惊醒似的回头一看,只见阳子站在自己身后,对自己摇了摇头。她轻轻拍了一下铃的手臂,穿过神情激动的群众走了出去。 阳子拍了拍虎啸的肩膀示意他让开,然后蹲下身去,问道:“升纩……” “我不是升纩!” “远甫现在在哪里?” “远甫?” “只要你告诉我远甫的下落我就放你一条生路。” 升纩犹豫不决,眼睛不断在转。 “既然你不愿意,我也没办法。”阳子举起长刀,作势要刺下去。升纩马上退到床上,结结巴巴地说:“你……没骗我?……我告诉你……你会放了我?……” “我答应你。” 阳子抬头看了看虎啸。只见虎啸满脸迟疑,看了看升纩又看了看阳子,然后他闭眼睛,叹了一口气,说:“既然你也答应他了,我不管了。” 阳子点了点头,盯着升纩说:“那你还不说,远甫在哪里!?” “他……不在这里。” “什么?” 升纩用胖呼呼的手虚指了一下外面,说:“他在明郭。我不知道啊,是和州侯让我做的,我把他送到明郭去,以后的事不知道了……” “呀峰?是呀峰?他为什么要抓远甫?” “他……他叫我把远甫杀了,他说远甫是松塾的人。所以我派人去杀他,但那些蠢才没有杀他,反而活生生地把他带回来了。我这样向和州侯报告了之后,他叫我把远甫送过去。然后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你说他还活着?” “我没有杀他……真的……” 阳子看了看背后,只见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射到升纩身上,神情复杂。阳子说:“我也知道你们心中是极其愤怒的。但这男人和呀峰勾结在一起,你们只杀了他而放过呀峰的话就等于白费工夫。” 站在虎啸身旁的一个男人仰望而叹。就在这时候屋内的传出了咒骂声,痛哭声。 等到房子重新恢复平静的时候,人们都心生退意,有些人更想偷偷溜出去。虎啸见状,重重地用手中大刀,在地上一敲,说:“州师来了!现在不是泄气的时候!” 刚才还是垂头丧气的人们,一听虎啸这么一说,又恢复了斗志,他们回头恨恨地盯了升纩一眼,然后昂首挺胸,凛然跑出了房间。 铃也是一直盯着升纩,一向不可一世的升纩现在犹如丧家之犬,萎缩成一团。 但她很清楚,她对升纩的憎恨毕竟只是个人恩怨。正如夕辉所说,不能因为私人恩怨而杀人,这就会变成杀人凶手。 “你!还记得在拓峰杀害了一个孩子吗!?” 升纩颤抖着抬起头看着铃。 “看来你已经忘了,但我一生也不会忘记!”铃握紧拳头,转身出去了。 4 在夜幕中赶来的州师,看到城门的墙上堆满了尸体,个个吓得魂飞魄散,战意全无。 “那是……”一个士兵问旅长。 旅长点了点头,说:“毫无疑问,城中已被叛军控制了。” 乡城里面早己恢复了平静。乡府与坚固的城门,城墙又高又厚。当州师赶到的时候,城墙己被叛军占领。难道城门那些守卫都是酒囊饭袋吗?旅长百思不得其解。 “传令下去,马上撤军,现在去攻城也没意义了。” “但是,那些乡师……” 旅长在马上向不断向正门发起攻击的乡师,说:“那你也去向他们提出忠告,反正升纩说不定已经被叛军擒获,快点退兵以避免无谓的伤亡。” 他这么说,是因为他深知,乡师的士兵们奋不顾身地攻进城里,并非是因为他们对升纩忠心耿耿,而是由于他们害怕。因为他们知道,只要升纩看得起自己,那不管什么样的荣华富贵都随手可得。但是要是升纩觉得有什么地方看不顺眼的话,那就别想多活一天。他们就是害怕因为不去救升纩,一但升纩怪罪下来,自己就人头不保。 “传令下去,退到四门,在四门前摆好阵势,我们要在这里休息一下直到天亮。到时候就会有明郭来的援军。叛军有可能要逃出来,所以你们必须提高警惕,有人从城里逃出来的话,就把他们抓起来。有抵抗者,格杀勿论! ” 乡城内的乡师绝大部分都死的死,投降的投降。府的官吏都已投降,他们都由起义军押解到某一地方统一看守着。然后把所有士兵的尸体都吊到城墙上。 城外的州师已经退到四门,看来是要驻守在那里等待天亮。 “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做。” 虎啸从城楼的中央环视东方青龙门。只见城墙上的过道都设有放箭用的孔。过道左右两侧建有又高又厚的墙壁,还有沉重的城门。从那里可以向前来攻击的敌人射箭。要不就关起围墙阻挡敌人的前进。 “那些官兵要是还没动静,我们就得寻找机会突围了。”夕辉一边说,一边回头看了看城内的街道。“这乡城,又恢复了平静……” 静的好像人们都在睡觉似的,但夕辉知道,在这个时候应该没什么人可以睡的着。由于人们都很害怕,不敢出来一看究竟,所以只有一帮胆大的,躲在阴暗角落窥探情况,然后回去告诉其他人。他们一看城头吊着的官兵的尸体就知道乡城已经失陷了。但就是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我们应该怎么做?”阳子问夕辉。 夕辉摇了摇头,说:“我们必须在天亮之前采取行动,要不然,天一亮就对我们很不利。” “不可以用升纩作人质脱身吗?” “升纩还有做人质的价值吗?那是行不通的,要是城里的人民都不帮我们的话。在和瑛州交界的地方有州师第一旅和乡师五百人。如果拓峰的人民不发动大骚乱,逼那里的军队回来拓峰救援的话,我们离开了乡城也逃不了多远。现在明郭的州师应该已经向这里赶来了吧。” “逃去北边呢?”要是越过北面的山,就到建州。 “要是我们分散成三人或五人一组说不定可以逃到建州,但是仔细一想这也是行不通。 第186章 就算我们逃到其他州去,呀峰也可以拜托建州侯追杀我们。可能我们还没走出北面的山,呀峰已然察觉,向建州侯发出请求。这样的话,我们一踏八建州境内,就会被预先守候在那里的建州州师逮个正着。” “那就只有去瑛州了……” “嗯。” “在河对面就是台辅的领地……看来我们只好赌一次了。”夕辉的眼神变得坚决起来。城中还是静悄悄的。 黑暗中有人轻轻地敲了敲门,小声说道:“乡城沦陷了。” 只听到房里传出一声惊叫,接下来就只有沉默。 有人说,这是解放拓峰的绝好时机。 “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死于升纩的手中,现在正是时候,把拓峰的畜牲一举铲除,让他们知道拓峰的人不是好欺负的。不然,就算今天一个升纩倒下去了,明天又会有第二个升纩站起来的。” “说不定下一人的乡长是比升纩更可憎的家伙。” “我们要让朝廷知道,止水乡是不能再让像升纩这样的禽兽来治理的。” 不管外面的人怎么说,里面的人只是沉默。 一群人无精打采地聚集在城的西南角。 “怎么样了?” “不行啊,拓峰的家伙都怕得要死。” “听说拓峰沦陷了,没有人会感到高兴吧。不过你们也不用那么愁眉苦脸的嘛。” “但我们还是害怕,害怕一发生什么事我小命不保了。一想到这里,我就感到全身在颤抖。” “究竟那帮家伙想怎么样?”那人猛抽一口凉气,仰望了一下夜空,说:“哪怕只有我们,也要去去支援他们。” “但是我却一点都不想去……” 夜空的开始变亮了。夕辉说:“还是不行。” 铃转过头去看了看夕辉。在城门上箭楼的两侧,还有过道两边的围墙旁都站满了起义军。现在尽管不点灯,也能看得清楚其他人的脸。夕辉也看了看铃,苦笑了一声,说:“等也是没用啊。天已经亮起来了。逃吧!” 过道上还是没人说话。虎啸深深地叹了口气,说:“看来我们与这片土地无缘了。这样一走我们可能一世都不会在回来了。不过,至少我们还是把升纩拉下来了。不管如何,他总是要为今次的事件负责任。那么我们还算成功了。” 有人灰心丧气地问夕辉,“夕辉,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啊?” “我们先去仓库那里把最重要的物资收集起来,然后就直奔上北面的山头。” “我们真的要去瑛州?” “除此以外我想不出其他办法了。要是我们从正面向西面逃的话,会遇到守在城外的州师,要是被他们缠住了,时间一长,从明郭来的援兵赶到,我们肯定会全军覆没。” “那么南下呢?” “不行。南面里与下一个州相隔太远了。我们还没逃出去,说不定已经被敌人的骑兵追上了。要是大家不想和州师的骑兵赛跑的话,就只有北面可退了。”夕辉说,“军队里有专门使用骑兽的空行师,那可是所向披靡的。幸好州师中使用骑兽的空行兵不多,而且除非有特别任务,要不很少出动,所以可以把空行兵忽略。” “我们还是从北面逃走吧。那里没什么州师,哪怕有也是士气低落的。” 现在起义军中算上伤号还有七百多人。这连虎啸他们也觉得惊奇。但是他们知道,这次他们还是输了,因为没有乡城里的百姓的支持,他们现在只有逃走。 其他人也好像发现了这一点,一个个都垂头丧气的。 “出发吧!”虎啸强打精神说。 “反正拓峰的人都只是贪生怕死之辈,而不是贪生怕死的就我们这里的几百人。我们可是止水乡中的勇者。” “啊!” 垂头丧气的人们都不禁笑了起来。 “那么我们再轰轰烈烈地干一场,杀出一条生路!” “好!”人们有倾复了斗志,齐声喊道。 “真了不起!”阳子自言自语地说,“只用一句话就让部下重获斗志,要是他参军,肯定会有一番作为的。”铃回头看了她一眼,说:“是吗。” “嗯。”阳子笑了笑。 就在这时候,上空响起了振翅声。 -- 5 铃抬头一看,在渐渐发白的夜空中,有一个长有巨大翅膀的黑影飞了过来。 “鸟?” “不,是天马!” 起义军顿时乱成一片。 “是空行师!” “夕辉!” 虎啸吃惊地叫夕辉,铃也在这时向夕辉看过去,只见夕辉己然弯弓搭箭,对准了天马。手指一松,箭嗖地一下疾飞而去,箭射中黑影,但人们还没来得及叫好,一把长枪之飞而下,直取夕辉。 “夕辉!!” 悲鸣声响的同时,铃呆在当场,虎啸伸出手,阳子也伸出手。夕辉被撞飞的身体被阳子一下接住,虎啸飞奔过来,只见在地上深深地插着一根长枪。一时间,长枪从天上雨点般地飞泄下来,马上起义军中惊叫声。悲鸣声马上响成一片。 “快躲进箭楼里面!”虎啸话音刚落,起义军马上一窝蜂地涌进箭楼。铃手牵上三骓的缰绳,正想向箭楼奔去。突然一把长枪从天而降,贯穿了三骓的颈部。铃痛心欲绝,手还是拉着缰绳不放,想要把倒下了的三驻也拉进箭楼。虎啸见状,回过身去,甩走缰绳,一把抓住铃的手就跑,没跑出两步,一把长枪就嗖地插在铃的脚跟后面。 “州师果然是太强悍了。”虎啸恨恨地说道。铃这时还想跑出去拉三骓进来。虎啸见状大喊一声:“铃!夕辉拜托你照顾了。” 铃停住脚步,点了点头,她绝望地看了看倒在外面的三骓。天空已亮,空中满是骑兽在来回盘旋着,人数有多少还不知道。但是刚才投落下来的长枪还有箭,插满了整条过道。这样一面倒的攻击态势,就是空行师的厉害所在。 “虎啸,你也不要出去。”铃拉住虎啸的手,说“在空中作战的空行师是没法降落到地上的。起义军开始在箭楼上放箭还击。其实除了弓箭以外,没什么可以对付得了空行师了。” “想不到他们出动了空行师!” “你不要出去! ”铃用浑身的力量按住虎啸,硬把他推回箭楼。就在这时,空行师又再盘旋而至。一数人数,只有十五人。但是,有一种说法是,一个骑兵抵上八个步兵,一个空行兵抵上二十多个骑兵。可想而知敌我势力悬殊。 虎啸大骂一声,之后转身向楼梯跑了过去。箭楼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用来升降城门的齿轮。虎啸爬上箭楼,一直到最高的第三层。 “铃!” 铃紧跟着虎啸爬上三楼,但就在她一踏上三楼的一瞬间,一把长枪嗖地在她面前飞过。铃吓得马上停住脚步。这时,夕辉把自己的箭扔了给她,说:“射他们!” 铃点了点头,用脚踩着弩,双手拉弦,上了弦后,放上箭,递给了夕辉。然后重复着同样的动作,把装好的弩交给聚集在三楼的向空行师放箭的人。在旁边有一台大型的弩床子弩,起义军随着虎啸的喊声,一下一下地把床子弩挪到放箭孔处。 这箭楼是用石头砌成,本来应该尽量保持视野无阻,但由于升纩为里门面而装饰了很多东西在这里。于是起义军用斧头把碍眼的装饰物一一砍下来。墙壁上有放箭用的放箭孔,从放箭孔向下望去,只见拓峰的街道还笼罩于昏暗之中。但已慢慢地开始光起来了。 还没到绝望的地步。最起码他们还可以利用弓弩抵挡空行兵。箭是否射中空行兵了他们不知道,只是空行兵由于箭不断从箭楼里射出来,所以退得远远的,偶尔向箭楼突进,但马上往后退了回去。 “可恶!太快了!” 每个人听到虎啸在怒吼着,都知道他一定是没射中。这时,有人喊道:“不行了!没箭了!” 那是负责拉床子弩的弦的人喊的。床子弩用的箭和普通的箭不一样,那是足以与长枪匹敌的有长有沉的箭,别说人,甚至连建筑物都可以摧毁。但是,现在那些箭用光了。 “还有弓和弩,用弓和弩迎敌吧!有没有长枪?” “虎啸!”只听到背后有人惨叫着,各人回头一看,只见身后的墙壁被一匹骑兽撞破。露出一个大洞,从洞向外看,只见空中有一头浑身赤红色的飞马。 “不要让它攻进来!” 由于大家都只顾攻击前庭的敌人,没有顾及到身后被人偷袭。要是外面的骑兽一闯进来,其他空行兵必然蜂拥而至,起义军肯定要全军覆没了。 夕辉马上转身用箭瞄准洞口,只要骑兽一冲进来他就发箭。阳子也拔出长刀,跑了过去。只见骑兽载着两人,其中一人手中握有长枪,飞身下马,爬了进来。此时铃发现那骑兽其实是吉量,同时也认出骑吉量而来的两个人。于是她马上跑了过去,喊道:“夕辉,阳子,慢着!” 这时控制吉量的是一个少女。 “祥琼!” 本来准备骑着吉量离开的祥琼听到铃的声音,马上掉转马头,策骑冲了进来。铃马上迫不及待地迎了上去。 “喂,铃!”虎啸想叫她不要随便跑过去,但铃说:“她不是敌人,她是我在劳的家里遇见的那人。” 铃跑到洞口那里,探出身去。巨大的吉量靠了过来。 “铃!你没事吧?” “祥琼,为什么你……” 只见祥琼坐在马背上,右手一指东方。 第187章 “什么?” 铃再把身体探出一点,顺着祥琼所指的方向望去,她看到了青龙门,一条大路从青龙门向远处延伸。青龙门前有州师在列阵等待,而在大路的尽头,看到有一大群人向这边奔过来。 “那是……” 祥琼只是摆了摆手,没有回答,马上骑着吉量沿着建筑物的阴影处向北飞走了。这时铃发现有个人影在自己身边,她抬头一看,原来是刚才下马的那个男人。 “你,就是铃吧?” “是的,你是……” 那人哈哈一笑,说:“我叫桓魋,是祥琼的好朋友。” 铃向东面看了看,说:“那么,那些人……” 这时,虎啸走了过来,也探出身向东看了看,然后回头问桓魋,“那都是你的人?” “我们总算比州师早到一步。”桓魋笑了笑说,“人数是,五千。” -- 第十八章 1 在和州首府明郭的街道上,当日就有传言说止水乡的拓峰被造反的人们占领了。 在街上听到这消息的祥琼,马上飞奔回家,一进大厅的门,就见已经有二十多人聚集在那里。 “桓魋,你听说了吗?” 坐在中央的桓魋点了点头,说:“是拓峰。好像升纩的大宅被人烧了。”桓魋轻轻一笑,继续说:“还留下‘殊恩’两字,那些人的胆子可真够大。应该就是拓峰的那帮人吧。” “他们不会有事吧?” 桓魋没有回答,只是一个劲地在沉思着。 “据说放火的犯人已经逃走了,应该是一得手就马上趁城门没关就逃了出去。半数好像已经逃出了和州,进入了瑛州境内。但是最重要的升纩好像不在乡城。” “那就是说,他们还没有抓到升纩?” “所以我就觉得奇怪。我早就知道在拓峰就有那么一帮人一心要打倒升纩。他们甚至连冬器也准备好了,所以应该轰轰烈烈地干一场才对啊。怎么那些人只是烧了房子就逃了呢? ” “那也是……”祥琼点了点头。那些人没理由干辛万苦收集了三十件冬器却只是用来做这种小偷小摸的事情啊。“那些人可能不是拓峰那帮人?那不是他们有会是谁呢? ” “不知道。”桓魋回答。 “但是,要是确实是他们,那么升纩可就要吃苦头了。” “什么?” “因为那帮人可不是傻瓜啊。” 次日早晨,正当祥琼在厨房里准备早饭的时候,魅突然走了近来说:“马上集合!”于是祥琼立即来到大厅,只见里面全是雇佣兵,还有柴望。 祥琼问桓魋发生什么事,只听桓魋说:“安静点,等齐人再说! ”祥琼于是不再说话了。等了一会,有三个没见过的商人模样的人走了进来,然后大厅的门马上被关上了。 “今天清晨,从拓峰来的消息。有人在拓峰放火烧义仓,然后从拓峰逃跑出来,去了瑛州。应该是那帮‘殊恩’的人。” 大厅里一片轰动,马上又平静下来了。 “拓峰的官兵倾巢出动,看来那帮人真的想大闹一番。” “究竟是什么事? ”祥琼低声问桓魋。他说:“昨天袭击升纩大宅的那些人,当然不是一些市井流氓做的恶作剧。只有二十人袭击那大宅,还留下‘殊恩’字样,然后逃往了瑛州。逃走的目的地都是瑛州,现在的升纩肯定是火冒三丈。因为他根本看不出敌人那些挑拨行为的用意。” “那也是……” “接下来升纩必然调动驻守在这里的州师,乡师去追击敌人,要不就到处巡逻,加强对别处的警惕。目的很明确,就是分散升纩的兵力。” 祥琼听不懂,她环视了一下在场的人,大多都是满脸不解之色。 “就是说,在乡城里有州师一千五,乡师一千,弓箭手五百,共三干。面对这么强大的兵力要是采取正面攻击的话,胜算极微。所以先挑拨升纩,使他把兵力都分散到其他地方,而且尽量地分散到乡城以外的地方。也就是说搜捕犯人啊,加强边境的警备啊,但是乡城里面的兵力还是很强,因为升纩可能会从周边的县调派援兵。” “那情况岂不是反而对自己更不利吗?” “不过援兵赶来的话,起码都要两三天,而且还要日夜兼程。所以把大部分的兵力都调派到城外的时候,就是发起攻击的最佳时刻。” 大厅内鸦雀无声的,人们都在听桓魋在分析战况。 “那帮人好像收集了大量的冬器。要是没有这个情报,可能我也回为他们捏一把汗。现在看情况在两三天之内他们就会趁各县援兵未到之时发起攻击。还要派一对人马尽量地拖住州师的支援,这可能要比较多的人数。然后其他隐藏的人马会突然涌出来,杀进乡城。” 祥琼十分担忧,不知铃现在怎样了。不知她担任的是什么工作,她会平安无事吗? “但是,他们却不知道……”桓魋继续说,“升纩其实是呀峰的一个重要的棋子。如果是其他普通的地方官,呀峰才不管他们的死活。而那些经常引起民愤,遭到人民反抗的地方官更不受呀峰所重视。但是升纩当止水乡其间,没发生过人民造反的事情,所以呀峰必然很看得上升纩,一定不会轻易放弃这么一只好棋的。而且升纩帮呀峰干了很多不见得光的勾当,所以,升纩要是被人逼急了,说不定会把呀峰的罪行全盘托出,到时候呀峰可就官位不保了。所以呀峰必然准备了大军,为平定暴乱而不择手段。因此虽然拓峰那帮人很巧妙地把升纩的三千兵力分散了,但还不是说就可以获胜。” 大厅内的人开始吵闹起来,“那我们马上去支持他们把!” 桓魋听他们这么一说,微微一笑,说:“不,我们要好好利用这个机会!” “那是什么意思?”在场的人都一副迷惑不解的神情。 桓魋继续说道:“呀峰为了围剿造反的人,很有可能出动大量的州师去援救拓峰,也就是说,驻守在明郭的兵力必然大大减少,我们怎么能放弃这个机会!” 在场的人恍然大悟,不约而同地欢呼起来。 桓魋叫了三个人出来,吩咐道:“我给你们一个洗脱罪名的机会,你们带齐手下,静静地直接奔向拓峰,务必要在州师到达之前赶到!” “罪名?”祥琼心中嘀咕了一下。只听那几个男人齐声应道:“是!” 然后桓魋回过头来对柴望说:“不知大人有何意见?” 柴望思考片刻,说:“明郭让我来收拾,你不是很想去拓峰吗?” 桓魋笑了一笑,说:“被您看出来了。” “我看得出你很担心拓峰那帮造反的人。但是在开战之前你都留在这里,做好充足的准备之后才出发。另外我们的目的不是要诛杀呀峰,而是要通过我们的反抗,让国王知道这里的情况,所以不要勉强坚持。之后的是,我会料理的了。” “谢谢!” 这时,祥琼也开口了,说:“我也去拓峰,请带我一起去行吗?” “哦?”柴望看了祥琼一眼。 祥琼说:“我有朋友在拓峰,她就是起义军的一员……求求你!” 柴望点了点头,说:“你也要一起去吗?你会控制骑兽吗?” “我会!” “那好,但是你要和桓魋同行,那你就一起去帮助拓峰的人们起义吧!” 祥琼深深地一鞠躬:“谢谢你!” 2 “什么!?” 虎啸听祥琼这么说,又看了看城外浩浩荡荡向城门挺进的五千民众,目瞪口呆的。 “去攻打明郭的多少人?” 祥琼看了看桓魋,只见桓魋轻轻一笑,说:“是来这里增援的人数的一倍。” 箭楼里即时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就在那时桓魋率领的军队杀到四门,守候在那里的州师只剩下一百几十人而己,不用说,那些州师只有投降的分了。而空行兵也死伤过半,落荒而逃。乡城内外,起义军的欢呼声响彻云霄。 但是,战斗并非就到此为止。等待着他们的是与从明郭赶来的州师的一场苦战。 “真不好意思,看来还得请你们再坚持三天,到时候只要前来支援的州师听到明郭情况紧急的消息,一定会军心打乱,退兵回明郭的。这个我们已经考虑好了。” 虎啸长叹一声,说:“真是天外有天啊,想不到你们还想得到趁火打劫啊!哈哈!” “但我们并非打算打倒呀峰,我们只是想挫一挫呀峰的威风而已,但想不到你们真的把这乡城给攻下来了。真让人佩服!” 虎啸哈哈大笑,说:“这不是我的功劳,是我的兄弟们奋勇直前的结果!” 祥琼走出过道,只见铃呆呆地看着眼下的乡城。 “你没有受伤,太好了。” 铃回过头去,见是祥琼,她“嗯。”地应了一声,然后转过头去跟阳子说:“阳子,这人是……” 祥琼看了看铃身边的人,马上惊嘉地说:“是你……” 只见阳子也觉得很意外。铃看了看祥琼又看了看阳子,说:“你们认识的?” 阳子点了点头。祥琼说:“在明郭的时候,是她救了我一命。我还没来得及向你道谢呢。那时真的太谢谢你了。想不到会在这里再遇到你了。” 阳子笑了笑,说:“不用谢。” 铃子惊奇地说:“什么?竟然有这么巧合的事? 第188章 啊,阳子,她叫祥琼。” 阳子笑着看了看祥琼,祥琼也笑着看了看她。然后她们三人就肩并肩地站在过道上俯瞰眼下的乡城。 “太厉害了,这么多人……” 听到铃像小孩子一样惊叫,祥琼笑着说:“吓你一跳吧。” “真的吓了我一大跳。我一开始还以为这次死定了。” “但是战争还没有结束呢。州师大概在两三天内就回赶到。我们就只有今天才能稍微轻松一下。” “嗯……” “升纩被擒获了?” 铃点了点头,看了看身旁的阳子,说:“因为阳子说先不要杀他。其实我们都想把他杀了,但是后来一想,杀了他也没什么意义,这样的家伙,要让他受到应有的法律制裁。” “那也是……” 铃和祥琼沉默了片刻。春天的阳光暖哄哄地照在过。 “对,我来庆国之前,是在某个人家里干活,那人有很多仆人,但是对每个仆人都很差。现在我想了想为什么她当时要这么对我呢?而我为什么就是吞声忍气的呢?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只要她心情一不好,就会拿我来出气。还要我做很多可怕的事情。” “是吗……” “要是做错了点什么就会受到严重的惩罚。因此在那里的仆人大都是惶惶不可终日的。但是现在回头想一想,梨耀大人她是我的主人其实她没有杀我的意思,但根本没有必要做一些那么过分的事情,她却做了。很多根本就是无中生有的。”铃回头看了看乡城,继续说:“我不断地忍受着,因为我不能不这样做。不管遇到什么过分的事情,我都是吞声忍气的,要不是这样,我知道我将会变得更惨。” “那有可能啊……” “现在我脱离她了,但是痛苦并非就此结束了。因为有很多很多辛酸的事情,所以我经常问自己,为什么我要受这样的苦啊。我想,大概现在躲在家里不出来的人,也是这种心情。但他们没有像到,再这样下去,他们会失去自己的一切。” 祥琼不得不苦笑一声,说:“人类就是这样的生物,他们不断地进行着不幸的竞争。本来死去的人是最可怜的,但是活着的人有时候甚至比死去了的人更可怜。而他们觉得自己是最可怜的原因,恐怕是这和自己是最幸福的人这样想一样,都是很愉快的事情。因为可怜自己憎恨别人,这样就可逃避一些应该仿的事情。” “嗯,确实是这样的。” “要是有人对自己说,‘这是不对的’的话,自己一定会感到莫名的愤怒吧。自己都那么不幸了,还要被人家这样责备,哪能不生气?” 铃笑了笑说:“对,对……” 祥琼看了看一直沉默不语地看着城下的阳子,说:“对不起,尽说一些无聊话。” “没这回事。”阳子目光依旧看着城下,说:“只是在想一些事情而己。我在想,我们大家都被卡在同一个地方。” “确实是这样的……” “我总是觉得幸福不是一样遥远的东西,却很少真正得到幸福。” “这……”铃说:“其实活着,愉快的事和辛酸事是各占一半的。” 祥琼不住地点头赞同。 “但是,人光是看到辛酸的事情,而不想承认自己有一些愉快的事情。” “你的话有点怪,但也有道理。” “当然啦,哈哈。” 祥琼和铃这时候也不说话了,和阳子一起三个人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城市。 “人真是一种古怪的生物。”铃说着,一阵风吹过,三人的头发迎风飘扬起来。 “不如我们围着城墙巡视一下吧。” -- 3 中午过后,仍然是一片宁静。根本不像是将要进行血战的情景。 “到了明天,肯定有很多人要死去吧。”铃一边走一边嘀咕着。 “正因为会造成很多人命伤亡,所以如果真的能够引起景王的注意就好了。” 祥琼这么一说,阳子突然停下了脚步。祥琼回过头去,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说:“我们现在造反,也不知道可不可以成功。我和桓魋都没想过这样的起义可以对呀峰造成什么样的损伤。但是如果我们真的打倒了呀峰,必定会被判处死刑。但是,只要能够让景王明白到和州的状况就行了。” “对,”铃点头说,“景王一定还不知道和州和止水的百姓处于怎样的环境下。所以这次的起义肯定会让她知道呀峰,升纩已经被百姓恨主入骨,之后她就会着手调查,思考解决方法。要是这样的话就好了。” 铃说着,不禁感慨莫名说:“其实我是为了见景王才来到庆国的。祥琼大概你也是一样吧?” 阳子心里一震,说:“要见景王?为什么?” “听说她和我们年纪差不多。”铃和祥琼异口同声地说,然后都笑了起来。 “只是因为这样?” “当然不是,”铃说,“当然不仅仅是这么简单。还因为景王和我同是海客。” 于是铃就把自己来到这里的经历说了一遍,那是一次很长和长的旅途。遇到很多的事,才来到这里。现在要打仗,是生是死她不知道,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她现在还活着,而且比想象中的要坚强。 “因为我是海客,所以觉得自己的遭遇很悲惨,得知国王也是一个海客,我想她应该会可怜我吧……” “铃真会打如意算盘啊。”祥琼说。 铃回过头去,“什么!不是啊。” “至于我呢,一开始的时候是很讨厌景王的。因为我自己被人从王宫赶了出来。相反,有一个和自己年龄差不多的少女却当上国王,所以一开始我是很不服气。但是啊……”祥琼也把自己的经历说了一遍,从自己的父王如何被起义的人民杀死,如何在里家受人折磨,如何转移到恭国,又如何逃到柳国去,如何碰上了乐俊…… “要是我没有遇到乐俊,说不定现在我也会很憎恶景王的。所以我是很感激他的。” “乐俊吗……”阳子嘀咕了一下。 祥琼回过头去看了看阳子,说:“他可是一个好人呢。能和他成为朋友的人绝对不杀坏人。景王也一样……” “那是我……” 铃和祥子听阳子这么一说,都迷惑不解地停住了脚步,“什么?” “我说你们要找的景王就是我。” 铃和祥琼惊讶地把嘴巴张得大大的。 “在这个时候说这些可能会被你们当作笑话,当时听到你们刚才那么说,我实在是沉默不下去了,所以说出来了。”阳子难为情地说。但这更让铃和祥琼费解。 “景王?赤子?” “对。这是官员们给我的外号,正如你们所见,我满头红发。” 铃和祥琼还是惊愕不己。 “那么你的名字……叫阳子?” “对,我的真名就是阳子。太阳的阳,子孙的子。” “这……怎么会……” 铃看着阳子,心情很是复杂,她把手探进怀中,摸了摸藏在里面的短剑,这本来是打算用来刺杀景王的。 祥琼也盯着阳子,这个就是自己曾经一直憎恨,嫉妒的景王。她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本来已经淡却了的怨恨之情,不知不觉地又再缠绕在心中。 “如果你真的是景王,为什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应该在尧天的金波宫内吗……” “我是海客,对这里的事情一窍不通,所以我来向远甫求教的。他告诉了我很多关于这里的事情。” “远甫?是被人抓走了那个?” 阳子点了点头,“里家被升纩袭击了,远甫也被抓走了。好像命令升纩的是呀峰。升纩说现在远甫就在明郭。我是因为要寻找远甫的下落才来到这里。刚好遇上你们的起义。” “你根本就没必要和我们一起这么做! ”祥琼愤怒地说,“要是你真的是国王,你完全可以简简单单地就罢免了升纩,为什么要选择打仗,你知不知道在这场战争中有多少人牺牲了吗,身为国王你为什么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国民就这样死去?桓魋派来支援的三个人中有一个已经死了。不知不觉地,其他我所认识的佣兵也一个一个地在减少。铃也是一样,她的同伴有多少在这战争牺牲了,你知道吗!? ” “要抓拿升纩必须出动王师,我没权力调配他们……” “那有可能,你是国王啊!” “我确实没有那种权力。我也想景麒说过要他把升纩罢免了,但景麒说不能无凭无据地罢免官员,要是想罢免官员的话就得拿出充分的证据。没办法,我是不被下属信赖的……” “为什么?” “大概因为我的无能吧。我对这里的事情一无所知,所以哪怕拼命地想啊想啊,也想不出一个妥善的解决办法。官员不相信自己的女王,就是因为自己的女王无能罢了。所以他们觉得根本不可以把国家大事交托给这样一个蠢才。” “太过分了!”祥琼本来想这么说,但还是把话咽下去了。庆国的女王是很无能的。这自己也听过无数遍。 “我也命令景麒帮我调动其他州的州师来支援,但却不成功,据说瑛州的州司马和将军都得了重病。” 祥琼不说话了。 “我已经没时间在回王宫去力说那些官员。远甫被抓走,在里家的一个和我们差不多年纪的少女被杀。她的弟弟身中一刀,生命垂危。我急忙命人把他送回王宫治疗,尽管王宫里面有最好的御医,但那男孩至今还是生死未卜。” 第189章 “御医……”铃自言自语地说。祥琼看了看铃,见她目乖转睛地盯着阳子。铃说:“在这里有一个孩子死了,我到场的时候那孩子已经死了,我根本就帮不了他。” “难道……你赶得及的话就能救得了那孩子?”祥琼问。 阳子面露不快之色,“那当然啦,那是人命嘛!” “要是那孩子不是受了那么重的伤,也就是说他没有被升纩所害,只是身体不舒服而已的话,就能够得救?” 阳子更加不悦,说:“如果是祥琼你的话,一般都会带病人去看医生吧。那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啊。” “那……也是……”祥琼轻轻叹了一口气。铃一声不吭地伏在墙头。 “确实,我是一个有很多缺点的国王。以前我不称道,在我的国家里,有很多人民被杀了,苛捐杂税繁重。而我所能所的只能是看到谁不幸就帮谁,但没见到的就没能力了。这实在太可笑了。虽然我在里家救了桂桂,但在其他地方肯定又有很多小孩被害。但是,看到眼前受苦的人我又怎么能抛下他们不管呢。” “是啊……” 阳子低下了头,说:“我没有尽一个国王的职责,对不起……” 祥琼也低下头,不知说什么好。这时,突然听到铃大声地笑了起来。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她疯了似的不断大笑,眼泪从眼中涌出来了。 “铃,你怎么了?” “好啊,我真是个傻瓜!我真是个大笨蛋!” “铃,怎么了?” “也不管对方是谁,就对他寄予深切的期望,最后还是失望。我不是期待阳子你,我是期待一个了不起的国王,但是……我真是个傻瓜啊!” 阳子满脸困惑地看着铃,铃还是一个劲地笑。 “但是所谓的国王就是这样的。虽然人民对他寄予深切的期望,但他却好像一无所知地让人民失望!阳子你也是这样的国王!不是吗?” 祥琼仰天叹了一口气。“是吗……” “那我应该怎么做啊?”阳子更加困惑了。 铃猛地一抬头,看着阳子大声说:“这个还用问吗!” 祥琼被她突然而来的一声大叫下了一跳,接着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对,我们就只有这么做了,”祥琼拍了拍铃和阳子的手臂,“迎击州师,把呀峰打倒!” -- 第十九章 1 夜深时分。阳子被一阵大鼓声惊醒。 “发生什么事了?” 睡在旁边的玲和祥琼也惊醒了,坐起身来。 “不知道啊……” “敌人袭击吗?” “难道州师已经到了?” 她们马上站起来,从箭楼跑了出去。声音是从乡分布在乡城四个角落的角楼传来的。 “发生什么事了,桓魋?” 桓魋回头看了看祥琼,脸色吓人,他用脸示意了一下南面。 “什么?” 不仅仅是祥琼和铃,连阳子也呆立当场。 只见笼罩在黑暗之中的拓峰城南角,陷入在一片火海之中。 “起火了!”铃惊叫道。 阳子仔细地看着那片火海,这时候虎啸和夕辉也赶到了。 “发生什么事了?” “是火灾……”铃说。 “不,是州师!” “什么!?” 在场的人都惊呆了。只听夕辉漠然地说:“是呀峰干的好事,我想,州师是要把拓峰全烧了,为了烧死我们,他们甚至连升纩也不顾了。” “岂有此理!” “虎啸,我们该怎么做?”阳子问道。 “在这个时候城里的居民都在睡觉,快叫醒他们救火。” “不行!”桓魋和夕辉同时说道。 “为什么!夕辉。” “州师就等这一着。州师一般都是步兵不动,骑兵先行。他就是要引我们出去救火。只要有人出去,埋伏着的州师骑兵就见一个杀一个。” 桓魋也点了点头,说:“夕辉说得有道理,要是贸然出去,正好中敌人的陷阱。反正火要烧到乡城里面来还有一段时间,我们先静观其变。” “难道他们想屠城不成!” “现在我们也没什么能够做的……” 夕辉说着,从另外一个方向有传来的大鼓声。 “他们在别的地方也放起火来了……” “夕辉!”虎啸一挥手说,“要是我们不顾城里的居民,我们和杀人凶手有什么区别?” 虎啸催促阳子,“我们走!” “阳子!哥哥!” 铃拍了拍夕辉的肩膀,说:“你不是说不可因为私愤而杀人吗。要是我们不顾那些居民,我们的起义就变成是出于一己之私的行动,这就没资格说是正义之师了。” “铃……” “桓魋和祥琼你们也要来帮忙啊,反正接下来会变成什么样子没人知道。我们既然站在这里早就没打算活着离开,一起去吧!” “铃!”夕辉摇了摇头,说:“你们要先杀出一个出口,保证城里居民的退路。” “好!”虎啸一拍夕辉的背,说:“去吧。” 一个男人发现从外面涌进来的滚滚浓烟。他马上从卧室中飞奔出来,只觉得热气迎面扑来。他连忙把妻子摇醒。这几天一直提心掉胆的,终于在今天晚上出事了。但妻子熟睡如泥。 “起来!”他一边喊着一边冲进小女儿的房间,下抱起女儿就往外跑,这时候妻子才慢慢地走了出来。 “怎么了?”突然间男人明白到,肯定是外面起火了。因为屋外尽是一片红光。 “快逃,快!” 男人心中咒骂着,都是那帮造反的家伙闯的祸。这就是反抗升纩的下场!自己真是不幸,出生在止水乡这个鬼地方。本来自己一家人的生活还勉强过得去,但现在…… 跟着前面一大堆逃亡的人一直走到申门,男人突然停住了脚步。 申门的城门关着!只见一大群骑兵排列在那里,马的脚下满是尸体。这是…… 男人猛地拉住妻子的手,转身就跑。就在这时,身旁的一个老人突然被一支箭穿胸而过,妻子见状,惊叫了起来。 “我们什么都没做啊,反抗升纩的是那帮逆贼,不关我的事啊,为什么连我们都要追杀啊!”男人心不断地在咒骂着。 男人又跟着人潮逃走,他们尽量向远离火海的方向逃去。但当他们出了内环途就发现,原来拓峰城已四面被火海包围着,人们顿时吓得呆立当场。正确来说是十二个方位都起火了。而且有些地方两个火头连接起来,火势进一步增大。 “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已经无路可逃了。怀中的女儿吓得一个劲地在哭着。他回头看了看,只见城墙在火光的映照之下变得一片通红。 “你们快逃去乡城里!”男人喊道,一边把怀中的女儿塞了个她。 “但是……” “打倒了升纩的那帮家伙不会见死不救的。你快去他们那里!” 就在这时候,眼前的西门,白虎门的城门突然打开了,里面轰地冲出一大匹人马。男人顿时露出绝望的眼神。 “快跑!”只听到跑在那帮人前头的一人喊到。 “你们要小心伏兵!火没那么快烧到这里的!城里肯定还有州师在放火!快!跟我来!” 那人说完就驱骑而去,男人莫名其妙,只见城门前留下的那一个骑马的少年,向他挥挥手,喊道:“快跟上去,他们为你们带路的!” 乱成一团的白虎门前,桓魋跨上吉量,回首对两个部下说:“叫其他人不要轻易出城,州师随时都有可能发动袭击的。伤者可以送进城里,但要留意他们的动静,以防有州师混在里面。” “您真的要去吗?” 桓魋苦笑一下,说:“被那小姐那么一说,我还好意思呆在城里吗?不管如何,我们都不能让百姓失望!” 说罢,桓魋一挺长枪,这里就拜托你们了! 一踢马肚,奔向火海。 2 “虎啸!小心!” 听到阳子的叫声,虎啸马上向四周一望,只见有个男人从黑暗处直冲过来,手上都拿着武器。虎啸大刀一挥,马上把最前头的那人劈成两半。然后一脚踹开二个人,手中大刀往前一送,刺中第三个人。阳子快步赶上,把剩下的那第二个人也料理了。 “有很多伏兵。” “好像是……” 他们从白虎门一直奔向西门,不断地对两旁狼狈不堪的人们说:“快躲到乡城去!” 接着他们继续向西门奔去,过了右大街,火势己逼到眼前,眼着右大街走了一段路,虎啸停下脚步。 只见一大群骑兵在那里一边拉倒路两旁的小商店,一边向自己这边行进。拉倒商店是为了不让大火烧到自己。因为没有了房子,火势就不至于蔓延到自己这里来。 “是骑兵,他们速度很快!做好战斗的准备。注意,先砍马脚!”虎啸急忙吩咐道。 旁边的人应了一声知道,都握紧手中武器,盯着眼前的骑兵。 只见骑兵中走在前面的一人一挥手中长剑,身后的骑兵一起向前冲。顿时马蹄声震耳欲聋。见状虎啸他们马上散开。 阳子稍微离开虎啸一点点,然后小声地说:“拜托你了!” “明白了!”是班渠的声音。 只见跑在最先的一骑不知何故一头栽了下来。 “什么!? ”虎啸愣了一下。 第190章 从后面跟上来的骑兵与第一骑一样,莫名其妙地都栽了下来。而有些骑兵明明避开那一带了,但却好像被什么东西绊住马脚,连人带马一起摔倒。 “发生什么事了!” “小菜一碟!” 听到阳子在一旁说风凉话,虎啸回头看了她一眼。但见眼前一花,阳子已经向倒下的骑兵冲了过去。 当桓魋赶到那里的时候,发现起义兵和骑兵混战成一团,但是,所谓的骑兵都己不能算是骑兵了,因为那里没有一匹活马。很多居民不断地迎面跑来,而他们身后有慌忙赶到的州师的援兵。 “上吧!” 吉量一下子跳到虎啸身旁,待桓魋飞身下马后,转身径自向乡城飞回去。 “这不是我们做的,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帮我们似的,骑兵还没跑到,就一个一个地到了下去。” “这么奇怪?”桓魋惊叹道。 “还有不知为何,我们这里就像白天一样亮,但却没有箭射过来!” “那是幸运之神在庇护着我们,那冲吧,一直杀到酉门去!” “冲啊!”虎啸大呼一声,向前冲去,桓魋跟在他身后,一边砍杀落马的骑兵一边向前进。 落马的骑兵站了起来,不顾一切地向阳子冲了过来。阳子刀光闪处,骑兵手上的武器应声而断。没有了武器的骑兵慌忙逃走,阳子也没追杀。 她抬起头来,看着在酉门的那个方向。“奇怪,明明看到床子弩摆在那里,却没有箭飞过来。” 就在此时,阳子耳边有个声音说道:“门外的骑兵开始撤退。” “有没有受伤?。 虽然说是魔兽,但并非就是不死身,要是敌人用的是冬器,魔兽肯定会受伤。如果对手是厉害的武将,他甚至能察觉到隐形了的魔兽的气息。 “有一点点,但不严重。” “辛苦你了。你可以再帮我办一件事吗?” “你是想让我收拾聚集在西门的州师?” “对。”阳子一边砍杀迎面而来的敌人,一边说。 “明白了。”阳子感觉到班渠的气息已经远去了。 此时,一个敌人举刀向阳子砍过来。阳子举刀一挡,当的一声,进发出火花来。阳子用力一推,推开敌人的刀,接着一脚把那人踹开。但是敌人一个踉跄,帮站直身,挺刀刺向阳子。阳子格开那一刀,顾势在对方手臂上一划,那人武器即时脱手。那人见形势不对,马上落荒而逃。 “看你心肠挺好的嘛。” 阳子回头一看,是桓魋。就对他说:“要是不杀人也可以解决问题的话,我当然不愿杀人了。” “但你不杀人又怎样减少敌方兵力?那岂不是毫无意义的吗?” “我认为只要挫败对放的锐气就行了。” “真是奇怪的家伙,亏你拥有那么快的刀,却净说些天真的话。”桓魋有点嘲笑似的说,“你刚才跟谁说话了?” “没有……我经常都自己和自己说话。” 这时三个士兵向桓魋冲了过来,桓魋大喝一声,手中铁枪往敌人脚上猛扫过去。因为他用的是重兵器,所以那三人应声倒下。 阳子惊叹不己。本来看到虎啸毫不费劲地挥舞百斤大刀已经让阳子佩服的不得了。现在看到眼前这人虽然手拿铁枪却挥洒自如的样子,更让阳子惊讶。那根铁枪从头到尾都是精铁制成,少说也有两百斤,恐怕虎啸也不能自由地使唤它。而眼前这人体格没虎啸那么高大,却能用和自己体重相当的铁枪,可见他的臂力之惊人。 “真是个猛将!”惊叹的是虎啸。虎啸杀了这么长时间,已经不断地在喘气。手中的大刀刀口已经卷起来了。 “你的大刀……” “已经废了。” “是吗。”阳子一边说一边想大路上跑去。出乡城的有三千人,但每到一个地方都要留下人来作守卫或是救火,所以当阳子他们来到酉门的时候,起义军的数量所剩无几。但他们知道,必须占据酉门,打通从乡城正门到酉门的通道。 阳子回头一看,火势只是稍微减弱了一下而已。 -- 3 铃和祥琼也一起骑马冲出城去。她们一见被火围困而不知往哪里逃的人,就叫他们马上向南逃去。 “快点向南面的酉门去!” 城内到处都是州师的伏兵,有步兵也有骑兵。虽然骑兵的数量不知为何减少了很多,但仍有大量的步兵。祥琼他们这边已经有好几人受到袭击,刚刚她身旁的一个伙伴也被敌人拖下马来。有几个手拿兵器的家伙跑了过来,要不用剑砍要不用枪刺。就在这时,在祥琼的斜前方又有一匹马倒了下来。只听铃在惊叫着:“夕辉!” 坐那匹马的正是夕辉。马上有几个握有武器的人向他跑了过去。祥琼睛一看,不禁大惊失色,原来夕辉手中没有武器。 “夕辉!”祥琼吓得不敢再看,捂住了脸。 只听到当的一声,士兵兵器脱手,飞得远远的。 “你……你竟然敢对我们动手!” 只听到嘭的一声,士兵头上挨了一棍。那是一个白发老人,他怒道:“你以为我们是什么啊!”接着他策骑杀散其余的人。 夕辉坐起身来,幸好夕辉并没受到什么重伤。他着这老人说:“谢谢你救了我!” “不用谢!”老人伸手拉夕辉起来。但是手没有放开,还是紧紧地抓住夕挥。他说:“升纩是不是死了?” “他被我们抓起来了,我们打算用他做挡箭牌突围。” “是吗……”老人这才放开夕辉,说,“有我帮得上的地方吗?” 夕辉笑了笑说:“那麻烦你帮忙救火好吗。” 老人点了点头就去了。铃走了过来微笑着说:“还有明白我们的人啊。”接着她向夕辉伸出手。夕辉拉住她的手,飞身上马,坐到铃的身后,说:“赶快去吧,我们还没有绕城走一周呢。” 虎啸他们赶到酉门,见只有零零丁丁的几个士兵在那里。把他们料理了之后,除了阳子以外的人都觉得奇怪莫名。从城门上面竟然没人放箭射他们,而且城门上的箭楼也是没有一点人声。 “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阳子不禁在心里偷笑。虎啸皱了皱眉,跑过去一看。只见那里的吊桥没有放下来。正门前面有大大小小的三扇小门,前面用来防止敌人靠近的塞门刀车已经被撞开。门是在外面用横木卡住的。 虎啸心想,说不定一开门,箭就从外头射出来!他犹豫地向中间的门伸出手,正在不知是开还是不开的时候,阳子走了过来,一手拨开左边小门的横木,打开了门。对阳子这种鲁莽的行为虎啸已经见惯不怪。但令人费解的是每次阳子这么做都没有发生什么危险的事情。 这时候桓魋也走了过来,打开右边的小门。当看到阳子不慌不忙地把门上的环挂在墙上的一个勾子上是,把门固定着,他“哇! ”地叫了一声,说:“阳子,你好像一开始就知道外面是没人似的。” 确实门外没有一个敌人的身影,只有遍地的尸体、武器,闲地一片寂静。 “不。”阳子说。 “那你怎么还那么放心地开门?” “我只是忘记了外面有敌人而已。” “什么?你……” 阳子马上打断桓魋的话,说:“敌人还要从其他地方赶来的,我们还是快点做好迎敌的准备吧。” 虎啸和桓魋满脸疑惑地对望了一眼。这时候有个男人跑到虎啸身旁,拿开了门上的横木打开门。虎啸以为他是明郭的人,而桓魋以为他是拓峰的人。只见那人也把门环挂在墙上,然后指了指塞门刀车说:“不如把这个搬到外面去用来防守吧。” “对。”虎啸和桓魋都点了点头。他们发现那人声音颤抖,好像很害怕的样子。怎么现在才来害怕呢?虎啸和桓魋不禁想道。 虎啸笑了笑,拍了拍那人的背,说:“你真聪明,谢谢你!” 已经没时间布阵了,因为他们已经听到轰隆隆的马蹄声。 “来了!”虎啸说着,摆好架子,准备迎敌。 “可恶,城里的居民没时间逃了。”阳子着急地回头看了看城内,火光把她的脸映得红红的。她心想,也不知这火是好是坏。要在箭楼上放箭的话,看不见敌人是不行的。刚好这场大火帮我们解决了这个问题。 但是四周充满浓烟,哪怕有光也看不清敌人啊。 她对虎啸说:“我们如何是好?还是回到城内关上城门吧?” “看来只好这样了。” “有战车!”桓魋喊道。 众人一听,拿武器的手不禁抖起来。在没有障碍物的闲地、平地作战的话,战车相当于十个骑兵。这时候战车沉重的车轮声渐渐逼近,敌人的影子也模模糊糊地出现在烟雾的对面。 虽然虎啸他们不断地号召市民帮忙守卫城中主要的大路和乡城,而把打过仗的人集结在酉门,但是他们还是处于绝对的不利位置。因为州师不仅仅从酉门,还从其他城门发起攻击,以此分散虎啸他们的兵力。现在聚集在酉门的起义军充其量只有五百。而州师一般分成三军,每军七千五百人。每军的骑兵有二干五百人。现在从明郭杀向拓峰的州师有两个军,哪怕仅仅是以骑兵作先锋,都有五千人。这五千人分散攻击十二个城门,每个城门就要对付四百多个骑兵。就算虎啸他们击退了攻击酉门的州师骑兵,那剩下的四千五百人怎么办? 第191章 “关上城门!”虎啸说完,马上退进城内。车轮声不断接近,在浓烟中影子越来越大。阳子仔细一看,心里暗暗奇怪,那些不是战车,那是什么? 只见那些东西成锥形地向这边冲来。桓魋低声说道:“那些家伙,连云桥也带来了!” “云桥?” “那是前面装有盾牌的战车,后面有沙包,用于隐藏士兵。” “这……” “那其实是填壕车,像那样体型巨大的填壕车就像云桥。那些填壕车都用几匹拉着移动。但是一般都很少会用马,因为拉它需要太多马,而且会把马累坏的。” “看来你也是一个不简单的人啊。” “比起阳子你我可逊色得多了。那是专门用来攻城用的,必须先把它破坏了。要不然就算我们关上城门,也要被他们破门而入。” “那我们要怎么样破坏它?”阳子问。 桓魋看了阳子一眼,说:“虎啸!” 听到桓魋叫他,虎啸回过头来说:“怎么了?” 桓魋把枪递给他,说:“你先让人准备火箭,在城墙上用弩来射杀推车的人。而这枪你拿去用,要是一个人拿得费力就两个人一起上,总之一定要把阻挡住北面冲过来的云桥,要是有骑兵杀到,你们就马上逃进城内。” 虎啸接过枪,皱着眉说:“我会尽力去做。但南面的敌人呢?” “他们就交给我!” 阳子看了看他,说:“就凭你赤手空拳?” 桓魋笑了笑,说:“当然不是。我还有你随行嘛!” 阳子一愣,但是云桥以冲到城门前面了,她没时间再细问。 “上吧,城门上的人,好好护住这里!” 虎啸说毕,怒吼一声,和门前的人一起向云桥冲去。而桓魋则一转身,飞也似的向南奔去。好快的速度!阳子一边惊叹一边跟在他后面。她早就小声地吩咐魔兽,要先把弓箭手除掉,所以她根本就不用怕被箭射伤。 就在这时候阳子突然见到桓魋的身体好像要倒下去的样子。阳子心中一惊,莫非被箭所伤?只见桓魋的身体又再向下沉了一下。与其说是沉下去,不如说是缩小了。肯定不是受伤,因为他还一直向前跑。 “什么?”阳子看到桓魋的身体好像在变形,然后一瞬间又突然膨胀起来,变成了一个新的形态。 “不管是从城墙上还是从前方都向起了惊叫声。桓魋,已经不是原来的桓魋了。现在已经变成另外一种生物。只见他两手也用来跑步,正确地说应该是前肢。他像箭一样向云桥飞奔过去。与一台云桥相接时,他一把抱住云桥,稍一用力,轻而易举地整辆云桥抬了起来。与之连在一起的云桥也被顺势提了起来。云桥的去势被挡住了。 原来是半兽!阳子想道。 此时随后赶上的州师举枪要刺这匹巨大的熊,阳子一个箭步冲向前去,一刀砍断枪头。 “谢谢了!”那匹巨熊一边笑着用沉重的嗓子说着,一边把手中的云桥甩到一边去,先头的云桥就翻倒。 在地上。 阳子一边挥剑一边笑着说:“怪不你有这么惊人的力量。” 太阳开始从拓峰东面的山头升起。在拓峰城内的那还有零星的火种,但是大火基本上被扑灭了。只是滚滚的黑烟还不断冒出来。 在由乡城到酉门的那条大路的路口处,人们堆积了大量的车子。这样就可以确保从酉门到乡城的那条大路的安全。在十二道城门处都挤满了人。其中男女老少都有,他们都是来守护拓峰城的。 本来要围攻拓峰的和州师遇到顽强的抵抗,不得不稍往后退,和从后赶来的步兵汇合在一起,然后就在闲地上布阵。 对州师来说,敌人的数目是个未知数。拓峰城的居民究竟有多少已经加入了敌人那一方?抑或他们只是在城中静观其变呢? 军官马上命令部下不可轻视人民的暴动。 -- 第二十章 1 “太好了!”虎啸哈哈大笑,说:“我们就这样再坚持三天!” 虎啸从城里的角楼向下望,只见州师部队虽然在城门外列阵,但已军心散乱。这座拓峰城本来已经很坚固,再加上升纩不断地加强防护工事,使得拓峰更加固若金汤。 “我们竟然可以挺住,真让人惊讶。”桓魋说。祥琼和铃对望一眼,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肚子饿了……”虎啸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说。 乡城里面的粮食极为丰富,但就是没人有空去做饭。另外还有大量的俘虏,虽然负责给俘虏分配食物可以交给后勤的人去办,但是该给什么他们吃呢,虎啸他们也没主意。虽然昨天人手增加了,但又有州师来袭,所以一直到现在都没怎么吃饭。 铃笑了笑说:“城中的妇女说煮了饭以后运到这来,你就再等一会儿嘛。” 虎啸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就在这时候,从角楼下面传来一个声音说:“虎啸!有援军!” “什么!?” “虎啸!”角楼上的人顿时紧张起来。 “什么援军?” “有旗……”那人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西边……有龙旗……” 虎啸和桓魋争先恐后地跑上顶楼去。祥琼愣愣地在嘀咕着,“龙旗?那不是国王的旗吗?” 祥琼跑过去一把抓住报信的人,问道:“那真的是龙旗?” “对……” “军旗的颜色是……” “紫色……” 祥琼和铃都呆在当场。阳子飞也似的跑上顶楼去。 龙旗和紫色的军旗,打着这样的旗号的…… “是禁军!” 虎啸和桓魋从顶楼冲了下来,而这时祥琼和铃反而向顶楼奔去。 “阳子那真的是禁军吗?” 看着窗外的阳子面无血色地点了点头。 “怎么回事,为什么禁军会来这里!?” “不知道……” 阳子在透过窗口看下去,只见大军以骑兵为先锋直奔拓峰。看那旗号,就是禁军的旗号。怎么应该在尧天的禁军会来到这里来? “好像……不是来镇压州师的……”祥琼站到阳子身旁,说,“这也就是说,在尧天也有呀峰的党羽,而且还是可以调动禁军的人!” 阳子回过头来看着铃和祥琼,“夏官!?” “大司马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确实有点那个。” 阳子一个劲地想,朝廷的权力版图上,夏官是属于哪一派?突然她想到一些可怕的事。单靠大司马一人的独断独行是不可以出动禁军的,因此必有另一个手握重权的人。 “靖共……” “那是……”祥琼问。 “那是以前的冢宰,是宫中最大派系的领头人物。” “那就是他了。” “等一下,”铃困惑地说,“为什么冢宰会为呀峰派兵?而且王师也肯出动不是很古怪吗?还有明明阳子就在这里……” “他肯定是为了呀峰而派兵的。除了这个我想不出其他原因了。”祥琼说。 阳子突然想到什么,她说:“就像呀峰幕后操纵升纩一样,冢宰也是在幕后操纵呀峰?” “但是靖共不是恨呀峰吗?” “但是他有对呀峰做过些什么吗?” 阳子不禁叹了一口气。虽然反对呀峰的呼声和高,但是由于没有确切的证据,所以谁也拿他没办法。阳子心中充满愤怒。 “他一定是装作憎恨呀峰的样子,然后暗地里就让呀峰做见不得人的事情。这并非没有可能的。你想想,像他那样蔑视国王的存在,胆敢发动禁军的人,有什么做不出来。照我看啊,主张要罢免麦州侯的,说不定也是冢宰一派所为。” “这……好像也有道理。” “也就是说,那个冢宰憎恨麦州侯,一个知道治国之道的州侯,对他们来说是一颗眼中钉。” “那么,”铃迷惑地说:“抓走那个远甫的,还有派人烧掉松塾的,都是冢宰所为?” “烧掉松塾?” “据说是呀峰的命令,而且听说远甫现在就在明郭。” “那么肯定是这样。和州侯要烧毁其他州的义塾有什么用意?如果幕后操纵者是冢宰的话就一切都变得明了了。松塾出身的麦州侯是块绊脚石,所以他恨从松塾出来的人。还有,要是松塾出身的人参加选举进入朝庭的话,那对于冢宰来说肯定是大事不妙。大概就是这样一回事吧?”祥琼说。 阳子叹了口气,说:“祥琼的目光真锐利……” “我很了解宫中的人的想法。我在宫中那三十年可不是白搭的。我真的有点佩服我自己了。” “看你这人真是的……”阳子苦笑着说。 铃这时候走了过来,牵着阳子的衣服说:“阳子,接下来来你打算怎么办?州师都已经让我们疲于奔命了,要是还要对付禁军的话,我们肯定撑不过来的。” 阳子也皱了皱眉头。“禁军确实是很可怕的。特别是空行师的人数众多……” “比十五人还要多?” “要是进军三军全出动的话,空行师就有三百人。另外,拥有骑兽的士兵数量也不少……” “什么!?”铃愣住了。只见阳子看了看她,流露出坚定的眼神说:“我不会允许他们胡作非为的!” 2 王军把拓峰包围起来。这给参与防守的居民们带来很大的冲击。因为打着龙旗的禁军和州师不一样,对于国民来说,王旗就相当与国王,反抗禁军就是反抗国家。 第192章 不少人绝望地说:“王师来讨伐我们了!哪怕是投降,也肯定会受到严厉的处罚。说不定还要被处死。”于是人心开始摇动。哪怕是虎啸和桓魋的战友也不例外。 人们都在想,国王果然在包庇升纩,我门也没做什么坏事,但不管如何,我们现在都成了逆贼。 城门外来了一军,接着第二军的旗帜也看到了。居民都涌到城门来,说要出去投降。 “要是对国王不敬的话我们可死定了。” “我们根本从头至尾都没想过要谋反!” “这全是讨伐升纩的恶果,和国家作对没有好下场的……” 人们都把责任全推到虎啸身上,说他任意妄为,给拓峰带来了无穷无尽的灾难。 “都是你做的好事!” “你可把我们给害惨了!” 虎啸默默地坐在乡城正门的箭楼里。他听到有人说,“不如我们把杀了虎啸,把他的人头割下来献给王军,说不定还可以得到赦免。”于是虎啸就一直闷闷不乐。 “怎么办?”桓魋说。 虎啸还是看着地板,叹了一口气说:“事到如今还能有什么办法呢。不如就打开午门,让想逃的人逃出去吧。”他垂头丧气的,完全失去了平时的霸气。 “但是一开城门,什么王师、州师都会一涌而进的。” “那也没办法啊。”虎啸抬头看了看桓魋说,“桓魋,你还没有暴露身份,趁现在赶快骑吉量走吧。” “你不要当别人都像你这么窝囊!” “是吗? ”虎啸笑了笑说:“反正我根本就不认为我们可以逃得了。所以一定不能把其他人卷入这场惨难中。”说罢,虎啸吩咐一个男人,说:“你去城门箭里,代我向那些看守城门的人说,要不回乡城,要不就赶快逃。小心不要让那些愤怒的人抓住你。” “但是……虎啸……” “我们哪怕是作为逆贼被处死,也不能有失道义,要是我们继续把那些居民关在这里,那不就等于把他们当作人质看?” “等一等,虎啸!”铃叫道,“先不要意气用事!” “对!”祥琼也说,“再多等一会,反正那些家伙这么做也是为了让我们自己出去投降。不然他们早就发起攻击了。我们还有时间的。所以先不要急于下定论。” 虎啸轻叹一声,抬起头来,自嘲似的苦笑说:“我不想成为那么卑鄙的人。” “只要再坚持多一会!”听到祥琼和铃异口同声地说,虎啸和桓魋都惊讶地看着她们。 “对了。”虎啸突然问道:“阳子呢?” 铃和祥琼对望了一眼。还是祥琼开口说了:“她一直守候在午门那里,虽然虎啸你说要大开城门,但阳子是绝对不会轻易放弃的。” “这……”虎啸正要开口说话,突然听到有人走上箭楼,说:“虎啸,有个说自己是居民的代表的人找你。” 众人愣在当场,只有虎啸大方地说:“让他上来。”夕辉马上走到虎啸旁边,其他人也走了过去。他们是怕来者是为了取虎啸性命的,所以都过来想保护他。 上来的共有六个中年男人,其中一个叫革午的人说是六人的代表。 “我们不是来协助你的。你们只会给我们带来灾难!” “你不要在为难这里的百姓了。我们不想被人看做是逆贼啊,但是因为你们这帮人……” 见到那个革午对虎啸破口大骂,其他五人也你一句我一句地骂起虎啸来。虎啸叹了一口气,没有回答。 只听到铃大声说:“你们太过分了!”在场的除了革午之外,就连虎啸和桓魋也都愣住了。 “你们,难道不憎恨升纩吗?难道你们愿意一世都生活在升纩的阴影下面吗?” “你懂什么,给我闭嘴!” “我才不要!难道你想任由升纩为所欲为吗?莫非你是升纩的同伙?你们简直就是在强词夺理!我真想在这里把你们和升纩一起处死!” “铃……”虎啸想要劝阻她。 铃瞪了虎啸一下,说:“怎么现在你变得对人家低声下气了?难道你要听他们说的话,也没有必要被人家一说就灰心丧气的!” 虎啸觉得铃所说的也有道理。城里恐怕没有一个人说自己不恨升纩的。 “我有一个朋友,我把他当做弟弟看待。但是他被升纩害死。所以我才成为虎啸的伙伴。他是被升纩的华轩撞死的。可是谁也没有责骂他,谁也没有追上去把他从车里拉出来痛打一顿。这只是说明你们害怕升纩。如果我猜错了,如果这个城市的人全都不觉得升纩所做的有什么不对的话,那么你们都是我的敌人!我不会原谅我的敌人的! ” “你……哪怕是我们,也对升纩恨之入骨,但我们能有什么办法?要是我们不向升纩地头,那么可就活不!下去了。”革午哼了一声,继续说:“你们打倒了升纩我们很感激你们。但是,我们也很想保住性命啊,我们还有妻儿老小啊!你们确实是把升纩这豺狼打倒了,却引来了国王这只更凶猛的豺狼! ” “国王不是我们的敌人!” “但现在禁军不是杀到城下了吗!?”革午怒道叫,“国王不是说不能原谅在拓峰造反的人吗!?难道你没听说吗!?” “你错了!”祥琼断然地说,“国王也是受害者。你们知道在这个国家有三匹豺狼吗?” 革午满脸疑惑地看着她。祥琼说:“止水乡乡长升纩,和州侯呀峰。还有,前冢宰,靖共。” “住嘴!”虎啸喝道。其他的人也一起惊讶地看着祥琼。祥琼笑了笑说:“也就是说,在止水乡所搜刮的民膏民脂,都会流向和州府。而在和州所搜刮的民膏民脂,却是流向靖共的。烧义塾,陷害人望极高的麦州侯,再袭击里家,以此来巩固自身的地位。州师出动来攻打我们也是这个原因,也就是一旦升纩,呀峰被我们铲除,他靖共的地位也不保。所以他甚至连禁军也出动了。” “你……这种事……你从哪里得知的?”桓魋惊讶地问道。 祥琼和铃交换了一下眼神,说:“这猜也猜得到。国王是不会轻易出动禁军的。因为她怜悯拓峰这里的人民。而靖共却擅自出动禁军了。所以禁军到了城门时就按兵不动了吧。那是因为禁军不可以随便调动的。但靖共就是用这种手段来压制我们,还指望我们自动投降呢。” “但是……” “桓魋,你想一想,靖共越是手握大权,野心就越大,朝廷现在分为靖共派和反靖共两派,如果靖共擅自出兵,你以为反靖共派会默不作声吗?要是让禁军出征的话,当然有很多理由,好像就以镇压叛军为名,就可以调动禁军。但是想让禁军作战的话,区区一个靖共哪有权力指挥禁军呢?毕竟禁军是直属国王所管辖的。” “但现在王军是很有可能攻击我们的。”革午叫到,“要是他们来进攻我们,我们就死定了。” “国王一定会帮助我们的,她一定会制止这场战争的。” 革午气着指着祥琼说:“你怎么能保证得了?说不定国王和靖共是一伙的。” “那是不可能的。”祥琼和铃异口同声地说。她们互相看了一眼,都笑了一下。桓魋也噗嗤地笑了一下说:“好像你们好了解国王啊?” 祥琼和铃又相互对望了一眼,铃先开口说:“我们认识她。” “不可能,你们两个年纪轻轻的小姐,怎么会认识国王?你们不要再胡说!”革午叫道。 铃欲言又止,她看了看祥琼。祥琼向她点了点头,说:“你是叫革午吧?我们认识国王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当然……” 祥琼打断了他,说:“我是芳国的先王峰王的公主,叫祥琼,一国的公主和景王认识有什么奇怪?要是你对我的身份有可疑,你可以先问一下芳国的惠州侯月溪,就问他峰王的女儿孙昭公主是不是我。” 不仅是革午,就连虎啸也目瞪口呆了。祥琼继续说:“当我国王驾崩了后,受到景王的邀请来到庆国,之后受景王所托来到和州考察这里的情况。然后由于各种机缘巧合,来到这里帮助虎啸,这些景王都是知道的。她还吩咐我一有机会就揭发靖共的阴谋,把靖共打倒。所以这次禁军来犯,肯定不是景王的意思。” “怎么会……”虎啸说。革午也是满脸狐疑之色。 铃猛地从怀中拿出一样东西,递给革午。革午拿过来一看,愣了一下。这是旅券。他抬起头看了看铃,“……这是什么意思?” “你看一看背面吧。”铃说。 革午把旅券翻过来一看,一下子呆在当场。旅券背面的黑字上盖有红色的印章,不,与其说是印章,不如说是玉玺印记。 “我本来是侍侯才国琵琶山之主翠微的仆人。采王吩咐我,让我来了解一下庆国的情况。所以我来找景王。要是你还是不信的话,就请你去才国长闲宫问一下。” 革午看了看手上的旅券,又看了看眼前这两个女孩,只见她们爽朗地说着,革午说:“我姑且相信景王吧。因为我觉得你们不像是坏人。” “那家伙终于肯罢休了。”虎啸翻来覆去去看着旅券说,然后他把旅券递还给铃,看着铃的眼睛说:“刚才你们两人所说的都是真的吗?” 不管怎么说,革午还是相信了二人的话。退下去了。两人所说的话说不定很快就会传遍整个拓峰城,至少市民的敌对情绪开始有点缓和。 第193章 铃看了看祥琼,祥琼点了点头说:“你完全可以相信我们,这可不是说谎。” 虎啸还是满脸怀疑的神情。祥琼急了说:“王师是否回来攻击我们我不敢肯定。但空行师并没有发动攻击。其他部队也没有发起攻击。难道你不觉得奇怪吗?我们现在要做的事是相信景王,等待时机。相信我们吧,我们没骗你们。” “好了。”虎啸拍了拍大腿说:“以防万一,你们快点去加强城门的防守。” “虎啸……”铃和祥琼同声说道。 “我相信你们的话,我会等待景王的帮助。” “太好了!”祥琼吁了一口气,看了看城内,又回头看了看午门。突然大声叫到:“铃!” “什么?”铃跑了过去,顺着祥琼所指的方向看去。“那是什么……” 虎啸也跑了过来,也吃了一惊,“那是……” 城里依然是很紧张,不安的气氛充斥着每一个。人们既害怕王师又害怕逆贼。想留在城里的人害怕,王师发起进攻;想逃出去的人也害怕之后会受到逆贼,报复。所以人们都不敢妄动。这种心情正和升纩统治拓峰时候的心情一样。 人们不断地窥视着王师的动静,看到王师还是按只不动,那就是说暂时还是平安无事的。 突然,有一个女人惊奇地叫了起来。“那是什么?” 其他人听到叫声,都不约而同地向上望去。所有人都惊呆了。 -- 3 阳子从午门的箭楼向闲地那边看去。只见在闲地前面列阵的士兵数量明显增多了。 敌人好像还没有意思要发起攻击,但并不像是没有战意。而且他们还在森林里砍了大量的树枝。 祥琼说,大概王师只起到一个威吓的作用而已。事实可能真的如此。但州师却有所行动,他们想制造大量的攻城工具吧。 “难道现在开始进攻?” “攻城工具体积很大。要是在战场附近有木材,就地取材而造,如果顺利的话,半天即可完成。接着只要套上车轮马上就能用于作战。” “是吗?”阳子点了点头,把视线转到闲地上来。她正在看的其实并非敌军。就在这时,阳子发现在艳阳高照的天空上飞来了自己盼望已久的东西。 “终于来了。” “什么?”旁边的人问。 阳子没有回答,转身跑下了箭楼。 在城墙的过道上,人们惊讶地望着天空。“那是什么?”人们不断地惊叹着。接着人们脸色由迷惑变为不解。 “为什么?” “那竟然是……” 那东西降落在过道上。它既不是空行师又不是妖魔或骑兽,更不是人。 那确实是兽,体型像鹿、毛是金黄色的。没有人没见过这种动物,但在寺庙里都画有它的画像。 “麒麟!”有人惊叫了一声,其余的人都目瞪口呆地站着一动不动。阳子拨开人群跑了出去。她不顾周围的情况,大声叫道:“景麒!景麒!” 人们马上变得敬畏起来,欢呼之声响彻云霄。阳子一直奔到景麒身旁。在场的人们都靠了过去。 “你终于来了。” 景麒怃然道:“没想到你竟然把我叫到这种地方来。到处都是尸臭。” “对不起。” “还叫我不用担心,想不到事情竟变成这个样子。而且还尽让我的使令干些杀人的肮脏事。” “要责备我的话以后再说。你快点命令王师撤退。” “你想让我当骑兽吗?” “别怪我直言,王师无故地出动,这也是你的责任啊。” 景麒看了看阳子,之后就看到一边去。 “景麒,请你再忍耐一下吧。”阳子也知道不应该让景麒做这种事。载着满身血迹的阳子,对它来说确实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 “好吧。”说罢,景麒转过身去。阳子马上飞身骑到它背上。 “阳子!” 阳子听到叫声,往城楼下一看,只见铃和祥琼不断地在向自己招手。阳子对她们一笑,马上骑着景麒一飞而起,直飞王军驻地。就在这时候,景麒小声地对阳子说:“那孩子得救了。” “真的吗?”阳子终于放下了一块心头大石。 在闲地上列阵的王军看到天上飞下来的麒麟都惊呆了。禁军左军的将军迅雷更是惊讶不己。“为什么?为什么竟然有人可以骑在景麒背上?” 麒麟背上骑有人这先不说,奇就奇在麒麟是朝着自己这方向飞来的。迅雷不禁向后退了一步。 “本来我就反对出师,我都说了这是很危险的。” 迅雷回想起当时的情景,大司马命令自己出师,自己当然不敢说“不。”好不容易得到的将军这个位置,当然不愿意随便失去。 “但是……” 只见骑在神兽上飞来的那个少女,满头红发,年纪在十六左右,一看这模样迅雷就知道她是谁。禁军左军在国王登基仪式上,还有在其后的郊祭仪式上,都曾守护在她的身旁。 麒麟降落在王旗的旁边。背上那人冷冷地环视了一下周围的士兵。满脸怒容地飞身下来。 “迅雷!” 迅雷吓了一跳,不禁又后退了一步。在场的士兵开始骚动,都显露出退缩的神情。 “你们是得到谁的允许跑到拓峰来的!?” “我……” “你们究竟得到哪个国王的允许啊!?” 迅雷想事到如今只好说真话,但就是说不出口。他不断地思索着有什么适当的词句,但脑子里就是一片空白。他原来以为阳子只是一个乳臭末干的黄毛丫头,和先王一样都是昏庸无能的。但是阳子现在的霸气逼得迅雷连大气也不敢出。 “抑或是禁军、还有将军你都已经不再为国家效力,而只为某些阴谋家效力!?” “主上,我……” “你们的主上什么时候变成是靖共了?你们要是为了靖共来攻打拓峰的话,那么我就把你们禁军统统当作是叛军!” 不仅仅是迅雷连周围的士兵都吓得说不出话来。脸色发青,站在当场动也不敢动。 “你们究竟在干什么!?。麒麟瞪着迅雷责问道,“主上大人就在你们面前,但你们为什么还敢抬着头!” 迅雷猛然醒悟过来,他连忙曲膝跪下。一瞬间,周围的士兵唰地一下统统都跪了下来,向阳子扣头。 “迅雷!” “是!”迅雷额头紧紧地贴在地上回答。 “我以国王的名义命令你马上带领禁军赶赴明郭,把和州侯呀峰抓起来。然后把一个叫远甫的瑛州固继的老人救出来。” “领命!” “另外,你派出一军返回尧天把靖共抓起来。要是你能抓住靖共、呀峰,救了远甫,你们这次擅自出师之罪我就再也不过问。不仅是你们禁军,和州州师也是一样。” 第二十一章 1 铃看着那只神兽载着阳子降落在午门的城门上。阳子下来后,那只神兽就飞走了。 “是麒麟?” “对。”祥琼说。 “没问题吗?连麒鳞也惊动了。” 这时候从老远赶来的人们都一动不动,再这种情况下应该如何应对呢,谁也不知道。铃也是一样。其实她很想跑过去跟阳子打招呼,但称呼她为“阳子”好像不太好。 正当铃犹豫不决的时候,目送麒辚远去的阳子突然转过头来,看着铃和祥琼说:“你们都没事吧?” 铃和祥琼一看到阳子主动地问候自己,马上飞奔而出,跑到阳子身边。 “现在真的没事了吗?” “王师已经撤退了吗?” “我命令他们去明郭了,我要他们必须把呀峰抓起来。” “那就太好了!”铃和祥琼齐声欢呼道。她们回过头来打算和众人一起欢呼的,但只见在场的人都依然是满脸不解地站在那里。 “虎啸,阳子说没事了!” “桓魋,王师现在转向攻击呀峰了!” 两个大男人愣了一下,终于恍然大悟。桓魋马上跪叫道:“主上!” 就在这时,周围的人也慌忙下跪,虎啸还傻傻地回头看了看人们,只见夕辉也跪了下去,还对自己说:“哥哥!快扣头!” “但,这……” 阳子叫到虎啸满脸疑惑,不禁笑了起来。 “你们没必要向我下跪,请大家都起来吧。” 但没有人抬头站起来,只有虎啸呆呆地站着。 “我是一个不中用的国王,我让大家受苦了,对不起! ”阳子看了看虎啸,继续说:“特别是虎啸,我还要对你说谢谢。你不畏惧升纩,不屈不挠地为了正义而战。其实这些事都应该由我来做的……谢谢你虎啸。” “不,不……这……” 阳子轻轻笑了笑,看了看抬起头来偷看自己的人们,说:“桓魋,我也要向你道谢。你要是有什么需要的话,尽管跟我说。” 桓魋慌忙应了一声,说:“是否在下提出什么要求主上都回答应在下吗?” “对,你尽管说。” “那么,”桓魋跟身旁两人打了一下眼色,又抬头看了看阳子,然后猛地一扣头,说:“那么请主上为前麦州侯平反冤情,让麦州侯可以继续为朝廷效力。” “浩瀚……”阳子愣了一下,说,“桓魋。你是麦州的人?” “我本来是麦州州师的将军,叫青辛,身旁这两人都是麦州的师帅。” 这时桓魋身旁的两人深深地又向阳子一叩头,说:“我……不,下官希望主上能饶恕我俩,因为在伪国王起兵的时候,我最先被伪国王所击败。 第194章 所以我一直都想借此机会带罪立功。本来以带罪之身向主上提出请求是大逆不道的。但是,下官很希望主上能为麦州侯平反。” “是吗……”阳子的目光在三人脸上扫视了一下,她一开始就知道桓魋肯定不是一般的百姓,而且他有大量的同伴,大概那些都是他以前的部下吧。所以那些人对桓魋都是毕恭毕敬的。 “我有点事想问桓魋你,你们现在集结在和州,莫非是浩瀚的命令?” “确实是这样的。” “是吗……” 本来阳子在登基大典的时候曾经见过麦州侯,但是他的样子却记不起来。但是,通过眼前的他的部下的行动,可以看出麦州侯的人品。 “桓魋,我要你代我向浩瀚道谢,像我这样昏庸无能的国王他也尽心尽力地帮助我,所以我很希望他能到尧天来一下。” 桓魋猛地抬起头看了看阳子,有深深地向阳子叩了一个头,说:“臣明白了!” 阳子点了点头,接着向虎啸走了过去。看着还是愣愣地站在那里的虎啸,阳子拍了拍他的肩膀,指了指箭楼的门,说:“你去把门打开吧,现在我们已经不需要这个了。” “啊,是……是!”虎啸说完,哈哈一笑,跑过去,开门了。阳子看着他,问:“虎啸,你有什么东西想要的吗?” “我可没有想过这些,我只希望你可以让升纩受到应有的惩罚。” “那其他得到的东西,一样都没有吗?” 虎啸苦笑着说:“一直以来我心中只是想着这个事情……啊,对了!”虎啸突然转过身看着阳子说:“我不用受到处分吗?” 阳子轻轻叹了一口气,说:“处分?为什么?” “因为都是我挑起叛乱的啊。” “要是要处罚虎啸的话,我也不得不受到同样的处罚。” “这……说得也是……”虎啸不禁哈哈大笑,看着阳子,说:“不管怎么说,我们总算有缘,而且还吃过同一锅饭,所以我有点事情想拜托你,行吗?” “什么事?” “你可是一个大人物,无论什么官员都要听你的话,所以可不可以请你安排夕辉进入少学念书?” 一直看着虎啸和阳子的铃和祥琼不约而同地笑出来。阳子愣了一下,马上哈哈大笑起来。 “你……你们笑什么?” 所有人都笑起来了,阳光洒落在每一个人高兴的脸上。 2 赶赴明郭的禁军在五天后回到拓峰。 阳子一直都没有离开拓峰,她留在那里帮忙重建拓峰城。阳子和铃、祥琼在一起,一边聊天一边把散不在城中的武器捡起来,或者帮忙运送饭菜给伤者。在街上,人们一看到阳子,必然跑过来向她跪拜,这都让阳子觉得很不好意思。而虎啸一来由于性格率直,另外和阳子一起并肩作战,所以虎啸还是直呼阳子姓名。而虎啸的朋友一开始有点紧张,后来也像以前那样直接叫阳子的名字了。至于桓魋和他的手下对阳子都拘谨了很多,大概是因为他们原本就是军官将领的缘,故信一天,阳子接到报告:说王师回来了。于是她马上登上正门的城楼去迎接。只见有一两马车开进拓峰,一直来到正门下,当驾车的士兵认出阳子后,马上下马叩头。而这时,有一个瘦下的人从车上走下来。 “远甫!” 远甫一听到阳子叫他,哈哈一笑,说:“你好像干得不错啊。” “您没事吧?” 远甫点了点头,脸色突然沉下来说:“兰玉和桂桂呢?” 阳子心口突然一痛,忍不住闭上了眼睛,说:“兰玉她……” 突然一只手搭在自己肩膀上,一看,是虎啸。 “怎么能让一个老人家站着啊,找个地方坐下再淡啊。” 阳子点头称是。这时候远甫看着虎啸,说:“我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你啊。” “我弟弟多亏你老人家的教导了。” “你弟弟还好吧?” “托你老人家的福。我稍后可以让他来拜会你老人家吗?他一直都很想再想你求教。” “欢迎之至!” 虎啸点头称谢,然后先走出中门。阳子也领着远甫从中门走出去。 “我真的很对不起你们……”阳子说。 “你为什么要道歉呢?” “要是当时我在里家就好了……要是这样,你们就不会……” “桂桂怎样了?” 阳子心中一酸,说:“他现在在尧天。” “是吗,”远甫安慰阳子说:“这不是你的错,不要再自责了。其实我也有责任的,因为他们的目的是我……” 阳子转头看着远甫问:“呀峰为什么要抓您呢?难道靖共真的有什么阴谋?” “对,”远甫点了点头,说:“以前,在麦州的产县……” “难道,是那松塾那件事?” “你也听说过吗?” “真的是因为那件事吗?” 远甫自嘲似地说:“都是因为那件事。其实原因是靖共要招揽我,但是被我拒绝了。于是他就决定一不做二不休……” “果然是靖共……” “他当时派人来到松塾,要里面所有的人都投靠他。靖共可是个伪君子,要是帮他做事,我们岂不是有违正道?我当时是松塾的长老,所以靖共的人就找我商量,但被我拒绝了。就这样,靖共就对松塾大开杀戒。” 远甫回想起当时的情景,不禁浑身发抖。 “那么,您有没有受伤了?” “没受重伤,而且早就痊愈了。那件事之后,我曾经打算不再宣扬正道。因为正道不应该通过牺牲某些人的性命换来的。要是这样的话,那我想要宣扬的正道究竟是什么东西?想不到我到了这样一把年纪的时候才感到迷惑。” “远甫……” “有时侯,我回觉得比起宣扬正道,种田,或是拿起武器打仗可能会更有意义。因为不管我怎样宣扬正道,最终还是落到这种田地。要是这样,还不如像农民那样去种田,到了秋天就有收获。” “但是远甫你现在不是在种田吗?你是向人民的心灵播种啊。” 远甫看了看阳子,恍然大悟似的,说:“原来是这样……”他叹了一口气,笑了笑说:“像我这样的老家伙也有迷惘的时候,也有被阳子你这样的年轻人指点的时候。人就是这样有意思,所以你也不要在轻视自己,或者对自己没信心了。” “是吗……” “清楚认识到这一点确实是很重要的啊。” 阳子点了点头,微微笑了一笑,说:“远甫,我有一点事情想拜托你。” “什么事?” 阳子停下脚步,说:“我想封您为太师,然后请您来朝廷辅助我。不知远甫你意下如何?” 远甫笑了笑说:“你想让一个糟老头来当三司之首吗?” “我很需要一个能够指点我的人。” “是吗? ”远甫点头道:“本来我还拜托麦州侯帮我找一个隐居的地方呢,看来这也要作废了。既然阳子你认为可以用得着我这样的人,那我必然竭尽所能辅助主上。” “谢谢你,远甫!” 远甫哈哈一笑。 “听说麦州侯也是松塾出身的啊。” “对,虽然我在松塾的时候没怎么上课,不过松塾的一个教官把他带来了,就像阳子那样,我们就成了师徒了。” “实在万分抱歉,我误听靖共的搀言,将浩瀚给罢免了……” “听你这么说,你应该已经明白到谁是谁非了。这就好了。”远甫哈哈一笑,继续说:“柴望应该很高兴吧。” “柴望?” “他是麦州州宰。他也是松塾出身的。浩瀚被罢免,他也丢了官位。然后他就隐居起来。但是受到麦州侯所托,也曾经多次来拜访我。阳子你也曾见过他一次。” “什么?” “有一次他来过之后,你第二天就来问我他是什么人。” 阳子记起来了,是那个蒙面人。“那人就是柴望?” “没错。本来旧徒弟来拜访我应该是一件很高兴的事情,而且还是一个很有成就的学生。但却要那样的藏头露脚的,真让人伤感。而且还经常让兰玉她们挂心……” 阳子仰天长叹一声。 “怎么了?” “没什么。我现在才发现我误解了很多人。” 远甫不解地看着她,阳子只是摇了摇头,说:“总之,看到您没事我就安心了,一开始我还以为你受了伤呢。” “其实哪怕受伤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反正很快就能好。只是我把袭击里家的那帮家伙吓了一大跳,所以他们才带我回去的。” “什么?” “哈哈……”远甫没有再回答,把话题转到别处去了。“说起来,我已经很久没去金波官了,真让人怀念。” “远甫老师……” 远甫呵呵一笑,说:“不要那么称呼我。叫我乙老师吧。” “乙老师?” 远甫点了点头说:“我出生于麦州产县支锦,就是现在的支松。名字叫做乙悦,别号老松。” 远甫神秘地笑了笑,继续说:“在达王的时候,人们开始叫我松伯。” “什么?”阳子满脸惊奇之色。远甫看着阳子,只是一个劲地笑。 -- 3 “你要回去?” 铃和阳子还有祥琼三人住在一家像是仆人的卧室里,那房间是在乡府的一僻静个角落里。一个晚上,当她们正要睡觉的时候,阳子说起要回尧天的事情。 第195章 “是的。”阳子点头道,“我不能离开尧天那么久,要不然我会被景麒骂的。” “是吗……那也是……” “不管怎样,我是下决心了。虽然我以前都是很迷惘……” “唉,当国王可不容易啊。” “是啊。”阳子又点了点头。她看了看铃,又看了看祥琼,说:“你们不是说来庆国见我的吗?现在不是见到了吗?” “啊!”铃和祥琼齐声叫了起来。 “对啊,真的见到了!”铃说。祥琼却若有所思地低下了头。 “你们以前不是只想着这个吗?” “对,的确是。但现在我也要回才过一稍,我必须要向采王道谢。”听铃这么说,祥琼愣愣地盯着天花板,说:“我也要回去向一个人道谢,还要向他道歉。不过我回去的话,说不定马上就被人赶出来。”祥琼笑了笑,继续说:“我还要去雁国一趟,我和一个人约定好的。” “约定?”铃问道。 “就是去会一会乐俊,我答应他回去向他报告情况的。” 听祥琼说起乐俊,阳子微微皱了皱眉头。 “怎么了?” “和州发生叛乱这事情,说不定已经传到雁国去了。” “他肯定知道的。他对其他国家的事情简直是了如指掌。” “那我肯定又让他担心了。祥琼,麻烦你代我转告他,说我总算没把国家弄得不可救药的程度,现在已经稍微安定了一点点。”然后阳子神秘地看了祥琼一眼,说:“可能的话,不要说我一直在这里。” 祥琼呵呵一笑,说:“没问题。” 接着,房间里爆发出一阵笑声。然后阳子突然喃喃地说:“不过还有一些没解决的问题……” 祥琼和铃看着阳子,只听她说:“一个好的国家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呢?” “那是一个没有像升纩那样的坏人的国家。” 听到铃天真无邪的回答,阳子不禁苦笑了一下,说:“这个我也懂……譬如说,你们两人想过什么样的生活呢?你们希望生活在一个什么样的国家呢?” 被阳子这样一问,铃和祥琼都陷入了沉思。祥琼首先开口,她说:“我讨厌挨冷、挨饿,就像当时在里家那样。那时我不敢说,其实我真的很讨厌受到别人的歧视、虐待。” “对对……”铃也点头赞成,说:“我也是这样。我一直都在忍耐着,心里不断地想要是这样的生活早点结束就好了。于是人也变得怪癖起来。” “对,性格会变得很内向的。” “但是啊,光是这些不能成为答案啊,不好意思。” 听到铃这么说,若有所思的阳子慌忙摇头,说:“不,我很受启发。” “真的吗?” “嗯,”阳子不断点头,然后有侧着头说:“你们两个今后的希望我大概知道了。那么,然后呢?” 铃和祥琼相互看了看,然后祥琼抱起膝盖,呆呆地说:“我啊,想学习。我真实太无知了,真是觉得害羞极了。” “我也是。”铃说。 “也井非就是说要去上学,只是想知道很多很多,各种各样的事情。可惜,松塾已经被烧掉了。” “是吗?”阳子笑了笑说,“那看来你们不能在松塾学习了。其实我已经把远甫招到金波宫来当太师,你们也可以在金波宫一边工作一边向远甫求教。” 铃和祥琼都瞪大了眼睛,说:“等……等一下,你的意思是……” “不会吧……” 阳子看着她们二人,说:“我现在啊,就是缺人手。就是多那么一个也好……” 铃和祥琼惊讶得张大嘴巴和不上了。 “那么虎啸和桓魋呢?” “当然要好好提拔他们。现在我很需要一些值得信赖的人在王宫里为我办事。” 祥琼叹了一口气,说:“那没办法了,那我就去帮阳子忙吧。” “对啊,既然阳子也这么说,我们不帮她不行啊。” “说的对。” 铃哈哈大笑起来,祥琼也是强忍着不笑出来。看着她们两人这付模样,连阳子也不禁笑了。 在这小小的卧室里面,欢乐祥和的笑声连绵不断。 终章 庆国的首都——尧天。金波宫沐浴在灿烂阳光之中。而外出学习的国王终于归来了。 在回来后的五天里,国王都把自己关在王宫的深处没有出来。前冢宰靖共,和州侯呀峰,还有和州止水乡乡长都已经被捕。下命令的是国王。听到这消息,满朝官吏无一不惊讶,其中有些人强烈的反对。但是由于国王一直没走出内殿,所以他们也没办法在国王面前说这说那。在国王不在朝廷的那时候,朝廷中乱成一团。有人害怕自己的所犯的罪行也或被揭发,然后落得像靖共那样的下场,所以都惶惶不可终日。但是,他们的丑事毕竟没有暴光。 很多人认为,今后朝廷的权力构成就会一边倒了。由于靖共被擒,靖共派瓦解,权力自然而然地向非靖共派倾斜。最少,会有这样的趋势。 在众人众人胡乱地猜测了五天之后,国王终于召集百官。几乎所有的官吏都集中在外殿等候着。 在外殿的众官员突然发现,在他们当中站着本来已经被罢免了的前任麦州侯浩瀚,百官都惊讶不已。就在人们议论纷纷之时,国王随着宰辅出现在大殿内。百官更是疑惑不解,只见国王和官员们一样,都只是穿着官服而己。由于庆国前一任的女王使百姓受尽苦难,所以人们都对女王抱有成见,但阳子此举却成功地避免了这些敌对的情绪。 另外,服装先不说,百官都根据礼节向国王下跪叩头。阳子说了“免礼”之后,百官才抬起头来,直起身子。 “首先,我没跟大家打一声招呼就跑了出去,给大家添麻烦了,在这里先向大家道歉。” 百官跟迷惑了。按照习惯,本来应该由宰辅来说开场白的,而且国王不会跟官员们直接说话,官员们也不会直接向国王说话。他们一般是把要说的东西写在奏折上,让国王的侍从拿给国王,然后国王有什么批示,就先在侍从耳边说了,让侍从转告百官。虽然并非所有国家都按照这样的惯例去做,但是国王确实是很少跟官员们说话。但现在国王却一个劲地说了一大堆。不能不让人感到奇怪。 “虽然我并没有游山玩水,虚度光阴,但让各位负担加重,我真真的过意不去。”接着,国王话题一转,说:“关于前几天被捕的几位官员,我不想在这里多说。因为要审查他们的罪行,并给予适当的判决,都是秋官的工作。但是我希望秋官不要忘记,下令逮捕三人的人是我。” 秋官的官员吓了一跳,国王这么说,相当给秋官一个警告,说这事情不能潦草进行。 “另外前几天,我拜托宰辅出动州师来助我,但却不成功。州师的三位将军说有病不宜出征。我也明白当将军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那么我让几位解甲归田,安定轻松地生活。” 官员中有几个人脸色大变。 “至于空出来的几个官位,我找了四个人来担当。首先为了填补州师将军的空位,我让禁军三位将军出任。” “啊……”又有几人脸色大变,但却不敢作声。 “而代替二军将军的由前麦州州师左将军青辛出任。桓魋!” “臣领旨!” “浩瀚!” “是!”一个男人站了出来。众官员的目光都投射在他身上。他们都猜不到,闻名天下的麦州侯样子看上去不过三十岁左右。 “我命你担任冢宰一职,以正朝廷的纲纪。” 殿内不禁响起一片哗然之声,但很快就静了下来。 “然后麦州州宰柴望出任麦州侯。还有,我已经请松伯到朝廷来出任太师一职。其余州一级以下的官员调动就由有关部门自己处理。” 国王环视了一下下面的众官员,继续说:“只要大家问心无愧的话,我一定不会为难大家。我并没有因为有人是予王的官员而冷落他们,也不因为是松塾出身的就优待他们。接着……”国王笑了笑说:“请各位站起来。” 众官员大眼看小眼,都提心吊胆地站了起来。他们都浑身不自在地不住地向周围看。 国王看到此情景,点了点头,转过头去对宰辅说:“我有些事情要和景麒你商量一下。你也知道我是一个不喜欢什么繁文缛节的人。” “主上……” 见宰辅面有难色,国王苦笑着说:“虽说严守礼法是一件好事,但这却包含很深的等级关系。尽管这是一国的礼节,但是我不愿意别人向我扣头,我也不愿看到他们这么做。” “主上,请三思……” 国王不顾宰辅的劝阻,她看了看众官员,说:“今后,除了在祭祀、重大宴会,或是传统的仪式上,以及在有外宾来访这几种情况之外,其他时候都不再需要向国王叩头,只保留跪礼和立礼。” “主上!” 面对宰辅的制止,国王毫不动摇地说:“我已经决定了。” “但是这可能会引起某些官员的不满啊……” “那又怎样?” “主上!” “你以为我是一个让他人向自己叩头,以比突出自己的地位,不然就不能安心的人吗?” 宰辅沉默了。其他官员也是目瞪口呆的。 “我是一个不太矜持的人。而且我觉得,让别人向自己扣头也只会破坏相互的感情。” “但是……” “景麒啊。” 第196章 国王语重心长地说,“如果是诚心诚意地感谢一个人,那么你就会自然而然地想向他叩头。礼法是用来表达心中所想的一种手段,要是反过来用礼法衡量一个人的忠诚度,那所谓的礼法也就失去原有的意义了。而让勉强要求别人向自己扣头,就像要别人低头,然后自己用脚踩在他们的头上,以显自己身份的尊贵,这样的事情我可做不到。” “不过,这样的话……” “我并非要鼓励大家无礼待人。与别人相处最重要的是以礼相待。这是理所当然的事,但这些都是要出发自内心的。我的意思就是这个。” “那……主上说的也有道理……” “其实我很想让庆国的每一个子民都能当上国王……”国王神情严肃地说,“以为自己地位崇高就强迫他人对自己毕恭毕敬,任意践踏他人的尊严,后果是怎样大家都很清楚。升纩等人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而尊严受到践踏的人的选择也只有一个。人不是奴隶,人并非为了取乐别人而出生于这个世上的。遇到别人的虐待就奋起反抗,遇到挫折不会灰心丧气,不趋炎附势,勇于和奸邪作斗争。我希望庆国的人民都能够成为这样的人。都当家作主共同治理庆国,要做到这个,首先就必须让庆国的人民抬起头来!” 国王环视百官,继续说:“很多人问我,要把庆国建设成为什么样子,我想这就是答案。” 众官员视线都投射在这位新上任不久的国王身上,默默地听着她说的话。 “为了实现这个目标,首先我要废除扣头礼。这就作为初敕来发布。” 赤乐二年二月,在和州止水乡拓峰发生暴乱。起因为人们不满骄横跋扈的乡长籍恩残忍无道,把大量的苛捐杂税压在人民头上。百姓的怨声载道。于是在二月起义军以“殊恩”为名发动起义。和州侯本打算派出州师对拓峰进行屠城。而大宰为助之,以平乱为名出兵拓峰。于是,主上马上派兵攻打和州侯,并拿下大宰,让拓峰终于得到安宁。 《庆史赤书》 后记 感谢大家一直以来对我的支持。把本书从头到尾读完的读者,实在是太辛苦你们了。而今后还有很长的故事等着大家。 为什么这小说会写得这么长?我自己也感到疑问。不过看到写好了的厚厚的上卷,与其说是惊奇,不如说是欣慰。 这次,在故事里面,有很多人死了。特别是在战斗的时候。虽然我没对他们一一作具体描述,但由于出场人物多了,小插曲多了,所以小说的篇幅也增大了。 -- 图南之翼 序章 世界的中央是黄海。其四方被四片广大的内海包围,北面是黑海。清晨时分,黑海上空出现了一个黑点。 自黑海西面,恭国的沿岸凌空飞起的骑兽,迎着渐近春分的斜阳,皮毛时而折射出银光,在空中一路向西南方飞驰着。海面呈现着阴郁的色彩,海天之际绵延着海市蜃楼般隐约若现的山峦。天地仿佛被顶端带有雕刻的广阔屏风隔开了一样,这就是环绕黄海的金刚山。 那匹骑兽以远快于船舶的速度飞跃大海,然而金刚山却仿佛只有岩壁的颜色显得略微变深,怎么也看不出有接近的样子。不过,的确在接近着,渐渐变高的山顶就是最好的证明。 于是骑兽更加奋力的飞驰着,天空中的太阳更加西斜,现在金刚山已经完全遮住了眼前的视野。海面中兀然突起了千寻山的山壁,山壁之上重峦层叠的尖峰如狼牙般屹立着,远远望去,近乎垂直的陡峭断崖不断向上延伸连成一体,最终没入巨大的山脉中直指云霄。 终于可以看到断崖脚下的沙洲了。向着和金刚山相比宛如小山丘的沙洲,骑兽划下了一个大大的弧线飞降而下。随着不断的接近,逐渐看出那并不是沙洲而是广阔的土地;更接近一些,向金刚山倾斜之地的海岸线就变得清晰起来了。岸边北部有港口,挂着深色帆布的船只正缓缓驶入其间。 骑兽又降下了些高度,从港口的上空凌空而过,笔直的超金刚山飞去。它的身影在稻田上落下浅浅的影子,在黑土上落下了深深的暗影。树梢上长出细密的新芽,骑兽掠过雾气弥漫的山林,飞过宁静闲逸的村落、风格古朴的人里,每越过一片土地变更降低一些,直至抵达旅程的尽头——位于金刚山边缘的一座小山峰脚下的城市。 包围于四面城墙中的城市沿着金刚山的山势分布着。通往城门的路只有一条,斜阳在这条路上留下了长长的阴影,旅客装扮的人群快马加鞭地向城市赶去。其中的几个人发现了从天而降的影子,吃惊地停下脚步,然后慌慌张张的向四周散开,那只骑兽便降落在这样空出来的大道上。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别在大路上让骑兽落地,找个空地啊。” 前后传来不满的牢骚,但男人听若未闻地从骑兽背上跳下来。这个三十出头的男子对周围也不看,而是抬头望向城楼上挂着的匾额。 乾城,匾额上这样写着。这块如同金刚山中的沙洲一样独特的土地就是恭国的乾县的县城,乾的城市。 男人瞥了一眼匾额,微微挺了挺腰舒展了以下四指,然后牵过骑兽的缰绳进入了乾城。穿过人群喧嚣的大街,他走进一家位于城市西北部的舍馆。 “欢迎光临!” 穿过古旧的石砌院门时,原本正在门口打扫的孩子用清脆的声音招呼着,一边慌慌张张的跑出来。男人看了孩子的模样,大大地露出笑脸。 “哦,你就是小明吧??” “是的……” 听到孩子带着疑惑的语气,他蹲了下来 “我是顽丘,不记得了吗?我可没少带你玩哦。” “顽丘叔叔?” “没错。记起来了?” “您好久没有来过了呢!” 少年展开了笑颜。顽丘和善地用手指点了点孩子的额头。上次见到这个孩子大概是两年前,当时他才十岁,虽然已经在给父亲经营的店子帮忙作些杂用,但还不能胜任在门口招呼客人的工作。 “终于出息到能看门了吗?” 顽丘一边揶揄着,以便把缰绳交给孩子。 “那么就把它交给看大门的大将了——要照看好,绝对不要让人靠近哦!” “知道啦!” 孩子调皮地笑着,从顽丘手里接过缰绳,然后捎带畏惧的抬头看着长相凶猛的骑兽。 “上次是这只骑兽吗?” “以前的死了,被妖魔吃掉了。” 孩子转头仰望顽丘。 “被妖魔袭击了?那叔叔不要紧吧?” “你这不是看到了吗?好歹还算没事——乾怎么样,没出妖魔吗?” “出的,偶尔会出。” 孩子的语气里缺少感情的色彩。也许只是因为对这样的事态已经无可奈何。先王已经驾崩二十七年,国家的衰败日渐加剧。乾对妖魔的防御工作原本做的很扎实,既然在这里已经有了妖魔出没,别处必然更加严重。 孩子吐了口气,像是想要借此忘掉一切,抬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牵着的缰绳的骑兽。 “这个是什么骑兽?” 虽然是像马,但长在头顶的锐利的独角以及与马蹄截然不同的粗壮兽爪还是让人觉得可怕。顽丘在少年手里塞进一点小钱,然后卸下了跨放在骑兽背上的行李。 “是驳。” 顽丘轻轻拍了拍骑兽的身体,接着拍了拍少年的头,穿过院子走进了建筑物。正好看到打算往房门里走的男人。 “能住宿吗?” 男人抬起头,转过头朝顽丘笑了笑。这样一转身,露出了男人身前站着的一个衣着脏污的少女。男人看起来似乎正在为了和眼前的孩子的交涉一筹莫展,这时把那孩子撇在背后,大步朝顽丘走来。 “这不是顽丘吗?怎么样,好久不见了呢。” “也不算很久吧——有房间吗?” “哦,有,当然有。” 掌柜像是很高兴似的露出笑容,从顽丘手里接过了行李。 “喂喂,事先说好,用不着那么好的房间,能睡就成了。” “知道知道。正好还有最后一间空房。” “那可真是帮了我大忙。” 明日就是春分,这时的乾城里差不多也就是这个情况了。 “我的骑兽在厩舍,拜托了。” 掌柜点头答应,就在这时,一个尖锐的嗓音插了进来。 “我说,等一下!” 是掌柜刚才在打交道的孩子。那个穿着脏污的孩子用不服输的眼光瞪着掌柜。 “我可是先来要房间的,为什么不租给我?这个人怎么就行了!?” 顽丘有些吃惊地看了看那个少女,掌柜则抱头作头痛状。 “大小姐啊,你就别开玩笑了,赶快回妈妈那里去吧。告诉我你住哪个客栈,我送你回去总可以了吧?” “我都说了没有开什么玩笑,我要住宿,这里难道不是舍馆吗?” 看来是生气了,少女的脸上泛起了红潮。 ——看到有趣的事了。 这样想着,顽丘抓过掌柜的手往里面塞了点小钱。他不想失去这最后的房间。 “行李能帮我放进去么?我去吃饭。” “——给我等一下!!” 那孩子狠狠地瞪着顽丘。不只是瞪,紧接着就径直走到顽丘身边上下打量着他。 “从旁边冒出来的插队,不觉的羞耻吗?” 看她的模样和看门的孩子差不多大,顽丘轻轻地笑了。 第197章 “这哪里算什么插队,小孩子家居然想一个人住什么舍馆,我看大小姐你才应该觉得羞耻吧?” “开什么玩笑。不管小孩大人,客人就是客人!” “那你就找会把你当客人的舍馆去好了。” “有的话我早就那么做了!” 顽丘笑了。临近春分的乾,本已经因为旅行者众多而到处人满为患了。到了春分前日客人多到客栈收容不了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但是,顽丘没有让出睡觉的方的打算。 “那就往回走一个城市。那里适合做旅行中途歇脚的地方。” “现在往回走根本赶不上关城门的时间!你难道想要我在这样的冷天气里露宿街头吗?”少女顿了顿,接着道,“当然,我的确是孩子,眼下这个孩子就正在为无宿可投而烦恼呢!大叔,你的话在过道边找个地方也能睡不是吗?你看我这么弱小,要是露宿在外非得冻死不可。你难道就没有可怜可怜小孩子,把房间让出来的良心吗?” “很不巧,我没那种东西。” “明白了——看来你是既无慈悲之心,也无插队可耻的常识是吧?” “好像是这样没错。” 少女狠狠地瞪着顽丘,然后一手插腰,另一手就想要训斥不听话的小孩子死地指着顽丘。 “你这个人到底来这里干什么的?” “——啊?” 乾是接近黄海的最后一座城市,远离交通要道,位于乾县的最深部。从乾在往下走就只有黄海,既不是游山玩水的去处,也不是什么必经之路。虽然也不是完全没有来这里游玩的怪人,但会在春分前来到乾的,就只有要去黄海的人了。 “这话该我问你才对,像你这样的小孩子来这里做什么?迷路了还是走错了地方?你父母在哪儿?” “我既没有迷路,也没有搞错地方,这里不是乾吗?”顿了顿,少女接着道,“问我父母的话,他们在连墙。” 顽丘瞪大了眼睛,不知如何是好。站在旁边观望的掌柜也瞪圆了眼睛。 “连墙!?你家在哪里?” “是啊!我可是从连墙千里迢迢来的。这么多天吃了无数苦头才来到乾,可是却连个泊宿的地方都没有,你们不觉得我很悲惨吗?” “怎么可能,你不会是一直一个人来的吧,同伴呢?” “没有,我是一个人。”孩子干脆地作了回答。 顽丘呆住了。说起连墙,是这个恭国的首都。从那里到乾,沿着大路步行加上乘船要花费两的月——小孩的话,两个月都不够。 “就大小姐你?连同伴都没有,只一个人从连墙直到这里?” “是啊。感到佩服,有心把房间让给我了吗?” 顽丘惊愕的说不出话来。难道说,这个小孩没有大人带领庇护着,就这么一个人完成了即使顽丘自己也会感到厌烦透顶的长途跋涉? “……你来到这种地方究竟想干什么?” 少女扬起眉梢,抬眼望着顽丘的目光里带着轻蔑的神情。 “这还用说吗?只因为旅行经过的话,我会选择里大路近的城市的。” “……‘这还用说吗’……” “就是升山啊,因为恭麟在蓬山嘛。” “你等一下,我说……” 升山? “……就凭你?” “哎呀,有法律规定不允许小孩升山吗?” 没有。至少顽丘没听说过,的确是这样没错,但…… “可再怎么说这也太乱来了……” “为什么?这个国家的大人如果有作王的气量,玉座造就该被人坐上了,所以我要去。”说着,少女用更加露骨的轻蔑表情看着顽丘。 “像你虽然这么问,但你自己在这里还不是要进黄海?不过给你个忠告,像你这种从可怜小孩子手里横夺房间的人,就算去了蓬山也没用。” “……黄海是什么样的地方你知道吗?” 想是对顽丘的问话感到很可笑一般,少女露出一副“当然知道”的表情。 “没有村落人里,也没有舍馆道路对吧?” “不只是这样。” “有妖魔出没对吧,我知道。不过妖魔的话反正在哪里都会出现的。” “那和黄海根本没法比。你要怎么渡过去,你小孩子家一个人,遇到妖魔袭击你怎么办?” “那你怎么对付?面对妖魔时一定能打胜吗?” “我——” “就算如你说的那样,你就是去也没有用——所以把房间让给我吧。” 顽丘抱住了头,有些头痛地在少女面前蹲了下来。 “大小姐,我说你呀……” “在你面前的可是说不定马上就要成为主人的人,你有这个觉悟还想说什么的话,听你说说也无妨。” “黄海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的地方。” 少女露出“那又如何”的神情,毫不动摇地看着继续开口的顽丘。 “我不是去蓬山。虽然会进入黄海,不过我是为了捕猎妖兽训练成骑兽。你知道人们怎么称呼我这样的人吗?” “不知道。” “叫猎尸师。即使是熟悉黄海的人,成群结队地进去也总是捕不到想要的妖兽,而只抬回同伴的尸体,就是这样的营生。” 前年的秋分,顽丘的上一匹骑兽何在他身边的同伴一起死在了黄海。那只妖魔吃掉了绑在岩石上的六匹骑兽和待在旁边的两个同伴共八条血肉之躯。要不是因为它饱了,恐怕顽丘也无法活着回来。他一直在黄海里待到冬至,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捕到了给自己坐骑用的驳,之后忙于驯服它,所以去年的春分没有余力来乾。 “……因为这样我的积蓄也消耗殆尽了。来乾的路上,连住宿舍馆或乘船的副余都没有。骑着这匹驳,整整三天两夜,半睡半醒地好不容易挨到这里,就算我身体再强壮也会累。而且连钱也不剩了。实际上,因为这里的掌柜是熟人,所以本打算求他先赊我一些钱的。” “是这样……”少女象是在考虑什么一样喃喃自语着。 顽丘轻轻拍了拍少女的胳膊。 “黄海就是这样的地方。不是要打击你,但你还是回家去吧。今晚的住宿……” 顽丘说了一半就停下是因为看到少女突然脱去了脏兮兮的薄外套,接着她脱去了外套下面的短裘,在短裘内侧下摆上,呈十字状地排列着一枚枚银币,被用针线牢牢缝在上面。 看到这个顽裘惊讶的长大了嘴。一枚银币价值五两,这与以名小官吏一个月的收入相匹敌。而且,这样子连成一串当然不只一两枚。 少女把短裘伸到顽丘面前。 “这里有十三枚,相当于六十五两——请你把我送到蓬山。” 顽丘惊呆了,愣愣地看着少女。 “用这些雇你。不过,途中的费用要从这里面出。” “我说……” 少女展颜一笑。 “我叫珠晶。首先今晚床要让给我,你睡地板。明白了?” -- 第一章 1 风从方若虚无般的黑暗之海吹来。 从秋天开始,冷空气便悄悄开始沉积,在虚海之北形成寒冷的气团。于是海水开始降温,温暖的中层水减少,整个大海逐渐变冷。暖水遇到寒冷的空气后变得冰冷,这样形成的缓慢对流再深暗的海面上泛起白色的斑纹。空气因为也和海水一样冰冻而变成刺骨的寒风。风吹动着海面的碎冰泛起白浪,逐渐增强为逆转海流的暴风向大陆吹来——这就是条风。 从虚海东北吹来的条风刮向北方沿岸。冷风吹过柳国东北部,因为遇到山脉阻挡而在那里形成了大量的降雪,在给柳带来冰冻后继续前进,与国境山脉处降下终成雪后,成为干燥的风进入恭国北部。 名副其实的如帆柱般高耸的凌云山就屹立在恭国的首都。林立的尖峰像捆成一束的毛笔,描画着崎岖的弧线把山麓的城市抱在怀里。山峦向上逐渐收敛,数座山峰穿过云海,在云海上看来之显出几个小岛。干燥的寒风从山峰间吹过,穿过断崖的缝隙时发出轻微的响声。众多微响交织在一起,为冬季的连墙配上海鸣一样的声响。 平行风与向下吹击着山峰的风交错着,在阳光开始倾斜的通路上形成了小小的旋风。风轻轻扬起了少女本来落在脚下的裙摆。 “讨厌的风。” 少女把行李夹在腋下,伸出一只手理顺裙摆。 “……好冷。” 正这样自言自语着,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怎么了,珠晶,不回去吗?” 珠晶回过头,一个少年正从庠学萧条的院子里走出来。 “当然要回去。” 珠晶靠着门柱,爱理不理地说道。 “还说回去,那你为什么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站在那里?” “那就是说你一直都在盯着这边看咯?” 少年脸变得通红,瞪着珠晶。 “我怎么回盯着你看,只是偶尔看到了而已,就算被珠晶求我也不会盯着你看的。” “哦,是吗。正好我也不会求你看我,这样就没问题了。” 少年皱起眉头,瞪了瞪珠晶满不在乎的侧脸,转身往回走,然而一只脚跨在门前的石槛时又转过头。 “不回去吗?” “回去啦。你不是也要回去吗,那就赶快走好啦?” “珠晶既然这么说到是回去啊。” 少女轻轻叹了一口气。 “接我的人没有来。不知道他们在哪里卖油,但总不能扔下他们不管自己回去啊,所以等着而已。” 第198章 少年呵呵地笑了。 “原来你害怕一个人回去啊。” “怎么回害怕,只要直接往回走就行了。” “你就老实承认,珠晶可是大小姐,身边没人陪就怕的不敢走了,对吧?” 珠晶狠狠瞪了揶揄她的少年一眼。 “是啊,我是大小姐,走路必须要有人护送。我要是自己回去了,被骂的可不是我,是陪我的人。” “明明害怕还嘴硬,我来送你也行哦。” “你这个人,根本不打算好好听别人讲话是不是?” 珠晶正说着,有人从远处向这里赶了过来。 “对不起让您久等了,小姐。” 赶到大门前的是三个身材魁梧的男人,是珠晶的父亲雇来给家里作护卫的杖身门。直起因等得不耐烦而靠在门柱上的上身,珠晶看到杖身们的样子禁不住轻呼了出声。 “——怎么了?这……是血?” 杖身们相互望了望,他们穿的皮甲上的确沾有相血迹一样的痕迹。 “对不起。刚才来的路上听到了那边有悲鸣声,所以……” 一名杖身一手指着大门前笔直朝南延伸的马路,脸上露出紧张的神色,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正有人朝那里赶过去。 “……发生了什么事?” “没什么,只是出现了虫而已,我们已经解决掉了。让您久等实在抱歉。” 珠晶皱起眉头,先帝驾崩后果了二十七年,甚至在首都连墙的这里近来也常常出现妖魔的身影。比较无害的弱小妖魔就被总称为“虫”。但虫也常常被说成是先找,虫群出现后,往往紧跟着就会出现大家伙。 “我们赶快走吧!” 听到杖身催促,珠晶点了点头跑下石阶准备离开。这时少年从后面跟了上来。 “喂,珠晶,不要紧吗?” “什么?” “要不然我还是送你一起走吧?” 珠晶无可奈何地回过头。 “你跟我来有什么用啊?你如果跟来,杖身们好不容易回到家后,岂不是又得为了送你再出门吗?” “但是……” 少年稍微迟疑了一下,然后笑了一笑。 “反正这是最后一次了,最后关头帮帮你也没什么。” “用不着,”珠晶道,“……你也回去不好吗?再见了。” 珠晶说完便下了石阶朝大路走去。少年目送着她的身影冤屈,轻轻的叹了一口气,然后这叹息立刻被风吹散,消失得无影无踪。 2 珠晶的家在离庠学不远的连墙北面。连墙是位于凌云山向北延伸的山麓脚下的城市。走上坡道沿着城墙向上走,越过一片道观和寺院林立的清静之地,北面的城墙到此中断,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座建有阁楼的壮观大门。 门有两层,左右的阁楼有三层,后面露处主楼纵横交错的房檐。瓦是鲜明碧绿的琉璃,轩檐楼饰也透着华丽富贵,大门乾的环途比大路略为宽阔,正面竖立着祈愿天神加佑的照壁,左右侧环绕着雕有精巧漏窗的拥壁,两边的树木修剪的整齐端正。据说连墙再没有比这里更气派的府邸。家公姓相,由于这个斜坡上的广大园林过于著名,因此被人称为相园馆或相园。 珠敬就出生于这里,姓蔡。父亲相如升,也被人称为万贾,意思是说世上没有相如升没经过手的买卖。相如升靠恭国传统的林业起家,现在则作为连墙屈指可数的豪商扬名天下。 在连墙有句话,“不要奢望拥有万贾之上的富贵”,就是说根本不存在那之上的富贵。这个富贵不仅指金钱——其妻玻娘被人誉为贤夫人,又有商才人品皆优秀过人的三儿三女,另有一个和兄弟姐妹年龄相差悬殊的幺女,整个家族和睦团结,数量庞大的佣人对如升都无比崇敬。说没有在这之上的富贵可以向往,原因就是如此。 这如同象征着富贵一样的门楼的所有门窗处皆被刻着纤细雕文的铁栏杆覆盖着。看着这个走过大门的珠晶喃喃道:“……真蠢。” 不管建筑起多么坚固的楼阁,不论有多强壮的杖神户喂,哪怕只是出现一只妖魔引起一场大火,这一切都会化为灰烬。干旱洪水、寒流暴风,在妖魔和灾难面前即使拥有万贾之富也是无能为力的。 “哎呀哎呀,动不动就把骂人话放在嘴上可不行哦。” 听到突然传来的说话声,珠晶抬起头。众杖身看到站在前院的人后一起叩头行礼。这个看起来温和稳重刚刚上了年纪的男人,正是连墙久负盛名的如升。 “我这个小女儿就是说话粗鲁。” 如生笑着搂过女儿。 “听说庠学附近出现了妖魔,担心着出来等候珠晶,结果当头就听到这么句遭报应的话。” 珠晶缩了缩头。如生笑着,安抚众杖身道:“看样子是你们出手处理妥当了吧,做得好。” 杖身们跪在冰冷的前院地上深深叩头回礼。 “珠晶,不是跟你说过不要再去庠学了吗?不光你危险,连接送你的杖身也会有危险。” “不用担心,庠学关门了。” 珠晶直接朝中门走去。因为等待杖身们使身体冷到了芯里,只走了从庠学到家里的这段路程,一点也没让身体暖和起来。 “——关门?” “对,学头去世了。” 庠学——或者只称为庠——在每乡只有一所,庠学里成绩优秀者会被举荐到个郡的上相。本来马上就等到这一天了,但现在,“没有必要去上庠,上到序学就够了”,和这样说的父亲大吵一架也变得毫无疑义了。 如升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你说搏老师?” “对。今天一早,老师家附近一带受到了妖魔的袭击。据说是马腹把老师给吃掉了。” “——珠晶。” 如升追上珠晶,在她面前跪下来安慰道:“怎么会这么……” “用不着露出那种表情。老师死去这已经是第二次了,没什么可吃惊的了。把庠学的学生和他们的亲人也算进去,死者的人数已经多道让人心烦了。” “不可以这样说话。” “可是事实不就是如此吗?”珠晶耸耸肩,“这也没有办法对吧?因为老师的窗门上可没有装铁栏杆嘛。” 珠晶说着,环视了一下前院。朝向前院的所有开口部分也全部装着有漂亮花纹的铁栏杆。墙上每天都会涂上新的石灰,门上钉着铁金兵,还有杖身们不分昼夜的在各处把守。 “听说相邻之里的男孩子的父亲死了。她父亲到远处卖桶,可到了傍晚也没回到里。因为没见回来,邻居们担心就去找。结果发现在十里远的卢家里越冬的人全死了,在那里发现了孩子父亲的头颅。” “珠晶……” “这还是没有办法的事对吧?那孩子家没有杖身,因为秋天蝗虫出来糟踏了麦子,所以不去卖桶赚点钱就会没有饭吃。据说那孩子的父亲把卖桶的的钱含在嘴里,因为怕被妖魔袭击时不小心会弄掉。” 如升安慰似的轻抚着小女儿的后背,珠晶躲开父亲的手,向主楼走去。 “不用安慰,我不要紧,已经完全习惯了,谁死了我也不会害怕。小时候奶奶去世时会感到害怕真是很傻。” “珠晶,别说了。” 如升追上女儿,搂住她的肩膀,抱着她似的一起进了主楼,让她坐在前厅的椅子上。 “……现在是个处处不容易的艰难时代。” “所有人都这么说。” “你看到周围人的处境心情不好受我知道,但不可以这样自暴自弃哦。” “我可没自暴自弃。” “——珠晶。” 珠晶坐者抬头望向父亲。 “……父亲您不准备升山吗?” 如升微微睁大了眼睛。 “升山?” “因为没有王,世道才变成这样艰难对吧?那么父亲您去做王不就可以解决问题了吗?” 如升抚摸着女儿的头发,苦笑着摇摇头。 “虽然我们相家承蒙上天恩惠得以富贵,但再怎样我也不过是一介商人而已,珠晶。” -- 3 “小姐,晚饭我端来了。” 从起居室传来惠花的声音。珠晶放下笔,把随意地写上字的纸张规整起来放进书棚,收拾好笔墨。这时房门打开,露出了惠花的脸。 “小姐,听说学头去世了?” “嗯,对。” “哎呀,您又在学习,庠学不是已经关门了吗?” “是阿……” 惠花是家生,,比珠晶大一岁。所谓家生是指这个家里的下仆。他们不拿工钱,而是作为家族得到家公的眷养。实际上他们只能得到最低限度的衣食住的保障,而且地位地下。珠晶家里也有支付薪金的佣工,但身份明显不同。 惠花是家生的子女,被双亲带入相家,她自己也从小就作为下女开始工作。不论身份如何,因为从小在一起长大,彼此之间到也没什么隔阂。尤其惠花和珠晶年岁相仿,更是如此。 “好像最近总是听到这样的消息,真不吉利呢——您不可以这样消沉哦。” “我可没有消沉。” “可您不是发脾气说要在自己房间吃饭吗?” “只是有点不想见父亲的脸而已。” “是这样吗?”惠花一边带着怀疑说着,一边拉起珠晶,把她拉到了旁边的起居室。那里的桌子上已经摆好了晚饭。 “家公大人心情很好呢……因为原本就很反对小姐去庠学。” 珠晶坐在椅子上,看着桌上的饭菜露出腻烦的表情。 第199章 “是阿……” “不过也不用担心,您想读书的话在家里也可以是吧?家里也请了老师来。” 珠晶提不起吃饭的兴致,叹了一口气。 “客家里的老师们只会教人行议礼法和经商买卖的事情。不过反正没法得到进学上庠的推荐了,现在怎么说也没用了。” 庠学是升入上庠前进行学习的学府,上庠则是为了进入少学的学府。只要出了少学,绝大多数人都可以成为官吏——简单的说就是珠晶想成为官吏,而她做商人的父亲不能理解这一点。 “……真可气,明明就差一点点就是上士了。” “没关系的嘛,家公大人当然也是,您的兄长姐姐们不也是忍耐着只上到序学吗?” “我可不想忍耐,都说了那只是因为推荐我去庠学的学头没有了” 惠花无可奈何地看着珠晶。 “您又说这种话。这样不是很好吗?守着这样富贵的家,干吗非要去当什么官吏呢?” 珠晶把茶杯放在嘴边喝了一口,望向窗外。 “成了官吏以后就不会变老了。” “您真是的,说这样小孩子气的话……” “那样不是很好吗?不会死,一直活着,用不着像惠花妈妈那样变得又胖又一脸皱纹。” “好难听,那是我的妈妈,不想听您那么说。” 惠花责怪完,看着珠晶的表情。 “您不吃吗?” “……不想吃,心情不好。” “您在说什么啊!”惠花拿起筷子塞到珠晶手里。 “说这种任性的话可是要遭报应的。最近吃的东西那么贵,像这种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的晚饭还能有这样的菜色,普通的家里也是绝对做不到的。” 珠晶看了一眼一大排摆在前面的饭菜,把筷子放到了桌子上。 “……真蠢。” “小姐。” “我们家很富有,而普通家里做不到这样,这个我很清楚。但我吃不吃到底和这个有什么关系?” “您要剩下来吗?这样好的饭菜,就是想吃也吃不到的人多着呢,甚至有人连今天的饭都吃不上啊!” 珠晶用一副“那又怎么样”的表情抬头看着惠话。 “这种事情我知道。如果听父亲的话只呆在家里不出门,的确没法知道别人家的事。但我去了学校见到别人后,当然会看到别人家做不到像我们家这样,这种事就算不想知道也会知道。” “既然这样…… “所以那跟我有什么关系?难道我吃了这些饭菜,为了伙食犯愁的人家就会有同样的饭菜从天上掉下来?你觉得吃不上饭的人可怜的话,把这些直接拿给他们不就行了?” 听到珠晶这样的话,惠花感到一股血气冲上脸颊。 “……实话跟您说,这些可比我吃的饭菜好上许多倍。” 近一段时间厨房苦于维持,惠花等家生的饮食也被减少了一品。对正处于成长期的惠花来说,原本的伙食已不算多,近来更是会因为空腹在半夜醒来。 惠花眼中含着怒气盯着珠晶,珠晶满不在乎地看着惠花。 “这样的话,就给惠花了。我不想吃,正好呢。” “小姐!”惠花尖声喊了出来。 珠晶用带着责备的眼神望着惠花。 “老师因为家里窗上没装铁栏杆受马腹袭击死了。那个孩子家用死去的父亲嘴里拿出的卖桶钱,隔了三天才好不容易吃了一顿像样的饭。而你住在安全的家里,姑且有饭吃用不着忍饥挨饿。你也是幸运的人,知道吗?” “您怎么可以这么说……!” “请你不要对这些事视而不见,反倒总跟我发这样的牢骚。我不想要——你把它们撤下去,这种东西。” 惠花这次又感觉血气从自己脸上一下子褪了下去。 “小姐,您……!” 没等惠花的怒鸣喊出来,珠晶端起汤盆,站起来的同时把汤水泼到了惠花身上。 “你烦不烦!我说了不要!” 惠花惊呆在原地,汤已经凉了许多,并不烫人,但被人这样对待的事实给了惠花巨大的冲击。 “您……竟然……” 不只是因为愤怒还是悲伤,泪水涌了出来。惠花慌忙低下头,想用袖子抚掉汤水,但棉制缊袍和襦裙已经吸进了汤水,怎么拂也没有用了。 家生得不到薪金。伙食和住处可以得到最基本的保障,但衣着并不是如此。虽然家公每年给两次布匹,但襦裙的长度对正在成长的惠花来说很快就会不够。而且对于忙碌于底层工作的家生来讲,衣服破旧的很快。所以常常只能在衣服上用旧布角加强修补勉强穿着。这样也不够的话,只有等谁实在看不过眼是给件旧衣服,要不然只能从新年家公赏赐的压岁钱里挤出已奠定做。 “……好过分。” 惠花身上这件是好不容易用新年拿到的布匹刚刚做好的。 “——对不起。”珠晶拿出手巾擦拭这说道,“惠花,对不起,很烫吗?” “啊,烫……到是不烫……” “对不起,我冲动了……” 惠花擦着脸。心里明白自己不过是家升,不可能去责怪珠晶。惠花擦干眼睛,看到珠晶正跪在脚下带着歉意扬头望着自己。 “真的很抱歉,我刚才有些心情烦躁。” “没……没什么的。” “脱下来吧,说不定烫伤了。” “不要紧的……已经不烫了。” “不过这样子你没法回居院啊。外面很冷,会冻的。稍等一下,我给你拿更换的衣服来。” 珠晶跑进卧室,弄出一阵翻腾东西的声音后又返了回来。 “这是件旧的,不好意思,穿这间吧,给惠花了。” 珠晶拿出来的时间绢地的套装。惠花吃惊的望着珠晶。 “小姐,这……” “不要紧的,都怪我弄遭了惠花的衣服,我会这样跟父亲母亲好好解释的……这是最大的一件,惠花穿也大概不会很短。还是这件你不喜欢?这样的话你来选喜欢的吧。” “哪里的话!” “对不起吧,我真是不应该,没想过做得这么过分的。所以请你原谅我好吗?” 惠花点点头。本来就不存在她原谅不原谅的余地,而且竟然还得到了这样高贵的衣服。 “小姐……真的可以吗?这样好的衣服……?” 的确这件是珠晶今年新年刚刚穿过的漂亮衣服。 “你肯原谅我的话,我一点都不在乎的。好了,趁没感冒赶快换上吧。” “啊……是。” 惠花当场脱下穿着的衣服,在珠晶的帮忙下穿上了感觉温暖的绢地套装。 “像做梦一样……” 珠晶说到很合身,然后拿起惠花的襦裙。 “这个我会好好洗干净的……对不起了,惠花。” “不用的,怎么可以让小姐做这种事。” 不敢真让小姐亲自洗涤,惠花慌张地伸手去抓衣服,却被珠晶伸手挡住。 “汤如果还烫,就让惠花受伤了,这点事再不做我就没法安心了。不要紧的,我不只会学习,家务事也会做的……大概吧。” 笑着说完,珠晶放下襦裙,做回椅子上。 “对不起。那我好好收下了。” 送惠花回到居远,像她父母解释了事情的经过,又在父亲那里受了些责备后,珠晶回到自己的起居室。 坐在椅子上沉思了一阵。经过相当一段时间,珠晶轻轻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拿起搭在椅子上的惠花的襦裙铺展开来,上下看了看轻皱起眉头。 “……也许用茶就好了。” 珠晶望向装着铁栏杆的窗户。 “有股菜汤味……” 4 馆第的后面有一处成为凉院的场所。正面是厨房,接着是水井和洗涤场,又储存谷物的禾仓,有菜院畜舍鱼池,以及收获加工这些东西的禾坪和作坊,而这些房舍间夹着的土地就是菜园。 在早上的工作告一段落的时候,身着褥子缊袍的珠晶出现在凉院里。 “小姐,您早。” 看到珠晶,名叫马子的老汉低下头问候。 “你早,马子。” “我也听说了,庠学停了是吧?” “你要是想说‘老爷又说了这说了那’我可不想听——对了,我给白兔喂食可以吧?” “您请。” 马子裂开嘴笑着点头。这个老汉也是家生。在先王死后的混乱动荡中失去家财,只身带着孩子受雇进入相家。他的三个孩子有的在别宅,有的在店铺打下手。虽然分散各处,但也都是家生。 “……说是因为学头去世了?” 马子一边给珠晶带路一边说着。在珠晶的记忆里,照顾厩舍的一直是这个老汉。 “真是可怜啊。连墙近来总是听到这种消息。” “是啊。” “我们这些人托了家公大人的富还算过得安泰。” “这说不定也维持不了多久了。” “您就别说不吉利的话了。” 马子说着,低身进了厩舍的入口。 珠晶一直喜欢厩舍的味道,尤其喜欢冬季时这里的藁草香,还有被众多马和骡子的体温烘暖的空气。在珠晶看来,母亲说不喜欢自己把草屑带进家里或是讨厌厩舍的味道,完全是因为她不喜欢马的缘故。 “大家早,都好吗?” 像打招呼似的挨个看过每一匹马,珠晶向厩舍里面走去。他中意的白兔就拴在藁草堆的另一边。 “你早啊,白兔。” 听到珠晶的声音,侧身斜躺在栅栏里的白色动物抬起了头。 第200章 这就是像白豹子一样的骑兽——猛极。聪明且善解人意,,温顺而且容易驯服。这头骑兽就像认识珠晶一样,如猫一般伸出脑袋,亲昵地发出低低的喉音。 马子眯着眼睛看着和白兔打招呼的珠晶。他常年来照顾马匹,对厩舍的工作有自己的荣誉感,跟厩舍里的动物们也都有些感情。所以看到珠晶喜爱它们,马子打心底里感到高兴。 珠晶把手放在栅栏上做出要打开栅栏门的样子,一边转过头朝向马子,说道,“我跟它玩一会儿可以吧?”孟极性情温顺,而且珠晶也跟它很熟。珠晶已经来过厩舍很多次,还时而自己动手帮忙,对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非常清楚。所以马子点了点头,他还有厩舍以外的工作要忙。 珠晶目送马子出去,便把栅栏门抬起到胸高处打开,一矮身钻了进去。坐到干燥蓬松的藁草上,她靠近还躺在那里的白兔,把脸埋在它脖子上。抱着白兔的大脑袋,手轻抚着它耳后柔软光滑的毛皮。白兔的毛皮上带着好闻的藁草味。马子照看得很精致,兽类的臭味很淡。 耳边传来马子对着牲口们说话的声音,不一会儿静了下来,听到马子走出厩舍的足音,再侧耳倾听时,踩着地面的脚步声已经越走越远了。 “……嗯。” 珠晶沉吟了一下,朝白兔笑了笑,站了起来。栅栏门还抬起着,出了白兔的骑房,珠晶朝左右环视了一圈后走进藁草堆。一只脚踩上前面的藁草,另一只脚踏着固定用的草垛爬上了藁草堆,从草堆和墙壁的夹缝间拽出了一个布包。这是昨晚她偷潜进来放好的行李。 珠晶高高兴兴地把布包拿到手下了草堆,动作迅速地回到白兔的骑房前。那骑兽奇怪地抬起头,而珠晶微微一笑,从墙上取下了鞍具。 她很快就给白兔整理好了装备。披挂上马鞍的骑兽明白是要出门,马上站了起来。 “稍等一下哦。” 珠晶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纸。白兔好奇地把头伸过来看,珠晶把手放在白兔脖子上。 “我在上面写了‘不要责怪马子’。” 珠晶把纸放进了饲料箱。 “要是责骂了他,我就一辈子不再回来。” 白兔睁大眼睛抬头望着珠晶。 “我稍微出一点远门,你陪我吧。以你的脚程应该能来得及。” 这样跟白兔说着,对方当然不会回答,只是好奇地眨了眨它金茶色的眼睛。珠晶轻轻地摸着它的脑袋。 “……二十七年了,二十七年了。距离先王过世已经过了这么久。到了最近,就是连墙也开始有妖魔在出没,不停有人死去……” 珠晶抬起头,透过厩舍的窗户望向外面的天空。没有了王了,国家就会被灾祸蹂躏,就会有妖魔肆虐。 “但是大人们为家里安沙锅内了铁栏杆就安心了,真是愚蠢透了。只要王不在世道就会恶化,真不知道人们都在想什么。” 不知道白兔有没有听懂,珠晶乾过缰绳,朝看自己的白兔笑了笑。 马子等几个佣人正围坐在房檐下有阳光的空地上做手工活,看见突然横穿过凉院的孟极(奇.书.网--整.理.提.供),顿时个个大惊失色。 “小姐!” 马子等人站了起来,冲过来想拦住骑兽的去路,但孟极轻轻一抬足便从众人头顶跳国跃入了阳光中。 “小姐——珠晶小姐!” 马子高声喊着,然而孟极朝房檐一跃,就跳上了碧绿色房檐的楼顶。从手足无措的马子的头顶上传来了珠晶明朗的声音。 “我稍微出门一下!” “不可以呀——小姐!” “不用人陪我了!” 不再理会狼狈不堪的马子等人,孟极跃上主楼的房顶。坐在上面的珠晶微微侧转过身朝下面挥了挥手。主楼上的琉璃闪着鲜艳的光泽,孟极摆舞着雪白的尾巴腾空飞起。在楼阁上层负责看守的杖身目瞪口呆地指着飞起的骑兽,却是说不出半句话来。 珠晶对他也挥了挥手,继续催促孟极前进。 越过主楼的房顶,迎面是一片春天的晴空。 在薄青中微透着淡紫的天空中,白云像被风吹拂的绢丝一样笔直地延伸着。触目所及是一排排沿着连墙倾斜的地势参差排列的房舍,蜿蜒曲折的城墙背靠着凌云山,在阳光照耀下反射着微黄的白光,这之外是黑色的土地和绿色的山野,所有东西上都笼罩着柔和的光线,让人体会到春天正在到来。 白色的骑兽踏着房舍的波浪,飞降在近处的城墙上,把大呼小叫的卫兵甩在后面继续在城墙上奔驰着。孟极一边奔跑,一边询问似的回头望着坐在自己背上的珠晶。 “不要紧,连墙的孟极只有白兔……再说他们不可能会对万贾的骑兽射箭的。” 珠晶对白兔一笑,望向沐浴在阳光中的山野。 “真是忍无可忍。大人既然不去,那就我去好了。” 白兔像是想问去哪里一样再次回过头,珠晶催促着它朝连墙外飞跃而去。 “去蓬山——我去升山。” -- 5 世界的中央是黄海。 这块堪于一国匹敌的广大土地是无水的海洋,妖魔跋扈的世外之地,既不属于人也不是神的领土,只是位于黄海中央的五山是西王母等神仙的庭院。 人和神之间没有交接。人只能向祠庙祈祷,神仙也只会从其中吸取祈祷,用这种方法与世界发生联系。所以,就算五山是神仙的庭院、黄海是妖魔的住所,那里也是与人无缘的世界。唯有无山中的东岳蓬山并非如此。 蓬山是神兽麒麟诞生的圣域,麒麟是品行仁慈、妖力强大的生物,他们谙悟世理,意通天意,聆听天命。人的世界分为十二个国家,分别由一位王统治,王不以出身与功绩评选,只有天命可以令其坐上玉座。一次,王由麒麟选择。 麒麟于蓬山出生,在女仙的庇护下成长。访问蓬山向麒麟探寻天意的行为称为“升山”。当然,要升山必须登上黄海中央的蓬山。而那贯穿云海并封住黄海的峻峰就是金刚山。 金刚山山势险峻、无法攀登,可以越过金刚山的通道只有四处,而且道路被门阻隔,这四扇门称为四令门。没扇门一年中只开放一天,,而位于西北与恭国相接的令乾门,只在春分这一天开放。 以春分为目标,珠晶从连墙出发了。孟极并不善于飞行,但空行陆行加在一起,一天的行程大概是马的三倍。连墙到令乾门的距离很遥远,只靠珠晶自己步行虽然不至于完全无法到达,然而有孟极在的话可以让辛苦减少到三分之一。而且珠晶从家里出来时带上了充足的路费,他父亲为了防备在连墙发生什么事故,做好了随时舍弃现在的住宅逃往别宅的准备,所以在家中储备了维持生活的银两。 虽然官吏们忙煞于应付妖魔和灾害,不可能只为了搜寻一个孩子而分出人手,可是父亲大概会来找珠晶,但即使在富豪的相家,也没有比属于家公的孟极更快的骑兽了,所以基本上不可能追上珠晶。相家的店铺虽然分散全国,但也并非网罗了所有城市,所以即使向各地送出青鸟报信,打算让人在途中拦截,大概也根本没有人能想象得到珠晶的去向。 只要谨慎选择宿泊的地方就总有办法顺利通过,珠晶这样考虑着,而实际上的确没有被人追踪的迹象。从连墙出发的第六日傍晚,珠晶已经完成了到令乾门路程的三分之二。 “接下来……” 选择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里,在附近的空地上停下白兔,珠晶自言自语道。然后并不是直接进入居住区,而是朝位于里后面的冢堂走去。 不管那个里都是街道在南面,墓地在北面。总之珠晶为了找一个不容引人注意又能好好放松的歇脚地方,绕向里的北面。因为地方不大,很快就在空地的一边看到了祠庙的黄色房檐。 大多数里的墓地没有围墙,这里也是如此。占据空地一角的大概是新冢,这是珠晶至今停过脚的第六个里同样看见过的情形。隆起的土坟上插着涂白的梓木——这里也有这么多人死去了。 在冢堂旁,珠晶跳下了白兔。冢堂大体上都是十分杀风景的建筑物。没有象样的祠庙,只有冢堂这一幢房子孤零零地立在平地上。而眼前这所谓的房子也仅仅只是四面勉强能挡住风雨的墙壁。冢堂没有门,外面有祭祀死者的祭坛,但因为只有客死者才会埋在这里,所以祭坛上连象样的贡品都没有。祭坛后面是放置等待埋葬的死者和出殡的地方,只有这里是房屋。 珠竞走到冢堂旁的井边,擅自打开井盖,降下了吊桶。把提上的水桶直接放在白兔嘴边,珠晶在它身边蹲了下来,抚摸着白兔的身体,望着眼前在旅途中早已司空见惯的墓地光景——不,随着前进,每到一处,里中新墓的数量都在一点点增加。 “……人一死就变成这个样子了呢。” 被装进棺材,埋进坑,盖上土,这样就完了。 死者会在虚海之东的蓬莱降生,成为仙人;魂魄会飞到蓬山中的蒿里山,接受上天对其善恶的裁决,根据善恶性的程度,可以在神仙世界里得到相应的官位。虽然有这样的传说,但对珠晶这样普通的人来说,这种说法大都不足为信。真是这样的话,随着死者不断增加,蓬山也好,神仙居住的玉京也好,人不早就多到没有立锥之地了吗? 也有人会相信轮回转生的说法,但遗憾的是,珠晶至今从未见过转生后的祖母。如果说是改变身体相貌,而且连珠晶的事也全忘记了,那么这个人就只是个彻彻底底的陌生人而已。 第201章 不管怎样,作为人生的终点,这实在是个凄凉的景象。珠晶望着墓地,心里这样想着。 为了避免祸灾殃及居民,墓地所在的空地既不能建筑房屋也不能耕种。坟冢就做在这种开垦废弃后的荒凉草地,或者做在仅仅撒有瓦砾的荒地上,裸露出那里的土色。插在坟冢上的梓木在冬季的冷风中歪斜欲倒。已经倒下的也有,但并没有人来把它们扶起来重新插上。 死者的遗骸一般由家族成员负责收取。子孙、兄弟或是双亲,即使离的很远,听到通知后都会赶来,收到死者遗骸后带回去,然后埋在自己居住的土地上祭祀,做坟冢种梓亩。富裕人家会做祠台,放上贡品,或在季节更换使用纸做成衣物祭供。即使魂魄早已远离,人们也往往不忘与死者的交流。或许思念珍惜故人的心情,至少可以成为亡灵们依傍的容所。 这种建筑在空地的目的本来是为了等待家族的人迎接死者前暂时埋葬的场所。所以只要家族的住所不十分遥远,那么即使延长殡礼也要等待埋葬。现在是冬季,更是如此。 结果,埋在空地的只有没有家人前来迎接的死者。好听的说是客死,其实并不仅仅是死在旅途中的人,没有家人来领取的情况也只有成为客死。可能是因为没有家人,或是家人没有余力出来接回死者,或死者没有受到家人愿意来迎接程度的尊重,也可能是一家人都已经死去——又或者,死者是浮民,就算有家族也没有可以埋葬的土地,于是只有成为客死,被埋藏于空地。 埋在空地一直无人来迎接的死者,七年后棺材会被挖起,在冢堂内连同棺木和尸骨一起被墓土捣碎。碎骨会收于官府的宗庙,这就是结束。 结果,人所占有的土地也只是从国家借来的一样东西,所有者死后则转给新的主人。 里村境界上的梓树一般不会有人去动,但因为什么理由倒下露出棺材的话,还是会被挖掘出来交给墓土做同样处理——所谓的人就只有这样结束而已。 “在这之前,必须把想做的事做完才行。” 珠晶呢喃着,一边抚摸着白兔的脖子,朝着它金茶色的眼睛笑了笑,脱掉了穿在外面的襦袍,下面露出的就是惠花的那件薄缊袍。 “……好冷。” 太阳开始落山后,气温下降的很快。从连墙出来后,已经向南走就会变暖一些。 珠晶恋恋不舍的把手里暖暖的襦子缊袍叠起来,放进搭在白兔背上的行李中。接下来,今晚的住宿该怎么办呢。 穿着惠花的缊袍——当然这就是为什么之前要从惠花那里弄到袍的原因——因为考虑到衣着如果显得太富裕,很可能会成为草寇抢劫的目标,可是,珠晶骑着孟极,这就需要宿泊时的舍馆有能收容孟极的厩舍才行,的不管怎么看,珠晶的样子也配不上那种舍馆的档次。而且看起来也根本不像能持有骑兽程度的富有,所以怎样都避免不了舍馆的人的怀疑。已经有一次差点被人送交官府,让珠晶不得不慌里慌张地逃了出去。 “……到底是手段用尽了啊……” 5(下) 一路上,珠晶一般装作自己是受到家公之命运送骑兽的佣人而撑到了这里,可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带着被委托的骑兽独自走在路上仍旧引人怀疑。而且越往南行治安越糟糕,舍馆对客人的选择也越严格。在上一个地方,最后到底是没能租到房间,结果只好蜷缩在冢堂的地面上睡了一夜。珠晶不想连续两个晚上在寒冷的冢堂睡觉,而且更重要的是今晚必须让白兔好好休息了。 治安变坏,是因为越往南荒废的程度就越严重。灾害不会选择场所,但妖魔是从南方来的,尤其是太阳渐渐西沉后,白兔便开始变得不安,可能就是因为感觉到了妖魔的存在。昨晚白兔低吼了一整晚,大概因为这个原因,今天奔跑中让人觉得腿脚无力。哪怕只能找到野木也好——不知道为什么,在野木下面是安全的——但在这种寒冷的天气里露宿,再怎么说也不是明智的选择。 再像以前那样,招家面善的人家装哭恳求住宿怎么样;或者找个粗枝大叶的旅客,把他骗倒,然后想办法让他带自己进舍馆——可是这些方法在上一个里以徒劳告终了。 “麻烦了……” 象是听懂了珠晶的自言自语一样,白兔低声呜咽了起来。珠晶连忙把手伸到白兔的下颚,轻搔它的喉咙安慰起来。 “对不起啊。别担心,今晚哪怕只让你睡成厩舍也行,我一定想办法。” 这样对它说着话,但白兔的呜咽依然不止。不仅如此,白兔的眼睛不看珠晶,而是望着冢堂的方向。 “……怎么了?” 抱住白兔脖子的时候,珠晶听到了一个轻微的声音。 珠晶下意识地抱紧了白兔。因为那声音像极了白兔低声吼叫的喉音——是类似老虎的动物的声音。恭国没有老虎栖居,但经常有类似老虎的妖魔出现。 声音听起来像是从冢堂的阴影处传来。该逃走还是该去看个究竟,珠晶感到迷茫。心里明白逃走比较保险,但说不清为什么,如果不去确认那是什么就逃走她做不到,或许是害怕让自己处于不明现状的情况下吧。 想逃走又想知道究竟,而哪一边都无法做到。就在这种心情摇摆不定、身体僵硬在原地的时候,珠晶再次听到了那个喉音。与此同时,那个待在冢堂旁阴影中的东西冷不丁地露出了一下脸。 珠晶大叫一声,望了自己还抱着白兔就跳起来想逃走,结果当然是滚落倒在地上,慌乱中回头朝冢堂望了一眼,然后马上松了一大口气。 “……我还以为是什么呢。” 走出来的家伙,脑袋比白兔要大上一大圈,样子像老虎,但一下子就能看出来不是。老虎的眼睛和白兔一样是金茶色,她在朱旌的节目中看到过,而且眼前的动物脖子上挂着缰绳,很明显是骑兽。 “不要吓唬人嘛,真是的。” 珠晶瞪了一眼这只骑兽,然后站了起来朝冢堂后面走去。骑兽没有想逃的样子,只是盯着珠晶在看。 “果然是驺虞。” 待在冢堂后面的骑兽身上架着鞍,身体卧在地上,和身体一样长的尾巴圈着,只有脑袋抬起看着珠晶。珠晶注视着骑兽的双眼。 “厉害,眼睛真漂亮……” 像黑珍珠一样的颜色,但黑瞳中隐藏着的光芒比珍珠更有力、更闪亮。 就算是万贾之家也没有驺虞。驺虞不但勇猛果敢,奔驰的速度更是号称骑兽中的最强,当然决不是可以轻易弄到手的角色。珠晶也只是曾在什么典礼的行列中看到禁军的将军带着这种骑兽而已。 珠晶歪着脑袋犹豫着,不知道可不可以摸摸它。据说驺虞在骑兽中属于脾气比较暴躁的一类,往往除了主人决不驯服与他人,但眼前的这匹似乎又不是这样,而且听说驺虞很聪明。 就在珠晶伸出手的时候。 “喂喂。” 突然被人叫唤,珠晶吓得直跳起来。慌忙转过头,眼前站着一位头上盖着遮风布的男子。 “不要伸手摸为好。要是被咬,小姐的细胳膊一下子就没有了。” 男人这样说道,但连上的表情并没有说的话那么严肃,反而带着明快的微笑。 “这只骑兽是这位大哥的?这是驺虞吧?” 这个像是只有二十出头的青年露出了微笑,这样看起来显得更年轻了。青年举止优雅,感觉和驺虞很相称。 “你很了解啊,竟会认识驺虞。” 驺虞很稀少,决不是可以轻易看到的骑兽。 “因为我喜欢骑兽——驺虞会咬人吗?” “看它的心情吧。很少会要人,但也不保证绝对不会咬。所以不要轻易伸手碰它比较安全。” “不能摸摸吗?” 青年笑了,走道驺虞身旁单膝着地,用手抱住了骑兽的头颅。然后对珠晶说了声“请吧”。 “看来你很喜欢骑兽啊。” “非常喜欢。” 珠晶回答。一边去摸驺虞宽大的额头。额头的毛比看起来的要硬。 “原来如此——那只孟极是小姐的?” 珠晶回头望向带着微笑问话的青年。 “……不是。那是家公大人的孟极,叫白兔。” 青年略微抬头高了声音笑了。 “真是有趣的小姐。比起自己名字,先介绍骑兽的名字。” “不可以?我叫珠晶。” “它叫星彩。” 珠晶也轻轻一笑。 “哎呀,真是好听的名字——这位大哥怎么称呼?” “我叫利广。” 看着青年善意明朗的笑脸,珠晶在心理打起了算盘。 “大哥是这里的人?应该不是吧。看你带着行李。”珠晶望了望放在驺虞身旁的行李。 “我在旅行。” “要在这里住宿吗?” “是这么打算的。” “我有件事情想麻烦大哥……如果大哥不嫌弃的话。” “什么事?” 听到对方声音柔和——什么地方又似乎带着兴致盎然的态度——的回应,珠晶打探似地抬眼注视利广。 “我必须送骑兽给家公大人,可是今晚找不到住宿的地方,感觉很不安。像我这样的小孩子,却带着骑兽住宿馆很奇怪是吧?所以在昨晚的停留地,想住宿却都被拒绝了。” “这可真是不容易啊。这么冷,没住宿挨了一晚?” “就是啊。结果只好在冢堂的地上凑合着睡了。好可怜是吧?” 第202章 利广瞪大了眼睛。 “真是乱来。你不知道现在到处有妖魔出没吗?” “可是没有其它可以睡觉的地方了啊。” “真是大胆的小姐呢。万一被妖魔袭击,你打算怎么办?” “我不会碰到那种事,我品行一直都很端正的。” “问题不在这个吧。” “也不用那么担心——不过,要是晚上总在冢堂住,就是我运气再好恐怕也会用光。” “恐怕是这样——你打算去哪里?” “嗯,……到乾。” 利广微微睁大了眼睛。 “你说的乾,就是令乾门所在的那个乾城?” “就是那里。” “那可真是难为你了。到此为止都只有你一个人?” “因为是工作,没有办法啊——大哥也要找住宿的房子吧?大哥带着驺虞,得选择一个像样的舍棺才行是吧?能不能就说我是跟你一起的。当然,我的那份房租一定会付清的。” “啊?” “唉,就是说啊……我临走前,家公大人给我了封书信,上面证明我是他家的家生,受命运送孟极,请各方不必疑心、给予关照等等。可我把这封信弄丢了。” “哎呀哎呀。” “可是我如果现在再返回去,一定会被家公大人狠狠训斥的。家公大人是非常非常可怕的人,我一定会受到很可怕的惩罚的。不过话说回来,没有那封保证信要住宿舍馆又会被怀疑,所以我现在很为难。拜托你,救救我吧。” “哦。”广利呢喃道,脸上带着愉快的表情注视着珠晶。 “不可以吗?嗯,如果是在不行,只帮我带上白兔也好……如果大哥那么不愿意,就当我是马夫,我在厩舍和白兔一起睡也行。嗯……这样还不行的话,那我不管什么事情都……” 利广突然大声笑了出来。 “我知道了。这种小请求很容易办到。只要说你跟我是一起的就行了吧?” “真的?谢谢你,我一定不忘你的这份大恩的。” 利广笑着点了点头站了起来。 “那么,趁还没关门,我们走吧。” “好的。” 珠晶回答完,正想赶回白兔身边,被利广叫住了。 “小姐,教给你一个经验,要听吗?” “——什么?” 利广面朝停下脚步转过头来的珠晶大咧咧地露出笑容。 “说谎的时候,少讲一点比较像真的。” 珠晶睁大了双眼,然后仰起头长长叹了一口气。 -- 6 “看来小孩子的这点智慧根本微不足道是吧……” 依靠利广的帮助轻松住进了舍馆的珠晶,坐在饭厅里叹着气。双手捧着成满热茶的茶杯,给冻僵的手取暖。 “也不至于那么差劲。” 利广坐在桌子的对面,一边喝酒驱赶积在身上的寒气,一边笑着说道。 “用不着安慰,我只是满以为自己扮的很成功,对自己生气而已。” “有孟极在,所以那种谎话讲不通的。” “没有白兔的话,根本去不了乾。可是如果衣着华贵,看起来即使带着孟极也不会让人怀疑,又马上会被草寇抓住。” 利广停下手中的酒杯。 “真的要去乾吗?” “是啊。” “家在哪里?” “连墙,从连墙到乾,实在不是靠步行可以完成的距离,而且我必须尽快赶路才行。” “父母在吧?你是告诉过他们再出来的吗?” “怎么可能告诉他们。要去前者重视,他们根本不可能会同意。” 刚说完,珠晶抬头看了看利广。 “……啊,不是的,我瞎说的,忘记我刚才说的。”利广呵呵地笑道。 “可惜我已经听到了——当然,我并没有向连墙的官府联络的打算。如果小姐你只是迷了路,我到是会联络。” 珠晶松了一口气。 “真是不敢大意。因为大哥你看起来面善,让人不知不觉就会说漏嘴。” 利广大声笑了出来。 “看来我该把这话当作赞扬……那你是瞒着家人出来的咯?” “对,我在离家出走。” “哎呀,这可真是大事件——那去乾为了什么?乾有什么你要做的事吗?” “那里有令乾门,我要去蓬山。不过这可不是说我有朋友在蓬山。” 利广收起了笑容,眨了眨眼睛。 “你要升山?小姐你?” “不可以吗?” 利广的表情稍微严肃了一些,认真地注视起珠晶。珠晶被那视线注视的感到一些害怕,自然地躲开目光把眼睛朝上望去。 “……没有什么不可以。”说着,利广点了点头。 “是的,没什么不可以——可是从这里到乾还有相当一段距离。我从南边过来,从这里往南治安更加不好,想住宿就十分不容易了。” “是吗……” 珠晶咬住了嘴唇。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她的确把事情想得太容易了。以为只要有孟极在,旅途就不会艰难。 “是啊,要是有封可以作担保的文书就好了。骑兽交给了这个孩子运送,请给与关照。当然,如果有官府的印证就更好了。嘴上不管怎么说,小姐一个人带着骑兽旅行,到底还是显得奇怪。” 珠晶睁大双眼,抬头看这利广。 “你能帮我吗?” “小姐知道到蓬山的路途是怎样的吗?” “当然知道。你想说很危险是吧?” “嗯”,利广点了点头,又笑道。 “既然知道,那好吧,我帮你。” 第二天一早,利广去了官府,办好了一张秋官做保证人的证书。这张证书到底经过怎样的手续发行的,住晶不知道。官府不是像珠晶这样的孩子可以随便进去的地方,所以只能看着白兔和利广的驺虞在外面等着。 “这样可以了吗?” 利广递来的证书是昨晚在舍馆和珠晶商量后书写的东西。现在这上面写上了保证人官吏的署名并盖上了朱印,文面已经变得很郑重了。 “……谢谢你。” “不满意吗?” “不是那个意思。” 骑兽的所有者写着父亲的名字,运送的人写着珠晶的名字。珠晶原本还担心万一写的是广利的名字,他过后如果坚持白兔是自己的可就麻烦了,但看来利广根本就没有那种打算。父亲的名字如果写成相如升,那就不一定会被哪里的相家店铺发觉,但只写了字,这样应该可以不必太担心。 ——但是珠晶又想,这个叫利广的旅行者为什么能给这种文书取得官印呢。这总觉得难以释然。 “大哥家住哪里?” “很远的地方。” “很远?” “嗯”,利广点了点头。“在奏,知道吗?” “知道啊。是南方那个有名的国家吧?” 因为治世的长久和富裕声名远播的奏国。那么,利广果然不是住在这个地方的人。 秋官不仅仅负责制裁罪犯,也是缔结契约时的证人,或是做类似契约的保证书的保证人,由他们来公证各种文书有无差错。这种工作是由秋官来做的事,珠晶在庠学也学过,所以知道。当然同时也明白,经过秋官印证的证书就可以被人信赖。 但是,正因为如此,秋官不会轻易给递交上来的文书盖上印章。当然的,一定会要求前来请求的公证的人明示身份。利广是旅行者,应该对秋官出示了旌券。可是,证书上写的名字不是利广。 “怎么了?” “……我在想为什么秋官会给这种文书做印证。” 这样啊,利广笑了。 “那是因为我比小姐更会撒谎。” “那么说你在骗我?” “到也不是这样”,利广拉过驺虞的缰绳笑道,“总之这里面有些缘由,做这种事有各种办法。” 珠晶把手伸进怀里。 “——多少钱?” “多少钱?”利广不解地眨了眨眼睛。 “因为你代我给了官吏好处费啊,我付给你。是这么回事吧?” “这种事你从哪里学到的?” “哎呀,这种事不过是商人的常识罢了。” 利广笑着拍了拍珠晶的胳膊。 “不是这么回事。” “但是——” 利广在珠晶面前蹲了下来。 “很快就到商店开张的时候了,对吧?” “啊,是啊。” “开张的时间一到,拿着各种文书的商人就会一窝蜂地涌来。所以秋官早上这段时间总是忙的焦头烂额。” “……是吗?” “这个时候一个男人插进来,开始对他讲一个正在附近城市里失去父亲的可怜姑娘的事情。” “……我?” “对。死去的男人受其兄长所托,和女儿一起正在把一起骑兽运到某个地方,可是途中不幸地被草寇袭击,为了保护女儿死掉了,女儿命大从那里逃了出来,因为是责任感极强的孩子,比起追悼父亲,这个姑娘决心先由自己来完成父亲留下的工作,于是在这种冰天雪地里,脸上还挂着被冻成冰块的泪水继续这运送骑兽的路途,可不巧的是,因为带着骑兽的她一个人找不到可以住的舍馆——” 珠晶拉了拉在那里滔滔不绝地利广的袖子。 “喂喂……” “那么了不起的姑娘家啊,知道的人都会这么想,是这样吧,尤其在这种世道下。其实啊,那个当哥哥的是个相当不怎么样的家伙,把兄弟当作牛马一样使唤来使唤去——” “你就是这么说的?” 第203章 “那个当官的惦记着开门的时间,所以一心只想赶快在繁忙时间到来前把眼前的文书处理掉。但他眼前的男人说起可怜的姑娘的故事后就没完没了——就是这样。” “……服了你了。” 利广从骨子里透着愉快地笑着。 “所以,说谎也有多讲一些为好的时候。” “我真是大大受教了。” 珠晶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抬头看着利广。 “可以问你为什么要为我做到这一步吗?” 利广站了起来,重新拿起驺虞的缰绳。 “这个就不要问了。我也没有问小姐为什么要去升山对吧?” “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因为再没有一个比我更像样一点的人了。” “是这样吗?总之你小心些上路吧。” “多亏了你,现在应该不要紧了。” “到乾为止也许还可以。不过,真正需要下定决心的是在那之后的路。” “知道了——谢谢你。” 利广露出了微笑,然后催促驺虞上了路。珠晶在原地站了一阵,目送着利广远去。 -- 7 托利广办的证书的福,珠晶之后没有再为找寻住宿犯愁。按照预定的路线,顺利地穿过大陆到达了黑海。 珠晶至今为止没有见过大海,因为她几乎没有也不可能走出连墙。震惊于海面如此广阔,她也第一次感到了自己的单薄弱小。连墙是匍匐在凌云山脚下的城市。对于出生在那里的珠晶来说,眼前的广阔景观让她不能不感到自己是如此渺小。 “世界上真是有各种各样的地方啊……走吧,白兔。” 好像终于抹去了不安似的,珠晶拍了拍同样显露不安的白兔,乘上骑兽加鞭疾驰。 这数日,珠晶就这样顺着眼黑海分布的城市,向临乾城一路南下。临乾位于恭国国土凸起的尖端。隔着乾海门的对岸是乾县,有令乾门的乾城就在那里。 “到春分为止还有六天。多亏了白兔啊。” 也多亏了利广。 被骑在身上的珠晶慰劳一样轻拍着,白兔更加快了步伐。白兔急于前进,它也不知道为什么,仿佛只要迎着南风的吹拂就可以让自己忘记旅途的疲劳,如果没有珠晶把着缰绳,它简直就想这样一下子飞过眼前这片蔚蓝广阔的空间,朝更前方飞驰。 “不要那样急,不然又会像昨天那样弄伤脚的。” 即使珠晶拉住缰绳,白兔也不放慢步伐,沿着大陆飞快地穿越着山野,遇到森林则一飞越过。每经过一个里,珠晶就屈指计算,现在到临乾还差几个里的距离。 太阳渐渐倾斜,朝着西面山峦的轮廓缓缓下落。天空离染上夕阳的朱红色还有一段时间,白兔留在地面上的身影却已经变得很长。太阳西沉后,不仅山色会变深,大海的颜色也会变深。珠晶在这次旅途中知道了这一点。 白兔为了跨越卢村做着短短的飞翔,远方已经可以看见临乾,同一瞬间看到了那个。 “白兔……” 珠晶拉住缰绳,想让白兔停在空中。可是白兔已经开始下降,怎样拉也没有效果。珠晶的目光被那个景象吸引住了,但视线只能无奈地一划而过。 “……白兔,飞起来。” 察觉到语言的意思,白兔着地的瞬间又以全身的力量腾空而起。白兔眼前的景象一下子变得开阔,乘坐在它背上的珠晶更是视野骤然变得广阔。 视野下方是淡淡透露着春意的山野,远处的村落带着深黑的颜色,这可能是因为遇到了火灾,但珠晶的视线并没有因这道荒废的爪痕停留。落入眼帘的,是被白色的浪花描画出轮廓的海岸线,是向大海突出的山岬,是山脚附近的港口城市,还有水面起伏着灰色的广阔大海——在那对面的、淡淡的。边缘融入天空的蓝色中,勉强隐约可见的轮廓也只是和天空的色调略微不同的蓝,只带着一点点淡紫的蓝色背景上,墙壁一样的蓝色影子若隐若现。 ——大海的对面,有什么巨大的东西浮在那里。 就是在夕阳中带着淡淡阴影、在海面上呈带状延伸着的那个。正前方是略显清晰的一角,边缘的楞线像浮雕一样凸现着,其身形向左右无止境地延长,然后融入海天之际的蓝色中。 “……金刚山。” 竟然,这样巨大。 珠晶感到身上起了战栗。无意中放开了缰绳,手触到白兔的身体,它身上的毛也根根直立着。 黄海的城墙,那巨大的山壁之后就是世外的土地,其中央是五山。 珠晶心理此刻带着两种感叹。“我来了”和“就是那个”。尽管珠晶也在凌云山的山麓下出生长大,但眼前的金刚山仍然巨大到让她难以置信。 跳跃到了顶点的白兔开始缓缓地加速下降。那道隐约的蓝色山壁消失在山野的起伏之后。 “那个,就是金刚山……” 珠晶呢喃着。然后把脸伏在白兔脖子上。 “走吧,白兔。那就是金刚山了。” 白兔以简直会把珠晶甩落的速度开始奔跑。登上山坡,奔下斜坡,到达了大路,这样直接跑过了临乾的城门,然而珠晶没有拉缰绳。白兔奔走到路的尽头,越过长满贯木的山头就是山岬向海面突出的部分了。 蓝色的大海,还有浮现在大海尽头的金刚山的阴影。 珠晶站在山岬突起部分,她前面那景象由带着淡紫的蓝变成深蓝,夕阳射出最后的余辉照亮山壁的棱角后消失在黄昏中——不,是珠晶站在那里守望了那么久的时间。 8 临乾拥有海港,每天从港口向乾县发一次船。白兔无法渡海,旅人即使有能飞的骑兽也往往让其乘船,因为这样对骑兽来说明显可以轻松许多。 扬着黑红色帆布的船到达乾海门大概需要花费半日,珠晶乘坐的客船在中午和驶回临乾的船交错而过,傍晚后不久进入了对岸的港口。船行途中,珠晶一直在甲板上遥望山影。几次远远地看到有象是妖魔一样的影子掠过海面,不过船总算没有受到袭击,也没有遇到必须躲进船舱的险情。 船被最后的东北方向的条风推动着向前行驶,海面被船头切开,化成白色浪花向两边扩散开来。落在甲板的反柱影子,变长又变短,延伸向东方。当返航的船影已经变为遥远海面的小点时,乘客眼前的视野已经完全被金刚山遮挡了。 通知船到达的钟声,像在海面匍匐一样缓缓传播开来。 “我们这不是好好地到达了嘛。” 珠晶满脸得意地下了船。到了这里,离乾的路程就只剩下靠步行也不过三日的距离了,而坐着白兔只需一日。航船到达的地方是个名为北乾的城市。这里虽然是乾县的入口,但乾县原本就属于边境,所以这个城市规模也不大,很适合寻找住宿。 混在下船的人群里进入城内,为了找舍馆拐进一条胡同的时候,珠晶被人轻轻拍了拍肩膀。 珠晶回过头,眼前站着一个圆脸的中年人,男人脸上带着微笑。 “小姐,那时孟极吧?” 这是旅途中多少次被问过的话。像珠晶一样喜欢骑兽的人很多。 “是啊。” 男人弯下腰,用像小孩子一样白胖的手掌摸了摸骑兽的白色短毛。 “温顺老实,真是不错的骑兽——嗯,很有精神,看来被照顾得很好。” 男人乐呵呵地挠着白兔的脖子,抬头望向珠晶。 “这么漂亮的孟极我还从没有见过。这是小姐你的骑兽吗?” “不,是家公大人的骑兽。” 男人望了望珠晶的薄蕴袍,微笑着点了点头。 “哦,是这样啊。骑兽养的好是你照顾的好还是因为家公大人爱护的还呢?” “家公大人很爱护它的——我当然也很努力地在照看。” “是嘛,是嘛。”男人点着头站了起来。 “是位好家公,对骑兽好的人对下人也好。” “这个吗也不好说。”珠晶说完,抬头看了看男人。 “我可以走了吗?我要去找舍馆。” “哦,你现在是在旅行途中?” “是啊。大叔是这里的人?是的话,知不知道这里哪家舍馆有好一点的厩舍?” “好不好不知道,不过带骑兽的人常去的舍馆我到是知道。我给你带路吧。” “你太客气了,只要告诉我怎么走就行了。” “没什么,我很想牵牵这只孟极的缰绳。我给你带路,路上就让我拉缰怎么样?” “不行,这是家公大人的东西,万一我把它交给过别人的事被家公大人知道了,我会被狠狠责骂的。” “是这样啊”,男人遗憾地说着,然后笑了笑。 “真是个小心谨慎的姑娘。也对,照顾骑兽的人不小心些可不行。” 男人笑着,然后抓住了珠晶的手腕。 “喂,你要干什么?” 没等珠晶问完,男人发出了怒吼。 “你这个小贼!” “——啊?” 珠晶惊呆地望向男人,同时路上的行人也都好奇地停住脚步朝男人望去。 “还我骑兽,你这个丑丫头!” 珠晶一瞬间被对方的气势压倒,只有呆呆地抬头望着男人愤怒的表情。 “怎么了?”,人群中传来询问的声音。男人高声回应道。 “这个臭丫头偷了我的骑兽!这是什么鬼世道,对小孩也大意不得。” 恨恨地说完,男人把抓住珠晶的手用力一牛。耐不住疼痛,珠晶叫出了声。拼命喊出了“不对”,但几乎没能成为明确的声音。 第204章 “请等一下。” 从人群中传出了一个女子的声音。 “这是这个孩子的骑兽。我和她乘同艘船来的。” “你这样想也不奇怪,我在临乾的对岸是被这家伙偷的。这家伙在骑兽的周围鬼鬼祟祟地转来转去,早觉得可疑了。” “是这样……” “不对!” 珠晶大声喊了出来,但耐不住胳膊上的疼痛难以再说下去。 “哪里不对啦?大家看,我可是有证书的。” 男人从怀里取出了一张书状,展了开来。 “这是孟极属于我的证书,这张是被盗的证书,两张上都盖着官印。” 现在珠晶和男人四周围骑了人墙,每个人都对男人投以同情的目光,而不是珠晶。 “我真是倒霉透了!”,男人恨恨地说着,扭住珠晶的手上又加了把力气。 “肯定是背后有个大人在支使你吧?让你这种小孩子偷骑兽,真实蠢透了。像你这种小孩子带着骑兽,怎么看都明摆着可疑。” 男人说着,用力一推,把珠晶甩了出去。 “你胡说八道!这是我的骑兽!” 珠晶喊道,然后伸手从怀里拿出了利广给她的证书。 “证书我也……” 没等珠晶的话说完,男人一把抢过证书,三两下撕成了四块。 “这种骗人的东西!” 珠晶对这种强硬的做法目瞪口呆。 男人把撕碎的证书揉成一团扔掉,解开白兔背上的行李,扔在了地上。 “没把你送去官府就算你运气好了!” 男人说着,好不停留地跃上孟极。白兔一瞬间困惑地朝珠晶看了看,受到男人猛烈地呵斥后,慌忙迈步跑了起来。 “等等!停下来,白兔!!” 人群分开,白兔出去之后又合在一起。珠晶急忙想赶上去,却被周围的大人抓住了胳膊。 “放开我!” “怎么办,把这家伙带去官府……” “可是,被盗的本人不在了……” 对着议论纷纷的人群,珠晶喊道。 “不是的!那时我的骑兽!那个人才是强盗啊!!” 一个旅人模样的男人打量了一下珠晶,又望了望白兔消失的方向,捡起丢在地上的纸团,把撕裂的纸片拼在一起看过后,张开了口。 “——真是这样。” “我早就这样说了嘛!亏你们还是大人,这么轻易就上当!” 有人慌慌张张追了出去,也有人聚上来想看看证书。 “没错,有官印。” “可是,那家伙也拿着证书。” “我们只是扫了一眼,并没有看清楚。” 挣脱围在那里不慌不忙地自圆其说的大人,珠晶跑出了人群,当然大路上早已不见了白兔的影子。几个大人跟在珠晶后面一起找了一番,可最后只是得知了骑兽从附近的城门出去的消息。 “那个……对不起啊,小姑娘。” 一个男人说着递过来珠晶的行李,大概是他帮忙拿过来的吧,珠晶接了过来,曾放在白兔背上的这两个包裹,对她来说实在太大了。珠晶禁不住突然的重压膝盖一软坐到了地上,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 “小姑娘……你要不要去官府?” 珠晶抬头看了看说话的男人。 “……官府已经关门了吧?” “那,就明天——” “总之谢谢你。多谢你帮我拿来行李,还有帮我一起找。” “——没什么,不过……” 珠晶望了望已经完全进入黄昏的街道,视野里当然不会有白兔的身影。 “没办法,我现在要先赶路……没有白兔更需要赶紧了。” 呢喃着,珠晶抬头看了看为难地呆站在原地的几个大人。 剩下的路程大人步行需要三天。对珠晶来讲,决不是轻易可以完成的距离——但是,一定要走到。 “谁知道哪里有便宜安全的舍馆吗?没有厩舍也行。” -- 第二章 1 春分当日,天还未亮,在乾遇到少女的男人被掌柜绷着脸目送着走出了旅店。 顽丘手牵着缰绳,在随着人流前进的路上连连不断的叹息着。吃饭的过程中,他一直不厌其烦地劝导着珠晶,说她这样做太卤芒,可珠晶完全不听劝告。不仅如此,在顽丘苦心教诲的时候,她竟然用手撑着桌子睡着了。到了这个地步,顽丘也只有硬着头皮下定决心了。 自己熟悉黄海,升山者的数量也很多。带着家丁和护卫的升山者也占有相当的比例。而且,自己还有脚程很快的骑兽在,还有,自己并不是为了捕骑兽而来黄海的,所以不必特意去那些危险的地区。只是送她到达蓬山再回来也不是不可能的。自己虽然没有做过升山者的护卫的经验,但有很多以此为工作的刚氏和他一样出入黄海的朋友。他们在黄海跋涉的经验自己有所耳闻,如果真遇到了问题,大概自己也能想出办法来对付吧。在蓬山停留期间还可以乘机狩猎。在即可以狩猎又可以拿到六十五量的条件下,应该算是比不错的注意了。 顽丘一路上就这样不停地说服着自己。 “喂,大叔?” 眼前这个给顽丘带来厄运的罪魁祸首因为寒冷而蜷缩着肩膀,带着天真无邪的表情抬起头望向顽丘。 “怎么了?” “你为什么要蒙上头巾?” 顽丘闭上嘴,因为他的理由根本就说不出口。把自己的整个脑袋用布蒙起来是为了不想让认识自己的人看到。带着这样的一个小丫头进黄海,这件事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朋友知道的,否则迟早会成为别人的小兵。 “真是个令人头疼的小丫头……” “大叔你也真是想不开,你不是很需要钱吗?” “是啊”,自言自语地咕嘟了一句,顽丘低下头看看珠晶。珠晶脱下了襦裙,在内衣外穿上了顽丘昨晚找来的俭朴的短袍。本以为她会抱怨短袍太寒酸而不愿意穿,但意外的是,没等他向她解释长裙会妨碍行动,珠晶就已经痛快地答应了更换衣服。 “……问一下,你的那些钱是从哪里来的?” “那可不是偷来的呦。是我从家里顺手拿出来的。” “喂……” “对了,还有家里的骑兽。不过,骑兽已经被向你这样的坏心眼的大叔给偷走了。很过分是吧?连我辛辛苦苦找到的住处也被抢走了,大人可真是些坏到骨子里的家伙。” (事实上我不是没有抢到吗?)一边这样想着,顽丘问道。 “骑兽?” “我的骑兽叫做白兔,是孟极,知道吗?” 接着,珠晶一边浏览着四周的露天店铺,一边把孟极被抢的事情经过讲述了一遍。这么早就有店铺开张是因为有人会在最后的关头补充旅途中所需的物品。顽丘昨晚已经基本上准备好了两人份的行李,但还是留意着各店铺前面摆放的各种物品,以防有所遗漏。 “白兔既驯服又很老实,脚程也很快,甚至好像能听懂我所说的话一样的善解人意,可最后却被人抢走了……” 说道这里,珠晶禁不住难过的停了下来。 “……原来如此。这么说来的话,是小姐你不对了。” “为什么?” 顽丘咬了一小口砂糖煮过的杏干,一边放进行李中,一边回头看着珠晶。 “孟极容易驯服,不光你的骑兽是这样,这种骑兽本身就如此。即使是黄海的孟极,只要伸手给它吃的也会靠近人的。作为骑兽训练过的孟极更是温顺,只要听到人的命令就会毫不犹豫地跟着走,它们就是这样的家伙。所以带着孟极是,绝对不能松开手中的缰绳,即使进入了城镇也绝对不能下来,直到把它带进有可以信赖的马夫看护的厩舍之前是绝对不能放松警惕的。” “是这样吗……?” “当然。其实你根本就不应该从孟极的背上下来,不过,没被那家伙送到官府已经是你的运气了。” “去官府的话,我就赢了。我可是有正式的证书的。” “会那么顺利吗?那些人带的证书也是真的。” 珠晶呆了一会儿。 “真的?怎么会这样?” “也有这种恶劣的猎户。不进入黄海,却在乾县捕猎,因为去黄海的人很多带着骑兽,你在到达临乾的时候就已经被盯上了。看到目标的骑兽上了船,就有人朝对岸的北乾放出青鸟,传话给对面的同伙说孟极过去了。在北乾等着你的家伙事先就从预备好的各种证书里选出孟极那一张。他们总是和骑兽打交道,所以那种证书要多少有多少他们都有。” 珠晶气愤地沉默不语。 “被盗的证书大概是在临乾的同伙准备好送过来的。他们都是成帮结伙地作案,骑兽现在恐怕已经到了范国了吧。总之是不可能找的回来了。” “给我记住。” 听到珠晶的自言自语,顽丘转过头看向她。 “等我登基之后,看我不把他们一网打尽。绝对要让他们为偷走了我的骑兽这件事后悔。” 顽丘无可奈何地问道。 “你不光要升山,还想当王吗?” “哎呀,升山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难道你以为自己会被选定吗?” “这么想有什么不对?” “好吧、好吧”,顽丘嘀咕着。 孟极是很不错的骑兽。那些盗贼会把它当作猎物,就是因为可以卖到一个比较好的价钱。能拥有它的人,家境应该相当不错。而她看起来也的确是个有些气度的孩子,也似乎习惯了命令别人。 第205章 生在富豪之家,不懂人情世故的小姐被父母捧作掌上明珠也就罢了,现在竟然还心高气傲到想去蓬山这种例子以前从没有听说过,就算是有,似乎也并不奇怪。 “不过,钱没有被偷总算是幸运的了。” “就是为了这个才特意换上穷人的衣物,假扮成穷人,别人就不会想到这样的孩子会有那么大一笔钱了,对吧?” “的确是这样……” 真是耍小聪明,顽丘叹了口气。 “不过,如果小姐长不了口怎么办?进入黄海后死掉的人多少都有。因为无法搬运尸体只有扔在原地。到了那一步,就算你像告官也根本不可能吧。” 哼,珠晶轻轻用鼻子笑了笑。 “那种事是不会发生的。” “为什么?” “我要是死了,成为王的人岂不是没有了?上天的神仙总会替我想办法度过危机的。” 顽丘无可奈何的回答道:“我说你啊……” 珠经笑着握住了顽丘的手。 “孟极被抢后,我曾经担心自己赶不上春分了。但结果还是赶上了,这一定是因为天希望如此。” “是啊……” “我如果成了王,会好好报答你的。大叔,你的运气不错啊!” 这自信究竟是从哪里来的?顽丘无可奈何的叹息着。 “蓬山可是很远的地方。” “有骑兽,没事的。” 你的骑兽不是被抢了吗?顽丘想寻求答案似的望着珠晶,珠晶却抬头望着顽丘的驳。 “‘骑兽寄放在厩舍’大叔你当时是这么说的吧?所以我才会雇你。” 或许是聪敏,或许只应该说是会耍小聪明。但无论是为什么,总会让顽丘觉得无可奈何。 “……真是服了你了。” 珠晶轻轻拍了拍顽丘无意间弓起的腰。 “不要因为和我比而感到泄气,我在我家附近可是出了名的聪明!” 听到珠晶这话的顽丘更加的垂头丧气,但已经完全没有了回话的力气。 2 顽丘沉默不语地走着,珠晶小跑着跟在旁边。和顽丘不同的是,珠晶的步伐显得很轻快。天亮前的道路上起着霜,路面很冷。一小孩的脚程来说,脚下的路还很长。而且从港口到这里大人也需要走三天的路程,珠晶几乎是以小跑来完成的。只一个晚上的休息根本无法解除腿脚的疲累,然而她对此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真的以为赶不上了。结果总算是赶上,在春分前日抵达了,甚至还雇到了向导。珠晶听说过有人专门护卫升山者为业,当然也知道跨野黄海需要这样的人。白兔被抢以后,就算赶上了春分,也做好了没有时间寻找护卫的心理准备。然而现实是她很幸运的找到了熟悉黄海的随从,那么以后的路也一定有办法完成。 现在的心情比起紧张,好奇的成分更多。珠晶和顽丘从城市的西北沿着隔墙向南走。宽广的街道和连墙的区别不大,但道路上有建筑物这点很奇特。在连墙,路与路交界的地方什么也没有,只是一块长宽和道幅相同的四方型土地。但在这里却是占满了整个道幅的建筑物。建筑物是石砌的四方型空堂,四面是四扇大铁门。隔墙和城墙上守卫很多,沿着大路排列的店铺也都装着门。 珠晶好奇的注视着这些,两人随着人流超东南走去,然后到达了一扇门的前面。 “在这种地方有门啊?”珠晶问道。 这是环城一周的大路。眼前的大门前,路变的很宽阔,形成一个广场般的大空地。人群流动、停滞,队伍之前耸立着大门箭楼。 “这里是东南面吧?” 珠晶抬头望着顽丘,顽丘则轻轻叹了口气。 “是的。”顽丘抬头朝五重的楼阁望去。 按照惯例,县城在十二个方位上有十二道门。但是乾城没有辰门和己门,代替它们所在的城市南角象是被大大的切掉了一块似的,在那里朝着山壁设有另一道大门。 “这是地门。” 山峰紧紧逼近着宗厥,山峰顶上层叠几重略显朦胧,峰顶背面的天空上泛起清晨的薄青,而挡在这面前的黑影是一整堵的岩壁。锯齿状锐利的山顶随着山壁的走势向左右无止境的延伸,既而渐渐模糊,融入未明的天色中。金刚山是由无数直达天顶的群峰所组成,而这正是切开它的一线道路,也是连接黄海内外,天下仅有的四条路之中的其中一条。 地门比城市所有的门都高大坚厚,这是因为它是通往黄海的大门。令乾门每年打开一次,即时栖息在黄海的妖魔就会从门里蜂拥而出应该说那是曾经的情景。在黄海外侧修筑有地门和高大坚厚的城楼,黄海内侧也累计经历数百年的岁月修筑而起得城塞。如今地门耸立着它巨大的威容,黄海的妖魔再也不能轻易出现了。 “真是扇巨大的门啊……” 听到珠晶象是被压倒般的赞叹,顽丘转过头。 “我说,你是不是要重新考虑一下?好好看看那些建筑物。每年只有一次,只有这一天会打开地门也需要那么严密的准备。这个城市的所有建筑物都用石砌,连院子都有屋顶。会有妖魔出现的。” 这个城市不存在向天敞开的院子,建筑物的房顶带着天蓝色是因为在瓦砾上贴了铜板。窗口都很小,多数上面还加了铁栅栏,而且栅栏的网眼很小。门上也都贴着纵横的铁板。大路随处修建着被称为途城的建筑,和隔壁城墙突出的部分一样,是为了做妖魔出现时逃避用的设施。通知妖魔到来、督促百姓退避的守卫人数是一般城市的十倍,这个城市依靠躲避妖魔袭击的设置而存在。 听到顽丘的话珠晶毫不在意的笑了。 “城里的人真不容易啊,不过我们是用不着担心的。” “真高不懂你的自信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望着一脸无可奈何的顽丘,珠晶干脆的回答道: “天帝会保佑我们的。” “好,好”,顽丘无可奈何的嘀咕着拉了拉驳的缰绳。人流停止在地门前,尚未打开的门前站着一对整列好的士兵。步墙上点着明晃晃的火炬,在火光的映照下看得见步墙上站着无数的士兵。尽管人数如此的多,但整个广场却完全没有喧哗,只有人群轻微的骚动和让人感到紧张的天明前的冰冷空气。 “真是安静啊……” “一般都是这样,因为从现在开始要进入黄海了。一旦进去,直到夏至再也无法出来。大家心里都明白这一点。” “是吗……?” 珠晶呢喃着,顽丘催促着珠晶前进。两人分开人群向门的南面走去。广场的南面、地门旁边有一座祠庙。暗淡的夜色中飘荡着紫色的烟雾,祠庙前聚集着人群。珠晶在连墙都没有见过这样的祠庙。 没有门也没有院子,紧贴着墙壁建立的祠庙横向很长,里面立着无数的灯明台。顽丘在面朝着祠堂进香。珠晶呆呆的看了一会儿,然后朝祠堂里面望去。一般的祠庙供奉着众多神仙,但这里一座神像也没有。黑暗中立着一个黑色的雕像,看不清样子,但可以知道它身上披着皮甲,身上围着披巾一样的腰带,这让珠晶想起曾在寺院里看到过一次的神将像。珠晶正在直勾勾的看着这些,突然顽丘一把把她的脑袋按了下去。 “大叔,你干什么?” “你老老实实祈祷一路平安。从这里开始就不是人的世界了。” 地门之外黄海里,人的持续一概无用,能做的也只有向神仙祈求保佑。 祭坛旁边有盛满水的桶,水里插着无数的桃枝。顽丘从还没有长出叶子的桃枝中取出一枝,往自己、珠晶和驳身上向是泼洒水滴一样挥舞着,然后把桃枝插在驳的鞍上。桶边的石壁上挂着无数的小木牌,顽丘从中取下三个,把其中一个挂在珠晶脖子上。 “这是什么?” “你或许不需要,但不管怎样戴在身上。” 珠晶拿起木牌,放在眼前看了看。 “身份证?” “是犬狼真君的护身符,能保佑进入黄海旅人的安全。” 顽丘说道,把两块古旧的木牌同样给自己和驳带上。木牌上的墨迹早已模糊不清,不过就是特意选旧的。木牌越旧意味着它保佑旅人的时间越长,所以每个人都尽量选择古旧的戴在身上。 珠晶回过头望了望祠堂,这么说来那个雕像是犬狼真君? “我可没听说过有叫做犬狼真君的神灵。” “不许乱说话。他是黄海里唯一可以依靠的存在。” “神仙的话,不是很多吗?” “黄海是被神仙舍弃的场所,特意降到下界拯救旅人的只有真君。” “是吗……” 就在珠晶这样呢喃时,不远处响起了鼓声。身后的广场一下子变的静寂无声。 地门即将打开了。 -- 3 围绕黄海的是金刚山,其山顶穿越了云海,山裾的厚度自然也非同小可。把这有如巨大墙壁的峻峰贯穿的宽敞大道也达到了金刚山厚度的距离。而能够贯穿如此巨大山峰的大道,也有着和金刚山的厚度等同的宽度。 地门打开之后,呈现在眼前的是山峰间如同被刀刃切开一样的宽敞峡谷。 峡谷两侧的断崖从地门门前开始渐渐增高,沿着峡谷曲折蜿蜒的道路虽然实际上在往上升,却给人一种通往地底的错觉。 峡谷的道幅有六百步,这是足以让人们可以骑马列队来往的宽度。士兵们以城塞为目标走在先头,人们急匆匆地朝着黄海赶路。道路上,夹在道路两边的岩石上,随处残留着半通明的雪痕。 第206章 没有风,也没有温暖。 春分的太阳被前方的金刚山遮挡,天亮前的昏暗很漫长。但随着深入峡谷,头顶上如同纤细河川般的天空还是渐渐改变着颜色,然后开始投射下薄弱的阳光。等到太阳刚好到达天顶的那条棱线时,三三五五并排着走在峡谷的人们停下了脚步,人群里响起喧嚣。 峡谷前方耸立着一扇巨大的门。大门看起来向着内侧倾斜,不过这是因为它过于巨大才让人有这种错觉。门有两层,一层由一块巨大的岩石穿凿而成,中间有人身高数十倍的朱漆门扉紧紧关闭着。第二层的高楼竖立着朱红的柱子,楼顶是碧绿的瓷瓦,中间有一扇小门,这扇门没有门扉,门的上端有一副黑地金字的匾额,上书“令乾门”。 “这就是——” 珠晶轻声叹道。 “有妖魔的画像啊。” 朱漆的门扉上刻画者说不清是妖魔还是妖兽的奇妙生物。身体是龙,上面还长有巨大的翅膀。 “那是守卫令乾门的灵兽,称做天伯。” 令乾门很高,但只要骑着会飞翔的骑兽决非不可能飞跃。第二层门没有门扉,而且上空是敞开的。但是第二层的高楼上有天伯,传说它会雷击犯禁闯入黄海的人,食其灵魂。 听完顽丘的说明,珠晶的心里也不禁变得肃穆,仰望着眼前巨大的门向前走去。其他人和珠晶一样,走向令乾门的人群里飘浮着沉重的沉默。到达门前停下脚步后,人群头顶更是飘浮起紧张的空气。门前的岩棚上有数层削凿岩壁而成的步墙似的阶梯,然而此时上面没有一个人影——开门实在正午。 就这样过去了一段时间,峡谷内的空气一直保持着紧张的状态。终于,从头顶的高楼上传来低沉的咆哮。是一种决不是很响,但低低地震动着空气底层,让人感觉不管多久也不会停止的声音。与其说是咆哮更接近低吼。一些人受了惊吓似的左顾右盼,人群里掀起一阵嘈杂,而那个低喉改变了音色,象是呜咽一样的许久许久鸣响着。 “——这是什么?” 珠晶也带着惊慌的问道。顽丘制止住她的不安到:“是天伯的声音——别多问,静静看着。” 顽丘示意着门楼的方向。 青丹的高楼,没有风也没有栖羽的飞鸟。天伯的低吼和人群的嘈杂停息后,四周变得沉默肃穆。 终于,在那个不可能通行的门楼前出现了一个人影。起初只能看到一个很小的黒影,人影站在门扉一边巨大的岩石顶端,然后轻飘飘地降落下来。很缓慢地、象物体在水中下沉一样降落到门扉中段时,终于能看出来那时一个老人。这个看起来随处可见的老人,在人群的注目下缓缓降落,然后落在朱漆的门扉前站定了身形。他就是天伯,是天伯转化后的姿态。至少人们这样传说。那老人手足上缠着的黑铁般的绳索就是证据。 老人降落在大门中央,没有特定目标地拱手轻轻一礼。然后转过身,手按在门扉上。高度在四十丈以上、宽度在两百步以上的巨大门扉,其中一扇的份量恐怕也超乎人的想象——然而门轻轻巧巧地被推开了。 门缓缓打开的同时,从门的另一边吹来温暖的风。卷起人们的衣角、吹散人们的头发后顺着峡谷而下。这就是乾的人比什么都害怕的黄海的风。 在老人的推动下门扉缓缓张开。和这边一样,门的对面也由一队士兵排在先头,他们身后是神色紧张的人群。 老人默默地用两手推着门前进,门扉缓缓张开,最后终于完全打开了。这时老人停下脚步,这次朝着门的对面拱手施了一礼,然后突然间消失了。与此同时人群间响起了欢声 欢声震动了峡谷。风吹动着,引起峡谷的空鸣,然后门前队伍先头的士兵开始奔跑。 门外的士兵催赶着胯下的马,拿着弓矢长枪朝峡谷正面包去。越过人波的头顶,可以看到前面有一道象是把峡谷盖上盖子一样的石造隔壁,黄海内侧的士兵们也同样快马加鞭的朝这边赶来,和赶去的士兵交汇在一起。队伍里响起互相慰劳的话音。他们从去年春分起整整一年,在城塞里守卫了乾和准备回到乾的人们。经过一年从黄海出来的他们的欢呼着,握着弓矢越过令乾门后,跑上了岩棚的步墙,在那里摆起最后的阵容。 骑兽擦着步墙飞过。在先头朝着黄海奔驰的是猎尸师的骑兽,他们要在明天中午之前深入黄海并返回。不紧不慢地跟在他们之后的是打算在黄海待到夏至的勇士们,或者是在黄海平安的从冬至等到春分的归还者。在后面呆呆看着的是不了解黄海的升山者们,而他们也随即被眼前的喧嚣叫醒了一样,慌慌张张地乘马骑兽开始动身,在令乾门前交错的涌进涌出。没有乘骑的徒步者也醒悟过来似的加入人流奔跑起来。 “好厉害——” 珠晶的感慨混杂在欢笑与喧嚣中,好不容易才被顽丘听到。 “这就是安阖日。” 顽丘露出微笑。他对黄海的可怕深有体会,不过只对安阖日四门开放仪式中的这一瞬间他很喜欢。 “真壮观呢。” “想回头的话,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听到顽丘说话,珠晶回过了头。 “现在回头在地门闭门前还能赶上。” 珠晶的声音在人群鼎沸的喧嚣中依然清晰干脆。 “不要。” “真的要去吗?” “要去。因为恭需要王。” “你想说那就是你是吧?” “当然。你看不出来?” 看着眼前这个少女毫不示弱的目光,顽丘叹了口气,取过缰绳跃上驳,然后伸出了手。 “——上来。” -- 4(上) 驳踩着地面朝称塞奔跑着。每到安阖日就搬运材料、积年类月建造起坚固城塞,是黄海最初也是最后的休息场所。飞行的话只是一瞬的距离,但峡谷上空已经出现了正在盘旋的羽翼,是察觉到喧嚣和恭的荒废的妖鸟们的翅膀。 峡谷很深,从上空俯视大概看不到什么,所以在这里被妖魔捕杀的霉运者并不多见。只要不落后与人群,一路紧赶到城塞,就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危险。进入城塞和道路等宽的宗阙后就是延续的石造隧道。淡淡的阳光从隧道内每隔一段距离设置的天窗外照近来。以石头与水泥构造的天井有一处间断,那里向外突出着小阁楼。只有烟筒大小的房间四壁上装着铁栅以排除妖魔,让空气和光线进入隧道。单于隧道的大小比起来,很难让人觉得它起了多大作用。从那里传来震动和脚步声,这是因为士兵们正在跑上隧道上的步墙。 安阖日的这一天,他们将死守这道关门。决不可以让妖魔通过令乾门——乾的地门。经过长年积累的建设,乾城的防卫很坚牢。可即使在通过黄海的唯一关口的乾挡住荒废,妖魔还是在逐渐侵蚀着恭国。没人知道那些妖魔是从哪里出现的。明明不可能飞跃金刚山,除了开放四门的安阖日,妖魔根本不可能涌出黄海,但实际上妖魔还是会在走向荒废的国家出现。有人说金刚山上另有通道,有人说黄海与各地的凌云山之间有隧道,也有人说妖魔曾经遍布世界各处,由于王的统治潜入地下休眠,一旦闻到国家有荒废的迹象就苏醒复出。后续这些猜测都不对,有或许每种都有可能。 “乾的人真不容易啊——” 驳在隧道里缓缓前进,坐在其背上的珠晶呢喃道。 “也许过不多久恭全国都要变成这样。问题是其他城市没有乾这样的防备。 “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妖魔这种东西在——我如果是天帝遭就让它们灭绝了。” 顽丘禁不住苦笑。 “玉座之后还想要天帝的宝座吗?真是贪婪。” “必要的事情没人好好去做,只好由这样小小的我去费心考虑了。” “好,总之不要在黄海丢了小命。” “哎呀,这可需要大叔你来保护的事哦。就是为了这个雇你的啊。” 顽丘无可奈何的仰起头,一副“我是拿你没辙了”的表情。这时前面出现一点光亮,不是松明的光,是白色的不会晃动的日光的光亮。 出来隧道就到了城塞的内部。有一个小小的里那么大,虽然没有城堡和街道,但还是听到从顽丘周围传来人们安心的感叹声。 “好厉害,这是个城市。” “称不上城市。” 城市的道路很窄,道副勉强仅够两匹马并排同行。路的两边紧紧排列着石造的低矮建筑物。道路的顶上也设置着隧道里那样的通光通气塔,并不昏暗但也决称不上明亮。地面沉积着湿气,建筑物的石材上都带着旧斑,城内淤积着黄河特有的热气。决不是适合居住的场所,但同时意味着这里已经真的到了人界的终点。在这里还有房子可以住——虽然只是最低限度的粗陋房间,虽然简陋但还有饮食可以保证。本来这里是为了保卫乾的士兵准备的设施,普通旅人也能受其恩惠。 顽丘和珠晶也享受到这个恩惠,在房间里度过了一晚。大概是因为昨晚聚集在城塞上空的妖魔的叫声而没睡好,早上起来后珠晶的脸色很糟。听到顽丘说要去祠庙做最后的参拜,她带着奇怪的表情跟在后面去了。同样为了最后一次祈求平安的人们在祠庙前排起了长蛇。 过了一段时间,顽丘和珠晶来到了祭坛前面。不远处有象在乾城里见到的途城一样的场地,人们聚集在那里等待城塞开明。人群里有人带着吃惊的表情用手指点着两人,也有人特意挤过人群来看珠晶的模样。 第207章 看样子珠晶已经在这个城塞很有名了。 “怎么有那种小孩子?” “和大人一起来得吗?简直胡闹。” “不会吧,中午前大概就会回去的吧?不过会对这种地方好奇也真是少见。” 听到这样的谈论,珠晶用轻蔑的眼神朝传来声音的方向看了看,然后朝孔洞一样的祠堂拜了一拜。 进入黄海的旅人的守护者、犬狼真君,脸上带着柔和的表情,身体披挂着皮甲和几条披巾。 “那披巾是干什么的?” 珠晶小声向顽丘问道。 “这个嘛,据说真君穿的皮甲是用一种名叫‘鼓’的妖魔皮做的,披巾是用准备给妖魔的玉石做的。” “妖兽妖魔喜欢玉石?妖兽就是指骑兽吧?” “妖兽中有能成为骑兽的家伙,这样说比较准确。骑兽和妖魔中有的会对玉石迷醉。” “会醉?像大人喝酒那样?” “大概是吧,我也不很清楚。说醉就是因为它们会变的和喝醉了酒得人很像。” “不可思议——这种事在痒学没有学到呢。” “那是当然的,对妖魔妖兽的事人们知道的很少。实际上,就连妖魔和妖兽到底有什么不同也不怎么清楚。” 珠晶睁大眼睛望了望顽丘。 “妖魔回袭击人,妖兽不会,不就是这样吗?” “大家都这么说。但如果有人突然接近他们,妖兽也会袭击人,只要不象妖魔那样特意捕食人类。” “——哦——” “猎尸师中有人说妖魔妖兽原本是一家,只根据是否吃人而区别称呼。但妖魔中也有些并非特意捕食人的。有人说妖兽可以驯服而妖魔不能,但也并不是所有妖兽可以驯服。还有人说国家走向荒废时涌出的是妖魔,反之是妖兽,但妖兽中也有在那种时候才会出现——只不过妖魔不能被饲养。曾有人捉住无害的虫想驯服,可是一旦捉住马上就会死掉。然后就象知道他们的死一样,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就会有大家伙出现。” “那是为什么呢?” “不清楚。在人里徘徊的妖魔不会死,说明他们并不会因为进入人的世界变虚弱。可是仍然是一被捕就马上死掉,想杀它们时却总也死不了。” “——哦——” 呢喃着,珠晶跟上离开祠堂的顽丘。 “妖魔会捕食人。明知如此还是要去吗?” “黄海里没有野木吗?” 只要走到生长在山野、长有鸟兽果实的野木下,妖魔或妖兽就不会过来袭击。 “没有人在黄海里见过野木。本来黄海里就根本没有普通的鸟兽。猎尸师里有人找过妖兽的野木,但没听说有人找到。” “对啊,不用狩猎,只要找到妖兽的野木就一切都解决了。” “的确。就算是妖魔,只要发现野木,事情也就简单了。” “就是啊。只要把野木包围起来,等它们一生下来就杀掉就行了。” 刚说完,珠晶稍稍皱起眉头。结出婴儿的里木野木是神圣的树。不论什么野兽都不会在树下相互争斗攻击,只要待在树下就算是妖魔也不会袭击人。为了对这种不可思议的现象表达敬意,人们都说在可以看到这种树木的地方决不允许杀生。 “妖魔没有自己的孩子吗?可是没听说过有幼小的妖魔。” “就是说没有。” “真的?” 珠晶问道,然后顽丘点了点头。 “我没有见过,也从未听说有人见过。” “真不可思议——” “长出它们的树在哪里,他们究竟有多长的寿命,为什么妖魔妖兽只有雄性、有智慧、能听懂人语,妖魔从哪里涌出,具体以什么为契机才会出现——没有一样明白的。正因为不明白,所以没有确确实实有效的防御办法。” “哦——” 就在珠晶这样自言自语的时候。 “啊,你平安到了啊。” 听到一个明朗的声音,珠晶回过头朝人群望去。 “——大哥?” 从好奇的望着两人的人群里,利广挥着手走了出来。 “为什么大哥会在这种地方?” 珠晶吃惊地睁大眼睛迎了上去,利广笑道:“我还担心你有没有平安到达呢——白兔怎么了?” 珠晶泄气地垂下了头。 “——大哥特意为我弄来了证书,后来却被人抢走了。” 是这样啊,利广安慰似的拍了拍珠晶的后背。 “真难为你这样还能到达乾——或许我跟你一起来就好了。” “不要紧的。虽然很难过,很想白兔,但这样一来我更有斗志了。” 听到珠晶这么说,利广笑了。 “这样就好。” “不过,为什么大哥在黄海?” “因为我想珠晶一个人大概会有许多为难的地方。” 珠晶抬头看着利广一副笑容可掬的表情。 “——你是说愿意跟我们一起走?” “有个护卫对你来说是好事吧?珠晶虽然坚强,但怎么考虑也不善长拿着武器与妖魔对峙。” 利广笑着,指了指腰间挂着的配剑。 珠晶也回笑着,这时顽丘拍拍珠晶的肩膀。 “喂——这家伙是?” “啊,他是我来乾途中给我帮助的人,叫利广。他说愿意跟我们一起来。” “啊?” “果然如此,这就是我德行的魅力吧——利广,他是顽丘,我雇的护卫,不过当然是护卫越多越好。” “那是自然。” 说着,利广脸上露出善意的笑容。顽丘则无可奈何的看着他道:“你就为了这个追这她到了这里?” “因为的确很放心不下啊,像珠晶这样的孩子居然要进入黄海。” “你知道她准备来黄海?” “珠晶这么告诉我了。” 顽丘朝着那张笑脸怒吼道:“既然知道了,就不要笑,阻止她干这种傻事!” 利广微微一笑。 “这么说的你呢?没有阻止她吗?” 被这样一问,顽丘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我阻止过的——” “但没有阻止得了对吧?我就想到会是这样。” 顽丘苦口无言,只有狠很等着对方那张似乎不知忧愁的笑脸。 “顽丘,不许吵架哦,你可是大人。既然你们都是作护卫的,就好好相处吧。” 说完,少女带着得意的笑脸抬头看着顽丘。在顽丘眼中那表情说不出的可恨。 “——真不想回头了吗?现在还来得及回到乾。” “问多少次也一样。你可是被我雇佣的——赶快带路。” 珠晶说了赶快,但实际上到城塞朝着黄海的门打开为止又过了相当一段时间。步墙上的声响安静下来,门外传来呼叫开门的声音,这时站在门前的士兵才拿下了门闩。 4(下) 伴随着一股腥臭的空气,强烈的阳光照了进来,珠晶下意识地眯起双眼。听到士兵的号令,已经准备好旅装的人群开始畏畏缩缩的向外面踏出了脚步。珠晶顽丘也跟在队列里走了出去,到外面一看明白了空气里带着腥臭的缘由,城塞外广场的一角堆积着众多长相可怖的野兽的死骸。 “顽丘——” 那个,珠晶手指着,顽丘点了点头。 “想回去了?” “开什么玩笑。” 珠晶大声的说道,但还是禁不住回头朝后面望去,搜索着走进人群去取骑兽的利广的身影。很快就看到他出来了,他看到珠晶后挥了挥手,看到那张没有任何动摇改变的笑脸,珠晶感到了些许的放心。 城塞的步墙上,附近的岩棚上,都站着凝望着天空的士兵,人门的头顶是温暖蔚蓝的天空,暂时看不到任何影子。 轻轻呼出一口气,珠晶朝着聚集在广场的人群眺望,看了看广场外陷入地面般全是岩石的斜面。在这之下是一望无际的森林——这,这是黄海。 除了向左右无限延长的金刚山,眼前的景色似乎也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黄海意外的给人感觉很普通啊。” “走着瞧吧。”听到珠晶的感慨,顽丘在肚子里嘀咕道。顽丘很了解黄海,不是这样的猎尸师不会幸存下来。 聚集在广场的人群里,开始有人三三两两的离开。他们是准备到下次安阖日为止留在黄海狩猎的猎尸师。想追上他们,看到身后的人群没有动静又迟疑着停下脚步的是升山者。剩下的是总共五百人左右的人群。 升山者基本每人都有众多随从跟随,带着数十人护卫的也很普通。大多数人携带着武器,并用马车运载着大量的物资。真正的升山者大概只有八十人左右。 看着这些顽丘松了口气。麒麟进入选定王的期间、可以升山后,已经过了二十年,过了这么久,升山的人数理所当然会减少。所以尽管是恭国自己的安阖日,能聚集到这个人数已经很不容易了。托他们的福,顽丘他们旅程的辛苦应该可以得到相当的缓解。 只要自己能平安就行,所以自己的随从只为了自己,物资也是自己的东西——不管怎样,不会有人说出这样的话。就算有人这么想,也不会有人说出来。因为他们从现在开始要去接受天对其人格的考验。 他们所带的随从的保护和他们带来得丰富物质总会要用到。一头驳可以携带的物资很有限,而路途十分遥远。珠晶他们现在带上的物质全部只有最低限度,因为根本载不下走完全程的物质,一旦遇到预料外的情况,只有依赖驳的脚力一口气飞过剩下的路程。 第208章 但是飞行容易成为妖魔袭击的对象,所以空行远比陆路危险数倍。 “好,我们运气不错。” 顽丘自言自语的时候,利广赶了上来。看到他带着的骑兽,顽丘吃惊地把嘴张的老大。 “——是驺虞!” 利广笑了。 “对了,看来顽丘先生也喜欢骑兽吧。” 珠晶拉了拉带着笑脸的利广的袖子。 “顽丘是猎尸师。” “哦。” 利广的反映即不是感慨也不是惊讶,顽丘禁不住跪到了驺虞面前。 “这可真是厉害——这难道是你亲手捕到的?” “怎么可能——这是别人送的。” “送的——” 顽丘更加吃惊,抬头望向带着笑容这样直截了当回答的利广。只要捉住一头驺虞卖掉,就不必再次进入黄海。 “——真希望能认识那样慷慨大方的人物。” “顽丘先生的是驳吧,你自己捕猎到的?” “叫顽丘就行。被能拿驺虞送来送去的人叫先生,我可担当不起。” 顽丘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开始仔细观察驺虞。就是顽丘,这样近距离看到驺虞也只有几次。其中有一次差了点但没有捕捉到,这个脚力又强又快而且狡猾的野兽轻易就跳过了陷阱,乘着怒气撞到了顽丘的三个伙伴后逃了出去,没死人就算很万幸了,只能这么说。 驺虞主要有偏白和偏黑两种,眼前这头是偏白的,但像这样,白地上带着黑缟条纹的还是相当少见。不管哪种,驺虞的眼睛都是带着复杂色彩的金色,都拖着长长的尾巴。驺虞回望着注视它的顽丘,既没有胆怯也没有显露焦躁,甚至给人一种超然的感觉,至少原来的狞猛完全没有感觉到。训练到这种程度一定很不容易。 看到顽丘带着痴迷的表情站起来,珠晶用清脆嗓音说道:“我请利广让我坐他的骑兽。他说我坐的话星彩不会在意。” “好好。对大小姐来说,比起驳当然是驺虞更好,不过——” 珠晶侧起头。 “你啊,是不是笨蛋?” “你说什么?” “谁在跟你说那种事?我们可不是到某个城市游玩。这里是黄河,你明不明白?” 看到顽丘目瞪口呆,利广大笑起来。 “我虽然人小体轻,但坐上去对骑兽来说还是会沉许多。遇到万一的时候,哪一边回比较不受影响?我说的是这个啊。” “——是我失礼了。” “星彩看起来加上我的体重也似乎没关系,所以我要坐星彩——这么说来,顽丘的驳叫什么名字?” “哪里有什么名字。” 顽丘不快地回答道。 “你起一个名字啊。” “你想起就自己起——不过我的话你好好听完。决不可以离开骑兽,但是不能坐。” “为什么?” “反正有徒步的随从在,队列只会以步行的速度前进。而且还有需要一边走一边做的事。进入黄海后不要想能过的舒服。” “但是——” 没等珠晶说完,顽丘拦住话头继续道:“闭上嘴照我说的做!” 珠晶不服气的瞪着顽丘。 “你没有忘记谁才是雇主吧?” “没有忘。我会把你平安的送到蓬山,再送回人的世界。” “回来的路或许没有必要。” “随你怎么说——我的确被你雇为护卫,但没打算只用那点钱就把自己的性命也陪上。” 珠晶愤愤地沉默了下去,然后顽丘把视线转移到利广身上。 “你来过黄海吗?” “很遗憾,没有。” “和妖魔对峙的经验呢?” “这倒是有过几次。” 顽丘默默地叹了口气。就是说外行有两个人。或许是听到了他的叹息,利广抱歉似的说道:“只要你吩咐,什么事我都愿意照办,就当作学习黄海的事情了。” “当然会要你那么做。” 顽丘无可奈何地说完,广场上聚集的人群从面向斜坡的一角开始松动。终于要开始上路了。 “珠晶走在驺虞和驳之间——出发了。” -- 5 士兵在广场布好了阵,人群在他们的目送下走下了岩石构成的斜坡。眼前的森林延伸着一条姑且能称之为道路的通道。宽度只能勉强让一辆马车通过,这是升山的人们沿着发源于金刚山的河流,长年累月用双脚踩出来的道路。 升山者们虽然组成一个集团朝着五山前进,但并没有经过什么组织。只是因为落单危险,所以人们都尽量和别人走在一起。因此队伍整体看起来像一个集团。 下了斜坡,接着进入森林。刚过晌午的时候,森林中出现了一块足以让全员休息的草地。只要早上从城塞出发,一定会在同样的时候到达这个地方。为了做出休息场地要折断树枝、砍倒小数,这些行为重复了几百年的结果就形成了稍微象样的场地。就在刚好到达这个地方的时候,从队伍背后远方传来了钟鼓声,每个人都吃惊的回过了头。人们的视线虽然被树海挡住,但他们的背后屹立着令乾门。现在它关上了,这样就没有了退路。 每个人都带着些许失落的感觉停下脚步开始休息,然后又下定了决心似的站起来继续上路。人们沿着覆盖着树林的起伏山路行进着,一路上年仅十二岁的少女已经成了著名人物。每个人都毫不吝啬的对少女千里迢迢来到黄海的勇气大加称赞。 “因为有珠晶这样的百姓在,恭就一定有希望。” “这份勇气大人们也该学学。恭国的大人孩子要是都能这样像珠晶这样,不可能灭亡。” 赞赏的辞藻也投向了顽丘和利广。 “只靠两个人就有勇气保护少女前往蓬山,这样的侠义之士真是从未见过。” 不过顽丘认为自己并非勇敢而是无谋,不是侠义只因为囊中羞涩迫于无奈,然而这些赞扬他还是恭受了。即使现在看起来只是个毫无秩序的集团,但在穿越黄海的这一个半月期间,还是会形成一定的组织。基本上不会结党组伙的猎尸师在进入黄海后都会自然而然的这样做。总归会有人成为组织的领导者,所以顽丘不想树敌。 落日后妖魔就会变的活跃。当太阳与金刚山的棱线相接时,有人提议是不是该做野营的准备了,正好前面到了一处被踏出来的草地,于是队伍磨磨蹭蹭停了下来。因为并没有什么号令,直到所有人想停下来队伍才会停,所以实际上开始着手野营的准备时已经是黄昏之后了。一些人开始慌慌张张准备帐篷,没有带的人则急急忙忙去找薪柴。 顽丘一边留意着人们的动静,一边环视森林,接着干脆的决定了野营的场地。然后他选中了空地与森林交界处的一棵树,把驳栓在了上面。 “顽丘,那边的平地更好些。” “不行。珠晶在这里垒上石头,利广把驺虞栓到这边来!” 听到顽丘生硬的命令语调,珠晶看了看利广,他倒是老老实实地把星彩栓了起来。珠晶也只好学着利广的样子从附近找来石头,按照顽丘说的垒起石碓。 “真搞不懂这是怎么了,一进入黄海就马上变的很了不起似的。” 不理会珠晶的牢骚,顽丘用枯枝把宿迎周围的三个方向围起来,生起了火。顽丘早已让珠晶和利广在一路上拣够了枯枝,积攒到一定程度就让珠晶坐上骑兽,把柴枝捆成小捆——这一点必须养成习惯,等太阳落山后再找柴火根本来不及,看着脚下找枯枝等于白白给妖魔提供袭击的机会。 因此珠晶一行很快就吃完了晚饭。等慢慢撑起帐篷的人们开始准备生火做饭时,他们已经收拾好了一切,熄了火,并在两头骑兽之间铺好了缛布。 “熄掉火不要紧吗?” 听到珠晶这样问,顽丘点了点头。 “不要紧。收拾好了就躺下睡觉。” 利广插嘴道:“就这样轻易睡下去没关系吗?” “没事,只要不是运气太糟,三天内不会被袭击。” “为什么?” 顽丘微微一笑。 “因为有城塞。” “还是不明白,矢箭根本够不到吧?” “矢箭够不到,血腥却可以闻到。” “血——” “它们会冲着散发血腥味的地方去。因为作为的袭击,人和妖魔都有死的。只要有流过血的地方,从那里离开三天左右的距离就大致是安全的。有那种程度的血腥,就算它们来到这里附近也会闻着腥气到那里去。” 说完,顽丘让驳侧躺下来,然后自己贴在它身边躺下。 “利广,你枕在驺虞身上睡。我在驳身边,珠晶躺在我们中间。” “我睡在星彩的旁边好了。” “照我说的做!妖魔来得时候,骑兽首先会察觉。骑兽稍微有一点动静就能警觉的人不睡在它们身边就没意义了。” “哎呀,我也能起来的。” “是吗?” 珠晶瞪瞪像在嘲笑她一样的顽丘,批上了温袍。黄海内比外面温暖,走路是穿不住温袍,但睡觉时还是会感到有些凉意。 “真是小瞧人,我可以马上起来的,又不是很小的小孩子!” 珠晶说完,气鼓鼓的躺了下来。空场上面难以入睡;行走了一整天的腿也很疼痛;不能挨着星彩睡,躺着的地方很狭窄,顽丘又罗嗦。这样子不知道到底能不能睡着。 ——可是,实际上闭上眼睛后,等再睁开时,已经是早上了。 6 顽丘所说的安全的三天过去了,升山者的人群还没有走出森林。 第209章 队伍一路上都在沿着河岸走,而原来的河面现在已经变成了细细的河沟。 太阳落到西面金刚山的山顶时,队伍又走道了一处略微宽阔的低地,和以前一样开始扎营生火。珠晶照管理一路上收集了树枝,在顽丘决定的场所上垒起石头、搭起灶台。这天顽丘决定的野营地是在进入树林后、一片茂盛的树阴旁边。不知道是什么树,茂密的树叶散发出强烈的味道。珠晶他们就在这种大树下,在一块被周围的灌木包围起来的草地上搭起了一个小小炉灶。 顽丘做饭的时候,珠晶去附近的小河取水,途中遇到不少向她问话的人。 “珠晶,怎么样,累了吧?” “也不是那么累。” 说不累是假的,但珠晶原本就觉悟到会有这种程度的辛苦。虽然道路并不平整,但只是在单调的树林里不停的走路,所以反而让她感觉有些松懈。 “珠晶,怎么样,露宿很辛苦的吧?” 又听到有人这样问,这是一个稍稍上了点年纪、名叫室季和的男人。室季和是升山者中拥有行李和随从最多的一个。 “还行吧。” “要不要来我的帐篷?像珠晶这样的年轻姑娘睡在草地上可实在太可怜了。” “真是让人心动的邀请呢。” 珠晶叹了口气。季和的帐篷很大,据说里面连床都有。真是难为他能搬来,虽然心里这么想,其实季和带着马车和货车。 “——不过,要是去了我会被顽丘说的。” 听珠晶这么说,季和皱起了眉头。 “那个男的是什么人?” “是我雇的护卫,我不是跟你讲过吗?” “刚氏吗?” “据说是猎尸师,不过一样也很熟悉黄海。” “猎尸师?怪不得,我就觉得他是个自大的家伙。” “这一点我不否定。” 刚氏护卫升山者,而猎尸师在黄海狩猎。现在这种情况下,刚氏理所当然地被看中而且受到信赖。但提到猎尸师,每个人则会想为什么这种人会在这种行列里。 “猎尸师可算不上专门家啊,而且还听说他们里面有些人相当野蛮中粗暴呢。你跟这样的人一起走不要紧吗?不然的话,跟我们一起来也行哦。” “觉得他实在靠不住的时候我会去打扰的。” “嗯,那就好。别忘了,遇到麻烦的时候随时可以来找我。” “谢谢你。” 像季和这样来邀请珠晶的人很多,她年纪小这一点大概是主要原因。每次都拒绝也感到可惜,但顽丘不点头她也没有办法。丢下只会罗嗦的顽丘投靠到季和的大帐篷那里的想法,珠晶也不是没有过。但不管怎么说,顽丘毕竟是她用所有的钱财雇到的,想到这一点也有些后悔。 “真是没办法啊。” 与季和道别后,走在回宿营地的地上,珠晶自言自语道:“——当时看起来他倒是挺好说话的——” 可是实际上不仅不好说话,对一些细枝末节的小事也斤斤计较、罗嗦无比。命令人的时候从不解释为什么,被人提问时又一脸不耐烦。也许是因为他进入黄海后情绪有些急噪。珠晶禁不住心想,如果自己再早点到达乾,能有空闲仔细挑选护卫就好了。 “这是不是也算太奢侈了呢——” 虽然自己能支付起不小的一笔佣金,但恐怕也没有人会认真对待一个扬言要进入黄海的十二岁孩子。事实上,多亏了顽丘,珠晶才得以进入黄海。所以只要他在,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吧。 途中又被几拨人打招呼,珠晶应付着做了回答,同时察觉到这两天里,队伍的气氛开始有所变化。 多数人一起聚集在广场中心,生起巨大的篝火,在那里热闹着。可是不知不觉的,人一拨又一拨的离开那里,像顽丘那样在稍微隔开一端距离的地方野营的人开始增多。今天也是这样,在进入黄昏的森林边零散分布着这样的人。他们大多没有帐篷,而是用绳子把重石栓在树枝上,令其垂下代替屋檐,或者用树枝围住篝火,选择骑兽旁边的狭小空间来休息,采用了顽丘很类似的宿营方法。 这些就是有刚氏保护的升山者的集团吗?心里带着这样的疑问,珠晶提着水袋回到了自己的营地。这时候顽丘正好在往容器里盛粥。 又是这个,想到这里,珠晶微微感到一股厌腻。顽丘做的食物基本上就是附近摘来的草叶加上些切碎的肉末煮成的东西,味道自然难以恭维,量也不是很多,而且看来他完全没有改换食谱的打算。 “到蓬山的时候,我恐怕要变的骨瘦如柴了。” 一边自己发着牢骚,珠晶对顽丘说道:“水我提回来了。” 顽丘抬了抬眼皮。既没有表扬的意思,也没有慰劳的样子。 “辛苦了。” 这是利广会话道。虽然他并没有命令珠晶去提水。 “幸好有利广在,”珠晶心里禁不住这样想着。进入黄海后,顽丘的刻板态度简直让她喘不上气来。 吃过毫无滋味的饭,三人围在篝火前,珠晶清清嗓子说道:“刚才我受到室先生邀请,问我们要不要到他的帐篷那儿去。” “不行。” 和往常一样,顽丘冷淡的一口回绝了。利广则露出微笑,这个男人似乎从来不会露出不愉快的表情。 “珠晶感觉累了吗?” “怎么可能累?路程才刚刚开始没多久。” “是啊。” “只有天气不冷这一点算是比较幸运——黄海是个暖和的地方呢。” 珠晶冲着顽丘说道。这时顽丘用草擦着空容器,点点头。 “现在是这样。” “以后会变冷吗?” “会变热。黄海很温暖。” 顽丘用草擦完容器,从水袋往里面倒进一点水涮了涮,把水撒到快灭掉的篝火上。珠晶刚开始对这样粗糙的做法目瞪口呆,但心里明白不能因为嫌弃肮脏表现出不满,所以只好视而不见。毕竟,这里是黄海。 “顽丘,不灭掉火不行吗?非得灭掉?” “晚上没有光亮,大小姐就会觉得害怕吗?” 顽丘的语调让人感到胸口一阵不快,珠晶压抑着怒气,望着灭掉的篝火说道:“不是那样。” “不要太显眼为好。今天有月亮,没有必要点火。” 顽丘说着朝广场方向望了望,珠晶和利广也跟着望去。那里燃起着明晃晃的篝火,还传来人们热闹的声音, “——为什么?” “它们很聪明,知道有火的地方就有人。” “它们——”珠晶嘴里重复着这个词。它们是指妖魔的是吗?如果是这样——珠晶转过头,说道:“顽丘,是不是该告诉那些人知道这件事?” “不要做多余的事!他们反正不会听进去我说的话。” “不说怎么会知道?” “如果有需要说的事,刚氏里会有人去尽自己的义务,轮不到我这个猎尸师去现眼。” “可是——” “闲话少说,吃完了收拾好就去睡觉!” -- 7 半夜,珠晶被一阵叫喊声惊醒。 开始是在梦里。那个叫喊是父亲发出的,珠晶从被铁栅栏覆盖的房间里拼命向外看。父亲的声音从距离不远的园林的树后传来,并且是哀嚎。 父亲受到了袭击!珠晶想到自己必须去营救,但是家里所有的地方都拦着栅栏,她根本没办法出去。 必须赶快!可是哪里都找不到出口,诅咒铁栅栏的同时,珠晶却也因此对无法营救的自己感到安心。因为出不去,所以就可以不用看到父亲被袭击的样子—— 受紧紧抓着铁栅栏,不知道该叫喊还是哭泣,然后醒了过来,同时明白了原来是梦。可是珠晶并没有时间放心,她立刻明白眼前发生着更糟糕的情况。惊恐中想跳起来,但醒来后她无法发出声音,有人在背后抱住她,并用手捂住了她的嘴。 (——怎么会事!?) 用不着多想,因为听得到激烈的声响。不知道该说幸运还是不幸,珠晶的身体被压在驺虞身上,仅仅移动视线只能看到抓住他的是利广。即使在夜色中,也可以看到他脸上带着紧张的神情。他抱着珠晶的右手上拿着拔出鞘的剑身,回头凝视着背后。珠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能听到人的呼叫、男人们惊恐的喊声和怒吼散乱的此起彼伏。这时,她听到了利广低声说道:“——静静的听我说,记着教过你的事吧?” 珠晶抬起视线,点了点头。 顽丘教的事,就是决不离开队伍。即使看起来就在旁边也不能离开道路走进森林;看到地面有影子划过时,不要抬头看天,立刻躲进树下;妖魔来时,就躲到树下或是灌木草丛里,把身体贴在什么东西上,决不要发出声音和动弹身体——妖魔眼睛不是很好,区分不开树干和紧靠在上面的人。如果是像松树那样的有气味的树木,人只要不轻易乱动,妖魔不走到眼前就不会发觉。 这些话珠晶记着,虽说记着但身体仍然在发抖。 耳边传来人的哀嚎,马的嘶啼还有猎捕什么东西的叫喊。究竟发生了什么,现在怎么样了。无法确认现状这一点让珠晶感到恐惧,同时也想到要是没醒来就好了,要是等醒来时所有事情都已经解决就好了。 珠晶把脸贴在驺虞身上,强忍着内心的焦躁和不安,星彩就像睡着了一样安静,但腹部的起伏却急促而且强烈,看来它也知道该怎么做。 禁不住闭上眼睛,蜷缩起身体。 第210章 过了良久,欢声取代了哀嚎,同时利广的手松弛下来。 (结束了?不过到底怎么回事?) 珠晶小心翼翼睁开眼睛,想越过利广的肩膀看看他身后的广场的样子,在这之前听到了顽丘的声音。 “——动作快点!离开这里!” 顽丘喊着从广场的方向跑了过来,同时有股腥臭的味道吹了过来。广场那边虽然有火红明亮的篝火,但还步足以看清发生了什么,只能看到有人在那里来回奔走。 “顽丘,发生什么事了?” “不是说了叫你赶快吗!” 嘴里怒吼着,顽丘已经在驳身上放上鞍具,把为了随时可以出发而整理好的行李搭在她背上,然后抓起皮包,自己也背上了行李。在利广着手同样的准备之前,顽丘已经卷好铺在地上的布,骑上了驳。片刻之后,待珠晶和利广跳上星彩时,顽丘短短说了句“走了”,便催着驳跑起来。没等到利广发出命令,星彩就自己跟着追了上去。 听到顽丘“让开”的喊声后,广场上的人惊慌的纷纷躲闪。有人惊慌失措,有人面露胆怯,有人一脸彷徨。在这些人背后,一座小山般的鸟形阴影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利广——发生什么事了?” 珠晶向自己抱着的背脊问道。利广回过头,月光下可以看到他脸上带着点为难的笑容。看到这个表情,珠晶稍稍感到松了一口气,看到有人表现的平静让人感到放心。 “——稍微遇到了点麻烦。” “是妖魔?” “嗯,大概是。” 简短地回答后,利广转过头,对顽丘问到:“现在移动不要紧吗?” 顽丘点点头。这时从旁边的树林方向传来了人声,有一些和他们一样收拾好行李的人乘着骑兽从林子里冲了出来。有从旁边跑出来的人,有从后面追上来的人,有怔怔的看到这些后慌里慌张跑起来的人,还有人赶上来呼叫跑在先头的人。 “喂,你们去哪里!?” 顽丘没有回答问话,紧跟在他后面的队伍理由人应声到:“快逃,会有其他妖魔闻到血腥后过来!” 追过来的男人吃惊的张大嘴,随即用异样的声调喊叫着,跌跌撞撞的朝自己放行李的地方跑去。 丢下这些人不管,数十人无形中组成了队伍奔跑着。一路疾驰,待背后的亮光和人声都消失的时候终于减缓了奔跑的速度,但队伍仍然没有停下。 “顽丘,不要紧吗?妖魔不会突然袭击过来?” 珠晶尽量打起精神问道,但她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她的声音在颤抖着。 “不要紧的,大小姐。” 这样回答的不是顽丘,而是不知道什么时候骑着鹿蜀并排跑在驺虞旁边的男人。 “他们之间有势力范围,一般一定范围里只有一头。从其他地方跑过来会再花些时间。” “是——这样吗?” 男人点点头。他是一个背着的大刀像岩石一样敦实的男人。 “话说回来,带着朱氏的就是小姐你吧——是那个人吗?” “朱氏?” 这时利广回答道:“不是我,是那个骑着驳的人。” “是吗,”男人说着让鹿蜀绕过驺虞,去了顽丘的旁边,像是有什么事要说。 “——利广,朱氏是指什么?” 利广回过头,停住了星彩。 “到前面来,在前面能安心点是吧?” 抱着利广后背时的确感到很不安,珠晶说了句“好的”,便从星彩背后跳了下来,被利广一拉重新坐了上去。坐在利广身前,被他牵着缰绳的两臂包围着,眼睛能看到前面身后又有依靠,这样感觉安心了许多。 “朱氏就是指猎尸师。” 说着,利广发出前进的命令。星彩有条不紊的再次前进了。 “——其他人把像顽丘那样的人称为猎尸师,他们自己、还有出入黄海的人称他们为朱氏。” “顽丘自己说过自己是猎尸师啊。” “那时因为完全大概个性如此吧。捕捉不到猎物,却把同伴的尸体抬回来——的工作,那是嘲讽他们的蔑称,他们对自己不可能那样说的。所以当着他们的面不那么叫。” “哦——” 珠晶朝一边跟刚才的大块头男人交谈一边前进的顽丘看了看。 “朱氏和刚氏也都称作朱民。” “朱民是指什么人?和朱氏不一样吗?” “珠晶见过朱旌吧?知道他们为什么被叫做朱旌吗?” 嗯,——我听说是因为他们的旌卷是涂成红色的,所以那么叫。” 嗯,利广点了点头。 “他们不定居于某处,而是周游诸国,靠表演杂技、买卖物品为生。这样的浮民就称为朱民。”利广微笑着继续道,“本来,丢旌卷的人像官府申告遗失后,会得到临时的旌卷。这种旌卷上画着代表它为临时代理品的朱线。原本朱旌指的就是这种旌卷。因此把拿着这种旌卷、没有定居而漂泊于各国的人称之为朱旌。因为是拿着朱旌的人,所以也称为朱民。” “哦——” “他们称猎尸师为朱氏,是因为猎尸师在朱民中属于代表者。像顽丘那样在黄海靠捕猎为生的人在朱民里最受尊敬。” “真的?那刚氏呢?” “刚氏啊,同样也是朱民,出入于黄海,但受雇于并非朱民的人,靠从其他人那里收取的金钱生活。所以比起受雇于人的刚氏,不受人雇佣的朱氏地位更高。” “朱氏比刚氏了不起啊——” “朱氏还有个别名叫黄氏,或者统称为黄朱之民。他们自己认为自己就像出生于黄海的人。据说他们以前曾经自己把旌卷涂成黄色。但黄色是麒麟的颜色,因为忌讳就放弃了——如果不是这样,就是以前被禁止了吧。” “哦——” 珠晶呢喃着。这时,落在后面追赶的人们的声音渐渐接近了。 8 结果,这天晚上死了三个人。待在广场中间围着篝火的三个男人,受到从空中飞下来的妖鸟的攻击后丢掉了性命。 天亮后,人们心惊胆战地回到了野营地。大多数人都把行李仍在了原地,空着手就先逃走了。要想继续今后的旅程,水、食物、药品,其中哪一样都不能缺少。因此只好返回营地,然后在那里他们看到了已经化为残渣碎片的妖魔和人的残骸。他们打倒的只有一只巨鸟,但看样子后来的妖魔间像是为争食而发生了搏斗,地上还散落着其他大大小小的妖魔残骸。眼前的凄惨景象令返回的人们发自心底的感到战栗——他们终于醒悟到自己所处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地方了。 一行人继续上路了。除了向前行进,他们也别无选择。在黄海里,想得到安全只有到达蓬山。即使回到城塞,令乾门的安阖日只在春分,到下一次春分要等待一年,而且并没有出现只身离开队伍想返回城塞的莽夫。去其他的四门更毫无可能。 人们的情绪低落的收拾起行李再度上路,他们能做的只有这件事。一边走着,队伍中的一部分人开始婉娩地责备起扔下同伴逃走的顽丘等人。最明显的是一个据说现在在雁国做买卖。看起来有些权势,名叫联纻台的男人。 “死的三人那时侯去救说不定还有气。连这一点都没有确认就不顾一切的逃走,是不是有些说不过去呢?” 回复他的是昨晚跟珠晶交谈过、骑着鹿蜀的男人,名字叫近迫。昨晚先逃出来的数十人虽说没有脱离队伍,但还是不远不近的和行列隔开了一点距离。 “留在那里很危险是再明白不过的事,所以逃走了,仅此而已。很不巧,我们的工作是保护付给我们佣金的主人,没必要保护你们。 “那么我们为了什么要组成集团朝蓬山前进?” “因为都是懦夫嘛。” 听到近迫揶揄的语调,纻台露骨的皱起眉头。 “我看丢弃不幸的人不顾,首先逃走的你们才是懦夫吧?” “你这么说也无所谓——那么你自己呢?留下来保护那三个人到最后了吗?” 纻台消瘦的脸上升起了血色。 “——狗尾之徒!” “胡说什么!” 看到两个大人怒气渐盛,珠晶拉了拉牵着驳的顽丘衣角。 “顽丘,不阻止他们行吗?感觉马上就要打起来似的。” “随他们去。” 顽丘莫不关心地扔下一句。 先王殁身后过了二十七年,对玉座怀有野心的人早已经升山完毕,确认过了自己不会是王。现在这个时候还在升山的人都没有争先恐后直奔蓬山的霸气、但对王迟迟没有出现感到焦急,于是极力倡导升山的人。这些人里虽没有特别杰出的人物,但基本上都是些心地善良之人。如果不是这样,就是些看到其他稍微有点出众的人悄然从黄海回来,于是便对自己也燃起微渺希望的小人物。这样的人对他人、对自己都很圆滑,总之会尽量为善。不管那个叫做纻台的男人属于哪一类,事态都不可能发展到这里拼命的地步。 “——喂,顽丘——” “不要问我狗尾是什么意思,污蔑我们的名称要多少。” “那么说或许也没办法。” 听到珠晶的呢喃,委曲仰起眉头转过脸。 “——逃走是事实对吧?而且顽丘明知篝火很危险,却没有告诉他们。” 哼!顽丘不屑的回答道:“就算我说出来,他们能听吗?” “会听的,因为顽丘是黄海的专门家啊。” “是吗。不过就算被人问,对我们来说也是麻烦。” 第211章 “为什么?” “篝火危险,但是也有需要的时候。‘用火危险,不要用’这么说了之后会怎么样?等真正需要用到的时候,肯定也有人出来追问‘不是说不要用火吗’什么的。话说回来,连这种事都不懂的外行要进黄海本身就是个错误。我虽然受你雇佣,但没有为这里所有人的无知收拾残局的打算。” “即使主人这样命令也不行?” “免谈。” “卑鄙小人!” “好了好了,”利广插进来劝阻两人,“两个人都不要激动。” “你也想站在卑鄙小人那边?” 听到珠晶压抑住嗓门,利广也用小声回道:“对顽丘来说,我们是对黄海一无所知却硬闯入的无谋之人。我们随时都有拖顽丘后腿的可能,所以黄海的事情就交给熟悉它的人决定为好。” 珠晶盯着利广略带为难的笑容看了一阵后,叹了一口气。 “——杖身是吧。” “杖身?” “不就是这么会事吗?惟独有余地雇到杖身的人能够得救——如果没有雇到杖身的才能和宽裕,只有死路一条。” “原来如此,”利广苦笑道,“或许的确是这样。” “要进入黄海的人,却没有雇到熟悉黄海的护卫,这是他们自己不对,就是这个意思对吧?” “我想这样去想并没有错。” “不过这和没有教给别人生火有危险是两码事。顽丘本来能够救那三个死去的人的,只要他想。可是他没有那么做,所以说他卑鄙并没有什么不对。” 利广更加苦笑。 “虽然是这样——” “好吧,那我去告诉大家。” “不许去!” 这样低吼的是顽丘,珠晶瞪着他的脸道:“顽丘认为自己去说也没人理会所以没有说对吧?我不怕没人理,这样不是没问题了吗?” “少做这种没有意义的事。” “为什么说没有意义?” 顽丘用略带着险恶的表情望向珠晶。 “那些知识我们自己懂得就够了。” 珠晶感觉热血冲上了脸颊。 “你的意思是指万一每个人都知道安全行进的方法,你们就没面子了?” “你那么理解也可以。不要去做些无聊的宣扬。” “怎么做是我的自由。” “珠晶如果到处乱说,刚氏会对你做什么我可不敢保证。” “——你这是威胁?” 对珠晶瞪过来的视线,顽丘也以险恶的表情相对。 “是忠告。” “——告诉你,你真是个卑鄙到极点的人。” “是吗。” 珠晶瞪着撇下这句话后把脸转回前方的顽丘,然后甩过脸,抬头望想利广。 “看来他是个货真价实的卑鄙小人。” 可是珠晶征求赞同的目光没有看到笑容,利广用一种令人胆怯的严肃表情注视着她。 没等到珠晶张口,利广低声道:“——你还小。” “那时什么意思我是孩子这一点我自己也清楚。” 嗯,利广点头笑了笑。 “这里的事交给顽丘比较好,我是指这个意思。” 珠晶鼓起脸颊。 “我明白了。原来利广也是卑鄙小人中的一个,你想说大人说的话自有大人的道理是吧?” “是这样吗?” “好吧,随你们说好了。王可不分什么大人小孩——我成了王之后,你们一个个等着瞧。” -- 第三章 1 走进森林又花去了五天时间。这期间,队伍中又死了两人。森林被宽阔底浅的河流截断,一条锁链连接起遥远的两岸。人们抓着锁链,趟过易滑倒的河床,再次进入了森林。和前面一样,那里沿着河流有被人踩出来的道路,这次要沿着这条路,朝河流上游走。 随着行进,金刚山的颜色日渐变淡。人们走进像广场似的空旷场地时,一般可以越过树海的顶端看到金刚山的棱线。而现在这道棱线越来越淡,渐渐朝树海的绿色下沉。道路又越过了一个山坡,开始向下走的时候,金刚山就已经完全隐没在绿色之下了。 森林里伏倒的树木和枯木逐渐增加,再往后倒木多到叠连在一起。长满苔藓的枯树下,到处是像白骨一样枯萎的裸树干,然后队伍走到了一个清澈得可怕的湖畔边。湖面像岩石砌成的巨大凹地,里面盛满了清澈的湖水。到达这里的时候,距队伍走出城塞已经过了十五天,而死亡者总计超过了十人。 这时候,升山者一行大致形成了基本的秩序。总走在先头的是刚氏和顽丘等黄朱组成的一团,紧随其后的是以室季和为代表的二百人左右的集团。他们之中没有刚氏,所以连升山者和随从都同样需要依靠黄朱。另有一个一百五十人左右的集团,以纻台为中心。他们与季和以及刚氏的集团之间时常发生矛盾。其他的人各自拥有通晓武艺的护卫,也带有不少的物资,姑且没有加入任何一个阵营,分散着行动。 这些集团中,虽不严密但在一定程度上行动比较具有统率的,是带着黄朱的二十人左右的一小团、季和与纻台的团队、以及不参与其他集团的小团队。季和与纻台的集团,都是些未经相处但因为厉害关系而聚在一起的陌生人,所以总有争执发生。 黄朱的集团也并非结合得很紧密,但相对来说他们互相都明白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所以遇到什么情况时,即使没有人发出号令也能自然的团结行动。 默默的集合在一起清除掉阻塞道路的树木,默默的分散,各自前进,选择相似的野营地休息。然后基本上,季和的集团慌慌张张发出号令,让其周围的人去给黄朱的人帮忙,黄朱们一停下来,他们也在附近支起帐篷。这样做的时候,纻台集团则装做看不见的样子,或者故意寻找迂回的道路,在其他地方宿营。 “…….好奇怪。” 湖畔,珠晶一边往倒木间形成的空洞里扔枯叶枯草,一边呢喃着。 蹲在旁边用绳子固定倒木的利广停下了受里的工作回答道:“奇怪?什么事情奇怪?” “我指室先生和联先生他们,特别是室先生,真是奇怪的人。” “为什么怎么说?” 说着,利广继续起工作。推开朽木、在露出的地面上钉上木楔,在上面栓上绳子。 “因为你看,他们这次也和我们一样在倒木旁边撑起帐篷。那个人每次都肯定会模仿我们呢。” “因为他们也想这样会比较安全吧。” “这个我知道。可是室先生那里,光随从就有四十多人,这么多人模仿我们三个人的做法怎么能合适啊?” 珠晶望向季和一行的那边。顽丘选择这里的理由她明白,他们三人一直选择这种比较隐蔽的场所野营。但是季和他们毕竟人数众多,根本谈不上能够隐蔽。 “是啊……” “只要问别人就行了啊。问顽丘或者刚氏,像他们那样人数多的集团该这样做。室先生明明在意着这边的一举一动,而且刻意模仿,却无论如何也不来询问。” “珠晶的话会问吗?” “当然了。当然是熟悉的人明白该这样做啊。黄朱虽然都是以比较少人数行动,但我想他们也不会不知道人多时该怎么办。” “实际上……”珠晶望着沉浸在黄昏中的湖面继续说道。眼前看到的是清澈无比的湖水,但顽丘告诉了她这水有毒。虽然不至于喝一口就致命,但对人和野兽来说都不能饮用。如果不是顽丘说过,珠晶恐怕就会去喝了,如果不是在旁边听到了,季和他们的人也肯定去喝湖水了。“联先生他们也真奇怪。刚才还聚在湖边,讨论是不是真的不能喝呢。” 利广卷着多余的绳子,笑道:“…….原来如此。” “那些人看起来好象总是在讨论有没有不用模仿我们这边也行的通的办法。我虽然明白他们和刚氏争吵过,所以肚子里有气。但终究还是刚氏更了解黄海,他们为了那种事搞对立也毫无益处啊。” “是啊。” “这两群人脑瓜都那么笨,真是让人受不了。还是说,大人其实都这样?” “或许是这样。” 说着,利广把卷好的绳子装进了行李。行李总是整理成可以随时用一个动作就可以放到骑兽背上的状态,这一点也是顽丘平时总在教训他们的一件事。 “我感觉顽丘他们本来就不该不教他们这件事。装腔作势故意隐藏,真是没有风度令人讨厌。” 利广没有接着珠晶的话题回答,站起来说道:“不知道顽丘去了哪里。” “他啊,到刚氏那边去了。” “去做什么?” “顽丘总是进黄海捕猎,并不熟悉升山的路途对吧。因为并不熟悉前面的路,所以去问他们了。这里的湖水不能喝的事也是从他们那里听来的。” “……原来是这样。” 利广微笑道,珠晶眨眨眼睛。 “——什么意思?” “就是说,只要去问刚氏,他们就会告诉你。我也看到有几个从哪个州师来得人去向刚氏问过路。但室先生不问,联先生也不问。” “……看起来是这样。” “我想不是顽丘故意不说,只是不想讲给连询问的意思都没有的人听。” “这不就是说对方不求到头上就不告之吗?所以说到底,他还不是在装腔作势?” “我觉得这有点不同。” “是吗……” “——再往下走,就会到达地势最低的地方,从那里可以走出森林。 第212章 还需要三天左右。” 近迫蹲在顽丘前面,在地面上画着地图。这个带着鹿蜀的壮汉做刚氏的经验很长,又因为很有侠气,现在成为数十名刚氏的领头。 “然后的道路会持续一阵平地吗?” “是沼泽地。路面很泥泞,最好坐上骑兽。渡过沼泽大概要花一天,尽量贴着沼泽表面飞行为好。泥里有很厉害的蛭。” “有毒吗?” “没有。不过它们会聚过来咬掉人身上的肉。” “视野怎么样?” “不好。有相当多茂密的树木,也有朽木和长的很高的野草。” 顽丘点点头。 “那么看来白天走没大问题。” “沼泽那里是这样。但那前面有些麻烦。路上全是枯木,没有可以隐藏的地方,而且岩石倒木到处都是,路很难走。万一有早起的妖魔飞起来,根本无计可施。” “水呢?” “不行。从这里往后的水完全不能喝,需要满翁石。” 满翁石是流传于黄朱间的从黄海采取的石头。把它扔进盛满水的水瓶,就可以得到一瓶清水。 “……问题就是到达沼泽的路程了。是不是晚上走更好些?” “这一点的确难办。从危险性上说白天晚上都好不到哪里去。关键问题是跟着我们的人能不忍耐在夜晚前进。与其被他们在耳边唠叨晚上危险什么的,还不如就在白天前进了。” “的确如此。” “你们有脚力好的骑兽,也可以选择一口气下到沼泽那里的办法。” “你们呢?” “我这边有三个要步行的随从,雇主骑马。” 说着,近迫嘴角微微一歪。 “今晚前后,真希望它们能来。” “……是啊。” 就在顽丘低声表示赞同的时候,珠晶的声音响了起来。 “……顽丘,饭做好了。” 顽丘近迫都紧张的仰起头,望向站在稍微离开一点的地方俯视他们的少女。 “现在就去。” 顽丘回答着,站了起来。近迫保持蹲着的姿势,低声笑了笑。 “你那位小姐还真顽强。” “算是吧。” “刚开始看到她的时候,还担心会怎么样,意外地能吃苦啊。怎么看都想富贵之家的女儿呢。” “好象是那样。不过与其说能吃苦,不如说好胜心过剩。” “看来你也不容易。” 顽丘仰头看着站在斜坡上的珠晶。 “有些小聪明……就是这一点让人难以应付。” 2 湖畔的野营地就在那天晚上受到了袭击。 珠晶在浅浅的睡梦中被顽丘和利广的动静惊醒,脑海里想着“难道是……”还没等她起来,从野营地传来了人的哀嚎和叫喊声。比起害怕,珠晶先是呆在原地。待叫喊刚一变成欢呼,顽丘等人便整理好了行李跳上骑兽,一路冲下了山坡。 其他人也已经习惯了这种场面,从野营地跑出来的人数随着每次袭击变得越来越多。人们一声不响地逃离野营地,马不停蹄地冲下山坡,离开了湖畔。当骑乘的人停下来开始等待徒步的人时,天色已经开始发白,至少骑马先行的人们,在等待其他人的时间内有机会得以休息。 顽丘找到一处临时可以休息的地方,在那里栓起了驳。 “在这里——” 顽丘回过头想说“在这里休息”时,看到珠晶站在背后,带着射电一样的目光注视着他。 “……我有话跟你说。” “什么事?” “请你跟我到一个没人的地方去。” “开什么玩笑,现在——” “请跟我来!顽丘到时也知道这不是在人多的地方能讲的话!” 顽丘注视了一阵站在眼前、在昏暗光亮下浑身透着怒火的少女。 “……好吧。” 顽丘放开刚刚栓好的驳,鞍和行李也没有卸下的放着,然后骑了上去。接着朝珠晶伸出手,她也老老实实乘了上去。 “我也去。” 说话的是利广,珠晶阻拦道:“别过来。” “那可不行……我不会插嘴的,只在旁边默默看着,我保证。” 来不及阻止,利广也骑上了星彩,珠晶没有再多说。顽丘也没有表示异议,催促着驳走起来。骑兽穿过倒木的间隙,贴着地面飞行,很快就离开了人们歇脚的山坡,飞到了坡顶。 在这个平缓的山坡上,长着几棵已经枯萎但尚未倒地的树木。树木间倒木重叠在一起,顽丘让驳听在这背面,利广也在稍微离开那里的一点地方停住了驺虞。坐在倒木上,透过树枝正好可以看到下面人们休息的地方。顽丘做到倒木的树干上,珠晶则站在他面前。 珠晶朝利广看了一眼,然后深吸了一口气,把视线移向坐在倒木上的顽丘。 “你昨天傍晚和近迫谈了什么?” 听到珠晶的问话,顽丘一边打开手里的皮袋,一边微微一笑。 “既然特意叫我出来,就是已经听到了吧。” “……妖魔如果能来就好了,我听到的就是这句。” “是啊。” 说着,顽丘在驳面前倒起皮袋,啪嗒一声掉出来的是带着羽毛的翅膀的有部分。 “……等等,那是什么啊?” “妖魔的一部分。” “为什么要拿着那种……!” 顽丘带着“明知故问”的表情望向珠晶。驳迫不及待把脸埋到了肉块上。 “吃……它吃那个?吃……妖魔?” “骑兽不挑食。” 顽丘若无其事地说着,用剑从翅膀上割下一块,抓住羽毛用力扔了出去。肉块画着弧线落到星彩面前,它也高兴的吃了起来。看到这个,珠晶的声音颤抖起来。 “……不要给它们吃那种东西啊!” “骑兽不吃饭也会肚子饿。驳是杂食,驺虞用玛瑙不是养不了,但肉也需要。否则骑兽的身体就会虚弱——然后呢?” 珠晶皱起眉头,看着驳和驺虞,摇了摇头,注视着顽丘道:“你说‘妖魔如果能来就好了’,结果,妖魔真的来了——这究竟是怎么会事?” “”是我们运气好。 顽丘用草擦拭着剑回答道。珠晶听完握紧了拳头。 “那种偶然……你认为可能会有?” “既然发生了,只好相信。” “骗人。再怎么说我也不会相信那种巧合。顽丘和近迫希望夜里妖魔能来袭击,就是这个意思对吧。结果实际上真的遇到的袭击,遇到袭击,然后有人死了——” “还不见得死人了。” “那不是问题所在!!” 顽丘抬头望向狠很踩着地面的少女。 “我们的确希望妖魔来袭击。从那个湖畔开始的三天左右的坡路很危险。” “所以希望在那里发生流血!?” “没错。这样一来就可以渡过危险的三天。” “所以……你们叫来了妖魔?” 珠晶注视着顽丘。顽丘轻轻耸耸肩。 “这个嘛,我不知道。近迫说‘能来就好了’,而我点头表示了赞同,只是这样。” “那么我换一个问题——有招来妖魔的手段吗?” “有。山羊也好、马或者鸟也行,只要牺牲一头就可以,但也未必肯定能招来。” “你这个禽兽!!” 珠晶乘着怒火挥下了巴掌,但手掌被顽丘轻易的抓住。 “别忘了,是你雇的我,是你说要我把你送到蓬山。” “所以怎么样!” “雇佣我的既然是你,我为了保护你而做的事,就等于你为了保护自己做的一样。” 珠晶瞪大了眼睛。 “……不要开玩笑!!” “为什么?就是这么会事——不是我干的,而是你做的。所以不要凭着自己的想象随便乱说。” “开什么玩笑!” 珠晶挣扎着试图从顽丘手中挣脱,但没有成功。 “谁说过要你去做那种残忍的事了!?” “保证你的安全,就是那个意思。刚氏能否保护得了自己的雇主取决于是否会好好利用雇主以外的人。不是这样的情况一次也没有过。” “怎么可能……” 顽丘放开手,珠晶顿时顺势一下子坐到了地上。想跳起来扑过去,但腿上使不出力气。 “……竟然做出那样肮脏的行为……” “那是认为它肮脏的你太幼稚。” “黄海不是人应该待的地方。踏入黄海这件事本身就是胡来。妖魔来袭击的话,只要斩杀掉就行了吗?那才是在开玩笑。如果那么做,作护卫的我很开就会倒下。妖魔里面有一些,不要说我,就是率领一师的军队来也根本不是对手。或者是你想要我拼了命保护你,保护不了的时候就拿身体当作盾牌让你逃走吗?” “那个……”珠晶回答不出来。 “难道你以为只要有护卫在妖魔就不会过来吗?所以才说你是小孩子。这里是妖魔的土地,人一进入就属于侵入了它们的势力范围,所以无论如何它们都会来袭击。你以为到蓬山的一个半月,这期间会幸运的碰不到妖魔吗?你在恭国内的那几天旅程里没有危险吗?” “那个……” “在恭国内行走尚且被人抢走了骑兽,现在要在黄海走上一个半月,认为不会丢掉小命的想法才说可笑。” “但是,就因为那样……!” “把我当作盾牌和把其他人当作盾牌有什么不同?你拜托人踏入黄海的那一瞬间开始,就是选择了牺牲他人换取自己的安全的道路。” 第213章 “……不是的!” “很遗憾的是,安全不可能白白得到。升山的人们为什么要组成集团前进?越多人聚集在一起,妖魔越容易闻到人的气味,理所当然会很显眼。可即使这样也要聚在一起,是因为不起孤零零自己一个人,旁边有其他人的话更安全。为什么?” “别说了!” “——因为趁在周围的人被袭击的时候,自己才有可能逃走。” 珠晶咬住嘴唇——很遗憾,但的确是如此。 “人——不仅仅是人,没有力量的生物会集群就是因为那样更安全。把危险分担到他人身上,这样自己就可以得到和集体数量相应的安全。” “……真残酷。” “残酷?所以说你幼稚。这不是残酷,是自然的法则。” “法则……”珠晶呢喃着。 “组成队伍进入黄海,危险就可以按照人数得到分散。当然不可能靠我一个人就把五百人带到蓬山。你以为就靠十几个刚氏就能保护得了全体吗?我能做到的只有保护自己的雇主。只要雇主平安无事,我就尽了义务。所以其他人死了也好,如果因为他们的血引走了妖魔,我可要心存感谢。” “……别说了。 珠晶抱着膝盖,垂着头。顽丘叹了口气,抬头望了望倒木上的利广。顽丘什么也没说,利广也无言着,只点了点头。月亮斜挂在利广背后的夜空中,令他的脸藏在阴影中,看不清表情。 “——珠晶。” “别说了……我自己有多么幼稚无知,已经很明白了。” “你为了什么来到黄海?” 珠晶抬去脸,看不到利广的表情,但从声音判断,至少能知道他没有在笑。 “你忘记了自己为了什么要去蓬山吗?” “没有忘……所以……” “为了王朝的继续,为了国土的安宁,王会命令臣下做出流血的事情。即使王不亲自下令。臣下只要为了王做出那样的事,流血的责任也在于王。不管从哪种意义上讲,都不可能有无血的玉座。” 珠晶注视着站在倒木上的利广的身影。 “为了自己,就会有其他人流血——这就是所谓玉座。” “我……” 话说到中途,珠晶低下了头。 “是啊……也许的确是这样。” -- 3 珠晶回到野营地,老老实实钻进倒木后的空隙去睡了。 顽丘手握着剑柄,在她旁边默默看守着。利广靠在驺虞身上,和顽丘一样默默地坐在那里。天色开始转亮,传来珠晶深深的鼻息,这时顽丘开口问道:“……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嗯?” “你在认为这个女孩会成为王吗?” 利广微微侧起头,看着天空说道:“怎么说呢,问题是能否平安到达蓬山。珠晶虽然是坚强的孩子,但要渡过黄海怎么考虑也太小了。” “听你刚才的语气,我满因为你已经断定珠晶会成为王了呢。” 是啊,利广笑道:“顽丘,我在想,只要珠晶到达蓬山,大概就能登基。” 顽丘睁大眼睛。 “为什么?” “因为她遇到了我。” 顽丘深深叹了一口气。 “……真是了不起的自负。你也是、珠晶也是,真搞不懂你们怎么都会那么自负。” “是那样吗?” 利广的脸上已经没有在笑。 “——有句话,叫‘天的安排’。” “天的……安排……” “那个孩子遇到了麻烦,而我帮到了她的忙。若是其他人,不管是谁恐怕都不会援助那个孩子。兴趣那么奇特的,也只有像我这样的人了。” “也许是那样。” “珠晶遇到了我,然后遇到了顽丘——就是这么回事。” “我只是因为苦于没钱。” “正是她的骑兽被抢了。” “但并没有丢掉性命,而且用来雇佣顽丘的银两没有丢失。在我看来,这样的小孩子带着孟极独自一人走在路上,直到渡过乾海门之前都能平安无事,已经足够不可思议了。” “也许的确如此,”顽丘心想。 “原来如此,你就是看出来她的这份器量,才特地跑来保护未来的王吧。这就是所谓侠义之心吗?” 听到顽丘的揶揄,利广微微一笑。 “不是出于侠义,而是巧合……最好不要把我当成什么大善人。” “哦?” “……那么,是顽丘你们叫来的吗?” 利广没有明言叫来了什么,但顽丘当然明白他指的是什么。 “我不知道。虽然珠晶提到的谈话是事实,我也的确希望如此。说不定是近迫他们做了什么——” “是他做的吗?” “不知道……” 状况并非紧迫到那种程度。虽然心里想如果能来袭击就好了,但实际上正是这样说的顽丘自己最感到吃惊。 “原来如此,顽丘也没有认为就是近迫他们做的是吧。” 利广说完,顽丘沉默着。 “那为什么顽丘不这样告诉珠晶呢?恐怕她现在心里认定是你们做的。” “随她怎么想好了。” “被人怎么想也不在意——这是黄朱的思考方式吗?” 顽丘苦笑道:“反正你们会随意的叫我们猎尸师、狗尾什么的,所以随便怎么认为好了。” “这样啊……” 利广没有再说。这时顽丘站了起来,朝利广扬起手,留下一句“拜托”,转身离开。踩着地上的朽木,转过了数个倒木。复杂的地形上,长满苔藓的倒木形成了一个小山,转到小山背后,可以看到近迫他们聚集在那里。 “哦,朱氏的老大,这次真的得救了啊。” 刚氏中有人举起手打着招呼。 “——来得真是时机。” “死了几个人?” “死了一人,死了三匹马。我们乘乱把马肉割下来了,真是赚了。” “这么说来,果然不是你们招来的了?” 近迫吃惊地抬起头。 “听你这么说,也不是不招的咯?” 是啊,顽丘回答着,坐了下来。刚氏中一人递过来竹筒,顽丘感谢的接过,喝了一口,然后转给了身边的人。 “……真是……” “果然是有啊——那个。” 刚氏中的一个人自言自语道。顽丘望过去,男人翘起嘴角笑了。 “这次的升山者里有鹏。” 顽丘转过头望望近迫,近迫也点了点头。 “走到这里十三人,这可真是少。而且,人死的很有效率。刚过去不久的那条河,那里不仅会喷出水柱,还会有妖鱼趁着急流出现,是个平时少说会有十人左右牺牲的难关。但这次居然在这种时期干了。” “对啊,”别的男人接嘴说道:“这里的朽木林也是,遇到风雨时是个相当难缠的地方。不好走,枯木常常倒下来。而这次,出了城塞后只下过刚好程度的雨。” 近迫点点头。 “看来我们肯定是乘上了鹏翼,否则不可能这么顺利。” 队伍里有王时,路途遇到的困难会减轻数段,刚氏称此为“乘上鹏翼”,并把混在升山者中、大概就是王的人称为“鹏”或“鹏雏”。 “你认为鹏雏会是谁?” 听到顽丘这么问自己,近迫笑了。 “那个瞎闯误撞地把朱氏当成刚氏找出来的大小姐。除了她还有谁有王的器量。” “我被雇和她的器量无关。” “是巧合的问题,就是这种巧合称作器量。反正在黄海,人格也好、相貌也好,这些都毫无意义。能把他人——把一个国家都卷入的强运,才是王的器量。” “你少乱讲话,别让那家伙再得意忘形了,她的烈性子现在已经够让我头痛的了。” “怎么说也是王,有点脾气也很正常。” “还不能肯定就是王。” 顽丘情不自禁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手上带着粘滞的感觉,刚才割妖魔肉时他忘记了擦手。 近迫笑道:“怎么都好,只要自己人能不出事,把雇主平安带回去就行。不然报酬就要少一半啊。” 你死了剩下的那一半放心交给我好了,有人这样插了一嘴,然后人群里宝发出一阵哄笑。 “那些话原样还给你——对我来说谁是鹏都没关系,好不容易乘上鹏翼可以轻松赚上一笔,我可不想达水漂白费了。” 近迫环视了一圈众人,接着说道:“的确还不能断定那个小姐就是。大家多留意升山者的动向,总之不能让鹏掉下来。万一失去鹏雏,欠下的厄运会一口气到来!” 4 走下遍布容易倾倒的朽木和碎石的斜面,牢牢扎住根的树木渐渐增多。这些树有的带着不可思议的紫色,有的数枝奇妙的扭曲着,但总算这一带有树影木荫,路面是被踩实的腐叶土,变得好走,这一切让旅行者放心了许多。 过了树林是散布着带鼓包的叶子的树木和数枝像针一样的灌木的沼泽地。道路绕着沼泽地迂回,消失在对岸附近的沼泽中。然后可以看到在远处的对岸,路再次从沼地出现,朝斜坡延伸。道路没入沼泽的地方有不知何人何时做出的石头的落脚场,像路上的车辙一样,中央凹进地面。渡向对岸的沼地表面上散布着石块垒成的小山、或是倒木堆起的山,从这些能看出来人们为了弄出可以落脚的地方做出的努力。 代替薪柴,刚氏的没一个人都抱着一捧从来路上捡来的石块,这时把它们都扔进了沼地。 第214章 扔下的石块大部分沉没到泥中不见,但也勉强有几块在水面上露出一角。 ——就像这样,每每升山者通过时就扔进石块,然后才形成了路吧。 珠晶这样想着,也扔进自己拣来的小石块。近迫给自己主人的马和随从的脚上缠上了布,这之上再用薄皮带包了上去。珠晶带着自己能否去厌恶近迫——顽丘的复杂心情在旁边看着。 近迫在好好地保护着主人。但是万一为了保护主人做出了特意招来妖魔的行为、从而导致他人牺牲,那还是过分了吧?他们的做法看起来就像“除了主人的安全以外其他任何事都不重要”。 (明明这是为了保护要去蓬山的人……) 那个主人要是知道了刚氏的做法,大概也会生气吧——还是说,能够把它作为“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想通就是大人的思考方法呢。 “真是令人讨厌……” 珠晶喃喃道。这样的心情真的很讨厌。但事实上,她也正是靠着这样的刚氏黄朱保护,并非别人正是自己才得以安全的来到这里。就在心情难以理清的时候,珠晶听到顽丘的叫唤,用驳和驺虞先渡过了沼地,然后在对岸等待其他人。 准备完的近迫踏进了沼泽,在后面跟上来的室季和一行也接着踏了进去。季和的随从进入沼地,蹬上第一处落脚地的时候,队伍里响起了惨叫。 珠晶猛的抬头望向顽丘。 “难道沼泽里有妖魔?” 珠晶的声音里带着诘问的语调。对她的问话,顽丘淡淡的否定了。 “没有。” 发出惨叫的男人具痛无比的爬上来了倒木堆成的小山,看起来性命并无大碍。但接着有马受惊的嘶叫起来。 “……沼泽里有什么东西。” “好象有蛭。” 听到顽丘回答,珠晶抬眼瞪了过去。 “你又是明明知道却不说出来。” “说了也没用。” “你这个人……” “我可没有做该被珠晶瞪的事。沼地里有咬人的蛭,所以不用皮革把脚保护起来再渡会吃苦头,我这样告诉他们就好了么?” “当然了。” “这可真是好心好意的关怀。那么,本来就没有带着皮革的人怎么办?” “这个……” “我们有骑兽不要紧,但对你们来说可真是灾难啊,这样嘲笑对方你就满意了吗,大小姐?” 珠晶狠狠的瞪着顽丘,强忍住怒火说道: “——用驳和驺虞至少可以把没有马的人送过来吧?” “胡扯。别让他们养成依赖我们的毛病。被依赖只会招来麻烦,万一遇到危险我可是会只带上珠晶逃走。” “可是——” “怎么了?” 这样问话的是刚刚渡过沼地走上来的近迫。 “大小姐说要我帮帮那些人。” “不会吧?” 珠晶叹了一口气。 “我差点忘了,你们这些人心里根本毫无相互帮助的念头对吧?” 珠晶说完,近迫捂着肚子大笑起来。 “笑什么嘛。” “相互帮助?你啊,那难道不是能做到最低限度事情的人聚在一起才有意义的事吗?大小姐的心情我理解,但有能力的人单方面帮助没能力的人不叫互相帮助,那叫背包袱。” 珠晶瞪着近迫。 “是吗——黄朱的思考方式我这回非常明白了。” 这天的野营地在蹬上山坡的地方,是和往常一样的广场。路途中,白昼渐渐变长。虽然因为走在森林里并不怎么敞亮,但吃完饭时还有可以让人在附近走动的亮度,而空气温暖到这样走走也会让人想卷起袖子来。 珠晶朝好不容易开始生火做饭的室季和的帐篷走去。那里散布着随从们费劲力气一路搬运来的马车货物,有刚刚撑起来的帐篷,还有似乎是在模仿黄朱的做法升起来的不怎么显眼的火堆。 “啊,是珠晶啊?” 最先对珠晶打招呼的人,正是坐在篝火边的季和。 “怎么了,想来帐篷了吗?” “不是的。因为我看到你们好象有人在沼泽那里受伤了。” “是啊,遇到些奇特的蛭,徒步走的人满腿搞的都是伤,马也是。” 说着,季和叹了叹气。 “室先生为什么没有向刚氏问该怎么渡过沼泽呢?” 听到珠晶这么问,季和吃惊的眨了眨眼睛。 “啊,我当然知道刚氏们用布和皮革把脚裹起来了。所以我们也照着样子用布裹了一下,但我们原本就没准备他们用的那种皮带。所以好多人受了伤。” 说着,季和圆圆胖胖的脸上露出笑容。 “不过纻台他们还在磨磨蹭蹭的找可以迂回的路,还没有到。但愿他们在天全黑下来前能达到。” “我的话,如果知道有比顽丘还熟悉黄海的人,肯定会去问他怎么做才可以更安全的。” “可是刚氏不会告诉我们。” “不会的,顽丘也一直去他们那里询问各种事情的。” “那是因为顽丘是猎尸师,跟刚氏是同行嘛。” “不是的,别的人也去问的——比起模仿,还是直接询问来得正确而且迅速,这样大家才能都安全前进。” 季和举起带着戒指的双手。 “珠晶,只是询问的话,我也时而让家生去问过。可是刚氏说的话分不清要领。虽然想现在就从他们里雇一个刚氏过来,可他们要不先把现在的主人平安送出黄海就得不到令一半佣金。我也想过干脆把他们和其主人一起招待过来。问他们‘一起吃顿饭怎么样、要不要来帐篷住’,可实际上就是顽丘也根本不理睬我们不是吗?” “是啊……” “当然,刚氏的心情我也明白。每个人都懂得了在黄海行走的智慧,刚氏的价值就会下跌,就没法做买卖了。这么说也许不好听,像我们这样的外行如果不吃点苦头,刚氏们在主人面前就会很没有面子。谁都能轻而易举的往返于蓬山的话,他们的主人恐怕也不高兴支付另一半佣金对吧。” “是那样吗……” “在珠晶看来这或许不够光明磊落,但这就叫做生意。” 季和这样说道,珠晶则轻轻皱起眉毛。 “因此我才决定不雇佣刚氏。在黄海做生意的人去黄海的时候,即使做出肮脏的事也毫不在意,因为这就是做生意。但被他们那样保护着,我就算到达蓬山,也无颜面对供麒。所以像现在这样尽力去做自己能做到的事。” 季和微笑着说完,又询问珠晶有没有为难的事,有没有需要的东西,珠晶回答没什么的时候,不远处转来联纻台一行终于到达的声音。 珠晶站了起来,和季和道别后,朝那边走去。途中看到有个刚氏和什么人在争吵,但没有管,再刚刚到达的人群里寻找纻台的身影。 “联先生——” 纻台正板着脸指挥随从撑成帐篷,听到珠晶叫唤回过头,看到叫他的人是谁时眉头微微蹙动了一下。 “……有事么?” “找到能迂回的路了吗?” 算是吧,纻台含糊的做了回答,但能看到随从里有人抱着腿在呻吟,大概还是没能完全不渡过沼泽吧。 “刚氏熟悉黄海,为什么莲先生不去向刚氏询问意见呢?” 纻台露骨地皱起眉头。 “靠依赖他人旅行的人,天帝是不会放在眼中的。” “但是如果死了,不是什么都谈不上了吗。向刚氏询问旅途的诀窍也好,起码模仿刚氏们的做法,不是也可以很大程度避开危险吗?只是室先生在这么做啊,所以死者和受伤的人都比联先生这里少很多。” 纻台皱起的眉头一跳。 “这是在说我不如季和吗?” “我……没有那个意思。” “我要凭自己的力量跨越黄海。我想这才是我对自己是王的证明。” 是吗,珠晶呢喃着,转身背向着纻台说道: “大叔的志气我明白,可是陪着你的随从们就可怜了。” 珠晶心情烦躁地想离开那里。她有些生气,纻台怎么想是他的自由,但寻找迂回道路也好、做别的是也好,先去探路的是他的随从。 “所谓王,必须要杰出。” 听到纻台压抑着怒气的声音,珠晶停住脚回过头。 “民众里最杰出的人才是王,就是这样对吧,最接触的人怎么能向他人屈膝。” “庠学的老师曾说过,不能对他人报以敬意的人,也决不能受到他人的尊敬。” “所以就要像季和那样奉承刚氏,照猫画虎吗?真要表示敬意的话,难道不是应该去付出和刚氏同样多的努力才对吗?刚氏的确了解黄海,因为那是他们的老本行。但是尊敬刚氏应该做的是努力学习像他们那样懂得如何渡过黄海,而不是奉承刚氏,变成他们的奴仆那样只会一味模仿。” 珠晶怔怔地抬起头望着纻台消瘦的脸。 “我尊敬刚氏对黄海的丰富知识,但刚氏对陷入苦难中的人没有帮助的意识,我的意思不是要求刚氏来帮我们,但正因为他们是熟悉黄海的人,所以有责任帮助对黄海陌生的人不是吗?” “……是啊,这个我很明白。” “我知道刚氏不能做到这一点,因为他们是为了保护主人而存在的。可是不熟悉黄海的旅人需要像刚氏那样了解黄海的人辅助,刚氏们既然不做,那么只好我来做。不过遗憾的是我并没有想刚氏那样的知识,所以为了获得那些知识,只好从不断的失败中总结经验。” 第215章 “比起从失败中总结经验,直接向刚氏询问不是更快吗?” “小姐上庠学时,只向老师询问答案吗?” “……是啊,不会那么做。” 珠晶叹了一口气,挥了挥手。 “抱歉,打扰你了。” 说完就转身离开了那里。往回走没多久,途中遇到了利广。 “天已经黑了,小姐,顽丘已经在火冒三丈了。” “陪我一起道歉好吗。” 擅自说完,珠晶和利广并肩继续往回走,路上珠晶几次深深的叹气。 “怎么说?” “好复杂……好多事情。” -- 5 黄海是人世之外的土地,想要渡过就必须要经历险阻,这个道理珠晶当然也明白。进入黄海后就不在有道路,也没有社馆,更没有店铺。那里是妖魔跋扈的土地,没有任何一个夜晚能保证是安全的。 “——我听说的应该是那样才对。” 珠晶前倾着身体,走在不知何时能到达顶端的山坡上,一边这样说道。 但实际上,就像珠晶现在正在爬着的,在黄海其实还是有道路的。 “嗯?” 利广置疑道。珠晶缩缩肩膀。 “我听说黄海了没有路。所以想一路大概会像在山里行走时那样。以前我上山拣过栗子,要分开脚下的草,打掉挡路的树枝,抱着树干爬山坡,或者抓着草根走下坡,我以为大概要这样走。问题是上坡下坡的过程中,这样才能保证不会迷失方向,所以就会自然而然地向熟悉山路的人询问这样判断方向。” “哦?” 朝带着笑脸的利广苦笑一下,珠晶叹了一口气继续道: “不过黄海里有路啊。知识迄今为止的路程都是只要沿着道路走就行了对吧?所以问题就是怎么走都没有城镇这一点。” “哦?” “在路上走时,累了只要到附近的城镇就行了。需要的东西只要进到市街多少都能弄到,肚子饿了只要买东西吃就行,渴了就到附近的庐借用一下水井就行对吧。我到达乾之前没有找到住宿的地方,就在冢堂的地面上睡了一觉,所以想在黄海露宿也大概是那样,但实际上性质却完全不同啊。在城市间的道路上露宿时,只要稍微靠近城镇就有许多东西包含在里面。” 珠晶一边说,一边从地上捡着能用来做薪柴的小树枝。 “所谓道路,并不仅仅是平坦地面的连续。能让行走在路上的人免于饥渴、累了能得以休憩,把这些周围事物保护在一起才叫道路。所以这么来看,黄海的确是没有路。” 真令人吃惊啊,带着半开玩笑的语气说话的是近迫。近几日来,近迫肯定就在珠晶他们附近走动,或者该说是拥有黄朱的集团在相互聚集。 “真有胆识啊,你一边考虑着这些一边在黄海行走的吗?” “是啊——问一下,怎样才能当上刚氏或者朱氏?” 近迫吃了一大惊似的望向珠晶。 “……你真是会对一些巧妙的事情感兴趣,大小姐难道想成为刚氏吗?” “第一志愿是做王……不过,是啊,如果王不行了,我想做朱氏也不错,虽然对朱氏我不是没有不满。” 珠晶斜眼瞪着顽丘说完,近迫爆笑起来,走在珠晶旁边的利广也呵呵笑着。 “好吧,那么就笑吧。反正马上就会说朱氏在黄朱里也是很特别,并不是相当就能当成的,对吧?” 每次珠晶说自己想当什么时,一般大人都会对她这么说,然后付之一笑。 “大人根本就是任性。想跟许多骑兽打交道,所以想当骑商,一这么说,大人就会嘲笑说你太幼稚。既然骑商不是想当就能当成,所以我就说要当只要去学校就一定能当成的官吏,然后这次大人又会说你这个年纪就想当什么官吏,真是一点儿也不像小孩子。真是让人受够了。” “并不是因为想那么说才笑的哦。” 近迫摇摇手继续说着说道: “只是看你把王和朱氏放到一起比较,感到出乎意料——珠晶喜欢骑兽吗?” “喜欢啊,所以觉得作骑商或者朱氏什么的也不错。其实很想试试自己驯服骑兽的,不过大人不教给我成为骑商的方法——怎么才能当上?” “这个嘛,首先双亲不是浮民可不行。” “跟父母有关系?” 珠晶看看顽丘,顽丘一脸不耐烦地点了点头。近迫接着笑道: “就是这样,带着孩子的父母成了浮民,父母为了活下去,就把孩子卖到朱氏或者刚氏的宰领那里,然后孩子从小开始修炼,这样就会成为名副其实的黄朱。” “怎么这样,不买卖人就不行吗?” “并不是买卖人,父母因为生活贫苦养不起孩子,因为是浮民,也没法把孩子交给里家抚养,没有办法,只好交给能给予照看孩子的人,运气好的话,作为断缘费可以拿到一笔小钱——就是这样。” “顽丘和近迫也是这样成为黄朱的?” “差不多吧。” “……是这样。所以性格才变的拧着劲儿了啊。好不容易成为黄朱了,自豪的作下去不久好了吗?” 近迫更加放声大笑起来。 “哪里有什么好不容易当上的说法,根本就没有人是想当黄朱才当上的。“ “人各有偏好的啊——我问你,蓬山没有麒麟了,刚氏们怎么办?我如果成了王,近迫不就没工作了吗?” “没有升山者的话,刚氏马上摇身变成朱氏。只要是没有工作的时候,就进入黄海捕猎骑兽,只是捕猎的方法跟朱氏稍微不同。” “不同?” “我独自营生前,在宰领那里有三个和我同岁的徒弟。作徒弟的期间不能作为护卫工作,这期间只能跟着前辈狩猎骑兽,不过是沿着升山的路程狩猎。这一点和朱氏不同。” “哦……” “一边沿着升山的路往复,一边狩猎,这样就把路上什么地方有什么牢牢记在脑子里了——是啊,就算蓬山没有麒麟是也只有怎么做,哪怕只有刚氏也好,如果没有人在路上往复,路很快就会消失。” “路会消失?” “人通过时会除掉妨碍前进的树枝、割掉杂草,这样才有路。如果完全没有人通行,路马上就会被黄海吞没。不过路要是没有了,刚氏可就头痛了,因为刚氏又要从头开始重新寻找安全的道路。” 是这样啊,珠晶呢喃着回头向后望了望,树海的山径上,升山者们默默的向上攀蹬着。 “这是刚氏铺出来的路啊……” “怎么样,珠晶也想当刚氏吗?” “王不行的话,作刚氏也不坏,铺路,这一点我喜欢,虽然也有不喜欢的地方。” “哦?” “刚氏的做法,我虽然明白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但还是不能接受。是啊,反正我是从家里跑出来的,要不就这样直接成为黄朱好了,我来教给刚氏和朱氏稍微象样一点的思考方法也不错。” 真是奇特的家伙,近迫这么大笑道,但顽丘叹了一口气说道: “少说胡话,赶快走。” “哎呀,我可是相当认真的哦!” “好吧,那就少胡思乱想,老老实实走!” 你什么意思嘛,珠晶正要这样反论的时候,走在队列先头的一个刚氏喊起来。 “喂——” 珠晶抬起头,原来前面陡峭的斜坡上横着一棵倒木,挡住了前进的路。 看来又要人和骑兽合力把它挪开才行,珠晶想起了途中多少次同样的经验。心里半是行程被妨碍的不耐烦,半是对骑兽和马的同情,同时又因为能看到它们工作的样子感到高兴。 近迫等刚氏和顽丘聚集到倒木那里,跟在后面的人发觉后,其中有人慌忙往山坡下芳跑,大概是去告诉室季和吧。顽丘他们指着倒木和森林左手方向在谈论着什么,顺着看去,勉强可以看出来有一条从主道分开的细细岔路朝森林左手方向伸去。 “怎么了……?” 珠晶呢喃地说道,利广也不明所以地歪起脑袋说不知道。 顽丘等人指指森林又望望天空,脸上露出为难的神情。珠晶和顽丘也不禁跟着抬头望去,太阳倾斜着,相对来看,比起中午更接近傍晚。 刚氏们终于点着头达成了共识,顽丘等人回到珠晶身边。 “怎么了?” 听到珠晶询问,顽丘把驳的缰绳往森林方向拽了拽。 “在这里宿营。” “可是,天色还早……” 珠晶指指天空。 “这前面的路过不去,必须从森林里迂回绕过,但没有路。所以要在这里野营,明天一口气走出森林。” “为什么?倒木的话,像以前那样搬开就……” “这前面有妖魔,而且是个厉害角色。” “……啊?” “那是刚氏特意挡在路上的,而且还很新,是冬季前后做的——倒木正好被横拦在路上对吧?” 实际上,看看横挡在路上的倒木的根部,上面的痕迹与其说是折断的,更像是用利刃砍倒的。 “那是告诉人们前面有无法对付的妖魔,必须迂回绕道的记号。” 6 “……这前面的路无法通过,真的这样吗?” 室季和与几个人慌张的赶了上来问道。黄朱聚集在离开道路,进入森林里相当一段距离的地方,已经开始了扎营的准备。 点头应声的还是近迫。 “‘不行,过不去’,既然有人留下了这样的记号,还是放弃为好。” 第216章 “可是啊……” “那该怎么办?” 插嘴问话的是联纻台。看到纻台来探访黄朱,珠晶吃惊不小。 “同伴的提示在说必须迂回过去,离开这条路,从森林里绕个大圈。” “那样会花费多少时间,安全吗?” “比这么直接走下去安全。这个森林快赶的话,一天大概就能穿出去。然后再回到路上的过程恐怕有些麻烦,但我想同伴应该留下了计划。” “有迷路的可能性吗?” “不敢断言没有——所以要做好相应的准备。” “那个妖魔真是需要我们这么冒风险的对手吗?” “具体有什么妖魔不知道,但既然那样特意挡上了路,可以肯定是相当厉害的对手。” “是吗——” “可以提一个请求吗?” “什么事?”纻台扬起眉毛回答道。 “希望你告诉你的同伴,要慎重隐藏在森林里。今晚不要生火,当然更不能烹调鱼肉类食物;而且绝对不能宰杀鸟或羊;最好吃些干饭粒,然后就静静待着。虽说隔开了足够的距离,声音和气息应该不会被察觉,但尽可能小心一点是最后不过的了。” 纻台脸上显出不服的神情,但还是点了点头。 “不敢作保证,但我会尽量谨慎行事。” 说完,纻台转身沿着来路穿过林木往回走去。目送着他的身影,季和怀疑的哼了一声,然后朝近迫露出笑脸。 “哎呀,真是多亏刚氏啊。那么就是说,只要静静的度过今晚,就不会被可怕的妖魔袭击了对吧?” “或许吧。” 近迫冷淡的回答道。 “那个倒木大概是这个冬天,而且是刚入东时做好的,并不保证那个妖魔不会为了寻找食物再移动地点,也不敢断言它不会移动到这附近或是我们的前面。反正,今晚要做好夜哨,提高警惕。” 季和稍稍露出不安的表情,用力点点头。 “可是,想穿过森林的话,马车没法通过啊。” “马车过不去,把行李放到货车上靠人推——最好是马车货车都扔掉,尽量把行李分散开,由马和人背上,这样还拿不了的部分最好分给其他人。” “这、这怎么好。” “你难道以为能带着马车到蓬山吗。反正也很快就要进入恶劣的道路,就算能过了这一段,到后面早晚也要扔掉。” “可是——” “尽量安静地打好行李,如果没有可以携带的东西,就把帐篷撕开现做。最重要的是水和食物,如果还是拿不下,就背水。” “可是水又能拿得了多少——” 近迫不快地啧了一下。 “那我可不管,后面的事我们也不知道,搞不好迂回前进之后会从哪里走出来。水万一用光了,那里就是你们的死地。” “那么先派人去探路怎么样?” “你想那么干随你便,我们不会那么做。” 季和为难地沉默下来。 望着季和情绪低落地离开,近迫等刚氏这次转头望向聚在一起的珠晶等被黄朱保护的一团。 “就是刚才讲到的情况。能否从这里走出去,我们也不知道。所以抱歉了,需要让你们辛苦些了。” 近迫的主人是个刚刚上了点年纪的温厚男人,这位看起来全面的信赖着近迫,只是默默的点了点头。其中也有人表示不放心,但被自己雇的刚氏劝说一番后,所有人都表示了认同。 原来是这样,珠晶领悟到,这就是刚氏集体与季和他们的不同。雇主和被雇佣者,雇主从一开始就认为没有刚氏就不可能跨越黄海。正因为有这样的想法,才雇了刚氏,寻找到可以托付生命的人,进入了黄海。也正因为如此,对自己托付了生命的人报以信赖。 “没法照顾不相信自己的人,是这样吗?” 珠晶小声向顽丘问道,顽丘茫然地睁大眼睛。 “——你说什么?” “我是说你们对别人冷淡的原因……连信赖你们都做不到,却要你们一味照顾他们,这样的事也许的确做不到。” 对近迫,珠晶感觉他是个豪爽很不错的人。即使是顽丘,虽然也有些讨厌的地方,但并不可恨。至少,他带着珠晶进入了黄海,需要照顾的地方都好好照顾到了。但为什么他对别人就那么冷淡呢?对此珠晶怎么想也想不通。现在感到自己好不容易找到了答案,内心的不满能平息一点了,可顽丘的回答冷淡无比。 “……你是不是有病?” 这次轮到珠晶楞住了。 “……你说什么啊。” 珠晶忍住怒气说道。 顽丘则用莫名其妙的表情看了看珠晶,找近迫商量什么似的往另一边去了。 “人家明明在好意帮他解释!” 珠晶狠狠地啐道。这是利广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脸上一如既往地带着让人生不起气来的笑容。 “好了好了,来,坐下,……总之,我们老老实实待着吧,这种时候我们只是包袱。” “不过啊,他那是什么态度嘛!” “珠晶能去考虑刚氏的上事,我觉得很好。” 利广笑道: “但如果那是为了寻找自己可以接受的答案,就没有意义了。” “你这么说什么意思?” “我觉得珠晶是聪明的好孩子,虽然说这说那,但还是很看重顽丘对吧,所以希望他是个好人——我说的对吗?”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珠晶还是点了点头,然后无精打采的坐到星彩旁边,靠在它看起来已经变的相当脏的身上。 “……也许……是那样吧。” “但是我觉得珠晶说的‘好人’和顽丘想法中的‘好人’不一样。顽丘有他的想法和观念,所以珠晶基于自己的想法去下结论也没有意义。” “……我不懂,那种事。” “珠晶喜欢骑兽——对吧?” “嗯,是啊。” “所以甚至想成为骑商或朱氏。你想成为黄朱之民吗?” “说实话,我很有那个意思。” 嗯,利广点点头微笑道: “可是珠晶明白身为黄朱意味着什么吗?” “你那是什么意思……” 珠晶抬头望向利广的时候,听到顽丘叹着气道: “听到能把驺虞送来送去的人这么说,我也不觉得有什么说服力。” 利广笑着,空出可以让顽丘坐下来的位置。 “这可真是严厉。” “事实就是如此吧。反正我不认为骑着驺虞、身着锦袍进入黄海的人能理解黄朱。” “嗯,大概是这样吧。” 看着脸上带着苦笑的利广,又看看顽丘紧绷的表情,珠晶握紧拳头说道: “你这是在说我根本不可能会懂?身为黄朱有多么不容易,我根本不可能理解?” 顽丘理所当然似的点点头。 “我想你没有做过浮民吧,大小姐?” “……是这样,你们有多愚蠢我这回彻底明白了。” 顽丘朝脸上失去血色、浑身因为怒火颤抖着的孩子笑了笑。 “珠晶那么聪明,当然明白了。” “对,的确明白了。” 珠晶傲然说道: “我是万贾的女儿,在庠学也是最聪明的,不是我不懂,而是你们不懂。” “只要你还在说这种蠢话,黄朱的事就根本不可能懂。” “你会认为我不懂,是因为你从未做过比狗尾还强一点、还聪明一点的人!” 什么!顽丘情不自禁从树干上挺起后背。珠晶冷冷地看着他,站了起来。 “六十五两给你——至此为止辛苦你了,再见。” -- 7 “哎呀,小姐怎么来了?” 默默的围坐在一起的人群里,联纻台回过头挥着手道: “——还有什么事吗?” “我受够和朱氏相处了。作下手也好什么都行,连先生能不能雇我让我留你这里?” 纻台瞪圆眼睛。 “你是说……你想来?” “对。我能走到这里,我想您也明白,至少说明我身体结实,腿脚也好,连我都觉得自己是勤快人……不行吗?真的只要能做打下手的事就行。” 纻台环视了一圈围坐在一起的人,招呼珠晶道: “我劝你还是回朱氏那里去。” “不要,我受不了朱氏还有刚氏的做法。” “做法?” “对,更多的请别问了,我不想再提。” 纻台消瘦的脸上蒙上一层阴影。 “小姐——叫珠晶是吧,珠晶如果一定要坚持,把你作为客人招待很容易,可遗憾的是,我正如珠晶说的那样,对黄海的事一窍不通。” “就算对黄海的知识再多,内心扭曲的人使用它也没有任何意义。” “内心扭曲是指?” 珠晶瞪着地面,手还因为怒火颤抖着。 “黄朱是浮民。浮民很不容易我知道。没有家、不被任何一个王庇护地生存着有多么艰难,我当然不会不明白。” “很明显的道理,”珠晶说着抬头望向纻台,“没有王大家就都会吃苦,有妖魔出没大家就都会受难,所以才有这么多人明知道危险也要去蓬山,不是吗!” 纻台默默的看着珠晶。 “说什么浮民不容易,说我们这些没有作过浮民的人根本不可能了解浮民的心情。要是不明白,根本没有人会来黄海,不明白的是黄朱他们。黄朱是没有受到上天恩惠的民众,这一点只要稍微想一想谁都明白。所以就该对自己没有受到恩惠这一点耿耿于怀,嫉妒受到恩惠的人,在大家进入只有他们熟悉的地方时,趁机发泄平时的不满吗?” 第217章 “珠晶——?” “不管怎么对黄海有知识,如果使用在报复上,那种知识还不如没有——更多的话不想再说。至少我还对他把我带到这里的事心存感激。” “是这样……”纻台露出沉思的表情。 “不过现在我已经不想再见到他了。反正联先生也会沿着原来的路前进吧?” 珠晶问完,纻台摇了摇头。 “不。这次我们打算听从刚氏的建议,跟在他们后面走。” “为什么?可是至今为止你们一直都——” “因为这是属于刚氏特意要通知我们的事。” “刚氏派人来了?到联先生这里?” 所以纻台才难得地去到刚氏那里的吗? “既然是刚氏特意来通知我们这种程度的事,那么这前面大概真的不能通过吧。我还没有无谋到非要去自己试试看的程度。至今为止的路程也不是特意想和刚氏唱反调才去寻找迂回道路的。” “可是……” “我们想绕过沼泽是因为知道沼泽里好象有什么。刚氏们知道这一点,而且做好了相应的准备,而我们没有准备。因为是刚氏们有准备才要渡的沼泽,我们没有准备所以没法渡过,就是这样——不是吗?” “的确是这样……” “所以我们是为了寻找可以迂回的道路,而不是为了和刚氏唱反调去找。着前面的路连刚氏都说不能通过,所以我们也想不通过为好。因为必须要寻找可以迂回的道路,所以只好跟在刚氏后面。” “是啊……” “不过,季和他们好象打算搬开倒木沿着现在的路继续走。” 珠晶睁大眼睛。 “室先生——真的?” “……这样行吗?” 利广对顽丘问道。顽丘保持着站起来要去追珠晶的姿势,一动不动,只有视线注视着珠晶消失的方向。 “……随她的便好了,反正我拿到了所有佣金。” 顽丘这么说道,可声音里缺少了霸气。 “哦?” “大小姐的想法我是完全搞不懂。” “是吗?” 听到利广这么说,顽丘回过头。 “怎么说的你呢,不是为了送那个倔性子的野马,特地来到这里的吗?” “虽然是这样。” “那么就跟着去吧。” 顽丘说完,一屁股坐了下来。利广笑道: “那可太过分,在黄海里离开黄朱的身边可是会很危险啊。” “话虽如此,”顽丘眼中的利广脸上带在让人琢磨不透的笑容。“可我也舍不得性命哩。很遗憾,我没有可以为了他人无谓牺牲的性命。” “那你为什么要来到黄海?” “因为我认为有必要来。然而现在大概没有这个必要了。” 顽丘歪起脑袋。 “……完全不明白。” “我去追珠晶很简单,但如果顽丘不在,我想就是去也没什么意义。” 什么意思?顽丘疑惑地抬起脸望过来,利广苦笑道: “我想珠晶大概去了纻台和季和那里,因为她还没愚蠢到以为自己一个人可以走到蓬山的地步。并且我想,如果没有黄朱,珠晶没法走到蓬山。” 原来如此,顽丘歪起嘴角说道: “就是说对不会登基的珠晶,没有必要去保护是吧。” “对不会登基的珠晶,我是没有必要的,是这样。” 那个孩子说要去蓬山的时候,利广心中产生了这个孩子就是王的直觉。遇到珠晶的那个里并不是他的目的地,只是偶然停留在那里,偶然感觉想看看墓场的样子而绕到里的背面,然后又偶然地离开了星彩身边。 顽丘像是读懂了他的想法似的说道: “人和人的相遇,大概就是那么回事吧……” “也许吧。不过,珠晶和其他什么人相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珠晶不是和别人,而是和我相遇了。” “会自我陶醉的人,除了你恐怕还有别人。” “顽丘不是……所以不明白。” 图纸的话顽丘没有听清,利广朝他笑了笑道: “顽丘是黄朱,不是我的同类,所以不理解我们的想法。” “是是,您所言极是。” 利广更加笑起来。 “这是拒绝理解的语言。如果得不到说明,连能理解或是不能理解的关系都不存在。” “想说我胸襟狭窄对吧?” “我不是在说那种事。黄朱的心情只要黄朱才明白,这样的确是事实。不论什么事,如果没有自己亲身体验过就无法理解,的确有这种说法。但尽管是事实,那同时也是拒绝理解的语言。是一面在拒绝对方理解,一面又在谴责对方不能理解的语言。” 顽丘沉默下来。 “——但是,珠晶很想理解顽丘。” “我不认为她能理解。” “因为嫌说明起来麻烦吗?” “不是那样。” “那么就是说,顽丘不希望被珠晶理解咯,还是说害怕说明之后还是不会被理解呢?” 顽丘叹了口气。 “……不是那样。我只是认为珠晶不可能理解。” “哦?” “因为我不理解说国土需要王的人。为什么哪怕去升山也想要王,我不明白。” 原来是这样,利广苦笑道: “这也许真的不好理解。” 顽丘自此闭上嘴不再言语,利广也沉默了下去。 野营地里没有火,分散在那里的人们,在重重的沉默和黑暗中度过了一夜。 夜幕渐淡,等到完全天亮之后,黄朱才起身打上行李。顽丘默默地和其他人一样把行李放到驳的后背。这时一个人走过来,是近迫。 “顽丘——” 近迫背后站着纻台。 “小姐她……” “要找那匹野马的话,她不在,我被解雇了。” “我知道。” 插嘴说话的是纻台。 “珠晶去了季和那里。” “是吗。” “”季和昨晚挪开了倒木,沿着路继续走下去了。 顽丘吃惊地看了看纻台生硬的表情,纻台点点头。近迫在旁边歪嘴道: “看来那位大老爷不管怎样也不愿意放弃马车,天刚亮就从那条路走了。他要去是他的自由,可是大小姐好象也跟去了——就这样行吗?” 近迫说完,顽丘朝他点点头。 “非要去送死的话,那是珠晶的自由。我被解雇了,跟她没关系了。” -- 第四章 1 “从心底里就认为我不可能明白——我最讨厌那样被人当作傻瓜。” 珠晶发着牢骚,季和在一旁夸张地点着头。 “那的确是太失礼了。珠晶可不是平常的孩子,毕竟是要升山的人嘛。” “……嗯。” “其实猎尸师也就是那样的人,到头来是他们在敌视世道。虽然叫他们黄朱、黄朱,但黄朱里也有出身与恭的人,可是从未听说过他们有人升山。当然,也根本没听说过黄朱中有人成为王。” “黄朱他们从小开始就在黄海里生活,对黄海以外的是也不知道。当然我并不是黄朱。但这么说的话,黄朱也对商家的事根本不懂嘛。可是这样还摆出一脸自己明白的样子,不管什么事都大小姐长、大小姐短地嘲讽人家。如果说黄朱的事只有黄朱明白,我也有权说他们不是出身于豪商家,我的事他们根本不懂呢。” “没错。其实就是小人物对别人的事没法理解。” 季和说完,环视了一下周围。 “这么多行李,怎么可能靠人来搬呢。是吧,珠晶?” 是啊,珠晶应着声,也朝四周看去。 马车上高高地堆着货物,货物间铺着厚厚的毯子,季和胖胖的身体坐在上面。走起来并不舒服,因为路况很糟。 “这么多行李,靠人搬运的确不可能。” 一辆马车和三辆货车。 虽然点了头,但珠晶带着些复杂的感觉看了看季和的脸。 “真是好多行李啊……为什么要用到这么多行李呢?” 季和笑道: “因为我有很多随从。光是全员的食物就不是普通的分量。花多久都不知道的行程期间所需要的水、食物,这些东西不这样怎么搬呢?” 说到四十人份的食物,的确是相当大的数量。但是……珠晶微微歪起头说道: “随从的每个人都带上自己需要的那份不就行了?” 季和像是说那根本不可能似的挥挥手。 “知道行程要花多久的话也许可能。可首先我是用木桶装的水。让人背上一桶水容易,但实际上搬运时的艰难决不可能轻易克服。就算想分开来搬,我们原本就没有容器。” 是啊,呢喃着,珠晶望向背后。因为没有装上纱帘,可以看到后面背着行李的随从们在拼命的推着货车前进。 “怎么了,珠晶,好象沉不住气似的——是害怕吗?” “嗯——好象也不是那样,说不清楚。” 珠晶含糊的说道。 因为他们现在正是在朝着据说有妖魔的地方前进,会感到不安也在所难免。害怕当然害怕,但这是珠晶因为不愿意见到顽丘的脸而选择的结果,所以她不打算对此表率不满。比起这个,到是自己坐在马车上被人伺候这一点更令人在意。从进入黄海以来,迄今为止都是走过来的。一边走一边拣着薪柴,发现泉水就取水。一直都在做着那些事,所以现在仅仅坐着就在前进的感觉让她沉不住气。 “不要紧的,珠晶。 第218章 虽说有妖魔,但那个倒木不已经是刚入冬的时候的事了。从那时起已经过了那么久,妖魔也要吃东西,可是那样挡住路,不是没有人通过了吗。没有食物,所以那个妖魔一定早就到别的地方去了。” “是啊,也许是那样。” 对吧?季和脸上浮现出自负的笑容。 “在黄海跋涉这么久,就是外行也会增长一定智慧。我也不是那么差劲哦,和纻台可不同,我可是一直在观察刚氏们的行动。可是再怎么样也不能让我扔掉马车吧,我也有自己的情况。” “是啊,因为有那么多行李啊,”珠晶回答道,“可是……是不是因为想搬上全部的水才会感到勉强呢?如果只考虑带上能背的动的部分,这样想点办法也许……” “在明明不清楚以后的路上有没有能饮用的水的情况?” “虽然如此,但是,顽——黄朱们都最多只带上一个水袋啊。黄朱既然那样就行,室先生这边每人准备上那么多水也应该够了吧?” 季和摇摇手。 “把我们和黄朱放在一起比较可不行啊,黄朱啊,有一种让无法饮用的水变得能喝的石头。” “啊啊……这么说来的确是。” “但是我们原来根本不知道有那种东西,当然就没有带者。所以必须比黄朱他们带上更多的水。” 说着,季和突然压低了声音。 “有件很过分的事听说过吗?” “过分的……事?” “记得吧,前几天经过的那个水无法饮用的湖。” 珠晶微微紧张起来。 “嗯……嗯。” “从那里到沼泽地之间的路程上,虽然有小溪,但水不能喝。” “嗯,是啊。” “刚氏们当时就用那种石头把那里的水变成了能喝的水。我想大家都希望他们能借那种石头用一用吧。” “大概吧。” “其实就有没了水的人去请求刚氏分一点石头给他们,可是被不由分说的拒绝了。既然被拒绝了,没有办法,现有的水用光了,就算是不能喝的水也只有喝了。” “结果呢,喝了?” 不不,季和摇摇头。 “后来他们又到刚氏那里去求了一次,但刚氏还是顽固地不帮忙。结果,无奈下就有人做出了点不轨的事。” “难道……是去偷了?” “有人的确去偷了,真可怜。可是我不想责备偷窃者哦,因为没有水喝,人只有渴死了。然后,去偷的人被发现,受到了很惨的对待。” “我看到有人在争执……那是过了沼泽时的事吧?” 的确,见到了那样的情景。 “对,就是那次。刚氏们聚在一起,对那个人又大又踢,打完了还对那人说‘本来的话,要把你扔进妖魔的巢穴里’。最后,还是我分了水给他们。” “是吗……” “很过分对吧。既然有人在为难,去帮一下不是也行吗?可是刚氏们却不那么做,对方稍微冒犯了一点就对其施加暴力。所以我啊,觉得实在是不能在跟刚氏走下去了——这次选择的路不同,正好是个分开的机会。” “是啊……” 的确,正如季和讲的那样,刚氏们只要自己不渴,别人不管怎么缺水也不在意——可是。 计划讲的石头珠晶知道,叫翁满石。顽丘带着的小袋子了装着许多那种石头。扔掉的石头,有原来的纯白色变为说不清是淡黑还是绿的颜色。 “刚氏真是让人无法搞懂。”、 “可是……刚氏也不是拿着那么多石头……” 听到珠晶这么说,季和收起下颚,惊奇地睁大眼睛。 “我不是袒护他们,但是刚氏也只带着仅够自己用的石头。他们是考虑好到达蓬山花费的路程,考虑好路上的状况,根据这些决定需要多少石头然后准备的。所以把他们给别人的话,刚氏自己就要为难了。正因为有石头,所以根本没有准备装满水的木桶。” “可是眼前就有在为了水为难的人啊?” “虽然是这样,但刚氏也没有带上多余的石头,顽丘其实也一直在意着会不会下雨,所以我想他们真的是只带着勉强够用的分。送给眼前为难的人容易,但那样做的话,大家都会说‘也给我吧’,是吧?可是刚氏又没有分给所有人石头,而且那些石头只能用一次,给了一次后,恐怕下次还有人来要。那么一来,石头很快就会用光啊。” “那不就是说他们因为不想自己以后不会缺水,而把眼前正在为难的人舍弃不顾吗?” “虽然是那样……但是,如果说把眼前正在为难的人舍弃不顾很残忍,那么明知道对方将会为难,还要向对方索求什么东西不也同样很残忍吗?刚氏身上担负的不仅仅是自己的性命,还担负着雇主的性命啊。现在因为同情他人而表现的大度,将来万一让主人渴死了,那就是本末倒置了啊。” “原来如此,只要雇主平安无事,能拿到另一半佣金就行了对吧。” “不是那样——啊啊,我说不好。” 叹一口气,珠晶把头瞥向一边。 “别急,”季和笑道:“珠晶因为心存感谢,想袒护刚氏的心情我理解。” “我不是想袒护他们。” 是的,珠晶根本没有袒护刚氏的想法。刚氏——黄朱大概也并不想被她袒护。 (可是,在别人眼中看来只像是在袒护吧……) 白灼的阳光直射在路上,薄薄的尘土随着马车的前进飞扬而起,汗水不断从推着火车的随从额上流淌下来。 行李竟是如此的多。 可是,到下次能从黄海出去的夏至为止还有三个月。不想饿死的话,就需要相应数量的食物。这么去考虑,或许是只带着能放在一头骑兽上的那点行李、就想在通往蓬山的路上往复的顽丘才显得有些可笑。 “……不是那样。” 珠晶喃喃自语着。 顽丘没有带米之类的粮食,珠晶本来理所当然的以为需要带上米、小麦等粮食,但顽丘改没有预备那些东西。一袋磨成粉的谷物,就是主食的全部。一次用半碗,加水一煮,体积就会膨胀,变成满满三碗。里面加着从附近摘来的野草,其他还有从肉干上削下来的肉末,不是肉末就是小虾干、海藻或是茶叶。如果带米或者小麦恐怕就不止那些行李了。顽丘为了减少行李,从一开始就只准备了那样的东西——这么说来,利广也带着同样的行李,不知道他怎么知道那些东西是必要的。 总之,正因为行李很少,遇到妖魔袭击时才做到了迅速整理好一切快速逃开。 季和携带着丰富的行李,因此行动迟缓。可是那样行吗——明明会有妖魔来袭击。 “室先生,我看还是掉头为好。” 珠晶这么说完,季和露出不愉快的表情。 “就算扔掉行李,也许还是那样比较安全吧?” “那样一来,我和珠晶不是都非得步行了吗,珠晶?” “大家都在步行,并不是做不到。” “不行的,你应该明白的吧。” 2 季和在中午休息时也撑起了一个小帐篷,地上铺上了布。生起火,用锅烙了揉过的小麦面饼,有配上了汤菜、茶和水果。 珠晶没有吃那些食物——那不是行走于黄海的人该吃的东西。 到了晚上,这次生起火打算好好做米饭。 “也许不生火为好。” 珠晶这样劝阻,但季和吃惊地回道: “不生火什么也吃不了啊。” “刚氏他们不是说了不要生火吗?在过倒木前。” “可是我们已经走过那里了啊。” 对季和吃惊的态度,珠晶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 道路前方有妖魔,而且是连刚氏也要迂回躲避程度的妖魔。所以近迫才说行动不要太明显、不要生火、不要斩杀牲畜。因为近处有妖魔,人活动时的声响、篝火、血的气味都说不定会招来妖魔。所以接近那个妖魔的现在,也必须同样谨慎行事才行。 “那个——不是说在那里、在倒木附近的地方不能生火烹煮食物,是因为生火危险才那么说的。” “火危险?” “所以刚氏才那样只生起小小的火,而且用完立刻灭掉。” “当然,马上就会灭的,珠晶。” “可是在这种地方——” 季和把马车停在路旁的树下,撑在旁边的帐篷完全暴露在空地的外面,篝火就生在稍微离开一点的地方,没有遮住火的东西。篝火学着刚氏那样用树枝围了起来,但那样围起来究竟意味着什么他们并不知道。 顽丘那样的谨慎,即使不用说明,意图也非常明显。在树下睡觉是因为树梢可以挡住火光、人和骑兽的身影,特别是要挡住妖鸟的视线。所以树枝如果在很高的位置,就是用绳子把树枝拉下拉,也要做成轩檐挡住。在篝火四周围上树枝为了尽量让外面看不到火光,篝火如果生在露天的空地,不管怎么围也毫无意义。 “室先生,篝火周围的树枝……” 季和抢先说道: “啊,那个啊,珠晶没有注意到吗?珠晶那里的猎尸师也是那么做的吧。为了避风或是什么法术吧。猎尸师就是会做些奇妙的事,不过既然那么做了,大概就有什么含义吧。” 珠晶愕然了。这个男人跟在刚氏后面走,模仿着各种事情,但根本没有去考虑刚氏那样做的理由的目的,以为只要照样模仿就安全了。 “室先生,拜托你让人把火灭掉。” “珠晶——?” 第219章 “黄朱灭掉火是因为火危险。妖魔知道有篝火的地方就有人,会跟着光亮找来……” “——灭掉火!马上灭掉!!” 随从们吃惊地转过身,季和高喊呵斥着发出把所有火都灭掉的命令。众人照着吩咐灭掉火,在变黑的场地上不安的碎语着。 几个人来找季和。不是季和的随从,是其他跟着季和一起升山的人。 “室先生,这么暗不要紧吗?” “还没有煮好饭啊。” “知道大家有不安,忍耐一下,妖魔会冲着篝火来的。” 看到季和这么跟人说明,珠晶指着树林说道: “在大树下的话不要紧。尽可能找树叶茂密,而且低处有枝叶的树,在那种树下——” “别开玩笑!” 季和像是听到了可怕的事情似的颤抖起来。 “妖魔不是会冲着篝火过来吗?” “对。所以要在树下,小心地生火,不起眼地用树枝围起来——” “那样怎么可能遮住火光嘛!” “可是……” “透过树枝还不是能看到火光吗,即使不这样,妖魔眼睛晚上也很灵对吧?不行不行,绝对不能生火。” “那些的话,我们看不到周围的情况,反而危险。像今晚这样没有月亮的时候,需要在离开睡觉的地方整晚生着火。在上面盖上树枝,防止火灭掉或烧得太大。” “能看到周围,不就意味着在周围也能看到火吗?” “虽然是这样。” “那不就是明摆着让妖魔来袭击吗。” “所以要在离开睡觉的地方——” “不行,我可不想冒那种危险。” 珠晶费力地说明了一番,但季和像是被“妖魔会冲着篝火来”这个想法附了体似的,完全听不进去。 “真服了,完全说不通道理。” 生着气,珠晶向季和的随从借了一头山羊。 “我不会偷走的,只是借来当作枕头。” 说完,珠晶走到近处看起来比较安全的树下,选择了一处长有灌木的地方,栓住了山羊。 “小姐……” 听到有人叫唤回过头,眼前站着与季和一起行动的几个升山者。 “小姐从猎尸师那里学到了安全睡觉的方法是吧?” “并没有学……” “但在旁边看到了是吧,能不能请你告诉我们怎样做才好?” “在树下。尽量找树叶茂盛的,像这里这样有灌木、岩石或者倒木等可以隐藏起身体的东西最好了。地面凹起的地方也可以。” “啊,原来是这样。” “帐篷因为是白色的很显眼,所以什么也没有反而好些,树枝高的话用绳子拉低,没有的话要弄些树枝盖在身上也行。” “啊,这样啊。” “在有气味的树旁边安全,最好还可以生着火。” “可是火——” “大篝火不行,要在可以看到的范围内的远处做上炉灶,生上火。顽丘曾用枞树枝似的树枝罩在火上,但他是这样让火烧的小又不会灭的,这我不知道。” “生起火比较好是吗?” “火很危险,但完全没有火光,像今晚没有月亮的时候,妖魔走近了也看不到对吧?而且火放在身边反而会让周围显得更暗,所以要特地隔远些,那样可以既安全又能看到。妖魔晚上眼睛好,有光亮时反而不灵。还有和马、骑兽一起睡为好,最好把它们当作枕头紧贴在身边枕着。因为牲畜更敏感,有妖魔接近时会动弹,这样人也跟着醒来。” “啊,的确如此。” 看着人们明白赞同的样子,珠晶突然感到一股不自在。 (他们好好听进去了。) 顽丘说别人不会听,但不是那样,人们其实还是很需要黄朱的知识——但是,这样真的就行了吗。 他们这样简单就听进去,这样反而让人感觉不自在。珠晶并不是像黄朱那样在黄海长大,只是照着顽丘所做所言模仿,这样像自己什么都懂得似的讲出来真的行吗? “那个……听我说……” 珠晶慌忙补充道: “我可不像黄朱那些了解黄海,所以……我刚才说的话请不要囫囵吞枣。” “不要紧的,多谢你。” 没什么,珠晶露出放心的微笑,目送人们离去,然后拉过山羊说道: “今晚拜托哦。” 可是山羊不知是讨厌珠晶还是什么原因,扬起蹄子拼命挣脱开。等珠晶好不容易劝服了它,林子四周亮起了篝火。然后听到人奔走的声音和怒吼声,接着又传来争吵声、泼水声或是踩灭火声音。睁眼看着过了一阵,四周再次恢复成原来的黑暗。 “真是……室先生完全听不进别人的话。” -- 3 终于让不停挣脱的山羊老实下来,珠晶尽量钻进灌木下面躺下了。说不害怕、不担心是假的,四周变黑,变安静后,各种事情浮现在脑海里,好久都没有睡着。 众多的行李和马车,为了守住这些,季和踏上了明知道有妖魔的道路。但这众多的行李让珠晶感到不舒服,总觉得这和黄海不相称。因为不想看见顽丘,冲动地来到了这边,然而季和虽然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其实却对黄海一窍不通。 “都是刚氏没有好好教别人的错……” 这么想的时候,马上又想到季和听到火危险,就不管一切的把火灭掉的情形。 (只知道答案……) 脑海里浮现出纻台说的话。告诉别人‘火危险’,也许就是只告诉了答案。在什么场合下烧多大的火危险,珠晶并不知道。有需要隔开一定距离生火的时候,也有绝对不能生火的时候。至尽为止的路上,顽丘一直对此做了正确的判断。单纯知道‘火危险’等于只知道了答案。 (他要是从一到十,再好好跟我说明就好了。) 可是,那真的可能吗?黄朱因为在黄海长大,花费了很长的年月,所以掌握了那些知识——反过来说,不积累长期的经验,就不可能真正有意识上掌握那些知识。 (我在后悔吗?) 说没有后悔恐怕是假的,也许不得不承认。怎么说呢,总觉得有些别扭。跟季和待在一起,总有种“这里不是我应该在的地方”的感觉,感到自己和这个地方格格不入。 (还是说我已经受到了黄朱的影响……) 但是,一想到顽丘胸口就因为愤懑而沉重。 (又不来道歉……) 这边的路不是危险吗,然而他却不来劝阻。怎么说也拿了一大笔钱,哪怕只是嘴上道歉,来劝阻一下不也好吗?不就应该这样做吗? 真是让人来气。 (而且连利广也不来……) 明明是他自己特地跑道黄海来。 (讨厌……我在像小孩子似的闹别扭……) 这一点最让自己生气。 一旦进入梦乡就睡得很沉,但珠晶在半夜醒了过来。为什么而醒却不怎么明白。 睡意还笼罩着全身,珠晶一半处在朦胧中。目光无意地去寻找山羊,却看不到它白色的身体。想到它也许绕到树的背面、或是灌木的另一边睡了,就无无意识的伸手想去拉将山羊栓在树上的声绳子。 珠晶是把腿伸进灌木下,把头枕在树根上睡的。正好头顶在树干上,转过头眼前就是栓羊的绳节。珠晶伸手够到绳子,轻轻一拉,绳子跟了过来。无意识地继续拉,绳子毫无阻力的不他跟过来。 什么地方不对,这样想的时候,发觉拽过来的绳子湿了。 ——被什么弄湿了…… 没等考虑其中的意义,绳子收到了头。 绳子断了。 (山羊呢……?) 好不容易从心里醒了过来。摸到的绳头散开断了。 (山羊……不在了。) 浑身颤抖起来,手模到绳头断的地方又湿又粘。 几乎就要叫喊出来,珠晶极力忍耐住了。想扔掉绳子站起来,这也动员起全部的意志力忍了下来。忍耐着用颤抖的手把绳子抱紧,屏住呼吸竖起耳朵聆听。 (不可以动……静静待着、不要出声……) 这样告诫自己,但只有眼睛管不住地朝黑暗里收索,同时呼吸无法抑制地变的急促了。尽量静静的深呼吸,就已经竭尽全力了。耳朵只听到心跳的响动,听不到周围其他的声音,至少听不到能压过心跳的叫喊声。 (在身边……?还是——) 试着寻找气息,可除了自己的呼吸和心跳,什么也听不到。微微看的见树干的轮廓、伸手可以够到范围的灌木和草丛,看起来谁——什么都不在的样子。 (是去了别的地方吗——?) 就在这样想的时候,什么东西滴落在侧过头的珠晶脸上。 像水滴一样的感触,一滴、两滴地掉在脸上,水滴在珠晶脸上流下来。又有水滴落下来了,掉在太阳穴上的水滴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是雨……还是…… (上面……) 在树上。从那里有什么滴落下来。 映在眼睛里的是眼前的树根,视野里看不到树枝。仅把目光朝上,也只能微微看到遮在头顶影子一样的树枝。 又有什么滴落下来了。带着一股腥腥的、铁锈似的味道。 无法继续忍耐,珠晶战战兢兢地,扬起了头。绷紧起全身肌肉不让身体动弹,屏住呼吸只转动头部。 看到了白色的东西。 挂在头顶树枝上白色东西,还有它身旁黑色的巨大影子。 那个东西就蹲在紧靠近头顶的树枝上。 第220章 惊叫如痉挛一般从腹腔低部冲上来,冲过胸膛又通过喉咙。然而没有成为声音。不是珠晶成功地吞下惊叫,是她没能发出声音。 全身像麻痹了一样,很快胸口起了痉挛。 眼前那白色的东西伸长,裂开。然后有液体啪嗒啪嗒地滴落下来。 (会被发觉……一定会。) 这样待着不动,早晚会被发现。也许趁它对付山羊的现在逃走为好。 只要稍微把视线往下移动一点点,不经意地往下看一眼它就会发现珠晶。 (在那之前必须逃走。) 然而怎么才能不发出声响地逃走? (声音……) 这样在意也毫无意义。心跳声也好,咬紧牙关时漏出的声音也好,它根本不可能没有听到。 (但是……动不了。) 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我……真是愚蠢……) 我真的反省了。 (顽丘……救救我……) 这祈祷仿佛被听到了,从什么地方响起了人的叫喊声。 “——喂!马!!” 头顶的树枝发出响动,坐在上面的那个东西动弹了。 呼叫声还有人们慌乱地跑动声响了起来。同时白色的东西掉落在珠晶身边,发出令人厌恶的声响,渐起同样令人厌恶的飞沫。接着树枝发出响动,深深地弯曲下沉,反弹了起来。 耳边开始响起人的哀嚎、马的嘶啼、大群人来回奔跑的声响。 听着这些,珠晶一动不动的注视着头上,摇晃的树枝现在静静地停止了动静。那里已经看不见那个黑色的影子了。 4(上) 其中一人醒来,发现本来在自己声旁的马消失了。难道它逃走了?带着这个念头环顾四周,然后在旁边的草丛里看到了横倒在地上的马。赶忙走过去一看,发现那里只有马的下半身。 他喊起来,然后周围的人也条起来。有人忍耐不住点起了火,然后他们发现四处散落着身体只剩下一部分的马和人的尸体。他们拿起武器,点亮松明在周围找了一番。 他们在一棵树下发现了山羊的残骸和少女。谁都以为少女也成了牺牲品,但看到人来,少女哭喊了起来,她知道自己得救了。 搜索持续到天明,结果还是没有找到那个撕裂四人、屠杀了数头家畜的东西。 “珠晶……不要紧吗?” 季和拉过用水擦干脸的少女,少女总算点了点头。 “还好……不要紧,还好好活着。” “可是……” “拜托,放开我。头发上,身上都带着血腥味,让我去洗掉。” 但是……话刚说出口,季和沉默下来,从随从里叫来三个健壮的女人,命她们跟着珠晶一起去下面的河流。 太阳升起后的野营地是一片绿色,道路是白色,一切如同假象般的明亮。珠晶在三个女人的陪同下,沿着路下了斜坡,然后不远处是一条细细的小河。珠晶不顾一切的把脸埋进水里,解开头发洗了起来。一个手掌结实的女人帮了她的忙。 河水很凉,这样一来头脑冷静了许多。脱下衣服,一个女人同情地拿去清洗,另一个女人打湿毛巾,帮着珠晶擦着身体。 “很害怕是吧,真可怜……” “不要紧的,总算得救了,没事了。” “怎么可能没事,不用那么勉强自己啊。” “真的不要紧的……是啊,的确很可怕。” 一回想起来就感到恐怖,但至少现在身体在发抖应该是因为水冷,而不是因为恐怖。擦干身体,裹上干布后,身体的颤抖止住了。回到暖和的路上,珠晶的心情开朗起来——性命没有大碍,运气不坏。 在广场的一角,死去的人和马被埋葬起来。妖魔的袭击不是第一次,但尸体想这样剩下足以能好好加以埋葬的情况恐怕是第一次——这一点才可怕。 带着战栗看着埋葬进行,季和不知所以的来到珠晶旁边。 “不要紧吗?静下心了?” “嗯,完全好了。对不起,那头山羊是室先生的东西。” 季和摇摇手。 “不用道歉,珠晶能平安真是太好了。” 说着,季和顺着珠晶的视线看去,然后慌忙推着珠晶说道: “那种东西不要看了,来来,给你弄点暖和的东西喝。” 季和把珠晶带到马车旁边,那里生着一小堆篝火,上面烧着水。接过绿茶,坐到火的旁边,心情变的更加平静。静下心后才发觉篝火边没什么人,也难怪,空气很热。 “他们干出的好事。昨晚那么一再强调,还是有笨蛋生了火,恐怕就是因为那个火光引来了妖魔。我得告诉那些愚蠢的家伙让他们滚回去。” “——啊?” “自己要做蠢事是他的自由,但可不允许他给别人也带来危险。不要紧,珠晶,那种事我不会再让它发生了。” “等等。” “静下心了就坐上马车吧,等埋葬完了我们就出发。” “等一下,室先生。” “怎么了?还害怕吗?也不怪你,不过留在这里也危险,我们必须早点通过这种危险地方。” 说完,季和忙着去指挥随从们了。珠晶哑然地目送着他的背影离开。 “他到底在想着什么,亏他还是大人。” 季和真的没明白吗?受到妖魔袭击本来就是因为他们踏入了不该踏入的道路。现在该做的是立即回头,而不是前进——而且,珠晶想到,被袭击后还残留着尸体,而妖魔还没有找到。这意味着什么,季和连考虑都没有去考虑吗?野营地留下了血腥,然而没有其他妖魔来,所以留下了尸体——这难道不是意味着这里的妖魔是连其他妖魔都畏惧的厉害角色吗? “往前走不行。” 难道刚氏要迂回了,这个妖魔和至今为止的家伙完全不同。 珠晶站了起来。考虑自己独自回去追黄朱,但没能踏出脚步。季和他们打算前进,能不管他们只自己逃走吗?不去说服季和他们不行。 告诉季和他们这条路有多么危险,然后权他们往回走,现在去追的话,或许还能赶上刚氏他们。 “啊啊,不行……室先生还有马车在。” 必须从那里开始说服才行。考虑到这一点,又觉得也许只有自己会去比较好些。往回走,追上刚氏说明情况。刚氏的话,这种情况下该怎么办他们应该心里有数。 想到这里珠晶为难起来。 “可是刚氏不可能因此就来救他们啊……” 而且原本珠晶他们就是无视了刚氏的忠告来到这里的。就算一个人回去,以她的脚程能在没有路的森林里追上黄朱他们么?有骑兽的话到有可能。 “还是得去说服大家往回走。总之要先让室先生扔掉马车,分开行李……” 可是这么多人往回走,去追黄朱的话,妖魔会不会跟着追上来呢。妖魔听到人声后藏了起来,这说明他比至今曾袭击过的任何妖魔都聪明。万一这样做而把危险引到往那边走的人们身上,如果变成了这样的后果…… “我好愚蠢。” 对顽丘生气,也对利广生气,但不管怎么生气也要忍耐才对。珠晶本应该这样做的。 “该怎么办……” 季和一行继续沿着路前进了,珠晶进退两难地乘坐在马车上。途中队列三度停了下来,因为走在路边的人消失了。 ——队伍被妖魔跟上了。 4(下) 他隐藏在树林里,见有机可乘就把落在后面的人,溢出队伍的人抓走,而且只把猎物撕裂,看起来就像在把杀戮当作享乐。 人们的步伐自然而然地变快了,像被恐怖驱赶着一样,有马的人乘上马,肩并肩地挤在路中央急急向前赶。到了晚上,都默默地聚在一起整夜不眠,然后还是有人从边上一个两个的消失。 “不在那里狩猎掉它不行……” 这样继续走下去,和黄朱们合流的话,会把他们也卷入危险。在这之前,就算停止前进也必须先把这个狡猾的妖魔除掉。这样跟季和讲了,他当然没有同样。 寻找消失的人,想把他们安葬的努力很快就放弃了。队伍不顾一切的扬着会场向前赶着路。没怎么经过休息地急赶了整整两天,人们欢呼起来,森林走到了尽头。 这样一来,妖魔无法隐身了。眼前是长着茂密灌木,散步着岩石的草地。荒凉的起伏延续着,视野可以一直望到遥远的天边。 “这下好了,妖魔也没有了可以藏身的地方,应该放弃追踪了吧。” 季和露出微笑说道,然后令人马加紧步伐。在勉强分辨的出是路的路上,人们像是获得了解放似的急赶着前进。从长长的队列尾端传来惨叫声的,是刚过正午的时候。 珠晶瞥到了一个巨大的类似猿猴的影子。队伍从尾部开始瓦解,人们向开阔的原野四散开来。马车奔驰,跳了起来。徒步的人眼睁睁的被抛下,消失在荒野的起伏下不见了踪影。 “室先生,不行。那么多人都……” “我们就是去什么也做不了啊,珠晶。只有趁这期间逃走。” “可是!” “被袭击的人很可怜,但是我们就算回去又能做什么?当然心情也许会因此放松下来。可是比起这个,我们不是还有使命在身上吗?” “使命——?” “当然了。我们是为了什么来升山的?我们必须要到达蓬山。必须去到那里成为王,拯救恭国三百万百姓。在这里可怜几个人的性命,让要成为王的人死了的话,三百万百姓的性命就会受到威胁。” 第221章 珠晶等着季和。 “你以为在这里救不了几条性命的人能救得了三百万人民?” “那么,你认为如果成为王,可以一个人都不杀吗?” 珠晶闭上了嘴。 “舍弃数人挽救百姓全体,还是为一时的感伤所动去救数人,结果让国土面临亡国的荒废……坐上玉座后,会无数次必须面对这样的选择啊,珠晶。” “那——” “让他们牺牲我当然也难过,如果我现在有足以拯救他们的力量,我当然会立即返回去就他们,可是我没有那种力量。所以这时只有感谢他们宝贵的牺牲,继续往前走,以后通过为他人鞠躬尽瘁来表达自己的感觉,只有靠这样做来报答他们的牺牲。” “那样……” 这样不是和黄朱一样了吗。归根结底,还是要在别人牺牲的时候,趁机逃走——可是,对人们来讲有这以外的方法吗? “……我真的好愚蠢。” 呢喃被奔驰的车轮声打消了。 强者救助弱者,这是强者的义务。可是在这黄海里没有所谓的强者。那是强者保护弱者、而且自己和弱者都能保护得了的世界的理论,即使刚氏们在黄海里也绝非强者。 保护自己就已经竭尽全力,姑且没有什么大的意外——比如遇到必须迂回躲避的厉害妖魔,除了自己还可以勉强帮到两三人。所以虽然他们被雇佣,作他人的护卫,但那也并非意味着刚氏在黄海里是强者。 刚氏能在黄海里保护自己,最低限度地能让自己活下来,然后用很微小的余力竭尽全力保护住自己的主人,其实应该是这样。更多的事就超过了他们的限度,所以主人以外的人就算被袭击,他们不会去救也不想救。 “应该是这样啊……” 不论是怎么熟悉黄海的黄朱,在黄海里也不是强者,不能没有经过准备和觉悟就带着他人上路。从一开始就要听从刚氏的建议,全体人员都做好最大限度能保证安全的准备,必须这样才行。因为有喝不了水的地方,所以需要满翁石,必须准备好携带在身上,因为黄海里没有店铺。黄海里没有路,有平坦的地面,但那不是路。就算后悔也不能回头,不能在路途中放弃。所以进入黄海前,做到了那种程度的准备就决定了一切。 接受刚氏的提议,从一开始就毫不懈怠的做好准备,对刚氏的知识表示相应的敬意,信赖并遵从他们的指示——不这样做的人,就算是刚氏也保护不了。人们雇佣刚氏,但不是刚氏的主人,旅程的主导权必须由刚氏来掌握。 生火灭火,仅仅是这件事,只有黄朱才明白什么情况下应该生火、什么情况下应该灭掉。他们观察地形,通过各种状况做出判断。这是他们从小就在黄海生存下来的,为了生存积累经验得来的智慧。所以旅途的主导权必须由有经验的人掌握。 雇佣刚氏,就意味着这样。 “支付佣金,请人跟自己去蓬山……” 和这样雇佣护卫有微妙的区别。雇佣刚氏请他们去蓬山。他们踏上去蓬山的旅途,雇主则跟着走。雇主被指挥被指导,同时被他们照顾。刚氏考虑好付出这样代价的人,从一开始就做好准备。所以本来就没有把季和还有纻台的安全加入考虑范围内,如果要考虑到,就必须要有更多的刚氏。 “除非所有人都带着刚氏,否则没有意义啊。” 一个升山者需要复数的刚氏,这样才勉强能拥有集合起力量回避危险的余力。然而实际上大多数人没有带着刚氏。季和带着的随从有四十余人,而他与他的随从都同样对黄海一无所知。如果进入黄海前有刚氏在,大概会提议减少随从,然后用刚氏或者朱氏来填补上缺少的人树吧。不管怎样人数,如果谁都不懂得在黄海里保护自身的方法,那么除了靠牺牲他们的期间自己逃命外,不可能有其他能做到的事。 “真恨自己……到现在才明白。” 马车丢下徒步者,在荒野上奔驰。 “这样我……就是被顽丘嘲笑,也许也没办法……” 等到队伍奔驰的速度降下来时已经到了黄昏。人们把隐藏着妖魔的森林和他人的牺牲抛在后面,终于安心地露出了笑容。 珠晶走下马车,朝着尘埃逐渐变淡的后方看去。远方有被丢下的人。环视队列,剩下的人数只有三分之一,那么多人被舍弃了。 踩着似乎还在摇晃的地面,珠晶走到了正想生火的季和旁边。 “室先生,有件事想请求你。” 什么事?季和回过头,温和地说道。 “让你帮了我这么多,再这么说虽然很过意不去。” “哎呀,这是怎么了?” “希望你分给我一点点水和食物。” “——珠晶?” “方便的话最好借我把枪或者剑。不行吗?” “珠晶!你到底想干什么?那种东西,你为什么——” “我回去。” “珠晶!!” “我往回走,看看能不能和步行的人合流。能顺利合流,妖魔就此真的放弃追踪了的话就好,不是的话,我想和大家商量能不能想办法把那个妖魔铲除掉。” 季和慌张地拉住珠晶的手腕。 “不要说胡话!” “室先生心里也明白对吧?不该往这边的路来的。妖魔在追着我们,不一定放弃了。这样顺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就会遇到为了不被妖魔袭击懂得小心行事的人。” “可是,珠晶,你冷静下来想想……” 珠晶摇摇头。 “我好好想过了。我对刚氏的做法生气,所以跟着室先生一起来了。他们对不了解黄海的人漠视不管的态度,我对这一点很气愤。可是不管没有骑马的人,这和刚氏的做法又有什么区别?” “听我说,珠晶……” “——我明白那也是没有方法的事!但既然我对黄朱的做法不满来了这边,就不能再做同样的事情。我生气是因为我很愚蠢。这么回去,跪下去道歉说‘我做了蠢事’也许是一种解决方法——但那是妖魔没有跟在后面的情况。” “——珠晶!” “黄朱的事我完全没有去理解,却擅自恼火,无视忠告踏入了危险的道路,这之上还要舍弃步行的人逃回去,把危险也带给黄朱们?这一点我绝对做不到。拜托你,分给我一点行李好吗?我能拿的动的分量就行。不行的话也请告诉我好了,我不会怨你的。” “我怎么可能给你,怎么可以回去,那种事——” “是吗,我明白了。” 珠晶转身就走。空着手行动轻便也许是好事。 “珠晶,等等。” “如果你没回去的勇气,那就请便好了,我也不会要求你回去。不敢为由于自己的愚蠢而犯下的错误负责的懦夫,不来也好——所以,也请你不要把我当作懦夫。” “珠晶!” 珠晶回过头挥挥手道: “多谢你的照顾。室先生也请小心,夜晚的黑暗和森林的树荫没有多大区别。” -- 5 大地上残留的淡淡烟尘缓缓浮动,给空气染上了些许黄色。 男人喘着气,不管怎么往前赶,也只能看到前方浮在空中的烟尘,视野尽头早已看不见主人马车的影子。每往一个山坡上攀爬,每爬上一次坡顶,就禁不住期待这次或许就可以看到马车的踪影,或者就可以看到休息等待着他们的人们的身影,可是每次每次的期待都只带来空虚的失望。 想着不再期待了,但仍伸长脖子蹬上一个山坡,只看到主人经过留下的尘埃,然后垂下头。走下山坡时,只低头看见落在自己脚下、每越过一座山丘就逐渐拉长的影子。 “钲担,家公大人真的走了吗?” 男人——钲担不得不对喘息着这样问自己的同辈点了点头。 “啊……看来是这样……” 说着呼出一口气,肋下抽筋似的疼痛起来。跑着追到了这里,但对自己过了四十岁的身体来说已经到了极限。 “家公大人他们大概要休息,我们不休不停地走下去或许——” 钲担这样说着,但话语里毫无力气。人步行的速度归根结底能追得上让马急驰着逃走的季和他们吗?就算运气好在季和他们休息的期间争取时间,勉强追了上去,妖魔再次出现时,季和还是会快马加鞭的逃走——把钲担他们扔下。 “可恶……” 和钲担一起跑的男人停下了脚步,跪到在地面。 “喂——” 钲担喊道,但男人摇摇头。 “算了——不行了,我再也跑不动了。” 是啊,说着钲担也停了下来。又有一个男人无言的坐了下来,躺到在地上。接着又有一个人这样模仿。 如果还差一点就能追的上季和,他会对所有人加以呵斥。但这种希望哪里也没有。想到这一点,钲担也坐了下来。喉咙冒火,气喘吁吁,顶着肋下,钲担也躺到在当场。 妖魔会来。跟在他们后面追来,什么时候都可能被袭击。这样停下来的期间,他们与季和间的距离也在拉大——不过,那些事已经这样都无所谓了。 所有人都无言的在那里躺倒或是坐倒,急促地喘着气。然后跑在后面的人追了上来,看到钲担他们后停住脚步。停住脚步的人还有看着他们的人都向顾无言。停下来的人扭曲着表情,断了线似的坐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然后谁都无言着,月亮升了起来,放弃逃走的人们聚集到了同一个凹地里。 第222章 他们被主人抛弃了。背后响着人的惨叫,他们推着货车前进的时候,载着他们主人的马车跑远了。带着被责骂的觉悟,丢掉货车开始往前逃,但不可能追的上六匹马拉的马车,他们和其他徒步者一同被留在了荒野。和妖魔一起。 升山者大体都骑着马,剩下的几乎都是随从。像钲担这样被主人扔下的人占大多数,也有一些死了主人,只有向前走的不幸者。 只有靠两条腿跑来逃了,只有这样,可即使跑得喘不上气,即使远离了妖魔跳出来的那个场所,人们的心情也丝毫好转不起来。他们没有逃离妖魔的脚程,妖魔远不他们快,不管他们这样拼命逃走,谁心里都明白不可能比骑着马或骑兽逃来得安全。想到这里,逃跑的腿就变的无力。谁的心里都萌生出“随便怎么样好了”这种自暴自弃的情绪,而一旦放弃就再也跑不动了。 月亮完全升到头顶的时候,凹地里已经聚集了百余人沉默的围坐在一起。偶尔人群里有人骂两嗓子,但也没人回应。 “到晚上了啊……” 沉重的沉默中,谁的声音冷不丁地浮了出来。 “是啊。” 钲担毫无对象的呢喃了一句。晚上到了,危险增加了,这样待着的时间里,那个妖魔说不定就在接近了。 “怎么样都无所谓了,那种事。” 有人自暴自弃地撇下一句。钲担对此点点头。跟着主人来到这里的结果就是这样。 钲担本来就是季和的家生。被命令一起走自然不可能违抗地来到黄海,一边看着坐在马车上的主人,一边走过漫长的路程,主人休息的期间也要一直工作。然后这个季和扔下钲担逃走了。趁着钲担他们徒步奔逃、被妖魔袭击的间隙,靠着马和骑兽的健足逃走了。就是怎么一回事。 “真是好下场……” 有人漏出这么一句话,钲担对此也表示了同意。 “说得没错。” “靠我们一路轻松地走过来……遇到危险又拿我们做盾牌。” “然后想自己得救,跑到蓬山。” “运气好的话就成为王,万千荣华集一身。” “哼,舍弃随从自己逃命的家伙怎么可能当的成王。” “谁知道呢,反正世道都是些不怎么样的家伙在操纵。” “没错……” “反正我们是没法确认了。” “是啊,大概看不到蓬山的门在他们眼前关上的情形了。” “也好,看不到他们变了不起的样子也算幸运了。” 没错,自嘲的笑声像波纹一样在凹地里扩散开来。钲担也笑了——只有笑。 “喂……” 人群里什么地方传出一个紧张的声音。钲担反射地压低了身形。明明心想不管这样都无所谓了,但听到叫做的声音,预感到妖魔来袭的时候,还是马上想站起来逃跑。同样俯下身子的人还有很多。这对生命的执着。 “……有什么——在往这边来。” 所以人都吃惊地朝前面的山坡方向抬起头,坐在凹地边缘休息的人伸长脖子望着那个方向。 “是妖魔吗?” “不……” “不是,是人。” “有人回来了。” 包含钲担在内,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咽着唾沫,朝那个方向看去。 “是一个人……” “可是,那……” 坐在边缘的人们突然闭上了嘴。坐在山坡上的钲担也听到了轻轻的脚步声。在足以听得到脚步声的静寂中,一个比足音更轻的声音从人们头顶传来。 “——在那里吗?” 随着轻跑的足音,山坡上出现了一个人影。 “你们不要紧吗?” 人群鼎沸了。聚集在凹地的人们忘我的呼喊起来,钲担也不例外。只有少女一个人,只有她回来又能为他们做到什么呢——不过那种事根本不是问题。他们每个人都知道,那个少女不是随从,是升山者。 不知何时,喊声变成了欢呼。少女就像被欢声吓住了似的停下脚步,从山坡上朝凹地望着。 “我好象在被欢迎的样子,但很对不起,行李、剑什么的我都没有,我只身一人来的。” 那不要紧的,有人回答道。 “是吗?大家都没事吗?有人受伤吗?” 少女说着,面露难色的笑了笑。 “不可能都没事啊。不过怎么多人能平安逃出来真太好了。” 钲担怀着感激抬头望着少女。并不是期待升山者能为他们做什么,升山者里有人挂念着他们、希望他们平安的心意才是重要的。 少女走下凹地,环视着众人。 “——你们的行李呢?” 也许是感到了被叱责,有人像是找借口似的解释道因为要逃走扔下了。 “逃跑的时候行李只会妨碍是吧?不过必须取回来才行。没有水和食物,今后的路就没法走了。” 今后的路……钲担喃喃道。正好少女在他身边停下脚步,望向他。 “啊,是室先生那儿的人吧,你没事太好了。” “……是,不过……” “回去取行李吧,还是大家都动不了了?” “不过……” “一直在这里待着也只有饿死渴死,行李是必须的。水还有食物——有多少人带着自己的那份?” 人群里零零星星有人举起手。 “……这点不够这么多人啊。还是得回去。” “可是……” 回去能怎么办,又没有马。 “怎么了?需要行李对吧?不是的话,简直像大家放弃了继续往下走似的。” 珠晶露出微笑接着说道: “就算靠步行也可以走到蓬山哦。到了蓬山,妖魔就不会来了——好了,走吧。” 直截了当地说完,珠晶横穿凹地,开始往回走。 “可是,小姐——珠晶小姐。” “我们不是已经步行着走到这里了吗?剩下的路和至今走完的路比起来短很多了,最多再花半个月左右。已经走了一个多月,现在反而打退堂鼓吗?” “可是,妖魔——” “至今为止不是也出现过么,而且黄海外面也会出现啊。因为大家运气好,所以能走到这里,今后也不会因为被袭击所有人就都会死掉的。” “那……” “可是,如果没有水和食物,绝对所有人都没法活长久啊。” “但是,到时还要往回走。” “是啊,不过和我一起来的朱氏带着两人份往复的行李,并不是健壮的男人背不动的分量。万一不行,只要到达蓬山就行,到了蓬山就总有办法的。” “总有办法是指?” “哎呀,蓬山不是有麒麟吗?在麒麟家门口这么多人饿死看看吧,麒麟什么的肯定马上咽气完蛋。跟着麒麟的人决不可能漠视我们不管的,肯定能给我们至少可以活下去的东西的。回去的物品能那到便好,拿不到的话,就一直赖在蓬山好了,反正都要伺候人的话,比起舍弃大家自己逃跑的主人,还是伺候麒麟来得好些,对吧?不管怎么说,那毕竟也是慈悲为怀的生物嘛。” 钲担怔怔地张开口,然后轻轻笑了出来。 “是……是啊。” “所以啊,往回走吧。再说妖魔也不会总在一个地方待着的。到现在不也没遇到过那种情况吗?趁现在回去,整理好行李,自己走到蓬山需要的那份补给要自己带上。” 慢慢地,从少女周围开始,人们站了起来。 “对对,打起精神来。总之只要到达蓬山,就算随从也可能被选为王哦,从和麒麟对面这一点来说都是一样的。随从也是升山啊,所以大家不可以服输放弃哦。” 人们被少女激励,簇拥着开始往回走。应该不会那么简单,钲担心里想。但即使是发自想象的小小希望,被指引出可能性,一旦目光开始转向将来,不管怎样都无所谓了的生命也变的无比可贵了。 “总之,大家不要分开。所有人尽量都靠在一起走,要留意周围的动静。看到有像妖魔的东西就呼喊出来。但听到呼喊后大家要只考虑自己,总之先逃走。” “可是机妖魔跑的更快啊。” 珠晶叹了口气道: “是啊。但不能不逃对吧。总之要赶快逃,逃开,然后躲到灌木或者岩石的阴影里藏起来。” 钲担瞪圆了眼睛。 “藏起来?这……” “没有灌木和岩石的话,爬在地面也行。把身体紧紧贴在什么东西上面,绝对不要发出声音或者动弹。这样一来,妖魔就会看不见人了。虽然会很可怕,但不要紧,我上次就是这样才得就的,不知道?” 是啊,钲担点点头。 “我看见妖魔的身影了。距离只有我和大叔间这么远,它就坐在我头顶的树枝上。不过忍耐着害怕,一动不动地躺着,结果真的没有被袭击。所以这不是活下来了吗?” 周围的人点着头。在眼前面对过妖魔,而且生存下来的少女的话很有说服力。 被此激励,人们时停时歇的回到了路上。天亮时,看到了被扔下的行李。照例,妖魔留下累累尸体不见了。这样人们慌忙打起行李,等整理好的时候,谁都因为疲劳变得困倦不已,在也走不动路了。 是啊,少女抬头望着开始升起的太阳说道: “反正也没有多少可以藏身的地方,那么不如在妖魔稍微老实一点的白天休息比较明智。” “白天休息?那么,走路呢?” “晚上走就行了。在森林里,那种视野不好、阴影很多的地方行走很危险。 第223章 因为根本不清楚妖魔会隐藏在哪里。但是现在周围这么宽阔,就算是晚上,只要有月亮,有影子接近的话就应该可以看到吧?” “是……是啊。” “没错,妖魔对光亮很敏感。晚上眼睛好用,但有光的时候视力就会下降。睡觉的时候谁都不会发出声音或者动弹对吧,靠着灌木或者岩石躺着的话,更不容易被发现的。” “啊,原来如此。” “既然这么决定了就睡觉吧。晚上的时候要加油走路哦——行李记得要放在随时可以拿到的地方,特别是水,做好把水挂在手腕上睡的准备才行哦。” 从此的路程,人们决不彼此分散、选择视野极好的地方前进着。珠晶不知不觉成为了队伍的指挥,对此没有人有异议。原本他们就习惯了被人命令,反而对自己决定什么事情感到不习惯。 妖魔的袭击还在持续,被袭击的人自认运气不好而放弃,这期间剩下的人就尽力逃走。众人按照珠晶说的那样藏进灌木和岩石阴影处。因此而获救的例子逐渐增多,这给人们增加了勇气。遇到袭击的时候马上和身边的人拉着手逃进荒野躲起来。并且从逃避的经验里学到,一个人屏住呼吸保持不动需要极大的胆魄,但旁边有人相互制约的话并不是那么难的事情。 妖魔离开后,就回去捡回行李。这样一点点往复着走了三昼夜,虽然人和行李都在不断减少,但队伍仍然保持了大多数人的平安,于是人们继续前进。 6 “……没有车辙。” 近迫蹲在地面上,检查着硬质的土地表面。 “他们还没有到。” 穿过森林,从那里又根据刚氏留下的标记渡过荒野,总算回到了沿着浅谷延伸的正路上。虽然没有遇到妖魔的袭击,也没有特别难渡的难关,但回到正路上却看不出季和他们到达过的痕迹。 四周的路面反射着日光,呈现出明亮的白色,近迫回头望向顽丘。 “也许被袭击了。” “当然了。” 朱氏的声音很冷淡。 “怎么办?” “有什么怎么办的。太阳升起来了,准备开始野营吧。他们活着的话,也许在我们睡着的时候到达。反正他们又不懂得在视野好的地方最好白天睡觉晚上前进的知识。” 近迫点点头,但还是对路的另一边放心不下。到底是被妖魔袭击了,还是…… 前方绕过岩石矮丘的来路上连尘埃都看不到。等失望的回过头,顽丘早已离开去找睡觉的场地了。 “朱氏是朱氏啊……” 近迫苦笑道。朱氏不是刚氏,而刚氏非常清楚失去鹏雏时升山会变的多么可怕。就算近迫自身不知道,刚氏间流传的古老逸话里,那样的例子多少都找的出来。 怎么办?刚氏的同伴来询问。总之先扎营,近迫这样吩咐道。 “起来后还没看到他们来怎么办?” “怎么办好呢。就算妖魔出现了,也应该有一两个人活下来走到这里吧。只好这么等着。” “是不是该让人去营救一下为好?让谁去——” “后面的话不要说出来!” 同伴的话说到中途,近迫瞪着眼让他住了口。 “不要说——会失去真君的庇护。” 他们在那里等到了日落,但还是没有看到有人来到。 好不容易劝服住想急着赶路的人,在原地待着渡过了一夜,等到了翌日中午,太阳开始倾斜的时候,在路的尽头终于看到了扬起的沙尘。看到从沿着低低的悬崖迂回延伸的道路另一边扬起的沙尘,看到了有石块在往无水的谷底落下。 “——来了。” 不知由谁开始,人群里响起了欢呼。来的是全都乘着骑兽和马的十几人,他们看到道路前面等待的人群,慌忙加鞭急赶了过来。 “难道,活下来的人只有这些吗?” 骑乘着赶过来的人气喘吁吁地对前来迎接的近迫回答道: “不,还有,在后面很远。” “妖魔出现了。” 近迫点点头。 “我想你们也是心里明知道才去的——其他还有人吧?落在后面吗?” “对……季和他们在后面。不过,徒步的人……” 近迫瞪住眼前的男人。 “难道你们是把徒步的人丢下逃跑来的吗?” 看到男人表示肯定的点了点头,近迫咂了咂舌头。 “小姐的情况知道吗?现在怎样了,没事吗?” “不知道……我想应该在季和那里。” “那个季和呢?” “落在后面。” 不,另一个骑在骑兽上的男人插嘴道: “不在季和那里。我看到她下了马车往回走了。” “往回走?回徒步的人那里去了吗?” 大概是,那个男人点头应声道。 “那么妖魔干掉了吗?” “没有,哪有那种余力。” “——混帐!” 近迫奔回同伴身边。 “留下五个人,太阳一落山就什么也不用管带着所有人赶快上路!” “怎么了?” “妖魔。那些家伙没除掉妖魔就逃过来了。” “那么——” “会追来,看这个样子。妖魔尝到甜头也明白,比起攻击妖魔,袭击人容易得多。” 说着,近迫转头往向顽丘。 “朱氏的老大打算怎么办?大小姐看来是天气徒步的人被舍弃,回去救他们或是给他们吊丧去了。” “这倒真像她的作风。” 顽丘低声呢喃,然后苦笑道: “我本打算在这里道别去狩猎,不过留下来帮你照看其他人的事做做也行。” 是这样,近迫苦笑道。这时顽丘旁边的利广插嘴说道: “顽丘和你们一起去,还有我。” 喂,顽丘望向利广。利广笑道: “跟我一起来吧。” “你不是对珠晶已经没有兴趣了吗?” “‘没有兴趣了’这样的话我可没有说过。” 顽丘叹了口气道: “好吧,那么我照你的说法再重复一次。对珠晶来讲,你不是已经没有必要了吗?” “嗯。但说不定,我对珠晶来说还有必要。我想去确认一下这一点。” “妖魔在跟着追过来。你既然也爱惜性命,我也不会去干那种救人的事。” “我没说要你救人,我是说要雇你。” 顽丘揶揄地笑道: “哦?给多少?话说在前头,一半的预付金可要现银。” “用它支付。” 利广扔过去星彩的缰绳,接着解下了栓在岩石上的驳。 “用一头驺虞减去驳的价值作为佣金,这样应该没有不满了吧——跟我来。” -- 7 一边看着人们稳健地行进,一边和钲担谈笑着,但珠晶内心苦恼着。眼下虽然在沿着路前进,但这样走下去和顽丘他们合流了怎么办?妖魔很明显在跟着珠晶他们。 尽管如此,既然路在延伸,他们就不得不向前走,想在哪里猎杀妖魔,但该怎么样做完全没有头绪。 没有携带武器的人很多,带着武器的人也有不少。如果妖魔会为了吃人停下脚步,仗着人数多还可以想点办法。可是那个妖魔却像疾风一样突然出现,撕裂一两个人后又如疾风一般离去。想要饵时也不停在原地,而是把人抓走。怎么样也找不到下手的空隙。 “您怎么了?” 被钲担问到,珠晶勉强露出微笑回道: “我想光这样逃不行,得想办法除掉那家伙……” “那个妖魔……吗?” “要是能让它停下来就好了,哪怕很短时间也好,得设法让它暂时不能行动。” 是啊,钲担呢喃的应声着,然后突然叫道: “珠晶小姐,看那里。” 顺着钲担的声音抬头望去,看到路前方有一样黑色的东西伏在地上。珠晶一时间心悬到了嗓子眼,但借着月光看到那不是妖魔,而是马车。变的破烂凄惨的马车,被丢弃在视野前方的路上。 “是家公大人的马车。” “原来这样,终于还是扔了马车啊。” 真是讽刺,就为了不想失去这个,季和才愚蠢的选择了有危险的路前进的。 接近后,几个人从马车的阴影处走了出来。大概就是骑马被杀或者被季和丢下的不幸的人。 “室先生呢?” 怎么问道,然后有人回答说他骑着马逃走了。 “是吗……真是位好家公大人呢。不过还好你们能活下来。” 怎么办?钲担前来问道。珠晶看了看马车。 “总之先看看里面有没有能派上用场的东西吧。” 让全员休息后,珠晶开始在马车上翻找。 “幌布和帐篷能用得上。白天盖上这个睡,和周围的石头颜色很象,不容易发现对吧?” 钲担点点头。 “是啊,大概是这样。要把它割开,分给大家吗?” “这样做吧,从足腰不便的人开始分,受伤的人要优先哦。” “是,我明白了——喂。” 看到钲担向同伴们传令后,珠晶继续在行李中寻找。 “有水桶啊。有的不行了,也有没事的。这个也给大家分一下吧——这边的小桶是什么?” “大概是油或者是酒吧。” “有油的话最好了,是酒的话也可以用在受伤的人身上。问题是有没有用来装的容器。如果谁有能用的容器也给大家分分吧。” 说着,珠晶停下了手。 “有绢布啊……” 钲担苦笑道: “家公大人大概是打算拿来送给蓬山的人吧。” 第224章 “……真服了他。就为了搬这种东西才要用这么大架势的马车啊。倒是真像商人能考虑到的想法。” 高级的绢布、壶瓶还有摆设。 “有容器了。反正不会因为太昂贵而为难。把这里的裘衣撕开,就有盖得了。” 是,钲担苦笑着叹了口气回道。因为家公的愚蠢,也因为少女的果断干脆让人感到些许滑稽。 “——这是什么?” 一个像是用橡木等坚硬木材做成的箱子。因为箱钙松了,就从附近找来棍子翘了开来。看到里面的东西,珠晶呆住了。 “真是……” 真不明白季和在想着什么。里面满满地装着首饰发钗等饰品。 “首饰啊……没什么用……” 珠晶打算把它倒出来,然后突然停下手来。精雕细刻的金银和玉石。 “这些东西珠晶拿去,我想家公大人也不会说要拿回去的。” 钲担和气地说道。但珠晶摇摇头,双手攥住了他胸口的衣角。 “尽量收集起来……金银不知道怎么样——总之带着一点玉石的东西都要。把行李全翻遍也要找出来。” “是……是全部都要吗?” “对——油和酒什么的也都要。” 珠晶用手隔着衣服抓住放在袍下的木排,想起了在祠庙时的情形。黄海的守护、犬狼真君,他穿在身上的皮甲和玉石作成的披巾。玉石对那只红色的猿猴起不起作用——不过,有试一试的价值。 “还有,帮我把带着武器的人聚集起来。” 珠晶环视着聚集的人们。月光下逐个脸孔看了一圈,没有哪个看起来很靠的住的样子,但数十人集合在一起,也略有些声势。 “这里有室先生留下的油和酒——还有首饰。” 哗地,人群里掀起一阵波澜。 “不杀掉那家伙,我们就一直会被袭击。然后人就会不断减少。下次说不定就会轮到自己。就算运气好不是自己,每减少一人,加在自己身上的危险就增加一分。对吧?” 带着那种瘟神,没法跟黄朱他们率领的队伍合流——至少珠晶不打算让事情变成那样。 “我听说妖魔中有的会醉玉石。这一点对那个家伙行不行的通不知道。也许不行,但这里有酒也有油。玉不行的话,酒或许有效,还不行的话,用油点火也是办法。” 眼前的人群里响起一阵碎玉。 “幌杆是竹子做的。能不能用这个做成弓?嗯……那个叫什么来着,城塞上的那种放在地上用的大弓。” “是床子弩吗?” “对,就是它。没有武器的人用竹枪也行。不管用什么都好,有试试看的价值。” “可是。” “我们有这么多坚强的人啊。” 珠晶强迫自己做出笑容,说道: “只要让它停下来,就一定能消灭掉。” 珠晶环视着不安地交换着视线的人们。 “由我来做诱饵。你们不会丢下这样弱小的孩子不顾吧?” 8 人们称它为朱狷。 很像巨大的红毛猿猴,只有脖子是白色。四肢比身体更红,牙齿尖锐,拥有像猛禽一样的利爪,而且十分聪明狡猾。 那朱狷栖息在黄海的一角。平时总是捕列妖魔,面对其他凶猛的妖魔威吓时总是先嘿嘿地嘲笑,趁对方一口气冲过来时冷不防发起攻击,以撕碎对方的身体为乐。把附近的猎物大概都捕杀光后就改变猎场,这样在黄海四处移动。时而有长着两只脚的弱小兽类闯入它的狩猎场。双足兽很弱小,不怎么能添饱肚子,但毫不费力地就能捉到撕裂很让它高兴。 某天,不知道为什么许多双足兽进入了它的猎场。一下子都杀掉没什么意思,不仅杀死后身体很开就会腐烂,而且一点点捕杀比较有乐趣。所以它从四周追着双足兽的队伍,时而从背后、时而又从正面冲出来袭击。 这样把爪子勾到的双足兽带进岩石的隐蔽处,稍微咬上几口,然后满意地短短睡一觉,醒来后把剩下的部分吃掉。虽不怎么能添饱肚子,但味道不坏。 吃饱后岩石阴影里出来,眼前的荒野处亮着红色的火光。朱狷知道双足兽就带在火光周围。呵呵呵地笑着——朱狷会笑——从岩石背后走出来。 到小火光的距离,以朱狷的脚力,全力跳跃三次就可以到达。不管今夜因为有月亮,最初一步它尽量压低着身形爬了过去。双足兽近来不怎么能找得到空隙,不像一开始那样能轻易让朱狷接近。看到朱狷接近就哗的散开,抓住两三匹的时候,其余的就都跑掉了,近来总是这样。 这样矮着身体偷偷爬进。光线刺眼,看什么都很费劲,但它知道火光旁边大概有两三只双足兽。把视线转向四周的荒野,附近姑且没有发现其他猎兽。 朱狷试验地轻轻抬起头,闻了闻周围的空气——并不是没有,只是藏起来了。很多双足兽的气味掺杂在空气里,同时还有股不知是什么东西,散发着非常好闻的味道。 心情不明所以的兴奋起来,为了压抑住这种感觉,朱狷更加压低身体匍匐在地上。有这种情绪时忍耐一点更有意思,这样做一定会有好事。 灵巧地使用着前后肢,这只红色的野兽贴在地面上前进了。为了不和灌木接触发出声音,朱狷小心翼翼地行动着。 认为不能不被发现的再接近时,它全力反踢地面跳了出来。一步就跳过了剩下的距离,落在它想捕获的猎物旁边,脚刚一着地,就伸出长臂抡倒了猎物。不过手上的感觉有点奇怪,爪子前端传来一股疼痛。 情不自禁朝猎物看去,原来那只是在绑在一起的木板披上了皮。发觉自己被骗,朱狷憋气地朝周围看去,看到两个正在后退的人,一大一小——不错。 想去袭击这两个猎物,但不知怎么感觉轻飘飘的。闻到非常好的味道,忍不住开始在四周寻找香喂的来源。小双足兽倒出了什么东西,闪闪发亮的落在地上的容器的旁边,而那个毫不起眼的容器旁边,有什么散发着奇妙香味的东西小小地垒起了以堆。 好吧,那么把那只双足兽处理掉后在去看看那个吧。 心里明白这样做比较好,但朱狷没能抗拒香味的诱惑。 对,捕猎双足兽的机会多少都有,但那个也许只有现在才能发现。实际上,它至今为止从没有遇到过这种东西。 眼里瞥着一点点后退的小双足兽,朱狷接近了那个。那个散发着另人陶醉的香味。有带香味的东西,也有不是的东西掺在里面。总之它把鼻子凑到那个跟前,用前肢拨弄了把一小堆东西。这样一来芳香变得更加浓郁,让它难以忍耐了。很快就发现了散发出香味的东西了,而且还有好几个。 觉得会很好吃,于是朱狷把它含进最里。芳香在口中扩散开来,咬碎后更加变得香甜了。脑袋从芯里传来一股酩酊的感觉。正在后退的小双足兽的事情也好,其他事情也好,什么都从念头里消失了。 身体的力量从后肢开始渐渐失去,但这种事不管这样都无所谓了。它懒懒地躺倒在地上,再用前肢继续拨弄那堆东西。又发现一个。上面带着什么有讨厌气味的粘粘东西,但连这一点也无所谓了。 把这个放进嘴里,更加陶醉的时候,突然眼前变的一片血红。眼前充满了白热的亮光,什么也看不见。没有感到疼痛,陶醉的感觉也没有消失,但朱狷知道身边发生不同寻常的事情。 还没来得及思考发生了什么,身体上传来碰到了坚硬东西的感觉。它想到要站起来,但后肢怎么也使不出力气。虽然竭尽全力站了起来,但眼睛什么也看不到,脑袋昏昏的。接着又感觉到什么在有力地碰着身体。它挥着手想拨开,但没怎么起到效果。然后再次被强力的碰触——不,是被刺着。 对,是被什么刺着。被捅刺,被划挠的疼痛。 疼痛感缓缓地恢复起来,不光是被刺的地方,现在全身都疼痛。 一旦恢复了疼痛,那就变成了灼热的痛感袭击了朱狷的全身。前肢后肢、头上背上、眼中都疼痛着。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自己处在危险中这一点它明白了。胡乱的跳跃起来挥舞着手足,但连自己的攻击是否有效也不知道。 听不到声音,除了刺眼的白光什么也看不到。挥舞的爪子上似乎钩到了什么东西。感觉爪子上挂上了什么有点重量的东西。 挥着前肢想甩掉那个东西,朱狷跳跃了起来。越跳跃越倒,然后再跳跃。白色的视野里出现了黑色的斑点,眼瞅着黑斑迅速增大。疼痛也增大了,但渐渐地感觉不到了。对疼痛远去感到安心的时候,眼前已经变成了完全的黑暗。 钲担奔跑着。妖魔以惊人的速度跳跃的前方有岩石、有灌木,脚下一绊摔了一交。 能看到在远远的前面,浑身化为火球的生物跳跃着,火球再次下降,然后消失不见了。 “在那边——追!” 竭尽全力的叫喊着,拿着武器的人们奔跑着。 钲担也再次站起来赶去。膝盖在颤抖,脚踏不稳地面。但这还远比不上那红色的野兽——恐怕是朱狷——在自己眼前出现时的战栗。 朱狷为玉而醉。油也起到了作用。对站也站不稳、暴乱挣扎的朱狷很容易实施攻击。可是。 “——珠晶小姐!” 可是朱狷的利爪偏偏钩住了珠晶。 钲担奔跑着,潜伏在他身边的人们也奔跑着。在天色开始转亮的荒野上,跌跌撞撞地朝着朱狷消失的方向奔去。 第225章 跑的上气不接下气时,前面遇到一处断崖。慌忙停住脚,脚下三丈多深的断崖下面有光亮,是朱狷的身体还在燃烧。 “在哪里——在这附近找!” 还是在途中被甩落了呢。 钲担伏在地面上似的在周围寻找少女。不久夜晚结束,四周被明亮的朝阳照亮。他们继续在周围寻找,但还是没有发现少女的踪迹。 “怎么能这样……” 颓唐的想坐下时,远处跟他一样弓着腰搜索少女的一人朝这边喊起来。 钲担站起来跑了过去。但那个年长的女人所指的,是从远方朝想这里接近的沙尘。 看到十余头骑兽的身影,钲担呆立在原地。 如果他们早一天来到,那将会多么让人期待,给人激励啊——但是,已经晚了。 -- 第五章 1 珠晶睁开了眼睛。 睁开眼后呼吸的瞬间。发觉胸口痛的厉害,但想坐起来就坐了起来,看来并没有受什么重伤。 周围很暗,不过头顶相当高的地方能看到一道细细的光亮。 “了不起……我还活着。” 珠晶抬头望着头顶石壁间的狭窄光线,下意识地喊了一声。轻声低语似的声音在紧挨着头顶左右的岩壁间回响着。这是一处类似岩石间隙的场所。 能发出声音,眼睛也能看见。活动了一下四肢,虽然身体到处疼痛,但都还听使唤。不能说完全无伤,不过大概也只是些跌打擦伤吧。 “哎呀……真是令人吃惊。” 浑身化为火球的妖魔朝珠晶扬起前肢时,她本以为这下真的死定了。 洞穴一侧的巨大岩石突起着,另一侧是圆圆的两块岩石层叠着,形成了倾斜的阶梯。被两枚岩壁夹着形成的龟裂底部,地下湿润的土壤上落着一层枯草。底部的空间大约在珠晶躺下后还有一点富余。 试着站起来,手攀着倾斜的岩石,望头顶望去,可以看到洞穴的开口部并不那么狭窄。一块大岩石和外面的土地连着。看来这个龟裂的岩洞是被流向岩石下方的水穿凿而成的。 “哦……” 珠晶攀着倾斜的岩石向上爬。岩石表面很滑,长着苔藓,也有枯叶堆积着,但总算没有滑倒的爬了上去。 把脸探出洞穴之外,外面充满着温暖的阳光。洞穴出口处的岩石像石钵一样凹进地面一大块,上面长着密集的野草。抓住草根,爬出洞外,躺在半圆形的草地上,感觉心情真舒畅。 看着蓝色的天空,珠晶坐了起来。踏着草地蹬上凹地,走过灌木后,前方是荒地。周围是近几天看惯了的白色碎石和地面、散布的草和灌木,大地起伏着,远方可以遥遥望见森林。 站在荒地环视四周,看不见自己熟悉的东西。无论是人的踪影,还是那辆被丢弃的马车。 看来——珠晶一边蹬上身后的大岩石,一边想。大岩石是露出地面没多高的扁平的岩山。站在这个岩山上看,也看不到那辆坏掉的马车——看来自己是被妖魔的抓子钩到,被运到了什么地方。袍的袖子一半从肩头部分大大地撕开,大概是被带往什么地方的途中,衣服被钩住的部分撕裂开来,结果掉了下来吧。然后掉在那个长满草的凹地,又顺势滚落到凹地底部的岩石和地面的龟裂里。一定是这样。 “我真是运气好的人呢……从眼下来看。” 能活着也许是运气好,但不知道现在自己在哪里,同时升山者们——正确地说应该是被他们扔下的随从们——的所在也不明白,而且连水和食物也没有,这种情况也难以值得高兴。 总之先一下子扯下撕开的袖子。把它系在灌木上。把它留做记号,稍微在四周走了走。 “从这种好运气去考虑,妖魔大概已经被干掉了,一定是这样。” 因为畏惧那个猿猴,没有其他的妖魔在实在是幸运。至少短期内不用担心妖魔的事了。 影子拉得相当长。虽然没觉得自己睡了很久,但说不定已经接近黄昏了。 仔细观察了大岩石的形状,然后姑且直线的离开了那里。还是到处看不到马车的踪影。再走远,大岩石就会隐没在地面的起伏下,这样保持着勉强能看到大岩石的距离,以它为中心走了一圈,还是看不到马车,尝试着呼唤了数次,又侧耳倾听,没有人回答,也没有听到类似人声的声音。 “这下有点难办了。” 必须想办法回到路上,但这里,究竟是在哪里呢。 “迷路后的做法是待在原地不动,可是……” 问题是会不会有人来找自己。它毕竟是被妖魔抓走了,大家很可能都认为珠晶已经死了,因此放弃寻找先走了——至少队伍是这样一路走到这里的。把消失踪迹的人视为死亡。这么来考虑,在这里等着不是明智的做法。 “总之,只有先试着往能走到的地方走走看了。” 从肩头开始检查了一下没了袖子的胳膊。一碰会感到疼痛,但没有流血的样子。皮肉没有撕破,看来真的只是衣服被爪子钩到了。总之只要能找到路,也许就能追上走在前面的人们。 “只有尽量去试试了。” 这样对自己说完,点点头,珠晶返回了大岩石,在那里用石头垒成一个石冢。又折断一根灌木枝,插在了上面。 “这样就应该不会找不到这块岩石了。” 只要不迷失大岩石,就不会失去那个安全的龟裂。龟裂的底部是湿润的,遇到万一的时候可以挖掘底部来找水。 这样做完,一边感觉着太阳的位置和大地的起伏,漠然地定下大致的方向,一边数着步伐走起来。在能看到大岩石的地方停下,再垒起石碓,做上了冢标。 珠晶继续走着,一边拣着石头做起石冢——这样至少能会到那个凹地。 影子变得更长了,太阳将要西沉的时候,已经做出了四个石冢,做完第五个石冢,然后从那里走到勉强能看到它的地方时珠晶放弃了。看来方向完全弄错了。 无精打采地返回大岩石,这次再重复着同样的做法朝反方向走去。这边也什么都没发现,失望地回到岩石的时候,太阳落了下去。 四周开始进入薄薄的黑暗,但不仅没法生篝火、没法吃饭,连水都没有。 “没法不感到气馁啊……” 这样对自己说着,坐到大岩石上休息,等细细的月牙升起来,再次开始行走。 月光下寻找石头无比艰难,而且因为视野看不到多远,必须频繁地做上冢标。进入夜晚后,最初走的方向什么也没看到,之后的方向上还是什么也没有。然后第三次,堆好了第五个石冢,走到勉强能看到那个石冢的地方时,远远地看到前方似乎有个影子很像倾倒的马车。 “我果然还是运气好。” 周围没有光亮,也没有有人在的迹象。 “——大家真是薄情啊。” 珠晶嘴里唠叨着,但脚下轻快地在荒野上跑向前方。跑到喘不上气、肋下疼痛的时候她停住了脚。 “啊……?” 眼前看到的只是岩石,不是马车。从珠晶现在停下脚步的地方看去,已经看不出像马车了。珠晶慌忙转过身回头望,她最后垒的石冢当然到处也看不到了。 “……我迷路了。” 2 顽丘扫视一圈闷不做声的蹲坐在荒野的人们。 他们一样的悄然不语,带着一种分不清愤怒还是悲伤的沉默。其中表情尤其颓废的是曾为季和随从的叫做钲担的中年男人。 近迫为难地看着他们。 “我说啊……小姐已经失踪快一昼夜了,今天找了一天也没找到……” 他们花了一天时间,把沿着对朱狷设下陷阱的马车附近的篝火痕迹和实际上朱狷掉落的浅浅断崖呈直线的方向彻底的找了一遍。 到顽丘他们到来为止,他们把篝火痕迹和断崖之间的荒野翻了个遍似的寻找了。他们中的一人下了斜坡,看到了平坦的岩石,但没有想到那种没多高的岩石背面会有凹陷。因为没有想到岩石背面可能会藏起一个孩子,所以没有绕到岩石后面去看,竭尽全力的高喊了珠晶的名字,但忽视了对方不见得保持着能听到声音的意思这一点。 所以寻找方向转到了珠晶可能在朱狷掉下的断崖下面的可能性上。人们猜测她可能在朱狷掉下悬崖时,被甩掉在下面平缓但密集着灌木的斜坡上。人们在灌木间进行了搜索,但结果以徒劳而终。 “所以啊……” 近迫的声音沉默了下去。 “请你们先走吧,我要留下来。” 说话的是钲担。 “至少明天我要再搜索一次。请留给我和珠晶小姐两人份的水和粮食。” “可是啊,你……” “我们被丢弃在这个荒野里时,只有珠晶小姐没有舍弃我们,泛了回来。这样得救的我如果扔下珠晶小姐不顾,没脸面对上天。” 没错,沉默的人群里传出几句赞同的声音。 “怎么办?” 近迫说着望向顽丘,顽丘朝利广示意了一下。 “我现在的雇主是那个人。” 看到顽丘的视线,利广笑道: “这样吧——我们留下来。我于顽丘原本就是和珠晶一起来的,本来就是三人旅途。我和顽丘寻找珠晶,带着她前往蓬山。一开始就是这么打算的。这样正好是恢复正常。” “但是……”钲担话刚说出口,利广笑着插口说道: “我们有驳和驺虞。只要发现珠晶,马上就能追上队伍。 第226章 你们和近迫他们一起先走,稍微帮我们拖一拖队伍的后腿。” “拖队伍的后腿……吗?” “对。纻台等人都急着往前赶路。你们想办法拖住他们,让队伍走慢一点,我们就能马上追上去。” “好的,但是——” “珠晶不要紧。她可是没有刚氏的帮助就率领了这么多人走到这里,而且还除掉了朱狷的孩子哦。” 是啊,钲担咧开嘴笑道。近迫也微微一笑。 “那是当然——竟然知道在晚上行走,真服了她能想到。” 钲担外起头不解,近迫更加笑道: “在开阔的地方要晚上走。至少黄朱这么做——顽丘既然没教,就是珠晶自己考虑到的吧,真厉害。这样的小姐不用担心。” 近迫环视着坐着的人们接着说道: “就这样,到天亮为止,大家往前走一点吧。珠晶的事交给朱氏的老大就不用担心了。比起这边,赶快追上前面的纻台和吓破了胆准备跑着到蓬山的季和,和他们合流,想办法拖慢队伍的步伐才行。” 是,钲担终于点了头,坐着的人们开始动弹了。 近迫放心的望了望顽丘,顽丘也叹了一口气抬手回应了一下。 “真是……” 听到顽丘的呢喃,利广小声安慰道: “好了好了。反正对朱氏来说,以少人数渡过黄海就是家常便饭对吧?” “要是没有两个外行的确如此。” “顽丘被我雇了,你发牢骚也没用——我们怎么办?” “升起篝火先睡一觉。找人的话,没有阳光什么也做不到。如果运气好,看到篝火,珠晶自己会自己走过来。” “嗯,的确如此。” -- 3 一行在近迫等刚氏的率领下上了路,顽丘和利广留了下来。靠着骑兽——现在主人颠倒了过来——浅浅地睡了一觉,拂晓的时候醒来,吃了点东西填饱了肚子。 “珠晶没有带着水和食物啊……这附近有能喝水的地方吗?” “挖的话,也不能说没有。” “昨天那么找过了,而断崖下的斜坡那里没有……” 顽丘说完望着四周,顽丘带着复杂的心情望着他说道: “怎么说呢——你真是个怪人。” “我吗?” “当然。你究竟是什么人?虽然知道你大概不会回答这种问题。” “只是旅行者而已。” 顽丘失声笑道: “想到你会这么回答。不过利广为什么现在又想来找珠晶了?” “总不能扔下她不管吧。” “没关系。” “真是残忍啊——顽丘你嘴上这么说,可还不是跟着队伍走到了今天吗?” 这个嘛……顽丘含混其辞地搪塞着。 “顽丘被珠晶解雇了,所以早早离开队列去狩猎骑兽不是更好么?为什么一直留在队伍里到现在?说这说那,还不是对珠晶的事放心不下吗?” “没有那回事。”顽丘反驳道:“我也有我的理由。狩猎也有特定的狩猎场所。因为留在队伍里走比较有利我才跟着来的。” “是吗?好吧,既然你这么说,我也自有理由。” “你啊……” 对叹着气的顽丘,利广只是笑着。 “顽丘,你这样很狡猾。自己不说心里话却要探听别人的心里话。就算真想那么干,也要问得在巧妙些才行。” 您言之有理,说着顽丘再次叹了一口气。“……并不是想知道你的心里话,只是……” “只是?” “想不通。你做的事看起来毫无道理可言。” “也许的确是没有道理。” “有时候你看起来就像个坏到骨子里的恶棍。” “怎么说也没什么。” 望着对方笑呵呵的表情,顽丘头痛地说道: “……原本你就是在意珠晶才来到了黄海对吧。既然如此,却眼睁睁漠视珠晶和季和他们一起走了,至少你没有跟她去。如果是因为不想丢掉性命,这我也懂,那么为什么现在又要明知道危险而去找珠晶?” “不是已经没有危险了吗?朱狷已经被珠晶除掉了。” 说着,利广笑着叹道: “真是了不起啊。” “没有了朱狷,也只是轮到其他妖魔出来而已。珍惜性命的话,就不该在这种地方转悠,和纻台他们去蓬山才对。你却特意离开队伍,而且甚至送出驺虞来找珠晶。现在才要找的话,当初和季和他们一起走不就好了吗?” “那可就搞错了问题点。” 利广笑着。看起来虽然很和善的笑容,但近来顽丘总感觉他是个可疑家伙。 “我在恭遇到了珠晶。遇到她,不经意的帮了她,听说她要去蓬山后,我内心对此表示了认同。珠晶只要到达了蓬山,就一定能登基。大概会成为历史上最年少的王——所以我跟着来了。我不是怎么说了吗?” “为了看珠晶成为王?” “简单的说是那样。不过实际上,黄海是这样的地方,升山是怎样的事情,我有些兴趣。顺便也想在珠晶登基前尽量跟她熟悉一下。” “……原来如此。” 顽丘苦笑道,利广则呵呵地笑起来。 “不对,顽丘,你现在考虑的事情不对,不要那么擅自去想象。” “好好。你有你的理由对吧。” “对。我有我的想法。我是顽丘说的那种,能把驺虞送来送去的人,所以从一开始就没有通过认识王来获得地位和财产的必要。” “也许吧。” “不过,我很想先和珠晶熟悉一下。” “——为什么?” “我不是说过好几次了吗。珠晶遇到别人相助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珠晶不是和别人,而且和我相遇了。既然难得遇到了,比起分开,还是好好接一下缘分比较好,就是这样。” “……完全搞不懂。” 顽丘接口说道。利广笑道: “嗯。那就是我说的理由——不过,万一珠晶不登基,那么我的行为就毫无意义了。而且,和黄朱一起走还是和季和一起走,大概就是珠晶能否登基的交界线。” “珠晶不登基的话,就对珠晶没有兴趣了吗?” “所以我不是说过正好相反吗?珠晶不登基的话,对我来说就没有意义了。我因为一些自己的考虑跟着珠晶来到了黄海。珠晶登基的话,这就有了相应的意义。但如果珠晶不登基,这就只能成为我个人的狂热。然而我并不拥有仅凭着狂热就可以失去的性命。” “那是当然。” “你又误解了——我有自己要背负的责任,就像刚氏要保护升山者一样。而且那不是因为狂热就可以弃之不顾、可以被允许的事情。所谓责任就是这种性质的东西。不对吗?” “大概吧。” “所以,珠晶如果不登基,比起珠晶的安全,我要优先自己的安全。珠晶如果登基,就算多少会冒些危险,也有去试试的价值。” “……我还是不懂啊。” 或许吧,利广笑道: “珠晶愚昧地和顽丘争吵,跟着季和走了。” “那是愚昧吗?” “当然。如果珠晶会成为王,就不可以在那里和朱氏争吵。因为王的安全比其他任何百姓的安全都要优先。” “真有外理。” “这就是需要王的时间的理论。你们冷眼看待舍弃随从的季和,但任何季和要成为王,必须那样做。因为不能拿王的性命去和百余条人命相交换。王的肩膀上担负着数万的百姓牺牲,现在在这里牺牲树百人也没有办法。” “真是肮脏的理论。” 顽丘啐声道。利广还是笑着回道: “的确如此。但这就是需要王的世界的理论——而且,因为王要统治这个世界,所以必须克服这个理论。” “……啊?” 利广呵呵地笑道: “所以啊,那是被王支配的人——臣下的理论。而准备坐到玉座上的人不能是臣下。因为是王所以才会坐在玉座上,而不是把坐到玉座上的臣下称为王。因此王必须超越臣下的理论。” 顽丘头疼地回道: “完全搞不懂,不过……” “不过?” “因为珠晶很季和他们去了后又活了下来,所以你才决定去寻找,这一点大致明白了。在那里不绕道走的是愚蠢的人;绕着走的是普通的刚氏;不绕着走一边保护主人,一边除掉妖魔确保道路安全的是杰出的刚氏——就是这么回事吧?” “嗯,这是个相当不错的比喻。 “所以你才没有把珠晶带回来是吧?但是啊,这是说你在考验珠晶有没有王的气量吗?” 利广笑道: “当然,我考验了。” 4 珠晶一个人走着,在一处岩石阴影下睡了一觉。太阳升起来后再次去找自己做的石冢,但结果进一步迷失了方向。 “麻烦了……怎么办……” 呢喃着走着,忽然地面划过一道影子。 当下什么也没考虑,身体反射地抱住近旁的岩石,然后靠着岩石把身体缩进岩石的底部。蹲下去后想到或许是有人来迎接了,但听到头上传来怪声,珠晶情不自禁地抬起头。 看到空中飞着一羽带翼的野兽。升山者中没有带着长有翅膀的骑兽或妖鸟的人。 那个大猿看来还是死了。所以其他妖魔飞回来了。 “顽丘……看那里。” 利广指着荒野的一处。顽丘望去,看到了石块垒成的冢。 “石冢——是珠晶吗?” 第227章 “没有其他人。你看,这种巧妙的摆法。石冢等间隔地排列着,而且三个石冢正好摆成一条直线。” 利广走到石冢旁边,指着前方直线上的石冢说道。在其更前方有第三个石冢,蹲下来望去,他们毫无偏差地重叠在一起。 “在这里没了。看来是从那边来,在这里回头了。可惜再有一个石冢就能看到篝火的痕迹了。” 顽丘回过头。背后是平缓的斜坡,蹬上这个,就能看到马车的残骸和篝火的痕迹了。 顺着石冢下了斜坡,见到了做在岩石上、插着灌木枝、装饰的像模像样的石冢。 “看来这里就是起点。” 利广指着从那里朝五个方向延伸的石冢列说道。 “只有头脑倒是真好,那家伙。” 顽丘说着,很快发现了系在他身旁灌木枝上的那个。 “利广……这个。” 利广绕过岩石,跑下斜坡。系在灌木上的毫无疑问是袍的袖子。顽丘环视四周,走下灌木另一边的凹地。下了斜面就看到有一处龟裂。顽丘试着下到里面。一旦进去,顽丘在里面无法改变方向。只有这种程度的宽窄,但总算看到了里面的情况。 “——在吗?” “不在。” 说着,顽丘爬出来,观察四周的情况。 “不过里面有人往上爬的痕迹,肯定有人来过这里。那样的话就应该是珠晶。大人的话下不到洞底。” “从此会去哪里?” “不知道——不过里面和草地上都没有挖洞。她没有挖水喝。” “没有水能坚持多久?” “最多三天吧。” “已经过去了一天。” “她是孩子,应该还没走多远——只要没被妖魔捉到。” 珠晶直接在岩石那里短短睡了一觉,太阳开始倾斜是醒来了。空腹、疲惫而且喉咙干渴着,感觉很糟糕。 虽然起来了,但下面应该怎么办却不知道。该往那里走,现在连回那块凹地的方向都不知道。眼前能看到的,是毫无变化的荒地,偏白的地面也好、零散的岩石也好、散布的草地和灌木也好,都几乎毫无特征可言,让人无从分辨。 姑且用手里拿的石块在藏身的岩石表面上划上了痕迹。在手能够到的岩石上放上石块,在长着灌木的地方就折断树枝。总之想方设法做出了些标记。至少这样一来,回到同样的地方时应该可以知道自己回来了。 虽然这样考虑着,但还是忍不住叹气。 “这样恐怕也只能起到自我安慰的作用……” 每次休息的时候就犹豫是不是在救援来之前就坐在原地等着。犹豫着,结果还是走了起来,累了又会感到自己走动的事很愚蠢——对,一开始就待在那个凹地不动就好了。如果待在那里没能等到人来找,大概就不会有人来找了。 “事后再后悔也无济于事,大概就是这样吧。真是开始有点讨厌自己了。” 事到如今只有想办法去找到路了。想到这里,还是走起来,但腿上渐渐没了力气。不知是因为空腹还是因为一只胳膊上缺了袖子,感到夜风很冷。 不安而且后悔,沮丧消沉地孤零零一个人走在荒野上,感到无比的难过。毫无目的地彷徨,多少次想坐下来的时候,听到了一个声音。 “喂——”,是呼唤人的声音。 珠晶停下脚步,回头望向夜晚的荒野。 “喂——” 是男人的声音。珠晶心里一半高兴,一半想哭,有人来找我了!再次从背后传来呼唤的声音,这次珠晶也提起嗓门喊道: “在这里!我在这里!!” 珠晶一边喊着,一边朝传来声音的方向跑去。不知道是没有听到她的喊声还是因为什么,男人还在像刚才那样呼唤着,看来是一个人。说不定是被大猿猴追赶逃走,像珠晶一样迷失方向的人。那样也好,有人同行的话,在荒野行走也并不那么辛苦。 “你在哪里?我在这里!” “在哪里?” 这次的喊声好象传达到了。珠晶注意着周围往前跑着,腿上的疼痛和疲劳也像飞走了一样。 “我在这里!” 她竭尽全力地喊道。然后看到从前方相当远的岩石背面露出一个人影。珠晶高兴地露出笑容。对方好象没有发现珠晶似的,反而转入岩石的背面,呼唤着问你在哪里。 珠晶跑着,一边跑一边呼叫着对方: “我现在就过去。” 男人从岩石后面微微露出脸,然后举起手招呼道: “在这里。” 从远处看不清对方的容貌。因为不是熟悉的声音,可能真是被大猿追赶而走失的人。 “你是一个人?” “一个人。” “我也迷了路。” “我也迷了路。” 男人不动地从岩石背后伸出手召唤着。没有印象的容貌似乎正眯着眼睛笑着。 “你要不要紧?有没有受伤?” “没有受伤。” 唰地,一阵风吹过。像是被迎面的风阻挡住了似的,珠晶把脚步放慢了。 “请问……你是和室先生一起来的人?” “一起来的人。” 男人待在那里不动。只是从岩石背后露出脸,举起手。 “……怎么了?你在那里做什么?” “做什么。” 慢慢地,但仍然在前进的中珠晶止住了脚步,注视着男人。男人依然举着手不动。 “你……叫什么名字?” “你叫什么名字?” “我……你也应该知道的。” “你也应该知道的。” 珠晶走了起来——这次是朝着后面,一点点往后退。 “你是室先生那里的人……对吧?” “那里的人。” “室先生的名字你记得吧?” “记得。” 珠晶更加后退。 “……其实是忘记了吧?” “其实忘记了。” 背后升起一股凉意,珠晶后退着。基本是在拧着身体,一点点从那里往后退。男人还是举着手,但眼睛直直的盯着珠晶。 “喂——” 男人的声音感觉很可怕。珠晶更加后退,脚绊了一下摔倒了。男人还是从岩石背后露出脸,手举着不动。珠晶用颤抖着的手撑着地面想站起来的时候,男人动了。 男人看起来就像突然一下子消失了。珠晶瞬间明白那不是他消失了,而是跳了起来。男人跳过一人高的岩石,落在了珠晶眼前。 “喂——” 男人无表情的说着。男人的脸下是粗粗的脖子和坚硬且隆起的肩膀,强壮的长臂,从腹部往下是覆盖着鳞片的兽类的半身,落在地上的脚是鸟的蹴爪,迟了一拍摔落在地面的是如同长蛇的尾。 珠晶惊叫起来,胡乱地挥舞着手。无意识地扬出抓在手里的沙土,扔在男人——人妖的脸上。然后一边抓起石头,抓起手上碰到的任何东西一边摔过去,一边往后退。 后退,站起来,跑出去时头发被抓住,惊恐间胡乱的拧过身体,用力硬挣脱开,像脱兔一样奔出去。前面遇到岩石阻挡,伸出手撑住岩石身体一扭绕过,转到岩石后面,人妖却连同岩石和珠晶一起跨越了过去。 想翻转过身体,头却被抓住。身体被整个拉起,脚从地上悬了空。然后眼前看见了岩石。 耳中听到了惨叫。珠晶起初以为那是自己的声音。岩石冲击到眼前,思考停滞了。慌乱间伸出手抵在岩石上,额头顺着力量撞了上去,然后身体反弹回来坐到了地上。就在自己发呆的时候,又听到了一声惨叫。坐下来的腰上被有力地打击了一下,情不自禁地转过身体,背靠在岩石上,同时有一样白色的东西从头顶落了下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在她开始把握情况前的这长长的一瞬里? 落在地面的粗壮手臂从肩膀根部被切断了。那个人妖抓住了珠晶的头,大概是想把珠晶往岩石上砸。但在那之前胳臂被斩断了—— 抬起头望去,人妖背着身体,强忍着什么似的晃动着身体,尾巴随着身体摇晃大大地甩动,打着珠晶。 又响起了惨叫,这次珠晶明白了那不是自己发出的声音。 听起来只像是人的哀嚎和怒吼声,从那个人妖口中传出来。它挥舞着仅剩的一只手臂,然后光芒一闪,从它背上露出了一个尖锐的剑尖。一把剑刃像是长出来一样,刺穿它的身体露了出来,同时珠晶被从旁边拉住了胳膊,拽离开来。 抬起脸,看到了利广——的确是利广的脸。 “啊……” 看到对它点头示意的利广感到放心的时候,身旁的岩石被扭动身体的蛇甩打了一下,紧接着人妖的身体到了下来,撞在岩石上,然后瘫倒在地面上。 “喂。” 听到呼唤,珠晶抬起头望项站在人妖脚边的人影。 “——还活着吗?” 因为发不出声音,珠晶点了点头。 “真是个只有运气倒是很好的家伙。” 因为自己也这么想,珠晶对此也点了点头。 “怎么了,腿软得站不起来了吗?” 眼前的人为甩落血迹似的把剑挥了一挥收入剑鞘说道。 “我……我想我真的很愚蠢……” 顽丘轻轻扬起眉毛。 “真的很害怕……” 再往后没有形成声音来,仅从口中发出了呜咽。情不自禁地抱起腿,把头埋在了膝盖上。这时耳边传来重重的足音。 然后后领被从后面拽着,身体被拉了起来。 “好了,站起来,离开这里。” 第228章 ——没有必要像对待小猫似的这样对待我啊。 这么想着,但没有发出声音。珠晶睁开眼。 “顽丘……你的腿……” 顽丘脸上露出只能称之为苦笑的笑容。 “出来点闪失,被蹴爪抓了一下。” -- 5 “不……不要紧吗!?” “看来不敢说不要紧了。” 顽丘说着,手抵在岩石上,然后就那样扶着坐到了地上。 裈虽然是泥土的颜色,但膝盖上面裂开并湿润了的事一眼就能看出来。坐下来的瞬间,顽丘像是想要撑着右脚一样把手贴了上去,这个情景珠晶没有看漏。珠晶慌忙跪下来俯身看去,一下子就看出来裈连同膝盖上的肉一起被挖开了。利广也跪下来。 “顽丘——” “别说。听到别人用那种语气说话就提不起力量了。” 顽丘说着,朝放在一边的腿伸出手。动作突然停了下来,大概是因为痛得很厉害吧。利广朝珠晶转过头。 “珠晶,把膝袴解开,把裈割下来。” 说着,利广朝大岩石方向跑去。珠晶跪在顽丘腿前,照利广说的把抱住小腿的膝袴解开拿掉。膝袴已经让人感到变重了似的被打湿了。想把盖在小腿上的裈回驺虞身边卷上去,可它紧贴在腿上,无法卷起。想用手撕开,但布太结实,根本撕不动。 “让一下,我来试试。” 说话的是带着骑兽们赶回来的利广。利广毫不犹豫地拔出剑,从袴裾割出缺口,然后一口气撕开到膝盖上。在旁边注视的珠晶忍不住移开了视线。膝盖稍微靠上、略朝外的肉被深深的挖开了,那缺口甚至能蓄积起血液。 “腿能弯曲吗?” “不知道。现在麻木了。给我绳子,还有驳——不对,是星彩身上的行李。挂在脖子上的那个小带子。” 珠晶制止住利广站了起来,从后面的行李中取出卷起来的绳子扔给利广,然后把顽丘的剑连同鞘一起解下来,一下子插进绑在顽丘腿上的绳子间,转动剑固定好。 “……很熟练啊。” “算是吧,这种程度的事还对付的了。” 微微笑着,利广蹙起眉头。 听到珠晶和男人相互呼喊的声音时,发觉那是人妖的是顽丘。两人分为上路的下路潜过去。利广先发砍落抓住珠晶的人妖的手臂,接着顽丘刺出的剑结果老人妖。 这时看到了顽丘身体失去平衡倒下去的样子。很明显那是为了保护珠晶不被惨叫中的人妖挥出的蛇尾击中而故意倒下的。不愧是只身出入黄海的人,朱氏很厉害——但正是因为有了这种靠不洗练的技能保护珠晶的余力,造成了无益的负伤。 “顽丘,喂……你要不要紧?” 珠晶捧着包裹回来了。 “这种程度的伤就倒下可做不了黄朱。” “可是……” “你呢,有没有受伤?” “不要紧的,多亏了你……这次连我也几乎以为真要死了。谢谢你。” 顽丘抬起眼睛,微微露出苦笑。 “‘连我’啊。” “顽丘用剑的情况,以前只看到过你砍树枝,原来真的会用啊。” 顽丘从接过来的皮囊中取出竹筒和小袋,听到珠晶饶舌后露出一脸无可奈何的表情。 “对你的看法稍微改观了一点。” “那可真是承蒙抬举……道谢的话跟利广去说吧。不是他砍下了那家伙的胳膊,你那张恼人的嘴连着脑袋一起早就都贴到岩石上面了。” 顽丘把竹筒中的东西倒在伤口上,然后大大地扭起了脸。从味道来判断大概是酒。然后从小袋子里拈出一搓灰一样的东西撒在伤口上。 “——利广?谢谢,不过真让人有点吃惊呢。” “本因为是个好看不中用的公子哥,意外地能干啊……难为你竟能不伤及珠晶只砍到人妖。” 利广笑道: “我要是连这点优点都没有,不就麻烦了——幸好对方是人妖。因为听到了人妖和珠晶说话才赶得及。如果听到惨叫再找,恐怕就赶不上了。或许该说这因为看到了珠晶留下的标记,我们才走到了能听到声音的地方。这一点很了不起。” 珠晶笑着微微外起脑袋说道: “虽然完全看不出来,难道说利广是军人?” “从前那种事似乎也做过。” “因此有了驺虞是吧。” “应该说‘有过’。现在星彩和顽丘的驳交换了。” 珠晶瞪圆了眼睛。 “为什么?” “驺虞除了星彩,其他的我也有过,但驳从未带过。” “利广真是个怪人……” “珠晶,你把水袋整个拿过来。” 好,说着珠晶赶忙跑回驺虞身边,提着水袋返了回来。顽丘接过来说道: “利广,你拿着什么样的行李?” “在乾请刚氏做的行李。我想和顽丘带的东西差不多。” “好——你们走。” “顽丘!” 出声喊的不是被指示的利广,而是听到顽丘说话的珠晶。 “他们会闻着血腥味找到这里……我有这么多行李在总有办法。顺便把驺虞还你。” “不要开玩笑!” “当然不是开玩笑。” 顽丘冷淡地说道。在伤口上贴上奇怪的皮,用旧布卷起。 利广用剩下的绳子把鞘尖固定在顽丘膝盖上面,在不碰到伤口的位置上轻轻缠了起来。 “希望你老实告诉我——驳和驺虞哪个好?” “留下驳的话由衷感谢你。” “……明白了。” “等一下!” 珠晶大声喊道: “那是什么意思啊。你以为我们会留下你走吗?开什么玩笑,我可不愿意!” “不要搞错了我的意思。如果没有一点胜算,我不会说让你们走——黄朱可是跟自我牺牲无缘的人。” 说着,顽丘从行李中抓出分不出木皮还是木根的东西放进嘴里。 “快走。我一个人比较好。” “不要!什么意思,不要开玩笑!” “不要大声喊。星彩从刚才开始就惶惶不安,它们很快就会来。我不是说不要紧了吗,这种伤我早就习惯了——快走。” 虽然这样说,即使在晚上也能看的出从顽丘额头到脸颊上都湿润着。这样能说不要紧吗,流了这么多的汗。 “利广,你抬着那边。星彩的话就算人自己乘不上去,它也能想办法让人上去。” 珠晶想抓住顽丘的手腕,但被甩了开来。 “真是说不通的家伙——快走。你们不在我反而能得救。谁会为了你们赔上性命,我没有胜算不会说要你们走。” 说着,顽丘放下撕裂的裈,自己把膝袴照原样卷了起来。 “我不愿意。这么说好了——跟我一起逃,或者跟我一起带着行李带在这里等死,你选择其中一种吧。” “两种我都拒绝——利广,用绳子把这家伙绑起来,赶快放到骑兽背上走。” “不要!不允许你那样对待我!!” 就像被珠晶的声音惊吓到了一样,星彩和驳转过头,然后抬头望向缀满繁星的夜空。 利广呢喃道: “看来晚了……来了。” 同时星彩朝着夜空低声震动起吼音。 “顽丘,你希望我怎么做。” 对利广的问话,顽丘立即回答道: “带着这家伙快走。” “——珠晶呢?” “我绝对不离开这里。想逃走的话,请自己逃!” 好吧,利广笑道: “折中一下好了。” 话音未落利广便奔跑开,跳上星彩。连顽丘破口大骂、珠晶呼叫他的间歇都没留下。 “——坚持住,我带着刚氏回来。” 6 “那个混蛋!” “这与其说折中,到不如说两败俱伤地打了平手呢。” 顽丘朝珠晶怒吼道: “你倒沉的住气!” “因为这是我自己选择的,我不走。所以留下来正好。” “所以我说啊——” “你真是想不开呢。利广已经走了,驺虞全力奔驰的话,追上刚氏他们也不是不可能。我们就在利广回来之前坚持住吧。” “你以为能坚持的住吗?” 珠晶笑道: “不要紧的。我运气很好。” “现在那个好运也用尽了——把驳带过来!” 顽丘扶着岩石站了起来。 “你一开始这么说就对了。” 用惹人恨的口气说完,珠晶跑过去,抓住驳的缰绳。把它拉到岩石这边时,驳显露出稍许的厌恶,一直朝夜空望着,微微地晃着脑袋。总之还是拉了过来,把缰绳交到顽丘手里,顽丘以虽称不上敏捷但还算利索的动作跃上了驳,朝珠晶伸出了手。 “……不痛吗?” “不是说了吗,这点伤不值得大惊小怪。” 顽丘嘴上这么说,但右脚无法踩住蹬子,膝盖也使不上力量。因为镇痛药的关系疼痛渐渐减缓,麻烦的是同时其他的感觉也变迟钝了。总之把珠晶拉了上来,在驳的脖子上拍了三下。 ——随你的便跑吧。 驳啪地挺起头,然后唐突地跑了起来。凭它妖兽的本能,躲避危险逃离原地。看来还有逃跑的余地。如果妖魔已经袭击过来了,驳应该会伏在原地不动。 驳奔跑着,然后腾空飞起来。拉一下缰绳,让它降低高度,总之让驳自由奔跑。不管是多么不知名的骑兽——即使只是和驴差不多的骑兽也好,和马不同的是妖兽熟悉黄海。 第229章 它们知道如何从妖魔爪下保护自己,这一点和其他动物压倒性的不同。 从背后传来振翼的声音,然后听到了高低交错的威吓嘶鸣声。大概是妖鸟,而且是两只,现在正在争夺猎物。 驳先是朝着似乎要去利广和驺虞的方向飞行,然后马上改为在岩石之间穿插,朝反方向奔去。穿过荒野,低低飞跃过覆盖着灌木的凹地,打算进入混杂着岩石的树林。 ——不好,顽丘心里呢喃道。 驳果然是想往安全的地方去。当然,那也是顽丘想要的,也正因此他才说想留下记着那个地方的驳,但带着珠晶没办法去那里。 没办法拉住缰绳,劝住反抗的驳朝树林的反方向跑去。很明显驳在感到困惑,正因为它知道安全的场所,所以不知道为什么要背道而驰。总之劝服骑兽,让它在树林间奔走。 拨冷不防得跳了起来。然后顽丘突然压倒珠晶,伏到了驳背上。驳突破树林的枝杈,跃上了空中。下面,树蜘稀疏的树林中,看到有黑影在跑动。 “在……下面。” “那家伙不会飞。” 天空开始由墨蓝转白。现在飞起来危险,但没法降下去。 “你伏着别动!” 顽丘说道,但晚了一步。 “……顽丘,你看。” 珠晶低声呢喃着举起手。 “等等——那里有光亮!” 珠晶伸手指着。树林对面的树木影子颜色变深,呈现出森林的模样。那里面有块稍微隆起的地势。隆起的山顶裸露着白色的地面,在那山脚附近,的确——有光亮。而且不是一个,似乎有三个左右。 不顾珠晶的示意,驳继续离那里远去。珠晶拉住缰绳,想试着让驳停下脚步。 “珠晶!” “等等,去那里!那里有房子……!” 珠晶喊着,顽丘则咂着舌头道: “你看错了。” “我没有看错!的确——” 驳穿越着天空,回过头,山麓那里已经看不见建筑物的影子,但是的确现在也能看到有亮光。 “你什么也没看到。” 珠晶转过头望向顽丘。 “你什么也没看到——明白了吗?” “为什么?” “你非要坚持说看到了的话,我就把你从这里扔下去。” 珠晶情不自禁看了看下面。稀疏的树林里一些细小的树摇晃,能看出来是有什么东西在下面奔跑着。就算没有那个东西,从这个高度掉下去恐怕也保不住性命。 “……请扔下我吧。” “珠晶。” “光听到结论就老老实实照着做的,只有不会说话的家畜。要把人当作家畜对待的话,从这里推下去也好,扔到妖魔鼻子眼前也好,随你的便好了!” 这样喊出来的同时,视野摇晃了。驳发出了嘶啼,比马的声音低了数段。 发生了什么,这样想着不由自主地去搜索的视野里,看到了浅蓝的天空和从眼前穿过飞向上空的羽翼。 驳如箭一般地下降,珠晶连发出惊呼的间歇都没有便接近了树林的上端,同时头顶上穿来了金属摩擦一样的声音。 如同猛禽的大鸟长着两个头,双方都发着奇声朝驳扑上来。驳躲闪了过去,顽丘朝扑空后又折起的妖鸟挥下了剑。 驳发出嘶啼。淡蓝的天空里远远地有看到有影子出现。没有翅膀,但正在朝这边飞来。 “可恶……” 顽丘道,让驳飞跃了现在的山丘。命令驳往覆盖着岩石和灌木、陡峭的山丘的另一侧森林里降下,同时手从行李中寻找黑绳子。驳上放的是利广的行李,只用手摸不容易发现,但既然是刚氏做的行李,就一定放在前面行李袋里。摸着翻腾了一番,然后找到了。 “把你的行李解下来,还有水。” 朝珠晶说完,等驳刚一着地,就令其伏在原地。然后护着伤腿滚着下了驳,把黑绳系在缰绳上。用单脚跳着跑向量好距离的树木,把绳子栓在上面。 “顽丘?我解下来了。” 珠晶说完,顽丘再次回到驳的旁边,然后接过行李,朝驳回过头。轻轻的摸摸它的脖子,慰劳似的轻轻拍了拍。 “拿上水了吗?” 看到珠晶点头示意,顽丘把住她的肩膀,把她当作拐杖一样拖着另一只脚跑起来——留下了驳。 “顽丘——驳还在。” “那样就好了。” “就好?” 珠晶回过头。可是,顽丘把它绑在了那里啊。 “赶快!” “可是!” 绳子又细又长,可事实上的确栓起来了。被顽丘命令伏在原地的驳,睁大眼睛目送着沿着山脚渐渐远去的顽丘和珠晶。 “顽丘,驳逃不了。有什么在追过来,那样的话——” “那样,就好了。” “怎么能……!” “你曾说过要我给它起个名字。” 是这样说过,在刚刚进入黄海的时候。 “黄朱不给骑兽起名字……这就是原因。” -- 7 在岩石和灌木间穿插,两人沿着山丘跑着。跌跌撞撞、慎重而又匆忙地凭借着阴影向前移动。 ——不要!珠晶在心里想着。 从远处听到了驳的嘶叫。珠晶甩着脑袋,试着能不能像躲开视线那样让耳朵不去听声音。现在不是为了前进,而是为了逃离驳。 “……别哭,小丫头。” “不要管我。” 珠晶呢喃道。驳目送着自己的样子,她大概一生也无法忘记。 “起了名字就会生出感情……所以黄朱不给骑兽起名字。” “……真傻。” “你们真残酷,你这么直说好了。” 珠晶望向顽丘。 “真笨,谁那么说了。” 珠晶把顽丘扶在自己肩上的手重新扶正,低声继续说道: “……没部分对吧?因为我们必须逃走。只有牺牲掉驳,趁妖魔聚集在那里的期间逃走,等到太阳升起来才能得救。可怜驳、陪它一起死也许能让心情好受,但结果驳还是一样会死。” “……你这不是挺明白的嘛。” “不要把人当傻瓜。” 珠晶抬起带袖子的手臂擦了一下脸加紧脚步。必须尽快走远些——远到听不到悲鸣。 “黄朱才傻。为了以后舍弃骑兽而不起名字明明就没有意义。” 顽丘惊讶地看过来,珠晶朝他仰起头。 “顽丘不是把驳称呼为‘你’、‘那家伙’什么的吗……这样叫在心情上叫名字还亲密,你不明白?” 被切中要害,顽丘转头看了看眼中含着泪水的孩子。 默默地不做回答,总之先专心往前跑,但有种感觉在胸口翻涌着,令他呼吸艰难——也许珠晶说的很对。这是他第九次失去骑兽。这个数目,还有失去的骑兽,他都忘不了。在什么地方看到同种的的骑兽就会想起来,所以他从不带上同种的骑兽。刚氏中也有不少人和顽丘正相反,顽固地执着于同种的骑兽, “……对不起,都怪我。” “什么话。” “我留下来了,所以驳才成了牺牲。我如果没留下来,驳和顽丘就能逃进那个建筑物里去了。因此顽丘才说要把驳留下来,才说要留下你一个人……对吧?” 顽丘惊呆的注视着扶着自己的少女。 “那是什么?是不能让我看得东西对吧?因为有我在一起,所以没能逃到那里去对吧?” 顽丘沉默着。实际上,呼吸急促得连说话也困难。 “如果,在这里和我分开,顽丘能逃到那里?有自己走到那里的自信?” 顽丘停下脚步。 “你想说什么?” “我是说如果顽丘能走到那里,在这里分开也行——怎么样?” “你啊……” 顽丘在原地坐了下去。正好岩石下有块像是被挖去一块的凹坑,顽丘滚着身体滑了进去。 “能走到那里?那样的话,我就这么接着往前走。然后尽量大声喊叫,把妖魔的注意力吸引过去,努力坚持到见到利广。” 顽丘带着不可思议的心情看着跪到自己身旁的孩子。 “你到底在考虑什么?” “我在想负起让驳牺牲了的责任……不过先说清,我觉得顽丘什么也不说也有一些责任。有可以逃的场所,但我或利广在的话没法去,所以留下我走吧,就是我也会稍微考虑的。” 顽丘苦笑道: “稍微吗?” “因为顽丘一点都不坦率啊。总是不说真心话,所以什么才是你的真心话不就不知道了吗?所以就算你那么说,我也许会想那只是你在逞强。这要怪你自己。这就叫自作自受。” “原来如此……” “不过一味固执的我的确也有错。这样导致了让驳牺牲的结果,我觉得很对不起顽丘和驳。所以作为补偿,如果能让顽丘到达那里,我来做诱饵也行……虽然这么想,但看这样子似乎做不到了。” 顽丘苦笑道: “似乎是这样。” “对了,我去到那里请求求助行不行?” “别去。等不到你求救就会被杀。” “那我送你到那附近。我保证马上就忘记——这样呢?” 顽丘侧躺着,仰望着岩石外的天空。 “你为了什么来到黄海的?” “为了成为王。” “那么就走。我总有办法。” “顽丘走到那儿附近为止,至少需要有拐杖。” “那么你要放弃做王,成为黄朱吗?” 珠晶侧起头。 第230章 “我是黄朱的话,一起去就没关系了?” “如果你真明白成为黄朱到底意味着什么。” 珠晶叹气道: “这就叫侮辱。真是让人生气的人。” “——哦?” “这就是认为我——像我这样的孩子根本不可能懂黄朱的辛酸对吧?” “……不对吗?” “我是孩子这一点是事实,你因此小看我可以原谅。说我对黄海一无所知,这也能原谅。但认为我是对世上的事什么都不懂的傻瓜就不能原谅了。” “哦?你懂什么?” 顽丘揶揄地说完,坐在旁边的孩子带着当真生气的表情瞪着他说道: “你有眼睛是吧?有耳朵是吧?睁开眼睛认真去观察,侧起耳朵认真去倾听,同样能懂得很多事情,你不这么认为吗?” 顽丘苦笑道: “小姐认识的人里有黄朱吗?” “我家在连樯也是有名的豪商。” “货真价实的大小姐啊……我想就是。” “不要用那种方式说话!” 顽丘慌忙举起手。 “别那么大声,拜托了。” “那么就不要再说这样侮辱人的话——我家的确很富裕,所以有很多家生。” 顽丘怔怔地注视着珠晶因为怒火泛起红潮的脸颊。 “我穿着绢的襦裙去庠学的时候,家生的惠花就穿着棉的襦裙满身尘土的干活。一整天都要干活是怎样的事,我也能想象得到,经过主次旅程,我也很明白那和我的想象差得没有那么远。” 都是同龄的女孩,一方穿着绢衣生活,一方伺候着前者生活。 “家生也是浮民。失去土地职业,失去家园,离开户籍所在的乡里,无依无靠,结果为了有饭吃就受雇于人。虽然生活因此能得到最低限度的保证,但没有家公的许可,什么都做不到。老师说过,太网上记载着不许买卖人口,不许持有奴隶。但家生就是奴隶,只是不叫做奴隶而已。” 顽丘注视着珠晶。 “家公怀着慈悲把这些没有饭吃的浮民雇进来,而浮民感谢这分慈悲,永远作为家生以工作来还恩。表面上是这样。真是美谈啊!可这种事是骗人的。浮民因为实在走投无路,心里明白将和奴隶一样而受雇与家公的。” “是吗……” “家生被雇佣时要劈开旌券的,知道吗?” 顽丘点点头。旌券是唯一保证身份的东西,从所属里的府第得到。离开里七年,就被视为客死他乡,土地和住房就回被国家收回。但即使这样,只要有旌券,回来后也不是不能再次得到支给。至少可以向府第寻求保护——所以为了能放心,浮民的多数会被迫劈开旌券。被卖到黄朱宰领那里的小孩也是这样。所以浮民别名又叫割旌。 “劈开旌券,发誓不逃走。父母如果成了家生,子女也是家生。从小开始劳作,学校也去不了,如果拿到旌券,还是会被劈开。这样即使成为大人也没有户籍、得不到土地,无法自立。无法结婚也不能拥有孩子。只能靠服侍家公过活,家公不愿意家生攒了钱逃走,所以一概不给薪金。家生只能得到最低限度的东西地工作,即使上了岁数,因为没有户籍,也不能进入里家。工作到死,死也是客死。然后被葬在闲地的角落。” 顽丘默默地点点头。 “惠花至少到我父亲死前都不会自由。但是就算父亲死了,只要母亲还活着,包括家生在内,所以家财母亲都能继承。直到母亲死去,相家没有了,家财被国家没收为止都一直是家生。” “但那个纳室也不会正当进行。” “没错。父亲以报赏为名义,不断把店铺和家财送给兄长。父亲死了,也只是被子女孝顺赡养的身无分文的老人死了。拿来纳室的东西什么也不会留下。相家的家财会被分散到子女那里保留下来——连带着家生。” 顽丘点点头。 “我没有黄朱的朋友,但我是和浮民一起长大的。为什么惠花不能跟我一起吃饭,为什么惠花不在主楼里居住,为什么在同样的厨房里做的饭,惠花吃的东西和我吃的东西不一样——因为没有当过浮民,所以我就不懂浮民的事,这种话我谁也不让说。” “原来如此……” “黄朱的事我虽然不知道,但与家生住在被称为府第的安全铁笼不同,黄朱在黄海里是自由的这一点我非常明白。家生和黄朱都是浮民,但一方要向家公献媚,让自己不像浮民那样,拼命想过正常的生活。另一方舍弃了正常的生活,取而代之称自己黄朱之民——我的话,比起家公的保护,更想要红色的旌券。” “但你不是想去蓬山成为王吗?” “是啊。我就是为此而来的。但王做不成的话,当黄朱也行。是啊,当黄朱就不错。” “把王和黄朱放在天平上衡量啊……” “为什么不行——不知道吗?王也没有户籍啊。” 顽丘轻轻笑道: “我们黄朱不需要王……” 顽丘在柳出生。被战乱所迫,父母离开故乡,失去了户籍。移住到了雁,可是雁是为了雁国百姓的国家,浮民只有眼看着幸运的百姓,在路边起居。没有土地,也不能奢望子女。与所以东西远隔的流浪之民。 “王不会帮助我们,但只要不持有土地定居,原本就不需要王。恭荒废的话,只要离开恭就行了。” “……是吗。” “这个世界归根结底真的需要王吗?如果说没有了王灾害就会降临,只要把王幽闭起来,不让他施行什么统治就行了。这样一来,有益的事虽然不能做了,但无益的事也做不了对吧?” 珠晶搞不清顽丘的意图似的侧起头。 “……麒麟的慈悲能拯救人么?只能单纯怜悯人的话,谁都能做到。王和麒麟那样的东西,人实际上根本不需要。只要有觉悟不接受国家施政的恩惠。想要王那是依存,就想浮民乞求家公的慈悲那样,是把自己降格为奴仆的行为。” 不被王支配,穿过天帝的意志——黄朱是妖魔之民。故国是黄海。 “只要还想要王,珠晶就无法成为黄朱。” “你真是笨。” 珠晶笑道: “我不是想要王,我要当王。这根本是两码事。” 说着,珠晶望向天空。黎明前的天空透着白色。 “天变亮了。是不是该动身了?还是我走为好?” 顽丘坐起身体。 “……肩膀接我。” “不要紧吗?” “应该能坚持到走到那里。” “那里……” 顽丘朝天空仰起头。 “是黄朱之里。” -- 第六章 1 进入黄海的人直到下一次安阖日为止都无法出来。只能在露天起居生活,遇到上病也只能蜷缩在树荫下。 传说这件事从很久远以前就开始了。朱氏——或者刚氏,为了获取妖兽、矿石、植物而进入黄海的黄朱,开始往地势比较有利的安全场所搬运石头或者砖瓦。总之,就是这样,可以回避妖魔的威胁、可以宿泊休憩的地窖开始出现了。 反正黄朱没有乡里,绝大多数人没有可以定居的家。于是一些人开始在黄海里定居,这些人集合力量,开始建筑起里。 “可那里不是里啊。没有里木就不叫里吧。”珠晶扶着顽丘说道。 “开始是那样。” 珠晶瞪大了眼睛。 “——开始?” “知道里木怎样能增加吗?” “……不知道。我从未听说过。” “里木可以通过插枝来增加,而能插枝的只有从王宫的里木折下的树枝。” 王宫里有成为一个国家基础的里木。它是结出王的子女的树,同时也能根据王的祈祷结出新种的家畜之果、新的鼓舞之果。而且折下它的枝插在地上,就可以在其国土的任何地方增加里木。 “哦……” “黄朱很想要里木。黄海里如果有里木,从那里出生的孩子就的的确确是黄海之民了。” “难道,偷了吗?从王宫里?” “从哪个王宫偷?这里可不是任何国家的国土。” “可是……” “听到黄朱之民的叹息,黄朱之神传给了黄朱里木的枝。” 至少传说中是这么叙述的。黄海的守护者、犬狼真君、真君向玉京的天帝、诸神请愿,求得了十二枝里木的枝、给予了黄朱之民。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 “庠学的老师说过没有什么神灵,他们是只存在于人想象中的东西。那不是仅仅是传说吗?” “到底怎么样呢。至少黄朱都相信。并不是那么久远——三百年、或是四百年左右之前的事。” “然后里木扎根了……?” “对。真君给予里木枝十,告戒人们决不要把这件事告诉黄朱以外的人。” 真君想诸神请愿,求得了里木枝,但诸神并没有欢迎给黄朱之民里木这件事。所以里木上被施于了一个诅咒。通常的里木不会因为妖魔、灾害,当然也不会因为人枯萎,但黄朱的里木一旦被黄朱以外的人碰到就会枯萎。 “所以不想把我和利广带过去啊。” “问题比那严重。知道了黄海有里存在,肯定有人去。升山者、还有其他的人,进入黄海的人肯定会想依赖黄朱之里。如果变的有人往来进出,就一定会有人使里木枯萎,——很遗憾,人就是这样的生物。” “是啊……我想是那样。” 第231章 “不仅如此,任何国家的王恐怕都会对不受王统治的民感到碍眼。我们不受王的保护,取而代之也不受苦役和税的束缚。黄朱得不到王的福利,漠视这一点,却嫉妒黄朱能逃脱苦役和课税。认为给予狗尾里木是过度保护而发怒,那种人恐怕也会出现。” “嗯……也许的确会有那种想故意伤害黄朱、想让里木枯萎的人……虽然真的很遗憾。” 所以,不允许黄朱以外的人进入。一旦里被人发现,就算杀掉对方也要守住和真君的约定——黄朱必定守护住里木、坚守这个秘密,这么约定了。 “……所以才不能让我看啊………” 顽丘点了点头。 黄朱之里的里木长着很枯瘦的树枝。但即使这样也确确实实的赐予黄朱孩子。和现在的地位、出生的国家都没有关系,到里木那里祈祷,祈祷一旦到了,里木上就会长出金色的果实。得到里木的小小的里,不管怎样贫瘠也是黄朱的故乡。对一旦走到黄海外面就要面对数不尽迫害的黄朱而言,也有了应该返回、应该守卫的故乡。这一点成了黄朱自豪的依凭。哪怕一生没有踏入过黄海,一次也没有也亲眼见过故里的里,即使处在被他人嫌弃、被人回避的环境,黄海也毫无疑问地是黄朱的家园。 “想要孩子的人就进入黄海向里木祈祷。到孩子长大到能守住秘密的年岁为止,和母亲在里生活,在宰领带领下修行。” 珠晶轻声笑了笑。 “所以我们在黄海外生活的人看不到纯粹的黄海之子啊——真不愧是妖魔之民,和妖魔一样。” 顽丘也轻轻一笑。 “怎么说来的确如此……” 虽然声很小,但顽丘少见得说了很多话。这是为什么,珠晶也明白。压在她肩上的份量越来越重,顽丘的腿明显的不断失去力量,与此同时,神情间也失去了霸气,语调也变的含糊——他的意识开始朦胧,所以通过说话来勉强保持清醒。 珠晶抬起脸。不知道眼前零散生长的是什么巨树,树枝复杂的弯曲着,上面长着茂密的、类似橡木树叶的大叶子。树枝见隐约可以看见后面带着两个鼓包的山丘。 到天黑为止能走到那里吗?到那时为止能撑的住顽丘吗?每到休息松缓绑在他腿上的绳子时就会看到大量血液流出。止血后不怎么流了,但也没法完全止住。 “很难受?” “不……浮民里黄朱算是幸运的。因为不会客死。就算尸体像被扔掉似的埋在荒山野岭,也一定不会有同是黄朱的人带着死者的朱旌进入黄海,葬到黄朱之里……” “别说了,不吉利……话说回来,柳是怎样的地方?” “是啊,是个很冷的地方……” 恭也很冷哦,珠晶插嘴说道。 实际上现在也很冷——顽丘扶着她肩膀的胳膊很冷。 周围的巨树树干粗到几个大人牵着手也围拢不了,但树梢高度很低。因为大片的叶子长的茂密,树下落下绿色的影子,光线显得很暗。树根也很粗大,像要把树干撑起来似的向四周散播、隆起,胡须似的细根像帘子一样下垂着。在苍白的土地上稳稳扎下的根和其他散布的巨树根交织在一起。跨越那些凸出在地面、甚至微微隆起腾空的曲根,对普通人而言尚且十分困难,至于腿上受伤的顽丘恐怕更是如此。低矮的向周围延伸的树梢微微和旁边的树枝相接,从那里的缝隙间射下倾斜的光带,从中勉强能看到白昼蓝色的天空。 那里瞬间掠过了一道影子。慌忙间珠晶唐突地把顽丘推进隆起的树根间隙中。抱着粗粗的树根往头上看。不是鸟,而且不是驺虞,不象刚氏带来的任何一种骑兽。 顽丘有气无力说道:“是酸与……” 那时有两人身长的蛇,长着四只翅膀,缓缓地扇动着翅膀扭动着身体。它在空中游动的样子让人从心底产生阵阵寒意。 极力压抑住想逃的心情,总之先蹲下身体藏在树根间隙里。酸与在空中游动,盘旋着从头顶的空中滑过。覆盖着鳞片的腹部长着三对脚,以为它飞过了头上的间隙时,它却盘旋了一周后又返了回来。像是寻找着什么东西似的,不离开珠晶他们的上空。数次盘旋后,它的腹部擦过了树梢的边,弄出了剧烈的声响。 “是血的气味……” 顽丘用微弱的声音说道:“这里有血腥味……珠晶,你走。” “不要。” “这和驳一样,不要放在心上。” “根本就不是一回事。我如果是驳,当然会把顽丘栓起来和同类逃走。可不凑巧,我是人。” “你不是说想成为黄朱吗?” “的确想。不过为此就需要收我为弟子的宰领。” “黄朱不浪费生命。所以生存可能性高的人要活下去。因此而做出的牺牲不叫牺牲。” “很不巧,我还不是黄朱。” 话音刚落,不远处传来一声响动。珠晶感到血液从自己脸上迅速褪了下去。 曲折的根相互交织、隆起着支撑着树干,就像在那里建着巨大的墓冢。从冢边的树根间露出头部的是毛皮为红色的狼头,而且像老虎那样巨大。珠晶感到自己与对方漆黑的眼睛交接了视线。 顽丘握住了绑在右脚上的剑柄。 “……躲进树根下的间隙去!” “可是……” 未等珠晶把话说完,顽丘就抓着她的头,硬按了下去。从像夹板似的被绑起来的鞘中拔出剑很不容易。那大概是褐狙,它现在直勾勾的注视着顽丘不动。 头顶上有传来树枝折断的声音。是酸与,它在徐徐降低着高度。 握着剑柄的手上几乎没有握力。运气好的话,酸与或许可以就这样挨过去,但问题是眼前的褐狙。 “珠晶……你听好,绝对不要从那里动。” 缩着身体,不要出声。 “安静下来后逃走——抱歉,朱旌帮我带给进泊。” “……不要开玩笑!” 受伤的和没受伤的,年轻的和年长的,不管哪一种,未来和可能性更多的一方要生存下去的可能性更高。 ——现在这种情况,谁应该生存下去,非常明显。 顽丘握好剑——缓缓移动脚步寻找落脚点。刚踏出一步时,从那只褐狙和酸与都不同的方向又传来一声鸣叫。那声音酷似鸟的啼鸣。 又来了新手的敌人!顽丘心惊地脸上失去了血色的同时,褐狙就像因那声啼鸣而受惊了似的跳出树根间隙。来不及等顽丘挥出剑,褐狙便径直的腾空而起,撞开头顶的树枝跃入天空,朝酸与飞去。 2 为什么?问话的是缩着身体躲在顽丘旁边的珠晶。 是来了褐狙也要逃走的新手吗?顽丘环顾四周,但看不到任何生物的身影。头顶响起了骤雨般的响声,情不自禁抬头望去,知道了那是酸与发出的威吓声,同时也听到了褐狙高亮的咆哮声。 酸与扭曲着身体,而褐狙扑咬在它的喉咙上。 不用说珠晶,连顽丘也哑然的看着这个情形。妖魔之间为了食物和势力范围常常争斗,但眼前就有散发着血腥味的猎物,把猎物杀死后再争斗的话并不奇怪,但怎么可能无视猎物就相互争斗。 树叶间射下来的光线突然暗了下来。响起大粒的雨滴击打树叶的响声,赤黑的雨降落下来,紧跟着酸与翻滚着坠落了下来。褐狙依然咬在酸与脖子上,酸与的脖子被咬断了一半。 酸与扭动翻腾着身体,透过树梢照下来的光线中,鳞片闪烁着五彩的光芒。褐狙踏住它的翼,头部用力一甩。酸与的头被从身体上完全扯了下来。酸与长长的身躯跳动着,但很快便安静了下来。时而突发性痉挛地抽动一下,但很明显它已经完全死掉了。 褐狙叼着酸与覆盖着鳞片的头部,朝顽丘他们看了一瞬。脖子上赤褐色的毛在日光照射下透着红褐色。褐狙像失去了兴趣似的垂下头,它的脚下,酸与的身体又抽动了一次,使得它的鳞片发出了闪烁。 珠晶推了推呆然注视着眼前情形的顽丘。 “……走吧,得逃走。” 顽丘无意识的点着头,这时听到小小的嘶啼声,然后意识恍然清醒过来。 不久前的啼鸣、刚刚听到的嘶啼——不过,刚才的嘶啼很像驳的声音,禁不住想去寻找那声音的来源。 “——顽丘。” 珠晶伸出手,朝正在收拾酸与的身后指去。 树荫对面看到了人影。人影带着马——类似马的兽类。不,的确就是驳。扔下它时的鞍具和行李还照原样放着,它正被那人影带着朝这里走来。 牵着缰绳的人因为走在树荫下,看不清长相。 “……人……?” 珠晶呢喃着。是黄朱之民吗?这么想是因为,作为男人身形太细、作为女人又显得太硬的来者对眼前的惨状毫无畏惧,表现出极其平静的样子。 不是利广,也不是其他刚氏。能看的出来人影头上蒙着布。听说过,刚氏为了避风也常常怎么做。来者用一大块布从头卷到身体,从起缝隙处能看得到硬质的线条和锐利的阴影,那大概是甲胄的棱线吧。 人影牵着驳走来,没有表示出任何感慨的通过了褐狙的身旁,跨过了瘫在地上的酸与尾部。有一瞬间,透过树枝的班驳阳光掠过人影脸庞。可以看出,来者的相貌柔和而且相当年轻。 他牵着驳的缰绳,一直走到呆站在原地的顽丘和珠晶身边。 “……这头驳是你的吗?” 声音也很年轻。 第232章 顽丘点了点头。然后那小个子男人——不如说是少年点点头,把拿着驳的缰绳的手向顽丘伸出来。少年的动作极其平静,与此相比,驳则用力的甩着脑袋。顽丘的手没有接住缰绳,驳自己低下了头,把下巴架在顽丘的肩头。这是驯服驳时,它常表现出的希望得到顽丘赞赏的动作。 顽丘把手放到它脖子上,轻轻拍了拍。 “……难为你……平安………” 不知道它是否明白自己被扔下的事,驳不停的蹭着顽丘。 在驳那带着优美弧度、因为淋浴着淡绿色日光而折射出绸缎般光泽的脖子上,顽丘多少次地拍勒又拍。 “是黄朱之民?” 人影的语气始终无比平静,语调中即不是责备也没有赞赏。 顽丘点点头。 “……多谢。是你救了它吗?” “因为用黑绳栓着,我想它主人的处境大概相当危险——受伤了吧。” 啊啊,想起来这一点,顽丘用拔出的剑身支撑着身体,放开驳,在园地坐了下去。 “就是这样。总算得救了。” 请问……珠晶指着正在悠然的进食的妖魔,张口问道:“那应该是妖魔吧。我们在这里不慌不忙地说话不要紧吗?还是说那是你的骑兽?” 不,男人摇摇头。 “不是骑兽,不过我们认识。” “和妖魔认识吗?” “对。” 经过交谈,在眼前看清了对方的相貌后,明白他的确很年轻。大概不比珠晶年长多少。 “你也是黄朱?” “不是。也许这么说比较妥当。” “难道说我们是拜你所救了?那可真要感谢你。” 嗯,他的回答很冷淡。 “流了血,移动一下为好。” 说着,他朝顽丘伸出手。 “你的脚不便,骑乘上去吧。我带你们去安全的地方。” 他伸出了手,因为这个动作,盖在他肩上的布露出了开口。 珠晶看到后吃了一惊。 虽然陈旧了,但应该是件非常好的皮甲。发着清澈光辉的是挂在肩上的玉。缀连着玉石的五色披巾反射着漂亮的光芒,自右肩开始排列着延伸到左边的肋下。虽然极其漂亮,但不可思议的是看起来不像装饰。 玉的披巾—— 之间抬起了脸,睁大眼睛望向朝顽丘伸出手的人的侧脸。 顽丘伸出手,然后也同样地睁大眼镜停止了动作。 -- 3 你难道是…… 珠晶几次想问出口,但又把话吞了回去。 珠晶让顽丘乘上驳,手牵了缰绳步行前进在它的旁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试探着去拉他的手,他只稍稍回了一下头,并没有要特别甩开的样子,拉起了珠晶的手。他的手非常柔软温暖。 他没有表现出任何不安和犹豫地走出了森林。珠晶本以为他要但他们去的是黄朱之里。但他绕过了山丘,分开下面茂密的灌木走进去,眼前是一道细细的河流。沿着河流逆流而上,太阳倾斜的时候进入了一处岩石场地,然后看到一棵长在岩边的松树,三人走到了从那棵树根部涌出泉水的旁边。 对这个安全的场所如此熟悉的样子看来,似乎他对黄海的事情很精通。但知道安全的场所、并且象是在频繁利用这一点,这和黄海的守护者不相称。 “那么果然,你难道就是……”后面的话说不出来。 开始变暗的树林中,松树下,比周围还低一些的泉畔提早进入了傍晚。朱晶总之让自己先动起来,摸了好久,终于解下了驳的鞍具,让它把脸伸到泉里喝水。 “……太好了。” 抱着饲料弯下脖子,感觉恨温暖。 你没是真的太好了。抱着它的脖子心里这样呢喃着,眼角微微有点变热。把脸埋在它脖子上蹭了蹭,珠晶转过身跑回靠着岩石坐着的顽丘身边。 “不要紧吗?疼不疼?” “啊啊……” 顽丘回答道,但这时一个含笑的声音插了进来。 “不要撒谎为好,伤成那样不可能不疼。” 笑声很有人的味道,珠晶更加困惑了。 “姑娘,你去给他洗一洗伤口先取好饮用水。” 是,回答后,珠晶抱着水袋放进水里,重新灌满泉水。放下水袋,再去拉顽丘的手,顽丘站起来,回头对他说道。 “真君……” 少年般的男子升着火回过头,等着下面的话似的望着顽丘。 “衷心……表示感谢。我、还有驳都由衷的感谢您。” “这话对天讲吧。你只是运气好罢了。” 珠晶呆呆地看着他——他被称呼“真君”后回答了。 “犬狼真君……” 他跪在火的旁边看向珠晶。 “……看起来只像人啊……” 听到珠晶的呢喃,他笑了。理所当然地笑了。 “我可从来不记得自己变成了不是人的东西。” “我本以为真君不是人。” “如果说仙不是人,那也没有错。真君只是天仙而已。” “天仙?” “跟飞仙差不多——这么说也行——只是稍微活得久了点,原本不过是人。” “哦……”珠晶惊奇地注视着他。 “……真君真的是玉京的人吗?” “怎么说呢……” “不是吗?” “别问了。”顽丘阻拦道。 “本来天仙是不得和人接触的……所以最好不要问这样无意义的问题。” “啊,是,……对不起。” 珠晶道歉后,专心地清洗起顽丘的腿。 “世上真是有许多让人吃惊的事呢……” 珠晶随意地说,然后望着真君问: “这样行了吗?不,请问这样可以了吗?” “不用那么拘束。” 他露出似乎在苦笑的表情,在顽丘腿边蹲下,制止了顽丘想拉过行李的动作,自己取出一个小竹筒。 “拿块新布来。” 珠晶慌张地从行李中取出一块新的毛巾。 他接过来,把竹筒的水浸在布上,然后用布敷在伤口上。盖上竹筒的盖子,他把竹筒交给珠晶。 “看到他觉得难过的时候就让他喝下去。虽然不多,但是到伤口愈合为止应该够用。” “请问,这个……” 制止正要问的珠晶,他向顽丘问道: “你看起来不像刚氏啊。” “那个,我不是。” “……你?” “对,是的。顽丘虽然是朱氏,但是,那个,我请他作为刚氏……” “真乱来。” 珠晶对他淡薄的语气感到稍微有些生气。 “我当然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为什么像你这样的小孩子要去升山?” “因为我认为我有王的器量。” “……好大的自信啊。” “老师说过,对自己抱有自信是件好事。” “过大的自信会自毁其身……你理解王是怎样的存在吗?” 珠晶感到脸上涌上了热血。 “你那是什么意思……!” 黄朱也好,这个天仙也好。 “请不要因为我是孩子就认定人家什么也不懂!如果我不懂王是怎么回事,就根本不会来什么黄海!” “你理解,然后仍觉得自己有王的器量?” “嗯,是啊,你看不出来?” “那么,”他用冷淡的目光看向珠晶,“今后的路就用自己的力量走过去吧。事先告诉你,妖魔正朝这里来。我在的期间虽然不会袭击过来,但我一旦离开这里,可以肯定它们会沿着河流过来。” 珠晶瞪着淡淡地说完话的对方。 “这样啊,不愧是当上了天仙呢,不把人当人看。” “玉座不是小孩子的玩具。那不是用来坐,而是要去背负的东西,如果真的理解背负起王的责任是怎么一回事,无论是谁也不会说自己有王的器量。” “我当然理解。要背负起国家是吧?国民的生命都负担在王的肩上是吧?选择左还是选择右,成千上万的人就会随之死亡或者哭泣是吧?” “你认为自己能完美地做到?” 珠晶叫喊着:“那种事,我怎么可能做得到!” 顽丘睁大眼睛注视着珠晶。 “珠晶,你……” “我是孩子,复杂的国政什么的,我根本丝毫不懂。来到黄海,就连自己一个人不靠别人帮助也走不下去。既然这样,我又怎么可能能背负起他人的生命啊!反正我最多也只能拼命学习,去上学,想做个小小的官吏就难如登天了。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我如果真的有王的器量,就算不来这种地方,麒麟自己也会来迎接的啊!” “既然明白这点,为什么还要来升山?” “因为我想这是我的义务!” 长长的黄海之旅,一路上只是不断地感到自己有多么无力。 “我是恭的国民。如果我是冢宰,就制定让全体国民一等到扬起麒麟旗就都去升山的法令!” 珠晶的父亲没有升山的打算,因为他不想失去现在的生活。 “王肯定在哪里。是谁虽然还不知道,但就因为那家伙说着‘黄海远啊,可怕啊’畏缩不动,在这个期间,就有人在不断地死去!” 听说哪里有妖魔出没,就带着一副忧心冲冲的表情感叹“真可怜啊,真残忍啊”。 “国民全体如果都去升山,就一定会有王在。可是有人却不这么做,带着一副事不关己的嘴脸,在自家的窗户上装上铁栏杆,隔着栏杆感叹世道真愚蠢!” 第233章 “珠晶……” 顽丘伸出手。 “‘不去升山吗?’这么问别人,对方就笑了。带着一脸‘你还是孩子,不懂做王是多么不容易的事,黄海是多么可怕的地方才敢那么说’的表情。说我是孩子,是小姐出身,不知道世道的艰难,然后就笑——脸上露出只有他们自己才明白这些的表情!” “是吗……” “让我来说的话,在身边就有人不停地死去,却还能挂着一副事不关己嘴脸的人才不通世理呢!死亡也好,痛苦也好,根本没有谁真正明白。这难道不对吗?” “没错。” “说什么‘黄海是可怕的地方,怎么能乱来’……哪里乱来了!连我都一横心就来了!” 顽丘抱起蹲下来的孩子。 “……不用哭,你已经很努力了。” 珠晶站起来,用袖子擦擦脸。 “……不打算升山的话,就像黄朱那样说‘我们不要什么王’好了。看到妖魔出没也带着理所当然的表情去看待的话,就学会和妖魔打交道好了。考虑好怎样保护好自己,被袭击的时候怎么做……” “……的确如此。” “就连黄海的人都能生存下来了,没有在恭就活不下去的道理。举国狩猎妖魔,保护通过恭的旅人,所有人都成为朱氏或刚氏就行了。” “那可不错。”顽丘苦笑道。 “顽丘,现在的你很可恶,知不知道?” “是吗?” “脸上写着‘不跟哭的孩子顶嘴’呢!” “是事实吧。” “哼!” 珠晶把头甩向一边。这时从背后传来一个平静的声音。 “如果你是王,想怎样做?” 珠晶转过头面向天仙。 “这种事,如果发生了……是啊。万一我是王,那就说明这个国家里没有比我更像样的人了,那样的话,我也就只好做了。” “就是这样,”说着,他似乎露出了笑容,“你如果成了王,就可以为所欲为地过着奢侈的生活。众多下官匍匐在你的脚边对你礼拜。” “真愚蠢。我至今为止也是一直过着奢侈的生活呢。家是气派的住宅,一直被人当作聪明可爱的小姐,被人小心翼翼地、视若掌上明珠般地崇拜着。” “然而你却无法容忍荒废……为什么?” 珠晶露出吃惊的表情。 “那种事,当然是因为只有我自己过得好,就会睡不安稳啊。” “是吗……” “国家变得富饶、安全,所有人都能穿上绢制的衣服,能吃上可口的食物。这样以后,我每次更衣吃饭时,心里就不会产生别扭的感觉了。那时当然就可以放心地尽情奢侈了。” “是吗?”他露出微笑,“好了,趁现在吃饭吧。” 4 “好好想想,这真是很久违了的饭呢。” 珠晶放下碗,满足地笑道。看着这个,顽丘微微苦笑。 黄朱的主食称为百稼,是把各种谷物炒过后磨碎而成的东西,体积较小。因为凭着这个就能活下去,所以成了黄朱的主食。但味道方面不怎么好。 不过回头想想,珠晶对此从未发过牢骚。 “……这种东西能没有怨言地吃下去的小姐,或许也只有珠晶了。” “是吗?不过我也不会说它好吃。” “在家里吃的东西应该更好吧? “那倒是,”珠晶缩缩肩膀,“总是盘子摆满一桌,真可谓山珍海味……不过,在庠学里听到别人说已经好几天没有好好吃过饭后,回来后吃饭就根本没有味道。” 珠晶叹口气接着说: “……但即使我不吃,那些饭菜也只会成为家畜的饲料。而且又不能在街头分给别人,我一说不想吃,就会被斥责为奢侈。但又没有其他东西可以吃,所以最后还是得吃——是啊,感觉很难吃。不是味道,是心情上的。” “是那样吗?” “看吧,归根到底,明知道世上有人在饿死,却不得不吃下很多美味佳肴的人的心情,没经历过的人是不会明白的。眼前摆着满桌自己喜欢吃的东西,肚子也饿着,喉咙却堵塞着吃不下东西。这种经验你有过?” “确实没有。”顽丘苦笑着。 “贫穷的确很辛苦。但有食物却咽不下喉咙的感觉一样也很辛苦。当然,我不会因此而饿死,但甚至想过自己干脆也变成那种说不定会饿死的身份有多好。” 顽丘张开口,没等话说出来,珠晶就蹙起眉头。 “拜托,后面的话不要说出来。不然我又要禁不住发火了……你想说什么我知道。‘正因为你是没有饿过肚子的大小姐才会那么说。’想这么说对吧?” 说着,珠晶把头甩向一边。 “我一想把食物分给吃不上饭的人,就会被认为是施舍。说没吃过苦的小姐没有援助别人的资格。觉得别人很可怜,想给别人做点什么的时候,就被说我在自鸣得意。明明如此,还指责我生活奢侈。‘你没有尝过贫穷的滋味是吧?’被这么说了,我只能说‘没有,因为我家很有钱’,然后高声大笑。不这样做就不可原谅。” “……原来如此。”顽丘只能继续苦笑。 “时而我想说‘菜谱是不是再弄得朴素点?’可即使这么说也毫无意义。因为即使把食物的奢侈程度减低,也只是父亲积攒的金钱再增加一点,不会因此让贫穷的人能吃上饭,什么也改变不了。” 说着,珠晶深深叹了一口气。 “的确,我是没有吃过苦。吃的穿的一直都很奢侈,住的又宽敞又气派,窗户上全都加上了铁栅栏,杖身也有很多……可是家的外面不断有人死去,即使认为他们很可怜,我也没有对别人说可怜的权利。那种时候也必须这样说……” 珠晶停顿了一下,伸出手指。 “为什么你们连杖身也不雇?” 从驳的身旁和篝火的旁边传来两人极力压抑的笑声。珠晶看了看两个方向,叹气道: “……所以我想至少要去当官吏。我想做了官吏多少可以为他人做些事情,然后罪恶感或许就会稍微减轻一些。可是学头被妖魔袭击,学堂因此关闭了……我想得太简单了。上学学习,成为官吏,然后行使有益的政治,可好好想想,那是有王在位时才有意义的事啊。” “因此就想当王了?” 顽丘问道,珠晶摇摇头。 “不是,我希望别人能成为王的。再怎么说,十二岁的孩子也不可能当得上王吧。真成了那样才可笑呢。有个通晓事理的人成为王的话,妖魔就不会再出现,也就不会再发生饥荒了对吧?所以我向各种各样的人询问,‘你升不升山’,可是完全不被理睬。反而被人说‘小孩子天真烂漫真好啊’。” “不过,”珠晶歪着脖子继续说道,“有发牢骚埋怨自己贫困、恐惧、辛苦和嫉妒他人的工夫,自己拉着周围的人去升山不是更好吗?我想只有当自己升山之后才有资格发牢骚。不去升山却光在感慨——仔细想想,升山不才是自己的事吗? 顽丘注视着正侧着头,表情严肃地诉说着的少女。 “为什么谁都不想成为王,为什么王不出现?一边这样愤懑,一边认定自己不可能成为王,根本去不了蓬山——这不是和别人一样了吗?所以,我想自己先去。去了黄海再回来,我就可以理直气壮地对别人说‘把自己该做的事情做完了再发感慨怎么样?’被嫉妒也好,被羡慕也好,那是我就可以说‘我的生活虽然很富裕,但我做了自己该做的’。然后就不必勉强自己去做官吏,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从篝火的旁边传来这样一个平静的问话。 “我想成为骑商。” 珠晶笑着说。 “我喜欢骑兽。所以觉得当朱氏也不错。‘你这种小丫头懂什么黄朱的心情’,这种话不要跟我说。我听够了。成为朱氏,离开恭,随心所欲地和骑兽呆在一起,如果在什么地方遇见熟人,听到对方说起‘因为没有王,生活很凄惨’这类的牢骚,我就冷冷地对对方说‘想要王的话,自己先去升山怎么样?’” 呵呵呵。从篝火边传来按耐不住的笑声。 “其实王什么的有没有根本无所谓。‘有王在的话什么都会好起来’,大人们虽然这么说,但是什么事情怎样变好,我是一点也不知道。因为从我出生起就一直没有王啊。” “……是吗?” “虽然从我出生起就一直没有王,但我父亲做着生意,我上着学,府第也好,店铺也好照样开门开张,大家姑且都照样过着生活。所以我想就算没有什么王,大家不是也能照样生活下去吗?” 珠晶询问似的歪起脑袋,篝火旁的人用平静的声音说道: “是那样吗?” “王不在的话,世间会变得那么糟糕吗?” “会一直糟糕下去。” “……那确实有点让人为难。” 珠晶犯愁似的在胸前抱起了胳膊。 “出了恭,就能随心所欲地生活了——要是恭又遭到让人产生罪恶感的变故就不好了……” 顽丘望着自言自语擅自计划着将来的珠晶,靠在驳身上躺了下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敷上药的关系,伤口几乎感觉不到疼痛,只感到柔软的睡意。 感觉着背后驳身体的温暖,顽丘迷迷糊糊间想到,珠晶似乎适合做朱氏。她说不定可以成为一个好朱氏——不过,恐怕不会发生那种事。 珠晶来到了南方,来到了这个被称为黄海,没有水的海洋。 第234章 有鸟焉,其名为鹏。 背若泰山,翼若垂天之云。 振羽鼓旋风,寰弧翱翔。绝云气,负青天,然后图南,且适南冥也。 (……图南之翼……) 把企划大事业称之为张开图南之翼,因此,把包含了王的升山之旅称为“乘上鹏翼”。 (……那也不坏……) 顽丘苦笑着闭上了眼睛。 大概,那比做朱氏更适合她。 -- 5 两个人和一头骑兽凑在一起睡了一晚上,早上醒来后,出发的准备已经作好——天仙似乎没有睡觉。 出发前,珠晶被指示重新包扎了一次顽丘的伤口。解开敷在伤口的布,不仅珠晶,连顽丘也吃惊地瞪圆了眼睛。伤口结了疤,甚至新长出的新肉也已经在伤口处微微隆起。 珠晶望了望给她竹简的天仙。 “好厉害……” 他对低声感叹的珠晶笑了笑,和昨晚一样给顽丘的伤口作了处理。 “记得你说过天仙不得与人接触的是吧?” “说了。” “现在的,不算相当的接触吗?” 他微微一笑。 “算是吧……不过,没关系。我喜欢在黄海放浪,难以掌握尺度这一点玉京也很清楚。” 玉京……珠晶呢喃着。‘那个不能说,所以你问也没有意义‘,不是这么说过吗? 就像不知道珠晶的困惑似的,他笑着站了起来。 “到蓬山还有一点路程,加油吧。” “那个……多谢你的照顾。” “这之后是最后一段难关——是从乾到蓬山的路程中,走起来最艰难的岩石沙漠。精神不要松懈为好。” 珠晶放下本来打算给驳装上的鞍具,抬眼瞄着那人。 “还是……不会来送送我们吗……” “喂!”正在整理行李的顽丘劝阻道。 天仙轻轻笑着转过身,说道“不送“,声音很平静。 “妖魔已经不在了?” “不知道。” “不知道……不是说已经聚集而来了吗?你昨晚这么说的吧?既然昨天明白,那现在还在不在你也应该知道吧?” 他回过头。 “昨天那是撒谎。” “想不到你还真是个恶毒的人呢。” 珠晶瞪着他说。 “认为我恶毒的话,那么请你记住一点:所谓祈祷,若非发自真实的声音就无法传达得到。” 珠晶微微注视起那张柔和的脸。 “必须是发自内心的声音才行,否则姑娘你就得不到上天的庇佑。” “天仙真是会作弄人呢。” “那么,我果然不是人咯。”他笑道。 “不过,你撒的谎如果变成真的了怎么办?没想过至少要把我们送回升山的路上去吗?” “没有必要。因为我感觉不到有那个必要。” “真薄情……明明有受伤的人在。” “有受伤的人而我不在,所以妖魔不会来的。” “这是什么意思啊。” “我很少遇见人的。” 珠晶歪起脑袋。 “天仙考虑的事情真是完全搞不懂。” “我是说你遇到了侥幸。” 他微笑着说。 “你的意思是说:因为遇到了你,所以我把运气都用完了?” “不是。不明白也不要紧。走吧,应该会有天帝的庇佑的。” 珠晶不解地歪起头,看到了顽丘的脸——顽丘像是明白了似的点点头。 “……有时,大人这种东西真难以理解。” 他笑了笑,然后顺着河往下游走去。 “对了,请问……” 珠晶站了起来,转身向后追了几步问道: “……天仙本来是人吧?” “是的。”他回过头微笑着回答。 “那么应该有名字的吧?真君是号对吧?” 他点点头,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似的把蒙在头顶的布拿了下来。 “我忘记了,从这里往后就是沙漠,有这样的东西为好。” 他把布解下扔了过来,露出了下面身穿披甲的身资,阳光从松树的树梢间射下来,他身上的玉石微微闪烁着光芒。 “……这个?” “你没了半只袖子,那样子到时会晒肿。” “谢谢……你的名字叫什么?” “知道有什么用?” “哎呀,人与人遇到的时候,互通姓名可是基本的礼节哦。” 说着,珠晶微微侧起头。 “我是珠晶,他是顽丘。不过驳还没有名字。顽丘说让我给它起名字也行——如果用你的名字,你会不会不高兴?” 他轻轻一笑。一阵风吹过,他略微带着青色的黑发飘扬起来。 “更夜。” 6 “本来黄海雨水就不多,但这么久不下也是很少见的。事先灌好水真是赚了。” “哦……” 越过松枝远远地能看到前方显露出锐利棱角的山丘。珠晶明白他们暂时先要走到那里。 “喂,顽丘知道怎么回到路上吗?” 听到拉着缰绳的珠晶的问题,顽丘一边往驳身上加鞍具,一边一脸不可思议地回答: “知道路谁还担心什么水的问题?” “……不认识路吗?” “我们可是胡乱逃回来的……不过里在那边,大致的位置也差不多知道,但我毕竟不是刚氏。” 珠晶握紧缰绳。 “看来就算威胁真君,也要让他送我们就好了……” “你啊,真是个胆大包天的家伙。” “没有顽丘那么厉害。你觉得我们能和利广、刚氏他们遇到吗?” “不知道。不过应该总有办法的。” 说着,顽丘把得到的布认真地叠了起来。到需要用到这个的地方还有一段距离。 “既然有能遇到天神的好运,刚氏程度的问题也应该不在话下。” “是啊,我真是个有强运的人呢。托我的福,顽丘也得救了是吧?” 珠晶一边绑着行李,一边笑着说道。 顽丘先登上了鞍,朝她伸出手。 “已经走到这里,不管怎样你也能到达蓬山。我看你应该早点想想到达之后的事了。” “王不行的话我就当黄朱。顽丘,你打不打算收弟子?” 顽丘再一次苦笑: “你不是有双亲在嘛。” “有倒是有。” “……不喜欢他们吗?” 一边往河流下方走,顽丘一边问道。 “并不讨厌。不过,没办法尊敬他们。他们是在窗户上装上栅栏,雇上杖身,这样就满足的人。问他们升不升山,就笑着回答说自己只是一介商人。” “那不是很不错的商人吗?” “生意倒是做得很大。给连樯的官吏许多贿赂,趁着荒废扩大着经营,召集浮民做家生,利用家生几乎不用花钱的劳力,从穷困人手里买下谷物,然后到被饥荒蹂躏的里去高价出售……我不喜欢这种人。” “是吗……” “因为一直在一起,所以成了理所当然的事。能过上比别人好的生活,恩情我也不是感觉不到。不过,到了十八岁,得到了给田,我会离开家。兄长们把土地卖掉去帮父亲做生意了,但那种事我决不会做。” 低声说着,珠晶转过头,抬头望着顽丘说道。 “如果要成为顽丘的徒弟,不用等到十八岁也行是吧?” “要想做徒弟,连现在的你也太大了……比起这个,是不是考虑一下成为王以后的事情为好?” “能成为王的话啊……” 珠晶仰望着顽丘呢喃着。 “这样怎么样?顽丘把我收为弟子,但如果事情顺利,顽丘就做我的臣下。” “在连樯都有人因为妖魔袭击而死去,但看到乾以后,我就觉得那是理所当然的事了。因为连樯没有任何针对妖魔的防备啊。如果全国都作好像乾那样的防备,人们哪怕只知道一半黄朱对付妖魔的方法,受到的损害应该也会少许多。” 顽丘笑着: “你担心那种事情做什么?王登基以后,妖魔就不会再出现了。” “就是像你这样,都这么说,所以至今为止谁也没有做好对付荒废的防备,我想这一点才是败因。王在的时候,想着‘没有关系嘛’,大家只知道拼命赚钱。真正应该考虑周到,必须做好防备的是王驾崩以后的事情啊。” “的确如此。”顽丘苦笑着回答。 “我成了王的话,首先刚氏就要失业。因为所有人就要成为朱氏,朱氏太多,骑兽的价格就一定会下跌。所以事先成为官吏的话会比较合算哦!” “我不是做官吏的材料。” “那么,我再把你当刚氏继续雇下去。混乱的国府一定是有着众多比妖魔还要恶劣的人妖跋扈的地方。你要做我的护卫,然后偶尔到黄海来,为我捕捉骑兽。就是捕捉骑兽,升仙之后也一定能轻松许多——至少被蹴爪抓一下受的伤会马上愈合,不至于遇到这么凶险的情况。” “好吧,我考虑考虑。” 真不知道她是像孩子还是像大人,想到这里,顽丘在心里笑笑。因为愤懑于荒废而考虑去升山,刚到这里时还是彻头彻尾的孩子,但却真的让她办到了——这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了。 “对了。”珠晶呢喃道,“先要在乾县捕猎,把那些坏心眼的朱氏抓起来。” 听到这个,顽丘放声大笑起来。 “喂~~~~~~~” 就在这个时候,珠晶听到有呼唤的声音传来。抬头朝传来声音的方向望去,看到从不远处的山丘斜坡跑下一头骑兽,很明显是驺虞。 第235章 “好厉害,是星彩啊。利广真的来迎接我们了。” “我们离开遇到人妖的地方相当远了,真难为他能找到这里。” “是啊,不会是我们留下了什么气味吧。” 珠晶笑着举起手。驺虞跨越剩下的斜坡腾身飞起,降落到驳的身边。 “看来你们坚持住了。” 利广笑道。珠晶轻轻挺起胸口。 “那是当然,因为有我在嘛——利广也没事呢,遇到刚氏了?” “虽然珠晶不在。” “那你可真是运气好。” 放声笑了笑,利广从鞍上下来。轻轻拍了拍驺虞的脖子。星彩收到指示,高高地飞起来,降落在山丘顶上,向山丘这边和另一边仿佛对比似的看着。 “刚氏?已经到了那边?” 听到珠晶问,利广笑着点点头。 “真难为你找到这里啊。我刚刚还说是不是我们留下了什么气味了呢。” “啊啊,”利广笑道,“是啊,气味,是有气味。引起了很大的骚动呢,所以就径直来了。” 珠晶歪起脑袋,转头看了看骑乘在她背后的顽丘,顽丘也是歪着头一脸的不解。 利广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伸出了手。珠晶内心困惑着,下意识拉着利广伸出的手下了驳。利广接着催促着顽丘也下了骑兽。 “伤口怎么样?” “托珠晶强运的福,情况不错……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利广呵呵地笑着说: “我不是说了,发生了很大的骚动。” 说着,利广慰劳似的拍拍驳的脖子。 “你也平安啊。” “说起它……” 听到顽丘说话,利广转过头。 “看来我还是和驳比较合得来。把驺虞换给你不要紧吧?” 珠晶憋着笑意说:“那样不行哦,那头驳比较特别。” 嗯?利广催促珠晶继续说下去,顽丘则加以制止地说“不要问!”。 “它得到了一个很了不起的名字,所以朱氏的顽丘是不可能让给你的。” “哦?” “我说了……”顽丘的话刚起了个头,山丘上星彩漂亮地甩了一下它的长尾。 “……来了。” 利广眯起眼睛望着那里。可以看到山丘的另一边出现了沙尘。很快,鹿蜀出现在山顶的棱线上,跟着后面出现了骑兽群的身影。 望着随着星彩轻轻飞过陡峭的斜坡的那团人群,珠晶愣住了。 顽丘也惊呆了似的抬头看着逐渐接近的人群。穿着鲜艳的人群,之所以这样觉得是因为衣着鲜艳的人夹杂在服装朴素单调的刚氏中间——人群里夹杂着穿着各种颜色襦裙的女子。 走进的骑兽约三十骑,中间最特别的是有位长相没有印象的男子腿下跨着妖魔而不是骑兽——那很明显的是妖魔。男子金色的长发,在苍天中反射着光芒,闪烁着明亮的黄铜色。 不仅是顽丘,珠晶也久久发不出声音。 “顽丘,那是……” “……大概就是吧。” 珠晶转向利广。 “为什么麒麟会来啊……?” “你不觉得理由只有一个吗?” “一个什么?” 顽丘望着接近的那团人群,轻轻苦笑着。 “……当然是来迎接了,果然如此。” “迎接?为什么?” “那还有什么为什么?” “可是要迎接谁?” 利广笑着。 “我是奏的出身,还有顽丘是……” “我出身于柳。而且驳应该是黄海出生。” “可是……”珠晶还想说什么的时候,利广拍拍她的肩膀: “很不巧,这里出生在恭的只有一个。” “怎么会……”珠晶呢喃着,求助似的看向顽丘。 “我……怎么办?” 顽丘拍拍一脸呆然表情的孩子的后背。 “把天神、麒麟都卷进来,你现在还想说什么?”把一国卷入的强运。 原来如此,原来指的是这回事。 “去吧!” 珠晶被顽丘一推,向前走了两步,然后困惑着回头看过来。靠在驳身上的顽丘伸出手指,利广脸上带着微笑,催促着珠晶往前走。珠晶点点头走起来,迎向走下山丘的一行。 有刚氏在。近迫在里面。神色惶恐的是钲担。那些不认识的女子是蓬山的女仙吧。 在呆呆站在原地的珠晶面前,已到达的人开始纷纷下骑兽离鞍。已下了骑兽的人们也开始纷纷在原地下跪。如果面前站着麒麟,人们下跪的原因倒是可以明白,可为什么女仙也好,刚氏们也好,都在朝着自己跪下来呢? 降落在那里的人们全部都跪了下来,然后眼前只剩下了那位带着黄铜色长发,相貌无比和善的男子。 他稍微注视了珠晶一会儿,然后眯起眼睛,柔和地露出微笑。这位面带喜色的男子也从乘骑上降了下来。他看起来身体很结实,但动作上却感觉不到有体重一样,而且脚踩到地上时完全没有发出声响。 “那个……” 男子走近不知所措但正欲张口说话的珠晶面前,再次露出了微笑,然后也跪了下来。 “恭迎御驾……” 声音也意外地让人感到有点软弱。 “那个……是迎接我……?” “是的。” 微笑着抬头看向珠晶的男子脸上,带着遇到了无上的侥幸的欣喜表情。 “……真的?” 他笑着点点头。 “我从蓬山就看到了王气。” 珠晶紧紧盯着眼前的男子的脸孔。 一瞬间在脑海里回想起了自己一路艰苦跋涉到这里的遥远而漫长的距离,珠晶情不自禁地扬起了手掌。 听起来生痛的一个响声,令周围的人们一同惊愕地缩起了身体。 “那为什么不在我刚出生的时候就来,你这个大笨蛋!” 那个麒麟惊呆地抬头望着珠晶。 少女尚且年幼的脸颊上泛起红潮,双肩因为急促的呼吸上下起伏着。 那张脸上突然展开了笑容。 然后他露出发自内心的微笑,当场深深叩头。 -- 终章 黄海上空出现了一个极小的黑点。 它在云海之上翱翔。笔直地通过黄海的南边,跨越了金刚山,然后出现在黄海的南方,赤海的上空。 渡过澈蓝的大海,黑点一路向南方前进。整整一天之后,它进入大陆南部奏国,然后继续南下,消失在首都隆洽。 奏国首都隆洽山,蜿蜒于山顶的是清汉宫,亦是驰名各国的宗王居宫。与其说这里是山顶,不如说是水上楼阁,白石堆砌而成的宫殿浮在水面上,由同样洁白的石桥或回廊相互连接,园林也是在水面上,如此形成了一个完整的王宫。 在其最深处,王的居宫中最靠外的燕寝,其宽广的庭院也是一方微波荡漾的水面,水面上倒映着天上的银河。 女官肃然地穿过庭院,走出了回廊,然后朝站在那里的女子跪下行了一礼。 “台辅,您回来啦?” 女子的头发是金中带银的色泽,她回过头,露出柔和的微笑。女官看到微笑,更加深深叩头。 “主上回宫了。” “是吗……”女子用玲珑的嗓音呢喃道。谢过女官,女子走入了仁重殿。 女子号为宗麟。选中了这个奏国现任的王,使其成为了这个盛世王朝的基石。回绝了下官是否要准备渡船的询问,她穿过到六朝的主殿很近的仁重殿,施礼后进入堂室——王正在下官的帮助下更换礼服。 “主上,您回来了。” “哦……是昭彰。” 转过身露出笑脸的男人看起来大约五十岁,正是富态而雍容的大丈夫形象。这就是奏国之主,为宗麟赐字昭彰的稀世之王,不,应该说是稀世之王的轴心。 “交州情况如何?” 她轻轻施礼问道。 宗王带着福相的脸上展开笑容: “港口已经变得很壮观了。” 说着,男人走向里面的建筑物,她紧随其后。 王在主殿,麒麟在仁重殿,住所本来是这样定好的,但在奏国从来没有遵守过这个惯例。王和麒麟都一直住在广大的后宫的中心典章殿——这里禁止任何官吏进入,只有王亲自选择的近身随从和王的亲近在这里起居。 “真没有辜负从雁国请来技师建造的价值。那个埠头气派的样子,真想让昭彰也看看。” “那真是太好了。” “嗯。”王流露出自满的神情。 王的名字是栌先新。 昭彰就是在交州,也就是刚刚提到的港口都市找到先新的。他以前在那里经营着一家大舍馆,曾因为宗麟的来访吃惊得站都站不起来——这已经是极其久远之前的事情了。 大概是事先已经知道了吧。刚进入典章殿下,杖身——因为是先新没有动用国库自己出资雇的护卫,所以只能称为杖身——就轻轻施了一礼,打开了门。 先新一边向昭彰讲述令人怀念的港口城镇的变化,一边穿过典章殿的回廊走向正殿。打开正殿的门,有三个人围坐在桌前正在等候。看到先新,三人都在站起来拱手施礼。若要问他们的称号,分别是宗后妃、英清君和文公主。 “您回来了。” 房间里响起三人带点威仪的声音,其中必恭必敬地施了一礼的文公主首先抬起头带着笑容问道: “主上,交州怎么样了?” “嗯。”点头示意着,先新坐到了椅子上。 “变气派了——一,二,三,昭彰是四,还少一个人啊。 第236章 我们家的浪荡儿子还没有回来吗?” 先新看向自己的后妃。她深深叹了一口气,回答道: “不要说回来,连消息都没有。” 先新跟妻子同样地叹气。 “真是个一年中有一半不知道行踪的家伙!” “谁让他有个明知如此,还给了他一双腿的父亲呢!” “给了兄长那样的骑兽,他当然不会回来了。” 被长男和幺女左右围攻,先新沉吟着说不出话来。 昭彰笑着说: “是主上不对。明明跟您说了不要那么做的。” “是这样的吗……” 朝仰头望着天花板装糊涂的先新眼前伸出手的是文公主文姬: “话说回来,父亲大人,礼物呢?” “哦……”这样地回应着,先新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包。看着他们围着打开毫不希奇的礼物,昭彰会心地露出了微笑。 奏国国王因为构筑起了登基以来已经五百年的大王朝驰名各国。提起宗王,便是与东北方的国家雁的延王并肩比赞的稀世名君,但很少有人知道实际上这个“宗王”不是一个人。不,奏国的麒麟选中的是先新一个人没错,但谈起治事却决非由先新一个人完成的。 昭彰搜寻着王拜访先新时,先新只是个荒废已久的港口城镇一家舍馆的掌柜。先新和其妻明嬉以及三个孩子商讨,尊重他们的意见,经营着那个全城著名的舍馆。舍馆一般按照明嬉和三个孩子的和议运营,先新则负责和整他们的意见,这个体制在宗王登基后也依然贯彻至今——如果说有什么改变,那就是昭彰也加入了其中吧。 明嬉和三个子女没有明确的官位。在旁人看来,他们成为正妃、太子和公主后,没有参与朝政,而是在后宫过着宁静的生活。但实际上,宗王的权利是由他们四人共同掌握着。 或许应该称为三人半。 昭彰这样想着,偷偷地露出微笑。从在舍馆的时候起,次男虽然帮着家里经营,但兴致一来,就会借口出去赚钱乘船走掉。即使立太子后,他这个浪荡成性的个性也一点也没有改变。但也正因为如此,奏国正确地掌握着其他十一国的实际情况。 就在想着这些的时候,露台的窗户打开了,看到那里露出的人脸,昭彰轻轻笑了出来。 “啊,都在啊……” 看到从容地这样说着从窗户进来的儿子,明嬉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你这孩子,那里不是用来出入的门,为什么说多少次你也不记得?” “不过……因为近啊。” 笑着的人,称号是卓郎君。 “跟父亲打招呼去。你父亲刚刚才从交州回来。” “哦……他出门了?” “是啊,有两个月呢。而比那再早两个月就出去了的你,比父亲回来得还晚……这像什么话啊?” “是是,欢迎您回来。” “真是的,经过四个月才想起来回家吗?究竟是走到哪里去了?” “这个嘛……去了蓬山。” “你好狡猾!!” 说话的是文姬。 “狡猾,真是狡猾!我都还没去过蓬山呢!” “不过我也不是打算去才去的。” 明嬉睁圆了眼睛。 “去了蓬山?你啊,也没有玄君的邀请就擅自去了……” “嗯。虽然是这样,不过我是好好地从正门进去拜访的,玄君看起来也没有生气。回来的时候,还让我从后门走了。” “后门?” 听到明嬉的问话,他指了指窗外: “云海之上。从蓬山一口气就回来了,不过够远的啊,天上虽然只有两天左右,但陆地上却比那辛苦得多呢。” 文姬张口问道: “这么说来,正门是……云海的下面?你难道渡过黄海去了蓬山?” “嗯。”他点点头笑道: “跟着升山的队伍一起,见证了供王登基。” 说着,他来到父亲面前拱手说道: “供王正在蓬山等待吉日,准备接受天赦。很快凤鸣会报供王即位吧。因为在这之前想先告知主上,就从蓬山先告退回来了。” 先新抬头看着儿子。 “供王是怎样的人?” 卓郎君利广笑着回答: “那个嘛……是个能和文姬很合得来的姑娘。” “女王啊。” “芳龄十二岁。” 十二……听到这个,在场的人全都睁大了眼睛。 “真令人吃惊。” “供王登基大概会历尽苦难。国主年仅十二,朝廷不可能安稳。” “恐怕会这样。” “因此希望主上亲笔一书,务必在供王即位时派遣庆贺的使节。” “你的意思就是想让我做供王的后盾咯?” “这个忙如果不帮,珠晶恐怕会太艰难。” “叫珠晶啊,十二岁的小女孩升山了吗?” “是的。”利广一边笑着回答,一边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是个相当不得了的小姐。为人我可以保证。只要闯过朝廷刚开始的动乱,我想那孩子一定就能成为一个好王。” 明嬉放了一杯茶在儿子的面前。 “该不会是你怂恿那个姑娘,带着她去的蓬山吧?” “怎么可能。” 利广笑了出来。 “那不是我这种程度的人可以劝说得动的姑娘。我在恭遇到了,她正在升山的途中。她是恭著名的万贯商家的女儿,因为听说她离开家去升山,我就跟着一直到了蓬山。” “你这孩子,真实一不管你,就不知道你会跑到什么地方去干什么!” “这就是所谓的上天的安排。” 利广笑了。 “十二岁的孩子前往蓬山,然后这孩子遇到了栌家的次男。浪荡儿子至少能为珠晶准备好她登基时的后盾……不是我想如何,而是我被卷入供王的运气里了。” 真了不起啊,文姬深有感触似的叹声道: “十二岁去了黄海。我是十八岁,可是实在做不到啊。” “你刚才没有擅自减去五百来岁吗?” 文姬吐了吐舌头,越过桌子朝父亲探出身体。 “我来做庆贺的使节,拜托您!让我去吧!” 这时有人叹了口气,是英清君利达。 “那么,利广你表明自己的身份了吗?” “我想这个不让人吃一惊的话,就没有意思了。” “那不让你去不就没有意义了吗?” “是啊……所以,恳请主上命我作为庆贺的使节前往。” “你好狡猾!”文姬大喊不服,利达制止道: “没办法,就让利广作为使节吧。还要考虑好贺礼才行——父王,这样行吗?” 点头的不是先新,是明嬉。 “既然没办法,就那么做好了。利达去负责指挥,交给利广办的话,不知道会干出什么来。” “明白了。” “考虑到奏国的面子,让昭彰去倒是再好不过,可惜对方是刚即位后的国家——毕竟昭彰的身体比较弱。” “母后,这种时候就要说是因为麒麟体质的缘故了。对了,贺礼中加上星彩行吗? 利广睁大了眼睛。 “兄长。” 明嬉点头应道: “就这样定了。反正让利广带着它也派不上好用场。” “……这可麻烦了。好不容易跟它熟了……” 对次男的唠叨,长男毫不在乎。 “要怨就怨你自己吧,你这个浪荡子。要是在黄海遇到什么意外,你想怎么办?” “我也好好小心过了。” “从你嘴里说出的小心谁信啊——供王喜欢什么?” “骑兽。星彩的话,珠晶也应该没有什么不满。” “那么这个就算决定了。” “是是……” 落寞叹气的同时,利广的视线碰上了父亲的目光。 “看来我给的东西反而是助纣为虐了。” 利广笑道: “也好,珠晶的话,应该会好好爱护星彩的。不过,果然还是驺虞好啊。” “这是在缠着我要下一头驺虞吗?” “这还要仰仗主上的威光。” “好吧,看你今后的表现再给予考虑好了。” “来这一招啊……” 利广苦笑着,眼睛望着北面的窗户。 极其轻声地喃喃低语道: “反正也认识了黄朱……” 黄海的情况也大致了解了,下次自己去猎捕也不坏。 五日后,恭国发出了鸣报。 恭国一声。 供王即位。 “普白十一年上,燕寝晏驾。同十一年,蓬山结供果。 十二年,蓬山供果孵,号供麒。 十八年,里祠升黄旗。三十八年春,蔡晶自乾入黄海。台辅迎之缔约,蔡晶入神籍,供王践祚。” 《恭史相书》 --作者:酷爱 -- 狐狸真能贴, 偶来支持下哈~~~~~~~ -- 《黄昏之岸晓之天》(远方版)合集! 序章 这一天,位于大陆的东北部的戴国还是早春时节。山野之间依旧白雪皑皑,草木的芽还躺在积雪的怀抱中酣睡。 云海之上也不例外。虽然没有雪,园林中的树木们也都还处在睡梦之中。 戴国首都鸿基白圭宫西面一隅。 白圭宫三面环海,呈马蹄状延伸。向它的西北角,面向海湾的地方有一片广袤的园林。园林的边上是戴国宰辅所居住的仁重殿,而紧挨着仁重殿的,则是作为州侯执行政务的广德殿。 第237章 园林的冬天一片萧索,但是那些散落其间的奇岩异石和亭台楼阁,依旧保持着威风凛凛的姿态。在寒风中也不失其绿的树木添了更深的颜色,正要准备开放的梅花散发出淡淡的幽香。在路边的一个亭子里有一只幼麒麟的身影,他倚着白色的石柱,铜色的毛发在脊背上无精打采地搭着。 他叫泰麒。尽管只有11岁,但作为戴国的麒麟,他要负责挑选新王并以宰辅的身份奉御座,同时,还要担任瑞州的州候。先王大典才刚刚过去半年,本应在瑞州的泰麒现在却独自一个人在庭院里徘徊着。 泰王骁宗,也就是泰麒所选出来的王,此时并没有在鸿基。他在半个月前起程去了遥远的文州。泰麒感到坐立不安,因为他的主人此去文州有一件棘手的事要办平叛。 泰麒不喜欢战争。这是麒麟的天性,更何况年幼的他并没有经历过战场上血与火的洗礼。他只知道他的主人去了一个残酷的地方。更甚的是,自骁宗离去之后,一些不祥的传言开始在宫中蔓延。 听说,文州之乱背后还有一个惊天的阴谋引诱骁宗亲征以图弑之。 文州在瑞州之北,两地之间耸立着绵延的山脉,大山的深处有一条狭窄的山道将山脉割裂为两半,这是骁宗的必经之道。山道的后半段,就是一直蜿蜒到文州中部的这一段,一直被强盗所控制。 又听说,强盗们也在那里虎视眈眈,等待着骁宗。 还听说,骁宗受到伏兵的袭击,苦战了一番,凶吉未卜。山道狭窄,又紧夹着险峻的山岭,一旦遇伏,必定易攻难守,凶多吉少。泰麒的不安渐渐地转变成极度的恐惧,他觉得自己几乎要崩溃了。 “愿神灵保佑骁宗平安无事吧!”他在心中默默地祈祷着。 除了反复地祈祷,他再也没有其他的办法。 泰麒觉得自己没有一个可以在苦闷的时假给他信心,为他带来希望的朋友,他身边的那些大人们总是对他隐瞒一些坏消息,一些会让他觉得害怕的坏消息。 “弑君的消息也不过是传言而已。”他这样安慰自己,“所以,今天早朝时偷听到的这些坏消息绝不能和周围的大人们说起,不然一定会被他们斥为荒谬的。” 如果不是乘着公务的间隙,避开众人的视线,逃到这个没有人的地方的话,泰麒就连祈祷这点小小的事情也做不了。自己被看得如此的年幼无知。处处被当作小孩子来对待,泰麒实在忍不住自己的怒火。 在这之前,泰麒软硬兼施,总算说服了那些心不甘情不愿的使令到文州去打探消息,他只要能知道骁宗是否平安无事就心满意足了。如果平叛避免不了兵连祸结,也许他们还能助骁宗一臂之力。 麒麟的本性是“仁”,他们厌恶流血,厌恶争斗,所以即使是长剑在手,武功盖世,也未必能保全得了性命。为此,他专门降伏了两个妖魔汕子和傲滥来充当自己的使令,必要的时候可以为他去冲锋陷阵。(女怪要降伏的吗?) 命令他们前去骁宗身边襄助,这就是泰麒能为骁宗做的全部的事情了。可惜使令只有两个,如果能有多一些使令,或者泰麒自己再年长一些的话,就可以和大人们一起为保护骁宗而奋战了,然而现在,他什么也做不了。这样的想法在泰麒的心中反覆的心中反覆着。他正在只能一个人在园林的小角落里一味地祈祝祷,仅此而已。他恨自己竟然如此无能。 “神啊,保佑骁宗平平安安吧。”就这样,他不知祈祷了多少遍。 这个时候,耳边突然传来轻微的,他猛地回头。 泰麒松了一口气。来人既不是傅相,也不是大僕,而是被泰麒派到骁宗身边去的耳目。在亲信面前,泰麒不再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他急切地冲上前去,“骁宗是否平安无事?” 来人摇了摇头。 泰麒又说,“我最终还是派了使令前去,真的对不起了。” 以前他和这个人曾经约定,泰麒允许不再派使令去骁宗身边,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他则要保证对自己的身份保密并且负责刺探骁宗身边的消息。现在泰麒失约于人了。 “但是无论如何,束手无策坐等消息,我做不到。”泰麒为自己辩解道。 那人一边点头,却一边从腰间拔出剑来!泰麒急忙停住了脚步,倒不是因为害怕这是一个可以信赖的人,泰麒只是觉得非常的讶异。 “怎么啦?”他不安地问道,他看到来人的眼中闪出一种未见过的异样的眼神。 “骁宗驾崩了。” 说话间,泰麒看到对方挥剑向他猛砍过来。泰麒瞪大眼睛呆呆地望着对方,那一瞬间,他感到自己浑身僵硬,声音也仿佛在喉间凝固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利剑向自己逼近。 “只有两个使令,这就是你的不幸了。” 剑,利剑,闪着寒冰般摄人光芒的利剑,狭着一股逼人的剑气向他疾刺过来。 “要怪只能怪你先了骁宗为王。” 到底是剑刺中了泰麒在先,还是泰麒本能地用他最善良的办法逃开在先,恐怕连他本人都不曾知道。 不管怎么说,那把剑还是深深地刺中了泰麒的角,那是麒麟所特有的。泰麒情不自禁地发出了一声惨叫。那绝不仅仅是因为疼痛,那是一种怒吼,为被出卖而怒吼;那是一种悲鸣,为失去主人而悲鸣;那也是一种哀号,为失去生命而哀号。 不曾想,这生平最惊人的一声却唤醒了他的本能意识,让他勉强避过了这生死一劫。 *** “——泰麒!?”汕子的声音是那样的凄厉,山那边的巨响让她不由自主地惊叫。冰冻的山野上留下了她深深的足迹,文州已经近在眼前了,她登上了一个小山,确认文州的方向。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泰麒……” 是什么让自己心口猛然抽搐呢?一种不祥的感觉袭遍全身。汕子呻吟着重新站定,她开始运用意念,身体随之变形,像水一样渗进了地面那是另一个世界。 地底下有一条路,汕子很清楚地知道这一点,路无常形,身无常态,她不停地向前奔跑,路也随之延伸,准确地说,那里像深海一样黑暗,处于一片朦胧混沌之中,只有她的身体像被什么力量牵引着前进一样。汕子很强烈地感觉到这一点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一束明亮的金黄的光线指引着她。越往前跑,她感觉越像是在海面上浮升。突然,她像是乘风破浪了风一般,腾云驾雾,飞上了高空。他飞得很快,瞬间就再也看不见地面的烟霞和物体的形状。那束金色的光芒越来越亮,一个金光灿烂、辉煌耀眼的世界突然出现在她的眼前。 那是黄昏时分特有的光芒。她沐浴在这些金色的光芒中,朝着远方的一团黑影飞去,近了,近了,忽然,她觉得自己像是撞在一堵墙上,身体猛地被弹了回去。 那是泰麒的背影。 来于泰麒的力量个人的气脉与世间万物融会在一起一种令人恐惧的力量,把汕子揪了下来。 汕子毛骨悚然,被揪下来的感觉,就像是小时候她从那银白的树枝上用力揪下果实一样。 泰麒。 一切好像又遁入无形。汕子还没有来得及不安,已经有一种绝望的感觉在一瞬音侵袭了她。 等到她从那股力量中挣脱出来,呈现在她眼前的,是熟悉的白圭宫,不,那是白圭宫的幻影。屋顶的瓦片在大气的折射下像波浪一般涌动,白圭宫上方的天空里,一片阴霾…… 异界。 蚀,这是麒麟的悲鸣下才会出现的鸣蚀。 有一个影子投射在一个摇动的中心里,那是一个漆黑的野兽的影子。它背上的鬃毛发出了锐利的光泽。 “泰麒!!” 摇动的王宫,艳阳下耸立的园林,扭曲的道路,还有那旁边歪斜着的影子。 是谁? 汕子的视线突然被一扇门挡住了,那是一扇即将关闭的门。她毫不犹豫地飞了进去紧追那个即将消失的黑影。她的身影消失在那里面。 手意识上的手在不断地延伸,指尖只差一点点就抓住它了。 背后那股一直支撑着她的力量忽然消失了。一直围绕着她的那种气息的颜色和味道,还有肌肤接触到它的感觉也完全改变了。 原来是已经出了异界了。整个身体,整个灵魂里面都仿佛有一只手在延伸着,在触摸着。这种感觉,就像是被一个爪子钳住了一般。 摇动的房屋,阳光下的道路,被扭曲的树木。像是有一个波浪打了过来,它们就混为一体。这明,汕子好不容易进入了那个黑影当中。 泰麒! *** 如果有人看到这些,一定会怀疑自己所看到的东西。 在一片旱田中有一些古老的建筑物,形成了一个小小的群落。建筑物之间有一条蜿蜒的柏油路。四月明媚的阳光照耀着,路面散发出蒸气。 蒸气渐渐地变形,就像书上说的那样,它先是慢慢地变浓、凝结,然后慢慢地变成一个成人的脊背那么大。水蒸气里面浮现出一个淡淡的人的影子。这个小孩的影子走了两三步就突然停住了,像是被绊住了一样。 这个孩子站在路面上,背后的蒸气已经消失了,只留下一片盎然的春色。 天空明亮,呈现出淡淡的蓝色,镶嵌着朵朵的白云。好象从某处传来了云雀的叫声,风也变得轻柔起来。田野里菜花摇晃着。高高的芦苇草轻抚着柏油路面,搭在这个小孩的肩膀上,蓬松地散乱着。 第238章 小孩呆呆地伫立在那里不是,他什么也没看,像是没有感觉的样子。突然,他目视前方,像是被背后吹来的风推着一样,他抬起了脚,一步,两步,机械的走动渐渐变得流畅起来。 他走得很快。突然,他像是找回了自我一样停住了脚,环视周围,四周好像突然闪烁了一下。 错落有致的田地、花圃,零星分布的古老建筑,偶尔还能看到新的建筑,这是常见的乡村田园景色。 他觉得纳闷,“这是哪啊?”。他的脸上,满是半睡半醒的神色。没走几步,前方就出现了一条小小的岔道,他看到那里挂着黑白相间的幕布办丧事用的布条。 他跨越了虚海。 -- 第一章 1 大陆的东部,庆东国的首都尧天。在天空中的出现黑色的翅膀是在庆国历三年,初夏的事情。 那天整个街道正处于夏天沉闷的热气之中。在尧天街道的北面,巨大的山就像石柱一般耸立着。山坡的下方,朝着南面的方向,就像一个斜面仿佛衣裙的下摆一样,街道就是那里延伸开来。呈楼梯状连着的城市道路,还有密集的黑色的瓦砾被太阳晒得发白,而且酷署中还包含着很大的湿气,那种湿热的感觉让人非常的不舒服。 无论哪个建筑的窗户都是开着的,只为了寻求一丁点的冷气而已,不巧的是那天从中午开始就没有一丝的风,即使把窗户和门都打开,进来的也只是些外面被反复爆晒的地面所反射出来的热气,或者就是那种夏天特有的催人睡眠的嗡嗡声。 也许是因为阵阵热气让人倦怠的缘故,夏天的天空中连一只鸟的影子也看不见。它们也尽量避免被太阳烤焦而躲在树底下乘凉,还有一只狗在户民居前的院子的阴影下趴着休息,它的旁边有一张躺椅,上面一个老人正睡觉。老人睡着之后,扇子从手中无意识地掉落,狗于是把鼻尖抬起,忠诚地看着他的主人。就在这个时候。 阳光一下子暗了下去。它期待地看着上方,夏天的上空感觉好像被从东方飘过来的浮云侵蚀掉一样。它的鼻子先闻到了空气中的湿气,然后耳朵里也传来了远处的阵阵雷声。天空完全被云遮盖了,周围变得漆黑一片,这一切好像都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黑色的身影在尧天东方的上空出现在,好像是被铅一般的云追赶而来似的,在划了个大大的弧线之后向凌雪山的方向飘过去。在街上翘首期盼下雨的人君中有几个人认了出来那是什么。 那张翅膀好像疼痛得非常虚弱的样子,遮盖白色翅膀的羽毛已经弄得很脏而且凌乱不堪。黑色的尾羽已经东一块、西一块地被撕裂了。它已经不能安稳地在空中滑翔,而是拼着命地在湿漉漉的空气中挥舞着萎靡不堪的羽毛,向凌云山的方向飞了过去。 就如同那个影子要掉落下去一样,雨滴也开始降落了。就在人们看的当口,不知不觉中翅膀和骤雨混为一体,消失在雨中的尽头。在下面看的人们似乎没有特别在意这件事情报,他们只是认为在雨的时候,那对翅膀飞向了凌云山的高处去了。 杜真在巨大的门前站了一会儿。那扇门就在尧天山的山腰,接近云海的断崖上。在这扇有着普通人数倍以上的高度的门前,有着非常广大的岩石棚。这扇禁门是尧天山上金波宫的顶层和云海之上的燕朝唯一的连接门户。 过了中午,杜真对看门的同事交代完,来到门前的时候。岩石堆下面是被酷暑折磨的无奈的村落。在这么高的地方,没有风,只有闷热的暑气。不久头上的云雾开始聚集。云是从东方飘过来的宛如舔着云海的底部才来到了这里。能听见远处的响雷。没过多久,周围的云旅游活动开始了流动。厚厚的云层开始从云海一直到禁门都延伸着。 不久,云雾就把太阳的光芒完全遮住了,骤雨宛如把周围的岩石都封锁了起来,而且那也只是在一瞬间的事情。现在,在杜真面前的岩石都好像被涂上了灰色的涂料一般,脚底也开始感到了湿气和凉气。与此同时脚底下也传来了轻微的声音。 “终于下起雨了。” 杜真大口喘着气,然后马上对旁边的凯之说道。 “好像要下雨了啊。” “是啊”,凯之一边深呼吸着,一边露出雪白的牙齿说到。 “这样终于可以稍微缓解点酷署了,再这样下去,恐怕连我们都要在铠甲中被蒸发了。” 一边说一边笑的凯之,是杜真等五个禁军士兵中的队长。不仅年纪最长,而且也是五人中最有经验,功夫最好的。虽然被任命为他们的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可是凯之从来没有摆过倚老卖老的架子。威逼下属以及体罚下属的事情也从来没有发生过。作队长的本来就都这样,还是只有凯之是这样的队长,对于这点,经验欠缺的杜真是不会明白的。 杜真是在庆国新王即位的第二年参加军队成为军人的。一年的训练结束后被编入了左军。在正式从事军务的半年来,没有在凯之外的队长处从事工作的经验。担任守门的队伍一共有二十五人,分成五组。其他的队长以及掌管着这五组的两司马,也有不少像凯之那样亲切的人,但是据传言,其中的两个队长是不得不这样的而已。 “瑛州很热的,但麦州更加热呀。” “队长的出身地是麦州吗?” 杜真问到,凯之点了点头。 “我生在麦州长在麦州,现在的主上即位之前,我是在麦州的军队里服役的。” “哦”,杜真答应了一声。在杜真的印像当中,麦州的部队都是经过筛选的精锐部队。事实上禁军的头领,左将军也是从麦州被提拔上来的。 “那,队长以前和青将军是?” “是相识吧”,正当杜真想问出口的时候,断崖的那头垂下的灰色崖壁上突然出现了一个黑影。 还没等杜真的话出口,那道黑影就已经钻出浓雾,朝禁门的侧面的悬崖上闯了过去。短短的响声之后,尽管黑影不停地向上冲击可是因为岩壁太滑了最终还是掉了下来。 “发生什么事了?”,杜真紧张的问凯之。 随后一人巨大的身影掉在了露台上,痉挛地拍打着翅膀,在它不停悲鸣的同时,从它背上又有一个人的身影跌落下来。 杜真紧紧地跟在凯之后面,凯之也一边做好防卫的架势一边向出事的地方赶去。能通过禁门的除了王和宰相,或者是经过王特别批准的人以外是没有人能被允许通过禁门的。而倒在眼前的这个人看样子谁都不是。作为连接王宫最深处的门,无论出了什么事情,这里都是任何人可以轻易进入的地方。 就连那只骑兽旁也迅速围了许多士兵,他们也都和杜真一样因为这弥漫的杀气而紧张万分。杜真仍然紧张地跟在凯之后面。禁门旁边的房间里,卫兵也鱼贯而出,把那个骑师和骑兽围了个铜墙铁壁。到了这种程度,杜真才有空闲来观察这个骑师和他的骑兽,所以马上瞪大了眼睛。 那只骑兽像一只巨大的狗,银灰得接近白色的身体上长着一个黑色的头,覆盖着身体的羽毛已经像煤炭一般脏脏的,而且还有点点的黑色斑纹,哪怕是头部黑色的羽毛也是乱七八糟好像要脱落似的。覆盖着短翅膀的是脏脏的白色的羽毛,黑色的前翼也已经被划破,完全脱落了。骑兽就横躺在地上,那只翅膀还在无力地敲打着地面,拍打的动作和呼吸都已经极其微弱。在它的翅膀腋下却仍然有一个它都要庇护的人的身影。这个人也已经衰弱得和这只骑兽差不多了,满是伤口,又脏,而且早已经力竭了。 杜真觉得很困惑,只能四处搜寻凯之的身影。可凯之也只能横着枪用惊讶的眼神看着骑师和骑兽。大家都不知所措,开始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凯之举起一只手让大家先解除进攻姿态,然后他自己放下枪,来到那个人的旁边半蹲下,问到: “你还好吧?” 听到凯之的声音,躺在地上的人把头抬了起来。杜真这才发现原来这个人是个女的。个子高高的,非常结实的身体,而且穿着护身皮甲。不,或许说那是护身皮甲的残骸比较合适。不但非常脏了,而且上面这儿也破,那儿也破了,裂了好多口子,就距那只骑兽的翅膀一样。 “能听见我的声音吗?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个女的一边呻吟着一边打算起身。这动作也使杜真看到此女的一只手腕上受了很严重的伤。而凯之却暗中防备提起了手中的枪。 “别动,实在抱歉,请不要动。这里是禁门,对于来历不明的人是不能放任其自由行动的。” 这女的轻轻地抬起头看了看凯之,然后点了点头。凯之则上前解下了那女子腰中的配剑。并把剑交给了站在后面的杜真。又最终再一次地放下枪,此时这女子又一次呻吟着想要站起身来,而凯之却没有再出言阻拦。 “……引起这里的慌乱实在是万分抱歉。” 这个女子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轻轻地说到,然后就跪了下去。 “我是戴国的将军,姓刘。” “……戴国?” 看到凯之瞪大眼睛嘴中念念有词,这个女人就在当场跪拜而下。 “我自知多有冒犯还请恕罪,我只是有事情要参见庆东国的国主景王。” 2 不久从禁门的边门传来门官的声音。所谓门官就是掌握宫中诸事的天宫中的一个,管理出入门的工作,包括记录通行的人,检查来者的身份,然后决定放行或是不放行。 第239章 门官紧跟着两司马来到了现场,并且用极其高亢的音调说道:“大家不要再看这个女的和她的骑兽了,立刻把她给我赶出去。” “可是,把受了这么重的伤的人……” 眼看两司马就要说什么了,只见门官一下子挡在前面大声说道。 “既然是戴国的将军,我怎么都看不出来呢?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是,戴国的将军到我们庆国来访的理由,我根本就想不出来。” “但是……” “闭嘴。” 门官大声呵斥了声。 杜真这些兵卒,是被门官从禁军那里借来的,虽然他们是属于夏官的管辖,但是在这个场合,门官却掌握着绝对的指挥权。 “怎么能为了救一个人而玷污了禁门呢?” 管门人对着跪着的女人扳着脸大声呵斥到。 “如果你真的是戴国的将军的话,就把衣服改换掉,报清门户以应有的礼节来拜访我们的国家。” 杜真在这一瞬间看到了那个女人肩膀的抖动。一下子抬起头来的那个女人脸上透着一脸的凄惨,却带着说不出的一股威严。 “我非常清楚冒犯了贵国的礼仪,可是如果有足够时间的话我当然会那样做。” 那个女人仿佛拼命地抑制自己地感情,冷冷地撇了门官一眼。却没有正面回答官门人的问题。 两个司马过来想擒住她。却被她一个闪身躲了过去,与此同时,她突然伸出手腕抢夺掉杜真手中的枪,杜真连声音都还没来得及发出,那个女人已经放倒了周围看着她的士兵。向禁门方向疾奔过去。不要说管门人了,杜真、凯之,还有其他许多士兵也感到十分惊讶,所以动作上也慢了一拍,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晚了,这才开始紧追那个女人。就在枪尖快要碰到那个女人的背的时候,突然有一只黑色的翅膀挡在了他们中间。有骑兽在后面保护那个女人,她也就乘这个机会一下子翻身越入了禁门。 “快追!”,这样的声音此起彼伏。杜真就在这个追捕团队的最前列,紧跟在那个也已溜入禁门的骑兽的后面。但首先浮现在他脑子里的却是刚才他所犯下的罪行。虽然说从凯之那里接过女人的剑是用的单手,可是也正是因为自己的注意力不够集中,才会被那个女人把枪夺了回去。 回去之后会不会问罪呢?大概处分是肯定有的吧。 “太容易了。”,杜真一边想着自己的罪责,一边想着自己可能是中了那个女人的计谋。 当然那个女人的手是受了重伤,而且那只骑兽也的确是几近气绝。这一切都是事实。但说自己是戴国的将军,那肯定是个大谎言。他不仅对此深信不疑,还帮她演出了一部那么差劲儿的戏剧。 禁门的内侧是一块足够布置一个族的阵型的地方。女人和她的骑兽就沿着伸向里面的楼梯急速行进着。也许是听到外面的吵闹声,把守在这里的许多士兵和官吏都一涌而出。 那个女人的身手还真不错,追在女人后面的杜真一边追着一边想到。但看样子那不是在演戏,而是真的,那个女人和她的骑兽都快陷入濒死的状态了。看到那个女人的袖口处也都已经开始流出鲜血,至于那露出来的满处伤口更是没有必要说了。特别是那个女人的右手真的是受了很重的伤呀。 很严重的伤势呀,杜真一边看着那个女人,而她却踉跄着朝楼梯走去。直到现在那个女人的右手手腕也不曾动过。杜真眼前的这个女人还是终于倒了下来。果然她的右手腕一点也不能动了。紧跟在身旁的骑兽想帮助主人起身,所以把头靠了过去。杜真这才看到那个女人用左手握着枪。 杜真还没有回过神来,凯之的脸已经凑了过来,以来紧跟在身后的凯之朝杜真点了点头。 “追是可以,但要捉活的,不要伤她性命!” 杜真想把这个告诉凯之并期望能得到他的同意,可就在这个时候,在那个广场的入口处却传来管门天宫的大声命令。 “杀了她!” “不要杀她,哪怕她真的是盗贼可我们也总该要问问清楚!” 杜真点点头,又开始重新向那个女人追了过去产。靠在骑兽身上的那个女人,却想凭着最后一口气猛冲到楼梯的最高处,在前面有着如通天巨石一般的大门。那里面就已经是云海之上,即王宫的内部了。在那外面另外还有一队士兵在守卫,或许也已经听到了这边的吵闹声音吧。 不,如果那扇门被打开了,就只能眼睁地看着那个女人进入宫中了。 就在杜真担心的时候,那扇大门突然之间打开了,骑兽一下子载着那个女人从门口跌落出来。 而在此同时,周围乱七八糟的追讨声都跟了过来,而且好像已经惊动了上面,传来呵斥的声音。 在那些声音之中,追到楼梯上的杜真也来到了大门口。就在那个时候听到了那只骑兽的悲鸣。杜真听到之后感觉有一个拳头重重地打向了自己地五脏腑,难道是那道大门里的人已经出来杀了那个女人吗? 万分担扰的杜真从大门里出来,外围是王宫内部的寝宫,非常广阔的露台前面用着很高的墙壁隔开。里面是王的居所,那是一幢非常高的建筑物,既所谓的正宫。不要说是杜真这样的士兵,就连身居高官的重臣也不能随意进入的禁所。在外围连着的石阶上,骑兽横倒在那里。为了控制骑兽的铁条也有几根陷入了它的身体。 “不行,不许杀它。” 凯之大声说道,阻止了那些已经把骑兽围得水泄不通的士兵。杜真赶到那些包围圈的时候,正好有人提枪要剌入那个女人脖子。女人虽然意识到了自己马上会被杀,可是也只能放弃了。突然从包围圈的外围、进门的方向传来一声怒吼,那是门官近乎癫狂的吼叫,“杀掉她!”,并让周围的士兵快点动手。“杀”、“不要杀”这样的声音此起彼伏,想逃跑的女人和骑兽,围着他们的士兵们应这一片混乱中突然之间传来了一个极其清晰的声音: “到底是何人在喧哗?” 靠近包围圈一看,杜真不禁放心了。单手提着大刀的男人就是夏官大僕。在属于保卫王和贵人等人身安全的射人当中,大僕是平时在王身边控制局面和起到警卫保护作用的。但从官位上来说虽然只不过是个下大僕,但因为这个大僕特别受到王的信任。所以在私下,常常控制王周围的局势或者指挥小官。即使现在,在他身边也有三个小官在旁边侍奉着。 “是入侵者!”管门人大声叫到。可凯之却喊到是来访者。大僕在极短的时间内,一眼就把这个场面看穿了。 “到底是贼还是客?” “是假扮成客人自己闯进来的。” 管门人挑拨着事情的原委歪曲事实,可即使这样还是被大僕摆手阻止了他继续说话。 “我好像还没有问到你吧。” 说完话,大僕直接走向了那个女人。大为困惑的士兵们从中让出一条小路让大僕通过,杜真这个时候就站在那个女人旁边,然后他一下子就拿到了那把已经离开女人左手的枪。果然不是什么慌言和演戏。 衣服非常破损被且成奇妙的形状固定着。身上的确是已经血肉模糊。就和刚才一样,已经成了铁的颜色。好不容易里在身上的护甲的残骸,把那只不能动弹的右手绑得紧紧的,在列开的袖子下终于看到了那只手腕,黑色的蜷缩了起来,原来那只手已经坏死了。 不应该是人类吧,如果不是神仙,像这种样子恐怕早就死了吧。 “……那个人,不要紧的。” 杜真偷偷的对那个女人说。身体俯卧在石阶上的女人抬起了乱糟糟头发下的头。 “因为他是被主上信赖的人。” 那个女人好像感谢似的点了点头,然后一边呻吟一边起身,向着大僕站了了起来。 管门人还在那里叫嚷着什么“现在正好是个好时机”,但大僕却没有理他,跪在了石阶上。 “你这个样子到底是……?” “的确如你看到的,我是不得已才闯了进来的,我虽然现在狼狈不堪,但是我也已经重申了好几次我绝对没有什么恶意,请你一定要相信我。” 对于这个女人说的,大僕点了点头。女人也好像很安民的样子松了口气。然后垂下了头说到: “我是戴国瑞州的将军,叫做刘李斋……” 李斋抬起头真挚地看着吃惊得已经张开嘴巴的大僕。 “我有重要的事情一定要面见景王,至于礼节方面我这里给你赔不是了,失礼的地方请多多包涵,不管怎样请你让我拜见景王。” 说完话李斋就拜跪在地上。 “我跪下来求求你,请你让我见到景王。” 大僕盯着李斋,然后使劲地点了点头,接着朝杜真这边看过来。 “快过来帮个忙,总之不管怎样,先让她休息安顿下来。” 就在大僕说话的时候,那个女人也开口了。 “现在已经没有休息的时间了。” “并不是想要软禁你,只是想让你休息一下,对你来说这个现在是很重要的。” 大僕笑着说道。 “我是大僕虎啸,对于你的请求我已经接受了,总之现在先请休息一下,我马上叫医生过来帮你看看。” “什么?”只听见管门人大声叫道。 “你到底在想什么啊?这个人在没有得到允许的情况下就靠近禁门,并且打伤了我们不少士兵,玷污了王宫,更伤害了主上的威严。快点把她交给我来处理吧。” 第240章 虎啸凝视着目瞪口呆的管门人说道。 “不得无理,怎么可以对其他国家的将军如此有失礼貌。” “什么将军,她哪里像是将军,这一定都是骗人的把戏而已。” “但是……” “大僕是不是有点不清楚,对于来访者的底细检查和处分是我管门天官的职责,哪怕是带去参见圣上,我也想请其他官员不要用职务之便来干预我的工作。” “底细哪里不清楚了?” 虎啸大声喝到,管门人害怕了。 “这样眼看着不管,你认为主上会允许吗?” 虎啸一口气说完,马上就催促杜真。 “快,事不宜迟。连那只骑兽也一并安排他们休息,快点来帮忙。” 杜真点了点头,然后把手按在李斋的肩膀上准备把她扶走来。可没想到李斋马上推开了杜真要搀扶她的手。 “不行,无论如何请先休息。” 李斋带上头盔,打算马上提起脚步去追虎啸。 “不要再乱来了,如果不是大僕及时赶到,恐怕你早就……” “我明白的”,说着李斋看了看杜真。 “我无法用语言来表达我的感谢之情,可是要是景王对我玷污她宫殿的事情发怒的话,恐怕就是虎啸带我去拜见也是见不到的吧。” “但是。” “拜托了,如果在这里休息的话,我想恐怕就再也见不到景王了。” 被这样请求,让杜真非常吃惊。李斋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没什么血色,而且嘴唇也开始发青,虽然还在喘着气,但其中还伴随着如吹奏笛子般的气鸣,杜真搀扶的肩膀下的手腕也是冰冷的。 的确这个女人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大僕!” 杜真大声叫着,一边还搀扶着李斋。 “请把她也一起带上吧。” “喂……” “如果不这么做的话,我想她死也不会瞑目的。” 言外之意就是,这个女人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虎啸点了点头,把大刀交给旁边的一个小官,然后亲自接过李斋,搀着她走。 -- 3 作为王的私室的正宫是以长乐殿为中心而训耸起来的建筑群。虽然不同的国家,不同的王宫,也反映出不同的个性,但大致上是没有什么根本区别的。所以对李斋来说,她也曾经到过自己国家的正宫,对这里还是大致能了解的。因为在戴国李斋获得了本来臣子们无法获得的进入正宫的特许权。 虎啸通报了姓名之后,就背着李斋真接从禁门走向了正宫。经过大群大群的建筑,越过冗长的走廊。终于来到了前面有许华丽阁楼装饰的建筑物前。李斋估摸着那就是隔开作为王的私室的长乐殿和花殿的庭院,花殿的背后那是一栋建筑物。它所面对的庭院非常的宽广,而且中间筑有一扇屏风用以隔开长乐殿和花殿。所以要到长乐殿必须通过园林迂回进入。 这到底要花多少时间呢?李斋自己认为还是无法到正宫,进入大殿拜见王。至于能够允许进入这里也已经是破格的待遇了,这点李斋也是非常明白的。但是,李斋的两腿已经开始渐渐失去力气,只能靠虎啸的搀扶才能支撑了。她现在即使能够进入正殿恐怕也会马上倒在地上吧,发现了这种情况的虎啸对她说: “要坐一会儿吗?” 虽然虎啸对她这么说,可是李斋还是把头摇了摇。到了这种地步,李斋十分清楚不能再有任何有失礼节的举动了。她也十分清楚以她现在的身份能够被允许去拜见另一个国家的国王,那是一件极其严肃庄重的事情。虽然对李斋来说是万不得已的事情,可是按照常例闯进禁门是要被判死刑的。李斋对这点也十分清楚的,所以如果接下来连最简单的礼仪都做不到的话,也许就算见到了圣上也都没有任何意义了吧。 不停在旁边来回踱步的虎啸终于等来了前去能报的小官。小官在虎啸的耳朵旁边低声说了些什么。而那个时候,李斋就靠在虎啸的身旁,因为离得太近反而什么也听不见了,只是发现耳朵旁边有人低声地说话。传入耳朵的声音是如此模糊,以至于很难听清楚他们在说什么。 也许是谈论景王现在在哪里吧,或许她正好出宫了,还是正在为了召见李斋而换衣服。不管怎样总之到这里之前,到底要花多少时间呢? 李斋感到自己要心急如焚了,看到虎啸正在朝窗口外看着什么。所以李斋也顺势看了过去。透过开着的窗户,看到了正宫的庭院里有一个由宫女和官员组成的队伍。只见在房间里的那些官员都突然间退到一旁,然后拱手作揖站在大门的两旁。李斋没等多久,那个团队就走了进来。但是没有看到其中有景王模样的人,就连像是她的先导的人也没有看到。队伍站定之后,一个身穿极为华丽的宫廷服装的年轻女人从门口快步进来。之前还在房间里的仆人们都没有了踪影。在大队人马走过去以后,虎啸也站直身体,而李斋就在队伍的后面用眼睛观察着。 ……可是,眼睛已经开始渐渐模糊了。 现在全身上下只有左边的手腕还剩下点力气了,就算搭在虎啸的肩膀上,可是脚感觉也马一要崩溃了,景王走到这里到底还需要几步,现在已经不是计算时间了,只是在争夺这每一步的长短了。 ……终于,来了。 那个年轻的女官员,来到李斋旁边用手摸了一下她的身体。看过去,那一头绯红色的头发映入眼睛,让人感到十分鲜艳夺目。还有就是那绿色的眼睛也让人在头脑里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 “虎啸,为什么没让她先休息?” 她一边问到,一边把手伸进了李斋已经蜷缩起的右手袖管里。 “我就是景王阳子。” 李斋惊讶地看着这个发音清晰的女孩子。 “我一定会问清楚发生了些什么,但在这之前,你必须先躺到床上去。” 李斋用力把手抽出,然后就像崩溃一般,跪伏在地上说到: “臣惶恐,有要事恳请景王。” “别这样,现在不行呀。” 李斋抬起头看着就在身旁的景王说道: “请请您无论如何要救救戴国。” 景王用十分惊奇的眼神看着李斋的脸。 “我知道这样拜托您庆国的圣上实在是违背常理的事情,可是不这样做的话,不久我们的国家恐怕就要……” 李斋说到这里不禁语塞了。 大陆的东北,孤悬在虚海之外的戴国。到了冬天就是一片苦寒之地。千里冰峰,万里雪飘。六年前,新王登基,可是第二年过年的时候,这个国家的人民就失去了他们的王。 这个国家失去了王的庇护,也没有得到上天的恩宠,天灾和妖魔鬼怪就在这片大陆上肆虐,不久戴国就成了地狱般的地方。 “戴国的人民没有办法拯救自己的国家,因为在海岸处也有妖魔出现,所以根本不可能从戴国逃出来。哪怕是这样,可就连简单的生存也得不到保障。” 愤怒和苦闷,长期积累在李斋的胸中,如今一下子得到宣泄之后呼吸也被窒息了,感觉在气管中有又冷又硬的东西凝固了。 “我们的泰王也因为乱贼谋反,而落到了被他们在宫中围剿的地步。麒麟台辅也不知道哪里去了,或许已经……” 李斋猛地站出来,把头磕下地面,大声说道: “但是白雉还没有跌落,还没有……” 王还没有死,所以戴国的气数还未尽。 “务必请您……” 李斋已经说不下去了,她的喉咙已经渐渐发不出声音了,视线也开始模糊,眼睛中慢慢出现了凌乱的条纹,最后成了一片漆黑,再过了一会耳朵也已经失去了效用,听到只是锐利的耳鸣。 “救戴国”,本想接着说的这三个字,不知道到底说出了没有。 4 耳朵旁边还响着耳鸣的声音。 不,应该是风声吧。李斋这样想。那是在戴国冬天从窗外吹进来的凛洌寒同的声音。而且很冷、很冷。 强烈的寒风卷起一切,冷得简直要把人的身体也要割开。树木和山川都暴露在狂风之下。结了一层白色的霜。河流的表面结了一层冰,上面积着厚厚的雪,大地也被冻结在积雪之下,道路所到之处狂风卷着冰冷雪白的雪片,肆意横行。 戴国远离大陆,孤悬于大海之中,冬天从北面的大海中吹来刺骨的寒风。戴国的家家户户都在风雪的包围之中,紧闭窗户。但是,在这小小的与外界隔了好几层的空间里,却点着温馨的灯火,在这里人们拥坐在一起,那么的亲热,和外面那个风雪交加的世界相比,这里有语言所无法形容的温暖。 火炉中熊熊燃烧的火焰,围坐在旁边的人们的体温,还有火炉上正在沸腾的锅中冒出的热气交融在一起,同时,冰冷的雪道上还有令人惊喜的访客,戴国的冬天虽然很严酷,但是到处都充满着温暖。寒冷挡不住孩子们蹦蹦跳跳地玩耍,李斋看着这些充满生机的身影,不禁想到在这苦寒之地,也会有色泽鲜艳的花朵。 "李斋,这个给你。" 小孩子捧着一大捧的红黄相杂的花走了进来。微弱的阳光射进室内,带来了温暖,带来了明亮。听到窗外的寒风的声音,便可知道虽然戴国还刚刚进入冬天,山上一定已经是被白雪覆盖了。 在这个季节,本该没有这么鲜艳的花会开呀。李斋情不自禁非常惊奇,然后看着这个送花给自己的客人。那个抱着一大捧花的孩子笑脸比花还要灿烂,还要明媚,还要温暖。" 第241章 听说李斋任命为州师的将军了,好开心啊,祝贺你!"笑得如此灿烂可爱的就是泰麒,当时他还只有十岁。 "是给我的吗?" "当然是,那是骁宗主上拜托我的,所以请你收下吧。" 说完之后,那个年幼的宰辅就在旁边坐下,低着头。 "在我出生的蓬莱,人们为了祝福所以送花给彼此。虽然这里的人常对我说,在戴国好像没有这种习惯,大家都不太做这样的事情。可是,我不管怎样就是想送花给李斋你。因淡这是你刚搬来的新家吧,所以就算花放在这里也不会显得是多余的装饰。" "就是啊",李斋笑着说到。这里就是她刚刚被赐予的官邸,这间是客厅。新王骁宗登基至今一个月刚过,李斋就被任命为瑞州师中军的将军,住所也刚刚搬到白圭宫里的官邸。这个宰辅不但是王之下的国家栋梁,而且也是李斋所属的瑞州师的直接上司瑞州侯。宰辅亲自到自己的府邸来看自己还送了花,这是何等令人开心和骄傲的事情啊。 李斋想如果把这个花给了自己的话,那么至少一段时间以内可以使房间明亮和温暖。因为刚刚入住这里,所以人际关系还很淡薄。但如今至少在这个人情淡薄的地方找到了自己的居身之所。 "非常感谢呀,能够得到宰辅大人的关照,我李斋实在是太荣幸了。" "我也很开心呀。现在的我对于军务政务一点都不明白,所以李斋你能够担任州师的将军,对我来说太好了。" 说完之后,宰辅在那张大椅子上一坐定就面向李斋,然后郑重地说。 "那么,从今天开始就拜托了呀。" "不要这样,真是折杀下属了。" 国家之中能够排在宰辅之前的就只有王了,所以说对与只不过是州师将军的李斋来说,宰辅能致礼说拜托,这绝对不是平常能够碰到的事情。 "这不是磕头,只是点头礼而已拉,没关系的。虽然按常例是不可以的,可是这是我的习惯了,就连骁宗主上也说那是没办法的事了,所以请李斋你也这样想吧。" "那我就照做吧",李斋笑着说道。这个小宰辅是在异国长大的,听说是在东海外的确存在的叫做蓬莱。所以,习惯上和这里的人是有些差距的。总之对李斋来说,他是个心地善良的人。惹人怜爱又善良,让人觉得很温馨。 "其实呢,我的坏习惯还有很多很多呢。" 泰麒摆出淘气的笑脸看着李斋。 "不单单是花还有许多东西呢。正赖为了我准备了许多花呢,所以我怎么拿都拿来不光的,因为这也代表着运气,正赖是这样说的。" 正赖本来是骁宗的军官,在革命的时候担任泰麒的副相。同时也兼任瑞州令尹。是个很子的人。而且在骁宗下属的文官中可以称得上是人才中的人才。(按:革命?那来的革命啊?) "我和正赖两个人是十分投机的。我说送什么好呢,骁宗对我说在他的宝库中随便拿什么都可以。但这下对我来说倒是十分伤脑筋的事。因为无论什么都是很不错的东西。" "这样也太可惜了吧。" "骁宗那边没有关系呀,他还叫我帮他也挑一份道贺的礼物呢。所以说,这是骁宗和我还有正赖三个人一起为你挑的贺礼。所以请不要见怪。" 李斋用感谢的眼光看着脸上充满喜色的麒麟。 "我,李斋是知恩图报之人。我从心底万分感激主上的祝福。" 李斋那个时候的确很幸福,王和宰辅能那么看中自己,那么自己的将来一定也是很光明的吧。朝廷迅速地整顿,万民迎接新王。本来老百姓的将来也应该是充满光明的。国家和人民都会变得幸福的。至少当时李斋的心里就是这么想的。 可就在不久后的数月之间,一切都崩溃瓦解了。就连梦想也都随着现实而消失得无影无踪。 正在迎接贵宾,官邸的一间房间里闪着温暖的光。可是外面依然刮着冷冷的寒风。李斋的周围充满光亮,没有一点昏暗的地方,但即使是这样也仍然无法忘却窗外刮着的寒风。 已经全部都结冰了,国家,山野,街道,行人。的确那在在外面也同样刮着这样的大风。它到处肆虐,寻找一切机会企图把所有的东西都冻结了。嘈杂的风声进入耳朵,引起了不安的耳鸣。被回忆的温暖包围着,李斋没有意识到身体的寒冷,房间里寒气逼人,她的手脚都已经被冻僵了,等到她反应过来,才发现原来自己的身体如此的沉重,周围的一切是那样地飘渺。四周全都是锥心刺骨的寒气。 "……真的是好冷啊。" 难道一切就要在这样的寒冷中消亡吗,自己,国家,还有人民。"……好冷" "……你恢复意识了吗?" 耳边响起了轻轻的声音。李斋依稀地听到。感觉连眼帘也都冻住了,把所有的力气都集中在眉间,李斋终于微微地睁开了眼。在微微模糊的视线中看到的是,一张女孩子担心的脸。 "太好了……。" 女孩这样说着。在李斋脸上放了冷冷的东西,以驱队她体内的恶寒。那种冷飕飕的感觉,的确是在自己的脸上吧,是的,是自己……。(按:嗯,这个女孩是铃) "景王。" "我已经清醒了",李斋轻轻地说到。那声音可以说轻得连自己都听不到吧。她张开眼,找寻着那个女孩的脸,那上面没有血色。 "啊,请再继续休息。现在还不能起来。" 被这样说到,李斋才发现自己情不自禁的居然要想起来。 这么说,自己的性命还是保住了。 冷冷的手掌把李斋的手握着,虽然有点冷但却让李斋感到十分的安心。明明是那么冷那么的冰冻感觉,可摸在身上居然会是那么舒服。 "这里是庆国尧天的金波宫。" 女孩子睁大眼睛看着李斋,轻启朱唇吐字清晰地说到。 "你已经达到目的了,现在开始你什么时候都能见到主上,所以请安心把眼睛闭起来再休息一会儿吧。" "……我……可……" "已经不要紧啦,快,把眼睛闭起来睡一会儿吧。" 说完女孩子握着李斋的手抚摸她的喉部,李斋摸到了一个圆圆的东西,跟女孩的手相比,那个东西更加清凉,李斋觉得很舒服,她终于明白那种痛苦的感觉是由于身体在恶寒的侵袭下仿佛燃烧起来一般。(按:那应该就是碧双珠吧。) "难道还不能安心睡觉吗?阳子是不会不接见你的,放心吧。" 阳子这个名字在嘴里反复叨念着,舌头好象被胶粘在口腔里一样。 "虽然她现在不在,但已经来看过你好几次了。对你的事情,她非常担心的。所以现在哪能怕睡一会儿也是不要紧的,真的没有关系啦。" 李斋点了点头,然后松开了紧皱的眉头,自然的合起了眼睛,耳朵里只听见窗外寒风凛洌的声音到底是窗外肆虐的寒风呢?还是自己耳边的幻听呢? 可千万不要睡差点了,李斋在心里反复念叨着。 "……见不到景王的话……" 李斋,千万不要睡着呀。 听到的风声中还夹杂着那凄惨的悲鸣。脑海中她的脸至今还在哭泣着。 对于那么可怕那么无奈的事情。是呀,李斋朝着虚空点了点头。 "你的痛苦我已经明白了,到现在都明白了。花影" -- 5 “戴国新王登基已经是七年前秋天的事情了,新王的名字叫作乍骁宗。” 轻轻的话声在室内响起。 这里是被称为积翠台的地方。在内殿里最深的地方是一个书房。小而整齐的室内在下界是绝不会有的,但还是弥漫着夏天那独特殊性热气。在窗台外正对窗户的地方,有一块碧绿的岩石,上面覆盖着翠绿的青苔,从那上面落下一幕白色的瀑布,注入了一个清澈的池子。池子里倒映着翠绿的树木和绚丽的日光。打开窗,夏天鸟类的叫声和落水的声音重叠在一起,伴着丝丝的凉风,一起漫进了房间。 “在先王的时候就担任禁军的左将军的职务,获得了先王的信任,并且在其领地得到了军队和人民的爱戴。那时候他的名声都已经传到了国外。为了这个,大家都在评论接下来的王除了乍将军不会有第二个人选。所以在先王死后乍将军马上就继任了王的职位。” “真是个杰出的人物呀。” 阳子带着羡慕的感叹到。“的确是这样呀”,给出回答的就是六官之首,管理生杀之权的浩瀚。 “直到先王死之前他都一直努力地为朝廷做事情,周围的期望也都很高,可谓众望所归。所以他在继任之后就进入黄海,去了东岳蓬山,登上山顶接受泰麒的选定。真是登峰造极,也就是人称的飘风之王。” “飘风之王?” “也就是第一个登上山顶并被选定的王。” 按照规矩,王是麒麟选的,而麒麟是负责下达王命的。麒麟就在世界的中央位于黄海一个叫蓬山的地方,出生长大。如果到了能够选王的年龄,在国中的寺庙中就会揭开表示可以登山的旗子。然后就等待着那个会成为王的人到蓬山去。到时候,麒麟就会与王面对面的下达天意,这就是所谓的登山。 “他就是像风一般快速登上仙山的王。但是越是强的东西消亡也越是快速。飘风之王到底是英雄还是枭雄,没有人知道。” “这样子啊。” “本来对于泰王来说,他至少应该十年以后才去登山的,可因为泰宰辅是王的朋友,所以没对飘风之王说出口。” 第242章 “啊”,阳子点了点头,“泰宰辅和我一样是胎果,这事我听延王说过。” 阳子认为自己是在东边远方的蓬莱出生的,但是,蓬莱只是传说中遥远的东方的一个挑源而已,所以她大概是不可能出生在那里的。这边和那边阳子感觉只能这么无奈的称呼这两个地方。无论对哪边来说,另一边都只是一个虚幻的王国,并不是真实存在的世界。但是,却偶尔会有两个世界交织在一起的时候。 对阳子来说,在这两个世界偶然交汇的时候,她的意识曾经回到那个世界只是她的理解而已,对此它没有什么真实的感受。这是因为当她从这边进入那边的时候,在这个世界的她还只是存在于一个未孵化的卵当中。在两个世界交汇的一瞬间,阳子的卵流入了那世界。在那里,她的生命存在着,但也只是在一个蛋里而已,并没有诞生出来。而在这边,她那并未出生的生命,投胎进入了一个孕妇的子宫里,随后被她以人的形态生了下来。这就是她为什么会被叫做胎果的原因;这也是为什么对阳子来说,没有关于那个世界的记忆的原因;也是她认为自己只是被一对普通的父母生育抚养的原因,但事实并非如此。 那此所谓的体会是不存在的,然而她的出生毕竟总是存在的,她只能接受现在存在于人世的这人阳子,也只能这么认为了。然而从那个世界回到这里登基为景王已经两年了,一切如同梦幻一般,让人弄不清究意。那个叫做日本的国家,那个她出生和长大的地方这也是一场梦吧。 “泰麒是个多大的孩子?” 阳子轻声问到,站在她后面的麒麟回答了她。它就是把她带到这里,并把她推上王位的庆国的麒麟景麒。 “泰王登基的时候好像是十岁左右吧。” “泰王登基应该是七年前,那应该是和我差不多的吧。” 那是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阳子做的梦,应该曾经也有另外一个人做过吧。那个梦幻般的城市,那个现实以外的城市。在阳子还是幼年的时候,在这个世界另一个角落,也存在着一个和她同类的人,这是一件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啊。曾经在梦境中邂逅的童年的伙伴,竟然在这个现实的世界中出现了。阳子从冢宰和宰辅那里知道了这件事。 在这个世界,阳子知道至少有两个以上的胎果的存在,位于庆国北面已经建立了500年的大国雁国的延王和延麒,他们两都是胎果,他们所说的故国和她所梦见的是一样的,在历史课上或者在故事里有一个被以幻想的形式而为人所知的古代的国家“日本”,那是相同的幻想,又是不同的梦。阳子是在得到延王和延麒的支持后才登基的,并且在随后的在乱世当中,一直得到他们的保护。但是在同一个梦中感受到这种奇妙的感觉,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 ……在那个梦境中的一个街角上,突然出现的可能有些不同的他。 那也许就是戴国的麒麟吧,阳子是这样想的。先是选泰王,然后建立王朝,接着就是李斋那个浑身是伤的女将军,为了他们赌上性命来到了金波宫。 “怎么了?” 景麒皱着眉头说道,阳子也回过神来。 “不,没什么,只不过稍微有点奇怪的感觉而已。” 阳子苦笑着,浩瀚也是一脸不解的神情看着她。 “对不起,浩瀚,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是关于泰麒吗?” “他因为蚀而流落到了蓬莱,以胎果的形式出生,虽然之后又回到了蓬山,但那也是十年后的事情了。” “十年后?十年后就是十岁吗?” “不是这样吗?” 被浩瀚这么反问道,阳子摇了摇头,那么泰麒的胎果流落到这里的时候会存在于人的胎中,完全以生命的形式存在。对于这件事情阳子是很吃惊的。泰麒那时已经完全存在于母亲的胎内,有心跳的声音,而且还会动。胎果就流落到那里并寄宿在那里,那么在那之前,本来存在于胎内的那个生命到那里去了? 被泰麒弹飞出去了吗?那么她是夺走了别人生存的场所而诞生下来的吗?自己也是吗?这样想着,她感到非常奇妙,自己这样想是否一开始就错了呢/只是这个问题,即使和这个世界的人说也得不到回答。 浩瀚感到非常不可思议地看着阳子,阳子又重新对他摇了摇头。 “没关系,继续吧!” “……泰麒回来的同时,在戴国扬起了黄旗,登山开始,很快泰王就登基了,那时的记录庆国还保留着,凤凰叫了一声,戴国新王登基的事情就传遍了四海,据记载那时台辅因为非正式的庆贺,而去访问了戴国。” “那么我们和戴国是友国邦交了……” 景麒小声说:“也不是邦交”。 “泰麒的胎果还在蓬山的时候,我就在那里。蚀发生的时候,我也在那里。再后来泰麒重回蓬山的时候,我刚好又回了蓬山。就是那个时候见了泰麒一面……就是那种一面之缘。” “什么?”阳子不可思议的小声说。 梦中的玩伴和眼前的麒麟见过面。 “那么她李斋来拜访过庆国吗?” 景麒垂下了头,“那是怎么说呢,我自己和刘将军见过面。” “泰王呢?” “见过一次,确实不是以平常的方式受到接见。” 浩瀚也轻轻低下了头。 “除了台辅私人拜访过两次以外,好像没有和这里有交流,事实上,庆国以后也波乱不断,所以台辅没能参加泰王的继位礼,好像也没有官员之间往来庆贺,两国并不是公事上派遣使节的国交,就是这么一回事情。” 景麒肯定似的点了点头。 “总之新王已经继位了,可是,只过了半年就从戴国来了使节说泰王已经去世了。” 阳子眨了眨眼。 “使节吗?……是凤凰吗?”如果王退位了,那么凤凰应该会叫出戴国的末声。 “是这样的,王即位或者退位凤凰都会鸣叫。可是一直到现在它都没有叫,所以无论怎么说,泰王应该没有死,或者退位。” 阳子用屈起来的膝盖撑住脸,以前从延王那里听到过相似的话…… 他说听说泰麒死了,可是他不这么认为,如果泰麒死了,蓬山就会结出下一位麒麟的果实。 “是的,从使节的文书上来看,只是泰王死去,没有涉及到泰台辅,然而关于他的风声却一点也没有听到。同时从戴国流落而来的难民中,虽然也有泰台辅去世的传闻,可是凤凰又没有鸣叫过,台辅的过世应该可以认为是一种错误的传言,后来又传来了新王继位的传言,不用说使节了,这次就连凤凰也没有叫。” “难民说了什么?” “什么样的说法都有,有人说立了伪王,也有人说泰台辅选出了下一任新王,也有单单说泰王死了,王位空悬,可是说得最多的还是宫里谋反,杀了泰王,泰台辅也落入凶贼手中。” 虽然是自己国家的事情,可是王宫里的事情是很难传到民间的,所以全部的消息都是传言,很难有确切的消息从难民那里传来。 阳子吐出口气。 “无论怎么想,我都不觉得泰王和泰台辅已经死了。李斋说泰王讨叛贼出了王宫,肯定就是这样的吧。总之就是立了伪王,伪王起来谋反,把泰王和泰台辅都赶出了王宫。” “可以这么说,可是,所谓伪王是在真王不在,宫中虚位的时候,挟持麒麟,假称天命而称王的,如此说来,泰王和泰麒尽管都被驱逐出宫,可是都还在世,那他也不能算是真正意义上的伪王。” “啊,是吗?因为有真正的王存在吗?” “就是这样啊,可是将军是瑞州师的将军,瑞州又是戴国的首都州,刘将军到过王宫的中枢,所以对戴国的内情应该能确定,她的情报应该是最正确的,所以诬陷将军说谎的说法是不能容忍的。” 阳子盯着浩瀚,“那这么说来,你是在怀疑李斋说的话。” “没有,我只是在确认而已。” 被这么回答,阳子感到十分不快。 “好了,那就这样,李斋反正也只是说让我们帮她,我们具体并不知道应该如何操作,只是单纯说那人是伪王的话……” “正如她说明的,泰王到底怎么了,泰麒发生了什么,连这样的事情我们也不太清楚。” “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尽快亲口问清楚李斋,医生们怎么说?” 浩瀚轻轻皱起了眉。 “医生说她现在什么都不能说。” “这样啊。” “听台辅说,泰王和泰台辅还有延王和延台辅都是有缘的。而且,在雁国从戴国逃来的难民是最多的。暂且让我们先稳定李将军的病情,如果有什么不明白的,就请她把信件寄往雁国的夏官或秋官,这样就会有答案了。” 在阳子点头的时候,周围负责记录的女官员来到积翠台,她报告说李斋已经醒了。阳子连忙赶往花殿,但就在那个时候,李斋又闭上了眼,急急忙忙赶来的医生告诉阳子,看她的样子还有救。 “因为珍贵的碧双珠或许会让她有所好转。” “是吗”,阳子点了点头,低下头看着病危的女将军的脸。 “竟然弄成这样。” 为了救国竟然弄得满身伤痕。 她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虽然阳子也不知道她自己能否帮上忙,她希望自己能够拯救这位将军、戴国还有泰麒。 -- 6 李斋在眉间聚集起了一点力气,鼓舞着又想睡去的自己好不容易睁开眼帘,却看到一个男人的脸凑了过来。 第243章 “你在说什么胡话。” 那个男人看着企图凑近他的李斋大声地笑了起来。 “啊,终于醒了。” 这张脸好像似曾相识,到底在哪里见过呢?李斋怎么也想不起来。在那男人旁边的一个女孩赶了过来看着她,但是那女孩到底是谁,李斋也怎么都想不起来。 到底是谁呢?这些人,是在白圭宫里吗? 虽然想要尽力想起来,可是一阵头晕,呼吸变得痛苦不堪,身体还带有很厉害的热度,全身到处都很疼。 “没关系吧?认识我嘛?” 那真的是关怀的言语,可是李斋想不起来他到底是谁? 是啊,这里不是戴国,这里是庆国。 “我叫虎啸……你记得我吗?” 李斋点了点头,视线缓缓扩大变得清流澈了,她知道自己是躺在天顶很高的软床上。 “虎啸大人。” “我不是大人……你真是拼命啊。” 男人眨了眨眼睛,看上去非常感动,在虎啸背后有一个女孩子正看着李斋。 真是太不可思议了,我还活着。 李斋轻轻抱起双手,左手立即出现在视野中,右手却看不见,在盖着袖子的地方有一层厚厚地东西。 虎啸浮现出一种抱歉地表情。 “果然右手还是不行了……我还活着也像是骗人的话一样,好辛苦哦。” 李斋点了点头,自己失去了右手,被妖魔袭击受了重伤,绑住后虽然止住了血,但还是腐烂了。来到尧天的时候手已经不在了,不记得是脱落了还是为了保护什么而被砍掉了。 但是她心里却什么遗憾,如果失去了持兵嚣的右手就不能再担任将军的职务了吧?不能拯救主人的将军只是空有其名而已,已经不再需要这个头衔了吧? 虎啸轻轻把手插入了李斋的脖子下面,缓缓地抬起她的下巴,女孩子拿着药,放到了她的嘴边。有什么东西慢慢流了进来,是那样的甘甜,是那样的香,一进到嘴里就弥漫了整个舌头,后来才才明白原来只不过是水。看着她把水喝下去,男人笑了。 “已经没关系了吧,真是太好了。” “你只是说了一句话就倒下了,到现在我才终于明白你为什么能经历了那么多还能坚持到现在并活下来了,现在好了,你看,阳子已经来了。” “景王。” “没有医生的允许,你是不能离开的。” 李斋点了点头,虎啸拿开手站了起来。 “铃,这个人就交给你了,马上去叫医生来,我去叫阳子。” “嗯,你要快点哦。” 目送离天花殿的虎啸,李斋又看了看床榻上的天花板。 “我……浪费了多少时间啊……?” “你别那样说呀,充分地睡眠也是很必要的,你第一次睁开眼睛就在三天前,而你晕倒已经接近十天了。” “……这么长时间?……” 只是以为闭上了一会儿眼睛,没想到睡了那么久,浪费了那么多时间。 这时李斋觉得自己的胸口一阵发闷,她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喉咙,她的指尖碰到了一个圆润的球,她仔细地握了握,原来是一颗珍珠。 “那本来是主上才能用的东西,只有阳子。” 这么说着,女孩偷偷地笑了。 “主上让你住在东宫。” “为了我?” “这可是庆国珍藏的宝贝,你运气太好了,你要是倒在其它地方,其他王宫的话可能就没得救了。” “是吗?” 李斋实在不知道那有什么值得高兴地。 花影。 闭上眼睛只能听到风的声音,用手指接触冰冷的玉珠,那种寒冷让人想起了离别了的朋友的脸。 花影,好不容易才找到…… 她比李斋长十岁,是个稳重的女官,虽然严厉但很温柔,有的时候看上去又慎重得几乎恐怖。最后一次看到她是在戴国南部的垂州,然后李斋就和花影分开,来到了庆国。 李斋,只有那件事是不行的。 花影的身影在风中震动着跟李斋说,虽然是温柔的声音却语气坚定,花影的脸和声音都坚定得让人无法拒绝。李斋很难过,因为她觉得只有花影才能够理解她。 为什么会发生那么恐怖的事情。 垂州的山冈上,李斋和花影一起冲出重围,前往拜访垂州候。垂州的首府紫泉,耸立在紫泉的凌云山,临近它的山冈上,吹着初春的冷风。回头看去,在山冈的脚下有一个小小的村落。村子的四周是一片荒芜的农地,只有几冢孤坟,看起来连供品都没有。 登上小山之前,李斋和花影路过那个村落的时候,觉得那里好像没有人住一样,只有几个逃难至此的外乡人,在那些已经破烂不堪的房屋中取暖。难民们用白开水款待了李斋和花影。也就在这个时候,她们听到了这个传言。 “听说庆国所立之王是胎果。” “好像还是很年青的女王,这是去年从住港口的亲戚那听到的,还说年纪和台辅差不多大。” 满身伤痕的女人无力地说着。垂州是妖魔的巢穴,人们都说就连吹遍大地的清风来到这也会避开地。实际上他们是舍弃了故乡,拼命逃出来的。虽然只是半个月的行程,却只剩下了这么点人。那个女的怀里抱着一个用布包着的婴儿,从刚见到起,那个小孩就没有动弹过。 “如果台辅没事的话,大概也是那种年龄了吧。” 李斋谢过人家,离开的时候,她看到了一丝希望。 “只有十几岁的女王,而且是胎果。” 李斋一边拽着骑兽的缰绳,一边小声说着。 花影惊讶的回过头来。 “那样又怎么样呢?” “花影你怎么想呢?景王肯定很怀念她的故乡吧?” “李斋?” “怀念故乡的蓬莱,一定很想回去吧?你不这么想吗?” 也许是被李斋的声音需求慑住了吧,花影一副不知道说什么好的表情。 “台辅也是胎果,和她的年龄又相近,如果景王听到台辅的事情,一定会想见我们一面,你不觉得她会帮助我们吗?而且庆国背会又有雁国做后盾,刚才的女人不是说了吗?” “难道你想向庆国寻求帮助……” “为什么不行?” “因为王是不能越过国境的,带着武力越过国境,会立刻被见作是犯罪,为了他国百出兵是不被允许的。” “可是花影刚才你也听到了吧?延王也有帮助庆国,景王借助雁国的军队建立了战乱的国家。” “那是因为事情不一样,在雁国的只有景王一个人,延王并没有越过国境,只是景王带雁国的王师回到了自己的国家……可是在戴国,王已经不在了。” “但是……” “你知道才国遵帝的故事嘛?” “遵帝的故事?” “古代才国的遵帝因为担心混乱的范国,想拯救范国的人民而出动了王师,结果就变成了不正当的行为,上天规定:哪怕你只是为了拯救人民带着王师越过国境也是不被允许的,所以还会有王重蹈遵帝的覆辙吗?” 李斋低下头,突然又抬起头。 “这样啊……景王是胎果,也许她不知道遵帝的故事。” “那么恐怖的事情。” 花影煞白了脸充满了惊愕和疑虑。 “难道为了戴国而想拉庆国下水吗?现在你说的就是同样的事情。” “这……” “不行,李斋,这是绝对不行的。” 李斋实在忍不住了,“可是你到底想怎么样来救我们的国家呢?” 李斋紧紧地握住缰绳,指向山脚。 “你看到那个村子了吧,你看到那里的人了吧?那就是戴国的现状,既不知道主上的行踪,又没有台辅的消息,在这个国家没有人能够拯救戴国。” 李斋在寻找救国之道的数年间,一方面要避开叛军的追杀,另一方面又要寻访骁宗和泰麒的行踪,然而不要说泰麒了,连骁宗的影子都没有找到。只能边走边寻访。 “虽说春天就要到来了,可是只不有能耕种的农地,却没有农民耕种,秋天没有收成的话人民只能饿死,如果不早点想办法解决收成的问题,很快冬天就会到来,每次冬天到来,村子都会三个变成两个,两个变成一个的减少,过完今年冬天还能剩下多少人民呢?甚而你认为戴国还能过几个冬天?” “即使这样也不能唆使庆国犯罪。” “戴国需要别人的帮助。” 花影依旧一脸反对的神色,却不直视李斋的眼神。 “……我要到尧天去。” 李斋说完,花影像悼念死人那样看着李斋。 “算我求你,千万不要这样说。” “即使逃到垂州候那里去也只能保证自己的安全,这是确信无疑的。但是垂州不久也会像现在这里一样。我们也只能落得一个继续逃跑的下场。” “李斋……” “……只有这条路了……” “那么我们就此分手吧,李斋。”花影交织在胸前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李斋看着快要哭出来的花影点了点头。 “……没有办法了” 李斋是在王宫认识花影的,由此结下友谊,再一起被赶出王宫,过了几年好不容易。今年冬天在花影的出生地篮州碰面。她们在篮州过了一个冬天,为了逃避追踪的人,而来到南边,相邻的垂州。 花影直直看着李斋,然后快速用袖子遮住脸,发出了呜咽的声音。 “垂州是妖魔的巢穴,往南越接近沿海就越险恶。” 第244章 “我知道。” 花影点了点头,再次抬起头时脸上露出坚毅的表情。这是一张有才能的人才会有的脸,花影从篮州州长,做到六官之一的秋官长,一直做到大司寇。她朝李斋深深地敬了一个礼。 李斋想,这确定是一件很残妒忍的事情啊。 景王如果不知道遵帝的故事就好了,李斋期待她能怀念同为胎果的泰麒而拯救戴国,也许在带着王师翻越国境的途中,景王也会落得和遵帝一样的下场。如果真是这样,庆国也许会灭亡。可是即使那样,庆国的王师还是留了下来,哪怕李斋手中只有一只部队也好,自己现在想要做的事情是残酷的。 花影背对着李斋向紫泉地方向前进,头也不回。 目送着花影,李斋握紧了手中的缰绳。在李斋的背后,探出了飞燕的脸,它望了望李斋,又望了望花影。 “想要救戴国,而变得愚蠢的人只有我吗?……” 李斋抚摸着飞燕背上的鬃毛,说道: “你还记得那个人吧?” 那匹马叫飞燕,它用鼻尖蹭着她的额头,发出声响。 “李斋。”李斋回忆着。一个高高的欣喜的声音叫到。冲着李斋飞奔过来,几乎把她撞倒了。说道:“我可以摸一摸飞燕吗?” “你还记得那只小手吗?你可是非常喜欢台辅的……。” 飞燕轻轻地叫了一声。 “你会和我一起为戴国尽忠吗……会和我一起去吗?飞燕。” 飞燕用它漆黑的眼睛望着李斋,一声不吭,只是弯下身子,让李斋赶紧骑到它的背上。李斋把头埋在飞燕的脖子里,手中紧握着缰绳,飞燕便飞奔起来。向紫泉地方向望去,她看到一个人影,那个人就那么定定地看着她。 ……花影 为了戴国,而要让庆国灭亡吗?李斋望着床榻上的天花板的视线飘忽不定,她心里忽然浮现出花影那张不满而厌恶的脸。 ……可是我就是为此而来的。 现在我终于来到了这里,并且生存了下来,这都多亏了景王相救。李斋撑不住了,又闭上了眼睛。 所以,这大概就是命运吧…… *** 汕子深深地吐了一口气,弥漫在她周围的是阴郁的黑暗,四周狭窄得快要让人窒息,不知道所以然。“这是哪里呢?” 终于赶上了。 为了消除那种朦胧的感觉,汕子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气,马上就觉得安稳了好多,但是依旧很茫然。 从黑暗的深处传来了声音:“这是……” 这种惊愕的语气让汕子完全清醒了过来。 “笼子!” “傲滥” 在这一片混乱当中,伴随着那一声叹息,汕子发现这确实是一个笼子。周围的一切都是在她所熟识的泰麒的背影之中,而现实中这是哪里,汕子也不知道。自从进入黑影之后,究竟这是来到了哪里?是上?还是下?没有任何可以让他确定的东西。 汕子这样的妖精是不能像人类或者兽类那样睡觉的,因此他们就不会知道,如果可以睡觉的话,这里大概就是可以称为梦境的世界吧。或许也就不会模模糊糊,而应该知道这是哪里吧。但是现在,究竟是真的掉进了那一片黑暗之中,或者只是被那些朦胧的光笼罩着而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但是,她却能感觉到这个地方非常狭窄,非常明确地感觉到。同时还能感受到自己是被一个什么坚硬而牢固的东西困着。这个东西坚硬得与金属比起来也丝毫不逊色,而且让人觉得恐怖。 笼子,一定是的,是被关起来了。 “……这” 她想着,却说不出,喉咙没有气呼出来。 这个坚硬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呢? 傲滥的声音充满了困惑只是听到了这个声音而已。 “壳……” “是泰麒!”直觉告诉他。泰麒看起来被一个非常坚硬的壳包裹着。汕子尝试着逃出去。要是平时,汕子对自己身处何处是一定会弄个水落石出的。现在他的意识已经触碰到包围着泰麒的那股气脉,而且,他现在必须要抵抗这股极有韧性的气脉。 “不能够从那个黑影里出来吗?” 不,不是不可能的!只要有坚强的信念,一定可以冲破这种阻碍的。但汕子也预感到这需要很大的消耗。这不仅需要很大的力气,还会伴随着极大的痛苦。 即使是这样,汕子看着周围也还是决定要这样做。 光变得微弱,泰麒的气息也变得微弱,已经不再令人晕眩了。渗透在周围的那种气脉,像是不知道从何而来的一种下雨一般的感觉,令人恐惧而无所不至。 “被封锁了。” 傲滥的声音让汕子的脊背抖了一下。 麒麟是妖的一种。妖精从天地间汲取到超越人和兽的力量,现在从外界注入的这种力量非常的微弱,汕子就像一个被抛进了真空中的人,无论怎么大口大口地吸气也无济于事。 现在这种力量的入口很窄,与其说泰麒的气脉越来越微弱,不如说泰麒不能够汲取这种力量因为他没有了角。 吞噬他的气脉。 汕子他们如果取了泰麒的气脉,泰麒就会受到损害。但是如果仅仅靠从那个小小的入口进来的精气的话,汕子他们自己连命也保不住。 该死的敌人。 就是袭击泰麒的敌人。泰麒的突然变形,还有鸣蚀。引起鸣蚀的办法,泰麒大概不知道吧,这是上天赋予麒麟的,但是泰麒却总是不能理解麒麟所具有的威力。他只不过是本能地作出反应,引起了鸣蚀的发生。当然,这和他的角受了重伤有很大的关系。既然这件事情是在汕子和傲滥被派去守护骁宗的时候发生的,说明这件事背后一定是有什么阴谋的。 到底是谁把他们从泰麒身边支开,并趁着这个间隙来袭击泰麒呢?如果麒麟死了,王也将跟着驾崩,这一定是谋反。汕子这么嘟囔着。 到底是谁呢? 汕子的确是在蚀的时候看到过一个人影,然而却看不清那到底是谁。那个人大概就是袭击者吧,也可能就是谋反的主谋。正像传言讲的那样,骁宗被引诱去了文州,进而泰麒被诱骗派汕子他们去骁宗身边,结果就在这个当口,毫无防备的泰麒受到了突袭。 突袭失败,没有杀了泰麒,所以敌人可能会再伺机发现攻击,但是现在汕子却怎么也动不了。 “怎么啦?”黑暗中响起了傲滥的声音。 “睡吧。”睡觉是最节省体力的办法。当然,并不是完全没有防备的睡眠,只是像兽类那样,一边解放了意识,感受周围的变化,一边休整身体。 “但是一定要注意不能完全地放松,因为也许敌人还会追过来的。” 他在迷迷糊糊之中被黑白相间的幕布引导着来到了一所房子前面。从门的周围一直到大门口,挤满了穿着黑衣服的人。菊花的味道和淡淡的香气弥在周围。那些人也终于注意到了他。大人们惊叫着四散跑开,就在刚才人群的方向出现了身着黑衣的一男一女。在那个哭泣不止的女人身后,有一张被菊花镶嵌着的老婆婆的照片。 那是她的祭坛。 这是他的家。 为什么?究竟发生了什么? 一年了。 突然很多人很大的声音像波浪一样向他袭来。手上的疼痛让他从那种快要沉弱的感觉里苏醒过来。在他的面前,有一个跪着不停哭泣的女人紧紧抓着他的手。 “……妈妈?” 他眨了一下眼睛,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妈妈要如此哭泣呢? 为什么有这么多人呢?为什么大家都那么大声地在叫呢? 垂下头来靠近他的,是附近的一个老邻居。 “现在是在哪?” “……现在?” 在他询问的一瞬间,回忆在脑海中闪了一下,不待他确认,又转瞬间全部消失了。继之而来的,又是一片空白,如同一个空空如也的洞,洞的最深处,雪花在飞舞,大片大片的雪纷纷落在了中庭。 他想现在是应该站在中庭吧。祖母在怒斥着什么,他就走出了亭子,然后 “为什么我会在这种地方?” 就在他向周围的大人询问的一瞬间,他的身体里面,一个无形的盖子徐徐的落下,作为兽的他,以及他所拥有的一切,和他所失去的那个角,一起被死死地封印在那最深的地方。 “这里是?” 那个女人摇着他的肩膀。 “你记得吗?你一年没有消息了,无论是妈妈还是爸爸,大家的死活你全都不管了吗?” “我?” 但是他伸出手,想要指向刚才还在那里的中庭。那只手臂上却突然长出了毛发,他觉得很不可思议。 这时,一个老人出向在他的眼前。 “祖母过世前不停地叫着你,希望能再见你一面。” 这样说着,老人看了看周围的人。 “是啊,只希望你能在家,哪怕只有一会,在生前希望能和你好好地道别。” “是啊。”一直不停哭泣的妈妈说到。 他和妈妈就这样一起回了家。 在这个时候,在这个世界,他的这一部分的人生开始了。 与此同时,在他所不能觉察到的另一个世界,对于他的另一个自己也就是泰麒来说,消亡才刚刚开始。 -- 第二章 1 李斋被扶起来靠着床的靠背坐着。 “你不感到痛苦吗?” 那个叫铃的女孩子问李斋。李斋这时才知道她第一次醒过来的时候没能和景王相见。 第245章 之后也醒过几次,可因为在治疗,医生认为还没到她们商谈的时候,因此始终没能和景王交流。医生解开这条禁令是在两天之后。 “给你添麻烦了。” 许久,她才直起身来,情况比想象的还要糟糕,身体完全没有力气。医生不允许她下床,于是决定让她在床上会见客人。玲帮她擦了脸,然后帮她披上了一件薄薄的衣衫。据说照顾李斋是她主动提出来的。因为景王登基还没多久,宫中人手本来就少,加上也许是不甚信任李斋,为了防止她万一起了反意,所以特派了一名女官在她身边守候。收拾停当,门外进来了三个客人,景王阳子最先走到床边,她探下身来看着李斋,她那一头绯红的头发是李斋永远不会忘记的。 “你现在怎么样?” “多亏您才拣回了一条命,真是万分感谢。而且您还对我如此关心,照顾得也很周到,真是太折杀我了。” “这种事不用放在心上,你现在还是要先把身体养好,如果有什么需要,随时跟我说,要什么都可以。” 对于这个只有十六七年的年表女王,李斋感觉得到她的话中充满了诚意,她带给人的是一种意外的感受,那是一种和泰麒完全不一样的感觉。在李斋的印象中,只要是蓬莱出来的人,都是像泰麒那种孩子气的人,现在她才意识到不是这样的。 “非常感谢,那么就让我听听你的故事吧。把你觉得难过的东西都讲出来吧。” “我只想亲自对您一个人说。” 阳子点点头,看了看她身后的两上人。 “没有经你的允许就带男性到你的房间,实在是很无礼的,但是希望你能见谅,这位是敝国的冢宰浩瀚,那位是景麒。” 被这么一说,李斋只能看着他们两苦笑,不过只是扫了一眼,她就发现景麒身上具备了许多她从泰麒那看到的麒麟的特征。如果毛发是金色的,就一定是麒麟了,只是因为戴国的麒麟是黑麒,所以他的毛发颜色是生锈的铜色。 “久闻大名了,景台辅。” 李斋笑着看了看景麒。 “从台辅,哦,也就是泰麒那里听说过关于景麒的故事,同时,我也曾有幸一见台辅。台辅非常优雅,非常亲切。我们台辅也说他很仰慕景台辅。” 经李斋这么一说,景麒的眼神赶紧避开李斋,同时,景王惊讶地回头看着景麒。 “什么?说起的都是景麒有失礼节的事情吧?” “哪里哪里?”景麒这么口中念叨着,阳子就笑了,说: “没什么没什么,只是听到这么难得一听的话,觉得很惊讶而已。而且,我现在很想知道泰麒在戴国究竟引起了什么样的事情。” “是。”李斋这么应着,点着头说: “那么,我就开始说了。” 戴国先王叫做骄王,在一百二十四年前创建并统治着戴国。骄王是个喜欢奢华享受的人,尽管如此,但对于政务还是抓得很牢固的。他虽然可以把许多优怜美女带进宫中寻欢作乐,可并不会授予这些人什么官位,更没有把政务交给过他们这样的人。所以经常被人说晚上是一个样子,可早上上朝的时候又是另外一个样子。 事实上,作为执政者,他是不是贤明的君主先暂时放在一边,就对于朝廷来说,骄王至少不是个昏庸无能的人。注重成法和道义,而且非常重视保持稳定,讨厌过于激烈的变化和改革,坚实地统治着那个国家。 虽说在他的未末期,国库已经空虚,但和其他国家相比,他的国家的腐败问题是最少的。可就在骄王死后,那些贪官污吏就开始中饱私囊,吞噬着这个国家,王朝的衰败发展得一发不可收拾。 但即使是这样,就整个国家而言,基础还是牢固的,在州侯和官吏中,以及军队里,还是不乏遵守法度、勤于政务的人的。 其中骁宗是最杰出的典范。骁宗原本就是唯一获得先王信任并担任禁军将军的人。他非常熟悉国家的政务,而且对他十分敬佩的人也很多。骁宗接受了天命,发及泰麒的选定,然后登基做了王,并且迅速地整顿朝廷的政务,把戴国带向了发展的新时代。 据说骁宗早就做好了做王的准备。 这也的确是事实。 骁宗早就知道先帝的气数将尽,也一早就看到了无论先帝死后自己能不能做王,那之后的动乱是肯定难以避免的。但他十分清楚,对于幅员辽阔的戴国来说,最重要的就是聚集优秀的人才,然后让他们来支撑这个国家。 骁宗训练士兵,培养军官,他所在的领地乍县就好比是个小的戴国。在那里任职的文官和武官虽说都只不过是在一个小小的县里工作而已,但比起当时担任国家六官的那些人,他们对国家的现状把握得十分清楚,他们开始插手国家的政务,在骄王王朝的最后一段时间里,对骁宗而言起着防波堤的作用。 当时知道骄王气数将尽的人还有很多。李斋对这点也十分清楚。李斋确信不久的将来,这个王朝就将崩溃瓦解,但她所能确定的也仅仅是如此而已。至于王死后,这个国家会变得怎么样,或者需要什么样的人物来收拾局面,那时候的李斋并没有考虑过。也没想过自己应该做什么。因为在当时这没有什么考虑的必要,所以那些不可思议的念头是不会自己跑出来的。 而当时,只有骁宗在想这个问题,‘果然他是和自己完全不一样的人啊’。李斋是这样想的。 骁宗登基后,马上做了大量的工作来支撑这个日渐衰败的国家。在骄王贺崩之后,那些过去骁宗的手下,此时也成了国家的栋梁之才,从革命开始,一点点地为这个国家打下牢固的基础。新王登基之后,朝野可谓是一片混乱,而按照惯例,任命新的六官和诸侯是需要许多时间的。而对骁宗来说,他却没有这些宝贵的时间,当时可以说是就在一个晚上把朝廷给整顿了。那是闻所未闻的壮举呀。 但是异变终于在骁宗登基半年后开始了,在戴国北部的文州发生了大规模的暴动。 2 “至于文州的内乱嘛。” 李斋来到内殿的时候,里面已经聚集了很多主上的宠臣。刚刚赶到的李斋第一个听到在讲话的是夏官长大司马芭墨。 “文州是个问题最大的地方呀。” 芭墨说道,可以看出他的两膑都已经斑白了。 文州位于戴国的北部,也就是瑞州的正北方向。是个到了冬天极其寒冷的地方,虽然冷的程度和延伸到东北的承州差不多,可是在承州有许多可以耕种的田地,还有大片森林。相对于承州来说,文州的条件可要艰苦多了,地势险峻而且又没什么森林。本来还有一条玉泉,支撑着那里老百姓的生活。可那稀少的泉水却因为长时间的滥用已经开始枯竭文周这个地方又冷又贫瘠,政务工作根本难以展开,可谓是人心惶惶。 现在文州又起了内乱,本就生活极其困苦的老百姓,更是到处揭竿而起。而且还有那些把玉泉和地下泉水占为己有的土匪,为了权利或者私人恩怨而互相攻伐,局面一发而不可收拾。 “就是因为更换州侯,出现了问题,才造成这样的局面的吧。因为,据说以前的州侯本身就象个土匪头子一样,才能镇住那里的乱民。” 李斋点了点头,的确以前的文州侯是冷酷而手段毒辣的人,因此才能管理贫穷的文州,也正因为这样主上才派他过去。 “就是因为我们更换了州侯,放松了镇压,然后才导致乱民的数量急剧增长。与其说是混乱,不如说人民对官吏的管理不满而引起的暴动。他们气焰嚣张地攻占了县城,现在又把手都伸到了附近的村落,我们可不能就这样放任不管。” “绝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必须让他们知道什么是国家的铁拳政策。” 用着浑厚的声音说话的是禁军左将军,严赵。巨大的身躯充满了斗志,看上去并不十分紧张,在场的每个人好象都是这样。 那是因为他们每个人都对事情的前因后果非常了解。 在新年的时候,戴国开展了大规模的肃清活动,不仅对那些穷凶极恶的酷吏给予严厉的整治,也乘着这个机会把乱臣贼子们诱入陷阱一网打尽。就在那个时候,恶名昭彰的文州侯被撤职,这导致文州的统治松动,乱民开始蠢蠢欲动。那个时候,今天在场的这些人都已经预料到这些事情了。 “现在如果再不慎重对付的话,那些家伙可就会想对整个国家不利了,那是绝对不允许发生的,所以我们必须马上出兵,让他们知道王师的厉害。” “当然,不惩治这些土匪是不行的,但如果说现在立即出兵,还是值得商榷的。我觉得时机还未成熟,现在如果再稍稍的纵容—下,那么文州各地的土匪想必都会乘机起来造反,到时候我们只要等着他们,并一网打尽就可以了。这样还能树立起国家的威信,但是如果没把握住这个时机,让战火扩大了,那到时候处理不干净可是会有损本国的威严。” 严赵呆呆地看着芭墨。 “果然是铁血司马,土匪已经都侵占了国土了,你就想一想那些现在正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的人们吧。” “什么呀?如果有血有泪的话,怎么能当上夏官长呢?” “那倒是。”严赵摇着他巨大的身体,笑着说。 “我看还是乘早剿灭叛乱为好。” 冷静的声音来自英章。他是禁军中军将军,和严赵一样以前也是骁宗手下的将领。在骁宗手下有几个十分有名的将领,英章是其中最年轻的一个。 第246章 “我也和尊长一样是铁血一类的人,但是我觉得应该出兵趁早。” 英章斩钉截铁地说,脸上一付冷血的表情。 “如果雪开始融化那就麻烦大了,部队将寸步难行,而且土匪会很容易逃进山里。文州的山到处都是玉泉的坑道,如果我们自己陷进去了,后果将不堪设想。” 其实就李斋而言她也是这么想的。如果让敌人有了势力和准备,那么再给予打击是很困难的。如果土匪的势力扩张了,那么以后可能为了打击这些土匪必须把战线拉得很长才行。迅速平定叛乱,用国家的威信来震慑住土匪,如果做不到的话,那么派兵去也是没有意义的。 好象都在等着圣上的意见那样,大家把视线都集中起看着骁宗。 “……任命英章为中军统帅带兵镇压叛乱。” 同时,骁宗也用眼神制止了正要发表异议的严赵和芭墨。 “我觉得没有什么理由拒绝英章的意见。时间的问题,威信的问题,还有今后如何羁縻乱民,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现在都无关宏旨。” “您说这些是细枝末节的东西?” 英章突然变得很不安。骁宗则肯定地向他点了点头。 “不值得考虑。现在最重要的问题,不是土匪,而是人民。比起镇压土匪,必须首先安定民心。” 李斋很吃惊,其他的人也都是一样吸了口气,心里感到十分羞愧都沉默不语。 “英章率领中军,组成文州军,讨伐土匪。就算是赢不了也没有关系,一定要从省城开始行动。中军只要能在省城打开局面,就能在文州站稳脚跟。然后向文州师调兵,加强省城的防御,不要过分地追击土匪。与此相比,只要能保住全局,没有必要把土匪赶尽杀绝,关键是要赢得民心。” “是,下官知道了!”英章钦佩地说。不只是英章,骁宗麾下的那些人都对骁宗的话深信不疑。无论朝议是多么的混乱,骁宗总是能一锤定音关于这一点,李斋是在到了这里之后才学到的。 英章的最短的时间内整编了中军,向文州出发。从光复省城到暂时地平定了叛乱,花了一个月,但是就在那之后,文州的其他地方也叛军四起。 总的来说,一共有三个地方有大规模的动乱,小规模的乱事则是此起彼伏,数不胜数。这些暴动与其说是突发性的,看起来更象是有组织的叛乱。又过了半个月,事态持续扩大,省城得而复失,以此为转折,一场波及文州全境的叛乱全面爆发。于是骁宗派遣霜元率领瑞州师左军,同时,他自己率领禁军右军的一半亲征文州。各地分散的暴动相互推动,暴乱的中心渐渐向地处文州中心的辙围移动。 辙围和骁宗颇有渊源。 骁宗统率的王师六军的六个将领里面,虽然有半数号称常胜将军,但骁宗本人却没有这样的称号。骁宗原来是骄王所宠信的左军将军,他曾经在辙围打过败仗。那是在骄王末期,辙围人民不堪王的剥削压迫,关闭宫库,拒绝向中央纳税。文州师迅速开到,但是周边地区的百姓也集结到辙围,进行了持续的抵抗。最后,骄王不得不派出了王师,而受命领军前来收拾局面的,正是骁宗。 骁宗到达辙围,派遣左军12500名士兵包围了辙围。同时,命令原本包围辙围的文州师后撤。同去的师帅们都表示反对。难道州师二军都拿不下的辙围,禁军仅一军就可以攻下来吗? 英章对认为不可行的严赵皱了皱鼻子说, “还是谦虚一点的好。州师二军不能解决的问题,我们恰恰游刃有余,这不是很好吗?但是有一个问题不能回避,那就是时间的问题。希望在我们班师的时候不会被风雪挡住了归路。” “的确如此。”表示赞同的是瑞州师左军将军也就是当时的师帅霜元。 “背后的山一旦被风雪封闭,无论是物资还是人马都难以通行。文州应该没有能够支持大军过冬的粮草,所以必须在冬天到来之前结束战斗。” “物资从乍县起运,同时打开义仓,在大雪封山之前尽量备好过冬的物资,这些由正赖负责。”骁宗下令到。 “这不是侮辱人吗?!”英章好象沉不住气了,“再怎么笨.也不会拖到春天吧?骁宗怎么如此小瞧我们?” “哪里有侮辱之意啊?但是总要做最坏的打算吧?” “如果真的把我们想象得如此愚蠢,那还不如交给州师那些蠢货算了!说不定那样我们连一仗都不用打。” “不能动用州师。州师中有很多这里的本地人。一旦打开义仓,我们就得把附近的百姓也供养起来了,就算清空了义仓也不够,但是我们又不能坐视饥民饿殍尸遍野吧?这样一来就会削减军队的供给,这是事关士气与战局的大事了。” “如此说来,还是尽快解决辙围的好。这里地域广大,即使从四面八方同时点火,想把这里整个烧成灰烬也需要三天。但是如果借助州师的话,不出半月,那些乌合之众一定会一哄而散。” “英章,我们为什么要来到这里?”骁宗问。 “为了讨伐逆赋。” “为什么会有逆贼?” 被骁宗这么一问,英章一时语塞,答不上来。“当然,这一定是逆贼没错啦,他们违抗了王命,那当然就是逆贼啦。但是……” “但是有一个棘手的问题,文州马上要进入冬季了,但是这里没有足够的过冬物资,百姓如果真的要象圣旨所命令的那样打开宫库纳税的话,就只有死路一条。所以,他们才揭竿而起,难道不是这样的吗?” 英章抬起头,说:“主上让我们来讨伐逆贼,主上说他们是逆贼,那他们就是逆贼!作为禁军,就应该如此!” “话是这么说,”骁宗轻蔑地笑了笑,“你好象是主上养的狗。那么我再问你,王是什么?” 英章又陷入了沉默。 “如果辙围的人民伤害其他地方的人民,那么为了天下万民来讨伐他们,我们在所不辞。现在辙围的人民拒绝纳税,同样会危害到其他的地方,因此,一定要解放辙围,打开宫库,收足税歉。但是,还有必要做其他的事情吗?比如杀戮?” 营帐内一片沉默。 “我们带着王命来解放辙围,打开宫库但是,绝不能伤害辙围的一个百姓。” 骁宗下令: “兵士不得带剑,只允许带盾,但不允许用来伤害百姓。” 盾是用坚硬的木头制成的,允许内侧贴上钢板,但是不能贴在外侧,考虑到可能有失去理智的士兵用盾的外侧殴打百姓。因此,要求在外侧贴上厚厚的羊毛,并且规定,即使是出于自卫而使用盾牌为武器,也不能使白色的羊毛沾上百姓的血迹,否则就要受到处罚。 被俘虏的叛军,只要投诚就可以被释放,他们想回辙围也行,想回附近的村落也行。 “虽然可以理解不堪重税的百姓的心情,但是如果全天下都无视王命的话,则国将不国。不服劳役,不纳税的风潮蔓延开来,最终受害的还是老百姓。如果辙围拒绝纳税,那么其他地区也会效仿辙围的百姓能理解这一点的话,他们一定会深明大义,打开宫库的。”骁宗说。 这个人回到故里,那个人回到辙围,他们会把我们的本意传达开去,这样就能让那些误入歧途的百姓理解我们并没有恶意,最终也理解骁宗的本意。 从围城开始的四十天里,王师反复地发起进攻,又不断地败下阵来。盾牌上的羊毛依然雪白,一点污迹也没有。王师要求开放宫库,人民却并不买帐。双方都没有妥协的余地骁宗的部队虽然没有凯旋,却也不至于败下阵来,而且只要还没取得绝对的胜利,他们就不会收兵;而辙围的人民也没有意识到把宫库持续关闭下去是不可能的。 终于到了第四十一天,骁宗翻越积雪覆盖的群山,回到鸿基,他带去了王师败北的消息,他说道:“乱民不断地叫阵,而他却没能取得哪怕一次决定性的胜利。尽管宫库最终还是打开了,但那是深明大义的百姓自己打开的,他们遵守了天道。” 最后,因为税毕竟都征收到了,所以骁宗的败北并没有被过问。从此以后,在戴国的北部流传着“辙围之盾’的说法,还有一种说法是“绵之盾”,它被描述成一种信义的见证。 骁宗和辙围因为信义而从此结下了不解之缘。当辙围再次陷入战火,骁宗当然不会坐视不理。骁宗和霜元率领近两万的兵马向文州进发。李斋揽着泰麒的肩膀,目送他们远去。 “但愿他们能平安无事归来!” 看着有点不安的幼麒麟,李斋充满信心地点了点头。 “没关系的,台辅,他们一定会没事的!” 李斋的话最终却没有实现从后来发生的事情看,李斋觉得,乱事以辙围为中心,是经过充分的预谋的。这绝不是简单的暴动,组织土匪,授以计谋,并指挥他们,一定有这样的一个幕后操纵者存在。而且这个人非常清楚骁宗不会坐视辙围动乱。 骁宗就这样第二次踏上辙围的土地,却再也设有返回鸿基。 -- 3 “李斋?” 好象很惊讶的声音,李斋回过头来一看,阳子不可思议地定定看着她。李斋想着怎么解释比较好,她刚才陷入了回忆之中。 “心情不好吗?” “不”,李斋摇了摇头,“非常抱歉,想起了很多事。” 李斋一说完,阳子就点头表示理解。 “您曾问起戴发生什么事了,说得极端一点,就是发生了谋反了。 第247章 主上因此下落不明。” 李斋简单地说明了经过。 “详细事情我也不太清楚。后来问了才知道,主上好不容易才到了辙围附近,在那里扎了营。不久后便受到了袭击。在战乱中失去了消息。” “真是这样吗?” “大致上是的。因为我没碰到当时在文州并知道详情的人。又没有向其他的人问过详细的情况。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仔细搜查过。说不定还有人正在寻找呢。自从知道主上消失的消息后,朝廷混乱,一片无组织状态。” “为什么?” ……蚀。 这是骁宗出征文州半个月之后发生的事情,前一天霜元飞来的青鸟抵达了首都,说骁宗他们安全地翻过了山。从他们翻过山到达辙围之后的几天中实际上青鸟又来过一次。据说他们到了辙围附近的乡城——琳宇后,在那里扎了营。 “是安全到达的吗?” 听到这里,偶尔在路门会相遇的地官长宣角会心一笑。 路门是一个拥有三层楼阁,有人的身长十几倍的巨大建筑物。南北门之间的白色大厅里有着同样白色的阶梯,一直延伸到云海。 “今后也能安全的话就好了。将军对主上那么关心,我这样说也许是很失礼的话。” “一定会安全的。”李斋对宣角一笑,同时从路门拾级而下。 这时,李斋听到下面有轻微的响声。李斋想知道是什么声音,于是停了下来。什么也没听到的宣角看了看四周,回过头不可思议地看看李斋。 “什么声音?” 在宣角看着李斋的同时,李斋问了一声。李斋感觉到山在震动,脚下的大地,也就是支撑皇宫的凌云山在震动而发出的声音的样子。世界剧烈地震动着,巨大的路门发出吱吱哑哑的声音。令人惊奇的是眼前的视野突然变暗了。抬头的一瞬间,眼前的路门的瓦片就像雪崩一样掉了下来。 实际上,那时候山确实震动了。如果有人在皇宫的上方俯视的话,也许会看到浮在云海中央的岛中,有着同心圆状的波涛。靠近岸边的宫城一带,云海的海面急速地上升下降。另一方面,岸边的建筑物不断地摇晃着,一边发出轰隆声一边逐渐地倒塌。 皇宫一带就像被一把巨大的锤子锤了一下似的。就因为这一击,风云突起,朝向四面八方喷射。太阳失去了光芒,变成了暗淡的铜色,天空也一瞬间变成了暗红色,四周开始孽延着瘴气。 这是什么? 李斋楞楞庞坐在那里。看着那尘土飞扬的异常的天空。大地还是不断地蠕动着。虽然不再摇晃,但从地底传来的震动还是传到了地面上。 “是日食?!” 悲鸣声近了。李斋回头一看,全身是土倒在路门石阶上的宣角头朝上看着什么。 这是为什么?李斋是第一次遭遇日食。同时还听说过,云海之上是不会发生这种日食的。 宣角站了起来,他的脚边堆积着破碎的瓦片。走了两三步,碎瓦片淹没了许多东西,有两个人现在都埋在瓦底下。 “李斋,台辅呢?” 李斋跳了起来。地鸣声持续着,倒在周围为数不少的人发出惨叫、呻吟声。但她现在没有余力来顾及这些了。 泰麒在哪里?在忙于午后的政务?现在的时间还早了些。去外殿了?回正宫了?仁重殿? “应该没关系吧,大濮在台辅身边呢。”李斋说。 宣角抓住了李斋的手腕,李斋那张被灰尘弄脏的脸正呈现出不自然的青白色。 “李斋,你不知道吗?天上原本是没有日食的。是台辅让它发出鸣声的。” 李斋飞快地跑走了。 “李斋?!” “宣角,你去救助伤员。” 朝背后大叫一声,李斋飞奔向路寝。李斋也曾经听说过麒麟会引起小规模的日食,这就叫做鸣食吧。但是在蓬莱长大的泰麒大概不知道发起鸣蚀的方法吧? 李斋在蓬山第一次遇见了泰麒。那是在骁宗上山的时候,她自己也上去了。当时的泰麒既不能变成麒麟,身边也没有使令,在蓬莱生长的泰麒对麒麟的知识都不是很清楚。到底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唤起了泰麒的这个本能呢? 尘埃和劣木的臭味在空气中弥漫着。象是快要烧过头的太阳在略微阴暗的空中散发着红色的气体,还有持续不断的地鸣声。李斋觉得有种不吉利的预感,好象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了。 越是靠近仁重殿的建筑受损越严重,州厅的门完全倒塌了。周围的围墙也是这里塌,破烂的。对面看得到的建筑物也是倒的倒塌的塌,瓦砾一塌糊涂。目光所及的仁重殿一带,大多数建筑物都变成了瓦砾堆成的山一样。 地鸣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到处的呻吟和惨叫声。太阳光很浅,天空呈现出一片淡淡的红。 不久,人们聚集了起来,李斋召集了很多的士兵,在碎石瓦砾中寻找着泰麒的身影,可最终哪儿都没找到。仁重殿正殿的西面,面对云海的露台和园林都毁于一旦。建筑物和树木被连根拔起,上面堆积着沙土尘埃,残留着被波涛摧残的痕迹。 后来,李斋下令船出海去寻找,坐骑也被牵了出来。留在宫中的人象在挖园林似的到处搜索着泰麒的身影。但自从那天以后,就找不到泰麒的人了。 搜索持续的同时,为了告知这一紧急事件,他们朝文州放了只信鸽。在它到达文州之前,从文州那边飞来了一只青鸟。青鸟带来的书信里写着:骁宗失踪了。 卧室中沉默持续着。李斋紧紧地握着脖子上的珠子。 “还是不知道主上的消息,也不知道台辅消息。” “李斋,很苦恼吧!” 阳子想要制止,不过李斋闭上了眼睛,摇了摇头。 “皇宫乱极了。根本不能组织搜索主上和台辅的队伍。” 李斋喘着气,阳子慌张得握着她的手。 “没什么吧?” “没什么。”对于阳子的问题,李斋说没什么。她微微地喘羞气。耳边又响起了耳鸣,象是风中传来了风影的声音,好象在说“不要!” “行了,今天就到这儿。” 李斋朝着耳边那似有似无的声音的方向伸出手突然又放弃了,她发觉自己已经失去了右手。那种苦闷的心惰开始淹没她。 “……请救救我们。” 握着珠子的手放开了,伸了出来。一只温暖的手握住了她。 “……求求你帮帮戴国。” “我知道。” 从隔壁传来医生跑过来的声音。李斋再度坠入极度的黑暗和罪恶中 4 “怎么想?” 走出花殿,阳子问身后的两人。一个面无表情地沉默着,一个说“无论怎么问李斋她都是这么讲”。 “首先我们知道了泰王和秦台辅失踪的过程。” “不是说这个,”阳子苦笑着说,“她说要我们去救戴,你们怎么想啊?” “这取决于李斋到底有什么具体的请求,还有,现在的庆国到底能做什么。” 浩瀚这么一说,景麒就停住了脚,行了一礼,因为景麒是在州厅执行公务的时候被调出来的,所以现在必须回去。目送着他离去,浩瀚也说他该回冢宰府了,便退出了正宫。 无论是谁,都不想帮李斋。这么想着,阳子回到了内宫。 其实,庆国也正处于动荡之中。就象浩瀚说的那样,要帮助戴国真的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实际做起来,阳子能做什么呢?自从登基至今已经两年了,她还是很不习惯对这里的事务不了解,就连阅读文书也有困难,加之政务繁忙,也不能太多地拜托浩瀚和景麒,只能利用间隙向他们请教。帮助他国这样的余力,阳子就不用说了,无论是国库还是朝廷都没有。 这么想着,她向内宫的西侧走去。走到廊屋,她看到了一个身着盔甲的人走了过来。 “啊,桓魋。” 桓魋也注意到了阳子,停住了脚步,轻轻地拱手,他就是庆国的禁军将军。 “正好。”阳子这么一说。 桓魋欠欠身,道:“请您原谅我。现在正是要训练的时候。” 阳子轻轻地笑了笑, “不是那样的,如果累了的话就应该好好休息。” “啊……”桓魃点着头,阳子把他带到了内宫的书房。这里是她可以在公务的间隙休息的地方,也是她在白天住的地方。 “……真是一个百废待兴的王朝啊。”阳子一边倒茶一边嘟囔着。旁边的桓魋吃了一惊,阳子苦笑了一下无论是要救戴国还是做其他的什么事,都得先把庆国整治好王想处理好政务就必须先博览群书;臣子中有一大半原本是市井间的游侠,让他们成为正规军也必须经过训练,而训练的人手却如此不足。 “让您去训练士兵真是辛苦啦。” “哪里,我没什么的。这是将军在战争间隙的本职工作。” 阳子笑了笑,她知道这不是桓魋真实的想法。她最初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便惊讶于其军事力量规模的庞大。但是在了解了实际情况之后,也就明白了这里不存在所谓的警察,无论是日常的巡逻,还是对罪犯的监管,都是由秋官所指挥的军队来负责的。不仅如此,公共的土木工程,也属于军队的管辖范围,是由军队和服苦役的罪犯一起完成的。至于王宫和都城警备以及对王宫大臣的保护也是他们的职责。所以即使在战争的间隙,军队也是非常地忙碌。 “得赞美你一下,虽然是微不足道的。” 第248章 阳子笑着拿出了茶具,桓魋笑着双手接了过去。 “以茶代酒,聊表感谢之情。” 微笑过后,阳子开始向桓魋问道: “桓魑知道泰王吗?是一位很有名的人啊。” “啊。”桓魑点点头,“当然没见过面,只是听说是以前的乍将军吧。” “知道李斋吗?原本是承州师的将军。” “哦,不知道。那个人所乘坐的骑兽好像已经痊愈了。” “是吗?太好了。” “是啊,我虽然不知道刘将军的事,但是一看那骑兽就知道她一定是一个很优秀的人。那只骑兽对主人非常忠诚,也训练得很到位。看到主人遇到麻烦,就会与主人并肩作战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就不能说是一只训练有素的骑兽了。” “诶……” “但是不知道她的名字。因为之前并没有关于其他国家的将军的传说。乍将军很特别,我这样想。” “特别……是了不起吧?” “啊。”桓魑赞同地点了点头。 “如果将乍将军与将军你相比呢?” “当然没法相比,他是一个英雄啊。” “果真是英雄的话,就不会让戴国陷入混乱当中了这样说也许太残忍了。泰王没有蹂躏他地国民,所以发生变故不能说是他的过错。” 桓魋一本正经地扬着头,说道:“您说什么变故?” “好像是谋反。戴国新立了伪王,而且骁宗和泰麒也下落不明。现在只知道这些。因为李斋还没有完全痊愈。” “这样啊。”桓魋嘟嚷着,好象陷入了沉思,阳子也若有所思起来。虽然不知遭详细的情况,现在只知道李斋要拜托庆国,而且为了拯救戴国,她万死不辞。然而,庆国也只是一个百废待兴的国家而己。 “只有在生命的尽头,才能对一个人下最终的评价。” “恩?” “也许只有看到最后的结果,才能作一个最贴切的评价吧。如果只是取得一场战斗的胜利就称之为长胜将军,那是不恰当的。只有极其优秀,而且一生都没有遭受战败的人才配得上这个称号。” “那就是说,我们对泰王的评价过高了吗?” “倒也不是这个意思……只要是在行将战败的战事里将责任推给同僚,在必胜无疑的战事里抢夺头功,就可以很容易地当上‘常胜将军’了。而一旦得到这个称号,就会被人觉得他是一个优秀的将领,是人中龙凤,是一个豪杰式的人物。” “这……怎么了?” “但是,这种评价也只不过是从某些事情的结果这个角度来评价他。像豪杰这样的结论并不是对泰王最贴切的评价,比如说,泰王如果蹂躏戴国人民的话,就不能称他为豪杰了吧……所以这些所谓的评价并不能评判两个人的高下。因为如果一定要比较的话,每个人都会有私心,一定不会拿自己的真实情况去和别人所得到的评价进行比较。” “哦,原来如此。”阳子苦笑着说。 “但是就算不比较,主上也是一个优秀的王。” “哎?” “如果一定要我说的话,能够安坐于王位之上,不要做出失踪之类的事情的王对于我来说就是好的王。” 桓魋像模像样地说着,阳子笑了笑,说: “桓魑……如果让你去戴国讨伐伪王……” “不要开这样的玩笑吧!”桓魃很慌张地摆摆手,“戴国的军队那么弱吗?需要我们出兵?毕竟我们现在没有出兵的余力,动用军队将是一个很大的工程。就算是一只军队也有12500人,这还只是士兵的人数,还得算上军官、马还有骑兽。这样的大部队所需的粮食补给是难以想象的。” 阳子目瞪口呆,“是啊,吃饭的事情……” 假如是13000人的话,阳子这么想,在国内每五个人一顿大概需要一升的粮食,这样算下来,13000人一天最少也需要7890升的粮食。 “不可想象的数量啊!就算是一顿吃一个包,一天也要39000个。” “啊?” “没什么了不起吧?”阳子苦笑着。 “所以我们才在各地设置夏官把守兵寨,一旦地方上发生动乱,需要出兵的时候,就可以从兵寨得到补给。但是,如果是在其他国家的话,首先我们不能设立兵寨,而且粮草也不能全部运过去。即使可以解决运输的问题,那么多的粮草也不可能一下子运到。” “对于我们来说的确是有点为难……” “就算是倾尽我们的所有,只留下最低限度的储备,我们也没有足够的船只用来运输。” “这样啊……” “所以说对其他国家用兵对于我们来说是不可能的,何况我们也不能对其他国家趁虚而入。” “当然不是去侵略别国,没有要借机占领戴国的意思。” 桓魋歪着头想着,“这……” “话说回来,我就是借助了雁国的王师才得以入主尧天的。” “是这样啊。” “我们所能做的就只有寻找泰王和泰麒吗?” “他们两个现在……” “不完全清楚如何是好呢?如果是搜索的话,就要派出配备了能够飞翔的骑兽的部队。” “如果是派出一个小队,就是二十五头骑兽的话,会因为数量不足而难以开展。但如果派出一个中队,就是一百头骑兽的话,就可以分头行动而绰绰有余了。” “要一个中队……” 这不是不可能的,但是官员们一定不会赞同。大概他们会说,庆国自己的事情都管不了,还要去管别国的事。阳子用手支着脸,好象又陷入了沉思。 “……但是泰王在不在位,的确事事关重大啊。”阳子嘟嚼着。桓魋变得神情紧张。 “的确是这样啊,无论泰王是一个什么样得人物,对于戴国得人民来说,王下落不明,总是很严重的事情。而且,戴国现在正是严冬时节。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的好。” “死了的好?” “如果王死了,就会有新王即位。人民也只需要忍耐了这一个过程就可以了。即使是一个昏君,上天也会剥夺他的王位,百姓也只需要等到下一个新王即位就可以了。我想,王没有死又不在位,这是最糟糕的情况了。” -- 5 李斋在半夜听到轻微的说话声,她睁开眼。 “……好饿啊!” “我也这么想啊,所以才带了茶过来。” “好开心,一起吃吧。” 听着无聊的对话,李斋轻轻地抬起头。枕边的女官好象很吃惊似的看着她。在卧室的门口有一个女孩探出脸来,说: “不好意思,吵到你们睡觉了吗?” “不。”李斋摇摇头,“为了照顾我你们还没吃饭吗?” 被李斋这么一问,玲使劲地摆摆手。 “只是错过了吃饭时间而已。祥琼特意给我拿来了消夜,没关系的。” “那你吃吧,我没关系的。” 李斋这么一说,那个叫祥琼的女孩笑了笑。 “那赶紧收拾一下,我马上就过来。” “恩。”玲点了点头就出了卧室。代替她的祥琼来到李斋身边,弯下腰,说:“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却打扰了您,真是不好意思。我是女史,我叫祥琼。” “……没什么,彼此彼此。我也给玲她们添了很大的麻烦。我没有人照顾也没关系的。” “这不用您来操心,太医会决定的。” “是啊。” 李斋这么一说,祥琼就笑了笑。 “您不用那么过意不去。我们人手不足,不能充分地照顾您。应该是我们说对不起的。” “这……女官们都很照顾我。” 李斋移开了目光,说:“景王……我觉得她是一个很真诚的人。” “我也觉得她的确是一个非常认真,非常正直的人。” 祥琼突然笑了起来,李斋有些意外地看着她。 “金波宫的每一个人都对景王不拘于礼节。” “的确我也感觉到这种氛围。大家口中从来没有什么牢骚,这让人觉得很惊讶。” “哪里……” “听说泰王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人,但是现在不知道他的行踪,您大概很担心吧。” “是啊。”李斋点点头。 “戴国的老百姓一定很痛苦吧,而且现在正是戴国的寒冬时节” “你知道戴国的事情?” “没有。”祥琼说着摇摇头。 “我出生在芳这个地方,那里的冬天也很冷。无论什么事情都因为冬天的关系而无法开展。我听说戴国的冬天比芳还要冷。” “是啊。” “芳现在也是王位虚悬,但是和戴国不同,芳的先王是一个暴君。”这么说着,祥琼好象有些落寞地笑了笑,“就算是王位虚悬,人民也还有被拯救的机会。但是听说泰王是一位深得民心的王,这样的王也不见了……” “恩……” “听说是发生了谋反……在一个王朝的最初,总会因为前朝的束缚一朝消失而逆臣贼子横行。” “恩,那么……”李斋嘟嚷着,祥琼歪着头看着她。 “的确是这样,趁着王位未定而横行的那些人害怕新王的登基,但我却不觉得那会是叛乱的理由。” “那么?” “我也不明白啊。”李斋回答到他们知道那些狗急跳墙的官吏会谋反,并且也做了相应的准备,“但是为什么还会发生那样的事呢……” 主上的确是一个非常贤明的君主。 第249章 和李斋一同从承州而来的师帅很感动地说着。 “三公好象也很感叹于如此之迅速的政治改革是没有先例的。” “或许吧。” “士兵们也为贤君的即位而高兴,老百姓也是欢呼雀跃。” 李斋笑着点点头。因为骁宗出身于行伍,所以在士兵中威信很高。又因为之前骄王是推行文治的王,所以士兵们受到冷遇,相比之下,骁宗更受欢迎。同时,他登基之后,变卖了他的财宝,在冬天的时候向各地的义仓赠送了物资,人民无不大喜过望。戴国的冬天非常寒冷,一旦食物和煤炭储备用完,马上就会威胁到人的生命。因为骄王的奢靡,各地的义仓都空空如也。而现在,骁宗送来了物资,人民自然为主欢呼:好日子要来了。 “是啊。”师帅笑着这么说。李斋也有同样的感觉,到处都可以听到人民的赞美,在集市中,百姓对王师的热情以及新王的爱戴都随处可见。不仅是老百姓,就是宫中的官吏也是一派生机勃勃的样子。 但是高速前进的车也有吱吱呀呀响的时候,作为州师将军加入朝廷的李斋发觉本应气象清明的朝廷却有一些阴暗的角落。冬至刚过时发生的一件事让她了解了这一点。 “最近台辅要去涟国了,”骁宗对他的近臣说,“去涟的话往返要一个多月,在这期间要举行冬狩。” 李斋最初只是理解了这番话的一个层面,也就是说,在新年前后,不会有什么重大的公务,利用这个期间来举行大规模的狩猎。随后她突然觉得,朝廷正在进行大整顿,而骁宗还要进行冬狩,真是一个优哉游哉的人。李斋内心非常震惊。当时大概大家也都是这么想的 吧。现场弥漫着一种困惑的气氛。首先打破这种气氛的是禁军右军将军阿选,他小声地问,“战利品是……” “是狗。” 对于这简单的话语,李斋感到很惊讶。 “必须要处决那些因为自己是先王的属下,就独断朝政的官员。绝不能放任他们横行朝野,一旦放任他们,日后再想肃清朝野就难免会引起剧烈的反应。不择手段私吞财产从现在开始是绝对不能允许的。” 一听到是关于整治朝野的事情,李斋就抖了一下。同样的感慨夹杂着各种叹息声充斥着室内。 “冬狩一结束,就到了迎接新年的时候了。就让他作为使节去涟国吧,禁军、瑞州师师帅和将军都一同前往。这样宽松的气氛之下,那些人一定会放松警惕,这样我们就可以把他们一网打尽。” “那个时候也就是泰台辅去国外的时候吗?” 对于阿选的问题,骁宗点了点头。 “这还是不要让泰麒看到的好。” “但是,过后也不让他知道吗?” “是的,不能让他知道。从现在起,我们在这说的话,不仅是泰麒,与此相关的人都不能让他们知道。” “那么就是说要秘密地进行咯?” “这……”李斋差点叫出声来。对赋臣的整治是必须的,但是如果不能正大光明地开展的话,不就成了一种私刑了? “当然全部都要按照正式的程序进行,只是必须保密。负责的部门必须严格筛选担任的官员。其他的官员不许过问此事。在泰麒回来之前务必全部完成,只要做到不动声色,官员的人数减少了他是不会发现的。” 这不是欺骗泰麒吗?李斋又重新陷入了思考,的确,对于泰麒来说,不让他知道也许是一种幸运;麒麟的本性是仁,他们厌恶流血,事实上,血的污迹是会让他们生病的。因此,这样做其实是骁宗对泰麒的照顾。 即使是很勉强,也得接受。李斋是如此。但是有一个人说:“这……”讲话的人是刚刚被任命为大司寇的花影,“这样做合适吗虽然是为他担心,但是台辅很聪明,与其百般掩饰, 其实是不是对他讲实情的话会……” “不行!”骁宗的回答斩钉截铁,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听着这些谈话,李斋更觉得寒气逼人。一口气整顿吏治原本是骄王的宠臣,然后又作为骁宗的麾下担当朝廷的各个职位的那些人。谁做什么,不做什么。谁有问题,应该怎么处理。这些问题都是需要弄清楚的。骁宗登基之后,对于要逐退哪些人已经是有把握的了,而且骁宗对于铲除这些酷吏的影响也作了充分的考虑。事实上,这次冬狩不仅是要整顿朝廷,还要让潜伏的敌人原形毕露然后一网打尽。有逆心,野心的人,巧妙地隐藏自己的人,看到这样的整治,一定会坐立不安,这大概就是行动的开始了吧。 这个人……李斋这么想着看着骁宗。 (新王登基十余年如果是平庸的君主也许要数十年才能完成的事情,骁宗想要在一年内就完成。) 突然,李斋感到一丝寒意。至此,她并没有感到不满,对骁宗,她只有那种对一个众望所归的名将的尊敬,她对骁宗的为人有着很高的评价。但是从这时开始,她却开始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这绝不是对骁宗的计划的不安,也不是对骁宗的能力的不安,只是,如此强烈的光辉是不允许有任何阴影的。她只能这么想。 一切只能待观后效了。这么想着,花影突然造访。那是在一个漫天飞雪的夜晚。 -- 6 “下雪了呀。”被带进客厅的花影这么说着向李斋行了一礼。 “很冷吧?”李斋坐在火炉边,想让她过来烤烤火,“这么冷还让您光临寒舍,实在是不敢当。” “没什么,”花影摇摇头对李斋说,“反倒是我突然打扰,实在是很抱歉。我想和李斋阁下好好地聊聊天,虽然想着可能会很唐突。如果我有失言的话,也请您多多包涵。” “不胜荣幸!” “哪里哪里!”李斋笑着说:“我让下人准备了酒菜,不过看起来花影好象没什么胃口。” 花影惨白的脸上有些不安的神色,而且看起来很冷的样子。她的样子看起来大概四五十岁的样子,无论是外形还是实际年龄,花影都比李斋年长。尽管如此,这时的花影却是一副象迷路的孩子那样茫然的表情。她的到访不象是仅仅要和李斋加深友谊而已。 “虽然很失礼,但是想问一下花影阁下为什么突然造访?” 花影像突然回过带—样看着李斋说, “啊……不是,真的是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就是想和您聊聊天而已。” 花影虽然这么说,却根本不象要闲聊的样子。可能她自己也意识到这一点,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不是特意挑这个时间来府上……但是……” 李斋歪着头,说:“我是个直来直去的人,希望你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冒昧地问一句,花影阁下在为什么而烦恼呢?” 花影像是被人击中了要害一样抬起脸,突然间好象要哭了一样。 “实在是抱歉,如果有冒犯的地方请您原谅,可是我的确是不擅长委婉的言辞。” “不,”花影摇摇头,“真的没什么。是我的不对。说实话,我刚才一直在想要怎么讲。被您单刀直入地一问,我觉得豁然开朗。” 花影浅浅地笑着,好象百无聊赖地抚摩着酒杯地边缘。和作为武将的李斋不同,修剪得整整齐齐的指甲在陶器的边缘抚摩着。好象可以看到她在微微地颤抖。 “是不是很冷啊?我们坐到火炉边去吧。” “不用了,还好。” 这么说着,花影才发现自己的手在微微地颤抖,好象很紧张似的用另一只手握住了它。 “不是冷,李斋阁下,我只是觉得害怕。” “害怕?” 花影点点头,李斋直直地看着她,忽然觉得她脸上的神色看起来的确是发自内心深处的害怕。 “主上登基,王宫里风云变幻,实际的情况到底是怎么样呢?你有没有听说朝廷要尽快整顿吏治?” 李斋没有表示什么,还是一味的沉默。李斋明白,关于朝廷,既有褒奖之辞,也有反对的声音,但不管怎样,花影都有她自己的见解。 “这样改革是不是太急了……”花影象在发牢骚似的。 “急?” “改革朝政是必要的,废除弊政也是必要的,但是如此之急有必要吗?给予充分的时间,充分的计划,进行稳妥的改革,难道不可以吗?” “你是说他太性急了?” “当然不是,我绝对没有批评主上的意思,只是因为整顿吏治在我的职权范围之内,所以觉得特别害怕。总是觉得会有什么闪失。有很多东西总是如鲠在喉。如此急进的改革真的是一样好事吗?无论如何我总是这么怀疑。” 李斋点点头,觉得也不是没有什么道理。 听说花影原本是蓝州的州宰,是个重情义的女宰相,在为数不多的几次交往中,的确感觉到她是一个有慈悲心肠,知书达礼,塌实稳重,深谋远虑的人。不仅如此,她还是个行事谨慎的人。虽然骁宗把她提拔为六宫长之一是她自己愿意的,但是,让她做大司寇是否合理的质疑也不绝于耳。秋官主要的工作是整理法度,裁决犯罪,保证社会稳定;同时,秋官还要行使外交官的职责,但是,花影作为秋官,是不是太重情义而轻法度了。这样替她担心的说法也是存在的。秋官应该象秋霜一样在刑罚、威令、节操上严厉行事。的确,坐在李斋前面的这个女人,像是一个迷路的孩子一样,魂无所依。无论从哪里看,她都没有作为秋宫的严厉和威严。 第250章 “……我一直都是地方官,为人民谋福利,现在做惩罚人这样的事情我实在是习惯不了,其实也不是习不习惯的问题,这我是知道的。作为秋官,尽管周围的人并没有谁命令我必须怎样做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秋官,但是,既然做了这个工作,就应该把它做好吧。可是自己……” 这么说着,花影低下了头。微颤的手指又开始抚摩酒杯的边缘。“从现在开始,不得不大量地裁汰官员。而且要在短时间内完成。我觉得好恐怖啁。倘若是判决罪人也就罢了,可是现在,裁汰官员也是如此性急,这样做好吗?” 李斋微笑着说,“请喝口酒吧,稍檄暖暖身子。” 被这么一说,花影点点头,端起了酒杯。花影这么不安或许也不是没有道理的。的确,现在的朝廷风云变幻。处理旧恶是新王朝不可避免的员任,然而象这样一蹴而就是从来没有先例的。 李斋看她喝下了酒,接着说:“主上是一个果敢的人。”李斋看起来好象苦笑了一下,花影也情不自禁笑了笑。 “我们是习武主人,看重时机。有时做出一些决断的时候,必须要果断,因为没有考虑的时间,尤其是在战场上。如果一味追求慎重的话,就会错过时机,后果将不堪设想。所以主上的决定也是可以理解地,现在也的确是一个好时机。” 说完,李斋就笑了笑,“原本我也怀疑自己真的是一个果断的人吗?遇到事情的时候会觉得迷惑,结果犹犹豫豫地浪费了时间。像主上那样果断我是做不到的。 “那么李斋阁下也有不安的感觉咯?” 李斋一时不知道如何作答,但是她想大概花影没有注意到这一点,所以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 “……倒也不是不安,只是赞叹主上如此果断。而且我确信主上是在没有任何犹豫地情况下就下了这个决定的吧。果真如此,将旧恶一气铲除绝不会是什么坏事。因为朝廷越早整顿,百姓就能越早地过上好日子。” “那个……我知道。”花影垂下头,“你那么确信,我却完全想不通;你怎么能够那样不迷惑、坚定信念呢?绝对不是不信任主上……” “花影大人和主上如此的……” “不,没有任何关系。事前我只是听到一些传言。”花影终于露出了微笑,“所以,当接到让我就任秋官的旨意,我真的是十分惊讶。他怎么会知道象我这样的小人物。” “主上就是这样的人。” “李斋大人一直是主上的部下吧?” “怎么说呢……” 李斋和骁宗是在蓬山相遇的。在登山的过程中,她遇见了传说中的乍将军。为了登山而进入黄海的人们大多组成了团队穿越黄海。然而,骁宗却不在那些团队中。只是带了个军师进入黄海,独自挺进蓬山。 “所以到了蓬山之后才第一次相遇。” “是这样……但是,离开军队独自进入黄海不是很危险吗?” “本来是很危险的,但是对主上而言就没什么了。之后还听说主上在骄王的时候,曾经退出了禁军,返回仙籍三年。那时好象就已经进入过黄海,在黄海还拜了以抓捕骑兽为生的人为师呢。” “徒弟?禁军的将军?” 花影睁大眼睛,似乎很惊讶的样子。李斋则微檄一笑。 “主上就是那样的一个人。总是喜欢自己捉骑兽,自己训练。在登山时也想自己狩猎,无法待在队伍中。听说骁宗为了登山,也和我们同时进入黄海,当时我想:这样的话似乎就没有自己出场的机会了。” 李斋苦笑了一下,花影也不再多说了。 “我可能问了失礼的话吧?” “一点都没有……所以说,我并不是主上的部下。不过,在蓬山的时候,骁宗和台辅对我都很好,在那之后便开始得到他们的照顾。” 禁军的将军与州师的将军在身份上是有差别的,但是并不是部下的关系。所以,她一直都被以同辈的身份相待。骁宗即位后很快邀请李斋到鸿基,和骁宗的部下合并起来,其中也有登山时同行的熟面孔。 “像这样回忆往事,会感到一种奇妙的感觉。我自己到底属不属于主上的部下呢……?” “是这样啊……”花影轻轻吐了一口气。 “那么,我的感觉也许是种参考。李斋阁下不会让人觉得象是他的部下,我总觉得你并不象是从一开始就跟着主上的。” “是这样吗?” “是啊,所以今天才想拜访一下李斋阁下的。对于其他人,因为担心,总觉得好象不能一吐为快,甚至觉得只要有什么闪失就会被人抓住小辫子。但是李斋大人就不同了,可能是因为同样是女人的关系吧!” “你能这么觉得,我感到很高兴。” 李斋回答道。 花影的看法没有不妥。李斋作为骁宗的部下,长时间侍奉在骁宗身旁,十分了解骁宗的为人和想法,他们之间有着久经培养的信赖,两人的关系十分牢固,日子久了就不再会有疏远的感觉。李斋是这样想的,花影肯定更是如此了因为自己和他人不同,所以充满异样感觉,这是理所当然的。 “不安可能是因为羞愧吧。”花影夹杂着苦笑这样倾诉羞。 “感到只要主上说了什么,李斋大人他们就会领会其意思……只有自己无法领会主上的意思。在我战战兢兢地环视大家心领神会的脸的时候,大家已经先行去办事了,我好象总是被丢在了后头……” “我觉得并不是每个人都了解主上的意思的。” “是吗?” “应该是。我就有不理解主上意思的时候。但是,我只是想既然主上那样说了,就可以了。” “因为主上很相信你嘛。”花影的声音有些落寞,同时又伴有一丝恐惧。 “可能有些不同,并不是无条件的相信。不知道该怎么说……我和主上是不一样的。” “不一样?” “我和主上初次见面时就感觉两人能力是不同的。就是说看事物的方法是不同的。他能从我无法想到的角度看问题。” 花影沉思片刻,然后好象忽然想到什么似的抬起了头。 “我知道骄王的统治不会长久,但是又觉得没有必要考虑改朝换代之后的事情。” “是这样啊,很惭愧,我也是。知道骄王的统治不会长久,再那以后可以预见到戴国会一蹶不振啦、不才之辈会开始横行无忌啦。但是,并没有考虑过解决的办法。与其说感觉没有考虑的必要,不如说根本没有想过这问题。” “知道了。” “后来看到主上做的事,才想到原来是这样的。如果国家衰落,就需要能阻止其衰落的人才;而要培养那样的人才,并委以重任需要时间。如果担忧国家的将来就要有所准备,现在看来是很清楚,但那时觉得那时做这些事情是不可思议的,所以想都没想过。虽然预测过将来,但是却无视它们的存在。” 花影垂下头,“只有主上知道。” “我也这样认为。是能力差别的问题。没有想到或是想得不够,用什么样的词来形容都不贴切。如果有考虑的机会,我可能也能了解,但是我们挖掘不出这样的机会。” 李斋这样说道,似乎很赞同自己的说法,“所以,无法看清主上意思的时候,我肯定会这样想。主上能看到我看不见的事物,他应该能确信。如果感到清晰的疑问和明显的错误,我也会说出自己的意见。但是,没感到特别的疑问和错误,而且不怎么明白时,我也会这么想这么理解。结果出来的时候,原来是这样,自己也就明白了。” “是这样啊。”花影不安地点点头,然后不安地看着李斋。 “那么,关于台辅的事你也这么想吗?” 李斋想着,似乎这个问题触到了自己的痛处了。 “那个……” “改革传到他那里,一定会让他难过的,所以,为了进行改革调他的国外去。台辅知道自己不在的时候,政府被肃清,不但会心痛,还会因为自己那时不在,什么也做不了,连救助危难和嘘寒问暖的机会也没有而受到伤害的。” 李斋沉默了。 从泰麒的性格方面考虑,李斋觉得他总是在自责什么都做不了,同时她也感到,如果泰麒意识到为了不让他自责而把他派到国外的话,他会更受伤的。 “我一边把台辅的心情当作理由,一边感到主上的选择置台辅的心情于不顾。只要是主上想要做的,就一定要做。” “花影大人。” 花影悲伤地笑着。 “……最后,还是批评了他啊。我是这样想的,主上只带了自己信任的人,急着进行强硬的改革。就像不顾台辅的感情般,遗弃了很多东西。” 但是如果问到那被遗弃的东西到底是什么的时候,李斋感到恐怕花影自己也回答不出来。 大概花影只是害怕激烈的变化吧?大多数时候,花影的恐惧是有根据的。不是对骁宗感到不安,而是害怕自己被卷入骁宗制造的急流中。可能有很多人有同样的想法吧。不喜欢激烈的变化不止这样,有的人有本能的恐惧心理。同样,有因为骁宗的果敢和坚定而胆怯的人,也有负隅顽抗的人。 存在这样的矛盾。 反对帝王的原因是:一般地说,对于自己的待遇不平等、对政治手腕的恐惧,或者是因为对帝王本身的不安所引起的。 但是,不是因为花影对自己的待遇不平,也不是抱着对骁宗的手段的恐惧,花影的话里,能听出对骁宗本人的不安,但大概这不是她全部的想法。 第251章 在花影的心中还是存在着一些根本的东西的,对于快速变化的本能的恐惧在强烈光辉照耀下留下的深深的阴影。不是骁宗的过错,也不是对于骁宗的不满,如果这样看的话就容易理解了。 在之前就作好准备也是有可能的,那些不满藏在哪里,用什么形式出现的,没有人知道。那种难以理解的程度很恐怖,一边目送花影离去的身影,李斋一边这样想着。 -- 7 从那件事情以来,李斋和花影变的亲密起来。 作为骁宗的新人的花影,还有和花影差不多的,既不能说是新人又不能说是旧部的李斋,同样是女人,一边是文官,而另一个是将军在‘象’又好象‘不象’的边缘徘徊的两个人,可能互相了解,心安了。 一点也没有改变的花影长着一张象迷路的孩子那样茫然的脸。特别是泰麒去了涟国,还有真正的冬狩开始之后,她好象一直很忧郁的样子,好象感觉到有危险的东西存在。 很多的官吏根据他们的罪行被拉去刑场。负责最终定罪的是花影。对于花影的判罚太轻这样的批评声音在相天的官吏中响了起来。不作出裁决是不可以的,但是要把自己的心变成鬼或者阴差,也会被人说她太残忍的另一方面一些不明真相的老百姓和官吏指责秋官:为什么那些先王的部下可以肆意横行而无人过问,为什么放任这些赋臣而不追究他们的贯任,让他们逍遥法外?这样严厉的批评不断出现,可以看的出花影已经被这些苦痛折磨得憔悴了。 “为什么让我做秋官。李斋,你能明白主上的用意吗?” 花影因为连日的刺激,在一直居住的大司寇府痛哭。李斋没有说什么慰问的话,就走了出去。虽说上界应该比下界暖和即便如此,因为现在是深夜,庭院结了霜,也非常寒冷。李斋在风中好象闻到了血的腥味在王宫中闻到这样的味道是没有遭理的。 把被捕的官吏带到秋宫那里定罪,然后就带去刑场,根据情况的不同将骨骸秘密处理是李斋的任务。因为必须秘密行事,李斋选了一个职位最低的部下做这件事情。因为为数不多,李斋自己不想为这种事弄脏了自己的手,根据情况将尸体放在事先挖好的地方埋了,身体也会有被污臭传染的感觉。 李斋这样做就可以了,因为她是习武的人,所以已经习惯了。但是花影呢? 李斋象什么也没有似的走向内殿,然后站在门口。王师六将军总是站在寝宫门口等待许可。但是见到骁宗说什么呢?怎么说呢?结果李斋还是回去了,连回到内殿的力气都没有地坐在路边的亭子里了。 花影好可怜。 李斋耸着窄窄的肩膀,叹了一口气。好像马上要倒下的样子。这时,从背后传来声音。 “好象很累的样子。” 李斋转过身去,原来是骁宗。 “不没有这回事。”骁宗问了句“可以坐下吗?” 李斋没有说话只是行了一个礼。 “真冷啊。” “李斋和花影最新好蒙很亲密。” 被骁宗这么一说,李斋有种想从这里逃走的感觉。她觉得对于花影,骁宗大概是心怀不满的,但是也许现在他不想和李斋说这个。 “听说你们之间处得很好,从来都不拘礼节。” “……是的。” “那么我可以问你一件事情吗?花影有没有一点失职呢?” 李斋睁开眼睛。 “这个……是要将花影解职吗?” 李斋怯怯地看着骁宗。 “不是这样的”,骁宗苦笑道,“并不是对她的工作不满,花影好象承担着过于沉重的负担,是吧?” “……我想并不是花影负担的问题。因为这是她的职责。” 如果从大司寇的位子上降下来好象意味着花影是被逐出了朝廷的核心。对于官吏来说这个是比较难以忍受的挫折吧。 “她在努力完成自己的任务……好象有批判的声音……大概花影的不满也不是针对秋官这个职务吧。” “大概吧”,骁宗这么说。李斋很震惊,浑身轻颤着,并不是因为寒冷而是相当的生气,“既然陛下明白,为什么还要任命花影为秋官呢?” “……大司寇对罪人很仁慈。” “是啊,所以她才觉得自己不适合。” “其实我只是觉得她比较适合这个职务罢了。” 李斋一时语塞。 “花影对罪人很仁慈,所以想着她应该可以帮我分担这个重担。但是看看花影现在的样子,好象对她来说太残忍了。如果她想换一个职位,也没什么关系,春官还是地官,只要是适合她的,我都可以为她留着。” “那么……”李斋想,大概骁宗也意识到了自己的改革太激进了。 “做裁决、定罪的官员,总是动不动就会得罪人,但是作为秋官,这是不得不做的事情。” “是的,……的确。” “但是花影好象很辛苦。好不容易有个有能力的官吏,被这件事情击溃的话,我不忍心啊。如果我劝她离职的话,大概花影会觉得受责备了。从和花影很亲密的李斋口中传话比直接和花影说比较好。” 李斋感觉象突然卸了包袱一样。重重地吸气,吐气。 “……尽快地跟她讲吧。这样她也能早点安下心来。花影不是武官,我想她无论对什么事情都能慎重地处理,我认为她有这样的能力。” “不管怎样,在泰麒回来之前,找到一个大概的解决方法。泰麒已经从涟启程,而且青鸟已经回来通报了。掐指一算,剩下的只有半个月的时间了。” “不管怎么说,在台辅没来的这段时间里面一定要做是吗?” “我认为是这样的。” “台辅一回来就应该知道了吧。既然要整顿吏治,阻止不了事情传开的。如果他事后才听说难道不是更心痛吗?和这个比起来还是事前听说比较好。” 麒麟,骁宗苦笑。 “整顿吏治是民心所向但是,我们现在做的应该避开民众的眼睛,也应该避开麒麟的眼睛。” “是这样啊……不,确实,这对台辅而言,是不想看到也不想听到的事情。但是,你觉得应该掩人耳目吗?人民知道这个事实的真相确会害怕,但是,惩罚在骄王的势力范围内参与施虐的人是有必要的。人民想知道加害自己的人被惩罚的消息,所以现在质问秋官在于什么的呼声很高。姑且不说不满的呼声,不让人民知道的话,他们是不会停止的。”李斋说道。 一个王朝总有终结,那就是帝王去世的瞬间。但是人民的苦难却没有中断,也没有一个明确的结局。即使新王即位,一开始也是局面混乱。人民的苦难并不会因即位仪式而终结。为了人民,有必要终止一个罪恶的时代,最适合的机会应该在即位礼之后新王朝的最初期,新王即位,新的王朝开始,先王时代的烂摊子被拆除,两者成为一体,告诉人民一个苦难的时代的结束,一个全新时代的来临。 “可能是这样。” “那么……” “但是,我不想让泰麒看到他。他还小,怕流血,又是麒麟。” “如果你考虑台辅的感情,那也该考虑一下知道自己不在时发生可怕事情时的心情吧。台辅事后才知道,他在事情发生的时候什么都不能做,却被赶到国外。” 是不是说过头了呢?李斋这么想着,骁宗却点了点头。 “一定很悲伤吧……但是泰麒他不会表现出来的。”李斋歪着头说。 “泰麒有时对我表露出不安,对我来说,这就代表着人民的不安。” 李斋惊讶地看向骁宗。 “麒麟是民意的具体表现——我曾想过是不是这样呢?害怕战乱和流血,这不正是人民的呼声吗?先王以文治国,所以,新旧朝交替时井末发生悲惨的战乱,只是腐败越发猖獗而已。因此,为了改变社会风气,以武治国效果应该最好了,但是人民却因此不安了。武治确实果断但是如果失去了限度就会很恐怖。我感觉泰麒的眼神中透露着这样恐怖的不安。” 这个人啊,李斋想,这之前说的那些话就都忘了,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现在的心情才好。或者,现在的样子看起来象超脱常态吧。 “我突然意识到,是否真的应该用那样的眼光看待那么可爱的小孩?我并不想让泰麒知道这次的事情。所以也千万不要让人民知。之所以这样,都是为了泰麒。这种情况下,人民的信任似乎也就没那么……”骁宗说。 “是啊”,李斋说到,同时,却也明显感觉到这么做是骁宗的不对。 在她眼中,泰麒看上去还只是个小孩子。尽管选任了新王,他只不过是个没有能力,没有力量的孩子。但是,对于骁宗来说,泰麒并不是个小孩子而己。泰麒依然藐藏羞巨大而重大的作用!当然,他就是这么决定的。泰麒不是个孩子那么简单,他是麒麟。骁宗一直以来都是这样说的,当然感觉上大家都是理解明白的。 “这次的事情泰麒是不知道的,人民也一样。所以请尽可能的秘密进行行动,最好不要有其他的枝节。” “……知道了。” 李斋鞠了一躬点了点头,站在那里。 她目送着骁宗离去的身影,然后回到了花影处。 花影因为所发生的事情和先前所想象的情况完全不同而彻底崩溃、彻底泄气了。但沮丧了一段时间之后,花影就象想通了什么似的,心情豁然开朗地笑了。 “李斋,主上和我们这种人是不同的,这样说你或许就会明白了吧。 第252章 对于我来说,这样想也许对工作也大有稗益。” “我也向他再次确认过了。”李斋苦笑地说着。 她从花影那里可以看到力量。花影和骁宗的旧部之间原本存在着一些差异,态度上的差异,但是现在这种差异正在慢慢地消失,现在看起来花影更蒙是骁宗的旧部了。 也就是这前前后后的时间里,这样的变化好象随处可见。正巧在花影遗忘她的不安的同一时期,到处都有人表现出焦急的神情,不安的声音也随处都能听见。 在整个王宫里,和花影一样因为不习惯骁宗的做法而觉得焦急不安的人,超忽李斋所想象地存在着。但是,后来这种声音又奇迹般的减少了。 慢慢地,朝廷里变得纷繁纠缠起来至少看起来是这样的。 李斋对此觉得很恐怖。 李斋的不安,是很难用言语形容出来的。如果非要说的话,内在极度的不安与表面极度的平静,就象物极必反太过激进的骁宗不会善终。 朝廷看起来时好时坏。对于骁宗的武断的危机感,对他急噪性感到不安感,以及对他果敢的处事风格的恐惧感怎么也挥之不去。 在泰麒回来之前,对有问题的官吏进行整顿,大概是有必要的吧。但是想要对这种罪恶进行彻底的铲除,是没有那么容易的。没有好好地准备,看来是不行的。最明显的是,旧部和不是旧部的人之间的隔阂,以及由来已久的党同伐异。 或许也还有其他的问题,不单单只有这一千。不管怎么说,李斋对于任何事情都有自己的忧虑。其他灾难厄运的种子也许正埋藏在水面下面,不为人所知。 李斋并没有这么觉得,但事实上,在平静的水面下面,或许正隐藏着极大的暗涌。 * 他花了很长时间,才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有了大概的了解。 通俗地说,他遇到了神影。那会他刚刚被祖母训斥,气鼓鼓地走向中庭,就在那一瞬间,他消失在光天化日之下。他不记得那一秒钟的经历了,好象迷糊中打了个盹,去到了一个虚幻的空间里,转眼又回到了家里。这一转眼就是一年,对于他来说,这一年并不存在,所以他无法说明他自己不在这里而去做了什么。 警察来了,医生来了,儿童专家来了,心理医生也来了,大人们积极地想帮他找回那失去的一年,而他却一点回忆都没有。对于他来说,时间并没有中断,从漫天飞雪的中庭,到祖母的祭坛,就算是有哪个地方显得模糊,也都可以前后联系起来。但是,时间的中断又是如此的明显:祖母去世了,弟弟长大了;原来的同级生高了自己一级,本来低自己一级的弟弟却成了同级生。他觉得世界出了问题,而周围的人却觉得是他出了问题。他与环境变得格格不入,他的生活与别人的生活不再合拍。 不要说周围的人,即使是他自己也没有发现自己的一部分正在消亡。这个世界的他每度过一天,那个世界的“他”的生命也就减少了一天。不仅如此,他也丝毫不知道作为兽的“那个”他已经被牢牢地封印在“这个”他的肉身里,并且生命力日复一日地削弱。泰麒的身体只有在蚀再次发生的时候才能够彻底治愈,重焕生机,如果没有蚀的话,则需要漫长的时间来疗伤以重新长出角来。 “怎么啦?”问话的是爸爸,“怎么不吃啦?”爸看到儿子完全不动筷子,便说到。 妈妈抚摩着她的孩子,他正对着餐桌上的菜肴不如何是好。妈妈微笑羞说:“这样说来,这孩子晕不欢吃肉。哎呀,你看我全忘了,是妈妈的不好……” “少来这套,不许挑肥拣瘦的!”突然,爸爸的音变得很冷,“这是妈妈为了让你身体好特地准备的。这世上有多少孩子连饭都没得吃,你还说什么喜欢不欢?不许偏食!” “发生了那么多事情,累了吧?”妈妈揽着他的膀,这样讲无非是为了把那些异样的东西掩埋起来,“太油腻了受不了吧?剩下来也没有关系。” “不行!”父亲的声音更冰冷了,“不要对他特照顾,从现在起,就应该让他学会长大了!如果真的为他好,就应该对他更加严厉!” “但是……” 父亲没有理会话没说完的妈妈,而是死死地盯着孩子,“知道了吧?” “……是,对不起。”他点点头,拿起筷子开始拚命地吃饭。 当然,没有人知道,这对于他的治愈是致命的伤害。 汕子在朦胧中突然抖了一下肩膀,半睡半醒中的!微微抬起脸。她觉得周遭的黑暗里有一丝血腥的气味流动。 这是什么? 在这种状态下思考微小的异物是什么令她不安? 汕子抬起头努力地想要弄明白这个坚硬的壳的样子,却怎么也弄不明白。她又尝试了一次。 好象什么也不是。 或许只是一种感觉,就只是感觉。应该不会在自己跟前发生太坏的事情吧?汕子这么问自己。 汕子终于理解了是泰麒在危急关头发起了蚀,想要以此逃脱魔爪。他逃了出来。泰麒打开了天门,完全打开了,所以,这里就是异界,过去在泰麒还是金色的胎果的时候曾经来到过的异界。在危急突发之时,他这样做是很稳妥的选择。过去借胎给泰麒的女人还有她的丈夫和孩子,也就是假亲和假兄弟都在这里的话,凶贼的手大概就够不到这里了。泰麒选择了能够保护自己的地方。 ……正因为如此,在这里就不会有什么坏事发生了吧。 敌人也许会追到这里,但是,他们很难找得到泰麒,汕子深知这一点。即使被找到,也应该要用很长的时间。汕子觉得如果攻击只是来自外部的话就应该没什么问题。 因此,没有关系的。汕子自言自语着睡着了。 这样不知又过了多久,她又一次感到有异物而睁开了眼睛。已经反复了几次,汕子再也不能忍受这种不舒服的刺激了。 这到底是什么? 汕子抬起脸,她能看到的只有黑暗。一定要找出异物的所在。 “是毒。”黑暗中传来了傲滥的声音。 汕子恍然大悟。是的,一定没错。 虽然不是毒,但是那是象毒一样的污秽在充盈着。 “为什么?”汕子低声说道,“不是说那是泰麒的假亲吗?” 泰麒应该是觉得在这安全,才逃到这里来了。但是尽管如此,他们还是会间接地加害于泰麒的。 如果不能阻止他们,那么还不如自己冲破囚牢,汕子想着,正冒破壳而出的时候,突然听到哪里有声音,于是就停了下来。 “被囚禁了吗?那些是看守吗?” 听到傲滥的话,汕子立刻意识到了。那件事是很有可能的。 “难道,连这也被敌人发觉了?” 知道泰麒逃到了这里的话,就那么事先控制他的假亲,事情是这样吗? “但是,他们似乎没有要存心加害于他啊。” “但是这里充满了污秽。” “现在哪里都看不出有敌人的样子。要拿下泰麒他们恐怕做不到,可能是想抑止住他。” “那是可以做到的。”傲滥在黑暗里同意到。 “如果只是想把他囚禁起来,那么还不至于取他的性命。” “可是如果抵抗的话,会引来敌人的”傲滥低声说道:“有这个可能。” 汕子深深地困惑了。 就这样成为俘虏,还是击倒看守放出泰麒呢?但是如果这样做的话,汕子们会大大削减泰麒的气力。即使不是这样,没有角,吸入那么他的气脉也将变得很细。 在这里忍耐一下,准备好迎接随时都可能出现的敌人的袭击。可能要事先养精蓄锐。即使从看守的手中逃脱,泰麒也没有逃的地方。他也不知道这里到底有没有可以逃的地方,当然,不能回危险的戴国了。能称之为世界唯一安全的地方的也只有蓬山了,但是泰麒也没有办法再次用食的办法了,对汕子她们来说也是没有办法的。 在寻找可以躲避的场所的时候,如果遭受两三次的袭击的话如果这样做的话,即使不会那样,泰麒由于没有办法振作,可能会消耗掉他的气力。既然不能回来了,那么对于汕子她们来说,也找不到让泰麒逃跑藏身的地方了。如果在寻找逃跑藏身的地方时被袭击两三次的话,能不能坚持心里没有底,即使能坚持,汕子们竭尽全力,泰麒自己可能连逃脱都没有能力。 只要是安稳的被囚禁,那就有可能不受任何袭击。也不会取他的性命,如果这样,那还是应该这样过。 “对泰麒来说,在这世上受到保护是很必要的。” 傲滥从远处这么说道。 “如果没有在牢狱中受到庇护,没有看守的庇护,如果没有这些的庇护。又会出现曾经出现的问题了。” 汕子点了点头。 人们把泰麒围在中心。精神上责难他,身体上折磨他,如果和警察医生什么的隔绝的话,现在可能虐该忍耐作为一个囚徒的身份了。是啊,确实即使是这样的庇护,也总比没有要好。 “让我们尽力忍耐一下,在目前还没有确认敌人的态度的时候。” 只要注意就不会有问题的,傲滥一边用这种神秘的声音说着话,一边就象睡着了。 -- 第三章 1 这天,阳子在中午之前结束早朝,刚一回到内宫就看到自己的房间里有一只鸟在等她。 那是一只叫“黄莺”的鸟,是在官府捉住的,一只类似于青鸟一样的鸟类。 第253章 青鸟可以传达文书,而“黄莺”则可以记忆人的语言,直接传话。 黄莺就和凤凰呀、白雉等等,只能放在梧桐宫里喂养,拥有它的帝王只让它做发信人和收信人的工作。如果说到黄莺,那就是有如国王的亲笔文书一样的具有权力和效力。要区分是哪个国家的黄莺时,只要看它尾部羽毛的颜色就能辨认了。 阳子看到黄莺,稍微张大了一下眼睛,然后就给了它银粒。那鸟用明朗的男人的声音说道:“正午打开禁门”,只说了那个就闭上嘴巴了。阳子轻轻苦笑了一下,下令中午时分打开禁门。然后,阳子他们就来到门前等待着,和预先告知的一样,中午时分,两只骑兽急奔过来。 “很唐突地从远处飞奔过来。” 他们苦笑着迎来了从骑上下来的两个人,稍高一点的那个男人轻轻地扬了扬眉。 “如果有什么要我帮忙的事情,请你明明白白地告诉我。” “延国的的王能亲自前来,恐怕连我国的宰相都没有想到吧。托您的福,现在前来迎接你的官员真是欢欣愉悦呢!” 阳子笑了笑,对着另一个客人,一个金发少年望去。 “延台辅也好久不见了。” “嗯”,延麒六太笑了笑,便又把脸转过去面对着禁门了。 “嗯……那个戴国的将军说了什么吗?能说说吗?” “什么啊?” 阳子一边把两个宾客请入宫里,一边向近侍寻问李斋现在的情况,猜想着可能她现在动不了身,之前在正宫的一隅辟出一个位置给她放病床了。 “国为医生说,活动活动也没有关系,所以就决定让她稍微在我们照顾得到的范围内活动。每天睡醒的时候好像也能说话了,但是坚持不了多久。该怎么办好啊?昨天说话的时候,说着说着就又恶化了。” “戴的情况还不知道吗?” “虽然已经问了一些最低限度的事情了啊,是浩瀚啊。” 浩瀚正等在内殿的入口处。在他背后能够看到景麒和太师远甫的影子。他走上前去迎上他们一起朝积翠台的方向走到了书房的一角。 “根据李斋所说的,泰王和泰麒好像已经不知去向了。” “如此。”延王尚隆一边答礼,一边应和到。 “再一次调查,在蓬山还是没有泰果的消息。也就是说,泰麒还没有死。既然凤凰还没有鸣叫,那么泰王也不会死。问了问从戴逃来的难民,在各种说法中,谋反这种说法似乎是最有可能的。” “李斋的说法也是这样的。泰王为了镇压叛乱而亲征,虽然据说他就那样死了,但是具体情况还不知道。” “在出兵前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发生呢。就算没有死,也不会安然无恙的。是不是被囚禁起来了,或者被暗杀的人缠上没有什么可以潜伏的余地了呢?不管怎么样,戴国被叛贼所控制,泰王即使想声讨他们,也没有办法把自己的王座夺回来吧。泰麒怎么样了?” “不知道具体情况,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听说还是有不好的事情啊。在王宫有鸣蚀,是不是白圭宫有什么很糟糕的事情啊?” “有鸣蚀?” 问这话的是六太,脸上的表情似乎觉得很难以置信。 “是的。那以后,没有看到泰麒的影子,虽然在瓦硕中搜寻,但是还是没有发现。”李斋说道。 “那个?真是讨厌啊。” “讨厌?” 六太点了点头。 “有鸣蚀不是就说明泰麒现在有什么变故吗?如果没有什么事情,鸣蚀应该不会叫的。” “是那样啊?” 嗯,六太点头道。 “应该说有呜蚀则说明有什么变故,泰麒也许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 “那么,那个世界呢?” “还是没有办法断定啊。发生了变故,泰麒为了逃跑,所以发出了呜蚀,然后逃进了那个世界,这种想法是最合理的吧。但是,如果只是这样的话,通常他会回来啊。从他六年都没有回来这点看来,是不是还有其他的事情呢。” 阳子点头同意,然后看了看尚隆。 “在这种情况下,那泰王怎么样了呢?” “你说什么?泰王怎么啦?” “如果泰王死了,泰麒不是应该推选下一个国王吗?如果泰王安然无恙,而泰麒死了,泰王也会马上追随他而去的。那样的话蓬山就会生下新的泰果,戴国的新麒麟就这样诞生了,选定新的国王。” “话虽如此。” “但是泰麒还没有死的话,就没有道理生下下一个麒麟啊。但是我不认为泰王已经死了。因此即使泰麒没事,那么也没有必要选定下一个国王了。” 尚隆点头同意。 “这就是全部的事实。由于泰王和泰麒都活着,按道理戴就是不会有政变的。” “但是现在有大量的难民四处逃离,戴国现在是不是情况严峻啊?” “有可能。至少可以确定在沿岸有妖魔出现,而且大量的难民在这个时候几乎没有去处。” “伪王当政,正当登基的仪式也没有举办,国家很混乱没有改变这种状况的方法吗?” “虽然说既然正当的国王还在,就不应该有伪王。但是这样认为也是没错的吧。达情况下,戴国的人民起来反抗也是唯一的办法了。虽然不知道泰王、泰麒怎样了,但是各诸侯和人民合力声讨伪王。这样就能够拨乱反正了。” “但是,从刺史来告知泰王已经死了这件事情已经有六年了。如果戴国的人民有声讨伪王的能力的话,就会很快这样做的。就因为没有办法做到,所以李斋才会浑身是伤,不是跑来拜托我了吗?” “有可能啊。” “即使延王为此而来,但是也几乎没有什么有用的消息。听说在中央的官吏、明白事理的重臣、以及首都的民众都不能逃出,这个是有证实的。李斋是那里面唯一的例外。所以说光凭这点就能说明戴国现在情况严峻。” 对此尚隆、六太都沉默。 “李斋还说戴国现在没有自救的办法,无论如何,至少派人去寻找泰王和泰麒,哪怕只是找找看也好。” 阳子这么一说,尚隆说:“这样吗?她的目的仅仅是如此吗?我必须得制止她。” “这……” “不好吗?无论发生什么,我国都不能向戴国出兵。” 阳子眨了一下眼,说:“……为什么?” “一定是这样,一定会发生那样的事情。” “难道你不认为我是在延王的帮助下才得以即位的吗?” “当然不是!”他的语气非常坚定,“你是在我们的共同努力下才即位的,夺回王位的过程中,延王只不过提供了军队而已。” “……你在诡辩!” “诡辩又如何?天命难违!率领军队进入其他国家是会立刻遭到报应的,无论是王还是麒麟,都会很快死于非命。” 阳子困惑地环视室内,太师远甫点了点头表示认可。 “你知道遵帝的故事吗?” “不。” “遵帝是古代才国的王,那时假邻国范国君王无道,民不聊生,遵帝于心不忍,就亲自率军进入范国,想解救他们于水火之中。尽管他的本意是好的,但是王师越境不过数日,麒麟就死了,遵帝自己也很快驾崩。这是因为他们触犯了天条!” “但是这……” 尚隆摇摇头,“天命已定,非人力所能改变啊。即使不是侵略,不是讨伐,而是为了拯救他国的人民,只要是出兵了,就一定会遭到天谴!感情上说,这没有什么过错;但从天道来看,这绝对是大罪而且在遵帝驾崩后不久,才国的国氏就由斋变成了采。” 这么说着,尚隆环视了一圈。 “据说遵帝驾崩之后,才国的王玺上代表斋王的国氏就消失了,变成了代表采王的国氏。这种变更是上天所定。换言之,遵帝犯下了滔天大罪。国氏变更这样的事情,是几乎没有发生过的。可见这么做的罪恶之深。” “那么你是说要置之不理咯?” “话也不是那么说,只是虽说扶危济困是好的,但做起来决不是那么简单。这个问题事关庆国的生死存亡,臣恳请您切不可草率从事。” “说来说去,还不就是要袖手旁观。延王你并不知道李斋来到庆国是多么的艰险,对于一个如此信赖我们的人,难道你要让我弃她而去吗?” “请你不要误会了,您是庆国的国主,而不是戴国的国主。” “但是……” 尚隆举起一只手。 “在灾民之中,也有人说泰王和泰麒被杀都是瑞州师的刘将军指使的。” “……怎么可能?” “既然我们还不能断定他们已经不在人世,当然也就不能忽视这些传言。有很多人被灾民指出是逆贼,而其中李将军是被指控得最多的。我们不能忽视这种情况。” -- 2 李斋帝天终于得到了太医的允许,从她养病的正宫到别的地方走动一下。虽然这么说,但是她仍然不能独立行走,只能坐在轮椅上被推着走。她被虎啸推着,来到了一个像是内宫的宫殿。他们来到一个简朴的庭院里,走进了客厅。她刚被放在踏踏米上,隔壁就跑出来一个小孩。 “欢迎回来,已经准备好了,只有我一个。这下你可以好好享受了吧。” “是嘛”,虎啸笑了笑,那手放在他的肩膀上,“他叫桂桂,是我的小兄弟。从现在开始,我想让他和之前的那个女官一起来照顾你。 第254章 桂桂,这是戴国的将军李斋阁下。” 那个小孩灿烂地笑看着李斋。 “好像受了很重的伤啊,还痛吗?” “嗯,给你添麻烦了,桂桂阁下。” 被李斋这么一说,孩子不好意思地笑一笑。 “不要说得那么尊敬啊,我只是一个下人而已。” 男孩这么说着,回头又看了看虎啸。 “夏官的骑兽放在马厩里。也让我来照顾它吧。” “那是李斋的骑兽,她说行就行。” “嗯……”桂桂充满期待地看着李斋。 “……骑兽?”李斋看着虎啸,“是……飞燕吗?” “嗯,它看起来已经痊愈了。本来我想让你们相见的,但是天官反对骑兽进入正宫。” “真不知道如何感谢你好啊……” “跟我是不用客气的,对了,还是不要让桂桂照顾它的好,那样他会分心的,就不能全心全意地照顾你了。” “这倒也是。”李斋这么一说,桂桂就小声说: “老是把我当小孩子。” “还操心这个,还没给客人上茶呢。” “知道拉!”虎啸一说,桂桂就出去了。 “……虽然很失礼,但是还是想问一下,那个孩子是虎啸阁下的亲戚吗?” “不是!他和我没什么关系,桂桂没有亲人,一直是阳子在照顾她。” “阳子……景王吗?” “嗯,但其害说是她在照顾桂桂,她自己一点时间都没有,所以一直是我在照顾他。” “这么说来,这里是虎啸阁下的宅院吗?” “这个……怎么解释才好呢……” 李斋眨了眨眼。 “这里是太师府的一部分,太师特许我住在这里。” “那么,太师是虎啸阁下的的亲戚……” “不是,我们不是亲戚。” “……不好意思……那是什么?” 正当李斋倾斜着头的时候,桂桂捧着茶跑了回来。 “虎啸,阳子正朝这儿过来呢。” “阳子?” “嗯。她说想见李斋先生,能不能让我通报一下。” 虎啸看着李斋征求意见。 “当然……请她进来吧。” 李斋点了点头,虎啸和桂桂退了出去,随后有五个客人走进大厅。他们是走在最前面的景王,昨天已经见过面的景麒和冢宰,还有一个从未见过面的男人和一个金发的孩子。 “这不是雁国的延王和延台辅吗?” 李斋吃惊的打量着主从二人。 “雁国人……为何?” “听说阁下和泰王,泰台辅颇有渊源所以,李斋,虽然想继续昨天的话题,但事实上,我想请你再描述一下现在戴的情况怎么样?” 李斋用剩下的那只手按在胸口。 “情况非常严峻。最主要的是因为主上和台辅都不在的关系。” 李斋一回答,就有一道碧绿的目光射向李斋。 “在戴的难民中好像有人说泰王,台辅被杀了。还说犯人是瑞州师的将军。” 李斋睁开了双眼。 “不是,那是个误会!” “我们已经确认过了。别那么紧张。” 阳子把刚要跳起来的李斋按回原座。 “不对。确实,我是一直被当作大逆不道的罪人而被追杀。但是,那样的事,我绝对没作过。” “……明白了。” 一直盯着他看的景王眼中露出一丝不安的神色。李斋吐了口气。不知是紧张还是安心,像是被麻痹了一样,一股强烈的倦怠感袭向李斋。 “……如果是我杀的或者说我是受谁操纵的话,我早就不知被追杀了几次,命也早该丢了。但是,不是这样的……” 李斋的单手垂了下来握住了珍珠。 在骁宗去文州的那个时候,李斋他们这些剩下的王师担当了防御鸿基的任务。不仅仅是防备。对王师来说,有无数必须担当的作用。李斋他们不得不完成那些去文州的士兵所留下来的任务。 就在那时候,一个谣言在王宫的各个角落里流传开来。每天都忙得不可开交的李斋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一直没有听到这个谣言。一天她代替了离开鸿基的军士的责任,从早上到晚上都在巡视,那天晚上,她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自己的官邸,花影却正一脸不安的等着。 “你一直在等我吗?” 李斋在听了下人告诉她花影来了且在等她回来后,立刻走进客厅。刚入春,深夜的客厅非常冷。在那里,没有传唤一个下人,独自等候的花影的身影给人一种孤单的无依无靠的感觉。 “如果派人通知我一下,我早就回来了。” 李斋一边说一边走进客厅,花影一下子笑了起来。 “没什么特别的事。你这么忙,真不好意思。” 本来想让下人准备一些酒菜,但是花影却并没有要留下来的意思。等在那里的花影一副紧张的样子,就是刚认识李斋的时候的那种脸色,李斋意识到她一定有什么不太好的事要说。 “李斋,有一个很奇怪的谣传,你听说了吗?” “谣传?” “对。我对军事不在行,所以不知道怎么去制止……” 花影说着,抬头看了李斋一眼。 “……有人说,虽说主上带兵出战了,但是去文州的辙围不是很蹊跷吗?” “很蹊跷?” “是啊。”花影不安的绕着手指。 “辙围是一块和主上有着深厚渊源的土地。如果单单只是动乱的话,主上不可能想到要亲自出战,一定是有人说因为那里正是辙围,所以主上应该亲自出战。” “那个……虽说确实可能如此,但是不管是对严赵,阿选,英章还是禁边的任何一个将军,都是有能力镇压土匪的。事实上,主上最初是说应该让英章出战的。后来又因为动乱扩大,英章一个人的话确实有些吃力,就商量这样的话派谁去能够胜任这些事,但是大家仍然认为主上没有出战的必要。尽管如此,他仍然划出了阿选的军队亲自指挥,率领部队去了,说是因为那里是辙围的缘故,对,没错,我想起来了。” 说着说着,李斋自己也觉得指把这事前后联想一下,确实有些蹊跷。虽说对于骁宗是因为那里是辙围才亲自出战这一点不觉得有什么疑问,但是说了刚才那些后,总觉得有些不自然的感觉。 花影也好像感到了什么,点了点头。仍然是一副阴郁的表情。 “新年冬季狩猎期间的混乱,是可以预想到的。文州的土匪是这些问题中最让人担心的一件,实际上最先在文州亲生动乱并没有什么奇怪。但是一想到由此而被卷入的辙围,就开始觉得连在文州发生动乱这件理所当然的事也理所当然得有些奇怪了。” “……说起来的话,可能确实如此。正国为那里是文州,中间是辙围,所以对于主上亲征这件事谁都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反过来说的话,提出让主上亲征文州的辙围的话也变得很自然了。” “到底是谁故意挑唆骁宗出征的呢?”李斋这样想着,回头看了看一脸不安的花影。 “难道……这是为了对付主上而出的致命一招?” “你是这么认为的吗?想想,确实听说有造反的传闻。” “造反?到底怎么一回事?” “我不知能不能解释得清楚……” 不一会儿,花影试探性的说: “如果说有人对主上有背叛之心的话,那么要在王宫中加害主上的话是非常困难的,因此如果能把主上引出王宫把其带至战场这种混乱的地方的话,就可以制造不止一次的机会。因此,逆贼才做出引起动乱诱使主上亲征这种办法。但是,如果是太不符合常理的动乱的话,一定会招致主上的怀疑。而且即使有动乱也未必能使主上亲征。所以他们就利用了文州的土匪。因为在文州起动乱是一件很自然的事。而且辙围也在文州。考虑到由于主上和辙围有着强烈的信义关系,因此可以充分预想到,如果辙围有什么情况的话,主上可能会亲自前去帮助。正因为如此,那个企图谋反的人也反过来利用了文州,利用了辙围。” “大概就是这样。” “但是,这件事也可以反过来看。如果是辙围的话,主上亲自出征的可能性很高,反过来说,如果辙围发生什么的话,主上即使离开宫城也就没有什么不自然了。” “……不太……” “清楚”,花影截住了刚想说下去的话头。 “也就是说,这一切都不是主上的意思,是吗?主上是为了某些理由才想离开宫城的。这样说的话,在现在这个应该整顿朝廷的时期,没有反而要离开的理由。所以企图叛乱的人才想到利用辙围?” “如果辙围有危险的话,主上亲自出征也就不会让人觉得有什么不自然了,这一点虽然已经很明白了,但是主上为什么会像花影你说的那样在这个时候,难道现在有必要离开宫城?” “难道是冬季狩猎的……延续?” 花影小声的说。李斋笑着说,怎么可能。 “确定,如果在这个时候主上去镇压动乱也就是离开宫城的话,有逆心的人就有可能在这个难得的时机有所行动吧。但是,我还没有听到有关的风声。” “是啊,我也什么都没听说……这样说的话,这难道是主上对我们的考验?不是……最糟糕的是,要收拾我们?” “有这种事?”李斋提高了声音,“不可能。” 至少,李斋对骁宗怎么都不会有逆心的。 第255章 如果有的话,也不会作出什么举动去让人误会。李斋不管怎么说一直都在骁宗麾下干得很好。骁宗本人,还有泰麒都相信这一点。 花影缩了缩身子,歪了歪脑袋。 “……我也想这么认为。但是却有人对我说,看着留下来的人的样子吧。” “留下来的人?” “在禁军中有严赵和阿选两个,还有瑞州师的李斋和卧信两个,对吧。这其中,严赵,卧信在主上的军中担任师帅任务。与此相对,阿选在骄王的时代是担任禁军的右军的任务,李斋则是承州师的将军。在这其中,主上从阿选的军队中筛选了一半带去了文州。也就是说,阿选的兵力被削去了一半。” “你这是胡乱推测吧。” “为了平定动乱,拥有最密切关系的首先是夏官,然后是准备武器的冬官。 夏官长大司马是芭墨,冬官长大司空是琅璨。他们都是主上的旧部。主上如果离开王宫的话,就只留下了台辅,受台辅节制的还有州令尹正赖,天官长太宰皆白,他们也都是主上的旧部。不是旧部的有秋官长的我,春官长的张运,地官长的宣角,我们没有参加平乱,也没听说过详情,自然,也没有必要去问……” “有冢宰。动用军人的事与冢宰不可能无关的,冢宰咏仲不是骁宗旧部,本来是垂州候的……” 说着,李斋摇摇头,“这又是你自己乱推测的吧。毕竟主上也是将军出身,自然更加信赖出身于骁宗军的人。因此,和主上越亲近的人,接触军务的机会也就更多。如果考虑出身的话,这样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参与平乱的都是他的老部下,没有参与的都是一些新提拔上来的官员,这不是从计略考虑,而是适才适用,我想应该那样想。” “那样想可以吗?”花影不安的摸摸额头,“听了传闻,我大吃一惊,老实说,我不知道。” “花影。” “不是我有反心,只是我本来就不认同主上的想法,他太性急了,我很不安,有疏远感,所以想到李斋那去哭诉。” 李斋点头。 “现在想通了,虽然性急,但急得不过分。我也就没有不安了,主上要做的事,我也有足够理由去相信了。但不安是真的,其他人也有同感吧,对于主上的批评,否定,甚至是误解也是没有办法的了,这样想的话……” “但是……” “春官长的张运也是以前一直批判主上的啊,冢宰咏仲以前也非常不安的啊,还有阿选,严赵,还有李斋,你也有传言。” “我的传言?” 花影发青的嘴唇颤抖着。 “阿选在骄王禁军中是与主上并称为双壁的,现在,一个成了王,一个成了臣下,这样不会有趣吧?” “不会我是传言也是……” “是啊,虽然听起来不快,你和主上一起去登山的,当然会对主上的当选感到不快罗。严赵虽是骁宗麾下,但是禁军中声望高,禁军将军的空缺本来该是他的。要说起来,就是主上太年轻,严赵一直跟着骁宗,实际上是想篡位的吧。” “要那样想的话,随便是谁都会有罪。” “我也这样想,但不是恶意。” “虽然台辅在我眼前选了主上,但我不觉得后悔,说我嫉妒的人其实是自己在嫉妒,我是不能原谅他们的。大概他们看不得自己的荣誉被剥夺,所以也推说我是这样的人,说别人和他自己一样卑劣而已。” 李斋闭口了,每个人都是以自己为标准来推测别人的啊。所谓同情心,就是看到别人在痛苦,就想假使是自己的话一定也会很痛苦。这两种思路都是差不多的吧。他们觉得以自己为标准来推测他人,这样的想法本身是不可以被否定的。之所以这样,不过是因为他们本人将来也可能会遭遇同样的事情而已。 “对不起,确实有那样想的人存在也没有什么奇怪的,人就是这样,但我对主上决无害心,主上也是知道的,阿选严赵也是一样的。主上对于阿选非常尊敬,把严赵当家人看待。虽然不能说是兄长,但都是非常尊敬的长辈。” “……是啊。” “主上为了惩罚我们而离宫是不可能的了。第一,主上把台辅留在了宫中,如果是冬狩的继续,是不可能留下台辅的。” “是啊。” 花影就像松了一口气似的笑了起来。 “但有可能是对我们中的谁有怀疑,而想看看他的动向。不能说没有这种可能,但就算那样也不会留下台辅的。还是被谁引诱出去了……” “嗯……” 花影表情僵硬。 “主上已经到文州了吧,没出事就好了。” 李斋点头。 “也去和严赵他们打声招呼,主上回来以前要仔细打听才好”。 第二天,严赵听了李斋的话笑了起来。 “真亏他们想得出来啊。” “有恶意的人总是看到别人的恶意。”阿选苦笑着说。 卧信则是叹气:“怎么就没我啊,我是连嫉妒骁宗的资格都没有的小人物吗?好失落啊。” 李斋轻笑。 昨夜与花影谈话时感到不安,看到他们后就像是杞人忧天似的。 “实际上你就是小人物啊,没办法的……” “果然啊,真的是这么严重啊……” 李斋认为说笑着的卧信是杰出的军事家,不过对王师的训练却不行。相对于严谨用兵的严赵、霜元来说,卧信是善于使用奇谋的将领,非常人所能理解。英章也是的,但相对于英章的阴沉,卧信的计谋有一种奇妙的明朗感。 “要怀疑的话还不如怀疑英章呢,我常觉得英章想陷害骁宗。” 卧信也同意严赵说的。 “实在是一点也不错,这样说来,他是和正赖还真是臭味相投。” “英章说正赖没有一点优点,用脚踢他也不解气。” 李斋笑着闭上了嘴。 “正赖也说过相同的话啊,他说英章从来都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是啊,他们还真是像。” “是啊。”阿选笑着应和着。 “需要注意啊,文州的辙围很蹊跷啊。” 严赵笑着点头。阿选不是骁宗麾下,出身上比严赵等人低了一筹。李斋有一次与他一起训练新兵,熟练的用兵就是用来形容他那种将领的。李斋没和骁宗交过手,但听说作为将军的骁宗与阿选很像,所以他们才被称为双壁吧。 严赵抱着粗胳膊。 “还是调查一下与文州有关系的人吧。” “应该通知骁宗才对,让青鸟去。” -- 3 那是在黄昏,李斋去州府办事,泰麒从庭院里跑了出来。 泰麒边看着左右边跑下回廊,看到李斋就叫着跑了过来,平时很天真的泰麒今天像是被什么追着似的。 “你让我找得好辛苦啊,李斋。” 泰麒紧紧的抓住李斋的手。 “骁宗出事了,是真的吗?” “出事?” “骁宗的亲征是被设计好的,在文州已经有人等着袭击骁宗了,对不对?” “不会吧?”李斋强颜欢笑道,“那种话您是从哪儿听来的啊,骁宗只是去平乱而已啊!” 李斋说完,泰麒的表情更僵硬了。 “正赖也是那样说的。” “是吧,我说没什么好担心的吧……” 李斋刚说到一半,泰麒就摇起头来了。 “李斋和正赖都在说谎,因为我是小孩子,你们不想让我担心才那样说的吧。” 李斋困惑了,跪下身来正视着泰麒。 “我没说谎啊,我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谎话呢?” “琅璨告诉我,六官没通知我而私自开了会。” 李斋皱起了眉。 李斋知道花影召集了六官,谈了相同的内容。李斋推测他们一定也讨论过是不是要通知泰麒吧! 本来动用州师一定要经过泰麒的同意的,但现在由令尹正赖代为行使着实务;再说,那本来也就是不着边际的传闻而已,所以也就不用通知泰麒让他不安了。李斋预想他们是得出这样的结论——大概是因为冬长官琅璨把这件事告诉了泰麒吧。 “问正赖,他也说没什么好担心的。小小的暴动却要动用骁宗不是为了要去打仗,而是为了鼓励兵民。没什么危险的,不用担心。琅璨是那样说的,就是那样。” 李斋站了起来,泰麒想向庭院外走,对着不情愿的泰麒,李斋轻声说: “这里人来人往的,要是看到台辅的样子,官员们会误会的。” “可是……” 李斋笑着:“宰辅可不能让官员们不安的哟,还是先让我送你回屋吧。” 牵着泰麒的手向正宫走时,李斋尽量表现的很高兴的说着话: 确实,骁宗离宫带来的不安,有许多人在猜测,到处都是把骁宗诱到文州是奸计的传言,但那只是传言而已,如果让那样的传言慌了百官的手脚,就会出现很多麻烦,所以六官和将军就开会商量怎么办…… “有暴动是事实,但是英章与霜元已经先去了文州,再说骁宗本身就是很强的将军,你这样担心是很失礼的哟。” “但听说英章处理得很棘手的啊,而且向骁宗求救了不是吗?” 李斋听到这个惊的震住了。 “暴徒比想象的多,英章很棘手是真的,但没来求救啊。主上是带着霜元,给兵民带去勇气,赶快使文州变得安定啊。” “真的?” 李斋笑着点点头。 泰麒像是放心似的吐了口气,但脸上仍显着不安。 第256章 为了提起泰麒精神,李斋说了很多话题,但泰麒却心不在焉,一直走到看到正殿的时候还始终沉默着。泰麒迷惑着:是不是该相信李斋呢? “……李斋的话也不可信吗?” 被这么温柔地一问,泰麒困惑地看着李斋。 “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考想的好。” 这么说着,他低下头,还是跟刚才一样看起来不开心。 “我是孩子,所以无论是谁都轻视我。什么事情都不让我知道。 总是觉得太难的事情我不懂,只有大家才懂。而且不明白的事情我会反复去想,所以你们总是不跟我讲。正因为知道大家总是这样,所以我不知道李斋的话是不是真的。” “台辅……” “假如琅璨的话还有下面的官员所听到的传言是正确的话,那么李斋说的话就是错的吧。因为想着我一担心就会很可怜。所以不对我说实话……无论是正赖还是其他人都是这样。”泰麒换了一口气接着说,“因为我是小孩子,所以没办法。但是我也担心骁宗啊,因为他去了那么远的地方。我总是很害怕他会不会受伤啊,会不会遇到危险啊之类的。一旦他遇到危险的事情,我希望自己能帮上忙。当然,真是有事情发生的话,我什么都做不了,但是我也会拼命地去想有没有自己可以做的事情。” 泰麒一口气说完,眼睛里闪烁着泪光。同时,一种强烈的失落感在他的全身蔓延开来。 “……我不能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对大家来说,大概是一个多余的人吧。” 李斋觉得胸口有一点微微的痛,事实上,泰麒确实是有些年幼,所以周围的人为了不让这个善良的孩子难过,想尽了办法。虽然只不过是对他的关爱,但是他自己看来,也许觉得因为他是小孩子所以被厌恶吧——骁宗大概知道他的这种想法吧。李斋突然产生了这种疑问。 “不是这样的,泰麒。” 李斋这么一说,泰麒突然松开了手,跑开了。李斋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抬脚向冬官府的方向走去。 琅璨还在冬官府,下官通报过后,李斋就被带进了大厅。她看到琅璨正被一大堆文书和书籍包围着。 “可以帮我找个能坐的地方吗?” 琅璨头也不抬地摆摆手,看起来只有十八九岁的姑娘,怎么都看不出是六官之一,大概是因为她博学多识吧。骁宗让她做了冬官长大司空,国内也确实是没有她之上的人才了。冬官必须会百般技能,冬官长大司空下面有匠师、玄师、技师三官。他们主要的职责是为国家制作各种物品、祭品以及研究新的技术。三官下面有各种各样的能工巧匠,据说,琅璨无论和哪一位工匠聊天,都没有她不懂的地方。 “……为什么对台辅说那样的事情呢?” 李斋这么一说,琅璨才终于抬起头来。脸上写着“那种事情……” “我觉得让他知道比较好。” “这……还只不过是没有任何根据的传言而已。” “你是说让他知道了他会担心吗?但是骁宗有被算计的可能,这不是事实吗?” “还只是可能……” “也大概是确定的吧?如果这是真的,那就是大事,我认为宰辅不知道是不行的。” “但是……” 李斋这么一说,琅璨抬起脸合上了书,坐在椅子上支着脸。 “如果要让我说的话,那样对泰麒是太宠着他了,虽然大家对他关爱的心情可以理解,但是事关国家大事,就也有一个程度的问题吧。说得极端一点,文州之乱不仅仅是地方的叛乱,里面确实有谋逆的可能性。如果不让一国的宰辅知道的话,怎么能行呢?既然是宰辅,就有他的作用,这与年龄无关。虽说可以动用州师,但也要通过宰辅的同意吧。” “这……可是……” “不用那么担心,我只是告诉他事理。与其歪曲事实,还不如……” 李斋沉默了,琅璨说得确实没错。 “而且到现在,主上万一真的有什么闪失怎么办?台辅虽然小,但也不是无能为力。如果一味地这样做,可怜和庇护台辅的同时也是在侮辱他。主上有危险,台辅为了救他,做出自己应该做的事情,这没有什么不妥。如果不让他做,反而是更残酷的。” 泰麒非常失落的样子浮现在眼前。 “是啊……” “嗯!”琅璨浮现出满脸笑容。“李斋能够如此明白事理,真是太好了。” 李斋情不自禁地苦笑了一下。 “琅璨阁下对于弑逆这件事情怎么看?” 被李斋这么一问,琅璨表情突然僵住了,两手抱着膝。 “如果知道的话……”琅璨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也许知道的时候已经太晚了。此去文州路途遥远,就算是用飞行师大概也要好几天吧。到了关键的时候,戴国还有秘藏的宝重可以使用,但能使用它的只有王和麒麟,也就是掌握戴国国势的人。能够使用宝重的台辅如果也遇到危险,那么能代替他的就只有他的使令。” 李斋吃了一惊,琅璨顽皮似的看了她一眼。 “如果让我说的话,真是不能理解为什么这个时候还把泰麒当作没有能力的孩子看待。他身边还有饕餮啊。” “这……” 麒麟可以把妖魔作为使令来使用,但是泰麒的不幸在于他在蓬莱出生长大。因此,本可以使唤无数使令的他却只有两个,其中还有一个是养育他的女怪,所以严格地说奇qisuu.书,泰麒只有一个使令,那就是饕餮,也就是传说中最强大的妖魔。 “饕餮是妖魔中的妖魔,如果说带他的麒麟都没有能力的话,那我们是什么?小婴儿?” 这么说着,琅璨眯缝着眼,看起来好像在探索未知的宇宙。 “如果真是像你说的那样就好了。没有比饕餮更强的妖魔……那个麒麟……” 4 李斋他们在极力地寻找文州之乱背后令有阴谋的证据——或者说他们更希望找到的是那不是谋反的证据,但是,两边都没有结果。和文州有联系的人,甚至是背后有小动作的人也找不到。在王宫中,有人说看到了可疑的人,但也仅是谣传。而且就在这个时候,蚀以生了。 李斋从路门一路飞奔到仁重殿,一路上都是惨烈的景象。很多人避天楼阁的残骸跑过来。 “啊,李斋……” “卧信,台辅呢?” “不知道,我也在找他啊!” 说着,她又跑了起来。仁重殿的一角已经变成了瓦砾堆成的小山。幸存的建筑物也开始渐渐地倒向西边。李斋看到即使是作为正殿的仁重殿也没能例外,背部一阵发软。 进到庭院里,突然响起了声音。循声看去,在倒塌了一半的建筑物中,泰麒身边的大僕正向这边走来,他背上背着正赖。 “潭翠,台辅呢?”李斋大声叫着跑上前去。 “不知道。他不在我身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个平时不苟言笑的男人此时却变得神情紧张,从头到脚都是灰土和砖瓦的碎片,浑身到处都是小伤。他背上的正赖也是这样,还好看起来没有什么大碍。不知从哪里传来了马痛苦的嘶鸣声。 “为什么没在他身边?最后见到他是在哪?” 被李斋这么一追问,潭翠摇摇头。 “在正宫。那时我被正赖有事叫走,把他交给一个小臣就离开了。” 地鸣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止了。周围充斥着呻吟和哀号。虽然听到这些求救声,但是李斋知道有比救他们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如果找不到泰麒的话——李斋这么想着,从远处传来了叫她的声音,回头一看,阿选带了几个人正走过来。 “台辅呢?”阿选这么问着,看起来他们的情冲锋陷阵潭翠他们也差不多。卧信说:“好像是在正殿那边。”把正赖交给士兵,李斋他们和潭翠一起向里面走去,在瓦砾的缝隙里面搜索着,但是却没有看到泰麒的影子。不仅是正殿,附近也没有。搜索持续了整夜,但是没有任何结果。同时,从文州飞来一只青鸟,停在了栅子上。 青鸟带回的消息让国府陷入了极度的混乱。 因为王宫在鸣蚀中受到极大的损坏,官员也有很多负伤乃至下落不明。虽然现场的官吏有很多是仙人,所以避免了死亡。然而,也不能说大家都安然无恙。没有被归入仙籍的有很多人死亡。朝政因为官员的负伤和混乱而完全终止。无论是谁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到底主上怎么了?”李斋这样问,回答她的是芭墨。 “根据霜元的书信,主上在战斗中突然不见了踪影。他们搜索了,但是没有找到。现在只知道这些,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们一无所知。无论如何都还是先让霜元他们回来。已经指示了他们了,但从青鸟起飞到达霜元那里,再到他们回来,至少也要十天的时间吧。” “文州的情况呢?”问话的是严赵,对此,芭墨摇了摇头。 “看样子一时半会是平定不了的,眼睁睁地看着战局陷入泥潭。” “那么,该怎么办呢?” 问话的是花影,但是没有人回答她。当然没有人知道怎么办,而且也没有人有权力回答该怎么做。假如王不在的话,冢宰将替他行使职权,但是到现在为止,冢宰咏仲因为鸣蚀受了重伤,现在连起身、说话也做不了。本应该作为王的辅佐的宰辅现在又不见了踪影。总而言之,眼下朝廷上关于王的代替者没有可以一锤定音的人。 “这种情况该怎么办? 第257章 谁来指挥诸官……” “根据惯例,应该由六官之首的天官长来接替冢宰。” 芭墨这么一说,大家都沉默了。鸣蚀发生的时候,天官长皆白就在仁重殿附近的三公府,就是确信无疑的。三公的府邸都彻底倒塌了。三公和他们的助手三孤六人中两个死亡,一人重伤,剩下的三个人和皆白至今下落不明。 “实在没有办法的话,我想只能让天官之下的地官长来担任了。” 芭墨这么一说,地官长宣角摇摇头。 “哪里的话,我毕竟不是那样的人才。”对于执意推辞的宣角,并没有人挽留。宣角是一个敦厚的年轻文官,是从和骁宗没有关系的瑞州提拔上来的官吏,虽然为人诚实,但是缺乏经验,而且在这个非常时期,让一个军事的门外汉来担当这个职位也是不合适的。不仅如此,作为一个军人政府,当中的大部分官员都是骁宗的旧部,所以,至少也应该推举一名武官来领导才能压服众望。 “正赖阁下如何呢?”虽然宣角这么说,但是没有人应和。正赖也受了伤,现在正在休息,但是没有受什么重伤,身体伤没有问题,而且正赖原本是骁宗军的军官,既是武将,又是一位有名望的文官。从这个意义上说,他是率领百官最合适的人选。虽然在场的人都知道这一点,但是并没有人说一句“那么就是正赖了”。 “在主上回来之前,如果要挑选一个管理者的话,正赖应该也是可以的,但是问题不在于此。”对芭墨的话,谁也没有点头,问题不在于谁来充当政府的代表,如果仅是如此,那么正赖也好,芭墨也罢,即便是宣角或者李斋也都可以的。但是问题的关键在于戴国现在没有王。 不知道现在骁宗的生死,如果他已经驾崩的话,国家就需要下一个王。谁可以来接这个班,这是一个重大的问题。 一旦王位空缺,到下一个王即位这段时间,应该由冢宰来填补这个空缺。但是咏仲受了重伤,不能担当这个责任,天官长又不在。在其他的人当中,就算假设来说的话,要坐这个位置,就不能没有后盾。先例或者天理,二者皆不支持的人要想治理朝廷几乎是不可能的,至少连必要的威信都没有。 “那么就是说,决定谁来代替冢宰的位置并不是最紧要的事吗?”说话的是春官长张运。 “推举能够定得住民心的人物来做冢宰,开辟假朝这样的事情……” “那就乱了顺序了。”严赵已经怒不可遏了,“我们现在只是不见了骁宗的踪影,霜元也只不过说他是不见了而已。首先要做的是确定他是否还在人间。” “请稍等一下。”花影说,她本来苍白的脸,因为紧张不安而发青,“在这种时候应该怎么办?有没有人知道惯例?” “这样的情况……”对这一小小的嘟囔声,花影点了点头,接着说:“说一句不吉利的话,请大家多多包涵。比如说,主上驾崩的话应该怎么办呢?” “就由台辅选出下一个王。”回答她的是宣角。 “但是如果台辅也不在呢?” “如果台辅不在的话,就是空位,按照惯例,由冢宰立假王,开始假朝。因此假如咏仲大人的状况不好的话就有必要立新的冢宰。” “那么谁来担任呢?” 宣角一时语塞。 “有权任命冢宰的人,是王和台辅吧?如果主上不在的话,由台辅来执行,但是他们都不在了,而且冢宰也不能就任……这样的先例以前有过吗?” “我想是没有的。”芭墨很无奈地回答到。 “不,倒也不是。王和冢宰同时驾崩的例子也是有的。但是,那时立的是伪王。谋反的王杀了宰辅,冢宰和天官长也一起杀害了。只要不是这样的情况,在这里并不乏能把朝廷治理好的人。” “冢宰并没有死,只是重伤,还有意识。”宣角高声说道。 “冢宰可以动用玉玺,而且可以自己任命下一任冢宰。” “冢宰只有在台辅授权的时候才能动用玉玺。但是现在台辅不在了。冢宰又怎么能动用玉玺呢?” “说到底假如主上已经死了的话,玉玺就没有效力了。那样的情况需要的是白雉的脚。如果有了白雉的脚,根据六官三公的推举,就可以任命新的冢宰了。” “但是那只限于主上已经驾崩的时候,我们现在必须着先举国上下搜索主上和台辅的行踪。” “那么我想请问,谁来负责这件事呢?没有可以管束百官的人,怎么可以让举国上下都行动起来呢?” 会场在一瞬间陷入混乱之中。李斋茫然在待在一个角落里。有王驾崩的例子,也有宰辅驾崩的例子,但是,像出在这样两个人同时下落和生死都不明的情况却从未发生过。哪怕只要有一个人平安无事的话,现在就可以循惯例知道该怎么做,但是,两个人都不在而且又不能确实生死。如此模糊的现状,究竟应该怎么办呢? “无论如何,首先就算是无视规则也好,一定要先确定主上的生死。”不知道是谁这么叫了一声。 “主上已经驾崩了!”青天霹雳般的声音,李斋循声望去,阿选站在会场的入口处。因为一直都很混乱,所以谁都没有注意到阿选之前不在会场。 阿选环视一周,伸出手,在他的手上,有一只鸟的脚。 “虽然很冒昧,但是我想无论如何还是首先确认主上的生死才是最重要的。我没有去梧桐宫,而是直接去了二声宫。” 会场里一片窃窃私语的声音。阿选说: “一只白雉落在我面前,按惯例,我切下了它的脚。” -- 5 李斋的话刚一打住,在房间的五个人有各自的反应。 “这……”对阳子的反应,李斋点了点头。 “白雉掉落下来说明王已经死了。我们当时陷入了绝望的深谷——对于当时在场的所以人来说,没有一个人有任何理由怀疑阿选的话。” 阿选是骁宗过去的同僚,和他并称双壁,于公于私都极为亲密。革命之后,骁过待阿选不薄,给了他一个要职。阿选本人表现得也很出色,和泰麒的关系看起来也很好。 没有任何波涛的水面突然现出阿选的身影。 会场陷入了片该的宁静。无论是谁都好像刚经历重大的打击,连话都说不出来。 打破沉默的,还是阿选。 “无论如何救治在王宫中受伤的人才是当务之急,大家觉得呢?不仅是受伤的官员,在奚和奄也有设置紧急救治场所的必要。我认为即使在外朝,设置救护站也是很紧急的任务。” 宣角点点头,突然抬起脸。 “这么说来的话,鸿基市内现在是什么状况呢?” “没有什么大碍。”回答他的还是阿选。他一早就派人去了解灾情,确认鸿基没有受到太大的损害。在云海之上发生的蚀,并不会影响到被云海阻隔的下界。无论如何,为遇难的官吏和奚、奄没置救护站还是付诸文书并加盖了白雉的脚印。到了这个时候,无论是谁,虽然都有想到保管好御印消失的玉玺的必要,但是,阿选已经派了他的亲兵去做了。由于正宫没能幸免于难,玉玺就在瓦砾中变成了粉末,也许是因为搜索得太急了的缘故。 ——总而言之,在其他官员还狼狈不堪的时候,只有阿选一个人镇定自若,知道应该做什么,并开始了行动。先是白雉,而后是玉玺。玉玺本来应该由宰辅保管,但是宰辅不在,可以代替他的三公和作为辅佐的三孤现在没有一个在场,冢宰也负伤卧床不起。王宫中的混乱难以形容。巨变之下,大量的文书堆积如山,全部都是需要白雉的脚来加印,谁保管了白雉的脚,就可以在文书上签押。 拿着白雉的脚的阿选就任临时的领导人就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对此谁也没有提出异议。这位在自己非常狼狈的时候,替自己做了该做的事情的将军——在国家的非常时该,大家都希望由武官来担当领导者,毕竟,朝廷是一个军人政府。而且,阿选本业就是和骁过并列的栋梁之材。同时,阿选也被冀望为下一个王。骁宗登基以来,待他基厚——这一点,大家都很明白。 骁宗行的是以武治国。所以现在,让冢宰或者其他文官来代替骁宗是行不通的。而现在京城的其他武官,只有严赵、卧信和李斋三人。但是严赵和卧信都不通文墨,所以难当重任,李斋也只不过是一个州师的将军而已。如此一来,原来就在骁宗手下担任禁军将军,熟悉政务的阿选自然是继承骁宗衣钵的最好人选。现在先任命阿选,待度过非常时期,事态稳定之后再做打算,建立假朝,是最可行的——大家一致这么认为。 谁也没有表态。白雉的脚由阿选保管就定下来了。堆识的文书被阿选的部下管理着,阿选也就住进了内宫。大家都没有觉得有什么蹊跷。 为了要寻打骁宗并管理文州,卧信受命出发。相反,阿选的军认被调回了鸿基。王宫里开始有了异样的味道。随后,因为家乡承州发生了叛乱,李斋也被调离京城前往平叛。 “李斋要出征吗?就在出征的前夜,花影来到了李斋家拜访。” “是啊,因为是承州,所以由我去比较合适,我对那的地形比较了解。” “这样啊……”花影跟平常一样怀着不安的神色,并且用一种诀别的神色看着李斋。 “不要担心,我对承州了如指掌,而且那里良朋亲友也很多。那的叛乱也不像文州那么大规模。 第258章 我想很快就可以班师回朝了。” “嗯,一定要凯旋啊!我衷心盼望你早日归来!”花影微笑着,看起来却像是要哭出来的样子。 “哎,李斋,我们这样真的好吗?” “什么?” “主上不在,台辅也不在,怎么觉得国家好像改朝换代了,我觉得很可怕。” “还有呢?”李斋这么挪揄着,花影复杂地笑了笑。 “是啊,我总是觉得很可怕。” 李斋轻轻地笑了笑,说:“的确。” “但是李斋,这种感觉比以前更甚……主上像是奔走的马,驮着整个国家向前奔跑,现在国家还是在奔走的样子,但我们现在骑着的是什么呢?” “哎?”李斋叫了一声,又看着不安的花影。 “即使太过性急,太过武断,但是主上毕竟是戴国真正的国主,是经过台辅选定并授之天命而登基的人。也就是说,是被上天所认可的。但是现在呢……” 李斋突然有些震惊,花影的目光从她身上移开。 “虽说我们习惯了假朝。自骄王驾崩到主上登基,一直都是假朝当政,所以没有异样的感觉。但是,现在却觉得越来越害怕。那个留在内宫用白雉的脚代替玉玺的人算是什么呢?” “但是阿选他……” “没有天命,这是事实,台辅的安危到现在都没有确定——如果能确定他的生死,现在的局面倒也没什么不对,但是,他到底怎么样了呢?” “但是,花影……” “发生鸣蚀意味着台辅流落到那个世界,不,如果只是那样,他一定会回来吧。但是也有可能他想回来却回不了。如果台辅还在世,现在就不是假朝!”花影好像很激动地皱皱眉头,说,“阿选是伪王,现在是伪朝!” “……花影!” 李斋下意识地看着周围,这是她的闺房,当然不会有其他人。 “李斋还记得主上去文州之后的摇传吗?” “是说辙围……” “是啊,不仅如此,最近我又听到一个传言。” “又一个?” “嗯,在听到主上被谋害的传言的同时,我又听说这是主上的计谋。主上是为了处决我们才离开京师的。留下来的将军有严赵、卧信、李斋和阿选。调出阿选的部队是为了要削弱他的兵权。” “怎么可能?” “到现在这个时候,不是已经成为事实了吗?在那个时候,主上去文州也许是没有办法的事,只有那样才能够借机削弱阿选。主上突然对阿选起了疑心。” “但是……骁宗以前派台辅去涟国的时候曾让阿选作为副使陪同前往。如果对他有疑心的话怎么会这样作呢?” “但是,霜元不是也一起去了吗?霜元和正赖还有台辅和随从潭翠一同前往。而且还带上了一个下官。阿选和他的部下虽然觉得蹊跷,但是也只能从命。正是因为出使,阿远没能参加新年的冬狩。换句话说,他无从获知骁宗的计划。主上也正是为了对他封锁消息才派他出使。” 李斋陷入了沉默。花影的话不能全信,但是也不能不信。这让人觉得很揪心。亲征辙围与调离阿选这两件事有着极其相似的地方,看起来很自然,一种不自然中的自然。 如果身处事中,这似乎是顺理成章的;但是回过头再看的话,这种顺理成章其实是经过巧妙的安排的。这种微妙的不同是很容易感觉到的。 过去听说过骁宗和阿选在用兵上非常地相似。 倘若…… 李斋情不自禁地咽下一口气。或许在谁也没有发现的水面下,两个非常相似的人正在激烈地角力,水面上激起了似有似无的波纹。 很多人没有发现这一点,但是,也有一些人注意到了。有时,花影会有不安的感觉,有时连李斋自己也会觉得蹊跷——很多人大概都会有这种不自然的感觉,但是局面并没有一发而不可收拾。 李斋抖了一下。明天天亮就要出征了,偏偏在这人时候承州有叛乱,看看剩下的将军,只有李斋最合适出征,又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情,但是…… “李斋……或许你认为我是杞人忧天,我也希望事实会证明这是我自己神经质。”花影这么说着,紧紧握着李斋的手,“平安归来吧,然后亲自对我说,花影你真是神经质啊。请你一定要笑着这样对我讲!” 李斋点点头。明天,黎明的时候,李斋就要怀着深深的不安从鸿基出发。 ——这对李斋来说或许是最后一次看到鸿基了。 6 李斋深深叹了一口气,紧紧握着手中的珍珠,说: “我不得不去承州,从鸿基出发大约要半个月。跨越州境几天之后,军营里突然闯进来一个下官。” “无论如何请您救救我,我被人追杀。”来人不停地颤抖,浑身都是很严重的伤。他看起来不看是官吏,穿着老百姓的衣服,满是泥土和灰尘。他是想藏在难民中间躲避追杀他的人。他说: “我是春官大卜的下官。在二声宫做事。”这么说着,他拿出一条绶带,那是一条三指宽的布,根据所属者的地位不同,长度和颜色相应变化。他从破麻衣里取出来的绶带的确是属于春官司大卜辖下的二声氏。二声氏,顾名思义,就是在二声宫里照顾白雉的官员。 “二声氏你怎么啦?” “将军……禁军将军,右军的……” “阿选?” “是,就是丈将军!那天,就是在鸣蚀那天晚上。突然带部下闯进二声宫,说是要看看大家是不是平安无事。原本没有大卜允许是不能打开门的,但是,因为那天情况特殊,将军就闯了进去。” “阿选?” “是的,就是他!他一入宫就到处寻找白雉,但是并没有得逞。接着他就命令我的同僚把白雉交出来,白雉是归管理祭祀用品的鸡人管辖的,我的同僚就被他的下属用刀架着从鸡人那带回了白雉。他杀了白雉,砍下它的脚,又把白雉埋到了花坛里。”这么说着,他掩上了脸。 “而且,他还杀了所有在场的官员。”二声氏好不容易从那个地方逃了出来,因为鸣蚀,二声宫大部分抖坍塌了,他这才得以幸免。“我从阿选一进来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宫中早有传言,说主上是因为疑心某一位将军才亲征文州的,并且这位将军是从刺客刀下逃生的。” “有这样的传言……” “是的,一想到这我就觉得很不安。因此他们一进来我就慢慢地向角落里挪过去。当杀戮开始的时候,我躲进了瓦砾之中挖了个洞跑了出去。” 这个年轻的官吏趁着夜色和混乱逃回了家中。搜索的人紧接着就来了,他就躲在走廊下,听到官兵说刚才二声宫尸体的数目不对,应该是有人逃跑了。 “为了逃命,我赶紧逃出宫城,躺在一辆运尸车里出了城门,在鸿基外面的冢堂前下了车。我一开始是向瑞州的方向跳跑,但那里有飞行师在搜查。于是我就夹在难民的中间,逃到了这里。” 他这么说着,握着李斋的手向她求助。 “救救我吧,我被阿选追杀,无论如何……” “我一定会的!”李斋点点头,赶紧命令左右带他去休息,并且严令对此事保密。同时,李斋还写了两封书信,一封交给近臣送去鸿基向芭墨求助,而且规定是要亲自交给芭墨本人。她还向在文州的霜元派出了青鸟。 ——阿选,谋反! 逃到这里的二声氏被藏在帐内。李斋谨慎地向承州方向前进。十天后,飞行师来了。他们都带着阿选军的微章,带来了印着不祥的朱印的文书。 “李斋私通二声氏,窃据白雉,屠杀官吏,摧毁二声宫,罪证确凿!”飞行师的人这么说着,这其实就是在断言李斋杀了骁宗和泰麒。 “现在请刘将军和我们回宫城吧,不要做无谓的抵抗,毁了自己的名声!”虽然,李斋大声辩解道她不认识二声氏,当然也没有做大逆不道的事情,但是飞行师的人却很清楚二声氏就在李斋营中。那个年轻的官吏被拖出来,不容辩白当场就被斩首了。 “李斋不许动!”飞行师的人呵斥道。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看到了。跟他们走,无疑途中就会被杀害。 李斋最终能虎口脱险,全赖了她的骑兽飞燕。加之地处承州,李斋也得到了许多故人的帮助。但是从那一天起,李斋就成了一个逃犯。 李斋想哭。没有比被人称作国贼更大的侮辱了。背负着这样的屈辱,她在朋友的家中辗转躲藏着。朋友中有些人理解她、信任她,也有些埋怨她带来了麻烦,更有些人企图把她交给阿选。那些帮助她的朋友有很多后来被捕,受尽酷刑之后被处死。 “一年,不,不止一年。不停地亡命天涯,这样的日子持续着。就在我逃命的时候,阿选在宫城建筑了坚固的堡垒。他最终还是暴露了自己的真面目,人民也认清了他才是真正的逆臣贼子。可惜这时已经太迟了。当时在文州的英章和卧信在那失踪了。听说骁宗麾下的很多将领被流放边疆或者是被秘密地诛杀了。王宫内部的事情完全无从知晓。也有不少人起来反抗阿选,但是全都难逃被杀或者失踪的命运。” 阿选不允许任何反对他或者赞美骁宗的声音存在。辙围——也就是主上被阿选算计的地方,被阿选的军队烧成了灰烬,寸草不留。主上的家乡——委州也被烧杀一空。过去骁宗所管理的乍县也被彻底包围,那年冬天,城里的人民几乎死绝了。 阳子愕然。 第259章 “阿选真的如此憎恨泰王吗?” “也许吧, 我不知道。我从来没看到他们之间争执过,或许是在不经意中骁宗引起了阿选的憎恶吧。而且,这样不停地烧杀,冬天到处是无人的荒野,主上就没有地方可以藏身了。那些有人指责、反对阿选的地方也遭到了同样的命运。” “等一等。”说话的是一直沉默听李斋讲话的延王尚隆,“这样的说,戴国不就完全被破坏了吗?阿选真的是一个赶尽杀绝的人吗?” “是的!”李斋说着点点头。 “我也这么想,阿选弑主夺位,应该是想自立为王……但是,我觉得看起来并不是这样,阿选对治理戴国根本没有兴趣。” 并不是憎恨骁宗,要夺取他的王位才发动政变的。李斋这么觉得,她想阿选反叛的动机大概不是真的想传言说的那样,同是双璧,却一个为王,一个为臣,而心有不甘。也正因为他从来没有什么不满的表现,事前没有一个人怀疑过阿选。 他好像是憎恨戴国一样。李斋这么感觉。阿选破坏国土,对不民斩尽杀绝,毫不手软,毫不留情——没有人能和他对抗。 “如果发生动乱的话,一般朝延派生命镇压,总会利用双方僵持的阶段进行谈判周旋,但阿选却不是如此,他总是派出大量军队,不留任何余地地彻底摧毁敌人。那些逃跑的人即使再起义,面临地也仍然是屠杀。” 但是,这样一来就国之不国了。 “是这样,但是……” 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阿选这一贯的作风,不少人慑于他的残暴,尽管知道是倒行逆施,也仍然恭顺于他。李斋尽管作为阿选的要犯,在流亡的同时还努力搜索骁宗的下落,途中遇到对阿选抱有异心的人就想把他们组织起来进行抵抗,但是出乎意料的是两边一直都没有进展。叛徒总是层出不穷,把那些正义之士都瓦解了。前一天还严词指责阿选,高呼他不仁不义的那些人第二天就立刻成为了他的支持者。越是地位高的人,这种现象越明显。 “前一天还在保护义军的州侯,突然就出卖了他们,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似的继续做阿选赐给他的州侯职位,这种事情屡屡发生,即使本州被蹂躏,百姓被屠杀也完全不介意。” 有人说戴国已经病入膏肓了,现实也的确是如此。很多麻木的人对阿选俯首帖耳,无论多么不人道都不介意,眼前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有还手之力了。 “戴国的百姓无能为力。”李斋喘着粗气,阳子慌张地握着她的手。 “没关系。”对于阳子的关怀,李斋坚强地回答到,尽管她的声音充满了无奈,她无助地闭上眼。 “行了,今天就到这吧,不要太勉强了。”阳子想让李斋休息了,李斋紧紧地握住她的手,“拜托了,救救戴国!” “我知道!”阳子也紧紧地握着她的手。这时,阳子听到有人叫她,就把头发一挽,心事重重地走出了房间。 阳子看到了尚隆和浩瀚。 “绝不能坐视不管!” “阳子!”尚隆低声地呵斥到。 “你也看到了,你认为我们应该袖手旁观吗?如此的话作为王,我还有什么存在的价值。” “阳子,不是那样的问题。” “天以仁道治天下,话难道不是这么讲吗?难道现在不管戴国是符合仁道的吗?尽管天理不容,但是戴国的惨剧不是也正在发生吗?那么,天在哪里?是谁允许这样做呢?” 按说,人间是由天帝在天界管理的。但是,即使是在任命阳子为王的仪式上,阳子既没听到天帝的声音,也没见到他的影子。虽然大家都信奉天帝——也正是天帝的信念支撑着这个世界,但是并没有一个人见到他。 “如果只是守着庆国而不管戴国的话,那我情愿不做这样的王!”阳子丢下这句话就向庭院跑去。 -- 7 阳子一气之下,跑到了金波宫的深处,穿过云海浓密的乌云和金波宫的建筑群,来到了面对云海的一个僻静之处。金波宫在绵延的山上延伸开来,穿过一个庭院和一条短短的隧道,呈现在她眼前的是一个被奇怪石包围着的小山谷。山谷的前端,是伸向云海的一个悬崖,这里除了一个小小的亭子之外,只有漫山遍野的小花小草。 阳子轻轻吐了口气,左右耸立的岩壁上,树木投下班驳的影子,草木的味道夹杂着潮湿的空气,还有在眼下延伸开来的云海,除了这些,这里再也没有什么。 “竟然有这种地方……”阳子感叹着。 她向小草弯下了腰,耳边响起了小鸟的叫声和云流动的声音。阳子从来不知道金波宫竟然有这样的地方。如此庞大的王宫有很多地方对阳子来说都是日常不用的,很多地方都没去过。 ——这里不错啊。阳子支着脸。 她不知道这是哪里,也忘记了归路。 不仅是金波宫,这个世界上这样一尘不染的地方真是绝无仅有啊。世间无论是墙上还是柱子上,到处都是色彩和花纹,不加修饰的地方几乎没有,即使是园林也不例外,那些极具特色的树木和岩石填补掉了那些单纯的空间。 或许,像这里这样可以眺望云海的地方是历代帝王都视而不见的吧。亭子的颜色已经脱落,看起来不像是有人经常来这里,因此她觉得很轻松。这时,她觉得自己好像是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登基以来,自己全副心机投在了政务上。就连思乡的机会也越来越少了,偶尔想起来,往事也如同梦境一般了。那些即将消失的回忆在听到泰麒的故事之后都重现出来——好怀念的心情啊。倒也不是很热切的心情,但一想到自己再也不能回去了,就会有很深的失落感。 与我有相同的回忆的麒麟现在在哪?做着什么呢? 既然发生了蚀,那他大概就回到那个梦一般的世界了吧。但是,他为什么不回来呢? 忽然响起微微的脚步声,她回过头一看,是景麒。 “还是你最了解我啊,景麒。” “主上在哪,做什么,我总是感应得到。浩瀚他们在找你啊。” “嗯……” “延王看起来好像很为难的样子啊。” “也许吧。” “可以坐在旁边吗?” “请便。景麒你怎么想?” “什么怎么想?” “即使是仁义的麒麟也觉得应该对戴国置之不理吗?” 坐在旁边的景麒没有讲话,只是看着云海,顿了一下,说: “戴国的百姓很不幸。” 他这么说,阳子点了点头,说:“虽然听说了戴国的现状是多么的糟糕,但是我想事实还会更坏。” “是这样吧。即使是空位的话,就是说泰王和泰麒都死了,也只不过要六年就会有新选中的王登基,在这六年间,惨不忍睹的事情也不会少见,但是也应该不会比现在的情况更糟,就拿泰王来说吧,他登基之前那六年戴国的情况也不算太坏?” “你说你去过鸿基?” “是的。就算是王刚登基的时候,国家也不会是满目创痍,大概假朝会在这段时间好好地治理国家。” “嗯。”这样嘟囔着,阳子看着景麒。 “泰麒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很小吧。” 阳子扑哧地笑了笑。 “啊,已经是七年前的事情啦,现在一定变化很大吧。” “是啊。”景麒回答到。 “景麒,假如是你被迫离开国家会怎样呢?” “……回来。” “那么你认为假如不能回来的话会是怎么样的呢?” “我不能想象。泰麒很小,但是那些让他觉得烦恼的事情,我大概也能明白。背井离乡的人总会想着回到故土,如果他现在因为某些原因不能回来的话……我实在无法想象。” “我觉得他和泰王现在应该不会在一起吧。” 景麒稍微觉默了一下,回答到:“我想应该不会。” “为什么?如果他不是想回来而不能回的话,那么认为是他本人不想回来不是很自然的吗?也许他和泰王一起潜伏着呢。” “如果和泰麒在一起的话,泰王就没有必要再潜伏了吧?泰王并不是因为失去民心而离开王宫,如果有麒麟在身边,士兵们应该会支持他。” “是这样啊……”阳子陷入了沉思。 景麒若有所思地说:“我想大概没有那么简单。” “为什么?” “因为发生了鸣蚀,这是只有在麒麟悲鸣时才会发生的蚀。” “悲鸣?” 自古以来,在两个世界中通行都必须通过吴刚之门。只有在月影里借助月亮的咒力才能把门打开,这需要咒物和个人的功力相配合,而这只有上界的神仙或者麒麟才能做到。但是,吴刚之门在没有月亮的白天是打不开的,在黄海中或者云海之上也没听说有谁打开过。 “鸣蚀不用借助月亮的力量,只凭麒麟的力量就可以了。但这样做的后果是很严重的。蚀即使是很小,但总归是蚀。如果在房屋密集的街道上发生的话,对周围一定会有很大的危害。而且据我所知,发生鸣蚀的人自己也会受到伤害。因此,一般不会发起鸣蚀。我也从来没有试过。” “哦……” “而且,我想恐怕泰麟不知道发起鸣蚀的方法。” “说他不知道是……” “……泰麒是胎果,在蓬莱出生并在那里一直长到十岁。因此他并不是很了解麒麟本身的特性。” 第260章 阳子歪着头。 “……怎么说好呢,我们麒麟的情况是很难用语言表达的。虽然我对鸣蚀没有什么很真切的感受,更加没有经历过。但是直觉告诉我,那天所发生的就是鸣蚀,而且发出鸣蚀的人一定非常痛苦,如果不是万不得已,我确信那个人是一定不会这么做的。” “嗯?” “这种事情还有很多。打个比方吧,在我很小的时候,那时还没变成人形,兽形转化为人形,或者人形转变为兽形。我记得转变的办法,但是却不记得是在何年何地,是怎么学会的。如果被人问起来,我也只能说是无意中发生的。” “那就是说和我们会走路说话的过程是一样的吧?” “大概是吧。麒麟有很多能力,都是在还是兽形的时候学会并掌据的。鸣蚀也一样,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学会的,也从来没有用过,但是我感觉得到那就是鸣蚀。就像某一天,我发现自己长着脚,然后就试着自己走了走,结果竟然站了起来,不就是这种感觉吗?为什么会在意这件事,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并不是因为我知道发生了什么,或者为什么会发生。 但是,泰麒是胎果,在蓬莱过了十年然后才来到这里。这期间一直都是以人形在成长。” “没有作为兽的经历?” “是的,因此,没有兽的记忆的泰麒丧失了很多麒麟本应有的能力。我在蓬山遇到他的时候,他连人兽互换以及把妖魔降为使令来驱使都不会。因此我想他是不会知道怎么发起鸣蚀的。他大概是本能地发起了鸣蚀,在他身上一定是发生了什么非常恐怖的事情。而且现在他是被吞噬在壳里面,所以不能回来了。” “这样啊……” 阳子嘟囔着,沉吟片刻,说道:“所以你就认为不该去救戴国吗,景麒?” 景麒看了看阳子,然后又移开了目光,说: “请你不要问我不能够回答的问题。” *** 污浊在积累,他一点都没意识到这件事情,因为由此而受到损失的只有被封闭在他的大脑深处的作为兽的他,而作为“壳”的他却没有一点损失。 当然了,在他身边的人应该也没有意识到这件事情,但是却注意到了别的事情,因为在他身边发生了太多的不祥的事情。 “我们家的孩子因为和你们家的孩子一起玩而受伤已经是第二次了。”女人对他和他的母亲说,“骨头里都有裂缝了,请别再靠近他身边了。” 目送女人离去,母亲只是深深的叹了口气: “是那家伙太容易摔倒了。”抱怨的是他的弟弟,“我和哥哥只是拿着棍子在后面追而已,然后他就跌倒掉到沟里去了。” “是吗?”妈妈小声说。 “那家伙老是这样把东西藏起来,然后等在回家的路上突然跳出来向我们扔东西,所以我们决定给他点颜色看看。” “别说那样的话。” “为什么啊,那家伙欺负我们,让他受伤不是很好吗?” “住嘴!” 妈妈大声地斥责他,他于是用怨恨的眼神看着母亲和哥哥。 “都是哥哥不好,肯定是遭到了神的惩罚。大家都这么说,连我都被欺负了。” 他点了点头,因为那就是事实。 在他周围一开始还是惊叹和同情的声音,还有带着欢喜的慈爱。可是不久,周围就只剩下奇怪的眼神了,接着就是委婉地拒绝他的到访。他很快就习惯了这种变化,可是他被当成了异常的孩子,周围的伙伴们也都因此而伤害他,到最后连弟弟也被卷了进来。 “明明不是我的错,可大家都对我恶言相向,还向我扔小东西。” 弟弟边哭泣的说着,他当场就把手里的玩具扔了过去。 “住嘴!” “为什么妈妈老是包庇哥哥!” 弟弟顺手拿起手边的东西,扔完后就用尽力气抓住了他——不,是想抓住他,可是就在那一刹,弟弟头上架子上的东西突然掉了下来,那是一个连在玄关横档上的木架子,上面并没有放很重的东西,弟弟也没有被砸到,弟弟愣了愣,为降临自己头上的灾难而大声哭了起来,母亲哀叹着靠了过去,抱起弟弟,确认过没有什么大伤后,又回过头看着他,那是一种充满不祥和不安的复杂的眼神。 噗哧噗哧,汕子笑了。 “——汕子。” 从哪里传来了傲滥责备的声音,汕子却不以为然。 ——是那孩子不好。 “我绝不允许别人伤害泰麒……” 汕子一直盯着那里看,他不得不承认污秽越来越多了。他知道虽然他自己的意识不甚清醒,而且对这个世界的理解也很模糊。但是,对于泰麒来说,看守和保护是很必要的。他们至少能给予泰麒最低限度的保障和生活的基础,而且只要汕子监视着,这些看守们就不会知道他们内心的邪恶的地方。 “敌人们……一定在那里等着。” 他们很巧妙的操纵着看守们,可是他们是谁呢? 看守们好像并没有想积极加害泰麒的意思,好像并没有憎恨和敌视的心情,他们之所以捕捉泰麒,参与弑逆,大概只是对骁宗怀有敌意罢了。 从严格意义上来说,他们并不是泰麒的敌人,所以迫害看守们是道理上说不过去的,可是他们以外的人就…… “只是警告……即使变成了囚犯,泰麒仍然是麒麟,如果不告诉他们这一点的话。” 隐形的兽向前伸出了手指,之前的行为会对泰麒的气力造成损害,所以只是警告,而忍受着。 “我会尽可能的让步。” 要说心里话,汕子真想马上带着泰麒逃跑,除了王以外没有任何人能与他并行的尊贵之身,竟然被下贱的人捕获,强迫他过粗陋的生活,说粗俗的言语,这样给予他打击的事情汕子是根本没办法原谅的。汕子对于泰麒所受的那些屈辱,无论是身体还是内心,都是难以忍受的。即使把手举起,假装看不到那些看守们所做的事情,但是只要听到他们向泰麒那么的出言不逊,哪怕那只是假的,也让汕子感到非常痛苦。可是,就是这仲充满污秽的事情,汕子只能容忍。 “……真难过啊。” 为什么泰麒必须要受到这样的摧残和打击呢。 “为什么泰王不来救泰麒呢?” 汕子小声的说着,在能看到的斜斜的夕阳的照射下,听到了傲滥的声音。 “……那就是因为要生存吧。” “怎么可能。” “那是因为王已经被诱出到了文州去。” 汕子静下心来做了个决定。 “如果是这样的话,如果假设骁宗已经因为讨论伐逆贼而死去了的话,那么到底还有谁可以把深陷困境的泰麒救出来呢?” ——这样状态一直持续的话会怎么样。 汕子考虑到这里,才第一次开始感到害怕。 虽说是极少量的,但污秽仍在累积。金色的光如此黯淡,那就是证据。假定这种状态已经持续了好几年,那么泰麒会有怎么样的结果呢。 ******* 戴国的故事终于结束了,以后的就是各国如何帮忙找回泰麒 -- 第四章 1 深夜。 李斋醒来的时候,发现枕边有一个人影。月光从窗户外面倾泻进来,小虫的鸣叫声在耳边萦绕着。 “……景王?” 李斋出声唤道,作俯身状的人影抬起了脸。 “啊……对不起啊,吵醒你了吗?” “没有。”李斋小声答道,“今天大家都在找您。” “嗯,今天忽然很想置身于这个世界之外。” “……置身于这世界之外?” 李斋虽然这样问了,却再也没有得到任何回答。卧室中沉默再次降临。虫鸣冷清地回响着。 不久,人影又开了口。 “泰麒是什么样的人啊?” 李斋微微有些惊讶。她知道泰麒对阳子有着特别的意义,她果然还是对来自同一个世界的泰麒特别留意呢。 “感觉还很年幼。” 李斋刚说完,黑暗中传来扑哧一声轻笑。 “真的……泰麒就是这样的人。感觉他稚气未脱,非常天真但是又非常地体谅人。” “果然麒麟就是麒麟。” “他和景王殿下您也很相似呢。” “……和我?” 李斋点了点头,“都是很容易相处而且不拘礼节的人。从我们下人眼里看来,明明你们有很尊贵的身份,可却完全没有一点儿架子。主上骁宗同样是如此。台辅大人也曾经这么说过,骁宗完全不知道身份为何物。可以看得出来,与其说你们是不把身份二字刻在脸上,还不如说你们根本不把这个概念放在心上。景王殿下也是这样。我听说女御和女史都直接称呼您的名字的时候真是吓了一跳啊。所以我说你们很相似。” 原来是这样啊。黑色的人影发出了一阵苦笑。 “这样啊……那是因为在蓬莱那儿根本就没有什么身份之类的东西。不,并不是说完全没有,只是那对于我们来说并不是最重要的。而且女御铃和女史祥琼她们并不是我的家臣,而是我的朋友。虽然看上去在这个世界,我们之间好像没有能超越身份成为朋友。” “大僕也是这样吗?大僕也是直呼殿下您的姓名啊。” “是啊,朋友……这么说有点怪,应该说,是同伴。” “同伴?” “是一起治理国家的同伴,对……而且曾经也是共同谋反的同伴。” 第261章 “谋反……” 李斋感到不可思议而偏过了头,人影却只是点了点头。一种真挚的气氛在周围蔓延开来。 “以前,在庆国有个很残暴的乡长。他用各种各样的苛政暴刑搜刮民脂民膏。那时我刚登基,还不具备把他从那个位置上赶下来的能力,所以只能借助虎啸的力量。虎啸为了付伐乡长,在因为恐怖政权压迫下连对乡长嘴上抱怨都不敢的民众间召集有志之士,作了很长时间的准备工作。” 说着,阳子微微探出了身。月光照在她侧着的脸上,正好能看到她那认真的表情。 “……在戴国,这说的这种事是不可能的吧。” 她想说这个吗,李斋想着感到胸口一阵压抑。 “……我认为是不可能的……” 随后李斋又制止了刚想开口的阳子。 “我知道您想说的是什么,民众们有那样的反应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我也知道我自己所说的可能听上去很愚蠢。可是,尽管如此,我还是想说我觉得那不是不可能的事……” 李斋仰头看向卧室的天花板。卧室中弥温着夏夜晚特有的湿气。然而,李斋即使到了现在都还觉得身体里面仿佛被冻住似的僵硬着。耳鸣声虽然消失了,可却觉得似乎能听到那犹如被冻住了的风的声音。 “我只带着少数随从,从阿选手里逃了出来。听说我的部下都被抓回了鸿基。并不仅仅是我的士兵,其它将军手下的兵将也一样。很多官吏都从阿选眼皮底下出逃了。他们全部都被当作杀害骁宗和泰麒,企图篡夺王位的同谋而被追杀。” 李斋一开始认为事态还没有严重到那种程度。 “阿选以为王和宰辅都死了,国家已经变成了他自己的东西。除了他以外谁都不可能得到戴国。事实上,后来对阿选持有疑心,不久又由疑心转变成不满的人越来越多。而我就一边搜寻骁宗的下落,一边召集这些人,为组织抵抗力量而到处奔走。然而,事态完全没有自己设想的这么顺利。完全就像是建筑在砂子上的楼阁一样,好不容易集合了人,形成了组织,却从中不可思议的出现了叛徒,这等于是刚刚开始就已经从内部被破坏了……” “哦……” “那些叛徒,要么又回到阿选身边,要么干脆失去了踪影。很快全国都陷入了沉默之中。到现在就算想再集齐有志之士也已无法掌握他们的行踪了。没有被逮捕的那些人不得不潜伏起来以逃脱阿选的魔爪。对阿选抱有反抗意识的人们也明白只要稍不留神暴露了就会牵连到周围的人。如果某个城镇有反叛者存在的话,阿选会不择手段烧掉整个村子。到现在也有很多人在等待推翻阿选的时机。但是,寻找这些志同道合的人,并与他们取得联系,再联合起来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事……” 接着,李斋又喃喃的继续道: “景王殿下您大概知道戴国的冬天是怎样的吧?天地万物都失去了平衡,灾害频繁,妖魔横行,人民即使是竭尽全力也只能勉强地苟延残喘。尤其是该如何渡过漫过的寒冬,除了为此想尽一切办法,人民再也没有余力做其他的任何事情。” 在戴国,大家都说是多亏了鸿基,百姓们才得以生存下去。骁宗在位的时候,除了实施改革,还做了另外一件事,在王宫里有一种被当作国家的根本的里木,又称为路木。骁宗就向这路木祈褥,从而由天上得到了一种叫荆柏的植物。 “荆柏……?” “是的。荆柏是荆科植物,即使任其在荒地上自由生长,在从春天到秋天的漫长季节里,无论何时都能开出洁白的花朵。花谢后,能结出鹌鹑蛋大小的果实。把这荆柏的果实干燥处理后,能起到和木炭同样的功效。” 炭对于将经历严冬的戴国来说是不可或缺的重要东西。而且当然,这也不可能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人民必须通过购买才能获得。然而,如果是荆柏的话,只要把它种在田野的一角就足够了。然后只要收取足够的果实,弄干后储存起来就能渡过寒冷的冬天。每家每户都能自己制作足够一家人使用的炉炭,这对戴国人民来说可谓头等大事。 “一开始,荆柏只生长在黄海。主上向路木祈求能得到能够在戴国存活的荆柏。主上失去踪影的那年春天,王宫中的里木生长出了荆柏。在不到三年的时间里,举国上下无处不见荆柏那雪白的花朵。因此,人民尽管身处这样的惨况下也依然可以渡过隆冬。人民都认为这是受到在鸿基的尊贵之植物的恩惠和慈爱所至,不用说,荆柏又被称为圣上的慈悲了。” 是这么回事啊,阳子溢出沉痛的声音。 “即使阿选是王,他也有尽天命的时候,但是阿选偏偏不是王;假若他只是一方逆贼的话,那其寿命也终有完结的一天,可他又偏偏是神。无论是谁,若没有将其斩草除根的话,阿选是不会倒台的。能将其神的资格夺走的只有王,如若不然,就只有王逝世后残留下来的白雉之足了。主上和台辅都还没有死,只是不知道他们到底身在何处。因为这个原因,制止这股恶逆势力的一切理法都黯然不动……” “所以,戴国的人民才会完全没有办法拯救自己。” 就是这样,李斋点头以示同意。与此同时,李斋看到怀着真挚的眼神侧耳倾听的阳子的样子,胸口闷闷的疼痛着。李斋想说,帮帮我吧,找到骁宗,找到泰麒,还有,如果可能的话,讨伐阿选。 刚想开口,阳子那沉静的声音响了起来。 “泰王如果还平安的话,务必也把上天的慈悲分给我们一点……庆国资源太贫乏了。” 这么说着,她抬头看着月亮。 “庆国的北部,到了冬天也很冷。那里并不出产什么特别有价值的物产,因此有很多贫穷的人家,到了冬天也很缺乏过冬的炭火钱。因为原来并没有像戴国这么寒冷,所以也没有对冬天有什么准备。墙壁又薄,窗户也没有安玻璃,又没有充足的羽毛和毛皮,不仅如此,他们也没有把防寒作为最重要的事情优先考虑。所以北部的民众们,只能穿著棉布的衣服,全家人抱在一起过冬……” “是……这样啊” “当然,没有炉炭也不至于危及生命。即使到了隆冬,也可以进入深山里,挖些草根之类的东西,所以庆国的冬天也没有严峻到会威胁人民生死的程度。虽说我们的情况绝对无法和戴国的冬天同日而语,但我还是觉得北部的人民非常可怜。” “……是啊” “听说戴国的先王是个不惜倾其国库以求政事上尽善尽美的人。景麒也说戴国在假朝期间同样治理得非常好。庆国则相反。这个问题上,疏于政事的王一个接一个,土地也越发贫瘠。即使先王在位期间也是如此,官吏极度专横,人民尽遭蹂躏,像那个实施暴政的乡长之流可以说是到处横行,而且我认为这种现像到现在也仍然没有根除。先王驾崩之后伪王实施暴政,整个国家还是处于苛政之中。庆国也不过刚刚复兴。现今,休养生息的民众们几乎没有经历过什么好时代。庆国因为长时间的不善治理,动乱又多又贫穷。” “……嗯” “我,觉得这样的人民都实在是太可怜啦……” 痛苦的呻吟,压低的声音,景王浑身颤抖着。 “同时,戴国的人民也很可怜。戴国现在的状况比我们庆国还要严酷。气候又恶劣,还有伪王的压迫和异常的灾害,真是苦不堪言啊。一定要把那伪王从他的位置上拽下来,一定要把真正的王和宰辅接回王都,我要帮忙。” 李斋伸出了残留的那只手,摸索着景王的手。 “那又能怎么样呢?庆国又无法出兵。景王殿下如果率领自己的兵将干涉他国的话那可是会导致庆国颠覆的大罪啊。” “……李斋。” “请您原谅。在您同情戴国的时候我却在想些罪孽深重的事。可是,那样是不行的啊。景王殿下是庆国的国主,您无法把对庆国人民的怜悯心施舍到戴国民众身上。” 花影,你是正确的。 阳子强力地回握住李斋的手。 “我是绝对不会放着戴国不管的。我会尽我所能。我还打算拜托延王也试着帮帮忙……可是,我知道超越天纲的事是不被允许的。我不能对从来没有经历过一次好时代的庆国人民说,你们再准备面对又一次的乱世吧……” “有您这句话就足够了。” 李斋虽然在微笑着,可是要说真心话的话,她真想说,别舍弃我们啊,我们全指望您了。然而,这样的事是不被允许的。站在眼前的人,是对庆国至关重要的王。把这位王从庆国人民身边带走,是绝对不可以的。 -- 2 阳子出不客厅,走到庭院对面的庭廊,在那里有三个人在等着。 “……你们在干什么?” 阳子一出声询问,立刻有个人像弹起来似地站了起来。 “阳子,你在里面说了什么?难道……” “为什么祥琼你会在这个时候问这样的问题……” “我让铃去叫你了,因为他们一直在找你。听说阳子你一出现就让所有人都回避,自己进了那个人睡的房间,你们说了什么啊?难道,你们定了什么严重的约定……” “定了哦。” 阳子这么一说,祥琼不禁微微倒吸了一口气。与之相对,坐在脚边的铃只是歪了歪小脑袋。 “你到底明不明白啊?那种事” “我明白。所以,只要是允许范围内而我又力所能及的,我一定会尽力帮忙,我们只是定了这样的事。” 第262章 祥琼大大地吐了口气,又一屁股坐了下来。 “……你真把我吓死了……还好” 铃像发呆那样地看着祥琼。 “的确啊,我不是说了嘛,阳子才不是那种会舍弃庆国的傻瓜啊。” “我可没看出来你有这么精明。” “真是过分啊……”不停苦笑的阳子敲了敲祥琼的肩膀,“虽说如此,可还是应该先通知景麒还有别的人,不要踏入她的睡房。那么,虎啸呢?你在这里做什么?” 这么一问,虎啸那高大的身影立刻就变小了。 “不是……那个,因为我是阳子的护卫啊。” 阳子笑了,“那就回去吧。今天一整天都在逃来逃去的,要是不处理一下耽搁下来的工作的话……铃,不好意思咯,李斋就拜托你了。” “交给我吧。” 对挥手告别的铃笑了笑,阳子就带着祥琼和虎啸,返回回廊,在途中的路亭里,又有两个人影等在那。 “……我应该问一下吧,你们两个在这里干什么啊?” 对着停住脚,呆呆发问的阳子,大小两个人影互相对视了一眼。 “没什么……我们只是在这儿赏赏月。” 远甫说着又看了一眼浩瀚。浩瀚说: “我刚才一直在找主上您。然后因为太累了就陪陪太师在这赏月,只是这样而已。” 原来如此啊,阳子这么想着,交替着看了看四个人的脸。 “……你们不用担心。因为刚刚李斋已经跟我说过了,出兵是不可以的。我虽然明白可还是想寻求其它能帮忙的办法。我跟她约定只要是我能力所及的事都愿意帮忙,可超越本分的话就爱莫能助了,我跟李斋是这样说的,李斋也说应该这样。” 远甫和浩瀚都放心似的点了点头。 “所以太师和冢宰也都要帮忙哦。在上天所允许的范围内。我们究竟能为戴国做什么?你们快点调查然后上报给我。” 第二天,在负责这件事的官吏间召开了会议。可是尽管对之彻夜讨论到第二日,还是没有找到任何对策。 “如果从主上角度考虑的话,无论如何也要把泰王带到庆国来,这是大前提。” 浩瀚说道。虽然还是一样冷漠的脸,可是还是能看出哪里有些憔悴的神色。 “虽然如此,从现在的情形看,泰王并没有离开戴国。如果,他已经离开戴国的话,一定会向哪国寻求保护,这样一来的话我们势必会有所耳闻。既然到现在为止都还没有出现上述状况,那么我认为他应该仍然在戴国。” “没有什么办法可以确认吗?” 阳子说着又看向积翠台上集合着的众人。开口说话的,是延王尚隆。 -- “现在就使用凤凰直接向诸国发出询问还为时尚早,虽说未必局限于寻找泰王,可是那些从戴国出逃的臣下还有那些同僚,既然是因为惧怕阿选而隐居起来,那么我认为即使问了也未必能得知他们的下落。” 浩瀚点了点头。 “无论哪国的王都有义务保护自己的国家,雁国也不例外。雁国也是戴国毗邻的大国之一,仅仅是隔着虚海与戴国谣谣相望。而且泰王与延王尚隆有私交,国交也素来良好。如果泰王要寻求他国保护的话,那么首先考虑到的就是雁国。” “是啊……” “大家所说的有一个一致的地方,泰王不会寄身于其他国家的友人那里。泰王是勇武之人。而且自政变以来已经过了六年时间。既然他是一个有名望的人,大概也不会因为恐惧阿选而六年间一直隐姓埋名吧。” “你这么说也有可能……如果他真的潜伏于某处的话,也一定不会忘记拯救戴国,那么他会把他的藏身之所公诸于众,让那些拥护他的人聚集到他身边去的……” “确实如此。大概现在泰王还在戴国。然而,从李斋大人也不知道其所在这一点来看,他或者已经被逮捕了,或者正潜伏在某处等待时机。我认为后者的可能性更高一些。不过要保护泰王的话,就必须先潜入戴国找到他。可这又有可能触犯到天理。” 阳子沉思着。 “如果只是搜寻的话,是不需要动用大量军备的这点又如何呢。或者我,或者派别人作特使,只带最低限度的随从进入戴国。可以以个人的形式,因为景麒也曾访问过戴国,所以我自己前往访问也不算什么奇怪的事吧。如果是访问的话,那带少数随从也是理所应当的,这样就能质问阿选为什么戴国的王不见踪影,然后就可以伺机寻找泰王了,就是这么回事。” 浩瀚迅速看了阳子一眼。 “如果是那样的话,倒也有可能使上天睁只眼闭只眼,可凡事都有意外,要是您有个三长两短的话对庆国可是了不得的大事啊。既然也有这种可能性,那么我们下官们的意见也是一致的,那就是希望您能打消这个念头。” 在场的麒麟一边发出了失望的长叹,一边则笑出了声。阳子也苦笑着说: “……总之,你们的意思就是我无法成行咯。那么,有什么其他的办法?” “要说还有什么办法的话,那就是从泰台辅身上入手。根据李斋大人所说的,台辅大人消失时,发生了鸣蚀,那么可以这样以为,那就是泰台辅有可能去了蓬莱,若不然就是流入昆仑。要寻找台辅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事实上该如何着手,这才是问题所在。” “那很难吗?” “首先,能去蓬莱的人是很有限的,仅限于有神籍还有就是拥有伯位以上仙籍的人。而且主上您应该也听说过,无论是蓬莱也好昆仑也好,都不是能随随便便派遗大量人员进入,更不是能随便搜索的地方。” “那样的话……该怎么办呢?” 六太向偏过头思索的阳子插嘴道: “大范围的搜寻是不可能的。那种事你想都不要想了。” “啊……我也知道那很难办到。” “何只是难而已。要确保集齐伯以上的仙们是有可能的。可是,如果不是胎果的话,仙们是没法以肉身的形式在那个世界存在的。” 阳子眨了眨眼,“换言之……” 六太苦笑了一下,“蓬莱完全属于异界。本来就是无法通行的世界。只有在发生蚀的时候才能通行,卵果可以去那边,而人类则可以来这边。到这边来的,称作海客和山客。海客和这个世界的居民几乎没什么两样的人,除了语言不通之外,完全无法将他们与这世界的人相区分。即使非我们同类的人看了也不会有任何格格不入的感觉对吧?实际上,多数情况下都只是那边的人过来这边,很少有卵果可以去到那个世界。” “啊……是啊,确实如此。” “所以说啊,这里的人如果也能到得了那里的话,看起来也很好。可事实际上除了一部分特殊的人以外,别的人根本没办法渡到那边。能过去的人只有卵果。只有没有人形的人才能办得到。” “没有人形?” “是的。是指已经拥有了生命,却还没有固定形态,只有这种情况才能到得了那边。虽然也有例外,却得在这边和那边有关系才行。不过那些都是特例,现实是通常只能从那边来到这边,可却没有办法从这里到那里。” “可是,景麒事实上还不是已经去了蓬莱了嘛?” “是啊,麒麟能够做得到。伯位以上的仙人或者入了神籍的人据说都能渡海前往蓬莱。这样的人可以无所阻拦地过去,可是能去仅仅是因为他们是有神籍的胎果而已。景麒,你渡过去的时候,是什么样的情况呢?” 被六太这么一问,景麒点头回答道: “正如延台辅所言,我是歪打正着去的。” 你是歪打正着的啊?阳子这么反问着。 “我为了寻找主上而去了蓬莱。在那之前虽然也跟延台辅商量过,可也许就是在那个时候被我歪打正着的撞上了吧。那时还无法充分理解,可实际上只要试着实施一下就能明白了。确定我,就我个人来说有些事是肯定无法办到的。” “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呢。” “用语言很难表述啊。蓬莱的居民好像往往无法看到到了那边的我们。就算真的看到了,也会觉得是看到了幻象,或者会当成看到了别的东西。虽然也有能看得很清楚的人存在,可是在那种情况下,要么是看得到人却听不到的声音,要么是无法用语言沟通,相反也有听能听到声音的却看不到人的事情发生。要在那边保持人形是很困难的,会非常的不稳定。有可能会突然变因兽形,也有可能会像遁形一样忽然消失、溶于空气中。我在那边也能像在这里一样很好的保持好形态,只是因为主上就在我附近而已。” “是这样的吗……?” 阳子震惊的问道,一边的景麒点了点头。 “确实,那里是我们无法久呆的世界是啊,那世界就像是在不断地拒绝我们的存在一样。” 六太也点头表示同意。 “不是胎果的人要想在那边有固定存在的形态是很困难的。只能像人鬼魂似的呆在那里。我们无法很好地长时间保持我们自己的样子留在那里。即使好不容易保持住了形态,也只是像影子那样暧昧不清。王和麒麟尚且如此,伯位左右的仙人,就更加困难了。而且,那个世界的人并不知道我们的存在。要是我们这样像鬼魂一样的家伙们在那里的话可是会引起大骚动的哦。” “是吗……” “非但如此,而且即使我们强行进入了那边,我们还不知道泰麒的模样。 第263章 就算李斋给我们画了跟他非常相似的画像,事发到现在经过了六年这么长的时间,而且泰麒又是个胎果,在那边样子会变得完全不一样的。” 阳子歪着头。 “确实,我到这来的时候看上去的样子已经和在那里时有所不同了……那要是我再回到那里会变成什么样呢?” “你再也不会回到从前的样子了”,六太很坦率的回答了阳子的疑问。 “胎果是由异界的女子胎生出来的。在出生的时候是被赋予了和父母相似的肉壳,那好像被称为胎壳。如果回到这里的话,就会变回到本来的样子也就是由上天一开始就决定好的形态。麒麟的话,就应该会变回这灿烂的金发。” “是这样的……呢。在那边出生的人,应该是没有这种金色的头发的。” “是啊,虽然道理上我也不是很了解,可是这就好像是同一样东西的两个方面就是这个道理。一回到蓬莱,就会变成一直生长在蓬莱的话应该会有的样子。我虽然不至于变成一个步履蹒跚的老头,可是也差不多了。不是说就没那种事发生的可能性。在这边成长停止的时候,胎壳的成长,也就是老化好像是停止的。看上去好像也有那么点不同,可是我觉得还是基本上没什么大变化的。” “……你这么说,是不是说即使我们带着李斋一起去,她也认不出泰麒的脸了?” “就是这样。因为只有麒麟才能感觉出麒麟的气来。泰麒是作为一个卵流回到那边的吧。那么能在蓬莱找到他的只有我了哦。” “那延麒呢?” “嗯。要是去玩的话啊,不是,是去找他啦,那样的话就能发现他的气。我只要跟蓬山说一声,蓬山就会来迎接我了噢。” “那么就是说,只要麒麟去找就能找到他了咯。” “我觉得是这样。我虽然能感到他的气,但是也只能感觉到他在哪一个方位,也只能是到那种程度而已。而且事发的时候,虽然由蚀发生的方向可以推测他大概在蓬莱,可是事情已经过去十年了。像现在这种情况,他到底是去了蓬莱还是昆仑都不知道,只有先到那边再说了。就算让景麒一起帮忙,只有我们两个人的话要花几年才能办到都不知道呢。” “那么,如果十二个麒麟都去找的话呢?” 阳子不假思索问道,得到的回应当然是哑然般的沉默。 “啊……不对。因为还有空位的国家,所以集齐十二国的十二只麒麟全都过去是不可能的事……怎么?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 尚隆长长地叹了口气。 “阳子啊,在这里是不可以干涉其它国家的事的。这可是这边的规矩啊,自己国家的事由自己来解决,不能要求其它国家的帮忙,也没有什么国家会帮你啦。” “延王不是说了会帮我的吗?” “那是因为我是胎果啦,是不一样的呀。” “他可不是什么会乖乖墨守成规的人。”六太挪揄的说道。 “……可是,他就是这样的人呀。不过,在这边是不可以国家联手一起做什么事的。就算暂时能向他国求援,也仅限于国与国之间很正式的关系。即使是邻国,在这里如非必要,只能保持国交的关系,因为这里就是这样被规定的。” “那么一来的话,虽然有十二个国家,也从来都没有尝试过一起合作什么事的吗?” “从历史来看的话,我认为没有过那样的事。” “是因为那样做是不被允许的吗?要是不得不向他国发兵也会变成一种罪吗?” 这……六太和尚隆互相看了一眼。 “没有确认过吗……这话听上去傻兮兮的呢。” “这……大概吧……” “但是,有没有别的办法啊。泰王是不可能自己从戴国逃出来的吧。因为到现在为止没有听到过任何有关他的谣言。泰麒又肯定是流入那边了,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自己回来。就因为他办不到,所以才到现在都没回来不是吗?泰王泰麒都不在,戴国人民又能做什么呢?就算是李斋这样的人在,还不是连组织人民举兵反抗都办不到吗。戴国是没办法用自己的力量拯救自己的。所以现在只能寻求他国援助,虽说现在麒麟的数量还不够,可也只能依赖他国,让他们帮忙了。” 然后,阳子又轻声说道: “在戴国发生政变的时候,你们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凤凰都没有鸣叫就换了新王,无论怎么想都不自然吧。你们都没有过要去看看戴的情况,确认发生了什么事的想法吗?” “当然,我们也有这样做过。” 尚隆是这么说的,可是六太却冷漠地说着: “只有一开始是这样吧?正式的使节和非正式的随从,我们都有向戴国派遣过,可是根本没法进入鸿基,所以也没办法看到里面的情况,很快我们就决定静观其变了。这样一来,就只能把它放在一边不管。我也有说过,而且还说了不止一遍,想办法查查戴国发生了什么吧,无论无何都想想拯救它的办法吧,我可是这么进言的。” “原来是这样啊。”阳子轻蔑一笑,“到底是他国的事情,也只能任其发展,是这样的吧?” 立刻室内充满了紧张的气氛,大家都惊呆了。 “主上……”景麒也在一边小声进言,浩瀚和远甫则惊得完全僵直住了。尚隆不高兴似的皱起了眉。 “景王你不觉得这样说太过分了吗?” “可这难道不是事实吗?你们这样袖手旁观,想等着生出新的泰果,选出新的泰王,然后就万事大吉,一切都可以重来,而雁国却平安无事,难道不是这样吗?” “好吧,你说得还真对。” 比尚隆更早出声回答的是六太。 “六太……” “说什么无法干涉他国的事情是惯例使然,可这些那些也不过只是借口吧。实际上,阳子刚起义的时候我们也只是在一边什么事都没做吧。尚隆没找到任何可以插手的机会,泰王和泰麒又都不在,谁都没过来求助,可以说我们还没热心到什么机会都没找到就跑过去帮忙吧。再说了,戴国和雁国之间到底还隔着虚海呢。” 尚隆想说些什么,可是六太在那之前就大幅度的挥了挥手。 “别找什么无聊的借口了。事实是,对你来说成为问题的就是难民而已。从他国流入大量难民的话,就会关系到雁国的国情。所以无论是庆国还是柳国出事,你们都是这样只是注意局势发展却没有伸手救助。然而,雁国和戴国之间还有虚海的存在,越过虚海流入雁国的难民也不多。如果和与雁国有陆地边界的庆国比起来的话,戴国来的难民不会多过那时候庆国来的难民。就算我们静观其变,也不会产生任何足以动摇我们雁国的情况。” “你的意思就是一切以雁国为重咯。” “就是这个意思。” “我可是雁国的王啊。”尚隆悠悠地说道,“无论如何都要以雁国为重,这也不是什么坏事吧,这也是我作为雁国的王存在的意义啊。” “对吧?”六太像是要征求她的同意那样看着阳子,“这家伙,就像你自己看到的那样。但如果是你的话,就算只有你一个人,也会尽力去做的吧,阳子?在我也一样,只要能办到的都会尽一份力。无论怎么样,我都想把那小家伙带架来。” “小家伙……” “因为那家伙个子还这么小嘛。感觉上就是个小家伙嘛,我们也挺有缘的,虽然见过的次数数都数得出来,可是他现在还活着,而且处境那么危险,所以我想帮他。” “只做能力所能及的事情。” 尚隆敲了敲桌子:“庆国离安宁的日子还早着呢。庆王觉得自己除了管好庆国还有余力为别的国家操心吗?如果你是这样想那就大错特错了!” “因为同为胎果,所以我无法放着不管。” “那么我就本着同为胎果的情谊忠告你一句。你现在可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 “那么,雁国会出面干涉我吗?” 尚隆一下子有点语塞:“喂喂,你在说什么啊,你把我当什么了啊!我虽然只是雁国的一个小王,可是我也没有义务优先为别的国家忙前忙后吧!雁国自己问题都多得堆成山了,这些问题我都不管,却先去帮戴国,你觉得我雁国的国王应该这么做?” 阳子看不看六太,说:“延麒,我会试着竭尽全力的虽然,会因此而使庆国的复兴再迟些时候。我还想对我们的人民说如果他们有朝一日又不得不流亡到雁国的话,就让和蔼可亲、悲天悯人的延王养着他们吧。” “阳子!”六太失声叫到。 “啊,是这样啊。总而言之,就是快点整编王师,为了安全地把人民送到和雁国的边境而编成一个旅团是吧?”尚隆讽刺到。 阳子也不甘示弱:“那可真是个好主意。” “对有恩于你的我,怎么感觉你总在要挟我似的。” “大家都是一样的吧。”阳子失声笑道,“雁国,是北方唯一安定富裕的国家。北方的各国如果发生什么事的话,人民不管怎么说也只能仰仗雁国了。像现在这样任戴国没落下去的话,戴国所有的民众,总有一天不算只能结成木筏,也会想法子渡到雁国去逃难的吧。即使有妖魔和虚海的阻隔,戴国的人民也只能这么做了。” 阳子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这总是连一点点小东西都把握不住的手掌。 “确实依庆贺现在的状况是无法考虑别国的事情的。 第264章 我们还处于复兴的半途当中,再怎么拼命也没有余力来管别的国家的事,更无法为他们做点什么。可即使如此也不能就这样放着戴国不管啊。为什么我会这样说呢,就是因为我认为戴国人民的下场也会影响到我们庆国的人民。” “……庆国的人民?” “没有能永远在位的王是吧?我虽然有打算重振庆国,可是到底能不能成功我也不清楚,而且也有没法保证中途不出什么差错。我死后,人民会变得怎么样呢?这不是也和戴国现在的处境相关吗?” 这样说着,阳子看了看自己的下臣景麒和浩瀚,还有远甫。 “连庆国的复兴都没有完全的把握,还说要去拯救戴国,你们也想这么说吧?这我自己也很明白。然而,我还是决定要去挽救戴国。要尽自己的所能去做。我认为那不仅仅是为了戴国的民众,同时也是为了我们自己的人民。因为有可能庆国也会发生同样的情况。” “主上。” 景麒刚想出声进言,就见阳子摇了摇头。 “当然我也不会做出任何失道的事。我也想成为优秀的王,我是说真心话。可是即使是诚心诚意的这么祈望,结果也未必就能如我所愿。想要让自己国家走向破灭的王是不会存在的吧,而且像戴国这样,是因为反贼逆上才使得国家没落的。所以,我过世以后,或者我有一天变成失道之君的时候,那时我就想大家以戴国为例来救助我们庆国的民众。我是想要铺设一条哪怕王不在了人民也能得以自救的大道。” 阳子说完,又看了一眼已经哑口无言的尚隆和六太。 “我为了帮助戴国而耽误了自己国家的振兴大计。民众们也许会失望地放弃庆国。到了那种时候我是无法阻止这些觉得比起庆国还是雁国更优越而想要迁往雁国的人民的。像我刚才所说的那样巧国最终也是这样灭亡的,巧国北部的居民到了最后还是不得不依赖雁国。这样一来,无论是巧国也好、庆国也好、还是戴国都要指望雁国的关照,雁国的负担就会变得很重了吧。只要雁国自己想要去救助其余几国的话,那这样的结果也就是理所当然的。” 阳子轻声呢喃着,我一直都在考虑这些事。 “虽然这些根本就不是现在应该考虑的事。庆国若能更加安定,国家若能更加富裕,如果能成为这样的国家,那就能充分去思考救助他国难民的方法。由于国家没落而出逃的民众,在逃离本国之前都会先拼命守住自己的家园,实在不行了才选择逃难。我一直在想有没有办法能让人民即使不选择出逃,在立新王以前的这段时间里也能渡过难关。” “阳子……” “比如能否先建立仓库之类的。各地都有这种仓库吗?在人民因饥荒和战乱而感到物资困乏的时候就开仓赈济灾民,我觉得在国与国之间没立这样的场院所也不是什么坏事。无论哪国出现了困境,其它诸国都能留有剩余,然后任何国家都能在碰到难民出逃时开仓济民。虽然我一直在冷静的思考着,可直到看见李斋来求救,才想到有必要在哪能儿建立这样的地方。她到这儿事寻求帮助,希望他国介入仲裁,并且能开放粮仓,那时我就觉得有必要打开这样的一扇窗口……我也不知道这样做会不会立刻遭到什么报应,而且也不知道有惯例规定他国无法介入。正因为我什么都不懂,才只能客观简单直率的去思考。” “阳子想的可真有趣呢……” 半发呆状的六太这么说着。 “并不是我这么想。这其实是在那个世界里存在的方式。延麒在那边的时候可能还没有这种事吧。” “哎……” “如果谁都没有做过的话,那么我想去尝试一下。真的没办法依赖别国,借助他们的能力吗?” 阳子转过脸对着尚隆。 “我可没打算做什么哦。”尚隆说。 “我即使去帮点什么也没有关系。可是,像我这样威望尚浅的人去说的话,可能没有王会给我响应啊。”阳子说。 尚隆忽然陷入了沉默,不久 “……大国,你们总是一有什么事情就向别的大国求援。先是戴国,很快又是你们庆国。当我想着庆国终于安定下来的时候,巧国又垮台了。而且看这个情况,很快又会轮到柳国了。雁国周围尽是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我又不是万能的。雁国虽然富裕,可也不是取之不尽的。周围的国家一个接一个的发生混乱,这样下去雁国了会跨的呀。为什么这种事都要我一个人去承担呢。” 六太呆呆的看着一吐为快、尽情发泄的尚隆。 “哎呀?你没注意到吗,怎么会这样呢?” “你说什么啊。”六太噗嗤一笑,“那是因为啊,你这家伙是个瘟神呢。” 尚隆紧紧杵起了眉。 “我一直都是抱着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的决心在帮助各国,难道就只得到这种回报吗……我会去找泰麒由我来出头,这个你们满意了吧。” “真是多谢你了。”阳子终于放松了紧锁的容颜,对着尚隆行了一礼,“你所做的一切,我们必定会报答你的。” “次次都这么说……” “放心吧,那是肯定会兑现的。”阳子笑了,“等延王去世后,雁国举国都陷入一片混乱的时候,我向你保证那时我会像重建庆国一样帮你重建雁国的。请放心交给我吧。” -- 3 阳子回到李斋身边,告诉她大家决定前往蓬莱搜寻泰麒的时候已经是用晚膳的时候了。 “能从各国得到多少援助,以及到底能不能找到泰麒,不去试着做做看是不知道的。不管怎么样,只有踏出踏踏实实的第一步,才能有所进展。” 李斋连感谢的话语都说不出,只是发出了由衷的笑容,然后看着阳子慌慌张张地走出了客厅。阳子后来直到深夜都在研究今后为了戴国时间要如何分配,以及自己国家该有的举措。 “……无论如何,做到这样也算难得了。” 进入厅堂服侍她的女侍桂桂对着轻声呢喃的李斋说了句,“这样真是太好了。” “能得到各国王的通力合作,一定能找到他的。” “绝对可以。” 对着态度如此肯定的铃,李斋只能无意识的点点头。与毫无任何进展,只能不断和绝望战斗的这六年岁月相比,这是多大的进展啊。 ……终于开始觉得戴国有救了。 这样想着,李斋高兴得一直都没睡着。 半夜里,躺在床上一遍遍反复想着阳子说过的话,那种喜悦又突然转变成了一种不安……如果,这样都无法找到泰麒的话那…… 想着也许能找到他,喜悦之惰就一个劲儿的力口深,可想到一旦这种感觉可能转换成失望的时候又恐惧得不能自己。这么想并不是在怀疑阳子的能力。然而,从泰麒失踪到现在,时间已经久远得李斋都无法想象了。若最后的结果与期待的事情相反,那希望将会一下子崩溃这样的例子已经多得数都数不过来了。 象泰麒能平安回来这种令人高兴的事真的会变成事实吗?可能找得到,也可能找不到,在找他的这段时间里他会不会已经遭遇了什么不测只要一开始想到可能会有这些情况的发生,李斋就不安得无法入睡。 无法忍耐胸中苦闷的李斋,辛苦地从床上爬了下来。因为李斋的病情看上去已略微好转,所以铃也渐渐能够不再一同陪着她入寝,而是回自己房间休息。与之前完全不能自理的状况相比,李斋现在已经可以自己走出卧室了。 李斋衰弱的身体只能借由家具和墙壁等东西的支撑才能慢慢步行,她费了很长时间才打开了房间的门。因为只是想让少许夜风流入室内,所以门一打开,她就立刻筋疲力尽的坐了下来。想到自己的身体竟会变得如此虚弱,一阵焦噪感袭上心头。 ……设想一下,如果泰麒真的能回来了,那接下来要怎么办呢。 如果泰麒在身边的话,或许就能依赖王气为指引而去寻找骁宗。可是,为此就不得不带着泰麒一起回到戴国,自己未必能够办得到。因为身体如此虚弱,而且又失去重要的右手。这种状态连保铲泰麒都做不到,何况现{戴国正是妖魔恶贼横行的时候由于身体衰弱,没准还会导致心灵的衰弱。或者,逃出戴国后,一直在安全的王宫里受到无微不至的照顾,而使身心都变的松懈了。可以想自这样回到危险的戴国是非常可怕的。所以自己绝对不能带着泰麒这样回去。 李斋坐在回廊上,心情沉重的*着墙壁。房檐上面有庭院里都撒满了月光,不知何处响起了寂寞的虫鸣。 即使泰麒回来了,今后要如何行事也尚且不知。而且也无法肯定泰麒真的能回来。她突然感觉到也许戴国也没救了……虽然没有根据可就是情不自禁这样想着。不知何时起,心里竟已习惯了失望的感觉。 ……因为,她所遭遇的一直都是令人失望的事。 戴国遭遇大灾难是在失去了骁宗后几年后的事不说,王的继位是为了改造这个世界。那么阿选也继承了,是不是因为他不是真正的王,而世界无法得到改变呢。 不管怎么说,戴国已经开始衰落了,那是从王座变成空位的时候开始的。失去骁宗几年后的一个夏天,李斋开始了寻找他而去了文州。为了行踪不被阿选发觉,她秘密的找人帮忙,在贤人的庇佑下进入了文州,前往辙围。六年,骁宗就在附近,从琳宇的阵营中消失了。 琳宇原先是文州拥有清泉的城镇之一。 第265章 最古老的玉泉,以函养山为首,周围遍布大大小小众多泉眼,在矿山下,构筑了各式各样的城镇。但是,那里的清泉已差不多都被挖干了,到现在听说渐渐竞能从余留下来的泉里取出玉石。那泉水,在骁宗失踪的时候突然干枯了那是否也是灾难的一环,李斋也不得而知。 仅仅在琳宇的近郊,就几乎已经面目全非了。也许辙围有些民众知道骁宗陛下的行踪,李斋认为很有可能辙围的人们私下藏匿了骁宗,可是当地前去一看,却发现连辙围这个地方都已经被烧光了。到处只剩下残垣断壁,辙围等于已被废弃了。当然了,在那些瓦砾中,连活着的人影都看不见。但是,在烧毁的寺庙祭坛里,还供奉着白色的荆柏之花。也许,辙围还残存下来的民众,为了避人耳目而在深夜来到这里析愿骁宗平安无事呢。 寺庙的邻近处,悄然立着被灼毁的仿如站立着枯死的里木。这一片萧索的风景不禁使李斋感受到无论自己怎样努力,都无法避免失去支柱的戴国的衰落。 李斋自己趁着夜色,混杂在人群中。忍耐着步行于市集中时,想着要打探是不是有人会知道骁宗的下落,或者有没有人能知道英章,卧信等人的以及他们军备的情况,可是几乎得不到什么进展。好不容易才听说,那时在琳宇的郊外发生了战事,土匪和王师从正面交锋,但是那一战之后,王师的士气却不断动摇,目口使匪军攻了上来也无法应战。她认为:大概就是那个时候骁宗失去了踪影。 趁着战乱谋害主上如果被谋害的换成别的人还是有可能的,可是如果就骁宗来说的话,那就很难想象了。听说骁宗也是位剑客。如果只是个一般的刺客是无法打倒骁宗的。但是,骁宗率领阿选的部下,只要一不小心相信了阿选的部下,战斗中,在骁宗的身边应该就有阿选的手下。以寡敌众这样也有可能被抓。可是骁宗否真的信任阿选到那种程度呢。如果从骁宗一开始就削弱了阿选的势力,把其中的半数都派遣到文州去这佯来考虑的话,又可以看出骁宗从最初就对阿选有了防备之心。 就这样在寻访各处战场,走访众多废墟中度过了天。夏天一过就开始下雪了,似乎雪里混进了煤渣,下来的全是灰色的雪,这只能看作是不祥的前兆。实际上,那年的冬天异常寒冷,下了大量的雪,就连习惯于下雪的北方的房屋,也由于不堪忍受这雪的重压而倒了。 寒冷多雪的冬天之后,又是干燥的夏天。对戴国来说,这可是罕有的炎热夏天,农地都干枯了。然后,是冬天的来临。好象就是从第二年开始的。妖魔频繁地出现在寞的土地上。在王位持续空位的戴国,虽然以前也不是有妖魔的出现,可现在却是肉眼能见地在增多着。耗传说,只要王还平安的存在,妖魔应该没可能出现。以此,李斋就在那个时候确信骁宗帝已经逝世了。 李斋仰望着庭院的夜空想着,现在戴国的人民至怎么样了。李斋现在都尚且如此,更不用说戴国的人民有多痛苦了。夏天就要结束了,又一个令人畏惧的冀的冬天也要来到了。 ……请救救我们。 李斋到了现在,还有一种想这么大叫的冲动。越相信景王的为人,越相信周围的人,她就越知道这样的想法罪孽有多深重,可是就算知道也还是…… “可是,已经没有别的方法了。” 必须有人出来制止阿选的暴行。讨伐妖魔,还有给我们应付严冬的物资。如果得不到这些帮助的话,戴国也挺不了几年了。或者今年、或者明年、或者还要早。也就是说,在某个冬天过去后,雪融化了,在那下面就会出现戴国人民最后被冻僵的身影。 “你怎么在这?怎么啦?” 有个声音响起,李斋回过头一看,在庭院的入口处,站着一个老人。 “不……没什么。” 那是太师远甫。因为这是远甫的府,所以在这里看到他也是理所当然的。自从搬到这儿以来,远甫也时带来看望李斋。庆国至少景王身边的人,无论是谁都很温和。每次想到这点,她都会对自己想让阳子出兵的想法不寒而栗。 “你这样起来没问题吗?” “恩……已经没关系了。” 啪嗒啪嗒走过来的远甫,向着李斋坐着的回廊阶梯弯了弯腰。 “为了寻找泰台辅,延王也打算助我们一臂主力。” “……哦。” “虽然如此,你看上去还是很忧郁呢。” 那种事,李斋小声喃喃着,远甫大人你当然是没法理解的。 “确实是这样没错。并不是简单的去找就能找得到,而且即使能够找到,今后的问题也还是堆积如山的。台辅如果回来了,就要开始搜寻泰王,也许这样会变的容易些,可为此台辅又不得不回到戴国,那时情况又会有所不同,有可能会真的失去台辅哦。” 是啊,李斋也点头表示赞同。 “为了寻找泰王,会需要大量的人员,可是我听说在戴国,那样的人也很难找到吧。无论怎么找帮手,否搜寻泰王的这段时间里,对人民来说都是充满苦的。” “……冬天就要来了。现在距离初雪,也没有几个月了。” “我也试着想了一下,戴国也真是不容易啊。根本没办法忍受毫无对策的冬天。” “真的是这样……庆国的冬天很暖活吧。” “如果与你们戴国相比的话确实是这样。” 李斋悄然垂下了头。 “既有温暖的国家,也有完全相反的国家……要是戴国也象你们庆国那样,该有多好啊。要是大家只要*近,仅*相互间的体温就能越冬该有多好。为什么在这个世界上,会有温暖的国家和极其寒冷的国家呢。” “是啊。” 李斋仰头看着天上的月亮。 “天帝,为什么会造出象戴国这样的国家来呢……” “要是只*自己的体温就能安然度过的冬天的话,还是太不公平了。” “那也只不过是说说而已。” “是吗?”,李斋咬住了嘴唇。 “世界难道不是天帝创造的吗?那为什么天帝要造出象戴国这样的国家来呢。竟会有那样毫无仁慈心的冬天如果我是天帝的话,至少会要造个哪怕只有气候上受到恩惠的国家。冬天没有冰冻,夏天也不会干燥,我要造出这样的世界。” “恩,远甫回应到。” “人民苦于饥荒就赈济他们,要是受到伪王的迫害,就讨伐伪王这样的上天,为什么没有呢?” “那样,……要怎么做呢?” “为什么?天施与王仁道让他治理国家。可是既然那样为什么还要惩罚那些为了仁义而出兵的人呢?赐予骁宗王位的也是上天,上天既然选了骁宗作王,又为什么要自己把他从王座上拉下来呢。为什么,上天不为我们守护住王呢。” 远甫沉默着。 “真的有天帝的存在吗?如果存在为什么不为我们拯救戴国呢。难道是没听见快要泣血的戴国人民的祈祷吗?还是觉得那祈祷还未足够呢?难道要戴国毁灭,是上天的愿望吗?” “李斋大人……” “如果没有天帝的存在,也没关系。我觉得不肯救助我们的神的存在我们也是不需要的。可是,如果真有天帝的存在,为什么规定不能带兵越过国界呢?施下惩罚的人到底是谁?如果有认定别人有罪并施与惩戒的人存在的话,为什么他不替我们惩罚阿选呢! ” 在震颤的手上,盖上了一只温暖的手。 “……你的心情我很明白。可是,激动对身体不好。” 李斋深深吸了口气,再缓缓吐了出来。 “……那个……常抱歉。我有点失态了……” “我能明白你的心情。我们是生活在天理迢迢中的人……天理就这样存在着,你不能改变……总有一些有理也说不清的事情。” “……是的。” “所以,这里是人的世界。不要太在意天的事情。无论有怎么样的天理,都应从中寻找能生存下去的技巧。至少,庆国的主上就为此操碎了心。” “是的……我说了很失礼的话。” “不用那么烦恼……无论是谁,都还没有放弃戴国呢。” 李斋点了点头。月光只是无情的俯视着下界。 4 “哟。” 发出了如此悠闲的声音,六太来到了正在正寝的阳子身边。那是在他和尚隆回雁国后大概十天后的事情。 “……这次也是突然的就出现了呢。好吧,到这儿。” 听出了阳子象在招呼什么东西似的言外之音,六太噗的一下笑了出来。 “我一向都是这样的啦。多亏了这金发啊,也没有问我是谁从哪来什么的……不过你可别跟你的门房说哦。凯之回来了吗?好不容易才记得他长什么样。” 阳子轻轻的叹了口气。 “神出鬼没的真让人担心啊。” “我就是这种人啦……我说啊,你跟我一起出去一次吧。” “出去?” “是啊。和诸国都通过话了。恭国和范国,还有才国,涟国和奏国五个国家都会帮我们。再加上我们和庆国,一共是七个国家。芳国和巧国因为是空位没有王,所以无法加入到我们之中,而柳国和舜国又没有什么好的回音过来。” 阳子轻轻站了起来。 “五个国家………” “也就是说,我们会尽力向蓬莱和昆仑派出搜索队。奏国和情谊深远的恭国,才国一起合力派人前往昆仑。 第266章 我们则和范国、涟国合力派人前往蓬莱。范国和涟国应该会派遣台辅到雁国去我们觉得庆国这一点是办不到的,因为接待他们可能会给庆国的国库带来一定的负担,你不会介意吧? ” “当然。只要有雁国在就行了。” 嗯,六太笑了, “虽然我说很紧急,可其中还要包括涟国的御仁,即使他们现在就开始调整日程,可从路途遥远这一点来看,可能还要再花点时间。在那期间,我希望你能跟我一起去个地方。” “要我一起去……到哪儿去啊?” 六太回答道,去蓬山。 “是,蓬山啊?” 蓬山是位于世界中央黄海的一块圣地,在那儿麒麟被生出来。阳子曾经去过那儿一次新登基的王,都规定要到那儿去接受天启。 “去蓬山是为了什么啊……” 阳子偏了偏头说。 “去见蓬山的主人。” “你说的主人……难道,是碧霞玄君?” 碧霞玄君是居住在蓬山的仙女们的主人,阳子从来没有见过玄君。 “是的。不管怎么样,我们今后要做的事是史无前田的,这也可以说是一种学习,而且这次事件的发起人又是阳子你,所以尚隆说务必要带你一同前往。如果要坐骑兽飞去蓬山的话,那只能带最低限度的行李。你还是快点准备吧。我们可得赶在客人来之前回来啊。” 阳子慌慌张张地去做准备了。把她走以后的事情向浩瀚做了个交代,并且向景麒借了使令。阳子认为只能灿禁门出去,可跟六太一说,他却笑了: “如果从下面走的话,我可不知道要花多长时间哦。还是一口气飞到云海上面吧。” 阳子眨了眨眼。蓬山的山顶通常都是云雾缭绕,突出在云海上的。可是,在蓬山顶上,除了无人的寺庙以外,她记得什么都没有,至少没有任何人居住的样子。 “好吧,走走看你就知道了。” 六太这么一说,阳子就骑上了从景麒那儿借来的班渠。从庆国马不停蹄地飞了一个昼夜。就这样骑着班渠,直到不知不觉她睁开眼睛,已经是天壳了。越过金刚山山顶,飞越象群岛那样并列的海域,到快日落的时候终于能辨认出五岳的身影了。 蓬山是五岳中的东岳,山顶建有白色壮丽的庙堂。在降落到那个庙堂的大门之前,阳子注意到下面站着个人影。那是个体态玲珑的女人,正仰首看着飞来的骑兽。 『……那是?』 六太笑了。原来如此啊,“只要去了就会明白”,应该就是指这个吧!阳子这么想着。虽然阳子并不知道碧霞玄君长什么样子,可看等在那的女人身形,就可以想象那就是碧霞玄君本人。 “每次,您都特意出来迎接,我可真是太惶恐啦。” 六太一降到地上就这么说着,那个女人听了发出轻轻的笑声说, “那正是我要说的。延台辅总是这样说来就来,真是无论时间怎么变,延台辅你都不会变啊。” “好啦,我就是这种人我给玄君介绍一下。” 六太话音刚落,她就把冷冷的视线射向阳子。 “这一位我想就是景王吧。” 阳子非常吃惊的抬头看着玉叶的脸。“您知道的……真清楚啊。” “因为我是蓬山的主人啊。”玉叶又轻轻的笑着说。“既然已经介绍完毕了,那么快点我们开始商量吧。……虽然要是能再让你们休息会儿就好了。” 她笑着催促六太往寺庙的方向走。在没有门扉的门对面,是垒着白石子的宽广的院子,但是既没有围着的墙壁也没有回廊,仅仅只有一幢红色的小祠堂。正面求是正殿,可是玉叶却没有再往那走,只是在漆着朱漆的堂前站住了。用扇子轻扣门扉,门就开了。阳子凭着以有来过这的记忆,记得那里应该是玻璃的台阶,可是现在却是白色的阶梯向下延伸着。 回头看了看惊讶的阳子,六太苦笑了一下。 “你别放在心上哦。要说她有什么地方不好,就是喜欢把东西变来变去的。” 玉叶冷冷的笑着,催促阳子他们向中间走去。 和禁门一样,走下并不是很长的白色阶梯后,就进了同样白色的建筑物中。走到地面上再回过头来一看,属本应该关上的门现在却没有了。在那儿只有白色的墙壁,其它几面都没有墙壁,只有生长着绿色青苔的石头宝立着。 “往这儿走。” 玉叶所带的路,是相当近的一座宫殿。一进入被许多奇石包围着的宽大建筑物的当中,就看到已准备好了各种茶具和小食。原本应该住在蓬庐宫的仙女们的身影却完全没看见。 “我特意让所有人都回避了,这样可以了吧。” “你能这么体贴我们真的非常感激那么我就开门见山的明说了,在蓬山到底知道多少关于戴国的事情?” “我反复询问了雁国以后才知道泰麒果然已经不在了,我就想他一定是出什么事了。” “除此以外呢?” “泰王也好象已经不在位了。” “那就已经是全部的事实了。戴国立了伪王。泰王和泰麒都下落不明。因为泰王可能并没有离开戴国,所以要从他身上入手做点什么是很困难的,我们觉得只有从寻找泰麒开始了。泰麒由于鸣蚀而流落到那边的可能性相当高。” 玉叶默默的给茶碗里添了茶水。 “然而仅仅*我们是不够的。我们想要借助其它各国的实力。在各国的帮助下,去搜寻泰麒,然后把他带回这边来。带回来以后,也不能就那样让他回去戴国。在戴国,为了准备过冬,需要大量的物资。即使避开伪王的耳目,带着泰麒去寻找泰王,也还需要大量人手和后盾。” “好象到现在为止,都还没有国与国之间,超越相互间的交往,一起去做某件事的前例呢。” “与天纲相抵触吗?” “我也不知道呢……要是能找到泰麒并把他带回来是很好,可在那之前要怎么办呢?这大概会有违天纲的啊。” 玉叶把盖上盖子的茶碗推到六太面前。 “从泰麒流落到那边至今未回这件事来看的话,我觉得还是不要对泰麒还能回来抱太大的希望为好。也不知道到底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惰,如果确实什么事都没发生,也还是可能因为种种原因,使得希望落空,要如何消除这个障碍也是一个问题。” “是这样啊……怎么办呢?” “我也不知道啊。” 小声喃喃后,玉叶陷入了沉默中。很快,又点了点头。 “不管怎么样,也不能就这样放着泰麒不管……你们试着去确认一下吧。” 拜托了,这么对六太说完,玉叶就站了起来。 “今天好好休息一下为好吧。无论是哪位仙女所居住的宫殿,你们都可以挑一间自己喜欢的住下来。明天中午再见。” -- 5 目送了远去的玉叶后,阳子感到非常困惑,于是看了看六太。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你问我怎么一回事吗?我也不太清楚,就如同你所—看到的一样,此次事件是史无前例的。正因为不知道如何是好,所以才来商谈的。” 阳子说这个我也知道可是……阳子根本不知道该如何用言语来表达自己心中那种无法释然的感觉。 “玄君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呢?” “就如同你所知道的,她就是蓬山的主人,玄君是管理所有女仙的人。” “那和那个玄君商量一下后会怎样呢?” “我想她一定会告诉我们答案的,所以才来和她商量。” “那为什么玄君会知道答案呢?” “啊,是呀。为什么她会知道呢。”六太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 “有些事情希望阳子你能了解。” 六太一边说着一边很认真地盯着阳子看。 “在这个世界里有些事情是上天规定的,无法改变的。” “这个我虽然明白可还是……” “你只是默然地承认而己,对吧?但是要知道其实并不都是这样的,在这个世界里,所谓的天纲也是有范围和框架的。” 阳子微微侧了一下头。 “这是上天规定的东西,作为普通人的我们只能接受,或者说是无条件的,这对谁来说都是一样的。” 阳子本想说她一点都不明白,可六太轻轻地挥了挥手制止了她。 “好了,现在我就举个例子,来最简单易懂地说明一下这个问题,现在在我们面前所面临的问题会不会被认为有罪。天纲有规定我们不能派兵越过国境,这样的话会对救戴国产生妨碍。但实际上在过去,王师越过国境出兵的例子也是有的,遵帝的故事就是这样的。遵帝派兵前往范国,但是结果,遵帝和麒麟突然之间都毙命了。据说那天遵帝并没有什么不舒服,就和平常一样。可就在要离开宫殿的时候,突然之间感到胸闷,一下子从楼梯上跌落下去。百官慌忙赶到的时候,从遵帝身上流出来的血已经在石阶上流地像条小溪一样。百官想把他搀扶起来,可遵帝地身体已经变得像海绵一般柔软,轻轻一按就会从皮肤里渗出血来,遵帝早已经毙命了。” “怎么会这样?” “麒麟就死得更加惨不忍睹了。百官正要告诉他遵帝已经死掉的消息得时候,她只剩下了一具残骸,那是被使令啃食的结果。” 六太痛苦地皱着眉头,十指按在书桌上。 “经确认那并不是寻常的死。 第267章 王不可能就这样死去的。而且,同时使令把麒麟吃掉的事情也是没有发生的可能。虽然把麒麟吃掉是使令的特权,但是那么凌乱那么粗暴的场面是不可能有的。每个麒麟都只有被使令吃掉才会安稳地死去,然后将尸体放入棺材里,安置于殡馆。在这段时间放棺材的灵堂是被封印起来的,只有等到这段时间过去以后才能把棺材拿出来。而就在这段时间里棺材中其实是空无一物的,麒麟的消亡就是这样一回事。” 阳子轻轻地咽了下口水,从面前的麒麟听到了麒麟的生命结束的事情真是让人感到痛苦。 “因为发生了不寻常的事情,而且遵帝从来没有失去过他的王位,他是充满仁道,德高望重的王,即使遵帝要带兵前去范国,也没有任何人有异议。遵帝并不是要为难范国才出兵的。他是一个对他国都拥有深厚慈悲心的王,而且也是因为仁慈才想要解救他国的人民,因此才出兵范国。无论是百姓还是官员,都是支持他的,没有对他进行任何反对。然而遵帝和麒麟的下场还是这样。没有任何预兆,王和宰辅死的时候,他们所通过的阶梯全部都飞了出去。很明显,这不是寻常的事情,可是,一开始谁都没有把这件事和动用王师的事情联系起来。” “延麒和遵帝……” “从来没有见过面。遵帝的时代在我出生之前很久,但是听说,他曾和宗王见过一次。” “奏国的……” “宗王还没登基的时候,好象遵帝就非常的支持奏国,然后就突然暴毙了。现在的宗王登基的时候,才国已经是个治世300年,在南方享有盛名的大王朝了。” 延麒晃了晃茶碗,瞄了眼阳子。 “为什么遵帝会死,这个原因谁都不知道。而且在那之后,新的王虽然继位了,可是那时候,玉玺的国氏都已经改变了。因此我们才刚刚知道原来是遵帝遭了天遣才会暴毙的。因为这是有过前例的。戴国的国氏就曾经由代变成了泰,听说那时的王由于失道逆上失去了麒麟,为了阻止下一任麒麟的诞生而闯入蓬山将仙女们全部屠杀干净并放火烧了舍身木。除此以外也有相似的例子,反正我们都知道国氏改变是只有当王犯了很严重的罪孽的时候才会发生的事情。至此我们才知道原来遵帝会被问罪是因为他带着军队越过了国境。” “我们所要做的是与之相同的罪孽啊……” “就是这样的事情。即使是为了仁道,但是带着军队越过国境是不被允许的,就是这样的规定。那时我才了解到。带兵到别的国家去,无论你有什么样的理由都是要被问罪的。” “你给我等一下。指定那种天纲的,到底是谁?是天帝吗?” “那种事我怎么知道。我们所知道的,就只有那种天纲的存在。只有这样而已。事实上,在天纲上写着,不能带兵侵入其它国家。这篇文章,如果没错的话,就是记载着天理的节吧。在世界上是存有天理的。如果违背了天理就是有罪,就会受到惩罚。” “可是,认定遵帝的行为是犯罪的到底是谁?施下惩罚的又是谁?应该有个人做了这一切吧?” “那可未必哦。比如说王和宰辅登基的时候,要登上那个阶梯。阳子你也登上去过的吧。我们所接受的天敕,就是那些东西。虽然我们都不知道那些东西,可登上去的时候就会记入到大脑里去。那时,王和宰辅的身体里就被记入了天理,我们可以这样来看待这件事。只要违背了这个天理,就会启动预先制定的报应,身体就会自己记住这个教训,至少从遵帝这件事来看,我们就知道了判断正误的标准,那样就没必要有有那种施下惩罚的人的存在了。” “那玉玺呢?” “同样也可以看作那些东西是被记入到玉玺当中去了吧?” “那样的话,问题还不是一样的吗?把所有的都记进去规定我们记进去的人到底是谁呢?” 不知道啊,六太仰头望着天空。 “天帝就是那样一种存在我也应该这样跟你说明的,可实际上,跟天帝见过面的人,就我们所知还是没有的……” 阳子点了点头。 “我也是这样想的……” “天帝到底存不存在我也不知道。然而,世界上是存在天理的,这一点是肯定的。接着,就是将整个世界像网眼那样覆盖起来,确实如果违背它的话就会发动惩戒。而且这还不能用来推测整件事。遵帝是为了何种目的而出兵,他这种行为的是非并不是问题的关键。也就是说,只要你触犯天纲上说记载的文字就会受到惩罚,这只是一种自动的行为。” 阳子的身体轻轻的颤抖着。从脚底升腾上来一股寒意。 “还有一件明证就是我们帮助过阳子你,就是那件事。仅仅说我们的行为的话,雁国的王军也遵从尚隆的指示越过了边境。不管怎么看也相当于犯了罪。没错,阳子你当时是在雁国,不是专门来向我们求援,就是说并不是想讨伐伪王而让我们帮忙。只是单纯的苦于没有对策,来要求我们的保护,我们是能够接受的,而且也有必要.而且也要把景麒从伪王的手里夺回来。我们是这样商量的。从形式上来说是景王借助了雁国的王军,但仅仅是形式,而实际情况则和遵帝所做的没什么两样,这个事实就连我们自己也很清楚然而,如果仅仅是那样的话,是没有关系的。景王在雁国,如果只是用这种形式的话是不会受到什么惩罚的。” “但是……这难道不奇怪吗?” “虽然是很奇怪。就象把惩治坏人写进法律一样,确实天纲上是记载了不能带兵越过国境。可是,上面并没有写不许借兵给别的国家啊。与此同时,如果景王你确实希望借兵的话,大概就不能算是入侵。只要景王在王军的先头部队里,那就肯定算不上是侵入的表现令人吃惊的是,那样就能够行得通了。” “怎么这样……” “那样到底是好是坏,你要是那样说的话我也没办法。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你只能忍耐。但是事物正因为是那种性质的,偶尔才会有无法解释的状况……事实就是,我们把王军借给阳子之前也不是没有先例。我们也意识到天理也不过是非常教条化的东西,这样的话就能得出这样的结论:我们的王不是也已经触犯天理了吗?所以一开始我们也相当迷惑。这种表里不一的做法竟然还能说得通,我们自己也觉得很有疑问。” “……即使如此还是要试试看吗?” “怎么可能。”六太俯下了脸,“能那样睹赌看吗所以啊,才会像现在这样跑来问问玄君。” “问玄君。” “没错。这里,蓬山的主人就是玄君。虽然照理说王夫人才是主人,可实际上管束仙女们的是玄君,这至少这一点我还是知道的。并不是因为我出生在蓬山,而是因为我是在这被养育长大的。那么赋予在蓬山居住的仙女们的仙籍的又是谁呢? ” “那……不是玄君吗?至少不会是王吧。” “一点不错。蓬山的仙女们又被称为飞仙。那是因为她们并不是由哪个国家的王所任命的,所以她们也不为任何国家的王效力。实际上,蓬山的女仙并没有任何国家的国籍。她们与王在不同的世界,加入别的地方的仙籍,并且听玄君的派遣。” “那样的话,不是就有第十三个国家了吗?因为至少玄君是处于和各国王相对等的立场上的呀。” “难道不正是这么回事吗?可是这里可不是那么明确的国家。即使拥有国土,却没有人民。而且也没有统治国土的王的麒麟。原本,玄君就不是在统治蓬山。在蓬山是没有政治这种东西的存在的。” “那么,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呢?” “是天的一部分。至少我是这么觉得的。” “……天。” “只能这么想了。蓬庐宫,只是为了麒麟而存在的。把麒麟送到这来养育这里是为了产生王而存在的地方。而且它不属于任何国家,虽然独立存在,却不是国家。所谓飞仙,就是指由上天任命的仙人。拥有任免飞仙的权利的,确实是上天。” “那……玄君呢?” “那我也不知道哦。”六太叹了口气,“‘你就是任命仙人的人吗?’,我这样问了,可是她也不是那种会从正面回答我的人啊。但是,如果不是玄君的话,那么肯定有位于玄君之上的拥有任命仙人的权利的某人的存在。那也许就是王夫人,也有可能是别的什么人。不管怎么说,玄君肯定是为那个某人效力的。结果就是天也是被组织化的。就是有天这样的机构,然后就有了仙女们,然后就是管束她们的玄君。” “有天的存在……” “我认为还有神的世界存在呢。据传说,天帝就在玉京,在那里集齐众神,管理这个世界。即使真的有玉京的存在,我也不会吃惊。但是,就算我孤陋寡闻好了,我可不知道有什么人曾见过神。不是传说,而是我真的听说,无论怎么样神都不会和人接触的。即使再怎么祈求也没办法和神见面。”但是,六太又说了。 “只有一点,只有这里平时是和人的世界有接触的。我问过玄君,这件事情至少可以问一下天的意向。虽然事实上,我也不知道玄君是怎么确认上天的意向的。反正这里就是唯一的连接点,玄君就是唯一能成为窗口的人。” -- 6 “诸国一致搜索泰麒,这并没有违反天理。”玉叶这样说道。 第268章 过了一个晚上,就象她告诉他们的一样,这已经是第二天上午的事情了。 “没问题吧?” “但是,如果不是神籍,或者入了仙籍但是还没有达到伯位以上的是没办法渡过虚海的,这样就不能行动了。” “我们早就已经知道了。可是这样人手就不够了。天纲上虽然有这样的规定,可是并没有说不能设立新的伯位的官吧。” “不行的。超越伯位的官具有上天所赋予的各种特权,而且拥有特免权。能授予这个官位的,就象所规定的那样,仅限于王的近亲者,还有冢宰和三公诸侯。此外的人我觉得授予他们特免之位是不适合的,还是不要妄想的好。” 六太轻轻啧了一下舌,“那么,把仙女借给我们的话呢。” “这件事情也是不可以的。蓬山的女仙们没有妾的同意是不能离开蓬山的。妾这次就没打算给女仙们这种特权。为什么呢,其实是因为要去蓬莱,昆仑寻找泰麒的话,必须频繁的打开吴刚之门,那样就会引起蚀。现在,在蓬山有槁果。蚀如果波及到蓬山的话势必会使槁果流入异界。女仙可是无论如何都要守护住槁果的。” “啊,是这样啊……是蚀的原因啊。” “这并不是天纲规定的,算是我玉叶的拜托吧,请把蚀发生的次数降低到最低限度。即使你们渡到虚海的另一面需要打开吴刚之门,也绝对不允许波及到这里这就是蚀。你们若能铭记在心我将不胜感激。” “我们明白”,六太这么说着,阳子也点了点头。 玉叶微笑着说: “但是,每个国家的王和九个州的州侯不能同时离开国土,在天纲上有这样的规定,如果没有王的话,九个侯必须全部留在国内;即使有王,九个侯中除了首都所在那个州之外的八个州的州侯必须有半数以上留在国内。这是天纲所规定的,所以希望你们能够铭记于心。这里所说的‘在’,可以解释为是在国内。余州八侯的一半也就是四侯以上,必须同时在国内。” 六太瞪着玉叶。 “‘在国内’,这种意思我可是第一次听说。可是它上面就是这样写的呀。” 玉叶轻声笑了。 “你的这番苦衷不如跟天帝说吧。” “就因为这样,才不能疏忽了上天的规定呀算了,就这样吧。别的还有什么。” “即使你们是诸国共同商议的结果,可是也是不能带兵侵入其它国家的哦。这点绝对不可以违反。既然泰王还在人世,那就不能向戴国出兵。” “我知道了如果是为了看看戴国的样子,我带着军队进入戴国的话呢?” “天纲上只是要求不是入侵,那么也并不是禁止军队进入别的国家。比如象王访问别的国家的时候,身边需要警卫,因此肯定会带有部分部队。天纲没有禁止这种行为。而且,也没有禁止仅仅作为作为使节的兵士进入他国的规定,因此可以频繁的使用这些规定。问题不在于士兵进入他国,而是进入的士兵的行动是否属于‘侵犯’,这一点你们要多加注意。” “……那很微妙啊。” “像戴国这种情况就更微妙了。什么样的场合属于侵犯呢?比如说有某个国家的王做出了违背国策的事的时候遵帝就不是这种情况。汜王暴虐他的人民,这可以叫做非人道,可是他是真正的王,所以他所制定的就是国策。遵帝阻碍了这件事,所以这就是‘侵犯’了。王位为空位的时候,假朝的方针也是国策。所以,当时的国家所制定的方针,也可以被看成是国策然而……” “泰王还没有死。戴国并不是空位之国。” “就象你说的那样。即使是伪王在位的伪朝,只要那还是朝廷所做的决定,干涉防碍它的话就相当于入侵。可是,在戴国还有他真正的王的存在。伪王通常指的是窃取空位的王国设立王这样的事情。象戴国现在的情况,还不能很确切的说是伪王。因为没有任何前例,所以到现在也还没决定该怎么称呼才好。” “阿选的朝廷,到底是不是相当于上天所说的朝廷这才是问题所在啊……” “就是这么回事。仅仅这点是毫无任何前例的,没有天理明确规定过这种情况。到底如何就连妾也很难判断。可是所谓国策又不是王的方针,应该留意的是它指的是朝廷的方针。” “真难啊……” “没有办法在那里驻兵。他国的国土,是得到上天的承认的,从国土的范围到人民无论任何方面都不容他国的侵入。戴国的王,戴国的人民、国土由他国士兵来保护就形成了侵占国土。无论你有什么样的理由,在那里设置兵营的时候就被认为有罪,这点要注意啊。” “我听明白了。” 延麒又发现了两、三个问题,可是那些都是不管怎么说都是想引出模糊天理的明确的漏洞,这点阳子已经看出来了。有种良心很坏的感觉,阳子感到不舒服。玉叶很清楚的讲述了对天纲的解释,综合前例给予了回答。完全以天理来指导行动而且必须接受这些被成文化的条理。 不管怎样,玉叶昨晚一整晚都在为我们调查对天理出解释和以前的例子,阳子非常感动。那么,那所谓的天理,到底是什么呢? 阳子自从被带到这个世界来以后,就只能看着这个世界而无法接受它。妖魔到处横行的世界,神仙制造神迹的世界,充满了种种不可思议的事情。就象童话故事一样被规定着,这里所发生的一切都像是理所当然的,阳子感觉这里就是那种牧歌般空想的世界。为什么会有妖魔的存在呢,为什么王没有固定的寿命呢,为什么生命是由树木诞生的呢,麒麟到底是凭什么来选择王的呢。这一切,他们视为理所应当的事情。‘可能都是无法解释的,这所有的一切。’可以说都有种人情淡薄的奇怪的感觉。那种感觉,是言语无法表达的,直到退出蓬庐宫为止都一直在阳子心中持续着。再次踏上白色的台阶,离开山顶的时候,阳子总觉,得想说点什么感谢的话,可还是无法顺利的用言语来表达。 “玄君说的话你都听懂了吗?”被六太这么一问,阳子点了点头。 “那我就直接去奏国传达这些事项了。不说什么客套话了。阳子你就这么回去等尚隆的指示吧。” “……我知道了。” 再见啦,只留下这渐渐变轻的声音,六太骑着驹虞向南方飞去,慢慢消失在天际。 * 污秽缓缓降落,在未来两三年里,他肯定会被吃掉的。他的身影呈现出灿烂的金色,把那污秽形成的阴影加深了汕子这么想着。 讽刺的是,随着他的影子越来越污浊.汕子他们的呼吸开始变得轻松了。从泰麒的影子里抽离出来,原本以为会很困难,可是竟然意外的非常容易。可能那只是因为汕子他们从污秽吸走了力量,要不然,那就有可能是覆盖着汕子的外壳渐渐变得脆弱。 忽然之间,汕子感到一阵寒意开始包围自己。泰麒的影子变得污浊了,并不仅仅是因为污秽,也可能是因为汕子他们的原因。 汕子排除了可能会加害泰麒的人。这次他感到灿烂的金色有些变浅了。 可是,如果是因为汕子他们的话,排除是没有选择的余地的,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汕子是泰麒的传母。泰麒作为金色的果子得到生命的同时汕子也诞生了,并且被规定和泰麒享受同样的生命。泰麒生命之火如果燃尽的话,同一时间汕子也会过完她的一生。那只是表明汕子是为了泰麒一人而生存在这个世界上的。选择王、降到人世间、就位于宰辅之位的泰麒,虽然已经不再是需要汕子养育的孩子了,可是汕子仍然是泰麒的仆人,仍然为了泰麒而存在。 傲滥也是这样。虽然傲滥决不是为了泰麒而诞生在这世上的,可是他和泰麒依照契约所结下的缘也并不输给汕子。麒麟和使令所缔结的契约,和麒麟与王所结下的约定相当。不仅仅是汕子,傲滥也是,而且到现在也只是为了守护泰麒而存在的。 泰麒在汕子他们的眼前受到迫害,为什么他们能这么沉默地袖手旁观呢?如果有泰麒的命令,或者那是为了泰麒奉献全身心效忠的王,那倒还另当别论,否则对汕子对傲滥都一样,根本找不到容忍泰麒受到迫害的理由。 一开始只是警告,如果对泰麒无礼的话,汕子他们肯定会施以报复,他们一定会这么证明的。但是敌人仍然对泰麒做出了不法的行为对方如果是轻视泰麒的话,汕子必定会跟他说你太过分了。如果泰麒被囚禁在监牢里,因而容忍看守的专横,那肯定是没有办法的事,决不会是因为泰麒失了神性,失去了自己的身份。特别是对方带着恶意想要伤害泰麒的时候,汕子一定要阻止,这是万死都不足惜的。即使有法的效力,想要加害宰辅也是死罪,休想能够减免刑罚。 排除了这一点以后,渐渐的逆贼的身影就浮现了出来。每次想起那无论怎么压抑都会上涌的人影,汕子在傲滥的规劝下仅有的容忍的余地和谅解之心就都消失不见了。然后对逆贼的恨意就会加深,泰麒影子里的灿烂金色就会变得浑浊,越来越浑浊,注入进去的气脉都变细了。 如果说那浑浊是因为汕子他们的原因的话,汕子除此以外还能做什么呢……这样的事情一直都在持续。 假如能有什么东西稍微缓解自己那种绝望的心情,汕子就会抓住时机给予泰麒些许安慰,泰麒也会因此而高兴。悲哀的是,泰麒连汕子的事,蓬山的事还有戴国的事完全都不记得了。 第269章 可是,即使如此,只有汕子抚摩他的感觉没有遗忘。 ……我在你身边。 每次自我安慰时,就会从微微的暗影中射入明壳的金光,虽然很少,可是汕子感觉到那仿佛是泰麒的回应。 “我一定会守护您的……” 轻声低喃的汕子,慢慢从暗影中失去了轮廓。 汕子自己没有意识到。自己己无法再控制自己了,意识变得模糊而又顽固。在那种情形下,汕子感觉不到就连自己都已被污秽附着上了。 与此同时,泰麒自己也还一点都没认识到自己在发生这样的变化。 不,他已经认识到了在自己周围发生了很多的事情。可是,他只把这些当成‘龟裂’的一个环节。 他是如此的敏感,一直怀疑自己是否是异类。因为自己是作为异类存在的,所以对周围的事情抱着一种无法顺利成行的罪恶感。他的存在对身边人来说通常是失望的种子,是带来困惑和困苦的种子,这点他自己也感觉到了。而且这些还逐年递增,他己变得刃此非常确信了。 他到了现在,已经确定自己是异类了,是对周围不利的元凶,是带来灾难的种子。不知何时他和世界之间被刻上的裂痕,这种裂痕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日渐加深。想要弥补这个裂痕的母亲曾经发疯般地努力,可是也不知何时停止了。 他是孤立的,而且也能理解自己这不得不被孤立的现状,和自己有关系的人都会有灾难降临,‘不祥的惩戒’这样的流言也到处流传着,而且那已经被认为是他的特征之一,他自己也了解到自己是会给周围人带来不快的危险生物不得不这样。 他也觉得自己能那样淡然接受是很不可思议的。到底是为什么呢,他自己也常常这样思考。在还很小的时候,他就觉得自己是个异类,非常痛苦,非常悲哀,然而现在己不感到有那么痛苦和悲哀了,可能是有什么人的存在形成了对自己的安慰吧。像精灵那样的某些人在自己的周围,给予温暖的抚慰,从何时开始他就有了此种感觉,所以这种孤立,从真正的意义上来说,可能并不能称为孤立。有时,与那个人相关,也就是说,使那个人暴露在危险之下,这所带来的痛苦,比所受影响的是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人要深好多倍,可是比起这个,更深刻的是,他在某些方面发生了变化。 ……我必须留在这里。 他有这样的感觉,可是那还伴随着无法想象的痛苦。那就好像某些东西突然觉悟了,感到自己已经能够接受了。小的时候,母亲因为他而哭泣,这对他来说是远胜与一切的大事,他到现在都还能感受到那种痛苦,觉得母亲非常可怜,可在在某处有某个人更值得自己同情。 比起母亲,比起整个家庭,还有人更需要自己的考虑。 与年剧增的与其说是悲叹和哀愁还不如说是一种焦虑,自己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那是绝对不应该忘记的什么非常非常重要的东西,就在他碌碌无为地生存着的期间,有些无论如何都取不回来的损失,他感到自己失去了什么东西。 为什么就是想不起来呢? 在哪里流失的一年,每次想要想起的时候,他都会感到一种怀念和爱恋的感觉。就这样在什么都想不起来的状况下,每一天都离那儿越来越远,和非常重要的那样东西间的距离令人近乎绝望的遥远。 ……不得不回去。 可是该回哪儿去呢? -- 第五章 1 阳子从蓬山回来的时候,女史正在她的正寝等着。 “阳子来了位很奇妙的客人。” “客人?” 阳子一偏头,就见祥琼点了点头。阳子去蓬山后不久,就听说有人到国府来拜访阳子。 “来了位带着氾王亲笔文件的使者,他说想要见阳子。因为那时阳子不在,就让他在尧天的驿馆里等着。这是使者留下来的氾王亲笔写的文件。” 阳子一边斜过脑袋,一边接过了那个文件。庆国以前从未和范国有什么来往,是突然就延王、延麒联络的事情做的答复吗? 打开那封亲笔书写的文件,隐约的香味,还有美丽流畅的文字跃然纸上。那笔迹,那和淡蓝色纸张非常相配的凉凉的黑墨水,使人感到它的主人很有品味。阳子深深吸了一口气,不得不挺起身子。祥琼偷偷注视着阳子的脸。 “……要我读出来吗?” “不用了……我要尽力试着自己看。” 阳子愁眉苦脸地展开了那份东西。开始是按照惯例的时节问候,接着是对自己无礼地任意派遣使者过来感到抱歉。上面写着,从延王那知道这件事后,范国也愿意不遗余力的帮忙,此外,还有件事想要拜托。从戴国逃出来的将军,现在正停留在庆国,务必请让我们见上一面,文件上这样写道。 “我想和李斋见个面,请让我使用驿馆,他是这样写的。也就是说要用我们的驿馆在里面和李斋见上一面……” 阳子把手里的纸抵了过去,祥琼眨了眨眼。 “不对哦。他是说让我们把将军带到驿馆去。他说因为只是私人会见,所以觉得没什么重大的事情那样的话……” 祥琼睁大了眼。 “……那么,氾王本人也会到尧天的驿馆来哦。” 怎么会这样,阳子小声嘟囔着。 “那不是很失礼的事吗?” “一般来说是的。可是,他自己也没说什么大不了的事。好像就是只是自己想见见将军。” “为什么?” “理由没写……这是私人的事情,所以希望我们能睁只眼闭之眼,还写了他不会对将军说什么,还有谢谢什么的,就着样结束了。” “可是不管怎么说,李斋的身体情况现在都还不允许她去驿馆跟人会见啊。” “只能试着这么跟他说了。我们也派个使者过去,把事情说说清楚。我觉得和台甫还有冢宰大人商量一下比较好。” 阳子点点头,慌慌张张的去和景麒、浩瀚商量去了。总之把事情解释清楚了,结论是只有让氾王自己到金波宫来,然后悄悄地让祥琼到驿馆去了。“李斋还不能动,因此只能等到李斋痊愈为止,虽然很失礼,还请您亲自到金波宫来一趟。”阳子让祥琼带去了自己亲笔写的回复。写这份回复的时候还引起了一整骚动。 “像这种——哪儿都能看到的纸,是不行的。” 祥琼坚定的说着,展示了从氾王那儿送来的文书。 “你看看这个就明白了吧。因为对方是很有品味的人,所以一定也要用很珍稀的东西。” “说是这样说,可是我的字原本就很难看。” 阳子还不习惯用毛笔书写文字。自己也知道字写得不怎么样。 “就因为这样,才有必要多花心思啊。你要用那样的纸来写的话,不是就像垃圾一样了吗?” “……说得那么过分啊。” “我就要这么说。所以才让你用非常花心思的纸,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毫无装饰性,就会变得没有效果哦。我去帮你找找看,阳子你就在这儿练练字吧。” 一边深叹了一口气,阳子开始写起了祥琼做的字帖,接着她找出了纸,又写了好几遍再誊在了上面。祥琼带着她写的东西离开了宵之街,等到再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祥琼的脸上挂着微妙的表情。 “怎么了?” “啊……恩,明天他好像就要来拜访国府。因为如果作为正式的宾客要花很多时间和手续,那样会给我们带来麻烦,所以他说想作为私人的会客来处理。” “这样啊……那么,氾王是什么样的人呢?” 氾王在位三百年,范国是仅次于雁国的大国家。祥琼一副什么都无法说的表情,朝上望着天花板。 “……是个很有情趣的人……总的来说的话。” “啊?”阳子这么反问,祥琼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 “反正……你见到了就知道了。” 第二天,阳子在处理去蓬山时滞留的杂事时,从国府那接到通知,范国的使者如约来到了。该办的都办完了,阳子前往外殿。外殿边上有个殿堂,来客能在那稍事休息。进入殿堂后,当中等着两个人。一个是三十岁左右的个高的贵妇人,还有一个是只有十五、六岁的少女。看着少女那张哪都说不出有什么特征的脸,阳子一瞬间停住了脚步,想着好象在哪儿看到过这张脸。 那个少女,和以前在庆国见过的一位少女非常相似。当然了,应该不会是那个女孩。因为,那个女孩已经死了。可是,阳子心里还是感到微微的刺痛。好相似啊,她情不自禁的这么想着。 少女弯了弯膝盖,行了个阳子觉得很不可思议的拱手礼。 “突然无礼来访,蒙您接见,深表感激。这是从范国的主上那儿带来的使节。” 说着话的少女,望着背后同样屈了屈膝。那么,这就是汜王本人咯阳子挺起了胸,看着那人行了一礼,她彻微有点吃惊。并不是特别美艳的人,可却乍一看就能看出是个有气质有身份的丽人。再仔细打量,连身上穿的裙子和花边都做工考究。可是,不管怎么看,那个身影都象是个身材颀长的男人。确实很象,而且,原来就象祥琼说的那样是个很有品位的人感受到了困惑的眼神,少女微笑了。 “总之您已经知道了我想从主上那传达的口信了。” 阳子听明白了她是想要把不相关的人屏退的意思,于是就点了点头,让看守的人都下去了。 第270章 “特别命令使者,来迎接贵客。还有就是……” 正想再说下去时,少女摇摇头制止了。 “不……深感惶恐。主上特意说,希望尽可能不要引起注意。请别让各位大人看到我们。” “可是……” “拜托您了。我会受到主上责怪的。” “……那么,失礼了,我会把你们作为我的私客来招待的。你们两位这边请。” 看门人发出了不满的声音,阳子只是瞥了他一眼,而默不作声。从外殿引导少女走向往里走的途中,听到了看门人故意想让人听到的小声嘟囔,“范国人真不懂礼仪。” “……下臣有欠修养,我感到很抱歉。” 阳子这么一道歉,少女反而笑了。 “因为景王您才刚刚登基成为主上啊。” 好奇妙啊阳子有这样的感觉。虽然并不是特别显眼引人注意的容颜,可是那个少女却很奇妙地给人以优雅感觉却又不是那死在瑛州一角的庆国少女。 “……您有什么事吗?” “不……只是觉得你和我的一个好朋友长的很象。” 是这样啊,少女又微笑了。另一位‘使者’就这么沉默着在少女的背后,看起来却象是操控着她的一举一动。并不是完全没有表情,只是从刚才开始就一直一言不发有种奇妙的压抑的存在感,而且只是站在那儿都自然流露出一种优美的感觉。可能这个人应该就是汜王了充满困惑的阳子带着两人,走向内殿。中途还碰到了景麒,好象正赶往外殿的样子。 “啊,景麒这位是……” 阳子刚想说,半路就被打断了。景麒觉得很奇怪,大张着嘴。 “主上……这位是……” “啊,我们是汜王的使者。” 微微一笑,少女行了一礼。呆呆的景麒也慌忙屈膝行礼,看到他这个样子的阳子扑哧一声笑了。 “那么,汜台辅一起来了吗。”景麒问。 刚要出声回答的阳子被少女制止住了,象在说秘密一样的把手指放在了嘴唇上。阳子重新看了看少女。少女有着漆黑的长发,怎么想都不会是麒麟。在背后控制的高高的人,第一次轻轻的笑了。 “您要带我们到哪儿去呢?” 少女毫不担心地问道,阳子慌忙指向内殿里的园林。 广大的园林里有附属于内殿的书房,反方向则是客殿。园林里到处都树立着亭台楼阁,可以看到在连绵起伏的园林里象隐蔽之所那样矗立着的建筑。阳子把少女领到其中的一所,然后让小臣们都下去了。看到这一切后,少女把手挂在了衣襟上,脱下了看不到的遮蔽物,然后就象把衣服脱下来扔到一边去一样闪亮鲜艳的金发就这样显露了出来。 对着目瞪口呆的阳子,少女行了一礼。 “让你吃惊了,真是对不起啊。再重新打个招呼吧。我是汜麟。” 她已经不再是阳子感到熟悉的那张脸了。那暂且不提,少女所展现出来的脸,是阳子从没见过的美丽和可爱。她象脱下什么似的,两手中,现在抱着象薄纱似的衣服。 啊,她出声说道。 “这叫做虫褪衫。我要是这样子出现会在宫里引起大骚乱的,所以就从主上那借了这个过来。可是,看起来好象让景王非常吃惊呢。是和谁和象吗?” “啊……恩。” “那么,那是对景王很重要的人吧。” 汜麟笑得象朵花似的。 “这就是这样一种东西。对看见它的人来说,它能让你看到你所喜欢的人的样子。我自己照镜子的时候,看上去完全没变化……不过,对台辅来说可是一点用都没有啊。” “因为我能感觉到麒麟的气。” 这么说着,景麒好象是担心似的大叹了口气,还行了一礼。 “反正,打个招呼先吧。初次见面嘛。” “是啊,彼此彼此。” 大大点了下头以示回礼,汜麟很重地坐在了手边的椅子上。 “景王的名字是什么呢?” “我叫阳子。” “那么,我就叫你阳子了。我已经是老婆婆了,序以景王你也知道叫名字太麻烦了。景麒没有名字吗?” “没有。” “哎呀,好可怜啊。我以前是叫梨雪的。可是,因为主上太善变了,老是改我的字,所以到现在我叫什么自己都不知道……是吧?” 少女说着抬头看看边上站着的人。 原来如此啊,阳子点了点头。景麒看上去很吃惊的大张着嘴。 呵呵,男人笑了。 “我是范国国主,吴蓝涤。” 啊,阳子点了点头,反过来慌忙请他坐下。 “真对不起。快请坐……我没有太失礼吧。” 什么呢,他笑了。汜麟发出了银铃般的笑声。 “我们这样突然来访,你照顾不周也是很自然的事情。你别放在心上,失礼的是我们。” 说着她歪了歪小脑袋。 “真的要是阳子别这么见外我们就更高兴啦。主上说他一定要和从戴国逃出来的将军见上一面。正式的置问太花时间了,而且又会引起朝中上下的骚乱,所以乒能以这种形式来啦。” “那倒完全没关系想见李斋吗?” 阳子看着汜王,他点了点头。 “从雁国那听说,她是瑞洲师团的将军。你们又说她身体尚未复原,可以和我们见面吗?” “啊……虽然是还不能出远门的状态,可是也不能老是躺在床上啊,现在要好好锻炼萎缩的手脚。” “我的身份,不对她说也没关系。因为我不想让病人受惊。只要说,是从范国来的客人想见见她就可以了。” 阳子点头答应了。 “那我带你们过去了。” “好的。如果是私人来访的话,那我们肯定是要动动脚的。请给我们带路吧。” “是。”阳子说着给汜王领路。汜麟还坐在椅子上,抓着景麒的衣襟摆了摆手。 -- 2 阳子他们前往太师的府邸,进入庭院的时候,李斋正好被桂桂牵着手在走。完全萎缩了的脚,只要借助别人的帮助还是能向前进的。昨天还能够骑在飞燕身上,李斋稍微有些安心。 “阳子。” 认出了进门的阳子,桂桂笑了。 “看啊,已经很能走了呢。” “是啊。不过没有太勉强吧?” “没关系哦。” 阳子点了点头,对李斋说,有客人来了。李斋看向阳子的背后。阳子身后站着的是个身份不一般的人,李斋总觉得好象在哪见过他的样子。 “桂桂,你稍微离开一下吧。”阳子这么一说,桂桂没有犹豫地点头同意了。 “我去照顾飞燕,昨天跟李斋学了给它擦身的方法哦。” 是吗,阳子笑着目送桂桂离去,然后又重新回头看着李斋。 “这是从范国来的客人。他说想见见李斋你,我就把他带来了。” 说着,阳子把肩膀伸入李斋的手腕下。李斋道了声:谢谢就借着她的肩膀回到了客厅,在那期间,她也还是;想要想起来这位从范国来的客人的脸到底在哪里见过呢?” “情况好象还好吧。”李斋被劝着坐在椅子上时,他说道。 李斋施了一礼。“是的......对不起你是?” “我是从范国来的。想要见你一面。”说着,他从身上穿的刺着潇洒的刺绣的黑色单衫—里,取出了一个小布包。在桌上展开的布包里放着腰带韵碎片。在革制的腰带上并排残留着象被熏黑的银黑相间。闪闪发光的带饰。带子的两端还带着金色器具,看上去象是奔走的飞马状,可是长度却只有自己两手手指开的程度。腰带当中被切断了,而且在断面的革上染上了黑红色的东西。 一看到那个,李斋出人意料地站了起来,然后象要失去平衡似的有倒下去的危险。 “这是……” “李斋?” “听说你是瑞州师的将军。这样东西你还记得吗?” “记得!”李斋叫了起来。 “你在哪……找到这个的?” “在范国。好象混在从戴国寄来的玉器中。” “从戴国来的……” “这是?”支撑着李斋的阳子问道。 “这是主上的东西。肯定没错!这是……” 刚想说什么的李斋,一下子意识到了。她想起了还不知道名字的客人的脸,是的,确实看到过,那是在骁宗继位的仪式上。 李斋放开了阳子的手,当场跪了下来. “我记得这是您在骁宗继位时赠送的贺礼。” 没错,汜王点了点头, “我不想让你受惊,你却自己想起来了吗……好了,你起来坐下吧。这样对身体不好。” 说着汜王看向似乎很惊讶的阳子。 “范国从很早以前就与戴国交好。可是,我却很讨厌以前的泰王。” “……什么?” “因为他是个没有品味的家伙,我无论如何都和那种喜欢穿着贴有金银的铠甲的家伙合不来。” 汜王一副真的很厌恶的表情。 “可是,骁宗并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即位仪式时我也有去打扰,虽然很无趣,可还不算太没有情趣,而且泰麒人也很好,我很喜欢那钢色的头发。” “啊。” 阳子瞪大眼的样子,让汜王笑了出来。 “就是那种点头之交,就是这么回事。而且在范国是没有产玉的泉,也没有出产玉的山,可是在玉器和金银的加工上,范国可是十二国中首屈一指的。 第271章 加工的材料例如:玉就从戴国进口,在进口的货物中,发现了这个。” 说着,他把那金器拿在了手上。 “你们看,这个把疾走中的马的鬃毛都一根根的雕刻了出来。这是我为了祝贺泰王的即位而从冬宫中挑选出最有本事的工匠精心打造的东西。肯定是为表庆贺而送的东西中的一样,这种手工是不用说的,能把银子烧铸成如此美丽的样子的技术,只有范国的冬宫才有。从戴国的货物中发现这个的人,察觉出了什么,就把它送到了冬宫,冬宫又转到了我的手上。” 跪着的李斋抬头看着汜王。 “这是……这是从哪里运来的货物?” “是从文州来的,混在了从琳宇运来的小石头里。听说琳宇那时只有一座出产石头的矿山而已。” “是的嗯,就是那样。” 向这么回答的李斋点了点头,汜王又看着阳子。 “戴国上等的玉,都是从玉泉里产出来的。在山当中存有水脉,在那里玉的种子浸在其中养育,在与水脉相通的地方,有卷进沙砾的玉曾呈带状分布,把那种东西挖出来后,作为装饰性用的石头而进行加工,这样可以不用特意只把玉挑选出来,从山里挖出来还未做任何切割的石头,就像文字上所说的那样,是以玉石混合的状态被送来的。然后把好的石头挑选出来,再进行切割。工匠会一下子买进很多的石头,这个好像就是混在其中的东西。” “经常……会有这样的东西吗?” “从来没有过哦。文州是产玉的地方,除此以外什么都没有,所以几乎已经都被挖光了,有稍微好一点的玉出产的话,就会交到骄王手里,送到范国来得几乎都是些碎屑,就连这样还是年年减少。这几年来,连碎屑都很少被送到范国了。等于完全没有进口了,戴国自泰王过世后,来了很奇怪的敕使,这是那之后两年送过来的。从那时开始交易就停止了,所以很少再有玉送来了,这可真是赶上时候了。” “……切过了。” 对阳子的话,汜王点头表示同意。 “这是用刀斩过的伤痕,这点冬宫上下意见使一致的。表面是不用说了,可就连带子里面都渗入了血迹……总之我想说的就是这件事。” “是谁斩了泰王一刀……” “这是从后面砍的哦,我想肯定是事出突然,可目口使我很担心地和戴国联络,凤凰都不回答我,也没有从戴国国府来的答复。这次,从雁国来了口信,我才刚刚知道这件事。” 这时,汜王用布把腰带包了起来。 “我想到你这儿来,虽然被人砍伤了,可是听说泰王还活着我就放心了。这还能回到我手边真是奇缘啊,泰王自己没有通知过你们他身在何处吗?” 是的,李斋一边点头一边按着那个包袱。 “奇缘啊,你们,戴国的人民和泰王之间是在一起的……可别放弃啊。” “太感谢您了!”李斋这么说着的言语充满了呜咽的声音。 3 李斋不久在卧室里又拿出那条腰带仔细看着。 在一起的。 确实就是这样,李斋这么对着自己说道,离琳宇很近的旷山,到那时为止能挖出玉来的只有函养山。据说是文州最古老的矿山,玉泉已完全干枯,记得从那时起就只能挖出三等以下的小碎玉。 骁宗消息全无就是在琳宇郊外的战事中,然后又从函养山里找到了这个,也就是说骁宗是在函养山上遇到敌人的。自那以后又发生了什么那是无法知晓的,可是至少李斋回到戴国,就可以追踪骁宗的足迹。 李斋摒住呼吸握紧了手,诸国都答应为戴国寻找泰麒。可是,要是那无法顺利进行的话,对李斋来说也不会是太大的打击了。 这么对自己说着,听到了一声很大的叫声。 “李斋桂桂呢?” 李斋回头一看,是虎啸。 “刚刚景王来过让她出去了,她说会到马厩里去一趟。” “好奇怪哦,我来的时候到马厩里看过,完全不见她的人影啊。根本没办法好好呆在一个地方呢。” 李斋微笑着。 “你还精神吗。” “还好啦,我确实很精神。” “真是个好孩子。” “没什么啦,”就像自己受到了表扬一样,虎啸浮现出了羞涩的笑容,“我虽然是一直劳碌惯了的人,可却奇怪的没有什么任性的地方。” “你身边没有亲人了吗?” “嗯,原本就没有父母,后来连姐姐也死了。” “真可怜啊。” “虽然会很寂寞,可是我会把它藏在心里,从小时候我就立志要做一个了不起的男子汉。” “真的很厉害呢你。但是,虎啸,你可以到马厩去帮帮桂桂吗?虽然桂桂也既好学又很能干,而且飞燕又这么稳重,可到底它还是骑兽的一种,所以就怕有个万一。” “什么,不是她自己说要做的吗?” 虎啸说着苦笑了一下。 “不要用敬语称呼她呀,对桂桂,从立场上来说还只是个下人。” “还没入仙籍吗?” “因为还太小了呢。阳子希望她长大后,选择自己的道路……总觉得很奇妙,听她说话的样子,就好像她是太子什么的。” “……是吗?” 李斋原先没有那种感觉,可是回过头来想想好像确实是那么回事。 “你要这么一说的话好像是这样的呢……为什么呢?” “为什么,大概连她自己都还没明白吧。” 李斋点了点头。耳边,从府邸的哪个角落传来了一阵歌声,扫声是清澈明亮的声音,鲜活生动女人的声音。 “那是祥琼吧。女史和女御好像都经常来这儿呢。” “啊嗯,是那样的。与其说是频繁出入这里还不如说是住在这里呢。” 李斋眨了眨眼。 “那个,哪一位是虎啸的……” “什么关系都没有,”虎啸这么说着摇了摇手,“只是代人照顾而已。算了,无论哪一个都是毫无关系的人。” “……两个人都是吗?” 李斋这么一问,虎啸露出了为难的笑容。 “这样啊,你想的好奇怪啊……我原本就只是个和官吏毫无瓜葛的市井小民而已。” “景王说,虎啸是率领义军的领袖。” “没有那么了不起啦。因为有恶劣的差役,为了反抗而集合起了一帮有勇气的家伙们,只是这样而已。只是很偶然地在造反的时候成了一个组织者,又很偶然的在那帮有勇气的家伙之间还有阳子在而己。” “……景王吗?在义军当中?” “这是秘密。”虎啸笑着说。 “阳子是胎果,并不是出生在这儿的这个你知道吧?” “我已经听说了……” “嗯,所以,她对这的事不是很了解。因此经常出入市井,呆在很有名的义塾的教头远甫的身边。总之,她是去学习的,而且还老是喜欢卷入我引起的骚动中。” “……是这样啊。” 虽然细节并不清楚李斋还是点了点头,虎啸的视线也垂了下来。 “阳子还没有登基的时候,虽然我也认为她有成为一个优秀王的潜质,可是也有很多人不以为然,也不承认她是庆国的新女王,更何况她又是胎果。所以,大家都用不信任的眼光在看着她,虽说官吏们的整顿上有了些许进步,可是逆臣还是很多。还有对她特别嫉恨的家伙存在,他们到底会对阳子做出些什么来我也不知道。” 李斋瞪大了眼,王朝一开始可能就是这样的,可是足以见得景王是值得百姓欢欣迎接的王。 “在结果还没有定之前,还有人想要推翻女王,所以非常危险,在路上和寝宫都不能安置不知底细的官员。” 这么一说,李斋就明白了。以前即使在花殿上,也很少见到官吏的身影。虽说是正宫,可却是闲散在花殿周围的照顾李斋的女御也,只有那个叫铃的女孩,还有一个叫祥琼的女史会会偶尔出入这里,除此以外,李斋从没见过别的下官的人影。 “我还以为那是在警戒呢。” “才不是这么回事呢,到现在路寝的人都很少。我们从以前开始就不想在阳子身边安插下官,只用品性完全信的过的人确认过那个以后,才一点一点的增加人手,就是这样。” 李斋完全愣住了,也许那样是很普通的,只能这么想了。就像景王所说的,戴国的假朝也会把国家治理得很好,原来的骄王还没有把国家荒废到那种程度。骁宗从那些重臣中,得到了周围的人的人心可是就连这样的戴国都会发生那样的事。 “庆国还那么艰苦呢……” “还有一点艰苦,我是这么认为的。” 李斋点了点头,现在政局还未稳定的庆国,李斋还要依靠它;对着要拼命治理还未稳固的国家的阳子,她还要作出了唆使犯罪的事情。现在李斋自己也意识到了自己的选择的严重性她正在犯很可怕的过失,至于可以留在这里,决不是李斋自己的功劳。 背负着很重的负担呢,原来庆国根本没有那种余力来管戴国的事。可是庆国年青的王,在支撑着自己国土的同时还接受了李斋,并且还是那样理所当然的脸庞,为了自己的事情竭尽全力。 ……不能再奢望更多了。 让他们帮忙寻找泰麒,那样就足够了,即使没有找到泰麒,能来一趟庆国也不是白来的。 “因此”,虎啸继续说了下去,“阳子周围的人很少,生活的照料方面除了铃之外还有一人,原来是我们伙伴中的某个女孩子,只有这样而已。 第272章 女史的话,只有祥琼,只有那个女孩、小臣也是我们同伴中的一个家伙,然后象禁军的将军也只严格选择绝对可以信赖的人,正因为如此,我们才会一直呆在宫殿里。即使买了官府,也根本没时间回去。” “所以,才会象现在这个样子?” “就是这么回事我还有个弟弟。” “是你亲生的弟弟吗?” “是的。现在在瑛州上少学,住在少学的宿舍里。” “那你将来就开心了呢。” “还好啦。”虎啸很高兴的笑了。 “我也很想让他去上少学,可是真的去了,怎么说呢,又很寂寞。我除了弟弟以外,就没有别的亲人了,和铃虽然也很亲密,可还是想跟男孩子呆在一起。这样一来,阳子就跟我说,让我来照顾远甫和桂桂。” “啊,所以才到太师这里来啊。” “就是这样,我来照顾他们也很好,就好像把太师放到了大仆我的官邸里一样吧?而且远甫一直呆在阳子身边,阳子对这里的政治构造还不熟悉,还在学习当中。因此,远甫把这里让给了我,我也可以搬到这来照顾他们就是这么回事。” 说着,虎啸不好意思的笑了。 “我这个样子,不好好跟人学学礼仪是不行的。不管怎么说我保护的可是住在驿馆里的那个老爹呢,不跟着桂桂好好学习可不行啊。那家伙原本头脑就很好使,所以能跟着远甫也是我所希望的,还真的实现了,这次因为没有女侍,我连家都回不了了。结果,还让铃和祥琼都来帮忙,就变成你现在看到的样子了。” “那倒还很热闹呢。” 就是呢,虎啸也笑了。 “我觉得阳子用的人都是她的朋友。我觉得自己能理解,我要是周围没有很多人就无法安心,而且宫中的情况,可是超出我的想象的哦。要说让我一个人呆在官邸里,可能根本持续不了几天,有很多人在,总觉得很保险。” “再加上还要到我这边来。” “阳子说过不要太介意这里的事情,可是一烦躁起来就只能忍耐了。不知何时,我们都不去在意了,这样真令人高兴啊。” 没什么的,李斋笑着说:“能有这么值得信赖的人在身边照顾,才更让人高兴呢。” “景王……能成为优秀的王吧。” “别国的将军这样说的话,我们可太高兴啦。嗯……不管怎么样,我们是这样希望的啊。和我们不同,我们如果无法顺利完成就会想要放弃,但是王和麒麟是没有别的路可以走的。” 确实,就是这样,李斋点了点头。要么成为优秀的王,这样就可以持续下去,或者就是毁灭。对王来说,是没有其他的路的。 “泰王也是很了不起的人吧?禁军里一个叫桓魑的家伙,这样说的。他是我们左军的将军,听说泰王从登基前就是个很厉害的人,在军人之间非常有名是吗?” “是的……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要是他能平安回来就好了,泰王还有泰台辅。……首先是找台辅吗?” 李斋点头,哪怕只找到泰麒也好啊!如果不行的话,就没办法救戴国了。 在一片沉默中,响起了轻轻的脚步声。一看,原来是桂桂回来了。阳光从窗口洒进房间,捧着花的桂桂从窗前一闪而过。 “北边庭院里的芙蓉花开了哦。” 她抽出来一朵花,李斋看看花,又看看桂桂。 “……桂桂有多大了?” 问了之后,才听到她说已经十一岁了。 “……是吗这样啊。” 她害羞地微微笑了,她笑着将花插入了水中,花在其中歪斜着。 “李斋你呢?” 己经看不见你那样笑容了,李斋伸出了手,残留下来的那只手中放入了桂桂的手,那又小又温暖的手,担心的用力握紧了她的手。 “……你,幸福吗?” “我吗……?这个,嗯嗯。” “这样啊……” 用释怀的声音叫了声,李斋,她只要一看到李斋就会跌跌撞撞的冲过去,向她崭露笑脸。那时,如果飞燕也在的话,肯定会说,可以让我摸摸吗? “台辅也正好,和你一样大。” 泰麒,快点回来吧!李斋从那天起,就开始祈祷。 如果期待遭遇了背叛那将是件非常痛苦的事情,如果那是从心底里的期盼的话,得不到的时候,那种失望也是很深的。祈祷就是期待,所以对于李斋来说,到那天为止,她的愿望仍然没有实现。虽然戴国的人民依然到寺庙里去祷告,李斋只是默默的在一边冷眼旁观。那些人哪怕是在大雪纷飞的时候,也迈着庄严的脚步去寺庙。因为害怕阿选的耳扫,谁也不说什么。无言地走向寺庙,轻轻地在那里放上一阶荆柏,为了感谢留存下来的恩惠并祈祷那将之给予自己由人的平安无事。 她虽然觉得只能做那些的戴国人民很可怜,可是李斋启己却一次都没去过寺庙,到那儿去根本办不到。听说他们已经派了很多人去搜寻泰麒了,也许他们能我到泰麒,但比起这种期待,李斋宁可他们找不到泰麒。如果找到的话,李斋会非常害怕,因为即使找到泰麒,那么接下来要怎么办呢?因为泰麒的归来并不意味着他就能拯救戴国。如果泰麒回来的话,对戴国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然而,泰麒就是希望。 李斋逃到各个国家去寻求帮助,曾经有隐身于山间舶仙人对她说:放弃吧!主上已经不在这里了。戴田的委州,骁宗曾经出没的山间里,呀岭已经化为裳烬了。为了找骁宗,李斋忽然想到他是不是藏身于他自己的出身地,所以前往委州,可惜她只看到被云烟包围的呀岭的残迹。 与寻找骁宗相比你不是更需要休息吗?休息这样的事…… 没有王的国家正在没落,没有人不知道这件事情,可是王并没有死。如果没有王的郊祭,国家会灭亡吗?又或者王的存在会保护国家吗?李斋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戴国完全进入了没有王的时代,你在到现在为止的那么长的时间里寻找王还是没能找到会不会已经不行了。” 李斋瞪大了眼睛. “那是说让我放弃寻找王吗?” 老人摇了摇头,痛苦的脸上有着达观的神色。 “我觉得应该首先考虑你们的幸福,你们知道为了救民也必须救你们自己吗?” “那我……” “如果要让戴国人民幸福的话,你自己也必须得到幸福,因为你是人民的一份子。你一个人要背负所有的事情,太痛苦了,那样的话就不能说所有的人民也会变得幸福。” 李斋悄然点了点头。 “即使如此能拯救这个国家还是只有你。” 悲哀地叹了一口气的老人离去之后只留下他的孙女一个人,少女用充满忧虑的眼神看着李斋。 “你也……觉得为了王而流亡是很愚蠢的吗?” 少女摇摇头说:“我不是很清楚,我不知道王得事情,对政治也不太了解,主上就象是云上的人,所谓台辅也是身份很高的人,可是烟……” “诶?”李斋说。 从门前往下看的话,委州非常广阔,远处望去烟雾缭绕。 啊,李斋点了点头。 对于跟骁宗有关系的人或者支持骁宗的人,还有指责他的人间选全都不能原谅。任何地方只要背叛了他就会被烧得精光。 “在南边的国家一年当中都象春天那样温暖,是真得吗?听说奏国不下雪,冬天连河都不会冻住,总是有温暖的阳光,总是晴天,还能看到湛蓝的天空。” 李斋点头,至少李斋从没去过比黄海更南面的地方,在黄海阳光非常灿烂,天空的颜色非常的浓郁。 “在戴国从开始下第一场雪到雪全部融解为止,有多久的晴天呢?肯定少得用手指都能数得清楚,可是烟呢……” 李斋领悟到了少女的意思,情不自禁握住了她的手。那偶尔的晴天也总是被烟所笼罩,火焰焚烧雪将之融解,然后再和瓦砾一起冻住我们戴国的人民要等待的春天是多么的遥远。王宫被厚厚低低的云层所覆盖的戴国,那苍天也是阴暗的,地上的烟象雪云那样盖住鸿基,在这个国家是没有晴天的…… 少女用充满忧郁的眼睛抬头看着李斋。 “如果苍天有眼,对于鸿基来说。在漫长的冬天里,哪怕只有一点的阳光也绝对不会完全冻结吧。” 曾这样说过的少女现在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她和祖父一起因为藏匿李斋而被阿选杀害了,可是,早已经知道未来命运的他们却还是劝李斋快点离开这里。现在,李斋相信她一辈子也不会忘记他们的话。 快救救主上吧,救救台辅。 -- 4 阳子在接待了汜王的来访后的两天,如同往常一样在禁门上飞来了青乌。云海之上,在禁门的门殿前等着的阳子迎来了越过云海到这里来的三个客人:尚隆和六太,还有一个是有一头金发的女孩子。 “听说汜王来过了。” 从驹虞上飞下来的六太这样说这,阳子对这他拱了拱手,苦笑着说:“是的。” “我就说没道理突然断了联系的。”六太这样着这看了看从白色骑兽上下来的人,“这是廉台辅。” 阳子慌忙行礼 廉麟是个开朗的只有十八岁的少女。 “廉麟,这是景王阳子……边上是景麒。”六太说,“那么范国的御仁和小姐在哪里?” “我想可能在房间里。” 第273章 阳子只能苦笑,自从汜王和汜麟对阳子他们说。我们住在尧天的驿馆,希望留在金波宫。以来,作为客人的他们确实十分难对付。一开始为了招待他们,阳子下令将客人带到张客店去,可是汜王说那里品味太差不想去,结果,便选了园林中的客店之一的淹久阁,去到了又说这个酒壶太难看,那幅画太丑,还要把那边的东西换掉,给接待的官员添了很多麻烦,他们却一点都不感到难为惰,还不知趣地强烈要求换掉那些东西。一起去的祥琼很为难,幸好他对祥琼很满意,接着就不让她从自己的身边离开。相对于汜王,汜麟把范国的宝物冲蜕衫用过后就随便地放在宫殿里,又突然跑到正宫来欺负下官,听到下官们对她说“这样不好。”的时候,就干脆甩手离去了。 “外表看上去是个美少女,可是里面却是另一个延麒。”一手照顾他们却落得没有好下场的祥琼这样评价到。 “……很麻烦吧?那家伙。” 六太小声说到,所以阳子又反问到: “雁国和范国怎么啦?” “虽然并不情愿可是有国交,因为范国是工匠之国。” “听说它对于玉器和金银的加工是十二国中最好的。” “我也不是不承认这一点……范国原本是一无所有的国家,后来突然兴盛起来,就事因为他们是工匠之国。” “是因为美术品和工艺品吗?” “只要是加工,他们什么都做。从运用纸和布这类的素材,到制作这些素材的机器和刀锯都很精致。范国所做的工具精确度很高,即使是他们做得很差的称锤也比我们做的好不知道多少倍。” “诶……” “我们国家在做大的东西方面很在行象建筑物和海港可是为此也需要范国工匠的合作,所以和他们的交往,怎么说呢?还算深吧。” 六太叹了口气,阳子总觉的她知道六太叹气的理由。 “如果要说为什么的话……那有很多很多的意思,那是因为御仁已经改变了。” “对吧?他可是尚隆的天敌。” 六太忽然转身看着在最后面,从到来以后就一直都没有开过口的尚隆,他还是一幅很呆的样子。 “这……我大概也明白。” 正小声说着,他们和在园林走着的祥琼碰上了,祥琼正气鼓鼓地向前走着。 “啊,祥琼汜王呢?” 一打招呼,祥琼就用气不打一处来的眼神看着阳子。 “在卧室里,不是我说,你就算现在去也是见不到他的。” “见不到?” “我因为找不到他要的食具和簪钗,就想给他换一副。可是他却说讨厌看呀,就是这个,绝对能用的。” “……你辛苦了。” 哼,祥琼叉着手。 “我也觉得我们待客不薄,在我看来,那应该也就够了。连珠和耳坠说是不合他们品味,又随便的批评阳子的东西,还说固执也没什么不好哦。” 用卷起手腕的架势说完后,祥琼发现在阳子背后的小路上好像有个人影在徘徊。只听见他小声地说话,脸涨得通红,而且在路上磕头。 “失礼了。” “不用这样吧。”六太向他投去含笑的话语,“那个御仁一定很难对付吧……汜麟在其中吗?” “是,是的。她也在。” “是吗,我正好有事要说的时候范国的御仁就急匆匆的从卧室里奔出来对我说快过来。” 我知道了,祥琼低着头回答到。 阳子他们一边苦笑着来到了被奇石包围这的两层楼阁,就因为这个汜王讨厌祥琼以外的任何官员,所以连给他带路的人都没有,没有办法只能自己通报一声,进入了这个楼阁后,果然汜麒四仰八叉躺在客厅的床上。阳子一边苦笑一边想着,根据范王的指示,家具也搬动过,挂物也整理过了。客厅也果然令人惊讶地变成了一个有品味的地方,如果范麟胡乱地就这样躺着,看起来倒也象是一幅不错的画。 “啊阳子还有景麒。”从书画上把视线转移的汜麟从床上起身,一边叫一边走了过来,“啊,还有六太,好久不见。” “哦。”跳起来飞奔过来的范麟一看到尚隆的脸,就用很异样的神看着他,“哦,尚隆啊,好久不见了。你还是看上去那么老土。” “废话少说,快点把你的主人给我叫来。” “那可办不到,主上现在衣服还没换好。” 尚隆很阴险地强调说,“衣服这种东西随便穿穿就好!果他有什么不满的话,就让他光着出来吧。” “你说的话还真是象尚隆你人一样下流。”说完之后她就把视线停留在廉麟身上。啊,真是多可爱的女孩子,佩然后优雅地行礼。“我不知道有你这样的客人来。” “啊……那是廉台辅。” “我们初次见面,我是汜麟。” 少女笑了笑,就算是廉麟对她的回答。然后,汜麟察觉到他们正在看着她的房间。你脸色虽然这么难看,可是我想问的是,搜索泰麒的工作开始了吗?” “是这样啊,”尚隆随口应道,然后催促汜麟坐下。“我让你们到雁国来,可是你们都不出现,却跑到庆国,而且又不通知一声,有你们这样做同伴的吗?” “啊呀,所以你们就来了吗?这么说真是好啊。我觉得庆国真好,雁国的下官根本没有效率,而且又吵。” “吵闹的人是你吧?总之就是雁国、庆国,范国和涟国四国一起到蓬莱去找。” “昆仑呢?” “由奏国,恭国和才国去找。” “真是大手笔啊。”汜麟小声嘀咕着低下了头,“但是,做这样的事情,真的不要紧吗?我想这可是闻所未闻的事情呀。” 六太马上回答那是没有关系的。 “我们搜寻泰麒这点来看并不违反什么天理呀。” “嗯?那么到底具体应该怎么找呢?还是把王师送去吗?” “怎么可能,”延麒做了个鬼脸,“那是不可以的,蓬山的玄君跟我们说只能最低限度地引起蚀,那样的话派王师一点意义都没有,泰麒是胎果,只有我们麒麟才能感觉到麒麟的气。” 汜麟惊讶的张大嘴,“……你说的是真话吗?蓬莱很大吧?” “还没有我们这里的一个国家那么大,我们还是不要说它的大小了。” “你不让我说它就会没那么大吗?要在那找?把我算在里面也只有四个人而已?那可是到现在为止六太所说的最低劣的玩笑了。” “我也知道那样很难,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又何必要其他国家帮忙呢?” “可是……” “我曾经见过泰麒,虽然具体已经不记得具体在哪个地方,可是大概的位置还是知道的。我不能保证泰麒一定会回到那里,但也只能从那里开始找气了。” “你真的要用这种办法来找吗?愚蠢。” “那么你要放弃吗?” 六太盯着汜麟。 “如果你还有别的办法,那么我们倒是可以采用的,可是,你也没有别的办法吧。当然这件事情要花几年时间我也不知道,可是只要是为了戴国,什么事情我们都会去做! ” 整个客厅一片沉默,很快开口说话的是廉麟。 “……不能使用使令吗?” “使令?” “嗯,因为使令也是能感到麒麟的气的吧?我的使令无论隔得多远它都能感觉到我的气,然后回到我身边,这么说来,使令应该也能看到别得麒麟的气,总比我们好。” 是吗,延麒小声嘀咕,那么该怎么办呢,延麒不知道问谁好。 “是。”不知从哪传来声音,原来是延麒的使令。 “那么怎么样?如果是妖魔呢?” 没有任何回答。 “能够召集你们的同族吗?也许不用说会招来有害的恶魔可是如果是完全无害得小妖魔的话怎么样?” 微微沉默后又是“是”的声音响起。 “太好了这样人手就增加了。” 还有汜麟拍着手说到:“范国有鸿溶镜。” “鸿溶镜?” “是的,鸿溶镜里印出的人可以分裂,虽然是只有会遁甲的生物才能使用的东西,可是如果是使令和妖魔的话,就能使它分裂的数目增加理论上来说是无限的,虽然被分裂的话能力会变弱,但是是因为用来找人的,只需要一点点能力就可以了吧?” “那么”,廉麟插话道:“在涟国有吴刚环蛇,这个可以不引起蚀,打通这边和那边的洞穴,能让人通过,虽然不能让许多的人通过,但是使用这个的话,就能最低限度地引起蚀没错,以前也用来寻找过泰麒,延台辅就是用这个找到泰麒送回蓬山的。” 好啊,六太很高兴地点头,这时插入了一个冷静的声音。 “问题是泰麒为什么回不来?不是吗?” 回头一看在卧室的窗口有白色的罗衫一晃而过,汜王站在那里,在他背后可以看到一副满足表情的祥琼。 “你终于出来了?……为什么回不来,这话什么意思。” “啊呀,如果是延麒的话,他会不情愿地流落到蓬莱,然后又呆在那里吗不走?” 这……六太一时语塞。 “如果是延麒的话,那还好,就象猴子山的猴子王逃出来一样,可是泰麒不是那样的孩子,他应该无论如何都想回来的吧,可却六年没回来,我们应该考虑的是他无法回来的情况。” “那种情况我也知道,可是那是没有办法的,如果不试着去找他的话,话说回来,如果是你们,能想象这种情况吗?” 第274章 还有,汜王看着别的方向说道:“还有一种情况,那就是他不是麒麟了,就是这么回事吧。” “不再是麒麟了?” “麒麟呆在王的身边,这是他的本性,爱恋人民也是麒横的本能,只要他是麒麟他就一定会想回到泰王的身边,为了人民也要回到戴国,他是拥有那种能力的如果那都无法办到。那只能考虑他已经不是麒麟了。” “无论是什么样的麒麟都能变得不是麒麟吗?”汜王没有表情的说,“我可不知道。” “泰麒可是胎果啊。” “是啊……” “然后呢?” “我也不知道,我说不清,也许汜麟不再是麒麟只有等到她死的时候吧。可是身为胎果的麒鳞到了那里又会则么样呢?只能这么想了。” 5 李斋从阳子那里知道已经开始寻找泰麒的事情,正是盛夏的时候,带着倦怠感的暑气,一直停留在王宫上方,苦子持续等待好消息的那种焦躁感让李斋睡不安寝。 很担心能否找到,原本很精神的六太的表情也象笼罩着阴云一样,而且原本找到泰麒的那个地方感觉不到泰麒领气,虽然已经开始搜索,却还是没有捷报。 睡不着,李斋起来向张客店走去。张客店周围是广阔的鹞园,那里的清香店是客人们的宿舍,边上就是被称作兰雪堂的书房,那是搜索泰麒的人们的会议厅。李斋一天好几次都想到那里去,可是抬起脚后又会变的很泄气,因此就象难以忍受的饥渴那样难以治好。这天晚上为了缓解自己的焦虑,她出去向兰雪堂走去,在客厅椅子上坐着疲倦的六太。 “……延台辅。” “哟,”六太虽然在笑,可是那张脸上却看上去一点力气也没有。 “找不到吗?” “啊,”六太的声音很轻。 就像意识到连站立都不能的李斋的胆怯那样,六太又用明快的声音说:“好了,也不过就这样,接下来还要开始呢。” 是的,李斋之是这样回答的,对李斋来说她什么忙都帮不上,与自己的国家没有关系的人们为我们辛劳着,可李斋却只能在旁边观望。她非常地自责,不能自己。 “你不想喝杯茶什么的吗?……我可是要来一杯。” 李斋微笑着给案几上的小火炉上点上火,把水瓶里的水倒在了铁瓶里,然后放在火炉上。 “……可能不在蓬莱吧。” 李斋停住了手。 “那么昆仑呢?” “不知道,只是象范国的御仁说的一样,问题是为什么泰麒自己回不来,我觉的就是那方面的原因。” “如果有回不来这种情况的话。” “事情说起来简单,可实际上你认为是怎样的情况呢?” “我也不知道……” “泰麒引起了鸣蚀,景麒再三强调过他是不可能知道发起鸣蚀的方法的,肯定有些什么突发事件。这几乎是本能的事情,这点我也有同感,泰麒到了那边与其这么说,我觉得还不如说是从这边掉到了那边,这样一来,他真的掉到了那边吗?” “那是……怎么一回事?” “在吴刚之门的出口和入口之间的路上什么都没有,你可以想象是禁门和五门这样类似的东西。出了门就是那边,并不都是这个样子,在出口和入口之间有隧道。” 啊,李斋点了点头,有施了咒的通道,多半在那里有楼梯。 “既然泰麒不在这里,那肯定是进入了门,泰麒真的能从对面出来吗?” 那样的话李斋重新看向六太。 “你的意思是他被关在中间了吗?” “我也不知道,可能泰麒并没有被扔到那边,虽然我们使用廉麟的吴刚环蛇到了那边,可是出来的时候不握着廉襟的手是不行的,与其说是手,不如说是吴刚环蛇的尾巴,必须借着握廉麟的手来抓住尾巴两边中的一边,如果不这样就会迷路。进入当中就会变得既没办法出去又没办法回来。” “你的意思是说泰麒就像那样迷路了吗?” “我也不知道,可能不能把鸣蚀和吴刚环蛇等量齐观……但是我想说泰麒是陷入到对面去了,我们可以不用那么担心,泰麒是作为泰果流落到那边,在那里作为普通孩子出生长大,在那边有双亲,家庭,我曾经看到过泰麒所在的那个家,可是那到底是在哪里,很抱歉我已经不记得了,但是大概得位置还能想起来,蓬莱并没有那么大,我记得是在哪条街道的旁边,如果他发起蚀,本能地逃了出去的话可能就会去故乡,然而在他家乡又完全没有泰麒存在的痕迹。” “那么可能他不在他的家乡,那么在别的什么地方吧。” “我也这么想,而搜索了整个国土,以故乡为中心,试着分成两个方向,北上和南下。可仍然找不到他的痕迹……不,我们只是粗略地搜索了一下。” 最后是安慰李斋的口气。 “这次我会更仔细地找,我会抓一个那边的人试着问他六年前有没有发生什么异变……可能会很花时间。” “是的。” “在我们找的期间,要是能在昆仑找到他就好了……无论怎么说,也不能永远留着汜麟、廉麟、景麒倒无所谓,可是因为庆国百废待兴,景麒分身乏术的话可能无法长时间地搜索,在那种情况下,我们也只能对李斋感到抱歉了。” “没什么……因为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李斋努力冷静地说,不能再要求大家更多了,自己是这么跟自己说的,至少,虽然自己己经没有了一只手腕,但还能回复健康;骁宗发生变故是在琳宇郊外的函养山,这件事也知道了;如果泰麒有着落了,那么就能返回戴国,寻找骁宗她到庆国来也就不算是毫无用处了,确实李斋还和骁宗紧紧地在一起。 “……那种情况下,也不是说我们舍弃了戴国,因为我们约定要尽可能为戴国的难民或者留在戴国的人民尽点力。” “那真是太感激了。” 李斋凄然欲泣地小声说着,在昏暗的堂室里射入了光,回头一看是从兰雪堂里面的窗口露出微弱的光,李斋站了起来,打开兰雪堂里面的窗户,有一条很短的曲廊向里面延伸。尽头是一个叫孤琴斋的小建筑物,那孤琴斋透着光,看上去象是从天窗射入了月光,可是孤琴斋又没有天窗,而且今晚没有月壳,地板完全被白色的光照着,可是却没有光源,那应该不是从床上,而是从下面照上来的光。 是吴刚环蛇吧,李斋踏入了孤琴斋,从直径很大的光环里,滑出了人影,最初是一个,接着又是一个,两人出来的同时,光一下子缩小消失了。 “呀,李斋。汜麟发出了声音,从曲廊进入了堂室。” “六太,好奇怪啊!” “奇怪?”这么反问着的六太,立刻象行大礼一样挺直背站了起来,汜麟点了点头。 “使令没办法进去,发生了很厉害的震动,真讨厌。” “什么?” “没办法靠近,一靠近就就震开。” “你想说什么我完全听不懂……廉麟,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进入堂室地廉麟一副不安地表情, “我也不太清楚,使令感到很厌恶,说有不吉祥的东西。” “不吉祥?” “诶,是的。就像延麒所说在泰麒的故乡,我们想着再去一次试试看,就和汜麟一起返回去,可是使令却说到那边去有一种很讨厌,好像有不吉利的污秽在那里,因为有来历不明的大凶,所以根本没法靠近。” “什么呀,那是?……可是不是已经去过那里了嘛?” “是啊,就是这样可是,使令说前面有很危险的东西存在……他说什么,什么?你来说明一下。” 啊,从廉麟的裙子下面出现了一只白色的兽,就好像一只小狗,可是却没有狗的尾巴。那只兽眯起了他那又圆又蓝的一只眼,就象老人的眉毛一样在眼瞳上垂下一撮毛发,看上去一副很为难的表情。 “也就是说在那里有灾难。” “什么样的?” “我也不知道,反正是不好的东西。” “那么我明白了在那之前也发生过嘛?” 是的,什钻缩起了身子。 “试着这么想一想就是这么一回事,以前就认为很奇妙可是完全没有留意,今夜再去一看,那灾难又变大了,那是不好的东西,我没法靠近,真是很抱歉。” “不好的东西,是什么东西?你是说预感吗?” “不是的,是很大的污秽,那是灾难,有凶兆。我想可能有小魔物,可那根本不是小魔物,我完全无法靠近。” “小魔物?” 李斋制止了看上去非常惊讶的六太。 “请等一下,原谅我插一句嘴那也就是说,是有好象非常强大的妖魔存在,是这样的事吗?” 李斋一这么说,什钻立刻飞了出来。 “是的,就是这样。那不是寻常的东西。象我们一靠近它身边就觉得很厌恶,根本没办法带着台辅走近。” 李斋叫了出来,同时六太也小声嘀咕着。 “……是傲滥。” “什么?” 李斋靠近什钴,把膝盖跪在地板上弯下了身子。 “那是在哪里?是泰麒的使令,肯定没有错。” “可是,根本感受不到作为使令的话生生的气息。” “泰麒身边有饕餮,那是饕餮,没错。” 什钻竖起了耳朵,连毛都倒竖了起来。 “饕餮? 第275章 怎么会这样?” 李斋用她剩下的一只手抓住廉麟的衣角。 “肯定是泰麒,廉台辅!” 一双柔软的手,抱住了失去平衡的李斋。 “……我知道了。放心吧。我一定会把泰麒带回来的。” “不行!” 什钻竖着毛跳了出来。 “那不是使令。那是妖气。” “我可不许称胡乱猜测哦,什钴。如果真的是妖怪,根本没有那种程度的妖怪留在那个国家的理由,可能是泰麒。要说不是泰麒,那不去试着确定是不会知道的。你们如果觉得讨厌不想去的话,那我一个人去! ” “怎么这样。”什钻小声嘟囔着。 “廉麟!”六太叫着向着曲廊跑去,客厅里只剩下他的声音。 “我也去。我要去试试看小姐你怎么样?” 汜麟左右看看。“我……去吧。我去,可是……”从害怕的汜麟的手中,廉麟把虫蜕衣取了过来。 “这个,我能用吗?” “……恩。” “那么,借给我吧。汜台辅,就请你去通知这的其他人吧。” “是!” 接到通知,阳子和景麒一起向孤琴斋跑去,这时正好有两个人影从幽光中闪了出来。 “延麒,听说找到了?” “我也不知道。” 这么回答的六太,却看上去没有残留一点连日疲倦的样子。他们匆忙追着回到堂室的六太,然后又在半路碰到了雁国和范国的王。 “泰麒。” 这时延王和汜王一起出声问到。 “不知道。看不见他。” “我们觉得那是傲滥。是泰麒的使令。可是,那确实不能称之为使令。那就象妖魔一样。而且非常的恐怖。” 跟着进入客厅的廉麟的脸看上去没有什么血色。 “真的非常污秽,是个凶兆,不接近的话我们都不知道。地方已经知道了。虽然是很大的城镇,可是傲滥就在那里。而且,还看不到麒麟的的气。” “想着没事靠近一看,完全连残渣都看不到……我想范国的御仁可能是正确的。” “我?” 六太脸色难看的点了点头。 “没有麒麟存在的迹象。我想泰麒是在那儿的。可是泰麒已经不能被称为麒麟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 阳子这么一问,看了看六太和廉麟。 “不知道。可是,既然傲滥在那里,那么泰麒也应该在那条街上。至少看的出傲滥还没有回复成妖魔的样子。它确实还作为使令在泰麒的支配下,可是却感觉不到一点麒麟存在的气息。泰麒应该是即使想回来也回不来了我想泰麒已经丧失了做为麒麟的本性。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应该没理由气息弱到那种程度。” “真会有那种事吗?” “我怎么知道。只能把它想成有这种可能性。无论如何只能竭尽全力去搜索,然后把他带回来,除此以外,没有别的办法。傲滥……对那边来说很危险啊。” -- 6 夏天完全终结进入了秋天。可是,在兰雪堂里却依然被沉重的倦怠感支配着。无论怎么搜索都找不到泰麒所在的位置。只有傲滥的气息非常显眼,那与麒麟残留的明亮光迹相比,非常模糊无法掌握它的所在。六太拿着地图无目的地在上面乱画。 “只要知道傲滥所在的地方,就能找到泰麒吗?” 尚隆这么问道。对于这个问题,麒麟们的回答都是否定的。 “这么简单的事情,谁都知道嘛。笨瓜先生。” 汜麟耸了耸肩,小声嘀咕着。 “……我们知道他在那里。因为感到非常厌恶,越是想要接近那里,厌恶的感觉就越发强烈。虽然我们也不知道那里离得更近。” “那么,只向着感到接近的方向前进不可以吗。” 那个啊,汜麟看着尚隆说。 “傲滥如果象跟柱子站着不动的话,确实能找出他明确的位置;如果再加上我们看到那使令不会本能地想要逃跑的话,倒是蛮简单的。可是,傲滥是会移动的,而且力量时增时减……可能是傲滥起床睡觉等的时间气的强弱不同吧。所以,拼命向着威险感强的地方找是找不到的,可能是因为太远也可能是他的睡觉,这个我也不知道!” 汜麟任性地踏着脚。积累的疲劳使她变得非常尖刻。 “我猜对了。” “要是尚隆你都能猜对,那我可是要坏掉了!” 汜麟高声说道,然后小跑着出了兰雪堂。呆呆看着她跑出去的尚隆的脸上,啪的一声被一把扇子扔中了。 “那边的猴子,你别欺负我们的姑娘。” 尚隆惶恐地拾起汜王扔来的扇子。 “你……” “台辅们都在竭尽全力。虽然已拼尽全力可还是没有结果……最让人生气的是谁?是只能在一旁看着的我和你。你别夹枪带棒的说她。” 被汜王这么一说,尚隆只好沉默。 “特别是梨雪,她很害怕傲滥的气。因为她和你们家的小猴子不同,她可是非常纤细的。” “她是有妄想症吧。傲滥又没有被从泰麒身边解放出来。” “兽是对危险很敏感的动物,兽的本性就是拒绝危险,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和胎果的麒麟不同,兽的这一本性更强。如果没有作错什么就不要责备她。” 说着汜王看了看廉麟和景麒。 “你们两个,也别太勉强了。今天到这儿为止吧,大家都去休息休息,象这样连日行动对身体不好,特别是景台辅,还要从公务中抽出时间来。” 是啊,廉麟叹了口气。探询地看了看,景麒也同意地点了点头。就好象被人从后面牵着辫子似的退出了兰雪堂。 “确实……已经非常疲倦了。” 看着景麒离去的尚隆小声说道。汜王也表示同意。 “虽说是使用吴刚环蛇,可还是需要消耗体力的啊。那么我就为了安慰我们家的小姑娘去哄她睡觉吧。” 只留下裙脚的摩擦声,汜王离开了厅堂,之后只剩下尚隆和廉麟。看着连站力的力气都没有的廉麟,尚隆歪过了头。 “你不睡吗?” “……是的。在睡觉前还想再潜入一次。延王您请随意。” “别勉强自己。范国那家伙说的是正确的。廉台辅的负担比任何人都重。这样下去身体会跨掉的。还是休息一下比较好。” 只要使用吴刚环蛇进出,都需要廉麟在场。虽然同行的麒麟也能代替,可是体贴的廉麟还是从来没有休息过。 “我什么用都没有。” “别开玩笑了。” 廉麟露出了微微的笑容。 “……说真的,只要一想到流落到异国的泰麒,我就无法入睡。到底发生了什么,现在应该怎么办,我只介意这些……脑子里想着他现在应该长大了吧,可是无论如何,都只记得他那又小又稚气的样子。” “廉台辅见过泰麒吗?” “是的,只有两次其中一次是泰麒回到蓬山的时候,虽然我只把吴刚环蛇借给了汕子而没有和他亲自接触。还有一次,就是在戴国发生异变不久前的事,泰麒特意为了在蓬山时的事跑到涟国来跟我道谢。” 那时的样子会永远记得。一想到在那之后发生的不幸,就会情不自禁地感到上次分手的惋惜。虽然想过戴国和涟国离得这么远,也许再也不会有见面的机会了,可是没想到最后竟然是这种形式的离别。 “主上也很担心。还说尤其是泰麒和泰王分了开来这样不幸的事情。” “不幸的事情?” “泰麒好象非常仰慕泰王的样子。泰麒打从心底里希望能对泰王有用,能使泰王高兴。主上说过,我要是不在了,王宫就不象是自己的住所了,泰麒如果不能使泰王开心,那他就找不到他的容身之地了。我也觉得可能就是这样……不,即使不是这样,麒麟若离开了他们的王,就是很不幸的事情。” “我们是王不在身边就没办法好好的活下去的生物。” 就是说不能让王离开自己身边。麒麟虽说是为了国家为了人民而存在的,可实际情况并不是这样。廉麟又想到。 “为了国家,为了人民,可更重要的是为了王。我们是为了王才活在这个世上的。” 廉麟遮起了脸。 “我们就是王的东西……” 温暖的手,轻轻拍打着廉麟的肩膀。 “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吗?” 廉麟抬起了头。 “地图……能让我看看地图吗?” “明白了。” 廉麟微笑着回到孤琴斋,然后这一天,她又好几次,潜入了银蛇尾部发出的幽光中。潜入的目的地,是没有绿化,没有山,只有石子的荒凉的街道。 虽然有海,可是岸边都被大坝遮住隐藏了起来,看上去完全感觉不到它的存在。 街道本身就象个巨大的空洞,在这样的地方有这样的感觉,因为廉麟本来就不是这里的居民。她带着沉痛的心情,继续着刚才的搜索。边上就是傲滥的气想要避开它,只是因为自己心中怯懦。 穿过夜晚无人的街道,廉麟选了个她所不想前进的方向。傲滥肯定已经察觉到了,刚才跟丢了气息。想要放弃搜寻时,气息又一下子变强了。虽然自己也很明白,可身体还是害怕的,无意识的就想避开那个方向。她强硬的压抑住了自己的恐惧,朝向恐怖和嫌恶的方向前进,忽然又无法忍受的廉麟弯下了膝盖。 “台辅……廉麟大人。” 第276章 忽然什钴飞了出来。我没事,微笑着用手撑住地想要爬起来,那时的廉麟,终于看到了。像蜘蛛丝那样纤细的金色磷光。那很弱,而且很细,到了现在就好象要溶解消失了一样。可是只看那光辉的轮廓就能明白,这是泰麒。就象是得了重病那样,光非常暗淡。廉麟他们凭着剩下来的轨迹的残渣是绝对找不到他的。 廉麟抬起头,可是在被众多高楼包围的路上,看不到任何与它相关的光。就象是脚印那样或者说是血痕,那残留下来的光迹。 “……发现什么了吗?” 在涟国见过面的泰麒的样子,和现在留在这的淡淡的光迹,那实在隔得太远了。 “……可是,不会弄错吧。” 那光非常的暗,什么时候遗留下来的都不知道。光迹沿途断了,虽然没办法再跟下去了,但是确认了是在这条街道终于找到了足以回报廉麟辛苦的足迹。 “一定,要找到你……等着我。” 忽然触及的指尖,象是和廉麟较劲一样,消失了。 * 黑暗渐渐变淡,染满了赤褐色的、变干的血色。在这样的黑暗里面,汕子的身体也渐渐地被那种浑浊包围起来。 与此同时,汕子变得越发焦躁不安起来。 我的泰麒。 好象毒一样,什么东西在扩散着,蓄积着。这种蓄积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它吞噬着泰麒酌命脉每一天都在变得更加细弱,如此下去,他一定会死的彻底地失去。 杀了我吧!咬牙切齿的声音从黑暗中不知什么地方传了过来。 “不要!无论如何泰麒都需要有人来照顾他。” “但是,那种毒在扩散。” “我知道。”汕子用爪子抓烂了自己胸前的皮肤。没有色素的肌肤被刮了很多伤口,红色的液体从那里滴落下来。 已经死了,杀了我吧。 焦躁让病入膏肓的汕子意识更加模糊,对于现在的她,这个世界的人全部都是敌人看守住的监牢,控制监牢,监视泰麒,所有这一切,都是想加害于他。 好象是在实施什么报复。黑暗变得更淡,污浊变得更深。这让泰麒的命脉进一步受损,汕子也在进一步地被污染。汕子已经连自己是在虚海的这边还是那边都不能判断了。 他所知道的只有一件事:有敌人!到底是谁要杀骁宗,到底是谁要夺他的王位,现在这个人连泰麒也不放过了。 这是绝对不允许的。 回过头一看,全部都不过是完全被两个世界的段差所牵制住的汕子从一个小小的误解里所得出的结论。汕子还不能完全理解他认为要夺走泰麒的这个世界是怎么一回事。象是恶性循环,为了要保铲泰麒而产生的报复心理带来新的迫害,最终又导致了新的敌意和新的,睡恶感呼之欲出。迫害激化,同时,他们的报复也随之激化,激烈至极的报复最终又会导致新的迫害。最终,这一切都会呈加速度似的扩大。 就算泰麒成为了世界的敌人,成为被憎恶的对象,汕子也还是不能理解这一点。因为报复所产生的污秽还有不可抑制的诅咒,使得泰麒的影子变得更加黑暗。这又释放了汕子、甚至傲滥作为妖的本性。他们的力量在增大,与之呈反比例增长的。是他们的理智,正在被进一步地吞噬。 破绽就在眼前。 -- 第六章 1 “找到了。” 廉麟叫着跑进兰雪堂。景麒和六太都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一副很想睡觉的样子靠在主人膝盖上的汜麟也抬起了头。 “是泰麒的气。那是最近刚刚留下来的。” “在哪?” 和大步靠近的六太一起,廉麟返回了孤琴斋。之后景麒也追了上来,汜麟也象弹起来那样向清香殿跑去。 在短短的曲廊对面,从孤琴斋的窗框下泄出了淡淡的幽光。 廉麟手腕上绕着的银蛇之尾,正发出圆形的光。景麒刚一出来,背后那点光亮就变成了一个黑暗的空洞,渐渐消失了。 完全呈方形的象盒子一样的建筑物,空洞洞地却杀气腾腾,室内完全感受不到任何生机,数十张充满杀机的桌子摆放在那里。象废墟一样充满荒废的感觉的房间这样的情景,景麒觉得似曾相识。 “这是……学校吗?” 不久前景麒到蓬莱迎接主人时,记得在这里见过同样的房间。 “是教室啊。” 六太是这么说的,可景麒还是同以前一样觉得他是带着恶作剧的心理来说的。金色的光辉表明那就是麒麟,一定没错,可站在那的孩子怎么看都不象麒麟。 “是泰麒就读的学校啊。” 一边小声说话一边环顾四周的六太背后,廉麒也出现了,教室一角的幽光消失了。 “……延台辅,景台辅,在那里。” 廉麟小跑着来到课桌之间指着地板上的一点。 “就是这个。使令发现的。” 廉麟回头看到的那个东西,现在就象霞光一样在慢慢消失。朦胧地摇晃着,渐渐地人形消失了,呈现出兽的样子。 对着那影子,廉麟指示的地方,可以看到深蓝色的地面上,细细的光线象要消失般的微弱,时断时续。 “这是麒麟的气对吧?” “我觉得是的……可是……” 景麒的声音在暗影里回荡着。 “持续到那边。” 廉麟微微一震,那教室的墙壁裂开了。黑暗空虚的走廊上,有几个影子象鬼魂一样漂了过来。使令们在蠢动的地板上,看到那留着象鳞粉一样落下来的光的轨迹。 “到那里就断了,可是这的确是泰麒,而且就是近几天留下来的。” 景麒皱着眉,深深点了点头。 “肯定没错吧……可是……” 接着景麒的话,六太继续道。 “如果是麒麟这就是不祥之兆了。” “很肮脏啊。”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廉麟脚边的小小的白色的兽说。兽把鼻子凑到地板上,闻那淡淡的光迹。 “是血的味道。这很麻烦的啊。” “果然……你是这么想的吗?什钻。” “血和咒怨这是脏东西。肯定没错。到底发生了什么呢。泰麒应该病了,而且还很重。” 这么说着,他那凑向地板的鼻子好象很讨厌似的哼了一声。 “……这是女怪的气息。真是非常厉害的尸臭啊。” 那臭气,景麒、廉麟还有六太都是明白的。可怕的腐烂之气,那本来应该是清澈的麒麟的气已被染上了不祥的色彩。到底泰麒发生了什么虽然详细经过并不知道,可有一件事是很肯定的,原来这个地方就漂浮着象战场上的恶臭。 “傲滥回复了妖魔的本性,汕子的气息又乱了。泰麒周围发生的都是不好的事啊。” 对六太说的话,景麒只能呆呆的点头。是血和杀戮的气息,在那旋涡中有已经失去麒麟本性的泰麒这样的话,泰麒就危险了。 “这样,不赶紧就遭了。泰麒病得很重。既然泰麒病了,使令应该也病了,可是傲滥和汕子看上去又没有丧失能力,可要是没什么变故的话,泰麒应该不会被卷到污秽的旋涡中。” 景麒试着触碰那光的轨迹。 “之所以会消失,也许是因为他们丧失了判断事情的理性。如果使令因生病而丧心病狂的话,那他们就是制造这污秽的元凶。” “也许如此。” 也许因为什么样的争斗,导致流血事件的发生,而那个不能从外面制止汕子他们。 接着,丧失本性又身患重病的泰麒,已没有压制住使令的能力了。 “轨迹的目的地知道吗?” 似乎很悲哀的廉麟向着周围的黑暗问道,这里那里无数涌动的黑影只是用无情的沉默来回答。廉麟遮住了脸。 “最近来过,这是肯定的,可是……” “找找看吧。也许能发现它消失到什么地方去了。” 六太说着,向看不见光亮的黑暗之洞踏出了脚步。 景麒和廉脏追着他去了。廊下的一侧排列着空荡的教室,隔绝的黑暗中,他们希望能从中寻找淡淡的光,在建筑的周围同样地暴露出异形的使令们在四处搜索着微弱的痕迹。 “哪里都没有。”廉麟悄声说着,消失在建筑物主中。他返回到那个能看到光迹的教室,烦闷的低头看着那里。一如既往的恶臭,还有散发出淡淡的光芒的痕迹,至少不是昨天或者今天留下的,没有更新的痕迹,难道说明他已经不在这里了吗? “延台辅、景台辅,接下来怎么办?” “又不知道到哪里去好。” 对着深深叹了口气的六太,廉麟强硬地说。 “没时间害怕了。也没有那个必要。因为确定他不久前来过这里,所以决不能放弃。如果说是不久以前的话,那么也许他还会再来。也有这种可能。总之,要以此为基点展开大范围搜索。” 廉麟点点头,向着门的方向大声叫道:“半嗣!” 地板上,落在地上的黑黑的影子发出了不清晰的声音, “快去给我找!找到了就在那给我守着!拜托了!” 举起镰头的那个不定形的影子象承诺似的摇了摇身子,马上就消溶,落在了地上,变成了原来的样子。 2 孤琴斋充满了淡淡的光又渐渐地消失,从那里最先出来的是六太,他看着焦急地等在周围的人们,深深地点了点头。 “是泰麒没错,不过他病得很严重。” “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277章 象咳嗽一样说话的是李斋。 “并不十分清楚,但我想大概是他因为血污而病重,而且现在状态非常糟糕,他的气在那边非常微弱,我想也是这个原因。” “那么泰麒不会连麒麟的本性也丧失了吧?” “不,”六太的目光游移开来,“泰麒现在已经不能算是麒麟了。他的气丧失殆尽,被污秽吞噬掉了。无论使令如何努力都不能抑制住。” “这那么泰麒?” “他的气在那边似乎中断了,但是应该就在那附近。我们会竭尽全力寻找并把他带回来的。” 李斋看着从幽光中回来的廉麟和景麒的脸,包括六太在内,每一张脸上都充满了为难的神情。他们的表情仿佛在说,如果不能把他以最快速度带回来的话,可能会发生最坏的结局。 “到底该怎么办呢?” 对于李斋的叫声,廉麟抱歉似的搭拉着头。 “现在人手非常不足,而且……”说着,廉麟抬起了头。 “就算能找到,可是该怎么把他带回来呢?” “什么?” 廉麟对李斋点点头,象寻求帮助似的环顾四周。 “泰麒已经丧失了作为麒麟的本性,果真如此的话,他现在就只是人,也就是已经成为蓬莱的人,这没错吧。有什么办法可以把这样状态的泰麒带到这边来吗?” 在客厅的一角,阳子听到这些话,恍然大悟,的确,象她说的那样,想从那边到这边来,是办不到的。 “如果他真的已经只是那边的人了的话,就不能通过吴刚环蛇回来,不仅如此,他的两个使令已经变成如此的样子,如果用发起蚀的办法把他们强行带过来或许也可行,但是……” 六太陷入沉思似的歪着头。 “如果不尝试就不知道到底行不行。但是泰麒现在对于这边来说也许是一个异类,即使我能把他带过来,也可能会被这边拒之门外。而且,即使勉为其难地过来了,无论是对这个世界还是那个世界都会造成极大的破坏。” “我……”阳子张开口,“虽然与景麒有契约,但是起初我并不是被上天认可的王。景麒曾经试过竭尽所能地把我从那边带过来,所以大概即使作为麒麟的本性完全丧失,泰麒也未必不能成功回来。哦,还有,毕竟我和泰麒都是胎果。” “阳子你毕竟是一个真正的王,可是泰麒却不完全是一个真正的麒麟。我们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可是只有试一试吧!”好象按奈不住说话的,是汜王。 “如果不能带他回来的话,戴国就会灭亡。是即使发生很大的破坏也把他带回来,还是等他自己消亡等待新的泰果出生?” “不要七嘴八舌的!” “如果你觉得泰麒很恐怖,不想去靠近他的话,就只有让他等死了!” “我知道!”汜麟好象很害怕的声音盖住了六太的声音。 “那个……如果泰麒只是人的话,不能让神仙收了他吗?” “让神仙?” “如果他被神仙收了,不是就能渡过虚海了吗?不过既然要发起蚀,就会不可避免地有危害,如此一来,怎么把危害降到最低限度?” “是啊……”六太嘟嚷着。 “但是,怎样才能让神仙收了他呢?” “如果主上去的话就行了呀,但是如果主上去,蚀就会变大。” “虽然很混蛋,但还是有点道理……” “是吧?”六太点点头,看看自己的主人,“你……去吗?” 尚隆被这么一问,靠着墙壁,交叉着手臂,说,“去也行……”他这么嘟囔着看着窗外。 “……五百年基业的祖国啊……” 从窗口射进来的月光,照在尚隆的脸上,呈现出复杂的影子。尚隆眯缝着眼,环视众人 “阳子,不,景麒,你,我这次去奏国是和他们结下友谊的一个好机会,你和我一起去。” “去奏国?” 对着充满困惑的景麒,尚隆点点头。 “有必要让他们知道在蓬莱找到了泰麒。而且我有必要向他们抱怨一下我们现在需要使令。六太你去蓬山,再去一次,还带上阳子,把现在的情况告诉那边。” 循例向玄君报告是应该的。阳子知道这一点.李斋则惊讶地看着尚隆。 “去蓬山做什么?” “去见玄君。泰麒和他的使令现在的状况都不同寻带,如果硬要带他们回来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毕竟,能不能带回来,带回来到底对不对……这些都还没有定下来。有必要去问问玄君。” 尚隆的话让李斋更加不解。 “这是……怎么回事?蚀和玄君有什么关系吗?” “没有,没什么关系。只是因为天有天理,能够判断我们的行为是非的只有天,可是天和我们没有任何接触,玄君是唯一的作为窗口的人。廉台辅,虽然你很辛苦,不过还是请你继续……” “等一等。”李斋叫到,“那么,是通过玄君询问天意,是这样吗?” “是这样的。” “那么真的有天吗?” 尚隆点点头,李斋象是被什么东西从背后重击一样。 “真的有天?那么为什么天对戴国置之不理呢?” “李斋……” “如果有天的话,为什么不早一点解救戴国。要让戴国落到如此境地?难道他听不到戴国人民用泣血的声音向他祈祷吗?” 人们害怕阿选的耳目而只能趁着夜色肃然来到寺庙,连自己的名字也不能讲,只能在祭坛上供奉荆柏之果。戴国极度地衰落,人们过冬一年难似一年。人民处在哪怕是一颗荆柏之果都可以决定生死的困窘之中,所以,在那些慷慨供奉的果实之中背负了怎样的愿望啊! “用自己的双手,几乎什么都做不了,正因为如此,百姓才只能一味地去寺庙啊。就是如此。所以如果上天能救救我们的话,我又何必明知罪孽深重还来拜托景王呢?如果上天哪怕给我们一点点救助的话,我又何以不惜失去右臂,渡海前来呢?” “这么说……也不是没有道理。但是……” 这么说着,李斋大义凛然地看着尚隆,“那么请带上我一起吧。” “现在很紧急,你的身体……” “已经痊愈了!” 尚隆看着如此坚决的李斋,“你的手可以驾驭骑兽吗?” “没关系,如果是飞燕就没关系。” “是骑兽?还是什么?” “是天马。” “速度快不快,可以一口气飞过去蓬山吗,能不能承受强行军啊?” “没关系。” “那么,”尚隆对李斋说,“那就跟着一起去吧,毕竟是戴国的事情。就用你的手,握紧天意吧!” -- 3 李斋他们也没休息,就在那天黎明从金波宫出发了。在云海上一直飞着,从庆国的凌云山到蓬山,饭也没有吃。就这么一鼓作气地飞啊,飞啊,只在包围黄海的金刚山上稍微合了一下眼。在从尧天出发的三天后,李斋已经明显地被甩在阳子她们后面。因为即使是训练有素的飞燕,用单手来驾驭也比想象的难很多,而且飞燕原本就不象驹虞那么快,但是如果没有飞燕的话,现在的李斋去都去不了,这也是事实。这么想着,一种失落的感觉沉重地压着李斋。 被拼命奔波的阳子他们所鼓励,四天之后,李斋终于到达了蓬山。 终于到了,李斋想着,好象很快啊。 李斋曾经从云海下面越过黄海千辛万苦来到蓬山,那时的艰苦现在想起来还是历历在目。但是如果从云海上飞的话,竟然是这样容易一想到上天竟然要求登山的人们走如此艰难的道路,李斋有一种苦涩的感觉。 这种感觉在看到白色寺庙前站着的女人的时候更加强烈了。一问阳子才知道,就算是没有什么通知,玉叶也能觉察到有访客。 玉叶从延麒那里了解了事惰的进展之后,就让阳子他们去休息,而她自己却消失了。从红色的门往下走,有一座宫殿,他们就在那里安下身来。一坐定,李斋就突然趴下。 “李斋,你怎么啦?身体没事吧?” 李斋摇摇头,拼命地忍住眼泪。 “玄君认识我。” “啊……”阳子困惑地应到,玉叶一听延麒说李斋是戴国的人,就说她大概是曾经的登山者中的一员吧李斋指的大概是这个吧,阳子这么想着。 “为什么?我没见过玄君啊。” “李斋……” “玄君就算是没有人通报也知道我要来,就算没见过也知道我是谁,这到底是为什么?” 阳子抚摩着看起来很困惑的李斋的背。 “无论什么她都知道吗?这样的话在戴国发生了什么她也该知道吧?” “但是……李斋,戴国很远啊。”阳子心里没底似的说着。 李斋激动地摇头:“我曾经越过黄海来登山,景王,我们的黄海之旅是什么样你知道吗?” “这个,我……” “所经之地都是一个妖魔横行的不毛之地,就算是很多的登山者一起集合起来向蓬山前进,也会有人不幸丧命。没有路,也没有落脚的地方,就算是称之为荒野也不过分。就是这样的地方,虽然很惧怕妖魔,但是我们还是玩命地渡过它。差不多要两个月的时间,可是现在我们用几天就飞到了,从云海之上走竟然是如此的简单。” 阳子看着李斋的眼睛,默默地倾听着。 “登山者们为了接受天启来蓬山,这是为了什么? 第278章 因为这里有麒麟吗?如果只是要见麒麟,那么从云海之上走不是更好吗?那样的话不是更好,因为无论谁都可以更安全地见到麒麟。” “这个……” “因为必须穿过黄海,所以百姓得忍受干辛万苦,而且,冒着有去无回的危险,开始一段漫长而艰辛的旅程。而象我们这样只需要四天,如果用我们这种办法,老百姓不就可以更容易,更安全地登山吗?就连王登山也会变得简单,不是吗?” “的确是。”阳子同意。 “原本大家都说上天通过这样的方式,来考验登山的人,以选出最适合做王的人来接受天命。对此,我本来也确信无疑,但是,说真的有上天的存在,一听到这个我就有疑问。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上天有不可思议的力量吧?玄君知道我们要来,也认得她没有见过的登山者,类似的,她还知道谁可以做王,是这样吧?那么,即使不用登山,她不是也能决定谁是王吗?既如此,我们如此玩命跨越黄海来登山又有什么意义呢?” 阳子皱着眉这的确很奇怪。 “如果不见麒麟,不接受天启,就不能决定谁做王的话,无论多高的山,登山者都必须为了国家和百姓接受那样的艰辛。但是如果不是那样的话,这一切到底算是什么?那些葬身黄海的人们是为什么而死呢?”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阳子也陷入了沉思。 的确象李斋说的,如果上天真的可以预先知道天下子民的素质,并且从中选择出真命天子的话,登山者所受的这些艰辛不是都可以避免吗?但是如果不是这样,而只有通过麒麟的审查才能确定是不是可以为王的话,为什么还有阳子这样的例子完全不知道这个世界的事情,以胎果的形式被生下来,作为一个普通的学生被上天选定。说是景麒有王气,但是所谓王气不是那些王与生俱来的吗? “如此高的代价没有理由的要求,既然这样,选出来的王上天为什么还不给他们帮助呢?骁宗作为王有什么过错吗?当然,完美的王是不存在的。而且,作为上天,也有可能只看到王的一个表面而不是全部,如此的话,为什么又默认阿选,为什么默认这样蹂躏百姓的王,为什么不帮助真正的王,为什么不惩罚伪王?” “李斋……” “对于上天来说,王,还有我们,究竟算是什么?” 阳子突然想起她们是在神的圣地。 也许是这样吧,这个世界也许就是天帝所管理的,他坐在天帝的王位上,通过阳子选拔六官,来让某些官吏八仙籍,并且任命一些神,也提拔一些女仙。这么想着,阳子感到一阵晕眩。那么,李斋这样的。内喊就是民众的呐喊。 的确,阳子过去在庆国的街道上也听过类似的呼声。 “李斋,对于这个问题我回答不了,但是有一个问题我现在明白了。” “明白了?” “假如天存在,这就不是荒谬的。如果天不存在的话,就无所谓对错;但是如果他存在,那就一定是他犯错了吧。” 李斋不可思议似的歪着头。 “但是,天如果不是实实在在的存在的话,当然就不会有谁去救人。如果他可以救人而没有救,那他就犯错了。” “这是……” “人只能自救。就是这样,李斋。” 4 “我想泰麒大概是失去了角。”住在神和人之间的女人,玉叶,这样讲道。 好容易在第二天到达了蓬山。 “这样说是什么意思?”六太这么一问,玉叶皱着眉头说:“麒麟之所以为麒麟,就是因为他们有角。他们是具有两种形态的生物。麒麟可以由人形变成兽形,也可以由兽形变成人形。他们拥有人和兽两种形态。但是现在,泰麒失去了角,也就是说失去了兽形,完全被封印起来了。” “那么,泰麒现在就只有人形吗?” “正如延台辅所说,他现在只是人。泰麒不能转形,就连发起蚀也只能听从天命。还有,他的使令是他生命的一部分,那么,如果现在的使令没有失去的话,他就不能拥有新的使令。” “可以把他带回来吗?” “通常的蚀不能让人通行,虽然也有被卷入蚀而流落到这边来的人,但是,这只能看作是一种意外,不是我们所能控制的。如果在蚀的附近,被偶然卷进去的机会会比较大,但是,能不能跨越虚海就不得而知了。” “那么,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没有。”玉叶低声说。 “蚀并不在天纲之中,因为它不是因为天意而引起的。所以天不能支配它的发生,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就不会眼睁睁看着象泰果那样的麒麟流落到那个世界去。” “这倒是。”六太叹了一口气,“那么,现在怎么办?由哪个王渡过去收泰麒入仙籍呢?” “即使说让他被收入仙籍,但是如果不是伯位以上的仙,就不能渡虚海,而且就象以前说的那样。是不能专门增设一个伯位以上的仙位的。” “那怎么办?泰麒在那边啊。他的肩上担负着泰王,甚至是戴国人民的命运。啊!难道我们要置之不管吗?” 玉叶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泰麒没有角,所以他的功力完全被封印起来了,从天地的气脉中分离出来的麒麟,是不能长生不老的,这是注定的,我们只能,慢慢等他自己解脱了……” 一直沉默的李斋情不自禁地直起腰。 “难道就让我们这样等着他死!” 玉叶瞟了她一眼。 “那么,那些高高在上的诸位到底是谁?” “这个……” “你说的这些事情是天地诸神规定的吗?他们难道要对我们说就这么等着泰麒死去,再生出新的泰果,然后在戴国立新的麒麟和王,是这样吗?那还说什么以仁道治国? ” 玉叶沉默了。 “那么泰麒怎么办?泰麒有什么罪过?还有泰王呢?不是天帝自己通过泰麒选定泰王的吗?难道是他自己说这个王现在有罪,要让他去死吗?剩下来的百姓又怎么办?戴国的百姓六年间忍受着阿选的暴政,现在还要对他们说,你们继续等待吧,有一天泰麒会死的,新的泰果会孵化出来的,然后新的王会登基的?!这将是多少年之后的事情啊?” “这……” “五年?还是十年?玄君,长此以往。戴国将不成为国啊!不仅如此,上天难道可以心平气和地看着这段时间里戴国被妖魔蹂躏,被严寒摧残?” “李斋……” 延麒握着李斋的手,不想她却一把挣脱掉。 “天帝不是让王以仁道治国吗?这应该是天纲上最重要的一条吧。可是,为什么王之上的诸位却可以肆意践踏仁道呢?他们为什么不去制裁失道的王呢?” 玉叶又深深地叹了口气。 “天自有天道。玉京的这些道理全都是合理的。” “那么,就请你带我到玉京去,我要亲口向天地诸神请愿!” “这不可能,李斋,其实我也很同情泰麒。” “那么就请帮帮泰麒吧!” 玉叶充满忧郁地看着李斋:“带泰麒回来,然后呢?泰麒的使令完全失去了理性,如果还把他们留在泰麒身边的话,一定会引发灾难的。即使要带他回来,也必须要让使令离开泰麒。但是,这样一来,失去使令的泰麒怎么保护自己呢?就连王气也会消失,那时就算有他在也找不到泰王了。” “就算这样,但是对于戴国来说,还是需要台辅。” “诸国不能帮助戴国出兵讨伐阿选,把泰麒带回来。他也是孤立无援的。那时,虽然他也知道必须救戴国,但是又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苦苦地哀叹这样的下场,又如何呢?不能转变形态,又没有使令的泰麒能做什么?我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凶贼残害。” “还有我!”李斋大声叫到,“代替使令,就算使把命搭上,我也要保护台辅!哦,不,如果只是我,也许不能完全取代使令吧。但是,在戴国,百姓都翘首以待台辅,一旦他回去,百姓就会聚集到他身边的。虽然我一个人能力有限,但是大家一起努力就可以保护好台辅。” “这样就可以讨伐阿选?加上什么都做不了的泰麒只不过是多了一个人而已,这样的他你能让他去作战?” “玄君这样的人也会说这么糊涂的话?” “李斋!” “姑且不论台辅能做什么,他对我们意味着什么你知道吗?台辅是麒麟,即使他什么都做不了,但是,他的存在也是必要的,你知道吗?他的在与不在,对于我们是多么的重要,这你又知道吗? ” “这……” “台辅是我们的希望啊!玄君!没有台辅和主上的戴国是一点希望都没有的。他能为我做什么在现在并不是问题,对于戴国的百姓来说,他就是希望,所以他的存在是十分必要的。” 玉叶目光茫然地望着别处,这时,从外面的奇岩中间射过来一条光带。 “延麒。” “是。” “雁国的三公可以同时罢免吧?。 “同时?” “请准备一下将泰麒的户籍转到雁国吧,泰麒原本没有户籍,只要证明泰麒是戴国的难民就可以了。做完之后,延王到那边去,将他作为三公入仙籍再带回来。” “麒麟可以成为雁国的国民?” “天纲上没有说这不可以啊。虽然有规定本国的麒麟不包括在户籍之内,但是这一点,不适用于其他国的麒麟。 第279章 这一点,三公也是一样,虽说三公必须是本国的国民,但没有说不可以是他国的麒麟。” “玄君……”李斋欢喜地叫到,但是玉叶并没有回头看她。 “还是不要说感谢的话了,就算把他带回来也什么都做不了。” “泰麒?”插嘴的是阳子,“泰麒没有角,到底会有什么影响呢?” “视情况而定,得见到泰麒才知道。一旦带回来了,就要赶紧送到这来,或许可以治好他。尽管如此,他必须和使令分离,记得一定要带到我这!” “知道了,一定!” 玉叶点点头,看了看李斋他们。 “天自有天理,这是谁也不能改变的。即使评论它也无济于事。因为只有天理存在,世间所有的一切也才能够存在。其实,天也在天理之网里面,不允许对民施以非道,这一点,无论天还是地,都是一样的,绝对不要去质疑。” 李斋无言,只是低着头。 -- 5 李斋从蓬山回来那天听到仿佛听到了一声:“没有白等……” 跑进兰雪堂的廉麟一边脱虫蜕衫一边说“李斋找到啦!” 李斋僵在那里,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恐怖比喜悦更先袭上她心头。 “使令他们发现了泰麒。还有傲滥和汕子。真的!” “啊……”李斋口申吟着用剩下的左手按住胸口,然后抬起脸来: “那么泰麒呢?” “平安无事,虽然我去到的时候仰刚从那里离开,但是,可以追寻到他的气。就在那个建筑物中,因为我们留下了使令,所以,没有再失去线索。” 李斋仰望着天空,虽然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但她还是对上天表达了诚挚的谢意假如天存在的话,她也会有过错,也会有准备不充分的时候,但是,她也会做正确的事情,这个世界其实并不需要从不犯错的天…… “因此,”是汜麟的声音,“是尚隆去接他吧?怎么办呢?” 不是妖魔,而且没有二形的王,比如尚隆,是不能潜入吴刚环蛇的,即使是神,他的形也只不过是人。 “我将和泰麒一起,打开吴刚之门。” “那就是要引起大规模的蚀咯?” “没办法啊,”尚隆嘟嚷着, “尽可能使用所有的使令,把灾害降低到最低限度。但是,到底会到什么程度还是不知道。尽管如此,还是拜托诸王,从其他三国借来使令。哦,还有鸿融镜,也要尽其所能帮助我们。” 汜麟点点头。 “那么,什么时候?” 对汜王的疑问,尚隆给予了简单的回答:“明天。” 关于在什么地方打开门,大家进行了慎重的讨论。大家希望能在虚海的尽头,那里离陆地比较远,而且不需要跨越就可以用吴刚环蛇到达。距离越远,也就可以使蚀的影响降到最低,所以他们选择了这个地方。 “这真是把命运交给上天了。”六太说着叫来了使令。因为骑兽不能越过虚海,所以他让使令带尚隆去。 “俐角,拜托你了!” 俐角,还有从景麒那里借来的班渠,带着这两个最快的家伙,尽其所能的话,只用半天时间就可以飞到离大陆很远的地方。还有无数气脉隐伏的使令跟着他们。 六太在清香殿的露台上目送他们离去之后,终于吐了一口气。他在蓬山和阳子他们分开之后就直奔雁国,按照玉叶所说的,指挥手下准备书面材料,并且带上玉玺返回到这里。到今天早上.终于全部都准备好了。 “您辛苦了。” 刚把下巴搁在栏杆上,背后就有一个声音响起,回头一看,是阳子站在那里。 “大概是因为过去没有做过吧,所以觉得一下子做了好多事情……阳子还好吧?现在没有公务在身吧?” “的确今天没有什么公事,我跟浩瀚说我走开一下,然后就被他推了出来。” “这个……” “是的,其他的事情我今天早上终于也在景麒的帮助下做完了。” 六太笑出声来:“啊,是吗,这样啊……和景麒很亲近嘛,小孩子……景麒看起来也象弟弟一样哦。真让人惊讶啊,作为下人,他倒好象对自己的本职工作经常觉得很麻烦啊……” “景麒?”阳子的眼睛瞪得圆圆的。 “那奇怪吧?” “是很奇怪,令人惊奇。” 两个人这么轻轻说笑着的时候,汜麟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无意中回头的六太从他的脸上看出了不好的消息。 “怎么啦?” “去确认泰麒状况的廉麟回来了。他说泰麒完全失去了关于这边的记忆。” “真是混蛋透顶!”六太嘟囔着,跑向兰雪堂,在那,一脸为难之色的廉麟和景麒,还有李斋象吃进去一根棒子一样直定定地站在那里。 “廉麟……” “延台辅,泰麒他……。 “见到啦?听说他完全不记得这边是怎么一回事?” 廉麟脸色青白地摇摇头。 “泰麒?污秽真的严重到那种程度?” “是的,的确非常严重。但是好歹泰麒平安无事……恩,无论如何保住了一条命,但是他完全不记得这边的事情了。自己是谁,使令他们是他的什么人,发生了什么,完全都……” “真该死!”延麒情不自禁地冒出这么一句。 “是因为角吗?是怎么回事啊到底?” “是,或许真的是因为他没有了角。延台辅,怎么办?” “怎么办也只能这么办了。” “有记忆还是没有都得让他回来。如果我们就这样放任不管的话,泰麒的寿命就不会长久了,不仅如此,他身边还有失去理智的使令存在,如果让他们留在那边,一定会带来灾难。真正地完全被解放的饕餮会做出什么来,谁都无法想象。” “通知尚隆的是……” “是我。”汜麟答到。 “让剩下来的使令都去追他们。因为可以遁形,所以我想很快就能追到他们。” “好!”延麒附和着。 “无论如何都要把泰麒带回来。就算他本人反抗,绑也得把他绑回来……现在还不是讨论记不记得的时候,一旦他的角可以治愈,或许他就能想起来。” 这么说着,延麒看了看李斋。 “这样行吧?也只能这样了吧?” “恩!”一脸惨白的李斋点了点头。 6 那天夜里,在可以叫做蓬莱的那个国家,遥远的海面上,投射下来的月影发生了异变。 四周完全看不到来自大陆的光亮,柔和地平铺着,没有一点瑕疵的海面象巨大的幕布一样延伸着。这里不要说船了,连生物的影子也见不到。但是,在海的中央,突然轰的一声,象白色石头一样的月影投了下来。 映照着起着波纹的水面,歪歪斜斜不断变形的月影忽然间勾勒出一个逐渐膨胀的圆形。在那束圆形的光的正中间,突然从水面下跃出一个黑黑的影子。接着,无数的影子开始在空中飞舞,没有任何征兆的,霎时间,那里停止了晃动。在那下面,月亮的影子慢慢变细,直到恢复原状,然后又被波纹的形状弄碎了是气脉乱了。就这样乱了的气流掀起了怒涛,大海开始咆哮。 出现在这个世界的使令们向遥远的岸边靠近.从来就没有过这么多的妖魔集中在一起被鸿溶镜分身的妖魔,还有从黄海召集来的妖魔。它们一边整齐地向岸边飞去,一边大叫着,在风中,那声音又仿佛被风刮回来一般。迎接的人的叫声,被迎接的人的呼唤声,混合着风声,卷向海岸。终于,岸边出现一个身影,狂乱的海的那一边则闪现出一个骑影。 那个身影在岸边仿徨着,混在风雨中的声音好象是在叫他他似乎突然觉察到了这一点,他身体中被封印的兽的本性一下子产生了反应。他不知道想说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被叫,只是听到他们在说“回来”。 ……迎接的人们,我回来了。很长时间一直压抑着他的本性的重重的盖子似乎要动起来了。令人惊奇的是,让它动起来的居然是那些搜索的人们所留下来的看不见的光的丝线。找他的那些人似乎没有意识到他们在他周围布下了蜘蛛网一样的轨迹,这在他现在已经完全被漆黑浸染的影子中不停地注入细细的金色的命脉。 终于那个盖子被打开了,而打开它的,也正是这些搜索的人们。麒麟坚定地看着好不容易到达岸边的他,突然脱掉虫蜕杉,她突然想露出真实的面目。理由,她自己也不知道,也许她只是想借此表达他们曾经见过面,或许而且想对他说“你是麒麟”。她并不知道她的行为会对他有什么影响。作为人被唤回蓬山,虽然被称为麒麟却不能自觉,对作为麒麟的自己并不完全了解的他,没有理由知道第一次阻止他消亡的正是景麒的转变吧。这也就是他从“他”向“泰麒”转变的那一瞬间的象征。 廉麟留下金色的轨迹离开那里的时候,他想到了这些。 作为泰麒的自己,还有戴国,还有王。 风雨交加的夜晚,向岸边突进,象是推波助澜似的从那边压过来的骑影好不容易到达了。阴郁的海岸仿佛被那股气势吹了起来,浪花曲曲折折地象沙砾一样地飞散着。在海边站着一个人影。 尚隆从俐角的背上下来,他只是看着那个影子,被看着的人也只是抬头看着尚隆。 “泰麒?”被问的人很明显地颤抖了一下,目光所及的海的另一边,或许就是胎果的故国,即使泰麒记起来虚海另一边的事情,尚隆也不会知道。 第280章 或许尚隆和泰麒都不合知道吧!那被沾湿的头发卷曲着,反射着昏黄的光。这让尚隆想起,这是眼前这个人特有的罕见的颜色啊。还有那漆黑的双眸,执拗的劲,还有,那种色彩。 “如果叫你泰麒.你能想起来吗?” 对方点点头,没有开口。尚隆骑在俐角的背上,无言地伸出手,抚摩着他的额头:“我以延王的名义,授你为太师。”他说着在泰麒的额头上弹了一下。闭上眼睛的泰麒后退了一步。他的手象要抓住什么却抓空了一样,延王赶紧抓住他的手,把他拉上了俐角的背。自己则跳下俐角,敲了敲兽的背,说:“俐角,走!” 俐角翻了个身,留下被浪头冲击的海岸,破开迎面吹来的风,疾飞走了。尚隆目送他们离去,脚边的班渠也在催促着他。跳到它的背上,尚隆回头看了看背后,从疾走的班渠背上望去,视线停留在了刚刚上演了这一幕的海岸上。 被不断涌来的波涛撩动的海岸,还有在岸边延伸的街道没有国家,没有人民,连一个好朋友也没有对他来说,这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异国。 出现在眼前的故国正在时间的洪流中消沉,他行了一个注目礼。 国家和人民的哀悼一定不会再延续了。 云从东边压了过来,黎明的尧天山沐浴着风的轻拂。在云上出现了一个黑点。六太情不自禁地掂起了脚尖。黑点渐渐从一点变成了两点,象乘着风似的飞了过来,以好象要碰到山峰似的速度到达了,向着宽大的露台里面的方向划了一个弧度,终于降了下来。走在最前面的,是背着人的一对使令,背上的人也和使令一起看着跑过来的人们。同时,另一个伏在使令背上的人则倒在了地上。 景麒不知不觉地和六太一起跑到前面,在那站定,六太也发出了短短的声音。 在白色的石头上落下的人影比周围的人年龄要小。他死死地闭着眼睛,土色的脸看起来没有一点生机,衰弱的脸色是那么明显。散乱地搭在石头上的钢色的头发让泰麒看起来觉得很凄惨,搭拉着的手臂也清楚地呈现出病重的颜色。虽然看起来就让人心痛,想要上前去帮助他。但是他们一步也不能靠近令人窒息的尸臭。 “小孩子怎么……” 这么说着,六太惰不自禁地往后退,景麒也是,他们完全是无意识的。 厚厚的浓浓的咒怨包裹着泰麒,象一堵坚固的墙把景麒他们排除在外。浓厚的血的味道和让人作呕的尸臭,以及象凝固在他身上似的咒怨,这些虽然肉眼看不见,却有羞不可思议的力量。 “为什么会这样?”六太嘟囔着退了好几步。景麒好,不容易站定,却再也不能靠近了。 “这是泰麒?”景麒回头对着发问的阳子点点头。阳子轻轻地走上去,却被那看不见的障蔽弹了回来。然后,李斋象滚似的跑了过来。 “喂,这是什么?”追着主人的汜麟大声叫到。 “不会是这样的污浊吧?不会是这样严重的血污吧?不会是对泰麒的咒怨吧?” -- 7 泰麒以最快的速度被送到了蓬山。像往常一样,循例等在门前的玉叶看到被抱下来的泰麒的样子,皱了皱小眉头。 “嗳呀!……”玉叶像呢喃一样的说着。 “到底怎么样啊?有得救吗?”李斋问到。 根据尚隆所说,泰麒在蓬莱可以自己行走,还可以自己驾驭俐角。可是,自从他回到这边之后,一直都没有睁开过眼睛。泰麒被跟随着玉叶的仙女抱了下来,他看起来面呈土色,陷入深深的沉睡之中。 玉叶蹲下来,低下头,心疼地看着那憔悴的面容。 “他失去了角,偏又雪上加霜,染满了污秽。尽管如此,仍然勉勉强强可以作为成兽活下来,真不愧是黑麒啊!” 这么嘟囔着,玉叶抬起头,看了看李斋和阳子,又看了看尚隆。带泰麒来的,只有这三个人,麒麟不能附体于他们中的任一个人。 “这样的状况并不是在下可以解决的。我们还是去问问王母该如何是好吧。” 三个人不约而同地吃惊地看着玉叶。 “王母?冒昧地问一句,你说的这个王母是指西王母吗?” “的确如此。”对于李斋的发问,王叶点点头,继而又说道,“或许王母会有能救泰麒的办法吧。” “西王母……真的存在吗?” “当然啦,这还用讲?” “跟我来!”这么说着,玉叶向寺庙走去。这个地方,无论是阳子还是尚隆,都曾经来过。在那座寺庙里的祭坛上,只有王墓和天帝的雕像。雕刻着无数花纹的祭坛上,有一把银制的御座,御座的背后立着一块银白色的屏风。在御座上有一千白色石制的人像,在她的四周的柱子间悬挂着的珠帘,遮住了她的面庞。 玉叶向那尊人像行了一礼,然后,向着祭坛的里面走去。祭坛里面两侧的墙壁上,各有一扇白色的门。玉叶敲了敲其中左边的那扇门,然后就这么等了一会儿。终于,那扇门对面的方向,发出了轰轰的石头相撞的声音。玉叶打开了那扇门。如果从整个庙堂的大小来考虑的话,这扇门的对面方向应该并不会发出那样的声响,可是在这扇门的里面,竟然还有一座白色的殿堂。 被玉叶催促着,阳子一行人也随她进入了这扇门。 这里并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殿堂。白色的地板宽度和之前的那座庙堂相类似。在这里,在中央的位置设有祭坛,其上置有银白色的御座,这些都没变,唯一改变的,是珠帘被卷了上去。 这一切,都让阳子他们觉得就好像是有两间同样的房子一样。但是,这里没有天花板,而且没有向里面继续延伸的墙壁。在御座背后那面纯白色的墙壁上,悬挂着一条巨幅的瀑布。它有着让人难以预测的高度,甚是壮观。并无从知道这瀑布从哪里落下,要流向那里。即使抬头看去也只是看得到,它的周围笼罩着淡淡的水汽,抬头望去,在那遥远的地方,闪耀着白色的亮光。在那一缕缕白色的亮光洒落的那银白色的御座上,一个女人正端坐其上。阳子他们一边像玉叶一样行着跪拜礼,一边悄悄的窥视着这个女人。 这就是西王母。 像西王母这样真正的神仙是决不会和下界有任何交际的。所以就连尚隆也是第一次见到她传说中的西王母。而对于同行的另外两个人来说,关于西王母的事情,还有西王母的存在,更是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碧霞玄君的美貌是众人公认的。可是,与她相对的,西王母的容貌甚至让人有点愕然虽然并不至于说是丑,可是也实在是太过平庸了。 抬来泰麒的仙女们,把泰麒放在了西王母的脚边儿。她稳稳的坐在那里,身体一动也不动,只是看了泰麒一眼。 “他的样子看起来比较痛苦……”语气冷冷的,语调没有任何的抑扬顿挫。 玉叶深深的行了一礼,说道:“的确,正像您所看到的,他十分痛苦。属下不才,还恳请王母救他一命。” “看起来是被人深深的憎恨而狠狠地诅咒所致。至今为止,麒麟像他这样因为遭咒怨而病重致此的事情还真是闻所末闻。” 从西王母的说话声中,让人窥探不出任何的感情色彩。或许是她身后那悄无声息的瀑布将她话种微妙的感情色彩吸取了吧。也或者,是因为她从一开始就一直一动不动而且面无表情的缘故,才让人有这种感觉吧。 “使令丧失理性,四处狂奔,并不是泰麒之过。对于已经失去角,并且病重的泰麒来说,对那些发狂了的使令们,他根本没有丝毫能够降伏他们的力量。” “……收服使令,并将他们彻底清除!” “那……泰麒呢?……” 一下子,沉默降临了。她还是一动不动的。在李斋看来,西王母就像一尊纹丝不动的雕像,而她身后飘落的水汽是唯一有动静的物体。那静静飘落的水汽,看起来就像是纯净洁白的粉末在流动,或者说是纷飞舞动。 “请您千万不要置之不管啊!” 对李斋的声音.王毋只是微微的皱了一下眉。 “戴国需要他啊!” “他现在即使能够医好,也还是什么都不能做。那么,你呢?就你现在的身体状况能够讨伐叛赋吗?” “这……” “泰麒的状况也和你一样,已经什么都做不了了。” “即使如此,医好他也还是很重要!” “为了什么?” “为了能够就戴国!” “为什么你希望戴国能够被拯救?” 突然被这么一问,李斋一下子语塞,只得说:“这……因为这是理所当然的。” “理所当然?” 李斋只是愣愣的张开嘴,却说不出什么。是啊,自己到的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一门心思地想着要拯救戴国啊…… “因为仰慕泰王或者泰麒?还是眷恋那个自己曾经效命的王朝?” 或许真的是这样啊。李斋想着。当然,李斋对骁宗的为人十分敬佩,对泰麒也充满怜爱之情。然而,比这二者更关键的是,自己眷恋的是那种被他们重用的自豪感,以及作为那样的一个人所存在的感受吧。 只是,李斋并不知道失去的东西实在是找也找不回的。这对李斋来说她失去了自己的部下,而对于戴国的朝廷来说失去的是众多忠心耿耿的官员。事实的确如此。天官长皆白至今行踪不明,冢宰咏仲最终因为重伤身亡,还有地官长宣角,夏官长芭墨据说之后不久就被押解刑场正法。 第281章 而关于在垂州一别再未相见的花影如今是怎样状况,不仅并没有听到什么传言,因为觉得害怕,李斋甚至连想都不敢去想。 “失去的人们,还有那六年的岁月啊……”李斋情不自禁地这么想着,视线落在了王母的脚边。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的泰麒,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椎嫩的小孩子了啊。那个曾经年幼的泰麒也早已经不再存在了啊…… “或者是因为不能原谅阿选的罪行?” 这一点是当然的吧,李斋想。至少,阿选在知道泰麒对自己十分信任的状况下偷袭泰麒的。接着,他又篡夺王位,施行暴政。使人民的生活跌入苦难的深渊。有多少百姓在阿选的残害下丧命啊!如此的恶行是怎么都不会被人允许的啊!不要说什么道义,善恶,慈爱、还有什么诚意之类那么沉重的话题了,只要阿选在这个王位上长此以往,就必不会被所有的人们接受。 “或者是想要洗刷自己所背负的罪名?也或者是深深地爱恋着戴国?” 李斋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能想着,这些都没错,然后应到:“不知道……” “这所有的行为都不过像是一个撒娇的小孩子而己。” 不是这样的!李斋这么想着,抬起眼来。她满眼看到都是白色。虽然这样的空间让她觉得厌烦,可是,这还是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飘着雪的戴国。 无数的雪片不间断的飘落下来,覆盖了所有的山野和村庄。所有的声响,都被着白茫茫的颜色覆盖掉。这样一个无声的世界像是跌进了睡梦中一样。 李斋的确感到了被人栽脏的罪名带来的屈辱感,对玷污她的名声和肆意践踏善良的阿选恨主入骨。她曾发誓要报复这样的阿选。她还想过,假如上天不能坚持这一点,自己也要把这种正义之举坚持到底。不仅如此,当初,李斋本希望能趁平定承州之乱之机,寻找骁宗的下落。可是却没想在承州马失前蹄,被阿选设计,李斋因此而失掉了众多的好朋友和支持者。已被折磨得遍体鳞伤的李斋,唯有推翻阿选,才可使她的身心的已痊愈。如此,李斋也的确曾经这样想过。 但是,这样的想法,早已在一个又一个的冬天里,被覆盖在大雪下面了。 “只是……如果长此以往,戴国将势必走向灭亡。” “走向灭亡?” “是的……我只不过是害怕会那样,觉得不能忍受。” “为什么?” 为什么啊?李斋思索着,脱口而出的话却是连她自己也没有想到的:“说起为什么,那是因为.假如戴国灭亡的话,那便是因我所致啊……” “你?” “具体的我说不清楚,就是这样觉得的。” 当然,戴国陷在荒废中,李斋什么什么也做不了。 “如果戴国真的灭亡了的话,我将会失去很多很多……让我深深地眷恋着的戴国的土地,生活在那里的老百姓,还有与这些有关的我所有的记忆,无论什么。但是,与这些相比,我觉得自己还会失去更重要的东西……这些令我怀念却不幸丢失掉的东西,在我为它们哭泣之前,我大概会对自己产生憎恨……诅咒,甚至是咒怨。而这是我决不能允许的啊。”一口气说完这些,李斋吐了口气。 “是的,或许这看起来像是在很怪。但是,实际的结果是,我为了要摆脱那种痛苦要拼命地挣扎。所以,实际上,我只不过是为了要拯救自己。”李斋凝视着泰麒,然后又把目光转向了祭坛之上。 “……对于台辅,我并没有希望他能做什么,也不敢去奢望会出现什么奇迹。因为,就连可以创造这奇迹的神明都没有救戴国,为什么还要去希望台辅能拯救戴国?! ” 王母的眉毛突然抽动了一下。 “但是,戴需要光明。如果连这些都没有的话,戴真的会陷在死寂的寒冷之中而走向灭亡!” 王母还是没有出声。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双眼一直望向虚空。最终,她将视线落在了泰麒身上。 “……现在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治好他的病。”她说着机械地动手帮他包扎,继而又说道:“退下吧……可以回去了。” 话音刚落,她身后的瀑布就轰的一声在御座前跌落了下来。所有的一切都被水雾吞没了。在那闭上眼睛的一瞬间,再睁开眼时竞然发现,他们已经都在庙堂后面宽敞的石阶上。被绿色覆盖的半山腰,空旷广阔的石阶,从那平静的云海间传来了阵阵流动着的波浪声。 李斋慌忙向四周看去。被仙女们包围着的泰麒,愕然的阳子与尚隆只有玉叶一个人平伏在石阶上。深深口口首的玉叶,直起身子回头看向李斋。 “无论怎么说,现在这样泰麒被你们从那边带了回来,这就好。泰麒需要卧床休息一段时间,既然王母已经这么讲了,她就一定能治好这种秽悴的病的。” 李斋看着玉叶,突然觉得,玉叶那温文尔雅的面容,与自己在委州,也就是骁宗的故乡所遇到的,那个已经用不会再相见少女是如此的相像,都流露出了那深深的忧郁。 “……只是这样了吗?” 玉叶无言的点了点头。 -- 第七章 1 范国的王暂时回国,等待着李斋们的归来,而且还把淹久阁让给了泰麒作为他的病床。从蓬莱带回来的泰麒,仍然沉睡不醒着,但是象延麒和景麒之类的人无法近他的身体这种事很快就不再发生了。确认过这些事,安心的廉麒也己经备返回涟国了。 “再也没机会和大家碰面了吗?” 面对李斋的询问,就要起程的廉麟摇了摇头。 “我已经和大家都打过照面了。也确认过一切都已经平安无事……所以,已经可以了。既然没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了,那我也没理由继续呆在这里,让需要自己的国家没人照料。” 可是……,就这样话说了一半,李斋垂下了头。廉麟留在金波宫,为了寻找泰麒而花的时间,原本是应该为了涟国人民而使用的时间啊。这段时间以来,李斋他们,从涟国夺走了他们的宰辅。哪怕心情上再怎么想挽留,也不应该再这样继续留住她了。 “所以……”廉麒微笑着说,“既然我已经可以安心了,那么我也想快点回到主上身边。如果不早点回去的话,大概也会给主上带来很多麻烦吧。他可是一个一点也没办法让人的眼光从他身上离开哪怕一下下的人啊。” 李斋也微笑着应和,深深的低下头,然后目送着廉麟远去。到了第二天尚隆也留下延麒返回雁国去了。闲散下来的西园里,秋天的氛围正在悄悄的退去。 李斋一直留在泰麒的枕边照看他。李斋如果没有余暇照料泰麒的话,桂桂也会来主动地帮她一把。 “还是没醒过来啊……” 抱着束胡枝子花的桂桂,看着泰麒的睡脸禁不住变得忧愁。如果他眼睛能睁开来的话,桂桂想要他一眼就能看到鲜花,所以他才每天不间断的把花送过来。 “脸色看上去已经好很多了。” “真的呢……泰台辅虽然贵为麒麟,可却不是金发呢。” “被黑麒麟扰乱了吧。” “我以为是生病了所以头发才变成这个样子,不过阳子告诉我不是的。” “是嘛。”李斋笑了。 “我本以为泰台辅应该更小一点。” “长大了不少啊。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六年前吧。” 睡在李斋面前的不再是个小孩子,说没有奇怪的感觉是骗人的。年幼的泰麒不会再回来了,就像流逝的这六年无法挽回一样。 “这六年他肯定一直过得非常的艰辛吧。” “……艰辛?” “所以才会生病的吧。” “啊……是吗,也许吧。” “能回来真是太好了。” 是啊,李斋回答道。这时泰麒的睫毛微微动了动。 “……泰麒?” 桂桂“啪”地探出身来。看到泰麒睁开了眼睛而兴奋的转过了身去。 “快去告诉阳子!” 桂桂这股冲出去的势头,使得枕边的胡枝子都晃动了起来。因为刚刚睁开眼睛,目光还朦朦胧胧的,为了看清眼前的东西泰麒揉了揉眼睛。 “……泰麒,你醒了吗?” 李斋几乎要贴上去一样上去盯着他的脸看。他茫然地看着李斋,就像在做梦般地眨了眨眼。 “你终于回来了啊。你还认得我吗?” 他向上看着,好象稍稍发了会儿呆然后点了点头。 “……李斋?” 虽然声音虚弱,但是已经不是孩子的声音了。平稳而又温柔。 “是……” 李斋不由得哭了出来。将衣衫下那单薄的身体紧紧的抱住。 “李斋……你的手。” 回抱住她的手触到了她右边的残肢。 “是的。因为调法不当而失去了右手。” “你这样没事吧?” “当然没事啦。” 要起身的李斋被那纤细的手臂抓住了。 “李斋……对不起。” 没关系,虽然李斋这么回答,不过被她呜咽的声音盖过了。 下官来到了外殿,因为正值早朝议事中,所以下官就对浩瀚打了耳语。浩瀚点了点头,说了声打扰了就腾地登上了坛去。在阳子身边耳语了一句。 “是吗?”阳子这么问着,看着浩瀚肯定的神情然后点了点头。浩瀚退下去之后,阳子又回到了议事中,叫了叫在她背后的景麒。 “……景麒。” 第282章 阳子小声对看起来好像很惊讶,屈身蹲着的景麒说:“听说泰麒已经醒过来了。” 景麒睁大了眼睛。 “我允许你先行告退……去吧。” “但是……” 对着拼命压抑着声音的景麒,阳子笑了。 “去吧!没事的。” 半狼狈地退出外殿,景麒向淹久阁走去。在卧室前停下了脚步。在那里出现了延麒和六太的身影。 “……景台辅。” 卧榻上的人发出了他从没听过的声音。景麒反复的打量着眼前的面孔,就好象在看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一样,与此相同的,泰麒也正一脸困惑,像是还无法确认似的不停地打量着他一样。景麒踌躇地站在枕边。偷笑着,六太悄悄地离开了。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景麒反而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 “跟您添了不少麻烦。真是对不起。” “不……那个,已经没事了吗?” “是的,您救了李斋以及我的事,我从心里向您表示感谢。” 这么安静的陈述,反而让景麒越来越困惑。觉得面生是理所当然的。可是,不再是无邪的笑容,不再是稚嫩的声音,那个小小的麒麟已经不见了。一想到这里,景麒的胸口因丧失而感到刺痛。 “……不是我的功劳。全部都是主上帮的忙。” 低着脸说的景麒,想到了和泰麒初见面时在他身边的王,也早已经不在这里了,突然觉得,时光的流失竟是如同飞逝。 “景王殿下是胎果吗?” 他会这么说,是从谁那儿听说了什么吧。 “是的。……还有一个人,她非常想见见泰麒你。现在还在早朝中,没法抽身过来……不过,她马上就会赶来。』 是吗,他这么一说后,景麒就再也想不到什么话能接着说下去的了。困惑着眼睛不知道该往哪儿看好,最后还足回到了睡塌上,视线这么游移着,又听到了很小的声音说着。 “……我做了又久又痛苦的梦。” 景麒啪的回过神来,那因为久病而变的衰弱的脸向他发出了微笑。 “你还记得吗?和景台辅初见面的时候,我还是个什么都不会的麒麟。” “……啊……恩。” “你对我真是太亲切了,还教了我很多事。然而我却老是什么都学不会……景台辅回去以后,虽然我终于能记住了,可是到现在又全都忘记了……” “泰麒……” “在这漫长艰辛的梦里,我一直都有梦到蓬庐宫。……非常的怀念,非常想再见到你。” 说着,他看向景麒。就象曾经的那样,还是用充满真挚的眼睛。 “……我还来得及吗?” “泰麒。” “我浪费了很多时间。什么都失去了,这样还能来得及吗?你觉得我还有能办到的事吗?” “当然有了。” 景麒用很有力的声音回答道。 “你就是为了这个才回来的吧。泰麒你还能做到这样,就是希望还没有崩溃的明证。你别担心了。” 好的,他像是咀嚼景麒的话那样闭上了眼睛。 2 “……泰麒?” 阳子靠近他叫着,他点了点头,答曰是的。深深陷入憔悴中的他,还是从卧床中爬起身来,让她看看自己精神点的样子。 “您就是景王吗?” “……我是中岛阳子。” 听到阳子这么说的他,偷偷笑了。 “我是高里。” 阳子喘了口气。感到了一种近乎狼狈的奇妙气氛。 “真是不可思议的感觉啊……能和同世界的人,在这里碰面。” “我也如此。受了您诸多照顾,真的非常感谢。” “这可不是值得多礼的事哦……” 阳子吞吞吐吐的,垂下了视线。 “是吗。这可并不是你值得向我道谢的事啊。因为我其实等于什么都没能为戴国做到。” “我还是要谢谢你。你把我带了回来。” “所以啊,这可实在是太好啦。” 阳子暂时沉默了起来。本来还想,见到他之后要试着跟他说的话有很多很多。自己国家的事情这些那些都想了解。可是现在,却一时找不到话题似的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已经是再也不能回去的地方。变成与阳子完全无关的世界了。只是找到了无聊的话题,那种令人怀念的感觉也在逐步丧失。要说奇怪的话,从内心感到恐惧。也许,对阳子来说,那边的家庭也好,同学也好,恐怕不到死的时候是不会忘记的,无法忘记的吧。 “那边,……一定没什么改变吧。” 他们还好吗?那些人…… “是啊,即使遇到那样的风暴也不会改变吧。” “是吗。” 这样的话就好。 阳子叹了口气,笑了。 “现在我们在商量如何拯救戴的人民的方法。对灾民的援助是理所当然的。不管怎么说,真得很想能快些知道挽救那些留在本土的人们的方法。虽然真的很想去拯救他们,不过却不知该如何去做。” “真的很感激你。” “不……这只是为了戴,况且我们也没做什么。你没必要感谢我。庆现在还很贫穷。虽然可以安置一定的难民,不过能够救济的人数还很有限。” “不过,”阳子笑了,“泰麒回来之后我们就有了依靠,实物方面就交给我们好了,你尽量好好养病吧。” “实物?” “是啊,我提出了这种各样的建议,不过,对于这边的人来说我所说的这些就像是天外奇闻,比如说,为了解救戴的难民,设立大使馆什么的,下面的官员以及延王和延麒都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大使馆吗?” 面对睁开眼睛的泰麒,阳子多多少少有点害羞。“嗯。”了一声,同时又对着他点了点头。 “我觉得应该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吧。……只是想设立一个能代表难民利益的组织。大量的难民涌向庆国和和雁国,我们这边也应该给予难民适当的保护。不过,也许还有别的方法,或者这样根本行不通什么的。总之我觉得最好先跟别的国家商量一下。怎样才能获得帮助,这对于难民来说才是最需要了解的事情。初衷不过是,考虑到每个国家,没落或是在困难时期都会产生难民,而如果各个国家都有自己的大使馆这样难道不令人安心吗?不过,对于他们来讲我的想法看起来过于突然而不太能被理解……” 阳子长叹了一口气。抬起头,泰麟目不转睛的看着阳子。 “那个……我说的还是很奇怪吧?』 “不……不是那样的。我认为景王真的很了不起。” “不要说那些了不起什么之类的话……景王什么的,不要这样称呼我呀。只要想到你和普通的日本男孩子没什么两样的时候,我会觉得很不好意思的。” 泰麟微微一笑的说道。 “中岛小姐,你今年多大岁数了?”被这样的称呼着,阳子感到有一点奇妙。 “嗯,大概比泰麟大一岁吧。……说起岁数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说完后,阳子“啊。”的叫了一声。 “还是叫你高里比较好吧?” “叫我什么都可以……小的时候回来过一次,从那时我就被称为泰麒了,并没有什么陌生感。” “这样啊……我到这里来还不满三年,所以和泰麒比起来还真的好像是还不太习惯这里的异类啊。” “实际上我呆在这的时间也只有一年。”泰麟的声音里与其说是充满怀念还不如说是有着深深的遗憾。 “……好了。不要再计较多余的事情了。原本我在那边的时候,对于政治呀,社会形势呀什么的可是一点兴趣也没有。所以现在,也只是能说出模糊的或者记得的知识而己。” “我也认为自己应该没有什么变化。因为到现在都觉得好像自己对这里一点都不了解。我在这里只呆了一年,而且一半的时间又是呆在蓬山……可以说留在戴国的时间很少,而且我又还是个孩子,可以说对社会上的事情一点都不了解,只知道点儿各国间相互交往的事情。” “那就从现在开始吧。如果你能把自己掌握的知识和我一起分享就太让人高兴啦。不仅如此,泰麒现在还要为我们担任戴国难民的领头人……” “……是啊。” 泰麒点头赞同的时候,从旁边传来嘈杂的声音。听到了李斋在高声叫着:“干什么?”的声音。 “有什么异变吗?”阳子说着站了起来,与此同时,卧室的门被打开了。 -- 3 闯入卧室的,是几个男人。看到站在最前面的那个人后,阳子皱起了眉头。那是内宰,在天官里是执掌宫中内宫的司长。在他身后站着的两个人是在禁门常见到的看门人。 “什么事?” 即使不问,也知道他们的来意。他们的手里都提着剑。 “这是……怎么一回事。”阳子向着闯入者一瞪眼,男人们就立刻冲了上来。 “你太蔑视庆国了。” 说话的是内宰。 “我们想确认自己的王并不是会做傻事的人。但是,你太轻视国家和官员,重视那些什么也不知道是哪国的草民,践踏惯例。毫不在意国家的威信和官员的骄傲。” 就是啊,其中一个看门人倒提着剑弯下身子说道。 “把半兽和人相提并论,不仅允许他们登上朝廷,还让他们当上禁军的首领。” 阳子感觉脸涨红了起来。 第283章 “你们说的半兽,什么的。” 突然想拔出剑,但又想起水禺刀已经收好了。 “你给诸官的脸上抹泥,把半兽和土匪带入宫中深处污染了宫城。轻视应该充满威严的的官员,而重视半兽和土匪让他们随侍在侧,结果把宫里弄的乌烟瘴气。把半兽还有土匪作为对手,是因为这样一来就可以不用考虑自己的弱点吗?把各国的国王和台辅都集合起来,你是有心要和他们搞好关系吗就我所想还差的远呢。不管什么时候你都要想想是不是能得到上天的允许才好吧。』 阳子哑口无言,只能睁大了眼睛,急促地喘息。 “住嘴!”制止住守门人的是内宰。 “……他们说话太难听了,我感到非常抱歉。可是还是希望你能理解我们所说的事。我并没有那么看不起你,让其它国家的国王和台辅频繁的出入我们的王宫我们是没办法臣服的。把戴国的将军藏起来,还打算保护戴国的台辅,你难道忘了自己是庆国的王了吗。象这样让其它国家的国王任意出入究竟所谓何故?你打算把庆国让给其它国家吗?』 “……不是的。” “那么,为什么其它国家的人能这样随意在王宫的深处随随便便地高抬阔步呢。你到底把庆国和庆国的子民当成什么了。” “就因为你是女王。” 一个人这么说道。 “因为私情而让国家荒废。象现在这样如果再不纠正过来,还不是和予王一样。” 阳子被气得身体颤抖着突然提出这样的话题。 几乎虚脱了的阳子,根本就没有打算蔑视人民和国家。她感到他们说要让自己为国家和人民着想,可在这里说肯定有什么别的含义。他们根本不知道内情虽然对他们发火是很容易的。可是,本来就没打算让其他人知道实情。事实上,正因为她是阳子,所以才会觉察不到象这样对她持有这种不满的其中另有内情吧。 她自己也感到了,就是这么回事吗。 无论是谁都只能从对方的言行来推断他们真实的想法,如果评价说这样是没错的。那么只有那个就评价本身才会开始启动。根本没想跟那种什么都相信,一点怀疑都没有的人说清楚。 “也就是说……你们现在是要把我杀了咯。” 阳子这么一问,内宰们微微有些胆怯。 “这样啊,你们要是这样说的话我可真是没有办法。如果我会剑术就能反抗了,可是不幸的是剑还放在了内殿里。好象连抵抗都做不到啦。” “你现在,别装出一副什么都懂的样子!” 从看门人的的回答中,听出了为难的意思。 “……你们想怎么抓我都没关系,可是我希望你们别加害于泰台辅和刘将军。要说他们在这里会对庆国有什么危害的话放他们走就好了。就和庆国有人民一样,戴国也有人民。除掉自己国家的隐患是你们的权力,而对其他国家的人民你们则没有这种权力。我希望你们别做出伤害戴国人民的事来。” 内宰冷冷的看了看阳子又看了看泰麒。 “戴国已经没落了。在这种时刻,自己合弃了自己的国家,还要受到别国保护,象这样的台辅和将军就算失去了,我们也不认为戴国人民会有什么可叹息的。” “那种事交给戴国人民自己去决定如何?如果和戴国人民也同样这么认为的话。那么他们会用自己的双手来讨伐这两个人的吧。……这么说的话,就是只和你们两个人来约定了?” “为了能达成协议,努力吧。” “现在商量进攻的方法吧。要在麒麟的身边下手。” “等一等……”身后紧握着的手微微的颤抖着。 “……如果说没有民的话,就没有办法继续下去了。” 看门人捉住了随后而来的手。带领着内相们,阳子走出卧室,被几个人押着的李斋青着一张脸。 如果可以的话,就不会因为自己的坏习惯而被抓了。 刚想到这里,李斋突然被撞了出去。 连吃惊的时间都没有,从身后传来了悲伤的叫喊声。站起身来后,她感觉脚扭了,只好拿剑撑住身体。 尖叫声。拿剑指着李斋的男人先向阳子的方向进攻。在到达之前就被野兽的前肢刺穿了胸膛。那锐利的爪子染满了血红色,在它被拔出来的同时,男人倒地不起。阳子回过神来,她想着应该是有谁在背后救了她一命,可是回过头来,谁也没在那里。只看到在远远的地方,泰麒像被冻住似的,呆呆站着。 “小心自己,注意抵抗!” 阳子回过头来,看到脸色苍白的景麒飞奔过来。在那间客厅里有好几个人倒在地上,同时还有一些人惨叫着带着血迹逃走了。 “这件事出现的还真是时候啊……”阳子定定地坐在那里苦笑着。 “延台辅不是留下使令给你了吗?为什么不抵抗呢?” “……因为当时手边儿什么也没有。” “即使没有剑,也请您不要连任何抵抗都不做而放任他们胡来!” “嗯……啊,无论如何谢谢你们相救。” 阳子这么说着,景麒咬牙切齿的看了看阳子,赌气似的把头扭向了一边。 “只要一不在主上的身边,就总是会出问题,真麻烦!” “对不起……”阳子笑着,又看了看李斋和泰麒。 “……实在抱歉,让二位碰到了这样的事情,见笑了。” “不,没什么。您没什么大碍吧?”像被弹起来似的李斋跑上前来。 “嗯,没有受伤。对了,李斋和泰麒咱们还是先换个地方吧,留在这里怕会对身体不好。景麒,你也是。” 阳子站在那里,看着倒在地上的那些人。 内宰已经快要不行了。另外两个人看起来也像是快要没气了。三个人都受了很重的伤,不过到现在为止却都还没有断气。 快点杀了我们吧。虽然他们这么讲,但是大概这多半并不是他们的真实想法。 不过,因为过度虚脱,无论现在对他们做什么都会让他们万分难受,这到的确是事实。阳子这么想着。抵抗也好愤怒也好现在都不重要。尽管刚才对于这些企图反叛的家伙的质问,阳子大声的吼道说,自己并不是一个愚蠢的王,然而对于这一点究竟自己是不是真的能做到,她却真的是不太有信心。如果是在以前,在阳子看来,只要有天命就可以为王。但是,现在的阳子却再也不能把天意看作是奇迹的一种。她总觉得,即使这样,也总归足一件好事。或者,如果可能的话,有什么力量可以帮她从这种重责中解放出来的话,也是一件好事吧。 “把那些逃跑的人还有他们的同伙都给我抓起来!” 从那里走出来的时候,迎面正碰上急匆匆赶来的六太。在他身后跟着一队士兵。大概是因为那些犯人正被押解离开,杂乱的呵斥声,充满怨恨的咒骂声,夹杂在一起,引起了一阵嘈杂的声响。 4 “参加谋反的是以内宰为首的天官,共有十一人,这就是大概的情形。其中,受伤三人,在逃的五人已经派人去追查了。” 阳子一边听着桓魑的说明,一边返回到了内宫。大块头的虎啸却缩成了一团,在那里一直候着,一看到阳子的脸,便低下身子叩拜。 “实在是很抱歉!” “怎么了?” 阳子眨巴着眼睛,桓魑却看着她苦笑着。 “不要道歉了。虽然在那样的场合连一个大仆和下臣也没有的确是你的失误。” “不过,当时也的确是我让他们都退下去的。” “虽然是这样,可是完全没有任何侍卫,也是下官的失职。” 虎啸这么说着抬起脸。 “不是虎啸的过失。这并不是你的职责吧。” 保护王,是夏宫中射人,特别是司右的职责。在公务的范围内,由作为司右下属的虎贲氏,与此相对的,在“私”的范围内,则由大仆分别负责指挥。这里所说的“私”,实际上是指内宫的范围。所谓“内宫”,不但包括相当于王宫最深处的后宫,还包括分东西二宫的燕宫。正宫仁重殿,以及一直到进门门口位置的路寝,不仅如此,从内殿到外殿之间的这段也包括在其中。而“内宫”的外围则被称作是“外宫”。同时,“外宫”还包括内殿和外殿。原本,作为王只能出到作为“内宫”最外围的外殿,并且作为臣子,原则上,只能进到作为“外宫”最里面的内殿。 “大仆的工作是内宫的警卫吧。西园作为掌客殿的一部分,那里是外宫,而不是内宫吧。” “这倒是没错,但是……” 桓魑像是劝慰似的抚着完全耷着肩膀的虎啸,说:“如果主上完全不让虎啸道歉的话,虎啸也会站不住脚啊。的确,因为西园是外宫外围之内,所以在虎啸的管辖范围之外。说起来,一般情况下,如果没有正式的活动,王不出内宫。如果要应公务而外出的话,虎贲氏则应随从扩驾。但是,这主上去到西园,并不在公务的范围之内。” “是这样啊。因为这毕竟不是基于法或是礼典的公务行为。按照章法,像这次这样王如果访问的并不是正式的宾客,在掌客殿访问客人的时候就应该履行必要的手续,但是实际上是,主上并没有履行这样的手续。说起来,自从李斋进到王宫以来,就完全无视惯例和法典,而是随随便便。……是我的不对。” 虽然阳子这么承认错误,可是桓魑却夸张地抬起头并不看她。 第284章 “只要是王,就没有哪一个不是我行我素的。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就不会有国家荒废或者是灭亡了。因为那并不是因公之务,所以也就不是虎贲氏的责任了。即使如此,也还是需要警卫的。如果说起来,这究竟应该是虎贲氏还是大仆来担任此职,那么应该是由大仆担任吧。” 虎啸因自责耷拉着脑袋。 “是这么回事儿吧。怎么会怎样呢?因为在那里的都是他国的王或者台辅,从来只是做好分内该做之事。因为我总觉得怕影响到人家而不好频频登门,甚至还怕他们会觉得我有窥视或窃听之意。因此,阳子这次前去探望她亲密的朋友,虽然是一千人毫无防备的出去,但是,因为她经常这样在内宫里走来走去,所以……就完全没放在心上……” 虎啸他们,一直护送阳子到西园,就回避了。阳子说,去西园的话,来回都送到这儿就可以了,虎啸他们想了想就没有拒绝。 “这就是虎啸的不对了吧。在内宫,警备松懈也没所谓,那是根本上不过是因为有危险的人进不来罢了。内殿也好外殿也好都有众目,而且,每一个宫殿,每一座建筑都设有警卫。但是,西园并不是这样。就像这次,因为要会见的并不是正式的宾客,这样的情况下,自然也不会设置礼典所需要的警卫。而只要是能够出入燕朝的人,无论是谁,都能够接近西园。这次实际上,就是这么回事儿吧。” “嗯……”点了点头。 桓魑只是苦笑了一下,说道:“虎啸作为大仆是失职了的,所以必须允许他向你道歉。与此同时,下官还向恳请主上能准臣上奏。” “何事?” “这次事情的发生,主上您也难脱其咎。尽管主上对什么事情都不拘君臣之礼,说起来这是主上独特的地方,不过,如果对待法度甚是轻率,甚至是无视规章的话,恐怕就会生出不必要的事端。作为主上身边的官员,就有作为官员的职分。所以下官决不能在己生枝节的时候,还看着主上这样的态度而视而不见。一旦主上无视惯例和法则,那么下面原本被惯例和法则约束的臣子就会慢慢地也会变得目无法纪。因此,在这件事上,请您不要斥责大仆。” “那么.你到底想说……” “我想说的只不过是,主上让虎啸道歉,和主上原谅虎啸原本是两回事。主上是误解了我的话了。如果不让虎啸道歉的话,那就暗示着他没有犯错。而作为王,则无论如何是绝不可把臣子的犯下的罪或者一时的懈怠当作没有发生过的事的。即使是主上身边亲密的人,也不可以这样。不然,一定会有人说他是主上的宠臣。这样一来,作为虎啸就站不住脚了啊。” “啊……是这样啊……” 阳子自己嘟囔着的时候,浩瀚走了进来。 “唉呀!你们…原来是在这儿呀!”这么说着,浩瀚走到虎啸面前。 “鉴于大仆这次的失职,特命他反思三个月。”不等想要插嘴说,“等一下。”的阳子开口,浩瀚又接着说道,“不过,因为有台辅为主请愿,又因是主上之过乱了法度,使大仆对自己的职责不明就里犯下过错。同时,大仆因为追捕逆赋有功,功过相抵。鉴于此,此事就此打住,不再过问。关于这一意见,有议司业已一致通过。” 浩瀚语气平和的说到,然后又面向阳子说道:“若有不明之处,请容在下说明。” “关于所述之‘乱了律法’是指什么呢!是不是就只是指刚才被桓魑骂过的那些?” “嗯。那么,就这样吧。” “好吧。”阳子苦笑了一下。 桓魑高声笑了笑,然后向浩瀚报告了准备把抓到的犯人交付秋官处置的意思之后,就拍了拍虎啸的背,带着他一起出去了。 淡淡的目送他们离去,浩瀚递上了书面报告。 “……内宰好像对现状非常不满的样子。他原来只是内阁的小臣,在内宰之下,照料王和宰辅身边的小事,蒙主上提拔,晋升到了内宰的位置上,可是现在却不容许他出入路寝呆在王的身边,从内阁小臣的时候开始,他自己就能随侍在路寝,那也是他值得夸耀的事,那种荣耀被践踏了他再也无法忍耐了吧。” “是嘛……”阳子深深的吸了口气,接着说道。 “……再加上,王又重用他不了解的大臣,连法规什么的都尽情无视,身边尽是些他看不懂的事情……总之,他会又不满也是自然而言的吧。” 参加那次谋反的人,全部都是天官,天官与国家的治理没有直接的关系。只是照顾王和宰辅,伺执宫中诸内务的官职。有时,要不是离王那么近的话,就没办法夸耀自己,可能只是些没用的人吧。 “如果那是对内宰的同情的话,还是把那些同情收起来吧。” 阳子吃惊于浩瀚的态度这么直白,口气这么强烈,定定地看着他。浩瀚轻轻仰起了眉。 “内宰他们踏入西园的经过,我已经像刘将军和泰台辅打听过了。” “还是老样子,安排得周到呀。” “我觉得那是比较重要的事情,也不过是留个心才问的。主上您该不会也认为内宰他们说的稍微有点道理吧?” 阳子垂下了眼睛。 “没有吧……他们没办法知道真正的情况,只是什么都不知道的看着我的行动,所以他们那样想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他们说我是对庆国一点用处都没有的王,要是那么想也是有可能的,所以我根本没办法回答他们。难道,没有那种事吗,我是为了庆国才成为王的,为什么能这么断言呢,那可不是我能判断的。” “那么,我来为您说明一下。” 浩瀚这么说着,把文件放在了书桌上。 “首先,王是否是一位优秀的王这要根据看的人,以及看的时间来判断。但是,关于此次的事件,主上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王这并不是问题所在。一个人在他提着剑袭击别人的时候在道义上已经是有罪的了,这样的人标榜正义向那个他所针对的所谓‘罪人’甚至自作主张地对他进行任何裁决,他是绝没有这种资格的。” “大概……是象你说的那样吧。” “我对于大臣们被逐出路寝侍奉这件事,这样的事态让我觉得有些担心。如果不是十分信任的人,是不能让他在身边侍奉的。这是官员一致的意见。也就是说,主上已经不能信任他们到了不让他们在身边侍奉的程度。正是由于看透了他们的为人,才判断他们不能信任的。而且我并不认为这个判断有错。首先他们说什么半兽,土匪什么的……”浩瀚看了看阳子,接着说道。 “拥有这样想法的人,肯定会炫耀自己的权威。把权力交给这样的人是不可能的吧。没有人会把利剑交给滥用权力的人。第二,对此不忌口的人,不可能会明白前路有什么东西等着他。主上也不可能让这样的人参与国政。第三,不知实情的人没有资格批判现实。反过来说,在知道实情之前,凭主观臆断犯了错误,在这个错误的基础上任意裁定别人并且没有觉察到任何疑问的人,也不会得到任何的权力。这是其四。还有第五,象那样不明白自己处境,察觉不到自身不足,把自己的过错轻易的加罪给他人并进行无理的弹劾的人也难以得到君主的信任。而且,使用违背法规和道义的手段达到自己的目的的人不能不说是很危险的人物。这样的危险人物主上是不会让他呆在身边侍奉的。这是他们不得重用的原因之六。这样说法有什么不对吗?” 阳子带着半惊呆的表情回望着浩瀚。 “正是从他们日常的言行来看,无法被认为是值得信任而能在主上身边侍奉的人。因此才会被逐出路寝侍奉。主上正是自己查证了这一点。” 阳子把手肘撑在书桌上,手指交叉握住。 “……敢问,若是他们被重用,是否就不会干那种事了?” “我反问一句,若是得到报酬便能守住道义,得不到便守不住,这样的人如何能信用?” 阳子抬起眼睛看着浩瀚,互相敲打着手指。 “仅凭眼睛看到的就能断言吗?忽略功绩,只把偶尔看到的罪过列举出来妥当吗?” 浩瀚冷淡的望着阳子。 “您这样说难道不是对我的侮辱吗?正如主上所知,我只是从信用的角度把作为国家栋梁的官员列举了一些出来,若说官员,也有上,中,下士,若说军队也有军长之类呢。我倒是很想每个人每个方面都看到,只是力不从心了。” “……抱歉……” 看着阳子急切的样子,浩瀚露出一丝苦笑。 “说到底还是那些人的为人问题。而且,那些人的一举一动都是生死攸关的,于是经常会被问到这些问题。这是因为肯定被谁监视着的关系。如果能够通过考验获得信任,自然会得到应有的报偿。这一点可以通过李斋阁下的事情得知。” “李斋……?” “主上为什么会助李斋阁下一臂主力?” “为何?” “在潜入金波宫时,不知您有没有看到那残酷的一幕。李斋阁下穿过如妖魔巢穴般的垂州,身负重伤,她这样的行为,不正是她拼死保卫国家的最好佐证吗?” “那是……当然。” “李斋曾对主上说,请您救救戴国。但是,对他国动武就意味着会遭到天谴,这是不争的事实。而这一点,李斋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一点也未可知。” “……浩瀚……” “如此虽是知道却向主上求情,也许是想唆使其犯罪,或者认为主上也许不知道这事,忽略忘记了。 第285章 也或者她臣口使是明知故意这是唆使犯罪,却也要不惜以死来劝说主上。又或者,她只是想要能够让戴国好起来,希望要庆国之类的别国不只是仅仅知道而是出手相助。巴。李殿下所想的实情,我是无法得知的。尽管如此,主上分给李殿下精力和时间,我也是不反对的。” “啊……” “因为这是从李斋阁下的言行看出来的。她对于主上的态度,对于我们的态度。或者她对于虎啸的态度。还有在她所说过的话,做出过的行为,从这些角度来看的话,并没有象我这样认为李阁下只是为了自己的荣誉和乌纱帽而非什么国家社稷的人。我到现在为止也还并不知道李阁下真正如何想的。如果她真的是明知是罪还前来劝君,大概她就是冒着必死危险前来的吧。但是,我想她大概已经自觉到了此举罪孽深重了吧……” 嗯,阳子点头响应。 “结果还是这么回事。自身的行为由自身的遭遇所决定。只要能表现相应得体的言行,我想即使是像我这样的人也愿意给予帮助,依据情况甚至还可能感动上天。周围的人是不是给予响应,那是由他本人的表现所决定的。他并没有意识到这些,对自己的不幸怀恨在心、进而袭击了主上。像这样,我认为应该称之为逆心之恨。” “……蓬莱那边似乎也是这么说的。” “逆心之恨最终导致拔剑相对,这种人的意见根本没有倾听的必要。这又是一个实例,说明本人的言行决定是否能得到等值的回报。” -- 5 “您觉得身体怎么样?” 李斋端着晚餐走进卧室,发现泰麒已经起身正看着窗外。李斋一时间仿佛身处在寄居的太师府的客厅。 “已经无大碍了。”泰麒回头答道。虽然他表现地很自然,不知怎么总觉得他的身影看上去更为单薄了。像是要甩去不安,李斋笑道。 “刚才……台辅仍在休息的时候,景王前来到访,表示歉意。说是很抱歉又让您看到丑恶的一面。” “……那并不是她的错。” “您说的对。”李斋边说边整理餐桌。 “正是因为景王一心为庆的百姓着想,才会那样做……近来我算是体会到,要想维持当一个好王真是非常辛苦的一件事。” “……的确是。” 说了这么一句后,泰麒沉默了。好半天,才又开口道,“……李斋,我们回戴国国吧?” “什么?” 最初,李斋一下子不能明白泰麒到底说了什么。对着垂首表示询问的李斋,泰麒回以真挚的目光。 “我们不可以再为庆添麻烦了。” 李斋愕然地听着,总算弄明白泰麒的意思,顿时感觉血气涌上了脸部。 “请您等一下……台辅,但是……” “我们不可以成为庆动乱的种子。一直以来我们受到了友善的对待,但我们却反而为他们添了乱。我想,接下来是时候由我们独自想办法来解决问题了。” “但是台辅……您不能这么做。台辅您的身体还。不,还不仅仅如此。请恕我直言,使令和角都还……” 李斋激烈而又狼狈地说道。心想着,无论如何都要阻止台辅不错。李斋一直不甚确定地认为,要是能找到泰麒,就陪伴泰麒返回戴国。只要泰麒在,就能凭借王气找出骁宗。但是,泰麒却失去了角,失去了麒麟的本性。使令也不在身边。更何况,现在的戴国已经成为了妖魔和凶贼的巢穴。 李斋已经没有可依靠的人了。 这次内宰叛乱的事件,李斋再次感觉到了所失去事物的重要性。持有武器的人们闯进来,想要强行进入泰麒和景王所在的卧室,李斋却无力阻止。反而被那些不像是武人的人们轻易地捕获、拘禁了起来。 虽然想以身体有疾无法行动自由为借口,但是李斋已经无法负起一个武人所应尽的职责,这已是既定事实。臣口使想将泰麒送回戴国,但连保铲泰麒都做不到。虽然这些是原本就已经知道的事,却不曾料到自己竟会如此无用。模模糊糊地知道,跟自己明确意识到,这之间竟有如此大的差距,李斋为此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不可以啊,台辅。虽然能理解您的心情。但我不能让您返回戴国。至少,也得等您身体康复了……对了,在这期间,就由我在难民之间募集人手,多少可以召集到一些士兵。” 泰麒摇了摇头,说道:“确实我已经没有任何刀量,然而李斋,我们是戴国国的百姓啊。” 李斋呆着不动。 “戴国是连神都已经放任不管的国家。……难道不是这样吗?主上不在,诸国也愿不伸出援手,上天更也不会降奇迹于戴国,麒麟也等于是不存在了。即使如此,戴国现在还有它的百姓。你和我。” “对百姓来说,您即使失去了角,台辅依然是我国的麒麟。台辅是我们的希望,我们不能轻易地再失去您了。如果一定要有人回到戴国,寻找主上、拯救百姓万民,由我李斋去。不,其实我本来就有这样的打算。所以,请台辅千万要留在安全的地方。我恳请您,放弃回去戴国,这太危险了……” 泰麒和李斋所失去的不仅仅是那些。李斋有着更深沉的恐惧。 在鸿基发生异变之后,李斋为平定乱事前往承州,途中救下了二声氏。根据二声氏的证词,己可以确定阿选的谋反。同时,李斋却因此事而被冠以大逆不道的罪名,但是比此更为痛苦的是:为什么李斋救下了二声氏这件事会被阿选得知。李斋只向芭墨和霜元送去了密函。那两个人都是极为忠诚的人,断不会将之泄漏给他人。大概只有骁宗麾下的少数人员知道了李斋传达的内容。然而,却被阿选知晓了。 无法想象骁宗麾下的强将竟会没有注意间谍或是盗听之类的。他们在暗地里集会,应该是在保持着充分的警惕而进行密谈的。尽管如此,还是泄漏给了阿选,这就意味着,那些人当中有人跟阿选暗中勾结。 骁宗,在自己的麾下,饲养了背叛者。 李斋回望眼前正投以真切目光的泰麒。她不愿告诉泰荫这一可怕的事实。但是,戴国国存在着双重的危机。回到戴国,就必须想办法联络旧部,召集士兵。但也许背叛者就潜伏在那儿。他或许会以旧识的面貌出现在泰麒身边,李斋却没办法防范他接近泰麒。 对着反复说着不可以的李斋,他露出了为难的微笑。 “你真是一点儿都没变啊。” 李斋微微倾首。 “常常烦心于我的事,让我远离恐惧跟痛苦。连骁宗不见了的时候也是如此。” “……台辅。” “我很担心骁宗,然而谁也不告诉我真相。不……也许你那时告诉我的就是真相。然而我知道,周围的大人们常常在我面前隐瞒了可怕跟痛苦的事。所以,我才会信赖将可怕及痛苦主事告诉我的阿选……” 李斋一下子屏住了呼吸。 “阿选告诉我,骁宗可能有不测。那一天……不断遭受伏兵的袭击,致使陷入了绝境。我没有采信你们所告知的,骁宗己平安到达文州的言词。而相信了阿选所说的,在到达文州前遭到奇袭正在苦战着。一心想要救他脱离危境,我命令使令去支持骁宗。根本不曾想到要怀疑阿选,那是因为我信赖阿选,或许不只是那样,对于那时候的我来说,将可怕的事情说给我听的,才是没有说谎的人。” 说着说着,泰麒转为了苦笑。 “……的确,我其实还是个小孩子,不懂得什么叫知足。想要为大家做些什么,却反而给你们添了乱子……那时候也是如此。” “台辅,不是这样的。” “但是,李斋我己经不是小孩子了。不,或许说到能力的话,我现在已经比那时候能办到更多的事情了啊。但是,可以说,现在反而没什么用处了。然而,我己经不再幼小,不会再为自己的无能叹息,为自己的无能而安子现状。” “……台辅。” “必须有人来拯救戴国。戴国的百姓不救,又有谁会来救呢?” “那么……那么,我们再访一次蓬山,跟玄君商量一下吧。看看你跟我能为戴国做些什么?” “可以顺便请求玄君帮我们做些什么吗?” 李斋无言了。 “难道你想指望上天吗?有资格朋待拯救的,是那些归属于上天受上天所庇护的人们。戴国的百姓什么时候成了上天的了?” “泰麒……但是……” “我听说了你向庆求助的经过。说实话,若不是你来到庆寻求帮助,我也回不来。我也承认有些事是人所无能为力的。而且,以现在戴国的现状而言,或许已下是没有角的麒麟跟独臂将军能独立救回的。但是李斋……” 泰麒抓住李斋那剩下的另一只手。 “原本,只要是能靠自己的手支撑事情的人,就能被称为‘我’吧。这时候我们如果再不支撑戴国,做不出一点实际行动,或者根本不去做的话,我们就永远失去了称戴国为‘那是我们的国家’的资格了啊。” 李斋回看泰麒。……想着,原来如此啊。 李斋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救戴国。同时,发现那样的想法在泰麒的面前迅速地消失了。对,对李斋而言,只要泰麒安然无恙能用自己的双手保护好泰麒就是保护了戴国。即使那是处在庆中的安全,也没有任何所谓。只要泰麒平安无事,李斋心中的戴国就守住了。然后,保护戴国,也就是说,戴国是李斋的一部分是她的祖国。 第286章 没能保护好而致使它的灭亡,那是属于戴国的李斋自身的责任。即使李斋失去了戴国,只要能保住泰麒,对他来说就等于没有失去。 “我们是戴国的百姓。身为戴国的百姓,就负有对于戴国的责任眼义务。放弃那些的话,我们也就失去了戴国……” 失去所属地也就等于失去了自己。 李斋失去了朝廷、失去了同伴,失去了旧识。也离别了花影。除了所属地之外,名叫戴国的国家已经一无所有了。所以,她想要拯救戴国。因为她不想再失去自己。 现在,李斋重获了泰麒。没有失去泰麒,李斋也就没有失去戴国。他们还在庆找到了容身之所。对李斋来说,失去这里的一切才是更为可怕的。但这对于戴国,对于戴国的百姓,对于骁宗,对于现在仍被封锁在戴国的人们,对于在那里消亡了的生命,事实上却是一种背叛。 ……不错,李斋他们必须离开这里回到戴国去。 李斋将被泪水模糊了的视线转向了自己的手。那握住自己手的小手,跟李斋自己的已没有什么差别。 “台甫己经……成长了这么多了啊……” 6 初秋的拂晓,李斋伴随着泰麒,悄悄地出了太师府。 跟泰麒长谈之后,景王什么都没说只表示了赞同。想要离开是因为认为内宰他们起事是由于他们的缘故,如果不这样说,即使能说服她,也将迫使她面临痛苦的选择。尽管如此她还是再三挽留,因为庆既然已经介入了戴国的事,再把他们送走,等于是对戴国弃之不管。至少,那位年轻的女王,不禁会这样想吧。 另一方面,李斋的心中轻轻叹息着。 如果为那位女王的真诚所挽留的话,她没有自信不会动摇决心。即使现在,李斋还是认为这样做实在是太蛮干了。必须要回去戴国,泰麒所说的理由他也十分明白,也认为说的很正确。确实,李斋必须要带着泰麒回到戴国去。但是,在另一方面泰麒对戴国来说是决不能失去的希望,这也是既定事实。他没有守护周全的自信。也十分明白归路上等待着的是无法想象的危险。直到现在,转变泰麒的看法,说服泰麒留下的想法仍然十分强烈。作为人是非回去的不可的,但是作为臣子却不该让泰麒回去。两种想法分庭抗争,好不容易才因为泰麒毅然决然的意志而倾向于回国。 “李斋……你要留下吗?” 泰麒像是看穿了她的迷惑而问道,李斋慌忙摇头。 “怎么会。请您别开我玩笑了。” “还是……不舍得与景王告别?你很受庆的诸位的照顾,所以就这样离开觉得很不好受吧?” 面对如此安慰的话语,李斋笑着答道:“不,没什么的。” “只是梢稍有些离别之情。景王……还有庆的各位,之所以如此亲切地对待我,是为了要救戴国。如果我因此而畏怯了,才真正无颜面对他们。” 对,这一切都是为了戴国。李斋是作为戴国的百姓来到尧天。在这里享受安逸、抛却戴国就是忘恩负义之举。李斋如果做出这种遭人唾弃的事,戴国的百姓也将被人瞧不起。因为无论如何,自己都是戴国的一个子民……身为戴国的百姓,这是极为自然的。 李斋重又吐了口气,打开了太师府后面马厩的大门。塞得满满的马房里有一匹,像是认出了李斋他们,飞燕高兴地站了起来。 “飞燕!” 泰麒靠过去。飞燕梢梢露出了警戒的样子,但是,大概是很快就认出是谁,乘势探出了身子,撒娇地叫了起来。 “你还记得我呀。” 被泰麒轻轻地抚摸着,飞燕眯起了眼。李斋一边微笑着看着这一切,一边备鞍做准备。悄悄地牵起缰绳,将飞燕领出了马厩。李斋抬首望向天色末明的天空。 “要是能回到云海之上,就能一口气飞行到某一处州城。那里不见得一定是落入阿选的手中,因为在云海之下有妖魔徘徊。无论哪条路都必须排除障碍才能前进,所以也没什么大的差别。” 很规矩地对正做着说明的李斋应了一声,泰麒仍是抚摸着飞燕。 “没有休息的地方,对飞燕来说太辛苦。” “没问题的。飞燕一定会努力办到的。毕竟就是它将我带上了尧天。” 嗯,泰麒点头答应。飞燕自喉中发出轻柔的呜叫将头搁到了泰麒的肩上。 就在这时候。 “这时候你们在这儿干什么?” 对于这唐突的声音,李斋迅速回首,却看到六太站在黑暗的园林中。他背后可见的黑乎乎的影子应该是虎啸吧。 “……延台辅……为什么。” 六太扫视着束手而立的李斋跟泰麒。 “那是因为我站在这里听啊。” 说着,六太微微笑了起来。 “不好意思,为了保护你们两个派了使令暗中跟随。所以知晓了你们的行动。” “……延台辅,我。” 六太对欲说话的泰麒摆摆手。 “不用担心。阳子什么都没说。不过,你们这么任性妄为还真是让人头疼啊。你现在是我国的太师,记得吗?” “那是?……” “雁的太师私自访问戴国这不太好吧。要是在那里起了什么争执,就太令人为难了。” 看着沉默不语的泰麒跟李斋,六太深深地叹了口气不禁苦笑了。 “……因此,我要去除你们的仙籍。看来由于太师的突然解职,可以有些空闲用来发呆了。拿着,这是慰劳金。” 六太把白色的东西放了下来。李斋无意识之间想要伸出手腕把那接过来,然后自己也苦笑着把掉到脚边的那东西拣了起来。暗夜中看不确切,好像是个象胜券一样的木牌。 “不管怎么说,我想着不是还在的嘛,然后就做了这个。也许胜券是没什么必要的东西,可是在这上面盖了章就能从界身那儿取钱。但是,我也不知道这样到底能对戴国国有多大的帮助。这里是路费。” 李斋这次迅速的阻止了要放下来的钱包。 “……延台辅。” “接着是最低限度的行李。虎背着呢。带去吧。” 李斋瞪大了眼。 “只有天马很辛苦吧。那,这只虎用完了以后要是能还给我就太感谢啦。因为我偶尔也会感到寂寞的啊。” 李斋按住了手上的东西。 “……是。我一定会的。” 嗯,六太两手叉腰的点了点头,重新来回打量着泰麒和李斋。 “真的不想让你们走啊……你们可一定要记着我啊。” “……您的厚意我们一定会报答的。” “我可等着你们的捷报啊。” 六太说着把背转了过去。在园林树荫的遮蔽下向前走着,然后交错着的,一个黑色的人影闪了过去。从树影下的阴影里走出来的虎啸,带着非常复杂的表情看着李斋向禁门的方向走去。 “骑兽在那一边。” “真的,给虎啸……添了很多麻烦。” “才没那种事呢。” 无力的说着,连心都沉到了肩上,虎啸从刚才站着的园林里走了出来。从太师府的某个内殿向禁门移去的之间,一直沉默的盯着自己的脚看。 虎啸终于返了回来,开口说话,是从出了门殿的近处以后的事。 “……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想跟着你们去。我能派到什么样的用场,虽然我自己也不知道。但是,因为我已经是宫里的管事了,所以……” 对着带着复杂表情这么说着的虎啸,李斋微微笑了。 “我觉得景王的身边也很需要虎啸。” “嗯。是啊,是这样的。” “我希望你能帮我向景王传达,我对她的感谢之情。如果可以的话,请她尽量不要生气。” 虎啸点了点头,然后向着门殿继续走去。在门的内侧负责开门的小臣,打开了通向禁门的门。在宽广露台的对面被淡淡的月光照耀着的云海向外延伸着。 从内殿向禁门的门扉打开了,在那儿有两个人影和一个骑兽的影子,可以看见静静发泄不满的杜真站在那里。旁边站着的是凯之,安静的牵着雏虞的缰绳向这边走来。杜真就跟在他后面。 带着两个很轻的旅行袋。凯之把缰绳递到女将军的手中。 “我受命为你们准备这个。” “太感谢你了。” “……别放在心上。” 说着对行了一礼的凯之,她也慎重的回了一礼。跟在凯之后面的杜真,把手里的东西送到她面前。她非常吃惊的看着杜真。 “这是很久以前就为你保存的剑。……那个,虽然我也觉得是有些过分,可还是带来了。” “多谢。”轻声喃喃着,她以单手接过了那把剑。那时能看出受了重伤的她的右手腕,好像己经不在她的身体里了。 “我打心里感到抱歉。” “不,别这么说。” “虽然可能会想不起你们的脸,可是那声音,无论我何时跌倒你们都会在我身后鼓励我。” “好的……那个,嗯。” 杜真一点头,她就微笑着深深鞠了一躬。 “多亏你的帮忙才能见到景王,受到了很大的帮助。这完全都是你的功劳。我真的从心里感谢你。” 杜真摇了摇头。他们今后将为何目的,要前往何方,问过凯之后已经知道了。 “……请,多保重。我会虔诚祈祷你们的平安的。” 淡淡的月光照在上面,可以看出浮上了白色的露台,从那里有两头骑兽飞了过来。 第287章 “……连分别的话都没跟我说这样好吗?” 从接近露台的高楼里往下看,阳子正向着这边问道。 “没有什么可以表达我的谢意。” “这样啊,……对于把你们留在这里我感到很抱歉。” “是的。” “能够平安抵达就好了。” “到州城总会有办法的,云海之上总不会妖魔出现的。” “问题是那之后如果还能让使令跟着我们就好了。” 景麒无言的点了点头,如果使令离开王或麒麒的身边,进入他国,那么就会被看作是派兵入侵。六太是这么跟我的说的。但阳子和景麒只能放弃。 云海之上骑兽们快速的行进。 “走了吗?” 六太伸出了脸。 “嗯,走了。” 阳子点了点头,然后又继续看着云海的彼端,黑点已经和海浪溶在了一起。 “胜券,我已经交给她了。我说为她准备好了,她毫无怀疑的揣入自己的怀里了,我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准备好的。” “所有的事情,如果是延台辅的话就能明白吧。” “那是什么啊……变的这么壳,一看到它里面的样子就让人吃惊呢。” 阳子只是笑了。 只有一点点,只要最后一点都好,要是能帮到她就好了。以那种心情为接口要留住她是很容易的,可是那样救他们的只是可怜他们两人的自己的心情而己。并不能拯救戴国。庆国,肯定无法救助,因为没有救到戴国而痛苦的他们两人的心情。 要是庆国能再富有一点,要是朝廷能再稳固一点的话。在内乱不断的朝廷里,根本没办法安心信赖的寄生于此。实际上,自己也知道仅仅是留住他们不让自己后悔这样的事,现在都办不到。知道两人此去凶多吉少还是让他们走了,这种辛苦,只要制止住这种痛苦就好。 “……首先是自己要做点什么。” “嗯?” 眺望着云海的六太回过头来。 “首先要振作自己,否则就没办法帮助别人。我是这样想的。” 阳子这么一说,六太把额头靠着窗户说道。 “才不是那样呢,是因为帮助别人,才能使自己坚强起来。” “是这样的吗?” “你很意外嘛。” 是吗,这么说着那一直盯着看的云海上己经完全不见人影了。 弘始二年三月,主上忧虑文州辙围之战乱,率王师亲往镇压。同月,主上于文州琳宇失踪。与此同时,宫城之中发生鸣蚀。后宰辅亦杏无音讯,百官为主失措。 然当其时,阿选密谋篡位,自立为王。丈阿选原为禁军右军将军,性朴,名高,能领兵,通幻术,施以非道,躁躏九州。 《戴国史乍节》 -- 华胥之幽梦-华胥 1(上) “我会让你见到华胥之梦。” 男人抱着年仅八岁的采麟,从揖宁的长闲宫指着下界说道。 夕阳斜照,映着被夕阳渲染成赤铜色的云海的反光,刚刚登基的年轻的王侧脸上也洋溢着光辉。尽管新王砥尚之前的扶王,应其横殓暴政使得举国荒凉,但采麟对主人的话没有半点疑惑。既然他说了让自己见到梦,就一定会见到。 才国拥有称为华胥华朵的宝重,样子如同宝玉制成的树枝。据说睡觉时把它插在枕边,夜里花开,就会让人见到华胥之梦。传说在古代,黄帝对治世感到迷茫时,在梦境中到了华胥氏的国家游玩,在那里见到了理想的社会后,领悟到了治国的真谛——就是这样,这个不可思议的花朵可以通过梦境,把国家应有的姿态传达给做梦者。砥尚说让采麟见到华胥之梦,就是说要创造出一个华胥之国给她。 作为凭证,砥尚把一个如同翡翠的树枝放到采麟手里,让她握住。 “这个交给你,这样你每晚都可以见到梦想逐渐接近的样子了。” 采麟点着头把宝重紧抱在怀里。采麟眼中的砥尚,浑身上下洋溢着希望而且充满自信,怀抱着采麟的臂弯那么坚实有力、侧脸的表情那么刚毅凛然,意志坚定的双眸就像在凝视着灿烂的未来。采麟胸中充满了自豪,甚至希望眼前着既有白日般灿烂又有夜晚般平静的瞬间可以永远停留下来。 ——我会让你见到华胥之梦。 把怀中的花朵挨向脸颊,这样切肤的苦痛究竟因为什么。只要闭上眼睛,仿佛现在也能清晰的看到宁立在金黄色岸边的砥尚和自己的身姿,即使在记忆中那样耀眼鲜明。泪水不停地滴落下来。 ——让你见到华胥之梦…… 景象隐约在光亮中,什么也看不见。但是因为约定好了的。 “什么也不用担心……是这样吧,朱夏?” 被采麟问到,朱夏勉强做出笑容。 少女盖着锦缎的被子,靠坐在雍容华贵的床塌上,微倾着带着病容的白皙脸庞望向朱夏,像在恳求回答般的眼睛一眨也不眨,消瘦的脸颊上留着几道树枝划过一样的伤痕。 “……当然是这样,台辅。” 少女像是安心了似的露出微笑,用手里握着的树枝擦拭脸颊,于是脸颊上又留下一道令观者心痛的伤痕。 在脸上划出伤痕的是不知何物的枯树枝,如果是用宝玉制成的花枝当然不会干枯。华胥华朵有采麟传到了王弟驯行手中,驯行向采麟求得华胥华朵后,又献给了与黄帝同样迷茫于治世的兄王。 (台辅连这个,都忘记了……) 朱夏的视线落到自己放在膝头紧握的双手上,自己的双手微微颤抖着。 早听说了台辅身体不适。因为这个原因,台辅在众人面前出现的时间越来越少,然后近半个月来甚至未见身影。宫中开始出现不稳的流言——本来,身为麒麟的宰辅身体不可能会有太大不适,那么长时间卧病在床的病名就只有一个。 麒麟选择王。被选中的王如果失去正道,令百姓疾苦、使国土荒废,其责任就要由选择了王的麒麟承担。介由麒麟选择了王的天,通过剥夺麒麟的生命,把王赶下玉座。这种因为王失去正道而得的病称为失道。 宰辅失道意味着王朝的终焉。采麟身体不适到底是因为什么,诸官为了知道原因开始奔走。但是官员们没有办法了解关在居宫不出来的采麟的情况。向宰辅的近随请求探望也不被允许,宰辅主治医的黄医也对病情闭口无言。束手无策的冢宰和六官长只好凑到一起硬着头皮造访宰赋居住的任重殿,然后终于只有朱夏一人被允许了面会。 把其他六官长和冢宰放在一边只允许自己面会,对此朱夏本来心存疑问。但实际上采麟的病状已经到了无法下床的地步,因为需要直接来到病榻上才行,所以只对唯一是女性的朱夏允许了面会。朱夏在进入卧室后,终于明白了理由。 (宰辅病着……) 砥尚的王朝开始崩坏。这一点,看到采麟的样子就非常清楚了。 “——大司徒。” 女官催促一直俯首不语的朱夏,告之她到了该退出的时间。 朱夏点了头,把手轻轻放在依然紧抱着枯枝的采麟手上。 “台辅,微臣就此告退,请您好好休息。” 采麟像是收了惊似的抬起头。 “朱夏也要弃我不顾吗……?” “才国里怎么可能有人弃台辅不顾。” “但是,主上舍弃了,舍弃了我、才、还有百姓。” “怎么可能,不会是这样的。主上只是暂时陷入迷茫而已,很快就会恢复原来的样子的。” 采麟朝苦笑的朱夏用力地摇着头。 “撒谎。一切都是在撒谎……明明说过要让我看到像梦境中一样美好的华胥之国的。” “主上会让您见到的。长久治世的中途总会遇到曲折崎岖,现在也只是那样而已的。” “撒谎!” 采麟喊着,消瘦而缺乏生气的脸上,只有目光中闪着绝望的色彩。这表情看起来简直像在憎恨。与慈悲等意的少女竟然会显露出这样的表情,朱夏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什么华胥之国……” 沙哑的声音像在诅咒。尽管如此,采麟仍紧紧把树枝抱在怀里不放,就像紧抓着最后的希望一样。 “台辅,请您休息吧。” “从一开始就全部是梦,一直都在背道而驰!” 采麟像是想留住朱夏似的握住她的手臂。 “……救救我,好痛苦,身体就像被四分五裂一样!” 这些没有能够回复的语言,采麟因病消瘦的手像要嵌入手臂似的紧紧抓住她。 “台辅,请您休息。” 这时女官插了进来,望望朱夏使眼色催促她退出。 “大司徒也到此为止吧,不能更久了。” 朱夏点点头,转身离开病榻。身后传来的唉嚎如同针扎般刺痛着她的背脊。 “撒谎、撒谎!梦境和才重叠的时候连一次也没有过!” 朱夏带着被唉嚎鞭打般的心情走出堂室。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本来砥尚是被周围所有人称颂的人杰。以破格的速度升如大学,只用两年便从所以教师那里得到了修了的允许。出了大学的人,照惯例一般被登用为下士直接进入国府,由府吏或胥徒这样的下官开始做起。 砥尚被众目瞩目,前途光明——但是,他厌恶现王,不愿参与国政而直接下了野。 当时的才正值扶王治时末期,国家日趋衰败。愚政持续,法律改革越改越糟糕。受到官民指弹的扶王开始自暴自弃,沉溺酒色,乃至后来放弃政务。 第288章 对王进谏的高官多数被冷落更迭。砥尚成为这样下野的官吏的食客,靠其庇护支持在揖宁聚集同志,提出纠弹扶王的主张,众多同样愤满于扶王失政的年轻人开始集结在砥尚身边。朱夏也是其中一人。 以砥尚为首的年轻人集团得到民众的支持自称高斗,在扶王在位时期立于民众先头与国家的昏庸无道对抗,扶王倒毙后又与荒芜斗争。待里祠刚一揭起黄旗,砥尚便前往升山,然后众望所归地得到了采麟的选定。 砥尚的登基在每个人看来都理所当然的结果。不光采麟,所有认识砥尚的人都对新王深信不疑。可是——其王朝在仅仅度过二十年后竟然就要沦亡。 朱夏像逃走似的穿过庭院回到前殿。六官长脸上都带着紧张不安的神气等待着朱夏的归来,几人看到她后站起身形,朱夏禁不住移开了自己的视线。 六官长皆为高斗出身。大都与朱夏同样,年纪轻轻就进入了朝廷。对这些曾经一同讴歌过理想、共同与荒芜斗争过的同伴,朱夏熟知他们每一个的为人,了解他们对新王的信赖、对新王的期待,如同对自己的是一样清楚,对这样的他们,朱夏无法把眼下最险恶的事态已经发生的事实说出口。 也许是从朱夏的表情上悟到了事态,众人的神情变的充满苦涩。站着的人像用尽了力气一样颓然坐了下来。 沉默与过于沉重的叹息。过了良久,一个人站起来催促众人退出,是朱夏的丈夫、冢宰的荣祝。 “呆坐在这里事态也不会改变。想确认的事情确认过了,既然疑念得到了证实,那只有正式地考虑对处。” 荣祝环视着垂头丧气的六官长,抬高嗓音接着说道: “现在就这样消沉怎么行,从现在开始不正需要我们这些作臣下的来努力吗?” 听到荣祝的呵斥,六官长沉痛地点着头站了起来。他们退出后,只有朱夏和荣祝留在原地。然后荣祝也走出堂室,朱夏并肩追上。这时荣祝低声说道: “……你觉得会痊愈吗?” “当然……会……” 当然会痊愈,朱夏想这样回答,但没能说出口。因为她听说过,以前已经失道的宰辅中又治愈的例子极其稀少。 砥尚是代表国家命运的王。不仅如此,对荣祝来讲也是表兄弟、是数十年来的朋友,他们像兄弟一样长大,砥尚离开关厢后荣祝也一直是他最好的友人。砥尚在揖宁举起高斗的旗帜时,荣祝第一个前去投奔。此后一起追求理想、一起与荒废奋斗至今。面对这样的荣祝,朱夏无法说出砥尚天命已尽,更无法敷衍着说出只能安慰一时的话语。 仿佛看透了朱夏的踌躇,荣祝在回廊中停住脚步,短短呻吟着把手抵在额头上。朱夏无言的把手贴在因苦闷而低垂着头的荣祝背上。回廊上,园林里一面的桃花齐齐开放,无数花瓣随着风吹飘舞降落。如同梦幻乡一样美丽,也引发人无限的忧伤。 (华胥之梦……) 也许的确是像梦一样的存在。 三十年前,朱夏只是一个对扶王的治世不满的少学学生。为了上少学,她离开故乡来到揖宁,然后加入高斗,与荣祝相遇,与砥尚相遇。朱夏他们那时抱负着一个梦想,一个国家应该如何如何的美丽的梦。每个人都相信着这个梦想,相信只要实现它,国家就会美好的如同华胥之国。他们彻夜畅谈未来,讨论立于国民先头的扶王的堕落和——之后他们与荒废斗争的辉煌过去。在那个高昂的时代中,朱夏与荣祝誓约共同支持砥尚下去。朱夏二十二,荣祝二十六,砥尚二十五。之后仅过三年,砥尚登上了玉座。 回顾过去,那个时代才仿佛身在梦中,令人心疼般的耀眼——年轻时的自己。 过了良久,荣祝抬起头。 “你觉得这样做好,朱夏?” “台辅能否治愈取决于砥尚是否能回到正道。我们只有尽力进谏……” “进谏什么,怎样做?” 被荣祝诘问,朱夏穷于回答。 “如果有应该进谏的地方请告诉我,砥尚到底哪里有问题?” 朱夏摇摇头。 ——如果知道这一点就好了。 “需要进谏什么都不知道,还要我对那个砥尚谏言?” 对这句话朱夏也没有能回答。如果砥尚像扶王一样搁置政务不顾整日玩乐,或者对人民横暴惨虐。这样导致失道可以理解,也知道怎样进谏。可是,砥尚自登基以来,一直都诚心地竭心尽力。在朱夏看来,砥尚从登基至今没有丝毫改变,只是以国家应有的姿态为目标,贯彻着正道。 只看砥尚的样子,根本没有可能会失道。可一旦把视线转向国土,就会明白采麟的失道实在理所当然。朝歌的每个角落都没有得到整治,国土荒废,国民身陷穷困,到处能听到百姓对在位只有二十余年的王谴责的骂声。听到采麟身体不适后马上就和失道的流言联系在一起的理由就是因此。才很明显的走向衰败了。 砥尚也明白这一点,去年已经在面露焦色,新年一过,采麟开始频频述说身体不适后更是显露慌张。但不久之后,砥尚把这些状况看作天给他的试炼,突然变的能够接受了,激励众官说这是天在试炼我们是否拥有克服坎坷的力量,明言只要更加遵循正道加倍努力,采麟的不适总会痊愈,国家也能恢复正轨——但是。 避开荣祝的目光,朱夏望向如梦幻般飘落的花瓣。梦在逝去,就像眼前这个园林的春天一边凋零一边逝去一样。 翌日的六朝议在沉重的空气中开始了。聚集在朝堂的六官相互回避彼此的视线沉默着。尽管颁布了箝口令,采麟失道的消息还是悄悄传播开来。从四周不时投向唯一与采麟面会过的朱夏的视线,证明着这一点。 -- 1(下) 荣祝昨晚直到最后也没有回官邸。是因为执务繁忙还是去见了砥尚,朱夏环视朝堂寻找他的身影,然后在角落看到了受到打击一样低垂着头望着地面的荣祝。 全员聚齐的铜锣敲响了,整列好的官吏们静静由朝堂向外殿走去。这段距离并不短,但一路上没有一个人开口。随着接近外殿,笼罩在队列上的紧张感也越发变的强烈。进入外殿,诸官整列坐下来时,弥漫在空气中的紧张甚至足以刺痛人的皮肤。 每个人都避开眼神不去往玉座的方向看。铜锣声一变珠帘垂下了。官吏们都不知不觉地感到窒息,珠帘后即将出现被天意放弃的王的身影。在微微动弹身体引起的衣服摩擦音都会扎人般回响的静寂中,铜锣再一次打响,平伏着的众官前面的珠帘拉了起来。现在看到砥尚的表情比任何事都使人难过。 但从太宰那里还是传来了仰起头来的号令。号令之后,朱夏他们必须抬起头面对玉座上的王。艰难地抬起头,视线的前方,端坐在漆黑玉座上的正是砥尚的身姿。 朱夏的胸口像是受到了撞击。身着玄黑的大裘,端坐在背靠金色屏风、饰满螺钿宝石的玉座上的砥尚,一如既往的威风堂堂。身形挺拔威武,容貌显露英知,俯视诸官的双眸依然涨满着强烈的霸气、散发着夺目的威严。 按照太宰的号令行毕三叩之礼,荣祝站起身形准备秉奏议事。这时砥尚举起手制止了荣祝,环视诸官,用浑厚有力的声音说道: “台辅由于近来身体不适,今天也不能参加朝议。” 说完,砥尚把自高斗时代起丝毫未变的面孔朝向诸官。 “对台辅身体的不适,我听到了不稳的流言。朝歌止步不前的状况也许让诸官有所不安,但正如我多次将过的那样,我不认为这是停滞或是后退。” 众官的视线齐齐集中到砥尚身上。 “治理国家不可能容易到一帆风顺,有辛苦有不安理所应当。自然也会有止步不前的时候,没有反而奇怪。之后朝着理想施政至今。失去了理想或许就会失道,但是我很清楚国家应有的姿态是什么,而且毫无差错的在朝着那个方向施政治国。不论现在的道路看起来多么难以攀登,我都有绝对的确信说这就是正道。如果有人对我感到不信,那不是因为我迷失了正道,而是你们的理想,因为不堪攀登险途的艰苦产生了动摇。” 朱夏惊呆了,她的确在对理想感到迷惑。因为现实情况实在已经严峻到无法自圆其说的地步,不论怎样奋斗都无法改观国家状况的原因,难道不正是因为理想本身有问题吗。对这一点朱夏的确在怀疑。 就像是看透了她的想法,砥尚把视线停在朱夏身上,微微露出笑容。 “我没有丝毫动摇。我依然看得见,你们也应该看得到。” 这样说完,砥尚环视排列着跪在外殿的臣下。 “不可因为失望与困难就挫折迷茫。” 像被砥尚充满自信并且坚强有力的声音折服了一样,朱夏身边的大司寇深深伏拜了下去,接着左右传来众人纷纷伏首扣头的声响。朱夏困惑的抬眼望去,只看到荣祝一个人带着疲惫的恋上流露出强烈的失意。荣祝被着脸伸伸叹息着向诸官的方向望去,然后视线停在朱夏脸上,无力的摇了摇头。朱夏悲痛的垂下了头。 果然,荣祝昨夜果然去拜访了砥尚。他们一定用了一整夜来谈论才的现状、采麟的状况。经过一夜的交谈,砥尚得到的结论就是这个。朱夏带着绝望的心情明白了这一点。 对砥尚的疑念、对理想的疑惑,的确是由于失望和困苦产生的。 (但是……) 朱夏见到了采麟。 第289章 那个样子不是失道是什么。等同于慈悲的少女,在病床上诅咒着砥尚——那个眼神简直就像在憎恨。 超议过程中,朱夏一直忍耐着内心有如乌黑的泥浆在不停翻涌的苦闷,待在砥尚面前让她感觉无比辛苦。但结束朝议,看不见砥尚后,内心又会充满不安和悲伤。朱夏带着忧郁无比的心情回到了官邸。 “您回来啦——怎么了,不要紧吗?” 朱夏回到主楼,出来迎接的青喜没等露面就这样问道。大概是从门卫那里听说了朱夏回来的消息,青喜手里拿着茶器,微微弯下腰担心地看这朱夏。 “您脸色比出去时还糟糕啊。” “不要紧,只是有一点疲劳。” “是这样吗?” 青喜语气里带着怀疑,把茶器放在桌子上,又唠叨着空气不好、灯光太强,然后前前后后忙着整理起房间——打开窗户、捻小烛台的灯火、移动屏风。 身材短小地青喜跑来跑去忙碌的样子简直就像燕子。朱夏终于松了一口气,青喜总是不可思议地能让她平静下来。 “所以我不是总跟您说不可以熬夜的嘛。昨晚也到很晚都没睡使吧,我可是眼睁睁看到您房间的灯火亮着哦。” “这样说来,青喜也熬夜了,对吧?” “我不要紧。姐姐工作出去后,我扔下手里的活想睡多久午觉都可以。” 朱夏轻轻笑了。虽然青喜叫朱夏姐姐,但他并不是朱夏和荣祝的弟弟。青喜本来是在扶王殁身后的混乱中失去双亲的孤儿。收养了父母双亡的青喜,并把他放在身边抚养长大的是荣祝的母亲慎思。慎思同时也是砥尚的叔母,为人柔和慈祥、人品出众。她代替侄子早早去世的母亲,给了砥尚不少影响。为了报答养育之恩,砥尚登基后,封任慎思为三公中次席的太傅。受到慎思熏陶的青喜,从少年时代起就出入高斗照顾服侍荣祝。称荣祝兄长,称朱夏姐姐,十九岁后毫不计较的自愿成为荣祝身边的胥,加入仙籍,之后一直照顾官邸的事物。 “兄长会回来吧?”青喜担心的望着大门。 “不一定……因为现在是非常时期。” “今天情况怎么样?” “朝议开始前气氛很紧张……不过,砥尚让众官完全平静下来了。” 朱夏说着,难过的笑了笑。听朱夏说完朝议的情况。青喜皱起眉头。 “主上现在还那么有自信啊……” “有自信反而更糟……” 受到砥尚锐气的影响恢复生气的诸官中,只有朱夏仍然意志消沉。砥尚充满霸气的样子和信赖砥尚百官的样子让她感到心头无比沉重。 砥尚是所谓的飘风之王。据说飘风之王要么是杰出人物要么相反,但是至少朱夏他们、高斗的同伴们对砥尚无比杰出这一点深信不疑。最先去升山是当然,得到选定也是当然,砥尚如同疾风般的登基对朱夏他们来说是毫无疑问的事。民众也对高斗——砥尚给予支持。砥尚满心欢喜的迎来了玉座;新朝廷迅速整备就绪了;高斗里聚集了足以支撑新政府的人才,抱负着同样理想的同伴。应该前进的道路十分明确,整个朝廷步调完全一致。空位造成的荒废控制在最小限度,新朝廷转眼间整顿完毕开始了行进。这是新王朝辉煌的开幕,每个人都这么想。 可是,实际中的才没有像朱夏他们想象的那样改变,王朝从一开始就遇到了无数挫折。 砥尚首先考虑一扫放弃政务的扶王治世下滥用国权蛀空国库的恶吏。众多官吏被罢免,但这样一来国家变的无法运行下去了——这个大概不是砥尚的过错,朱夏这样认为。 “明明需要改正错误……仍坚持说有自信,这就是说不会反思啊。” “是啊……不过怎么说呢,也许该说真不愧是砥尚大人吧,那种情况下还能稳住百官,这可不是谁都能做到的——对对方感到不信时其实是因为自己在迷茫,原来如此。”青喜自己感慨地点着头,在圆圆的脸上做出酒窝笑着说道,“果然是跟凡人不一样啊。砥尚大人不会就这样顺理成章地失道的,一定不会的。” “是啊,”朱夏无力地笑着回答。 2(上) 和朱夏的担心相反,官吏的多数被砥尚充满直线的言论感召,好象从迷茫中重新站了起来。采麟失道的消息是什么地方搞错了。即便确有其事,只要加倍努力就一定能让才好转,采麟的病也一定会痊愈。朝廷整体充满了这样乐观的气氛。国府恢复了生机,但对朱夏来讲这样反而让她难过。 砥尚对国府的指导也比以往更加投入。可是尽管热情高涨,国府仍然变得更加混乱。砥尚的言行并没有像他本人讲的那样有确信,反而急速地变得迷乱。中午这样说的事,到了傍晚又做出完全相反的决定,这种情况变得再三出现。在朱夏看来,砥尚听到采麟失道后果然产生了动摇,反复无常的政令就是他开始失去自我的体现。 但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砥尚的行动看起来对自己处境窘迫的现实依然毫无自觉。只要有谁指责砥尚混乱迷失就一定会遭到斥责。当被忽左忽右的政令弄得焦头烂额的大司寇向砥尚谏言、反被激昂的砥尚猛烈的责骂既而被更迭后,官吏们终于不得不承认这个闭而不视的事实,砥尚到底还是在失去正道——。 官吏们再次开始意志消沉。晨钟正待敲响的时刻,朱夏被青喜摇醒。 “……青喜?” “对不起打扰您休息。请赶快起来,小宰前来探访了。” 朱夏吃惊地从卧床中坐了起来,很意外天官长次官在这个天色未明的时间突然特意来访。 “……是什么事情?” “好象有什么很保密的事,小宰看起来很慌张的样子。我尽量劝他冷静,请您尽快赶来。我先请他在客厅等候了。” “荣祝呢。” “姐姐睡过后回来了,然后就一直待在书房。因为姐姐这边起身要花些时间,我稍后在去唤他起来。真难为他了。” 好吧。朱夏点点头,赶忙开始起身穿衣。整理衣衫的手颤抖着,马上在念头中出现的,是采麟的事情。难道——已经。 朱夏带着微微的眩晕走出卧室,赶到客厅,看到小宰苍白的脸色,正打算询问的时候,荣祝也赶了进来。 “——发生什么事了?” 小宰带着明显的颤抖俯身跪拜下来。 “请冢宰至急移步至左内府。” “台辅……发生了什么?” 荣祝看来也想到了这个。但是小宰摇摇头。 “不是台辅,是太师——太师去世了。” 朱夏吃惊地和荣祝对望了望。 砥尚登基的同时,把亲兄弟、两亲都加入仙籍,招入王宫授予了官位。其父大昌原本就因其人品高尚很有名望,大昌的弟妹中也以慎四为代表人人德高望重。其弟驯行也从高斗时代开始支持着砥尚。砥尚封与其亲族官位,迎父亲大昌为三公之首太师,慎思位具其次的太傅,驯行为末席的太保。照惯例他们居住在专用来让王的亲族居住的东宫,深具在东宫的大昌身上绝对没有道理会突降如此奇祸。一旦加入仙籍,不可能会突然身染急病。 “怎么可能,怎么回事?” “是……有什么人把太师的头颅……” 朱夏禁不住惊呼出来,荣祝则弹立起来逼近小宰追问。 “不可能!怎么可能,你是说太师被人杀害了?” “是的,”小宰平伏着回答。 事件在天未明时发生了。王宫深部的长明宫内负责宿卫的下官的地方,慎思闯了进来,带着从未见过的慌乱,向下官述说正殿的样子不对。 慎思和砥尚的父亲大昌同住在长明宫。大昌在正殿,慎思在别殿。夜里慎思被一种奇妙的感觉唤醒。也许是什么声音、也许是某种预感,她自己也不怎么明白的醒来,总觉得正殿的方向有什么不对,然后就去了长明殿。进到堂室就见到了这个情景,慎思指着前面对自己带来的下官如此说道。 下官向堂室望去,惊呆了。家具散落着倒下的室内四处飞溅着血迹,地上留下了大片的血滩。头颅几乎完全被切断的大昌的尸体横卧在血滩上。 “……是母亲发现的吗?母亲她……” “受到了些惊吓,但还保持着理智。” 下官叫醒同僚,把慎思交与其看护,然后去召唤在东宫门殿守卫的夏官,但发现长明宫的大门敞开着,而在门殿负责夜勤的两名门卫也同大昌一样被杀害了。 “……那么,都有谁出入不知道吗,住在东宫的其他人吗?” “都在自己的宫殿里。只是,太保现在不在。” “胎保——驯行?” “是的,”小宰抬起褪去血色的脸接着说道,“下官们正在到处寻找,现在还没有发现。问过太保居所嘉永宫的下官,说是太保说要去拜访太师就出了宫,从那之后就没有回来。” 意味深长的沉默。王父的死、然后是王弟的失踪——这在意味着什么吗。 “……难道。” 朱夏呢喃着望向荣祝,然后很快的摇了摇头,那不可能。驯行和兄长砥尚相反,为人木纳谨慎。这样的驯行不可能对人做出暴行,更不用说大昌是他自己的亲生父亲,决不可能下毒手杀害。 像是看透了朱夏的想法一样,荣祝点了点头。 “总之要先找到他才行——还有,主上那边呢?” “已经禀报了。因为事关重大,所以眼下只安排人传达给主上——还有六官长。 第290章 主上和太傅、太宰在左内府等候冢宰,说是想尽早当面商谈。” “我马上去。” 荣祝说完,迅速整理好着装便向内殿的左府赶去。朱夏送出荣祝后,颓然坐到主楼的地上。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 2(下) 在王朝不稳、百官惶惶的这个时期,遇到这样悲惨的事件。而且偏偏是王父被杀害,而王弟又下落不明。他们居住的东宫,位于守备森严的王宫的最深部。是除了王、在宫中居住的人和服侍在这些人侧近的天官之外没有任何人可以进出入的禁域。慎思是荣祝的生母,但即使是荣祝也一次都没能造访住在东宫的母亲。负责护卫的夏官守卫也只能到东宫门为止。因为东宫所处王宫的最深处,所以只需要守住门就足够了。 (为什么……) 在朱夏蹲坐在冰凉的地面上时,一盏茶器带着芳香一起被送到了眼前。 “今晚你一直呆在很低的地方啊。” “……青喜。” “放低腰身(译注:指为人谦逊)虽然是好事,不过这样子会让身体着凉哦。” 青喜笑着露出酒窝,拉着朱夏的手,让她坐到了椅子上。 “好了,冷静下来。看起来应该不是谋反。” “不是……谋反?” “如果有人想谋反,杀害太师又有什么意义?” “是……是啊。” 呢喃着,朱夏拿起茶器,手掌中传来茶器的温暖。 “这的确不是谋反。这样说来是什么人……基于私怨的行为。但会是谁?” “想象不到。不过基本能出入东宫的除了住在那里的人,就只有负责勤务的天官和守卫东宫门的夏官、兵卒了。” “你是说这其中的人?” “应该是吧,虽然我也怀疑是不是真的会有这种事。太师根本不是会招人怨恨的人……而且想一想,东宫内是不允许带刀刃进来的。守卫东宫门的夏官虽然带着兵器,但也不允许在佩刀的情况下进入门的内侧。就算主上也不能带剑入内——出来住在东宫内的人。” 朱夏几乎把手中的茶器弄掉在地上。 “青喜——难道……!” “不过不可能是东宫内的各位大人——话不听到最后可不行哦。” “啊……嗯,是啊。” “长明宫的门卫被杀说明有什么人来访过,因为门卫整夜在门殿负责守卫。不过如果不是住在东宫的人,在访问长明宫之前首先要通过东宫的门是吧?但既然在东宫门被看到了,那么就算被长明宫的门卫看到也应该不要紧才对是吧?” “青喜,如果这样说那凶手只能还是东宫里的人了。” “所以啊,”青喜笑了一笑说道,“我不是说了,话要听到最后才行——如果是东宫外的人,必须通过东宫门。而那里当然有门卫昼夜守卫,想不被发现的通过根本不可能,而且夜里本来只有拜托门卒开门才能通过。这样就意味着是居住在东宫内的人。东宫的各个宫之间相互独立是吧,宫与宫之间各筑有门扉,每道门都有门卫,而夜晚则会把门锁上再加以夜勤看守。那么东宫的什么人为了访问长明宫,必须首先从自己住处的宫门出去才行是吧?” “应该是这样吧……” “对吧?但是做出罪行的这个人要怎么封住自己住处的门卫的口呢?” “这个……大概会像对长明宫的门卫那样……” “杀掉不就好了是吧?当然杀掉的话门卫们自然永远不能开口了,但门卫被杀本身就会成为住在那里的人外出过的证据。” “那……是谁?不是东宫的人,也不是东宫外面的人。” “一般的去考虑的话,不见行踪的太保恐怕最可疑。但我也认为不会是驯行大人。” 这样说着,青喜突然歪了歪头。脸上显露出奇妙的表情。 “……怎么了?” “不……没什么。我偶然想到了一个奇怪的事情。但肯定和这件事完全无关的。” “什么事?” “不敢说,我想到了还有一个门。” “还有一个?” “对,在东宫的深处。” 朱夏睁大了眼睛——的确有,是后宫至东宫的后门,通过那道门就可以不必通过东宫门就进入东宫。 “……砥尚。” 确实,只有砥尚可能。砥尚夜间在王居宫的正殿休息,正殿的里面是后宫。砥尚因为没有妻妾,所以后宫完全无人,而这个后宫的背面的确通往东宫的后门。没有被使用的后宫现在彻底关闭着,因为其他出入口的门也关着所以那里应该没有门卫。也就是说只要在正寝的人,取下闺门的门闩就可以不被任何人看到地进入东宫。 “啊啊,不要那样吓的脸色发白的。不可以瞎猜哦,一定不会有那种事的。” “但是——” 朱夏脑海里划过一道思绪。对大司寇的谏言表现地激昂,叱骂之后又撤其职位的砥尚。最近的砥尚和他意气轩昂的态度,明显地失去着尺度。万一是大昌对砥尚谏言,最后变成了争执—— “不行不行。其实不管是东宫还是后宫,区划开的只不过是隔壁而已。虽然规则上在王宫里不可以乘坐会飞的骑兽,但这也只是按照惯例如此,并不是真的乘坐不了。只要有能飞的骑兽,隔壁根本不算问题。穿过围绕王宫的云海,就是从他国一样可以进入东宫。隔壁和门只是在观念上隔开了东宫,实际根本算不上什么障碍。” “是……是啊。” 青喜用力地点了点头,然后脸上又微微泛起愁色。 “倒是台辅更让人担心啊,在王宫里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但愿不会对她的身体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 -- 3 翌日,大昌登遐的消息在天官进行了公表,但没有提及死因。面对本不可能死去的太师的讣报,众官脸上露出困惑不安的神色。当日的朝议上,砥尚到最后没有露面。第二日也没有出席,但是傍晚时刻突然酩酊大醉地出现在采麟掌管的节州府,让众官困惑不堪。这天夜里,朱夏和青喜被一起叫至左内府。 在左内府和天官一起等候的荣祝带着疲惫的表情。大昌的讣报以来,荣祝没有回过官邸。不仅荣祝,天官夏官还有秋官从那天开始一直奔走往返于内殿外殿,连好好睡觉的机会都没有。尽管荣祝的操劳是不可避免的事,但朱夏相隔数日见到了丈夫憔悴样子后还是吃了一惊。 “有事想问你们两个——特别是青喜你。” “问我?” 荣祝让青喜坐到椅子上,自己也坐到桌子对面,太宰小宰等人站在旁边。 “据说太师出事那天你和太保交谈过,是这样吗?” 青喜点点头。 “我和太保——嗯,的确谈过话。我们是在松下园遇到的。我去给兄长送换洗衣服,在回来中途经过松下园看到太保,然后就在路亭谈了一阵话。” “谈了什么?”朱夏禁不住不安插嘴问道。 “有什么不对吗?太保那之后……” “至今还是去向不明。太保那天一到晚上就和太师太博一起出了三公府,之后回了一次嘉永宫又马上出去。出去前留了话说到了时限就可以关门。然后就一直没有回宫,也没有通过东宫门,完全不知所踪。” 大昌遗体的样子说明有人从背后劈了一刀。本来这是足以致命的重创,但不知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大昌是仙,身受重创后仍然拼命奔逃,然后又遭到砍击追杀。大昌伤口大小六处,大概是扑到在地时头上被劈的那一刀夺去了王父的生命——荣祝表情扭曲着进行了说明。 “大概就是因此,长明殿内才会到处飞溅着血迹。堂室当然不用说,连回廊上也有——但是,大司马说这很奇怪,说这如果只是一个人的血迹实在太多了。” “那么,难道连太保也……” “不知道。堂室里铺的地毯不见了,太保也许也被杀害搬了出去。或者,是太保斩杀了犯人,但自己又因为害怕而出逃。也可能袭击太师的就是太保,有人从中协助,太保为了灭口又把此人杀掉。” “不可能——太保不是那种人!” 朱夏叫喊道。荣祝深深叹了一口气。 “……朱夏,有流言说太保对主上有反意。” 啊,朱夏吃了一惊,“怎么可能!” “我也难以相信,所以也认为那只是流言。流言说太保可能是嫉妒过于优秀的兄长乃至产生恨意,所以乘主上遇到挫折的这个时期掀起事端。我以为这不过是下人们的胡思乱想也没有仔细去听。可是……” 说道这里荣祝停了下来,然后重新面向青喜说道: “所以想请青喜一定告诉我,在松下园你和太保讲了什么,太保有没有什么和平常不一样的地方?” “没有,”青喜刚刚说出口,然后突然停住了口。“……不,这样一说,那天的太保是和平时稍微有些不同。” ※※※ 发生事件的那天,大概是太阳开始回落的时候,青喜这样讲述道。从内殿的左内府回来,他打算从松下园穿过,然后看到了坐在回廊旁边路亭的驯行,当时驯行好像在想着什么事情的样子。该不该打招呼他本来有些迟疑,但看到了总不能无视,只好过去行礼问候,但驯行先张口说了话。 “青喜,好久不见了。在这里干什么?” 驯行缓和了深刻的表情向青喜问道。驯行身为太保,官位远高于青喜,但两人都把太傅慎思当作母亲。 第291章 所以从高斗时代起,他对青喜就一直十分随和。 “好久不见了。我刚刚给兄长送换洗衣服去了。” 青喜回答完,驯行呢喃着是这样啊,表情上又罩上了阴影。 “听说荣祝近来好像留宿在左内府连日未归。一定让你担心了吧?” “只要关系到主上,他就总是放心不下。” 青喜露出笑脸。驯行也跟着微微一笑,然后马上又沉下了脸深深叹着气。本来驯行就是长相瘦弱的小个子,这天看起来更显得小了一圈,令人担忧。 “……希望主上至少可以冷静地多听听荣祝的话,最近的主上完全失去了尺度……” “主上大概也有一点焦躁吧。” “是这样倒也好,”驯行低声呢喃着。 “主上如果认清了处境,因此而焦急的话我也可以欣慰一些。但我怎么看也看不出是那样……只感到一天比一天变得不安。带着这样不逊心情的,不知是不是只有我一个人。” “您觉得不安吗?” 驯行坦率地点了点头。 “台辅身体不适,就意味着主上正在行进的道路有什么地方错了是吧?可主上却顽固地说有自信。” “是啊……” “的确,我也并没有认为主上严重得完全在倒行逆施。但是没有在倒行逆施并不等于就是正道。如果主上的确步履在正道上,那台辅既不会身体不适,国家的局面也决不会无法收拾。” “是啊,”青喜含糊地回应道。 “——主上也正是明白这一点所以会那么忧郁苦恼,多次与王父叔母相谈,甚至向我这样的人征求过意见。可到了最近,反而说有自信了,而且是那样地顽固。” 青喜也听说砥尚到去年年末为止的确十分苦恼的样子,时常去慎思他们所在的三公府和东宫。 三公和采麟共同辅佐王。从官职上说,三公位于宰辅之下,但并不是辅助宰辅,完全相当于王的谋士或教师。砥尚一度时常探访三公府,甚至出入他们的居宫,可见当时曾有多么烦恼。可是尽管这样,砥尚突然变得向前看了。就是新年过后,采麟频频诉说身体不适,众官中怀疑这难道是最糟糕疾病的前兆的流言开始出现的时期。 青喜沉思了一阵,然后忽然抬起头看向驯行。 “太保好像把以前台辅赐给你的华胥华朵献给主上了吧?” 砥尚的烦恼用一句话概括的话,就是理想的是非问题。打算向着理想施政治国,但国家一步也不向理想靠近。那么华胥华朵应该可以纠正这个,在梦中向砥尚映出国家应有的姿态。 驯行点了点头。 “因为看到主上那么迷惘,我想或许这样可以多少起到一点帮助。我想华胥华朵也许能消除主上的迷失吧。可是……” “主上没有使用华胥华朵吗?” “不知道。只是,我把它呈献给主上时,主上十分不高兴的样子,斥责我拿了他给台辅的东西,给他丢了丑……” “让你为难了吧。” “不过,主上总算收下了,说不定现在又还给了台辅。” “那倒是没有……前日,姐姐面会台辅时,台辅没有拿着华胥华朵。” 据姐姐说,代替华胥华朵采麟抱在怀中不断划伤她脸颊的,是一支丑陋干枯的树枝——那个情景实在太过悲惨、令观者心痛不已。 “是吗……那久,也许果然还是因为主上使用了华胥华朵态度才变成了现在的样子,时期也正好吻合。” 青喜眨了眨眼睛。 “这是……什么意思?意味着华胥华朵对主上保证了他的理想没有错?” “这不可能,”驯行极少见的干脆地否定道:“也许应该说,正是因为结果不是这样,兄长才不得不采取了那样的态度。” “啊……?” “兄长至今从没有错过,不论什么时候,兄长总是对的。我就是对此感到不安。一次也没有错过的人,只有一次,而且是在国政这样的大事上错了的时候,能不能承认呢?” 原来是这样,青喜点了点头。砥尚至今为止,恐怕没有经验过由于自己的过错而导致的失败。因此变得抵触现实、固执地坚持自己的正义——不是没有这样的可能性。 青喜叹了一口气,自然地变成了沉重的叹息。如果不能承认挫折,砥尚就没有回头的可能。这样下去,砥尚的命运总有一天会走到尽头。对荣祝和朱夏来说是朋友,对青喜来说也是值得敬重的党魁,而且又同是被慎思抚养长大的儿女,这样的砥尚将会和采麟一起走上不归之路——。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主上到底犯了什么样的过错呢?” “青喜有没有怀疑过你兄长说的正道?” 被驯行询问,青喜感到有些意外歪起头。 “没有过……太保有吗?” 青喜问完,驯行像是谜茫于怎样回答似的闭口沉默了一阵儿,然后指着身边,说坐下来怎么样。于是青喜在路亭的一角坐了下来。 “我对兄长追求着的东西是否真的是国家应有的姿态怀有疑问。实际上,我一直这样想。” 说完,驯行带着像是要哭出来的表情笑了。 “大概青喜会认为我现在才这么说很卑怯吧。我自己也觉得很卑怯,但我还是这样想。” “我没有那么认为……” 驯行一直崇拜着处处都很杰出的兄弟。砥尚刚刚揭起高斗的旗帜,他就立刻投奔到兄长身边,即使被人和兄弟比较嘲笑其鲁钝也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为了砥尚一直竭心尽力。这样的驯行不可能对兄长说出异议。 “是吗,”驯行低下了头说道,“……我当时只感觉到有一点点疑惑。兄长言语中提到的国家应有姿态,实在太过完美,就像这座园林。” 说着,驯行手指向从路亭的格窗可以看到的松下园风景。 “这个是幽深奥妙的溪谷的风景。有满覆翠绿的假山,有近乎完美的石峰,有从断崖上涌出的泉水做成的清流。深山幽谷——这种风景就是这么称呼的吧。” “嗯……大概是这样吧。” “但是,那个石峰其实连房檐的高度都没有,一切都比实际的尺寸要小,只是人造的景色。正因为小,所以能用人手造出来,也能像这样修整得很美观。俯视溪流的松枝每一根树枝都经过细心调整,没有一根杂草,也没有尘埃弄脏流水,眼前的这片景色里,不美观的存在完全被清除掉了……” 驯行站起来,眺望格窗外面,然后回过头来面朝青喜。 “这样的风景中,像我这样既无特别才能、又毫无风度的人,没有立足之地。” “太保……您不要这么说。” “不用安慰我,青喜。我对自己有多大的器量还有自知自明。我承认兄长出类拔萃,他总是非常正确,没有差错,和我完全不一样。兄长总是对我讲述他理想中的才,那虽然是非常了不起的国家,但我感到有些失落。因为感到兄长讲述的才里面,没有像我这样的人的存在空间。” “但是,”驯行说着,用力握紧了双手。“世上的人,大概像我一样的人比较多吧?” “您不是……虽然是这样。” “兄长很了不起,朱夏、荣祝——高斗里的人也都十分了不起,在我眼中都很耀眼。但是,国民的多数是像我这样的人。从大家眼中看来,又渺小又鲁钝毫不起眼……” “太保,兄长和姐姐决没有……” 驯行用力地摇了摇头。 “现实的人身上有缺点有不足,并不是所有人都像兄长那样完美。在我看来,兄长讲述的理想就像要建造这个园林一样的事。但是,建设国家就像要建造真正的深山幽谷一样吧。现实并不是小石头,要移动真正的岩壁建造成美丽的山路,要改流移木调整景色这样的事,人真的能做到吗?” “这个……大概不可能吧。” “兄长讲述的才,我听起来就像美丽的梦幻一样,我曾认为正因为这样才叫理想。不可能创造出完美理想的才,这种事兄长当然心中有数,但仍要这个想法置于心头,为了能接近一步而奋斗——我想理想就应该是这样,所以不管怎么崇高都可队,正因为崇高所以才叫理想。” “是啊……” “但是,兄长真的想去实现那些想法。但是——要我来说,那样的国家是牢狱。” “——太保。” “不是吗?兄长描绘的国家里,没有愚蠢无能者的立足之地。所有官吏都必须明白正道、决不沉迷私欲、既勤勉又有能有为。而民众则必须敬业守道、善良谦虚、勤劳向上。不是这样的人从一开始就没有考虑进去。那么,不是这样的百姓该去哪里?被国家驱逐吗,被杀头吗,还是为了让这些百姓绝不会心生恶意不会怠惰地对他们进行监视矫正?” “这个……” “如果那是兄长追求的理想之国,对我来说就等于牢狱——对我来说,国家的应有姿态不是那样的场所,是能允许一定的怠惰、一定的自私狡猾存在,有余地包容愚昧和无能的国家。我近来在想,真正的理想或许应该是那样才对。” “也许是那样。” “但是,兄长现在也在向着自己想像中的理想迈进,向着不可能实现的国家应有的姿态突进,而且对此没有丝毫的疑问。我想是兄长错了……我这样说了,但他一点也听不进去……” 青喜眼中的驯行,脸上带着悲壮的表情。 ※※※ “……讲完这些,太保就闭上口沉默了。 第292章 我带着难以释怀的心情离开后,就再没见过太保。” 听完青喜的话,荣祝深深地沉默了。青喜为难地抬头看着荣祝,这时朱夏插口说道: “……的确,太保说的话是针对主上的批判……但,太保假如、就算方一对主上报以反意,那么又有什么必要杀害太师?” “这倒也是。” 比起这样,不如说——朱夏险些说出口,但还是竭力控制住了自己。 驯行自三公府回来后马上去了长明宫。这很有可能是他为了向太师——自己的父亲大昌传达自己的想法,为了找大昌相谈。大昌也认为驯行的言论有一定道理,砥尚正好来到、或者被找来。两人向砥尚谏言,然后演变成争执。砥尚激昂中杀死大昌,而勉强逃走的驯行因为畏惧砥尚,逃出了王宫。 “……不可能是太保。据说太师是被硬生生砍断了头颅吧?” 荣祝惊讶地点了点头。 “这样的事,对太保来说可能吗?驯行大人从高斗时代起根本就没怎么拿过武器,你也记得对吧?” 和民众并肩战斗的时候,驯行也因为害怕而不愿去碰武器。一部分人暗地里指责驯行,嘲笑他没有骨气。 “是啊……的确是这样。” “连武器都没怎么拿过、更谈不上懂得剑术的驯行大人,有可能一剑就让对方身负重伤,进而砍断对方的头颅吗?” 荣祝陷入了深思。 “……的确,那应该是懂得剑术的人才能做到的……” “犯人不是太保,荣祝,根本不可能是他。” “也许是这样,”荣祝说道,然后仰起头望着头顶。 “但是,那会是谁?” 呢喃着,然后荣祝突然睁大了眼睛,受惊了一样望向朱夏。朱夏微微点点头。荣祝也觉察到了那个可怕的可能性。 荣祝慌张地看了看太宰他们,然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朱夏也带着失意叹息着——就是这个时候。 堂室的门被唐突地打开。像雪崩一样涌进来的,是身着甲胃的禁军兵卒。站在先头的左军师帅,向着在场的众人摆出一道书状。 “冢宰以及大司徒、太宰以及小宰,涉嫌谋反,我等奉命前来捉拿。”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4-12-821:38:14编辑过] -- 4 朱夏愕然了,荣祝和其他人也同样惊呆地站在原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齐声抗议也徒劳无功,朱夏一同被捆绑起来,禁闭在左内府的一间空室。弄明白眼前发生的事情,是大司寇被左迁后代职指挥秋官的小司寇来到之后。 “太保欲图大逆,杀害知道其企图的太师,逃出宫城。然后,大司徒……” 被小司徒面无表情地呼唤,被缚的朱夏抬起头。 “你和太保勾结、串通台辅捏造失道的流言之事已经查明。” 朱夏惊呆地张开了口。 “请等一下,这是在说——台辅身体不适是假的?” 采麟伪装身体不适,朱夏与其面会捏造失道的证言,难道是想这么说?怎么可能,难道想说采麟也参与协助了谋反?哪个世界的麒麟会对自己的王举起反旗! 小司寇制止了想喊叫出来的朱夏。 “不得反驳。” 语调虽然强硬,神情中却透漏着深深的苦涩,小司寇也无法相信这样脱溢常识的事情——。 “大概是冢宰通过自己的下官和太保勾结,有人目击到有下官多次和太保密会的情景。” “请等一下,”朱夏张口欲言,但再次被无视。 “太宰、小宰以及当日在东宫门担任警卫的禁军左军将军,也都协助了驯行凶行和逃亡。进而和冢宰勾结,把太师惨死的现场佯装成突然悴死、妄图掩盖凶行。这些也均已查明。” 小司寇伏着双眼,就像背书一般淡淡阐述着罪状。 “以上人等,在接到秋官的通知之前要在自邸蛰居。出于温情解开绳缚,但官邸将由兵卒封锁,不可走出,也不可与旁人联络。” 说完,小司寇望向朱夏等人,像赔罪一样伏下脸。脸上带着困惑的兵卒上前带人时,荣祝平静地说道: “只有一件事想问。” 小司寇背着脸,没有反映。 “……这是主上得出的结论吗?” 还是没有回答,小司寇只是深深垂下了头。 ※※※ 朱夏等人被缚着带往燕朝南边的官邸,到达主楼后终于被解开了绳索。大门被从外面锁上,另有身着铠甲佩戴着武器的兵卒加以包围。 “对不起,兄长、姐姐。”一进入堂室,青喜就用快要哭出来的声音说道,“都怪我多嘴和太保交谈,把你们卷入这样的事中。” “不是的,青喜。”朱夏抱住坐倒在地板上的青喜的肩,“怎么可能是你的错呢?” “但是……” 朱夏摇着头,抬头望向荣祝。 “荣祝……这是……” 朱更想问的,不用说出来也明白,砥尚相信了驯行谋反。大昌被害的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不知道。或者就像朱夏抱着的疑问那样,是砥尚被两人的谏言触怒逆鳞,对大昌和驯行下了手。也可能砥尚和事件无关,但认为是驯行杀害了大昌并逃走。不管怎样,砥尚把驯行的行为断定为大逆。而由于青喜和驯行的交谈,荣祝和其妻子、唯一见过采麟的朱夏也被怀疑为共谋。 “砥尚为什么……” 荣祝像停止了思考一样把身体深深陷在椅子上。 “竟然连台辅也怀疑,这种愚蠢的事,砥尚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当然是有什么地方不对。”荣祝低声呢喃道,“……因为他是失道的王。” 朱夏一瞬间几乎停止了呼吸。 “大逆是死罪……我们必须做好觉悟。” “砥尚真的会杀我们?难道砥尚真的相信这种事?相信驯行大人会谋反,我和荣祝也参与了大逆这样的事?” “连台辅都能怀疑,其他人恐怕更难以逃脱干系了吧。”无力地说完,荣祝望向朱夏和青喜,“……砥尚说得很对,朱夏。” “说得很对?” “不能相信对方时,不是对对方、而是对自己失去了自信。砥尚不是怀疑驯行,只是——明白了自己既然失道,所以想到驯行的谋反也不是不可能吧……” “怎么会这样。” “现在最痛苦最动摇的就是砥尚自己。砥尚一直以拥有崇高的理想自负,可是他还是失败了。虽然表面上还不承认失败,但他至少应该已经明白才不是什么华胥之国。他本可以创造一个更好的国家,本应该成为一个更好的王——但现在与此相距最遥远的不正是砥尚吗?” “……也许是这样吧。” “这样子简直就像扶王一样,砥尚大概不得不想到这个吧,那么会想到有人对自己抱有反意也不奇怪。大概有人会对自己轻蔑憎恨吧、甚至想干脆反逆讨伐吧——驯行、我、朱夏都是。” 朱夏捂住了脸——但是,砥尚真正轻蔑憎恨着的,是他自己。 “砥尚的命运真的在走向断绝……”朱夏抬起了头,“我们会怎么样……不,台辅会怎么样?” 是啊,荣祝低声的回应道。 “如果能赐我们一死,那我们至少可以不必看到砥尚破灭的样子……” ※※※ 第二日一早,小司寇再次来到朱夏他们所在的堂室。走入堂室,小司寇让兵卒把门关紧,满面苦楚地朝向朱夏他们。 “……事情变成这样,实在无颜以对。”小司寇小声说完,表情苍白地递上一份书状。“主上让台辅前往奏。” “这怎么可以……台辅现在的身体……” 对朱夏的话小司寇悲痛地摇了摇头。 “一定是……所以才会这么想吧。主上自己已经无法继续忍受呆在台辅身边了。” “啊……”朱夏苦涩地应声道。砥尚是因为无法忍耐病患的采麟的存在。 “并且要你们两人护送台辅。” 说完,小司寇望了望青喜。 “主上说允许你们带上最少数量的人员随行,送台辅到高岫的奉贺,在那里有奏的人前来迎接。确实把台辅交给使者,整顿好台辅身边事务后要你们两人回到揖宁。” 朱夏有些不解,小司寇点了点头。 “你们回来后会按照大逆的定性给予定罪处罚。就是说——主上在说要你们两人不可回来。” 朱夏沉默了。这是砥尚对常年同伴的温情,在对我们说带着采麟去奏,然后别再回来。如果回来就必须要按惯例以大逆之罪赐死。 想到砥尚在怜惜自己的性命,泪水禁不住流了出来。砥尚直到现在还对荣祝朱夏心怀友情,但仍然要以大逆问罪。想到砥尚不能以断然的态度一口否定这种事不可能,就不禁感到无比悲伤。砥尚已经被逼追到了听不进去谏言、不能对他们倾吐和商讨烦恼、不能携手重建王朝的境地,已经不能相信自己到不能断言他们不可能谋反的程度。想着自己一定被瞧不起吧、一定被轻蔑憎恨吧、因此而生的大逆吧,但又不忍心赐死。 小司寇用颤抖的手把宣旨交与荣祝。 “请……体谅主上的心情,无论如何不要回来。理解您离开才等待朝歌走向末期的心情,但您如果回来,主上就要背负上让他更痛苦的罪过。” 明白了,荣祝低声说着,握住小司寇的手。 “让你承担了这个艰苦的角色。我们明白你的苦衷,由衷感谢你。” 第293章 小司寇深浑低头施礼。 “恕在下不逊,代表主上……祈愿两位大人今后多福多幸。” ※※※ 又过一日的深夜,朱夏在宫城门户的皋门再次见到了采麟。 “台辅……您感觉怎么样?” 朱夏一边跪下行礼,一边向夏宫抬着的轿子里看去,但采麟只用没有感情色彩的目光看了看便不再做出任何表示。而荣祝则是第一次见到采麟因病衰弱的样子,一脸愕然的表清。瘫软地横躺在轿子里的少女,目光虚恍,一只手牢牢握着一根枯枝。像是在避讳别人注目一样,采麟被迅速移动到一辆略旧的马车上。照顾采麟的女官只有三名。朱夏他们也坐上外观陈旧的马车。因为担心受到牵连,青喜和其他六名下官与朱夏同行。他们无言地乘上第三辆马车。 深夜的皋门紧紧关着。周围没有人目,只有兵卒包围着三辆马车。每辆车均由夏官把缰,跟随五名兵卒,负责护卫或者监视——也许两者都是。然后,皋门悄悄打开。在小司寇唯一一人的目送下,朱夏一行从宫城出发了。正可谓是萧瑟到极点的起程。 到高岫为止,马车要一个月以上,因为有采麟同行,不能住宿客栈。一行只好在马车上起居,所以夜间马车也可以前行。带着天棚的马车看起采粗陋,内部倒也装饰得像样,但仍然远远谈不上舒适,旅途照样辛苦。 更让人辛苦的是采麟病重的状况。采麟在马车的卧榻上虚脱一样地整日躺着,时而恢复自我念及百姓哭泣不己,哭累了就以悲痛的声音怨念砥尚。漫长的旅途上,不论乘上哪一座马车,采麟如同哀嚎的声音都会清楚地传到朱夏他们耳朵里。特别到了旅途的后半,甚至服侍采麟的女官们自己也耐不住苦役、哭得倒下。时而需要朱夏代替憔悴已极的女官来服侍采麟。这种时候,更是无法塞住耳朵,不能避开视线。 “大家都会死。国土会被鲜血玷污,朱夏。” “台辅……不会这样的。” “不。主上舍弃了才,从今开始可怕的时代就要到来了,妖魔出没——而主上会比涌出的妖魔更多地撕裂百姓。” “我也……”采麟用双手握紧枯枝。“我、朱夏、大家都会被杀死,主上就会这样把才杀死。” “不会这样的,”不管怎样也要让采麟平静下来,只为了这个朱夏重复着苦涩的谎言,“主上一直很担心采麟的身体,怎么可能会加害台辅呢。主上只是想让您在奏好好修养,请您放心。” “不对。主上舍弃了,我们被丢弃了……朱夏不明白吗?主上会杀掉无数的百姓,会把一切都抛弃掉。” 握着放声大哭的采麟的手,朱夏只有不停地安抚。 “台辅,求求您了……” “扮作一幅名君的样子——却什么都没有做到就把才舍弃了,明明说过要让我见到华胥之国的……” “台辅……” “我一直相信主上等待着,朱夏。相信每夜的梦中都会看到才接近理想之国。但却是一直在远离,才连半点也不像华胥之国,一步还都没有接近就不断远离了……明明那样说好的!” 伏在床上的采麟突然抬起头。 “啊……王气又变暗了。” “台辅。” 刚要出言相劝,这次采麟紧抓住朱夏。 “求求你,让我回揖宁,不救主上不行。为什么朱夏要舍弃主上?主上现在就像一个人在不停走向毁灭一样。” 采麟看起来就像被对砥尚的思慕和憎恶撕裂一样。从同样的口中,曾经诉说过砥尚是多么了不起的王、选择了砥尚的自己曾是多么幸福,而现在则在咒骂谴责舍弃百姓的砥尚,也同时谴责着朱夏,说她舍弃了砥尚。 “这样实在太可怜了……” 每次和女官交替后,朱夏回到马车都会痛哭。 “姐姐……” 朱夏抬头看着因为担心把手贴在自己背后的青喜。 “砥尚想待在台辅看不到地方的心情我很明白,但实在看不下去。” 采麟的病就是过失的佐证。这不仅是砥尚的过失,朱夏他们、被砥尚重用的官吏们全体导致的结果,才是采麟失道。如果只是因为疾病而衰弱——比如因为血的污秽憔悴——也许不会这样痛苦,可是采麟的样子过于悲惨了,让人无法不避目不视——的确,这就是所谓的失道吧。这个现实残酷地摆在朱夏他们面前。 “这就是我们所做的一切的结果……但是,为什么?” 朱夏望着青喜和荣祝,她至今还看不到自己犯下的过错。 “我们一心追求的事情过于理想,这是事实。满以为自己明白正道,以为追求它就是追求理想。只要把这个当作旗帜,什么都会顺利。不否认我们的确曾经这样想过。” 朱夏他们作为理想描绘的国府里,不允许存在利用职权中饱私囊的官吏。所以有这样行为的官吏时就把他们排除了。然而排除了这些人,国家无法运行下去了,不得已又让他们复职。结果的确导致了失败。但是,这是朱夏他们——是砥尚的罪过吗。 对待走上邪道的官吏,只要查明他们的罪责、给予惩罚,他们就会醒悟吧,他们就会对沉溺罪行的自己反省而且感到羞耻吧。看到被处罚的人,犯有同样罪过的人也大概会知错悔改吧。朱夏他们有意无意的都这样认为着。根本无法想像会有即使被问罪也不知羞耻、被处罚也不知悔改的人存在。这是现实,朱夏他们对现实认识不足,所以失败了。这样来看的话,也许的确如此。 “……可是,这是我们的罪过吗?像太保讲的那样,难道我们做出了牢狱?我们并没有对百姓强求正道,并没有对不遵从者就加以虐杀。” 即使对待专横的官吏,也只是免职而没有处以极刑。裁决罪责时都怀着温情,决没有做出违背仁道的事。但是国家却依旧走向荒废——和采麟的荒废一样。 这样旅行的中途,不愿意也会看在眼里,百姓的生活明显的处于贫困。贫困的原因一半在地方官吏的榨取,剩下的一半则是朱夏的责任。虽然被委任治理土地,但朱夏没能给百姓带来恩惠。扶王的时代,大多数官吏都专注于中饱私囊,根本没有顾及治理。到处是没人照看荒芜了的农地、没有得到修补而被添埋的水路、损坏放置的堤坝、由于官吏的榨取变荒凉的市井街道。朱夏本来必须整治这些让它们发挥应有的作用。该做的事非常明白,但国库没有把这个目标加以实现的富裕。不能对被奸吏榨取得穷困不堪的民众再谋以重税,砥尚这样怜悯百姓减轻了赋税,但如此一来国库里就没有了充分治理土地的余地。 采鳞的病、国土的荒废,百姓的穷困——旅途中的所见所闻就像在不停地印证着朱夏自己犯下的过失。这样,到了看到高岫山时,朱夏终于深深地松了一口气。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4-12-821:39:15编辑过] -- 5 奉贺是位于才国东面高岫山的城市。由才通往奏的关门前,奏的官吏兵卒正在等待。朱夏一行在此处下了马车,在才国兵卒看护中通过关门,越过了高岫。立于奏国一团先头的少女礼貌地施了一礼。 “见到诸位大人平安抵达,深感喜悦。我是宗王公主文姬,恭迎采台辅一行。” “感谢,”荣祝首先回答道。接着表明了自己和朱夏的身份,对文姬的出迎表达了回礼。文姬点头说道: “冢宰一行长途跋涉,一定很劳累了,采台辅看来也很疲劳的样子,我们准备好了奉贺近旁沙明山的宫殿——请。” 文姬指引的前面,是准备妥当的骑兽和由骑兽担乘的轿子。从奉贺到沙明乘骑兽很快便就到达,呈现在眼前的沙明山是贯穿云海的凌云山。进入山脚的城门,穿过隧道便到了云海之上,那里座落着规模不大但规整完备的离宫,离宫周围则是广阔的园林。 “这里是用来避暑的离宫。也许稍微有点冷,但考虑到台辅的身体,我们想离奉贺较近的这里大概会好一些。” 把采麟送往正殿,交给女官后,文姬这样向朱夏等人说明道。 “十分感谢您。” 听到朱夏道谢,文姬微微一笑。 “能帮到一点忙我们倍感荣幸。如果有什么不足或是不方便的地方,请不要客气地告诉我。考虑到采台辅对这里还很生疏,安排冢宰夫妇在正殿旁边的厢殿,这样可以吗?” “当然的。有劳您如此周到,感激不尽。” 事实上,离宫的每处地方的确都经过细心调整。到处装饰着鲜花,众多的下官传立待命,为除了身上的穿着别无他物的朱夏他们,不光是衣物,连身边需要的小物件一应俱全地准备好了。 “请先慢慢适应这里,我尽量不起眼地在旁边照看,暂时请把这里当作自己家好好休息吧。” 朱夏叩首表示了感谢。 ※※※ 实际上,不论朱夏还是荣祝,身心上都需要休息。对这样的朱夏他们,文姬尽心竭力地给予了关照。这给了朱夏绷紧的内心难以形容的安慰,同时也让她深深感伤。被给予如此之多,让朱夏切身体会到他国的奏坚如磐石的富余,这让她不得不感到心痛。 ——仅仅二十余年。 “只经过这么短时间,王朝就要沉没……” 朱夏透过被赋予的堂室格窗向园林眺望,落寞地呢喃着。 “在奏国人看来,才一定很可怜吧。” 第294章 文姬端来竭尽心意准备的水果,略显为难地微笑道。 “没有您说的那种事。治国安邦原本就很困难,特别是刚刚革命后,时日越短越艰难。” “是这样吗……” “当然是这样,”文姬干脆地回答,接着笑道,“朱夏大人和荣祝大人今后怎样打算?据说两位都是非常有才能的官吏。主上说如果可以,希望两位大人能在奏国施展才华。” 啊,一瞬间,朱夏心头掠过一阵喜悦。在才已经没有立足之地,作为官吏的朱夏已经死了。从此往后该怎么办——她心头抱着这样的不安,同时也对自己作为官吏没能充分尽到职责感到懊悔。如果能在奏这样富饶有余力的国家,再次作为官吏从头来过该有多好,朱夏这样想着。 但是,荣祝冷冷地张口说道: “多谢您一片好意,但恕我们不能蒙受如此厚爱。我们身负着让才衰亡的责任,不能不知羞耻地受惠于贵国。” “但是,荣祝。” 荣祝决然地摇了摇头。 “朱夏,那样不行的——我考虑我们差不多该告辞。” “可是……”朱夏说道,“砥尚说过不许回去。” “的确是这样,但不能因此就这样甘受着别人的温情,弃才于不顾。我明白如果回去一定会被以大逆问处,但不见得肯定被赐死。砥尚既然说了要我们离开,也许会饶我们一命。” “但是……” “就算被赐死,那也是我们犯下的罪过的应有报偿。” “我们没有做出大逆——” “敢说我们没有吗?我们从革命开始就被赋予高位,却没能帮助到砥尚、没能挽救朝歌。眼睁睁让百姓陷入困窘,未能尽义于民,未能尽忠于主上。所以被责难为大逆决非不当,以大逆被赐死也没有办法。” “……荣祝。” “万一,砥尚怜惜我们的性命,说不定还能为他做点什么。恢复正道很艰难,但决非不可能办到,我们为此尽力便可。即使结果没能如此,如果能活着,砥尚破灭后,也需要有人守护百姓的生活才行,支撑空位的才也多多少少可以作为我们对百姓不义的报偿。不是这样吗?” 朱夏沉默了。 “砥尚说了要我们送完台辅后回来,至少宣旨上这样说了。那么我们必须回去——是这样吧,青喜?” 荣祝回头望向静静站在堂室一边的青喜。青喜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我想到兄长大概会这样说。” “你留在这里也行。” “别开玩笑了。就算只有兄长自己回去,我也绝对要跟您一起走。我不在的话,兄长就是上刑场肯定也要睡过头的。” 荣祝笑了笑,转向朱夏。文姬说道这怎么好,但朱夏也点了点头。 荣祝说得没错,是朱夏他们让才荒废了。这也许正是朱夏他们一味拘泥理想、过于轻视现实导致的。所以更不能在这个时候贪生怕死,把以牺牲百姓为代价贯彻至今的东西舍弃不顾。 ——我们有为正道殉职的义务。 ※※※ 文姬一再挽留,但朱夏等人整顿好采麟身边的事情后还是告辞了沙明宫,只留下了服侍采麟的女官和下官。仔细托付完采麟的事,朱夏、荣祝和青喜三人下了沙明山。文姬迫于无奈,只得为三人准备了骑兽。乘上由三名随从把缰的骑兽,朱夏等人只用了两天便回到了揖宁。随从们在进入揖宁的城门前放下朱夏等人后,道一声保重便立即起程返回了。然后朱夏他们径直通过城门,回到王宫。原本——他们就是送完采麟回来了而已。 朱夏等人穿过五门回到燕朝,向内殿施礼问候。看到他们回来,砥尚显露出极不高兴的态度。 “冢宰、大司徒,为什么……”带着哽咽这样问的,正是送走朱夏等人的小司寇。他带着朱夏等人回官邸,悲痛地说道,“诸位大人就打算这样甘受处罚吗?” “那是主上决定的事,如果变成那样也没有办法。” 荣祝说完,小司寇垂下了头。 “……太宰和小宰怎样了?” “等待秋官的裁定。秋官在尽量推迟结论,寻找各种理由延长审议。因为主上也没有说要赶紧……” “主上情况怎么样?” 小司寇无言地摇了摇头。 “看起来好像脸色很不好。” “好像是饮酒过度所致。朝议上也多次酩酊大醉……朝议进行中也好像毫无心思的样子,时而说出些意义不明的话,甚至有时唐突地叫喊出来,朝议基本都无法进行。” “竟然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朱夏禁不住叹息道。砥尚也病了,砥尚的朝歌正以惊人的速度走向崩溃。 朱夏等人在小司寇护送下久违地回到了官邸。官邸内像是在他们不在的期间遭到了洗劫一样,几乎所有匆忙离开时留下的稍有价值的物品都消失了。 “这实在是……” 对着失去言语的小司寇,荣祝劝道: “不必在意。比起这个,倒是官吏中好像有人也开始出现不稳的举动。我们的这点私财不管怎样都算不得什么,重要的是要小心不能让王宫的宝物受到损失,那些是以后拯救才的新王的东西。” 荣祝说完,小司寇表情扭曲着深深施了一礼。 -- 6 朱夏等人在自邸静静地等待裁决。从主楼抬眼眺望,面前的园林已经完全呈现出一片初夏的景色。被登用入朝受赐官邸以来,朱夏直到此刻都没有过好好眺望这片园林的轻闲。忘我地奔驰了二十年,与荣祝见面也顶多是在朝议上,一直都是这样的日子在延延地持续着。不知不觉中,自己也感觉这样是理所当然的了。和青喜三人平心静气地眺望园林的事,可以说从未有过——就像完全觉悟了一样,朱夏现在可以平静地考虑着这样的事情。 这样等待着过了两日,刚过正午的时候,小司寇跑了进来。 “冢宰,如果不介意,能不能请您换上这个?” 小司寇拿出的是下男下女穿着的袍子。 “……怎么了?” “太保找到了。” “什么!”朱夏禁不住喊出声来。 “驯行找到了,在哪里?” “在水阳殿……死去了。” 朱夏震惊得停住了呼吸。小司寇这样说明——收到朱夏等人邸宅被洗劫报告的天官,听从荣祝的建议,检查确认了王宫的御用物品。调查中发觉最近一段时间,宫中的奸吏看出了砥尚的王朝到了末路,开始放手掠夺王宫的财物。虽然这种行为还没有波及到王宫的深部——路寝和燕寝,但天官和秋官经过协商,还是决定了加强巡逻。然后,在后宫的里面——北宫主殿的水阳殿巡回检查的天官,因为闻到强烈的腐臭,发现了太保的尸体。 驯行的遗体被地毯包裹着塞在水阳殿的小屋中。看起来死后经过了相当长时间,尸体腐败到看不出原型,但从衣着判断,知道就是驯行。 “那正好是长明殿不见了的地毯。从遗体的样子来看,太保果然是在太师被害前后被什么人杀害了。地毯里面,有华胥华朵和尸体包在一起。” “华胥华朵?” “是的,而且花枝折断缺掉了一段,也许是放在怀里受到斩击时折断的。不管怎样,北宫基本上没有人可以进入,可以进入的……” “……主上。” 小司寇无言地点了点头。 “因为事情如此,难以向主上禀报,太宰、小宰也不在,真不知道今后该怎么办,没人指挥一下大局的话……” “我母亲——太傅那里呢?” “已经通知了。太博说悄悄请冢宰来指挥一下怎么样。” “是吗,”荣祝呢喃地回答道,然后从小司寇手里接过袍子,说道,“……我去吧,稍等。” 荣祝走向卧室后,站在堂室一边的青喜开了口。 “小司寇……可以请问一件事吗?” “——什么事?” “华胥华朵折断缺掉的部分找到了吗?” “没有,”小司寇有些惊讶地回答。青喜做出思考的样子,叫住扮成下男的荣祝。 “兄长,请好好检查太保的身体,说不定折断的花枝在太保的身体里面——请您走好,路上小心。” ※※※ “……为什么那么说?”送走荣祝后,朱夏问道。 “偶然想到的,嗯,只是感觉而已。” “不行,青喜。你坐下来,告诉我为什么。” 青喜不情愿地坐到椅子上,像是挨责备的孩子一样蜷缩起身体。 “……太保的身体受了许多伤,太师被杀害时,太保也可能同时被害了是吧。不是说当时地面的血迹看起来不止一个人的吗。所以,我想果然还是有太保的血在里面。” “嗯……也许是这样。这能说明什么?” “但是,杀害太保的人为什么把太师的遗体留在原地,只搬走了太保的遗体呢?当然多少理由都可能想到,但华胥华朵在一起、而且折断了,我想这就是原因。很可能是因为什么原因华胥华朵刺中了太保,这个时候花枝折断了然后留在了驯行大人的身体里。所以不得不把驯行大人的遗体隐藏起来。” “……为什么?可以拨出折断的花枝的,不行的话,把华胥华朵和尸体一起放下离开不就行了吗?” “的确是这样。所以……我想把太保的遗体隐藏起来,就是因为犯人不想被人知道华胥华朵在那里……” “为什么?” 青喜沮丧地垂下了头。 第295章 “华胥华朵本来是台辅的东西,而驯行大人把它献给了砥尚陛下,所以持有华胥华朵的应该是砥尚陛下。” “是啊……” “我那天见到了驯行大人。驯行大人那时说了把华胥华朵献给了砥尚陛下,而且看样子献上后就不知道华胥华朵怎样了。那么,华胥华朵什么时候从砥尚陛下那里到了驯行大人身上?” “那天夜里,砥尚拿着它探访了东宫……?” “我想是这样,不过没有确信。因为也有可能是砥尚陛下命令下官进去的。不过,那天如果是砥尚陛下自己拿着华胥华朵去了东宫,那么我想砥尚陛下绝对不希望华胥华朵在那里的事被人知道,因为只有砥尚陛下明白是自己把华胥华朵拿去的。” “那么……真的是砥尚?” “也许,”青喜带着悲痛的表情回答道。 “为什么,砥尚要做那样的事……” “为什么呢。更加不可思议的是,不知道砥尚陛下为什么不挺起胸说是自己做的。” “啊?”朱夏抬起了头。 “砥尚陛下可是这个国家的王。就算砥尚陛下真的杀死了太师太保,又有什么人能制裁主上?” “这是……一定是砥尚的洁癖吧。砥尚不想被人知道自己做出了那样残虐的行为。就算不是这样,在朝廷走向衰败的这个时期……” “即使这样也不一定有要隐藏的必要。驯行大人本来也有谋反的流言。就算没有,砥尚陛下只要说驯行大人谋反了,所以杀之以示惩处就行了。” “如果有谋反,百姓和官吏会对砥尚身为王的资格产生怀疑的。” “可是主上已经说了驯行大人心怀反意杀了太师,姐姐和兄长也与其共谋试图谋反,而且准备以这个罪名制裁我们。” “……虽然是这样。” “没能断言谋反——我想不是这个问题。如果是因为畏惧面对自己犯下的罪行,想把事情当作没有发生,那么不会隐藏尸体,而是说驯行谋反。因为就算隐藏起尸体,砥尚陛下还是知道自己的罪过。不怪自己,是驯行大人错了,这样说的话,就可以避而不视自己的罪过。” “的确是这样,”朱夏点了点头。“那么……为什么?” “不知道。不过我对华胥华朵很在意。砥尚陛下不管太师的遗体,却藏起了华胥华朵。就像比起杀人的罪过,更惧怕华胥华朵一样——到底为什么砥尚陛下把华胥华朵拿到了东宫去?不,不光是华胥华朵……” 朱夏眨了眨眼睛,“不止?” “当然是这样。砥尚陛下拿着华胥华朵和剑去了东民。在路寝燕寝按惯例除了门卒和护卫,原本不可携带刀剑,就是主上,能够佩剑的地方也只有他自己后宫的正寝。在仁重殿和东宫,就算是主上也不能带剑进入。” 朱夏心里一惊。 “砥尚陛下在去东宫时就特意携带了佩剑。是不是一开始就打算斩杀太师、太保另当别论。” 砥尚下定了决心去东宫,带上剑,拿上华胥华朵。这不见得一定是杀意的表露,但这大概至少会是怒意的表露。去什么地方要带上剑的话,要么是因为惧怕、要么是因为怒气。但没有惧怕的理由,至少在那个晚上,长明殿里只有消瘦的老人和软弱无力的男人,都是连剑也没有、对砥尚构成不了任何威胁的人。 “砥尚一定是发怒了……顺着怒气、握着剑和华胥华朵去的东宫……” “我想是这样。问题是为什么华胥华朵和砥尚陛下发怒之间有关联。” “砥尚大概是在对驯行发怒吧,认为驯行拿了台辅的东西,让他蒙受了耻辱。” “都是驯行大人献上华胥华朵时的事。那个时候发怒可以理解,为什么时至今日才发怒?” 朱夏思考着,然后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说道: “砥尚是不是用了华胥华朵?然后知道了自己理想的才根本不是什么理想之国。所以——” 青喜叹了一口气。 “也许是这样……不是很清楚。虽然不知道理由,但应该和华胥华朵有什么关系。大概从驯行大人献上华胥华朵时就开始了。” “也许把,”朱夏按住了胸口。“……是这样的话,那同时也是荣祝的罪过……” “兄长的?为什么?” “因为本来劝驯行献上华胥华朵的就是荣祝啊。” 听到朱夏的话,青喜吃惊地睁大了眼睛。“兄长?是兄长这样劝的?” “我想……是的。我偶然听到荣祝和驯行的对话。那时候,驯行正在为没能对砥尚提出有益的助言、没能起到任何帮助而烦恼。他说自己是没有用的弟弟,说自己大概会被砥尚看不起。我想荣祝因此才劝他献上华胥华朵。” 朱夏只是偶然穿过园林的树林,因为是顺路经过,并没有听到全部的对话。但是荣祝说献上华胥华朵或许可以多多少少起到些帮助,这件事他会保密,这样就算是驯行的提案了,只有这几句话听到了。 “……怎么会这样,”青喜表情突然变得僵硬起来。 朱夏皱了皱眉。 “这样怎么了?” “啊……不,没事。只是有点吃惊……” “你这个表情可不像没事的样子。怎么了,青喜?” 青喜表现出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几次像是要找地方逃走一样扫视着堂室、观察朱夏的表情。 “告诉我,现在可是非常时期。” “是……因为驯行大人非常干脆地否定了……” “什么事?” “所以啊,”青喜深深叹了一口气。“我见到驯行大人时,我说可能砥尚陛下用华胥华朵确认了自己的理想是正确的,但是驯行大人非常干脆地否定说那不可能。我觉得这一点很奇妙。” “为什么?” “因为驯行大人从来都很重视兄长的意见对吧。砥尚陛下说白就是白,就是这样的人,不论什么时候和兄长比都觉得自己不如兄长……这样的人,竟然那样干脆地断言,所以我觉得奇怪。” “也许……是这样。” “所以——虽然没有根据,我想说不定是驯行大人使用了华胥华朵。” 朱夏张开了口——有可能。驯行因为自己没能提出助言而消沉,他把从采麟下赐给他的华胥华朵献给砥尚前,完全有可能使用过。因为如果能知道华胥之国是怎样的国家,也许就能提出有效的助言。华胥华朵只有拥有国氏的人才能使用,驯行是王弟,当然拥有国氏。 “那么……驯行看到了华胥之国,知道了那和才——砥尚追求的才完全不同?” “我想是这样。因此才会那样干脆地否定。不过,所以有些奇怪。” “奇怪?” “对。如果驯行大人看到华胥之国,认为那不是才,那么砥尚陛下使用了华胥华朵后,更不可能满足。这样考虑的话,那也许是砥尚陛下并没有使用华胥华朵吗?” “这个……” “砥尚陛下当时真的很迷茫,所以连日地探访东宫,找太师和母亲进行商谈。砥尚陛下也应该明白自己座下的椅子就要坏掉了的状况。明白如果不趁现在矫正道路,这样下去迟早走到尽头。在这个关头,有人送上了可以告诉他答案的宝重,他能做到不使用它吗?” “……也许很困难吧……” “是这样吧?使用华胥华朵的话,我想砥尚陛下要么会非常绝望,要么会急速地改变施政方式。可是却不是其中任何一种。砥尚陛下唐突地变得非常有自信。根据驯行大人的记忆,正好是他向砥尚陛下献上华胥华朵的时候开始。” “那么砥尚使用了华胥华朵?所以获得了自信——不,不可能是这样。” “应该是这样。但是……另外还有台辅。台辅多少次地说过,梦中的才没有一次和现实中的才重叠过,一直都在远离,这就是说才没有一点向在她在华胥华朵的梦中见到的华胥之国靠近。” “大概是这样吧,”朱夏垂下头。想到过错得竟如此深重,就感到十分耻辱、悲伤。 “但是,真的可能是连一次也没有么?” 朱夏仰头望向青喜。 “至少刚刚登极时,砥尚陛下得到了天意是吧?王朝从最初第一步开始就完全踏错了方向这样的事——如果真的错到这种地步,就算只有二十余年,可能保持玉座这么久,从一开始可能会有天命下达吗?” “……应该没有严重到那种地步。我们的确在许多事上失败了,但也有看起来顺利的时期,而且也有一点点没有失败顺利完成的事。虽然也许只是我自以为是那样。” “是这样吧……华胥华朵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传说华胥华朵能在梦中让人看到华胥之国,是不是这个说法原本就错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么说?” “说不定,华胥华朵根据使用者不同而让人见到不同的梦。” “怎么可能?”朱夏吃惊地张开了口。 “但是,这样想的话就可以说得通了。台辅使用了华胥华朵,但是台辅见到的华胥之国只是台辅的东西,所以那和砥尚陛下追求的理想没有重叠过。驯行大人也使用了,然后驯行大人见到的华胥之国也只是驯行大人自己的东西,跟台辅见到的华胥之国不一祥,和才的现状也不一样。” “怎么可能……那么你的意思是说砥尚也用了?砥尚见到了砥尚的华胥之国,这与他追求的目标一致,所以砥尚突然变得很有自信了……?” 青喜点了点头,“我想华胥华朵让人见到的华胥之国,并不是理想之国的名字,不是让人见到国家应有的姿态。 第296章 砥尚陛下见到的华胥之国是砥尚陛下理想中的国家。台辅在梦里见到了台辅理想中的国家,大概那一定是充满慈悲的国度吧,因为是麒麟的梦啊,那里面连一丝一毫的无慈悲都不包含。所以那根本不可能和现实的才相重叠——我想应该是这说。华胥华朵并不指明正道,只是通过梦把使用者的理想展现出来。” “但是,那样的宝重有什么意义?” “意义当然有,因为人意外地对自己真正渴望着什么并不清楚。” “怎么会,”朱夏失声笑道。 青喜有点为难地皱起眉梢。“姐姐不会迷茫吗?自己觉得看不清自己的时候呢?” “这个……” “比如说,姐姐从奏回到了才。可是姐姐被奏的公主问道能不能留在奏效力时,看起来很高兴。那是因为您有心想留在奏是吧?但是像这样,您还是回到了才。这是为什么?” “这是……因为我想荣祝讲的也有道理。我确实一瞬间想过要留在奏。但是正如荣祝说的,我身上也有让才如此荒废的责任。我们曾经打着正道的旗号反抗扶正,和砥尚一起共同构筑起王朝。既然这样,又怎么能在这时抛开正倒。” “这是意味着您在要求自己这样做不行,还是说无法舍弃?” 朱夏困惑了,青喜的提问实在很微妙。 “要说是我要求自己这样做不行,也许是这说。我不想在这种时候做出舍弃正道的事。我想自己不可以这样做。” “不可以这样做,这是您针对自己的禁止是吧?正因为您对舍弃正道这个行为感到有诱惑,所以必须要加以禁止是吧?” “不是这样。是因为我想做一个不会舍弃理想的人。舍弃的话绝对会后悔,我想一定会变得很讨厌自己。我不想自己变成那样的人。” “即使这样,也还是能感到诱惑,对吧?” 朱夏沉默了。好像感到自己是种很可耻的生物,无地自容。青喜微笑道: “啊,请您不要做出那样的表情,我不是在轻蔑姐姐。扔掉什么正道,想在奏重新来过的心情,谁都会有。不可能不感到诱惑。您能够压抑住诱惑坚守正道,所以我认为姐姐很了不起。一开始就没感到诱惑的人能守住正道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谈不上什么了不起。对罪行感到诱惑的人,却能以断然的态度远离罪行,能做到这样的人比从没有感到过诱惑而做到的人了不起得多——是这样吧?” “是这样吗……” “当然是这样——不过,就像您这样,人往往并不很了解自己的真正想法,我的确这样认为。本来渴望那样做,但会感到那样做不行;或者想到自己如果那样追求大概会让事情变得更糟而感到不安,但因为对心里感到不安的自己感到不快,所以故意做出没有什么不安的样子;或者表面毫不怀疑地认为这样希望理所当然,但在内心深处又无法认同。人就是这样复杂,各种各样想法交织在一起,或掩饰或扭曲着,却把真正的想法掩盖了起来。” “……也许是这样。” “这样的话,有华胥华朵就能起到帮助了。能把迷茫或混乱都去掉,让人看到自己真正向往的国家姿态,就不必因其他杂念而迷茫了。我觉得华胥华朵就是那样的东西,能过滤理想把不纯的杂念去掉。” 朱夏点点头。青喜露出微笑,然后脸上很快又蒙上阴影。 “问题是兄长有没有觉察到这一点。” “荣祝不可能知道,大家一直都以为华胥华朵能让人见到国家的应有姿态。” “是这样的话就好……”青喜避开了视残。“如果兄长明知道华胥华朵的真正含义,还特意劝诱驯行大人那样做,那就是很严重的罪过了……” 罪,朱夏呢喃着,发觉到这一点的同时,感觉到内心像血液褪去了一样开始变得冰冷。 华胥华朵并不能让人见到国家应有的姿态,只是明确做梦者的理想。明白这一点,还特意给了砥尚的话。砥尚什么也不知道地使用了华胥华朵,然后再次确认了自己的理想是正确的——这意味着眼睁睁地把砥尚推上了失道之路。砥尚使用了华胥华朵,这等于他白白失去了修正自己前进方向的机会——。 -- 7 朱夏这天没能睡着。躺在床上听到荣祝回来的声音,但装作睡着的样子没有出去迎接。现在没法去看荣祝的脸。 荣祝知道华胥华朵是什么样的东西吗?虽然认为他不会知道,但也觉得即使知道也不奇怪。采麟见到的华胥之国,连一次也没有和现实的才重叠过,一点也没有接近过——只要听到过这个,就可能会对华胥华朵产生怀疑,只要产生怀疑就有可能发觉其真正用处。 如果已经知道,还那样劝诱了驯行。如果是为了隐藏自己劝诱驯行的事实而保持了这件事的隐秘。那么就意味着,荣祝明知道砥尚的梦不可能会端正地的前进道路——明知道砥尚会因此走向失道,而这样劝诱了。就是说,荣祝导致了砥尚失道。 不可能是这祥。荣视是砥尚的朋友,是和兄弟一样的存在。砥尚失道的话,支持他的荣祝也会有罪。担心都来不及,怎么可能会去特意促成那样。 一面这样想,一面又不禁想到是不是砥尚因此才会发怒。驯行献上了华胥华朵,砥尚使用了它,然后获得了对自己理想的确信,往错误的道路上突进了。砥尚端正自己的最后机会,因为华胥华朵失去了。砥尚知道了华胥华朵真正的意义——误解驯行明白一切却仍然献上的话,那么拿起宝剑和华胥华朵冲去东宫就是非常自然的事情了。 对,本来就有驯行有反意的流言。把这一点和华胥华朵的真正意义结合起来考虑,砥尚会认为被驯行欺骗也合情合理。 (但是……这个流言究竟什么时候出现的) 至少朱夏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流言,这个说法究竟从哪里出现的呢。如果是什么人故意传播出这样的流言,然后这个什么人又把华胥华朵的真意悄悄告诉了砥尚——。 (不可能会有那样的事……) 怎么可能是荣祝。朱夏选择为伴侣、毫不吝惜地倾注了敬爱的对象。这样的荣祝,怎么可能,好可怕——。 (不可能) 荣祝怎么会让砥尚陷入罪孽,他不是这种人。而且荣祝现在回到了才,如果是荣祝想从砥尚手里夺走玉座自己坐上去,怎么可能会冒着被大逆的罪名处死的危险回到才。 (绝对不可能……) ※※※ 直到接近天明,朱夏才浅浅地睡着,然后听到堂室传来的嘈杂醒来,为了知道发生了什么,正要起身的时候,青喜走了进来。 “啊,您醒了吗?” “发生了……什么吗?” “听说是主上不见了。” “啊!”朱夏下意识叫出了声,双腿颤抖地问道,“为什么……在哪里?” “不知道,官吏们在四处寻找。好像砥尚陛下的骑兽也不在了,官吏们都看起来相当慌乱,说主上也许是去见台辅了。” “砥尚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去见台辅?……青喜,驯行的事……” “结果,大家还是在商量之后一起去跟主上说了。听说砥尚陛下听到消息后脸色变得铁青,瘫坐了下去。后来粗暴地分开众人冲了出去,那之后人就不见了。所以大家都十分担心。” “是吗,”朱夏呢喃着握紧了双手。“……荣祝呢?” “昨夜很晚回来了,照例进了书房再没出来。刚才去通知后起来了,然后说为了暂时指挥众宫去了朝堂,说不用叫姐姐也行,您要起来吗?” 朱夏答应后,起身去了堂室,在那里等待消息。但直到晚上也没有任何消息,这时官邸外面传来一阵喧嚣。 “外面发生了什么……?” 想知道,但朱夏没法出去。本来朱夏荣祝都不能走出官邸的,门口有门卫看守。荣祝既然已经再三出入过了,对朱夏也有可能通融,但也不能就为了看看外面的样子轻易请门卫让她出去。 青喜像是明白了朱夏的心意似的点点头,从堂室出去后,又很快返了回采,告诉朱夏外面没有什么。 “我给了门卫一点东西打听了一下。” “青喜……” “非常时期,您就原谅我吧。主上不在的事传开了,官吏们好像都彻底慌张起来了。有人趁现在出了王宫,也有人趁机物色值钱东西,一片混乱,不过也只是这样。” “是吗……”这样呢喃着,朱夏无力地坐回椅子上。 “……青喜,我很不安……心里虽然明白不会发生那种事,但砥尚真的是出门了吗?难道……” “不可以说,”青喜断然地回答道,“现在谁也不能确定。” ※※※ 这天晚上,荣祝没有回来。翌日黎明,直到晚上还是没有回来。外面的嘈杂也停息下来,周围恢复了气氛紧张的寂静。 到了天色转亮,朱夏忍耐不住站了起来,说道,“……我出去。” 必须去见荣祝——朱夏颤抖着,无法再这样只抱着不安地忍耐下去了。砥尚去了哪里,真的是消失到了什么地方也好,但如果不是那样—— 青喜叹了口气,从衣橱中取出一件衣服。 “姐姐现在是蛰居中,所以请你尽量穿着得不起眼一些,就穿这件下女穿的衣服吧。” 朱夏点了点头,接过了衣服。在卧室更衣出了堂室后,看到青喜也换上了同样的短袍站在那里。 第297章 “青喜,你这是……” “当然是和姐姐同行了。被人知道蛰居中的姐姐出去了,可就大事不好了。如果被人发觉,就由我来挡着,到时姐姐什么也不要管,只管赶回来就是。门卒那里我打点好了——知道了吗?” “但是,青喜。” “不用说了。好了,赶快走吧,等天亮了就麻烦了。” 朱夏踌躇地点了点头,通过故意把视线转向他处的门卒身边出了官邸。天亮前,宫城笼罩在一片寂静中。为了防止万一遇到认识的人,朱夏低着头,沿着青喜挑选的小路急急忙忙地向位于外殿的朝堂赶去。 一边担心被看到,一达登上基坛。大门处有兵卒彷徨不安地守卫着,他们熟识朱夏的相貌,但到底还是没有阻拦。 “……朱夏!” 朱夏静静走入堂内,荣祝惊讶地抬起了头。大堂里面,不仅有小司寇、夏宫长大司马,还有本该在蛰居中的太宰小宰,甚至包括被撤职左迁的大司寇。 “……主上情况怎样?” “还没有找到,”说着荣祝走近朱夏,“怎么可以随便走出宅邸,而且是两个人一起都跑出来……” “荣祝,我有话想跟你说。” 听到朱夏这么说,荣祝微微皱起眉头,望了望身后的官吏,然后点点头,说道,“到这边来。”荣祝指的是设在朝堂两侧的夹室。朱夏进去后,荣祝也随后走了进去,然后青喜留在外面关上了门。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对着向自己问话的荣祝,朱夏握紧了双手。“荣祝……砥尚去了哪里?” “不知道。骑兽不见了,有人说可能是去了台辅那里。姑且向沙明山放飞了青鸟,告诉那边如果见到砥尚请告知我们,但至今没有消息。” “你真的不知道砥尚的去向吗?” 荣祝吃惊地睁大眼睛,“我当然不可能知道。” “是吗,”朱夏点了点头,接着问道,“有件事想问你。驯行心有反意这个流言,你从哪里听到的?” 荣祝的表情微激变得僵硬,说道,“……是啊,是从哪里来着。这怎么了?” “是非常重要的事,请你好好想想。” 荣祝躲开了视线。 “这个嘛……好像是有谁悄悄告诉我的,也好像是在下官聊天时偶然听到的……” 谎言,朱夏直觉到荣祝在说谎。这是她与荣祝长期共同度过人生后获得的直觉。 “请查清流言的出处——不,我想调查。让我去调查没问题吧?” “你这是怎么了,突然间?当然,你那么想知道的话,我会让人去调查,总之在找到砥尚、我们的处分决定之前先静下心来。” “还是说,传出这个流言的……是你?” 荣祝一瞬间流露出畏惧的神情,但立即回答道那怎么会。表现得似乎平静,朱夏却已经明白他在心慌了——他们一起步履过的时间,足够让朱夏能够看透他的这个心情。 “你为什么劝驯行献上华胥华朵?” “什么事情?” “是你劝的吧?那时我正好路过你们旁边。” 荣祝睁大了眼睛,流露出明显的慌乱,“……嗯,我的确有那么劝过。” “明知道华胥华朵其实是什么样的东西?” “朱夏,”荣祝看着朱夏,眼光中流露出被迫入窘地的神情。“你——想说什么,从刚才开始就像在谴责我一样。” “……为什么?”朱夏感到泪水在奔涌出来。果然,一切都是荣祝。“为什么,要把砥尚逼到失道的路上,为什么唆使他犯下罪孽?” 荣祝背过了脸,然后决然地转过来,望向朱夏。 “不是我劝他犯罪。犯罪的不是别人,是砥尚自己的选择。” “是你那样设计的!” “怎么想是你的自由,但你能证明你的想法吗?” “不能,我不想去证明。我知道了你的罪,这就够了。” “不是我的罪,是砥尚的罪。”荣祝说着,握住了朱夏的肩头。 “不是吗,一切都因为砥尚不是王的器量。” “……荣祝。” “我们犯下什么过错了,何时背逆过正道了?可是不管怎样粉身碎骨地尽力,国家依旧毫无起色,为什么?” “这……” “我多少次思考过,但想不到是高斗的人才问题。他们都忠于职守不遗余力地工作着,遵循正道,为国家竭尽了全力。可才仍然走向衰败,这究竟为什么?” “……可是砥尚也是这样啊,砥尚也……” “砥尚是王,和我们不同。要求我们的是作为官吏的器量,但对砥尚采说,是需要身为王者的器量。不正是因为砥尚有值得被下达天命的器量,天才把砥尚推举为王吗?然而他的天命尽了,砥尚不再具有为王的器量了——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理由吗?” “实际上,”荣祝压低了声音,“我说驯行或许有反意的时候,砥尚连调查也没有就信以为真。明白吗?我决没有断言驯行有反意,只是提示出有这种可能性。但砥尚不仅没能一笑了之,对驯行连询问也没有询问过,也没有有调查过就相信了。不能相信驯行,对他产生怀疑的是砥尚自己。不仅如此,砥尚连我们也怀疑了。不是我引发了他的疑念,是砥尚自己产生了怀疑。” “荣祝,这称不上理由。” “为什么?并不是我对驯行做了什么。对驯行恼怒,提剑行凶的是砥尚自身。砥尚变得为了梦想就漠视国家现实的荒废、即使这样还对自己充满自信的傲慢。对人充满猜疑、无法控制感情、被激情驱使犯下最深重的罪行——变成这样的人了。所以,是天放弃了砥尚。” 朱夏挣脱了荣祝的手,“是你想把罪过推到砥尚身上吧。” “并不是我对太师和驯行下了毒手!” “但是你把让国家衰败的罪过推到砥尚身上。嘴里说着我们自己也有责任,你却毫不认为自己也有错误。为了证明自己没有过错、所有的责任都在砥尚,你故意把砥尚推上了犯罪。” “我——” “你只要认为失道的不是自己就满足了是吗?即使自己被砥尚怀疑为大逆,被拉上刑场杀头,这样就没有人相信失道的砥尚还是正义的了吧。罪过都是砥尚的,你就算死也是正义的……是这么一回事对吧。” “这是事实。” “不是!”朱夏摇着头,“砥尚对你来说,应该是相当于弟弟一样的存在,同时也是朋友,是主君。是你背叛了这样的砥尚,不去挽救还怂恿罪行,为了你自己被人称颂为正义,让他背负所有的罪过。这不是罪是什么!” 荣祝脸色变了。 “你的这种行为哪里有正义,哪里是正道?” 荣祝无语沉默时,响起了激烈的敲门声。“失礼,”青喜急促地说道,打开了门。 “怎么了?” “——主上他……” “找到了?”朱夏急向外赶去。紧跟着青喜后面,表情歪曲着的官吏们一齐涌了过来。 “禅让了!” 朱夏停住了脚步,“刚才,你说什么?” “白雉鸣叫了末声。主上自己降下王位,禅让了。” “……砥尚。” 青喜扶住站立不稳的朱夏。大概是得知消息后马上赶来了吧,衣冠不整的春官长大宗伯用手遮住脸说道,“因为是禅让,所以留有遗言。” 白雉在王即位的同时鸣叫一声,退位时鸣叫末声。只有在禅让的场合,会留下退位之王的遗言。 “遗言……?” “遗言说——责难无以成事。”大宗伯说完,哭倒在当场。 -- 8 一时间,朝堂里充满了号泣和呜咽的声音。想到官吏们至今仍如此仰慕着砥尚,朱夏就感到胸口被苦闷塞满了般的痛苦。 “……砥尚。” 朱夏身后传来微弱的声音,是一半处于呆滞状态的荣祝的呢喃。 “砥尚没有从自身的罪过中逃走……做出了改正过错的选择……” 朱夏这样说完,背后传来小小的呻吟声。紧接着荣祝从朱夏身边走过,退出了朝堂。官吏们也随之而去似的,纷纷站起,走出朝堂,大概是为了转告这个讣报吧。和向着朝堂东面的府第走去的官吏们相反,只有荣祝的背影笔直地朝南面向下走去。 “……责难无以成事。” 听到带着伤感的声音,朱夏回过头,青喜露出笑容,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泪水。 “……果然是砥尚陛下啊。” “砥尚想说的是什么……?” “一定就是这句话本身的意思——谴责别人、非难对方无法做到任何事情。” “是什么意思?我决没有做出谴责非难砥尚的事啊。” “不是的,”青喜摇了摇头。“我想砥尚陛下是在说自己。然后,也想把自己得到的这个结论,作为教训留给众官们。” “砥尚在说自己?指什么?我不懂,他责难了什么?” “扶王。” 啊,朱夏吃了一惊。 “我想一定是这样。我想起自己也曾被母亲这样说过。很久以前——还在高斗的时候,砥尚陛下举起高斗的旗帜,兄长去参加了,我当然也很想一起去。所以我就劝说母亲,说母亲您也一起去吧,参加高斗吧。然后母亲当时就说了类似的话。” “慎思大人?” “他说责难别人容易,但不会因此改正什么事情。” ※※※ “我信赖砥尚。” 第298章 ——慎思这样说道。 “但是,我不能赞同那个称为高斗的什么组织。我也对砥尚这样说了。” “为什么?”青喜向义母问道。 “你自己动脑思考。我不喜欢责备人。该说的话我已经对砥尚说过了,之后要靠砥尚自己考虑,然后做出选择。” “怎么这样啊。” 青喜说完,养母微笑道,“不可以吝啬思考。” “嗯……那么,请至少告诉我一件事。为什么母亲不喜欢责难呢?” “因为我觉得自己没有那个资格。当然,如果仅仅是责备人,想说多少都能说出来。我对砥尚正在做的事情感到怀疑,嘴上说你做得不对容易,但无法对他说出怎样做才是对的。” “……我完全不明白。” “青喜认为这个国家怎么祥,王怎么样?” “我觉得主上已经背离了正道,因为国家的情形真的很糟糕。” “那么,如果主上和台辅死去,青喜准备升山吗?” 啊,青喜吃惊地眨了眨眼睛,慌忙摇了摇手,“我——您指我?怎么可能。” “为什么?” “我这种低微的人怎么可能统治得了国家,砥尚大人或兄长的话也许可能。” “哎呀?青喜自己根本做不到的事却因为别人也做不到就谴责吗?” “嗯……不是,那个……” “有资格谴责主上的,难道不应该是能比主上更好地统治国家的人吗?” “……也许是这样。” “我想对砥尚来说也是一样。我也觉得才的现状非常严重,也许可以说一切都是主上的责任。所以有人对主上提出非难也许是当然的事,结社组党高声呐喊或许可以把这份心情传达到主上那里。砥尚正在做的就是这样的事吧。但是,在我看来不是这样。谴责砥尚你这样做不对也许很容易,但如果问我该怎样做,我回答不出。想让国家复兴,的确需要让主上改正。但我不知道为了实现这个该怎样做。只是,认为砥尚正在做的事不对——但可以只因为这样就谴责砥尚吗?” “……虽然是这样。” “所谓改正,就是这样的事吧。能够向对方说出不是那边、是这边时,才能称之为改正是吧?” “但砥尚大人不正因为知道正道是什么才聚众高呼的吗?” “也许是这样。我首先告诉了他这不对。虽然我不能指出怎样才是对的,但我跟他说我不能赞同你现在做的事情。不过既然他听完我的话,还对自己要走的道路有自信,那么就照砥尚自己希望的那样去尝试也好。” “去尝试也好……想不到母亲还真是冷漠的人呢。” “如果砥尚大人错了呢?” “如果明白自己错了,砥尚是能够接受并且能勇于改正的人,我相信他。” 慎思说完,露出一丝微笑。 “我并非知道砥尚在做的事是错的,只是感到不适宜。既然感到了不适宜,就不能伸手帮他。但我无法对他说出怎样做的才是对的,所以没有谴责他的资格,也没有想过去谴责他。所以青喜也可以按照自己希望的去做。你如果觉得砥尚做得对,就去他那里援助他。” “但是……” 那样的话,等于青喜认为慎思的做法是错的。青喜苦恼地抬头望向慎思,养母笑了一笑。 “不用担心我的想法,如果是我错了而砥尚正确,那国家会因此朝好的方向扭转。最重要的事在这一点。” ※※※ “我……直到现在才感到稍稍明白了一点母亲讲的事。责难人容易,谁都能做到。但是,单纯责难却不能告诉对方正确道路的话,从中产生不出任何结果。改正意味着要成就什么事情,而责难什么也成就不了。” “我不懂,青喜。” 青喜稍稍遗憾地微笑道,“姐姐——姐姐不是也说过吗?说我们结果还是什么也没能做到,从扶王时代起一步也没有进步。” “是啊……虽然不想承认,但这是事实。” “那是为什么?” “如果知道就好了。” “这样考虑怎么样?想一想也许是因为自己没有促使国家前进的能力。” 朱夏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不知不觉抬高了嗓音,“这……你在说我们很无能,说我和砥尚他们无能?” 青喜轻轻叹了一口气,“没有能力并不是坏事对吧?我不能做到的事也有很多。比如,我完全不会用剑。要是被人说‘你不会就是不对的’,那我就犯愁了。每个人都有适合和不适合的事。” “那你想说是我们不适合?说我们不适合参与朝歌,没有施政治国的能力?”朱夏紧接着说道,“既然这样,为什么天要给这样的砥尚下达天命?” “我不是天帝,所以不知道。但是,是不是天帝看中了砥尚陛下追求高尚理想的那份真挚呢。” “那你就是说……理想很高,但没有实现它的能力是吧?” “只是不适合而己。” “不适合的人掌握着国权就是罪过。的确,人无能不是罪过。但王和治国不是这样,玉座上不能坐上无能的王!” “所以说啊,”青喜话说到中途停住、低下了头。朱夏也察觉到了——是的,只有王不允许是无能的。不适合治国就不能被原谅。 “所以……砥尚失去了天命是吧……”朱夏呆然地在原地蹲了下去。 “姐姐,”青喜轻柔地说道,“这只是因为有砥尚陛下的遗言才这么想的……说不定,是砥尚陛下从根本上误解了什么东西。” “从根本上……?” “责难无法成就任何事情。我觉得正是因为砥尚陛下从最开始就误解了这一点,所以察觉到之后特意留下了遗言。” “我不懂。” 看到朱夏摇头,青喜微笑着蹲坐在她面前。 “治国意味着要去施政对吧。对砥尚陛下来讲,就是必须要考虑应该怎样去做。必须考虑着应该怎样施政、怎样治理国家,然后去追求国家应有的姿态。可是,砥尚陛下真的有考虑过这些吗?” “当然了!砥尚从高斗时代就……” 青喜点了点头。 “砥尚陛下一直在讴歌国家应该这样那样,我每次听到时也总会感到陶醉。但是,到了现在才想到,那真的是砥尚陛下的理想吗?……不,一定曾经是理想。但是,那个所谓的理想,是不是只建立在一味与扶王相反的基础上呢。” 朱夏呆呆听着。 “扶王的课税重了,所以砥尚陛下就考虑到应该减轻。可这样一来国库就变得空虚,连座堤坝也建不成了。发生饥荒时也没有粮食储备,无法施米数民——对不对?” “……是啊。” “砥尚陛下对税为何物,为了什么存在、加重为什么是罪、减轻又为什么是善,真的有好好想过吗。是不是只为了不像扶王一样才减轻的呢。减轻赋税会发生什么,是考虑到这些后再得出的结论吗……” 朱夏没有可以回复的话语沉默着。 “母亲说得很对,谴责人很容易。特别是像我们这样,高举着理想谴责人真的很容易。但是我现在觉得我们没有静下心来好好想过,那些理想是否真的能够实现,是否真的是国家应该的姿态。看到扶王课的税重,就那么单纯地认为减轻为好……” 说着,青喜叹了一口气。 “税轻些为好,这的确是理想。但是,真的减轻税后,就无法做到润泽人民了。课税重了人民艰苦,减了人民依然艰苦。把这些考虑在内,经过充分的思索再得出结论,大概必须这样找到答案才行。而我们没有经过这样的摸索。” 朱夏终于明白了青喜说的话。所以,慎思也多少次对砥尚说过,要决定税收就要看清现状民情,然后决定出适当的税制大概才是正道。被反问那应该是多少时,慎思沉默了。是的——对慎思来讲,也一定无法指出多少才是正确的税率吧。慎思提议尝试一下怎么样的时候,砥尚拒绝了。砥尚说不能在被重税折磨得疲惫不堪的百姓身上再加重负担了。 “对砥尚陛下来说,国家的应有姿态是独一无二而且绝对的存在。遵循正道的理想前方就是答案,不可能存在这以外的答案。在砥尚陛下眼中,似乎没有什么尝试或者暂时的答案存在。砥尚陛下对自己的华胥之梦持以绝对的确信,无法接受受协。但是这个确信却是通过谴责扶王培养起来的梦幻。” “你说得对,”朱夏喃喃地说道。 朱夏他们的眼前是衰败的王朝。朱夏他们只是满足于非难扶王。朱夏对扶王的重税提出谴责,但那并没有经过任何深思熟虑。仅仅是看到百姓在眼前被重税压迫得呻吟而单纯的感到义愤。谴责扶王为什么课税苛刻、不体恤民情,坚信应该减轻赋税,但朱夏他们连想像都没有想像过,税减得太轻人民竟然也会艰苦。 是的——他们以为自己对正道自知自明。因为扶王失道了,扶王的行为属于恶行是很明显的事实。朱夏他们彻夜地聚会商讨,谴责扶王、畅谈国家应有的姿态、描绘出了华胥之梦。这的确是通过谴责扶王才孕育出的梦想。最开始暖昧的东西,随着不断找到扶王施政上的错误,逐渐变得具体。扶王做的事,只要不去做就好——这样短路地去考虑,的确很容易就找到正道。 这种廉价的确信,仅仅维持了二十余年。和砥尚一起构筑起的王朝比扶王的王朝还脆弱。 “……我们,的确很无能……” 国家是怎样的存在,一点也没有明白。 第299章 治理国家需要的知识、思虑和方针都没有。 “没错……我们真的只是外行。施政是什么,我们一点叫没搞明白。没有明白却满以为自己明白了。以为自己既然能够谴责扶王,就当然比扶王更懂得什么才是施政……” 朱夏捂着胸口呆坐在原地,不远处传来轻轻的脚步声。跑进堂室的是脸色苍白的慎思。 “朱夏——青喜——,砥尚他……” 朱夏点了点头。 “……白雉鸣叫了末声。因为是禅让,所以留有遗言……责难无以成事。” 慎思睁大了眼睛,然后低下头,遮住了脸。 “是这样……砥尚自己改正了……”慎思呢喃着,然后抬起了头,“他是了不起的孩子,真的很了不起。” 慎思的表情声音中带着理解了一切的彻悟。是的——既然慎思教诲过青喜责难不等于改正,那么对砥尚犯下的过错,从一开始就应该非常明白。也正是因此,慎思当时就没有参加高斗。 “……慎思大人一直都明白是吧,我们没有资格掌握朝政的无能。轻易地非难扶王,满以为这样就懂得了一切……” 朱夏说完,慎思吃惊的转向朱夏。 “在您眼中,我们一定很愚蠢、很令人恼火吧。” “别这样想,”慎思说着,轻轻跪在朱夏面。“我怎么可能会这样看你们。” “但是……”朱夏强忍住哽咽。现在朱夏既感觉无地自容又对自己愤怒。自己不仅无能,而且对自己的无能居然是无自觉。 “不可以这样责备自己。那么朱夏现在明白了应该怎样做吗?” “我们不应该掌握朝政,应该把它交给有资格的人去施行。” “那是谁?对于空位的才来说,王和官吏是必要的,而目必须尽快。” “这个……” “不可以这样的自责。对别人、自己都一样,砥尚留下的话很对,不知道答案,只是谴责成就不了任何事情。” “但是,”朱夏失声痛哭起来。对无能的自己懊悔,更对毫无自知自明的自己懊悔。像是失去了居所般的痛苦——自己对不起百姓。 “我也参与了朝政。而且什么才是正确的,到最后还是没有明白。明知自己对朝政这样无知无能,仍然接受了太傅的官位。但是——不管什么样的王一开始不都是这样吗?” 朱夏抬起头,眨了眨眼睛。 “就是宗王,听说以前也不过是市井里一处会馆的掌柜。对那样的宗王来说,会懂得何谓施政吗?不管是朱夏还是砥尚——包括我,没有必要为了自己不懂而感到羞耻。如果说有你应该感到羞耻——应该后悔的事情,那么只有一个,就是没有怀疑过自己的确信。” “我们……” “但是现在已经对它产生怀疑了是吧?明白了自己并非不是无知、并非没有错误对吧?那么,就可以把它改正——像砥尚一样。” “慎思大人……” “砥尚是王。改正这个过错的方法只有两个。从现在开始反思自己的不足不明逐步改正,或者断定自己没有足以胜任的器量退位。砥尚选择了后者。从感情上很想说只要从头来过就够了。但是砥尚选择了后者,贯彻了自己追求正道的理想。砥尚没能原谅自己坐上了玉座。” “因为自己的无能……?” “因为下手杀害了他父亲和弟弟。” 啊啊,朱夏呻吟着捂住了脸。“……您已经知道了吗?” “稍微想一想就明白了。劝诱砥尚的人也……” 朱夏吃惊地望着慎思,慎思露出痛苦的表情。 “……虽然是出于窘迫,但荣祝的行为不能被原谅,作为母亲,我觉得很可惜。对自己没来得及在他变成那样之前加以纠正感到懊悔,我对不起荣祝……” “母亲大人。” “所以,至少让我们来祈祷那孩子能自己改正吧。祈祷他不再罪上加罪增加耻辱,不会永远背离他即使做出那种行为也仍要坚持的正道。” 领会了慎思想说的话,朱夏禁不住痛苦地喊道,“可是,那是……!” 荣祝出了堂室,笔直地朝南面向下走去——独自一人。 慎思抓住慌慌张张要站起来的朱夏的手腕。 “坚强些。我们现在不能忘记真正需要怜悯的对象,我们肩上仍然担负着百姓,刚刚失去王的百姓。” 慎思眼中浮动着泪水,但比起这个更显露出一股决然的神情。 “砥尚为才留下了台辅,空位应该不会持续很长。砥尚直到最后没能忘记自己肩上担负着的东西。如果同情砥尚,我们更加不能忘记这一点。怜惜砥尚、荣祝的话,我们就必须背负起他们两人的罪过争取赎罪。” 说着,慎思转向青喜。 “你也是,青喜。从现在开始,不允许你只想陪在朱夏身边做个无位无责小人物的任性。” “是,”青喜神妙地点了点头,“遵照您说的做——黄姑。” 青喜对养母端正地施了一礼。王的姑母,熏陶出成为飘风之王的砥尚,给予他极大影响,一部分大臣把慎思的人品比作麒麟的贵色——黄色,所以这样敬称慎思为黄姑。 慎思毅然地点了点头,望向朱夏的脸,然后终于像断了线的木偶一样跪了下来,抱着朱夏痛哭出来。朱夏紧紧地扶住慎思后背,忍受着慎思紧咬领口压抑着的呜咽。 这时耳边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呼叫朱夏和慎思的是小宰,声音里带着颤抖。 心里明白那消息会是什么,一定是讣报——朱夏相信丈夫。 青喜默默地站起来,迅速走出堂室、关上了门。 -- 华胥之幽梦 乘月 “恣意地操纵国家的政治,是有悖天意的。” 这个男人站在国家权力的顶点玉座的下面。镶嵌着金银宝玉而成的四根大柱子支撑起来的圣坛上,四面都垂挂着珠帘,可是,上面的玉座却没有坐人。极尽奢侈的玉座的后面,耸立着雕刻着飞龙图案的白银做成的屏风,看上去白花花的十分晃眼。 宽阔的外殿的平台上,照例是文武百官们双膝跪在褥垫上,行着礼。对着这个空空如也的玉座行礼,这份空虚,不单单是那些跪在地上的文武百官,就连站在玉座下面对着文武百官的那名男子,他们自己都十分清楚。 “不管怎么说,我们脚下的这片国土,究竟都还是属于峰王陛下的。像我们这样,一意孤行地发动运动,都是不对的。” 说着这话的这名男子,现在等于是掌握着芳国的实权,可他竟然公然在坛下设席,也绝对不踏上圣坛一步。 这名男子名叫月溪。被先帝峰王陛下任命出任惠州州侯,四年前,他纠集发动诸侯,讨伐峰王陛下。 “为了平定朝政的混乱,就算是越过权限引起反动,也是不得已才做的。本来这是自己造成的混乱,收拾这个残局,也是自己义务范围内的事情吧。四年过去了,朝廷终于平定了叛乱,从今以后,我们再也不会超越权限,再也不会肆意妄为,对于朝廷和国家,我们都必须尽可能地维持现状,老老实实地在新任王的统治下生活。” 空空的玉座的正面,跪成一排的官吏之中,有几个人俯在前面。 “决定一套法律,不管是颁布,还是废止,如果没有主上的许可,都是不可以的。肯定应该让主上觉得悲痛的是,那些只会给民众带来痛苦的残酷的法规,多数都还残留着,对于这些酷法,也没能够采取一些行之有效的措施,只能是听之任之。我们被允许做的事情,就是把废止这些残酷的法令的责任,委托到将来即将即位的王,这是他们肯定应该做的。轻易地就颁布或是废止一套法令,这些都肯定不应该是我们职责范围内的事情。” 说着这话的月溪,看了看跪在官吏们前面的一位老者。 “小庸。” 被这么叫的男人抬起头,回头看了看月溪。 “同样的,在这以后,我们如果再次做出一些过分的事情的话,惩罚肯定应该会非常严厉吧。而且,我认为也没有这个冒天下之大不韪作出越权的事情的必要了。虽然主上在法令的颁布上过于残酷,可是,另一方面,对于那些心存不轨企图的官吏,这些法令也同样适用,那么所以,对于他们来说,残酷的法令可能更能起到约束他们的作用。过于清廉洁白地行使权力的话也确实应该行不通,托芳国的福,由于用人不善,造成了国家的权利被滥用的事才得以圆满解决。虽然说数字有所减少,可是幸运的是,在朝廷里,德高望重的官吏还是占着大多数的,而且,他们都留了下来。那么所以就没有越权的必要了啊。治理国家,这是在国府里任职的官吏们的责任,而我被赋予的责任是管理惠州,不是管理国家。说到底,作为州侯的我在处理国政这件事情上指手画脚,这种行为本身就相当于逆天道而行事的行为。我想就是正是因为如此,我才会不被允许留在鹰隼宫的。难道不是吗?” 小庸低下了自己的视线。 “……一个国家不可以没有国君的。” “你们国家没有主上吗?” “文武百官们认为,设立王的事情迫在眉睫。如果没有一个人来领导文武百官、处理国政、颁布法令、治理国家、领导朝廷,那么国家就会一片混乱。” “芳国百官的主人,不是只有峰王陛下吗?” 小庸仰头看了看月溪。 “峰王陛下已经退位了,至于到底是由于什么原因,正是因为我们起来造反。” 第300章 “小庸。” “确切地说,臣下也没有什么以下犯上的罪恶,芳国现在肯定是应该被唾弃的逆贼的国家啊。虽然被恭国的供王所承认,可是,于公来说,是一个不存在的王朝。惠侯大人难道对成为芳国王的事情不感兴趣吗?” “话也不是这么说。” “那么,您是后悔了讨伐仲鞑的是吗?” 月溪的视线开始闪烁不定。 “我们讨伐了峰王陛下仲鞑。和这里的有些官吏一起,都成为了承担大逆不道的罪名的逆臣。可是,即使是这样,我对此一点也不觉得羞愧。正是因为仲鞑颁布的法令太过于严厉,使得很多的人民都困苦不堪。不论是义愤,还是私怨,仲鞑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再继续坐这个王位的了。正是由于这个原因,惠侯大人才公然冒天下之大不韪,成为弑逆的盟主的吧,难道不是吗?” 对于小庸的问题,月溪没有做出回答。 “没有天命的安排而即位,确实应该从字面上来说是篡夺王位。恐怕还会被说成是盗窃王位。就算是这样,可是到底是由于什么原因竟然还要大逆不道地做出这样的决断呢。如果说是对那些被王奴役而困苦不堪的人民的怜悯使得您依然举兵犯上的话,到底是由于什么原因不把这种慈悲施与到失去了国君的人民身上呢。正是因为您已经从人民那里夺去了他们的王,那么,即使惠侯大人是赝品,那也有对人民负责的义务啊。” 就在对回答已经词穷的月溪低下了头的时候,有个下官走了进来。下关对月溪行了一个礼,然后靠到月溪旁边,用一种很小的声音趴在他的耳朵边说了一些什么话。 “……庆国的?” 月溪睁大了眼睛看着下官,然后有点慌张地把视线转移到小庸那边。接着,在下官的陪同下,小跑着退出了外殿。 “……景王陛下的亲笔信?” 月溪再问了下官一次。下官用力地点了一下头,表示肯定。 “是给我的吗?” 颠覆了天下的条理,弑杀了王抢夺了王位的逆贼,肯定应该没有道理会收到庆国的名正言顺的王的亲笔信的啊。再说了,芳和庆国也没有任何的关系。然而却是,不管怎么说,听说带着庆国王的亲笔信的使者来到了这里,并且指明是要交给月溪的。 下官肯定应该也觉得非常的疑惑不解,带着一种不放心的表情点了一下头。月溪怀着十分迷惑的心情,下令说不管怎么样要在别殿迎接庆国来的信使。 月溪官服都没换,就马上过去别殿,带着一种不能释然的心情靠在下座等候着信使的到来。在下官的引领下,来到别殿的使者也是一身简单朴素的官服,随从也是一身文官的打扮,自称是禁军的将军。 “我来不是为了公事。是奉景王陛下之命给您带来一封密信。” 将军这么说道,可是谢绝了坐上座。 “我叫青辛。我奉主上的命令,给惠侯大人带来一封主上的亲笔信。” 月溪对面的男子这么说着,然后拿出一封信件一样的东西。月溪看了看信,又看了看那位将军。 “……这么问实在有点不合礼貌,可是我还是问一下,这封信确实应该是写给我的没错吗?” 被月溪这么一问,青辛带着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抬起头来。 “说是要交给惠侯大人的。” “是给我个人的吗?不是对小国有什么特别目的吗?” 月溪再次这么问道,青辛听了之后脸上浮现出怪异的表情。 “我们知道,现在统领贵国的是惠侯大人。那么所以,请您认为是国与国之间的一种双方面的交往。” 月溪声音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那么,我也没有不接受的道理了。” 说着,月溪吩咐下官去把小庸叫来。 “请自便。我现在要去参见冢宰。” 哦,青辛点了一下头,好像不知道做何反应似的。 “……我只不过是惠州侯罢了。被叫做惠侯大人,有点过了。希望将军大人知道这一点。” “是的……那,说的是。” 虽然这么回答着,可是青辛还是好像非常为难似的。月溪想,这肯定应该也不会很勉强吧。失去了王的朝廷,也需要国君。如果是单纯的失去天命的王,退了位之后,按照以往的惯例是要由余下的朝臣们选出暂时的代理王来暂时处理朝政。如果有冢宰的话,那就由冢宰来领导百官并继承王位。不只是语言上的,实际上冢宰要登上圣坛坐上王位。把王登基即位的一系列礼仪礼法都省略掉,真正意义地坐上王的宝座。先不管字面上的“玉座”,存在于现实中的玉座,不是王坐的地方,而是领导国家的施政者坐的地方。 要不是王失去天命的话,那就要立一个伪王。是到如今,天命还没有失去的王国下台了,其实是对王位野心勃勃的人讨伐王所导致的。这其中,也有月溪他们这样的例子吧。 未必就是盘算着篡夺王位,只是想除掉那已经不再顺应天意的王而已,像这样的大逆不道的例子肯定会有很多。只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普通的盘算着谋反的人登上乐于做。本来大逆这种行为,就是讨伐王谋取王位这么一件事情。正是因为有了想代替已经失去天意的王,自己坐上王位的人,才会有讨伐王篡夺王位这样的大逆这种事情发生。 那么,青辛好像不放心似地说道。 “这么说,惠侯大人不会自立为代理国君了吧。” 月溪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不知道到底是由于什么原因,青辛的话让他觉得胸口一阵阵地痛。 “没有立代理王的道理。像我们这么一个小国,现在也不是暂时的朝廷。” 正是因为篡位而登上玉座的人即使做了王,也不是顺应天意的。肯定应该在有了顺应天意的王的情况下取缔了没有天意的人。那么所以如果被称为位王的话,朝廷就要被称为伪王所率领的伪朝了。 “要是一定要这么说的话,不是肯定应该叫做伪王吗。也不是每个人都想取代别人成为王的。” 啊,将军点了一下头道,说了句什么话打断了他,然后很慌张似的突然闭口了。 “怎么样啊?有什么事情不明白的,就不用客气问吧。” “那么……那我就不客气了。我听说了现在芳国的王是惠侯大人,我们主上也是这么认为的。受主上之命送来的亲笔信,是要送来给芳国王惠侯大人您的,给冢宰看好还是不好,我无法做出判断。可是……这么一种事态真的是没有办法想象的。” 月溪哑然失笑。 “讨伐了王以后,篡夺王位是理所当然的吗?您是这么认为的吗?” 青辛好像很狼狈似的欠了欠身。 “不是这个,不是的。” “确实应该,我是鼓动了文武百官去讨伐了峰王陛下,然而却是,也不是恬不知耻地想篡夺王位。从而也更加清楚深刻地知道了自身的罪孽深重。当然,也非常清楚,如果以这个负有如此深重的罪孽的身子,去继承王位的话,就是玷污了这个神圣的宝座。” 说到这里,就看到小庸小跑着过来了。 “听说要参见冢宰……我失礼了,不好意思。” 行了一个礼之后就退了出去的月溪,在大堂的入口处和小庸擦肩而过。刚被叫了过来的小庸,看了看表情木然地出去了的月溪,又看了看好像很困惑地杵在那里的从庆国来的客人。 早就觉察出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让人不安的气氛,正在往外走的月溪,加快了脚步,只留下一个背影,连留给小庸发问的机会都没有。 “我是芳国的冢宰。让您从那么远特地过来,真的是非常不好意思。” 小庸首先行过了一个礼,可是对方却好像一直在关注着刚才月溪出去的门口方向。随行的下官们在一旁站着。 “请问……怎么了?” “实在是不好意思……正是因为我的缘故,好像让惠侯大人很不高兴。” 小庸一转头,全身都包裹在官服里的这名男子,再次屈膝,垂着头对着他跪拜起来。 “不好意思。我市庆国禁军的将军,名字叫做青辛。” “请您快些起来。有什么事情让您觉得不好意思。” 没有,青辛笑着说。 “是我失礼了。而且,我还不得不让冢宰失礼了。其实,我是奉主上的命令把一封亲笔信送来的,而且,这封亲笔信是要给惠侯大人的。可是,刚才从惠侯大人那里得知,目前把持朝廷管理国家的人是冢宰您。如果是这样,这么一来,这封亲笔信就是肯定应该给冢宰的了,可是,信中又有有求于惠侯大人之处,因此,把信给冢宰还是不给,真的是让在下一时难以做出判断。” 唉,小庸叹了一口气,伴着声音轻轻地摇了一下头。 “总之,请您先随意吧,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就好了。随您一道来的兄弟们,也请让他们先好好休息吧。至于这个。” 小庸叫来下官,命他带着随行的那些青辛的手下们到另外一处地方休息。至于用以招待将军的地方,则是殿堂的里面,树木的叶子刚刚开始吐露出嫩芽,笼罩在一片新鲜的新绿中的一所庭院,小庸示意让下官带着将军到那里去休息。 “这边走,请吧。现在,芳国已经进入了一个很好的季节。请您入座。” 是的,将军点了一下头,然后就由小庸带着,往庭院那个方向走去。院子里摆放着一些石头做的桌子和椅子,柔和的风声音轻轻地从人的脸上抚过,让人不由得心旷神怡。 第301章 “……好像是让将军大人您觉得失礼了吧。” “不不,是我不好意思。” “将军大人来拜访惠侯大人,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可是您……在这里,这个刚刚迎来新的王的贵殿里,发生了让您觉得不快的事情了吧。我们之所以那么想让惠侯大人当王,正是因为是惠侯大人带领大家推翻峰王陛下的政权的。” “……我也听说了。据说峰王陛下是一位对人民非常残酷的君王。” 小庸点了一下头。 “虽然这么说有点自报家丑,可是这是事实。自从峰王陛下登基以来,就已经有六十万的芳国老百姓因为一些微不足道的小罪名,而失去了性命了。” “六十万……” 可以这么说:芳国的土地上埋葬了六十万老百姓的尸体。平均几个人之中,就有一个被杀了。 “主上是一个非常憎恨犯罪的人。总之不管是多么微不足道的罪行,全部都要被判处死刑,犯罪的人都要被杀死。偷东西是死罪,不干农活而去看戏也是死罪,芳国过去就是这么一个国家。” 青辛点了一下头,看他的反应,他以前肯定应该就已经听说过这些事情了。 “那么所以,惠侯大人才号召诸侯百官,铤而走险,弑杀了主上。惠侯大人就是这次弑杀事变的盟主。所以惠侯大人一定会从主上那里得到王位,你们庆国这么想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就算是我们自己,也曾经这么想过。” -- 四年前,月溪喊出仲鞑已经不再顺应天意了,应他的号召,余州八侯和小庸等国家官员,发动了兵变。弑杀了仲鞑,杀死了他的王后佳花,击毙了峰麟,就这样,他们推翻了仲鞑统治的王朝,结束了仲鞑统治的时代。 人民的灾难终于消除了。可是,仲鞑毕竟是王啊。一个国家不可一日无君啊,失去了王,国将不国啊。在仲鞑多年的暴政下的芳国,又再经历了小庸他们的兵变,已经是千疮百孔,摇摇欲坠了。不管怎么说总得重新立一个王吧,芳国不能再继续这种国中无国君的情况了。本来,参加这场弑杀行动的人也是想自己称王的。可是,他们的责任毕竟只是推翻暴君的统治而不是谋取王位。 可是,不管怎么说,兵变的盟主月溪,在结束了善后工作之后,就把剩余的事情留给了减少了一半的诸侯们,自己又重新回到了惠州。 “……对于惠侯大人来说,是从来没有继承王的王位这个想法的。他只是想推翻暴君的统治,却不想代替那个暴君治理芳国。” “可是,我听说的却是,管理国家,主持朝中大事的人是惠侯大人啊。” “事实也确实应该是这样的。可是,惠侯大人他自己说,他是一个以下犯上的罪人,这么一个罪人是不能领导国家的,可是,实际上,没有惠侯大人,就不可能有现在的芳国。而对于我们来说,惠侯大人是所谓盟主的王。既然已经戴上了王这个头衔,如果他不出来主持大局的话,朝廷将是一片混乱,无法正常运转啊。” 就在这场兵变的最关键的时候,小庸他们曾经和惠侯大人失去过联系,那时他们简直就是茫然,完全找不到方向,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惠侯大人对于他们来说,是唯一的盟主。惠侯大人召集诸侯百官,发动弑杀行动,使他们的行动行之有序,指挥大局。突然间失去这么一位领袖,朝廷顿时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必须有一个人来继续治理这个国家,可是由谁来就任好呢。围绕着这个问题,出现了各种意见,许多的思绪错综复杂,甚至出现了对立的意见,在这种情况下,小庸他们简直是无法分身。 小庸他们去向月溪诉说了朝廷的情况,想请月溪回宫主持大局。肯定应该请月溪回宫,也许只有这种呼声,才是朝廷余下的人们的唯一意见相同的一个地方了。对于混杂着悲哀的请求声,月溪终于答应了他们的请求,重新又回到了皇宫里。从那以后,四年以来,在月溪的领导下,芳国终于渡过了难关,而且还有取得了进步。 “尽管那样,惠侯还是不肯谋求国府里的任何一个职位,不管我们如何地苦苦相劝,他都还是拒绝了。惠侯说,治理国家,就是谋求国家官员的职务,而他自己,也只是从旁协助而已,并没有在直接地处理国事。实际上,惠侯他至今都还是担任着惠州的州侯这个职务,自己还是经常返回惠州城,只有在正是因为国政需要,或者是我们有事去相求的时候,他才来鹰隼宫。而且,就算回来了,他还只是打算一个月里有一半时间在王宫里度过,其余的时间,他还是会回去惠州城的。而且,还……” 小庸突然打住,不说话了。好像是突然觉得自己是在一个从庆国来的客人,一个和芳国没有任何关系的客人,甚至和自己也没有任何往来没有一点友谊的使者的面前,让自己的感情自然流露了,他注意到了这一点了。为了阻止这种情况继续下去,他除了沉默,没有别的什么办法了。 “……而且什么?如果您不介意,请继续说下去。我是奉主上的命令带了亲笔信过来的。如果不把这封信交给一个人,我是没有办法回去向主上复命的。” 被青辛这么一说,小庸抓住了自己的双膝。 “就这样,惠侯回惠州去了,那这里的一切都完全不管了。” “那么,你们大家都很苦恼吧。” “这是肯定的啊。除了惠侯,没有人能够率领芳国了。可是,即使是这样,惠侯还是说把这一切都交给我。” 经过了四年的时间,芳国的混乱终于也平息了。大家也都在自己的位置上,做着自己该做的事情了,朝廷也总算重整朝纲,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为了拯救万民于水火而采取的措施也全部实施到位了。其余的几乎所有的一切,都正常地运转着了。就好像是为了培养接班人似的,月溪也觉得,到了让至今为止一直都没有发挥出作用的冢宰出来主持大局的时候了。小庸他们也很高兴地接受了月溪的意见。到目前为止,月溪就是冢宰。是这个王的王位一直空着的国家的冢宰。这么做是最正确的。虽然朝廷里的诸位官员都认为让月溪当冢宰是最实至名归的,可是在这个时候,月溪却提出了让小庸出任冢宰。 “惠侯大人命令,让我出任这个国家的冢宰。由惠侯大人决定的,无论如何都要让我这样的人成为冢宰。虽然官员们是绝对不可能同意的。可是,我还是又惊又喜地接受了惠侯大人的这个任命。最终,我们还是不能让惠侯大人同意坐上王的位子,这个结果,和当初大家的决定是完全相反的。” 一直到现在,小庸他们还是再三请求月溪作为代理的王,接受空着的王位。芳国的邻国恭国的王,供王,也几次三番地劝说月溪即位。然而却是,月溪还是一如既往地拒绝这些劝告。他说,最终的结果是,所有的事情都会改变的。 “要是让冢宰治理国家,那正是因为惠侯大人是冢宰才会这样的啊。不管怎么样,我现在这样被推举为冢宰,然后,我们大家都认为,在这之后,惠侯大人就会同意坐上比冢宰更高的位子——王位了。可是,虽然我们都这么想,惠侯大人也没有表示反对,可是,今天惠侯大人却突然离开宫城,说要回惠州去了。” 月溪肯定应该是知道的。月溪肯定应该是知道小庸他们误解了他的意思的。可是即使是那样,惠侯大人还是一次都没有对他们的误解进行过订正。现在想起来,其实月溪当时是十分清楚地知道的。他是清楚地知道,如果不是正是因为这样的误解的话,小庸肯定应该是不会同意出任冢宰的。正是因为他清楚地知道这一点,那么所以他才没有去解释这个误会,而是任其继续误会下去。不,也许当初就不会让这种误会发生。 “自己是州侯,不是国家官员。州侯的任务是管理一个州的事务,而不是治理国家。在国家遭遇暴政而陷入混乱的时候,做出超越权限的事情,这是逼不得已。当混乱的局势已经平定下来了,在这个时候要是还越过自己的权限去插手国家事务的话,可是绝对不允许的事情。惠侯大人到了现在还是这么说。” 这时,小庸失意的泪水滴到了紧紧地抓住膝盖的手上。小庸知道,他自己是绝对不可能完全掩盖掉月溪的痕迹的。对于这点,他自己深信不疑。对于弑杀了仲鞑,制止了仲鞑的暴政虐杀的月溪,不论是官员还是所有平民老百姓,大家对他的信任都是很深的。 就算是月溪辞去州侯的职务,小庸坐上冢宰的位置,可是,不管是官员还是所有老百姓,都不会忘记月溪的。就算是失去了王,国家从此没有君主。 大家都对月溪有种期待,都认为他可以对这个国家有所帮助。对于大家对月溪的这种依赖感,小庸是没有办法忽视的。小庸他们推翻仲鞑暴政的那年,仲鞑对峰麟失道的事情十分生气,而把三十万的人民送上了刑场残忍地杀死了。要不是这样,小庸他们发动兵变的事情也不可能成功。要不然,人民生活悲惨,国家有忧患,肯定应该推翻仲鞑的暴政统治这样的呼声也不可能会有。然而,面对当时国家的忧患,人民的惨状,提出讨伐仲鞑的口号并把它付诸现实的,只有月溪一个人。对于这样的月溪,对他有信任和期待,这是不容置疑的,也没什么不可以。官员们都认为,月溪在那个仲鞑实施暴政的时候,引导他们走了一条十分正确的,顺应天意的道路。 第302章 而所有老百姓也都认为,是月溪把他们从仲鞑统治时期的水深火热中解救出来的。可是,月溪却对举国上下对他的信任和期待视而不见,就这么舍弃了一切,离开了他们。 小庸对自己到底是由于什么原因到现在都那么痛苦那么后悔感到十分的疑惑。回过头去看当时,在推翻了仲鞑统治之后,月溪在那个时候退回到惠州城,他这么做,他的意图已经是十分明显的了。在顺应民意再次返回宫城的时候,月溪也都明确地表示过,他不谋求朝廷里的任何一个职位,他回来只是为了从一旁协助大家管理好这个国家。月溪也没有辞去惠州州侯的职务,也没有说出类似想找什么样的人来代替自己出任惠州州侯这样的话。回过头来想一想的话,就可以很清楚地知道,月溪由始至终,都只是站在惠州侯的立场上的,这是确确实实应该的。 可是,小庸他们却完全不去理会月溪这个坚定的意念,只是当作不知道。他们所期待的,只是不想阻止月溪这个念头的小庸等人的放弃。在他的头脑中,其实是可以这样理解的。即使是这样的。 在小庸的心里,只有被背叛,被遗弃的想法。除了这些,他想不出还有什么其它的念头了。虽然他也清楚,让他觉得憎恨的,只是自己心中的怒气怎么也无法消除。有这么一种感觉的肯定应该不只是小庸。事实上,那天在朝议的时候,月溪说出那么一番话的时候,议场里就好像被冰冻住了一样一片寂静。下官来通报,月溪退出了外殿之后,殿堂内顿时一片哗然,充斥着各种叹息声和叫骂声。 月溪回到了外殿了吧。余下的那些官员,肯定应该对月溪进行挽留吧。而月溪,在听到这样的声音之后,多少都会有点心动吧。 小庸想着,然后突然抬起头。在他狼狈不堪的脸的前面,是来自庆国的将军大人静静地注视着庭院的身影。 “……对不起。我失礼了。” 听到小庸惊慌失措地这么说,青辛回过头来,对他笑了一下。 “没有啦,您可别这么说。” 没有,对着狼狈得有点结巴的小庸,将军大人点了一下头。 “总之,在这种时候来打扰,给您添麻烦了。对于我给贵国带来的麻烦,我感到十分的抱歉。” “没有。我们才感到抱歉呢。” “那么,这个还是肯定应该交给冢宰才对吧。因为主上以为管理芳国的是惠侯大人,所以冢宰在看这封信的时候,也许会有让您觉得不快的个别地方,那么就请您多多原谅。” 看着将军大人递上的信笺,小庸觉得十分狼狈。 “可是……” “冢宰接受了这封信以后,是否要把它给惠侯大人看,是您的自由。我们主上,肯定应该不会介意的。” 小庸斟酌了片刻,最后还是把将军大人递上来的信收了下来。 “……确实应该是。” “还有,冒昧地问一句,这里是一通信件。而这封信,可能又是一封会给冢宰带来不快的信件,请问,您是否要接受呢?” “不好意思,这是?” “这是庆国的下官托我无论如何要带来的。大概也是要交给惠侯大人的吧,把这个也给冢宰其实也是很重要的。虽然我知道这么做很冒昧,也请您接受这封我们主上写的亲笔信,同时,也无论如何收下这封下官的信件吧,也想请您读一读这信。” 小庸听得目瞪口呆。说起来原本就没打算接受这名庆国的将军带来的景王陛下的亲笔信,可是现在居然还要再接受一封庆国下官的信。 “青辛将军大人,我……” 青辛笑着打断了小庸的话,不让他往下说。 “请叫那位下官做孙昭。” 小庸一瞬间都没反应过来这个名字是指谁,对于这个,他还没有完全的把握。这是谁啊,他正打算这么问。就在那一瞬间,他猛地想起来这好像是被他们赶出王宫的峰王陛下的一个女儿,那个公主大人祥琼的名字。小庸大吃一惊,不由自主地直起腰。 “祥琼公主大人,在庆国。” 是啊,将军大人笑着说,好像对这个事情十分了解似的。 “一切正如冢宰所想的一样。这样做虽然有些无礼,可是,能为您效劳,我感到十分的荣幸。” 青辛站着,深深地行了一个礼。小庸双手接过那两封信,紧紧地握在手中。 “将军大人要急着返回庆国吗?” “我奉命带着两封信笺来鹰隼宫,这是非正式的国事访问,现在主上的亲笔信我已经送到了,我的任务也完成了。可是,主上还交待了,让同行的下官们借这个机会好好参观一下贵国,所以,我们还会暂时在城下多待几天。” “如果您不是那么急着赶回去的话,请您稍候。无论如何,请您见见惠侯大人。” “可是……” “最关心祥琼公主大人的情况的人是惠侯大人。所以,虽然有点不好意思,还是麻烦您见见惠侯大人。” 将军大人答应了之后,小庸急急忙忙地叫起了下官。 -- ※※※ 朝议早已经散会了。月溪这时正准备返回官邸,却看到来找自己的下官。下官说小庸请他无论如何都来见见。虽然月溪觉得,现在也没有去会见别国来的使者的必要了,可是,这样对庆国的使者,会不会太不礼貌了。而且,刚才见他的时候,自己的表现确实应该是有点不太礼貌,无可奈何之下,月溪还是回去了。 刚一进入殿堂,就看到小庸和那位使者都在庭院里。小庸一看到月溪,就站起身来,从他嘴里说出来的,是一个意外的名字。 “惠侯大人,祥琼公主大人她……” 出乎意料地听到小庸说出这么个名字,惠侯大人大吃了一惊。 “祥琼公主大人他人现在在庆国呢。” 我怎么不知道,月溪加快了脚步。他快速走到小庸的旁边,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使者再次行了个礼。 “刚才真是太失礼了。” “没有关系,我才失礼了呢。我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做了失礼的事情。” 没有,月溪回答道。 “可是,刚才说是祥琼公主大人现在在庆国。” 月溪看了看小庸,又看了看使者。这时,小庸拿出信件递给月溪道。 听说这封信是祥琼公主大人让使者带过来的。 不要,月溪摇了摇手,意思是说他不能接受这封信。既然已经决定了冢宰的人选和任命,那么月溪就没有理由再去接受这封信,他也不能接受这封信。他只是直接问庆国的将军大人。 “我之前听说,公主大人被恭国收留了,她跑到恭国去了。” “是啊。现在她人在庆国,担任着女史的工作。” 女史,月溪小声地说。所谓的女史,就是在王宫里面,在王的旁边帮助整理一些执务,是职位最低下的文官。 确切地说是这样的,青辛用平静的声音说道。 “虽然我们主上亲自把她招为女史,可是她现在还不是庆国的公民。祥琼公主大人的户籍,还在芳国。所以,她想请您允许她脱离芳国的户籍。她是这么说的。” 祥琼,一说到祥琼公主大人,月溪的语气就变得十分温柔,他看着青辛。 “青辛将军大人,您认识祥琼公主大人吗?” 是啊,青辛爽朗地笑了。 “实在是不好意思,庆国新王登基还没多长时间,到现在为止,国内还是不停地会有内乱发生。在平定内乱的那段时期里,祥琼公主大人帮了很大的忙。” “祥琼公主大人,帮了将军大人的忙?” “是啊。主上知道了以后,一定要对她论功行赏,无论如何都要把她封为女史。虽然公主大人已经入了庆国的仙籍,然而却是因为她和贵国还有恭国都有着一些微妙的关系,户籍所在还是不太明确,所以,暂时还不能作为正式的官吏来任用。” 月溪长叹了一口气。祥琼本是仲鞑的掌上明珠,从小就娇生惯养,倍受呵护。被仲鞑养在深宫之中,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一点伤害都不曾让她受到过,她也完全不知道宫外仲鞑对百姓的残酷虐杀。仲鞑的暴政统治被推翻之后,祥琼也被剥夺了仙籍,被发放到了惠州的寒村。可是,周围的人知道了她的来历。所有老百姓对仲鞑的仇恨是何等的深切,以至于他们知道了她是仲鞑的公主之后,都忍不住对她进行报复以发泄心中的怨恨。没有办法之下,为了保住她的性命,只好把她送到恭国去。后来又听说祥琼公主大人带着对这种处境的怨恨,逃出了恭国。 “我还听到传闻说公主大人逃出恭国的时候,还顺手牵羊地偷走了供王的什么东西。将军大人您知道这个事情的真相吗?” “……好像是真的。所以,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在没有得到供王的许可前,是不能把她作为正式的官员任用的。” “景王陛下虽然知道了这件事情,还是愿意让祥琼公主大人到朝廷里工作吗?” 月溪在听说了祥琼出逃的消息之后,着实吓了一大跳。他是怎么都理解不了,祥琼这样的不顾自己的立场,把所有的责任都抛诸脑后的行为。那个帮助庆国评定内乱,而被景王陛下论功行赏招进宫当女史的祥琼,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和月溪所知道的祥琼联系起来的。 将军大人好像看透了月溪的困惑似的笑了一下。 “人都是会变的嘛。这是万幸的事情啊。” 是吗,月溪答道。 第303章 而在他旁边,小庸还是捧着那封信。他还是对月溪能够收下这封信,存着一丝希望。 “这封信,是要给芳国主上的,我接受怕是不好吧。我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的。” 可是,小庸正要继续说下去,就被人打断了。而打断他的,正是青辛将军。 “请冢宰收下吧。我想这样也是正确的。因为我就是要把信给冢宰的啊。” 哦,小庸好像无意识地点了一下头,终于把手放了下来。看到这里,月溪又回头对将军大人说。 “将军大人肯定应该暂时会在这里停留几天的吧。” “我们会在蒲酥落脚。虽然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可是同行的其他人还有别的任务。” “那么,掌客的……” 王宫里面为您准备房间比较好,正要对小庸这么说的月溪,被青辛将军的声音轻轻地打断了。 “不用了。主上说芳国现在正是非常时期,主上命我们这个时候不能给芳国添任何麻烦。所以,我们还是不在王宫里面住了。您们的好意我们心领了。” 这样啊,月溪小声说。可是,虽然说这不是正式的国事访问,让别国来的使者住王都的旅馆,这好像也太不礼貌了。虽然这么说,在峰王陛下死了之后,一直到现在,宽广的王宫里的绝大部分都被关闭着。在擦拭去了内乱的痕迹,重整朝纲之后,这座和政务没有任何关系的建筑物,还一次都没有使用过呢。如果是被一国之君派遣过来的使者的话,在招待宾客的掌客殿里接待他们,这也是符合礼节的。可是,关闭了那么长时间的宫殿,就算是急忙整理,恐怕也来不及。 “那么……如果您不嫌弃的话,就请当作是我个人的客人,到寒舍去住吧。这样您觉得怎么样?不管怎么说,将军大人是要来拜访我的。您奉景王陛下之命送了亲笔信过来,如果就这么回去的话,确实应该让我觉得过意不去啊……虽然我们不能为您准备非常隆重的欢迎宴会来招待您。” “可是……” 请您无论如何都要答应,月溪再次这么说道。将军大人声音轻轻地笑了。 “那么,我就不客气了。可是,只是我一个人就好了。随行的其他人因为还有其他事情要做,就请让他们住在蒲酥吧。” 月溪在鹰隼宫里的时候,为了找个地方落脚,就在燕朝的一个地方租了一处官邸。 十分靠近云海的一处官邸,是小得不能再小了。可是,正是因为同行的下官人数也是很少,所以也不觉得很窄,一直就这么闲置着。 “寒舍简陋,请您不要见笑,真是不好意思。” 在夕阳中,月溪对青辛这么说道。这也不是什么谦逊的话。从大门到花厅,只是置备了必要的家具,至于书画,是一幅也没有。就像刚才告诉过客人那样,花厅里只是种了一些花,点了几盏灯准备着一些酒杯茶具等,看上去确实是觉得有那么一点寒碜。 “听冢宰说,惠侯大人搬过来这边了。已经准备好了吗?” 在面对着园林的露台上一边劝着酒,月溪一边点了一下头说,是啊。 “这里也只是打算暂时住一段时间而已,所以都没有把什么私人的东西带过来。” “您在惠州和这里之间这样来回地两头奔波,真的是很辛苦吧。” 不辛苦,月溪苦笑着,沏上茶。在露台上,能够感受到夹杂着海浪的咸咸的味道的海风。在被染成了淡蓝色的天空中,那轮明月像即将掠过花厅的屋檐升上天空似的。 “骑着骑兽越过云海上空的话,也不是很远的一段距离。为了守卫国土,州宰和州六官都很辛苦吧。” “……即使是这样,您还是不想统领这个国家吗?” 正在往茶杯里倒茶的手突然停在空中。 “这是理所当然的啊。践踏天命的人,是不能够顺应天意登上王的宝座的。” “如果像您这么说的话,现在,管理者芳国的其他人不也都是一样的吗。如果惠侯大人可以拒绝王位离开朝廷的话,那么包括冢宰在内的其他官员们不也可以像您这么做吗?可是,那样的话,这个国家就没有办法继续存在了。” 听着青辛这么说,月溪苦笑了一下。 “将军大人也把我说成是篡夺者吗?” “也许这么做也可以被说成是篡夺……可是,我认为这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事情啊,而且,现在冢宰好像很为难似的。冢宰老说自己不能够很好地担负起领导国家的任务,总觉得他这么说也有他的一定道理,确实应该是有点勉为其难。如果惠侯大人确实要以以下犯上的罪名退出朝政的话,那么其余的官员们不也就成了洗脱不了罪名的不逞之辈了吗。对于犯有同样的罪行的其他官吏,百姓们不也是不能接受吗。” 是啊,月溪苦笑着,把茶杯递给青辛将军。 “我还真是从来都没有考虑过这方面的事情呢,说不定还真的是这样的。正是因为如此,官员们总不能一起离开朝廷吧。所以,作为罪魁祸首的我就一个人把罪名承担下来。说到底,我也确实应该是罪魁祸首啊。” “……是吗。” 青辛轻声说道,一副纳闷儿的样子。 “虽然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总觉得还是理解不了。如果说这是大逆不道的罪名的话,总觉得有点不是很对味儿。” “大逆不道难道不是罪吗?将军大人难道对景王陛下也是这么说的吗?” 怎么会呢,没有这回事。青辛摆摆手说道。 “虽然也不能说不是罪,可是,原来的峰王陛下也……” 月溪点了一下头表示同意。 “主上确实是对我们很多的人民做出了许多惨无人道的事情。不管是多么微小的罪行都要处以残忍的刑罚,最终还有处以死刑。对于到底是犯了什么样的事,完全不加以调查。而至于大赦之类的,是从来都没有的。可是,正是因为他一方有罪,就把他给杀了啊,这样毕竟不太好吧。” “主上是一位对理想十分顽固的人。即使是赌上自己的生命也要忠实于理想的,对以自己的人民,他也是这么要求的。他觉得,即使是犯了一些很小的错误,要是犯了罪,也要被夺去生命的,对于他来说,这么想是当然的啊。” 说到这里,月溪笑了一下。 “从主上登基之前开始,我就一直官居末席,当王的位子空出来以后,腐败的朝廷就不可思议地清廉起来。即使把宝剑刺到眼睛的前面,如果要追究起来的话,也是死罪一条。就是这么个意思。” “这个……真的是很厉害啊。” “如果得到了对方的信任的话,这件事情就可以算是没有罪,这个和这件事是一样的意思。对于有心的人来说,没有比得到对方的信任更高的荣誉。” 在仲鞑登基的时候,仲鞑的支持者们十分高兴。他们认为,仲鞑是依照正义来管理这个国家的。顺应天意依照法令的条框来管理国家,也就是顺应天意来制造出一个国家。 “他想制造出一个完全没有一点瑕疵的国家来。哪怕是那么一点点的细小的瑕疵都是不被国家允许的。至于肯定应该要施与慈悲的事情,充满了主上脑海里的所谓的正义,那不过是形式上的东西而已。” “……形式上的,是吗?” “是啊。不管主上是个什么样的人,心存邪念的官吏总是会有的吧。比如说吧,主上认为,如果那些人对自己的态度、言论等都和正义相符合的话,那么这些人就是清白的。 “自己本身是个表里如一的清白的人,那么其他的人如果外表是清白的,那么他的内在也会是清白的,主上始终都是这么想的,他认为这就是人的优秀之处。” 这其中最矛盾的,那就是仲鞑的妻子王后佳花了。在仲鞑的眼中,她是那么的美,美得没有一点的瑕疵。可是,她的内心,其实是像蛇蝎一般的恶毒。 “主上想把芳国建设成一个完全没有瑕疵的清白的国家。他把法令订得过于苛刻,刑罚也过于残酷。特别是自从台辅大人不能如他想象帮助他之后,他就更加想让国家一跃而起变得强大。” “想根据法令和刑罚来振兴国家?” 是啊。月溪苦笑着,点了一下头道。 “可是,最终主上还是因为失去了民心失去了正道,从而失去了王位,甚至送掉了自己的性命。如果从这个意义上说的话,他倒是个对自己信仰的正义没有任何私心的忠实的卫道士啊。” 可是他把自己的国家卷进了死亡的阴影中去。虽然他没有为了自己保命的念头,他只有为了正义殉葬的想法,可是正是因为他的这些想法,使得事态更进一步地恶化了。他发起了骇人听闻的虐杀。 -- “也就是说,他想让芳国的人民就这样死去。毫不夸张地说,如果当时的事态按照这种形势恶化下去的话,几乎所有的芳国人民肯定都会被杀死。当时就是这么一种形势,任何人都不能阻止。” 那么所以,我并没有觊觎玉座。对于月溪自身来说,想要取代仲鞑,成为一国之君,这种想法是一次都没有出现过。除了那么做,就没有其他阻止仲鞑的方法了。只是这样而已。 “……只有这样用最恶毒的方式来阻止主上的所作所为,之后,自己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本来,肯定应该要被当成大逆不道的罪人被判刑的。或者是返上仙籍,这才是关键。可是,如果我这么做了的话,那就正如将军大人所说的,必须把所有的有关系的人都牵连进去。 第304章 所以,只能暂且退回到轴承,这么做真的有那么奇怪吗?” 月溪这么一说,庆国的将军大人突然很严肃地看着他。 “……什么?” “没有。我从冢宰那里也听说了峰王陛下的事情,可是,好像觉得有那么一点不一样。” “不一样?” “是啊。在听了冢宰说了峰王陛下的事情之后,我心里只有一个感觉:他是一个如此残暴的暴君啊。可是,刚才在听惠侯大人说的时候,好像您都不会这么说。” 说着,青辛好像有点明白了似的点了一下头。 “这么说,惠侯大人不想只是说到峰王陛下的坏处吧。那是因为这么说的话,会让您有罪恶感吧?” “这个……是当然的啦。” 即使说着这话的时候,月溪还是会觉得是说了一些意外的东西。虽然自己觉得是做了有罪的事情,可是,真要这么说的时候,还是会有一点不舒服的感觉。可是,如果要否定这个的话,自己总也会觉得是说了什么谎言似的。这么困惑着,青辛发出了一个很小的声音。 “所谓的大逆不道的行为,这么说好像有点严重了呢……” 说着,声音轻轻地笑了。 “我是那种一根肠子通到底的十分单纯的人,总觉得,如果是为了人民的话,这么做也是好的。如果说是为了解救万民于水火之中而去讨伐王的话,这也是好的。王就是要帮助人民,拯救人民的。我们这些兵卒都是为了打仗而存在的。如果失去了作战能力的话,就要被赶出军队的。我要是没有这种想法的话,就会被辞退,就是这么一回事。即使是对于王来说,也是这么要求的。可是,王总不能自己把自己赶下台吧。” “我是一个非常小心的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原来出生于庆国的麦州,事实上,我是个半兽来的。” 月溪被这种突然的坦白的话语给吓得愣住了。 “将军大人是?” “是啊。在庆国,先王的时代,半兽是不能够成为官吏的。那么肯定也不能成为将军或是什么的。虽然可以作为一般的士兵进入军队里面服役,可是,却不会得到任何的晋升,更不能担任任何的职位。可是,我还是被任命为麦州师的将军。” “即使不能得到任何的职位?” “麦侯说,没关系的。先王对政治没有什么兴趣,国府里的官员为了自己的利益中饱私囊,忙得不得了,根本就没有时间管到各州的事情,所以,这都没关系的。” 说着,青辛笑了一下。 “只要稍微在户籍上做做手脚,就可以去掉半兽的记录了。反正也不会被查出来的,麦侯就是这么说的。万一国府那边的人要是查起来的话,就说是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然后再花费点小钱疏通疏通就可以了。” “可是,这样……” “是啊。这么做是有点无视庄严的法律的意思。确实应该是犯罪啊,性质也十分恶劣。果然人就是会做一些坏事的啊。可是,这个麦侯,对于讨伐先王的事情深恶痛绝。只要不做到这样,其他的什么都无所谓了。他是这么说的。” 青辛做出了一个生硬的表情,说道。 “……觉得有点迷惑。尤其是,先王说要把女人赶出国门。而且,其他的人都要留在国内,如果违反了规定,被发现了的话,就要被处于死刑。先王说出这个话的时候,确实应该让人觉得十分迷惑。麦州面对着青海,所以就把那些要流放的女人们都聚集到哪里去。当然,没有一个人愿意就这样离开自己的国家。可是,正是因为如果留下来的话,就会被杀死,所以,无可奈何之下,才打算出去到别的国家去的。对于这样的事情,麦侯十分地同情他们,所以就上报说什么船只出不了港啦,船只的树木不够啦之类的比较恰当的借口,然后就制造出大家都只想离开国家,可是由于客观原因走不了,让他们在那里按照顺序地等候船只的到来这么一种局面来。以这个作为幌子,把那些可怜的人保护在港口城市里。虽然这么做如果能通过的话就再好不过了,可是,在这么一种情况下,麦侯做出这样的决定,也是不得已而为止的事,也许,是迫不得已他才出的手。” 这么说了之后,青辛自己好像觉得自己说了什么错话似的歪了歪脑袋。 “不是……虽然当时说这么做的话,就不得不考虑到讨伐的事情,可是,必须要出兵讨伐主上的事却一次也没有过。事到如今,再想起来,当时杀死保护的那些女人,这个到底是不是麦侯做的决定,都还是一个借不开的疑问。这么问起惠侯大人来的时候,才觉得,难道当时这个事情有点奇怪,恐怕不只是这么简单。” “……是吗。” “那个时候也有这么想过的,觉得弑杀这个事情,始终是件十分严重的事。可是,麦侯又想要拯救那些所有老百姓。可是,却也没有自己坐上玉座,自己称王这样的想法。我还记得,当时想的是,如果没有欲求的话,就什么事情都无法去做。” 青辛这么说,而月溪只是笑了一下。 “……可是,即使这样,麦侯大人当时,还是做出了那样的决定。” 月溪一时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就算当时我被麦侯这么劝说了,可是我依然会发动起义讨伐先王的。是这样的,即使是那样。可我觉我也不会不等到麦侯的命令就自己独断独行地起兵的,这是肯定的。如果讨伐王的话,国家发动了内战,人民的生活一定也是困苦不堪的,这么想正是因为麦侯觉得肯定不应该发动兵变讨伐王。所以,就算是下达命令,也会十分犹豫。而且,即使是讨伐了王,之后也不会觉得这是一种罪行,也不会责备自己。那么所以,下达了这个命令的话,麦侯自己就会背负上一种犯罪感,可是,也不完全是那样的,我不像麦侯或是惠侯大人那样能说会道,所以大概也不会觉察到这个罪恶的重量吧。” “这么说的话……” 青辛摇了一下头。 “就是这么一回事的。而且,这样的话会更加罪孽深重。我就是这么觉得的。也是没有这种想法的,那么所以也就不觉得是多么重大的事情,我们就是这么说的,正是因为不知道罪孽的深重这个事情本身,不就是一个罪名吗。要是不知道罪行的程度而犯罪的话,那也许就是罪加一等了。在充分了解这个罪行的严重性之后,还再做出这样的决定,那也是非常严重的行为。” 青辛这么说着,他那饱含着好意的眼光投向了月溪。 “这个……是不一样的?” “不一样?” “这不肯定应该是能够这么美化而言之的事情。我发动兵变讨伐了有天命的国王陛下。暂且先不说台辅大人是不是不调,也暂且不说我没有从主上手中抢夺天命的野心。再说了,这两种可能性都是不存在的。即使是这样,我还是不顾结果地断然发动兵变,轼杀了主上。” 青辛很为难地抬头看了看月溪。 “这是单纯意义上的大逆不道,不是什么值得赞扬的事情。不管是文武百官,还是将军大人甚至是供王,都劝说我,希望我继承王位,可是,如果我真的那么做了的说,我不就是真的是从先王手中盗取王位了吗?我并没有图谋篡位,也不是为了讨伐而讨伐。其他的什么” 月溪突然停下不说了。就连他自己也觉得,自己刚才慷慨激昂地说出的那一番说里,在什么地方好像被卡住了一样。 青辛则歪了歪头,一点想动的意思都没有。 “惠侯大人所做的事情,难道是单纯意义上的大逆不道吗?或者是,没有其他办法而采取的措施呢?” 真是啊,月溪说着,一边做下来,一边低下了头。 “真抱歉,……好像让您烦恼了。” 没有,青辛柔和地说,小声地说着,是吗。向着抬起头来的月溪,投去了一道好像要把他的痛楚看穿的视线。 “惠侯大人,您也非常尊敬峰王陛下吧。” 现在再重新想起来月溪回首四年前。他也不想看到仲鞑的没落的。可是,他到底是由于什么原因后来又做出了这么一件给自己脸上抹黑的事情呢,到底是由于什么原因后来他又不接受玉座和赞誉呢。 仲鞑对人民施与暴政的事情,确实应该是能够让人为之忿忿不平的,这已经是事实。颁布的法令太过于苛刻,刑罚太过于严厉残忍。如果这样继续下去的说,不是要失去天命的吗?月溪不得不考虑到这个问题,而且,事实上,台辅大人病了。虽然想让仲鞑改变这种做法,可是仲鞑却反而更加变本加厉地加重法令和刑罚的暴烈程度。 “这么继续下去的话芳国的人民肯定都会死的。……” 露台的前面,向着小小的园林的云海,在月光的照射下,透着柔和地醉人的光。在云海的下面在遥远的下界上,芳国的国土辽阔无边。在这片土地上,埋葬了无数的尸骸,尸体的恶臭代替了花朵的芳香,悲哀的挽歌代替了风的歌声。 真是一个没有一点慈悲心肠的国王陛下啊,虽然感到愤慨,可是,那已经是过去了的事实,虽然已经过去了,可是依然让人痛彻心扉。望着堆积成小山一样的人民的尸骨,月溪愤怒了。虽然对他的所作所为十分憎恨是啊,可是,月溪确实应该是无法对仲鞑自身感到憎恨啊。不管怎么样,在月溪心目中,仲鞑还是和以前一样,是人清正廉洁的官吏。 -- 在这上极尽腐败的王朝里,是个决然的孤高的存在啊。 第305章 “……我想,也许,我是希望主上能够变回原来那样。可是,这中蛤我的期待而已,主上他却完全不顾这些,还是继续他的暴政。我甚至还会想,如果他是一个贪恋权势,甚至是腐败的人,那该有多好啊。可是,他还是依然那样一个无欲无私的人,一切都没有丝毫的改变。” “那么所以,对于惠侯大人来说,所谓的大逆不道,就是没有其他解决办法的时候犯下的大罪吗?” 对于青辛的说,月溪点了一下头。 “我想,所谓的为了人民才这样做,也许这只不过是对我自己的一个借口而已。做出那个决定,就好像是憎恨一个原来不肯定应该被憎恨的人一样,那种痛苦是一样的。不是义愤。是似怨。那么所以,这就是单纯的有罪,不值得为它冠上什么样的美名。……” “可是,到那个时候为止,使您不得不憎恨峰王陛下的,是他让万民陷入水深火热的生活中,不是吗?既然您可怜那些人民,就不得不去憎恨峰王陛下难道不就是这么一回事吗。” 月溪摇摇头说道。 “我想那是不一样的。……不,其实也不能说当时在自己的脑海里完全没有考虑到人民的处境。看到那些正是因为一些根本就不能称得上犯罪的罪名被拉上刑受死的时候,那种感觉是非常痛苦的。可是,接下来要应对的是,那些被送上刑场被处死了的人民,他们的亲人对主上对那种怨恨。他们的那种难以抑制的愤怒是理所当然的,他们也是非常痛苦的。” “对于人民对他的这种愤怒,峰王陛下会不会觉得很痛苦?” “是啊,那么所以,我这样地被官员和所有老百姓信任,其实不是人民心里的想法。” “可是,那不是为了人民才做的吗?难道这不是一个意思的吗?” 对于青辛所说的话,月溪表现出一点的心虑。 “而且,惠侯大人为了所有老百姓,不也希望峰王陛下能够变好吗?心怀慈悲,恩泽天下,让人民过上幸福的生活,许多的人民都会抑慕峰王陛下。您希望的是这样的吧。” “……这个,是这样的。” “您不就是想和人民一起,对峰王陛下表示赞美的吗。也就是说,惠侯大人一直都和所有老百姓站在一起。人民的安宁就是自身的安宁,人民的幸福就是自身的幸福,不是吗。对于惠侯大人来说,一个好的国王陛下,就是为了人民的幸福而成为国王陛下的。您不是曾经对峰王陛下说过这样的话吗?” 对于青辛据说的,月溪哑口无言,只是微笑了一下。 “那么,这和为了人民,不是同一个意思的吗。” 月溪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做答,只是低着头。 “……可是,如果我要是继承了王位,不就是从主上手中盗取了王位了吗?” 仲鞑从来都不肯接受谏言。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终于让主人走上了错俣的道路。然后,更加变本加厉地,把主人的东西他唯一拥有的最大的东西,偷窃了。 “这只是字面意思上的篡夺王位。而且,已经不能在允许有任何的借口了……” “借口?这是对谁说的借口啊?” 被青辛这么一问,月溪无话可说了。 “这么说,我肯定就是那个,让惠侯大人编出一个借口来应对的人了。” 这么说了之后,青辛好像有点慌张地竦竦身子。 “真不好意思我尽说了一些过分的话,不肯定应该说的话。” 不,月溪摇摇头说。然后他声音轻轻地抚摩了一下额头。 “将军大人所说的是正确的。是的确实应该,我是想对主上说些借口。绝对不是存有恶意的讨伐。就算是心里怀有憎恨,就算是轻视他,可是,也绝对不是想要谋取他的王位的。我是想这么解释的。可是,这也确实应该是找错了对手……” 如果是借口的说,不管是对上天,还是对所有老百姓,也许都是肯实应该的。践踏天意讨伐国王陛下这件事情,就算是正是因为这个缘故,从芳国把上天赐予的恩宠给剥夺了,那也肯定应该要说出一个借口来啊。在心里是可以这么理解的。 “不管怎么道歉,需要借口的,主上是不会原谅我的。即使是知道了这一点,我无论如何都还想对自己开脱。这么这样的借口,也许是自己自身所做的事。这样地窃取主上的王位,不管用怎么样的借口来为自己开脱,都是没有用的。我想,祥琼公主大人肯定应该也不会原谅我的。” 公主大人会对我的所作所为嗤之以鼻的。曾经,祥琼公主大人就称我为篡夺者。断言我是嫉妒国王陛下,想偷国王陛下的东西。对于我讨伐国王陛下这件事情,她认为是果然不出所料。果然就做出了这样的事情。 青辛好像不可思议地歪了歪头。 “祥琼公主大人如果原谅了惠侯大人,也不是什么有其他意义的事情。惠侯大人要是会介意的话,就想起让我来芳国拜访惠侯大人。公主大人说了,惠侯大人是芳国的国王陛下。自己还在芳国的时候,虽然还没有做为代理国王陛下即位,可是,现在肯定应该已经登上王位了吧。公主大人是这么说的。正正是因为连公主大人都这么说了,我们主上才给惠侯大人写了这么一封亲笑信的。” 如果不是惠侯大人带领芳国走出那段阴霾的话,芳国现在都还是一片荒凉的,公主大人是这么说的,公主大人还说,现在您肯定应该有接待使者的时间了,那么所以就派我来出使贵国。 月溪吃惊地看着青辛。 “正是因为如此,那么所以主上才说,让我来芳国看一看。让我来学习一下,看看惠侯大人为了芳国做出了怎么的贡献。” 青辛微笑地看着连话都说不出来的月溪。 “我知道惠侯讨伐了自己崇敬的峰王陛下之后,很讨厌自己。确实应该有罪也就是有罪。可是,远离犯罪也是道,对于自己的罪行悔过自新也是道,难道不是这样的吗。” 说着,青辛仰头看着在园林上方高高悬挂着的月亮。 “太阳落山之后,黑暗会使人迷失道路,于是月亮就会升到天空中,去照亮前进的道路。” 月亮被阴影挡住了,月光暗淡了下来。好像带着点阴冷忧郁的味道,和正年的太阳光真的没法比。可是确实应该也是,即使只有这么一点亮光,虽然没有正午的太阳光明亮,可是,还是会为在黑夜里赶的人们照亮前进的道路。 看着前方,青辛说道,是啊。 “是芳国现在的朝廷比做是被乌云挡住的月亮,您觉得怎么样?” 对着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的月溪,青辛笑了。 “代理的朝廷和伪朝廷,也只是两个在称呼上不同的名字而已。国王陛下坐上了玉座,朝廷就是如日中天的朝廷,而没有国王陛下的朝廷,就是被乌云遮住了的月亮。乘上月亮,等待黎明的破晓时分吧。” 原来如此,月溪微笑着点了一下头说。 -- ※※※ 溪谷里,薄雾静静地散去。大大小小的山峰从云雾弥漫中探出头来,断断续续流淌着的小溪,顺着路往下流,沿着一个小亭子,在那里,形成了一个深渊。 月溪,一个人对着书房里的一张书桌,出神地看着从箱子里显露出来的风景。 这是一快可以用两个手掌捧着的砚石。这种砚石是舜国的名产,产自舜国的彰明。带着碧绿的石头上,有一种斑纹,这种斑纹总能让人联想起雾霭。这个好像画中雕刻的风景一样的坐落在弥漫着云烟中的溪谷里,矗立着一个小亭子,从亭子上往下看,是深不见底的深渊月亮沉没在墨池的底部。这个砚石的里偶砚背上,雕刻着歌颂功德的待句,沿着这些诗句,把岩石分成了两半。 月溪仔细地观察着岩石上裂开的龟裂。耳边,还残留着切割这些的时候那种动听的不可思议的美妙的声音。 这块砚是峰王陛下仲鞑送给他的。是任命月溪当惠州州侯的时候赏赐给他的东西。十余年之后,月溪在惠州把砚割成两半。被切割了的砚,早已经不能在用了。捧着这样的破片,当初的光荣早已经不复存在了。就像已经失去了它一样,没有任何的方法可以修复它了,虽然知道这一点,但他还是把砚割开了,正是因为,他被告知有百余名罪人,在宫城门前被处以了死刑。几乎所有的罪犯,都是正是因为没有干活,没有去务农这样的偷懒的罪名,而被处死的。至于个中原因,也没有——去调查,是不是正是因为身体不舒啊,还是正是因为自己的亲人朋友遭遇了什么不幸啊或者是正是因为基他什么原因。那些没有犯罪的,住在王都里的人,被迫向那些罪人身上扔掷石头,正是因为国王陛下非常痛恨别人犯罪。那些罪人就要被石头这么砸。很多人就是这样忍受着被石头砸的痛苦,一直到被砸死。然后,罪人的尸体就在那个地方被砍头,在那里被阳光曝晒。 听说了这个消息之后,月溪愤怒地把砚一割两半。一边用他那清澈的声音呼喊着,月溪决定踏上一条没有归途的道路。 对于举兵讨伐峰王陛下的事情,他没有后悔,可是,对自己不得不这么做,他觉得十分的后悔。 在推翻王朝之前,到底是由于什么原因不尽量去制止仲鞑呢。 他恨自己,自己被峰王陛下重用,被任命为惠州州侯,可是自己却对这个对自己恩深义重的国王陛下作出了大逆不道的事情,对自己这么做,他深恶痛绝。 第306章 仲鞑是芳国的国王陛下,确实应该是芳国的国王陛下。芳国的玉座是仲鞑的东西。对于国王陛下失去天道而不加以制止,不顾大义而轼杀了国王陛下,他自己都不能原应谅自己,不能原谅自己掠夺了属于仲鞑的东西。他是这么想的。 轼杀国王陛下是天大的罪孽,是无法弥补的,切割了砚就是象征。就像已经没有办法再把砚恢复到复来的形状一样,月溪的行为也是犯下了不可弥补的,违背了天意的罪行。虽然是以为了人民,为了国家借口,可是还是破坏了一切,这些只不过是丑恶的罪行而已,看了砚石上残留的难看的龟裂就完全明白了。 看着砚上的龟裂的时候,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书房的门口,出现了小庸的身影。 “我听说您找我。我刚从府第回来,就听说官邸要移做也用。” 小庸一边说着,一边走进了书房。灯光通明的书房内,个人收藏全都被搬了下来,堆在一个角落里。看来已经做好了从官邸里搬出来的准备了,从这里,也看出了月溪的坚持,小庸觉得十分的忧郁。 回过头来的书房的主人,静静地笑着说。 “你就是正是因为这个特地赶过来的啊。真是不好意思啊。” 不,小庸小声说道,这时他注意到了月溪的手里的东西。 “这人是。” “主上赏赐给我的东西。” 啊,小庸说道。 “我被任命为天官长的时候,主上也赏赐给我一块砚。” “那块砚,现在呢?” 被月溪这么一问,小庸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笑了一下。 “还在啊。虽然有好几次都想把它扔掉,可是每次都做不到。” 我也是啊,月溪笑道。还在装砚的箱子里安了一个盖子,小心地放在书桌上。 “主上给臣下赏赐东西的时候,肯定是文房四宝中的一件。” “是啊……” 回想起来,很奇妙地觉得有点怀念。看着陷入沉思的小庸,月溪把酒杯递给了他。 “小庸,你能帮我吗?” “如果我能够帮得上忙的话。” 就是这个,月溪说着对小庸举起了酒杯。 “那么,我非常感谢。青辛将军大人呢?” “在休息呢。说了一阵子话之后,也说觉得很累,要去休息一下,于是,早饭都没有吃就回到卧室了。……总觉得有点让人担心。” 小庸纳闷着。他不是很明白青辛将军大人早早回去就寝和“担心”之间的关系。好像没有注意到小庸的怪讶,又好像已经注意到了,月溪平静地注视着手里的酒杯。 “主上既不觉迷于喝酒,也不喜欢收集那些很贵的东西,每次我们进贡一些什么东西的时候,对于金银玉器这类东西,他都觉得讨厌。” “……是啊。彰明产的砚,和玉器相比,绝对不会便宜。” 这么回答道,小庸微微地笑了。 “是啊。还曾经有个禁军的将军大人,放弃了主上赏给他的砚。我想,是正是因为将军大人不知道彰明砚的价值。即使他知道,他也许也会对把高价的砚赏赐给武官感到惊讶吧。” 真是的,他们边笑着说,月溪望小庸的酒杯里倒满了酒。 “……不只是高价的砚和墨,还曾经赏赐过高价的纸和笔。主上喜欢的,只是一些文具和书物,对装饰身体或是装饰身边的东西,他都完全没有兴趣。……不过,后妃们好像就不是这样的了。” 是啊,小庸点了一下头道。仲鞑很讨厌华丽的东西,因此,王后佳花也装出一副朴素的样子。可是,佳花身上佩带的东西,都是一些奢侈至极的十分贵重的东西。 “主上挑选妃子的时候到底是以怎么样的标准来挑选的,我们都不知道吧。要不然的话,也不会在众人面前责骂起后妃来。我想,肯定应该不是华美的,而是朴素的吧。” 月溪点了一下头。 “主上就是这么一个好人……” 小佣怪讶地看着月溪。月溪看上去好像十分怀念仲鞑似的。是的,好像觉得十分可惜。好像注意到了小庸的惊讶,月溪抬头对他笑了一下。 “对于小庸来说,到现在为止,主上只是一个只会让人憎恨的国王陛下吗?” 小庸心里剧烈地跳动着。突然间,曾经仲鞑刚登基的时候的情景涌上心头。 “我到现在,都不觉得我恨主上。……发生兵变的时候,虽然没有后悔,可是,对于不得不这么做,我感到非常的后悔。” “……我也是这么想的。说句老实话,现在还是觉得非常地无念。” “为了强迫自己不要去想,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每次一想到主上的脸,就觉得无地自容。正是因为,那个时候想起来的,全都是好的时候的事情……” 想起来不单单感觉很怀念,还觉得非常仰慕他。正是因为这样,才没有办法把仲鞑赏赐给自己的那块砚扔掉。虽然好几次都在盛怒之下,想要扔掉它。 “真是奇怪。……我不觉得我对后妃们,像主上那么憎恨。后妃制造谗言,捏造出莫须有的罪名,这些事情虽然都知道,可是,却从来没有想过这是不可原谅的。我想如果要是说到恶毒,后妃反而恶毒数倍。可是,却不会像对主上毫无慈悲那么生气。” “是吗?我却认为,这是不可原谅的,我是这么想的。后妃教唆主上,对于这点,我觉得十分生气。老实说吧,惠侯大人把公主大人送到惠州,这也是手下留情的吧。虽然惠侯大人您说,身居后宫深处的公主大人,是没有什么积极的罪的,虽然心里能够理解这话的意思,可是,心情上还是觉得有点不高兴,还是有点恨她。这就好象是到底是由于什么原因当时没有阻止主上,这肯定应该是对谁都乱发脾气的事吧。” “……乱发脾气?” “是啊,我是这么想的。是啊,我也想过制止主上啊。他也想成为一个好的国王陛下啊。而且,主上也不想玷污自己啊。虽然想制止,可是对于我来说,很难做到。刑罚过于残酷,是正是因为法令过于苛刻,当我这么对主上说的时候,我就好象是接受了所有的罪行一样。说我堕进了邪恶中。” “我也曾经被这么说过啊……” 小庸点了一下头。刚才还觉得有点怀念呢,可是好象觉得像是说了什么谎言似的,心中充满了痛苦的回忆。 “如果是我的话,我也想成为一位有心的官员,对于人民的堕落,我会很用心地去了解并处理。可是峰王陛下却只是一味地把法令修订得更加严厉,把刑罚规定得更加残忍。对于官员们的谏言,他都一概不加以理会,谏言说得越多,反而会让事态更加恶化,根本就对整个事情没有任何帮助。看到那种情况,我也想进谏劝说国五陛下,可是,所有的一切都没有用,我的进谏也没有任何用处。那么所以,我能做的只有乞求看看有那么一个什么人,能够劝说峰王陛下,反正我们是做不到了。” “那么所以,才会乱发脾气,对谁都发脾气。对后妃和公主大人们都怀有这样的期待。” 是啊,小庸点了一下头,表示同意。 -- “事实上,即使后妃和公主大人她们也去进谏劝说峰王陛下的话,结果不也是没有任何改变吗。而且,正是因为她们都是峰王陛下身边最亲近的人,她们的谏言说不定不但不能有任何的帮助反而引起事态的进一步恶化呢。一定会是那样的结果不是吗。台辅大人也曾经劝说了峰王陛下。可是,结果就是法令变得更加苛刻和残酷。台辅大人的失道,不就是最大的谏言吗。可是,即使是台辅大人的失道,最终也没有能够起到任何阻止主上的作用。” “是啊,当时就是这样的……” “虽然当时我也知道自己老是在乱发脾气,然而却还是忍不住地对后妃们和公主大人们产生了一种恨意。是啊,可是,这样样的一种恨意,还是让我自己觉得非常的痛苦。憎恨主上,那是一种非常痛苦的感觉,没有什么比这种感觉更加痛苦的了。当痛苦到了极点,就会问自己,到底是由于什么原因,当时的我会产生这么一种感觉呢。可是,那样会让自己更加痛苦,也更加痛恨。就这样,那时的我,纠缠在这样的一种痛苦的境界里面,痛苦使得我更加痛恨他,可是这样的痛恨,又让我觉得更加的痛苦。……是啊,相比起这个,对于后妃和公主大人她们的那种恨言,就会显得无足轻重了,也就觉得自己似乎没有那么恨她们了。” “是啊,真是的。” 月溪的声音,让人听起来好象觉得什么地方回响着痛苦的回音一样的。这种声音,让小庸觉得,他似乎开始有点理解了月溪到底是由于什么原因会那么顽固地抗拒着接受这个国家的国权。 “……惠侯大人,您很的是受苦了。” 不管是不得不讨伐仲鞑,还是最终讨伐了仲鞑,这些事情。还有,在此之上,又盗取了属于仲鞑的东西,所有的这些东西交织在一起,更加让他觉得自己对主上的不忠。 “我觉得,现在我好象有点理解惠侯大人的心情了。可是,也请您无论如何理解一下我们的心情。对于我们来说,惠侯大人确实应该是制止了主上的暴政,而且,是唯一一个制止了主上暴政的人。不论是对于诸官来说,还是对于所有老百姓来说,您都是那位结束了大家的痛苦,把人民从水深火热中解救出来的人。当大家一听说惠侯大人要回去惠州的消息,满朝文武都在叹息悲伤。 第307章 有人还哭了,还有人生气了。” 月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着小庸。 “求您了,求您无论如何都和我们一起同甘苦共患难吧。” 说着小庸站了起来,从怀里掏出了两封信件。 “怎么样,这个要怎么办。” “……小庸。” “我已经拜读过这两封信了。青辛将军大人也说了,信交给我之后,然后再交给惠侯大人也没有关系的。无论如何请您看看吧。这个东西交给我不太好,它是肯定应该交到惠侯大人手上的东西。” 请无论如何看看吧,小庸又再说了一次,然后把那两封信放到了书桌上,放到了那个盖着盖子的箱子旁边。小庸对着惠侯大人行了一个礼之后,就留下惠侯大人一个人在房间里,他就退出了书房。 看着那两封被小庸留下的信件,在经过了一段长时间的犹豫之后,月溪最后还是打开了它。 景王陛下的信里,在简单的问候语之后,说明了祥琼的现状,然后,希望月溪能读一下祥琼的信,还有,就是对他能够抛弃遗恨感到无比高兴。还说着,庆国国内现在也处于社会动乱之中,对于庆国想对芳国伸出援手却心有余而力不足感到抱歉,同时,真心希望芳国能够安逸。 一个国家的统治,即使有了天命作为后盾,可是仍然困难重重,对于安排国土和户藉的不安,总是无法抹去。而且,在一个没有国王陛下的国家,这个安排国土和户藉的问题则更加困难痛苦。自己作为一个小辈,没有什么有力的言辞,也没有什么有益的力量能够帮助他,而且,如果,庆国如果能够对自己尽一点微力的话,他也想派使者去看看。 “……能帮上什么忙吗?” 没有责备的语气。说的也不是一些皮毛的话。在那份真挚的书简中,处处都流露出对月溪的宽容。有的只是名字的不同。正文到底是谁写的呢,一丝不苟的措辞,对对方恭恭敬敬的笔致,好象满纸都流露着对象征着新国王陛下的年轻有为的赞许。 带着这种被安慰的心情,月溪接下来,展开了厚厚的祥琼公主大人写来的信。 在那封信里,祥琼公主大人的悔恨,率直地在纸面上一览无余。 身为父王最宠爱的女儿,身为了位公主大人,自己却不能对父王进谏的后悔;对于自己身为公主大人却对公主大人的责任和义务不了解;因此,父王的统治被推翻,自己不能够再对父母尽孝道,不能为人民做点事情的无奈和叹息;对于月溪他们的大罪给自己带来的痛苦,等等。而且,正是因为这些被赶下了公主大人的宝座,本来跟着父母的话是入了鬼籍的,自己对月溪的救命之恩完全不加理会,完全正是因为自己的私怨,从恭国逃跑出去,而且,还对月溪心怀怨恨,对于所有的这些,祥琼都表示深深的歉意…… “是吗……公主大人都明白过来了。” 原来如此,庆国的将军大人所说的人都是会变的,就是这么个意思。正如将军大人所说的,公主大人也变了。 对别人说真话是很困难的,忠言逆耳。对于仲鞑的谏言更是完全没有用处。不单单如此,还表现出了对他们的不信任,就这样,大家就眼睁睁地看着仲鞑一步步走进了暴虐的深渊,却无法伸手拉他一把。可是,也不能够认为谏言没有任何意义。为了进谏而说的话语,是完全不包含对进谏对手的期待和情爱的语言。 这封信的最后,还说了祥琼从恭国逃跑的时候所犯下的罪行,而且,自己却没有赎罪,在景王陛下朝的最末席就职的事情。首先,自己在恭王的许可下,难以受罚。如果这样的话,自己该怎么办,她也不明白。有些话想面对面和月溪说,那么所以,就托将军大人带来这封信,把自己想说的话写在上面。还说,这封信交到月溪手里的时候,就是尧天出发的时间了吧。 “……到恭国。” 月溪大吃一惊,小声地自言自语道,然后又把这封信快速地浏览了好几遍,接着他站起身来,对着书房外面说。 “……是谁啊。” 假设说在王宫里,手碰了国王陛下的东西的话。那么,这种事情要是解释起来,就相当于用手碰了国王陛下的玉体是一样的。这和单纯的盗窃当然是不一样的。如果要是断定为是对国王陛下的造反的话,那这个罪行大致上就可以和大逆不道相匹敌了。实际上,要怎么判定,可以说就是根据国王陛下和秋官的心情而定的。“那么所以才托人带来一封信”,如果这么说的话,那肯定应该也是知道了这件事情的严重后果,不管是怎样的悔过自新,不管是景王陛下如何地信任自己,如果终生被关在大牢里的话,那所有的这一切都已经是徒劳而没有任何意义了。 “是谁,到这里来。” 月溪这么说着,回廊的对面有个下官走了出来。那个下官说,他是想来这里找一名官吏的,听他这么说,月溪有点踌躇起来。 自己只不过时个惠州的州侯而已。自己甚至都没有对国家官员下达命令的权利。 哦,是自己把这些权利拒之门外的。 这个时候,月溪才突然知道,被自己拒绝的东西的分量。如果没有那份权利,不管是为了谁,什么事情都无法做到。就算是觉得悲哀,可是还是无法解救别人。作为一名州侯,自己就是这样。可是,月溪的权利能够到达的地方,只是惠州,通过他的手,能够解救的只有惠州的所有老百姓,如果要贯彻到全国的方针,却是他能力范围之外的事情。事实上,仲鞑所颁布的法令,即使是在惠州,也是王法,也是不可违抗的。月溪不可能废除这些法令。即使是一条也不可以,更不能无视它们的存在,这也是不允许的。虽然月溪尽可能地把这些罪名不当成犯罪来处置,可是,惠州的所有老百姓还是无法逃脱仲鞑的虐杀。也就是说,在惠州以外的地区,能够通过月溪的双手解救下来的人,一个也没有。 找借口开脱的对象错了。 确实应该是这样的。道歉的对象以及注意的对象都完全搞错了。 好象被唐突的沉默给吓住了。下官问道,您怎么了。 回头看了看那双眼睛,月溪微微地点了一下头。 “去把司公叫到这里来。我要给供王写一封新笔信。去叫人准备笔墨。” 是的,下官清清楚楚地说道。然后磕了个头,退下去了。 月溪看着退出去的下官的背影,自言自语地说。 “……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帮祥琼公主大人减刑。” ※※※ 月溪就这样,走出了园林,来到了花厅。刚才说正是因为疲倦想休息的客人,这会儿却点了灯,在书桌前面看书呢。 “……您还没有休息吗?” 在回廓上敲了敲窗,只见青辛把笔搁下,抬起头来对着月溪灿烂地笑了一下。 “哈。……本来是想躺下来体息一下了,可是不知道到底是由于什么原因,都没有丝毫的困意。” 说着,青辛把窗打开了。招呼惠侯大人进来。惠侯大人一跨进花厅,就扑通一声对着使者拜了起来。 “……惠侯大人您这是?” “我已经把景王陛下的亲笔信,认真的拜读了。” 说着他抬起了头,看到青辛会心地笑了。 “请原谅我的唐突,对于我们对您的失礼,请您千万要见谅。您这么大老远把亲笔信送来,我真是打心眼里感谢您。” “而且,我也认真地看了祥琼公主大人的信。如果不会给您造成太大的麻烦的话,我想给祥琼公主大人回一封信,可不可以麻烦青辛将军大人帮忙带回去,真的是太麻烦您了,不好意思。” “当然可以啦。” “如果不会让您觉得不高兴的话,可不可以也请帮我带一封信给景王陛下。” “主上一定会很高兴收到您的信的。” 月溪对青辛行了一个礼。再次看着青辛说。 曾经听说过庆国的新的国王陛下是一个还非常年幼的小姑娘。经过这次之后,这样的传闻再也不会有了。从使者的品行完全就可以看得出新王的品行了,从青辛将军大人的一言一行,都足以看得出他对新王的信任。 “青辛将军大人真是个善良的人。景王陛下殿下一定也是一位非常善良的君主。” 听了月溪的话,青辛笑的很开心。 “我还不是啦,不过主上真的是一位十分好的人。” 是啊,月溪点了一下头道。 -- “如果将军大人现在还不想休息的话,不如我们一起去喝杯酒吧。怎么样。您还没有用过午饭呢,不如干脆就和晚饭一起吃了吧,好吗。” 青辛笑了一下,说道。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点了一下头,月溪叫来下官,命他去准备酒菜。然后,回头看着青辛说。 “如果庆国的兄弟们不介意的话,不嫌弃我们的被褥不够暖的话,就请大家还是住到掌客殿里去吧。那里已经关闭了四年了,虽然也许那里不是很好。” “不用了,不是正是因为这个。” “在这之前,自从兵变之后,我们芳国就很少迎接别国来的宾客了。这一次,我想依照接待国宾的仪式和殊途同归矩来接待随行的各位,希望你们能在芳国多留几天,然后还想让冢宰以下的其他六官都见见你们。如果让官员们会见一下庆国来的使节,对他们也是一种鼓励啊。” 芳国正是因为失去了国王陛下,在那以后,一直都是作为一个孤立的国家存在的。 第308章 庆国作为一个朝廷能够承认芳国,这个消息对大家来说都是一种安慰。 “……可是。” “而且,我也想搬家了。搬到王宫的北边去。” 月溪说着,青辛开怀地笑了,然后声音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们大家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我不客气了。” ※※※ 月溪写给供王的亲笔信,由使者飞马传书送到恭国去了。使者来回只是用了三天的时间,一回到芳国,使者就马上到内殿来进见了。 关闭了很久的内殿科于开了,月溪带着他的私人物品,住了进来。王宫里没有人不知道,惠州州侯同意即位了。官员们兴高采烈地表示赞同。明后天,就将正式登基。 “怎么样了?” 月溪欢迎了使者的归来,按着书卷,站着问道。在月溪的询问下,使者对着站在一旁的官吏们深深地磕了个头。 “这上嘛……我见到了供王,可是供王说绝对不可以减刑。虽然我对供王把所有的事情经过者解释了一遍,可是他还是非常地生气。” “我想也会是这样……” “于是,我就说,景王陛下也送来一封亲笔信,希望能够为公主大人减刑。” 可是,供王对于月溪和景王陛下对他们国事的干涉,好象十分的生气。 “据说,恭国对罪人的审判,是由恭国的秋官,已经供王的权力来决定的,从来没有正是因为其他国家的干涉而改变的,这是恭国的法律规定的。” 是这样吗?月溪叹了一口气。他自己也清楚知道这个减刑的要求,确实应该是有点过分,有点越权。供王会生气也是预料中的事情。可是即使是这样,在感情上,他还是想为祥琼公主大人做点事情。如果可以的话还是想救她。 只有这么做,才能回报对自己有恩的仲鞑,才能为自己对仲鞑的不忠表达歉意,也许只有这样,才能为仲鞑的女儿做点什么事情,或者说,这也许是对一个同样有着罪行的人的同情吧。已经犯下的罪行已经没有办法抹去了,可是,还是希望能够正是因为本人的自觉和后悔而得到别人的原谅。 那名官吏好象感觉到了月溪的灰心气馁似的,深深地埋下了头。 “不管是庆国还是芳国,现在者处于大事之秋,可是即使是处于这么一种境况下,两国者不顾这些,而为了这么一介女子,为了一个有着明确犯罪行为的女子。而歪曲道理去干涉别的国家的国事,这样,让自己陷入一种被人唾骂的境界。” “是啊,……真的是十分的抱歉。” 那名使者好象不再说话了,好象要把头埋下来似的,继续他的说。 “对公主大人的惩罚是被流放到国外,以后,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能再踏上恭国的国土了,要是被发现现在她在恭国,那么后果就……那个。” 月溪瞪大了眼睛,催促着使者赶紧说下去。 “就怎么样?” “被赶出去……肯定应该是这样的。” 看着好象十分困惑地不再说话的使者,月溪微微地笑了。 “是吗?是这么说的吗?” “我没有办法帮上忙,真的是十分的对不起。” 使者把头低得更低了,月溪安慰他道。 “那倒也不是。供王对祥琼公主大人说,不用去谢罪了。” “可是。” “说是不管去什么地方,都不许再回来了。” 正是因为说了不许别国干涉,那么所以,肯定应该也就不用在去谢罪了吧。这其实也不是容忍景王陛下和月溪的叹愿的温情,只不过是所谓的刑罚,也许也是作为一国之君的矜持吧,而所谓的对被称为干涉的斥责,或许是让他们不要关一些其他的杂事,专心于自己国家的事务的谏言吧。认为是后者的可能情更高一些。对于月溪轼杀了峰王陛下的事情,不但没有责骂,反而是惟恐他惹上别的麻烦,而劝他掌握国家权力,希望他能够成为制止国家荒废的一根顶梁柱,这就是供王的用心良苦。 “对供王,还是觉得很抱歉……” 说着,月溪再次安慰了使者,然后就让他退下了。月溪回到书桌旁边,看着刚才正是因为使者来报而只写到了半的书简,他不由得苦笑起来。 月溪又再拿起笔,把刚才没有写完的继续写完了。再次回头看的时候,才觉得这满纸写着的,都是对那场在国内掀起轩然大波的兵变的自身心境的一个赤裸裸的剖析,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了。 月溪不由自主地哑然失笑,拿起书桌上自己刚才写的东西,揉成了一团。 “……到了现在,您还是觉得对主上有歉意吗?” 正是因为希望能够得到祥琼公主大人的理解,也希望能够得到仲鞑的理解。如果能够为祥琼公主大人做点事情的话,就觉得好象是能够对仲鞑做出一点补偿似的,同样,如果能让祥琼公主大人理解自己的心情的话,就好象也能让仲鞑理解自己心情一样。可是,做出来让祥琼公主大人看的话,其实是希望她能够对自己的父亲大人说。如果要道歉的话,不是对仲鞑,而是想对祥琼公主大人说抱歉。 月溪对自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然后看向窗外。建在崇山峻岭的斜面上的内殿,对着它的窗口的,是鹰隼宫和波澜壮阔的云海。云海看上去好象有点暗淡浑浊,那是正是因为下界厚重的云朵层层叠叠。虽然已经是春天了,可是下界还是经常下雨,这和往年完全不同。 是啊,确实应该是的,对于已经离开了国土的公主大人的去向,能够考虑这个问题的,已经不再是芳国了。就像是举国上下想要一起努力,制止国家的荒废一样,对于失去了国王陛下的国家来说,就像是窥探蚂蚁的一个洞穴似的,就这样静静地荒废着。 芳国也不会从此一直这么停止不前的。所有的一切,都是百废具兴。 没有这样的产物,国家的生活还是倚赖着林业和畜牧业的。可是,今年的雨水尤其的多。由于日照不足,那么所以种子都无法发芽。由于饲养家畜的叶子生长不足,家畜都很瘦,人民生活不下去了。夏天遇到干旱,冬天连降大雪,对于践踏天命的王朝,上天是不会轻易饶恕的。 月溪弑杀了国王陛下,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从此都要担负起照顾芳国人民的责任,分担他们的苦难。对于月溪来说,无论如何都要担负起还他们一个国王陛下的义务的。从此,他就是那位管理这个国家,守护这个国家的国民的施政者了。 “真想去看看祥琼公主大人啊。……” 正是因为她有着到供王面前负荆请罪的勇气,可以证明她并不是一个胆怯的人。自己也必须像祥琼公主大人那样,背负起自己的罪行,带领着芳国继续向前走。 那么,月溪肯定应该对祥琼说抱歉的,只有一件事了。 “我偷了你父亲大人的东西。真的是十分抱歉,对不起,请您原谅我吧……” 他对着明天就要出发前往东边的国家的青辛说,祥琼的旅途是无为的。如果有可以见面的可能的话,请这样说给她听。对于祥琼公主大人来说,这是最后的思岸,到现在为止,就要忘记她自己是个公主大人的事情了。 正是因为在国土上,等到祥琼救济的人,还是很多的。 -- 华胥之幽梦-归山 充盈着碧色的湖畔,街市扩展开来。波澜不起的湖面映出白石造就的街市,以及耸立其后灰白色的凌云山。 专心攀登街道坡路的旅人越过峰顶的一瞬,群山包围的广阔的绿野,闪光的湖面,高耸出云的山峰,山脚下白色的街市,一齐呈现在眼前。 “真是值得一观的景象啊……”说话的男子拭去额上的汗水,转向身旁停下脚步的旅人。 “芝草是个漂亮的地方呢。” 正在从狭窄的峰顶向下眺望风景的旅人吃了一惊似的望向搭话的男子。坦然的接受投来的视线,男子微笑着。 “一直走在我前面,带着那样出色的骑兽却老老实实的走山道,本来以为是怪癖,那才是你特地一路走来的原因吧。” 是吧,男子抚摸着类似虎的骑兽,明朗的笑着。从表面看年纪大约二十出头,不仅带着高价的骑兽,穿着也不错。 “这么说来,你是芝草人吗?” “不是。” 这样啊,男子点点头,又拭去额头的汗水,一直都是上坡,累得脸上也浮出珍珠般的汗水。初夏的阳光晴朗的照射着,坡顶倒有清风吹过。把散开的衣襟收好以便凉气进到袍子里,旅人深呼了一口气,自言自语的说“不错嘛”,开始向峰下走去。带骑兽的男子目送他远去,一面眺望着景色。不久他也牵起骑兽的缰绳下山了。眼下看到的白色的城镇是柳国的王都,白色的山顶上从云雾中淡淡浮现出的森林般的影子,是刘王的居所——芬华宫。 弯曲的街道缓缓通向山下。绿色的原野横在跟前。远望着左右远近散布的村庄,终于来到了白色的隔壁。隔壁中有白色的街路。形成街市的房屋中最简陋的也是由切割过的白色石块和泥灰砌成的。芝草周围缺乏树木,比起从远方运来木材,切取撑天支柱般的凌云山更方便些。半山腰切割山石形成的白色的城镇,看上去像是山的一部分。只有房顶用木材支撑,木材是柳中央特产的墨色,瓦也是同样浓浓的墨色。以白色和黑色为基调的整齐的街市,街上的铺路石也是白色的,其中鲜艳多彩的,是来来往往的人群。 第309章 他从午门进入城镇,悠闲的眺望门前的人群。路上行走的人们步调轻快,表情也很开朗。——似乎没有什么不安和问题。 他轻轻的皱了皱眉。 “不怎么好啊……” “什么不好?” 突然被提问,他反射的回头去看。认出近处人影的瞬间,破颜而笑。 “在这种地方遇到了啊。” “正因为是这种地方才会遇到。——好久不见呐,利广。” 利广不由自主的笑了。上次见面以来到底也过了三十年,的确“好久不见”。 “的确。风汉还是老样子,来回奔走啊。” “你也一样嘛。” “什么时候来这里的?” 前两天,风汉这么说着,指向城镇的东边。 “住在那边。饭食很糟糕,但是厩舍不错。” “那我也住那里好了。” 利广在罕见拥挤的人群中向风汉说道。带着稀有的骑兽,不得不选择舍馆。细心的比较兽厩,挑选合适的住宿地,是很得花一番功夫的。 最初和这个人相遇是什么时候呢?怎么说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记不清在哪里见面的,也不记得相遇和分手的原因。才开始一定只觉得他是个奇怪的男人吧,分手了也不认为会再见,经过了一段时间,竟然在别的国家再会。这样一来,本人自称的风来坊之外的事情也知道了一些。怎么说那之间经过了六十年,单是“人”的话已经死了,即便不死,也应该老到认不出来了。 之后,在种种的场合相遇。终于也知道了他的身份,虽然没有正面确认过也可以明白,有足以和利广匹敌的时间旅行的人是有限的。 相遇的场所总是“这种地方”,即开始崩坏的国家的王都,或者类似的地方。利广听到了柳正处于危机中的传闻,现今刘王的治世一百二十年,国家开始倾覆。为了确认传闻来到柳国,结果又相遇了。 “这么说来,哪里不好了呢?”走在前边的风汉回头问道。 “城镇的样子……” 虽说国家正在倾覆中,住民的样子却很开朗,这正是国家处于危险状态的证据。利广从长年的经验得出这样的心得。人民总是开玩笑自己的国家开始毁灭了吧:哪里感到不安了,谈话的时候就笑着说王和施政的坏话。随着倾斜深刻化,人民变得不安忧郁,倾斜进一步加深,崩坏逼近的时候,突然奇怪的变得开朗起来。刹那间开始享乐,情绪浮动,脱离现实。这种病态的开朗一旦出现裂痕,国家就一口气崩坏了。 别的国家很难知道那时那个国家实际的情况。国家真的开始荒芜的话,他国的人也是一目了然,但国家正积蓄着崩坏的势头时,他国的人很难看到那种趋势。但是,人民是知道的,即使看不到,也能切身感觉到。因此看到人民的样子就知道了国家的状态,肯定能知道的,利广至今为止学到了这一点。危机的传言散播到了别的国家,本国王都的住人却很开朗。这正是进入危险区的征兆。 “在忧郁的期间,还是会想要纠正的呐。” 这么说着,风汉指出舍馆所在。结构很好的舍馆,白色的石壁上镶嵌着无数彩色的装饰,尽管还是白天,环绕建筑物的高墙深处传出了醉汉们的欢声。 “柳的情况已经那么严峻了吗?” 利广把行李放置在租来的房里,从背后问道。没有什么特别要做的事情而跟过来的风汉打开窗子,热闹的人群的喧闹声飘了进来。 “不清楚。没有听到国家特别虐待人民的传闻,也没有听说朝廷极端奢侈而开始崩坏,尽管地方官已经相当松懈了。即使在相当边远的地方也没有那种事情,传言是这样的。” “只有那些?” “目前是这样。” 是吗,利广陷坐进椅子里自言自语道。——那种事情也是有的。表面上看来没有任何问题,深处却有无数的裂痕。人民感到自己的面前出现了数不清的裂痕而感到不安,不安感化成“危机”的传闻流传,局外人却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这样的情况下,崩坏一旦开始就一发不可收拾。 “意外的早啊……” 利广自语道。风汉嘲弄的笑着说:“不愧是奏的人,说法与众不同。一百二十年也算早吗?” 说的也是,利广笑着。利广是世界南方奏国的住人。奏国之主宗王治世已达六百年,只要再坚持八十年,就可以成为有史以来治世最长的国家。现在则是十二个国家中存在时间最长的,继之是仅仅晚了一百年的北东大国,雁。 “本来觉得柳可以保持更长时间的。” “哦~” 现在统治柳国的是刘王助露峰。在什么样的背景下登基的,利广也不知道。南方的奏和北方的柳处于世界的两极,不可能那么详细的知道柳的情况。即便来到这个国家,也不一定打听得到王宫内部的事情。本来的话,大多连王的名字都传不到,利广之所以知道,是因为在可以知道的立场上。 这个暂且不论,露峰本来并非柳的高官,也不是为了成为王往世界中央的蓬山去寻访麒麟的升山者,也不是出身于平凡的农民或商人。也就是说,没有足以被人们传说的戏剧性的登基。而且,从先王的时代到露峰登基经过了二十多年,刘麒挑选新王似乎相当费了一番功夫。普通的情况下,先麒麟死后舍身木上就会结出卵果,不到一年新的麒麟就会出生。成长到可以听取天命选择新王,就会尽快选定下一任的王,所费不过数年时间。 虽然旧王驾崩到新王登基所花的时间,和作为王的力量之间没有什么直接的联系,露峰前身必定是个不起眼的角色。因此刚登基时关于露峰的风闻也没有听到多少,渐渐露峰的名声才高了起来。现在的柳是有名的法治国家。但是那样的柳正在败落中——利广只能觉得意外。 “虽然也觉得意外,我和利广的想法却相反。露峰刚登基的时候,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转变。以前好像是地方的县正或乡长,地方上的评价不错,却还不到为中央所知的程度——怎么看也不像什么杰出的人物啊。” 风汉也知道露峰的名字,看来和利广处于相似的地位。 “到底是雁国人,了解得详细。因为是邻居?” “算是吧。刚登基时来过这里,觉得是个无可无不可的人,一山也越不过就会垮掉的样子。” 一山啊,利广斟酌着。统治国家的王是没有寿命的。只要适合天意,王朝就能延续。但是,要维持王朝的延续意外的艰难。之所以会觉得“意外”,是因为天会降天命给有治理一国器量的人——即有明君资质的人,麒麟正是听取天命选择自己的主君,但是王国的寿命一般都很短。奏的六百年、雁的五百年已是破格。之后是西方大国范,氾王治世将到三百年;再其次是九十年的恭。 在王朝的存续过程中有着某种神秘的关节。某种——看过了六百年的王朝兴亡的利广想到,最初的关节是十年,可以过关的话王朝可以保持三十到五十年。这时到了第二个关节,此处存在一座大山。这第二个神秘的关节就是那个王的“死期”。 王登基后便入了神籍不老不死,三十岁登基的人,三十年以后——假如没有加入神籍生命接近尽头的时候——很危险。实际上那个时期,不管是王还是高官们,都暗自计算毫无意义的年龄,然后注意到自己已经到了即使死去也不奇怪的年岁,强烈的意识到如果没有加入神籍或仙籍,早就用尽了自己的一生。同时,自己在下界的熟人也逐渐死去。 实际上是不可能看见那种事情的。加入神仙籍之时,和下界的熟人的缘分也就切断了。升到云海之上后,出身地不过是国家中的一个都市。听不到相关的传闻,也不可能前去拜访。但是,还是会想象着,这个人已经故去了吧,那个人也危险了吧——一个个渐渐飘零的样子。只有自己还在不知止境的活着,花费了“一生”的岁月,终于做到的事和没有完成的事。此时,或回忆过去涌起强烈的虚无感,或遥望未来感到恐惧。入了仙籍的官吏,在这个关节突然辞职的也很多。但是,王自己想要辞职是很难的,辞职就意味着自身的死亡。即使面对冷漠的空虚和恐惧,还是不能自己降位给生命一个了结。也许正因为此,想要让天来做出决断,开始荒废国政。这算是一种消极的辞任吧,利广等人这么认为。 -- 然后,过了远超过自己一生的时间之后,渐渐可以端正这种态度。越过这座山,王朝的寿命就格外的长。下一座山在三百年左右。为什么这里存在着危险的关节呢?利广并不清楚。但是,此时倒坏的王朝,大都倒坏得极为悲惨。至此为止为人称颂的明君,突然豹变成暴君,虐杀人民,使国土荒芜。 “越过了一山才一百二十年——怎么说刚到一半啊……” 一半啊,风汉笑了。 “原来如此,越过一山的王,多可在位三百年。但不是那样的例子也很多吧。” “嗯,算是那样吧。” 利广“一山”期间曾来过柳国。在柳的各处漫游,那时的情况, 简要的说,感觉是很好的越过了一山。 是啊,确实越过一山,却在距三百年尚远的时候倒下的王朝很多。 能保持到三百年的王朝很少,但是能否存续三百年,在越过一山的时候就大抵可以看出了。即使越过了,问题却很多。怎么说也可以预测得到这些问题积攒下去产生破绽得样子。 第310章 但是,柳并非如此。柳看起来在毫无问题的前进。 利广这么说了,风汉轻轻皱起眉头。 “是吗——我也那么认为。 但是记得有‘柳不得道’的感觉。” “柳不得道?” “觉得是从未见过的情况呢。虽说是一山,但其实最大的山在王朝的开始。新王登基十年前后,能否整备好朝廷的形态是最大的关卡。但是,据我所见,露峰在这一点上失败了。” “最初不管哪里不能具备良好的形态的话,就不能成为长久的王朝啊。“ 说了这话,利广看着风汉的脸,不由笑了出来。 “但是,罕见的,也有支离破碎得根本无从称为良好的形态,却存在了五百多年得怪物啊。” 风汉只是大笑,利广也轻轻笑了。 “但是,普通的情况没有好的开端,保持不了一百二十年的吧?” “必然。但是露峰保持了。正当一山时来看,柳国正在发生变化。特别显著的是法律的整备。即使王在玉座上睡觉,国家还是会径自向前进——除此之外别无他想。” “是吗……是啊。我也觉得做的很出色。那个阶段把国的基础整备到那种地步的话,应该轻易就可以保持三百年。” “我觉得那种转变不太好啊。很好的进入轨道却转变而灭亡的王的例子很多。但是,相反的例子还是第一次见到。” “雁那种啊。雁好像十年也保持不了的样子,一山之际,突然转变了。”利广说着,双手交握。 “但是如果露峰能延袭以前的形式,应该不会这种程度就倒坏。确实是没有见过的情况啊……” 经过了三百年的王朝,奏和雁两国。也就是说仅此而已,别的国家都很脆弱。七成的王朝都没有越过第一座山。王朝生存几十年然后死去。因此利广才看过了无数王朝的兴衰。 “这种倒坏的方式,怎么也看不惯啊。”风汉自语般的说道,利广微微侧头。 “看不惯?” “确实我也不清楚柳为什么开始倾覆,不,连是否开始倾覆了也不能确定。明确的说,露峰正在再次转变。” “这个时期?” “这个时期。露峰越来越忽视滥行自己发布的法律的情况。岂止如此,近来,已经开始在自己筑起的坚固的城池上造出漏洞了。” “漏洞?” “所谓法律,要三部分共同协作才能发挥作用。单禁止做什么是不能好好的生效的。” “发行禁令的时候,要有监视组织以使其诚实的被运用,否则法律就只是装饰。——还有一个是?” “反面的肯定。禁止恶吏专横的法律要和奖励重用能吏的法令必须组合起来,缺少任何一方,不能成为好的法律。” “原来如此啊……” “估计柳这一点做得不错,但是露峰开始破坏这些。漫不经心的改变其中之一,却不理会其他。要做的事情不能始终如一,因此渐生龃龉。” “很奇特哪~” 利广想了一下:“说不定,露峰已经不在玉座上了。……” “不在了?” 利广颔首:“也许露峰对玉座已经厌倦了,所以把实权放出。” “大致是不可能的吧。” 风汉站起来,走到窗边。初夏的阳光开始倾斜,从路上传来的喧哗声更热闹了。抛开了束缚似的扬起的醉汉的声音,慌乱了调子的乐器般的娇声,仿佛整个城市都沉浸在宴会中了。 “露峰做成的体制是强固的,所以即使那家伙放出实权,也能维持到现在。国家真正开始荒芜是从此时起,或许正是露峰使之荒芜的。荒芜到失去天意的程度。” 利广皱起了眉。 “那是什么意思?” “柳的虚海沿岸已经出现了妖魔的样子。” 利广吃了一惊。那差不多意味着王朝的崩坏已经到了末期,虽然还没崩坏到利广等局外者能明朗看到的程度。 “少雪的地方降下大雪,天气已经狂乱了。政治荒废之前,国家先开始了荒废。普通是相反的。” “表面上看不出来,已经到那种地步了吗?” “是啊。雁也在国境布置警备了。” 看着一副在说别人的事的样子的风汉,利广点点头。 “怎么说柳余下的寿命不多了啊。”利广自语道。——王朝如此脆弱。 窗外传来刺耳的喧哗声。他们的脚下正产生深刻的裂痕。不知何时,筵席之下地狱的盖子将打开,谁也制止不了。——王若失道麒麟就会生病,麒麟生病的话不管是哪个王都能知道自己已经失道了。如果王改正自己的行为,麒麟就能痊愈,国家也会恢复。尽管如此,利广几乎没有见过这样的例子。注意到自己的衰落的王是有过的,但是,从此悔改,使国家走上正道的成功例子极端稀少。国家一旦开始倾覆就止不住,王的悲壮的努力等等都没有用。 正陷入沉思中,怎么了,风汉从窗边回头问道。“虽然和预想的不同,至于如此失落吗?” “和我的预想不一样倒没什么……”利广叹了口气。 “的确,有点失落啊。本来像是要成为大王朝的。” 柳拥有使人那么想的光辉。但是,——至少对利广来说——仅仅一百二十年的时间它就要沉没了。 “那样的王朝也会突然消亡啊。” “现在还说这个?奏国的您。消亡的例子看都看烦了吧。”利广失笑了。 “正因为是奏国人才会这么想啊。也许风汉不清楚。——明明还年幼。” 风汉意外似的轻轻扬眉。 “因为奏是十二国中存在最长的啊。” 那个原因啊,风汉苦笑着,看向窗外。“是那个原因啊。——雁国人不会明白这种苦衷。即使少,之间也有多活了一百年的实例在。” “每有王朝消失都会这么想,真正的,不死的王朝是没有的吧。” 也许,奏和雁都不会例外。 “想到这点,就屏住了呼吸。没有不死的王朝,我是知道的。不会有永远的王朝这类东西。因为没有不死的王朝,所以必然有一天奏会灭亡。” 风汉看着窗外说:“没有永远的东西吧。” 是啊,利广笑笑。 “是那么说没错,什么都是。虽然明白,我还是不能想象奏的终结。” “当然。没有能想出自己死相的家伙。” “是吗?我倒是可以想出自己的死期呢。被卷入无聊的小争斗丢了命,四处放浪被妖魔吃掉之类。” 风汉笑着回过头:“可以想象出可能性的事情和可以想象的事情是不同的吧。” “啊,可能是吧。”利广说完,陷入小小的沉思。 “但是——还是不行啊。放开可能性,还是想不出来。” 对利广来说,很难想象宗王误入歧途的情景。臣下谋反是宗王所不能控制的,想象起这个脑中浮现出各位大臣的脸。可是宗王的百官诸侯,哪个都像是跟谋反无缘的样子。 “不过要是雁的话倒想象得出。”利广自语道,风汉露出有趣的表情。 “哦~?” 利广笑道:“可以确信的想出来。——从延王的气性来看,不可能误入歧途。虽然本人不一定知道正道,前边清楚的有铺好的路,不可能不留神走错路吧。即使某处有恶党作乱,延王也不是老实的让人讨伐的人。雁国的沉没,必定是延王有了那个念头。” “原来如此……” “而且毫无原因的这么做,绝对是。没有什么理由,某天突然想,那样也不错啊。但是以那个执拗,即断即决也是不可能的。——是啊,大概会打赌。” 风汉露出怪讶的表情。 “打赌是怎么回事?” “就是字面的意思。以天为对手打一场赌。比如任性的赌和不常见面的人遇上一百次。命不好没有遇到的话就是天的胜利。遇到的话天就输了。” 是这么回事啊,风汉扬声笑了出来。 “要干的话就会做到底。也许雁就什么都不剩了,不管是官是民还是台辅,也不管是王宫还是都市。雁就干净痛快地变成荒地了。” “杀了麒麟王的寿命就尽了吧?” “不会立刻就死的。杀了台辅,然后和天竞争,看天做出决断和延王把雁变成荒地谁更快些。那个人肯定喜欢那么干。” “那么,哪一方会快一些呢?” “做的话就要做完啊。……那么,突然后悔了,留下少许村庄,然后自嘲的死去怎么样?” 不错,风汉笑道。 “我也不是想不出奏的结局.” “诶~” “风来坊的太子厌倦了尘世的羁绊,讨伐宗王。” 利广愣了一下,失笑出来。 “不好,觉得是可能的事情了。” 风汉大大的笑了,看向窗外。 “……想象范畴的事情是不会发生的。” 虽然是那么说——利广也看向夜幕初降的芝草天空。 “那种事情,大概是可以回避的。” 也许吧,简单的回答后利广闭上嘴。夜色浮起的房间里渗入喧哗声。 所谓想象范畴的事情,是大多数王朝发生过的事情。那种情况就溃败的话,不可能存活到破格的程度,可能有的危机都越过了。所以多余的看不到前景。 -- ——为什么王朝为死亡呢?利广考虑到。得到天意登基的王为什么会失道呢?王真的没有注意到自己走错了路吗?没有注意到的话,最初会知道正道吗?那样的人会得到天意吗? 第311章 有一瞬间明知错了,还是走入歧途。 从过去的事例来看可以知道是什么时候走入错路。但是,如同想不出自己的死期,也很难想象走入错路时的心情。那个为什么会发生,怎样才能阻止呢? 正想着,突然风汉发出明朗的声音,说:“你要在芝草待一段时间吗?” “是那么打算。但也不一定。” 不是单纯的传闻,柳真的危险了,利广必须通知这个消息。 “但是怎么也要待两三天吧,想自己确认一下。风汉呢?” “我明天出发。本不过是从雁边境到芝草的小小巡游。” “还是一样随意的活着啊。” “可不想被你这么说。” 我和风汉的立场不同。——利广想这么揶揄他,还是忍住了。同为怪癖的风来坊,在不知何时的正式会面之前,就这样子也不错。之前虽然在世界各地奇遇的相会,却没有什么必须相会的时候。以后也会如此吧。 “那么,把巡游的事说给我听吧。晚饭奢侈些也可以。” 利广笑着说。就着正如风汉所说的难吃的饭菜喝酒,过了半夜才结束。在楼梯前左右分开,风汉走上楼去。利广没想过送风汉出发,明天就睡到中午吧。奏和雁走运的话,不知何时又会见面了。 “总之,我先说了‘路上小心’哦。” 利广说着走向房间。背后传来风汉的声音:“对了,告诉你一件好玩的事情。” 利广回过头,风汉凭着栏杆,笑着。 “我棋艺很差。但偶尔也会赢。赢了就一定偷一个棋子。已经收集了八十多个了吧。” 利广站直身体。 “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确实数到八十三来着。然后就糊涂了。”利广不由笑出来。 “现在怎样了?” “谁知道呢。没人收拾的话,还在卧室的某处吧。”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两百年前吧。” 风汉笑着回答,转身继续往房间走去。“那么”,越过肩头,利广悠闲的笑着回答,“去死吧。” 南方大国奏,首都隆洽。隆洽山顶是广阔的清汉宫——筑起六百年大王朝的宗王的居宫。 王宫通常以王的居所正寝为中心,但是奏国的这个中心却有些偏,奏的中心是后宫的典章殿,即位至今六百年没有改变过。 清汉宫看起来不像是建在山顶,而像是浮在云海之上的大大小小的岛屿组成的。大部分建筑从岛上向澄澈的海面延伸,其间以无数的桥相连。把正寝自身视为一个岛的话,后宫也可算作一个岛;从正寝渡桥,经过楼门,穿过眼前的小峰半腰的隧道,稍稍登上山峰内侧的石阶,高台之上就是后宫的正殿,典章殿。从典章殿眺望,小小的海湾一览无余。海湾周围的断崖架设着左右延向空中的阁道,通向后宫更深处的北宫和东宫。 透明而风平浪静的云海上出现骑兽的身姿是夜幕初降之时。影子般的骑兽浴着半月的光辉,横越海湾直奔典章殿。紧贴崖壁曲折前进,飞越海面上的露台,降落在里窗外狭小的岩场上。 窗内点着灯。透过玻璃可以看到宽阔的堂内。大圆桌占据了屋子中央,可能是刚刚用完餐,桌上堆放着大大小小的食器,五个捧着茶杯的身影围坐在桌子周围。 “——和往常一样,大家都聚在一起啊。” 利广边笑边从窗子进入,圆桌边的人们一齐看过来,完全的受了惊一般发出无意识的叹声。年长的女子缓缓停下手,深深的叹气:“……你这个孩子,完全没有记住哪里才是出入口的意思啊。” 她是宗后妃明嬉。本来王后应该住在北宫,而现在这位王后不但不在后宫,还把高级襦裙的袖子卷起,剥着堆成小山的桃子皮,这恐怕是奏以外不能见到的景象吧。 “还有,说过不要骑着骑兽在王宫兜风的吧?要说多少次你才肯记住呢,我的放荡儿?” “刚记住就忘了,怎么说也是老人了嘛。” 利广傻呵呵的笑着。明嬉又叹了回气,轻轻的摇头。 “呆脑袋终于想起家来了吗。这次跑到哪里去了?” “啊”,利广笑着坐在圆桌边唯一的空座上。“这里那里。” “就是又兜了一圈啊。真是的,被你气到说不出话来。” “那么现在母亲口中的是什么?” “这叫做责备,好好的给我记住啊。” “能不能记住呢~” “母亲”,发出更重叹息声的是利广的兄长——英清君利达。 “请把傻瓜放在一边不要管他,那么照顾他会得意忘形的。” “真过分啊。” 利广的妹妹文姬——称号文公主——在一旁窃笑:“哥哥是想听母亲的责备才回来的呢。因为是被宠坏的孩子。” “喂、喂——” “因为哥哥现在很高兴的样子嘛,每次都是这样。要不要照照镜子看?” “是那样吗”,利广抚着脸,金发的女子柔和的微笑着:“无论如何,贵体无恙就好。欢迎回来。” 这位是宗麟昭彰。利广夸张的颔首应答:“只有昭彰担心我的身体啊。” “因为昭彰是麒麟。” 文姬说道,利达也点头赞同:“麒麟是慈悲的生物啊。“ “昭彰连世界第一的恶党也要担心哪。” 明嬉也接口说道。利广苦笑着紧抵椅背。 “那么”,稳健的开口催促利广的是一家之主,宗王先新,他停止收拾小桌上的食器,斟上一杯茶放在儿子跟前。恐怕这也是奏以外不能见到的光景。 “怎么样呢,这里那里?” “……柳感觉很糟。” 当的一声,先新放下茶杯。 “柳——” 利达皱起眉放下笔,把书信放在一边。 “还是吗。……持续一段时间了啊。” “确定吗?” 利广颔首回应先新的疑问。 “恐怕是。就我所见是确实的。柳的虚海沿岸似乎出现了妖魔。虽然是在面向戴的一方,因而人们都猜测是从戴过来的,不是失去了天意,不可能接近岸边吧。雁也编成警备派往与柳交界。” 嗯,利达轻声说:“那位智者动用了夏官的话应该不会有错。” 文姬叹息道:“延王也很麻烦吧。戴国不稳妖魔徘徊,近邻的庆也经常不安定。连柳也……” “巧也是。相当数量的荒民渡过青海流入雁。” “巧怎样了?” “还是一样糟糕。从赤海到青海航路完全封闭了,妖魔多到连巽海门也不能通过。到底塙王做了什么,白雉落下还没有多长时间,就有那么多妖魔徘徊。” “承蒙照顾”,利达恨恨的望向搁在一边的书信。 “到我们这里来的荒民也多到了目眩的程度。你,不能暂时克制私心,指挥荒民救济的事情吗?” “文姬不是更适合吗?” “我有保翠院的事情。” 奏全土有为荒民、浮民而设的救济设施,那就是保翠院。文姬很久以来担任保翠院的首长大翠一职。 举国兴办未曾有过的事业之际,必然以家内的一员为首长。比起让单纯的官吏担任首长,即使只有名号,以太子或公主为首长成立的组织里官员更勤奋,更能令百姓安心信赖。 即使知道文姬只是当上大翠,做名义上的首长,百姓也觉得这项事业得到了王直接的关注,以公主为首正是决意的表现。虽然因此得到了信赖,但实际上不是得到了王的关注这回事,文姬做大翠就等同于王直接指挥。形式上,文姬听取官吏的意见上奏先新,先新下达处断;其实文姬不需先新的指示,文姬自有如山的盖过御玺的白纸。——顺便一提,一家人可以用同一笔迹书写,这正是六百年间磨练出来的特技。 “保翠院就有处理不完的事情。” 利达叹息的说道,“荒民连家当也来不及拿逃过来,越过国境已经筋疲力尽了。担心国家的情况,想等国家一安定就回去,因而不想离开国境。虽然聚起的荒民在高岫山近旁形成了集落,但是,相当于被弃置不顾了。” “保翠院发出邀请的话……” “正在做。但是总有些来不及。” 明嬉也点头同意文姬的话。 “总之必须先把荒民以客人的身份组织起来,最低限也要将集落整治成村镇的体裁。” “现在只有你没有担着重任,老实帮忙吧。”听了利达的话,利广呼了口气。 “……好像不能拒绝呢。” “敢发牢骚就把你踢出去。拜托你了。” “我出手的话,国库就如流水般使用了。” “那种事不用说也知道。” “物资的筹措和输送?” “姑且做好连县城的义仓都被淘空的打算。” “那么,试试看吧。” “草案也好,尽快拿出方针来。” “……明白了。” 唉,先新松了口气。 “延王一个人做这些事吗,实话说不得不服气啊。” “雁的官吏里能人多,机动力也高。”利达说着,皱起眉。 “——这方面,我们的官吏总是很悠闲啊。” -- 明嬉苦笑着,一圈人发出夹杂着叹息的笑声。 “嗯”,先新笑着,“我们有我们的作风。——其它地方情况如何?” 利广耸耸肩:“戴的情况也不好。虚海边上妖魔很多,想靠近去看看都不行。” 文姬侧着头:“但是白雉没有落下,即是说泰王没有发生意外不是吗。” 第312章 “不很清楚。综合各处的消息来看,是立了伪王的样子。” “泰王还健在的情况下?” “是很奇怪,也没听说泰麒失道。泰王没有驾崩,泰麒没有失道,因此只能认为是内乱,仅仅内乱就使妖魔如此跋扈也是很奇怪的事情啊。” “……很相像。”说话的是昭彰。 “相像?” “是,和巧国。塙麟失道,接着塙王驾崩,虽然不是稀奇的事情,但是不记得有过这么短的时间内荒废到那种程度的例子。” “确实”,明嬉把剥皮切好的桃子分盛在人数份的碟子里。 “不是妖魔那边出了什么事情就好啊。” “妖魔那边?” “已经是很奇怪的事情了嘛。戴和巧奇怪呢,还是出没在那里的妖魔奇怪呢,不仔细确认可不行啊。” “不行啊,母亲。”利达反对道,恼怒的看着利广,“说了那种话,某人就会想去调查了。——利广,你又心神不定吧?” “接了个大任务,可不能总心神不宁啊。” “不要忘了这些话啊。” 利广苦笑自己没信用,先新问:“还有一个危难中的国家吧,芳的情况如何?” “那边没有特别的异常,正在迅速沉静下来,似乎已经稳定住了。那个假朝很有出色之处呢。” “其他的呢?” “别的大概没什么问题。舜还不是很安定,但新王登基刚四十年,情有可原。虽然不知进展如何了,感觉上是在向着稳定的方向前进。范正当重要关头,感觉也正安稳的进行。” “庆怎样了?稳定下来了吗?” 啊,利广笑了:“是啊,庆。那边的情形变得有趣了。” “哦?” 文姬侧着头,“是位女王吧?” “是啊。——嗯,虽然庆国和女王不是很合,这次说不定会出现不同的结果。近来颁布初勅,废除伏礼。” 哎,在场的众人都睁大了眼,明嬉愣住了。 “废除伏礼——之后怎么办呢?” “难道全员只行跪礼,像麒麟一样?” 利广向这么说的文姬点点头,“似乎如此。” “可是废除伏礼的原因是什么?” “虽然觉不出有什么实用,但是怎么说——可以感觉到女王的意气。对百姓说不要叩拜的王还是第一个呢。” “这么说也是啊。” “做出初勅之前,庆中部发生动乱,景王亲自出马平定了叛乱。” 哦,文姬捧住腮。 “朝廷长期为x纵朝政的大臣束缚,官吏的整理都无法进行。对景王来说是少见的有行动力呢。” “哎……” “初勅以来,改革也在进行中,以勅令决然的把有关半兽、海客的规定制度都废除了。听说禁军左军将军就是半兽。” “哎呀,了不起。” “是不是应该说总算如此了呢。” “景王发布勅令做这件事,很了不起吧?庆国本来一点没有那种气势的。” “确实,如今的庆很有气势哪。不错。” 利广微笑着。庆的各处还残留着对强势的王的不信任感。但是,越是靠近王都的地方,百姓的脸上就越有生气,证明希望正从王膝下散播开去。饱经动乱的国家,像岩石一样固执的臣下,起码感受到了改变一切的气势。也许庆可以以很好的形态越过最初的十年。 利达松了口气。 “难得庆安定下来,不然到处都在骚动,睡觉都不安稳。我们也该去庆见习,向好的方向改进啊。” “这是在暗示我吗?” “要是听取本人的申请,就像个傻瓜了。” 利广苦笑着称是。围坐在桌子周围的人沉默下来,陷入了各自的思索中。 打破沉默的是先新。 “实际看来,柳有多少可能保得住呢?” 利广稍稍思考了一下,“不清楚,虽然一旦开始很快就会见分晓。妖魔出没,相当的违背了天意哪。说不定近期台辅就会失道。” “柳的荒民和我们就没什么关系了,要依赖也是雁和恭吧。” “雁好像已经把握局势的样子,应该没有问题。” “但是,戴、庆、巧的荒民也要负责啊。虽然庆已经在重振中,援助还是必要的。戴已经完全不行了,再加上巧北方的难民,穿越妖魔跋扈的土地逃到奏来几乎不可能,雁是他们必然的选择。但是,接受巧的难民,柳也荒废了,雁的负担很重啊。出手援助的话又很失礼。” “这样如何呢,”利广笑道:“尽可能引入巧的荒民。现在荒民甚至流入庆国,但庆国还没有支持他们的力量。” 嗯,先新沉吟道:“问题是怎样吸引巧民来奏呢?” “出船可以吧?”利达一边飞笔在纸上记下心得,一边举手说道。 “从赤海到青海好像比较困难,暂时尽可能增加赤海沿岸港口的船只,然后巧北方虚海沿岸派出荒民专用的船只的话……” “虚海沿岸好像没有像样的港口啊?” 先新询问似的看向利广,利广点点头:“能容纳大型船只的港口有两个,渔港大小有那么一些。” “那么就用小型船只吧,渔港也能进入了。大型船只要凑齐必须临时建造,时间上来不及。渔船虽然承载的人数少,可以组成船团,增加船只数量。” “嗯,还有这么一招啊。”明嬉表示赞同。 “就那么做吧。慌慌张张的建造大型船只,就算能派上用场也没有可使用的途径,小型船还可以卖给渔民。把巧北方虚海沿岸的难民引入奏,可以相当减少庆的负担嘛。” “是啊。——恭怎么样?”利达抬头看向利广。 “回来的时候经过恭,告诉他们要做好准备。” “恭的物资如何?” “因为芳已经相当稳定,援助芳的义仓当前可以挪用来救济柳的荒民。但是怎么说芳也需要物资支援,长此以往也是很严峻的问题。” 文姬叹声道:“要负担芳和柳两个呢。特别是芳,地理上也要依赖恭。恭和近邻的范有国交吗?” “我认为没有。” “那么,我们也帮帮恭的忙,起码确保芳的食粮供应吧。” “那可不行啊,文姬。” 明嬉轻笑道。“考虑一下运送的手续和花销看,与其我们援助,用恭的国库援助岂不更便捷。巧的荒民流入,我们也要开义仓,再为恭搜购粮食的话粮食的价格就不得了了。” “那个……确实如此。” “不如忠告供王监视谷物的价格,还有木材,北方木材出产以恭、芳、柳为主,其中两国倾覆了,价格一定会暴涨。把这边的谷物和木材降价运往北方吧。” “但是——”先新打断文姬的话。 “母亲说的对。赠送物品并不好,会挫伤独立不羁的心。荒民最重要的是耐心和希望,我们正是为了这一点援助他们。” “……啊,是。” “伸出援手是必要的,但是他人可以自立时一定要放手。援助恭也可以,我赞成支援他们的国库帮助救济难民。但是必须是恭施以救济,有邻国的帮助,柳的百姓也可以安心一些,感受到恩义。虽然和奏救助是一样的,但是恭的话因为是邻居,可以报答恩义,奏给予的恩义却不能报答。无需回报的恩义如同上天施与的,习惯于此的难民会损伤最重要的东西。” 微笑着看看点头称是的文姬,先新回头对利广说:“你也一样。为了巧的百姓花光国库没关系,不要给得过头了。” “记住了。”先新点点头,叹了口气。 “嗯,你从各方带回消息帮了忙啊。” “不能夸他,父亲。” 利达啧啧道,“利广得有一点自觉。” “不用唠叨那么多次,我也会接下关于荒民的任务。” “说得好,约定下了哦。总是糊里糊涂的很过分啊。” “知道了。” “接下来,” 利达瞪住利广,“快去把骑兽放回厩里,想让它在外边待多久?” 向缩着头的利广微微笑笑,昭彰站起身。 “我去。” “慢着,昭彰。” 明嬉制止住昭彰。 “拿出来的东西要收拾好,这一点都做不到可不行,怎么说都不是小孩子了。” 大家一起笑出来。 “的确如此哪。” “是啊,哥哥,老老实实作个大人吧。” “六百多岁的小孩子没什么可神气的。” 利广自己也笑着,是是,站起身。 这里一点都没变——利广一边从窗子钻到外边的岩场一边想。住所没变,面孔也没变,什么时候窗子里都亮着灯,开朗的人们和乐的聚在一起。 旅行归来看到这样的景象心底就安稳下来。还没有厌倦这种安逸是幸还是不幸呢。不,或许利广如此频繁奔出王宫,明知危险在诸国放浪,就是因为已经厌倦了。这么说来,每次出去的时候都没有想着回来,念头里只有前方,奏和清汉宫,以及住在那里的家人都在意识之外了。也许利广自身都没有意识到的心的深处,在想着再也不会回来了。 但是,即使那样,结果不管什么时候利广都会回到这里。 看着他国感到寒心,国家脆弱,百姓如履薄冰。十分明白不死的王朝是没有的。——但是这里没有问题,至少大家相互支持就好。 利广回头望向窗内。 ——也许,自己正是为了确定这一点回来的。 (完) -- 《华胥之幽梦书简》 1 那座王宫,仿佛从高高突出的断崖边缘窥视着下界一般,浮于云海之上。 第313章 ——庆国的首都,尧天山。金波宫临于山顶,在山的第九段(十分之九),云海的下方,有一个小小的高窗。穿透了白色岸壁的小窗敞开着,一只鸟向西北方向飞起。 这只鸟有着类似凤凰的鲜艳毛色,一路飞向云海之下,直指关弓。横跨庆的国土,翻越高岫山(国境),耗时三天抵达雁国首都·关弓山的山麓。 关弓山的山麓上,铺陈着面积宽广的城镇。鸟横越城镇上空,掠过巨大山体的底部、绵延至比城镇稍高一些地方的整片屋顶,向着深处、穿越山腹的一扇窗户落下去。 窗子内,是切削岩盘形成的房间。关弓山这座山本身,既是王宫的一部分也是国府的一部分。但是这个房间并不宽敞,构造简朴。房间里只有用凿子从岩石中凿出来的墙壁和窗户,屋里的家具只有虽然精工细作质量上乘,但是由于古旧而变成米黄色的书桌和椅子。书架和床榻都是在岩壁上剜出来的,夕阳落在覆盖着床榻的帷帐上,让褪了色的锦缎看起来更有古色。 鸟用喙敲敲敞开的窗户玻璃。听到声音,房间里面朝书桌的人影抬起头来。——不,有着灰茶色的毛以及从椅子一边垂下来的尾巴的,不是人而是老鼠。他回头看向窗子,发现鸟的身影后微微地摇了摇银色的胡须。 “——哟” 他这一招呼,鸟从敞开的窗户飞到书本成堆的书桌上,停在桌子边缘。他摸了摸鸟歪着的脑袋,于是鸟用一个清冽的女声开始说起话来。 “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他笑着点点头。虽然这样做,声音的主人是看不见的。 ——我,鸟说。 我现在很好。也正在努力。 ……对着鸟说话,好像是在自言自语一样,还是会不好意思。这边的人,大概都不会这么想吧。 总之——怎么说呢,我终于开始习惯金波宫了。至少是从正寝到外殿,不用找人问路自己摸索着也能找到地方。总算是弄明白了自己所在的地方。听从乐俊的建议去探险,好像结果还不错。虽然是花了两天工夫的一个大工程,而且还给为我带路的景麒添了不少麻烦。 像这样走了两天,仍然没有逛到所有的地方,王宫还真是宽广啊。不管怎么说,光是我起居的正寝,就能数出三十二座建筑物。还有那些短桥——有的桥真的是浮在空中,过桥后再往里走居然还有后宫这种地方,真好笑。后宫就没有探险了。后宫,以及东宫。然后是府第。真的是,只是和自己有关的地方,整个儿转一圈就要花两天。——这么宽阔的建筑物,我一个人要怎么用才好呢? 用来玩的话未免太浪费了,本来是想租给别人来填补国库啦,拿来做荒民(难民)的设施啦,或者国立医院什么的,但是一跟景麒说就会被否决。说什么不能这样做什么什么的。我想,那还不如拆掉,还可以省下维护费用,但是听说也不能这样做。庆还很贫困。我觉得贫困国家的王更应该住在和自己相符的地方,但是所给景麒听,他又会说国家是需要威仪的。还有历代的王传下来的很多衣服和首饰,这种东西要是能全都卖掉的话,至少也可以填补国库呢。 我实在是不清楚国家的威仪,还有王的威信这些东西。 前段时间,我对替我打扫房间的奚(女仆)说了声谢谢,就被景麒骂。说什么太过随便会让对方觉得受到了侮辱。真的是这样吗。——对了对了,连笔记本都不让我用。因为都是些没听说过也没见过的事情,虽然不至于太吃力,但是不写下来的话是记不住的。所以我就随身带着笔记本,把学到的东西都写下来,这样也会被景麒骂。说什么看到我这个样子,官会不安的。总之是说,王如果不摆出一副了不起的样子来是不行的。结果是没办法,一旦有不知道的东西,只好在问过之后,赶紧躲到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去偷偷地写下来。说起来确实是满笨的。 就这样,景麒始终是唠唠叨叨地说个不停。麒麟都是这么罗嗦的吗?性向为仁——说是这么说,但是实际上我见过的麒麟也就只有景麒和延麒,所以,总觉得怪怪的。就因为这样,常常会吵得很凶,让周围的官乱担一把心。 是啊——不过,老实说,我觉得周围的人如果对我太亲切的话,我反而会骄傲起来,所以景麒这个样子,对于我来说也许是刚刚好呢。就算不是这样,还有那么多的人对我低头。唔,我是不是做得稍微好一点了呢。只不过,如果景麒不是那么一板正经的话,我想我能够做得更好一些的。 和景麒以外的官,就一直没有吵过架。只不过,也许是因为还没有相互熟悉到会发生冲突的地步吧。因为现在我还什么都不知道,所以一旦六官说了什么,我就只能认为“是那个样子的吧”。对于各种事情的了解再多一些的话,也许就会发生冲突了。 和身边照顾我的女官,相处得就比较好一些。也可以闲扯一些无聊的话题。这样说来,景麒也板着脸说过和侧近的人太过亲密是太好的,但是对早晨晚上都要照面的人,总还是板不下脸来。 有个叫玉叶的人,是个很好的人,我非常中意。虽然现在是在照顾我,但是原来好像是春官,做的是和学校有关的事情。——啊,在这种时候,脑子里一下子不能反应出官职的名称来,真是丢脸哪。嗯,说是整备学校的官吏的下官。因此,可以和她聊聊这边的学校,还有蓬莱的学校。如果什么时候能让她重新做回春官就好了。每次说起来的时候,就会这么想。因为她辞去下官的职务并不是因为有什么过错,只是因为予王的放逐令而被赶出了庆国。离开庆之后,似乎辗转过很多地方。还认为是个好机会,所以想参观一下各地学校。——这样,是个非常有上进心的人呢。 ——这样说来,以前在巧也遇到一个叫玉叶的女孩子呢,这是很常见的名字吗?女官玉叶,给我讲了各个国家的事情。听了她说的之后,就想出去旅行看看。不是逃避,而是能好好见识各种事物的旅行。想要转转整个庆国,想要拜访各国。 可惜的是,以现在的情况来看,能去巧国看看情况就已经是极限了。 ——乐俊大概也已经听说了吧,塙麟好像已经过世了。听说前些时候蓬山结出了塙果。塙王也是命之将尽。此后,巧国会荒废下去。乐俊也很担心吧。我能做到的事情,我都会去做。说是这么说,我能做到的事情,也就只有那么多。总之现在看起来还不是很严重,这一点可以放心。 ——对,我去看了看,去巧。 听说巧越来越危险,所以我在再三恳求景麒之后悄悄地到巧去了一趟。实际情况并非如此,所以,虽然只呆了两天,我还是非常在意巧的情形——总觉得不去看看的话,对很多事情就下不了决心。而且也想到,在往返途中可以看到庆的样子。 当时的感觉,是变化还没有明显到可以看得出来的地步。街上的人们,虽然好像很担心,但是和以前似乎也没什么变化。进入收获期的农地很漂亮。庆如果也能尽快变成那种样子就好了。 途中,我去拜访了乐俊的母亲。她过得很好。 虽然我是突然跑去的,但她非常欢迎我,还蒸了馒头给我吃。我觉得她还什么都不知道,乐俊什么都没有告诉她吗?应该不会吧,明明有从关弓写信回去。乐俊的母亲,以一种很久不见的熟人来访的态度接待我,所以到最后,我也没能说出我变成王的事情。只是告诉她我和乐俊一起去了雁,然后乐俊在雁过得怎么样。乐俊的母亲,一点都没有变。说是周边既没有灾害也没有妖魔出没,今年的小麦比去年长得好,所以多赚了很多钱。还笑着说虽然知道塙麟已经过世了,但是自己一个人怎么都还是过得下去的。反而是对乐俊有没有好好吃饭啦,生活过得怎么样啦,有没有习惯大学啦,这些事情比较担心。——总之,很久没有和不平伏的人见面,所以很快乐。真是个好人。馒头也很好吃。 在拜访乐俊母亲的时候,顺路到槙县的周围转了一圈。也远远地看了一下最初流落到的里。觉得很怀念。而对觉得怀念的自己,感到很不可思议。不觉得讨厌。反而想起了各种各样的事情,以前那是被自己厌恶所驱使的呢。觉得去看了看真好。这样一来自己就能接受了。也激励了自己。看过巧之后穿越庆回去的时候,就在想自己不老老实实地努力是不行的。至少不能在收获期的这个时候,还有荒废着的田地存在。 ——努力这东西,嘴巴上说说是很简单的。但是在这之前不能不做的事情,不能不学的东西,堆得跟山一样。老实说,有时候我会觉得束手无策。所以会想,寿命长还真是帮了我的大忙。不然的话,光是学会运营国家所必须的知识,我就要变成老太婆了。 关于国家的事情,就是这些,没有什么可报告的内容。前些天举行了镇国的仪式。说是这样一来,妖魔就不会再出没了,实际情况怎么样呢?只是到巧之间的那一段路是看不出来的。想不到在王宫中是听不到民众的情形的。如果能更轻松地到民间去就好了。可是王却是意外地不自由。其他的王我也只知道认识延王,说不定也或有这种感觉。其他国家的王,是怎么得知民众的情况的呢。 第314章 既然不能跑到民间去看,我想至少需要建立一个能够告诉我民众的情形如何,国家的什么地方有什么事情发生这样的组织。 ——所有的事情都是才刚刚开始。现在我连官职的名称和职责,主要官吏的面孔和名字,都还没有完全记清楚。这样子一开口,就对于自己是不是真的尽到了王的职责,感到非常非常不安。虽然景麒对我说,这是没办法的事,不需要着急。……景麒偶尔也会安慰我、鼓励我。不过,真的是偶尔呢。 啊,对了。 一直拖延着的即位仪式,终于决定在下个月了。学习那些仪式上的礼仪作法也很要命。如果乐俊能来就好了。……念大学的话,还是不可能吧。景麒说招待就是,所以也安排下去了,但是因为私情打扰乐俊的学业总还是不好,所以不用勉强来的。 唔,以及,既然即位时改元是定例,元号也已经定下来了。听说这件事的时候,我就想从乐俊的名字里取一个字。如果没有遇到乐俊的话,我就一定死在山里了。所以虽然是搀杂了私情的命名,但是我想,乐俊对国家来说也算是恩人,所以应该不会遭到反对吧。景麒也没有反对。因此,和景麒商量之后,就定为赤乐。 啊,好像可以看到乐俊不高兴的表情呢。 ——真是的,只顾着说自己的事情。乐俊过得怎么样? 其实,刚才还在和住在雁的庆国人谈话,六太就来了。所以我问了问乐俊入学考试的成绩。听说是第一名?还是说乐俊自己还不知道呢?——总之,恭喜了。我也非常高兴。很值得骄傲啊。 这么说来,雁的大学,是怎样的地方呢?不知为什么,总觉得会教一些出乎意料的东西。 六太说,想把乐俊抽调到雁。我就说如果要让乐俊在雁国就职的话,那庆也想要过来。不过乐俊还是要回巧的把。不管怎么说,好好努力吧。 下次如果能报告得更有内容一些就好了,我想。虽然我不认为重建一个国家,会是那么轻而易举的事情。 ——啊? ——刚才,景麒来叫我了。说是要向乐俊问好。 那么,我又要去被景麒整治了。 净是一些听不惯的说法,有时都自暴自弃地想索性把所有的说话方式都改掉算了。于是,就让景麒随身带着笔记本。我觉得脖子上挂着笔记本、总是写着什么的景麒,很可爱,很不错呢。 啊,景麒在瞪我了。我要去学习了。 ——那么,下次再见。 鸟“哔”地叫了一声后沉默下来,歪着脑袋看着乐俊。 “……阳子好像精神不错啊。” 对着鸟这样嘟哝,青色鸟也只是把脑袋歪向另一边而已。 “感觉有点王的样子了呢。” 好像是回答一般,鸟“啾”地叫了一声。乐俊笑了笑,取下架子上的壶,从里面拿出银粒喂给鸟吃。 只吃银粒的鸟。乐俊连鸟的名字都不知道。这种鸟本来在贵人之间做传话用,是不会亲近乐俊这种人的。有青色纹路的羽毛,浓青色中有着白斑的长长尾羽,只有嘴和脚是红色。那张红色的嘴啄食沙粒一样的银粒,鸟就会像唱歌一样鸣叫。乐俊正看着的时候,传来了敲门的声音。鸟受惊似的从书桌上飞起,从窗户飞了出去。 -- 2 在乐俊回应之前,门就打开了。穿透关弓山山腹的这一带,是雁国大学的学寮。有大学的府第,住在这里的有教师、官吏,以及一半以上的学生。门口出现的,是和乐俊就读于同一所大学的鸣贤。 “文张,有东西给你。” 鸣贤说着,抱着书走了进来。 “我都说过了,那个文张什么的……” 好了好了,鸣贤说着把书放在了书桌上。 “这些给文张,是蛛枕拜托我的。” 鸣贤这么一说,灰茶色的老鼠垂下胡子,很复杂似的轻轻地叹了口气。鸣贤看到这副样子笑了。所谓“文张”,是指“文章之张”的意思。曾有一位老师称赞过乐俊的文章。这件事在学生中传开之后,不知什么时候乐俊就有了这么一个称号。 “既然是在表扬你,接下来不就好了。——当然,我也不否定这里面含有偏见和揶揄的成分。” “我并不是说讨厌这个名字……” “那不就好了。总比蛛枕强吧。” 鸣贤说着笑了。在鸣贤的记忆里,蛛枕原本的字应该是进达。可是,连教师里都没有人用字称呼他。据说是热衷学习而废寝忘食,有一天,有个朋友到他的房间里去探望他的时候,发现枕头上有蜘蛛张了网。这个名字就是由这则逸事得来的。——总的说来,流传在大学里的外号就是这个样子。这个鸣贤也是别字。鸣贤是十九岁进入大学的。十九岁入学算是破格,由此而的来的别名。大概也有头重脚轻(理论脱离实际),自作聪明这样的含义。毕竟本人也不是很清楚。 “——这些,什么时候要还回去?” “啊。送给你了。” 鸣贤说着,自作主张地从房间角落里拖出搁脚台来坐下。乐俊吃惊地回头看鸣贤。 “我说的可是要借这些书啊。” “嗯。没关系的。蛛枕说他已经不需要了。” 哎,乐俊叫出了声。鸣贤苦笑。 “他辞学了。——那家伙,今年也没拿到允许。” 八年啊,鸣贤喃喃地说。 学生大多会花上数年来毕业。要想毕业,就必须在规定的教科中,从各自的教师那里取得允许。允许不集齐,是不能毕业的。在止步不前的情况下耗尽学资而辞学的人不在少数。 “蛛枕他还有老婆孩子哪。” “是吗……” 乐俊五味杂陈地看着蛛枕转让给他的书。大学的学生差不多在三百人左右,从全国选拔出来的人不过这么多。而且有很多是一次两次的考试没有被录取,到了三十、四十才终于得以入学的。学生中有一部分,在入学之前就已经娶妻生子,学费和生活费都要仰仗妻子的工作。确实是有听说过蛛枕快要到四十岁了。因为入学年龄和毕业年龄都没有限制,所以学生的年龄范围很广,从二十多岁到四十多岁的都有。 “下次就轮到我了。我今年也是,一个允许都没拿到呢。” 鸣贤二十六岁,虽然是以破格的年轻入学,且被冠以“鸣贤”的称号,但是在三年中明显地掉队了。渐渐地连讲义都跟不上。第一年一口气拿到六个允许,以逸材之称轰动一时。第二年、第三年渐渐减少,前年只拿到一个,去年终于是连一个允许都没拿到。如果在三年中一个允许都拿不到的话,就要被除籍。所以像蛛枕这样,在关键的第三年来临之前自动请辞的人不在少数。在外面说起来总要比除籍来得好听。自动请辞的话,还可以有学资耗尽,担心家里,看不下妻子的辛劳,这样勉而为之的借口。虽然念大学的经历到此为止,但是还可以找工作,复学的路也还留着。 “现在开始努力也不晚啊。” 听到乐俊这么说,鸣贤把视线投向窗外,嘴里应着“是啊”,皱起了眉头。只要努力就能做到,能这么想的也只有开始的时候。大学不是那种废寝忘食死命念书就能毕业的轻省地方。只要从大学毕业,就无条件录用为官吏——而且还是国官,具有相当的地位——这种程度是理所当然的。过上一年,这只老鼠就会知道大学的严峻了——鸣贤这么想着,突然,回头对着乖乖地坐在椅子上的乐俊说道: “……喂,你真的没有上过少学吗?” “嗯,在巧半兽是不能进入少学的。” “是吗——确实有传闻说巧是对半兽特别苛刻的国家呢。” 在雁的话,就不会出现这种只因为是半兽就不能进入学校的事情。像乐俊这样,只要考试合格,连大学也一样能进;只要能平安毕业,且本人希望的话,就可以录用为官吏。——但是,有很多国家都不是这样的。 “听说在巧,半兽连户籍都不给上,这可是真的?” “不是。会好好地记在户籍上。但只写上是半兽,成人之后也不会盖正丁的印。” “可是,这样一来岂不是有户籍也拿不到给田吗。” 嗯,乐俊点了点头。 “是拿不到。既得不到田圃,也不能找工作。” “工作?真的吗。” 是真的,呆在那里什么都不是,乐俊这样笑了起来。鸣贤吃 惊不小。即使是没有户籍的荒民和浮民,也可以得到工作。虽然工资被压到最低限度,有时候会成为家生遭到和奴隶同样的待遇,但即使是这样,也不会得不到工作。 “如果雇佣了半兽,就会被课以相应分量的税金。因此,没有人肯雇佣半兽的。” “那么——巧的半兽都是靠什么过活呢?” “只能靠双亲养着。” “如果双亲死了呢?” “大多会被安置到里家去。在那里打杂。” “……真是吃惊。居然有那样的国家啊。” 说着,鸣贤想起了巧很危险的流言。听说宰辅的麒麟已经死了。因为是那样的国家,所以维持不下去——大概是这样的吧。 第315章 “但是,你不是念到上庠了吗?” “本来是不能去的。但是给我了特别待遇,允许我站在角落里听讲。” “那么,其后呢?塾吗?” “没有。因为我家很穷,没有那么多钱去念塾。和雁不一样,巧是不会在学资方面给予援助的。” 鸣贤呆掉了。 “少学——塾都没有念过?” 鸣贤这么反问,眼前的老鼠点点头说,嗯。 “……那,你是怎么学习的啊?” 鸣贤从心底感到震惊。一般是在少学毕业之后进入大学的。进入大学,本身就需要有少学学头的推举,或者与之相当的人物的推举。而进入少学则需要上庠的推举,要得到推举首先就必须要拿到优秀的成绩成为选士。要达到进入上庠的水平,就不能不去念塾,或者是像鸣贤这种情况,家里请来教师。 “考试前差不多有一个月时间,我都跟着老师。” “那完全不够吧。” 学校这种东西,不是为了进入上一级学校而进行准备的地方。上庠自有上庠的目标水准,这种水准对于升入少学来说是不够的。其间的差距就必须由学生以自己的力量来填补。在雁,确实是只要成为选士,国家就会补给塾费,也有公立的少塾。如果不这样做的话,家里不够富裕的人,就会连塾都念不成。 “……因为我有书啊。” “书?” 书也有其相应的昂贵价格。连去念塾的宽裕都没有,却有买书的余裕,实在是很奇特的事情。 “父亲留给我一大堆书。因为母亲再怎么贫困都不肯放手把书卖出去。所以,多念几遍多写几遍,就能记进脑子里。然后,那些书就可以拿去卖掉了。” 说着,乐俊松松地笑了。 “对了,父亲就好像是老师一样的存在。父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死了,但是给我留下了很多笔记。” 说着,乐俊指了指书桌上。鸣贤站起来一看,桌子上摊着一本已经被手磨得相当残旧的书。恐怕是将笔记归总后由外行人订缀的吧,样子很粗糙,手迹却很漂亮。内容是关于礼仪,似乎是零零杂杂的随想写了下来,但是不仅是文字,文章也做得很漂亮。 “原来如此。……你是以这个为范本,所以文章写得那么好。” “和父亲比起来的话,还完全不成样子。——唔,这些也是极好的学习。光是父亲留下来的笔记,就一本都不能释手。” 乐俊这样说着,笑了笑。他身边的书架上,排着5个书套,用的是和书同样的封皮。每一本都是可以容下七、八本书的大小,所以总计有将近四十本的份量。——不对,鸣贤在心里订正。有一个书套正摊开在书桌上,所以将近有五十本。 “这可真是了不得。你的父亲,是教师吗?” 刚才粗粗瞟到的内容,写的内容也是有着相当高度的。 “不是。年轻的时候,好像做过县里或是哪里的小官吏。” “哎。” “有这个,也有书。而且,除了学习之外也没什么可做的事情。如果有自己的田圃的话,至少还可以种种米什么的,但是我既得不到土地也得不到房屋,而母亲为了生活,为了我的学费,什么东西都撒手了。” 是吗,鸣贤看回笑得安闲自在的老鼠。 “……做半兽也很辛苦呢。” “就算不是半兽,还不是差不多。” 也许吧,面对笑脸以对的乐俊,鸣贤怀着复杂的心情回应地笑了笑。——可是,“文张”这个字有一半以上是在揶揄。“明明是只半兽”,内里隐藏着这种冷冷的嘲笑。乐俊迫不得已向蛛枕借书,也是因为不喜欢到大学的图书馆去借课程所必须的书之故。只有乐俊被要求写下字据,一定会在期限之前完好无损地归还图书。这是由于认为他会像一部分学生所说的那样“啃咬书籍”呢,还是认为他会把书“卖掉”呢,鸣贤也不知道。如果是前者的话,那只不过是从老鼠的外型联想到的可笑偏见而已;如果是后者的话,也只不过是对于逃离本国的荒民身份产生的偏见而已。 蛛枕把书转让给他真是太好了——这么想着的同时,鸣贤不能不注意到一个事实,集中在乐俊身边的,就只有像自己和蛛枕这样,到底还是会从大学落伍的家伙。教师也不例外。鸣贤知道,曾经有一个教师,曾经断言过,如果乐俊不变成人形就不能进入讲堂。 -- 3 可是,这只半兽是俊英。特别是关于法令方面,连教师都要为之咋舌——学生中流传着这种说法。 正因为如此,鸣贤才会担心。听说入学时被称为俊英的人,后来就很难有所长进,因此而退学的人不在少数。就好像鸣贤自己。大概是因为学习的目的就只是为了进入大学,从而导致知识面狭窄。因此即使进了大学,也会因为基础知识的广度和深度不足而挫折重重。有不少人在入学的同时丧失了目标。而坏心眼的人就提出这样的事例来等着乐俊掉队。 “来到雁觉得很失望吧。” 听到鸣贤这么说,乐俊瞪圆了眼睛。 “为什么啊?” “不,……你不觉得和巧差得很远吗?” “当然会差得很远吧?在巧的话,是绝对进不了大学的。” “那倒也是。” 乐俊很高兴似的眯缝起眼睛。 “巧和雁,完全不一样。真的,完全是不同的。” “……是吗。” 嗯,老鼠笑道。这是真心话把,鸣贤想。乐俊是不容分说的老实人——胡子和尾巴都拒绝说谎。 “那么,要努力啊,为了能顺利毕业。……不过,你也许会前途多难哪。” “不要说这种讨厌的话。” “第一名入学的家伙,没有能毕业的呢。” “那纯粹只是传说而已,丰老师说过的吧。” 是这样就好了,鸣贤夸张地叹了口气,指着乐俊。 “呐,你来到这个和巧天差地远的国家,正沉浸在解放感之中吧?” “啊?” “因为你总是这个样子。” 啊,乐俊低头看了看灰茶色的毛。 “并不是来到雁之后才怎么样。我,从以前开始就一直是这个样子。” “在半兽被差别对待的国家?” “就算是改变外形,户籍上写的也还是半兽啊。而且,我家很穷,这个样子就不需要穿的东西了。” 原来如此,鸣贤失笑道。 “可是,这个,如果你不想想办法的话,真的会前途多难哦。肯定是因为你还没有习惯人类的形态,所以弓射也蹩脚得很。” 弓射在仪礼中也会用到,是礼节的一种。大学里必须学习,虽然要求的是礼节性的做法,不必命中标的,但是也要求具备相当的技巧,射前射后的举止动作也有所规定。 “啊……嗯。” “马术也是这样吧。如果你不尽量习惯人类形态的话,会拿不到弓射和马术的允许的。” “果然,是这个样子吗。” 乐俊可怜兮兮地垂下胡子。 “……其实我也想过,该不会真的是这样吧。” 在弓射和马术的时候,看起来总是在到处乱撞。似乎很难把 握自己的身体,鸣贤他们是这么想的。而实际上呢,鸣贤看看自己坐着的踏脚台。乐俊在是老鼠的时候,连开个窗子都需要踏脚台。只有这么高的个子。是人的时候和是老鼠的时候,在体格上是有差异的。这一点连他本人都还没有充分领会到。 “总之你要习惯。弓和马不能运用自如的话,是无法毕业的。” “……嗯。” “呐,努力一点,把传说给颠覆掉。” 鸣贤笑得龇牙咧嘴的,乐俊也笑成这个样子。 “鸣贤也是啊。——也有传说是说,二十岁以前入学的家伙没有能毕业的吧?” 切,鸣贤咂咂嘴站了起来。 “那也纯粹只是传说。混帐,看我颠覆了它。” 兴冲冲地走向门口,又回过头来,手指点着房间的主人。 “今天晚上,吃完饭之后。” 被指到的人瞪大了眼睛。 “吃完饭之后——干什么啊?” “笨蛋。当然是弓射的练习啊。” 鸣贤说道,笑着走出了房间。乐俊想要挽留鸣贤,又放弃了,挠了挠头。 “……明明就没有有余力照顾别人啊。” 房间里只剩一个人之后,就听到“啾”的一声。回头一看,青色鸟从窗户处看过来。 “吓了你一跳吧?不好意思。” 这样一招呼,鸟歪了歪脑袋,再次飞到书桌上。乐俊重新从壶里拿银粒出来喂鸟。看着啄食昂贵银子的鸟儿,乐俊恳切地说出声来。 “我的运气好……全都是拜阳子所赐。” 巧确实是一个对半兽很苛刻的国家。乐俊从巧来到雁,就像是荒民抛弃了荒芜的国家一般,是逃出来的。听说在雁半兽也可以进入学校。可以得到工作,甚至可以成为官吏。可以和普通人一样得到户籍,也能得到给田。 第316章 可以被当作一个像样的人来对待,所以才会憧憬着来到雁。 “……反正,也不可能是什么情况都和理想中的一样。” 实际来看看的话,也会有各种情况的。一定是这样的吧。 “不过,也有像鸣贤这样对我很好的家伙。也有我很好的老师。光是进入大学,对于我来说就已经不是能存得到的钱了。……问题是,能不能好好学下去,能不能毕业。” 乐俊嘟哝着,呆呆地把下巴搁在书桌上。 “连学费能不能维持下去都是个问题哪……” 因为想着总有一天要去雁的,所以存了一点钱,但是到毕业为止的学费,终究还是不够。 “虽然今年是一切费用都免了,但如果成绩下降的话,也就到此为止了吧。” 能顺利毕业吗。在那之前能留在雁吗。就算是能够毕业,以后又会怎么样呢。 即使是这样,和在巧的时候相比,还是有着天壤之别的。虽然母亲把豁出留到最后的东西让自己进了上庠,但是之后的道路,对于乐俊来说是不存在的。只要在巧,就一定无法向前走。明年的自己,以后的自己——没有必要为这些事情烦恼。甚至连烦恼本身,都是不可能的。 “嗯……真的是,雁和巧,完全是不一样的。” 这是很了不起的呀,他摸了摸青色鸟的喉咙。鸟再次张开了 嘴,用那怀念的声音,重复着同样的言语。 成为庆国之王的她。即使是收到了这样的信息,对于乐俊来说,阳子也已经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了。实际上,入了神籍的阳子,会一直保持离别时的样子,永远不会变老。而对于只是一介下界居民的乐俊来说,只会离那个年龄越来越远。现在刚刚才登极,在朝廷中没有亲近的人,能够依靠的也只有景麒,所以才会这样记挂乐俊。但是渐渐地,这种情况会改变的吧,他这么想着。——如果不是这样就麻烦了。因为阳子的肩上扛着庆的前途和几百万的民众。 “只不过是在路上捡到了她而已。” 倒在路上的时候捡到了她。并不是什么值得褒奖的事情,乐俊想。只要是正常人的话,看到倒在地上的人都不会弃之不理的。捡回去,看病,这些事谁都会去做。自己被给予的,却是超出了自己所做份额的报答。 即使没有遇到阳子,乐俊也总有一天会到雁来吧。但是,这个社会还没有轻省到,没有任何门路的人,只是来到雁就能打开出路的地步。幸运的是,乐俊拜阳子之赐得到了破格的门路。虽然对任何人都不能说——是这个雁的王。 由于延王的照顾,连少学都没有念过就被允许参加大学的考试。还为自己找了考试之前寄住的地方。照顾自己,让自己想读什么书都能读到,虽然只是短短的时间,还为自己找了教师来准备考试。正因为有这些,才有现在。 从今往后的路,必须由自己来开拓。而自己得到了能做到这些的基础。想起无法开拓前路时的事情,简直是难以置信的幸运。 一边反复咀嚼着这些事情,一边听着那个声音。说了声“没什么特别的”之后,乐俊又拿了一颗银粒喂给青色鸟。 连这样拿来喂食的银粒,都是延王特别赐予的。乐俊只是一个承了延王好意的人而已。不管怎么说都是银子,哪怕只是一点碎屑,乐俊没可能拿出来。 鸟很高兴地啄着饵食,啾啾地叫着。乐俊伸出手,让它停在自己的头上。停留在身体上的时候,鸟就能记住言语。是调教成这样的,还是本来就具有这种性质,乐俊连这这一点都无从得知。 “哟。阳子。——看来你很有精神哪。” 火红的头发。翠绿的眼瞳。乐俊所知道的阳子,除此之外身上别无装饰之物。现在一定是穿着昂贵的绢服,佩带着玉饰吧。乐俊无法想象这样的阳子。 “我也过得很好——” 鸟用三天时间飞越国度。靠一颗银粒就能飞越一个国家。 -- 4 从关弓到尧天,靠着翅膀的传递交换信息。如果是经由陆路来送信的话,是需要花上两个月时间的距离。 飞进尧天山高窗里的鸟儿,被等在窗边的官捉住。鸟被放进鸟笼,静悄悄地运到尧天山之上,位于云海上的金波宫。这种鸟凭自身的力量是无法越过云海的。在云海下放出的鸟,只能到达云海之下。 笼子从外宫送到内宫的官手中。再由官一手一手地交接,送到燕寝的中心,他们的王居宫的正寝。放在就寝前写有留言的王的旁边。 阳子把鸟放在书桌边的架子上,轻轻地摸着翅膀。 鸟开口说话。在这个世界上最初得到的朋友的言语。——用他的声音。 ——我也过得很好。总算是习惯大学了。宿舍也住得很舒服。课程虽然很吃力,但,总还能对付过去。也不是那么奇怪的课程。虽然也不是没有风格特异的课程呢。雁的饭很好吃,唔。 是吗,你和母亲见过面了吗。没有平伏还真是丢脸。我可是有好好交待她的。不过,她就是那样的人。有种种的不恭敬之处,就请谅解啦。虽然我不认为阳子会为这种事情生气。 可是,如果说没有平伏的话,难道是景台辅没有在一起?该不会又是一个人溜溜达达地跑出去了吧。这可不行啊,不要好好带上护卫可不行呢。 呐,想去巧看看的心情,还是可以理解的。能够下定决心真是太好了。巧是什么情况,我有点担心,谢谢你讲给我听。母亲她自己是个能干的人,一般的生活还用不着担心,但还是会在意灾害和妖魔的情况。总之,似乎是还没有什么异常,这就好了。稍微安心了一点。谢谢你去看她。 嗯,塙台辅已经亡故的事情,我从延台辅那里听说了。 那个人常常跑到大学来玩。延王也是。——到底什么时候在工作呀?本来,雁的官吏是出了名的有能力,说不定他们反而没什么事情可以做呢。 说是来的时候会偷偷来,到了夜里果然就如字面上所说的,从窗子那边偷偷跑来了。听到敲窗子的声音时往外一看,人就浮在空中。就算是经历几次还是对心脏不好,那种做法。 啊,可是,关于成绩的事情,什么都没跟我说。我是最近从别人那里听到的。果然我还是优秀的啊,连我都会这么感叹。在考试的时候,倒是感觉考得很顺利。不过,也有传言说,以第一名考入雁的大学的人,没有一个能顺利毕业的。怎么说呢,这种奇怪的传说要多少有多少。大学也很有趣呢。 算了,只是根据传说就决定能不能毕业也未免太可笑了,这种事情,延台辅也是知道的吧。雁有很多很有能力的官,所以虽然知道说想让我做官什么的只是客套话,但是被人这样说,还是很高兴。在这里不努力地毕业可不行。而以后的事情,就从顺利颠覆传说来开始考虑吧。 说得也是,巧以后就要荒废下去了。虽然也想帮点什么忙,但是我毕业的时候,巧可能就不会录用官了。空位的时候想都不要想能碰到这种事。虽然认为塙王是个有很多问题的王,但是他不在的话,还是很够戗的。 嗯,王对于国家来说,是必需不可欠缺的存在。这样说的话,阳子可能会觉得心情沉重。太随便地往外跑可不行啊。就算武技再怎么厉害,跑到妖魔出没的地方去会怎么样?真是的,要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哟。因为阳子在,还是不在,这可是非常重大的事情。 ——呃,说的都是些教训人的话,会被说成怎么好像景台辅一样吧。不过,我认为景台辅所说也有道理。因为以前阳子生活过的地方没有王,所以不明白这些事也不奇怪。国家的威仪和王的威信是很重要的。对于装出了不起的样子有抵触感是好的,但是如果王如果不在某种程度上摆出了不起的样子,民众对于跟着这样的王就会觉得不放心,官也不愿意服从命令。这边有所谓身份的这种东西,轻视这一点是纠纷的根源。王看起来了不起是当然的,只有摆出很了不起的样子,才会担负相应分量的重任。身份是伴随着与身份相应的权利与义务的。显得不怎么了不起的王,看起来就是在轻视责任。会常常被认为是在逃避负责任。所以,要适当地装出了不起的样子。适当就好了。 因为以前既不是王也没有身份,所以听到别人这么说的时候大概会听不进去吧。然后回答说“哦,哦,明白了”。被景台辅批评了吗。认真听景台辅的话,一定不会有错的。王能够幸福的道路,我想就是成为好的王。从巧来到雁,我真的是打心底里这么想的。但是所谓好的王,也就是为民着想的王。景台辅所说的,不会有不为民着想的事情。所以,有好好听进去的价值。 看来和景台辅处得不错,这就好了。和官吏之间没有争执也是件好事。虽然可能还有些东西不太习惯,但是急急忙忙想要做好的话,反而会欲速而不达。阳子的身边,好像也都是一些好人。 ——啊,玉叶是蓬山女神的名字。是统率蓬山女仙的神明。听说是很漂亮的人哦。所以姿容秀丽的人,大多会被称作玉叶。因为有不逊之嫌,所以不用作姓名。差不多都是用作字。我母亲的妹妹也曾经叫玉叶。在母亲遇到父亲之前就已经去世了,所以我没有见过本人。 第317章 如果阳子成为好的王的话,庆国一定会增加很多叫阳子的女孩子吧。想了想,觉得有点怪怪的。 嗯。字,真的是很有分量的。有不少时候是别人随便叫出来的,然后就变成通称,然后知道通称的人反而比较多,最后就变成正式的字了。所谓通称,意外地缺乏独创性,所以会出现相似的情形。对,很让人吃惊哦。在大学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也有了通称,而且和父亲是一样的。虽然不会觉得不喜欢,但还是有点不好意思。 名字就不谈了。——元号定为赤乐?我不知道呀,完全没有听说过。所谓的元号,是王朝更新的时候,王为了祈祷万民的幸福和国家的安康,为了高歌新时代而起的严肃的东西。可不能偏向私情做无意义的命名呀。绝不能再做这种事了,这一点我一定要忠告你。 ……呃,哪,就是这么回事。我都忘了我打算说什么了。 学校是个好地方。老师里有很多能理解我的人。寮生也有很多很好的人。寮的设施很好,藏书也丰富,还有很多老师住在这里,有问题随时都可以去问。饭也很好吃——这个的话,刚才说过了吧。 延王在各方面都很照顾我,让我在王宫里寄住,还要给我房屋,好像很难拒绝的样子。 虽然是很感谢,但还是算了。在其他的学生和老师面前还是不好。就算不是这样,我也只是阳子附带的、好象随从一样的人。只是这样却要受到那么多的照顾,虽然很抱歉,但是也没有办法。有机会的话,麻烦你替我向延王婉转地说一声吧。 ——想想看的话,我说的大概也都是些不逊的话。所谓的王,是在云端之上还要上面的上面的人,托阳子的福,我好像也习惯了。这可不行哪。……啊,算了吧。 就是这样,我生活得很开心。老师替我推荐了奖学金,所以学费和寮费都免了。如果巧国就这样荒废下去的话,我在想是不是要把母亲接来。反正都是要受人雇佣的生活,在哪里工作都是一样的。其实老师跟我说可以雇来管寮的伙食。各种人都对我很好,真的是很感激。自从遇到阳子以来,感觉运气就一直就在变好。真的是很感谢。谢谢了。 即位仪式已经定下来的事情,我从延台辅那里听说了。说是要带我去,总觉得自己有点厚脸皮地在利用别人。因为我很想看看阳子做王的样子哪。自己认识的人变成王,可不是经常都会有的事情。 ——所以说,要去旅行的份,不先好好学习是不行的。我会尽量努力的。阳子也要努力呀。 那么,下次再聊。 鸟沉默了下来。阳子用指尖碰了碰它,就把同样的话语重复了一遍。 ——令人怀念的声音。自从两个人一起旅行以来,虽然并没有过太长时间,但是经历了太多事情,想起来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灰茶色蓬蓬松松的毛,有节奏地晃动着的尾巴,轻轻摇摆的银色的胡须。 才抿嘴一笑,就听到轻轻地传来叮玲一声。阳子吃惊地回过头去,不知什么时候,一名女官在桌子上摆开了茶具。 “玉叶——” 她抬起头,笑了。 “刚才我打过招呼,但是您好像没有听见呢。” “啊,抱歉。” “是乐俊先生传来的吗?好像很有精神的样子呢。——对不起,我听到了。” 没关系的,阳子笑着,拿银粒喂给鸟。 “是我没有注意到。——说玉叶是姿容秀丽的女孩子用的字呢。” 玉叶笑出声来。 “被这样说的话,我可就千万不能让乐俊先生看到啊。虽然一直期待着总有一天能见到的吧,这下可失望了。” “但是,玉叶被别人说过是姿容秀丽的吧?” “做女孩子的时候,倒确实是有人这么说过呢。” 她年老的面孔上浮现出美丽的笑容。 “——要不要,稍微休息一下呢?” 要,阳子说着,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转到躺椅上大大地伸了个懒腰。 “脚和腰都酸了。一直坐着。” “因为您很努力啊。” “完全记不住官名啊。” “一遍是不可能全都记住的。” “玉叶也用了很长时间吗?” 是用了很长时间的,玉叶点了点头。 “现在我都觉得我还没有全部记住。从结果来看,如果记不住人的话,就记不住官名。如果能记住人的脸,那他担任什么职务,在谁的手下工作,使役的下官是谁,做的是什么工作,不知不觉就能记住了呢。” “可能是这样吧。” 阳子说着叹了口气。 “我想尽早记住官的脸。但是官又不喜欢我到他们的府第去……” 某种程度以上的官,在朝议中能见到,因此记得住;但是其下的人,连见面的机会都没有。虽然去到府第就可以见得到,但是无论哪个官府之长,都不喜欢阳子去拜访他们的府第。 “……因为王是不应该到府第去的呢。” “嗯,大家都这么说。说什么没有前例。可是,听起来就像是单纯地在说‘不要来打扰’一样……” 是吗,玉叶只回答了这么一句。——她知道,实际情况是,无论哪一个官吏,都不希望自己的地盘被探知。官府里有各种各样不愿意拿给王看的东西。庆是波乱之国。先王在位的时间很短。而之前的王也是频繁更替的。很多官吏都不止经历过先王的时代,还经历过更前面的朝廷。其中也有经历了三朝的官吏。官吏已经习惯专横了——认为王在也好不在也好,把自己的官府当作私有物品而加以支配是理所当然的。 5 啊,对了,阳子说。 “对不起,玉叶。还是被春官长拒绝了。让玉叶进春官的事情。” “哎呀——真的是,您去说了这种事情吗?” “可是玉叶真的是对学制知道得很清楚啊。所以,我问了问有没有这种职务的官——哪怕是作为下官进入春官也好的。结果,就被笑了。” 阳子说着,重重地叹了口气。 “一上来就笑,大家都这样。说什么看起来您对女官很中意的样子,但是不能因为私情而变动官位。简直是在教导小孩子的态度,完全不把我当回事。” “我对于侍奉在主上身边的工作很喜欢呢。” “我有玉叶在身边也觉得很高兴。但是,有适才适用一说吧?” “那么,我只要成为适合做侧近的人不就好了?虽然和以前的工作不在一个范围内,但是相应地也有很多新的东西,我是乐在其中呢。” “玉叶真是积极啊……” “我本质上是喜欢热闹的人。” 原来如此,阳子苦笑道。 “……可是,您对乐俊先生说没发生什么争执吧。” 听到玉叶这么说,阳子目不转睛地盯住玉叶。 “请您原谅。我并没有打算偷听,但是不小心听到了。” “嗯,那也没什么。——确实是没有发生过争执。因为还没有正面和官起过冲突。无论是哪个官,都不肯认真听取我说的话。” “是吗,那就这样说不好吗?” “我也并没有撒谎。我并没有说我和官之间处得一团和气的。那样说的话,就真的是在撒谎了。” 可是,玉叶刚开口,又把话吞了回去。——庆国的王是孤立的。被恣意分割朝廷,划分势力范围并私人化的官吏们孤立。他们甚至都不怕新王。一开始就瞧不起她,当她是玉座附属的装饰物来对待。 “官都很冷淡,根本就不把我当对手看,连发生争执都不可能。——这些事情,就算是告诉乐俊也是没办法的吧?” “可是……您说过他是朋友吧?可能正因为是朋友,才不肯把弱点显示出来,但是坦率一些也很好啊。” 是这样吧,阳子抬头看向天花板。 “也许是这样。也许是我不够坦率。真要老实说的话,也许该说官不把我当回事,完全被排斥开了。……可是,我并不想这种做。并不是说不想让他看到我的弱点。对了,是不希望自己太没用,太难堪的样子被看到。因为我不想被讨厌,不想被轻蔑。但是,乐俊是那种在讨厌和轻蔑之前,会先好好提出建议和谏言的人……” “是不想让他担心吗?” “也许是呢。——唔,确实是不想让他担心。但是,也不是因为这个。对了,一定是我想逞逞强呢。” “逞强……吗?虽然是朋友?” “说是这么说,我也并不是想装样子。” 阳子说着笑了,伸手去拿茶杯。有一会儿,带着一副很复杂的样子噤口不言。 “……乐俊他,我也不认为是事事顺利的。” 玉叶偏过头去,阳子抬起脸笑了。 “虽然他说,他过得很好,但是,我不认为这是真正的情形。他的母亲还留在巧。巧要荒废下去的话,他没理由不担心的。这里也没有电话,又不能轻巧地问到情况。生活得好不好,有没有什么事,连这些都不知道,怎么可能安安稳稳地去过大学生活?” “那也……确实是会担心的吧。” 第318章 “虽然我告诉他是什么情况,说你放心吧。但是不可能真正放心的。想着好歹也要把母亲接到雁。接到雁之后,也还是很头痛吧。结果还是变成了舍弃国家逃走的荒民。就算母亲不在那里,也仍然是生养自己的国家,听说要荒废下去就会觉得心情复杂吧。不是这样的吗?” “是吧——嗯,我也是这样的。” “是吧?我想大学本身也很辛苦。乐俊绝对不能说是受过充分教育的,好像差不多都是靠自学。” “可是,听延台辅说成绩很好。” “这个是没错。可是,因为一直是自学下来的,所以对学校本身就不熟悉,不是吗?还有和同学和老师的人际关系。雁既然是那样出色的国家,大学本身的水准一定也很高。只知道巧的上庠的学生,突然被扔进雁的大学,不可能不觉得迷惑的吧?” “确实——是呢。” “在不认识的国家,不认识的城市,完全不同的环境下生活是很辛苦的。而且,乐俊是半兽。” “雁和巧还有庆不一样呢。” “在制度上是这样。” 阳子点点头。在雁,即使是半兽也可以进入大学。可以就职,甚至可以录用为官吏。但是,最初到访玄英宫的时候,玄英宫的天官,拿出衣服来给乐俊。 “并不是说在制度上是平等的,感情上就能照此办理。玄英宫的天官,会拿出成人的衣服给乐俊,叫他穿上,意思就是你不可以那副样子。可能是不恭敬的行为,可能是没礼貌的行为。不管是哪一种,都是在说,不能以老鼠的样子在宫里转来转去的,对吧。” “嗯……确实是。” “所以,大学里不也是一样的吗?因为是集合了整个国家精英的最高学府。只要大学毕业就会成为国官对吧?那不就是与国家威仪直接关联的国官的培养机关吗?以老鼠的样子转来转去是绝对不会受欢迎的。就算是没有偏见和蔑视,乐俊那个样子也会被当成是小孩子来看待……果然还是很辛苦,在各种意义上。” “也许是呢。” “但是,乐俊对于这些事,一句也没有说过。——我不认为是他没有感觉到。无论是什么人,只要受到了不讲理的对待,都会有很多想法的。所谓的人类,终究是被打了就会痛,被搔痒就会笑的生物。不是这样的人类,我想是没有的。” 有辛苦的事,委屈的事是当然的。但是,乐俊不会一一述诸言辞,求得他人的同情。 “不会毫不介意的——绝对不会。我想,是不可能习惯的。因为习惯痛苦的人,我想是不存在的。口头上问的话会说已经习惯了所以不介意,但是不可能是介意的。并不是不觉得痛苦,只是知道超越痛苦的方法而已。” “是吗。” 就是这样的,阳子支起了下巴。 “所以觉得,真是了不起啊。“ 说着,阳子朝玉叶笑了笑。 “玉叶也是呢。被人不讲理地从国家赶出去却不觉得辛苦的民众是不存在的。但是,认为是个好机会所以去参观各种各样的学校——玉叶却能够这样说。能够超越痛苦,推动自己向前走,是很了不起的。” “我从本质上来说是乐天派呢。” 也许吧,阳子笑了。 “但是,我看到玉叶向前看的样子,就觉得很了不起。听到乐俊说很顺利的时候,就会想,是吗,那我也不能不努力呢。正因为知道不可能是真正一帆风顺的,所以看到他说没关系、挺直腰板的样子,我就会觉得,我也要挺直腰板,拿出精神来努力。” 玉叶微笑着。 “他的精神传染给您了呢。 “好像真是这样。所以才能向前看。确实和官处得不是很好,但是也没有发生什么争执,所以说离最恶劣的情况还远着呢,我想。没关系的——至少是没关系的,说这样的话还不至于有问题。所以我对他说没关系,这样说了之后,感觉自己似乎也能跨越过去了。” “……我明白了。” “虽然这肯定只是强打起精神来,但是强打精神也没什么不好的吧?又不是因为被强迫才勉强装成这个样子。好强也好逞能也好,就是因为想打起精神来啊。” 是啊,玉叶说,然后笑了。 “不过,乐俊先生该不会是看穿了主上的强打精神吧?。” “那种事,知道的啊。双方都是这样的。——所以,这样就好了。” 原来如此,玉叶微微笑了。阳子也笑着回应的时候,另一个女官跑了过来。 “您休息的时候,失礼了。” “怎么了。” “台辅说有火急奏上的事情。” 看了一眼平伏的女官,玉叶站了起来。 “那么,我去拿点心来。” 阳子点点头,回头对平伏着的女官说:“我马上就去。” 这种夜晚的时候景麒会来,是又发生了什么事情吧。是伪王的残党发动骚乱了呢,还是诸官诸侯有不稳的举动呢。不管是什么,既然是不能等到明天,也不让其他官吏介入的事情,就一定是相当大的事件了。阳子正皱着眉头思考的时候,旗袍递到了眼前。 “到底是什么事,在听到之前烦恼,也只能是无益的努力呢。” “啊——没错。” “这种时候就请强打起精神,伸直腰板吧。” 是啊,阳子把手穿过旗袍的袖子,笑了。 庆还远非安宁。问题堆积如山。因为连左右都还分不清楚,所以也只好先一门心思把一股脑塞给自己的东西消化掉。但这决不是痛苦的事情。因为支撑着自己,守望着自己的,有好几双手。 “我去了。谢谢你的茶。” “回来的时候,我会准备好甜的点心。一定会很疲倦的。” “嗯,拜托了。” 鸟看着阳子言毕,走了出去。 (完) -- 华胥之幽梦冬荣 当泰麒离开屋子的时候,他注意到整个宫殿看起来完全不同. 步履蹒跚地经过走廊,泰麒眨着眼,审视了四周几次.变化并不是来自建筑物本身.宫殿的高大建筑群排成横列,一直伸展到外面去的宫内庭院也毫无改变.洁白的墙壁,暗青的琉璃瓦,还有穿梭 忙碌的下官,这些景象全都跟从前一样.只不过所有东西都似乎在躲避一种微弱闪光. 柔和的光芒包围了每一样东西.白晃晃的太阳将少见的晴朗,冬日天空颜色减淡,宛如被薄纱笼罩一般.就连泰麒脚下的影子,也变得好象褪色的墨水.然而,周围的景物反而变得比早上更加明亮了. 那不是雾,而是某种不知名的东西包围了四周.这样东西美好到了难以识别的地步,其中还包含了微弱的光亮—泰麒这么相信着. “发生什么事了?” 背后传来一个声音.那是跟在泰麒后面走出宫殿来的正赖.泰麒转身过去,指给他看异常的内廷.泰麒什么也没说,就好象正赖问的是“这是什么东西”似的. “哎呀,真稀罕.是白阳!”抬头看着天空,正赖笑出来. 正赖是泰麒的傅相,也是瑞州的令尹;而戴国的首都就坐落于瑞州.傅相的责任是教育年少的台甫. 傅相总是呆在台甫身边,小从生活琐事,大到政务学习,都由他照看. “白阳?” “我们这么形容这种天气.现在下界一定是晴天吧.”泰麒竖起脑袋. “云海的云彩散开了,所以下界的雪能把阳光反射上来.” “哦…”泰麒再一次凝视着被白光包围着的四周.看起来就好象太阳透过窗棱照下来呢,泰麒想.那个已经成为“另一个世界”的遥远故乡,如果我在天气最好的清晨醒来,景色会跟现在一模一样吧.带着乡愁,泰麒回忆起来. “除非云彩全都被驱散,这种现象可不会发生.所以,我们都说能看到这样的天气就代表好运气.一年里可是看不到几次的.今天还真是幸运哪!” “你说我们能去看看下界的景象吗?” “为什么不去看看呢.”泰麒用力地点头.宫殿在云海中央,就像漂浮的岛屿.包围宫殿的云海晶莹剔透,越过它们能够看见下界.不过,冬天的时候就不可能了,因为云海下面的云封锁了视线. 正赖笑着伸出手.泰麒抓住这只温暖的手掌,抬起头看着他的傅相. “不抓紧的话,云海又要出现了.” 正赖理解似的微笑道:“既然如此,干脆走捷径好了.” 泰麒快乐地点头.泰麒很喜爱那条正赖提到的捷径.用那种只有下级官员才走的小路跟岔道的话,他有时候可以溜出王宫去.“这个王宫里还有这种地方”的偶尔发现让泰麒深深地觉得有趣;每次有人过来都必须躲藏进树阴里这件事他也干得很是享受—他可不想吓到那些没防备的下级官员. 这天,被正赖的手牵引着,泰麒穿过那条秘密的小路,蹑手蹑脚地经过每一个转角.他们正想从塔的阳台下面溜出内廷的时候,不小心撞见了几个正和骑兽一起离开旁边建筑物的人. “----台甫.” 停下脚步,有人惊讶道.匆忙躲起来,泰麒和正赖看着对方. “好象被逮了个正着阿.” “就乖乖走出去吧…假装我们没有值得挨骂的地方.” 一起笑出来,泰麒和正赖从灌木丛中现身.旁边的石阶上,几个身披甲冑的人站在那里正等着他们.王师将军严赵和阿选,以及他们的骑兽.其中,唯一身着戎装的女性是李斋,瑞州州师的将军.还有大司徒, 宣角,以及他的骑兽;他的出现暗示着这不会是有关军事的什么会议.然后,人群的后面,是泰麒微笑着的主上.他浅灰白的头发和红玉一般的眸子,流露出独一无而又令人难以忘怀的光芒. “台甫总是神秘出现又神秘消失阿.” 泰麒面前的李斋屈下膝盖,微笑着行了礼. “我正要去看看这种罕见天气里的云海.说不定我能看见下面的景象…我能拍拍飞燕吗?” 第319章 “当然,请.”李斋和蔼地回答,“不过,台甫…下官以为在这样的天气里,您就算去了云海也什么都看不到.” 抚摩着飞燕的软毛,泰麒立起脑袋. “那里不是没有云么?” “是的.正因此,地面反射了所有的光,而您也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因为李斋的话而惊讶,泰麒向正赖看去.他正望向什么虚无的地方,恶作剧的笑容渐渐阴沉下来.突然,严赵晃动着巨大的身躯笑起来.这种豪爽的笑声非常适合他岩石一样的身子. “上了正赖的当,对吧?” 飞燕低声嘶叫仿佛想安慰泰麒似的.抚摩着飞燕的脖子,泰麒深深叹息. “正赖真是坏心眼.有一次,我问他什么是暴君,他说那是个像保姆一样的人.我这么告诉了骁宗,结果被取笑了.” “之后正赖当然也被殿下您斥责了吧?这不就扯平了么.” 阿选笑道,泰麒也暴出笑声来.正赖同样吃吃笑着.阿选是先王的王师将军,而新王骁宗同样曾经是王师将军.两人作为同僚的关系十分友好.李斋也从以前就把骁宗当作朋友,严赵和正赖则是骁宗先前的下属.只在亲密伙伴之间存在的友善气氛,笼罩住了人群. 正赖继续笑着,并且催促着泰麒. “下官在被殿下您再次责罚之前就会跑走休假的.虽然很遗憾我们不能看下界的景色,不过闪闪发光的云海也是引人入胜且难得一见的.” “我能从禁门出到下界去吗?” 他们已经一路走到了内宫.如果他们再走过李斋和其他人刚刚呆过的建筑,就能到达禁门了. 李斋抬起眉毛. “下界现在寒冷彻骨.台甫还年幼,您会立刻被冻坏的.” “就一下子嘛~” 泰麒请求着,而骁宗,戴王--也就是泰麒的主上,站出来. “我带你去.” -- 泰麒也就轻松起来,不过还带着一点小小的罪恶感.刚登基的王肯定十分忙碌,他怎么会有那么空闲的时间陪泰麒玩呢. “可是…政务怎么办?” “李斋他们要把骑兽牵回厩舍不是吗.这段时间我就陪着你吧.” 看到主上微笑的面容,泰麒也忍不住笑了.骁宗是唯一的主上,所以泰麒只要跟他在一起,就会不知不觉开心起来.泰麒转向正赖. “我在这里等.”正赖溺爱地看着泰麒. “真抱歉打您你的回程了.” 我一点也不在意,骁宗微笑着转过来.正好转开的门后有一扇大窗户,窗外是向远处一直延伸过去的云海.对泰麒这个生在异世界的孩子来说,这种天空之上的海洋简直不可思议. 海上传来温柔的浪涛声.永远都保持阴暗灰色的海洋,今天是洁白的.海的表面变成珍珠白,淡淡的光芒好象是海底有火焰点燃. 泰麒兴奋地喊了一声,冲向窗户.厚重的棉袄被披在他肩上. “把这个穿上.外面很冷.” “可是您不冷吗,骁宗主上?” “这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依然有小小的罪恶感,不过骁宗的体贴更让泰麒快乐,所以他点点头.他追赶着刚走上台阶的骁宗,脚不小心踩在长袍上,差点绊到自己.看到这幅景象,骁宗抓住泰麒的领子,把他举了起来. “你还是这么轻.” “因为我是麒麟的缘故吧?” 泰麒其实并不是人类,而是名为麒麟的神兽.连泰麒自己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也震惊了.他的头发其实是他的鬃毛;和那些能飞的兽比起来,他确实算是轻的. 原来如此,骁宗简短地回答.抱着泰麒,骁宗走下方才转角的台阶.阶梯间的距离绝对不短,可是当他们走下来的时候速度比刚才快了十倍.[那不是魔法!是爱的力量!]像这样神秘的地方遍布了王宫.泰麒一开始觉得自己无法适应这么奇怪的事,不过他最终也渐渐习惯了.空中飞翔的妖兽,拥有奇怪的瞳孔颜色的人们…这是一个神秘的领域. 台阶的底端是巨大的厅堂.厅前有门.门两边的侍卫认出骁宗和泰麒,开了门.刺骨寒风和强烈的光线从门缝里涌进. 禁门位于云海的高处,凌云山的山坡上.它耸立在一个深不可测的山洞里.门前的广场三面环山.泰麒从骁宗的臂弯间滑下,紧紧握着骁宗的手,偷偷瞥着外面.他们之下,白雪覆盖的鸿基城蔓延开来,高耸入云的山丘顶着被雪掩埋的锐利边缘,银光闪烁.它们在苍天中刻画出突兀的曲线. “…了不起.” 泰麒自言自语道,喉咙里温暖的空气跟外面的冷风相撞,使得泰麒控制不住咳嗽起来.只是从禁门走到广场边缘的短短距离,他的皮肤已经因为寒冷而失去知觉.眼睛因为冷气而刺疼.四周过分明亮的阳光和空气里的寒冷带来的眩晕,只能用疼痛形容. “这可真冷阿.” 嘴巴变僵硬而不能冻,骁宗点点头. “戴是极北之国.冬天一旦来临,雪就迅速地下起来并且完全覆盖了整个城市.像这样的晴天只能持续很短的时间.居住在高高在上宫殿里的我们可能并没什么感觉,然而我们的人民都生活在这种寒冷艰苦的天气里.” “真可怕…” “如果有人无家可归,他就会立刻被冻僵.雪盖过了野外,而沙土被冻得太结实了,你连草根都挖不到.如果秋天贮存的粮食吃完,人们只能饿着等死,但是秋天的收成又完全取决于天气.过冬的准备,对人们来说意味着生或者死.—这就是戴国.” 泰麒注视着洁白冰冷而毫无生命的城市. “这篇土地现在看起来也许美丽无暇,但是与此同时,它也可怕得毫不留情—永远不要忘记这点.” 是的,泰麒点头道.气氛变得严肃非常. 不久,泰麒肩膀上的手就催促他返回禁门了.即使冷风被挡在背后,这种冰天雪地的感觉也没有改变.短短的时间中,他的手脚已经冻僵,手指也正疼痛着.但是这些都不能解释,为何泰麒胸中有冷气凝结的感觉. “很冷吧?”骁宗问着,语气明朗了一些,“恩,你想不想去什么暖和的地方呢?" “暖和的地方?”泰麒抬起头. “是个由盛开的繁花代替漫天飞雪的温暖地方.”骁宗回答. “可是现在是冬天呀,不是吗?”泰麒疑惑道. 骁宗轻轻地倾低下来,把手放在泰麒的肩膀上,微笑着. “我想请你帮个忙,蒿里.” 泰麒又一次抬起他的头.他不明白“温暖的地方”和“帮个忙”是怎么联系起来的. “我想要你去涟.” “涟…涟国?在遥远南方的国家.” 骁宗点头. “蒿里,你在蓬山的时候,欠了廉台甫不少情.我想你去代我转达谢意.而且,我也希望能告知他们,多亏涟的帮忙,戴终于安定了.不过,我没有空闲的时间.” “但是,为什么是我?” “其实加冕仪式之后我们本应送大使去,但是听说不久之前涟爆发了政变.加冕仪式的时候,政变刚刚被镇压,涟应该正忙着解决遗留问题,所以最后我们把访问延期了.现在,一切似乎都复归平静了.所以,我希望你能代替我访问廉王. “我…单独去?”泰麒开始小声嘟囔起来. “当然会有人陪你—这可能会是分量很沉重的任务,但是你能为我而做这件事么?” 离开骁宗,泰麒跑回正赖等待着的内廷.认出了泰麒,正赖走近他,并且立刻疑惑地抬起他的头. “怎么了?” “我被送去访问涟了.” “哎呀,秘密终于被泄露了.” “你已经知道了? “陛下他一直在跟我们商量,这项任务对台甫来说会不会太重大了.我毫无疑问地确信,台甫能够顺利完成.” 这么说着,正赖凝视着泰麒的面庞. “您不不介意下官问吧…您不喜欢去涟吗?” “不是.” 泰麒用力摇头.他一点也不讨厌那个,而且他也不想给人他在讨厌着的印象. “那么,您是没有勇气吗?” 泰麒摇着头,看着地方. “…不是.” “这件事责任重大,而骁宗没有跟您在一起.” 正赖曾经是骁宗军队的下属,所以有时候他可以省略“陛下”的尊称. “涟非常遥远,所以旅途要花些时间,不是吗?” “对.即使您乘坐骑兽并且走捷径,单程也要大概半个月.就算您在路上抓紧,您可能还是会错过新年祭典.” “我不在也没关系吗?” “其实,王和麒麟都应该在祭典上.不过,即使是陛下他也认为这正是您作为大使去访问的最佳时机.在这段准备新年祭典的时间,实际上并没有太多重要事情要解决.而且,如果您现在不去,那边也会被困扰吧.” “我想是吧…” “或许您是因为不能在骁宗身边而觉得寂寞?” 泰麒抬头看着正赖,而正赖理解似的点点头. “因为骁宗今日正忙碌着阿.” 事实上,目前骁宗忙碌到了混乱的地步.冬至之前他就一直忙着,而冬至之后情况并无好转.正赖当上傅相之后,他们午后一起计划行政工作的时间也没有了.他们不经常一起进餐,也罕有时间在会议之前交谈. “你们连闲聊的时间都没有.现在我亲爱的殿下您又被派去这么长途的旅行,您觉得绝望,是吗?” 第320章 “对…” 泰麒完全了解骁宗有多繁忙.但是,泰麒也觉得不安.我做了什么让他烦恼的事情吗?当泰麒还在他故乡的时候,他就常常有类似这样的想法. 泰麒曾是个永远无法完成他人期望的孩子.他知道身边的人在期望着,但是他不知道他们到底想要他干什么.他作过的每件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结果都是让他的家庭失望.我的存在让每件事都不能好好进行下去,泰麒总是这么想着,而且他的这种想法一点也没有改变过. “你觉得我在这里很烦人吗?所以我才被派到涟去,对吧?” 怎么可能,正赖忍不住笑出来. “您这么沮丧吗?您知道这不可能是真的,不是吗.您是唯一的台甫阿!” “因为我是麒麟?” “完全正确.” “但是…”泰麒拖长了声音.正赖翘起头等着接下来的话,但是最后,泰麒闭上嘴摇着头.正赖温柔地苦笑着. “所以您还是觉得如此绝望吗,殿下?其实,我认为您应该尽您所能,并且最后成功.如果那样的话,好事会在您身上发生.” “好事?” 对呀,正赖笑着举起手. “这是秘密.” “喂!” 不假思索地,泰麒卷起正赖的袖子. “告诉我啦,正赖!” “不行,不行.台甫太擅长哄骗人了,要是告诉您哪怕一点我也会觉得上当的.再说,如果我告诉了您,骁宗一定会骂死我的.” 出使 那之后,戴和涟的国府频繁地讨论行程安排,并且最终定下了日程和随行人员. 泰麒是主使,之后是傅相正赖和侍卫潭翠.副使为瑞洲军左将军霜元,以及禁军右将军阿选.四位随从都带了自己的部下,一共是九人的团队.他们故意没有举起王使的旗帜,并且身着便装向涟出发.尽管出使被称作是官方的行动,看起来还是像泰麒自己派人去涟国的私人旅行. 涟国在世界的东西方,和戴国相似,同样被虚海与大陆割开.那是离戴国最远的国家.事实上,戴和涟无论如何都毫无关联.至今为止,两国之间没有任何外交关系.坦率地说,两国根本没有建立关系的必要.其实只是泰麒曾经受恩于涟的麒麟,廉麟.泰麒曾经被冲到异世界,而廉麟是把泰麒从“故乡”带会他的世界的人. “你说廉台甫是什么样子?” 离开鸿基之后,泰麒立刻问正赖.他们使用了骑兽,不过泰麒当然无法驾御骑兽.所以,他就舒服地坐在一个由两匹像马一样的骑兽拉着的,笼子似的车厢里.正赖在泰麒身边伺候. -- “天哪,”正赖惊奇地说,“泰麒也不知道她吗?” “不知道.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她.我曾经看过她的脸,不过那是我刚被带来这个世界的时候,我太害怕了以至于没办法清楚记得她的面孔.” 泰麒袒露出一点羞怯:“其实我哭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不过还是哭了.我哭着哭着就睡着了,醒来以后,廉台甫已经回去涟了.” “是那样呀…下官自己并不知道廉台甫.在戴国,应该没有人知道涟的王和麒麟.” “一共有十二位王和十二位麒麟,如果我们能成为朋友该多好.” 泰麒说着,正赖忍不住笑出来. “的确如此…不过,台甫迟早会知道为什么他们不能这么轻易地成为朋友. 听到这句话,泰麒茫然地盯着正赖.不过,不久以后他的确明白了这个原因. 想要频繁联系的话,距离未免太远了. 就算使用飞毛腿的骑兽,走出戴的边境也要一天一夜.然后,渡海同样需要一天一夜.之后,从港口城市出发到了柳国,他们经过虚海的海岸线,到达了恭国.沿着范国的海岸线向南旅行了一段时间后,他们再次渡海,最终看见了涟的海岸.整个空中的旅程花了他们半个月. “我现在完全知道了.” 在涟的首都重岭着陆的时候,泰麒嘟囔着.正赖竖起脑袋. “我们不可能成为朋友!这可太远了,如果我们来这里玩玩再回去,我们就没有任何时间做其他事情了!” 您明白了,正赖笑道. “这可真是个漫长的旅途,不是么.您累了吗?” 在重岭边界上的空地里,泰麒和其他人从骑兽背上下来.他们面前的重岭城,为了迎接新年而被华丽地装点着. “一点也不.我们今天才飞了半日.” “真的吗.”正赖似乎有点沮丧似的,叹气道,“多亏台甫您坚定不移的伟大精神,老人家觉得非常无聊呢.” 泰麒抬头,茫然地看着正赖. “正赖,你觉得无聊?” “当然了!我的职责是抓着调皮捣蛋小孩的脖子,不停地跟他唠叨.对这位老人来说,除了偶尔搞个恶作剧,生命里根本就没有任何乐趣了呀!” 正赖淘气地做了个鬼脸,泰麒吃吃笑出来. “我会试试的.” “那下官就太荣幸了.” 正赖就这么笑着的时候,巨大的午门在他们身边打开,两个早前就被派来的下级官员立刻走出重岭来.另外两个官员一开始去了旅店,而且给使者团的日间逗留做了安排. “阿,他们来接我们了.我可真是希望今天的旅馆能舒服呢.” 重岭不可思议地暖和.每个人都感觉到,从柳到范再到恭,渐渐热起来了.戴的冬天,填充得厚厚实实的羽绒衣和里面的毛线衣是必不可少的.然而,使者团一进入南边的范,每个人就都把外套脱下来了. 因为实在太热,自打离开白圭宫后就身着正装的正赖,走进旅馆的时候看起来就好象中暑了. “…这可真热.” 走出卧室,泰麒对正赖评论道.正赖狼狈地叹气. “我听说涟很温暖,但是我料到会热到这个地步.这跟戴的春秋一模一样.” “我同意.” “无论如何,这是这个季节戴的正装,所以我们也没办法.我会去国府访问以交换问候,并且告知他们我们已经到达了.” “我不用一起去么?” “这只是我们到达的问候.台甫应该用这段时间来让自己凉快下来,因为您访问的时候也需要穿上正装.日落左右我会回来,我想.” “那,在你回来之前,我可以搞很多恶作剧.”泰麒说,然后正赖笑出声来. “那很好呀.把潭翠他们气疯吧.” 正赖回答着,把视线转向侍卫;他站在附近的转角处,宛如一个影子.潭翠,和平常一样,并未回应正赖的玩笑,只是继续沉默着,苦笑一闪而过. “别让潭翠知道这个秘密,不过我一直都希望能看见脸色煞白的潭翠,哪怕只有一次也好.” “我会恶作剧得让潭翠的头发都竖起来的!”[好暧昧的动词…奴家抹着鼻血评论道] “尽您所能吧!然后老头子回来以后会迅速地将您绑在院子里的树上哇呀呀!”[我,我只是觉得这个老头子应该用这种语气说话而已…] 正赖离开之后,除去行装的霜元和阿选来了泰麒的房间.一道来的部下们,也穿上了正式的服装. “您一定疲倦了,殿下.” 霜元是说话的人.霜元原本是骁宗军的指挥官,现在则是瑞州州军的左将军.虽然没有像严赵那样的魁梧体格,他依然算是高大而富有男子气概,同时谦和内敛.每当泰麒遇到霜元,他总是想起来在故乡时读过的故事里,“骑士”这个词. “其实也不是…不管那个了,看!” 泰麒站在窗台旁边,指着外面的花园.两位将军高兴地走近窗户,朝泰麒指着的方向看去. “院子里有花呢!” 骁宗曾经说过“那是一个春暖花开的地方”,但是泰麒从来没有预想过,在这个季节,会有这么一个立刻就能看到花朵的国家存在.哪里也找不到雪.像这样靠着窗台并不会感觉寒冷.如果是在戴的话,冷风可是毫无疑问地能让人颤抖起来. 霜元眯着眼睛看向外面. “多么引人入胜的花景!花朵从这里一直盛开着.现在这个时间还有毫无降雪的国家,这只能说是不可思议.” 我也这么想,泰麒把下巴贴到窗台上. “戴无处不是一片雪白,所以我想这边的所有地方都应该也是一样的.” “这边?” “恩.我在蓬莱的家乡只会偶尔下雪.大部分时间根本没有雪.当然,那里也不那么暖和.可是戴一直是现在这个样子,不是吗?所以,我以为这边的每个国家都像戴似的.你知道吧,这是我在这边度过的第一个冬季.不过,现在我知道只有戴是那么冷了.” 您是对的,霜元认真地点头道. “对我来说,这个世界很大呢.” “外面田地里的庄稼没有被收获哪.” “看起来,在南方的国家,冬天里田地也不需要被闲置.”这次说话的是阿选. “我听说他们种的是稻子和小麦之外的作物.” 是吗,泰麒眨眼道. “所以,是冬天也能长的植物,对吧?就是说,即使在冬天中间,人们也可以去田地里耕作?” “看起来是这样.” “要是戴也能这样就好了.”泰麒叹气道,两位将军也深表同意. “孩子们可以在外面四处奔跑,不是吗?说不定他们还能把家禽放在外面呢.” 这些温暖的国家过着什么样的日子呢? 第321章 泰麒盯着窗外看能否捕捉到他们生活的一瞥,然后阿选说道. “那么,出去稍微散散步如何?如果您一点也不累的话,请让我陪您去.” “我可以吗?真的吗?” 泰麒四处蹦来跳去,阿选微笑着点点头. 听说在先王的统治时期,同为禁军将军的阿选和骁宗,曾被授予称号.阿选胆识过人,精通武术,人望也极高.大部分时间,他跟骁宗很相象.然而,有时候骁宗更为令人恐惧.他具有令人窒息的王者霸气,但阿选没有.所以,在阿选面前泰麒从来不会觉得胆怯. 泰麒用期望的目光看着霜元.霜元陷入进了到底是否应该答应的思索里,但是阿选打断道. “看看重岭周围的景象也不坏呀,不是吗.我认为,让台甫开阔眼界对他有好处.”霜元同意地点着头. “有我和潭翠在,不会出差错的.” 和鸿基一样,重岭从凌云山脚下延伸开来.正是冬季之中,但是到处都有人,整个城市也被一种自由的气氛包围着.多奇怪呀,泰麒想. 跟鸿基相差太多了.鸿基的房子是白雪覆盖的,人们为了能暖和而住在厚厚的墙壁里.外面除了雪什么都没有,所以人们不能把还期待着能找到食物的牲畜留在外面.除非确实必须,没有人会想出门的.就算他们这么做了,也要穿上厚实的衣服,把领子立起来,头上用布料或者毛皮裹着,肩膀耸起来,行色匆匆.就好象用尽一切方法来把东西塞进他们自己里面似的—这就是戴国. 涟正好相反.就算是隆冬,许多建筑物也是大敞四开的,泰麒沉思道.透过窗户可以看到建筑内部,无数居民在开着门的商店里游荡.人们站在街道上交谈,孩子们奔跑嬉戏,家畜在休眠中的农田上徘徊,吃着在地上遍布生长着的枯草. “这是什么样的景象阿…” 泰麒沉吟道.“的确是.”带着微微的苦笑,阿选回答,“如果戴的冬天有这里一半的温和,戴国人民的生活将被带上一条完全不同的道路阿.” 太正确了,泰麒想.国家看起来并不繁荣;相比之下,恭和范要富裕得多.然而,城里的每个人看起来都十分轻松.涟不久以前还应该陷入在内战之中,国土的任何地方却都感觉不到压力.泰麒和这里一点也不一样.就算在鸿基也有冻饿而死的穷人.也有城市因为物资耗尽,而陆续有居民死去.其他流离失所的难民,在大雪中派成队列长途跋涉到最近的城市,对于未来需要面对的危险心知肚明. 土地的收成大概足够人们生活,金银珠宝则十分充裕.这些资源都被先王搜刮尽了,长时间内戴国的人民一直默默容忍着这种贫乏的日子.就算是新王已经登基的现在,情况也没有多大改善. “要是神能让戴变温暖些该多好阿.”泰麒说,然后霜元微笑了. “作为代替,天帝赐予了戴一位新王.” 是呀,霜元拉长声音,低下头. “一位明君体恤民情,治世救国.没有任何上天给予的礼物比这更加弥足珍贵了,不是么?” “…对.” “什么事情困扰着您吗?” 没有,泰麒只是摇摇头,并不能给出回答.躲开霜元震惊的目光,泰麒将视线转向无边无际的草原;那里的人们用锄和犁愉快地工作着. 阿选和其他人回到旅馆之后,正赖也暂时地回来,然后又离开卧室去为明天作准备了.就算每个人都离开了,一个念头依然在泰麒脑海里回荡. --如果戴能像这样的话. 如果戴能像恭和范那样富饶的话. 如果戴的气候能像涟这样温暖的话. 自从他和骁宗在禁门的那次游览后,泰麒的胸中就有冰冷的结晶存在着.有些人民生活在这样的严寒里.根据官员的报告,这些人的生活并不美好.听到人们因为寒冷和饥饿而死去,泰麒觉得越来越冷.(许多人都被麻烦着.) 在那个残酷的洁白景色里. 但是,泰麒什么也做不了. 泰麒是麒麟.他是被天创造的民意的象征.晓天意,遵天命.他是天帝的孩子.然而,泰麒没有任何拯救人民的力量.他无法改变气候,无法创造奇迹. 麒麟要选择王—那就是全部了.骁宗是这样被泰麒选作新王的.这件事就耗尽了他所有曾经拥有过的不可思议的力量,泰麒这么觉得.(无论什么力量都没有留给他阿.) 没有什么事情再需要泰麒做了.理论上,泰麒应该作为台甫和州侯参与国政.然而,泰麒的年纪还不足以处理这些工作.实际上,所有的工作都是有正赖和骁宗完成的,而泰麒只需要在被教授的时候点头.当然,只是把泰麒解释成正赖的累赘,并不能解决任何事情. 泰麒知道每个人在他身上寄托的厚望.正赖,阿选跟其他大人的举动让这件事显而易见.这些非常好的大人们对只是小孩子的泰麒表现出绝对的尊敬.正赖告诉泰麒,那是大人们在“独一无二的人”面前显示的谦卑. 但是,泰麒有什么“独一无二”的地方?也许以前存在过.但是,将来,如果骁宗像先王一样失道了呢?当人们需要新王的时候,泰麒就不再是“独一无二”的了吧.但是,现在的泰麒只不过是个快满11岁的孩子而已.什么事情也做不了,什么事情也懂不了.他只是周围人身上的担子阿. 泰麒的不安源源不断地涌过来. 他知道人们都期待着,却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除了旁观以外,也别无他法吧.对于他人来说,他要么就是废物,要么就是累赘—他不能控制这样的想法. 你也是这么看我的吗?这样的想法再正常不过了吧?正赖? ----骁宗? 红嘉祥 -- 次日傍晚,泰麒换上正装,走进重岭北面的宫门,皋門.王宫被称为雨潦宫,是廉王的住处. 来接待使节团的大行人领着他们依次走过五门.每次经过一扇门的时候,他们就要经过一个和重岭山内部相连的隧道.他们爬上了第三,第五,第七个隧道,雄伟的山脉直指云霄.攀上最后一个隧道之后,他们经过路门,到达了升于云海之上宛如岛屿的顶峰.那里耸立着燕朝, 雨潦宫的设计和白圭宫大同小异. 云海之上甚至比下界还要温暖.跟鸿基山相比,凌云山的丘陵要少些,取而代之的是并不陡峭的宽广山顶.散落在山顶的宫城,比白圭宫规模更大.虽然是严冬,宫殿依然一片郁郁葱葱.看到此情此情,乡愁涌上泰麒的胸膛. 宫殿将自己在茵茵绿草之上延展着;建筑物有许多开口,走廊和亭子也大部分都没有墙.宫殿和四周的绿色和谐地混合着,这让泰麒想起蓬山,那座他曾经短住过的山峦. 泰麒和其他人离开了路门,立即被带到了不远处的外厅.冷风在主殿之中环绕,大殿的正中是玉座.可是,玉座上空无一人. 空荡荡的玉座震惊了泰麒,而正赖一行人也困惑不解;不过最吃惊的还是领路的涟的官员.[最近的王…一个两个都玩人间蒸发阿=_=]他们茫然地彼此对视,狼狈地环视正殿.最后,一名官员冲进这个空的大厅,向接待官员低语了什么.接待官员看起来十分惊讶,又问了另一人更多问题.最后,接待官员在泰麒面前跪下,一张脸上满满写着的全是莫名其妙. “请允许我们为之前的无礼表示诚挚的歉意.恐有冒犯,有请各位进去内殿.” “…去内殿?” 盯着阿选和霜元,正赖说道.一般来说,接待外国宾客的掌客殿是位于外殿西方的.除了非常亲密的朋友,就连外国的王也不能那么轻易进入内殿的. “是的.我们被告知要带您去王的寝宫.” 接待官员疑惑地说着,汗珠从前额流下. 马车被匆匆准备好了.泰麒等人安静地上车,经过宫墙,到达内殿—除此之外别无选择.在内殿里越行越深,他们看见比两层墙壁,比起先所见的更为高大坚固. “正赖阿.” 泰麒偷偷对坐在他身边的傅相低语. “…是?” “我们之前看到的建筑,不是仁重殿么?” 对呀,正赖疑惑地点点头. “…其实我从一开始就这么想.” “如果那是仁重殿,这里肯定是路寝,对吧?” “恩…应该是这样.” “进了路寝的门的话,我们就进后宫了,不是吗?” “对…是这样吧…不是么?” 说话间,正赖的面孔骤然一抽颤.额头密布汗珠,看起来并不是因为温度的缘故. 对那耸立在云海之颠的宫殿来说,最深之处被称作燕朝,它被大量的墙和门隔开.而这之中最深的地方又叫北宫,也就是王起居之处,旁边是小寝;而整个区域叫做后宫. 后宫的东面是东宫,由长明宫和嘉永宫组成,是皇亲国戚的住处. 后宫的西面是西宫.西宫的建筑包括梧桐宫—那里栖息着包括凤凰和白雉在内的五种神鸟.太庙是王祈祷的地方.里木生长在福寿殿. 后宫,东宫和西宫并称燕寝.因为后宫是燕寝的中心,所以有时燕寝也指代后宫.不过,现在戴的白圭宫里,除了西宫以外所有宫殿都关闭了.就算宫殿都开着,也不能进入西宫以外的地方.连泰麒都知道这一点. 然而,在那扇毫无疑问通向后宫的门前,接待官员止步了.他请使节团下车,在他们面前磕头道. “我,我们为冒犯诚惶诚恐,可是还请入内去.我们是不能走在前面的.” “阿,但是…”正赖疑惑地说着,但是接待官员打断道. “要邀请大人们所有人,这是命令.门前应该有人将大人们介绍给王.所以,请.” “所以只有我们进去么?” 第322章 我们深感抱歉,接待官员的头压得更低了.他本来已经通红的额头,汗水密得仿佛瀑布.感觉到了接待官员的痛苦,泰麒催促着正赖和其他人. “我们是被诚挚邀请的,你不这么想么?” “对,可是…” 正赖瞥着门里门外.“那么,”阿选平静地大声说道,“把部下们留在这里应该是明智的选择.带他们一起去的话就太无礼了.” 后宫安静荒芜.没有前来迎接的官员,就连使节团笔直地石子路并且达到了里面的门之后,视野里依然没有任何官员.应该负责守门的侍卫也缺席了.视线所及之处,并没有能将他们引见给王的人. “一个人也没有…” 泰麒望向开了一条小缝的门.一片青葱的前庭后面是小寝,不过一个人影也没有. “我们该怎么办呢?” 泰麒转向周围的大人们—不过他们看起来是一群相当不知所措的人. “正赖?” “就算…您问下官该怎么办也…” “我还从来没有进过后宫呢.你呢?” “恩,如果您只是算进入的次数的话,下官进去过几次.就算白圭宫的后宫关闭了,下官也去过几次,不过那是后宫里很空的时候…而且,别的国家的后宫就没有了…” 霜元和阿选也露出相同的困惑表情,更不用提部下们了. 泰麒试探地走进门里.环顾四周却没看到任何人,除了穿过前庭到下一幢建筑物看看外,泰麒也无计可施. “台甫.” 爬上台子,泰麒瞅着建筑里面和深处的中庭,安静地说道:“打扰了..” “台…台甫!” 泰麒转过来. “可是四周没人.我们也只能试着吸引注意力了,对吧?” “但是…” “对不起,有人在吗?打扰了.” 正赖和其他人圆瞪眼睛盯着表现得意外大胆的麒麟看.不过也没什么奇怪的;那只是泰麒在故乡时,去别人家里做客的习惯. “看起来没人呢…我们怎么办?” “您就算问下官也…” “我们就粗鲁一点,直接走过去如何?” “那是不是有点太…” “但是我们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对吧?” “我猜不行,但是…” “只要我们不进去房间里就行了.那我走了.” 可是,那是…正赖嘟囔着,接着突然握紧拳头,“下官陪您一起去.霜元,你们在这里等.” “可是…” “无论如何,泰麒是一国的麒麟,他们无法严惩他.我准备好了.” 我也是,潭翠说,但是正赖阻止住他. “既然门这么大敞四开,里面应该没有危险.再说,台甫还有使令. 所以我跟台甫去.” 和正赖手牵着手,泰麒走进去看看.穿过中庭,他们见到一处祠堂,但是里面依然没有人.不过,看起来不像是荒废了的;它被打扫得一尘不染,敬拜祖先的祭坛上也摆放着崭新的薰香和鲜花. 不知为何,泰麒径直朝北宫走去.他经过回廊,走过另一个中庭,环顾四周,在进入北宫庭院的时候停住脚步.在抬头看向正赖之前,泰麒茫然地望着面前的东西足足愣了一阵子. “这里有田地.” “对,这里有…” “白圭宫里没有田地,对吧?所有后宫里面都有田地吗?” “没有的话会比较正常一点,下官认为…” “不久之前涟才爆发内战吧?情况坏到了连王宫里面也要种蔬菜的地步吗?” “也…也许是那样吧…” 无论如何,泰麒牵着正赖的手走过了菜地之间的小路—正挨着华丽的灌木庭院.走过建筑物的拐角,分区规划的田地在他们脚下延伸开来.他们经过一排整齐的小道,到了矮树以完美的顺序排列着的转角处.这看起来就像果园里的景象. “正赖.” 泰麒吸引了正赖的注意力.他们终于找到人了.是个正从不知名的树上,用大剪刀割下红果子的农夫. “对不起.” 泰麒说.他松开正赖的手,在明亮阳光下吵闹地跑过果园. “对不起打断您了.” 泰麒说着,穿袍子的人回过头来.他看着泰麒,又望向泰麒身后的正赖,温和地微笑.年轻的男人用袖子擦着脸,把刚剪下来的树枝放到身边的草堆上,弯下头. “真是很抱歉,未经允许就进来了.我们想找人.门那里没有人,所以..” 哦,男人轻声感叹道,竖起脑袋. “外面没人,是吧?那么,大家都在打瞌睡吧.” “非常抱歉打扰了您的工作,但是有什么人能把我们引见给王吗?我…我是从戴国来的,名叫泰麒.” 恩,男人脸上露出友善的笑容. “是吗,那您肯定是戴台甫了.听说台甫是个小孩子,我能看出来您真的很小.” “可以请问您是谁么?” “我姓鸭.鸭世卓.” “真是个茂盛的菜园!” 泰麒感叹道,年轻男人明朗地微笑. “你也这么想?” “这些红果子是什么?” “红嘉祥.试一个怎么样?” 鸭世卓自然地伸开胳膊,从树杈上摘了一个闪闪发光的果子.他把果子扔到身边的水桶里,然后用手绢擦干净. “戴台甫,请尝尝吧.里面有核,请小心.” “谢谢你.” 泰麒说着,看向鸭世卓. “不过…我收下没关系么?这不是属于王的东西吗?” “是我种的,所以没有任何其他人应该被困扰.” “但是王不会责罚你么?” 鸭世卓流露出微微迷惑的表情. “我就是王,所以不会被责罚阿.” 手里拿着红果子的泰麒茫然地凝视着鸭世卓. “可…可否请问,您就是廉王陛下么?” “对,我就是.” 泰麒转向正赖,狼狈地想要得到一个回答,但是正赖只是大睁着眼睛,动作凝固着.于是泰麒迷茫的视线回到鸭世卓正明朗微笑着的面孔上.泰麒曾经学习过在正殿上面对王时应有的礼仪,但是这种情况下他该如何反应? 对泰麒的疑惑不加在意,鸭世卓伸手拿了另一个水果,转向正赖. “你呢?吃一个吧!” “…多谢您,但是…不用了…” “哎呀!让大家都站着实在太失礼了!附近有个凉亭,咱们去那边吧!” 泰麒试探地点头. 鸭世卓把更多红嘉祥放进桶里,把桶搬到果园外面.几步之后,他们到达了有绚目假山的池塘边.复杂几何形状的池塘上桥梁星罗棋布,凉亭和阳台聚集着,就好象是被水吸引了似的. -- 鸭世卓到了其中之一,越过池塘向泰麒和正赖挥手. “请坐,台甫.你的正装看起来还真热阿.怎么不把外套脱下来?” “谢,谢谢您…但是…” 泰麒望向正赖.正赖正颤搐着微笑. “我们真诚地接受您的建议.” “…你呢?” “阿,您不用为我担心.” “不过挺热的,不是吗?” “恩…确实是.我等等会遵从您的旨意的.” 正赖结巴着,显然是因为王的盛情好客而狼狈不堪.用明亮的眼睛看着正赖,鸭世卓在池塘里洗了手和桶里的水果.然后他把果子放在池塘旁边的石桌上. “要是台甫把自己的正装形容为简朴的话,毫无疑问我现在的穿着是很丢人的.我听说你们是因为私人原因来的而并非郑重国事,所以…” “恩…不管怎么说我们才是应该道歉的一方.” 鸭世卓笑了. “台甫没做错任何事.我是很粗线条的人.我听说这并非官方政事以后,就觉得这应该就像过来串门喝茶的邻居吧.我应该被台甫责罚呢.” “…我?” 不是,鸭世卓笑道. “是这个国家的台甫…天哪,这可真够复杂的.我一直都这样,所以我一直被廉麟说教哪.” 这么说着,鸭世卓宏声笑起来. “这些红嘉祥太吸引人了,所以我想都没想就请你们过来了看起来我应该听廉麟的话,穿戴整齐在外殿等待才是.” “您之前在干什么?” “在修枝.剪掉那些应该不会再生长的果枝能够帮助其他的果子长的更大.” “廉王对这些事情很熟悉呢.” “因为我是农民阿.这些是农民的工作.” 泰麒茫然地看着他. “那作为王的工作呢?” 鸭世卓的眼睛大睁开来,就像听到了什么意料之外的东西.然后他竖起脑袋. “那是责任吧,我想.我觉得那大概不算工作.因为你不能靠那个填饱肚子.” 泰麒眨着眼睛想要明白他的意思.鸭世卓笑了. “农民的工作是种庄稼和喂牲口,对吗?” “恩..对阿.”泰麒点头道. “但是…那是履行某人责任的工作吗?” “不是吧,我想.” “工作和责任是不同的两样事情么?’ 鸭世卓又笑了. “工作是你自己选择的.而责任是上天给予的.” 泰麒茫然凝视着对方的时候,他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一直静静站在一旁的正赖快速地看向来人.“霜元!”正赖喊道,就好象他的身家性命都寄托在霜元身上似的.与此同时,一个温柔的女性声音传来. “天哪…你这幅样子迎接台甫?” 第323章 用惊讶口气说话的女子,有阳光一般灿烂的金发. “而且,在这样的地方会面!就算是私人的来访,也有个限度吧.我这么跟你说过了,不是吗?” “对对对,你说得对.台甫跟你说的完全一样.这是非常,非常失礼的.” “你还让完全不知所措的随从们站在大门口.唉,你可真是个会惹麻烦的人.” “对不起,对不起.” 鸭世卓好象小孩子似的道歉,不过脸上依然是喜气洋洋的微笑表情.看着鸭世卓,女子好象多少有点苦恼似的微笑着.她在泰麒面前蹲下,好让两人的眼睛能保持在同样高度. “您就是戴台甫么?欢迎!请不要因此烦恼.” “您是廉台甫吗?” “对.能见到您真是万分荣幸.” “我也是.恩…非常感谢您.” “阿?” “我听蓬山的玉叶大人说了.以前,玉叶大人叫汕子带我回来的时候,廉台甫借了很重要的道具给我们.我说的对吧?” “是说吴刚环蛇么?那只是王出于好意借出去的.还请您向王致谢,还是说王他应该先去换衣服呢…” “是呀.”察觉到廉麟的苦笑,鸭世卓嘟囔道. “很抱歉我要走了.不会用很长时间的,所以请稍等片刻.” 鸭世卓回去了他的住处,而泰麒等人被带到外宫.最后,每件事情都按照正式的礼节重新开始了. 世话 泰麒本来是计划停留三天的.他们受到了官方的欢迎,也参加了各种正式的典礼,不过他们几乎是作为私人宾客出席的.他们被安排的住处并不在掌客殿里,而是在正寝的庭院里.只有上等官员和佣人被送来陪伴他们.此外,使节团可以在燕朝的任何地方参观,对这件事廉王似乎看待得令人膛目结舌的简单. “安全防范一点也不严格,这样好么?” 霜元似乎难以理解.其他人也是相同程度地疑惑着.那对其他人来说可能很不舒服,不过泰麒反而因此能够享受他在宫中的日子.泰麒并不怎么明白花样繁多的礼仪和规矩.就算理论上知道,他也不能习惯,而他又总是尽量做到没有缺点.不过,在这个宫殿里,泰麒可以把所有事情都放到一边,只要放松就好. “我想这意味着这个宫殿非常安全吧…”阿选苦笑道,而正赖叹着气. “是该说这里安全呢,还是应该说他们太马虎了呢?涟的人民对待什么事情都这么大意.” “那不好吗?”泰麒问,正赖羞愧地垂下肩膀. “无论如何也不是坏事.老夫只是不习惯,尽此而已.您知道,我原先是掌管军队藏书的.我很习惯被种种规矩束缚着然后打擦边球,然而相反地..” 霜元和阿选同意地点头. “没有让我的身体感觉自在的地方…我们似乎不适合这个地方,所以台甫,请出去玩吧,您似乎渐渐喜欢上这里了呢.” “我一点也不讨厌白圭宫!” “我知道.对我来说,雨潦宫也完全不是什么让人不悦的场所.尤其是看见潭翠在两天之中迷路三回之后!” 完全正确,泰麒笑道.“那么,我就走了.” 这么说了之后,泰麒去了占地面积巨大的建筑物.潭翠沉默地跟随着.泰麒径直去了北宫.无论何时,只要鸭世卓没有政事,他肯定会去田地里.泰麒这么相信着去了田地,并且如他所料,身穿袍子的鸭世卓正工作着. “早上好.”鸭世卓明朗地微笑道.这种全然坦率的笑容让泰麒也高兴起来.有空闲的时候,鸭世卓就会来田里,而泰麒总是陪伴着他并且帮他工作. 比起“帮忙”来,说成在鸭世卓身边闲逛更合适—他总是一次一次地被告诉该做什么.泰麒从来没有过耕作的经验.就要泰麒要求帮忙,他也不知道到底应该怎么做.跟在戴国的处境没有任何区别:泰麒仍然是根据鸭世卓的指使跑来跑去. “我…我对您来说是个累赘吧.” 把刚刚撞分散的树枝重新收集起来着,泰麒说道.一同收集着的鸭世卓,微笑着回避了这个话题.这位王永远都在微笑着哪,泰麒有如是的印象. “我知道我在这里是个大麻烦,但是今天是我在这里的最后一天了,您不介意再多容忍我一小会吧?” “我从来没有把你当成过什么麻烦呀!小的时候,我就是呆在邻居农民的身边,通过帮忙学会这个职业的—给泰台甫现在做着的事情一样.” “哦,”鸭世卓微微感叹道,嘴角的笑容更宽了.“我知道了.就算台甫学会了怎么种地,对台甫来说也没有用.我强迫您做奇怪的事情了,是吗?” “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恩…您允许我帮忙让我开心得不得了,但是…” 泰麒真的是这个意思.这是泰麒第一次亲眼看见农场的工作,对他来说新奇有趣.看着鸭世卓这么精神勃勃地干活也很让人高兴.更重要的是,环绕在鸭世卓身边的开朗气氛让泰麒觉得他十分亲近.对泰麒来说,这个世界和大人们都给他不熟悉的感觉,只要被大人包围着就已经是一件让泰麒紧张的大事. “但是…如果我随便怎么样打搅您了,我还是应该到别的地方去,不是么?” 泰麒低声犹豫道,鸭世卓抬起头. “有什么事情不对吗?” 阿?泰麒问道,然后鸭世卓说着. “我的意思是,帮忙的人反而变成麻烦,没有这种说法存在吧?为什么你会这么想呢?” “我什么事情都干不了…” “你之前还搬了那么多树枝吧?而且你又提水又运稻草的.” “我只是挪挪东西罢了…” “那你就是帮忙了,不是么.可是台甫呀,我从你的字里行间听起来,你好象认为自己一无是处.” 面对着鸭世卓温暖明亮的视线,泰麒点头. “…很高兴能听到您说我不是那样的…但是我的确这么想…” “为什么哪?” “我就是什么也不会做.不只是耕田,我连最简单的事情也不会…骁宗主上总是用我还小这句话安慰我.但是他肯定对我非常失望. “真的吗?” 鸭世卓问道,泰麒低下头.鸭世卓温柔地拍拍泰麒的背. “我们休息一下如何?” 鸭世卓指着草堆建议道. “不,请继续工作.” “我也累了呀.喝点茶怎么样?” 鸭世卓笑着向田野的另一边喊道. “陪着台甫的人,要喝茶吗?” 站在不远处的潭翠,摆出坚决否定的姿势. “他肯定很辛苦,那么一动不动地站了好久呢.” 从大陶壶利倒着茶,鸭世卓说道. “大仆的工作相当辛困难,不过最困难的肯定还是根本就没有危险的时候.” 我猜是吧,泰麒微笑道,但是笑容迅速凋零.鸭世卓把茶倒进他拿出来的杯子里. “廉王,您曾经说过工作和职责是不同的.” 对,鸭世卓点头. “我听到您那么说的时候,告诉自己那是正确的.麒麟的责任就是选出王.之后,我的职责就结束了.所以我应该为自己的工作而努力.但是,我还是不能胜任身为台甫和州侯的工作,因为我还太小了.” “…麒麟的工作不是以仁慈的心怜悯人民吗?” “不是选出王么?” “我是说,选王是那之中的一部分吧?就是要为人民选出最贤明的王.” “所以说…我的职责已经完了,对吧?” “我不这么想.” “那麒麟的工作是什么?” “你的工作,泰麒,就是长大.” -- 鸭世卓笑道. “对小孩子来说都是一样的不是吗.” 鸭世卓从头顶摇晃的树上摘下一枚红嘉祥,把水果放进泰麒的掌心. “你将会有很多忧虑.但那是你的工作.好好吃饭,好好睡觉,经常地欢笑和哭泣—这些都是你工作的部分.” 泰麒看着自己手心.那是鲜红美丽的果实. “…只要长大就好了吗?人民正在承受痛苦.戴非常寒冷.很多人被风雪折磨着.我是台甫和州侯,可是我什么也干不了.除了长大以外什么也干不了…” 但是, 鸭世卓说.“就连我自己也不是在做着什么伟大的事情.我是个农民,对于政治一窍不通.廉麟更擅长那些事情,所以我都留给她去做.我能做的只是喂养牲畜,栽培庄稼,诸如此类.” “即使您是王?” 对呀, 鸭世卓笑道.“正因为我只能做这些事,我弄了这样的田地来耕作.我想无论如何它们也有些用处吧.它们清理了花园的一部分,也能存下些生活费用.它们还帮助了预算.我相信这比从商人那里购买要更简单也更经济.” “所以您向御厨出售食物?” 是的,鸭世卓认真地点头. “不卖东西的话,我就活不下去.我是个农民.需要履行的责任是国家给予的.薪水是给众多官员的.丝绸的正装.款待宾客的奢侈宴会.如果我不工作,没办法维持所有这些.但是廉麟说我不该为了补充预算而工作.国家会丢脸的,她说.” “我猜…是这样.” “所以我就一无是处啦.可是,天帝在上,他知道我只能做这么多.” 泰麒头昏脑胀地盯着鸭世卓. “肯定是天意吧,我这样的农民竟然当上了王.所以我就什么也不做.我想什么也不做是可以的.照顾国家就跟照顾庄稼一样,这样没问题吧.” “照顾一个国家…” “一棵树根据自己的意愿长高.国家的兴隆也一样.树木知道最适合它们自己的方式.我只是它们的帮手.叶子干枯是树木需要水的标志.所以我浇灌它们.我相信王国也是这么运作的.天帝想要国家这么发展,所以他选了我这样的一个农民—我这么想.” “那廉台甫呢?” 第324章 泰麒看着鸭世卓低语道. “廉麟根本不是个农民.她不能区别好树枝和坏树枝,也不能分辨浇水和不浇水的时期.” “所以,他没办法帮忙.”应该说,鸭世卓明朗地回答. “看到果实良好生长的时候,她分享了喜悦.” 泰麒大吃一惊.“仅此而已?” “那就很重要了!外面很冷的时候,或者我因为职责精疲力尽的时候,我累得不想到田地里来了.可是,一想到果实枯萎凋落的话廉麟会很伤心,我就会恢复干劲,到外面来.” 鸭世卓说着,抬头看着果园里的树. “我正看着这个国家.有什么不良的征兆么?有什么不完善的地方么?我持续看着这些问题,因为这些是守护者的责任.但是台甫看着我这个守护者.我履行职责了么?有坏迹象么?她也坚持不懈地看着.我之所以能成功,是因为对看着我的一双双眼睛心怀感激.” 看着吗,泰麒嘴里重复着这个短语. “只要…只要我这么做就好了吗?” “别把那看作微不足道的琐事.它本身是非常困难的工作.就好比你那边的侍卫.” 我想你是对的,望向潭翠的时候,泰麒说道.一直以来,潭翠就是这么纹丝不动地站着,注意着周遭的环境. “跑来跑去并不困难,是吧.” “…恩.”敬畏地看着鸭世卓,泰麒点头道. “如果我看着骁宗主上,他会开心的,是吗?” 他当然会,鸭世卓微笑着说. “我对于政治和当麒麟一无所知,但是我知道怎么种庄稼和当一位王.我相信泰王也会想要台甫看着的.” 真的吗,泰麒自己想着.真不能想象哪,骁宗会要泰麒这样的小孩子帮忙. “如果我是王国的保护者,那廉麟就是我的保护者.也许这才是麒麟真正的工作.” 在为期一个月的旅行之后,泰麒回到了鸿基,这座城市依然被埋葬在纯白的雪花里面.向下看着白色的风景,泰麒终于在禁门着陆了. 从骑兽背上下来的刹那,门卫突然走出来排成整齐的两列迎接他们,呼吸里喷出白雾.门卫将骑兽交给士兵,庄严地打开大门. “又再次被提醒了呢,我们跟涟不同的地方不只是温度而已.泰麒说道,正赖则笑了. “下官同意得无以复加.” “正赖,你现在总算放心了,是吧?” “一点点而已.” 他们笑着穿过禁门,走向内庭.很明显,使节团回归的消息不留遗漏地被告知了每个人.他们到达内殿的时候,两边的排列了官员,王端坐于玉座之上. 感觉到内殿里紧张不安的气愤,泰麒走到玉座前面,跪下表示尊敬. “我安全回来了.” 骁宗点头,挥手示意泰麒到玉座上来.泰麒起身,走到玉座一边.他感觉到难以言喻的放松—终于回家了. “涟怎么样?” “那里真的繁花盛开呢.” 是吗,骁宗微笑道. “我等等再听细节.” 然后骁宗转过去对冢宰说:“写一份详细的报告.他们肯定非常疲倦,所以我们先让他们歇息吧.” 是,冢宰咬字清晰地回答,向泰麒表示祝贺他完成了重大任务.霜元简短地给所有官员报告.惯例结束后,骁宗示意结束会议. “你肯定累了.今天好好休息吧.我送你回房间.” 轻轻拍着泰麒的背催促着他,骁宗离开了内殿. “不,我一点也不累…但是,恩,骁宗主上,您不用出席行政部署的会议么?”不过我有很多事情要告诉您呢,泰麒一边说一边想着. 骁宗微笑着.“今天是泰麒回来的特殊日子,所以我放一天假也没关系吧.” 泰麒高兴得几乎手舞足蹈. “涟的王和台甫怎么样?” 泰麒把骁宗的袖子拉得叮当作响,滔滔不绝地给骁宗讲着故事.他闯进后宫的故事.宫殿里田地的故事.廉麟一大早就叫醒泰麒和其他人,打开窗户,拿进水来让他们洗脸,煮茶并且让潭翠等人感觉十分不自在的故事. “我也帮着种地了.廉王…” 说话间,骁宗突然一推泰麒的后背. “这边,蒿里.” 哦,泰麒环顾四周.那应该是回仁重殿正确的路. 竖起脑袋,泰麒抬头看着骁宗. 骁宗微笑了. “这边.” “恩…好.” 骁宗走的路通向正寝.想着骁宗应该是想让他留在正寝,泰麒闲扯着雨潦宫和重岭的样子,还有途经的恭和范.一个月对泰麒来说太长了.想要说的东西好多好多.这么说着的话,泰麒觉得就好象可以掩埋他不在骁宗身边的那段时间. “然后,正赖…” 泰麒继续着,但是突然停下脚步.他一直顺从着推着他后背的骁宗走着,但是现在他进入了一个以前从来没见过的宫殿.环顾四周,他可以看到正寝的主殿就在附近.他正看着的建筑紧靠着主殿的西边. “正赖怎么了?” 骁宗这么问着,穿过建筑到了一个舒适的小庭院.庭院的后面是主殿的门,潭翠站在这里.那是让泰麒震惊的原因.离开禁门之后,潭翠就回到仁重殿了. 怎么啦,骁宗微笑着问,而泰麒被匆匆催促着进了主楼.他看见熟悉的女侍和行李都被挪到那里了. “为什么…?” 泰麒转去看着骁宗,接着,猛然回忆起来,在去涟之前,正赖说过,“回来以后可能会有好事发生”. “这意味着我要搬来这里了吗?” “如果你不想呆在仁重殿,就只当我什么都没说过.” 泰麒知道自己的脸庞都被喜悦烧焦了.离骁宗所住的主殿实在太近了.泰麒也一直渴望跟骁宗交谈,可是对话依然很短.要行走的话,宫殿对泰麒来说太大了,而他的心愿一直被拒绝着. “不过,这里离州府广德殿很远.” “我完全没关系.我会尽快跑到那里的!” “不过,你的腿能跑那么快吗?” “不行的话,我就只是使劲跑!” “每天都那么做的话很辛苦,不是吗?” “我没关系!那对健康有好处,而且我现在想要长大,每天跑步的话肯定能成长得更快!而且…恩…” “你还是一如既往地讨厌轿子,我说得没错吧?” 骁宗微笑着这么问道,泰麒点头.泰麒永远都不习惯轿子.被大人们在肩膀上抬来抬去不知为何让泰麒有罪恶感而且不舒服. “那么蒿里,你得给潭翠当一阵子学徒了.” “潭翠?” “有些小马.让潭翠教你骑马吧.” 真的?泰麒跳起来. “我可以骑马?我可以骑马?” 骁宗点头. “能驾御骑兽的话会更有趣哪.不过,宫殿里禁止使用骑兽.而且骑兽对蒿里的身材来说可能太大了.我们可以像在旅途上那样放上轿子,不过那样你会觉得无聊吧.” 泰麒的头脑只是被幸福充满着. “谢谢你坚持着完成了这么一次漫长的旅行.” “但是…那一点也不辛苦呀,还有好多叫人高兴的片刻呢.不过,我值得您这么夸奖吗?” 你当然值得,骁宗微笑着,走上二楼.那里有间四周都被玻璃窗装饰着的温暖明亮房间. “不但只是你.我也希望你能靠近我.” 泰麒圆瞪着眼睛.那一个瞬间,泰麒觉得骁宗的注意力只在他身上.泰麒一直以来都觉得孤独无助,所以骁宗以这种方式表达了他的关心吧,泰麒想道. “恩…但是..” 泰麒不想让骁宗觉得他不高兴.但是,泰麒因为骁宗难以承担的关注而心一沉.泰麒正摸索着词语来表达他的感受,骁宗苦笑道. “我果然是太着急了吗.” 骁宗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来,并且指着另外一张椅子,泰麒顺从地坐下. “有些人说我太残忍草率了,而我相信这些主张并不全是错误的.但是,我从很早以前就不擅长放开缰绳.因此我想看到蒿里的脸.” “我的脸?” “蒿里询问事情或者和我交谈的时候,我觉得很喜欢,比如我们刚来白圭宫的那时侯.我需要你当我的镇纸,来安抚我的卤莽.不然的话,我会把其他官吏甩在背后,独自奔跑.” 泰麒茫然地看向骁宗. “…怎么了?” 没什么,泰麒摇头道. “所以今天,我会就这么坐着,靠泰麒的游记放松自己.最近,卧信说我的情绪一直闷闷不乐,呆在我身边都变成可怕的事情了.” “卧信?瑞州军的那个?” 卧信曾经在骁宗的军队里.他现在指挥着瑞州军右军. “就像陪伴在饿虎身边.” 骁宗苦笑道,而泰麒不假思索地笑了.他想事情也许的确就是那样:泰麒是骁宗的守护者,照顾着他好让他不饥饿. “那么,我就尽最大努力让骁宗主上总能填饱肚子吧.” 千万拜托了,骁宗笑道,突然抬起手. “哦,你把那个从涟带来了.” “恩?” 不知道骁宗提及的是什么,泰麒看着骁宗所指的方向.玻璃窗外面,高大的梅树满聚在栅栏之外. 靠近窗户的树枝上,有两枚小小的白色花朵. 戴的漫长冬季终于落下帷幕. [完] -- 序章 积水不可极 安知沧海东 九州何处远 万里若乘空 向国惟看日 归帆但信风 鳖身映天黑 鱼眼射波红 乡树扶桑外 主人孤岛中 别离方异域 音信若为通 ——王维 ※※※ 天空飘着雪。 第325章 沉重而硕大的雪片沉落似地飘个不停。抬头望天,天空一片白,无数灰色而淡薄的影子渲染于其中。 他的视线以等同于渲染的速度扫过整个视野,追逐着天空的景致,不知不觉当中,天色已泛白。 他望着轻轻地飘落于肩膀上的雪片。那里一片又大又重的雪片,仿佛可以看到那样像棉线般的结晶。雪片相续飞落于他的肩膀、手臂,还有变成鲜红色的手掌上,形成透明的水色,随即融化了。 他吐出来的白色气息让人有着甚于雪片的刺骨寒意。他转动着小孩子特有的纤细脖子,白色的吐息便随着动作而游移着,更增添了几许寒意。 他已经站在那边一个小时了。小小的手和裸露出来的膝盖也像熟透的果实一样红通通的,完全失去感觉了。怎么搓怎么抱都只有一种沁骨的寒意,他就这样不知不觉、茫茫然地呆立在原地。 这里是北边的中庭。狭窄的庭院的角落盖着一座已经没在使用的老旧仓库。土墙上的裂痕更凸显了寒气。庭院的三方分别为主房和仓库,另一边则为土墙所围住,然而在这个无风却尽是寒意的时刻里,这样的结构并没有为他带来任何遮挡寒意的好处。庭院里甚至没有堪称为庭树的树木。当夏天来临时,蝴蝶花就会绽放,然而现在裸露出来的地面上却只有斑斑驳驳的白色雪花。 (真是个固执的孩子。) 祖母从关西嫁到这边来。现在连故乡那边的腔调也都磨光了。 (至少哭一下多少也会让人觉得不舍得嘛。) (妈妈,其实您不用对他那么严厉的。) (就是因为你那么宠他,才会让他变得那么固执。) (可是……) (现在的年轻父母只知道取悦孩子。孩子就是要严格管教比较好。) (可是妈妈,万一孩子感冒了……) (小孩子不会因为这一点点的雪就感冒的。—一你给我听好,除非他老老实实地道歉,否则不准他进屋里来。) 他始终只是站着。 其实原本整件事情只是有人把水滴在洗脸台的地板上没有擦干的小问题而已。弟弟说是他,他说不是。以他的想法,是因为他不记得自己做过这种事,所以才敢这样理直气壮的说。祖母常常告戒他,说谎是最要不得的事情,因此他不能骗人说自己做了那样的事。 (只要老实招来,道个歉就没事了。) 祖母说得很严厉,因此他只能一再辩解不是自己做的。 (如果不是你做的,那会是谁?) 因为他不知道真正的犯人是谁,所以回答不知道。他也只能这样回答。 (为什么这样固执呢?) 因为祖母老是这样说他,才造成他幼小的心灵也就认定自己有着固执的脾气。他虽然不是很清楚“固执”的真正意思,但是却以自己的方式解读为:因为我是一个“固执”的孩子,所以祖母不喜欢我。 他没有哭,只是感到困惑。祖母一再要求他道歉,可是万一妥协道歉了,自己岂不变成了祖母最讨厌的说谎小孩了?他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觉得茫茫然。 走廊在他眼前延伸而去。走廊上的大玻璃窗对面便是餐厅的纸门。从只安装了半片玻璃的纸门里可以看到祖母和母亲在餐厅里争论着。 她们两个人起争执总是让他觉得好悲哀。最后通常是母亲认输,然后一定会无奈地跑去清洗浴室。他知道母亲总会躲在浴室里偷偷哭泣。 ——妈妈是不是又哭了? 他想着这件事,茫茫然地站着。胸部觉得有点麻痹了。他把整个重心移到单脚上,膝盖便隐隐做痛。脚尖没有了感觉,他还是勉强的试着动了动,结果立刻窜过一阵冰冷而锐利的痛感。他可以感觉到膝盖上溶化了的雪化成冰冷的水滴流向小腿肚。 就在他以小孩子那般的方式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时,突然有一阵风拂过他的颈部。不是空薄的冰冷的冷风,而是一道非常温暖的风。他环视着四周,因为他以为是有人怜惜他,帮他把门打开了。 然而环视了周遭一圈之后,他发现每一扇窗都还是紧闭的。面对着房间那一边的玻璃,因为屋内的暖空气而罩着一层薄雾。 他狐疑的歪着头,再度转头看了看四周。温暖的空气仍然不停地流向他。 他看向仓库旁边,顿时惊讶地眨了眨眼睛。一个白色的东西从仓库和土墙之间的小小隙缝里伸了出来。看起来像是人的手臂。是一只裸露到上胳膊、白皙又丰盈的手臂从仓库的隙缝中伸出来了。看不到手臂的主人。他心想,可能是躲在仓库后面吧? 他觉得好不可思议。仓库和土墙之间的隙缝那么的小。昨天弟弟还因为拿不到滚进那个狭小隙缝中的棒球而哭了一整天。就算以他或者弟弟的小小身躯来说,那个隙缝除了手臂实在也容不下其他东西了。但那只手臂看起来像是大人的,而那个人又是怎么把手臂伸进去的呢? 手臂的肘部以下的部位像拨着水似的摆动着。他发现那只手在召唤他,便往前踏出一步。很不可思议的是,已经冻僵了的膝盖竟然没有发出嘎吱嘎吱的干涩声音。 他丝毫没有恐惧的感觉,因为他发现那道温暖的空气是从那个方向流过来的。他真的好冷,而且也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因此便乖乖地走过去了。 雪花已经将整个地面都覆盖住了,几乎将他小小的脚印给完全盖住,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白色的天空仿佛晕染了墨汁一般,颜色渐渐产生了变化。 短暂的冬天白昼逐渐地染上了夜色。 -- 第一章 -------------------------------------------------------------------------------- 1 广濑一走进校门,便看到校舍前面的前庭一带有满坑满谷穿着浅色调制服的学生,充满了学校特有的喧闹气息。与其说是高中特有的气息,不如说是结束长期休假之后独特的味道。远处的蝉鸣声乘着微微含有海水味道的风传了过来。 学生们穿着白色和灰色相间的制服。明亮的蓝灰色领带看起来有种清爽的感觉,不过站在学生的立场,可能会觉得反而让人热得受不了吧?为了贪图一点凉快而将衣领松开来的学生被站在校门边的老师给逮个正着,好好地训了一顿。 广濑见状不由得笑了笑,然后才发现自己的衣领也松开的。他赶紧将公事包夹在腋下,重新打好领带。脸上带着一丝丝的苦笑。 广濑就读这所高中时所穿的制服并没有领带的设计。那里在广濑毕业之后的第二年,原本带点僵硬感的开襟衬衫和黑色的学生裤所搭配而成的夏季制服才变成现在的样式。那种制服款式只适合正经八百的老师穿着。而现在自己却成了那种正经八百的老师——正确说来只是实习老师——实在有点可笑。 广濑混在几名教师当中从职员用的玄关走进校舍,几个熟悉的面孔擦身而过,广濑一边不断地点头打着招呼,一边把手伸进公事包当中拿出校舍的指示图确认着建筑物。他环视四周,寻找特别教室。 广濑三年多前从这所私立高中毕业。就偏差值而言,这所学校算是高水准层级的男校,再加上也算是有一段历史,因此被归入明星学校之列。除了毕业生进入有名大生的升学率还不错,除此之外就没有值得一提的特色。虽然不是特别有趣的高中,但也不是一所让人讨厌的学校。 这所学校只有高中部,以这种类型的明星学校而言算是比较稀奇的,每一个学年都只有六个班级。而每个班级大约都只有四十个人,以都市学校而言,可以算是小规模的学校。广濑在学时,古老瓦造的校舍就盖在市区的正中央,但是由于近年来的风潮影响,校舍已经移到市区之外了。这是发生在三年前广濑毕业之后隔年的事。 由于这样的因缘际会,在开始接受教育实习训练的时候,广濑才在毕业只后第一次踏进母校。其实要是真的想回母校的话,他随时都可以来,只是没来由的总会有些畏缩。 学校这样的场所是自己就学期间的活动领域。这里是他的生活场所,是位于家庭的延长线上近在咫尺的场所。可是,一等他毕业,这里就变成了别人的场所了。他成了校外人士,成了一个入侵者。更何况以广濑的情况而言,校舍在他毕业只后整个迁移过,连制服也都做了整体的改变,现在这个母校对他来说,跟一所完全陌生的学校一样,并没有多大的差异。 他曾经来参观过一次当时还在修建中的新校舍。这一带近海,到处都是延绵不绝的荒芜休耕地。而在这当中不断有以风平浪静的大海为背景,看起来像搭盖某种大帐篷似的建筑物群耸立起来。宽广的道路贯穿了平坦的土地正中央,学校附近盖起了越来越多的大型住宅区。他还记得还在建筑中的建筑物和同样还在建筑中的学校形成奇妙的景象,让他觉得像是坦克或者航空母舰浮在水面上一样。 而现在,原本建筑当中的住宅区已经完工,房子栉比鳞次地耸立在原本荒芜的休耕地上,形成了一个大规模的新城镇。私铁的路线也延长了,崭新的车站前方有着不断扩张地图的闹区,然而对广濑而言,这里已然是一块陌生的土地。 这里没有任何一样东西可以和“母校”这两个字所勾起的感伤情绪相符。瓦造的校舍或者是比校舍更充满阴森味道的校树就不用说了,连以“历史”两个字来形容都稍微太过陈腐的气氛、用“传统”来形容都觉得太过粗俗的印象都不具任何意义。 第326章 学校非常宽广而明亮。耸立在漂亮校舍当中的树木洒落下微弱的阴影。校园内设计成几何图形的草坪散发出浓绿的色调,但是正因为整理得太过干净,反而缺乏一种植物茂盛的印象。从正门通往中庭的道路两边的应该是樱树吧?以树干的粗细来看,应该是从位于市中心的旧校舍那边移植过来的,但是被等间隔种植及刻意修剪之后,跟原来的感觉就截然不同了。 他当然没有重回母校怀抱的感慨,倒是有一股失去依靠似的怀旧情感在心头游移着。他莫名地有一种无依无靠的感觉。那种感觉和广濑情绪低落时一定会感受到的独特情绪极为类似。——就像失去祖国者的感伤。 2 广濑的负责教官是一个叫后藤的理科教师。因为是私立学校,教师的流动率并不高。广濑在学期间的教师现在几乎也都还在这所学校内执教鞭。 后藤是化学老师,是广濑就读一年级的的班导师。广濑得到他多方面的照顾,也受到他很多影响。 广濑很喜欢后藤而后藤对广濑似乎也特别有好感。除非必要,否则后藤都不回教职员办公室,他把化学准备室当成自己的落脚处,而广濑也在里面待了三年之久。拜此之赐,广濑对化学有一种特别的亲切感,也因此只有化学一科的成绩比较能看。为此他进了大学的理学部,不过广濑并不想成为研究人员,可也不想当一个平凡的上班族,因此便打定主意当老师。也许不全然是从后藤的身上看到身为教师的崇高理想而受到触发,不过要说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受到后藤的影响也不为过吧? ※※※ 特别教室被整合唯一,划分出一块区域成为特别教室大楼。八月份前来接受学习辅导时他就接到指示,要他今天到校之后就直接到化学准备室来,可是广濑并不知道化学准备室在什么地方。依照指示图边走边找,完全陌生而充满闲散气息的特别教室大楼让他有一种疏离感。他在三楼的尽头找到了化学实验室,旁边就是化学准备室。 广濑轻轻敲了敲准备室的门。里面立刻响起一个沙哑的声音回应。 “哦。” “打扰了。”广濑招呼了一声,将门打开,顿时一股油味伴随着冷气迎面扑来。那是和化学准备室不相称的松节油的味道。 “啊,你这不是完全变成一个大人样了吗?” 挪揄似的笑着的后藤站在放在不算宽广的准备室旁边的画框前面。后藤画画纯粹是出于个人的兴趣。他具有不像外行人会有的高水准绘画修养,兼任必修的美术社团的美术老师一职。现在他并没有在画图,只是看着自己完成的作品。 一边的墙上摆着橱柜。对面的墙边则摆着三张紧靠在一起的桌子。其中一张,就是位于画框旁边的那张桌子上散放着笔洗的颜料、调色盘等用具,而其他两张桌子上则放着看来像是教材之类的东西,但是仍然一样的混乱。被丢在地上的实验用具和帆布鞋、贴在墙上的周期表和备忘纸,使得准备室里看起来就是一副杂乱的景象,和以前广濑经常造访的那个准备室的印象紧紧地重叠在一起。 广濑望着一点都没有改变的后藤的脸,终于笑了。现在他终于有“我回来了”的感觉。 “好久不见了。” 广濑说完,后藤立刻笑了起来。他们在八月举行的学习辅导时就见过面了,所以也不算多久没碰面,可是看到在准备室中的后藤时,广濑却有一种莫名的好久不见的感觉。 “没想到一转眼你也到了打领带的年纪了啊?” “承蒙您的照顾。” 广濑寒暄过后,后藤指着进门后的第一张桌子。 “你就用丹野老师的桌子吧。” 教化学的老师只有后藤和丹野两个人。年级老大个性又温厚的丹野老师对松节油的味道是敬谢不敏,几乎不到准备室来。后藤的个人物品理所当然似地放在丹野的桌上,他连这种习惯都还跟当初广濑念书时一样,让广濑觉得好生怀念。 “看来你已经不会迟到了哦?” “人是会成长的生物啊。” 广濑说完,后藤朗声大笑。 广濑的父母在他高中二年级的冬天时调职。因为在那个时节没办法办转学,所以就只有广濑一个人留了下来,在这里租房子住。然后他直接进了当地的大学念书,结果自始至终他都留在这个土生土长的地方。 开始独居的生活之后,因为没有人强制他去上学,所以他迟到的记录就越来越多了。“你要适可而止啊!”就在他连续迟到一个月的时候,当时的三年级级任辅导这样骂他。结果在受到责骂之后,他缺席的机率又相对地增加了。总之,他似乎并不喜欢上学。 其实广濑是一个没办法融入学校环境的孩子。他没办法和同年级生打成一片,又不懂如何跟老师们妥协。他并不讨厌念书,但是必须和其他人一起被囚禁在学校这种栅栏当中长达几个小时,却让他觉得痛苦不堪。和父母同住时,他觉得和父母争吵是一件麻烦事,所以总是安分地乖乖去上学,但是一个人生活之后,就好像紧箍咒被解开了一样,他渐渐地会翘课了。虽然还不至于严重到拒绝上学的程度,不过要说他纯粹只是懒惰的话,这当中的来龙去脉或许又牵连太广了。 在经过多次的争执和讨论,却仍然完全没有改变的广濑让导师简直是伤透了脑筋。结果导师只好找上和广濑感情深厚的后藤大吐苦水。 “人跟咸鱼干差不多。” 后藤这样说。 “不习惯的时候嫌他太臭,令人作呕,可是一旦习惯之后,却又很懂得享受其美味。如果嫌它臭就把它丢了的话,那就一辈子都吃不到了。” 对于后藤这样的说法,广濑当时的答复是——那就一辈子不吃啊。事实上那时候正是广濑认真思索到山里面结庵隐居的对策的时期。尽管如此,或许多少也受到后藤的一席话的影响吧。之后广濑就渐渐地能够豁达的面对他人了。在高中三年里,类似这种的事情多不胜数。 总之,广濑是一个让师长觉得有点棘手的学生,而后藤当时只不过是耐着性子听广濑发泄牢骚而已,其他的老师也都知道这个情况,因此对于广濑一天到晚赖在后藤那边一事也就抱以默许的态度。于今想起,广濑觉得自己一定给后藤造成很多麻烦。 “那么我们到职员办公室去吧?” 后藤拿起挂在腰上的毛巾擦着手。那似乎是他转换心情时的习惯动作。“好。”广濑点头,将公事包放到桌上,跟在顶着一张若无其事的表情的后藤后面走着。 很不可思议的是,广濑并没有感觉到有任何疏离感。他总觉得明明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后藤却刻意把他叫到准备室来,目的或许就是为了让他比较好过一点。 -- 3 广濑到教职员办公室参加了会议,然后出席开业式。今年的实习老师不到十个人,理科的实习老师则只有广濑一个人。共中的八个人都是广濑的同级生,但是他几乎都没有印象。 广濑天生就不是广交朋友的社交个性。他并没有兴趣把昨天看到的电视节目的感想拿到学校来讨论。在校外他更是没什么兴趣和别人交换对于老师或同学的评论。他知道如果想要跟别人有进一步的互动,就必须忍受这个阶段,可是身为高中生时的广濑却没有办法产生和困境搏斗的挑战意念。他并不觉得一个人独处是件痛苦的事,也不怕被孤立。班上有不少是一直到了学期终了他都没有说过话的同学。他跟那些也常常把时间泡在准备室的几个同学多少会谈一些话,但是交情也还不至于好到会跟他们约在校外碰面,因此真要说他在高中三年当中交到的朋友,勉强说来大概也只有后藤一个人吧。 当广濑被校长叫到排得整整齐齐的学生们面前介绍给大家认识的,广濑满脑子茫茫然地想着这些事情。 ※※※ 开业式结束之后,后藤便前往他所带的班级的课外辅导室去,广濑跟在他后面走着。 后藤现在是二年六班的导师。 “我负责的班级一星期有十六个小时。四堂二年级的化学课和两堂一年级的理科1,另外还有课外辅导和必修社团。现在全部都要变给你了。” “交给我?” “我全程做一次示范让你看看怎么进行,以后就随你高兴怎么做。我会在一旁温暖的守护着。” “不应该只是守护吧?” “当然只是守护。” 后藤微微地笑着,广濑只好低声地回应“是、是。” “好,现在都到齐了吧?” 后藤站在讲台上环视整间教室,吆喝了一声,课外辅导的时间就这么开始了。广濑站在贴在讲台旁边的时间表前面,忍受着学生们投过来的让他觉得不甚舒服的视线。有些是充满好奇心的视线,有些则是刻意回避的视线,他知道学生们的注意力和好奇心都集中在自己身上。 后藤粗着嗓子重点式的将该传达的事项传达给学生们知道。那口齿清晰、容易理解又有着抑场顿挫音调的语气让广濑觉得好怀念。 后藤的话题延伸到预定在十天后举行的体育祭上,学生们的注意力于是集中到讲台上了。好不容易挣脱了视线的包围,广濑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学生会那边应该还会交代些什么,所以在不要太过分的范围内你们就尽情地玩吧。” 这种说法如假包换就是后藤式的样板。 第327章 “你们想做什么随你们便,不过我可是不负责任的。在你们自己能够背负起责任的氛围内放手去做吧。” 广濑轻轻地笑着,将视线从后藤身上转移到学生们那边。学生们的反应各有不同。对广濑而言,后藤是个好老师,但这并不意味着对班上的某个人来说他也是个好老师。有人会觉得他粗俗,也有人会看不顺眼他老是装出一副很能理解别人的样子,甚至也有人会把后藤的话照着字面的意思听进去,认为他是一个不负责任的人。眼前的学生们脸上露出的各种不同的表情让广濑有这样的想法。 广濑环视着教室,微微地苦笑着。四十个年纪相仿的孩子。就一所学校而言,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是一旦离开校门,再也没有任何景象比现在更怪异的了。同样的年纪、穿着同样的衣服、顶着同样表情的人群。每个人都长着一副优等生似的脸孔,让广濑想起整齐的排列着的鸡蛋盒。 广濑一边这样想着一边环视着教室,突然间他的视线停住了。 教室后方坐着一个微微吸引住他目光的学生。有那么一段比瞬间还长的时间,广濑的视线定在他身上,可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他并没有特异的外形。既不特别丑,也没有特别抢眼。他甚至没有看着别的地方,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他跟其他的学生一样,面无表情地看着站在讲台上的后藤。然而很明显的,他就是跟四周的学生不一样。真要问他有什么不同,广濑又答不上来,但是他却可以断言那个学生就是与众不同。 若要勉强说来,大概是气息不同吧?广濑觉得哪个学生身上的空气、释放出来的气息、色彩等等都跟其他人有着莫大的不同。 “班上有个奇怪的家伙。”当广濑在内心里独白时,听到后藤呼唤他。后藤站在讲台上对他招招手,他赶紧把心思收回来走了过去。 后藤说今年可以让大家轻松快乐过日子的季节又来了,然后把广濑介绍给学生。 “这是实习老师广濑,大家要适度地疼惜他哦。” 后藤话声一落,教室四处零零落落地响起一些干笑声。后藤把出席簿交给广濑。 “点个名,把这些影印的东西分给他们就好了。我先回去睡个觉。” 后藤指着放在讲桌上的影印稿说道,广濑点点头,后藤便轻轻地笑着离开了教室。看来他并不想在一旁观看广濑的处女秀。 “我叫广濑,请多多指教。”打完招呼之后,广濑按照后藤的指示把影印稿分送下去。他将粗略分成几叠的纸张交给最前面的学生,看着他们把纸张传向后面去,同时再度看着学生们的脸。他的视线还是不期然地停在“他”的身上。 他从前座同学传过来的纸束当中抽出一张纸,再将剩余的纸张传给后座的人。不发出一点点声音,看起来仿佛连空气都是静止的。 如果“他”是一个非常脆弱、线条纤细的人的话,或许广濑就不会特别去意识到“他”的存在。然而“他”的外表看起来和“他”的动作成反比,充满着活力。或许是那挺直的腰杆造成的印象。“他”的外表只有成长期的生物才具有的豁达且健康的气息完完全全地表现出来。然而当“他”活动时,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也没有释放出任何气息。至少从外型上看来,“他”完全没有别人所期待的年轻人特有的畅快动作。由于这样的极度不对称,反而吸引住了广濑的视线。 广濑一边接过送回来的多余的影印稿,一边在心里想着,“真是个有趣的家伙啊。” 当广濑点名时,在叫到“高里”时,“他”回应了一声。非常平静的语调。因为声音本身有着年轻的活力,反而更让广濑有一种好像平板不带感情的印象。 “可以念成takasato吗?” 广濑若无其事地加以确认,因为他想让“他”多说一点话。但“他”只是非常简短地回答了一声“是的。” 4 回到化学准备室时,后藤正把咖啡倒进烧杯当中。广濑把出席簿递过去,他便指指自己的桌上,然后从橱柜里拉出另一只烧杯。广濑把出席簿放到后藤的桌上,打开书架,拿出两个和教材杂乱放在一起的广口瓶。他知道其中一个装着砂糖,另一个则装着奶精。 “你还记得啊?” “这种事怎么忘得了?” 广濑说道,后藤哈哈大笑。贴着没有写任何字的标签的透明瓶子装的是砂糖,而茶色的瓶子则是奶精。对以前老是窝在化学准备室的广濑而言,这些真的都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事情。广濑将瓶子和药匙放到桌上,后藤把烧杯递了过来。广濑拿出手帕接下了烧杯。没把把手的烧杯装了热水之后当然十分烫手。在化学准备室如果想要享受喝茶的待遇,手帕是绝对不可或缺的。 “真的好怀念哦。” “我就说吧!” 后藤很得意似地说道,让广濑觉得好笑。 “最近也有学生来吗?” “没有像你一天到晚泡在这边的家伙,不过午休时间会有几个人过来,做他们喜欢做的事情。” 广濑不由得笑了。 “是一些会用烧杯煮拉面,用试管做冰糖的家伙吗?” “就是这么一回事。”后藤笑着说。 “唉,这样的人随时都有,不过当上实习老师之后又回来的,你却是史上头一个。” 广濑轻轻地笑了。广濑以前在学校里念书时也另外有一些老是泡在准备室里的人,不过大部分都是跟广濑同一类型的人。毕业之后,他们选择了色彩缤纷的人生道路——从研究人员到医生,甚至连演员和活动家都有,但是却没有人当上老师。 “当个假老师的感觉如何?” “笔墨难以形容的感觉。” “我说吧,那一班学生看起来不怎么好玩吧?” 广濑低垂着头露出苦笑,然后他突然想起来。 “有一个看起来不太一样的孩子。” “哦。”后藤应了一声。 “你也注意到了吗?是高里吧?” 广濑点点头,后藤笑了。 “与众不同的人辨别同类的能力和可真是厉害啊。当我看到高里的,心里就想着,这个家伙跟广濑很像。” “他的类型跟我不一样吧?” 广濑说道,后藤瞪着天花板看。 “是不同,因为你看起来挺神经质的样子。不过还是一样显眼,不是吗?” “我有那么显眼吗?” “当然显眼。广濑和高里都超出范围的显眼。” “或许也可以说碍眼吧?”说着后藤又笑了。 “那小子也在美术社。——画出来的画倒也让人印象挺深刻的。是个奇怪的家伙。” “啊?” “我说他是个奇怪的家伙,比你奇怪好几倍。广濑反倒比较容易掌握。” 后藤的表情看起来有着莫名的深刻色彩。 “广濑跟我一样是正常范畴之外的人,所以我很容易就可以掌握你。可是高里就不同了。” “高里不也一样超出正常范畴吗?” “但是还是有所不同。我跟你是基于自己的选择而异于一般人,但是高里却没办法融入其中。他是因为毛色异于其他人而显得不同于常人。他的不同处就在这里。” “你观察得可真是到家啊。” “是吧。”后藤苦笑着说。 “他的气息跟其他学生都不一样,对不对?” “是不一样。” “与其说是奇怪,我倒觉得高里是一个异质的存在。” 听得出后藤的语气中隐含着几许担心。 “有什么问题吗?” “是没什么问题。高里跟你不一样,他天资聪慧,不但脑筋好,而且具有协调性。” “那个时候真是辛苦您了。” 广濑恭恭敬敬的正经说法让后藤笑了起来。 “他就像台风眼。他本人有多安静,四国就有多狂乱。你很快就会知道了。这个班级虽然不怎么有趣,不过用一般的方法是没办法带的。” “为什么?” “因为有高里在。” 后藤说着便站了起来。拉开窗帘,让阳光洒满整个室内。他拿起挂在腰间的毛巾擦擦手,然后站到画框前面。 校园的风景正逐渐在十号大小的画布上形成。看起来像校园一角的景色被用鲜艳的色彩描绘出来,上面还画了几个看起来像妖怪或妖精、穿着制服的学生。有带着老气的脸孔躲在树后的人,有像在板凳上姿意横行的癞蛤蟆一样的人,有几个看着癞蛤蟆而摆出奇怪姿势的人。画面本身乍看之下充满了阴森的味道,然而只要仔细一看,却可以感觉到画中有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幽默风情和温暖。 第一次望到后藤所画的画时,广濑大为惊讶,但是随即又觉得那真是充满了后藤风格的作品。后藤经常画学校的景致,但是却鲜少有人出现在他的画中。广濑知道有一次他将一幅穿着奇装异服的动物聚集在职员室喝着酒的画题名为“会议”,结果惹得校长颇有微词。 也不见得是受到后藤的触动,但是广濑也选择了美术社作为必修社团,或许他喜欢只要面对着画布就可以将自己封闭起来的那种感觉。他曾经试着想画出后藤那样的画作,结果只是让他发现自己根本没有一点绘画细胞的这个残酷事实。 看到后藤开始望着自己那幅尚未完成的画,广濑便默默地坐到桌子前面,摊开实习日志。 第二天开始正常上课。广濑跟在后藤后面四处奔波,当天下午,他已经满身大汗地站在讲台上了。 第328章 实习期间只有短短两个星期,正确说来是十二天。当广濑专注地投入工作中,结束相当于实习期间的六分之一的两天时,校内开始弥漫着体育祭之前浮动的气氛。 ※※※ 白色的花盛开了。 整个视野当中尽是一片原野。天空展开成一个像是对切成半的球形。原野像一个无穷尽大的圆盘一般。他从来没有看过绵延到地平线彼方的广大原野。 他环视四周。三百六十度,原野形成一个完全的圆形。连边缘都是一片平坦,一点点的起伏都没有。 “真惊人。” 他自言自语道,然后才发现自己连这里是什么地方都不知道。这里是哪里啊?他觉得自己住家周遭和小学的四周,以及好不容易才记住的通学路上的周边都没有这样的地方。 于是他抬起头来,天空有着复杂的色彩。他也是第一次看到这种颜色的天空。 天空是一片水蓝色。感觉上比常看到的天空的颜色要淡一点,或许是因为整片天空布满了非常稀薄的卷云的关系。淡淡的水蓝色当中晕染着淡红色和浅绿色的色彩。 他茫然地仰望着天空。心里想着,下次涂天空的色彩时就别用蓝色,该用水蓝色试试吧?当卷云缓缓地流动时,天空的颜色就像极光一般开始产生变化。 抬头仰望天空好一会儿之后,他再度环视四周,又自言自语道。 ——可也别忘了月亮。 像满月一般明亮而泛白的月亮升上了有着不可思议的颜色的天空。月亮的四周可以看到非常朦胧的白色星光。循着星星的形状,他看到了第二个月亮。 他不禁瞪大了眼睛。 ——月亮好象不止有一个。 仔细算了算,有着各种不同形状的月亮,大大小小一共有六个挂在天际。太阳却不见踪影。 他觉得很不可思议,定定地看着天空好一会儿。空气不冷也不热,和缓的风吹过来,飘送着微微的香气。是花的香味,还有草的味道。 他做了一次深呼吸,然后把视线转回大地。平坦的大地覆盖着像胎毛般的绿意。那是高及他的膝盖的草。茎从纤细的叶片之间笔直地延伸而出,顶端镶着几朵像指甲一般的花。走进一看,花朵长得稀稀疏疏的,但是放眼望去时,却形成一片朦胧的白。 “呼~”吹起了一阵微强的风。草和白色的花一起随着风势摇摆着。小小的花朵碰撞在一起,发出仿佛玻璃相互撞击时的澄澈声音。柔和的草搔得脚底发痒。 于是他发现了。那里并不是原野,而是一片湿地。他那小小的脚,刚好到小腿肚的中央都浸在澄澈的水中。从来没有看过这么清澈的水,他甚至怀疑是否真的会有这样完全没有波动或流动的水。最不可思议的事情是,他的脚完全没有被水濡湿的感觉。他试着抬起一只脚看看。水滴像破碎的水晶一般散发着光芒滴落,然而他的肌肤甚至没有残留一丁点的湿气。 水底铺满了灰色的石头。难怪大地是平坦的。大大的四角形石头整齐地罗列着,上头则盛满了水。纤细而呈现鲜绿色彩的茎从石头当中长出来。小小的鱼儿活蹦乱跳地从簇生的草丛暗处游了出来。 他高兴地发出欢呼声。把手探进水中企图捞起小鱼。在他那小小的手的追逐下,鱼儿并没有惊慌失措地逃窜,不但如此,甚至还主动游到他的手指头边。当他的手指头一动,鱼儿便围也似地靠过来。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啊? 他用两手连水带鱼地将之汲起,然后环视着四周。他也开始了解到,根本不可能有这样的地方。水从指缝间滴落,当鱼儿随着滴落的水滴滑过指缝间时,产生一种轻微的瘙痒感。 ——好漂亮的地方。 他毫无意义地点点头。再度环视着四周,然后踩溅着水开始往前走。他每走一步,花儿就不停地摇曳着,在脚边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声音。 他不记得之后自己走了多久,只觉得走了好长一段距离,不管走多久,他一点都不觉得累。无限绵延,绽放着满坑满谷的花的风景让他百看不厌。他觉得好满足,怀着幸福无比的心情继续走着。时而会有不知来自何处的小鸟飞过来停栖在他的头顶和肩头上。嬉戏了一会儿之后又飞走了。 目送着鸟儿飞去,他发现前方远处便是原野的尽头。白色的花朵消失于恻边,隐隐约约可看到一片青绿。好象是有河川流过。 他朝着河川走过去。可是走了又走,他就是没办法走近河川,就好象追赶着漂流而去的水一般,永远遥不可及。他一边跟小鱼和小鸟嬉戏,一边走了好长一段时间,终于才接近了河流。 看起来像小河流的河川其实是一条大河。对岸看起来是那么地遥远,河床深不见底。铺着石板的大地嘎然而止,前头除了一片深绿色的水,其他什么都看不到。定睛一瞧,水色一样深浓,呈现出均匀的深色,好像没有比较浅的地方,他也清楚,水底大概也是没有什么起伏的地形吧? 他走到又深又宽的河川边缘,然后就没有再前进了。他还不会游泳。虽然好像没什么水流,但是他不认为自己能过得了这么宽的河面。 他失望地环视四周。远处好象有什么东西发着光。仔细一看,在蜿蜒流动的河川的远处上游(或者下游)架着一座桥。 这座桥呈半透明状,好像是用玻璃或什么东西砌成的。他露出了笑容,沿着河边往前走,开始朝着远处隐约可见的桥走过去。 -- 第二章 -------------------------------------------------------------------------------- 1 事情发生在第三天。结束三个小时的课,写完实习日志,正要下课回家的时候,二年六班的学生跑来叫后藤。说他们在准备体育祭,处理四角木材的时候不慎打破了玻璃窗。他赶紧跑到学生们手忙脚乱地进行作业中的体育馆后面,按照后藤的指示处理完毕。放学后留下来准备体育祭的学生们喧闹成一片。如果班上的学生在放学后留校,后藤也得跟着留下来。然而只要后藤留下来,广濑当然也就不好意思先回去了。 广濑想着这些事,联络了负责的职员,走在走廊上正准备回准备室,这时他看到二年六班的教室里有人影。今天并没有人提出课后要留在教师里的申请,他狐疑地往教室里探看,发现在里面的人竟然是高里。 看不出他在里面做什么,甚至看不出他像在想事情或发呆的样子。只见他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两手轻轻交抱着搁在桌上,视线望向窗户的方向。唯一的感觉就是——他就在那边。 “怎么了?还没回去啊?” 广濑站在洞开的教室门口出声问道,高里猛地抬起视线回过头来,然后静静地点点头。 “是的。” “做准备工作吗?” 广濑不自觉地想找话跟他说,于是便一边问着一边走进教室。 高里笔直地回视着广濑的脸。 “没有。” 就在这个时候。广濑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窜过高里的脚边。他停下脚步,视线追着那个掠过他视野的影子。那个影子的速度比广濑的视线还快,一溜烟地窜逃到广濑的视野之外了。事情发生在一瞬间,而且广濑也没有正眼看到,不过他觉得那个东西看起来像某种兽类。广濑愕然地环视着影子窜逃的方向,但是他当然看不到任何东西。 “你有看到刚刚那个东西吗?”正想这样问,却和高里笔直的视线对个正着。他的视线当中不带任何色彩。广濑突然觉得很难为情,只好把视线投向教室的角落。空荡荡的教室里只栖息着干热的夏天空气。 广濑苦笑了一下,再度看着高里,而他也定定地回看着广濑。 “留校赶工吗?” “不是。” “还是身体不舒服?” 广濑靠过去问着,高里却只是定定地抬眼看着广濑摇摇头。 “没有。” 高里的答复永远都是那么的简短。广濑盯着那张抬眼看着自己的脸孔。高里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平静得好像大彻大悟的人一样。 “你叫高里,是吧?” 广濑再度确认这个他已经牢记在心里的名字。而高里只是点点头。 “你没有参加课后社团活动吗?” “没有。” “为什么?” 广濑想尽办法要让高里多说一点必要的答复之外的话,便这样问道。高里微微歪着头,以不像他的年纪该有的平静声音回答道。 “因为我没有加入社团的兴趣。” 虽然总算让高里开了口,可是他身上散发出来的违和感还是没有改变。高里并没有拒绝广濑,但是看起来也不像欢迎他的到来。纯粹只是因为广濑跟他讲话,所以他尽责地回答而已。就只有这样的感觉。 “你在做什么?啊,我不是在责问你,纯粹只是好奇。” 高里微微歪着头,回答道:“我在看外面。” “只是看吗?也没有想什么吗?” “没有。” 真是个奇怪的家伙。广濑不认为可以看到什么特别有趣的事情,不过还是把视线望向窗外。因为角度的关系,从广濑所在的地方只能看到体育馆的一半屋顶,还有上头那条用蓝色的玻璃制成的桌子似的水平线。坐在椅子上的高里或许只能到天空吧? “只能看到天空啊。” 第329章 “是的。” 高里把脸转向窗户的方向。从视线的角度来说,他似乎是在看天空。外头天气很好,在九月的这个时刻却还看不出即将天黑的样子。只有万里无云的冷冷蓝空像一块布景一样无限扩展着。 “我看不出这样的风景有什么好看的。” 广濑的语气中很明显地带有困惑的色彩,但是高里并没有特别回答他,只是微微扬起嘴角,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广濑莫名地感到心浮气躁,可是又觉得在这个时刻转身逃离教室实在有点不甘心,于是他便毫无意义地问了高里一些问题。譬如体育祭时他参加什么比赛?喜欢运动吗?上课还愉快吗?擅长的科目?一年级时的导师是谁?毕业于哪所高中?还有家庭成员等等。 高里看着广濑的眼睛,简单地一一回答。没有决定参加什么比赛、没有特别喜欢或讨厌的运动、没有特别觉得学校无聊、没有擅长的科目等等。他总是非常简短地对广濑提出来的问题做最低限度的回答。 他不会多说没有被问到的事情,也不会对广濑提出任何疑问。只要问他,他会有答复,但是如果没有多问,他就不回答。虽然看不出他对应付广濑一事感到痛苦,但是也没有积极地想和广濑交谈的样子。 “我这样说可能有点冒昧,不过我觉得你有点奇怪。有没有人这样说过你?” 广濑知道这个问题有点失礼,不过他还是忍不住问道,结果只得到高里简短地回答了一声“有。”声音中不带任何一丝丝感情。 “我就说吧。” 广濑笑着说,高里也挤出了一丝丝的笑容。那种表情就像熟悉人情世故的大人们所惯用的应酬表情一样。高里不会给人粗俗的印象,所以不至于产生不快感,可是就是无法拭去那难以形容的违和感。他那沉着稳重的态度和声音与其说大幅超越了年龄的层级和带有大人的味道,不如说给人一种老成的印象。而那种感觉和他真实的年少外表实在不相符。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那么地不协调,让广濑感到极度困惑。 广濑切身地体会到后藤所说的异质。真要说高里是个“奇怪”的人,不如说是“奇妙”的人。因为他没有任何地方会引起别人不快,所以好像只有“异质”能作贴切的形容。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但是看起来也不像有什么扭曲的思考模式。 “我打扰到你了?不好意思。” 广濑这样说道,用张带着笑容的脸便回答道:“没有。” 2 “高里这孩子真是奇怪。” 第二天午休时间,广濑在化学准备室里这样说。后藤出去吃午饭了。 广濑的身边有四个学生。广濑心想,不管是现在或以前,总会有把准备室当根据地的人。这些人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太多或过少,在教室里找不到落脚处。只是广濑在学期间时,聚集在准备室的都是一些有着更为破天荒想法的学生,而现在围在他身边吃着午饭的学生和以前看到的人相交之下,让他有种小巫见大巫的感觉。 “我们都很清楚高里是很奇怪。” 用感慨的语气这样说道然后抬起头来的是一个叫筑城的学生。他跟高里同样都是二年六班的学生,好像是今年才开始到准备室来串门子的。 “我知道,昨天我跟他讲过话。” 再也没有其他地方像准备室这么适合用来吃午饭了。不但采光好,夏天时还会开着冷气。后藤还会大方地请大家喝茶。只不过用的容器是烧杯。 “那家伙乍看之下很温和,对不对?” 筑城的语气中似乎带着一点刺。 “难道真实的生活中不温和吗?” “这个嘛,也许吧。” 语气中隐约含有些许的不满。或许是有不同的看法吧?一个叫岩木的学生看着筑城的脸。 “怎么了?” “没什么。” 被筑城不客气地一顶,岩木很明显地表现出畏怯的样子。他也是二年级的学生。就读二年五班,但是上选修课目时是和二年六班一起上的。 “干嘛?你讨厌高里吗?” “没什么。” “干嘛呀,有话就说啊!”岩木紧追不放,筑城把脸转开,企图不去讨论这个话题。一年级的野末和三年级的桥上兴味怏然地看着他们。 “他不就是一个个性阴沉的人吗?给人的第一印象是不好。还是那个家伙背地里做了什么事?” 岩木问道,筑城便一吐为快似的说。 “总之,那家伙就是奇怪。” 他的语气中莫名地带着焦躁的味道,所有的人都露出讶异的表情。 “哪里怪?” 桥上继续追问,于是筑城便低垂着眼睛,用坚定的语气嗫嚅地说。 “因为那家伙跟一般人不一样。” 广濑听出筑城的语气中隐含有让人不解的地方,便歪着头问道。 “高里不受欢迎吗?” 筑城一听,露出有点狼狈的样子。“我想,有人喜欢他。”说出这句话之后,他看着广濑。 “最好别跟那家伙扯上关系。” “为什么?” 筑城没有回答。 “他有什么问题吗?” “——总之,那家伙跟一般人不一样。” 岩木很夸张地叹了一口气。 “他只是话少而已吧?难道现在还有校园欺凌事件吗?” 岩木语带挪揄地说道,筑城一听,视线又垂了下去。迷惘了一会儿之后,意味深长地压低了声音。 “你们可别说是我说的。” 他警戒着四周似地说。 “高里有过神隐的经验。” 那一瞬间,广濑心里想着,“神隐”该怎么写?花了好一会儿的功夫,他的脑海里才想到“神隐”两个字,不禁张大了嘴巴。 “神隐?你是说某一天就突然不见了吗?” 筑城点点头。 “好像是发生在高里念小学的时候。他真的在某一天就突然不见,一年之后突然又回来了。那一段时间高里在什么地方做了什么事,完全没有人知道。” “高里自己怎么说?” “他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 “不会吧?” 桥上好奇地把身体往前探。 “确定不是被绑架而是神隐吗?” “好像是。所以高里重读了一年。” “听起来真可笑。” 岩木不屑地说。 “那有什么了不起的?只是传闻吧?” 筑城瞪着岩木。 “是真的!因为这个故事非常出名。总之,高里就因为这样而整个人都变了。” 广濑觉得非常困惑。这一带在这几年当中急速地被开发了,但是他听说,筑城和高里都是在开发风潮形成之前就住在这里的当地居民。所谓的“出名的故事”代表的不是“学校发生的有名故事”,而是“当地发生的有名故事”,到这个阶段他都可以想象,可是要说到“神隐”…… “真无聊。” 岩木的一句话结束了这个话题,但是“神隐”这个字眼却深深地印在广濑的脑海中。基本上广濑对神秘思想或超常现象没什么兴趣,但这也不表示他就一味地排斥。更何况和高里这个人一对照之下,他就很难像岩木一样把这件事情当作无稽之事来看了。 -- 3 午休之后的第五堂课是必修社团活动。广濑和吃完午饭回到准备室的后藤一起前往美术室,大部分的学生都已经到齐了。 说是必修社团,其实实际情况跟美术社并没有多大差异。美术老师米田随便点了个名之后,学生们便三三五五地离开了美术教室。广濑根据自己以前的经验知道,学生虽然都抱着笔和素描簿离开,但是大部分的人要不是到图书馆或空教室去自习,要不就是跑到别的地方去玩了。一来老师也默认这样的模式,而学生们也知道这其中的巧妙之处,因此文化系列的社团通常都是最多人登记的社团。其中当然也不乏真的喜欢画画而留在美术教室的人。这些学生们听着后藤和米田在一旁话家常,一边开始自己的作业。 高里是留下来的学生之一。他将画框摊开来摆在美术教室的一角,从共用的橱柜里拿出画布。“他想画油画吗?”广濑莫名地有这样不可思议的猜测。可能是因为他全身散发出来的气息让人联想到油彩。高里以熟悉的动作从橱柜里拿出颜料盒来摊开,广濑默默地走向他。 走到可以看到画布的位置之后,他开始打了声招呼,听到广濑的声音,高里回过头来,认出是广濑后,便轻轻地点了点头。他的脸上和昨天一样,露出了像笑脸一般的形状。广濑举起手摇了摇,然后把视线望向高里的画布,定定地看着他的画好一会儿。 那确实是一张让人印象深刻的画。有好一阵子,广濑就这样看看高里,又看看画布。 “……问这种事情可能有点失礼……” 广濑有点不知道如何启齿,但是他觉得非问不可。 “那是什么东西?” 画布上毫无章法似地涂着色彩,只是单纯的色彩。隐隐约约好像可以看出某种形状,但是就在凝神定视企图掌握具体的形状之时,却又觉得轮廓太过模糊,看不出真正的形体。使用的色彩非常的复杂。大致上说来,高里使用的都是柔和的颜色,可是感觉非常的不透明,很难说是美丽的颜色,不论是色彩或色彩的调配都不能用漂亮来形容,而且看起来也没有什么构图可言。 “是什么风景吗?” 广濑充满困惑味道的问题让高里微微地张大了眼睛。 第330章 “是的。” 他轻轻地挤出一张笑脸。看起来有一点点接近真正的笑。 “这是什么地方?” 广濑好奇地问道,高里却摇摇头。 “我不记得了。” “不记得,却画得出来?” 广濑狐疑地反问,高里顶着一张很认真的表情点点头。 “是的。” “为什么?” “我在想,如果画出来的话,会不会就可以想起来?” “原来如此。”广濑随口应了一声,心中着实对这个奇怪的家议感到惊愕。广濑怀着满腹的疑问离开了高里,突然想起筑城的话。——他曾经神隐过,一年后,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回头看着高里。很想脱口问道:那是你在神隐期间看到的风景吗?随即强行让自己闭上嘴巴,打消那个念头。没有仔细想清楚,他万万不能这样随便问。一来他不能随随便便就相信筑城所说的话,而目他也觉得,信者恒信,他更不能鲁莽地去触及这个问题。 “好奇妙的家伙。”广濑在口中喃喃自语道。 如果真的有过神隐事件,那么高里就真的不会记得那期间发生的事情,但是他希望自己能够回想起来。自己的记忆当中遗失了某个片断确实是一件令人很不舒服的事情吧?尽管如此,高里却又那么积极地想回想起来。这个事实让广濑感到疑惑。 人是非常敏感的生物。筑城的语气正是其中最典型的代表,高里曾经有神隐的经验,所以人有点奇怪,跟他们有一点不同——所以让人无法产生好感。 一个人即使刻意隐藏自己的好恶之情,感觉依然会传达给对方。广濑不认为高里不会注意到这件事。高里是否不想抹灭“神隐”的事实?他是不是没有想过把那件事从自己过往的经历当中抹灭掉?没有想过要去遗忘曾经发生过的那种事?——或者,原本就没有“神隐”之类的事情? 高里置身在社团成员当中,默默地在画布上画着。他几度停下笔来,一边思索着一边涂上颜色,然后又几度用刀子将颜色刮掉。广濑唯一可以理解的事情是,画那幅画——进而想起以前的事——对他而言是很重要的。 4 第五天,星期五的第二堂课是漫长的课外辅导时间。话题当然只锁定在一个星期后就要举行的体育祭上。简单地做完各种注意事项的联络工作之后,接下来就只需要在一旁看着班级干部安排准备工作了。 学生们一边天南地北地聊着天一边开着会。只因为老师没有站在讲台上,教室里就显得比平常喧闹许多。大家似乎要决定竞赛项目和准备工作的任务分配,可是整个过程和单纯的闲聊没什么差别。 站在教室后方的广濑看着整间教室。高里并没有加入闲聊,他完全被班上的气氛给孤立了,就好像空气在他的四周被阻隔了一样。没有人找他讲话,他也没有主动找到人交谈。他只是坐在那边,看着议事进行。他四周的人所表现出来的态度就好像他根本就不存在似的。 协商似乎已经有了结果,所有的同学所参加的竞赛项目都明确地底定了。委员长五反田数着写在黑板上的比赛项目中的名字以再度确认,然后突然叫了起来。 “咦?少了一个人。” 广濑发现到少了的是高里的名字,可是他没有作声。高里也没有特别说些什么。最前排的学生在五反田的耳边窃窃私语,他顿时惊惶失措地看向高里。 “高里,你有希望参加的项目吗?” 五反田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紧张。高里简单地回答了一声没有。五反田不知所措地看着高里,又看看黑板。 “只剩下两百公尺赛跑,可以吗?” 高里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五反田仿佛松了口气似地整个表情都放松了。 广濑一边看着整件事情的发展,一边企图掌握教室里的气氛。高里是孤立的。学生们都刻意忽视他的存在。很不可思议的是,广濑从中感受不到任何恶意。看来并没有人心存恶意地想孤立他,他们只是刻意把视线从高里身上移开。——这是广濑感受到的印象。 ※※※ 之后学生们为了各自被分派到的准备工作而离开了教室。按照惯例,体育祭是将一年级到三年级纵向分割开来,分成三个队伍来竞赛。各学年的五、六班——按照传统惯例称为蓝军——被编成一队。星期五的第五堂课是全校的课外辅导时间,因此教室里开始有一年级或三年级的学生进进出出。 后藤一边伸着懒腰一边回到准备室去,广濑则被留在教室里。他漫不经心地看着学生们一边闲聊一边做手工作业。 “广濑老师,如果您有空的话,能不能来帮帮忙?” 被学生们这么一喝,广濑露出了苦笑。 “我做什么好呢?” “帮忙把这个裁开。”学生们把报纸递了过来,广濑看出他们可能正在做纸糊的小道具。高里坐在不远处,也乖乖地拿着剪刀剪东西。 “哟,广濑先生,您也被派上用场啦?” 听到这个声音,广濑抬头一看,只见三年级的桥上把头探了进来。 “实习老师不就是这么回事吗?” “修行本来就很辛苦的。——这里有人负责啦啦队吗?” 桥上看着留在教室里的人问道。一个学生举起手来,桥上便开始传达联络事项,要他放学后留下来讨论啦啦队的事宜。 “高里,接下来剪这个。”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把一块蓝色的布递给了正在整理剪过后的报纸的高里。 高里点点头,接下了布块,桥上定定地看着他。 “你就是高里?” “是的。” 不管对方是同学还是学长,高里的态度完全没有改变,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睛只是定定地回看着对方的眼睛。 “哦?” 桥上很感兴趣似地应了一声,然后问道。 “听说你小时候曾经有过神隐的经验?” 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之后教室里的变化!广濑觉得在场的学生好像都被一股浓烈得几乎可以用眼睛看得出来的紧张感给攫住了。一瞬间之后,大家又顶着一张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似的表情开始作业,可是怎么看大家都像是死命地想将视线从某种让人感到不安的事物中移开似的。 “那是真的吗?” 桥上以充满好奇的语气问道,高里只是默默地点点头。 “不是绑架吗?听说你完全不记得了,是真的吗?” “是的。” 高里淡淡地回答道,看不出他有特别不快的样子。 “就是所谓的失去记忆吗?真是厉害啊。” 这时候高里第一次皱起了眉头。虽然仍然看不出他有什么不快,但是却隐隐约约可以感觉出他并不喜欢讨论这个话题。 “其实你是被带上ufo吧?最近常听说有这种事情发生。就是被让人觉得恶心的外星人做了人体实验,然后消除记忆之后又送回来。” 高里张开了嘴巴。这是广濑第一次看到他自发性地发表谈话。 “这件事你是听谁说的?” 桥上抬抬下巴,毫不犹豫地把视线投向筑城。 “无情的家伙!”广濑在心中骂道,这时他听到椅子翻倒的猛烈声响,瞬间表情僵住了。他寻着声音的出处回头一看,只见筑城脸色大变,站了起来。 “不是我!” 让人感到惊讶的是,筑城看起来竟然是无比恐慌的样子。 “相信我,不是我说的!” 筑城激动地否认,桥上看着他笑了。 “不就是你说的吗?” “不是我!我没说过。” 高里只是把视线垂了下来。他的眉间微微地皱了起来,但是还是让人分不清楚那到底代表着什么样的感情。 “不是我,高里。” 桥上愕然地目送着逃也似地跑出教室的筑城离去。 “那家伙是怎么搞的?” 广濑也哑然失声。筑城为什么紧张到脸色整个都变了呢?这时候广濑更发现到一件事,那就是在场的学生脸上全部带着奇怪的表情。 他们看起来都一样紧张,而且又都拼命地想掩饰那种紧张感。每个人都刻意面无表情地装作没有注意到筑城怪异的行径。广濑觉得他们的模样像极了在电车中目睹醉汉胡闹的人们的反应。 广濑回头看着高里。高里的脸上已经没有任何表情了。实在看不出他是那种可能会在私底下使用暴力的人。广濑不认为他是会直接造成他人产生恐惧感的人。 “我觉得筑城这家伙反倒比较奇怪。” 桥上喃喃自语着,在场的所有学生依然不予理会。 -- 5 放学后校园里的喧闹景象依然没有平息。不知哪个队伍站在化学准备室的窗户底下努力地做着看板,而在某个死角的地方有红军的啦啦队正在做练习。二年六班也提出了留校的申请。后藤悠哉悠哉地画着图,因此广濑也好整以暇地埋首于他的实习日志当中。 就在这个时候,学级委员五反田急急忙忙地冲了进来。 “老师,有人受伤了。” “受伤?是谁?” “筑城。” 广濑顿时放下了手中的笔。 “筑城?发生什么事了?打架吗?” 广濑惊慌地问道,因为他忘不了那幅奇怪的景象。 出乎意料之外的,五反田竟然摇了摇头。 “做立式看板的时候,不小心被锯子伤到脚了。” “哦……是这样啊?” 第331章 广濑竟然莫名地松了一口气。 “很严重吗?” 后藤问道,五反田耸了耸肩。看来并不是特别严重的事情。 “把他带到保健室去的时候,是流了一些血。” “我去看看。” 广濑站起来说道,后藤对着他点点头。 当广濑和五反田一起赶到保健室时,筑城已经回家去了。 “回去了啊?” 既然他可以自行回家的话,那么应该不是什么严重的伤吧?广濑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同时却又觉得难以释怀。保健老师十时苦笑道。 “我不知道原因何在,反正他就是惊惶失措地跑回家去了。” 广濑在学时的保健老师已经到了退休年龄而申请退休了。十时是少数广濑没有看过的教师当中的一个。 “其实他的伤势还不到需要缝合的程度,我是交代过他最好到医院去一趟。” “这样啊……” 广濑对着五反田举起手挥了挥,五反田便面无表情地点点头,离开了保健室。广濑对着十时轻轻地点头致意。 “劳烦您费心了。” “哪里的话。”说完这句话,和广濑差没几岁的十时笑了。 “喝杯茶吧?实习情况如何?” “比我想象中的还轻松。” 在十时的招呼下,广濑坐到一边的椅子上。他以熟练的动作给广濑泡了一杯冰麦茶。 “广濑老师教哪一课?” “理课——化学。” “啊,那责任教官就是后藤老师咯?” “是的。” “那不就很辛苦?听说他会把所有的学生都丢给实习老师。” “就是啊。”广濑苦笑着拿起茶杯。 “十时老师也是留校加班吗?” “遇到有体育祭或文化祭的活动时,我都得等最后一个学生回去之后才能离开。因为随时会有人需要我。” 十时沉稳地笑了笑,也跟着坐了下来。 “现在的孩子都太不机灵了。刚刚那个……” 十时说着看着桌上的笔记。 “叫筑城来着,他也说他明明用脚撑着板子,规规矩矩地用锯子锯木板的。” “用脚啊?” “他用膝盖撑住木板,结果伤到小腿。撑住木板的他固然是不够机灵,不过锯木板的人也不太行。” 广濑再度看着十时。 “不是他自己伤到的?” “不是。听说是有其他学生帮忙锯木板。” “你知道使用锯子的学生的名字吗?” 广濑问道,十时很感讶异似的,又翻看了笔记本一次。 “大概是陪着他来的那个吧,嗯,叫势多。” 广濑不自觉呼地吐了一口气。 “怎么了?” 听到十时这么问,广濑赶紧摇摇头。十时觉得有点狐疑,说道。 “唉,他们的情况倒还好。之前来的那个三年级生还把钉子钉进自己手上呢。” “三年级生?” 广濑莫名地有种预感。十时点点头。 “竟然将有五公分长的钉子钉到手掌上,还深及根部,是钉的人自己伤到的。我真怀疑他是怎么使用铁锤的,竟然可以钉成这个样子。” “他……” 十时点点头说。 “我立刻让他到医院去就医了。因为他用的是别人带来的老旧铁钉。最怕的就是这样的情况。” “不,我不是问这个。” 广濑也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奇怪。无论如何,他都要问清楚那个学生的名字。 “那个学生叫什么名字?” 十时瞪大了眼睛,第三次翻阅他的笔记本。 “三年五班的桥上。” 6 广濑走回准备室的途中,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自己情绪。 筑城和桥上。事情看起来似乎另有一番解读。尽管他也明白,整件事应该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他觉得自己好像看着一排排奇妙的符号。桥上、紧张的学生们、一溜烟逃走的筑城——还有高里。 从保健室所在的本部大楼可以直接回到特别教室大楼。他慢慢地爬上本部大楼的楼梯。楼层与楼层之间设计成转一个弯之后再往上爬的模式,楼梯平台处的墙面从地板到天花板镶着整面的玻璃。隔着玻璃可以看到开始罩上黄昏色彩的校舍。隔着宽广的中庭草坪和罗列着各间教室的教室大楼正面相对。 成一字形排列的玻璃是走廊的窗户。大部分的窗户里面都还亮着灯。广濑把脸凑近楼梯平台的玻璃,就可以清楚地看到教室大楼的内部。学生们在点着灯的走廊上来来往往。他甚至可以看到在门户洞开的教室里作业中的学生的身影。 广濑忘了刚刚的复杂情绪,不自觉地笑了。因为即将到来的活动气氛而兴奋异常、前所未有地像白色家鼠一般勤劳的工作着的学生们让广濑不由得发出了会心的微笑。广濑转动着视线,环视着所有的学生,突然间,他停下了游移的视线。他的目光停在一个站在校舍一端的窗边的学生身上。 在众人忙碌地来回奔走当中,只有他一个人定定地动也不动。他站在二楼的窗边,看起来像俯视着草坪一样。 广濑不由自主地眨了眨眼。然后再度用力地眨了一次眼,接着张大眼睛看着二楼的那一端。他抬起手用手掌擦了擦玻璃,更努力地定睛凝视着。 两栋大楼之间的距离并没有近到可以让他清楚地看到那个学生的脸,但是广濑却可以清楚地看到有手挂在他的肩膀上。那是裸露出来的手臂。现在学生穿的制服是短袖的,所以可以看到手肘部分是很正常的事情。可是那只手臂似乎露到了肩膀一带。裸露出来的手臂仿佛从背后覆盖住那个学生一样。瞬间广濑以为他背着个人,可是他的背后却看不到手臂的所有人的头和肩膀。只有两只手臂从他的两边肩膀上无力地往前垂挂着。 广濑觉得自己看到了不可能存在的景象。为什么看不到那两只手臂的主人的头和肩膀呢?上胳膊几乎连根部都整个越过了肩膀,可是背后却看不到任何影子。肩上挂着手臂的学生地姿势看起来也不像背负着某种沉重的东西的样子。那两只手臂就好像从他的脖子旁边长出来一样,垂挂在他的胸前。几个学生快速地经过他的背后,但是却没有人发现他有什么异状。 当广濑一次又一次地看着那个学生和手臂时,学生突然转向旁边。他只是把脖子转了过去,而他所看着的方向出现了两个学生。 广濑不禁松了一口气。那一定是他的恶作剧,他把在化妆比赛中——那是这所学校最出名的竞赛——所使用的假手臂就这样垂挂在胸前闹着玩。后来有人发现到了,便呼唤他。一定是这样没错。 站在窗边的他说了什么话,然后把背转过来面对着窗户。在他把背完全转向窗户的那极短暂的时间当中,那只手仿佛被收卷到背后似的消失了。整个过程看起来就好像形状像手臂的蛇滑溜地往后退一般。离开窗边的他的背后当然看不到任何影子。 广濑呆在原地好一阵子。他把额头抵在玻璃上,眼底一再重演着自己刚刚看到的景象。 “因为距离的关系。”广濑这样自言自语着。 是的,因为距离的关系,而且又逆光。 现在大家正如火如荼地准备迎接体育祭的到来,学校内什么东西都有。有纸糊地人形、化妆的小道具、啦啦队使用的乍见之下根本不知道有什么用途的东西。 一定是因为某些莫名其妙的事情才让自己把事情看成那个样子。 广濑这样告诉自己,然后吐了一口大气。温热的空气使得他的额头渗着汗水。他死了心不再多想,顺势一转身,然而那副光景却沉淀于脑海中某个深深的角落里。 ※※※ 男人于深夜急急地赶回家中。夜风轻抚着渗着汗水的肌肤,使得他流了更多的汗。 喝了不少酒。男人凭着归巢的本能在马路上走着,然而他的本能却无法在这个到处都是相似的建筑物的住宅区内发挥作用。他不止一次去按到了别人家的门铃。 不过,他至少残存有一些仍然记得这些糗事的理性,因此他几度停下脚步,抬头看着上头。有着同样设计外型的建筑物整齐地排列着,看起来像是巨大的墓碑,他几度确认过建筑物的旁边。地上十二层楼的建筑物面对紧急逃生梯的旁边的最上层用彩色的瓷砖大大地镶着大楼的号码。 ——都已经确认这么多次了,为什么还会搞错呢? 他在心里喃喃自语着。 同时想着,好像“还枕”一样。 在他的老家有一个“还枕”的传说。听说有一个叫“还枕”的妖怪会在夜里现身,把沉睡中的人的枕头拿到奇怪的地方去。每当他到位在乡下的祖母家时,“还枕怪”就一定会出现。早上醒来时,枕头都会跑到他脚边。不但如此,当他张开眼睛静止不动时,甚至觉得棉被的方向跟他当初睡觉时不一样。现在想起来,根本只是自己睡癖不好罢了,但是他仍然无法忘记那种奇妙的感觉。在乡下房子的老旧房间里醒来时的那种违和感。仔细想想,棉被仍然保持昨夜的样子,根本没动过,可是心中难免还残留有些许难以释怀的感觉。 他带着苦笑停下脚步。定定地仰视着眼前的建筑物。确认自己就站在应该回去的建筑物的前头。 他莫名地点点头往前走,再度抬起头来看看上头。禁止车辆进入的路上没有其他人影。自己的脚步声在这空旷的空间当中回响着。他觉得高耸的建筑物仿佛就要朝着他落下来一样,他转头看了一下四周,觉得有点轻微的晕眩。 第332章 他甩甩头,发现自己仰望着的建筑物的屋顶上好像有什么白光。 那是微弱而朦胧的光。屋顶的边缘点着一道朦胧的圆形光芒。他眨了眨眼睛,然后定睛凝视。他看到圆形的光芒当中浮起了某种影子。 男人愕然地张大了嘴巴。好像有什么野兽从光芒当中爬出来一样。他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东西,不过倒是知道那是一头体积相当庞大的四脚兽。要说是狗又嫌太大太高了。四脚兽的身影变暗了,没办法仔细辨认,然而男人却看到它的背部发出淡淡的光芒。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啊?”还来不及多想,那头四脚兽就一跃而起。以仿佛在水中游水的速度越过他的头顶,在十二层楼高的建筑物之间飞翔着。 待那个身影消失之后,他仍然茫茫然地眺望着那个方向。 -- 第三章 -------------------------------------------------------------------------------- 1 实习的第一周也即将结束了。这一天是星期六,学校只有半天课,但是大多数的学生为了准备即将到来的体育祭活动,下午都还留在学校里。化学准备室里都被那些常客给占据了。 一个叫野末的一年级生也不知道从哪里听到了桥上受伤的消息,正甚重其事地解释着事件的经过。 “那是一根有五公分长的钉子。钉子除了钉头之外,整根都钉到手掌里面去了。虽然到医院去请医生拔了出来,可是拔除的过程好像也费了一番周章。” “啊,吓死人了。” 一个叫杉崎的一年级学生惊叹不已。 准备室里开了冷气。后藤按照惯例出去吃中饭,学生们则自行拿出了烧杯,喝着从购买部买来的果汁或者是后藤准备好的咖啡。 筑城今天请假。听说桥上今天也没来上课。 “桥上学长是个很聪明机灵的人,对于木工方面的事情也有两把刷子的。” 一年级生野末的话引起了广濑的注意。 “是这样吗?” 野末老老实实地点点头。 “桥上学长其实是一个富家少爷。” 广濑听不懂他话中的意思。 “桥上学长的房间好棒,光是录影机听说就有五台之多。他是用那些机器来录动画的。他有很好的天线设备,用来录制远处的广播局的重播内容。” “哦?” “而摆满了那些录影带和录音带的架子是满满的一整面墙,全部都是桥上学长自己制作的。” 岩木笑了。 “那就叫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杉崎哈哈大笑。 “所谓的桥上钉钉子吗?” 广濑应酬式地随着干笑了几声,心中却仍然无法释怀。他总觉得有些事情无法理解。 “对了,听说筑城昨天表现得很奇怪?” 岩木这样问道,广濑忙不失地点点头。 “你知道得倒挺多的。” “我们班上好像有人看到了,听说他是落荒而逃的。说是和高里吵架了。” “嗯……。桥上对高里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结果就变成这样。” “什么叫莫名其妙的话?桥上学长当时也在场?” “是啊。” “啊,我知道了,就是那个。‘神隐’。” 野末喜孜孜地说道,广濑不置可否地点点头。“什么叫神隐?”杉崎好奇地问道,野末便虚实参半地开始陈述有一半以上是他自行编排的故事。 “真的吗?” “别相信他,几乎都是野末自己编出来的。” 广濑苦笑着说,野末一听便露出闹情绪的不悦表情。 “真是伤脑筋啊。大家都这样随随便便四处张扬这种事。——不过神隐一事好像是真的。” “哦?” 就在这个时候。 “我觉得还是不要因为觉得有趣就随便讲这种事比较好。” 是二年级的坂田说的。 “为什么?” 岩木回头问道。 “我听班上的同学说过,随便乱说可能会遇上不好的事情……” “什么叫不好的事?” 提问题的人是广濑。坂田耸耸肩说。 “我也不是很清楚。说这些话的同学好像也不太好启齿。他一年级的时候跟高里读同一班,说谈这种事不好。听说嘲讽高里的人好像都不好过……” 在场的每个人都大吃一惊,可是广濑不得不开始正视这件事情了。 “你说不好过?是说譬如发生意外之类的吗?” “大概吧!听说欺负高里就不会有好事,欺负过高里的人都受伤了。” “不会吧?骗人!” 岩木追问道,坂田也只是狐疑地歪着头。 “我也只是听说而已。可是,很多人因为这样而受了伤,甚至有人在春季的修学旅行当中死亡了,不是吗?当然那也是听说啦。” “死亡——?” 这是广濑第一次听说,他不禁好奇地看着坂田。 “是啊,有人搭快艇的时候掉到海里淹死了。可能是三班的人吧。事情发生在旅行的回程当中,结果整个旅行不得不中止了。报纸也有报导,你没看到吗?” “啊,我没有记忆……” “听说那家伙在前一天因为看高里不顺眼,伙同另外两个伙伴围欧他。那家伙死了,而另外那两个人好像也挺惨的。” 岩木发出不满的叫声。 “你少在那边胡说八道了。” “我并没有这个意思。其余的那两个人,其中一个被卷入卡车底下断了一条腿,另一个则因为无照骑摩托车而受了重伤,后来被停学,然后就退学了。总之,那三个人都已经不在这所学校了。” 坂田说完抿了抿上唇。 “我读一年级的时候好像也有人死了。” 有人开口说话。广濑知道大家是楞住了,只有他是因为心头掀起了漫天狂滔而说不出话来。现在他可以理解了,筑城之所以那么狼狈就是因为这个缘故,而在场的学生表现出奇怪的紧张模样也都是因为这些传闻的关系。 2 第二天是星期日,校方为了方便做准备工作的学生,照样开了校门。后藤好像也一整天都窝在准备室里。听说其他的实习老师也都来到学校,利用这个机会做研究课程的实地练习。广濑左思右想之后联络了后藤,告诉他下午自己也会到学校去,然后他一大早就离开了公寓。 无谓的不安感在他心头骚动着,让他觉得非确认事实不可。广濑按照野末写给他的纸条,到桥上家去拜访。跟桥上当面说清楚就可以安心了。不过他也知道要是弄清楚这纯粹只是意外的话,自己一定会感到很泄气。 桥上的家位于市区和学校所在的新市镇的正中央处。宽阔的住宅区里有很多公园设施。这是一个充满闲适气息的城镇,很符合所谓的市郊住宅区的形象。位于这个住宅区一角的桥上的家是一栋一看就知道房子的所有人有着富裕的经济状态的建筑。 广濑按下电铃,报上自己的姓名,要求找桥上。很快地桥上就从玄关大厅的螺旋状楼梯上下来了。 “咦?自称广濑的就是你?” “你看来挺有精神的。” 广濑说着,桥上露出了苦笑。 “老实说,我是翘课啦。反正星期六也只有半天课。” 说完他很滑稽似的皱起了脸指指二楼。 “我们上去吧。” ※※※ 桥上的房间果如野本所言,里面到处都是录影带之类的东西。八叠宽左右的大房间的墙上摆着高及天花板的架子。那是制作精巧的架子,甚至也上了漆,要不是野末先前提过,广濑还以为这些架子都是外面卖的成品呢。 “这些架子全都是你自己做的?” 提着电壶回到房间来的桥上羞涩地笑了笑。 “是啊,那些规格固定的东西用起来不顺手。” “你真是厉害啊。” “还好吧?”桥上笑着说,有点难为情的样子。 “手工这么灵巧的人怎么会受伤呢?” 广濑这么一问,桥上便把包着绷带的手伸出来给他看。 “你是说这个?” “听说是钉子刺进去了?” 广濑这么问道,桥上的表情变得有点僵硬。他把玩着绷带的一端,思索了一下子。 “……是钉子自己刺进来的。” 广濑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是定定地看着桥上,桥上便露出好像在闹情绪的小孩子似的表情。 “广濑先生相信幽灵之类的东西吗?” 这个唐突的问题让广濑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回答。 “我可要言明在先,我是不信这些的。” 桥上斩钉截铁地说道。 “我也一样……对于这种事,我比较倾向不相信。” 广濑觉得心头某个地方发出揪成一团的咯啦咯啦声,因为前天他看到的奇怪景象还残留在他的脑海里。 “可是我认为这是被幽灵刺的。” 桥上用低沉的声音说道。 “为什么会这么想?” “因为我看不到把钉子刺进来的犯人。” 桥上将茶包丢进茶壶里,把电壶里的热水倒进去,盖上盖子。 “我钉着钉子,想钉好要架在入场处的拱门。我用左手拿着钉子,右手拿着铁锤。可是刺进我手中的并不是那根钉子。” 说着桥上从桌上拿来了一根铁钉。那是一根长约五公分,中段部分微微弯曲了的钉子。 第333章 一看就知道是一根锈成红茶色的旧钉子。 “这就是那根铁钉?” “没错。我从医院带回来的,当作纪念。” 广濑心想,好个奇怪的纪念品啊,可是他并没有作声。 “钉子和铁锤都是我自己从家里带去的,也就是说,都是我爱用的东西。可是,那根钉子并不是我自己的钉子。” “为什么?” 广濑狐疑地问道,桥上耸耸肩。 “我没有带那种生了锈的钉子去。人家不是说,如果被生了锈的钉子刺伤,很可能会感染破伤风吗?听起来乱恐怖的,所以我把生锈的钉子都丢掉了,更别说像这种已经弯曲了的钉子。有人会拿铁锤把钉子敲直然后继续使用,但是我觉得就算敲了也没办法像新的一样直。” 桥上说着,将钉子丢到桌上去。 “我在角落的地方槌着钉子,结果感觉到好像有什么东西刺进左手的手掌。翻过来一看,就看到那根钉子钉在我手掌上了。” “深及根部?” “哪有这种事?”桥上笑了。 “只有尖端一点点啦。与其说是刺进去,我倒觉得用贴上去来形容比较贴切。那根钉子在没有任何人的支撑下,斜斜地抵住我的手掌心。” 桥上的语气很淡然,这反而让广濑觉得听起来很像有那么一回事。 “我心里觉得很奇怪,心想这是什么东西啊?便放下了钉子,把手掌拿到眼前来看个清楚。结果咚的一声,突然就有人把钉子给敲进去了。” “是谁?” “问题就在这里,我看不到人,可是却感觉钉头好像被人用铁锤或什么东西给敲进去了一样。一个顺势反弹,我的手被弹开了,于是我用手撑着地面,结果又听到咚的一声。我终于知道,钉子被钉进我的手掌当中了。” 房间里的温度好像微微地下降了。广濑无意识地抬头看着靠近天花板的冷气。 “我吓了一跳,连叫都叫不出来,思绪整个都停顿了。这当儿又被猛敲了一次。虽然不是很痛,但是我感到惊慌,想把手从地面上移开。却动弹不得。正觉得不可思议的时候,又被敲了一次。结果钉子就整个贯穿进手掌当中,只剩下钉头露出来。我吓了一大跳,大叫这是怎么回事啊!很可笑吧?” 桥上干笑了几声。 “后面的同学问我怎么了,我告诉他,钉子钉住我了。我的手整个粘贴在地面上,后来我把手伸进手掌底下,轻轻地把手剥离地面。地上有着钉子钉过的痕迹,但是血却没有滴下来。那个时候我才开始觉得痛,赶紧跑到保健室去。” 桥上把红茶倒进杯子里。“好像很苦。”他喃喃说道。被遗忘在一旁的茶水已经变成栗子色,看起来好像很苦的样子。 “我想,我的价值观也许会因此而改变了。所以我把钉子要回来当纪念。” “改变了吗?” 广濑若无其事地问道。他发觉自己的声音也是干涩的。 “没特别的改变,我觉得好像事不关己一样,昨天虽然是吓到了。睡觉时一直觉得好像还会有其他的钉子从哪个地方钉过来一样。我好害怕闭上眼睛,很无聊地想着,要是我闭上眼睛,钉子一定会冲进我的眼睛来。可是,结果我还是睡着了。” 广濑只是点着头。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有什么回应。桥上所说的话固然有某种奇妙的说服力,但是自己心中有某样东西却拒绝照单全收。因此,他没办法对这件事加以评论。 “我不相信幽灵什么的,现在也还是不相信,可是心底却感到怀疑,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啊?我在想,所谓的‘被魅住’指的就是这么回事吗?” 广濑还是只能点点头。 -- 3 在找不到其他话题的情况下,广濑离开了桥上的家,前往筑城家拜访。没有人知道筑城家的正确位置,因此他从班级名簿上抽出地址,找警察问路。 筑城的家位于新市镇郊区,这一带看起来像是由这几年才盖起来的出售房屋和很早以前就有的老旧房舍杂乱交错在一起所形成的区域。说旧其实并没有那么旧,但是和四周新盖的房子却有着截然不同的味道。 广濑按了冂铃,筑城的母亲前来应门,广濑报上自己的名字,于是她便上楼去叫儿子。有那么一阵子,他听到楼上传来谈话声,然后母亲下楼来了。 “对不起,他说身体不舒服。” 可是语气听起来并不是那么有歉意。 “他的状况还好吗?” 广濑问道,母亲便皱起了眉头。 “对不起,请问您是他的朋友吗?” 从她的语气可以明显地听出——我不记得你的长相和名字——的意思。 “不是,我是实习老师。后藤老师交代我来探望筑城。” 广濑撒了个善意的谎言,心中对后藤充满了歉意,于是她惊讶地捂住嘴巴。 “啊,是吗?真是不好意思。” “因为您看起来好年轻。”广濑只好敷衍着笑了笑。她指着二楼。 “请上二楼。也不知那孩子在搞什么,老是说身体不舒服。医生明明说拄着拐杖一样可以去上学的,他却偏偏要请假。他本来是很认真的。我一直在想,他到底在学校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广濑暧昧地点点头,爬上楼梯。一上楼的第一个房间好像就是筑城的房间。 “既然是老师就要说清楚,不然我怎么会知道呢?” 她连房门都不敲就直接打开门说道,然后回头对着广濑说。 “我去泡茶。” “不用客气。” 筑城整个人缩在棉被里。 “感觉怎么样?” 广濑问道,筑城便把头从棉被中探出来。 “广濑就是老师的名字吗?” 筑城问了和桥上同样的问题。 “脚怎么样了?” 广濑笑着问道,筑城支起身体。他穿着睡衣,坐在棉被上。很沉重似地把脚给伸了过来,于是广濑看到他整只脚连脚踝都包着绷带。 “嗯,不是多严重。” “是吗?前天我到保健室去,可是你已经离开了。” “嗯……” “为什么又伤到脚了?” 筑城没有回答。刚好送来麦茶的母亲看到他那个样子,很困惑似地笑了。 “只是说一不小心伤到的,什么话都不肯多说,自从升上高中之后,他的话就越来越少了。——我弟弟以前也是这样。” 母亲正想坐到广濑旁边,筑城却简短地说了一句。 “妈,你下楼去吧!” “可是……” “我们不是谈什么重要的事情,你先下去吧。” “是吗?”她看着广濑,又看看筑城,然后离开了房间。广濑静默了一阵子,听着她下楼去的脚步声。筑程仍然维持着别开脸的姿势,好像在侧耳倾听着妈妈的脚步声。 “我说筑城。” 广濑说道,筑城便很困惑似地看着他,看起来好像有什么事情让他感到迷惘似的。 “你的伤是高里的关系吗?” 筑城一听,嘴角不自觉地痉挛着。 “你说过,只要跟高里扯上关系就不会有好下场。我听到了许多不吉利的说法。你的伤也是这样来的吗?” 那一瞬间,筑城好像想说什么,可是终究没有开口。 “刚刚我到桥上家去了。” “桥上学长还好吗?” 筑城突然把身体往前探,广濑点点头。 “嗯,没什么严重性。” 听广濑这么一说,筑城的脸整个扭曲了,他问道:“果然发生事情了吗?”广濑发现他们之间的对话简直牛头不对马嘴。 “——是吗?你在为他担心吗?你担心桥上是不是也会发生什么事吗?” “他发生什么事了?” “钉到钉子。” 广濑伸出自己的左手。 “好像是刺了进去。可是桥上说是钉子自己刺进去的。” 筑城垂下了头。 “桥上说是有某个看不到的人故意这么做的。” “老师相信吗?” 筑城问得直接,广濑也率直地点点头。 “看不出他有说谎的样子。老实说,我是半信半疑,但是一看到你,我很想让自己去相信这种事情。” 筑城仍然垂着头。广濑看到他放在膝盖上的手在颤抖。他知道筑城在害怕。 “如果惹高里不高兴,会死人的。” 耐心地等了好一阵子,筑城终于开口了,可是说出来的却是这样骇人听闻的话。 “念国中时,我跟一个与高里同校的朋友一起上补习班,他经常提起高里。他说学校有一个奇怪的家伙,是个曾经有过神隐经验的人。他说只要惹高里不高兴就会死,做了让高里不悦的事情就会受重伤。当时我只觉得简直是可笑……” “你是指修学旅行的事吗?” 筑城摇摇头。 “他也只是说着好玩,所以我不相信。于是他提到国中三年级的夏天所发生的怪事。他说他害怕体育课时上游泳课,因为觉得有东西拉住他的脚,让他感到很害怕。他在补习班里一边哭一边说的。” 广濑只是默默地听着。 “他说是因为他让高里受过伤。他们在上体育课或理科课时发生了争吵。之后他就一直坚持一定是因为那个缘故。” “你是指什么事……” 筑城摇摇头。 “他自己好像也搞不清楚,只是一再说有东西拉住他的脚。他跟老师说感觉不舒服,所以不想游泳,可是老师并不接受这种说辞。 第334章 他告诉我,他可能很快就会被拉住脚而淹死。结果他真的死了。在游泳池里溺死的。” 广濑再度说不出话来。 “升上二年级时,我跟高里被编在同一班。一开始我并不知道他就是高里,后来是有其他人告诉我,跟高空扯上关系就会被降灾。听说一年级的时候也有人受重伤或死亡的。我不是刻意要听信谣言,可是就是感觉不舒服。结果在修学旅行的时候……” “嗯,我听说了。” 筑城点点头。 “前天高里露出了不悦的表情,当时我就知道大事不妙……” 广濑催着不作声的筑城继续说下去。 “然后呢?” “后来当我在工作时,就出现了一只怪手抓住我的脚。” “怪手?” “很白的,像女人一样的手。我用膝盖撑着纸糊道具的三合板,结果就有人抓住我那只脚。好像用两手紧紧地抱住一样。我想甩开它,可是脚却动都不能动。拉着锯子的人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仍然不停地锯着,锯子一直接近我的脚,我知道再这样下去,我的脚会被锯断,可是我没办法动,我低头看看三合板底下,结果看到一只白皙、像女人的手抓住我的脚。可是在三合板底下根本就没有人。” “你没有叫出来吗?” “我发不出声音来。满脑子只是想着,脚要被锯断了,怎么办?我心里很清楚,我的脚一定会被那把锯子给锯断,可是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所以,最后只是小腿被伤到一点反倒让我松了一口气。我告诉自己,啊,真是太好了,我并没有太激怒高里。” 广濑觉得,从某方面来说,这种思考回路才可怕。 “可是,在保健室接受治疗的当儿,我却渐渐地感到不安起来。因为我担心事情还没有结束,所以我便跑回家了。虽然结局就只是这样,没有再发生任何事情……” 筑城无助似地看着广濑。 “老师,情况怎么样?我离开教室之后,高里很生气吗?” 筑城如坐针毡一般,广濑只是摇摇头。 “没有,看不出高里有那么在意的样子。” “你觉得事情会就这么结束了吗?你觉得他不生气了吗?” 广濑叹了一口重重的气。 “桥上也没有再发生什么事情,我想不会再有其他的事情发生了。” 广濑讲这种话其实完全没有任何根据,但是筑城却好像非常高兴的样子。他松了一口气似地笑了,但突然间表情又变得僵硬了。 “老师,那个……” 广濑了解他的意思,便点点头。 “我不会跟任何人说这件事的。所以,你不要再担心了。” 广濑说完,筑城便好像卸下了肩头上的重担似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4 广濑绝对不相信所谓的“高里的魔崇”之说,可是他可以深刻地感受到部分学生之间充斥着“高里的魔崇”的信念。 人们相信高里会降祸给人。所以每当发生任何可疑的事故时,总会把高里扯进来。广濑明白这当中的机制。他不明白的是这只是单纯的信仰还是事实? “哟。” 打开化学准备室的门,后藤便轻松地打了个招呼。他还是一样站在画框前面。 “筑城和桥上怎么样了?” 被后藤这么一问,广濑顿时愣住,随即便露出了苦笑。 “被你发现啦?” “我至少还抓得住你的思绪。要是你没去,我也会去。他们两个的情况如何?” 广濑将在附近的自动贩卖机买来的果汁递给后藤。 “桥上看起来很有精神。至于筑城应该也还算不错吧。” “果然又是高里吗?” 广濑一边拉开拉环一边定定地看着后藤的脸。 “什么意思?” “前天高里不是跟他们有过争执吗?岩木说的。” 广濑窥探着后藤的表情。因为学生们经常在准备室里进进出出,所以后藤对发生在学生之间的事情也了若指掌。他会知道“高里的魔崇”也不是那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可是——广濑心里想着,后藤看起来好像颇相信所谓的“降祸”之说。他会用那样的语气说话让人觉得很不可思议。 “高丽是原因所在吗?” 广濑想起和筑城之间的约定,不禁感到有点迷惘。 “不用担心,我不会跟任何人说的。” “……至少筑城是这样相信的。他说是高里降祸。至于桥上看起来则好像一无所知。” 后藤擦过手之后坐到椅子上来。顺势打开易开罐饮料。 “高里是个问题儿童。从某方面来说,是个非常棘手的问题儿童。他本人是不会因为这种小事就惹出什么问题,可是他周遭的人就会乱成一团。他可是一个台风眼啊。” “……对一个实习老师讲这种话适当吗?” 后藤只是苦笑着,两眼看着易开罐。 广濑试探性地问道。 “我第一天来报到时,后藤老师说过一些颇具深意的话,指的就是这件事吗?” 后藤点点头。 “嗯,是啊。” “我听说高里会降祸于人,也听到修学旅行时有学生因而丧命。——那是真的吗?” 后藤皱起了眉头。 “修学旅行的有学生死亡是事实。警方判定是意外事故。那个笨蛋在搭回程的快艇时竟然喝了酒。我们学校的学生总括来说都算是举止得宜的,但是当中也不乏有几个行为失控的。那个家伙老是不遵守规定,学生辅导部那边也把他列为辅导对象了。那个学生和几个同样被视为一卦的学生一起喝啤酒,喝得醉醺醺的,说要去吹吹风,就跑到甲板上去,结果就掉到海里面去了。其他的乘客目睹他掉下去的经过。毫无疑问的,是一件意外事故。” 后藤说完仰头喝着果汁。 “如果要我去判断那个意外是否有其他的意义,那就太勉强了。” 广濑点点头,又问道。 “后藤老师对他的印象如何?” 后藤一听,瞄了广濑一眼。他把视线移回手上,然后低声问道。 “你对高里有兴趣吗?” “有。” “为什么?” “不知道。” 广濑老实地回答道。他觉得高里是个与众不同的学生。但如果只是这样,应该不会有如此程度的关心吧?广濑本来就不善于处理这种事情。之所以自让他搁在心上是因为那幅画的关系。高里所画的那幅不可思议的画。“神隐”的传闻和高里企图想起那段时间的事情的恳切模样。 后藤微微地笑了,然后抬头看着天花板。 “我以前对高里也充满了兴趣。从各种方面来说。我去查了我所能查到的每一件事。谁叫我本性爱瞎起哄。” 后藤说完很难为情地笑了。 “高里的四周出现了很多死人和受伤的人。看起来真的很多。譬如,高里就读的国中,在他就读的三年当中就死了四个人。” “有四个人……那么多啊?” “大约啦。有三个人死于交通事故,一个病死。每个人的死因都无懈可击。根本没有让人质疑的余地。——对了,广濑,你就读的国中没有死过人吗?” 被后藤这么唐突一问,广濑赶紧搜寻脑中的记忆。 “有两个人。我记得一个是交通意外,还有一个病死的老师。这两个人我都不认识。” 后藤点点头。 “就说吧,高里的情况也一样啊。有一个跟他是同年级的,但是其他的人跟高里几乎都是不认识的人,可是要是让那些有心人说起来,就会归咎于高里的降祸。这可能是偶然的事情,也可能不是出于偶然,我们要如何才能确认?” “说得也是。” “修学旅行的事情也一样。有一个人死亡,两个人受重伤。每个人都是因为意外而出事,不管从哪方面看来,都是单纯的意外。因为第三个人是在修学旅行结束之后的一个月才发生事故的。真的跟高里扯得上关系吗?——我不知道。” 广濑也点点头。 “可是高里还是为众人所畏惧。人是异常敏感的,不过相对的,高里就不会受到迫害。因为人们相信他会降祸于人。” 广濑点点头,然后有点迷惘地开口说道。 “我听说过跟高里有关的其他奇怪传闻……” 后藤很干脆似地点点头。 “神隐吗?” “那是真的吗?” “好像吧,至少他真的是重读了一年,是小学四年级的时候。” “可是关于神隐……” “听说是在院子里消失的。” 后藤说完,把空罐子丢了出去。然后把空了的放在一旁的烧杯递到广濑面前。广濑默默地接了过来,连同自己的份,将咖啡一起倒了进去。 “听说是发生在中庭。那是高里念小学四年级的二月份的事情。高里人在中庭。他们家是一栋老旧的建筑,是那种庭院里还盖有仓库的房子。那栋房子的某个地方有一个中庭,高里就在那边。” 后藤在广濑递过来的即溶咖啡当中加进了大量的砂糖和奶精,然后搅拌着。 “庭院的四周完全被建筑物和围墙所挡住,除非经过房子内部,否则根本没办法走出去。要进屋子里只能从餐厅的走廊进去,而他的母亲和祖母当时都在那边。走廊的纸门是开着的,可以清楚地看到庭院里的景象。听说她们两个人只是稍微移开视线而已,高里就消失不见了。” “啊……” “他们都证实,高里不可能经过她们。 第335章 围墙的高度也有屋顶那么高,中庭里也没有可以用来垫脚的东西。一边是好久没有打开过的仓库,另一边则是有浴室和厕所的房舍墙面,只有足以采光的窗户,而且全部都安装有格子以遮挡视线。至于建筑物的地板底下则相本没办法容纳一个人进入。也就是说,高里必须经过餐厅才能离开庭院。” 后藤将药匙丢进流理台里,发出了高亢的响声。 “高里就是这样从不可能出得了门的庭院里消失了。就好像忽然凭空消失了一样,所以人们才说是神隐。” “可是……” 广濑还来不及说什么,后藤不经意地挥了挥手。 “按照警方的说法当然是绑架。有人从围墙溜进来什么的,将高里给带走了。或许不是因为有利可图,也或许原先可能是有这种目的,但是后来却对高里产生了感情。不过这两种说词却有一个漏洞在。” “漏洞?” 后藤扬起眉毛。 “墙的对面是隔壁邻居的院子。” 这么说来,犯人是潜进了隔壁邻居的家,然后再越过围墙侵入了高里的家。 后藤继续说道。 “总而言之,高里就在某个地方过了一年。正确说来是一年又两个月。回来时,高里没有任何记忆。实际的情况是怎么样,根本就没有人晓得。” “警方没有搜索吗?” “好像有。不过什么都查不出来。不要说犯人了,连高里在什么地方,还有他是怎么回来的,到目前为止都没有人知道。” “他是怎么回来的?” 广濑好奇问道,后藤点点头。 “高里在一年两个月之后回来了,听说当天刚好在举行祖母的葬礼。他就这样突然回到葬礼的会场。可是没有任何一个人看到他走回来。” 后藤叹了一口气。 “发现高里的是前来悼念、当时在玄关的客人。看到一个全身赤裸的孩子从门口进来时大吃一惊,随即又发现那是一年前消失的高里时就更为惊讶了。高里的家位在古老村落的后面。他要回到家就一定要经过村落不可。当天因为有葬礼,经常有人在高里家进进出出的,可是却没有人看到高里走过村落。” “真是奇怪啊……” “路过的田地里甚至有人在那边闲聊着。他扪都很确定并没有可疑的车子或人经过,但是却不能证明自己看到了高里。也就是说,高里就跟他消失时一样,突然又回来了。” “原来如此,那就是所谓的神隐吗?” “就是这么回事。回到家的高里不但长高了,体重也增加了,健康状况非常良好。——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大概只有高里本人知道了。” “高里果然是一个异质的人。”广濑心里这么想着。从他的那段经历来看,他本来就是个异质的存在。根据筑城的说法,高里的神隐事迹是非常有名的故事,说穿了,有名是当然的事。高里周遭的人是以什么样的态度迎接他的归来呢?应该不会只是单纯地,满心欢喜地迎接他吧?附近的人们会把他当成茶余饭后闲聊的话题,而他的同学也会把他当成欺凌的对象吧?这些都是不难想象的事情。 对高里而言,那应该不是什么值得庆幸的经验。部分同学将高里视为异端,而现在高里的过去也正在形成某种影响。高里应该也知道吧?既然如此,那么高里理所当然应该会想要遗忘这一段过去吧? “高里好像很想回想起来。” 广濑说道,后藤点点头。 “似乎是这样。看起来高里对自己被同学所疏远一事也是很在意的,否则,他应该不会想要去回想起来吧?” 对高里而言,自己曾经神隐过的事实并不是禁忌。这件事让广濑觉得非常地不可思议。 “不管是降祸或其他什么传闻,关于神隐的事情毕竟还是会影响到他吧?老实说,我搞不清楚高里为什么如此执着地想去回想起来呢?” “说得也是。” “不过,你或许就可以理解。” 后藤落寞地说道。 “我?” “如果你不行,那就没有任何人有办法了。” 广濑明白后藤没有明确说出来的部分,但是他不知道怎么回答。 -- ※※※ 男人将烟蒂丢了出去。红色的小火光落在漆黑的黑夜当中,撞击在水泥地上,散出细细的火苗。海浪的声音在耳边回响。缺成一半的月亮出现在眼前漆黑海面的银色波涛上方。 他用脚尖踩熄了落在地上的烟蒂。把手伸向polo衫的口袋,犹豫着要不要再抽一根,结果还是拿出了干瘪的香烟包。zippo的火熊熊地燃着。他闻到一般浓重的油味。仿佛要避开那种油味似地,他把脸转开去,于是一辆停在堤防下头的车子进入眼帘。 他露出浅浅的笑容。那是一辆对所有的收入全靠打工和家里寄过来的生活费的大学生而言有点太过奢侈的车子。那是答应父母亲回老家那边的企业就业所换来的车子。事实上,他在夏天时获得内定名额的企业的总公司就在老家附近,但是企业的实际营业组织却在东京营业所这边,而且他本身也希望能在东京工作。他知道,自己这个希望似乎可望实现了。 他并没有罪恶感。他认为做孩子的都是这样的,而做父母的也都是那个样。他周遭的寄宿生们都在做同样的事情。父母总是希望把孩子留在身边,而孩子总是想逃离父母亲的羽翼。以他父母亲的情况而言,他们也没有留在祖父母身边承欢膝下,往后似乎也没有住在一起的打算。父母好像计划和他住在一起,迎接幸福的老年生活,要求孩子做自己做不到的事情不显得太过厚颜无耻吗? 他笑着抖落烟灰。新车还在适应驾驶的阶段,不适合开长途。算准交通流量锐减的时候在公寓周边开车成了他这一阵子以来的习惯。 ——要是旁边有个女孩子的话就更完美了。 他想着,不自觉地苦笑了一下。夏天之前一直交往着的女同学投到一个看起来文赳赳没什么用处的男人怀里。或许要求父母买车的时间稍微太迟是自己败北的主因。 他再度弹落烟灰,将烟蒂丢掉。被丢向堤防外头的烟蒂划着红色的轨迹落到远处下方的沙滩上。他看着飞落的红色火光,叹了一口气,这时他看到沙滩上有个人影。 沙滩很小。现在似乎正值退潮,但是距离拍打上岸的海浪并没有多远。一道人影从远方渐渐靠向海边。他觉得很疑惑,定睛一看,人影看起来像是个年轻的女子。 他不由自主地低头看着手表。时针指着超过凌晨一点了。他环视整个沙滩,除了那个女人之外,没有其他人了。不像是热恋男女约在三更半夜碰面的样子。 在海边走着的女人在距离不远处停下了脚步。把脸转向他,顿了一会儿之后,笔直地朝着他走过来。他茫茫然地等着女人走近。 她来到堤防下方,停下脚步,抬头看着他。看起来年纪大概在二十岁左右吧,虽然不是非常耀眼的美人,却是他喜欢的长相。 “一个人吗?” 她问他。 “是啊。这么晚了,你一个女孩子来这边?” 他反问道,她轻轻地点点头。 “能不能请你开车送我到市内去?” 声音是那么的无助。 “可以啊。”他说道,于是她露出了浅浅的笑容,然后有点困惑似地左右看看。“在右边。”他说道。他的左手边有一道从沙滩上可以爬上来的阶梯。 他走下堤防,在车子旁边等着,她很快地从沙滩爬上来。确认过他之后,从堤防上走下来,看起来是个很娇小的女孩子。与其说是女人,她的体形更像是个少女。 “你住哪里?我可以送你回家。” 他好心地问着,她却很困惑似地摇摇头。见状他也不禁皱起了眉头。 “那么我要送你到什么地方?你只说市内,我怎么知道该开到哪里?” 她更不知所措地低下了头。她的身高只到他的肩膀一带。她一低头,长长的头发便从肩膀上垂落,露出像小孩子一般细瘦的脖子。看起来气质挺沉稳的。搞不好还只是个高中生。 “新市镇?” 他问道,她仿佛松了一口气似地抬起头来点了点。他心中有几丝疑惑,不过还是打开了车门。 在他开车的那段时间当中,她始终不发一语。不管跟她说什么,她都只是点点头或摇摇头,完全无意回话的样子。 “被男朋友丢下来了?” 问得这么直接,她也只是一个劲儿地摇摇头。 “这么晚了,怎么会一个人在那种地方?” 这时候她终于出声了。孤寂而落寞地回答说,“我在找东西。” “好个个性阴森的女人啊。”他心里想着,同时产生了一种不快感。 “一个人在漆黑的海边,感觉很不舒服吧?” 他勉强打起精神这样说,紧接着便想起经常听到的怪谈。让女人搭便车,女人却中途消失了。——类似这样的幽灵怪谈。 “不会吧?”他把视线一转。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女人虽然是静静地低着头,可是怎么看都不像是幽灵。 “你在找什么东西?” 她抬起头来。 “ki。” “树?”(译注:日文中“树”的发音与“ki”相同) “她指的是树吧?”他转头看着她。 “我在找ki,因为一直找不到,所以觉得很苦恼。” “哦?”他暧昧地应了一声。 第336章 “你不认识他吗?” 被她这么一问,他不解地歪着头。 “你说的ki是一个名字吗?不是指银杏或松树之类的植物?” “是的。”他点点头。 “我在找taiki。” “大树……是男人吗?” 他问道,她摇摇头。 “不是人。” 瞬间,他定定地凝视着她。心中只觉得没意义,无法理解。紧接着,和来历不明的女人一起处在密闭车室当中的自己感受到一股寒意。 “你认识taiki吗?” “不……我不认识。” 他一边说着一边踩下油门。时速表的指针直往上冲。虽然正在试新车期间,可是现在不是在意这种事情的时候。 “送你到新市镇的入口处可以吗?” 与其说是在询问,不如说是在提醒。他不想再让这个女人搭更远的距离了。女人默默地点点头。他不发一语地飞驰在紧接着而来的一段上坡路段上。 车子快速地飞驰了十分钟左右,好不容易看到前面有红绿灯了。由于时值深夜,换成了闪烁的灯号,十字路口的对面便可以看到新市镇的影子。四周开始有稀稀落落的车子驶过。 他叹了一口气,目光投向旁边。她只是低着头坐着。他为自己没来由的恐惧感到可笑,再度试着跟她说话。胆识似乎增加了一些。 “可以看到住宅区了,现在怎么办?载你到入口处就好?还是要再……” “往前走?”话还没说出口,他硬生生地又吞了下去。女人讶异地抬起头来。 “你……” 他想说话,却说不出来。车子四周一片黑暗。他的影子反射在窗户上,映出了转向副驾驶座的他的身影——但没有女人的影子。他把视线望向前车窗,只见副驾驶座上空荡荡的,也没有任何影子。 一股寒意从脚底窜升上来。他死命地让自己把视线锁定在前方,勉强自己不去看她。就在这个时候,他的旁边突然响起咕噜一声。仿佛塑胶被煮溶时的声音咕噜咕噜地响着,他用眼角捕捉到女人的身影逐渐崩散了。 他再也忍不住,转过头去看着副驾驶座。座位上只剩下一个人一般大小的水泡,而且也渐渐地在融化当中。 他踩了紧急刹车。在奇怪的离心力的作用下,四周的景物不停地打着转。当车子停下来时车体已经整个呈现横停在路上的态势了。还好当时没有车子经过。 他调整了气息看看身旁,副驾驶座上除了有被水濡湿的痕迹之外,其他什么都没有。 -- 第四章 -------------------------------------------------------------------------------- 1 星期一放学后,广濑在教室里看到高里。厚厚的云层漂浮在阴沉的天空当中,天色暗的比平常更早。学校某个遥远的地方传来了喧闹声。啦啦队的喧哗声则从校园里一波一波地传送过来。 广濑在校园里漫无目标地走着。他不自觉地朝着二年六班的教室走去,结果在那里找到落寞地坐着的高里。 “高里,你一个人吗?” 虽然需要一点勇气,不过广濑还是尽量若无其事地说道。高里回头看着广濑。他四周的桌上散放着一些用途不明的小道具。 “其他人呢?” 广濑问道,高里便用淡淡的语气回答道:“出去买东西了。” “能不能跟你谈一下?会不会打扰到你?” “没关系。” 仍然是再简短不过的回答。广濑正想张嘴问话,这才想到自己不知道该问什么。他不知道讲什么才得体。 “高里……曾经重读哦?” 他试探性地问道。高里笔直地看着广濑,用没有表情的声音回答道。 “是的。” “是因为生病吗?” 广濑自己也觉得这样问是相当卑劣的行为。但被他这样问的高里并没有特别在意的样子。(奇.书.网--整.理.提.供)他很理所当然地回答。 “我好像曾经有过神隐的经历。” “之前桥上也这样说过,可是,所谓的神隐……” “大概就是失踪吧。” 广濑凝视着高里的脸。他的脸上并没有出现任何表情。 “我不是……很清楚。” 说完,高里微微地歪着头。 “我在某一天就不见了,过了一年之后又出现。所以大家就说我神隐了。” “那段时间你是怎么过的?” “我不记得。” “一点都不记得?” “是的。” 淡淡的声音、淡淡的表情。看起来他好像只是在陈述一件事实而已。 “谈论这件事情会让你感到不愉快吗?” 广濑直接问道,高里歪着头。 “这个嘛……” “怎么会不知道呢?这是自己的感受问题吧?” 高里好像思考着什么事情似的,然后几近毫不客气地笔直地抬头看着广濑。 “为什么想知道?” 这是高里对广濑提出的第一个问题。 “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广濑说完,很不好意思地浅浅地笑了。 “你不是画了那幅画吗?” “是的。” “我觉得你想回想起来。对不对?” 高里点点头。 “为什么呢?” “因为找不记得了。” 好一个冷漠的答案。广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他犹豫了一下,决定试着把自己鲜少告诉别人的事情说给高里听。 “我小的候曾经差一点死掉。” 广濑说完,高里露出讶异的表情。那张平板的脸上第一次浮起堪称表情的色彩。 “好像是注射引起的休克。我已经不记得前后的事情了,但是当时我觉得自己好像自到了另一个世界。” “是濒死体验吗?” “嗯。那是一片有着不可思议色彩的天空,开满了白色花朵的湿原。澄澈又深邃的河川流着,远处还有一座桥。我沿着河川往前走着。天气既不热也不冷,走得再远我也不觉得累。我一边看着景色一边茫然地走着,偶尔有小鸟或鱼跑出来时,我就跟他们一起玩。出现在那边的都是一些不怕生的东西,我想我大概是朝着桥的方向在走。只觉得走了好久。” 广濑想起一次又一次地反复过的景致。 “我记得的只有这些,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去的,又是怎么回来的。只觉得那是一个美丽的地方。” 高里什么话都没说。 “我好象意识不清长达三天之久,大概是我六岁时候的事情吧。从那之后,每次一遇到事情,我爸妈就爱说:谁叫你是差一点死掉的孩子。不管是好的事情或坏的事情都一样。我想大概不好的方面居多吧。” 高里点点头。看起来那是他对广濑产生共鸣的表现。 “或许是因为父母一直这样说,让我擅自编排出这样的记忆。可是,我觉得自己确实是看过那些景象。” 广濑自我解嘲似地笑了。广濑和母亲的关系不合到让人感到绝望。母亲试图约束广濑,而广濑则最讨厌受到束缚。母亲想把原因归咎于他的濒死经验。到目前为止还是一样。广潭觉得回家很无聊,而母亲则一直责怪老是不回家的儿子。每次他以打工或做试验为借口企图推诿时,母亲就会这样说,然后挂断电话。她会说,“你把对父母的感情都丢在那边了。” “每次一有事情让我感到畏缩,我就想回去那边。在不知不觉当中,我觉得那一边好像才是我本来就应该存在的世界,而不是所谓的另一个世界。我发现自己跟父母亲不和,跟老师对冲都是因为我不是属于这边的人。——到现在为止,我还略有这种感觉。” 高里点点头,脸上露出真挚的表情。 “我懂。” “嗯,我就觉得你会懂。” 高里眨了眨眼,然后垂下视线。凝视着自己放在桌上的手。 “当时我站在房子外面。那是很老旧的房子,中庭的一角盖有仓库,应该说中庭的一边是用仓库隔开的吧……。你懂我的意思吗?” “嗯,大致上懂。” “我站在中庭。结果,我看到庭院的一角有一只白皙的手。” 高里露出充满怀念的表情。 “仓库旁边就是土墙。仓库和土墙之间有一个只能容猫通过的小隙缝,那只手就从隙缝当中伸出来,对我招着。” “只有……手吗?” 白皙的手。广濑微微地皱起了眉头。 “嗯,那个隙缝很小,根本不是容得下一个人的地方。白皙、像女人裸露出来的手从隙缝中伸出来,那只手一直对我招着。” “你不觉得很不舒服吗?” 高里轻轻地笑了。 “说得也是。不过,当时我并不觉得不舒服或者害怕,反倒莫名地感到非常安心非常高兴。” “因为那只手臂吗?” “是的。于是我朝着那只手的方向走去。” “然后呢?” 高里摇摇头。 “就只有这样。我记得自己从庭院当中朝着那边走过去,可是已经不记得自己是否有走到庭院的角落。之后发生的事情都完全不记得了。” 神秘出没的白皙的手,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啊?这种种因素有可能是互相关联的吗? “当我再度清醒时,发觉自己在路上走着。我感觉有一小段时间我只是茫然地走着,然后突然醒了过来。 第337章 我环视着四周,试着去辨认自己身在何处,结果发现就在家的旁边,从我所在的地方可以看到我家在举行葬礼。我心想,是谁死了啊?走过去一看,才知道是祖母的葬礼。” 高里的脸完全没有任何表情。 “我走进屋子里,在场的人全都露出极度惊愕的表情。我被不同的人围着,这时候我才知道自己已经消失一年以上了。” “你不记得那期间的事情吗?完全不记得了吗?” “是的。有时候会觉得好像只记得一些颜色或某种印象,可是想了又想,还是想不出来。” 高里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可是我觉得在那段期间我是在某个地方,而那个地方是一个让我觉得非常舒服的地方。因为每当我想回想起来的时候,必定会产生一种非常怀念的感觉。” 高里浮起一抹淡淡的笑容。那如假包换是一个微笑。 “我觉得自己在那边是非常幸福的,所以会有一种怀念得几近悲凄的感觉。” “那幅画所画的就是那个吗?” “是的。”高里点点头。 “我在想,把它画成画或许可以比较清楚地想起来,可是还是不行。当我觉得想起来了,正待要落笔时,印象反而就变得模糊了。” 他的脸上真的露出悲凄的表情。广濑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高里是衷心地想回想过那一段的时间。 “原来如此……” 各种不同的思绪在心中卷起漫天狂涛,广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只能这样应和着高里。高里是个失去祖国的人,就像广濑一样。心中产生的是一种强烈的共鸣。他无法相信,也不想相信高里是有意图地对四周人采取报复的行为。 2 就在不久之后,外出购物部队一边喧闹着一边蜂拥而回。 “咦?广濑老师。” 用充满活力的声音这样大叫的人是岩木。 广濑学起手做了一个回应的动作,从原本坐着的桌上滑了下来。他对高里说了一声:我先走了,作势就要离去。 “啊,广濑老师要回去了吗?” “你会帮我们的忙吧?你是特地跑来帮忙的吧?真是让人感动啊。” 听到学生这种自以为是的说法,广濑只能露出苦笑,这时岩木递过了一个纸袋给他。 “这是广濑的广告画颜料,你爱怎么用就怎么用。” “知道了!知道了!” 广濑将纸袋放到桌上。 “我去跟后藤老师说一声。” ※※※ 实习老师是于每年的九月前来报到的。而体育祭也是固定在每年的九月举行。活动之所以会选在九月举行是为了避免实习老师前来报到的这段期间延误了课业的进行。广濑搜寻着自己过往的记忆,他记得体育祭结束之后第一堂进行的一般课程是研究课。他记得在准备体育祭的过程中是有实习老师在,可从来就没有印象有实习老师和学生一起做作业的。自己之所以经常被学生使唤做事是因为自己对人特别好?还是使唤他的学生们老奸巨滑,懂得能利用就利用? 他回到准备室去把事情告诉后藤,招来后藤一顿讪笑,但是也没再多说什么。他写好了实习日志,请后藤盖了章之后又前往教室。来到二年六班的教室前面,他觉得里面好象起了什么争执。 “怎么了?” 他一边问道一边走进教室,只见一个叫冈田的学生回头看着自己。 “广濑老师,请您制止一下岩木。” 广濑看到岩木站在由学生们围成的人墙当中。他站在高里的桌子前面,带着险恶的表情俯视着高里。 “岩木,发生什么事了?” 岩木看也不看广濑,低声说道,“没什么。”他那险恶的视线仍然盯着高里不放。而高里只是面无表情地抬头看着岩木。 “到底怎么样啦,高里?” 高里没有回答,只是用没有任何表情的视线回看着岩木的眼睛。 “岩木,怎么了?” 岩木终于转头看着广濑。 “筑城今天不是请假吗?我只是告诉他,最好到筑城家去跟他谈一谈比较好。” 有一半以上的学生都露出很紧张的样子。剩下的另一半学生不知道是不是不知情,只是带着仿佛没有进入情况,又像有点困惑,又像好奇心受到刺激一般的表情看着岩木又看看高里。 “那家伙只要拄着拐杖其实还是可以到学校来的,他不来是因为他害怕。所以我觉得去好好跟他讲清楚比较好。如果就这样放着误会不去解释清楚,只会使莫名其妙的传闻越传越离谱。” 岩木说完,高里只是皱起了眉头。 “说什么神隐?什么降祸?都已经是高中生了还讲那种小毛头的幼稚的话。说得真像有那么一回事的人是不负责任,可是什么话都不说的高里也有责任。大家好好把话说开来嘛!” “岩木,叫你别说了。” 站在岩木旁边的学生小声地斥责他。其实不是斥责,而是一种警告,现场弥漫着一股危机感。 “你是白痴啊!” 岩木瞪着那个学生。 “你也相信吗?怎么会有降祸之类的事情呢?如果我因为这样就死了,那就不是降灾,而是报复了。除非高里亲自动手把我给杀了,否则不管我发生什么事情,那纯粹都只是偶然。” 岩木没有刻意掩饰他率直的表情。 “这是几率的问题。就因为高里是这种性格的人,所以才会被别人刁难。一定有很多人找上门欺负你,对不对?这样的人很多,当中也有人发生意外或者死匚。那是当事人本身运气的问题,和高里又有什么关系?” “岩木,好了。” 广濑出声制止。岩木一脸愕然。 “干嘛?难道连广濑老师也相信这种事吗?” “不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那是怎样?” 广濑没有回答。岩木撇着嘴角。 “真是的,都是一群人云亦云的家伙。” 想必筑城并不想见高里吧?就算高里去了,恐怕也见不到筑城。筑城相信是高里降的祸。此时事实如何已经无关紧要。不论高里去见了筑城,又说了什么,那只会更加挑起筑城的不安。 突然,岩木伸出了手。一个低沉而钝中的声音让所有在场的人都屏住了气息。 “照这样看来,我应该会死吧?” 岩木语带嘲讽地环视着四周的学生。看到整个事情经过的学生们看起来很明显的都比吃了一个巴掌的高里还要狼狈。 “你可以不用客气,尽管降祸给我。” 高里只是望着岩木。他的脸上丝毫看不出任何怒气或不满。那微微皱起的眉头是外人惴度高里的心思唯一的线索。 “真是可笑。” 岩木轻轻地笑着说道,然后走了开去,他拿起散落于四周的道具。 “你们还呆呆地看什么?赶快工作了!” 岩木咚的一声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于是所有的人便开始动了起来。每个人都不时地窥探着岩木和高里。两个当事人都面无表情。岩木将还没拆封的小包和备忘纸丢给高里。 “把那些布剪一剪。” 高里默默地点点头,拿起手边的剪刀。 -- 3 “哟。” 第二天午休时,最先出现于准备室的是岩木。广濑打了个招呼,岩木便笑了。 “怎么样?我还没有死。” “看起来好像是。” “没有发生意外,也没有遭人暗算,平安无事。” 广濑只是笑着点点头。 “今天早上我进教室的时候,大家脸上的表情都好像看到幽灵一样。真是一群笨蛋。” 广濑只是苦笑着,拿出烧杯。 “咖啡好吗?” “要为我服务吗?真是不错的待遇。” “英勇战斗奖。” 岩木微微一笑。 “你是说我活该吗?——筑城怎么样了?” “今天好像也请假。” “真是没用的家伙。” 广濑将烧杯递过去。 “这是信仰的问题。” “什么意思?” “不是有人会在考试前到庙里去拜拜祈求好运吗?就是类似这种类型的问题。” “哦,有道理。” “其实如果有空跑到那么远的神社去拜拜,不如用那些时间来念点书还比较实际一点。可是如果基于这个理由而阻止别人去,那反而显得太没有人情味了。” “或许吧。” 岩木苦笑着说,这时候门打开来,桥上把脸探了进来。 “哟。” 岩木举起一只手打招呼。 “桥上学长,你看起来挺有精神的。伤势怎么样了?” “昨天发了烧,很糟糕。有点痛,不过也没什么啦。” “自认倒霉吗?” “少罗嗦!” 桥上看起来精神挺好的。左手虽然缠着厚厚的绷带,但是他似乎也不是那么在意的样子。当桥上也加入喝咖啡的行列时,又有三个学生一边交谈一边走了近来。第一个近来的野末一看到岩木就发出呻吟声。 “岩木学长。” “哟。” “听说你昨天和高里对上了?你没事吧?” 岩木一边将烧杯拿到嘴边,一边斜眼看着野末。 “真无聊。你们这些家伙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他粗暴地将空了的烧杯放下来。 “而且,你怎么会知道的?” 野末用视线示意站在他后面的坂田。岩木看向坂田。 “没想到高里这么受到大家的注意。 第338章 照这样看来,或许我们该叫他偶像了。” 从昨天放学后到今天午休为止的这段时间,传闻竟然就已经传到其他班级去了,这确实是很特殊的状况。 “高里做了什么了吗?” 桥上问道,岩木笑了笑。 “他们都说高里会降祸。桥上学长的那个好像也是高里的法力无边哦。” 桥上看着自己的左手,然后哈哈地笑了。 “笑死人了。” “我就说吧!” 岩木笑过之后,仰望着天花板。 “高里也真是一个奇怪的家伙啊,打了他,竟然一点都不生气。” “他没有生气吗?” 野末问道,岩木笑着说。 “他哪有生气?要是他有足够的霸气因为这种事情而生气的话,就不会出现那种传闻了。或许就因为他不生气,反而更让人觉得不舒服,觉得害怕吧?” “咦?” 桥上看着岩木。 “你做了什么事?” “给了他一巴掌。” 岩木手一翻,做出打人的样子。 “干嘛要这么做?” 不知道为什么,野末有点得意的样子。 “你的意思是说,如果能降祸给我那就降吧,对不对?” “我可没有这样说。” 岩木提出严重的抗议,野末装出一脸无辜的表情对桥上说明。 “听说他对高里说,把我杀了试试看啊!还打了他一个耳光。狠狠地骂他如果要降祸那就降给我看啊!甚至还骂其他的人,相信这什么鬼话,还怕成那样?” “我可是很清楚你是如何加油添醋的。” 岩木叹着气说道,桥上很愉快地看着他。 “岩木竟然这么豪迈啊?” “别傻了。” “他们说你打了他一巴掌,高里没有生气?应该会生气的吧?是不是你太好心了?” “哪有?” 岩木有点害羞,看起来挺可笑的。 “可是不管是不是出于好意,当着众人的面被打,一般人都会生气的啊。” 野末说道,岩木点点头表示赞同。 “是吗?是太有修养了吗?在我看来可真是窝囊。” 坂田压低了声音。 “现在放心是不是太早了一点?” 他说完露出浅浅的微笑。岩木不禁扬起眉毛。 “你是说我死了最好吗?” “我可没什么说。” 坂田看起来似乎乐在其中。 “因为高里确实是个棘手的家伙,我觉得现在放心还言之过早。岩木,你还是小心一点好。” 岩木冷冷地笑了。 “我倒希望讲这些话的你别触怒了高里。” “那是不可能的。我才不会做出激怒高里的事……” “是这样吗?” “我才不会咧!因为我觉得高里很了不起。” 他的语气似乎充满了期盼。大家都觉得很扫兴,闭嘴不谈了。岩木不悦地皱起眉头站了起来。野末叫住了他。 “岩木学长。” “我第五堂有体育课。” 岩木挥挥手说道,其余的人目送着他离去。现场留下某种莫名的沉闷空气。 “坂田学长,岩木学长生气了哦。” 野末说道,坂田露出了浅浅的笑容。 “是吗?” “那还用说?你那种说法,听起来就好像说岩木学长死了最好。” “我没这个意思,我可没这样想过。我只是给他忠告,最好不要小看高里……” 桥上不悦地说。 “什么小不小看,根本就没有降祸什么的。” “我认为不见得。” “就算降灾好了……” 桥上瞄了自己的左手一眼,他这个举动完全看在广濑的眼里。 “岩木是出于一片好心才那样说的。我想高里也不至于笨到不懂吧?” 野末用力地点点头。 “这么看来,岩木学长还真是个充满正义的男子汉呢。” 坂田也露出了微笑。 “也有句话说没管他人瓦上霜……” 他的笑容叫人极度的不寒而栗。岩木的行为确实是善意,高里不应该不知道。可是,为什么会让人有这种不安感呢? 广濑沉思了一阵子。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的悸动就是平静不下来。 4 星期五的第五堂课是理科1的课。当天是在实验室上课,一年级生们忙着镀十圆的硬币。好一阵子购买部里不时看到银色的十圆硬币满天飞,想必让站柜台的伯母陷入一片混乱当中吧。 结束实习课程的三分之二时,广濑总算也松了一口气。后藤坐在实验室后头半睡半醒着,而广濑也只是时而提醒一下学生,他终于也有多余的闲散时间可以看看窗外。 实验室的窗外是广大的运动场,有学生正在上体育课。按照惯例,体育祭之前的体育课都会挪来做为竞技项目的练习时间。可以看出学生今天是在进行骑马战的预演。现在有很多学校认为这个活动项目太过危险因而取消了,不过在这所学校却被视为传统之一而保留了下来。 “高里和岩木应该都在当中。”广濑漠然地想着。虽然不知道他们人在何处。 有意无意茫茫然地看着那个方向的广濑随即看到那边发生了小小的异变。 是晕染的痕迹。一块小小的晕染痕迹宛如落下一块阴影似地出现在混乱的学生们的脚下,外头是大晴天,太阳光刺眼地将运动场上的沙子晒得发白,甚至产生反光。学生们的影子又小又深。在他们的脚底下出现了一块仿佛洒过水似的像水洼一般大小的晕染痕迹。那块水泽宛如地下水渗透出来一般快速地扩散开来,眼看着遍及了所有学生们的脚边。 广濑把脸贴在因为开了冷气所以紧闭着的窗户的玻璃上。纠缠在一起的学生和在一旁观战的老师似乎都没有发现到那块晕染。 “后藤老师。” 广濑低声地叫了一声,于是拄着下巴靠在窗框上的后藤微微地睁开了眼睛。 “咦?” 心里产生强烈的悸动。高里和岩木都在当中。 后藤望向窗外,然后站了起来。广濑知道正在做实验的几个学生正狐疑地看着他这边。 后藤打开窗户大叫一声“喂!”几乎在同一时间,哨子声响起。骑马阵仗崩散,朝着左右方分开来。改变了运动场地面颜色的晕染也在强烈的阳光照射下蒸发似地变淡了。 三三两两回到各自阵营去的人潮当中出现了一个影子。是一个学生,他整个人躺在地面上,一动也不动。但是以平常一个人倒下来所会形成的影子而言又稍嫌过大的奇怪有色影子落在他的身体底下。 是岩木,不会错的。 他们看到体育老师口中嚷着什么话,惊慌地跑了过去。躺在地上的白色体育服被沙子和血水给染出了斑斑驳驳的颜色。 广濑狂奔而出。他听到背后响起后藤沙哑的声音。 “全体人员坐下!都给我乘乘坐好!” ※※※ 广濑跑下楼梯,就穿着室内鞋跑向运动场,那边已经陷入恐慌状态了。 “发生什么事了?” 广濑拨开学生们围成的圆形人墙,惊慌地赶到人墙最前面。沙子清一色是白的。一个学生倒在圆形人墙的正中央。站在旁边的是体育科的实习老师。他弯着腰,一副随时要逃的样子。 “怎么了?” 广濑喘着气问道,心中想着,还有比这个更愚蠢的问题吗?一看现场的情况也知道发生重大的事故了。 实习老师看着广濑,之后转向后头开始吐了起来。几个学生也抱着头蹲了下来。 广濑不知道倒在那边的到底是不是岩木。他虽然是仰躺着,可是根本无法辨别他的脸孔。整张脸部变成了鲜红色熟透的肉块一般。血水和泥土肆无忌惮地沾附在体育服上。一看就知道有无数带着土色的脚印和带着血色的脚印杂乱地踩过他的身体。 “老师呢?” 广濑问道,不停地喘着气的实习老师断断续续地只说了一句“电话。”覆盖在体育服底下的胸口从刚刚就一点动静都没有。广濑在被血水染红的地方看到了写着“岩木”的名牌。 广濑环视着所有的学生。 “发生什么事?” 他试着问出个所以然来,其实他心里已经有谱。 “难道就没有人发现岩木倒下来了吗?” 人墙中没有任何回应。 “和他一起组骑马阵的是谁?” “老师……” 一个几乎要哭出来的声音从背后响起。三个学生站在人墙最前排,紧紧地靠在一起。是二年五班的学生。 “是你们吗?” 他们点点头。看起来像怯懦的小学生一样。 “不可能会这样的。” 其中一个再也忍不住地开始抽噎起来。 “岩木撑着我的左脚。从我听到哨子声到队伍崩散之前,一直、一直都有人撑着我的左脚的!” 哗——人墙一阵骚动。 “如果不是岩木的话,那会是谁?” 其他两个人也点点头。看起来像在耍性子一样。 “我旁边确实是有人,虽然没有看到脸,可是我们的手是拉在一起的,要是人不见了一定会晓得。怎么可能会这样呢?” “我们不知道岩木倒下去了。照道理说要是岩木倒下去的话,在他后面的我一定是第一个跌倒的,可是真的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要是岩木不见的话,那么一直跟我拉着手的人又是谁啊?” 人墙再度骚动起来,往一个奇怪的方向分隔开来。 第339章 前方站着一脸茫然的高里。 广濑可以听到有人在某个地方低声说些什么。他听得不是很清楚,可是广濑可以想像得到会是什么内容。人墙中开始弥漫着一股不寻常的气氛。“太危险了。”瞬间广濑产生这个念头。 “高里。” 这个地方太危险了。躺着这么一具惨不忍睹的尸体的地方太危险了。 “你到准备室去。” 高里一副有话要说似地看着广濑。 “赶快去!到化学准备室去,乖乖呆在那边等我回去,听到没?” 高里轻轻点点头,转身离去。体育老师刚好跟他擦身而过,回到现场来了。 -- 5 体育课就此中断,学生们被叫回教室,在实验室里的一年级生也回到教室去,校方命令全体学生自习。救护车急驶而来,后来知道当时岩木勉强还有一口气在,可是最后还是死在救护车上了。 教务主任和学生主任一再询问事情的发生经过,但是也只知道没有任何一个人发现到岩木跌倒了,同时也没有人发现自己踩到人了。 第六堂课变成自习时间,校方召开紧急会议。看来体育祭是一定得停止举行了。 ※※※ 漫长的会议结束时,已经超过晚上九点了。 “体育祭要取消啊?明年开始大概也不会再有骑马战了。” 从职员办公室回到阴暗的走廊途中,后藤喃喃说道。 “……是啊。” “你也看到那个了吧?” “晕染吗?” “嗯。” “看到了。” “你认为有关吗?” 广濑闭上了嘴巴。他不认为没有关系。那块晕染一定跟造成岩木死亡的意外有着莫大的关系。 广濑什么都没说,保持沉默,来到楼梯口时,后藤拍拍他的肩。 “我先回去,门窗就有劳你了。” 后藤只交代了这些话,便脱掉白衣递给广濑,走下通往一楼的楼梯。 广濑茫然地低着头,默默地在走廊上走着。事件发生之前不到一个小时,他还跟充满活力的岩木碰面交谈过。走进准备室的岩木笑着说。 ——怎么样?我还没有死。 广濑闭上眼睛,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打开准备室的门。岩木再也不会像广濑现在这样打开这扇门走进准备室了。二年级学生,十七岁,才十七岁。 在没有灯火的准备室里,只有一片阴暗。走廊上也没有点灯,但是从运动场和中庭这两边投射过来的朦胧灯光使得准备室也不算完全的漆黑。窗户上挂着薄薄的窗帘,整齐的拉合起来的冰冷窗帘布轻轻地飘动着,在从运动场射进来的灯光的照射下,看起来像一片四方形的水面。准备室本身就像一个大型的四方形水井一样。广濑茫然地看着黑暗又空虚的水井。 后藤摆在窗前的画架所带来的奇妙感觉将广濑拉回了现实。涂在画布上的颜料的表面闪着濡湿的光芒。广濑把视线望向那个地方,顿时全身僵硬。他站在门口,倒吸了一口气。 他发现有人坐在高及腰际的窗户底下的地板上。在朦胧的灯光下,他没办法仔细看清楚是谁,不过可以确认是穿着体育服的学生,他蹲在那边,抱着膝盖似地看着广濑。瞬间广濑想起岩木——平常的他和刚刚别种凄惨的样子——他正想后退一步,随即想起另一件事。 “高里吗……?” 阴暗的房间中有声音回答道。 “是的。” 广濑打开了灯。确认了茫茫然站起来的人是高里,不禁松了一口气。 “对不起,我把你忘了。” 广濑赶紧向他道歉。 “不好意思,我太激动了。” “哪里的话。” 感觉不出高里的声音中有任何感情。 “真的很抱歉。” 广濑让高里坐到椅子上,然后去泡咖啡。 “哪里,谢谢您。” “你这样会让我很过意不去,别这样。” 高里摇摇头。 “因为呆在那种地方让我有点害怕。” “是吗?” 广濑用手帕垫着,把咖啡递给高里。高里睁大了眼睛,然后露出淡淡的微笑接了过去。 “我可以问为什么吗?” 他一边喝着咖啡一边低声问道。 “什么事?” “为什么叫我到这里来?” “因为现场弥漫着一股让人不快的气氛。” “您是要保护我?还是隔离?” 广濑看着高里。他的眼睛紧紧揪住广濑的视线,动也不动。散发出一种不允许欺骗或隐瞒的极度真挚的气息。 “我是打算保护你。” 沉静的眼神定定地看着广濑。 “高里……你知道关于只要激怒你就会被降祸的传闻吗?” 广濑这样问道,高里只是点点头。 “事实是怎么样?” 他移开了视线,沉默了一会儿。 “……我发现我的四周有很多人发生意外或死亡。每件事好象都跟我有关,而大家都害怕这样。可是,不是的。” “什么不是?” 高里叹了一口气。 “那些事情跟我有没有生气是没有关系的。” 广濑看着高里。高里只是低垂着眼睛,看着自己两手拿着的烧杯。 “你没有对岩木感到生气吗?” “我为什么要对他生气?” 广濑点点头。高里不是笨蛋,至少他能够理解岩木的用意。 “那么桥上跟筑城呢?” 高里抬起头来,微微地歪着脖子。 “桥上……是那个三年级学生吗?” “嗯。” “他说什么生体实验,我只是觉得他是一个会说莫名其妙的话的人。至于筑城也没什么……因为大家都在说啊。” 广濑露出苦笑。 “说得也是。” “只是老是有人说又会发生什么事情,这让我有点讨厌。” “譬如说筑城或桥上会发生意外?” “是的。我觉得要是真的话,那就很讨厌了。” 广濑有点犹豫,不过他还是试探性地问道。 “那关于修学旅行的事情呢?” 高里抬眼看着广濑,然后又露出了苦笑。 “我就算被打也不会生气。” “为什么?” “因为那是没有办法的事啊。因为我与众不同,所以大家不能允许我的存在。” 他的语气好淡然。广濑定定地看着他,高里便抬起头来。 “……就算自己的存在不被允许,你也不会生气吗?” “因为我就像不同种的生物混杂在人类当中。” 高里看着自己的手说着。 “物种明显地不同,如果搞不清楚那是什么,难免会让人感觉不舒服。因为大家没办法判定这个物种到底是有害还是无害。而且我看起来好像是有害的,所以那就更没办法了。” 广濑觉得高里说得好像事不关己一样。 “所以就算被打,我也没有特别的感觉……。可是,大家却都死了。” 顿时一股寒意窜过背部。就因为高里的语气是那么的淡然,更让广濑觉得这番话太恐怖了。 “……为什么会这样呢?” 高里的语气听起来好像真的感到很不可思议。 “难道真的是因为我的关系吗?” 高里自言自语似地说道。 “不是你的缘故。” 广濑虽然没有这种自信,但是他姑且这样安慰高里。高里仍然低着头,没有把头抬起来,广濑也沉默了一阵子,移开了视线。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啊?出现在运动场上奇怪的晕染。岩木明明已经倒下来了,那支撑着骑马阵的又是谁呢?这一切都显示出这不是一个可以用常识来理清的异常事态。 神隐、降祸的传闻、抓住筑城的脚的手、在桥上手上定入钉子的某个人。 ——无法解释的事情太多了。 广濑偷偷看着高里。 他不认为没有关系。所有的事情都有某种关联,而重要的关键就在高里。 “……根本没有理由的。” 听到高里喃喃自语的声音,广濑抬起头来。高里带着空虚的表情看看半空中。 “他根本没有非死不可的理由。” 广濑没有回答。高里也不再说什么了。 ※※※ 他在夜里急急地赶着路。他是小学六年级的学生,过着非常忙碌的生活。他的母亲说,小孩子的工作就是念书。如果真是这样,那工作也未免太繁重了。他在心中发着牢骚。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父亲总是以结帐为由,非得三更半夜才回到家。他记得很清楚,父亲说过,一天工作十二个小时会让人受不了。“我可是工作了十三个小时哪。”他自言自语地说。放学之后还要到两个补习班上课。母亲总是说,现在辛苦一点,以后就轻松了。他觉得这种说法好奇怪。就算升上国中,一定也会像隔壁的姐姐一样上补习班上到三更半夜,进入高中之后,也还是要到补习班上课吧?长大成人就业之后也还要结帐,超时工作。 “过劳死是不列入职业灾害当中的。” 他这样嘟哝着,可是并不是真正了解这其中的意涵。那只是补习班最近流行的牢骚用语。 事实上,他对于现状并不是那么地感到不满。去上个补习班倒也是理所当然的,而他也参加了有名的私立中学的考试课程,这就是他还残留有一丝希望的证据。尽管如此,他还是很讨厌这么晚回家。从车站到家里的这段路如果抄捷径的话,其实距离不算很远,只是捷径的旁边有长长的寺庙的土墙,那让他觉得有点不太舒服而且讨厌。 第340章 再加上因为季节的关系,补习班最近正流传着一些怪谈。今天在休息时间和回家的电车上也一样又听到许多让人不快的故事。 就因为这样,老实说,有提多地方他都是提心吊胆地急忙赶路的。在车站前的红绿灯右转,再过了下一个红绿灯,弯过第一个转角,就来到一条单行道上。走过单行道,过了架在河上的石桥,就是寺院旁边的路了。 没有铺设过的五十公尺左右长的道路右边全部是土墙,左边则是一片竹林。他开始小跑步。为了带动跑步的冲劲,他用力地甩着书包。 过了桥还走不到几步,竹林那边就发出咯沙的声音。他全身僵硬地停下脚步,出于反射地看向声音的方向。要是没有看到任何东西,或许他就会开始往前跑。然而,他看到了竹林内有一只白狗背对着他。他顿时松了一口气,心中知道自己刚刚那一瞬间是吓到了。因此觉得很难为情。所以后来又响起咯沙的声音时,他在心态上便有了准备,慢慢转头去看着声音的出处。 狗的身影被竹林下的草叶给挡住,不是看得很清楚。不过因为可以看到白色的毛,因此从其体形大小,他推测那应该是一条狗。一个人影出现了,好像是在追赶那只狗似的。他想起自己家里养的柴犬,也想到带狗出去散步时的辛苦。 从竹林里面出现的是一个年轻的女人。她守护着狗似地从黑暗中走出来,然后似乎感受到视线般地抬起头来。女人长得有点像出现在他经常收看的特别节目当中,穿着粉红色制服的队员。 她看了看狗之后,朝着他走过来。他从她脸上的表情解读出她好像想说什么,便停下脚步。 她一来到路边,就把视线停在他身上,动也不动。他先确认她是有脚的,然后看着微微歪着头的她。“好温柔的人啊。”他心里想着。 “你认识ki吗?” 温柔的声音响起,听起来有点悲哀。 “什么ki?有叶子的树吗?” “taiki。” 他俯视着他。 “我没听过。那是很重要的东西吗?” 她点点头,露出悲哀的表情。他心里想着,原来她这么晚带着狗来到这么荒寂的地方就是要找东西啊? “非常重要,我一直在找。你没有听说过吗?” “嗯,没有。是什么样的东西?也许我可以帮你去跟朋友打听。” 她露出了浅浅的笑容。 “不是东西,是兽。” 他把视线望向竹林当中。那只狗还在那边发出沙沙的声音。她要找的可能是那只狗的老婆或老公吧? “狗?他叫ki吗?” 她点点头。 “他的名字叫taiki。” 他狐疑地歪着头。 “我没听过。不过我会帮你到学校去问问看。是姐姐养的狗吗?什么样的狗?” 他问道,她却摇摇头。 “不是狗,是ki。” 他还是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我没听过什么ki,那是长什么样子?” 她摇摇头。 “不知道。” “不知道?” 她点点头。 “这边所有的物体形状都是扭曲的,所以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样子。” 他觉得她讲话好奇怪。 “那找也没有用啊。” “因为我感觉到有他留下来的气息。” 他的视线望向把鼻子伸进草叶里的狗的方向。 “那是一种像味道一样的东西吗?” 所以她才带着狗来找东西啊。 “像光一样的东西。平常可以看得更清楚些,但是taiki的气很微弱,很快就会消失,所以我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 他歪着头,再怎么努力也没办法正确地理解她所说的话。 “或许是生病了……” “嗯。” 他不知道怎么回应,只好这样含糊地回答,于是她叹了一口气,然后说了声谢谢,就回到竹林当中去了。他目送着她离去,觉得很不可思议。 她直接消失于竹林当中。当她经过狗的旁边时,轻轻地对它说了些什么。狗的毛哗地甩动了。 他大吃一惊,因为听到她的叫声而抬起头来的狗竟然只有一只眼睛。他不发一语地看着她跟那只狗拨开了草叶走向竹林深处,远处隐约可以看到某个地方的土墙。 而她拨开了草叶走进土墙,和狗一起仿佛被吸进去似地消失于土墙当中。 他尖叫起来。叫了一声之后便一溜烟地朝着家的方向直冲而去。 -- 第五章 -------------------------------------------------------------------------------- 1 第二天早上由全校举行的朝会揭开序幕。校方当场发布岩木的死讯,同时宣布一天之后即将到来的体育祭停止举行。 朝会之后,仍然按照正常的课表上课,不过小型的会议却一再召开,很多班级都临时改成自习。广濑收到实习老师可以不用参加会议的通知,只好呆在准备室里发呆。他到实习老师的休息室去时,大家的话题都只围绕着岩木打转。广濑去那边也只是一再地被质问,让他觉得好无聊。 学生们的情绪就像参加某种纪念活动一般地浮动。今天早上,校门口聚集了很多可能与传播媒体有关的人,老师和学生之间对这些人所抱持的看法有着很明显的差异。学校方面尽全力避免学生不受媒体的骚扰——万一有人说了不该说的话就赶快加以隔离,可是还是有为数众多的学生刻意让蜂拥而来的传播媒体逮个正着,喜孜孜地回答问题。类似像这样的学生现在也不断地在校内散播着浮动而热络的吵杂气氛。 话虽如此,二年级的五班与六班就真的是陷入一片低气压当中,缺席的人数很多。腐蚀他们心志的并不是同年级生的死亡,而是自己杀了同学的事实。即便是放学后警察前来侦训事情的经过时,也有好几个学生逃进了保健房或其他地方避不见面。大部分的学生都因为沾在自己鞋底下或袜子上的血迹而感到仓惶无助,不管再怎么劝说,始终不愿从藏匿的地方走出来。 广濑只是茫茫然地看着窗外。运动场的白色沙地上有一个小小的影子,那是用新的沙子堆起来的小沙丘,上头还摆着鲜花。 岩木的死状实在太凄惨了。连那些急救队员也有好一阵子不敢正视他。听说赶到医院去的岩木的母亲不断地问,“这真的是我的孩子吗?” 想到这些事情,广濑的心情简直跌到了谷底。这时候外头响起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委员长五反田跑了进来。 “后藤老师呢?” 他喘着气问道。他身上的制报又褶又乱,好像发生了什么意外似的,而且脸上的表情在显示着发生的事情绝对非比寻常。 “正在开会。怎么了?” “请你赶快去阻止,他们要把高里吊死。” ※※※ 广濑用最快的速度跑到二年六班去。来到班级所在的二楼,只见走廊上零零星星地聚集了一些学生。他推开学生跑到教室,一冲进教室,就看到一道由学生所筑起来的人墙面向着窗户。 “你们在干什么?” 几个学生回过头来,但是没有人有想要解散的意思。距离这道人墙不远处有几个学生铁青着脸畏缩地靠在一起。有几个人脸上有着好像被打过的淤青。 “住手。” 广濑把手搭到站在他面前的学生的肩膀上,企图强行分开人群,突然背后遭到了袭击。 “少在这边碍事!” 朝着广濑怒吼的学生眼神发直。教室里充满了堪称杀气的激动气氛。 “喂,住手!” 广濑企图推开四周的学生,可是却招来无数双手对着他抡起拳头。每个学生都露出狰狞的面目。 “高里!” 他就站在人墙前面。广濑看到几个学生对他推推扯扯的。 “是你杀的,对不对?” “你杀了他,对不对?” 广濑知道他们说的是岩木。他原本想大叫不是这样的,可是有人用膝盖往他胸口一撞,让他疼得顿时发不出声音来了。 “小小的实习老师别多管闲事!” 广濑的双腿一软。当他跪下一边的膝盖时,有人不分青红皂白地就踢了过来。 “高里,你是什么东西?你真的是人吗?” 没有人回答。也可能是四周的一阵拳打脚踢所造成的冲击使得广濑听不到任何声音。 “岩木说根本就没有降祸什么的事情,可是你看,他真的死了!” 隔着人墙的脚缝,厂濑看到高里已经被逼到窗边了。学生们激动的情绪已达临界点。现场充满了紧迫的危险气息。 “你们住手啊!” 广濑爬起来,勉强推开了学生。在他推开学生的当儿仍然不时有拳头飞过来。 “你想帮这个妖怪吗?就算你帮他也没有用。岩木都已经死了。”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我知道!”话声一落,一只脚就迎面踢了过来。就在眼前窜过一阵疼痛的同时,鼻子开始流出一股湿热的液体。广濑不管三七二十一强行推开了学生,来到人墙的最前排,这时候,他只觉得地板在摇晃,根本没办法再站起来了。广濑无力地把额头抵在地上,这时伸过来几只手环住广濑的肩膀。广濑就这样被制压在当场,然而早在学生采取这个行动之前他就已经无力动弹了。 第341章 高里看到了广濑。那一瞬间,他表现出想跑向广濑的样子,可是却被包围着的学生给挡住了。 “道歉!” 有人将高里推了开来。另外有人抓住倒下来的高里,一把揪住他的衣领。 “向岩木道歉!都是因为你,让我们也连带受到牵连!” “跪下来发誓不再发生这种事!” 不知道谁的手企图推倒高里,用力压住他强迫他跪下来。有人抓住高里的头发想逼他低下头去。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没有抵抗的高里发出了声音。 “不要!” 现场喧嚣的气息让他警觉到四周充满了杀气。 高里甩开压制止他的手臂,扭动身体逃开了企图用蛮力推倒他的人的手,紧紧地靠在窗边。很奇怪的是,挣脱了束缚从地上爬起来的高里看起来好像为什么事情感到极度震惊似的。 “为什么不要?你是指你不愿意道歉?” “你杀了人,竟然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高里瞪大了眼睛。他顶着一张没有血色的脸,可是却使足了劲大叫。 “我不要跪!我做不到!” 他所说的话引来一阵漫骂声。几个人靠到高里身边,又是一阵推打。 “住手。” 广濑的声音沙哑了,同时也产生严重的晕眩感。他甩开压在他身上的手臂,告诉自己,再怎么样也要让自己站起来,然而他已经失去了平衡。 他看到高里被推到窗台上。高里惊慌地睁大了眼睛,但他没有做任何抵抗,看起来就像有什么事情让他惊讶得忘了要去抵抗。 “不行。”广濑心里想着。不能做这种事情。不能让所有的人都变成加害人。为了他们好,那样做不是件好事。 ——报复不是好事。 报复……报复……报复不是件好事。 “不要!” 广濑大叫起来,可是为时已晚。高里的身体在完全没有抵抗的情况下消失于窗外。四周响起一片欢呼声。 2 当几名教师飞奔而来时,广濑已经陷入朦胧的状态,很难保持清醒的意识了。有人扶着他走在走廊上。过程中他几度弯下膝盖,并在走廊上吐了一次,走了好长一段路之后终于倒在保健室里,昏了过去。 再度睁开眼睛时,广濑发现自己躺在保健室的床上。他甩了甩剧烈疼痛的头,支位上半身,他看到了十时。 “你还好吧?” “……高里呢?” 十时走向广濑,坐到病床的一角。广濑觉得耳鸣得厉害,好像走进隧道当中一样。眼前罩着一片白雾,没办法看清楚。嘴巴也没办法随着自由意志活动。 “救护车把他载走了,好像伤得不是挺严重的。从某方面来说,倒是你伤得比较重。” 十时的话让广濑安心了不少。他勉强眨了几次眼睛。视野终于变得澄澈了许多。 “现在几点?” “快中午了。老师把你扛过来之后并没经过多久。” “……能给我一杯水吗?” 嘴巴里面充满了血腥味,感觉非常苦涩。用十时给他的水漱过口之后,终于觉得清爽了许多。 “你可真是吃了不少苦头啊。” “学生们呢?” “被留在教室里审诫。” “后藤老师呢?” “到班上去了。总之,请你先好好休息一阵子。你有轻微的呕吐吧?头还会不会痛?感觉恶心吗?” “已经……没事了。” 广濑支起身体,觉得全身酸痛,但是并没有晕眩感。 “到医院去一趟比较保险一点。” “等事情结束了我就去。” 广濑下了床。他站起来检查一下自己的身体。没问题了,已经可以动了。 “谢谢你的照顾。” “请你真的要到医院去一趟。” “好的。” 广濑对十时行了一个礼,然后转身离开保健室。 ※※※ 广濑在回班上的走廊上遇到了后藤。 “哟,美男子,你还活着啊?” 听到后藤的调侃,广濑轻轻笑了一下,低下了头。后藤苦笑了起来,然后拍拍广濑的肩膀。 “事情闹得可真大啊。” “对不起,当时我明明在场的。” “受伤的人再怎么有心也无力啊。总之你先回去,到医院去一趟。被打到头还呕吐是很危险的。” “对不起……” “不是你的关系。我早就在想,总有一天会发生这种事情的。” 广濑看着后藤,后藤露出痛苦的表情。 “这是武力革命。高里散播了恐惧。我一直在想,想有一天人们会蜂拥而起的。” “他们呢?” “被教务主任结结实实地训了一顿。其实关于降祸那些有的没有的,他们怎么会懂,可是不说就会酿成大灾。因为在他们看来,他们只是正当防卫罢了。所以越是数落他们,他们就越露出像是单纯的欺凌事件的表情。” “……或许吧。” “总之你先到医院去,现在的你也帮不上什么忙。” 广濑点点头,行了一个礼,突然又问道。 “您知道高里是被送到哪一家医院吗?” “听说是日赤医院。竟然被送到那么远的医院去,又不是什么严重的伤,不是吗?只是从二楼掉下去罢了。” 后藤说完露出了苦笑。 “如果你要到日赤去,可别只是去探病,顺便看看医生吧。知道了吗?” 广濑点点头,继续走向准备室。 他走回准备室,想去拿公事包。一打开门,就看到里面有几个学生。 “……你们都在啊?” “广濑老师,你没事吧?” 先行打招呼的是桥上。 “还好,你们的消息可真灵通。” “引起那么大的骚动,谁都会知道的。要喝点什么吗?” “给我杯水。” 广濑无力地坐到椅子上。对现在的他来说,从本部大楼走回来已经算是一项重度劳动了。 一个装了水的烧杯放到他面前。野末窥探似地看着广濑的脸。 “好难看的脸。真的没事吗?” “嗯。” 广濑回答道,发现桌上放着一朵菊花。 “这是谁放的?” “是我。”野末说。 “我老是觉得岩木学长就在这里,所以从教室那边拔过来的。” “是吗……” 广濑轻轻地摸了摸菊花,然后环视着房间内。没有看到坂田。 “坂田呢?” “桥上学长把他赶出去了。” 广濑看向桥上,他皱起了眉头。 “看他好像挺兴奋的样子,我告诉他我们要在这里守灵,叫他离开。” “原来如此。”广濑点点头。所以这些常客才会聚集在这里啊。 “听说岩木学长今天举行葬礼。广濑老师要去吗?” 野末问道,广濑点点头。 ※※※ 稍后,广濑离开学校,拦了一辆计程车前往医院。柜台已经下班了,广濑他刚好以这个做为理由放弃看诊,转而询问高里的病房。高里被送到六楼的大病房去了。来到病房门口,广濑轻轻地敲了敲门然后打开,只有靠近角落的一张病床的拉帘是拉起来的。他环视整间病房,对着那些看着他的病患们点点头,走近角落的那张病床,轻轻地拉开隔帘。 他瞪大了眼睛,瞬间又闭上眼睛。 高里的手臂从病床边垂放下来,他睡得很熟,一只白皙的手握住他的手。 ——原来那个人就是高里吗? 突然间之前看到的景象在脑海里复苏。——站在教师大楼窗边的影子。 近距离一看,那只手有着完美的造型,就像是用大理石雕刻而成,光滑而又美丽的女人手臂。然而,从床底下伸出来的手臂的主人却不见踪影。那只手在广濑还来不及感到惊讶之余,便惊惶失措似地松开了手指头,消失于病床下方。 广濑往前去,轻轻地弯下腰来,窥探着床底下。当然那里什么都没有。 广濑呆站了好一阵子,然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正在苦恼着要不要叫醒高里的时候,后面的患者给了他一张椅子。——大概以为广濑刚刚弯下腰是在找椅子。 “谢谢。”广濑点点头,打开窗帘,坐到床边。然后思索着高里给他的课题。 ※※※ 高里很快地就醒过来了,可能本来就没有睡得很熟。认出是广濑之后,他瞪大了眼睛,然后支起身体。 “高里你没事吧?” “是的,对不起。” 高里把头深深地低下去。 “不是你的关系,别放在心上。” 广濑一边说一边不经意地想起昨天自己也说过同样的话。 “你的伤势呢?” 高里摇摇头。 “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跌、撞伤和擦伤而已。” 虽说只是二楼,但是学校的二楼挺高的。而且下方的步道又低了一层楼左右的高度,地下有脚踏车停放处。高里就是跌落在要下到脚踏车停放处的水泥坡道上。从相当于三楼高的高度上掉下来,要说无伤,那实在是有些令人难以置信。 “为什么不抵抗?” 高里当时并没有抵抗,广濑一直非常在意这件事。高里想说什么,随即又摇摇头,只是淡淡地回答说,“我觉得有点惊讶。” 广濑站起来,拍拍只是默默地垂着头的高里的肩膀。 “你要住院吗?” 高里抬起脸,露出困惑的表情。 第342章 “没有……。医生说我可以回去了,但是……” “但是?” 高里好像很难以启齿。 “没有人来接我。” 广濑不解地歪着头,说了一声,“等我一下。”便离开病房。 ※※※ 广濑到护理站去表明了身份,试探性地问道,“高里还不能回去吗?” 一个年长的护士很困惑地说。 “他还未成年,所以告诉过他要请监护人过来才行。” “没有人来吗?” “嗯。我们打电话过去,他的母亲接了电话,说她知道了。之后又打了几次电话,但是都没有人接听……” 广濑皱起了眉头。 “真是伤脑筋啊。我们必须请他的家人拿保险卡来办手续才行,而且也得结清医药费。” “我去看看。” “是吗?如果您愿意帮忙的话,那真是太谢谢您了。” 护士很感欣慰地松了一口气。他接过护士给他的申请书放在口袋里,然后在大厅打了电话跟后藤联络,便离开了医院。 -- 3 广濑先回家一趟,把沾满血迹的衣服换掉再前往高里的家。因为他虽然带了外套,但是光是靠一件外套是没办法把那么多的血迹给盖住的。 高里的家位于靠海的古老村落的后面。是一栋年代久远的民家,虽然整理得非常干净,但是仍然难掩阴暗的气息。 门虽然紧紧地关着,但是并没有闩上门闩,因此广濑自行打开了门,有一段路是铺着沙子的,之后连接着的是一段石板路,他踩着石板来到森严的玄关,提下门铃,门内立刻有人应答。广濑表明了身份之后,过了一会儿便有脚步声响起,玄关的门打开了。 探出头来的是一个中年妇女。一看就知道是高里的母亲。她张着两条腿站在门口,带着窥探似的眼神问道,“请问有什么事情?”广濑内心觉得狐疑,把事情经过说明给她听。 “医院说监护人迟迟没有到医院去,所以他没办法出院回家……” 她轻轻地把手压在额头上。 “请你告诉他,叫他自己回来。” 广濑感到有点惊讶。不管再怎么善意去解读这句话,听起来都不像是一个母亲对从窗户掉下去而被救护车送到医院去的儿子该有的态度。 她丢下这句话之后,就转过身背对着广濑,一副要关上门的态势,广濑赶紧制止她。 “对不起,关于医药费……” “啊!”她瞪大了眼睛,然后勉为其难地请广濑进到玄关里面。广濑一脚踏进大约有三叠左右没有铺地板的宽广房间中。 “多少钱?” 广濑心中一阵纳闷,不过还是把帐单递给了她。这个女人是不是把自己当成医院派来要钱的人啊? “也需要保险卡。” “我现在去拿。” “请等一下。” 广濑叫住了作势要走过屋里的女人。 “我不是特地跑来跟您催款的。您为什么不到医院去一趟呢?” 她茫茫然地回头,然后有点夸张似地叹了一口气。 “我很忙。可能太劳烦您,不过是不是可以请老师帮我跑一趟医院?” “看不出您很忙的样子。” 广濑忍不住话中带刺。他实在无法理解这个做母亲的人的态度。 她猛地回头看着广濑,以仿佛看着敌人一般的眼神瞪着他。 “如果他想回来,就尽管自己回来呀!” 被她这么一喝,广濑顿时哑然失声,她指着广濑。 “如果你想让那个孩子回家的话,那就去把他接回来不就得了?我可是很忙的。” 语气中带有不屑的味道。广濑与其说感到愤怒,不如说有着更多的疑惑。他完全无法理解她为什么会如此激动。 “高里的妈妈,高里受伤了耶。” “那又怎样?” 她盛气凌人地问道,广濑顿时涌起一股不快感。他再也忍不住了,把心中的想法直接地说了出来。 “你不是他的母亲吗?” 她瞪着广濑。 “我……” 她激动得几乎要捶胸顿足了。 “那个孩子不回来也无所谓。如果他想回来,我也不会阻止他。因为我是一个母亲。” 所谓的惊愕到无言以对,大概就是指自己现在的状况吧?广濑心里想着。就在广濑因为太过震撼而动弹不得的时候,她火速地进到屋里去,然后很快地又回到玄关,将信封和保险卡递给广濑。 “为什么呢?” 广濑忍不住地问道,于是她赤着脚踩进铺着土的房间来,将那些东西硬塞到广濑手上,然后又迅速地松开手。 “他不正常。” 她瞪着广濑。 “又死了,对不对?” 广濑一时之间无法理解她的意思,狐疑地歪着头。 “又有同学死了,对不对?因为那个孩子的缘故。” 广濑微微地倒吸了一口气。她紧紧握住拳头,奇qisuu.书像小孩子一样难过地抖动着身体。 “你以为这是第几次了?连我们都被骂成是杀人凶手。” 泪水从她的眼中落下来。她的语气听起来像是诅咒的声音。 “我们又得关上雨窗缩在家里过日子,而这一切都是那个孩子害的。” “不是高里的关系!” 广濑忍不住大叫。“太过分了。”他心中想。就算世人再怎么不谅解,做父母的不是应该尽全力去保护自己的孩子吗? “大家都这样说,都说是那个孩子的缘故。附近的人都知道了。大家都是这样说的。虽然没有直接说出来,但是我知道。” 她说得斩钉截铁。 “你有没有想过因为那个孩子,我跟我先生有多么的悲惨?人们不是对我们翻白眼,就是说一些嘲讽的话。连小孩子也不止一次地受到欺凌。” “小孩子”这个字眼刺痛了广濑的心,高里曾经说过他有一个弟弟。她所说的小孩子,指的应该就是弟弟吧。很明显的,她并不把高里包括在内。 “所以做母亲的就抛弃他吗?” “我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他是你的孩子,不是吗?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的态度有多伤害高里?” 她笑了。 “那个孩子会受到伤害吗?他从来就没有露出那种可怜的样子啊。” “谁敢确定呢?或许他只是没有表现出来而已啊。” “嗯,我不知道。我根本不可能了解那个孩子心里有什么感受,或许心里在想什么。” 她又笑了。很明显地带着嘲讽的色彩。 “他什么感觉都没有,什么想法都没有。因为那个孩子根本不是人。” “怎么讲这种话?” 她歪着嘴角笑了。广濑觉得,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丑陋的笑容。 “他是替身子。在他消失的那段期间,他被替换了。” “妖精的替身子”,这个听起来颇耳熟的字眼让广濑开始搜寻着他的记忆。在大学的英语教科书中确实看过这个字眼,这是流传于爱尔兰的风俗。传说住在当地的妖精会将美丽的人类孩子偷出来,然后留下有数百岁年纪的丑陋妖精之子。 广濑有一种亲眼目睹亲子关系决裂的感觉。他已经不想再说什么了。 “从小他就是个奇怪的孩子。可是,在他消失之前,他真的是一个乖孩子。我们都已经让替身子留在家里、供他吃住,甚至还让他上学了,我们的所作所为还真希望能获得你们的一些赞赏呢!” 说完她捂住了脸。从她的指缝间流泻出来的声音让广濑不寒而栗。 “当初他回来的时候,我为什么没有用火铲子打他呢……” 妖精不喜欢火,讨厌铁。听说只要用烧得火红的火铲子刺进替身子的喉咙,他就会变回原来的孩子。 广濑无言地呆立在当场,突然,高里的妈妈抬头定定地看着他。 “请你不要把我讲的这些话告诉那个孩子。” 广濑瞪大了眼睛,有好一阵子答不出话来,她突然露出畏惧的表情。 “请不要说出去,求求你。” “是对高里的恐惧。”广濑这才明白,这个家里也充满了这种气息。 ——好遥远的距离。 广濑不禁在内心呻吟着。高里和他四周的世界距离好遥远。高里放学后仍然留在教室里。广濑心想,他不是爱留在学校,也不是自愿留在教室里,而是有家归不得。 “我不会说的。” 广濑喃喃说道。她把信封递给了广濑,这一次广濑也默默地收下了。 “高里他……” 广濑开口说道。他觉得自己不说不行。 “先暂时不要回家是不是比较好一些?” 她露出讶异的表情。 “在他镇定下来之前,由我来照顾他。这样可以吗?” 她点点头,很明显地露出了非常放心的表情。也不等广濑的反应,转身就钻进屋里去了。 广濑被留在泥土地外露的房间里,好一阵子低垂着头没说话。他觉得好想哭。 4 回到医院之后,广濑到会计部门去结了帐,然后走向高里的病房。高里病床的拉帘仍然紧闭着,广濑轻轻地抓住布帘的一端,往里面一看,只见高里坐在床上定定地看着窗帘。 认出是广濑,他转过头,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看着窗帘很好玩吗?” 广濑开玩笑地说道,高里也笑了。 “上面映着麻雀的影子。” “哦?” 面对窗户的窗帘上因为有着微微斜射进来的阳光而映出了外面的树影。 第343章 看不到有任何像鸟影子的东西,只看到随风摇曳的树枝和树叶徐徐地摆动着。正当广濑想问哪里有麻雀的时候,突然一根树枝晃动了。一个非常淡的影子摇晃着,从那一跃而起的动作就可以知道那一头有什么东西。呈现出有别于树叶形状的圆形轮廓影子飞向旁边的树枝。那根树枝也仿佛背风似地摆动着,可以看出小鸟停栖到上头了。感觉好像看着一幕幕难以理解的皮影戏一样。 果然是麻雀的影子。广濑确认之后看着高里,他寻求赞同似地抬眼看着广濑。 “好刺眼。” 广濑说道,高里笑着把视线望向窗帘的方向。 “有三只。” 广濑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可是他甚至没办法分辨出刚才看到的是哪一只。广濑苦笑着催促高里。 “走吧!我已经去结过帐了。” 高里的表情顿时阴暗了下来。 “对不起。” “我说过不要放在心上的。” 高里虽然穿着制服,但是衬衫是薄的,看起来好凄切。不知道是之前肢体冲突时造成的,还是落地时造成的,他的衬衫上有好几处都破掉了,甚至还沾有零星的变了色的血迹。“穿上吧!”广濑苦笑着将抱在手上的外套递给高里。高里站起来接过外套,再度深深地对着广濑行了一个礼。 ※※※ 他们来到护理站,打了声招呼之后,便离开了医院。走到附近的地下铁车站时,高里再度对广濑行了一个礼,作势要离去。 “你要去哪里?” 广濑一边问,一边将硬币投进售票机当中,买了两张目的地一样的车票。 “我先回家一趟。” 高里淡淡地说,广濑不禁叹了一口气。先前他是搭救护车被送进医院的,当然没有带书包来。也就是说,他身上并没有带钱,因此他是打算就这样走路回家吧。换搭电车回到高里家也要花上半个小时的时间,但是对高里而言,那根本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广濑把车票递给他。 “到我家来。我的房间虽然小了一点,不过只有我一个人住,你不用客气。” 高里带着惊讶的眼神看着广濑。然后大概也多少猜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顿时脸上掠过一股悲叹似的阴影。他沉重地低下头去。 “我不能去。” 广濑没把他的反应放在心上,往高里的背上一推。 “我只有一床棉被,不过现在这种天气大概不需要用到棉被吧?但是也许会睡得腰酸背痛。” “老师。” “隔一段时间再说吧。” 广濑低声说道,高里总算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然后又深深地一鞠躬。 “真的很抱歉。” “你不用跟我道歉。” 广濑并没有提到任何事情,可是高里似乎全部懂,看得广濑好伤感。像这样的争执,在他们母子之间已经发生过多少次了啊?一想到这,广濑心中就有一股莫名的悲哀。 广濑住在市区的边缘。是一栋老旧的高级公寓,窗外是面对着河口的堤防,堤防的高度高过屋顶,因此视野非常不好。这一带是住宅区的密集区,因此虽然靠海,可是风却好像是静止不动的,令人很难捱过夏天酷热的天气。唯一的优点是租金便宜,而且就在大学附近。 “这里什么都没有。” 广濑说着走过屋里,高里则好像看着什么稀奇事物似地环视着房间内部。 一进去就是三叠宽的厨房,后面则是六叠宽的和室,置鞋处的旁边则有一套简单的卫浴设备。 广濑没有收集东西的癖好,因此屋内显得非常空旷而清爽。他本来就是那种只要房间内一堆满东西就会觉得心浮气躁的人,所以尽可能地将东西简化到最极致。更因为房内正好有一个橱柜,因此他甚至连衣柜都没放。六叠宽的房间里有一张取代桌子的炕桌、一个书架,另外就是一个拿来当电视柜使用的三层柜,这就是他全部的家具。 “很煞风景吧?” 广濑苦笑着说,高里却摇摇头。他问道,“我可以看看窗外吗?”广濑点点头,高里便靠到窗边去。窗外有一个小小的阳台,前方就是沿着堤防铺设的道路。道路比窗台还高,就算站在阳台上,除了斜向上方的水泥地之外,也看不到任何东西。由于道路跟房间的距离有点远,所以采光并不差,不过却因此失去了通风的管道。 高里拉起窗帘,眺望着窗外,然后转过头来抬眼看着书架。广濑喜欢看书,可是又不喜欢房间里塞满书籍,因此多半都去图书馆借书。买来的书也在看过之后就立即处理掉,所以摆在书架上的只有教科书和基本摄影专集而已。 高里带着稀奇的视线看着书架,广濑带着苦笑看着他。 “很稀奇吗?” 高里点点头,说了一声“是的。” “这是我第一次到别人家。” 好叫人落寞的说词。他甚至没有一个可以互相拜访探望的朋友。 “我要回学校去,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回家时我会到你家去一趟。你需要什么东西?” 高里歪着头,只是简单地说了一句,“如果有教科书的话。”广濑点点头,将备用钥匙交给高里,简单地说明了家中的设备之后就离开了。不知道为什么,当他离开房间的时候,高里问了一声“我可以看看书吗?”这一幕景象竟然深深地残留在广濑的印象中。 5 “伤势怎么样了?” 一走进准备室,后藤就问道。 “劳您烦心真是不好意思,已经没事了。” “恐怕有一阵子全身都会肿起来。”广濑说着笑了。 学校里面一片寂静的气氛。现在已是放学后的时间,本来应该会因为准备明天就要举办的体育祭而喧腾不已的。 “高里呢?” “据护士的说法,应该是没有什么严重性,顶多就是一些跌撞伤和擦伤。” “是吗?”后藤点点头,帮广濑在烧杯里倒了咖啡。 “那些学生怎么样了?” 广濑问道,后藤把脚搁到桌子上,仰望着天花板。 “还在苦思处理的方式。刚刚还在开会,决定目前先不予处分。唉,要是让所有人都关禁闭的话,我看从明天开始我们都得对着空荡荡的桌子上课了。” “说得也是。” “校方决定姑且先以意外来处置。因为高里也说是他自己不小心掉下去的。” 广濑看着后藤。 “他这样说吗?” “你没听他说吗?” “嗯。” 后藤叹了一口气。 “那些把他推下去的学生也一再扬言是高里自己跳下去的。站在走廊上看热闹的那些人虽然都说高里是被推下去的,可是高里在被救护车载走之前说他是自己绊到脚,才从窗口掉下来的。” “是这样啊……” 后藤又叹了一口大气。 “他不是什么坏人……不是坏人,可是问题实在太多了。” 后藤像是在自言自语,因此广濑并没有回答。 “所以你的情况也算是意外。” 广濑看着后藤,后藤皱起了眉头。 “一群因为同学遭遇不幸而群情激动的学生企图把少年a吊死,少年a感觉到自己有生命的危险,意图逃跑,结果一不小心从窗口掉下去了。而想要前往仲裁的实习老师也在和学生的推撞当中跌到而受了伤。” 后藤说着说着用食指比比广濑。广濑露出一脸苦笑。 “我明白了。” “抱歉了。” 广濑还是只能苦笑,然后说道。 “后藤老师,高里会在我那边住一阵子。” 后藤一听,咚的一声把脚放了下来。 “什么意思?” “我觉得他还是暂时不要回家的好,我已经跟他母亲沟通过了。” 后藤愕然地张大了嘴巴,广濑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后藤露出无话可说的表情。 “……真是的,你怎么擅自做这种决定呢?” “对不起。” 后藤弯下嘴角。 “也罢。总之,实习结束之前,你先保持沉默吧。” 广濑点点头。后藤若有所感地叹了一口气。 “另外,下次的家庭访问就让我去吧。” “你不相信我吗?” “不是,只是剩下高里的家我还没去做过家庭访问。” 广濑看看后藤,他苦笑道。 “我去过一次,结果没人在家。之后打了几次电话去,也总是一再推说忙忙忙。对方还说他们把孩子都交给学校了,随我们高兴怎么处理。一年级的时候也是这样,结果就这样一直拖,直到现在始终都没能去做过家庭访问。” 这一次倒换成广濑要叹气了。 “当时的导师生田老师是气得直跳脚。” 广濑轻轻地笑了。生田是英文老师,同时兼任足球社的顾问,是个热血汉子。 “母亲那边解决不了,他甚至跑到高里的父亲工作的公司去找人。没想到对方说,这种事全都交给孩子的母亲主管,他一概不过问。” “是真有这个可能。”广濑点点头说。 “他说,从头到尾没有听到他们叫过高里的名字。” 广濑猛地想起,高里的母亲老是只说“那个孩子”,却从来没提过他的名字。 “生田老师好像有好几次也想过把高里带回自己家里去。可是一般人总难免会多想的。生田老师家里有两个精力充沛的孩子,而高里又牵扯了那么多的负面传闻,所以他还是有所顾虑的。” 第344章 广濑点点头。后藤很难为情地笑了。 “——我也不是没想过把他带回家。跟她母亲谈过话之后,任何人都会忍不住这样想。不过我们家有一个一开口就没好话的恶婆娘。” 后藤叹了一口气。 “生田老师很照顾高里。事实上也是在生田老师的请托下,才把高里编到我班上来的。” “可以这样做吗?” 广濑狐疑地问道,后藤苦笑着说。 “总有办法的。——不过,我也帮不了什么忙。” 后藤又叹了一口气。广濑觉得后藤今天只会叹气。 “我也希望能帮他做些什么。可是,连生田老师都死了……” 广濑不由得站了起来。 “你说什么?” “你不知道吗?” 后藤狐疑地反问,广濑只有摇头的份。 “在第三学期结业式的那一天。当天生田老师来这里跟我说,‘高里有劳您了。’因为他说最后他喝斥了高里一顿。我不知道他做了什么事,说了什么话。只知道当天他在回家的路上,车子撞上了护栏。听说现场没有刹车的痕迹,也没有打过方向盘的迹象,可能是一边开车一边打瞌睡才造成的。” 广濑闭上眼睛。 “大概是有人知道当天生田老师把高里留了下来,因此在举行葬礼的时候,班上的学生才说这是降祸造成的。” 广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生田和岩木都是在没有恶意的情况下对高里做了些事。或许该说他们都是出于善意的,而且高里自己也清楚——可是,他们都死了。那跟高里的想法一点都没有关系。其实他们都是为了高里好,不应该死的,然而这样的人却死了,而所有的一切最后都变成是高里的错。 所以高里永远是孤独的。 后藤又叹了一口深深的气。 “……他不是坏人。真的不是坏孩子,可是……” -- 6 广濑从学校里打电话到高里家,表示要去拿高里的行李,然后就离开了学校。 静谧的学校里好象笼罩着一股紧张的气息。隔天学校仍然照常上课,不过校园内可能要花上一段相当长的时间才能回归平静吧。 来到高里的家,广濑看到玄关前面放着行李。有一个纸袋和一个旅行袋大小的包包。广濑打开纸袋,里面装了教科书和笔记本之类的东西。他咬住嘴唇,拿定主意按下门铃。接连按了几次,耐心地等着,里面却完全没有回应。玄关旁边的房间全都关上了遮雨窗。广濑叹了一口气,然后拿起行李离开了。 广濑回到公寓时,太阳已缓缓西斜,堤防上方的天空艳红地晕染着薄薄的云层。他招呼了一声之后打开门,从洞开的玻璃门可以看到高里坐在窗边看着书。 他抬起头来,看到广濑之后立刻合上书本站起来。说了声对不起之后,接过广濑手边的行李。 “我说过不要在意的。” “对不起。” “不要再道歉了。” 广濑说完,高里便轻轻地笑了。 广濑受到深深的震撼。虽然只是淡淡的笑,但是他觉得最近高里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多了。他的母亲虽然说过那些话,但是广濑相信,高里并不是完全没有感觉,也不是什么都不想的。只因为他没有一个可以把自己的感觉和想法传达出去的对象而已——即便在家里也是一样。 夕阳余晖洒满了整个房间。广濑点亮了灯,刚刚还显得很明亮的窗口因此整个暗淡了下来。 “这里什么都没有,你一定很无聊吧?” 广濑说,但高里摇摇头。广濑看看他手上的书,原来他刚刚看的是圭亚那高地的摄影专集。 “你在看那个啊,很不错吧?” 高里点点头。 “我很想亲自跑一趟去看看。” 广濑一边换衣服一边说,高里回答道,“是啊。” “你也这样想吗?” “是的。” 他点点头之后,又说道。 “我想到罗莱马山去看看。” “啊,你是说有水晶山谷的那个地方吗?” 高里轻轻地笑了。 “有岩石迷宫的地方。” “岩石迷宫啊?” 广濑屈身蹲到坐在地上的高里前面,看看书页。他看到了从上空拍摄的被称为“岩石迷宫”的地区的相片。当地布满了奇岩和龟裂的山石,仿佛一座迷宫一样。因为比例的关系,看起来好渺小,不过事实上那是一座有东京圆顶球场数十倍大的巨大迷宫。 “……我总觉得似曾相识……” 高里喃喃地低声说道,广濑窥探着他的脸。 “你是说迷宫?” 高里温驯地点点头。 “圭亚那高地的风景也让我有这种感觉……。就是我们所说的‘即视感’吧?” “是那个吗?你神隐期间去的地方?” “不知道。”高里摇摇头。 “我一直在想,可是就是搞不清楚。” 听出他的语气中隐含着无所适从的茫然感,广濑勉强自己装出开朗的声音对他说。 “别沮丧,总有一天会想出来的。” 高里想对广濑笑,可是终究没办法成功地挤出笑容。 “高里,想太多也于事无补。” “我总觉得非想出来不可。一直觉得要是我不赶快想出来,就好像会发生无可挽回的事情一样……” 广濑只是皱起眉头,没办法说什么话。 “我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非常重要的约定。而那个约定是绝对不能忘的。” 广濑默默地将上衣挂到衣架上,然后打开橱柜,将上衣收进去。正想拉上纸门时,发现高里一直朝着自己这边看,他带着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橱柜的下方。 这个橱柜的上半部是用来吊挂衣服的,而下半部则放着架子,用来收藏书本。高里觉得很稀奇似地看着那个书架。两人视线一对望,高里就问,“我可以看看吗?” “不用客气。”广濑便把空间让出来给高里。 橱柜左侧下方的左右边放着两个小小的架子。广濑把它拿来收藏没办法处理掉的书籍。他从进大学就读之后就一直住在这里,然后过了四年,但这个架子依然还有空位。 高里看了看橱柜里面,他没有去看书背封面,倒先举起手指着里面。广濑看着他指着的地方,有一张从里面的墙上垂挂下来的画。 “啊……,那是后藤老师画给我的。” 用不太有文艺气息的画框裱起来的那幅水彩画,是以一种渲染手法般的薄淡色彩画出了一片风景。在开满了白色花朵的原野上有一条透明的河川蜿蜒曲折地绵延而去,远处有一座半透明似的桥。 这是广濑提到的“那个世界”的故事时,后藤为他画出来的。后藤用铅笔约略勾勒出淡淡的草图,问广濑“是这种感觉吗?”广濑说他想要这幅画,于是后藤当天就为他着上色彩,成了这幅有着非常淡薄而复杂色彩的画。 “为什么挂在那里?” 广濑笑了,指着放在下层架子旁边的台灯。 “要睡觉时不是会把棉被垂直移动地铺起来吗?” 广濑将手臂弯成与橱柜成直角的样子,然后又指着橱柜的方向。 “所以我把枕头摆在这里,只要点亮那盏台灯就可以看画了。看起来很像是懒人的书房。很不错的点子,对不对?” 广濑说完,高里便笑着点点头。 ※※※ “高里,你想吃什么?” 广濑一边将衬衫放进摆在阳台的洗衣机里一边问。他指着歪着头不知所措的高里身上的衬衫,示意要高里脱下来一块洗。 “随便都好。” “有没有特别的喜好?” “没有什么东西是不能吃的。” “太帅了!” 广濑让水流进洗衣机,再倒进洗衣精,这时换上便服的高里把头探到阳台上来。 “这个就不要了,包包里面放有替换的制服。” “是吗?”广濑说着指了指摆在阳台上的垃圾桶。事实上衣服一旦沾染到血迹,不是那么容易就可以清洗干净的,更何况还破了好几个地方,以广濑做家事的功力,他觉得那件衬衫是不可能再恢复原状了,因此高里的这番话倒让他有如释重负的感觉。高里打开垃圾桶的盖子,然后看着广濑,脸上是一片茫然。 广濑觉得奇怪,往垃圾桶里一看,看到自己白天丢进去的那件衬衫——因为沾了很多鼻血,所以他不想再穿了。 “这事别谈吧?” 广濑淡淡地说道,高里则充满歉意似地低下了头。 7 一到深夜,从广濑的房间便可以听到海涛声。广濑很喜欢这种听起来像心跳的声音。今天晚上,他还可以听到仿佛配合着海浪起伏声的微微鼻息声。 台灯已经熄灭。洒落于堤防上的月光的反射光芒整个泄进了没有灯火的房间当中。转头一看,高里睡得正甜。他帮高里铺了冬天用的厚棉被,又给了他一条毛毯代替夏天用的盖被。要是他从来没有去过别人家的话,那么这应该也是他第一次外宿吧——除了修学旅行之外。 老实说,这也是广濑第一次让别人住宿在自己家里。他原本就不喜欢让别人进到自己的房间。可是又不能这样直接了当地说。因此尽管他还不至于在门口就将来访者给赶走,然而一旦有外人进到房子里来,他就会产生一股强烈的不安感。如果要为这个毛病冠上个名称的话,应该就叫“来访者综合症”吧?他会毫无来由地产生不安,担心对方可能会就此长期留在这里,进而从此再也不离开。 第345章 一来他害怕对方会就此待下去,二来也怕所有的东西和秩序都会被搞得乱七八糟。至于要问,到底有什么东西会被搞的一团糟,其实连广濑自己也都不清楚。 因此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他从不让别人住在自己的屋里。即便允许别人进来,也绝对不接受来访者住下来。就算是母亲或父亲来时也一样。他会让他们进屋里来,但是绝对不让他们留宿。与其说是因为他不喜欢这样,倒不如说他是因为难以忍受那种恐慌和不安,可是也就是因为这样,广濑常被说成是一个怪人。 广濑天生就不喜欢跟别人有太长的相处时间。即使是再怎么好相处的人,譬如:父母或恋人。随着时间的过去,他就会开始产生一种疏离感。他不是不喜欢对方,只是一旦产生那种疏离感,他就会很想要要求对方让自己有独处的时间和空间。如果是到别人家,开始有那种不耐感的时候,他只要回自己家就没事了,但是万一是别人来自己家里时,他总不能要求对方主动离开吧?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他自己也会这样怀疑。 而现在自己竟然主动邀请别人来住,这实在太叫人惊讶了。广濑不由得露出了苦笑。而且他心里非常清楚,这一住将会是很长的一段时间。 广濑翻了个身——他知道原因何在。 广濑并不怕高里,高里不会引起广濑的不安,他不会做出“把事情搞得乱七八糟”的行为。如果要换成一种比较感伤的说法的话,那就是因为——高里是他的“同胞”。高里跟广濑都不是“这边”的人。至少广濑是有这样的感觉,所以知道高里不会“把事情搞得乱七八糟”。 所谓的“事件”是什么啊?广濑心里想着。那是不是和失去祖国的幻想有着非常深厚的关系呢? 迷迷糊糊得睡着之后,广濑突然又清醒了过来。他保持着半睡半醒的思绪想着,“还有很多事情要想呢!还想多思考一下,还不想睡。” 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又快要进入梦乡的时候,广濑突然觉得旁边有人的气息。“是谁啊?”他讶异地想着,随即想到高里就睡在旁边。“对了,高里睡在这里。”接着意识又逐渐模糊了起来,但是他又听到了人的脚步声,这一次他可是真的醒过来了。 “是高里醒来了吗?他是因为认床而睡不着吗?”广濑想转头看看旁边,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动弹不得,连手跟脚都没办法动了,甚至连呼吸都觉得辛苦,每一次呼吸总要拖上好长一段时间。 “唰。”附近有脚步声。他听到榻榻米上有脚掌擦地而行的声音。他拼命地想转头看看声音的出处,可是连转动视线都要花上他好大的力气。保持仰躺的姿势动都不能动的广濑的视野里看不到脚步声的主人。他用视线搜寻着四周,光是做这个动作就让他汗水直流。“这就是所谓的五花大绑的感觉吗?”他终于想到了这一点。 “唰。”脚步声再度响起。是距离非常遥远的脚步声。即使他用尽了搬动大石头的力气也没办法让自己的头稍微转动一下。“唰。”脚步声又再响起,人的气息就近在身边。他可以感觉到再怎么努力都没办法转动的视野的某一个小角落有人存在——只要头能转动一下,即便只是一公分,他应该就可以看到对方了。 “沙沙沙……”有东西在榻榻米上滑动的声音。然后所有的声音一下子就消失了,四周回归一片寂静。 广濑仍然执拗地想确认出声音的出处。额头上冒出来的汗水滑到太阳穴一带。他以身体所能转动的最大幅度转动了一下脖子。“再一点点。只要再一点点。” 他使出浑身的力道,几乎都快让自己窒息了,好不容易他的视线终于看到了散发出人的气息的角落。就在他只能看到月光投射进来的窗户的上方,视野的一角瞄到了旁边睡着的人影。 “刚刚是高里吗?是高里起身,然后又躺回去睡吗?”就在他这样揣测的时候,一个白色的东西在他视野的一角蠢动着。他知道那是只白皙的手。 白色的手在他没办法灵活转动的视野一角蠕动,企图去触摸睡在旁边的高里的脸。那只手绕到广濑这边来,想要触摸高里。白皙的手臂宛如轻轻抱住高里的脖子似地整个出现了。广濑屏住气息把头转了过去。他终于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那幅景象了。 那只环抱住高里的脖子的白皙手臂有着丰盈的线条,一看就知道是女人的手臂。那只手臂从高里的对面伸过来。那个地方比较低,看起来像是有人睡在死角的方位,可是广濑知道并没有这回事。 就在这个时候,一张脸突然从广濑凝视着的高里的侧脸的阴暗处冒出来。 广濑定睛一看,是女人的脸。她露出鼻梁以上的部位看着广濑。广濑想叫起来,可是却只引起腹肌的一阵痉挛,根本发不出声音。他没办法把眼睛闭上,也没办法把视线移开。因为室内一片阴暗,他看不清楚女人的脸孔的长相——那对圆圆的、睁得老大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广濑。 广濑突然觉得自己听到一个声音。 ——你是国王的敌人吗? 还来不及解析这句话的意义,“唰!”的一声,那张脸突然就凑到广濑的眼前来了。又圆又大的眼睛来势汹汹仿佛就要窜进广濑的眼中一般,并夹带有一股强烈的海水味道。广濑发出不成声的尖叫,随即整个人像被弹起一般,撤掉了全身的束缚力道,一跃而起。同一时间,那只手臂和头部缩了回去,速度快过广濑的视线扫射。 就在广濑探出身体追上去的同时,那只手臂和头仿佛就要被吸进榻榻米当中。长及手肘的白皙手臂和露到鼻梁部位的女人的头——圆圆的眼睛微微地眯细了起来,发出“唰!”的一声就消失了。就像是沉入榻榻米当中似地消失了。 广濑惊骇地喘着气。冒出的汗水不断地流到下巴,滴到榻榻米上。已经没有任何气息存在了。只剩下有着冰冷色彩的榻榻米和静静地睡着的高里。 广濑支起身体愕然地看着刚发生的那一幕。回想着自己刚刚看到的东西,是女人——头发好像是长的,有着像爬虫类或者像鱼类一样的眼睛。那对圆圆的眼睛,散发出强烈的海水味道。与其说是女人特有的味道,倒不如说感觉更像女人的吐息。看不到她的鼻梁,或许根本就没有,嘴巴、脖子和肩膀等其他的部分也都看不到,然后她就这样沉入榻榻米当中。 广濑捂着脸,擦掉不断滴落的汗水。他看着高里,高里还是静静地熟睡着。看不出受到刚刚发生的事情一丝一毫的影响。 广濑抱住自己右手的上胳膊。汗水急速地变冷了,寒意直透入身体内部。他用自己的手所抱住的手臂都冒出了鸡皮疙瘩。 广濑拉起棉被,躺了下来,将整个头部都盖住。他闭上眼睛,什么都不想,一心一意只想睡觉。 ※※※ 小朋友放学回家,在黄昏的道路上遇见了一个女人。女人有着一脸困惑的表情。小朋友出于好心跟她打招呼,于是她便问道,“你认识ki吗?” “不知道。”小朋友回答,于是女人便无声地消失了。 男人在进货途中看到一个女人。他停下车子想问路,没想到女人反倒问了他一个问题,“你认识ki吗?”男人回答,“在我的的记忆中没有,应该不认识。”于是女人“咻!”地一声,消失在附近墙上的龟裂处。 司机深夜在路上载了一个年轻女人。他按下计程表开始往前开,然后问女人要到什么地方去?女人问他,“你认识ki吗?”司机摇摇头说,“我不知道那个地名,是一家店吗?”一脸困惑的司机想知道女人的目的地,一再追问,然而女人几乎不吭声。不到五分钟,双方的对答就中上了。司机回头一看,女人不见踪影了。 一位女性在月台上等最后一班电车时,一个年轻的女人上前攀谈。“你认识ki吗?”她问道。女性回答说,“同性朋友当中是有一个叫这个名字的。”于是女人露出非常高兴的样子。她问,“那个人在哪里?”那位女性便把朋友的地址给了女人。女人深深地低头行了一个礼,然后跳下月台,作势要走过轨道。她惊惶失措地叫住那位女人,这时候最后一班电车进站了。电车开过女人的身上后,连忙紧急刹车,可是那位女人却不见踪影,也没有任何发生过事故的痕迹。 深夜,某位女性在房间里正准备睡觉,却在角落看到一头奇怪的野兽的身影。大小像一只狗,眼睛却只有一个。这只怪兽也不知道从何而来,一进入这位女性的房间,便走到她的枕头旁边。这位女性发出恐惧的尖叫声,一跃而起,却看到床边站着一个年轻的女人。女人一脸困惑地摸了摸她的脚,低声说了一句“不对。”便消失了。那个女人消失的同时,耳边响起一个声音,“你认识ki吗?”女性回头一看,好像是那只像狗的怪兽在讲话。女性惊恐过度,摇摇头说“不认识。”于是怪兽垂下了头,潜进地板当中消失了。 深夜,男人们开着车飞驰在路上。他们在市郊看到一位女人,便停下车搭讪。“要不要搭个便车?”男人们问道,女人很干脆地点点头坐上了车,并问他们“你认识ki吗?”。男人们明明没有听过这个名词,却彼此很有默契地交换了个眼神,回答道“认识。” “在哪里?”女人问道,男人们说,“我们带你去吧。”随即把车开向海边。到了海边,女人又问,“ki在什么地方?”男人们没有回话,几只手开始在女人身上游移,这时一颗狗头从后座当中浮现——那只狗只有一只眼睛。 第346章 狗咬住男人们,然后跟着女人同时消失。三个男人当中有两个人受了伤。其中一个手腕处以下的部分整个不见了。他们在车子里面找了又找,就是找不到他的手掌。 大白天,小朋友在公园里嬉戏,当时公园里没有其他的小朋友。当他蹲在沙堆里玩着沙子时,一只狗从沙子底下露出脸来,狗只有一颗圆圆的眼睛,小朋友大惊失色,吓得连动都没办法动。这时狗从沙堆当中爬了出来,紧接着又出现了一只比狗还大的怪兽。小朋友没看过用种外形的怪兽。两只怪兽一起发出高亢的吼声,然后一跃而起,跳上半空中不见了。沙堆中留下了一个小小的洞。 深夜,女人出现在某个住宅区的四楼右边的房间里。女人从墙中出现,问正坐在书桌前的少年,“你认识ki吗?”少年极度惊吓,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女人便露出悲哀的表情,消失于她刚刚出现的墙壁对面的那一道墙中。 过了一会儿,女人出现在四楼右边算来第二个房间当中。房间里面一个才三岁的小小孩瞪大了眼睛。两人四目对望,女人却一句话都没说就消失于对面的墙上。女人一消失,小小孩便像被火烧着似地号啕大哭。 又过了一会儿,女人出现在从右边算来的第三个房间当中。正在礼佛的老婆婆大吃一惊,将手上的佛珠丢了过去,这时一只狗便像一阵风似地出现,咬住了老婆婆的脚。女人消失后,老太婆的脚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咬痕。 -- 第六章 -------------------------------------------------------------------------------- 1 广濑被吵杂的闹钟声音吵醒,一睁眼就看到高里已经起床坐在窗边,茫然地望着窗外的水泥道路。 “早……” 广濑招呼了一声,高里也带着微笑说了一声早安。 “你起得可真早,什么时候起床的?” “才刚刚起来。” 身体感觉好沉重,广濑慢慢地支起身体。 “睡得好吗?” 广濑一边起身一边问道,高里点点头说,“嗯。” “睡在别人家很不习惯吧?” 广濑说道,高里歪着头说。 “反倒比在我家还好睡。” “是吗?” “可以听到海浪的声音呢。” 广濑点点头,高里便笑了。 “我是听着海浪声入睡的。” “是吗?”广濑说着便站起来去洗脸。他用仿佛罩着一层薄雾而混沌不明的脑袋去评断昨晚发生的事情到底是真,还是梦? ——不是梦。 他一边用毛巾擦着脸一边下了结论,回到六叠宽的房间时,高里刚好折好了棉被。 “不好意思了。” “哪里的话。” 高里笑着,伸手去拿挂在门框上的制服。 “高里。” 广濑叫着他的名字,高里停下手回头看着他。 “我想你还是暂时不要到学校去比较好。” 高里定定地看着广濑。广濑露出了苦笑。 “我觉得最好等那些滋事者平静下来再说。” 他觉得学生们的激动情绪应该会因为昨天的举动而稍稍平静一点。岩木的惨死和与高里相关的死亡所产生的怨恨,如果只是单纯的意外,或许只是多加了一桩负面的传闻罢了,但是亲自杀死同学的冲击却使他们的情绪整个失控了。他们借由吊死高里的行为来平息心中的那种冲击。经过一个晚上,应该有足够的时间让他们冷静下来。他们应该已经有很充足的时间去思考自己所采取的行动是对是错。 ——然后他们会觉得很恐怖。 他们一定会想起来,如果加害高里,就会得到被报复的下场。他们应该会想到,把高里从窗口推下去的他们是不可能被放过的。 或许是察觉出了广濑心中的想法吧,高里点了点头。一边点头,一边轻轻地叹了口气。 ※※※ 校门前仍有两三个可能与传播媒体有关的人士徘徊着,不过和昨天的阵仗相交之下,是明显地减少了许多,距离上课还有一段时间,还不到学生上学时间的校园内一片寂静。 每天早上于教职员办公室举行的朝会比平常提早三十分钟开始。经营委员会的成员们脸上都带着浓浓的疲累色彩。校长严峻地交代,必须尽快弥平学生内心的不安,尽快恢复学校内的秩序,关于前天的意外,纯粹是当事者的过失所引起,因此严禁不负责任的流言传出。 广濑的教育实习将于后天结束。明天星现五和隔天星期六将按照预定计划进行研究发表。在结束教职员会议之后,实习老师们被聚集在休息室里,校方严格要求这些准老师们,虽然实习已经结束,但还是不该有不负责任的发言。 在听完布达内容回准备室的途中,一个职员在办公室前面叫住了广濑。 “您是广濑老师吧?” 是一个年过中年的女职员。她那有着高耸颧骨的脸庞带着强烈的困惑表情。 “能不能请您把这个交给后藤老师?是假条。” 二年级学生的导师正在开会中,广濑点点头,接过了假条。小小的纸张上列了六个名字。上头只写着名字,没有写请假原因。当中应该也有害怕到学校来而称病告假的,但是也不能因此一概而论,认定每个人都是这样。 广濑回到准备室等着后藤,等他开完会回来之后就把纸张交给他。后藤皱起了眉头,但是并没有特别发表什么意见。 “我也让高里请假了。” 对于这个情况,后藤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淡淡地点点头。 ※※※ 广濑跟着后藤一起走向教室。 “好安静啊。” 虽说预备铃已经响了,可是校园内安静的程度却让人感到惊讶。后藤停下脚步看看四周。 “唉,真是令人不舒服的气氛。” 校园内听不到学生一如往常的豁达喧闹声。在一片静谧当中,肉眼看不到的某个深处似乎有着一股骚动不安的声音。那是一种犹如由无数的低语所营造出来的宛如海涛声般的吵杂声。 “大家好像都非常紧张的样子……” “或许吧。” 广濑和后藤也没来由的压低了声音。校内弥漫着的紧张感,强烈地压迫着人们,无法不经意地去破坏这样的静寂。 二年六班的教师在整个校园当中更是显得寂寥静谧。学生们应该都在教室里,然而每个人却好像都屏住了气息似地,没有任何的声响。广濑正犹豫着要不要打开教室门,这时后藤反而抬起手来。后藤吐出了一口气,一脸没事似地打开了门,顿时室内的空气一阵骚动,学生们的视线都集中了过来。 “怎么了?怎么这么安静?” 后藤环视整间教师。有将近三分之一的座位是空的。 “缺席的人可真多啊,广濑,点名。” 后藤一如往常以洪亮的声音说着,广濑配合着他,勉强地轻轻点点头。他走上讲台去点名,叫到筑城时发觉有人回应,广濑不禁抬起头来。他看到那张好久不见的脸。 点完名之后发现一共有十一名学生缺席。有假条的包括高里在内一共有七名,剩下的四名学生并没有主动联络。 “广濑!”后藤叫了一声,广濑点点头,从讲台上走下来。后藤站在讲台下看着全班的学生。 “学校并没有针对你们作处分。但是没有被处分并不代表你们所做过的事情会被一笔勾销。这次的时间就以意外收场。” 教室里顿时弥漫着一股放松了的气氛。 “高里证明是他自己不注意才掉下去的——这一点你们自己好好想想。” 听到这话,所有的学生都刻意移开了视线。后藤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教室里的气息完全没有改变。后藤的这翻话无法消解学生们心头的紧张。 “那是当然的。”后藤心想。学生们的一颗心是蜷缩的,内心感到极度畏怯。弥漫在教室当中的紧张感当然是来自于恐惧。他门害怕的不是校方的处分,而是伤害高里后直接的报复。他们怕的只是这一点。 2 后藤说要到职员办公室去打电话,所以广濑一个人先回准备室去。第一堂没有课。他茫茫然地看着自己写过的实习记录,过了一会儿,后藤回来了。他一回到准备室,整个人便虚脱似地瘫坐到椅子上,广濑帮他泡了一杯咖啡送上。 “怎么了?您不是打电话到缺席学生的家中吗?” 广濑问道,后藤便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三个因为意外而受伤,四个说头痛、腹痛告病假,另外有三个人不详。” “果然发生了。”广濑暗自忖着。 “受伤的情况怎么样?” “有一个是从家里的阳台上掉下去,只受到挫伤,没什么大不了的。另外一个掉到车站的月台和电车之间,也只是轻微的擦伤而已。还有一个从楼梯上摔下来,造成复杂性骨折住院了。” 所有的人都里从某个地方“掉落”,就像高里从窗台上摔下去一样,这让广濑有很深的感触。 “广濑,你怎么看?” 听到后藤的问话,广濑看着他。 “你认为这是高里降祸吗?” 广濑一阵迷惘。犹豫了一会儿之后,他老实地回答。 “我在想,如果是偶然的话……” 后藤露出挖苦的笑容。 “这么说,你也不是那么有自信敢一口咬定是偶然咯?” 第347章 后藤点点头。 “在我单纯的印象当中,高里是无辜的。高里不是这种人,虽然受到高度的压抑——” 后藤打断他的话。 “受到压抑的人有时候会瞬间爆发。” “我明白。但是,他不会采用那种爆发的方式。我在想,他应该是不会作出诅咒,诅咒某某人死亡或者让某某人受苦之类的事情。” “为什么?” 广濑用低沉但是很笃定的声音说道。 “因为事情就是这样。” 后藤扬起眉毛看着广濑。 “后藤老师说过,我应该是可以了解高里的,而我也确实是可以了解他。高里是一个失去祖国的人。” “失去……祖国?” “高路不记得神隐期间发生的事情。可是他说过,对他来说,那个地方让他觉得很舒服。跟我一样。我们同样都被幻想所攫住。” 后藤默不做声,无言地催促广濑继续说下去。 “我们的幻想就是,这里不是我们应该存在的世界。当世界与我为敌的时候,我无法憎恨这个世界——至少我是做不到的。我曾经想过,为什么会这样呢?为什么我没办法走得顺顺遂遂的呢?我告诉自己,那一定是因为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所以我没办法融入这个地方,这本来就是一样很勉强的事情。” “嗯。” “我所企求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回归故里。我从小就跟母亲常有争吵,可是从来没有诅咒她去死过。只是想着‘我想回去。’而已。” “那是每个人都会有的想法吧?” 后藤说道。 “不只是你们。找年轻的时候也这样想过。不过,老实说,我曾经恨过人。心里暗骂别人是畜生的次数数不胜数。” 广濑叹了一口气。 “我了解,但是我们的情况有点不同。我曾经濒临死亡。当时我确实看过那片原野。在我心中,那里明确的事实。高里有一年的空白时间。不论是实际消失的一年或是从记忆中消失的一年。那或许是一种幻想,但并不是没有根据的幻想。而这种幻想让我们在与现实对决之前,就让我们大有逃跑的念头。” 后藤定定地看着广濑,然后立刻移开了视线,喃喃地说道。 “这难道不是表里的问题吗?” “——表里?” “唉,算了。” “就算这些意外和高里的摔落事件有关系,那也跟高里个人的意志无关。只是……” 广濑顿了一下。该怎么说才好呢?出没在高里四周的白皙的手。昨天晚上看到的异形女人。就算他明白自己跟那个女人面对面看得一清二楚,但他并不认为后藤可以理解这种事情。 高里的身边有某种东西存在。难道不可能是那个东西安排了一出又一出的复仇剧,因此并非高里下的手。抓住筑城的脚的那只手,是不是就是那个女人的手? 广濑陷入思考当中,这时瞪着天花板的后藤开口了。 “你认为会有多少被害人?” “就数量而言还是就程度而言?” “两者。” 广濑叹了一口气。举例来说,筑城只不过是提到“神隐”之事,而桥上也不过只是调侃高里罢了,结果他们两个人就受到那种程度的报复。在还没有把岩木的死亡考虑进去的情况下,广濑就可以想象到,报复的程度是非比寻常的。 “或许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会受到相对的报复。我认为就程度而言会残酷至极。” “像岩木那样吗?” 后藤的语气中似乎隐含着无可奈何的味道,广濑不敢轻易回答。 “他们做得太过分了,这点我承认。可是,当时他们情绪正激动。当人们开始集体失控之时,当事者本身也没办法控制,就算控制了,有时反而更加危险。广濑你应该明白吧?” 广濑摇摇头。他能理解后藤的分析,但是他没办法接受。存在于高里身边的“某种东西”应该不会如此仔细地揣度所有的事情吧?就像对岩木所采取的行动,“它”似乎就没有任何慈悲怜悯之心。 后藤凝视着广濑,看起来就好像等待着审判的人一样。广濑再度摇摇头。后藤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然后便是一段长长的沉默。 “……我很怕高里,广濑。” 后藤落寞地说,广濑一听,猛然抬起头。他凝视着仰望着天花板的后藤的侧脸。 “准备室有各色各样的人进进出出,就算行为怪异,再怎么说他们都还是人类,可是高里……我就不知道了。我实在看不出高里的真面目。我甚至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或者他根本什么都不想?他太过异质了,老实说,我觉得他让我很不舒服。” “后藤老师。” “我讲这种话很奇怪吗?” “是很奇怪。” 后藤轻轻地笑了。笑完之后,再度缓缓地把背靠在椅背上,望着天花板。 “我看到了。” “看到什么?” “不记得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大概是第一学期刚开始的时候吧。我放学后在校园里闲逛,经过了教室的门口。” 后藤停顿了一下。 “——当时天色已经开始暗下来了。有一个人留在教室里,那个人就是高里。我想出声叫他,可是却发不出声音来。因为我看到了奇怪的东西。” 广濑觉得自己的心跳加速了。 “高里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他的脚边有一个东西。” “是——什么东西?” 后藤点点头,然后站起来打开橱柜,从里面拿出素描簿。他翻了翻画簿,将其中一张素描拿给广濑看。 用铅笔画出来的粗糙线条用水彩上了色。可是还是看不出那是什么东西。连轮廓线都破绽百出,根本表现不出任何形状。 “我死命地看,可是还是不知道那是什么。我知道一定有什么东西在那边,可是就是搞不清楚那是什么。体积大小有一只大狗那么大,就蹲踞在高里脚边。我脑海中的整个印象就是这样。” 广濑望着素描,那让他想起高里所画的画。 “回到这里之后,我立刻将它画了下来,结果只画出那样的画。我可以想出隐约的印象,可是就是没办法掌握它的形体。” 广濑只是一个劲儿地点着头。 “我感觉那个东西只是蹲踞在高里的脚边,而高里只是看着窗外。这时候,一只手从桌子的阴暗处出现了。” 心脏再度以几乎要涌上喉头的态势狂跳着。 “是一只白皙的女人的手,那是绝对错不了的。看起来像是裸露到上胳膊,用大理石雕成的女人手臂。那只手从桌子对面出现,抚摸着高里放在桌上的手。爬也似地越过桌子表面,企图握住高里的手。可是桌子底下和阴暗处都看不到任何人影。” “是那个女人。”广濑心想——难道他从来没有看过教室里的某个影子吗?后藤不提那件事吗? “高里好像看不到那只手。不过他在微笑。当手触摸到他的那一瞬间,他确实是在微笑。手立刻缩了回去,同时在高里脚边的不知名的东西也被吸进地面当中了。” 广濑没有说什么。 “老实说,我很高兴你对高里产生兴趣。我很害怕,要我一个人在这边朝思乱想实在让我难过得受不了。” 广濑无言以对,后藤便苦笑道。 “我心想,要是你听到神隐的故事,是不是就会对高里产生兴趣?我无法理解高里,他的来历太过不明了,让我觉得很不舒服——可是我觉得,或许你会有比较不一样的反应吧。” 广濑只是点点头。 “还是你也怕高里?” 后藤这样问道,广濑摇摇头。 “我不怕。我从来就没有这样想过。” 广濑说着莫名地笑了。 “高里是我的同胞。我想,他大概是我遇到的人当中唯一的伙伴。” 后藤没有说什么。只是当广濑这样说的那一瞬间,脸上露出非常复杂的表情。广瀚投以询问的视线,他却摇摇头。好像突然间对这个话题失去了兴趣似地站了起来。 “后藤老师?” 后藤没有回头,拿起腰间的毛巾擦了擦手,然后默默地站到画架前面。他交抱着两手,望着画布。 广濑叹了一口气,当他打开实习日志时,后藤终于出声了。 “广濑,能不能帮我做一件很庸俗的事情?” -- 3 这一天的第二堂课是化学课,是二年五班与六班的共同课程。休息时间时,五班的班级委员前来询问要布达到教室的指示事项,广濑交代接下来的课程要使用实验室,同时他请五班的班级委员把这件事传达给六班的同学知道,自己便走向实验室。他站在实验室的窗边眺望着运动场。 靠近运动场中央有一个微微隆起的小沙丘,现在已经看不到花束了。岩木也选修化学,上课之前,后藤要求广濑帮他画一条线,在这堂课的出席簿上画一条长长的线,画在岩木那一栏上。那意味着他不会再来上这堂课了。广濑用原子笔和直尺画了线,他莫名地想起那只手的触感,同时想着,等实习结束了,就到岩木家去上个香吧。之前一阵忙乱,结果广濑并没能赶去参加岩木的葬礼。 五班的学生零零散散地走了进来,在他们的帮忙下,广濑开始做实验的准备。备齐道具后,上课铃刚好也响起了,可是却迟迟不见六班的学生。 广濑心中一阵骚动。“我去看看。”广濑对后藤说,可是后藤却说,“我自己去。”便离开了实验室。 第348章 广濑将实验的程序写在黑板上,心中却产生极度的不安。写完字之后,后藤只带着五个学生回来了。这五个人当中也有筑城。 “广濑,过来一下。” 广濑被后藤叫到准备室去。 “怎么了?其他的学生呢?” 广濑小声地问,后藤也小声地回答他。 “联合抵制。他们说实验室里有很多危险的东西,他们不想上。” 一听就知道他们是害怕遭到报复。 “我去的的候,只看到筑城一个人站在教室外面,好像是被赶出教室的。我大声斥骂他们难不成想翘课吗?结果就只有出来那几个学生,其他的都集体罢课。” “怎么办?”广濑问道,后藤也不知所措地叹了一口气。 “今天就姑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没办法了。” 广濑也只能点点头。 ※※※ 六班的学生选修化学的人除了岩木之外,还有十七名学生。其他的二十二名则选修生物。使用教室时就固定生物课利用五班的教室,化学课则利用六班的教室,所以生物组现在应该是在五班的教师或者生物实验室。选修化学的十八名学生当中,出现在实验室的学生只有五名而已。再加上本来就有五个人请假,所以算起来总共有七个学生呆在课外辅导室里。 广濑一边进行实验说明一边想着这些事,此时不知道从何处突然响起一个剧烈的声响。那是有人在大声呼叫着的声音。广濑和后藤制止了作势要起身的学生,往走廊上跑去。走廊窗户的正对面是体育馆,右手边可以看到教室大楼。可能是正在上体育课吧,学生们和老师正聚集在体育馆洞开的门口前面。他们一起抬头看着上面,口中不停地叫喊着。广濑循着他们的视线往上一看,不禁倒吸了一口气。他看到教室大楼的屋顶上有几个人影。 广濑产生一阵晕眩,他倏地抓住窗框,想把视线移开,可是却没办法做到。 穿着制服的人影整整齐齐地排列在屋顶的边缘。就站在屋顶的最边上,好像风一吹就可能会因此失去平衡而坠下来一样。 屋顶本来就是禁止学生进入的,所以连个阻隔的栅栏都没有。在这个紧张时刻,他们是如何打开了层层大锁的门已经不是那么重要的问题了。仅隔着小小的间隔排成一列的学生们被一条像绳子一样的东西给绑在一起。远远看过去就知道那是他们制服上的领带。广濑无意识地数了数人影的数目,数到七的时候,他已经可以确定那是二年六班的学生。 “不要!”他在心中呐喊着。 “必须阻止他们!不阻止他们不行!必须要想办法救救他们!可是该怎么做?没有时间了。”广濑无计可施。就算他此时跑过去也来不及。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内心翻腾的焦躁情绪使得他全身无法动弹。结果他只是定定地凝视着那七个人。他感到一阵晕眩,剧烈的心跳让他觉得快窒息了。 原本像雕像一样动都不动的那几个学生当中,最左边的一个突然有所行动了。广濑的思绪弹跳着,脑袋一片空白。那个学生好像被人从背后推了一把似地失去了平衡,广濑听到他口中呐喊着什么,而被领带绑在一起的其他学生仿佛是被掀起的波浪似地跟着晃动了。“啊。”广濑无言地叹着气。他也不知道在叹气之后该说些什么。他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他并没有刻意地想要捂住耳朵,但是周遭所有的声音却全都从他的听觉当中消失了。 当他再度睁开眼睛时,屋顶上已经看不到任何人影了。 ※※※ 广濑记不清楚事件发生之后所引起的骚动,他浑浑噩噩地过了那段时间。回过神来时,广濑发现自己坐在准备室里发呆。 那种感觉就像是做了一场白日梦,突然之间醒了过来一样。现实感是那么地淡薄,然而他唯一可以理解的一点就是,自己并不是在做梦。 准备室里除了广濑之外别无他人。“后藤跑到哪里去了?”随即想起,他正在询问整个事情的经过。紧接着广濑想到,自己为什么没被叫去?后来又想到,后藤见他差一点要昏死过去,便命令他留下来休息。 记忆的片断不断地复苏,在他的脑海里互相争伐。排在屋顶上的七个人,抬头看着他们的其他学生,绑在手腕上的灰色领带,陷入恐慌状态的实验室,救护车,警察,被紧急送出校门的学生,惨叫,喧闹,三个人当场死亡,四个人重伤…… 广濑抱住了头,呜咽声涌到喉头。他无法阻止那股奔腾上涌的悲情,因为在他的脑海里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该怎么跟高里说? 该怎么告诉他比较好呢?高里自己应该也知道会有事情发生。他一定有所觉悟了。因为当高里从窗户上掉下去的那一瞬间,就形同已经确定了今天会发生的事情。话虽如此,但是该怎么把这件悲惨的事件告诉他呢? 广濑在脑海里搜寻着适当的措辞好一会儿,然后不禁笑了起来。他的心情已经整个偏向高里了,因为他在乎高里胜过那七个学生。……虽然从屋顶上跳下来的七个人当中明明还有四个人现在还在与死神搏斗着。 脸上的笑容变成了苦笑。广濑只能无助地一个人不断地苦笑着。 4 广濑过了九点左右才回到家。高里坐在窗边,膝盖上摊着一本书,眼睛却定定地看着窗外。 “您回来了?”招呼的表情是那么地拘谨僵硬。广濑只是一个劲儿地想找句适当的话来说。但是广濑想不出适当的话,犹豫了一会儿,于是高里又开口说道。 “这么晚才回来啊?” “嗯……” “……开会吗?” 高里用僵硬的声音问道,脸上有着沉重的色彩。广濑心想,“他知道。他知道一定会有报复的事情发生。” 广濑点点头,指着外头。 “我们去吃饭吧?你肚子一定饿了吧?” 他们前往营业到深夜的餐厅去,随便吃了顿晚餐。广濑没什么食欲,高里似乎也一样。回家的路上,广濑约高里去散散步。缺了一半的月亮出来了,强劲的风势将天上稀疏的云层吹得四处飘荡。 他们走在堤防边的道路上,走了一会儿便来到宽阔的河口。河川很宽,但是因为长时间淤积的沙泥而使得实际的水流不到河面的一半。可能今天又刚好是退潮的关系吧,黑压压的水更以仅及黑泥流一半的宽度缓缓地流动于其中。远近的海水看起来都一片昏暗。闪着粼粼光芒的水在散发出光泽的泥沙上头流着。 “几个人……死了?” 高里站在堤防上俯视着海面,低声问道。 “结果一共是五个人。剩下的两个人还在昏迷当中,不过听说只是时间的早晚罢了。” “发生什么事了?” “我不知道。” “是意外吗?”高里问道,广濑摇摇头。 “我真的不知道。不知道为了什么,那些罢上化学课而关在教室里的人突然就从屋顶上跳了下来。距离下方的步道足足有四层楼的高度。可能有十二公尺高吧?或者更高?三个人当场死亡,其余的四个人也陷入昏迷当中,从头到尾没有醒来过。其中一个就这样闭着眼睛死了。没有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屋顶应该是上不去的。” “嗯。可是我亲自去看了一下,发现门好像是开着的。至于为什么是开着的,也没有人知道。” “他们真的是出于自主性才跳下来的吗?” 广濑叹了一口气。一阵风吹来,将他那从堤防上滚落到黑泥上的叹息一并带走了。 “我亲眼看到了,高里。他们纵身一跳的那一瞬间,其他还有很多人也都目睹了那一幕。看起来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推落的,可是却看不到犯人。从整个情况看来,只能说是集体自杀。” 高里静默了一阵子。饱含湿气的风从夜晚的海面上轻轻拂过。空气流动的速度好快。这才想起好像有人说过有一个低气压正在接近当中。 “只有七个人吗?” “另外有三个人受伤,但是都不是什么严重的伤。算来只有七个吧?” “到目前为止。”广濑把这句话硬生生地吞下去了。 “都是因为我的关系吧?” 沉静而落寞的声音。 “不是因为你的关系。” “如果我逃走的话就不会有事了。” 广濑看着高里。高里定定地看着堤防外头。 “如果我当时明确地抵抗,逃过了他们,可能就没事了。如果我不乖乖地任他们将我推落,奋力逃跑的话就没事了。这么一来,至少可以……” “我不认为你逃得了。” “可是……” “你逃的话充其量也只是会被围殴罢了。就像前去阻止的实习老师a一样。” 广濑说道,高里便露出一抹非常淡的笑容,然而笑容也随即就融化消失了。 “不管怎么做,状况都不会改变。那不是因为你的关系。” 他们说害怕到实验室去上课,说里面有许多危险物品,所以拒绝上课。像炉子或化学物品等只要一稍有闪失就有可能会造成意外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当后藤跑去叫学生的时候,看到筑城一个人站在走廊上。筑城曾经证明过。他说,五班的学生前来通知化学课要到实验室上课,当他站起来想前往实验室时,其他人却动也不动。他站在门口回头问同学,“你们不去实验室吗?”结果就被推出教室,而后门就被紧紧地关起来了。 第349章 于是他就站在走廊上等着,看看会不会有人出来。 他还说,把他推出教室的学生这样说,“当时你不在场,算你好运。” 那天,把高里推下去的时候,筑城并不在场。因为害怕高里而拒绝上学却救了筑城一命。想起来真是讽刺,讽刺至极。 本来筑城是加害者,而其他人则是旁观者。因为筑城曾经是加害者,所以他没办法对高里施以更残酷的伤害。而对高里进行更大伤害的却是那些本来应该只是旁观者的学生们。因为害怕他们远离了实验室,但是来实验室的人却获得了救赎。只有那些充满戒心的人从屋顶上跳了下来。 高里落寞地说道。 “是我的关系。” “不是。” 广濑说道。高里将手臂放在堤防上,把脸埋进两只手臂之间。 “我要是没有回来就好了。” “高里。”广濑安抚似地叫了他一声,可是他仍然低垂着头。 “要是我就这样走了,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情。我不回来对每个人都好,偏偏……” 这里事实,因此广濑没有回什么话。他觉得对高里而言,他不回来也会比较好些。对他而言,“那边”是一个让他觉得很舒适的地方。如果他能永远呆在“那边”的话,就不会受这种苦了。 风势转强了,海鸣声阵阵响起。不知不觉中,月亮和星星都不见了。海上绵延着无边无际没有光芒的夜空。夜晚是如此地深、重,隐约可以嗅出风雨欲来的味道。两个人好一阵子都只是默默地呼吸着。 -- 5 “……我说高里。” 广濑靠着柱子盘坐在棉被上。高里坐在窗边,从窗帘的空隙中看着外头。 回到家里,洗过澡,铺好了棉被准备睡觉,可是却一点睡意都没有。连日来接二连三发生的意外使得广濑心力交瘁。而精神上的疲累更甚于肉体上的消耗。尽管如此,睡魔却完全没有侵袭上来的意图。他自己也清楚,神经的紧绷昂扬和对睡眠的不安是原因所在。 广濑茫然地坐着思索。高里也望着窗外,看起来像在发呆。 “高里,你相信幽灵或妖怪之类的东西吗?” 高里瞪大了眼睛,露出困惑的表情。 “你有没有看过幽灵之类的东西?” 高里摇摇头。 “没有。要说看过比较奇怪的东西的话,那就是……” “神隐时看过的那只手?” “是的。” “那气息呢?” 广濑又问道,高里突然皱起眉头。 “你没有感觉过奇怪的气息吗?” 高里凝望着广濑,然后露出思索着什么事情似的样子。 “我曾经看过奇怪的东西,就在你身边。” 广濑勉强地挤出一丝笑容。 “是白皙的手臂,还有来历不明的影子。虽然都不是看得很清楚,但是我觉得你的身边好像有奇怪的东西在徘徊。” 说完广濑露出了苦笑。 “真是伤脑筋,我一直都不相信这种事情的。” 广濑回看着微微歪着头看着他的高里。 “我在怀疑,你是不是被什么东西附上身了。” 高里瞪大了眼睛。 “降祸的不是你,而是它们。” 抓住筑城的脚的白皙的手、在桥上手掌中钉入钉子的某个东西,还有取代岩木支撑骑马阵的某个人,岩木死亡时广濑所看到的那块奇怪的晕染。不管哪一个,都是异常的现象。都是这个世界之外的某些东西。无法以常识来分类的某种存在。 “……有一只半狮半鹫怪兽。” 高里突然这样说道,广濑不解地看着他。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不过我自己叫他半狮半鹫怪兽。像大狗……或许更大吧。体积有那么大,有时候会飞起来,所以我想它是翅膀的。所以才叫半狮半鹫怪兽。” “你看过吗?” 广濑问道,高里摇摇头。 “有时候会觉得身边有它的存在,真的只是一种感觉。有时候会觉得好像有一头像狗一样的生物在我身边。从小就在,一开始我还以为是自己多心。” 高里轻轻地笑了。 “它总是蹲在我的脚边,像只温驯的狗一样,有时候会有‘啊!’——它在叫喊的感觉,可是真的看过去时又不见踪影。突然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有时候也会觉得好像看到影子一样的东西,可是大部分的时间都是看不到的。——以前不是曾经在放学后跟老师碰面吗?” “嗯。” “就在您问我很多问题的时候。那个时候它也在。当老师走进教室时,您也看着它消失的方向,所以我怀疑,除了我以外的人是不是也可以感觉得到?” 消失在教师的某个地方的那个影子。 “我好象养了一只秘密的狗,以前还有点庆幸。” 高里微笑着说,然后很快地,那个愉悦的表情随即烟消云散了。 “有时候会感到人的气息。有人的气息存在,而且对方好像想触摸我。在那时候,一定会伴随有海水的味道……。我叫它‘慕而甘’。” “慕而甘?” 广濑没听过这个名字。 “您知道半人半鸟的海妖吗?六世纪时有一个半人半鸟的海妖被人类抓到,后来因为受洗而变成一个圣女,它的名字就叫做慕而甘。” “哦……” “每当我觉得沮丧的时候,摹而甘和半狮半鸠怪兽就会出现,轻轻地抚摸着我的肩膀,或者用身体磨蹭着我的脚。我想它们是在安慰我。”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在颤抖。 “可是,为什么?” 原本一直很沉静的声音第一次带着充满真实情感的语气。那是一种掺有高里的强烈感情的声音。 “我很感谢岩木,真的很感谢他。” “我明白。” “可是,为什么会变成那样?” 广濑当然无法回答。 “为什么要做那种事?从来就没有伤害过我,只是一直安慰我。我还以为是我的同伴。” 这些话不是针对广濑而发的。高里发现到了整件事情的因果关系,出没在自己周遭的某种气息和频繁发生的不幸事件之间那无法否定的关联性。 “为什么要让他死呢?” “就好像守护者一样。”广濑心里想着。而且是非常恶质的守护者。就像过度的母爱一般,它们以这种方式守护着高里。它们毫不留情地排斥着伤害高里的人,对它们来说,重要的不是高里有没有受到伤害,而是看它们如何判断的。它们判断出岩木是高里的敌人,因此岩木被排除了。 “真相终于搞清楚了。”广濑心想着。被称为“降祸之源”的东西。必须把它们跟高里分隔开来,否则高里早晚会被迫面临进退维谷的局面。而这并不是遥不可及的事情。将高里推落的学生有大半还是平安无事的。但要是只是提及不快的话题的筑城和桥上就要受到那种程度的报复的话,那么它们就绝对不可能放过大部分的学生,让事情就这样轻轻松松地落幕。 ——可是该怎么做呢? ※※※ 当天晚上,半夜里刮起了强风。海浪不安地轰然作响。广濑躺在熄了灯的房间里辗转反侧,难以成眠。从气息的流动他知道,睡在他旁边的高里也迟迟难以入眠。 就在广濑好不容易迷迷糊糊地进入梦乡的凌晨时分,他觉得耳边好像有女人的声音响起。 ——你是国王的敌人吗? 广濑回了她一些话。 至于回了什么话?广濑在醒来之后仔细地想了又想,却还是无法回想起来。 ※※※ 一对男女站在堤防上眺望着夜里的海景。 男人默不做声,女人一个人独自滔滔不绝地说着话,女人所说出来的话听起来几乎都是无聊的内容,事实上却隐含有强烈的嘲讽味道。女人似乎是企图挑拨男人,而男人则完全没有与之周旋的兴趣。 就在这个时候,啪的一声,响起敲打水泥的微弱声音。 好像是小鱼在泥中蹦跳一般的声音。男人窥探着堤防底下,但堤防底下只有粘糊糊的泥浆。他不认为在这么阴暗的地方会看得到小鱼,不过基于好奇,男人还是把视线转了过去,果然泥浆表面什么都没有。女人依用喋喋不休地聒噪着。大概是急了吧?言词变成了明显的嘲讽。 男人把手扶在堤防上,这时声音又响起。“卡嘭。”这一次好像是什么东西沉入泥浆中的声音。女人终于住了嘴。 “鱼吗?” 女人问道,低头自着堤防下方。 “大概是鳗鱼吧?” “怎么可能?”女人来不及回答,下方又发出泥浆翻搅的声音。 “卡嘭。” “卡普卡普。” “啪。” 男人皱起眉头。突然间,海水的味道变得好强烈。声音并没有停歇,一直有一种有什么东西在黑漆漆的泥浆表面蠢动的声音。如果是鳗鱼造成的声音,那数量一定多到足以覆盖住整个泥浆表面吧。 “什么东西啊……?” “不知道。”男人低声说道,挥挥手命令女人后退。可是他的视线却完全没有从堤防外头移开。“叭。”持续响起舔舌头的声音。黑压压的泥浆上头卷起小小的涟漪。 有什么东西在那边。 小小的,无数个不知道什么的东西。 男人凝神定视。泥浆散发出奇妙的光泽整个蠕动了起来。有某种生物群涌到他们的正下方来了。当男人战战兢兢地把身体探出去看时,女人发出了经过压抑的尖叫声。 第350章 “咦!” 男人赶紧回头看着女人,他看到女人僵着脸望向海面。循着她的视线望过去,他的视线也不由自主地盯在海面上。在完全由泥水形成的海水中,看起来像河中沙洲一样被切割开来的泥水的正中央,有东西隆起来了。 两人距离那个看起来像巨大的龟壳般黑压压的东西不到两百公尺远。可能是从泥浆底下浮上来的关系吧,宛如圆形的泥丘一般隆起的黑影,整个曲线看起来仿佛因为不断滴落的泥水而快速溶解当中。 “那是什么东西啊?” 海水的味道越发地浓烈。脚底下噗嗒噗嗒的声音越来越大。很明显的好像有东西不断地接近过来了。声音慢慢地来到耳边,仿佛就要从地方底下爬上来了。 男人突然一把抓住女人的上胳膊,连手带身体将她整个往前推,反弹似地跑了起来。男人拖着因为惊讶过度而动弹不得的女人离开了现场。一边回头看着背后,一边跑回堤防边的路上。 跑了十几步远,回头一看,视野所及尽是一片漆黑。看起来是那么的平滑有光泽,像泥浆一样。那个东西越过堤防,发出噗嗒噗嗒的声音滴落在道路上。女人停下脚步,接着男人也停了下来。那个像泥水一般的东西发出潮湿而令人不快的声音穿过道路,越过水泥斜坡,流向堤防下方的房子。流进长在墙外茂密的高大杂草中,形成一道黑色的河流。 男人感到莫名其妙,将视线一转,看到刚刚在河口看到的某种东西正要沉进泥水当中。现在只看到一点点的隆起随即成了高低起伏的泥团,然后消失于泥浆底下。之后便仅剩表面平坦的泥海了。 男人再度看向道路的方向。铺着水泥而不是柏油的小路上只留下涂满泥浆的某种东西拖行而过的痕迹。 “刚刚那个是什么啊?” 男人想要去看看地上的泥浆痕迹,往前走了过去,女人却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她摇摇头,示意男人不要去。男人看看女人,又看看泥浆痕迹,然后轻轻地点点头。 四周有着一股刺鼻的强烈海水味道。 “回去吧!” 男人铿锵有力地说道。那是一种出于本能的警告。最好不要靠近那个东西。若真要看个清楚,等明天再说也不迟。等漆黑被一扫而空,天色全明,任何东西都不能潜藏之后再来确认应该会比较好。 两个人赶紧小跑步了起来。海水味道尾随着他们,就像紧追不舍的触手一般,而在这其中又含带着强烈的海水腥味。 -- 第七章 -------------------------------------------------------------------------------- 1 广濑一早到学校时就看到有传播媒体相关人士成群地聚集在校门口前面。人数之多比发生岩木事件时更甚。 距离学生们到校还有一小段时间。他们幸运地逮到了零零星星走向校门的学生和老师们。被逮到的老师莫不低着头赶快逃开,同时强行将同样被媒体逮到的学生叫过来,带进校门。或许是心理作用吧?走进校门的学生们看起来好像觉得很遗憾似的。他们一边被老师强行带进校园内,一边带着兴味盎然的视线回头看着那些媒体人。 广濑在可以看到校门的位置停下了脚步。看到校门口的状况,他只能叹气。他不想被问一些无聊的问题,所以他往回走了一小段路,来到可以看见后门的地方,结果后门四周也聚集了一些人。他以目视算了算,觉得至少这边比较少,正想硬着头皮走上前去,这时背后轻轻响起车子的喇叭声。 回头一看,保健老师十时坐在车子里面。 “要不要搭个便车?” “有劳你了。” 广濑行了一个礼,搭上停靠在步道边的白色小型汽车。坐进密闭的空间之后,他叹了一口气。 “真是辛苦的教育实习啊。” 十时沉稳地笑了。 “——是啊。” “不过明天也就要结束了。有点羡慕你呢。” “也许吧。”广濑露出了苦笑说,十时也笑了,把车子靠向右边。他打出右转的方向灯,等待红灯变绿。 “身体状况还好吧?” “顶多只是身上到处有淤青而已。” 十时笑着点点头。看到信号灯变了,他一边将车子往前开,一边压低声音说道。 “听说昨天到学生所住的医院去探视的老师被记者问到很奇怪的问题。” “奇怪的问题?” “嗯。他们问,听说发生过学生从二楼掉下来的意外,那个学生有没有来?” “可是那个事件……” 已经以意外收场了。报纸和电视也没有多所著墨。 “大概是从哪里听来的吧?一直紧追不放,直问高里家住在什么地方?” 十时把车子开向后门,按着喇叭驱散了聚集在后门口的媒体,直接开进校园内。 “他们一再追问,真的是意外吗?可是他们把注意力都放在那边了。可能也会提到受伤的学生的事情,你最好注意一下。” “我会小心的。” 十时把车驶进后门旁边的停车场,笑着说。 “不嫌弃的话,放学之后我也送你一程吧!因为校门附近可聚集了‘蚂蚁大兵’呢。” 广濑轻轻地笑着点点头。 “不好意思,那就麻烦你了。” ※※※ 广通和十时一起走进职员办公室,发现里面笼罩着一股奇怪的紧张气氛。老师们三三两两地散落在办公室的四处,紧靠在一起,大家都带着复杂的表情看着报纸。广濑环视了整间职员办公室,看到站在角落的后藤之后便走了过去。 “早安。——发生什么事了?” 后藤轻轻扬起手,然后愁眉苦脸地压低了声音说道。 “运动报上刊载了一则很奇怪的报导。把昨天发生的事情和其他的事故牵扯在一起,说降祸什么的。” 广濑知道自己的脸色变得很苍白。十时很感兴趣似地把身体探了过来。 “降祸?” “难不成讲的是高里?”广濑用眼神问道,后藤摇摇头。 “他们好像听说了高里的事件和修学旅行的事情。甚至还提到生田老师的事情。” 后藤露出了苦笑。 “他们把什么事情都兜在一起,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写着被诅咒的学校啦什么的。还说相关人士都说这一定是某种降锅现象,心里很害怕。” 十时发出愕然的叫声。 “相关人士?” “我看说的就是我或者十时老师吧?” 十时微微瞪大了眼睛,然后露出了苦笑。 “我不知道我自己竟然会害怕呢!” “我也一样啊。” 后藤笑着说,然后绷起了脸。 “真是麻烦了。昨天医院里被那些媒体给搞得天翻地覆的。” “是喔。” “状况归状况,因为才刚刚发生过岩木的事情,也难怪啦。更加上昨天好像也发生了几件小意外。” “昨天吗?” “嗯。我们班上有九个学生不是从楼梯上摔下来,要不就是从天桥上滚下来,造成好几个人缺席。我正在想,搞不好今天没办法上课了。” 后藤说着对广濑使了个眼色,这时校长走了进来。 ※※※ 上课时间提前了一些,全校举行了朝会。据校长的说法,从屋顶上跳下来的七个人当中,已经有六个人死亡了。 广濑前往教室要举行朝会,没想到却看到教室当中一片凄寒的景象。六个人死亡,一个人意识不清。从前天到今天早上这段时间当中,有十二名学生因为意外而缺席,因病请假的也有四个人,教室里只有十六名学生带着不安的表情坐着。 为期两个星期的教育实习也快接近尾声了。实习老师的研究课程是勉强地举行了,不过之外的课程多半都让学生自习。广濑按照预定的计划于第五堂课到一年级的理科1去上课,可是前来旁观的老师和学生有大半都心不在焉。 结束研究课程回到准备室的时候,电话响了。是一告知住院的最后一名学生终于在完生没有清醒过来的情况下死亡了的消息。 2 后藤放下话筒,沮丧地用手抵在额头上。他不知道该怎么跟广濑说,因此便默默地看着他的背。 “广濑。” 后藤对着广濑的背低声说道。 “我并不喜欢害怕高里的这种感动。可是,发生了这种事,我真的没办法忍受。” 广濑仍然背对着他,轻轻地点点头。 “去恨高里反而会轻松许多。七个人耶,七个人。” “都还不能确定是高里的关系吧?” 后藤回过头来。 “你说过高里会降祸。” 广濑摇摇头。 “我只是说,高里和报复行动有关。首先那不见得就一定是报复,或许真的是自杀。” “动机呢?” “自杀者的动机往往都不清楚。有人会因为一些在旁人看来可笑至极的小小理由就寻死的。” “这是你的真心话吗?” 被后藤一瞪,广濑低下了头。 “——不是高里,后藤老师。” 广濑说道,后照讶异地眨了眨眼。 “降祸给人的不是高里,而是后藤老师以前看的那个东西。” 后藤看着广濑,又看着收放着素描簿的橱柜。 “……你是指那个吗?” 第351章 “嗯。我不知道它们是什么东西。它们上了高里的身,一直守护着高里。我不知道原因何在。” “我不会把那种事情称为守护。” “它们的方法是有错,但是意图很明显。它们是以它们的方式守护着高里的。对于它们判断是高里的敌人的人是绝对不宽容。我想它们是以报复的手段来达到守护的目的。” 后藤喃喃说道。 “这么说来,他们是不会加害高里的咯?” “或许吧。” “果真如此的话,那么站在高里那边的人不是反而会比较安全吗?我不知道它们是以什么手法来报复的,但是只要高里在教室里,它们应该就不会使用让天花板掉落或穿透地板之类的手法吧,就算是使用比较姑息的做法,待在高里身边的安全机率就比不在他身边要高多了。是不是就是这样?” 广濑瞪大了眼睛。 “就是这样没错。” 如果它们守护着高里的话,那么越待在高里身边,安全机率就越高了。 “把高里……” “叫来吧!”广濑正要这么说,后藤却制止了他。“等等!”他语气坚定地说道,然后有所犹疑似地把视线移开。 “让我打电话回家。” “不要!” 后藤很明显的露出狼狈的样子。广濑不解地歪着头看他。 “——太危险了。学生们并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他们现在都怕高里,他们深信高里本身会降祸。或许有人会在无计可施的情况下认定只要高里消失就没事了——这不是不可能的。他们会以为,只要高里死了,就可以逃过灾厄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 说完之后广濑又继续说道。 “可是,万一高里发生什么事,那些东西一定会保护他的。” “从三层楼高的地方摔下来还能平安无事不就是因为它们的关系吗?”广濑说完,后藤便把头转开。 “不要这样做。我相信就连那些学生都没有人愿意待在高里身边吧?有人称病请假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只要跟他们讲清楚,为了自身的安全起见,他们应该会懂的吧?找机会去说服那些请假的学生,让他们到学校来会比较——” “你想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他们吗?” “不行吗?” “别傻了。” 后藤简短而无奈地说道。广濑觉得很不可思议,看着后藤。 “为什么?” “你要告诉他们,因为事情是这样子那样子,所以不要离开高里身边吗?没用的。他们也不可能二十四小时都待在高里身边啊。” “可是。” “我说不要就是不要。你等着看吧,要是再有任何人死亡的话,到时候,他们看到高里时,你认为会发生什么事?” “可是,我们没有其他自卫的对策了呀!” “我们不知道会有多少效果,而且风险太大,别乱想了。” “那么我们还能做什么?” “总而言之,千万别说出去。” 广濑叹了一口气。他无法理解后藤怎么会突然开始采取如此冥顽不灵的态度? “后藤老师。” 后藤看也不看广濑,站到画框前面。他交抱着双臂望着画布。 “广濑,你觉得我是怎样的人?” 广濑不知道后藤问这句话的用意何在。他不知道怎么回答,歪着头默不做声,于是后藤看着画布喃喃说道。 “我喜欢你。” “谢谢。” “——所以我劝你不要说。我不想参加你的葬礼。” 广濑瞪大了眼睛。 “后藤老师!” “这是我的自我作祟。可是,至少我不是那种可以平等喜欢全部所有人的大善人。你把事情讲开来,对他们造成阻碍的话,可能连你都会被降祸。我真的不想看到变成像岩木那样的广濑。” “您知道我所说的把话说清楚的意思吗?” 后藤仍然不看广濑。 “我懂,要我说得白话一点吗?—一就算你把事情说出来,还是会有人要变成牺牲品。它们会对不得不下手的对象下手,你就得为自己所做的事情买单付帐。而这代价不是你付得起的。” “后藤老师。” 后藤面对着画布露出苦笑。好苦好苦的笑。 “你很惊讶吧?还要我讲更卑劣怯懦的话来吗?” “我不想听。” “那我问你——如果你死了,高里会变成什么样子?” 广濑看着后藤的侧脸。 “到时候情况可不能跟生田老师或岩木死亡的时候比啊。广濑你可能是高里有生以来第一个遇到能理解他的人。你要抛下高里而去吗?” “我……” 后藤移开了视线。露出好痛苦、好苦闷的表情。 “如果能够对所有的人好,谁都愿意这样做。可是有时候我们必须决定一个顺序。喜欢所有的人就等于是不喜欢任何一个人。至少我是这么想的。” 广濑沉默了,他觉得被戳到了痛处。事实上,广濑也因为觉得万一学生们发生什么事情都会相对地增加高里的心理负担,所以他才担心。在广濑的心中确实也存在着一种想法,那就是那些把高里推下去的人多少受到一点报复也是无可奈何的。但是超过限度的报复会成为高里的负担。所以要是能阻止的话,他希望能阻止那些东西。他没有想到,如果出面阻止的话,自己本身可能会受到伤害。 “如果无论如何都要说出来的话,由我来说。像你这样的年轻人不该渡危桥。” 广濑觉得自己又再度被戳到痛处。 “……卑鄙的老师。” “嗯。” 后藤一下子好像老了好多。记得他担任广濑的导师时已经快五十岁了。广濑突然想到,“这个人也快接近退休的年龄了啊?” “我不喜欢参加像你这样的人的葬礼,简直是浪费奠议。” 广濑低声说道,后藤真的很痛苦地笑了。他不再说什么,所以广濑也没有再多说。 一个人珍视别人的情爱应该是很宝贵的,然而内心深处竟然是存在如此丑陋的自我。每个人以人的身份生存在这个世界上,这件事本身就是这么地龌龊。广濑心里有这种感觉。 从屋顶上跳下来,当天就死亡的学生的葬礼预定于下午举行,目送着拖着看似沉重的脚步出门的后藤离去之后,广濑摊开出席簿。他在七个名字的后方用直尺仔仔细细地各画了一条长线,就像之前对岩木所做的事情一样。 -- 3 今天也老是一直开会,学生多半都自习。即使是在上课的时间内,校园里依然一片喧闹。奇书-整理-提供下载后藤离开准备室,过了一会儿,有人讲话的声音靠近,广区侧耳倾听,跟着门被用力地打开来,野末和杉崎出现了。 “咦?老师,您好了吗?” “身体还好吧?” 两人连珠炮似地问道。广濑对着他们露出苦笑。 “还好啦。” 野末很夸张地窥探着广濑的脸。 “真的没事吗?有人说昨天你那张脸看起来就好像快死了一样。” “谁说这种话?” “班上的人啊。他们说穿着白衣服的实习老师,脸色难看得就好像是自己跳楼一样。” “太夸张了。” “夸张吗?谁叫老师那么单纯。” “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野末咯咯笑了起来。 “你们不用上课吗?” 现在应该正在上第四堂课。广濑一问,野末便恶作剧似地睁大了眼睛。 “自习。所以我们就想来个化学自习吧。” 广濑怀着莫名的获得救赎似的心情望着那两个擅自粗鲁地拿出烧杯的学生。一个人坐在这边让他沮丧得受不了,咯咯咯开朗地笑着的他们让广濑的精神为之一振。 “听说二年六班空荡荡的?” 野末拿着装了咖啡的烧杯坐到广濑面前。 “唉。” “来了多少人?” “十六个人。教室里可通风得很呢。” “要我说呢……” 杉崎突然压低了声音。 “你们听说了降祸的事情吗?” 野末喃喃说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提这个?”杉崎摇摇头。 “要不是t,那会是谁降祸啊?” 杉崎把声音压得更低了。 “岩木学长。” 广濑顿时讲不出话来。野末也一样沉默了一下,随即笑了。 “怎么可能?岩木学长为什么要降祸?” “二年六班不是一直有被害人出现吗?是他们杀死岩木学长的,不是吗?” “也有五班的人在啊!” 野末说,杉崎得意地微笑道。 “他们不是利用五、六班一起上课的的时候作骑马战的预演练习吗?当用会分成敌我两方啊,我们也玩过,通常都会按照班级来分队,对不对?” “到目前为止我还可以接受。” “岩木学长是五班的,他怎么可能和自己的同志在那边纠缠?所以岩木学长的骑马队的四周应该都是六班的学生。和六班的人一阵推打之后,岩木学长倒了下来,所出加害人以六班的人居多。证明完毕。” “啊,有道理。” “再说还有人看到呢。” “看到什么?” 衫崎放低声音。 “住在学校附近的人说晚上看到教室大楼的屋顶上有个穿着体育制服的人。” “体育制服?” “另外一班的人说在玄关的地方看到一个穿着体育制服的人走进室内鞋柜的后面。 第352章 还说体育制服上沾满了泥土和血迹。” “哈哈。” 广濑露出苦笑。 “看来人要是死了,没有变成幽灵似乎不会甘心哦?” 杉崎皱起了眉头。 “不是我说的,我只是说有这种传闻。” “人一死,就会有这样的传闻产生。” 被广濑一调侃,杉崎更不服似地鼓起了脸颊。 “可是大家都在传,说昨天的跳楼事件也是岩木学长的关系……” “不会吧?” “是真的。听说当时在体育馆里的人都听到了。听到屋顶上那些人一直大叫‘救救我!原谅我!’喔!” 广濑皱起眉头。 “大叫?” “没错,所以在体育馆里的人才会发现到屋顶上有人。他们说那些人像说梦话一般地一直叫着原谅我原谅我。一群人站在屋顶边缘怎么救?也有人说他们好像被什么操控着。” 广濑的脑海里突然掠过一个空想。五花大绑,身体无法动弹,也发不出声音,不过脚却可以活动。明明不想走,可是他们的脚却走向屋顶。原本不应该开着的门也打开了,他们来到屋顶上。两只脚不听使唤地走到屋顶边缘。因为过于恐惧,好不容易才挤出一丝声音——“救救我!”。 广濑甩甩头,那纯粹是他的空想。老实说,没有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排除他们是依照自己的意志自杀这个可能性。 “而且今天早上……” 杉崎说道,广濑赶紧回神看着他。 “怎么了?” “嗯,有人说一楼的走廊上沾着好像有什么东西爬行过的泥巴的痕迹。泥巴,好像很那个吧?”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今天早上啊!早上最先到校的人说的。可惜当我来到学校时,已经被清理干净了。好像是校工清理的。” “哦?”野末发出了感叹的声音,杉崎又继续说道。 “听说从玄关旁边的楼梯下方到六班的教室前面留有大约这么广宽,像是有什么东西爬过的泥土痕迹。” 杉崎张开两手,比出一个不到一公尺宽的空间。 “我在玄关听说了这件事之后,立刻飞奔而去。谁叫我天生爱起哄。结果什么都没看到,不过却可以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 “奇怪的味道?” 广濑抬起头来问道,杉崎点点头。 “一种潮湿又腐臭的味道,我觉得好像在什么地方闻过那种味道。” 广濑战战兢兢试探性地问道。 “是……海水的味道吗?” “啊!”杉崎叫了起来,挫响手指头。 “没错。我一直觉得那味道很熟悉。就是海边的味道。是肮脏海边那种粘糊糊的泥水味。” 野末发出愕然的声音 “然后呢?海边的味道跟岩木学长有什么关系?” “咦?啊,——说得也是。咦?” 杉崎歪着头不知道该怎么说,野末笑了。野末一个人滔滔不绝地说着人们传出来的没有任何根据的传闻,可里广濑根本没有在听。 “海水的味道。” 从某方面来说,认为那是岩木留下来的说法是很恐怖的。高里是不是也有提过?提过它们的出现一定会伴随着海水的味道。 4 下课钟一响,桥上马上就来了。 “哟,听说了吗?” 桥上一走进准备室就这样说。 “杉崎,听说出现了。” 杉崎很得意地笑了。 “早就知道了。是岩木学长的事吧?” 桥上一听,大吃一惊。 “岩木?岩木怎样?” 被桥上这么一反问,杉崎不禁瞪大了眼睛。 “你说的不是这件事吗?不是岩木学长的幽灵出现了吗?” “有这种传闻吗?” “有啊。你说的事情跟这个不一样吗?” 桥上带着惊愕的表情坐了下来。 “你是指岩木化身成幽灵跑出来的传闻吗?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呢。——不是岩木,是关于一个年轻女人的故事。” 杉崎兴味盎然地把身体往前探。 桥上微微地笑了。野末递了一杯咖啡给他,他轻轻地举起手来。 “这是常有的故事,不过最近好像挺出名的。听说她常出现在这附近一带。” “什么事?什么事?” “是一个年轻的女幽灵,她会把人叫住问一个问题。‘你认识ki吗?’如果回答不认识,她就会立刻消失,要是回答认识,就会有一只独眼的大狗不知从哪里跑出来把那个人吃掉。” 杉崎发出喜孜孜的叫声。 “你很喜欢这种故事,对不对?” “喜欢啊。” 野本狐疑地歪着头。 “那个ki,是什么东东啊?” 桥上沉吟了一会儿…… “不是鬼吗?鬼。”(译注:日文中,鬼也可以发音为ki。) “找鬼干什么?” “我哪知道?这是最可能的推测,不是吗?” 杉崎歪着头。 “会不会是一个人的名字?因为以前就有类似这样的怪谈。关于一个女人一直在找名字是‘hi’这个音开头的男人的故事。” “哪又是什么东东啊?”桥上问道,就在这个时候,准备室的门被打开来,坂田出现了。 坂田看了看他们三个人一眼之后,直接走到广濑旁边。 “老师,您知道高里在什么地方吗?” 广濑无法正确掌握这个问题的含意,不解地歪着头。 “昨天我打电话到他家去,可是没有人接电话。您知道他人在什么地方吗?” “我知道。”广濑回答道。坂田便露出谄媚的笑容。 “能不能告诉我啊?高里不会再到学校来了吧?无论如何,我一定要见到高里,跟他谈谈。” 广濑稍微思索了一下,然后简短地回答,“我不能告诉你他在什么地方。” “我相信高里以后还是会到学校来,如果在学校见到他,到时候再说就好了。” 坂田很不服似地抬眼看着广濑。 “老师跟高里的感情好像很好哦?” “是吗?” “好像就是不一样。其他人提到高里的时候跟老师说到高里时的气氛就是不一样。” 广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老师,如果您跟高里感情那么好的话,能不能让我见高里一面?我真的非见高里一面不可。” 坂田的态度执拗的让人生气。 “你想说什么?” “很多话。” 他那充满渴望的声音引起广濑生理上的厌恶感。 “高里现在的立场挺辛苦的,我想为他打打气。” “哟。”发出另有含意的声音的是野末。 “我从来不知道坂田学长做人这么的好耶。” 坂田哼哼地笑着。 “我本来就是好人。……对于那些值得我对他好的人。” “听起来真不舒服。”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讨厌跟无聊的人扯上关系,因为很多人明明是无聊到极点,却又装出一副了不起的样子。” 野末带着挪揄的语气笑了。 “如果跟高里学长建立良好的感情,或许就不会被降祸了吧?” “不是这样的。” 坂田嘟起了脸颊。 “我只是觉得大家都误会高里了。高里是个拥有特殊才能的人,我觉得把这种人当成普通人看待并不是好事,特别的人还是必须受到特别的待遇,否则高里就会觉得没什么意思了。” 广濑觉得这些话听起来好刺耳,“高里应该不会喜欢坂田吧?” “你跟高里在学校里会有很多机会碰面吧?我不想做这种事。” 广濑这样说,坂田便不悦地哼了哼鼻子。 “无所谓,我也没有意思要勉强你。” 不过……坂田窥探着广濑的脸。 “你这种态度真让人不能苟同。” “什么态度?” “没什么,不懂就算了。” 广濑觉得他真是一个没来由的会让人心浮气躁的人。此时野末发出愕然的声音。 “坂田学长,为什么你对高里学长如此在意?我一看坂田学长就觉得有点不寻常。” “小心你的谴词用字。” “可是不就是这样吗?坂田学长看起来好像真的很崇拜高里学长。这种做法不是会造成高里学长的困扰吗?” “为什么?” “照一般说来,要是被人指责因为自己的关系而造成某人死亡,我相信没有人会觉得高兴,何况他现在还因为差一点被吊死而受了伤。” “所以我不是说想见他,鼓励他一下吗?他可能会对因为自己的关系造成有人死亡一事感到沮丧,我觉得他好可怜。可是那有什么办法呢?高里就是那么的特别啊。我觉得那些不明白这一点而出手欺负他的人真是白痴。高里根本不需要觉得自己必须为此负起责任。” 坂田夸张地叹了一口气。 “大家因为不认同这一点而做出不恰当的事情。总之,只要不与高里唱反调,就没有人会死。虽然大家嘴巴上说高里会降祸于人,可是心中并不这样认同,所以才会发生这些奇怪的事情。如果大家能够确实理解高里就是那么特别的话,就什么事情都不会有了。” 坂田说着露出极度不稳的笑容。桥上不屑地说道。 “我可是敬谢不敏。我才不要为了活下去而去取悦某个人。” “有这种论调的人就随自己高兴去做就好了。因为总有一天会被肃清的。” 桥上瞪着坂田。 第353章 “我可要把话说清楚。坂田,我觉得你很异常,脑袋一定有哪个地方有问题。” 坂田笑了。 “我认为如果不修正老是觉得只有自己是正确的那种态度的话,总有一天会触怒高里。” 广濑并没有开口。他很不能接受坂田的存在,那让他感到不快。桥上也觉得很扫兴似地闭上嘴巴。野末和杉崎的脸上则很明显地露出厌恶的色彩。 广濑站起来。“怎么了?”野末带着询问的表情抬头看着他。广濑只丢下一句,“办点杂事。”就离开了准备室。来到走廊上,将坂田隔离在门的另一边,广濑不禁叹了一口大气。 -- 5 因为本来就不是基于某种特别的目的离开准备室的,所以广濑便漫无目的地下到一楼。来到一楼的走廊上时,看到学生们聚集在中庭的草坪上。看到这个情况,并不会让人产生这所学校目前持续发生异常事态的印象。他茫然地坐在出入口,这时他眼前的盆栽发出声音,从细黄杨的后面探出一张学生的脸来——是筑城。 “你在那里做什么?” “休息。吃中饭吗?” 广濑问道,筑城点点头。广濑站了起来,穿着室内鞋来到中庭。他绕到放盆栽的地方,看到筑城和五反田坐在长板凳上。 “啊,室内鞋?” “就帮我保守一下秘密吧。” 筑城笑了,挪了挪身体,帮广濑挪出了一人份的空间。广濑坐了下来。他们两人把便当盒放在膝盖上,不过似乎已经用完餐了。 “现在晒太阳还太早吧?” 强烈的阳光洒在板凳上。明亮的阳光形成了一块阴影。广濑觉得四周虽然一片明亮,可是心情却跌到了谷底。 “因为这里没有冷气啊。” 筑城笑了。 “嗯。筑城不到准备室来吗?” 广濑问道,筑城露出有点困惑的表情。 “我想去,可是总觉得不知道怎么面对桥上学长……。而且坂田也在。” “啊?你不喜欢坂田吗?” 筑城皱起了眉头。 “他本来就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不过,最近那家伙好奇怪。” “奇怪?” 筑城不说话。反倒是五反田开口了。 “因为他最近着魔了。好像开始接触新兴宗教。” 广濑狐疑地歪着头,五反田面无表情地说道。 “高里教。” “哦。”广濑点点头。五反田不甚有兴趣地耸耸肩。 “他一直打电话来。” “你说坂田吗?” “嗯,他说赶快悔过吧。” 广濑大吃一惊,看着五反田又看看筑城,两个人都露出不耐的样子。 “他根本不管认不认识对方,只是不断地打电话给我们班的人,要说服大家不要忤逆高里。” 广濑叹了一口气。 “所以……你打算入教吗?” 五反田又耸了一次肩。 “别开玩笑了。坂田是个性格异常的人。” “真是的。”广潭在内心感叹着。 筑城则很夸张地叹了一口气。 “他说那些受过伤的人就像受洗过一样。” “什么意思?” “高里神的受洗啊。他说这是个机会。” “我搞不懂。” “我也一样啊。他说——我相信你也不知道高里到底有什么能力,对不对?这样的人就该率先改变态度才是。你虽然受到了惩罚,但是还有机会洗心革面。从某方面来说,你比那些一无所知的人还要好命……。他说如果再不改变态度,就会发生更不好的事情。还说高里一定已经感到很厌烦了。……那家伙脑袋有点秀逗。” “我有同感。”广濑在口中喃喃说道。 “我不是很清楚,大概就是所谓的‘穷人有穷福’吧?” “意思有点出入。” 五反田说。 “如果把坂田的话以宗教的方式来解读的话,就是这么一回事——抗拒高里者有罪。犯罪者要被神定罪。定罪是一种奇迹,罪人因为犯了罪所以罪孽深重,但是也因为受到惩罚而得以有目睹神迹的机会。当中也有因为犯下不可饶恕之罪而被判死刑的人,但是存活下来的人却有机会亲眼目睹奇迹,所以这是一种祝福。” 筑城发出愕然的声音。 “你倒是挺了解的嘛。” “我不是了解,而是为了了解而去学习的。整个班上大概也只有我一个人愿意花上一两个小时的时间在电话上和坂田周旋吧!” “好奇宝宝。” “能不能请你说我有旺盛的求知欲?——其实我不在乎。因为他的电话对我来说是无害的。不过对其他人的话……” “怎么样?”广濑问道,五反田耸了耸肩。 “总而言之,就算他一直说奇迹啦,定罪啦,不赶快悔过就会再度受到惩罚之类的话,我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因为不管是积极的或消极的,我都没有参与吊死高里的事情。不过,要是我是参加了那场暴动的人,那么坂田的电话可能就变成是一种威胁了。” 广濑叹了一口气。 “确实……” “我想那些请假的人大部分都是假病吧?连那些真的受伤的人大概也很少是严重到不能来上学的。大家只是害怕到学校来而已。我也相信,现在还来学校的人,一定有很多都是因为父母亲严厉拒绝让他请假的人吧。不管怎么说,我认为坂田的电话在拒绝上学的行为中扮演了一个重要的角色。” “不会吧?他们只是单纯地害怕报复吧?” 五反田斩钉截铁地说。 “不至于害怕到不来上学,因为已经有代罪羔羊了。总有一天他们还是会来的。” 广濑不解地歪着头,这时五反田睁大了眼睛。 “我一年级的时候跟高里读同班。顺便告诉你们,我读国中三年级的有一半的时间也跟他同班。他在国三时转学过来的。所以我对高里的情况知道的算蛮详细的。我不认为一旦伤害了高里就一定会受到报复。” “是……这样吗?” 五反田点点头。 “像上次的事件一样,一群人加害于高里时,当中有几个人会有很惨的下场,其他的人不是只受一点伤就没事,要不就是逃过一劫,法则是这样的。” “啊,所以你说代罪羔羊……” “我认为高里的用意不在复仇,而是在警告。他在威胁大家,如果敢对我动手,下场可不会好过的。所以一群人同时伤害他的时候,只有其中运气比较差的人会受到残酷的报复,其他的人则只是薄施小惩而已。运气好一点的话,就什么事都没有。现在那些因伤请假的人也都不是受到多严重的伤,对不对?” “……嗯。” “所以,受过伤的人就不会再有更严重的事情发生,旁观者也不会受到伤害。不论什么时候总会有旁观者的——就是那种只会在一旁观看而没有加以制上的人。然而,那些旁观的人却没有人遭遇过什么意外。也就是说,那是一种威胁警告。如果只是为了警告,那么更严重的报复就太浪费太没有意义了。” 广濑点点头。 “其实只要稍微思考一下就可以明白了,可是那些人之所以没有来上学,我认为是因为坂田那种奇怪的煽动方式吧。” 乍听之下似乎很有道理。 “那么你知道最后有多少人参加吗?” 广濑问道,五反田不确定地歪着头,口中念出几个学生的名字。 “我想有二十六个。筑城跟其他两个人缺席,而我立刻就拒绝了,另外受了伤但拒绝他的人有四个,旁观的人大概有五个,包括高里在内有十四个人。我们班上刚好有四十个人,所以一共有二十六个人参加。” 已经发生意外的人有十二人,七个人已经不在了,剩下的是七个人。——那七个人真的只受一点警告性的轻伤就可以平安无事了吗? 广濑心里很清楚,之所以觉得五反田的说法有道理是因为没有其他值得期待的事情了。然而可怕的事实是,进行报复的并不是高里本人。人类的理论是否适用于那些异形呢? 尽管如此,广濑还是感到安心不少,很确定的是,心头的某种紧张感已经获得抒解了。 ※※※ 他急急地从三楼的走廊跑向楼梯。校舍里已经点起了灯火,到处盘踞着充满寂寥色彩的影子。 他瞄了手表一眼。没想到画阿格里柏会占用了那么多时间,再加上美术老师米田还罩上了塑胶袋,结果使得他原本就画习惯的石膏像,今天素描起来变得无比地艰困。如果在校门前拦一辆计程车,直接赶到绘画补习班去的话,不知道能不能赶上开始上课的时间。今天的课是素描,他不想迟到。素描是他最头痛的一环,但是他的第一志愿美术大学却往往会把素描放进入学考试的项目当中。 他以小跑步的方式跑下楼梯,直接冲向玄关。窗户不多,而且又设在建筑物背光处的玄关已经照不到太阳了。 他站在摆满了鞋柜的空旷空间前面,瞬间想起最近老是被提及的传闻。那里关于星期二死亡的学弟在这里出没的怪谈。他只想了那么一下,因为他现在要赶时间。 他就读的这所学校,就偏差值而言算是水准颇高的学校,但是对于想进入美大的人而言,却不能算是很好的预备校。他对笔试有自信,但是决定是否能入学的是术科考试。他演练术科考试的时间并不够,而且也没有受到任何老师特别的关照。 他粗鲁地把鞋子拉了出来,随手把室内鞋丢了进去。 第354章 他急急地穿好鞋,正想穿过玄关,却发现附近的阴暗处站着一个人。 不是死去的学弟。他敢这样断言。因为他虽然不认识死去的学弟,但是他知道学弟是这所学校的学生,而且他也不会是个女人。 她把身体靠在室内鞋柜边站着,白皙的脸正对着他。 “是谁啊?”他心里感到疑惑,但是并没有觉得特别怀疑。他知道开始在校内流传的传闻内容,但是并不知道开始在新市镇散播开来的流言。 他歪着头开口。 “请问你是谁?是哪个学生的家人吗?” 他开口问话,女人很沮丧地垂下了头,然后立刻又抬起眼睛,再度看着他。 “我在找taiki。” “taiki?” 她点点头。 “你认识ki吗?” 他无法理解她话中的意思,只是呆呆地站在那边,于是她再度垂下眼睛。 “我很苦恼。要是不赶快找到他的话……” 他歪着头说道。 “我没听过,不好意思。” 他不由自主地道了歉,因为她看起来是那么地沮丧。因此他又问了一句。 “那是什么东西?是人吗?” 她摇摇头。 “ki是一只兽,一只叫taiki的兽。” “狗吗?” 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ki就是ki。这么说来你并不认识咯……” “嗯。对不起没能帮上你的忙。” 他一边说着一边搜寻着脑海中的记忆。有叫ki这样的兽吗? “那么你也不知道sanshi吗?” “sanshi?” “白sanshi。” 对他来说,这是一个比“ki”更难以理解的字眼。 “那也是一头兽吗?” 她歪着头。 “我想与其说是兽,不如说更接近人吧。你没看到她吗?” 他摇摇头,同时想着“与其说是兽,不如说更接近人。”这句话的意思。 “不早点找到的话,会发生非常不好的事情……” “不好的事情?” “嗯,非常不好。会变得不可收拾。” “不可收拾……” 瞬间,他的脑海里掠过最近校内连续发生的一些怪事。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摇了摇头。 “taiki的气息变得非常脏。但那好像不是血腥的污秽,因为讨厌血的兽是会避开血的。” 她自言自语地说道。 “hanshi好不容易帮我找到这里来……” 他不是很懂她话中的意思。这时他的头脑终于开始觉得有点不大对劲了。有点不对劲,跟他所熟悉的世界不一样。 他终于想到应该赶快离开她,于是他说。 “总之,你还是快点离开比较好。守卫会来锁门,刚果被他看到,他会罗嗦一大堆的。” 于是她点点头,身体离开了室内鞋柜。 是的。如果不赶快丢下这个奇怪的女人回去的话,如果不加快脚步的话,会赶不上补习班的课。 她转过身背对着他,朝着走廊的方向走去。 “不行啦,校外的人……” 话说到一半,他立刻又吞了回去。 她的身影慢慢地变淡,在他甚至忘了应该要叫出来的时候,她的身影就溶化似地消失了。 留下他呆立在原地好一阵子。 -- 第八章 -------------------------------------------------------------------------------- 1 隔天星期六对广濑而言是教育实习的最后一天。结束了在职员办公室举行的朝会,他回到准备室,过了一会儿,后藤也回来了。 “意外七,病假八。” 后藤只淡淡地说了一声,不过那已经够了。 进入教室,看到包括筑城和五反田在内,只有五名可怜的学生等着。这就是广濑和负责实习了两个星期之久的班级最后分道扬镳时的景象。 ※※※ 本来今天下午预定要举行研究课程研习会的,不过已经延到后天了。 结束了应该也不算是替代课程的星期六的第四堂课后,回到准备室时,后臃帮他泡了一杯咖啡。广濑和后藤两个人互相碰了碰烧杯,小小地干杯了一下。 广濑的教育实习已经真正结束了。 “后藤老师。” 广濑一边整理着桌面一边叫道。 “以后我还可以偶尔来这边坐坐吗?” 后藤站在画框前面。也不知道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停止画画的? “尽管来,不然你也会良心不安的。” “是。” 后藤笑着擦了擦手。 “我去开会。今天不知道还会不会回来这边,先跟你讲一声。” 广濑看着后藤的脸。 “我很高兴你能来这里。我觉得对高里而言,这也是好事。那家伙就拜托你了。” 广濑轻轻地点点头。 ※※※ 写完当天的实习日志,又写好了反省记录之后,广濑合上了笔记本。很难看到内容这么波澜万丈的实习日志吧。八个学生在他实习期间死亡。 心中有一种莫名的压迫感,广濑把手搁在笔记本上发着呆。这时包括桥上在内的三名学生喧喧嚷嚷地找上门来了。 “啊,还在!” “太好了。” 没看到坂田和筑城。 “怎么了?” 广濑问道,他们三个人便从背后拿出超市的袋子给他看。 “庆祝实习结束。” “来个饯别会。” 说着他们便开始迅速地整理着桌面,将饮料等一些东西摆放在上头。花不了多少时间就布置出了一个小小的庆祝会场。 “老师,你会回来吗?” 野末问道。 “如果获得采用的话。” 广濑这样回答,野末便皱起了眉头。 “我扪学校很难采用新进人员的。” “嗯。要是没有征人的话,或许还可以参加教师甄试吧,虽然我不认为你会通过考试。” “那可真是无趣啊。” 桥上露出带着几分恶作剧色彩的笑容。 “那还得要先能毕得了业吧?万一被留级什么的。如果真是这样,那明年我就变成学弟了。” “前提是要能过关。” 野末搅和了进来,发出轻轻的笑声。 桥上轻轻地拿起烧杯。 “算了,无论如何,辛苦你了。恭喜你平安结束教育实习。” 广濑露出了苦笑,于是野末说道。 “可是,能说平安吗?我倒觉得是惊涛骇浪的教育实习吧?这可会成为大家聊天的话题呢。连岩木同学——” 话说一半,野末赶紧住了嘴,但气氛已经变得有点低落。桥上苦笑道。 “唉,先别提那件事了。” “对!对!”杉崎附和着。 “对了,有一件完全没有关联的事情,桥上学长,听说昨天出现了……” 野末露出不悦的表情。 “又是那种传闻吗?” “不是啦。就是桥上学长说过的那个要找ki的女幽灵。” 桥上愕然地张大嘴巴。 “你说出现了?在哪里?” “我们学校啊。好像是昨天傍晚的事。” “真的?” 杉崎用力地点点头。 “听说看到她的是一个三年级的学生。他在玄关遇见一个女人,问他‘你认识ki吗?’后来又问说你认识白什么的吗?” “白——什么的?” 杉崎摇着头。 “这个嘛……我忘了,是美术社的人从学长那边听来的。” 杉崎说着把身体往前探。 “话又说回来,ki好像是动物的名字呢,不是鬼。” 桥上露出嘲笑的表情。 “不是因为有人家里的狗或什么的迷了路,所以找到学校来的?” 杉崎皱起眉头。 “不是!听说她就活生生地消失在那个三年级学生的眼前。” “三年级啊?是谁呢?” “这个嘛,我倒没听说。” “不是眼花了吗?” “我就说不是嘛。” 杉崎正说到激动处,门外响起一阵慌乱的脚步声,随后门被打开来,是后藤。 后藤一走进房间就张开嘴巴想说什么,可是看到窝在里面的三个学生后,便赶紧又合上了。 “广濑。” 他叫了一声,指指走廊。广濑站起来跟着来到走廊上,后藤用力地关上冂,压低了声音。 “广濑,赶快回去。” 广濑惊愕地睁大了眼睛。 “后藤老师?” “十时老师会送你回去,赶快回去。” “发生什么事了?” 后藤露出很狼狈的样子。 “运动报。” “后藤老师?” 后藤把报纸递给广濑,同时仍然压低了声音说道。 “高里被揭发出来了。而且那些低能的人竟然把他的名字都刊出来了。” 广濑瞠目以对,紧接着又无奈地闭上眼睛。 他感觉到一股无容身之处般的不安感。 “好可怕。”广濑心想。 当高里的传闻被散布开来的时候,人们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啊?——而那种反应又会引发什么样的事情? 2 当广濑在十时的护送下回到自己的家时,看到三个男人聚集在房间的玄关前面。广濑走在设计成凉台风格的通道上,对方就投以询问的视线。 第355章 其中一个人开口问道。 “您是住在这边的人吗?” 广濑没有回答。 “难道您就是实习老师厂濑?” “你就是广濑吧?喂,能不能让我们问一下话?” 广濑默默地拿出钥匙,完全不理会那些不断靠上来的人们,正要进自己家门时,对方又问。 “发生那个叫高里的学生被推落的事件时,你就在旁边,对不对?把当时的情形说给我们听嘛!” 广濑轻轻地将挡在面前的男人推开。 “请让开。” “高里是被推下去的,对不对?” “请让我过去。” “一下子就好,跟我们谈谈吧?如果你坚持的话,我们不会把你的名字说出去的。” 广濑用力地甩开抓住他手腕的手,将钥匙插进钥匙孔内。他将门开了一个细细的缝,正待闪身进入门内,却有人抓住了他的手腕。他断断续续地听到相机按下快门的声音。 “有人说高里会降祸给人,是真的吗?” “对于有人说集体自杀是高里降的祸,你有什么看法?” “只要一下下就好,跟我们说一下吧。” “高里家没人在,对不对?你知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 广濑将紧追不舍的声音和手臂一起抛在脑后,走进房间里面。他一把抓住那些站在外面、把手扶在门上、想要强行开门的人的手,将他们甩到外面去,用力地关上门。门外不断地响起敲门声。他上了两道锁,然后又挂上门链,把背靠在门上,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他们好像不知道高里就在这里。这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可是大概也撑不了多久就会曝光了吧?他非常清楚,这些挖新闻的媒体工作者就是这样的生物。可是,太危险了。高里比他们到目前为止所周旋过的任何牺牲者都来得危险。 “高里?” 他打开六叠大小房间的玻璃门,就看到高里逃避似地蹲踞在房间的角落里。他的模样让广濑产生了不小的冲击,因为实在像极了一只畏怯的小小野兽。 高里在听到玻璃门打开的声音时,抬起头来,随即很安心地放松了表情,接着他充满歉意地低下了头。广濑紧绷着脸,挤出一丝笑容。 “你有遇到他们吗?” 广濑问道,高里摇摇头。 “这阵子就别跑到外头去了。虽然比较不自由一点,但是总比被那些家伙逮到还来得好。” 广濑一边说着一边松开了领带,高里对着他深深地低下了头。 “对不起,给您造成这么大的麻烦……” “不是说过别一个劲儿地道歉吗?” 广濑笑得很勉强。 “议论很快就完冷却,因为他们是很善变的。这两天可能会觉得比较不自由了点,不过你就把它当成是遇到天灾,忍耐一下吧。” 高里听话地点点头。 “太好了。” 他说道。广濑回头,用询问的视线看着他,他脸上露出非常安心的表情。 “我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因为大白天外面就聚集了好多人,一抓到住在这里的人就一直问老师的事情……” “我还以为……”广濑连他小声的低语都没有错过。 “你是说,你以为我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高里点点头。 “现在你也看到了,我什么事都没有。至于学校那边,虽然有小小的意外,不过也算是平安无事。我的教育实习也结束了,我想事情应该是告一段落了。” 广濑说完,高里便很放心地放松了表情。 “那些人是报社记者吗?” “……大概吧。” 高里深深地行了一个礼。 “真的很抱歉。” 广濑叹了一口气,然后从公事包里抽出后藤给他的报纸。 “你的处境比我还困难呢。” 要隐瞒这件事情其实很简单,可是他不认为这样做有什么意义。高里是有必要知道真实的状况。 高里接过报纸看着。报纸上有一页理所当然是刊登着棒球活动的报导。 他接着将报纸摊开,看到其中一页,手停了下来。 上面登了一大篇关于被诅咒的私立高中的报导。岩木的事件和七个人跳楼的事件都变成了整整占据三个版面的头条报导。或许是觉得现在再将学校的名称隐匿起来已经没什么用处了吧,所以校名也清清楚楚地被写出来了。报上写着,这所高中在发生这两个事件之间还发生了另外一个事件,激动的学生们将一个同学从窗户推了出去,被害人高里的真实姓名被完完整整地披露了出来。 报纸有点责怪校方企图隐瞒这个事件的动机,详细地分析了学生们将同学推下楼的来龙去脉。在整个报道的过程中详细地描述了高里以前曾经有神隐的经历,而被同学们孤立,还有大家流传他会“降祸”的传闻。 报导中还顺便提到了过去发生的事件。包括今年夏天在修学旅行途中有学生死亡,之后接二连三发生重大意外,甚至还有去年度生田老师的死亡,以及之前发生过的事件——甚至也提到了高里在小生及中学时代周遭发生的意外或死亡事件——文章以列举的方式——详加报导,结论是传说这些事件都与他有关。 高里带着僵硬的表情将报纸折好。看起来他并没有如广濑原先所担心的那么狼狈。 “高里。” “没关系。” 他低垂着视线,喃喃说道。 “我没事。” 广濑听出了他强调主词的弦外之音。“他们会没事吗?报导这些事件的那些人还有提供情报给他们的那些人,以及采访事件的人,他们会没事吗?” 高里抬头看着广濑。 “我要回家去。” 广濑摇摇头。他可以想见,那个母亲要是看到了这篇报导会采取什么态度。 “如果你是因为客气,那就没有必要。” 广濑说完,突然看向电话。 “不过,或许打个电话回去会比较好一点。提醒他们注意,可能会有人去采访——搞不好早就去过了。另外,最好叫他们不要把你的去处说出来。” 要是知道高里就躲在这里的话,那些人恐怕会采取更强硬的态度吧?这可能是广濑个人的偏见,但是他无法想象那些人会做出什么事情来。而他更不知道,那些东西会对他们这样的行动采取什么样的报复行为。 高里点点头,说了一声借用一下,然后拿起话筒。他按下号码键,等了一会儿。在广濑的观望下,他放下了话筒。 “没有人接吗?” “是的。” 或许——广濑心里想着,媒体的电话攻势一定也不会太客气吧?所以那个母亲也一定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地不去理会电话了。他心里这样想着。 ※※※ 可不是只有高里家受到特别待遇。傍晚开始,打到广濑家的电话也没有停过。大部分都是要求广濑证明高里被推落的事件。有几通是校方打来叮咛他不要发表不必要的言论。到了晚上,广濑终于投降了。他将电话切换到没人接听的状态,关掉了铃声。至于录制留言讯息的带子,当天晚上则被他中止了。 -- 3 第二天周日,外面的状况依然没有改变。拜此之赐,他们只能躲在家里闲晃,前一天他抱着决一死战的觉悟走出屋外,去买了一大堆东西回来,因此他们不需要为了吃饭而出门。广濑看看电视或看看书,一边跟高里闲聊。 昨天去买东西时,广濑顺便买了素描簿和水彩颜料回来。高里坐在拉起窗帘的窗边,从早上起就一直画着画,旁边摆着圭亚那高地的摄影专辑。 高里想画的是奇岩连绵的风景。他想要用无数的线条画出和相片神似,却又有某个地方有明显差异的奇岩山。他迷惘了一次又一次,草图也画画擦擦的,因此纸的表面已经起了毛。 广濑一边看着他的画,一边自个儿说着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高里总是回以简短的答复,但是却完全没有忽略广濑的意思。广濑觉得自己好像在跟一只狗或猫讲话一样。但是因为讲话的对象有问必答,所以感觉很好。 提到经常窝在准备室的那些学生帮自己开饯别会时,高里从画纸中抬起头来微笑着说,“能被采用的话就太好了。” “是啊。”广濑回答道,高里便又带着微笑把视线落回素描簿上。两个人就重复着这样的互动。 “对了。” 广濑想起杉崎所讲的话。 “你觉得‘ki’是什么?” 高里被这么一问,又抬起头来,似乎感到微微的惊讶。 “——怎么了?” 高里带着微笑摇摇头。 “那是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听说是最近新流行的怪谈。” 说完广濑带着苦笑说起从杉崎那边听来的故事,那是一个小小的无害的怪谈,他为自己有这种想法感到奇怪。 “桥上说可能是‘鬼’吧?可是又听说可能是动物的名字。” 高里把视线垂了下去,好像在思索着什么。 “是动物的名字吗?或者是像人们取的如小花或小黑之类的名字?” 广濑歪着头嗯了一声。 “这我倒是没问。” 高里轻轻地把铅笔抵在下巴上。 “会不会是‘麒’?” “啊?” “是麒麟中公的那一只。” 广濑反问道。 “公麒麟?脖子很长的那个?”(译注:日语中麒麟和长颈鹿音相同。) 高里轻轻地笑了。 第356章 “那是中国传说当中的吉祥兽,麒麟,我不记得到底麒是公的,麟是母的,还是倒过来。因为有些书写的性别是倒过来的……” 广濑拿出字典,查麒麟那一项。 “麒麟……啊,照上面说的,高里说的是正确的。麒是公的,麟是母的。都会在圣人出现之前先行现身。是像中国的独角兽吗?” “是独角兽。也有人说是‘角瑞’。” “原来如此。不过,你记得可真清楚。” “好像有那么一点印象……” 高里有点困惑地微笑着。 “那么白又是什么?你知道吗?” “白?” “其他的就不知道了,只知道叫白什么的。” 高里露出思索的样子,然后喃喃说道。 “白sanshi……” “白sanshi?” “白、汕……子。” 高里在画纸的空白处将字写出来,然后突然停下了手。 “怎么了?” 广濑问道,高里摇摇头,好像有什么事情让他感到讶异。 “白汕子是什么?” 广濑查了查字典,但是找不到。 “我不知道。” 广濑惊讶地看着高里。 “你不知道?” “不是……很清楚。只是脑海里突然浮上这个字眼……” 高里好像感到非常混乱一样。 “……好奇怪,从前一阵子开始,我觉得好像突然要想起什么来一样……” “那段期间的事吗?” “我想是的。” 高里回来已经七年了。七年来一直抗拒着觉醒的高里的记忆。 “什么时候开始的?” “从窗户掉下去之前。当时他们要求我跪地道歉。” 广濑想起来了。第一次看到高里露出强悍的表情,发出刚毅的叫声。——他当时叫着“我不要!” “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可是就是觉得自己绝对做不到。” 高里十分困惑的样子,广濑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 “我说我做不到。其实在那之前,我一直都认为,如果我道歉就可以让大家平静下来的话倒无所谓。可是在被推落地面的那一瞬间,我却觉得自己绝对做不到。” “高里,那是……” 人都有所谓的矜持。人是知道屈辱的生物。高里用坚定的语气打断了话才说一半的广濑。 “不是的。不是羞耻或憾恨的感觉,而是不能做。我心里想着,绝对不能做对着他们屈膝求饶的事情。” 高里就此打住。他似乎对自己表露真实的情感一事感到很难为情似地闭上了嘴。 “是这样吗?当时我看你好像一脸愕然的样子。” 高里点点头。 “我产生那种心理的瞬间,差一点就想起某个人。我被那种思绪摄去了注意力……” “是谁?” “我不知道。就像一个影子的感觉,我知道那是个人,可是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 高里叹了一口气。 “然后我在这里看到圭亚那高地的摄影专辑,对这上面的风景产生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像蓬山。” “蓬山?” “蓬山。脑海中只跳出这个字眼,可是我不知道那是什么。” 广濑走到书架前面,拿出地图。有那种山吗?日本境内还是日本以外的地方有这种山吗?可是他查了索引,却找不到那种名称的山。 广濑把视线落到素描簿上。用无数线条画出奇岩的奇怪风景,那就是“蓬山”,是一块和高里失去的一年有某种关联的土地。 4 就在这个时候,已经沉寂了好一会儿的门铃声又响了起来。 广濑望向厨房的方向,只有短短的一瞬间,然后立刻又把目光移开。门铃仍然不死心地响着。除了门铃声之外,还听到有人呼叫广濑的声音。 “老师。” 广濑抬起身体。 “广濑老师。” 好像是哪个学生在叫他。除了他之外,还听到其他几个人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有人正跟那个按门铃的人讲话。 广濑站起来,来到玄关,轻轻地打开门来看。 “啊,你果然在家。” 说话的是坂田。在他背后的几个男人们露出一副“就是现在”的嘴脸,开始滔滔不绝地问起问题来。广濑松开门链,将门打开。 “赶快进来。” 广濑催促着坂田,看也不看外头的人,立刻又把门给关上了。 “真是吓人。” 坂田一边脱下鞋子一边说,他的语气中隐含着些许的兴奋之情。 “如果你羡慕的话就分一点给你。——怎么了?” 广濑一边走回后面的六叠房间一边问着。 “我想知道高里在哪里啦。我到高里家去——” 话说到一半,坂田看到当事人就在房间里面,不禁惊讶得长大了嘴巴。高里轻轻地对他点点头。 “高……” 坂田正待开口叫高里,却被广濑制止了。坂田大吃一惊地看着广濑,广濑用眼神望着门的方向,然后将玻璃门关上。 “不好意思,他在这里的事情能不能请你保密?” “没问题,可是高里为什么会在老师这里?” “说来话长,我要求他的父母先把他交给我来照顾。” “哦?” 坂田站着俯视着高里。高里两手施在合起来的素描簿的封面上,略微低着头坐着。 坂田坐到他旁边。 “高里,你一直都没到学校来,我很担心你呢。” 高里只是用没有任何表情的眼神看着坂田,没有回答。 “我打电话到你家,也亲自到过你家,可是都没有人在。连雨窗都紧紧地关着。我还在想,你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高里完全不出声,只是微微地皱起眉头。坂田完全没有把他的反应放在心上。 “啊,高里,不知道你认不认识我?我们是没有同班过啦。” “不认识。” 非常简短的回答。 “我想也是。我叫坂田,我一直好想见你,跟你谈谈。高里,现在的情况让你觉得很辛苦吧?不过,我是站在你这边的。” 坂田打开话匣子,开始一厢情愿滔滔不绝地说起话来,高里几乎没有回答。坂田发问,他才简短回答,但是要是没有问题,他就保持缄默。总括说来,他只是面无表情地定定地看着对方。 广濑有一种奇怪的感慨。高里现在的表情就是当初广濑见到他时经常看到的样子。刚刚带着微笑跟他交谈的高里仿佛是不曾存在似的。 ——是谁说高里是没有感情的? 广濑怀着复杂的思绪看着高里丝毫没有波动的侧脸。他就是这样一路活过来的吗?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看。所以,没有人了解高里,没有人注意高里。这两者到底何者为因何者为果呢?是高里将整个世界排除在外?还是这个世勇抗拒着高里? “岩木他可是自作自受啊。” 坂田继续滔滔不觉地说着。 “因为他竟然打高里一巴掌。这是绝对使不得的事情。还说什么:有本事就降祸给我啊!他实在不该做这种怀疑高里能力的事情来。结果,唉,虽然演变成让人遗憾的事情,不过说穿了他是自作自受啊。” “是吗?” 高里说道,语气沉静,但是带着刚毅的色彩。 “就是说呀!是那些测试高里能耐的家伙不对。” “岩木没有非死不可的理由。不管他是什么样的人,都不应该遇到那样的事情。” 坂田似乎有点被高里的气势所震压住,眨了几次眼之后,赶紧堆出一脸笑容。 “人各有命啦。岩木的死亡是因为他的寿命已尽,所以高里没有必要自责。” 高里垂下视线,没有回答。 坂田完全不把高里的态度放在心上,又开始径自聒噪起来。他的谈话内容无非就是其他的人是多么的愚蠢而无聊之类的话。人因为愚蠢,所以看到聪明特异的人时,只会将对方视为异端。而蔑视异端的人不知道事实上他们才是应该被唾弃的存在。——项田一再地重复着这样的说词。 广濑被一股难以用言辞形容的不快感和不安搞得心浮气躁。他完全无法理解坂田这种人的思考回路。坂田反反复复地表达着他那似是而非的哲学,无可救药地让广濑感到不快。同一时间,广濑产生了某种遣散的不安感。他觉得好像看到满满一屋子的无色透明方块在坂田的四周零零落落地崩散了。 -- 5 经过一段很长的时间,坂田完全没有想闭嘴的样子,他根据自己的经验,针对人类的愚蠢没完没了地发表议论。 心浮气躁的广濑以迂回的态度劝他回去,可是坂田始终无法理解广濑的意见。——也许他是故意装出听不懂的样子。外头已渐渐罩上暮色,广濑终于下定决心,用坚定的语气说道。 “坂田,我们要吃晚饭了。” 坂田笑着说。 “哦?你们晚饭吃得可真早啊。” “我们不常自己做饭,要花多一点时间来准备。所以……” “啊,你们不要在意我,尽管吃你们的。我中饭吃得比较晚。” 广濑叹了一口气。 “不好意思,你在旁边看我们吃,我们会觉得不自在。” “那你们吃饭的时候,我先到外面去等着。” “你这样做会延误回家的时间。” “我住下来也没关系,我的父母不会有任何意见的。” 广濑又叹了一口气。 第357章 “我没有多余的棉被,房间又这么小。” “我睡厨房也没关系,不计较睡觉的地方是我的特长。” 坂田笑着说,广濑只好怀着苦涩的心情挑明了讲。 “对不起,能不能请你回去?” 坂田瞬间收进了笑容。他以看着奇怪的东西的眼神看着广濑。 “我在这里很碍事吗?” 广濑出于反射地差一点就要说出否定的话,随即赶紧把话吞了下去。 “……因为现在情况是一片乱。” “哦,是吗?” 坂田冷冷地说道,然后站了起来,对着高里举起手。 “我走了,我很遗憾得回去了,我会再来探望你的。” 广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坂田,不要再到这里来。你也知道外面是什么状况。” 那瞬间,坂田似乎想说什么,结果却只是闷哼了一声。他匆匆忙忙地转身走向玄关。以险恶的眼神瞪了广濑一眼之后就回去了。广濑一边在门上上了锁一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回到后面的房间,只见高里带着困惑的表情抬头看着他。广濑对他露出了一个苦笑。 “不好意思,我实在忍耐不下去了。” 高里也轻轻地笑了。 “我也是。” “这世界上真是什么人都有。” 广濑靠在书架上茫茫然地叹着气说,高里点点头。 “是啊。” 坂田那样的人让广濑感到非常沮丧。在这个时候,他打从心底有一种想回去那个世界的冲动。 “我好想变成仙人。” 高里不解地歪着头看他。 “大概是高中的时候吧,我真的有过一个梦想——跑到某个山里面去躲起来,辟一块小小的田地,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 高里笑了。 “我明白。” 广濑露出苦笑。 “可是就算是在深山里面,土地还是得用买的啊。即使有片田,也不见得一年四季都有收成。我想,还是必须先存钱存到某种程度次行。我得先去社会,努力工作,把钱存到一定的数量。然而这个目标太遥远太大了,最后便死了心。” “必须到南方去。” “南方?” “那边一年四季都很温暖。我指的不是日本的深山,而是热带雨林的叶林之类的地方。必须是一个到处都可以找到食物的地方。” 广濑大吃一惊。 “小说里描述的漂流者,所到之处都是在南方的岛屿。因为如果漂流到北方的话,故事就没办法成立了。” “有道理。” 高里轻轻地笑了,然后把视线望向手上的摄影专辑。 “委内瑞拉好像不错。” “委内瑞拉?” 位于圭亚那高地,被称为“奥洋特普伊”的方块山的山麓住着一个叫莱梅的老人。他是个出生于立陶宛的白人,在那边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相称为“仙人”。 “罗莱马。” “是罗莱马山的山麓吗?在莱梅老人的对面落地生根,成为‘罗莱马山的仙人’。” 那是一幅非常愉快的想象画面。在那种深山密林里随意定居就不会有人有什么意见了。在那边开疆拓土,种些香蕉什么的赖以维生或许也不错。 “如果真要选择的话,上头会比较好一点……”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山上很冷的。因为标高将近有三千公尺呢。我不认为那边适合耕田。” “耕田可能有问题,不过天候的问题应该可以想办法解决。因为阳光很强。” “去捡‘水晶谷’的水晶来卖,你觉得怎样?” 高里露出微笑。 “不行啦。不会获得许可的,而且第一个面临的问题是,下山卖水晶太辛苦了。那边可是有着八百公尺高的断崖绝壁耶。” “那这个怎么样?‘岩石迷宫’还没有人去过吧?我们可以用制作‘岩石迷宫’的详细地图作条件,找到出钱的金主。这么一来还可以打发时间,真是一石两鸟啊。” “……那倒不错。” “我就说吧。” 广濑和高里一起轻轻地笑了一阵。 “可是,要怎么制作地图?不到三天可能就会迷路了。” “我看还是得在‘岩石迷宫’的边缘搭一间小屋。然后从外侧慢慢地向内侧作深入调查。” “长度达三公里,宽度也有一公里半之多呢。” “可以一边进行调查工作一边移动小屋。‘岩石迷宫’的岩石不是都很大吗?从相片上是看不出有多大,不过应该有大楼那么大吧?再说岩石因为受到侵蚀的关系,会被蚀成奇怪的形状,只要找一找,或许可以找到可以盖房子的岩石。就像卡巴德奇亚一样。” 因有位于土耳其的奇岩和地下都市而出名的那个地方也是广濑一直憧憬的地方之一。 “一边调查岩石一边帮它们取个名字,就像帮星星取名字一样。” 高里笑了。 “要带罗盘吗?” “嗯,罗盘和绳子。粉笔可能也派得上用场。” “那边雨很多哦。而且长期笼罩在雾气当中。” “那么还要带伞和长靴。” 高里轻轻地笑了起来。 “伞?” “对呀。闪电很可怕,所以不能带有金属伞骨的伞。像这样,一手拿着伞,一手拿着绳子。很像童话故事对不对?” “最好是红色的伞。” “红色?” 广濑不解地问道,高里笑着点点头。 “红色的。因为岩石的颜色很暗沉,所以要用红伞。有大楼那么大的奇石耸立的迷宫当中加上弥漫的雾气,再撑上一把红色的伞。很有童话味道,对不对?” 广濑笑了。 “那我就撑黄色的伞。” 广濑和高里两个人一边吃吃地笑着,一边提出一些听起来很可笑的点子。当天晚上,他们已经将一个隐居生活的计划给完全拟出来了。 ※※※ 她打开窗户。 是地上三楼的窗。从窗边看来,学校的建筑物就像是一艘漆黑而巨大的船一样看得清清楚楚。她之所以会觉得像一艘船是因为它和小学举办的社会参观教学时所看到的油轮的印象极为相似的关系。 不知道为什么,她很害怕那艘油轮。同样的,学校的那栋建筑物在夜里看起来也很可怕。最近发生了许多事件,她就读的高中里面流传着让人觉得不快的传闻,但是在流传那样的传闻之前,她就很害怕那所学校——学校的建筑物。 她知道从窗户的正面可以看到的是设有职员办公室等教室的本部大楼。现在窗户上罩着百叶窗,如果百叶窗没有拉下来时,她甚至可以看到放在窗边桌上的茶杯的颜色。 而上头看起来高耸无比的便是之前有人跳楼自杀的大楼,旁边则是特别教室大楼,再旁边便是教室大楼。 她靠在窗边看着那栋可怕的建筑物好一会儿。虽然觉得害怕又讨厌,可是没来由地,在睡前没有看一看她又静不下心来。她觉得自己一定是想确认,确定那不是什么可怕的东西,单纯的只是笼罩在夜色当中的学校而已。 她支着下巴,视线扫向那栋建筑物。突然间她皱起了眉头,将手支在窗边,把身体探了出去。 教室大楼那边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因为距离太远,从她的房间看不清楚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她拉开桌子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小小的望远镜。这是她参加赏鸟社团时买的。 她透过望远镜一看,确定那个东西应该是人。 对于她就读的学校里的女孩子而言,这所学校的学生是她们憧憬的对象。一些比较大胆的女孩子有一阵子就曾经流行过利用晚上的时间溜进学校将情书丢进自己心仪的男孩子的橱柜当中的游戏。这个游戏是因为教室大楼的使用太过频繁,学生经常忘了锁上一楼的窗户才得以成立的,但是也有一些运气比较不好的女孩子被警卫逮于正着,所以这个游戏便无疾而终了。 她之所以想起那件事是因为那个人影是个女人,她心想,难道现在还有人在玩那种游戏吗?随即又突然想起目前在学校里流传的其他传闻。 她拿着望远镜的手在颤抖,那个女人无所事事地在窗户内走动。透过望远镜一看,她才发现,那扇窗户是走廊的窗。 她一边发着抖一边放下望远镜。有那么一段短短的时间,她没办法看清楚景色。当她的视野恢复正常时,这一次她又看到有东西在教室大楼的屋顶上蠢动。她不自觉地被吸引住,又拿起望远镜窥看着屋顶。 在屋顶上的是一头看起来像狗的动物。学校的屋顶上怎么会有像狗的东西在呢?那是之前发生七个学生跳楼的不祥场所。狗在那边散步太过不合逻辑,而且也太让人觉得不快了。 她拿着望远镜转动着视野。没来由的觉得如果不把学校整个看过一遍,心情似乎就没办法平静下来一样。她将望远镜往旁边一扫,看到面对着特别教室大楼的渡廊。她在二楼里看到一个黑色的影子,一个像黑色的大牛的影子。再往旁边一看,可以看到教室大楼的窗户。这时候,她看到墙上好像有什么攀爬着。看起来像是呈现出红黑色,身长有窗户的高度那么长的水蛭。那个动物以水蛭式的爬移动作从下往上爬升。随着那只动物往上一看,她看到屋顶边缘同样盘踞着几只水蛭。再往下一看,建筑物底下还有十几只水蛭蠢动着。 中庭里有像黑色侏儒一样的东西在走着。往运动场上一看,像巨大的双形虫一样的东西黏附在上头。 第358章 “那些是什么东西啊?”她丢下望远镜。“那所学校到底是怎么了?” 就在她害怕得想关上窗户的时候,突然看到一道星光掠过天际。她的视线追寻着那道光,发现那根本不是流星,她愕然地张大了嘴巴。 那是一头像鹿一样的怪兽,和鹿不一样的是它身上散发出淡淡的光芒,不知道是从哪里飞来的,轻轻地落在教室大楼的屋顶上。很不可思议的是她并不觉得害怕,反而觉得刚刚产生的那些不安感都急速地消失了。 那头怪兽很快的就不知道消失于何处,然而却已经足以让她怀着极其沉稳的心情缓缓地将窗户关上。 -- 第九章 -------------------------------------------------------------------------------- 1 第二天早上,广濑还不到六点的时候就醒过来了。 昨晚和高里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躺下来睡觉时已经超过凌晨两点了。算一算,他睡不到四个小时。广濑茫茫然地起身,看到高里已经起床,而且已经整整齐齐地换上制服了。 “高里……你……” “我要到学校去。” “可是……”话还没有说完……。 “外面好像没有人了。我想应该可以趁现在出去。” 高里带着微笑深深地行了一个礼。 “谢谢您的照顾。” 那正是他要离开这里的意思。 “高里。”广濑叹了一口气。虽然因为高里的存在,广濑也受到很大的困扰,但是广濑不想让他回那个家,回到那个母亲的身边。 “就算你回去,状况也不会有任何改变。再说我也已经被锁定了,你离开这里只是会让我担心而已。” 高里低着头,没有回答。 “还是你想家了?” 广濑问道。高里抬起头来,带着不知所措的表情。 “我没有家可回。” 广濑点点头。 “就算我回去,也没有人会欢迎我。不管是对我父母或者对我弟弟而言,我不在对他们反而比较好。——对老师而言,不也是这样?” 广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老实说,我是感到很厌烦。但不是对你感到厌烦,而是对那些等在外面的人。而学校那些人也让我感到厌烦。” 广濑说着,把背靠在墙上。 “可是那不是因为你的关系。我并不希望你离开这里,你在我看得到的地方反而让我觉得比较安心。这是我个人的自我意志。换成是我,我也不想回那样的家。所以,我无法忍受你回那个家。” 广濑看着高里。 “我相信你也不想回去吧?你不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才会在放学后仍然留在学校里的吗?” 广濑说完,高里慢慢地摇摇头。 “哪里不对?” “因为我回去只会造成大家的困扰而已。” 广濑叹了一口气,搔了搔刚睡醒还不甚清楚的头。 “我不是很清楚你的思考回路。我当然不是觉得厌恶,只是很难去理解。” 高里歪着头,低垂着眼睛,好像在思索着要怎么措词。 “我不在,对我的父母和弟弟都好。因为我是一个有害、让人觉得不快的孩子,所以我待在他们身边只会造成他们不快。我知道他们是这么想的,所以我觉得我尽量不在家会好一点。” 广濑叹了一口气。 “为什么会觉得不快?你明知道他们有这种想法,为什么不生气?” “因为……这是事实。” “什么叫事实?” 高里似乎觉得很不可思议。 “大家都是这么说的。老师,我不会让人觉得不快吗?” 被高里这么一反问,广濑顿时无言以对。 “我从来不会觉得不快啊。” “老师真是个怪人。” “或许……吧!” 广濑说完轻轻地笑了。 “留下来吧!” 广濑说道,高里仍然摇摇头。 “我想休学。” 广濑定定地看着高里冷静的脸。 “为什么?” “我一直在想,或许我不去上学会比较好一点。因为我混在人群中只会造成伤害,造成大家的困扰。可是,我却一直迟迟无法下定决心。所以当国中的老师建议我参加现在这所学校的考试时,我便听从了他的建议。” 高里说着露出苦涩的笑容。 “我想我是害怕。因为我一直活得很没有目标,所以害怕失去立足的地方。我就好像站在断崖的中间,因为两手没有可支撑攀抓的地方,所以害怕失去立足点。我想我是希望有一个叫‘高中生’的立场。” “——所以?” 广濑低声问道。语气中似乎带着刺。 “我想休学离家出走,我混到人群中工作跟到学校去上学一样会造成四周人的困扰,不过我想短时间之内应该不会有问题的。虽然可能需要不停地转换工作,不过我相信过这种生活的也大有人在……” 广濑不知道如何处理自己愤怒的情绪。他的怒气是针对高里的,然而并不是高里惹他生气。他气的是,眼前这个人为什么就不能像一般人一样正常地活着?他更气的是,高里为什么要这么淡然地接受这个事实? “所以呢?你到底抓住了什么?” 他自己企图松开脚底下的踏脚石。明知道两只手上如果没有握住什么东西的话,他铁定会摔得粉身碎骨的。 “我想到罗莱马山去看看。” 广濑坐在高里面前看着他。“无聊。”瞬间他这样想着。看看南美的奇岩山,这样的欲望和许多人毫无目的地紧抓着立足点的欲望相交之下何其渺小啊? 高里露出微笑。 “很无聊吗?但是这是我在自己的现实生活的延长线上找到的第一个愿望。” “你去得了就去吧。” 广濑不屑地说。 “你可以在经历过千辛万苦之后跑去看‘岩石迷宫’,发现那不是‘蓬山’之后再失望而回。” 高里瞬间露出非常悲哀的表情。 “……对不起。我乱发脾气。” 广濑自觉难堪,不禁垂下了脸。或许他只是不想直视高里罢了。 “能不能等我一下?我也要出门。” 广濑站起来,高里抬头看着他。 “想离开的话,总得去跟后藤老师说一声吧?我一起去。” “你吓了一跳吗?” “不。”广濑摇摇头。 “我想我大概是希望你能过安稳的生活。我希望你能走上幸福的人生道路。可是,什么叫幸福的人生,那是当事人才能决定的。” 广濑勉强露出一丝笑容。 “我觉得有点遗憾的是,你不是主动放弃那样的生活,而是不得不放弃,所以,你为了希望才想要往前走的,是吧?” 广濑说着,打开浴室的门。 “几年后如果你决定要走了,跟我联络一下。——我会送你一把红伞。” 这一次他是真的笑了。高里好像松了一口气似地嘴角也绽开了一抹微笑。 2 时间还早,学校四周没什么人影,学校的大门也还没开。广濑和高里从后门爬进校园内,坐在体育馆后方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发着呆。 他们一边天南地北地聊着,一边等着上学时间到来,然后溜出了他们的躲藏处。 广濑往高里的肩膀上拍了一下,把他送往教室大楼的方向。“看到高里时,那些同学会有什么感想?他们会说什么吗?会有什么举动吗?”广濑原本想要送他到教室去,可是高里却摇摇头拒绝了。他的表情是那么的淡然,更让他看起来像个已经彻底觉悟的殉教者一样。 广濑沿着小路直接走向特别教室大楼,途中刻意地避开人们的目光。他在这里理所当然似地过了两个星期,这段时间一旦过去了,学校又回归到把广濑视为外人的立场了。他在没有人气的走廊上走着,心里想着这件事。 ※※※ 走进准备室,坐在里面的后藤露出愕然的表情。 “你知道你的教育实习已经结束了吗?” 后藤问道,广濑点点头。 “我不是问过您,我是不是还可以偶尔来这里看看的?” “说归说,可我没想到你今天早上回来。” 广濑轻轻地笑了。然后又恢复正经八百的表情。 “今天我是来担任护卫的——高里来了。” 后藤看着广濑。 “——是吗?” “我交代他放学之后到这里来。他好像有事情要跟后藤老师商量。” “商量?高里找我?” “当然是找后藤老师,因为是要商量休学的事情,当然是找您啊。” 后藤一听,瞪大了眼睛。 “休学?休学要干什么?” “大概是去工作。” “是你煽动他的?” “怎么可能?是他自己决定的。” “是吗?”后藤压低了声音。 “我班级里的空位子越来越多了。” 广濑没说话,于是后藤便问道。 “倒是你看了没有?” 广濑不解地抬起头来,后藤挑了挑眉说。 “今天早上上市的周刊有高里的报导。虽然没有直接将他的名字给曝光。” “是吗……” 广濑陷入沉思当中。 ※※※ 预备铃响了,后藤出去参加朝会。回来的脸上带着复杂的表情。 第359章 “二十六。如何,很惊人的出席率吧?” “二十六个人出席吗?” “是呀!隔了一个假日,大家的心情大概比较平静一点了吧?唉,真是可喜可贺啊。” “班上的状况如何?” 后藤又露出复杂的表情。 “大致上跟平常一样。高里跟以前一个样,其他的人也跟发生事件之前没什么两样。总之,就是一副‘躲得越远越好,不关我的事情。’的样子。” 广濑不解地歪着头。 “跟平常完全一样吗?” “或许多少有点不同吧。因为当我打开教室门的时候,看到两三个从高里的桌边离开。” 广濑心头掠过一阵骚动。 “不会吧?” 后藤摇摇头。 “不像是吵架的样子,在我的感觉好象是在闲聊。” 广濑心里很纳闷。 “闲聊?跟高里?” “不要问我。待会儿你自己问不就知道了?总之,在我看来是非常平和的气氛。” 广濑陷入思索当中。他觉得事有蹊跷。那种感觉就好像在一场被认为是高难度的考试当中看到简单到可笑的试卷一样。 “对了,高里的家那边有联络吗?” 后藤问道,广濑摇摇头。 “没有。高里昨天企图跟他们联络,可是好像没人在。” “嗯。”后藤低吟了一声。 “昨天高里的弟弟就读的学校有打电话到我家来。说他弟弟星期五、星期六都无故缺席。他们想问我知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啊?” “听说他父亲也连续两天无故旷职。后来好像是同事想起他们家次子就读的学校,才打去询问的,结果得到的答案是孩子也无故旷课。有人想跟他们联络,可是人好像也不在家,所以才打电话到我这里来。” 广濑突然有一股不舒服的感觉。 本来以为他家人不接电话是因为不在家。那个母亲说过,他们都得关着雨帘过日子。广濑一直以为他们一定是把自己关在家里,刻意不跟外界接触的。但是,难道连父亲也不上班了? “放学后我去看看。” 广濑说完,后藤露出惊愕的表情。 “你打算放学之前都待在这里吗?” “上课期间离不开学校啊,因为大门前有那么多媒体守候着。反正我也想送高里回去,就顺便去看看。” ※※※ 午休时间到准备室来的桥上等人一看到广濑就楞住了。 “广濑先生为什么在这里?” 最先开口的是桥上,广濑只好露出苦笑。 “人家还特别为你开了饯别会,真是不懂得感激的家伙。” “就是嘛!我还沉浸在‘啊,打开这扇门再也看不到广濑老师的身影了。’的感伤情绪当中呢。” 广濑轻轻地戳了惺惺作态的野末一下。 “我是一大早来学校办一点杂事的,却因为外头那些鬣狗而没办法离开。” “啊,原来如此。” 野末轻轻击了一下掌,然后说道。 “我上、放学时都会被他们逮住。他们好像还打电话到筑城学长家呢!一直问——把t同学摔落的意外经过告诉我吧!而且还打了三次之多喔!” 广濑苦笑着。 “要我告诉你他们打了多少次电话到因为可疑的意外而受伤的实习老师a的家里吗?” 桥上对他投以怜悯的目光。 “……真是不幸啊。” 野末把身子往前探。 “难道你家门外有人监视?” “星期六、日外面始终有二、三个人守着。” “哇!太不幸了……” 正说着的当儿,一个难得一见的人出现了。 “咦?老师怎么会在这儿?” 是筑城。 桥上拉出一张折叠椅给他。 “筑城,好久不见了。还好吗?” “啊,还好啦。” 他坐到桥上为他张罗的椅子上。野末在他面前放了一个倒了咖啡的烧杯。 “这真是好久没有享受到的服务啊。” “thankyou。”筑城说完回头看着广濑。 “高里来上课了。” “好像吧!”广濑暧昧地点点头。野末又把身子往前探。 “终于出现啦?什么感觉?” “奇怪的感觉。” 筑城觉得无趣似地回答道。 “奇怪?又是因为t的关系吗?” “当然是因为高里的关系,教室里的人对高里的态度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改变耶。总觉得好奇怪哦。” 广濑问道。 “今天早上后藤老师说过高里的四周聚集了几个人,是吗?” “就是说啊。那些原本不放过高里的人一看到他就围了过去,为以前发生的事情向他道歉,整个过程就好像一出编得很可笑的偶像剧一样。” 野末又进来搅和。 “高里,以前是我们不对,大家都误会你了。我们都是好同学,对不对?——讲这样的话吗?” 筑城笑了。 “大概八九不离十了,现在可不也相亲相爱地一起去吃中饭了?人数比早上还多呢!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实在觉得不太舒服。” 广濑皱起了眉头。他实在无法理解,怎么会有这样的变化。 “是不是因为他们察觉到t是一个很特别的人?” 筑城反问似地看着野末。 “那是坂田说的啦。他一直主张,t是个很特别的人,所以大家应该要尽量奉承他。上次还发表了一篇演说呢。” 野末说道,筑城厌恶地叹了一口气。 “那家伙是个怪胎。午休时间也一副跟高里特别亲密似地跑来找高里。我不认为是受到坂田的影响,不过反正看了就是觉得恶心。” 筑城说完看着野末。 “不过野末刚刚的表演倒是挺逼真的。那个样子真的就像是在奉承。” 广濑又陷入沉思当中。那究竟代表什么意思啊?他不认为坂田有那么大的影响力。果真如此的话,那么是什么使他们改变态度的呢? “对了,老师。” 野末抬起头来。 “今天周刊好像有刊出高里的报导。” “嗯,我听说了。” “听说星期六的运动报上还连名带姓把他报出来了。” 广濑点点头。筑城突然叫了起来。 “那会不会是坂田泄的密啊?” 所有在场的人都看着筑城。 “星期四放学后,我看到坂田跟一个看起来像记者的男人坐在餐厅里面。他好像很得意似地滔滔不绝地说个不停。我听不清楚说话的详细内容,但是有时候就可以听到‘高里’这两个字。” -- 3 高里是在放学后没有多久就到准备室来了。他先行了一个礼,然后走了过来,用很平淡的语气只说了一声“我想休学”。 后藤的态度非常淡然。 “休学之后有什么打算?” “我去工作。” “有工作的地方吗?” “没有。” 后藤投以真挚的视线。 “如果你不在乎距离远一点的话,我会帮你注意一下。既然你也准备好了,至少再忍耐一下直到九月份。” 后藤说完,高里深深地行了一个礼。 “谢谢您。” 会谈就此结束。 ※※※ 回去的时候由十时开车护送。一开始广濑坚决婉拒,可是十时说,“你看看聚集在校门前面的采访媒体,不让我送,我就打电话给后藤。”广濑只好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高里家的门紧紧地关着。或许是没人在家吧?附近看不到像采访媒体的人影。广濑下车向十时道了谢,他看到安装在铁栏杆制成的邮筒。报纸从狭窄的投入口中满了出来。 高里从外面打开门闩。面对着建筑物正面的窗户都拉下了雨帘。乍看之下就像没人在家的样子。 高里按了玄关的门铃,里面没有任何回应。连按了几次,房子仍然一片死寂。 “看来好像真的不在家。” 广濑说道,高里点点头。他带着难以释怀的表情从书包里拿出钥匙。打开门锁,手摸上玻璃门。一边说着,“我回来了!”一边将门打开。 广濑之前曾经看过的玄关一片寂静,没有任何气息。放在正面的室内谢箱上的花也完全干枯了。这时候,有一股异臭突然扑鼻而来。 “你有没有闻到什么难闻的味道?” 广濑问道,高里也露出狐疑的表情。 “会是什么呢?” “臭味吗?” “嗯,好像是东西腐烂的味道。” 话声一落,高里倒吸了一口气。他畏缩地瞪大了眼睛。 “难道是……” 心跳开始像连敲的钟声般地鸣动着。广濑一脚踏进玄关,一走进屋内,那股闷闷的臭味就更明显了。 “……妈妈。” 高里打开正门的纸门后,那股臭味就更加地强烈。事情非比寻常。广濑制止了粗暴地脱掉鞋子想跑上去的高里。 “你待在这里。” 高里摇摇头,冲到三叠宽的房间里去,广濑也自行跟了上去。打开位于三叠宽房间右手边的隔扇就是走廊。里面的空气是完全静止的,散发出一股浓烈得近乎粘稠的异味。 “高里,你还是别去的好。” 广濑一把抓住急于冲向走廊的高里的手臂制止他。 “我们还是把警察叫来吧!等警察来了再说比较妥当。” “……可是!” 脸上没了血色的高里摇了摇头。 第360章 突然某处传来了微弱的声音。像是抚摸榻榻米的声音。 “是什么声音?” 高里说完便侧目倾听,然后走向走廊后方。“妈妈!”他叫着。突然响起一个仿佛挥动着笨重物品的声音。广濑和高里对望了一眼,先朝着走廊走过去的是广濑。 “高里先生!您在吗?” 走廊上罩着一层薄薄的尘埃。笔直通往后面的走廊的前头持续发出声响。一踏进走廊,那股异臭就更加强烈了。即使只用嘴巴呼吸,腐臭味还是如针刺般灌入喉咙。 广濑循着声音走向后头。走廊前方不远处的一边是镶着大型玻璃的垃圾口,另一边则是纸门。那扇窗的雨帘并没有被拉下来,只是罩着窗帘。阳光隔着色彩薄淡的窗帘布射了进来。 广濑站在前头偷偷地窥探附近的房间。率先看到的是两间相连在一起的和室,看起来像是起居室。声音又从房子后面传了过来。 走到尽头,走廊的路径一分为二。右边是盥洗室,声音似乎是从左边传过来的。 左转之后,广濑把手摸上第一个房间的拉门。 “这里是?” 广濑用手帕捂住嘴巴,因此声音是模糊不清的。高里愕然地回答道,“是我父母的房间。” 广濑轻轻地打开了拉门,还来不及完全打开,就有什么东西朝着他的脸飞了过来,广濑的脚底下睬了个空。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开了个细缝的拉门之间飞了出来。瞬间广濑摆出了防御的架势,然后他看出那些成群的小虫的真面目。 “……是什么东西?” 高里问道,广濑用目光追寻着那些在他四周飞窜的昆虫。 “是苍蝇……” 里面有强烈的臭味。广濑再度慢慢地把手摸上拉门。将原先已开了个缝的门推开。一打开门,里面是一周四叠半宽的房间,对面的窗户也没有拉上雨帘。窗帘虽然拉上了,室内却仍然洒满了明亮的阳光。有放着花瓶的架子和书桌。而连接着隔壁房间的纸门半开着,里面也一样洒满了阳光。 广濑不清楚房间里的样子,不过却可以看到铺着地毯的榻榻米。地毯上沾着四散开来的可怕颜色。粗肥的苍蝇在上头盘旋着。 高里发出近似苦闷呻吟声音的惨叫声冲进房间当中。广濑瞬间想阻止他,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高里站在半开的纸门前面,愕然地看着房间里面。广濑则茫茫然地看着地毯,企图从那腐朽溃烂的颜色当中看出任何端倪。 ※※※ 他们在房间里看到了高里双亲的尸体,在另外一个房间是找到了高里的弟弟的尸体。他们看起来都像是在睡眠中遭到突袭,死亡的样子看起来似乎正企图要从棉被当中逃走一样。无疑的他们都是横死的。 地毯上一长串的蛆将尸体蚀成了一副副的白骨。时值夏末,气温又高,腐烂的程度相当严重。然而连广濑也看得出来,那些尸体原本就没有维持人体的形态,不可能是自杀或意外。 警察把广濑叫了去。高里几乎失去意识地露出茫茫然的样子。警方前来要求高里去确认尸体,然而根本不可能认得出什么来。只在一只已经烂得像烂泥而失去了原有的形状的手上看到一枚金戒指,高里轻声地回答道,“我想那是我妈妈的结婚戒指。” iv 他们到警察局去接受侦训。高里的家因为长时间封闭着,腐臭的味道非常强烈,根本没办法长时间待在里面。 回来时由警方开巡逻车护送。警察局四周挤满了采访媒体,一个看起来人挺好的便衣警察将他们送到停在后面的巡逻车边。他将上衣罩在低着头不发一语的高里头上,用后他对聚集在稍远处的门口前面的记者们说,“为未成年的孩子想想吧。”听起来像是充满善意,但高里看起来就像一个被警方护送的犯人一样。 公寓前面只有两三个记者。其他的人大概都跑到警察局或高里家了吧。广濑故意被他们逮住,分散他们的注意力。高里则趁这个时候溜进屋里。 ※※※ 高里失神似地紧闭着嘴巴。广濑除了坐在他身边陪着他之外,什么事也帮不上忙。 后藤是在天色黑了之后前来拜访的。看到前来的人是后藤,高里深深地行了一个礼。除了行礼,他仍然不发一语。 “高里,可真辛苦你了。” 后藤说道,高里还是没有声音。后藤以仿佛看着让人心痛的东西似的眼神看着高里。然后回头对广濑说。 “警方说什么时候死的?” “警察说大概是三天前的夜晚到凌晨那段时间。” “意外吗?” 广濑摇摇头。 “目前界定为谋杀,尸体的样子非常凄惨。” 广濑不再说什么了。他所目击到的尸体看起来就像有人出于恶意,故意把人折腾得不成人形的样子。看到尸体所造成成的冲击确实不小,与其说是尸体,其实看起来更像是用人肉拼凑而成的粗糙的黏土作品的残骸。 “有调查员说那些尸体很像是被野狗或什么动物掠食过,详细的结果有待解剖。” “是吗?”后藤嘟哝了一声,然后搜寻着自己的腰间一带。难得穿着西装的后藤的腰际并没有毛巾。后藤憎恶似地用裤子擦了擦手。 “家人只有父母和弟弟吗?亲戚呢?” “父母双方的亲戚好像都住得很远,高里也不是很清楚,因为似乎都没有往来。” 后藤点点头。 “葬礼呢?” “交由警方去处理了,听说有些葬仪社和警方之间是有往来管道的。透过警方的介绍,全部都交给葬仪社去处理了。总之,解剖工作至少也要花上明天一整天的时间,守灵和葬礼的事宜最快也要到后天才能进行。” “是吗?”后藤点点头说。 “外面相当安静呢。” “嗯,我费了一番功夫。” 他们并不知道高里就在这里。 后藤回头看着高里。 “高里明天起请丧假吧?” 高里没有抬头,只是默默地点点头。 “我衷心地为你感到难过。你要振作一点。” 高里仍然用丝毫不带表情的点头动作回答后藤。 ※※※ 后藤回去之后,高里终于开口了。这个时候广濑才恍然大悟,让高里茫茫然失智的不是因为突然失去了家人。高里问广濑,“果然是因为我的缘故吧?” 广濑瞬间答不出话来。 要说加害者,高里的家人是最伤害高里的加害者。如果要受到报复,那么高里的母亲理应是第一个牺牲者。它们是不可能放过她的。它们之所以等到今天,只不过是因为某种因素使然。家人虽然是高里的敌人,但是高里需要他们。他们可以保护他,保障他最低限度的生活所需。而现在,他们已经失去必要性了——那里因为有广濑的关系。 广濑想起来了。三天前的晚上。那天晚上正是发生跳楼时间的日子。当天晚上,广濑听到了声音。 ——你是国王的敌人吗? 他记得自己回答了某些话,但是想不起来到底说了什么。现在他想起来了。广濑回答——不是。 ——我不是敌人。 当天晚上,高里的家人就死了。这种因缘巧合具有任何意义吗?可不可以解释成,它们接受了广濑不是敌人的事实,而高里的家人因此已经没有必要存在,所以前去加以肃清? 那么——广濑定定地看着凝视着他的高里。 ——那么,国王是? 看到高里那对无助的眼神,广濑摇了摇头。 “至少不是你的责任。不管是谁下的手。” 不管犯人是不是那些东西。 “因为你是被害人。” “……是吗?” 广濑很明确地点点头。 “高里,不是因为你的关系。” 高里低下了头。一直处于茫然状态的他终于开始落下泪来。 -- 5 第二天早上,广濑给敲门声吵醒。他在半睡半醒之间松开了门链打开了门,突然眼前出现一支麦克风。 房子前面的诵道上挤满了人群。 “听说高里就在这里。” 广濑不容分说,立刻将门关上。他听到背后“让我们和高里讲话!”的喊叫声像漫天狂滔一般席卷而来。一样被吵醒的高里隔着洞开的玻璃门不安地看着这边。广濑心想,被发现了。是警方泄露的?还是其他的某个人?想必这种骚动状态将会持续一阵子吧? 电话一旦开始响起就几乎没完没了。因为按照预定计划,警方那边会打电话来,所以广濑不能把电话线拔掉,他抱着头不之所措。为了盖住外面的喧闹声,他把电视机打开,早上的大杂烩电视节目几乎清一色都在播放着同样一件事。 “孤苦无依的他目前投靠在原为实习老师的学校学长家里。” 带着深刻表情这样通报的女记者的背后便是广濑的公寓。广濑不耐地转换了频道,结果又看到自己的名字。 在尽是要对采访的电话当中,开始混杂着各种不同的电话。有大学的朋友、不是很熟识的人、还有包括后藤在内的与高中相关的人,和广濑的母亲。 广濑的母亲责怪他之所以会被卷入这样的事件当中是因为他拒绝父母亲的监督,在外面过自己的生活的关系。 “电视上播出了你打开门的样子。总而言之,你马上回家来一趟。” “现在不行。”广濑说,于是母亲说道。 “至少把那个孩子赶出去,你根本没有必要照顾他的。 第361章 竟然还被他牵连而卷入这种事件,连名字都被报出来了。” 广濑径自挂断了电话。 公寓的房东和附近的邻居也打了电话来。几乎都是来抱怨诉苦的。他们说,“我们没办法过平静的生活,想办法解决那些记者吧!”甚至也有完全不相干的人打电话来。有表示我不骂你、赶快把高里赶出去的女人,也有威胁说藏匿高里会遭天谴的男人,更有对高里表示同情、激动、疑惑、指责、弹劾的人。 也有二年六班的学生打来的电话。全都是忏悔和激动的话。 “从小他的身边就不断发生意外或死亡时间。有人说是他降祸,也因为如此,导致亲子之间的关系恶化。” 中午的电视节目中有着这样的报导。广濑关掉了电视。然而一关掉电视,他又被一股屋外的人会不会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进行什么离谱的事情的不安所攫住。他忍受着这种不安一阵子,到了某种程度之后,他再也忍不住,然后又打开了电视。他不断地重复着这样的动作。 傍晚时分,附近的人前来拜访。大部分都是要求广濑想办法解决这些采访媒体的人,当中甚至有一个女人喋喋不休地骂着,自己的孩子在学校中发生意外,该不会也是因为高里的关系吧? 警方打电话来,表明解剖过程不顺利,遗体可能要到明天中午以后才能交回来。广濑打电话给葬仪社,把事情说分明,然后就关掉了电话铃声。他拉掉响铃线,让电话不再没完没了地响着。 这期间,高里一直低着头坐着,时而对广濑投以欲言又止的眼神,可是几乎什么话都没说。 当天晚上,房子四周好不容易才安静下来的时候,他终于对着广濑深深地行了一个礼。 “造成您的困扰,真的很抱歉。” 广濑心想,高里只会道歉。 “不是你的关系。” 广濑说道,高里默默地摇摇头。 “造成我麻烦的不是你吧?” 高里淡淡地笑了笑,然后带着严肃的表情叹了一口气。 “我知道我的存在终究只是个麻烦,可是我又害怕死亡。” “高里。” 广濑语带安慰地说道,高里便露出淡淡的微笑,然后立刻又把视线垂了下去。 “我知道要是没回来就好了,至少要是能回得去就好了。” 说着他又深深地行了一个礼。 “请原因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去。” 广濑叹了一口气。他非常能理解高里的想法。这里不是属于自己的世界。他该生存的世界在别的地方,所以没办法和这个世界妥协。 “你不用道歉。造成麻烦的是那些媒体和那些爱起哄的人,不是你造成的。” 广濑嘴上虽然这样说,可是他自己也知道太没有说服力了。如果广濑不和高里扯上关系,他就不会被卷进这场纷争当中,这是从头到尾都没有被解决的根本问题。广濑心想,高里一定也很自责吧?但是他万万不能就这样丢着高里不管。 冷气虽然开得很强,但是屋内的空气却又闷又沉重。广濑说,“把窗户打开一点好吗?”于是高里站了起来。他将窗帘微微拉开,打开窗户。这时一个声音弹了进来。 “你就是高里吗?” 广濑一跃而起,跑到窗边。紧临着窗外的堤防上方有一个拿着相机的男人。广濑一把抓住高里的手臂,将他从窗边拉开。连续响起几声快门的声音,广濑关上窗户,拉上窗帘的时候,声音又响起。 “竟然把自己的父母亲也咒死了!” 高里的脸顿时一片苍白。广濑拍拍他的肩膀,不停地拍着掩面叹息的高里的肩膀。他诅咒自己没有能力再多为高里做些什么。 -- 6 隔天过了中午,遗体解剖完之后被送了回来。警方了解这个状况后,特地开了巡逻车来接人。 “知道死因了吗?” 提出这个疑问的是高里。同行的刑警歪着头说。 “这个嘛……结论好像是遭到动物袭击。我想待会儿他们会做详细的说明,不过好像说是被狗或其他什么动物所杀的。” 他不解似地说。 “可是房子里面并没有什么动物遗留的踪迹,而且门窗都里从内部上锁的,也看不出有多大的空隙可以让那么大的生物穿进去。” 他们被带往某所大学,在那里听了负责解剖的人更详细的说明。 “从齿形可以推定下巴的大小……。从下巴的大小来看,我们只能推测出应该是比狗大很多的大型兽,譬如老虎或狮子之类的动物。” 法医教授狐疑地歪着头说。 “我请了专科的兽医来看过,可是他说不像是猫科动物的齿形,从某方面来说,比较像犬科动物的齿形。结论是没有特定的对象。现在也只有靠警方的搜查来解决问题了。” 法医也露出感觉很不可思议的表情。 ※※※ 遗体就这样被送到火葬场去火化,没有保持原有形体的遗体根本没有保存的必要性。高里就这样抱着三人的骨灰回到家里。 葬仪社安排了住家附近的寺庙,守灵和葬礼都在那边举行。为了配合调查工作,高里暂时不能住在家里。搭着葬仪社的车来到寺庙时,看到牌楼前有几个媒体工作者,正殿里有几名弥客等着。 弥客几乎都是从远方赶来的亲戚,看起来时真的没有什么来往,高里必须一个一个询问对方的名字和血缘关系。 到这个时候,广濑真的没有办法再为高里做什么了,他坐到正殿的角落等着,这时包括后藤在内的几个校方人员到场,会场渐渐的热闹了起来。 后藤等人到达后不久,发生了一个小小的摩擦事件。问题在于谁来领养高里?一开始,大家都闪的远远的,拒绝领养他,可是又想起这附近的土地因为这几年的大力开发,地价正急速上升中。高里家到祖父母一代都是务农,似乎拥有许多农耕地。祖父母过世后,所有的土地不是出售就是出租。卖掉的土地应该都变成了现金,而出租的土地也可以变成金钱。这是他们想到的唯一一件事,“我倒是可以收养他。”他们非常节制而坚决的争闹不休。高里带着漠然的表情看着他眼前上演的丑陋的一幕。 广濑看不下去,走到院子里。夜风变得好凉爽。后藤从后面追了上来。 “真是的——真受不了。” “是啊……” 后藤坐在钟楼旁边。 “一开始相互推诿,接着又开始争闹,你看着吧,等到他们想到那些传闻时,只怕又有的推了。” 后藤带着戏谑的口气说道,但广濑却笑不出来。 “或许吧!” “——怎么了?怎么反倒是你伤得比较重?” 广濑没有回答。 人不是野兽。就因为不是野兽,所以才会那么不单纯,那么丑陋。 “到底是怎么了,嗯?” “……我今天和高里一起去火葬场了。” 后藤看着广濑。 “我们一直等到遗体烧成骨灰。高里为死者哀悼,而我为遗族感到忧心。——为什么他们都可以表现得那个样子啊。” “广濑。”后藤叹了一口气。 “外面那些人也一样,被人传闻降祸什么的,会有人觉得高兴吗?他们怎么就是搞不懂呢?如果觉得害怕,就闪得远一点就好了。大可无视这个人的存在,或者断绝往来就好了,为什么还要刻意牵扯其中呢?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们呢?” 后藤没有答话。 话一旦出口,广濑就再也忍不住了。 “我们是因为被生下来所以活着。我们不能放弃生存所以才努力的活着。我们谁也不喜欢这样啊。我们无法清楚理解别人的道理,这种人建立起来的世界让人觉得不舒服。可是现在又不能说离开就离开——” “广濑。” 后藤带着劝慰的语气叫了一声,可是广濑没有理他。 “其实不回来倒好,可是我们却回来了。如果能回去那边多好,可是我们不知道该怎样回去。这个世界不讲道理,而且充满了恶意。我们根本没办法融入其中。” “广濑。” 后藤用坚定的语气说道,对着回头看着他的广濑露出了苦笑。 “我说广濑啊,我觉得你还是别用‘我们’这种说法比较好。” 广濑窥探着后藤的表情。 “在我看来你跟高里是很不一样的。就是这么一回事。” 广濑皱起了眉头。 “我不懂您的意思。” “你跟高里并没有像到可以归为一类。再我看来,你这样对高里做感情上的转移并不好。” “后藤老师。” “自从你跟高里扯上关系后,就渐渐的变得厌世了。至少我有这样的感觉。” “那是因为发生了很多事。” “嗯,或许吧。或许是我的心理作用。不过,要是在以前,你不会这么轻易的就说自己无法融入。以前你好像对于这种事很难以启齿。” 广濑斩钉截铁的说。 “跟高里没有关系。老实说,我一直都有这样的想法。” 后藤深深的叹了口气。 “大约是我国中的时候吧。” 顿了一会,后藤突然说道。 “有个女孩对自己的同学说自己是捡来的孩子。” 广濑听不懂后藤话中的含意,后藤对他笑笑。 “她一直坚信自己是被捡回来的,现在的父母不是她的亲生父母。可是,其实她看起来跟她的父母长得很像。尽管如此,一直到毕业,她仍然坚持这种说法。” 第362章 广濑不明就里地听着,后藤看着他说。 “你听着,每个人都觉得这里并不是自己真正归宿。我想任何人都说过——我想回去。人们也会说,没有地方是我可以回去的处所。因为大家都想从这个世界逃走。” 后藤凝视着交握在膝盖上的手。 “这不是真正的世界,这不是真正的家,这不是真正的父母——” 他轻轻的顿了一下。 “你以为只要从这里逃出去,就会觉得有一个让你舒服的世界。你以为会有一个为你而准备,一切配合你的需求,享有如图画般幸福的世界。……根本没有那种东西的,事实上根本不存在的,广濑。” “后藤老师。” “那是闲谈逸事,广濑。人活着的时候会觉得很痛苦,人人都想找个地方逃进去。这我懂,我明白你想逃进去的心情。这样你不会造成别人的困扰,我也不能说这是坏事。——可是,人必须生活在现实当中,人必须得面对现实,在某个地方找到妥协点。即便是无罪的闲谈逸事,也总得在某个地方画下休止符。” 对广濑而言,这是一段很可怕的话。 “……可是我知道那不是个梦。” “那个孩子也真的相信自己是被捡回来的。” 后藤说完便垂下了眼睛。 “你说过你不会憎恨别人,对不对?你说过你从来没想过某人就此消失。” “——我是说过。” “我觉得那是骗人的,你梦想回到那个世界,以获得心灵的慰籍,好让自己不去憎恨他人,那只是互为表里的事情而已,广濑。” “……表里?” 广濑皱起眉头。他记得后藤之前也说过这样的话,后藤点点头。 “表和里。你那个想法有另一面的含意在。我想回去,这里不是属于我的世界。我们把这种想法倒过来想的话就等于是希望一切都消失。” 广濑瞪大了眼睛。 “让这个世界和这个世界的所有人全都消失。将不属于自己梦想中的世界整个消灭掉。——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后藤说完看着广濑。 “想要自己不喜欢的人消失和梦想一个没有对方存在的世界,这两件是到底有什么不同?那只是表里的不同罢了,你应该了解我得意思吧。” “我不想了解。”广濑心里想着。“我不想了解这种道理。”广濑摇摇头。 “不是梦,我确实看到过那个地方。” “是梦。” 后藤斩钉截铁的说,广濑便瞪着他。 “那么高里又怎么说?如果只是梦,那么那一年当中,他跑到什么地方去了?那一年当中,他在什么地方做什么事?吃什么赖以维生?他回来时身高长高了又是怎么回事?” 后藤点点头。 “我不相信那个世界。我不相信魂魄不灭的说法。同样的,我也不相信神隐什么的。高里小时候失踪了,这或许是不争的事实。可是那并不是什么神隐。就现实而言,乍见之下莫名其妙的事情接二连三不断地发生。我认为高里大概只是被绑架,在被带走的地方过了一年,只是他已经记不得了。” 广濑觉得自己找到了后藤论调的漏洞。 “那么那些又是什么?待在高里身边的那些东西是什么?在高里四周的人相继死亡是出于偶然吗?” 广濑半带着夸示胜利的语气说着,后藤静静地点点头。 “广濑,就是这一点。那正是高里令人难以理解的地方。尽管我的理性再怎么否定高里,但是却仍有某些部分我没办法否定。所以我说高里是个异质的人。” “可是……” “至于你的梦,我可以全面否定到底。我没办法证明给你看那纯粹是梦,但是你也不能证明那不是梦吧?这就是你跟高里不同的地方。不要被高里牵着走。你可以同情他,但是不要做那种认为你们是同胞的美梦。” “美……梦……” “我不能完全否定高里的梦。在我看来,你似乎一直紧追着那个梦不放。你让高里背负起你自己的梦想,要求高里为你证明那个世界是存在的。这样对你并不好啊,广濑。” 广濑凝视着后藤,说不出话来。 “人是污秽而卑鄙的生物。那是我们人类背负的宿命,只要生而为人,就没办法逃开这种宿命。没有人是没有自我的,没有人是没有自我欲望的。” 广濑低下了头。他心里想着,“原来这个人也不了解我啊?” 他果然不是我的同志。这个人终究只是这个世界的人而已。后藤无法理解广濑,而广濑也无法了解后藤。“好遥远的距离啊。”广濑心想。“世界为何离得那么远啊?如果能回得去的话,好想回去。回到那个开满白色花朵的乐园去——。” “那只是表里。”后藤的声音响起。 ——为什么想要回去? 因为这个世界的人终究是无法了解广濑的。所以他想从这个世界消失。 ——那就意味着追求死亡吗? 不是想死,是想回去。 ——回去的话,那边的人是否能了解我呢? 没错。 ——互为表里。 一直以为只要逃离这里,就会有一个让人觉得舒服的世界。就会有一个有人能够了解自己,一切都配合自己的世界存在。 想回去。这里不是自己的世界。因为没有人可以了解我。——消失吧。只要这样的世界消失就没有问题了。能够了解我的人在另一个世界。 ——到底有哪里不同?又有什么不同? 广濑低垂着头。 泪水不自觉地落了下来。 “广濑。不要抗拒我们。” 后藤深沉的声音响起。广濑无法回答。 “人身为人这件事本身何其卑劣。” 广濑垂着头好长一段时间,然后这样自言自语道,突然间,他产生一个疑问。那是一个非常小的疑问,小到甚至没办法用言语来形容。那是一种近似违和感的感觉。对什么事物有什么样的违和感?他用手抵在额头上,开始思索着。 ※※※ 她在深夜里醒了过来。躺在棉被里集中起意识好一会儿,思索着自己为什么会醒过来。 她缓缓地眨眨眼,觉得好像听到什么声音。很不可思议的是,她已经没有睡意了。看看枕头边的闹钟,还睡不到两个小时。她转头一看,看到丈夫仰躺在旁边的棉被里。 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这一阵子她一直睡不着。不安感总没有办法平息。今后他们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因为那个孩子…… 刚出生的他是一个多么可爱的孩子。众人期盼中的长子。婆婆是一个非常严格的女人,总是严厉地要求孩子们。不知道为什么,她对那个孩子特别地冷漠。尽管如此,那个孩子还是长成一个没有特别固执,个性又非常温和的孩子。虽然聪明,但是生就率直而温和的性格。他虽然年纪还小,却已经可以察觉出婆婆和她之间的关系并不是很好,只要她躲起来哭,他一定会跑来身边,用他的小手安慰她。 ——都是那次的神隐的关系。 她身边只剩下差长男一岁的次子。那个时候心中有多悲叹啊?次子因为祖母的教育方式而渐渐朝着不好的方向发展。有着小小的狡诈,很会察言观色,更严重的是生性粗暴。然而为人父母的也不会因为这样而不加以疼爱。因为他是她亲生孩子。尽管如此,在知道那个孩子失踪时,她心里也清楚,她宁可不见的是次子。 孩子后来是回来了,但是却不记得自己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使尽各种办法想让他找回那失去的一年,然而孩子的记忆却抗拒着她。他们之间所产生的龌龊就是缘于这样的关系。一开始是次子受伤,然后隔壁家的孩子发生意外。他回来半年之后,她就觉得奇怪。不只是她,连附近的人似乎都有这样的想法。过了一年之后,这已经成了一件当地有名的传闻了。每个人都对他们白眼相向,和附近邻居之间的关系渐渐地走进死胡同。 就在那个时候,听到了所谓的降祸的传闻。那个孩子从此被排拒着,而受到欺凌的反倒是次子。当时次子和长子就读同一学年,然而却只有次子在学校里饱受欺凌。念国中时,次子被同学殴打,导致耳膜破裂。和加害者的父母碰面时,她都还来不及责问对方,对方倒是先发制人了。他们说,“因为哥哥的关系,害得很多孩子都受了伤呀。”她把怒气往肚子里吞。她不得不硬吞下去。欺负次子的孩子并没有死亡。如果真要降祸的话,最好降祸给那个欺负次子的孩子——她把这句话硬生生地吞了下去。 然而,长子确实是个聪明的孩子。不管是成绩或品行都比次子好。次子接受过好几次的辅导。三年级进行升学辅导时,老师建议他选择成绩最低的高中,而长子却被建议去就读近郊的明星学校。 ——还会发生的。她心里想着。 还会有人因为那个孩子而死亡的。这已经是第几个人了? 当她就着躺着的姿势捂住脸时,听到枕头旁边有个小小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某种气息。她抬头看着枕头旁边。在黑暗中,她只能隐隐约约地看到白色的纸门,其他什么都看不到,收回视线时,她再度听到气息声。听起来和狗喘着气时的声音非常像。 她一坐而起。半转过身看着枕头旁边。现在她可以清清楚楚地听到粗重的吐息声了。她凝神定视,却什么都看不到。她站了起来,想去把灯点亮。当她举起一只手想摸索着找寻点灯开关时,脚却突然像被什么夹着拖拉住一样。 第363章 她尖叫一声倒了下来。被夹住的脚产生脉搏似的疼痛感。 “怎么了?” 丈夫带着惺忪的声音问道。她被自己面临的问题给整个摄住注意力,根本没办法回答丈夫。 她想确认自己的伤口,却看到自己已经失去了脚踝。这时候她才知道,疼痛感并没有和严重的伤势成正比。 她寻找自己的脚踝,视线往前一扫,只看到一片漆黑。她发出惨叫声,结果却只是痉挛般的呼气。 “什么事?” 丈夫总算睁开了眼睛,移动了身子。同一时间,黑暗中有东西蠢动,袭上丈夫从棉被底下露出来的肩膀。丈夫也发出惨叫声,从棉被中滚出来,滚到榻榻米上。一个沉沉的顿重声响起,一只手臂掉落在榻榻米上。发出将雨伞上的水滴洒落般的声音。大概是血水敲击着什么东西的声音吧? 像黑夜一样漆黑的生物在丈夫后头追着。她愕然地看着。有东西覆在丈夫身上,使得丈夫发出几度惨叫声。惨叫声一次比一次微弱,间或夹杂着咕噜咕噜,让人感到不快的声音。 那个黑影倏地一起身,她终于看到丈夫的模样了。他的腹部被撕裂,他一直很在意的大肚楠已经变成一个大洞了。然而,丈夫的身体仍然不断地痉挛着。 黑影再度面对着她。 ——我早就知道。 她自言自语。 我早就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被那个孩子给杀了。她觉得那是理所当然的。 ——因为我一直希望杀了那个孩子。 黑影靠了过来。她缓缓地闭上眼睛,视野完全变成一片漆黑。 或许是那团黑影压到她身上来的缘故。 -- 第十章 -------------------------------------------------------------------------------- 1 第二天,小小的正殿涌来了大批弔唁的客人,让人惊讶的是有十几个学生竟然翘了课来参加葬礼。他们全都是二年六班的学生,当中并没有看到坂田。学生们笨拙地捻了香,对高里说了一些勉励的话。广濑怀着难以释怀的心情看着这个原本应该让人觉得温馨的一幕。 前来弔唁的客人出奇的多。有大半的人好像甚至连高里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正殿和寺庙内到处聚集了三三两两的集团,小声地说着尖酸刻薄的流言。从他们不经意流泄出来的声音可以听出,他们纯粹只是来看看传闻中的瘟神罢了。 这是一场只有骨灰的葬礼,因此并没有出殡的仪式。当高里按照礼仪进行简短的致谢后,访客便像潮水一般纷纷要离席。就在这个时候,四周响起一个近似地鸣声的巨响。聚集在正殿的弔客们一齐望向声音的出处。只见参拜道上弥漫着冲天的尘烟。所有在场的人都发出惊叫声。 寺庙大门倒塌了。 瞬间四周引发一阵大骚动。广濑跑出正殿,朝着大门跑过去,虽然小但是外形完整的寺庙大门横倒了下来,整个崩坏了。在散乱堆积的木材和瓦片、土墙当中看到人的手脚。还有血和呻吟声以及——相机。 一看就知道等在寺庙大门前面的采访媒体都被压在底下了。抬头一看,那些运气比较好而逃过一劫的采访人员都楞楞地看着那一堆瓦砾。 “一群笨蛋!” 突然一个声音响起,广濑回头一看。三个二年六班的学生聚集在涌上来的人墙附近。 “引起那么大的骚动,还以为自己能平安无事吗?” “就是说嘛!还敢播报降祸什么的新闻,真是不敢相信。” 他们偷偷摸摸地瞄着某个方向,只见高里苍白着脸站着。 站在大门前的采访媒体们开始骚动了。有人急着叫救护车,有人问是谁在控管录影带的。“那家伙果然会降祸给人。”一个男人指着高里说。于是开始响起震天价响的快门声。 高里有动作了。他跑进瓦砾堆中,开始用力地推开散落一地的东西。人墙中的几个人也赶紧加入了抢救的行列。大家拨开了瓦砾,开始将伤者拉出来。 ※※※ 可能是把近郊所有的救护车都叫来了吧,几辆救护车急驶而来,开始将伤者载出去。广濑叹了一口气,拍拍身上的灰尘。他在人群中寻找高里,高里被前来弔唁的学生们围在正殿附近。 广濑走过去,听到有人用温和的声音问道,“你吓了一跳吧?” “高里,你脸色很难看耶。” “是啊,找个地方休息一下比较好吧?” “真是辛苦你了。我去问问哪里是可以休息的。” 一个学生说完就离开了,对着一个看着在参拜道上受了伤的人被送走的老和尚说了什么话。 广濑觉得他看穿了整件事情的诡诈之处。——他们极尽奉承之能事。 这里有一个降祸之王。他利用恐惧统治了四周的人。四周的人在某天举起推翻恐怖统治之旗。他们企图打倒国王,推翻恐怖统治。然而,国王并没有被打败。他从三楼高的高处摔下来也没有受到什么伤害,紧接着展开的便是肃清活动。企图推翻恐怖统治的人遭到恐怖的报复,于是他们决定追随国王。如果革命不成,那么追随便是他们仅存的唯一生路。避免惹国王不高兴,更不能惹国王发怒。绝对不能违抗对方,只要亲切以待,一切就都错不了。 广濑觉得高里好孤独。他全身上下充满了真实的孤独感。 一辆救护车鸣着响笛急驶而去。 这次事件造成九人死亡,二十几人轻重伤。仅当天的新闻一再播放着被拍下来的那一瞬间的画面。 寺庙大门突然倾倒,底下的人还来不及发出惨叫声就被压住了。就像用积木堆得太高的塔倒塌的一瞬间。 当天夜里,当广濑和高里回到公寓时,四周一片寂静,看不到之前那些紧追不放的记者。公寓前面的道路上充满了闲适的气氛。对面房子的墙崩毁了,上面披挂着床单遮掩。他们觉得很不可思议,默默地爬上公寓的楼梯,这时,广濑在门前停下了脚步。 门上贴着一张纸,上面用麦克笔粗鲁地写着“滚出去”三个字。广濑一把撕下了纸张,用握在手中的钥匙打开了锁。 ※※※ 透过当天晚上的新闻,他们知道了公寓前面为什么没有半个人影的理由。 当寺庙大门崩塌时,广濑的公寓附近也发生了意外。一辆横冲直撞的车子冲进了一群在那边等着采访新闻的媒体工作者中,造成两人死亡,四人受伤。车子驾驶员是两个死者当中的一个,因此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他会那样开车。 广濑心想,原来如此,所以他们总算是拍到了吧? 属于硬派一方的主播针对寺庙倒塌的意外和车子冲撞一事仅表示,“正在采访某个事件的工作人员不幸牺牲。”至于所谓的“某个事件”究竟是哪一个事件,相信马上就会传开来了吧。 看到新闻内容,高里的脸色变得好苍白。广濑打心底感到悲哀,这是因为他的存在所引发的巨大惨祸。到底会有多少条人命因为他而先去呢? 广濑带着和昨天之前有几分不同的怜悯之情看着高里的侧脸,然后把视线飘向半空中。 或许——广濑心想。或许它们是有意要排除敌人。他觉得这简直像是小孩子太过单纯的思考回路。这么看来,他们是不可能罢手的。明天必定还会有另一波采访媒体工作者前来,他们对高里一定比之前那批人充满了更强的敌意吧。到底会把他们怎么样?难道也加以排除吗? 然后在不久的将来,把所有的人都归为敌人吗?只要它们采用这种无止境的守护方法,便越会使高里失去生存下去的方法和场所的。 “高里。” 广濑叫着高里,高里看着他。 “趁现在去散散步吧?” 广濑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我想明天恐怕又不能到外头去了。” 2 看不到月亮。没有街灯的堤防上一片漆黑。堤防外头有色泽如黑漆般沉重的泥水拍打着。 “你的祖母是什么样的人?” 广濑俯视着泥水问道。高里对广濑突然提出这样的问题难掩困惑的色彩。 ——这是个陷阱。 广濑望着高里的脸喃喃自语。“是陷阱。千万不要中我的陷阱。” 他歪着头。 “我想……她是个很普通的人,有一点严格吧。” “严格?” “我觉得她是一个对教育非常严格的人。因为她死脑筋……。我记得她对我们拿筷子的方法、吃饭时的坐姿等之类的事情都颇有微词。” “哦?那么严格吗?” 高里微笑了。 “祖母比我的父母还可怕。那个时候她也毫不留情地痛打了我一顿。” 广濑凝视着高里。 “你是指神隐的事?” 高里点点头。脸上露出带着几丝苦笑的笑容。他的表情让广濑感到悲哀。他一点都不知道自己快要跳入陷阱了。 “原因到底在哪里啊?我记得是……她质问,是谁把水滴在洗脸台上的?我想是为了这件事没错。弟弟说是我做的,因为我不记得我做过这种事,所以就说不是。” “其实真正的犯人是你弟弟吧?” 高里摇摇头。 “我不知道,因为我也没看到。要是我看到谁滴了水滴,我就可以说是谁做的了。很不巧的是我也不知道是谁做的,所以只能说不是我。” 第364章 “好有趣的思考回路啊。”广濑心想。他难道对扬言是他做的的弟弟丝毫没有怀疑吗? “然后呢?” “祖母也说应该是我做的吧。她骂我,为什么就不肯老实地道歉?她把我赶到庭院去,命令我,除非我肯道歉,否则不准进屋里去。当时是二月份,天空正下着雪。” 高里微笑着说。 “天气很冷,可是我知道事情不是我做的,而且我也不能为了道歉而说谎说是自己做的。这是因为祖母常常一再告戒我说说谎是最不应该的事情。” “……之后呢?怎么样了?” 高里还是微笑。 “我不知所措,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天气越来越冷,而且太阳也快下山了,我好想进屋里去。可是我又不能说谎。就在这个时候,一阵温暖的风吹了过来。我往那边一看,就看到那只手臂。” 高里带着笑容看着广濑,脸上露出狐疑的色彩。 “……怎么了?” “你中了陷阱了。”广濑把这句话往肚子里吞。 高里。这个在广濑面前,看起来无力而且运气不好的少年。 “你是不是讨厌祖母?” “没有。” 高里摇摇头。 “她不是很严格吗?你一定很讨厌她吧?” “我没有这样想过,我害怕被她骂。” “就算因为不真实的罪过而在寒冷的冬天里被赶到庭院去也不讨厌她?至少当时你是恨祖母的吧?” 高里摇摇头。那是一个没有谎言或虚假的表情。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祖母不知道犯人是谁,而且弟弟又说是我做的,所以她只能相信弟第……” “你不认为弟弟是真正的犯人吗?” “为什么?弟弟说我是犯人呀。” “就因为这样啊!你不是犯人,弟弟也没有看到你滴了水,对不对?可是他却一口咬定你就是犯人,你不认为他是为了把自己的罪过推给你吗?” 高里大吃一惊,然后问道。 “啊,这么说来——。也有这个可能哦?” 他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广濑叹了一口气。看不出像是演技,可是他的反应看起来反而更会让人有另一番解读。 “你不气你的弟弟吗?” 广濑低声问道,高里露出了微笑。因为他不擅于微笑,所以看起来格外真实。 “又不一定是弟弟做的——而且那已经是以前的事情了。” 看到他的笑容,广濑明白,猎物误入陷阱了。接下来只要盖上陷阱口就可以了。 广濑轻轻地倒吸了一口气,然后尽可能用平静的声音试探性地对高里说。 “是你吧,高里?” 高里露出不懂广濑话中意思的表情,广濑再度低声说道。 “是你。” “我……怎样?” “是你做的。” 高里睁大了眼睛,然后皱起了眉头。 “我做了什么?” “报复。全部是你做的。” 高里凝视着广濑的脸。眼神当中夹杂着许多不同的色彩。 “我想你是在无意识当中做的。尽管如此,这全部都是你做的。” “……不是。” 他的声音中带有惊愕的色彩。他的表情和气息正在透露出他不明白广濑为什么要突然说出这种话来。 “没有错,是你加害某些人的。我想是你的潜意识想报复。而你所具有的‘力量’便付诸行动了。” “力量?” “如果说超能力,未免显得太陈腐了,是某种特殊的‘力量’。那股力量取代了你的意识去进行复仇。” 高里只是一个劲儿地摇着头。没有生气的样子,只是浮起悲叹的色彩。 “你讨厌你的家。你想逃往某个地方。你的潜意识动作着‘力量’,使自己消失于某个地方。那是一种大得无以复加的力量。你排除自己不喜欢的人,每当你觉得寂寞,就会呼唤慰藉。” “不可能……是这样的。” 广濑斩钉截铁地摇摇头。 “只是你自己不知道罢了。你不知道你拥有那种‘能力’。你的心灵某个地方憎恨着加害你的人们。” 高里没有回答。睁得老大的眼睛凝视着广濑的脸。看起来就像是一个被抛弃的孩子没能理解整个状况,只能一味地悲叹。 “人是肮脏的生物。是污秽、卑微的生物。” 就因为不是野兽,所以才那么不单纯而且卑劣。 “人的灵魂不是用光芒也不是用玻璃,而是用恶毒的自我构筑而成的。没有人能像你一样,在不憎恨任何人的情况下生存。那不是人所能做到的事情。不可能不恨的,你只是加以掩饰而已。否则,你不会不想去承认,你只是装成自己没有那种情感罢了。” “……不是的。” 广濑正面看着高里。 “那么为什么你要从桥上口中问出筑城的名字?是因为你想报复。你想对那些提到你不想去碰触的问题的人施加报复。” “不是的。” 高里抬眼看着广濑。 “我没有问他。我并不想问出筑城的名字。我只是觉得因为三年级的人说了那么奇怪的事情,所以我想知道是谁这样想的。” “高里。”广濑叹了一口气,然后摇摇头。 “这是欺瞒,对我是行不通的。” 同样的,广濑心中也有一个欺瞒自己的“他”。 “是真的。我心想,事情已经变成那么奇怪的传闻了吗?所以……” “高里。” 广濑打断高里的话。 “不要再辩解了。你应该明白吧?这种事情再持续下去也没有什么好处。你将会渐渐失去立足之地,同时不断增加自己的敌人罢了。而且会有更可怕的敌人出现。” 高里摇摇头。 “高里。人是不可能光靠纯白洁净过日子的。人是不能靠着为加害别人的人哭泣,为那些打人的人哀悼的方式生活的生物。” “……请不要再说了。” “你可以打我,也可以恨我诅咒我。只是不要再装出不知情的样子,一再逼迫着你的自我。” 高里把脸垂得低低的。 “请不要说了。” “不要把耳朵遮起来。” “求求您,不要再说了!” “高里!” “请不要再做任何事情了!” 一对真挚的眼睛抬起来看着广濑。 “求求您。请您不要死。” 听起来像是发出真实感情的声音。 “他是不能承认?还是不想承认?” 广濑拍拍低着头的高里的肩膀。 “……回去吧!” -- 3 当天晚上,夜深之际,后藤打了电话来,要高里明天到学校一趟。他的语气有点奇怪。“是喝醉了吗?”广濑心想。他当然没有看过后藤喝酒。 第二天,高里要求广濑陪他到学校去。这是高里第一次要求他,广濑大感惊讶,不过还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来到外头,前面的路上聚集了数量多得惊人的媒体工作者。他们一看到高里就掀起一阵骚动,在他们小跑步到前来接他们的十时的车子之前,便听到了他们充满了恶意而令人头痛的咒骂声。 ※※※ 他们按照指示前往准备室,后藤已经在里面等着。他看到广濑便扬起眉毛,却一句话都没说。 “高里,对不起。” “哪里……” “不好意思,能不能请你去一趟校长室?校长好像有话要对你说。” 高里看着后藤的脸,但是什么话都没说,然后回头看着广濑。 “对不起,老师,能不能请您陪我去一趟?” “我?” 后藤发出愕然的叫声。 “喂喂,我相信校长不会有事找广濑的。” 高里看着后藤。 “我害怕。如果没有广濑老师陪着我,我不想去。” 后藤愕然地看着广濑,广濑也看着后藤。后藤带着无法理解的表情拿起电话,拨了内线,把高里所说的话传达给听电话的人。 对方似乎并没有反对。后藤透过话筒,做对方和高里之间的传话者,最后终于放下了话筒。他的脸上带着奇怪的表情。 “广濑,去吧!” 来到校长室,除了校长之外,还有教务主任和二年级的学年主任等在里面。他们好像有点不愉快似地看着高里又看看广濑,装出愁眉苦脸的表情请两人落座。 “我说高里。” “是。” “我先对你此次的遭遇表达我的关怀之意。今后的安身之处已经决定了吗?” “没有。” 校长轻轻地清了一下喉咙。 “我听你的导师后藤老师说了,听说你想中途休学?” “是的。” 校长连点了几次头,然后挤出一张看不懂代表什么意思的笑容。 “你最近也遇到了很多事情,一定不好受吧?再加上家人身亡,我想你大概也需要一段时间整理自己的情绪。我相信你是想找个地方好好想清楚到目前为止所发生的一切事情,好让自己的心情能有全面的改变,对不对?” 广濑定定地看着校长的脸。 “只要你提出休学要求,学校随时会受理。” 广濑站了起来。 “这句话的意思是要高里离开吗?” 教务主任瞪着广濑。 “没有人这样说吧?请你安静。” 校长吊起眼睛看着广濑,然后把视线又落回高里身上。 “你意下如何?” 高里点点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第365章 “回去的时候我会去办好手续。” 校长很明显地露出放了一颗心的表情,然后点点头。 “没关系,不用那么急。请你到楼下去拿申请表,日后再邮寄回来。按照规定,本来是需要监护人的同意,但是以你的情况而言,监护人已经不在了,网所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真是卑鄙。”广濑心里想着。他知道后藤昨晚喝醉酒的理由了。学校想把高里赶出学校。因为找不到处分他的理由,所以强迫他主动休学。校方之所以趁高里服丧期间把他叫来,是因为他已经没有可以反对校方这么做的监护人了。以后或许会有人当他的监护人,但是到时校方已经受理了高里的休学申请。他们企图在事后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真是卑鄙的做法。 可是高里却完全不在意的样子。他表情淡然地低下头,表示他接受了。校长带着微笑假好心地给了即将离开学校的学生一番激励和训诫。广濑紧握着拳头站在一旁听着。 结束会谈,正要离开校长室时,教务主任叫住了广濑。广濑停下脚步,高里也跟着停了下来。 “广濑,请留步。——高里可以先回去了。” 教务主任说道,高里便问道。 “我不方便留下来吗?” 广濑惊讶地看着高里。教务主任则一脸困惑似地看着校长。 “总之,请你离开。” “我不要。” 好坚定而刚毅的声音。广濑感到极度惊愕,定定地看着那张抬得老高的侧脸。 教务主任走过来,一把抓住高里的手臂。 “总之——” “如果您要勉强我离开,我就跟媒体说是你们要求我主动休学的。” 教务主任大吃一惊,看着高里。高里脸上带着微笑。 “我也可以告诉他们,我受到威迫。” 老师们顿时都露出一脸愁容。广濑无言以对,露出一脸惊愕的表情。高里的改变只能用“不变”来形容,一点都不像原来的高里。 “广濑。” 教务主任语带苦涩地说道。 “这件事——” “我不会说。” 广濑不屑地说道。 “我没有看到也没有听到这里所发生的每一件事情。包括我曾在这里实习的事情也一样。今后我跟学校完全没有任何关系。——这样可以吗?” 广濑看看那些猛点头的老师们,然后催促高里离开。两个人便一起离开了校长室。 离开校长室回到准备室的那段期间,广濑与其说感到愤怒,毋宁说是充满了惊愕。他差点冲口问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随即又把话给吞了下去。这样的心理挣扎重复了一次又一次,最后在爬楼梯时他试探性地问道。 “高里,很抱歉,待会儿我必须去大学一趟。” 高里看着广濑。 “我不能一起去吗?” “我必须去找研修会的老师谈谈不可。很抱歉……” “求求您,请您带我去。我绝对不会妨碍到您的。” 好认真的表情。广濑了解他的意思。 ——待在高里身边,安全的机率会相对提高。 (是什么时候和后藤这样讨论过这件事的?) “求求您。” 广濑怀着深深的感慨,看着抬眼看着自己的高里。 “我说谎。” 高里瞪大了眼睛。 “对不起,我说谎。” 他很难为情似地低下了头。 “高里,谢谢你。” “……我不知道。” 高里仍然低垂着头,他喃喃地说道。 “我再怎么想也想不清楚是不是真的是我做的。我甚至不懂自己是不是其实很恨某个人,却老是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他的声音微微颤抖着。 “不管是我做的也好,还是某个人下手的也罢,我并不知道该如何去阻止事情的发生。可是如果是我做的,那么我应该不会做出危害自己的事情才对。如果是有人在保护我,它们也应该不会做出伤害我的事。所以……” “为什么是高里?”广濑心里想着。“为什么非得由高里扛起这样的命运?” “谢谢你。哪,我们回后藤老师那边去吧!我相信他现在一定陷入强烈的自我厌恶当中了。” 4 回到特别教室大楼的时候。他们在走廊上走着,广濑却听到有人呼唤他。他环视左右方,停下脚步,高里也停了下来。地点在化学实验室的前面。 “广濑。” 实验室的门开着,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好像是后藤的声音。 “后藤老师?” “是广濑吗?对不起,请帮我一个忙。” 广濑把头探了进去。靠近运动场一侧的窗户和走廊那一侧的窗户都拉下了黑布,教室里像黑夜一般漆黑。教室的最后面有一个蹲踞的人影。 “后藤老师,您怎么了?” 就在广濑一脚踏进实验室内的时候。背后的门突然往旁边一滑关上了。 “老师!” 他听到高里不知所措的声音。 广濑感到惊慌,把手摸上镶着小小的毛玻璃的门。怎么拉怎么摇,门就是连动都不动。他听到高里在外头的呼叫声。 广濑一边继续努力地企图打开实验室的门一边环视着教室里面。教室后面的那个人影站了起来。唯一的光源只有广濑手摸着的门上小小的窗户。在那微弱的光线当中,他看不清楚那个站起来的人影是谁。 那个人影从桌子后面来到通道上,然后弯下了身体,两手趴在地板上。广濑凝视着对方,忘了要努力去试着打开门。 那个人影以四肢匍匐的姿态走在巨大的实验桌之间,慢慢靠过来。通道比四周显得更阴暗,广濑没办法看清楚那个影子,只听到赤脚步行的声音。广濑揉了揉眼睛凝视着,看起来像是黑暗的一部分的那个影子的手臂不知什么时候增加了。以四只前脚和两只后脚慢慢地爬过来。微微地飘散着海水的味道。 ——你的自我果然不能原谅我啊,高里? 那道影子发出静谧的声音匍匐前进。手臂的数目又增加了。每爬近一步,手臂的数目就增加一次,不知不觉当中,那个影子化身成了巨大的蜈蚣。 “如果杀了我,你就孤独一个人了。” 像蜈蚣的那个影子从通道上爬出来,距离广濑已经不到两公尺了。从小窗户透过来的光线下可以看出它浑身散发出脓血般的颜色。 “你已经无路可退了,你知道吗?” 蜈蚣突然站了起来,再也看不出一丝丝人类的样子了。广濑不自觉地把身体靠到教室的角落。那道影子一站起来,足足有两公尺那么高。他像昂起脖子的蛇一般晃动着上半身。几乎可以看到它鼻子的尖端。 那是被忽略被漠视,潜藏在水面下不断扭曲的高里的自我的形体。丑陋是理所当然的。人的身体里面都养着这么丑陋的怪物。 那个怪物一边晃动着身体一边靠过来,散发出浓厚而沉闷的海水味。它张开血脓色的下巴。在从窗户投射进来的朦胧光线下,那嘴巴内侧的齿列微弱地发着光。广濑的脑海里突然想起在高里家看到的那些凄惨的尸体的模样。 ——原来就是这个东西啊? 广濑非常冷静地想着。那一瞬间,它的前肢一扫而过,胸口产生一道冲击,紧接着肩膀被抓了一下,窜过一阵被挖削的疼痛感。广濑用手压住肩膀,触到一种温热的感觉。 力道从膝盖中流失,他瘫坐了下来。那个怪物和带有强烈腐臭味的海水味道一起不断逼近。广濑的视线瞪着怪物的齿列一动也不动。 就在这个时候,响起一阵玻璃裂碎的声音,闪光随即飞射了进来。 怪物大惊失色地停止了动作。 “老师!” 听到高里的声音,怪物蹲下身体转过身看着他。隔着他的身体,广濑看到走廊一侧的黑布不停地翻飞着。从底下射进来的白昼之光使得那个丑陋的身体瞬间浮现了上来,在黑布落下来的同时,它又恢复成原先漆黑的影子。 瞬间,怪物的身影在广濑刚刚被光线刺激过的视野中再度复苏。隔着怪物可以看到高里。 “请你住手!” 一个强悍的声音响起。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蹲下身体的那个怪物将无数只的手趴在地上,往旁边逃窜。再也没有任何东西挡住广濑的视野了。他可以清楚地看到朝着那个怪物投以强烈视线的高里。 “这个人不是我的敌人!请你住手!” 那个怪物退了下去,缩起了身体,垂下了头。它的动作就像遭到斥骂的狗垂头丧气般的滑稽。 “你是什么东西?你到底是我的什么?” 怪物的身体缩得更小了。黑影子的大小不断缩小,渐渐变成了某种动物的影子。 “如果一切都是为了我,那么你们比任何人都应该受罚!” 高里看着广濑,跑了过去。 “您没事吧?” “……嗯。” 广濑回答道,视线仍然定定地看着那道黑影。那道影子现在已经完全像一只狗了。 “我们……” 突然那个影子开口说话。高里回头看着。 “有保护您的责任。” 好低沉的男人的声音。影子缩得更小了。 “……责任?” “我们是为了保护你而存在的。” “什么意思?” “因为……就是这样……被规定的。” “哗啦啦!”响起有什么东西崩散了的声音。 第366章 影子现在连个婴儿的大小都不到了。 “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哗啦!”只有这个声音回答高里。再也看不到任何身影了。 教室外面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高里?” 这次如假包换是后藤的声音。 ※※※ 教室的门很轻松地就被打开了。走廊上聚集了包括后藤在内,将近十名的老师。在明亮的光线下一看,高里身上有无数的割伤。教室里靠近走廊一侧的窗户是木框制的,其中一扇毁损了。走廊上散落一地的碎片,一张椅子倒在地上。 后藤对四周的人说,这里交给我就好了。广濑把手从碎裂的窗户伸进去,翻起黑布一看,教室里已经看不到任何异常的状况了。 -- 5 “我听到化学实验室的门打开的声音。” 后藤带着困惑的表情说道。地点在学校附近的医院候诊室里。 “我探头一看,刚好看到高里脸色大变,拿出一张椅子。我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他说你被关在隔壁的实验室里。所以我就跟高里一起跑过去。门确实是打不开。还来不及搞清楚是怎么回事,高里就打破了窗户,跳了进去,我本来想跟着进去,他却叫我不要去。他脸上的表情好险恶,被他这么一喝,连平常自认大胆的我也不免退缩了。” “哦……” “而且高里一走进去之后,里面就变得鸦雀无声。我想翻开黑布看看里面却动不了它。只是一块黑布耶,可是当时却像铁做的一样动也不动。我只有站在走廊上等着。不然我还有什么办法呢?” 他的语气中带有辩解的味道,广濑笑了。胸膛一扯动,就窜过一阵被火灼烧似的痛感。缝合时打的麻醉剂药效应该还在的,可是广濑却觉得没有任何作用,锁骨下方的伤和肩膀受的伤相当深,不过还没有深达骨头。伤口看起来像是被锐利的刀刃所伤,因此广濑迫不得已只好说是撞到玻璃窗被割伤了,老医生似乎接受了这种说法。或许是因为他是和真的被玻璃割伤的高里一起就医的关系。 治疗之后回到学校,他们一起接受了教务主任的询问,广濑只说自己被关进实验室,他不认为有必要多做说明。 结束了这场纷纷扰扰时,刚好午休时间到。因为十时表示等结束午休的会议之后要送他们回去,为了打发等待的时间,广濑和高里便一起回到准备室,结果没看到后藤,反而有四个学生在里面。 “后藤老师呢?” “开会。老师,听说你又受伤了?” 野末看着广濑。广濑稍稍打开后藤借给他的白衣服给他看。 “缝过啊?” “看来有一段时间不能去泡温泉咯?” “嗯。” 野末一边说着一边瞄着高里,其他人也一样。只有筑城一只用冷冷的视线看着高里。高里淡然地承受了众人这样的视线。 “对了……” 杉崎说。 “老师,你听说了吗?坂田学长发生意外了。” 广濑瞪大了眼睛看着杉崎。 “你说什么?” 后藤没有提起这件事。 “昨天早上。他从地下铁的月台上掉下去,被驶进月台的电车给撞上了。” 广濑知道自己脸上的血色瞬间消退了。 “他好象打算翘课跑到什么地方去。事情就发生在途中。地下铁刚好慢慢驶进来,所以他捡回了一条命,不过听说受了重伤,还在昏迷当中。” ——不是高里。 广濑愕然地回头看着高里,定定地看着他那因为惊讶而瞪大了眼睛的苍白的脸。 那跟高里的自我无关。是具有不同意志的生物做的。 “对不起……” 高里满脸讶异地看着广濑。 “不是你。对不起。” “……为什么坂田他……” 高里喃喃说着。 “不是真正的意外吗?” 广濑摇摇头。 “是报复。我想准错不了。” “……没有理由。” 高里一脸困惑。 “报复是只要小小的理由就可以进行的,但是坂田完全没有理由啊。” 坂田为什么受到报复?乍看之下,他是高里的同志。坂田会受到报复的理由,广濑怎么想都只能想到一个。 野末叫了起来。 “会不会是因为他泄漏秘密?” 说着他看着筑城。 “秘密?” 高里看着筑城。广濑问筑城。 “筑城,你把那件事告诉高里了吗?” “没有。” 筑城僵着脸摇摇头。 “我没有对任何人说。我不能宣传关于高里的任何事情。” 高里看着广濑。 “把关于你的事情泄漏给记者的可能是坂田。” 高里瞪大了眼睛。 “这可能是事实吧?否则坂田没有理由受到惩罚。把你的藏身之处泄漏出去的可能也是他。——不是你。你并没有机会知道这些事情。” 广濑低下了头。 “对不起,我先前怀疑你。” 高里缓缓地摇摇头,一副好像没办法把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兜在一起似的表情。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敲响了准备室的门。 一打开门,竟然有十几个学生站在门外。大部分都是二年六班的学生,但是也有几个别班的人。 “……怎么了?” 站在前面的六班学生开口说道。 “我们听说高里在这里。” “嗯,是啊……” 广濑指指里面。高里不解地歪着头看着这边。 “广濑老师,听说您受伤,是真的吗?” 今天早上离开家时所穿的衣服已经没办法再穿了。所以他直接在绑着绷带的身体外头罩着白衣。绷带清晰可见,所以广濑只好老实地点点头。 学生当中顿时掀起一阵漫骂声。在准备室里的高里等人都站了起来。 “为什么?” 当中一个人指着高里说。 “是广濑把你藏起来的,不是吗?坂田不也是你的同志吗?为什么还要降祸给他们?” 另一个人顶着一张苍白的脸,眼中带泪。 “杀自己的父母、杀自己的同伴,你到底要我们怎么办?” “其实你根本不在乎敌人或同志,对不对?总之,你什么人都可以伤害吗?你心血来潮就杀人,对不对?” 漫骂声像惨叫声一般轰然作响。 他们表示服从,企图避免再被降祸。他们对灾神极尽逢迎诌媚之能事,以求自保。最具代表性的——不管当事人有何企图——便是坂田,而坂田却被肃清了。一向保护高里的广濑也被肃清了。连原本应该也是同志的家人都被肃清了。 “等一下!这是误会!” 广濑遭到袭击是有理由的。而坂田也不尽然是完全善良的人。至于家人则根本不是高里的同伴。 “镇定下来!” 广濑大吼一声,顿时伤口像烧灼般地刺痛着。他不由自主地弯下了身体。一伙人见状反而更火冒三丈。看到他们来势汹汹的样子,广濑突然两手一张,挡住了门。 “高里,快逃!” 站在最前面的学生冲撞着广濑。广濑经不起一撞,整个人倒了下来。他现在的身体根本使不出什么力气。 “住手!” 桥上用力一吼。 “你们知不知道做这种事会有什么下场?” “知道!”有人大叫。 “如果他不分敌人还是同志照杀不误,那我们当他的敌人又有什么不可以!只要高里不在——” 桥上抓起桌上的广口瓶用力一丢。撞击在窗户上的广口瓶撞到了窗框,窗玻璃应声碎裂,广口瓶也碎成一地。尖锐的碎裂声使得冲进准备室的学生们顿时停止了动作。 “只要高里不在又怎样?” 桥上环视着那些学生。 “你们想怎样?说啊?” 准备室里原本激动的情绪瞬间冷却了。 “难道你们想杀了高里?这样一来你们就可以睡得高枕无忧吗?睡在感化院或少年观护所里吗?” “你是高里的同伴吗?” 有人问道,桥上笑了笑。 “我只是讨厌笨蛋。” “……你给我记住。” “我会记住,因为我是你们的救命恩人。” 学生们看看站在墙边的高里,又看看桥上。每个人脸上都充满了复杂的色彩。 在纷争白热化的当儿,高里开口了。 “我休学了。” 顿时所有的人都看向高里。 “我要休学,我今天是来办手续的。” 一阵绝对的静默,然后有人突然笑了起来。歇斯底里的笑声感染了周遭其他的人。他们兀自不停地笑着,直到因为这一阵骚动而跑过来看个究竟的老师到达之前。 6 当十时的车将他们送到公寓前面的时候,等着他们的人更多了。他们推开了拿着麦克风涌上来的人群,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走到楼梯处。当他们跑上通往二楼的楼梯时,那些人并没有跟了上来,但是相对的却不知从何处飞来了一些石块。胡桃般大小的石块在通道上弹跳着,发出清脆的响声。 门前贴了一张大纸。 写着“劝告”两个字的纸上用细细的字体写了满满一大篇。广濑伸出手想要撕掉那张纸,就在这个时候,又有一个石块飞了过来,前后响起漫骂声。广濑只好放弃撕掉纸张的念头,逃进了屋里。 从三点开始播放的闲谈节目也清一色地在讨论这件事。高里是敌人的共识似乎逐渐在媒体之间形成。 第367章 报导事件的每一个主播都用毫不留情的语气批判着。 “今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啊?”广濑看着摊开素描簿的高里。如果被媒体贴上敌人的标签,迟早会成为人类的敌人,这是毋庸置疑的。他失去了监护人,失去了学籍。他还能找到可以让他工作的地方吗?什么时候这场骚动才会平息?人们才会忘掉这件事呢? 广濑看着高里。他的画笔在素描簿上滑移着。就如第一次看高里画画时一样,他凝视着画面,然而现在的感觉跟当时看到的静谧和真挚却有着天壤之别。他知道有事情严重地干扰了高里的心情。 画在纸上的“岩石迷宫”涂了绿色的颜色。是深绿色的,就像张满了青苔一样的奇岩。高里快速地涂着颜色,陷入沉思当中。他定定地看着画面,一直微微地歪着头。 “——怎么了?” “我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 尽管如此,这项作业对高里一定是很重要的事情吧?广濑轻轻地微笑着,然后突然袭上一股不安。眼前的这个少年到底是什么人啊?袭击广濑的影子说自己有保护高里的责任。报复不是出于高里的意志,也不是他潜意识的作为。异形以异形的理论保护着高里。可是,它们为什么背负着保护高里的责任呢?而它们又是什么来历呢? ——你是国王的敌人吗? 他想起之前那个声音。所谓的“国王”是什么?指的是高里吗?既然如此,为什么高里会被称为“国王”? “高里。” 广濑呼唤高里,他便抬起头来。 “有人称你为王,你会想到什么?” “……王吗?” 高里复诵着这个字,然后微微露出沉思的样子。 “泰王。” 广濑支起身体。伤口窜过剧烈的疼痛感。 “泰王?是什么东西?” 高里不知所措似地摇摇头。 “我不是……很清楚。” “怎么写?” “安泰的‘泰’……” ——泰王。广濑在口中喃喃念着。 “泰王是名字吗?还是称号?” 高里很讶异地皱起眉头,看着画面的深处。好像拼命在找什么东西,眼神游移着。 “那跟失去的记忆有关系吗?” “……我想是有。” “既然你记得,可是对你来说,这是一个意义深远的字眼咯?你还想得起其他什么事情吗?任何事情都好。” 高里摇摇头。 “我不知道。” “当这是个联想游戏还了。” 广濑将手边的纸拉过来。 “我们之前在讨论蓬山时也一样。你对语言的记忆比绘画式的形体深刻。你试着把想到的字眼列出来。” “可是。” “那不想王也没关系。—一对了,神隐。要是有人提到神隐,你会联想到什么?” “记忆。” 广濑快速地写下了那几个字。 “然后呢?” “暧昧。不安。事件。异端。异邦。异境。丧失。……手臂。骚动——” “麒麟。” “麒麟的画。祥兆。角瑞、角、孔子、转变、选定、王、契约。” 孔子在野外发现了麒麟的尸体,哭着说“道穷矣。”到这部分广濑还可以理解,之后那些字真的就是一连串意义不明的联想了。 “……那是什么?” 高里摇摇头。 “我不知道,只是把想到的说出来而已……” “唔。”广濑点点头继续说道。 “白汕子。” “水、女人、守护、使船舶失事的怪物。” 广潭皱起眉头。 “你是指跟水有关系的女妖怪吗?” 问完问题之后,广濑不禁瞪大了眼睛。 ——高里叫她什么? 广濑搜寻着记忆。那是妖精的名字。海中妖精的名字。没错。塞仁。抓到塞仁,然后为她取了个名字。那是什么名字啊——。 高里自己也感到愕然似地喃喃说道。 “慕而甘。” 那个女人就叫白汕子吗? “老师,这个——” 广濑制止他。 “没关系,继续。——蓬山。” 高里闭上眼睛。 “奇岩、罗莱马、圭亚那、故乡……、树、蓬庐……宫。” 广濑将备忘纸递给他。高里在上面写了“蓬庐宫”三个字。 “——王。” 高里立刻回答道。 “泰王。” 然后闭上眼睛。 “契约、麒麟、十二王。” “十二王?” 不知道为什么,高里竟然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 “十二国还有十二王。” 说着,他看着广濑。 “泰王是一个称号。是戴极国之王泰王。” 说着高里写下来了“戴极国”几个字。广濑凝视着那几个字。 “然后呢?” 高里捂着脸。 “我不知道。再也想不出来了……” 广濑看着备忘纸。高里失去的记忆。一年的片段。他七年前发生过神隐事件,然后——广濑想着,不禁在心里苦笑。好个愚蠢的想像啊!可是,既然怪物都真正存在了,那么任何愚蠢的事情都应该是可以接受的。 高里七年前有过神隐的经历,然后在某个异世界度过了一年。那里有十二国,有十二王。泰王是其中之一,王和麒麟以“契约”之说而结合在一起。在奇岩连绵的蓬山里有蓬庐宫。 广濑看着把脸趴在炕桌上面的高里。 ——你就是泰王。 如果白汕子就是那个女人的话,那么麒麟就是那头怪物吧?麒麟不是说过“有责任”吗?如果这是“契约”的内容,那么基于契约而受到保护的人,唯一的可能就是王。 可是为什么广濑就是说不出那句话? 广濑无法分析自己的心情,不禁感到很狼狈。高里想回想起过去的一切。只要是跟过去有关的情报,不管任何情报他一定都想要吧?可是自己为什么就是没办法跟他说呢? 广濑感到困惑,可是仍然没办法告诉高里自己心里的这个想法。 ※※※ 他站在温暖的深夜里。三更半夜,街头上聚集了许多人群。位于他附近的挂着蓝色床单的围墙下方供放着某人摆置的花束。 他们每个人都怀着愤怒的心情看着眼前的公寓。尤其是他更是满怀着怨恨看着漆黑的窗户。他的朋友被压在寺庙大门底下死了。“无法原谅。”他心里想着。那个乍看之下无害而且温和的孩子,使用怪异的力量为四周带来恐惧的君临天下的少年。 他绝对不允许那个少年在没有受到任何制裁的情况下继续生存下去。正义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存在。 他是正义的代言人,携带着比剑更强大的武器。恶行必须被公开、被弹劾。因此,人们有报导的自由,而那个孩子却使用肮脏的手段妨碍了这个权利。他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他点了一根烟。将打火机放回口袋时,他看到一个站在人群之外的摄影师摇摇晃晃地走进后面的巷子。 他心想,“他累了。这里的每个人都累了。” 他一边抖落烟灰一边凝视着二楼的窗户。面对着大马路的窗户旁边有一扇门。门上有白色的东西,那是公寓的居民所贴的。在场的人都知道贴这张纸的人是谁,但是没有人想刻意加以报导。他知道丢石块的是他现在所靠着的这道墙对面那户人家的父亲。可是他并不打算把这个事实告诉那个少年。 他将抽得只剩烟屁股的香烟丢到脚边,用脚尖踩熄。他漫不经心地看着左右方,不知不觉当中,原本聚集在一起有六个之多的人已经减少了一半。“没耐心的人真多。”他在心里嘟哝着。他打算在这里彻夜守候,明天早上有人会来换班。在那之前,他必须在这里监视,以防那个少年逃离这里。 站在附近的男人走进旁边的门内。他看到那个男人进门时的样子。在朦胧的光线下,他看起来就像被拉进门里一样。 “大概是去小便吧?真是个没教养的人。”他在心中自言自语道。 他把背靠在墙上,瘫坐下来。腰和腿都隐隐作痛。他坐在那边,点起了第二根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原本持续不断的窃窃私语声已经停止了。 某个地方传来经过压抑之后发出的声音。他转头看着声音的来处,刚好看到一个杂志记者进入巷子里。他看到那个记者躲在巷子里小便。似有若无的风将一股令人不悦的味道飘送过来。是河口的烂泥巴的味道吧,闻起来有点像血的味道。 他茫茫然地看着公寓,一口一口慢慢地抽着烟。当连烟屁股都烧成灰时,他将滤嘴按熄在柏油地上。这时候,他觉得好像听到细微的惨叫声,他赶紧看看左右方。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深夜的路上只剩他一个人了。 他站起来,朝着左右方各走了两三步。伸长身体,确认左右边的道路,但是他看不到其他人。进入梦乡的房子像废墟一样罗列着。他想去找走进门内的那个男人。他已经去了很久了。要是跑到人家院子里去睡觉的话,恐怕又有人要提出抗议了。 正当要举步前行时,他听到有声音响起,而且这次的声音就在附近。是床单飘动的声音。他凝视着床单。有东西在挂在墙上的蓝色床单的内侧骚动。在他定定地看着的当儿,蠕动静止了,恢复了原来的静谧。 他走近床单,那只是一条挂在围墙缺口处的床单。他轻轻地翻开沉重的床单的一角,这时候他才发现摆在他脚边的花束不是菊花,是金盏花。 第368章 ——是老婆婆供奉在佛坛上的花。 他漫不经心地想着,歪着嘴巴笑了。一边笑着一边拉起床单的一边。墙上大开的洞穴形成一个黑压压的形状。 -- 第十一章 -------------------------------------------------------------------------------- 1 广濑早上被巡逻车的声音给吵醒,公寓前面就可以听到巡逻车尖锐的警笛声。广濑一起身,高里可能也跟着醒了,同时也爬了起来。两人皱着眉头相对而视。房间当中还是一片阴暗。 广濑起身前往厨房去探个究竟。他将窗子开了个小小的缝隙,窥视着外面的景象。巡逻车就停在公寓前面,几个人影不停地来来往往穿梭。 “……发生什么事?” “我不知道。” 广濑有那么一瞬间想到外面去看看,可是一想到又会被媒体包围住就觉得不耐,便打消了念头。人群从四处零星聚集而来。骚动和尖叫声想起。“事情不是那么简单。”广濑心里想着。 仔细一看,外面已经聚集了黑压压的人潮。一些爱看热闹的人几次抬头看着公寓。隐约可以听到片断的讲话声。 “死亡……六个……记者。” 广濑听到人群中传来的声音,脸色一阵铁青。他赶紧关上了窗户。高里又露出不安的表情。 “……又发生什么事情吗?” 广濑勉强地挤出一丝笑容摇摇头。 “我不知道,待会儿应该就会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吧?时间还早,再睡一下吧!” 广濑说道,高里便毫不怀疑地又躺了下来。有一阵子他好像感到极度不安似的不停地翻身,但是过了一会儿便开始传出轻轻的鼻息声。也许是累了吧?他被迫面对的压力也太沉重了。 广濑也一样。可能是有点发烧吧?身体觉得有点慵懒。冰冷的地板的触感让他觉得好舒服。广濑在厨房里坐了一会儿,感受着那种冰凉的感觉。 不到一个小时,整栋公寓都喧闹了起来。紧接着就听到有人敲门的声音。广濑站起来,将门开了个缝隙窥视着。外头站着一个穿着制服的警官。 “请开门。” 警官用高压的语气说道。广濑默默地松开了门链。中年警官走了进来,站在门口环视着屋内。 “发生了什么事情了?” 广濑问道,警官带着淡漠的视线看着他。 “记者被杀了,有六个人。” 广濑倒吸了一口气。他虽然早有预感,但是从警官口中听到这个消息,心中难免还是产生强烈的冲击。从洞开的玻璃门可以看到高里醒了过来。 “昨晚又没有听到任何可疑的声音?” “没有。”广濑摇摇头,警官便把视线投向高里。 “你呢?” “……没有。” “是吗?”警官说着便转身要离去。离开房间之际,他回头看着广濑他们。 “如果想起什么,请告诉我。” 说完之后又露出一个隐含着险恶的笑容。 “自首也可以。” 广濑还来不及说什么,警官就将门关上了。广濑用颤抖的手锁上了门锁。 不到半个小时,外面开始涌起一阵骚动。屋内的两人紧闭着玻璃门靠在一起,这时外面的喧哗声渐渐地变大,又过了一个小时,有人敲着门,与其说是敲门,不如说是用蛮力槌打着门。 “出来!出来把话说清楚!” 听到人们的怒骂声,高里全身僵硬了,骂声一落,公寓前便开始响起众人漫天的咒骂声。 他们从晨间新闻了解到详细的情况。 六名深夜守在公寓前面的记者被杀了。他们看起来全都像是被狗之类的猛兽袭击。据悉由于高里家发生过类似的案件,警方和卫生所合作,开始捕捉野狗。 凄惨的尸体仿佛历历在目。要是当时高里没有加以阻止的话,恐怕广濑也会跟他们落得一样的下场吧?广濑光是想像那幅画面就觉得全身窜起一股恶意。 播报员的语气比昨天更加险恶。广濑担心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说出猎捕魔鬼之类的话,立即关掉了电视。 执拗的敲门声仍然没有中断。有人粗暴地敲打着大门和窗户上,重击着梳理台前面的窗户。人们大声的批判着,时而有人大叫出来! 不到中午,开始有人丢掷石块。有什么东西撞击在大门和窗户上,发出坚硬的声音,之后有一颗拳头一般大小的石头打破窗户飞了进来。厨房的地板上散了一地的石头。当中也有包着纸条打的石头,其中一张上面写着:“消失吧!”看过这张纸条之后,广濑已经不想再看其它的了。 过了一会儿,石头已经不是从建筑物底下飞上来了,而是从通道上投掷进来。几块石头打破了玻璃门,飞到他们的膝盖前面来,广濑再也受不了,拿起话筒,电话线可能被剪断了。 很快地就有石头从堤防那边丢进来。隐隐约约也可以听到漫骂声从那边传过来。面向阳台的窗玻璃被打破之后,石头便接二连三地飞了进来。广濑带着高里躲进浴室。两人就这样一边听着不断响起的捣毁声,一边不发一语地蹲踞在里面。 警察是在十二点半左右的时候赶了过来。广濑把门打开一看,一个面熟的男人站着门外。 他想起来,是当初去领遗体时前来接他们的那个刑警。 他们被带到警署去,以集体暴力事件的被害人的身份在里面接受询问。填写文件时,后藤带着十时一起跑来了。 “广濑,你没事吧?” 一走进他们坐着的小房间里,后藤就大声问道,广濑竖起手指头抵在嘴边。他用视线指指窗边的椅子。高里正靠在窗框上打着盹儿。 “身体状况还好吧?” 十时小声地问道。 “大概很累吧,遇到那么多事情,太辛苦了。” 两人都点点头,后藤走进窗边,俯视着高里。 “领养人决定了吗?” “不知道。现在不是去搞清楚这种事情的时候,因为那些亲戚都回去了。我在想,或许他们根本都打迷糊战。” 后藤俯视着高里喃喃说道。 “以后这孩子会变成什么样子啊?” 广濑没有回答。 高里看新闻的时候,轻声说道,“明明叫你们住手了。”那些东西似乎不把高里的意思放在心上,只是一心一意尽自己的责任。 “至少让亲戚把他领养走,到某个遥远的地方去,连名字都改掉就好了,可是……难道这样也没办法改变现状吗?” 只要有那些东西在,不管高里跑到什么地方去,相信它们都会紧紧跟随着,企图完成它们的任务。果真如此的话,那么高里的未来就没有光明可言了。 广濑回想起当初的想法。必须将它们和高里分开来。这个想法于今更加笃定,然而他却不知道如何才能做到。 后藤叹了一口气,然后回头看着广濑,用视线指指十时。 “十时先生说愿意把房子借给你们,暂时到那边去躲一阵子吧!” 广濑抬眼看着十时。 “……不好意思。” 他露出天真的微笑。 “没关系,请你们尽管去住。倒是你们需要一些随身物品吧?只要你们告诉我,我可以去帮你们带出来。” “可是十时老师……” 他是个不懂人情世故的人,后藤笑着眨着一只眼睛。 广濑对着十时深深地低下了头。他为明知道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却还是有人愿意伸出援手一事衷心感到欣慰。 2 十时的房间是一间位于新市镇靠海地区的单房公寓。 十时将他们送到公寓之后,简单地说明了一格房间里的设备和附近的地理环境,在离开之前,甚至还帮广濑换了绷带。 “真的很抱歉。” 广濑和高里异口同声地说道,十时不禁大笑。 “我把电话设定成没人接听,请不用担心。” “谢谢您。” “如果衣服或什么东西不够用的话,到那边找找看,不用客气。” “可是……” “别担心,没有什么可疑的东西。” 十时说着挺起胸来。他对着深深地低头致谢的广濑他们笑了笑,便离开了公寓。 这是一间明亮,感觉很舒服的房间。位于八层楼建筑的四楼,从宽广的阳台上可以看到海。广濑将窗户大大地敞开来。这一阵子老是过着紧闭着窗户和窗帘的日子,因此感觉格外地舒畅。从暮色低垂的海面上吹过来的风非常凉爽,夏天就要结束了。 “真是太好了呀,高里。” 广濑说道,高里便带着淡淡的微笑点点头。他站在阳台上定定地俯视着眼前一片汪洋。今天从一早开始,他就不太讲话。一想到他可能很在意又增加了死者的事,广濑心头就一阵刺痛。广濑勉强装出开朗的声音。 “住在这里就可以好好吃顿饭了。等天色暗下来之后,我们出去吃饭,顺便散个步吧?” 广濑一边说着一边打开电视,正在播放六点整的新闻。在寺庙大门倒塌事件中受伤住院的一个杂志记者死了。 一打开报纸就看到坂田死亡的消息。“真的死了啊?”广濑暗自忖道。他虽然不是广濑喜欢的类型的人,但是知道他死亡的消息毕竟还是让人感到痛心。 “坂田……死了啊?” 广濑抬头一看,看到高里也探头看着报纸。 第369章 “好像吧。” 广濑没来由地想算算自从他实习之后累计的死亡人数,随即觉得可笑,便打消了念头。到底一共有多少人被他们所杀啊?包含过去的所有人在内,相信一定是个很大的数目。 广濑突然想到一件事,试探性地问高里。 “高里,你说你从小就可以感受到它们的气息,对不对?那是从神隐之前就有的吗?” 高里略微想了一下。 “……我不是记得很清楚,不过我想大概是之后吧?” “我想是的。” “那是怎么回事?” 广濑将报纸褶起来。 “难道它们从那边跟过来的?慕而甘就是白汕子吗?那是你第一次看到那只手臂,对不对?你在那边被附身了。” 高里很感困惑地垂下了视线。 失去的一年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高里为什么会被带进那个世界,和那些人扯上关系的呢?还有,高里又为什么回来了呢?那些人为什么跟着高里回来呢?疑问多得像永无止境一样,然而,除非高里的记忆恢复,否则永远也不可能得到解答。 “我到底是什么人啊?” 高里落寞地说道,广濑不禁低下了头。他还是说不出口。他无法对高里说,你应该就是泰王。 “为什么我会被叫去呢?” 高里仿佛追溯着广濑的思绪似地喃喃说道。 “我的存在到底有什么意义啊?我为什么会回来?是出于我个人的意志?还是出于某个人的意志……” 说完高里看着广濑。 “我本来是属于哪一边的人啊?” 不知何故,广濑显得非常狼狈。 “当然是这边的人。” 广濑惊慌失措地说道,高里一听,垂下了视线。 “……是吗?” “那还用说?你并不是特别的人,不是因为你的关系。只是在偶然的机缘下误入那个世界或许是被它们所牵引,结果被迫背负这些灾厄罢了。” 广濑用坚定的语气说道,可是高里似乎并不能接受这种说词。 “如果能回想起更多的话……” 他喃喃说道。 “至少如果能够想出回去的方法的话。” 广濑没有回答他。 ※※※ 他们等天色暗了之后便出门去吃饭,回程中一路散步到海边去。走到地方花不到十分钟的教程。这一带和广濑那靠近河口的房间周边不一样,海水看起来并没有那么脏。堤防下方有一块面积大得堪称为沙滩的地方。形状宛如剪落的指甲一般纤细的月牙映在几近黑色的水面上。 “你去过的国度到底在哪里啊?” 一边在沙滩上走着,广濑一边问道,高里狐疑地歪着头。 “那些东西本来就是那边的生物吧?当你回来时,它们是基于什么理由一起跟来的?它们是为了保护你而存在。是它自己说的,所以应该错不了吧?” 高里没有回答。 “忠于职务固然好,但是未免有点忠实过度了吧?尤其最近……” 广濑带着苦笑说道,高里突然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 高里皱起了眉头,很认真地思索着某件事。 “……您不觉得升级了。” “啊?” “岩木、班上的人、采访的人、……我觉得最近报复的手段越来越严苛了……” 广濑张大了眼睛。 “说得也是……” 或许应该是不择手段吧?尽管高里四周发生了很多不祥的事情,但是每一件事乍看之下都像是单纯的意外。五反田不是也说过吗,他说这是一种警告。然而最近它们的做法已经超越警告的范围了。看来它们好像杀红了眼一样。 广濑这样说道,高里也点点头。 “到底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啊?” 高里喃喃说道。 “还会出现多少被害人呢?” “这个嘛……” “我……” 高里欲言又止。广濑催促他说下去,他却摇摇头。 “没什么。” 广濑感到讶异,同时将视线飘向海面。海浪像摇篮一般不停地晃动着。 “为什么不能说呢?”他心想。 他不知道为什么不能问高里你是泰王吗?只觉得问这件事让他感到不安。但是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不安。 广濑望着海面,视线突然定住了。非常遥远的海面上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隐隐约约的光芒。将微弱的光芒射向水中的东西看起来像沉在水中一样。 “高里。” 广濑叫了一声。 “那时什么东西啊?” 高里的视线也望向海面,凝视着广濑指着的方向。 “好远……。是不是体积相当大的东西啊?” “不会是……萤火虫吧?” 在广濑他们定定地注视的当儿,那个东西慢慢地变大了,当它看起来变得像沉在水中一样。 “高里。” 广濑叫了一声。 “那是什么东西啊?” 高里的视线也望向海面,凝视着广濑指着的东西。“啊?” “不会是……萤火虫吧?” 在广濑他们定定地注视的当儿,那个东西慢慢地变大了。当它看起来变得像棒球一般大小的时候,广濑终于注意到。 “靠过来了。” 不是光芒变大,而是光靠近来了。眼看着越变越大。以速度而言,那种速度是非比寻常的。要说是快艇,也不可能那么快。 靠近一看,那道光既微弱又巨大。当它更靠近时,终于看出是某种绽放出磷光的群体,像是非常微弱的萤火虫的光。白而微弱的光朝着岸边前进。 “高里,快逃吧!” 广濑很正经地说道。最好别待在这里。那个东西笔直地朝着这个沙滩过来了。 “不行,对方速度太快……” 广濑一把抓住高里的手臂。 “高里!” 高里制止了抓住他手臂的广濑。 “我想不会有事的,因为有它们在。请不要离开我身边。” 高里说话的当儿,那个东西靠上来了,直径超过五公里之大,是绵绵密密地某种白色的东西,那个东西像火把掠过水面似地靠近,一到岸边,就随着浪潮被打上岸来。 是一群白色的人。海浪将绽放着磷光的人群打上岸来。 那些东西像溺死的尸体一样,被打上岸之后就留在沙滩上。下一波海浪又上来了。尸体又重叠在尸体上。 “是尸体?” 广濑问道,高里摇摇头。 “不是尸体……” 确实不是尸体。被打上岸的那些东西痉挛似地蠕动着。它们蠕动着四肢慢慢地刮着沙,像乌龟一样抬起没有头发的头定定地看着广濑他们。 广濑抓着高里的手往后退。 海浪一次又一次地将那些东西打上岸,那些东西则一次又一次地叠在一起抬起头来。它们笨拙地蠕动着散发出白色磷光,像腊一样的身体往前爬行。看起来像溺死腐烂的尸体,散发出像瘴气一般浓烈的海水味。 广濑他们一边向对方对峙一边不停地往后退,最后背部触到一个坚硬的东西。他们被逼到堤防底下了。广濑喘着气看看左右方。他在呈现深暗蓝色的堤防的表面找到了颜色更深的裂缝。他在右手边看到的裂缝却远得让他绝望。 匍匐而来的群体的前锋部队慢慢地包围住广濑他们。 “……汕子。” 高里低声说道。 “白汕子。” 群体停止前进了。在距离广濑他们只剩下一只手臂那么近的地方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漩涡。形成了研钵状,当中出现白色的手指头。随即一只白皙的手臂仿佛窜向天空似的出现在当中。 那个女人。 广濑来不及惊叹,四周的沙子便沸腾了起来。沙子滚沸之后往上喷起,两道影子从中一跃而出。一对白和红色的东西落在群体和广濑、高里之间。 白的是女人的头和手臂,以及野兽的下半身。红的则像是一头巨大的狗一样。全身披着的不是毛皮,而是为黏液所覆盖的鳞片。 广濑愕然地看着这一对怪物,像威吓人的野兽一般压低着身子的异形。它们便是皆由大量的鲜血来保护高里的人。 溺死生物群生硬地摇摇头,一齐张开腐烂的嘴巴,做出吐某样东西的动作,然后朝着夜空发出被压碎似的声音。 taiho。 ientaiho。 它们发出呻吟般的声音呼唤着某个人。不断喧闹扩大的声音朝着上空窜升而去。 在这里。 在这里。 在这里! 突然间,那对白和红色的异形消失了。同时尸体群底下开始刮着沙子。眼看着它们都潜进了沙子当中,相继消失于地底下。当刮沙的声音已停止,四周只剩下漏斗型的洞穴。 一段时间过后,再度听到海浪的声音。 “那……是什么?” 广濑终于松了一口气。 黑暗的沙滩上只留下那些东西潜藏之后的痕迹。他们战战兢兢地环视四周,却已经看不到了。沙滩上回归一片静谧,白色的沙子看起来仿佛冻结了一般。渗在沙子当中的浓烈海水味扑鼻而来。 海水的味道。 那些东西来自海上,有海水味自是难免,然而却强烈的撼动着广濑的心情。之前不是传闻学校走廊上沾有泥水的痕迹吗?在广濑的心中,海水的味道在不知不觉当中已经和不安紧紧地系在一起了。 广濑跪了下来,试着去挖起一点沙子。 来自海上的东西。 第370章 广濑抬头看着站在他旁边的高里。只见他一脸惊愕地呆立在那边。这个怪异的景象有可能和高里无关吗? “高里。” 广濑叫了高里一声,他才恍然惊醒似地回头看着广濑。 “那是什么东西?” 高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摇摇头。 “不知道。” 广濑再度环视着四周。眼前是一片开了无数个洞穴的荒凉沙滩。所能感觉到的只有“变化”。广濑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剧烈地晃动着。 -- 3 第二天,广濑在中午之前醒了过来。他在铺于地板的床铺上支起身体,往旁边的床铺一看,已经不见高里的身影。 他的视线搜寻过整个房间。没看到高里。打开浴室里的灯,换气扇开始转动,但是并没有发出任何响声。广濑起身走近阳台。翻开窗帘,看到高里站在外面。他靠在栏杆上俯视着下方。 “高里?” 广濑叫了一声,高里吓了一跳似地抬起头来。广濑叫了一声,他才静静地回过头来。 “怎么了?” 广濑问道,他摇摇头,露出淡淡的微笑。 “早安。” “嗯。”广濑一边点着头一边来到阳台上。像高里一样往下看。 “有什么东西吗?” “没有……。我在想,这里比学校的屋顶还高啊……” 高里说完轻轻地微笑着,然而就回屋里去了。广濑无法释然,跟了进去。 广濑一回到屋里就拿起遥控器,想打开电视。高里说道。 “好像有火灾。” 广濑回头看着他。 “……你说什么?” 高里坐着垂下了头。 “是老师的公寓,昨晚……” 广濑惊慌失措地打开电视。距离午间新闻还有一段时间。 “什么时候的事?” “深夜……大概是三点左右吧?” 既然如此,那么早报应该就刊出来了吧?几个人?!广濑把差点脱口说出的话给吞了下去。 他觉得问高里这种问题太难为他了。 午餐只准备了面包和咖啡。还没吃之前,电视开始播报新闻了。 广濑他们之前一直待着的公寓今天早上凌晨三点之前发生火灾,全部烧毁殆尽。起火点在一楼的房间,起火的原因是瓦斯爆炸。这场火灾夺走了三条人命。 广濑看着看着,只觉得一阵晕眩。 如此彻底的报复。 可能是对丢掷石块和张贴恐吓纸条的报复吧?这当然是可以预期得到的结果,然而还是让广濑感到绝望。 每死一个人,高里的路就被封锁一条。引发的骚动越大,高里就越没有栖身之处。 感觉好伤心。高里还能留有任何的可能性吗?他到底还有多少可能性可以至少让他平静而安稳地生存在这个世界里呢? “对不起……” “不是你的关系。” 他们之间的模式到底重覆多少次了啊? 广濑环视着屋内。你们这些人,扬言要保护高里的你们。白色和红色的那一对八五八书房。难道你们不明白高里再这样下去铁定会被你们凌迟而死吗? 这一天,高里完全不想说话。跟他说话会有回应,但是根本不能算是对话。他看似很费力地想露出笑容,然而他的努力终归没能发挥作用。 ※※※ 下午后藤来了。 广濑把火灾的事后处理全权委托他去处理。 当天,傍晚时分又发生了另一桩火灾。打电话来通知这个消息的还是那个刑警。 高里的家被烧掉一半,是附近的小学生放的火。附近的人目击有三个小孩子从高里的家跑出来,他们立刻被逮捕,供出放火的动机。因为他们认为只要房子还在,总有一天高里还是会回来的。 他们很害怕高里回家来。看到电视上报导广濑的公寓被烧毁的消息之后,他们便想到,如果高里的家也被烧掉的话,他就不会回来了。 高里没有任何反应,接受了这个消息。关于高里家的事后处理也都交给后藤代理。 当天晚上,广濑半夜里醒来。他没理由地醒了过来,发现高里定定地看着他的脸。他的表情看起来好悲哀。广濑想跟他说话,但是因为太困了,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可能是发现广濑睁开眼睛了吧?高里对着广濑深深地低下头去,明天醒来之后再问问他到底怎么回事吧!广濑心里想着,然后又闭上了眼睛。 或许自己是做梦。 ※※※ 看过上午、白天的新闻节目,正想关掉电视的那一瞬间,字幕却打出了那则消息。 广濑站了起来。高里发出惨叫似的声音。速报的内容是学校突然倒塌了。 “请老师过去看看。” 高里抬眼看着广濑。 “因为我不能去。” 广濑点点头,飞奔出屋子。跑进电梯之前的那段时间,他觉得自己好像踩在云端上的感觉。 星期一白天,学校有很多学生。他怀着他们准备室的那些成员还有老师们能够平安无辜的心情,卖力地跑着。在电梯的门关起来之前,他只是一个劲儿地这样祈求着。而当电梯开始下降时,他突然想起昨晚的梦。 今天一直把它给忘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想起来。现在回想起来,他仍然无法确定那到底是不是梦。想着想着,电梯到达一楼了。广濑跑出公寓,没来由地转头一看。这是一栋八层楼建筑的公寓。八层的阳台面对着屋顶排列着。 广濑突然想起昨天早上在阳台看到高里时的事情。 在这种时候,他到底在想什么啊? 广濑开始小跑步起来,他企图甩开记忆,但是却无能为力。 高里站在阳台上看着下面。当时那股难以释怀的心情顿时复苏了。 俯视着下方的高里的背影。延伸出去的手肘的线条、使了力道的肩膀线条。这所有的一切是不是暗示着什么? 我在想,这里比学校的屋顶还高。 高里不可能去过学校的屋顶。他只是凭着想象这样说的吧?他一定是站在高处而想起那些不幸的同学罢了。 或者。 广濑砸了咂舌。 有什么事情总让他感到不安,极度的不安。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好像在体内侵蚀着他。 他一转身,朝着公寓跑回去。一旦真正猜想,那种不安就盘踞了他整个心思。广濑忘了自己身上的伤,没命地跑着。 房间里没有高里的身影。广濑跑到窗边。看着通往阳台的窗户是从内侧上锁的,他不禁松了一口气。 “高里?” 不应该不在的。 他突然想到屋顶,继而又想起十时说过,这栋公寓的屋顶是没办法上去的。 果真如此的话,那高里跑到哪里去了? 他突然想到逃生梯。逃生梯是从内侧上锁的,但是从里面到外头却没有任何设施阻挡。广濑一转身。他直接跑到四楼的走廊,轻轻地推开逃生梯。顿时卷起一股强大的风势。平台上没有高里的身影。他尽可能地小心翼翼地不发出声音,将门打开,广濑从扶手处把身体探出去往上看。不看还好,一看让他全身都僵硬了。 最上层的平台上有个人影。 广濑忍不住差一点叫了出来,他赶紧把声音给吞了回去。他产生了一股好像有异物通过喉咙般的强烈恶心感。他松开扶手,朝上头跑去。金属制的楼梯每踏一步就发出高亢的声音。 广濑脱下鞋子。他赤着脚,将脚步声减到最低,然而以最快的速度跑上楼梯。 屏住气息还能跑上四层楼的楼梯真是不容易。广濑一边在心里祷告着一边踏上最后一层楼梯,此时他看到抓住平台的扶手俯视着底下的高里的身影。 扶手很低。只要广濑一出身,那一瞬间他就只要重心一倾就足够了。广濑一边在心里祷告着一边踏上最后一层楼梯,此时他看到抓住平台的扶手俯视着底下的高里的气息。他将身体弯得低低的,爬到中段时,高里跨过了扶手。 他极力地压抑住心跳,不记得自己是如何爬上最后那几阶楼梯的。当他发出足以震动平台的尖锐叫声而顿时清醒过来时,高里的身体已经滚落在扶手的内侧。 “你……!” 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广濑的右手抓住高里的手臂。他想起是自己把他给拉回来的。 “你为什么……” 右手没办法动。他用左手往倒在平台上睁大了眼睛看着自己的那张脸上打了一个巴掌。他自己也觉得这样的反应像极了小孩子动肝火一样。 他激动不已,用力地打着完全不加抵抗的想法,知道自己如何选择卖力爬到这里来,所以绝对不能让高里跳下去。 “请您谅解。” 高里低声说道。广濑抬起头来,他的声音抖得几近口齿不清了。 “只有这条路可走。” “胡说。” 他将被压在自己身体底下的身体拉了起来。用僵硬而无法活动的手将高里的手给拉过来。 “老师。” 事已至此,那沉静的声音中带着许分悲凉的味道。那个声音在告诉广濑,他是透过理性的思考之后决定到这里来的。 广濑把手扶上逃生门,门却动也不动。这才想起门没办法从外面打开,于是他抓住那只微弱地抵抗着的手臂,踏上楼梯。 “老师。” “如果你跳下去,我也会跟着跳。” 这是他不假思索就说出来的话。好卑鄙。他觉得再也没有比这句话更卑鄙的话语了。 第371章 被抓在他手中的手臂瞬间僵住了,然后便乖乖地跟着广濑走下楼梯去。 广濑的脚在发抖。每走下一阶楼梯,就觉得膝盖仿佛要碎掉了一般。好不容易来到下一层的平安上时,高里又叫了一次。 “老师……” 广濑察觉出他语气上的变化,狐疑地转头一看。只见高里抬头看着刚刚他们所在的平台上。 那里站着一个女人。 年轻的女人,年纪大约是二十岁,或者不到二十岁吧?瞬间以为是八楼的住户跑出来了,随即想到,刚刚并没有听到逃生门打开的声音。门是沉重的金属制成的。广濑知道,姑且不谈打开门,要全然无声地关上那道门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女人开口了。 “不能死。” 广濑转头看着女人。 “你是谁?” 女人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如果你死了,那个人也会死。” “你是谁?”广濑来不及叫出来,高里就先说道。 “你是什么人?” 她只是一脸悲哀地不说话。 “什么意思?” 高里又出声问道。 “如果你知道什么事情,不管是什么事,请告诉我。我是什么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在我身边的那些东西究竟是什么?” 她露出沉痛的表情。 “如果你想不出来,最好还是别知道的好。” 说完她便伸手去推逃生门。门竟然轻而易举地就被她朝外打开了。 “哪。” 她指着里面。广濑一阵迷惑,然后抓着高里的手臂,再度爬上楼梯。女人撑着门,一直在那边等着。当广濑他们走进时,她便侧过身让他们通过。经过她身边时,隐约闻到海水的味道。 广濑穿过逃生门,然后一把将高里推过去。广濑不理会差一点跌到的高里,顺手将门给带上。满脸惊讶的女人的脸就近在眼前。 “你是什么人?” 门内敲打着他的背所抵着的门的声音。 “究竟是什么人?” 她垂下眼睛,然后又扬起眼睛。 “我叫renlin。我不能再多说什么了。” “那是你的名字吗?” 女人点点头。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摇摇头。大概是在说,我不能说。 “如果有办法救他,能不能请你告诉我?” 广濑问道,她只是垂着眼睛答话。广濑闭上眼睛,叹了一口气。 她用低沉的声音喃喃说道。 “……我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它们只懂得大义名分,请你原谅。” “它们?” “白汕子、guouran。” 他知道她指的是那些东西。 “它们是什么?” 她摇摇头,没有回答广濑的问题。 “请赶快逃命。” 广濑狐疑地歪着头。他带着认真地眼神看着广濑。 “延王即将要出现了。taiki失去了角,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将会有更大的灾难发生,请你丢下他赶快逃吧。” 广濑突然伸出了手。女人如在风中飘动的布一般从他手中倏地后退。 “什么意思?” 女人摇摇头。 “到底什么意思?” 她再度摇摇头,然后转过身。她的身影如同躲进某种看不到的东西当中一般,当场消失得无影无踪。 -- 4 广濑犹豫了老半天,最后决定不到学校去了。即使现在赶过去,他也没办法帮上什么忙。他总不可能每一个人都救吧?既然如此,他就不能离开高里身边。 “请您理解。” 高里一再说道。 “在我家放火的是小孩子。” “住口!” 广濑抓住高里的手腕不放。 “他们还是小学生。” 广濑不说话。这就是自我。他明白。 “她不是说你不能死吗?” “那个人是谁?” 被高里一问,广濑突然想起。 那个女人怎么会认识高里?她怎么会知道白汕子?广濑想起杉崎之前就说过白汕子的名字。 叫renlin的女人不就是出现在怪谈中的女人吗? 那么,事情就不合情理了。女人为什么在找麒麟?为什么在找白汕子?为什么高里知道她在找人? 高里跟她应该有所关连才对。 “renlin。她是这样说的。” 高里看着广濑。 “re……lin?” “她说白汕子和gouran只知道大义名分,所以请原谅它们,她还要我逃命,说延王即将出现,赶快逃吧。taiki失去了角,这是没办法的事。” 高里瞪大了眼睛,然后思索什么事情似的垂下了眼睛。“成功了。”广濑心想。他至少成功的转移了高里的注意力。 就在这个时候,电话铃声响了,立刻就切换成答录功能。在播放过十时事先录制的留言之后,想起一个广濑迫切地想听到的声音。广濑一把抓起话筒。 “后藤老师?” 高里抬起头看着广濑。 话筒那边传来后藤一如往常的洪亮声音。 “看到新闻了吗?” 后藤开场白就这样问道。 “看到了。可是我去了也帮不上忙。” “没错。” “您还好吧?” “我是一个卖命的大善人呀!我没听教务主任的命令,溜到外头去吃饭了,所以逃过了一劫。” 广濑松了一口气,好一阵子说不出话来。 “学校可真是惨。中庭整个塌下来,建筑物也倒塌了。目前还不清楚损害的情况有多严重,本部大楼有一半还是完好的,十时先生也平安。” 广濑点点头。电话那头传来了警笛声和人的叫声。 “其它的就不得而知了。总之电话线很忙,我先挂电话了,晚上我会再过去一趟,或者打电话联络。” 说着后藤就挂断了电话。 “后藤老师没事吧?” 高里窥视着广濑的脸。 “嗯,十时先生也平安。” 广濑说完便打开了电视。画面上突然就跑出从上空鸟瞰学校的景象。中庭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凹陷。盖在四周的建筑物朝着那个洞穴倒也似地崩塌了奇-_-書--*--网-qisuu.。损害的情况叫人瞠目。 高里倒吸了一口气。广濑用坚定的语气说。 “不要想太多。” “可是……” “没什么可不可是。” 广濑的语气仍然一样坚决。 “那边一定死了很多人。乍看之下是很凄惨,但是该死的只有死路一条。这跟死一个人所代表的意义并没有不同。总不能拿其他很多学生也死了来安慰自己的孩子死亡的事实吧?” 高里低下了头,好像不能接受这样的说法。广濑也知道自己所说的话不过是一种诡辩。 因为一个人所卷起的巨大惨祸。只不过是一桩像跌倒那么小的事情和所引起的巨大安危。广濑搜寻着记忆,企图找出本来的原因何在?至少高里有过一段很长的时间因为被四周人消极地漠视而获得平静和目前这种状态相较之下,真的是稳定多了。而什么时候开始演变成现在这么严重的局面的? 是这个吗?那个女人所说的“巨大的灾变”指的就是这个吗? 或者广濑心想。事情不是因为高里的关系。没有人有权利否定他存在的事情本身,而且也万万不能把所有的惨祸责任都推给高里去背负。更何况怎么能要他以死来偿罪呢? “谜题解得怎么样了?” 广濑看着闭着眼睛的高里。 “你不是一直想要回想起来吗?那个女人所说的话可是很重要的线索哦。” 高里摇摇头。广濑无法解读他的意思是不清楚?还是已经无所谓了? “你不是一直想要想起来吗?你不是说过,你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一个绝对不能遗忘的约定吗?” 高里没有回答。 “renlin、gouran、延王、taiki,都是一些莫名其妙的名词,解释一下给我听吧?” 高里深深地垂下头来,以落寞的语气回答广濑带有挑衅意味的问题。 “我不知道……” “想起来,你应该知道的。” 广濑摊开素描簿,要高里拿起笔来。 “女人说过是白汕子和gouran。半狮半鹫怪兽的名字就叫gouran吗?你认为就是麒麟吗? “我不是……很清楚。” 广濑知道高里根本无心去想。他不禁叹了一口气。如果想要好好收拾整个事件,最正确的方法就是默认高里的行动。如果高里从这块土地消失的话,不断扩大的灾厄就可以停止了吧?但是广濑不能因为这个理由就默认一切。 必须转移高里的注意力。不管如何,在他冒然地寻求解决之道之前,广濑必须找出救他的方法。 广濑关掉电视,要求高里抬起头来。他终于说出了原先一直说不出口的话。 “我认为你就是泰王。” 高里瞪大了眼睛,抬头看着广濑。 “你……” “白汕子曾经问过我你是国王的敌人吗?如果他们在保护你,那么你就是王。所谓的王不就是泰王吗?” 高里张大着眼睛,好一阵子说不出话来。 “泰王,我说的对不对?” “不是。” 间不容缓之际他就反射似地回答道。 “我不是泰王。” “高里。” 不可能不是。广濑仔仔细细地将自己得到这个结论的过程说明给高里听,可是高里仍然摇着头。 第372章 “不是,我敢肯定不是。” “为什么?” 高里顽固地摇着头。 “不为什么。我就是知道事情不是这样的。” “那么你到底是什么人?” 广濑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变粗了。 “否则为什么它们要保护你?所谓的契约不就是这么回事吗?因为某种补偿而保护你。” “不是的。” 高里焦躁地辩解着。 “不是泰王。我不是他。他……” 高里话说了一半,突然又吞了回去。 广濑一把抓住他的手臂,窥探着他的脸。 “他?” 高里的脸上尽是愕然的表情。 “高里?” 游移在半空中的视线缓缓地移到广濑脸上。 “他是我的主上。” “主上?” “我怎么可以死心了呢……” 高里站了起来,走向窗口。广濑赶紧抓住他的手臂。 “我不会死的。” 高里以若有所思的眼神看着广濑。 “我发过誓要对王尽忠。发誓守在他身边,永不违背命令。” “……你想起来了吗?” 高里摇摇头,脸上浮起一抹淡然而悲切的微笑。 “我想起来的只有这么一点,……可是,这样就够了。” 他带着坚定的表情说道,站到窗边,将手抵在玻璃上,定定地看着海面。 “我明明发过誓绝对不离开他的身边的。” 失去的那一年间交换的誓约。所谓的不能忘记的约定就是这个吗? “我必须回到王的身边才行。” 高里进退维谷的语气让广濑不自觉地抬起头来。 “我得想办法找个方法回去。” “不管是什么约定。” 不知为何,广濑觉得自己好像被逼到角落,无路可退了。 “你回到这边来,离开了泰王的身侧,这不就等于是违反了约定吗?” 广濑滔滔不绝地说道。越说就感到不安。 “可能是王放了你,也可能是你从王身边逃了出来。我想你一定是逃跑的吧?否则白汕子它们就不该存在。它们是追你而来的,不是吗?那个叫renlin的女人也一样。你是被你逃出来的那个世界赶出来的。” 高里很惊讶似地摇摇头。 “不可能。” “为什么?” “我不可能自发性地离开王的身边。” “为什么敢如此断言?” 广濑伸出手指头指着高里。但是他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要郑重其事到这种地步。 “它们追来了,所以在你的身边发生了那么多奇怪的事情。它们有意要阻绝你安身立命的场所,让你在这边待不下去。” 高里很感困惑地歪着头,窥视着广濑。 “为什么现在还这样说?白汕子它们说过是保护我的,不是吗?” 广濑不作声了。确实是这样没错。白汕子它们只不过是近似疯狂的忠诚心守护着高里。而出发点不是对高里的忠诚心,而是对泰王的忠诚心。王赋予它们保护高里的责任。 “为什么白汕子要问我是不是国王的敌人?” 高里歪着头。 “……我不知道。” 如果泰王和高里是主从的关系的话,利害关系当然是一致的。它们是认为,高里的敌人就是王的敌人吗? “啊,所以……” 广濑深深叹了一口气。所以renlin才会说“它们只知道大义名分”。它们并不知道这边的人类是不肯可能成为王的敌人的。它们只是一味地盲信,认为高里的敌人就是王的敌人而加以排除。 “真无聊……” 是误会。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错误。 “好无聊啊。” 高里默默地看着广濑。 5 入夜后,后藤来了。海面上悬挂着一弯像瑕疵般纤细的月牙。风很大,云开始像狂奔似地快速漂流着。 “后藤老师,学校那边怎样了?” 后藤愁眉苦脸。 “在中庭里的人全都挂了。” 高里闭上眼睛,露出好像自己是受害人的表情。 “教室大楼,特别教室大楼几乎全毁。在教室大楼里的人,还有在体育馆里接受升学指导的人都没事。” “那么桥上呢?” “平安。” “野末和杉崎还有筑城呢?” 后藤摇摇头。 “还没找到。也不知是生是死。总之,现在正拼命地抢救当中,可是台风好像快来了。万一运气不好,今天晚上可能就会暂停搜救工作。” 虽然气象台没有预报有台风要来。后藤苦笑着说,他的眼底有着深深的疲惫色彩。 ※※※ 电视里播放着崩毁的学校的景象。大概是记者搭着直升机从空中拍摄的,在亮晃晃的灯光照射下,瓦砾堆形成厚重的阴影缓缓地在画面当中旋转着。在强风肆虐当中,抢救作业还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面对着中庭的建筑物完全崩解了。教室大楼有一半已经毁损,特别教室大楼也崩倒了三分之一。六班的教室所在的场所和化学准备室原先存在的地方也仿佛遭到践踏一般倾倒。上层楼的天花板塌落到地板上,瓦砾从小小的隙缝中漫溢而出。残余的部分也只勉强地维持原有的型态而已。 当时在教室里的学生几乎没有存活的机会吧?准备室的情况虽然好了一些,但是里面的架子上摆满了化学药品。 画面一切换,开始播出受伤者的名字。一大串的伤者名单,然后是少了一些的重伤者名字。可是人数还是超过了三十人。行踪不明的人更是死亡人数的三倍之多。 广濑不禁呻吟了起来。出事的原因铁定是缘于他们对高里的迫害,本部大楼有一半整个瓦解了。成为残骸的部分有校长室,当时校长和教务主任等人在内的几个高层人士正在里面开会。 可是,在这场事故当中死亡的学生几乎都只是无端被卷进去。因为愚蠢的盲从而失去的大量生命。其实事情根本没有严重到需要进行这样的报复。 那些东西看似沉醉于血腥当中而逾越了尺度。或者是因为某些事情而引起了变化。 当广濑愕然地看着画面时,高里突然转头看向窗户,定定地凝视着窗口。窗外低垂的云层正以令人目眩神移般的速度移动着。 “高里?” 高里突然站了起来,广濑出生叫他。高里走进窗边,举起手摸着玻璃。 “怎么了?” 高里打开窗户。瞬间带着温暖湿气的风强劲地吹进了房间当中。房间的空气顿时充满了湿气。在满含着水气,几乎要化成水滴滴落的风中,广濑听到某种声音。 他竖起耳朵。狂风当中混杂着某种微弱而断断续续的声音。听起来好遥远。那是乘着风势来自遥远的彼方微微地传送过来的叫声。 “……那是什么声音?” 高里凝视静听那个声音。厚厚的云层从海的那边漂涌而来。广濑仍然努力地企图听清楚那个声音。 广濑回头看着高里。有什么东西在呼唤高里。那个声音来自海的尽头,或者来自海底,一直不断地呼唤着。 后藤感到狐疑。 “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突然高里转过声。他以小跑步离开窗边,作势要走出房间。广濑追了上去。在玄关处抓住了高里的手。 “不要出去!” 高里在广濑的手中挣扎着。 “它们在叫我。” “是风声。” 高里一打开门,一道强大的风便翻腾着流泻进来,发出轰然巨响从窗口窜向门口。那股风当中也夹杂着微弱的声音。 “它们在叫我。” 广濑抓着高里的手,把手伸向房门,企图把门关上,高里却制止了他。 “我非去不可。” “是风的关系。” 高里摇摇头。 “是电线或什么东西发出的声音。” “是人的声音。有人在叫我。” “那是海浪声。” 高里在广濑的手中用力地扭动挣扎着,将广濑甩了开来。 “不是人的声音,高里!” 强烈的风倒卷着。高里滑了出去。门随即关上。 “……广濑?” 仿佛被什么东西魅住似地盯着门看的广濑听到后藤的声音之后清醒了过来。 “喂,广濑。怎么了?” 广濑一边跳到玄关一边大叫。 “请您留在这里!” “留在这里?喂,广濑!” -- 6(上) 广濑往前疾奔。跑到电梯门口,看到指示灯已经下降了。他赶紧跑下楼梯。跑出公寓之后,站在建筑物前面左右环视。 因为受伤的关系,这段过程花了他不少时间。看不到高里的身影了。 跑去哪里了? 呼唤高里的声音。光是这一点就可以成为有力的线索了。广濑朝着海边跑过去。强烈的风依然不断从海上吹过来。他知道大气当中有某种力量正在膨胀当中。 当广濑边跑边走来到堤防时,风已经强得几乎让人站不住脚了。间或夹杂着一些雨水。细细的雨滴如针般刺痛着他的皮肤。 广濑在堤防边跑着,看着沙滩又看看左右方。因为逆风的关系,他没办法睁开眼睛。他一边用手臂覆住脸,一边在漆黑的沙滩上寻找人影。跑得两腿几乎再也跑不动的时候,终于在沙滩上看到一个人影。 他从堤防上一跃而下。他一边和沙子及强风搏斗,一边奋力地跑着,一把抓住站在岸边的高里。 第373章 高里露出惊愕的表情。 “老师。” “怎么回事?” 高里企图推开抓住他手臂的广濑。 “请回屋里去。” “该回去的是你。太危险了。” 浪头碎裂之后形成了飞沫,高高地溅上半空中。 “这里太危险了,所以请您回去。” “你跟我一起回去。” 他用力地拉着因为雨水而显得滑溜的手臂。高里摇摇头。 “求求您,请您回屋里去。我必须搞清楚为什么有人在呼唤我。” 广濑默默地拉着高里的手。虽然他并没有用力地拉扯,但是来自海面上的强风却帮了广濑的大忙。 “为什么一定要死那么多的人!” “多想无益。”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到底为了什么要流那么多的血?再这样下去我实在没办法接受!” 广濑同样也无法接受。可是他不能把高里一个人丢在这里。不是因为危险,广濑有这种直觉。有白汕子它们在,不管发生什么状况,它们应该都会保护高里吧。他心里清楚,可是另一种不安却使得广濑没办法弃高里于不顾。 他在抓着高里的手臂的手上夹住了力道。要是一松手,就会发生令人难以忍耐的事情。这种预感越来越强烈。 当广濑不顾一切地拉着高里时,突然有人说话了。 “松开他的手,请你赶快逃。” 回头看着声音的出处。随风吹来的雨打开脸上。女人就站在那边。 “你……” 她对着广濑说道。 “请你赶快逃,延王就要出现了。” “什么意思?” 她摇摇头。长发在风中翻飞跃动。 “会发生水灾。王即将要渡海而来,这是无可避免的事情。请离开他,逃往高一点的地方。” “少胡说八道。” “求求你。” 女人说完,身体随即扭曲了。只能用扭曲来形容。她突然就扭曲了,轮廓整个溶化了。溶化的团块慢慢延展而去。磷光浮现。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倏地翻转过来一样。显出了一头野兽的身影。 视野因为风雨的关系而一片混浊。淡淡地浮现出来的磷光使得形体更加地模糊。然而却依然可以看出那是一头拥有藤黄色毛发的兽。背部散发出带有复杂色彩的磷光。脚上像马一样有趣,还带着金色的鬃毛。 那头兽欲言又止似地看着高里,然后缓慢地飞了起来,舞向天际。仿佛完全没有感受到风雨的存在似地朝着海面奔腾而去,宛如溶进雨幕当中似地消失了。 两人好一阵子都默不作声。在变得更强劲的风势的袭击下,两人脚底一个踉跄,这才清醒了过来。刚刚那个是什么?广濑转过头去正想这样问道,却看到高里也愣在当场。 “高里。” 广濑呼唤着高里,可是他没有反应。广濑再度放大声量叫他,他却依然默不作声。他的视线望着野兽消失的方向,嘴唇蠕动着。 “……我想起来了。” 高里喃喃说道,然后深深地闭上眼睛。 “我不是人。” 他以仿佛寻找到幸福的语气说道。 “高里?” 他终于转头看着广濑。 “所谓的taiki就是我的名字。泰麒泰王的麒麟。” “……你说什么?” 高里露出柔相的笑容,定定地看着广濑。 “我不是人,我是一头麒麟。” “别说这种傻话了。” 突然一拥而上的情感是愤怒。怎么能承认这种事?广濑的语气自然而然变得很粗暴。 “你是人。” 不知道为什么,广濑就是感到愤怒,无法保持平静。 高里静静地摇摇头。 “我是麒麟。泰王是我的主人。白汕子是廉麟派遣来接我的妖人,后来和傲滥一起负责保护我。” “廉……麟。” 高里点点头。 “有十二个王,十二个麒麟。廉麟是廉王的麒麟。延王则有延麒。” “别开玩笑了。”广濑不由自主地大叫。 “别胡说!怎么可能!” 高里只是定定地看着广濑。 “什么麒麟?什么野兽?你?你不是有一个完完全全的人的形体吗?你不是有父母吗?人是不会生出野兽的。这种事情是不可能的。” “我是胎果。” “taiki?” 广濑不解地反问道,高里点点头。 “我本来就不是这个世界的生物。因为某种错误而误会这边的世界,栖宿于人的肚子当中……。这叫胎果。” “不可能。” 广濑冷淡无比的态度使得高里露出悲哀的表情。 “如果你说你是麒麟的话,那你也化身给我看看。” 高里摇摇头。 “我失去了我的角,所以做不到。也因此我没办法靠自己的力量回去。” “回去。”这个字眼刺痛着广濑的心。 “回去?” 高里点点头。 “我必须回去。我必须回去帮助大王。因此丧失了记忆,结果浪费了一段长得可怕的时间。” “你……不会回去吧?” 广濑觉得自己好像被什么东西给逼到角落了。它不能接受被抓住的事实。为了逃避,广濑只能不停地说着话。 “你是人。不管以前是什么,现在你是个人。你出生于这个世界,存在于这里。就算你回去那边,终究还是会回来的。你……会回来的。” 高里摇摇头。 “我不会回来了,这是一次意外。” 广濑张大嘴巴,很想痛骂出来,可是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可能。” 他一再否定高里的这句话欠缺霸气。他知道自己只是在耍性子。 “我必须回去。” “怎么回去?” “他们会来接我。” 绵细而强劲的雨滴打在广濑的身上,滴落在贴在肌肤上的衣服上头。漫天卷起的海浪打上岸来,在广濑的脚边碎落。 “……延王吗?” 高里点点头。 “是的。她说延王就要出来了,会引起水灾。请您赶快回屋里去。” 高里指着岸边,可是广濑却动也不动。他没办法动。 高里回去那边对高里本身而言,对这个世界都是一件好事。高里是这样希望的。这个世界应该也期盼有这样的收场。既然如此,那么广濑应该面带微笑目送他回去吧? vi(下) 心里尽管如此想着,可是广濑仍然呆立在当场,动都不能动。任凭风雨吹打着,只是定定地站在那边。 “求求您。” 广濑还是没办法动弹。为了避开风雨的吹打,他垂下头去,发现海浪不知何时已经达到他脚边来了,破碎的飞沫濡湿了他的眼睛。就在这个时候,他感觉背后有某种气息。 他回头一看,一个人的脸就近在眼前。他大吃一惊,尖叫着跑到高里旁边。没有头发的白色头部。看起来像尸体的那个东西就是前天看到的那张脸。不知不觉当中,死人群已经迫近到广濑的背后了。 和前天夜里不同的是,这个群体这次是从堤防那边涌起来的。它们以即将溃散的形体慢慢地走着。来到广濑他们身边就低下头似地摆动着四肢各自走进跃动的海浪当中,回到海里去了。不消多时,整个群体都完全消失在海浪当中了。 广濑松了一大口气。然后在朦胧的视线中,他看到沙滩的远处好像有一大群野兽在蠢动。 体形像牛那般大小的野兽。至于是什么样子的野兽就没办法看得那么清楚了。他出于反射地看看四周,沙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化为一群来历不明的生物的漩涡了。到处都有房屋即将溶入风雨和黑暗中似地蠢动着的形体。而且每一个都有着扭曲得可怕的形体。 广濑突然一把抓住高里的手,拉着他的手企图逃走。可是高里却用力地挣扎着。 “老师!” “快逃。” “……没有必要。它们不会造成伤害的。它们也要回去。” 不知何故,这句话深深地刺痛了广濑的心。他出于反射地使尽浑身的力道拉着高里。 “老师!”高里用力地挣扎着,企图留在当场。 “求求您,请您放手!” 广濑不发一语,仍然拉着他的手。高里一个踉跄倒了下来,广濑将他拉起,奔向堤防。突然脚底下一个失衡,脚边散发出一股比来自海面上的风更强烈的海水味。 海水的味道。 广濑一回神,将脚一缩。红色的轨迹掠过他的脚尖。他能躲开这一击简直是奇迹。 一头红色的野兽从沙中探出头来。广濑作势往后退,此时一股强大的力量将广濑的脚定死了,是从沙中伸出来的白皙的女人的手。 不能妨碍高里。 他怀着绝望的心情这样想着。不能加害高里。不能伤害他。不能阻碍他的意图。如果高里说要走,广濑只能默默地目送着他离开。否则必定会遭到报复。 从沙中探出半个身体的女人用两只手缠住广濑的脚。不用说甩开那两只手了,广濑甚至连动都没办法动了。红色的野兽从沙中整个现身,它的爪子想必可以轻而易举地撕裂广濑,那个下巴也能不费吹灰之力地就咬碎广濑吧? “傲滥。” 一个坚毅的声音响起。不知什么时候,高里已经站在广濑和野兽之间了。 “住手,这个人不是敌人。” 红色的野兽犹豫地摇着头。 “白汕子也松开手。没有必要这样做。” 第374章 缠绕在广濑脚上的手臂并没有松开的意思。被称为傲滥的红色野兽也摆好了架势,露出尖锐的齿列。 “这个人不是敌人,是帮助我的人。你们应该懂吧?” 隔了一小段时间,缠住广濑的脚的手臂松开了。广濑立刻甩开那只手,后退了两步。很明显的,那被称为白汕子的东西和被称为傲滥的野兽都感到迷惘。野兽仍然咯吱咯吱地磨着牙。 “傲滥,住手。” 高里再度下令,然后屈膝跪地。他把手伸向那头野兽。 “怎么了?你不会分辨好坏了吗?” 傲滥微微地把身子缩了回去,然后垂下了头。将它那血脓色的头伸到高里的手底下。高里轻轻地把手放上去。傲滥靠了过来,高里便轻轻地抱住它的头。 白汕子从沙子当中爬出来,深深地低下了头。白汕子的头是对着广濑的。在知道对方致意的对象是自己时,广濑一阵愕然。 高里回头看着广濑。如假包换有着人的形体的他抱着异形野兽。这幅景象让广濑说不出话来了。 广濑和高里不同。后藤说过。广濑心中也默然地承认了这一点。可是属于这个世界和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他没想到他们之间的差异竟然有如此之大。 他已经了解到自己为何感到不安了。他害怕去确认这个差异。这是广濑采取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得行动的真正原因。 不知不觉当中,海水涌到他脚底下了。溅起水泡的海浪以惊人的态势攫走了脚底下的沙子。 高里站了起来,笔直的视线看着广濑。红色和白色的异形仿佛溶入雨中似地消失了。 “请赶快逃,逃往高一点的地方。” 广濑没办法动。他只是低声地说道。 “……你对这个世界没有任何依恋吗?” 高里看着广濑,瞬间好像想说些什么,随即低下了头。 “……可是我还是非回去不可。” “不要去。” 广濑不由自主地说道。 “为什么非回去不可?你没有回去的必要。” 高里摇摇头。 “这个世界……已经没有我容身之处了。” “如果你需要容身之处,我帮你找一个。你别走。” 高里只是一味地摇着头。 “那么我呢?” 广濑伸出手。雨水打在他伸出去的手上。冰冷的身体连手脚都在颤抖。 “高里,我呢?” “我不能再把老师卷进来了。” 广濑用伸出去的手抓住高里的手臂。 “……你想丢下我不管吗?” 高里瞪大了眼睛。广濑的脸扭曲了。高里发现了。他心想。他发现了广濑肮脏的自我。 他只是定定地看着广濑好一会儿,然后闭上眼睛,叹了一口满是悲叹的气。强风将他的悲叹化为千百缕细丝。 广濑已经没办法控制自己的表情了。人身为人这件事本身是如此地龌龊。广濑握住高里的手臂,使出浑身的力道紧紧抓住他。 “我回不去!可是你却丢下我,要一个人回去?” 他闭上双腿。风将濡湿的头发飞起打在他的眼睛上。 “只有你能被带回祖国去。” 广濑同样失去了祖国,可是他却桎梏在这块土地上。只能凭着言语凭悼祖国的异邦人唯一的同胞。 “那我呢?被独自留在这里的我呢?” 广濑说出了心里的真心话。他已经没有任何可以掩饰自己的真正心思的话语了。 “为什么只有你能回去?” 广濑想救他。他真的想救他。他想高里往后能走得平稳顺遂。因此广濑想尽全力为他做一些事情。现在他的心态也依然没改变。可是内心深处却潜藏着对被迎回祖国的高里的丑陋嫉妒感。 人身为人这件事本身是这么地污秽。 力道从广濑的手中消退。高里用被广濑释放的手捣着脸。 心思纯粹的高里无法理解。原来连广濑也一直想回去。 高里用一只手捂着脸,另一只手指向旁边。他的手命令广濑似地指着岸边。 “请您离开。” “高里。” 他抬起头来,强烈的视线射穿了广濑。 “你必须离开,继续在这个世界上生存。” 广濑无知地还想张口说些什么,高里只是摇摇头制止了他。 “请您走吧,因为你是人。” 广濑垂下了头。 他知道。自己并没有被选择。确实是因为他的不纯净而无法被选择。 高里将无法动弹的广濑一把推走。广濑在他的推动下,开始往前走。来自海上的风雨敲也似地推着他的背。 他不想回屋里去。如果自己不能回去的话,希望大家都一起留下来。 每个人都是个异端。异端者做着故乡的梦。 广濑一再低吟“想回去”,那不过是一种自言自语的牢骚话而已,可是高里却有使用全部的心灵狂叫的权利。他有可以回归的世界,而广濑却没有那样的世界。 高里是不是人,这对广濑而言并不重要。高里原本就是个异端,而广濑没办法成为一个像他那样的异端。他只能做一个人。 所以他可以被选择,而广濑却不能被选择。他可以回归,而广濑却被钉死在这个世界。没有其它的世界是广濑可以回归的。 从堤防上俯视的角度看来,高里是在保护着广濑。广濑停下脚步。高里指着广濑的背后。 广濑拖着沉重的步伐开始往前走。他提不起劲奔跑。不管是生是死,他已经不在乎了。 他的双脚一软,差一点就要跪下去的时候,一个微弱的声音在强风的推波助澜之下传到他耳边。 “请……跑到山里面去。” 广濑回头看。高里定定地看着他。广濑看着以翻腾的海浪为背景伫立不动的身影。他再度呐喊着同样一句话。 点点头。 高里深深地、深深地低下头。 广濑再度点点头。然后在冲刷着路面的雨中开始小跑步起来。风强劲地吹着,在风势的推理之下,广濑终于跑了起来。 ※※※ 当天袭击这一带的高大浪潮将附近地区整个吞噬了,造成二百多人死亡和无数人行踪不明。 之后几天,人们被禁止在刮着强风的日子到岸边去,因为尸体会从水底被打上岸来。 过来五天、十天,行踪不明者的一长串名单一行一行被清除,而死者的长串名单则不断拉长,然而过了一个月之后,仍然还是有没被削掉的名字。 那个名字即便在台风季节过去,进入落霜的季节之后依然孤零零地被保留着。 只有一个人。 -- 这是小野主上出版的原著小说哦,舞台是大家熟悉的雁国 《漂舶》是短篇,加在《东之海神西之沧海》dramacd里附赠的 《漂舶》为最新,97年出版。 漂舶 雁州国,关弓山。贯穿云海的山顶像海中的孤岛,山顶的玄英宫孤立在未明的海中央。将沉未沉的月亮下,平静的海面像是一张巨大的织锦,以银丝织出涟漪。 距天亮还有一段时间,玄英宫一侧的仁重殿里已经挤满了小吏,特别在主殿卧室的周围围了十重二十重的侍官和女官。谁也没有特别做着什么,只是毫不放松的紧盯着周围,笼罩着浓重的紧张气氛,在门口和窗边伫立的小吏更是个个屏气凝神。 时间悄无声息的缓缓流动,终于东方现出曙光,高亢的钟声应时般的响了起来。 各处的小吏猛然行动起来,打开门窗,让亮光照进屋里。小吏们挤满了房间,涌向卧室的女官们气势汹汹打开豪奢的床榻的门,雪崩般的进入。 “台辅,请醒一醒!” 女官的一人扬声说。床帷中有挣扎的气息,两个女官左右拉开帷幄,一个人影逃似的往衾褥里钻去。此时有人拿来水桶,换好衣架上的衣物,把整理仪容用的器具摆在桌子上。床榻之中因为全员行动的女官毫无立足之地。 “是起床的时刻了。” “请起来吧。” 女官的一人拉开衾褥,另一人拉过从床上跳起的主人。第三个人脱下睡衣的同时,第四个人展开官服,做好着装的架势。 “等等!就起来,我就起来嘛!” 六太挥开那些女官的手,慌慌张张抱着枕头向床榻深处逃去。床榻周围挤满的口口声声催促起床的女官就像墙壁一样,而且这面墙壁似乎正向床榻上崩塌过来。 “台辅,请起床。” “请换装。” “请整理头发。” “现、现在就起来!总之大家先镇静下来。——啊?” 一国的宰辅以枕为盾落荒而逃,还是自己先镇静下来比较好吧。 “来,台辅,快些。” “时刻已经到了。” “起来,现在就起,马上就起!” “来,——台辅。” “起来老实去朝议就行了吧!” 内殿宽阔的庭院洒满了清凉的日光,其上是澄澈的青空,吹过带着云海波涛的声音和潮水气味的风。 六太恨恨的看着充满秋意的景色走向外殿。因为早起而憔悴的六太进入外殿,就见到了持同样憔悴风情的主人——雁州国国主,延王尚隆。 “唷……” “今天早上也又见面了啊。” 尚隆无精打采的打招呼。只有装扮称得上威风堂堂的尚隆,不管是声音还是表情,都没有一丝作为国王的尊严。 “虽然今天其实一点都不想见面啊。” 第375章 六太说着,不动声色的拉开和随从侍官的距离,和尚隆并肩走着低声说: “喂,对这个乱子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不要对我说。” 国王低声说到,声音充满苦涩。 “你是这个国家里最伟大的人吧?凭勅命做点什么啊。” “你还不知道谁是雁最伟大的人吗?” “……帷湍” 六太轻声说,主从同时叹了口气。 “都是因为尚隆做了奇怪的事情。” 延王尚隆即位以来已经过了百年以上,内政已上轨道,改年号为大元后四年,尚隆提议调动上级官员。 “你不也同意了吗?” 同一官吏长年执掌同样职务的话,政治就会走上歧途。即使本人没有意识到,政务中有所谓癖好的存在,经过较长的时间,难免积蓄起来。 为了避免执政的偏颇和僵化,同时扩展官吏的视野,尚隆主张不论功绩有无定期改变官吏的配置,这确实有一定道理。 “……那个,虽然同意了,但为什么帷湍是大宰呢?” 尚隆本来推举帷湍为六官之长,冢宰。但是帷湍说不是大宰的话就很讨厌。如果不是做大宰就返上仙籍隐居起来,与其说是请求还不如说是威胁更接近事实。 “六太不也说就随他喜欢吗?” “没想到他如此的深谋远虑啊……” 天官长大宰主司宫中诸事。不管怎么说一直以内政为优先,没有整理王宫内部的闲暇,宫中的人和建筑都长年放置荒废到了极致,必须要进行整理了。——帷湍以此为由,为了首先端正王和宰辅的生活态度,开始了锐意的努力。 “为什么一定要在天亮的同时起床,早上很早就开始写书经,阅览草案和上奏呢?” “不要问我。” “近来哪,天还不亮就醒了哦。已经来了吗?就要来了吗?战战兢兢一边想着一边等钟响,对心脏很有坏处啊。” “真是的。即便如此,如果在时刻之前起来的话,侍官就奔过来赶回床上去了。” “可不是开玩笑的。我好像失道了啊……” 六太叹气的功夫,两人已经到了朝议房间的入口。 “——一大早就说一些没头没脑的话。” 大门的前边站立着三个人。中央欢喜的说话的人就是传闻中的人物,天官长帷湍。 “失道可不是听听就算的事啊。” “要是真的话就是头等大事,一定要请主上改正行状呢。” 帷湍左右发言的是夏官长大司马成笙和春官长大宗伯朱衡。掌管宫中诸事的天官,掌管身边警备的夏官,掌管祭祀、仪礼的春官聚在一起,明确的说,不管是六太还是尚隆都毫无插手的余地。这三官中的任何一个都是身边不可或缺的人物。 尚隆小声说:“这些家伙,是合谋啊。” 六太无力的点头。 “早就觉得成笙想当司马很奇怪……” 成笙本是禁军左军将军,虽说同属夏官,成笙本来是武官而非文官。帷湍以前是地官长大司徒,管理土地、百姓和国库,热心于指挥现场,获取实利,当全无实利的天官实在是不合性情。 “朱衡的春官,觉得很适合就大意了。” “就是啊。——我们说不定……” 六太叹口气,尚隆露出苦涩的表情点点头。 “……被这些家伙给骗了。” “不错不错,不是进行的很顺利吗?”事态的首谋者帷湍正在自卖自夸。 朱衡的宅院里流泻着雨季前清冷的月光。庭院的一侧直面云海,波浪冲击着树木另一边的石壁,含着海潮的夜风和波浪的声音,伴着皎洁的月光冲洗着陶桌的表面。 “虽然才开始到底被逃了几次,这两个月可是全勤。” 桌子上并放着三个酒杯,朱衡轻轻的苦笑着。 “就算是主上和台辅,被那样严密看管也会动弹不得啊。” “为了连动弹的念头都打消,正切实从早到晚紧抓不放。那样就疲倦得想睡觉而不能夜游了吧。” “……做到那种程度吗?” “随你怎么说”,帷湍还是喜气洋洋。 “看国政已经稳定下来对他们宽大些的话,那对家伙就趁势两三个月的下落不明。在雁国的各地见闻还算不上什么罪过,离开国境各处游荡,最后竟然在他国引起纠纷!这也是那两个应得的下场。” 就是的,成笙颔首赞同。不知什么时候就不知去向,这边正慌张的寻打,那对主从已经到了遥远的奏国,混入市井最终惹出乱子被抓起来,正身明了后送来了亲笔书信。宗王情谊深厚,说是可以派护卫送回来。可实在不该太纵容,于是郑重的拒绝从雁去迎接。那个时候真是觉得脸上都要冒出火了。 “怎么,那对是王和麒麟,有点疲累也不病不死。就这样管束直到他们切身明白为止吧。” 朱衡听到成笙的牢骚,呆了般的说:“还在记恨奏那件事吗?” “当然了。设身处地的想想公主话说‘雁也变得和平了,没关系’时,我的感觉吧。” 那可能确实很讨厌,朱衡抬眼望向月亮。 “打算一百年都这样下去吗?” “不那样那些家伙不能彻底明白吧。” “但是也不能不顾虑到内殿官员的辛苦……” 什么啊,帷湍笑起来。 “官员们可是高兴得不得了呢。怎么说每天各官府都会送来贿赂。” 朱衡不由和成笙对视一眼。 “……贿赂?你默认了?” “什么嘛,没什么大不了的。哪个官府都认为自己当值的朝议停开了的话有损名声,因此拜托多多费心的小钱横行起来,看开些嘛。” 朱衡沉思起来。诸官从属于冢宰之下的六官府,天起春夏秋冬各官府顺次主持朝议六日,其后六官三公齐集一堂,巡视七日的公务。 朱衡作为春官主持朝议的日子也不希望王或台辅缺席。不只是悬案不能进行,还要考虑到面对其他官府时的立场和心情。 “原来如此……送给近侍小钱,拜托无论如何把他们叫起来送到外殿啊。” “用心过度了。不说如果送钱让他府当值的时候不要叫他们怎样,不用贿赂官员们就能那样尽心尽力才好啊。没有那样的手段是对付不了那对笨蛋的。” “……意外的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啊。” “不这么做那些家伙连朝议都不出席,有问题的是他们。” “确实是那样没错”,朱衡说着, “但是……我不认为那两位会这样老老实实下去。” “正是”,成笙放下杯子。 “正因为是他们,不管怎样都一定会逃出去。” “我已命令小吏们时刻紧盯,即使屏开众人的时候也要守在门口,绝对不能离开。” “他们还可以放手一搏,怎么说我们也不能对玉体出手。” “加重了五门的警备,不管怎样都不让他们出门。” “禁门呢?” “当然也一样,数倍增加了门卫。特别命令厩舍的人,一定要看牢他们,绝对不要让他们靠近乘骑。” “问题不是在于tama和tora吗?(注:或许可以叫做玉和虎吧~)驺虞很听话,一招呼自己就过去迎接了。” 朱衡指出这点,成笙也点头同意。把驺虞给那对主从,就想当于请他们在眼前出奔而去。其中一头是枭王的时代留下的,初代的tama已经死人,整理诸官的时候,官吏为了保身毫不考虑的献上了第二代tama和tora,真是没有办法。 “不用担心。我想到了,已经把两头驺虞移送到司马的厩舍。” “但是台辅还有使令在。” 成笙这么说,帷湍无语了。 “那个……倒也是。没有办法,只有使令没有办法抓起来关进笼子啊。” 成笙冷冷的看着帷湍。不管布下多么万全的体制,怎样的团团围住本人,有使令就毫无效果。而且麒麟还有最后的手段——转变。 “拜托过冬官府了。那个,嗯,哪次谋反的时候,不是曾经封印住台辅的角吗?是叫做什么的石头。——实在不行就用那个吧。” 成笙满面怃然。 “你认为台辅会老实戴上那个吗?在重要的地方留下了漏洞啊。” 帷湍更无语了。“没什么”,朱衡安慰的苦笑着。 “权且对台辅说一切都是主上的错。” “——哈?” “即是说,这么不自由都是主上的错。依台辅的个性,就算是使用使令逃跑,也会弃主上而去吧。当然主上也不会觉得那样有趣,一定会下令给使令不许出奔,而使令在台辅没有生命危险的场合会以主上的命令为优先。” “嗯……” 帷湍沉吟着视线转向成笙。成笙也呆了似的看着朱衡。 “但是那样权且的手段不知能用到几时。那两位也是有了想法就不择手段啊。” “啊,也是……” “不管怎样,在主上和台辅还没有真心想出逃的期间,尽量驱使他们吧。” “你……真是不可小视啊。” 帷湍呆声说道。朱衡笑了。 “哪里的话。我也是严谨实直罢了。” 说谎!帷湍和成笙的内心深处藏起这样的独白。 “我已经受够这种日子了……” 六太喃喃的说,尚隆无言颔首。因为让众人退下了,尚隆宽阔的私室中没有别人,不然周围总是乱哄哄的围满侍官女官。本来那样就已经很郁闷了,现在门窗外边还是有成群的人,真是叫人不能平静。 第376章 “都是你不好,晃荡晃荡到处游玩。尚隆的缘故,给我也造成不小的麻烦。” “游玩这件事你也同罪吧?” 游玩的性质不同,六太想这么反驳,还是放弃了。类似的回合已经有许多次,反复起来真是麻烦,而且一大早就不得不起来,被政务和教养追得没有喘息的空闲,吃了晚饭已经很困了。 六太趴在桌子上。 “想想办法嘛~” “……也不是做不到。” 尚隆低声说,六太猛的起身。 “尚隆——” 满怀期待的声音自然变高,尚隆打手势让他安静。 “要是你有达成和议的意思的话。” “和议~?” “从那些家伙的手段来看,显然是以你我不联手为前提。一切都是他们设计的。” “那是当然。我和你合作的话,他们一定会倒霉的。” “这就是他们的打算。——没关系,总之我和你联手的话也不是没有办法。” “……一方作为诱饵?” “不如说互相成为诱饵,引着小吏们兜圈子。我作为诱饵的时候,你做好让我逃脱的准备;过了一关你作诱饵,我来为你的逃脱做准备。” 嗯,六太低声沉吟。考虑到那三人的打算,协国合作是比较有效。但是如果被尚隆背叛只有自己做了诱饵的话,实在是无法忍受。 “自己逃了的一方一定会倒大霉的哦。” “所以才约定不那么做嘛。” “你有那种念头才奇怪。” “什么话。我看你这么憔悴才说要帮你的。” 六太坚起指头。 “一点——信用都没有啊,那种话。” “怀疑主人的温情吗?” “与其相信你的温情,还不如期待朱衡他们突然笑咪咪的说着‘无论如何请出去游玩吧’送出门去呢。” “首先”,六太盯着尚隆的脸, “要说温情的话,你做诱饵,只让我逃出去不好吗?也用不着做诱饵,只要取消给使令的命令,我什么时候都可以出逃的啊?” 被刺到痛处般,尚隆皱起脸。 “……因为,有想去拜访的地方。” “哎——?” “约好了这个时候再去的。——六太,拜托。” 是女人啊,六太这么想着,但是对方说了“拜托”心情就坏不起来。 “怎么办呢~就算逃出去了,回来以后可是很恐怖的~” “什么啊,到那个时候敕命就派上用场了嘛。” “现在就开始?” 尚隆仿佛听到了什么意外的话的样子,扬起眉毛。 “他们可是打算就这样把咱们关起来,不干点出人意料的事怎么行。” 六太一拍手。 “没错~。” “使用敕命或使令愚蠢透顶,要逃的话就从正面堂堂正正的逃走。” “出人意料的事称得上堂堂正正吗?” “不做吗?” 六太悠然的笑了。 -- “做。” 六太拿过茶器,对着地面轻轻的比划着,向着露出怪讶表情的尚隆笑着: “为了麻痹他们,在这里掀起大乱比较好吧?” 眼下是广阔的原野,呈现鲜艳夺目的黄金色。 “——厉害。” 和尚隆进行了不良商谈后五日,以玄英宫为舞台玩了整天的捉迷藏,终于巧妙的逃出关弓山。 那一天正是天宫府的朝议,选择这一天也有以牙还牙的意味在其中。 帷湍一定正在生气吧,回去后少不了一番骚动。但是命使令带来tora后连夜赶路,现在玄英宫已经在遥远的彼方,看着眼前的光景,不由觉得那些事情怎样都无所谓。 越过被浓重的绿色覆盖的山地,就来到广大的平野。空中疾驰的tora的脚下是无边的农田。雨期前的收获之际,平野一片金黄,金色的海面有风吹过,描出波纹。极目远眺可以看到青色的大海。 海空之间耸立的绀紫色的浅影是包围着黄海的金刚山。 雁内海一侧突出,分隔开黑海和青海。隔开黑海和青海的是艮海门,跟前是贞州,海的对岸是国都靖州的领地艮县。 “这边的海一向不错。” 六太自言自语。目光所至的空中只有自己一个人,就像海上的玄英宫。六太抬起视线,只能看到高而澄澈的苍穹,看不到云海的水。升到一定高度的空中,随角度变化可以看到像玻璃板一样张开的云海底部,但一般场合是不能确认那里云海的存在的。但是,即使眼睛看不到,也可以知道那里有海隔开天地。——被隔开了。 “……尚隆脱身了吗?” 含笑回想起玄英宫的混乱,觉得尚隆肯定会做出什么来。算了,哪一边都无所谓,即然自己在下界的空中了。 tora越过染上鲜艳色彩的山野来到海上。前方是金刚山。渡过大海,金刚山半山里突出来的沙洲般的土地是艮县,那里有进入黄海的四令门之一的令艮门。 六太飞掠过艮县广阔得令人惊叹的山野,浴着夕阳深入艮的城镇降落下来。艮县是六太自己的领地靖州的领土,但是应该不会有人认得六太的脸。于是六太从tora上下来,悠游自在的牵着缰绳向城镇西南的人门走去。 金刚山的山体以仿佛要倾倒的角度耸立在人门的宗关跟前。距闭门的时刻还有一定时间,人门已经紧闭了。人门向前只有令艮门,令艮门只有在冬至日才开闭,所以人门也只在冬至的时候开启。冬至的日子还早,因此门前的艮的城镇呈现出闲散的气象。 “你……出生在那里哦。还记得吗?” 伫立在门前的广场,六太看向tora的头,驺虞像是要肯定一般轻轻鸣叫着。 “想回去看看吗?” 只有tora喉咙低吟的声音回应六太,好像在说不知道一样。 六太想去那里。改元以来四来,再过一年就是第五年了。——到底明白了把自己的生命置于危险之地的意味。想去,但是不能去。看看覆盖了焦土的令人赞叹的金色海洋是另外一回事。吐了口气,六太牵着tora的缰绳向宗关近前走去,看到了那附近的布告板。这里是雁州国尽头与黄海的交接点。四年前立起的布告板还是当时的样子,在细长的小屋一样的墙和房顶的包围下免受风雨。旁边一个官差艰难的站立着,仿佛找不到立足之地。 六太抬头看向布告。骑兽家禽之令,又称四骑七畜之令。——令曰,增妖魔于骑兽家畜之列。 尚隆下过这条敕令的时候,帷湍、朱衡,甚至成笙都呆了。只有六太懂得其中的意味。 大概因为一直旁若无人的看着,旁边年轻的官差盯住六太的脸。 “你,叫什么名字?” 六太看向差人的脸。 “名字?怎么了?” “啊——不,没什么。你怎么看也不像是十五岁左右。” 六太点点头,——六太知道他为什么问自己的名字,这个命令正是六太凭靖州州侯的权力发出的。 “在找谁吗?被探访者?” 不是,官差摆摆手,六太稍稍安下心。“下落不明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被探访都者”(注:这个,能力有限,翻译不出来,前后两个称呼意思是一样的,都是下落不明被寻找的人,但后者是敬称的形式),说来话长了。 “是有权势的大人们在寻找,十五岁左右叫做更夜的人。” “嗯。” 已经实现了约定,但是现在还是没有一点音信。只是根据仙籍上没有消失的“更夜”的文字知道他还没有死。 官差笑了。 “可能是恩人吧。——说是如果叫更夜的人出现的话,就郑重的带到县城里去。假如拒绝了的话——” 六太睁大眼看着官差,带进县城报告给上边是自己下的令没错,假如之类的可没说过。 “——就告诉他霄山上有冢慕。” “霄山?——冢慕,是谁的?” 不知道,差人歪着头。 “没有告知那么多啊。——越过元州的国境就是称为碧霄的天子领地。 碧霄的凌云山是禁苑,那就是霄山。” “禁苑……” “既然是在霄山,一定是和王有过交往的人哪。——不管是那个冢慕的主人,还是叫做更夜的人。” “又盖了新楼啊。” 以手支颊的男人闲散的望着窗外说。窗外是碧霄城镇的大路,路的对面正在建起新的高楼。湘玉看着他笑了。 “碧霄里的人越来越多,我小时候可以做梦都想不到会这样呢。” 湘玉正在削茶块,这是东边庆国出产的有名的白端茶,男人昨夜拿来的。这么贵的东西,男人却砰的扔过来说想喝。男人的字是风汉,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做什么。虽然来这里,但是近半年的时间不见踪影,想必不是附近的人吧。骑兽很出色,出手也大方,应该是有钱人,可是问他这茶是怎么回事时,回答是偷拿的身边的人的东西。 “……人增加了所以妓楼也会增加,真是拿人类没办法。” “不是客人该说的话啊。要是很闲就来削这个,虽说可能是好茶,太硬了。” 男人点点头,从湘玉手里接过团茶的小刀,老实的把茶削在膝上的茶器里。湘玉笑笑,望向窗外。赤瓦绿柱,崭新的高楼延续下去。 “真的,人增加了呢。……我小的时候,这里是什——么也没有的荒地。 掘开土地,只有烧焦的瓦砾和白骨。这可是天子的领地呢? 第377章 相信吗?” 男人笑了。 “雁曾一度灭亡的缘故啊。——这么多够吗?” 男人递过茶器,湘玉轻轻开口。 “这样谁喝得了?茶削了味道就变坏了。” “让我干活还发牢骚吗?” 男人这么说,湘玉瞪着他。 “你跟我借了钱的哦。不要忘了啊?” 将要关门的时候才登上楼来,招呼了近十个艺妓盛大接待,津津有味进行无聊的赌博结果大败。 本来借宿的房间被湘玉改回了,觉得他有点失落,湘玉把自己的私室借给他。 “但是,为我泡茶的话可以一笔勾销。” 男人没有办法嘟囔着起身,湘玉笑着看他用生疏的手法泡茶。 “风汉是做什么的?” “那人嘛……” “难道是官差?” “我看着像官差吗?” “不像。但是总来登霄山不是吗?是任务吧?虽说那里是禁苑,总觉得是被舍弃的地方。” “不是任务,要说是什么的话,算是观光游山吧。” “怎么会。没有什么可看的东西哦。” 男人微微笑了。 “有坟墓。” 湘玉愣住了。 “……我听说过,霄山有元伯的坟墓。是很久以前的令尹曝尸在那里吧?” “曝尸?” “嗯,听说他谋了大逆,所以就在天子的领地里曝晒亡骸。” 怎么会,男人笑了笑。 “只是有坟墓而已。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把罪人曝尸也没什么意义吧。” “啊呀,……说得也是。但是那是元伯的墓啊,说要拜访坟墓,难道风汉是元伯的旧识?” “反正不能说没有渊源。” “这么说你也是恶党喽?元伯是个大恶人吧?” 男人放声笑起来。 “且不说我,斡由被那么说的话可就毫无立场了。” “斡由——元伯?但是传说是那样的,他杀了元侯任意控制元州,最后谋反了。” “原来如此,巷间的传说大概是那样没错。” 男人抱着茶碗走回窗边,淡淡的望着下边的小摊。 “……斡由是元州侯的儿子,枭王的时代成为令尹辅佐元侯,但是父亲是个不中用的人。枭王是如同战乱或天灾一样的灾厄,父亲没有能渡过那场灾厄的器量。斡由放逐了那样的父亲,自己管理元州。虽然说是从父亲手里夺走了州侯的地位,如果考虑父亲为枭王所用虐待人民的可能,斡由是除去了灾厄的人。” “说得好像亲眼见到似的。——但是,罪过就是罪过吧?” “当然,是的。——但是,现在还有一个同样有着不中用的父亲的人,灾厄到来的时候,那家伙也同样知道自己的父亲不是可以越过灾厄的人。这边没有犯罪止步不前,结果被灾厄吞没,连领土都没有了。” 男人微微苦笑着,哪里好像在自嘲一样。 “杀死父亲渡过灾难,使百姓活下来的斡由,和害怕成为罪人让父亲活着,却使百姓死去的那个家伙,事实上到底谁更好呢?” “……应该不是斡由。不正因为不怕犯罪,结果犯下了大逆的罪过吗?” “也许吧……” 男人盯着茶碗。 “我不是很了解斡由……。在我看来,斡由似乎认定自己不是州侯就一文不值,而且一定要做一个好的州侯。斡由虽然谋反,并不是为了玉座。元侯是枭王任命的,自己不过是其下的令尹。如果自己之上有了新王,就不能继续做领主,所以不得不想要立于王之上吧。” “……搞不懂呢。” “我也不清楚。但是我认为斡由想做一个好的领主,想被这么称赞。斡由自身没有矛盾。——应该说是对自己的欲望没有疑惑吗?因此并不惧怕成为罪人。” “主要的是,他想要的只是赞扬而已啊?” 湘玉问道。男人回过头。 “那样不行吗?斡由向往美名,对其自身没有坏处吧。追求美名而施善行于民。不管实质如何,百姓得到了好和;被百姓称赞为出色的君主,斡由也就得到了好处。” “虽然是那样没错。” “有时会想,如果斡由到最后都只是追求美名而已的话——。实际上,斡由在美名之前不得不先保住自己领主的地位,如果他一直只是追求美名的话,或许没有比这更适合做王的人才了。” 湘玉睁大眼。 “真是说了不得了的话啊。” “是吗?” “玉座上已经有王了,所以才是大逆的吧?不能贯彻始终不就是没有王的器量的缘做吗?就算不是那样,斡由也必然缺了什么。不然台辅一定会选斡由为王的嘛。” 啊,男人笑了。 “原来如此啊……” 霄山是座荒凉的山,到处堆积着附着干涸苔藓的石头,那些石头很脆,踏上去很容易崩碎。没有可以飞行的骑兽是不可能登攀的吧。 “下雨的话,就算有tora也上不去哪。” 六太仰望着不稳定的重叠起来的石头自言自语。风很强,每吹过一阵风,都可以听见小石滚落的声音。要是下了雨,真就没有落脚的地方了吧。恐怕这座山每到雨期都会崩塌。 霄山主峰的高处,可以看见艰难的维持着形貌的屋宇的瓦片,依凌云山的通例来看,应该有从半山腰通到屋宇的隧道,但是关键的入口可能被埋没了而没有找到。没有办法,只有依赖tora登上去了。 一边避开猛风,一边警惕落石,来到了屋宇的眼前。建筑一派凄惨的景象,柱子倒了,歪斜的屋顶上零散落下瓦片。六太不可能熟知领地的每处,但是连霄山的名字都不知道,应该已经被遗弃良久了吧。既没有有用的产物,也没有什么用途。说不定本来就是建造陵墓的山。 屋宇周围的园林里也没有身影。崩落的岩石飞进来,滚得到处都是。勉强维持了林子规模的松树中,有小小的四阿。是因为周围松树的枝和根的保护吗,还笔直的伫立着。 六太从鞍上下来,让tora在原地等候,进入松林。四阿旁边卧睡着tama,六太看到这个,轻轻笑了。 “嗨——” 抚摸着喉咙低鸣的驺虞,六太望向四阿之中。四阿里边没有人,但是入口处有抱着小酒(罐???)坐在石块上的人影。 “一个人喝酒吗?” 六太放声过来,尚隆回过头。没有一点吃惊的样子,悠闲的举起手打招呼。 “为什么六太会在这种地方呢?” “为什么,想问的是我吧。对布告牌的官差说了奇怪的传话的是你吧?” 六太走近门口在尚隆身边坐下。四阿前边残留着破损的石头地板,庭院大的地方里石刻的桌凳还保持着形状,但是地板的坑洞和龟裂里生出了茂盛的秋草,完全是一副废墟的景象。 “在这种地方喝酒很快乐吗?” 尚隆笑了。 “至少听不见朱衡和帷湍的怒鸣。” “也——是。” 地板尽头松树底下,可以看到一个坟墓。坟墓一般栽种梓树作为墓标,这个坟墓上却放着一块石头,并且像是刚刚撒过水一样湿润。 “——那个,斡由的?” “算是吧。” “是雨期之前吧。就是现在这个时候——不,稍微再迟一些吗?” 六太轻声说着盯着坟墓,追想起仅存的记忆。所有的细节都风化了,就像这座山会在雨期崩塌,记忆也正随着雨期一点点消失。也许什么时候就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原来如此啊。说是有约定,我以为又是无聊的约定呢。就是现在,这么说也许早了点,这座山一入雨期就不能攀登了哪。” 带着些许揶揄抬头看向尚隆,本人一脸平静。 “说什么呢。” 六太笑着看回坟墓。 “真不知道你对斡由好到为他做了坟墓呢。” “那么做也没什么吧?斡由留睛了优秀的官僚。” 六太点点头。元州的官吏的确志向高远又有能力。无论斡由举起的旗帜的虚实,对旗下聚集的官僚来说都是真的。他们在之后朝廷改革之际,不知发挥了多大的作用。 “——本业斡由也没想到过会被我凭吊吧。” “明白那个还对着他喝酒吗?那会让他完全厌烦的哦。” “什么嘛,偶尔斡由也想要可以诉说愤恨的对象吧?” “到那时候真的会有妖怪出来。” “要出来了哦。” 尚隆淡淡的说,六太稍稍缩回身。 “又来了……” “这里以前似乎是陵墓。不只是斡由,一群群死人就会冒出来。” “一群群的吗。” “有旧的,也有新的。想对我说怨言的家伙都聚集过来。” 所以啊,尚隆笑了。 “日落前下山比较好。” 六太盯着那张笑脸看了一会儿,然后点点头。 “……就那么办吧。我又不喜欢哀鸣和怨言。” “那么再见。” 啊啊,六太举起手站起身,返回四阿,摸了摸tama的头,回到tora那里。toar不可思议的看着六太和四阿,六太毫不在意拿过缰绳,轻轻拍拍驺虞的头。 “……尚隆想一个人待在这里。别管他了。” “还没找到他们吗!” 成笙面对帷湍的怒鸣叹了口气。 “到底他们去了哪里?” “他们带着驺虞呢!也知道出了关弓往西去了,怎么就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呢!” “就那么点功夫,能干什么呢。” 第378章 “总之,为什么不立刻追在后边?” “对手是驺虞啊。即使追也追不上。” “驺虞寄放在夏官的厩舍里,他们怎么带着那个逃走的,告诉我啊?” “不是因为天官(是天官还是夏官啊?)的门卫太不小心吗?” 两个人间漂浮着紧张的空气,朱衡把小吏送上的茶器放下。 “不要吵了,一点不像大人。你们二位吵架有什么用。” 帷湍把矛头转向朱衡。 “为什么你还那么镇静!” 成笙也点头望向在官府自己房间里平静与文件之山对峙的朱衡。 “真是的。” “不是什么镇静的问题。——不是看到这种结果了吗。那两位是可以关起来,老老实实做事的人吗?要是说不许走就会故意走掉,现在明白了吧?” 帷湍敲打桌子。 “是那样。——但是,要是说走了也没关系,真的就随便出走了,那些家秋!到底怎样才能把他们老实关起来呢!” 所以呢,朱衡笑了。 “所以说不要管他们嘛。” 帷湍抱住头,成笙按住太阳穴。秒衡继续笑着。 “总之,太无轨道的话就会陷入连早觉都睡不了的困境,他们总算明白了吧。托两个月的忍耐之福,工作也进行得差不多了。这样也不错呢。” 帷湍恨恨的瞪着朱衡清澄的侧脸。 “你一开始就放弃了吗?” 怎么会,朱衡仿佛见外似的说道: “我可没有让主上和台辅任意行动的打算,所以才帮助你们的啊。” “你啊……” “我只是说不能关起来,只是盼望两位是品行方正的王和宰辅是没有用的。暂且这次先让他们知道过度乱来会落得怎样郁闷的下场,这就足够了。之后就是让他们不要越过限度,慢慢训练就可以了。” 成笙呻吟道:“那些家秋,跟tama和tora一样吗?” “那对驺虞可是失礼的哦,可以说是跟家畜一样。”帷湍大大的叹气。 “你……真是不饶人啊。” “啊呀,哪里不对了吗?” 虽然没有错啊,帷湍在口中嗫嚅。置朝议不顾,立刻就下落不明,一不留心他们就跪到他国出不稳重的事来。 不但如此,突然就出现在外殿向官员们提出不得了的要求。没有比每次被左右驱使的官吏们更辛苦的了。——确定像是性子恶劣的家畜。 “到时候总会回来的吧,除了这里也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嘛。” “是那样就好啊。” 帷湍吐出这句话。哎,朱衡把视线从文件上抬起。 “你还有玄英宫以外可以回去的地方吗?” 啊,帷湍愣住了。朱衡笑道:“令人羡慕啊。比帷湍年轻许多的我都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怎么也不能置之不顾哪。” “不,那个……” 微笑看着说不出话的帷湍,朱衡望向窗外。所能看到的云海上一个小岛都没有。 “这座宫城就像没有陆地的大海中漂浮的船,即使厌倦了船跳出去,也没有可以到达的岸过。” 也许是吧,成笙沉吟着。 “别说是熟人,连出生的城镇都没有了。在下界结下友谊,不出几十年,友谊就逝去了。” 就要从船上下去只有返回仙籍到下界去,但是王和麒麟连这个也不被允许,何况两个人都是胎果。 “——原来如此,这里是无处可去者的收容地吗?” “应该说不错。我们除了这里无处可去,除了让这搜船航行下去无事可做……” “连目标的陆地都没有啊。” 帷湍抱起胳膊,朱衡又看回文件。 “不是到达哪里的问题吧。本来就没有一定要去的地方啊。昨日到今日,今日到明日,就这样前进下去。” “的确啊……” “嗯,那也是在船沉之前的事情。” “能保到什么时候呢?那些家秋,觉起来一定很快。” 帷湍这么说,成笙重重点头。 “应该说竟然能保到现在呢。不管怎样,哪里有了漏洞,官吏们就一齐出动堵住洞口不让水漏进来。” 就是,帷湍苦笑。 “说不定那种船才能惊人的保持下去呢。” “能保住吗?” “不可能吧。” “会怎样呢?” 三者三样,像是问询般把视线转向云海,云海上别说是岛,连飞过的鸟影都没有。映着下界的颜色而呈现出复杂色彩的那里,波浪毫不厌倦的拍打着。 十二国记外传(完) 虽然十二国记已经是半年前就看完了,从中学到了许多东西,但是现在回忆起来心里还是有一点点感伤,难道这么就完结了?我总是期待阳子的故事能够继续讲下去,希望能够知道其他国家的事情,已经半年多了,对它的期望却是越来越强,可是却一直没有听到有关它的消息,无奈之下,去书店看看有没有小说卖,但是总是失望而归,所以一直不喜欢待在屏幕前看小说的我,也坚持把十二国记的小说看完了,还是动画好看啊~ 更多精彩好书,更多原创手机电子书,请登陆奇书网--isu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