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宰辅在上》 第1节 本书由【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重生之宰辅在上 作者:牧荑黄黄 ================== ☆、第1章 洗冤屈 今日的荣国公府一片兵荒马乱,二房继夫人早产了三个月,现下正在屋里头躺着,情况有些不妙。夫人身边的大丫鬟折枝强作镇定地唤来早已入住府中的接生婆,又吩咐丫鬟仆妇手脚都利索些,端水拿帕子的都快点儿。 二爷已经从府外匆匆赶回,在产房外头等着,脸上难得的一片阴沉,连罪魁祸首都没来得及责问。 姜二姑娘在祠堂跪了两个时辰了,产房里边还是没什么动静。 这天色越来越暗,二爷心底也越来越凉,如果夫人有什么不测,连他也保不了昭昭了。 一声稚嫩的婴儿啼哭声将他从越来越消极的情绪中拉出来,里边儿一叠声的“恭喜夫人喜得麟子”,二爷长松一口气,觉得整个人都活过来了。 闻昭在祠堂跪得头昏眼花,脸色苍白如纸。她还是回来晚了,就是这次秦氏险些难产使得她与爹爹有了嫌隙,继母也一改往日不着痕迹讨好的态度对她冷冷冰冰,老夫人看见她时也是满眼的叹息。 恍惚间看到她的丫鬟扶摇给她送吃的来了,闻昭知道她的六弟闻酉是成功诞下了的,也不担心,强打起精神,问眼前这个红着眼眶的丫鬟,“扶摇,你也觉得是我推的母亲吗?” 扶摇默默将饭菜摆好,泪眼婆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是了,府里头都以为是她推的,毕竟当时她和继母并几个丫鬟在那亭子里,而且她在继母面前一向倔强又叛逆,没给过她一个好脸色。 只有三哥说,昭昭还这么小,哪里做得出来这种事。 接近子时爹爹才遣人来送她回房,闻昭已经站不直身子了,曲着腿趴在哭泣不止的奶娘陈妈背上。 闻昭觉得这个春天有些冷。 但她还是满心的宽慰,毕竟她回来了,国公府还没有抄家,她还没有被充入奴籍,那些可怕的事都还没有发生,荣国公府还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 她的脸,还是一片光滑白皙。 现在最要紧的,就是找出继母滑倒的真相,还她一个清白。毕竟这一世,她打算与继母处好关系。 所以当她发现自己一睁眼就在祠堂跪着的时候便问了始末,随后遣了芙蕖去望月亭仔细找找有什么蛛丝马迹。芙蕖最是心细,也得她信任。 陈妈将她安置在床上,扶摇给她打了水来擦身子。 芙蕖将一手帕的珠子给她过目,这是在望月亭发现的,颗颗饱满浑圆,是前阵子老夫人赏下来的,国公府几个姑娘都有的。 “姑娘,在亭子外面也发现了几颗,不仔细瞧还察觉不了。” 闻昭点点头,“芙蕖,你去看一下我的那匣子珍珠还在不在。” 芙蕖应了,心里却是一片疑惑,自家姑娘怎得这般平静,脸上没有愤懑没有委屈没有哀戚。 芙蕖打开匣子,面色“唰”地白了。 果然。 闻昭也只是确认一番,她前世想必就是被这一匣子珍珠给定了罪。 闻昭靠在引枕上,由着扶摇给她捏腿,“这几日都有谁进来我房间了?”扶摇,芙蕖与奶娘陈妈都是忠心的,陪着她一路走到了国公府覆灭的日子。 芙蕖心下明白了自家姑娘定是被冤枉了,立马走到门口,问两个守门的丫鬟,“这几日你们可有放什么不相干的人进来?” 两个丫鬟见这个平日从容宽和的大丫鬟此时面上一派严肃,立马战战兢兢地说没有,芙蕖二话不说撸起两个人的袖管,并没有见到贵重的首饰,头上的发簪也是合规制的,“你们就没有收谁的好处吗?” 两人被芙蕖这直截了当的话吓了一个激灵,立马跪下称不敢。芙蕖看这二人的表情不似作假,越发的疑惑,难道线索要断在这里不成,自家姑娘不是要背黑锅了吗。 谋害嫡母可是会毁了姑娘的,就算府里上下都缄口不提不传到外头去,姑娘在府里也难有好名声了。 不论如何都要查到底,看是何人竟要冤枉一个十岁的孩子,芙蕖问,“最近三日除了我,扶摇,和陈妈,都有谁进来了?都报上来。” “仔细想想,事关重大。” 两个丫鬟嘴唇翕翕,依言回想起来。 有扶摇带的两个小丫鬟画兰和画菊进来收整房间,一个打理花草的丫鬟碧水摘了一把荷包牡丹进来插花,继母身边的何嬷嬷送了一篮子的青枣半箩筐的番石榴。 芙蕖进来回了闻昭,闻昭问她,“可有问碧水和何嬷嬷为什么要进房间而不是交给我的丫鬟?” “回姑娘,碧水是怕门口的丫鬟毛手毛脚把花碰坏了,何嬷嬷是觉得那些个丫鬟力气小拎不动那些水果。” 闻昭几乎一夜未睡,翌日仍是早早地起了,毕竟还有场硬仗要打。 进了寿延堂,老夫人正坐在上首闭目养神,其余人都还没有来,闻昭乖乖地在一旁等着。老夫人半睁着眼打量了下闻昭。 年方十岁的丫头容貌是国公府里的头一份,五官精致面庞白嫩生光,让人惊叹十岁稚龄的孩子怎生得如此美貌,可想想二爷的风姿和其生母庄氏当年京城双姝的名头也就不奇怪了。 而此时她虽面色略显苍白,仍是一派平静,脸上没有一点其他的情绪。 大房二房三房的人陆陆续续地进来,继母秦氏在房里养身子。闻昭无视掉一道道或隐晦或明目张胆的打量,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一旁。 “二丫头,你先说是不是你干的。”老夫人有些疲惫,语气倦怠,她也不愿意相信,可事实就摆在眼前,由不得她偏袒。 “回祖母的话,闻昭不曾,望祖母明察。”往日的姜二姑娘此时恐怕已经成了个眼泪包包了,若是解释不清更会说出一些戳大家心窝子的话来。 大房夫人容氏静默着不发一言,倒是三房的晏氏湿着眼眶道,“二丫头你可不能这么糊涂,谋害嫡母的罪名会毁了你一辈子啊……” 闻昭心中冷笑,大声道,“闻昭自不会这般糊涂,闻昭是为人所害,要是真要谋害母亲,闻昭何必身在现场,引人怀疑呢?” 十岁的小姑娘声音清甜动听,却自有一股子铿锵的味道,掷地有声的,让人不由得就信了三分。 老夫人稍稍提起精神,问道,“二丫头你可有证据证明你的清白?” 闻昭叫芙蕖呈上珍珠,“闻昭遣了芙蕖前去望月亭察看,发现了此物,母亲正是踩着了珠子方才滑倒,并不是为闻昭所推。”当时秦氏脚下一滑,情急之下欲拽闻昭的手,外人看来倒像是她推的了。 容氏仿佛提起了兴致,问道,“哦?这珍珠是哪个姑娘的?”老夫人也认出了这珍珠乃是前些日子赏下的,倒是没有想到罪魁祸首是这玩意儿。 “闻昭大意,被人进房拿了这珠子。”这项证据是对闻昭不利的,但是却必须提出来。前世长辈们也查出了这些个珍珠,纵非闻昭所推,闻昭亦难辞其咎。这一次闻昭就要把珍珠之后的线索揪出来。 晏氏接道,“这么说这珠子是二丫头的?” “三伯母莫急,闻昭带了个人给您瞧瞧。”芙蕖依言从外头带了个丫鬟进来。 “这是闻昭院里的洒扫丫鬟碧水,平日里也负责打理打理花草,两日前借着给闻昭送荷包牡丹的当口进来拿走了珍珠。碧水,你说说看。” “回各位主子,碧水受三姑娘身边钱嬷嬷所托,取了珍珠给她……但是奴婢真不知道这珍珠是用来害人的!钱嬷嬷只说三姑娘珍珠丢了又极喜爱,托奴婢取了来。奴婢想着平日里也没见二姑娘用这些珍珠,应当是察觉不了的,这才动了歹心,求各位主子饶了奴婢吧,奴婢绝不会有下次了……”说到后头竟哭了起来。 碧水说得不假,钱嬷嬷也信不过别院的一个小丫鬟,因此并没有告诉她全部。本以为大家是查不到碧水的,没想到竟被二房那个十岁的丫头揪出来了。 “胡说!听兰的珍珠何曾丢过!是谁教你这个贱婢这般血口喷人?!”晏氏横眉斥道。 “三媳妇先莫动怒。来人,去请钱嬷嬷来。”老夫人是个人精,已经看出些门道来了,看晏氏的目光越发冰冷,可惜晏氏不仅出身低些,还是个没学会看人眼色的。 钱嬷嬷跪在底下,冷汗淌了满脸,双手撑地矢口否认道,“奴婢不认识这个丫鬟,老夫人明察!” 碧水睁大眼看着钱嬷嬷,连忙掏出一个荷包,“老夫人,这是钱嬷嬷给奴婢的!” 老夫人身边到的大丫鬟静安前去取过荷包,里边有两块碎金,只可惜荷包上并无象征身份的标识,碎金也不能证明是钱嬷嬷给的。 眼看事态陷入僵局,闻昭道,“闻昭请求将春澜院垂花门处的小厮叫来对证。” 那处垂花门乃是二房春澜院与三房留香院的交界。 两个小厮跪地道,“钱嬷嬷确实来过春澜院,说是有个远房亲戚新当职,过来照拂一二。” 闻昭心下落定,问道,“钱嬷嬷的亲戚是哪位?可否叫来给大家过过目,闻昭定会看在三伯母对闻昭的情分上对她照拂一二。”端的是副大方态度,语气却是讽刺昭彰,连带地将晏氏拖下水。 二爷这才开口,“三弟妹可否给个解释?文远冤枉了亲女,心中沉痛。”原本内宅之事二爷也不便开口,可今日这事事关闻昭,也事关秦氏,他只好不大有风度地责问弟妹了。 还未等晏氏说话,那钱嬷嬷就大喊道,“这事是奴婢一人所为,与三夫人无关!请老夫人明鉴!” 谁都知道这钱嬷嬷是晏氏娘家带过来的,对晏氏最是忠心,她的话又有几分可信呢? “自从郎中说二夫人肚子里头极有可能是个男婴,春澜院里的丫头仆妇就在留香院的门前趾高气昂的,小的一时想不开才要害了二夫人的孩子,奴婢自知罪无可恕,请老夫人打死奴婢以儆效尤!” 闻昭听了很是惊讶,她知道这个钱氏对三婶很是忠心,可没想到她竟然毫不犹豫就要拿自己的命为三婶洗脱罪名! 这个理由说起来仍是牵强,只是钱嬷嬷说得这般斩钉截铁,倒叫人不好反驳。 “母亲,这事真与儿媳无关,是这个钱氏一时糊涂,您可不能冤枉了儿媳啊!”晏氏看准时机出言道。钱嬷嬷虽跟了她这么多年,她对钱嬷嬷也有几分情分,可不管如何还是自己最重要。 闻昭不得不感叹这个三婶竟是个唱作俱佳的,上辈子她是蠢到了何等地步才未察觉呢。 这事情大家心里都跟明镜似的,只是明面上却治不了晏氏的罪,顶多安她个“御下不严”。 老夫人见晏氏到了这个时候还在糊弄她,心中恼怒却不好发作,脸色颇为难看。 “孙儿觉得钱氏言语牵强,恳请老夫人细察!”三公子姜闻熠拱手沉声道。 二公子姜闻钰也难得板张脸,道,“此时应当追根究底,不然就委屈了二伯母和二妹妹。” 老夫人听罢垂眸,正准备不管钱氏如何说都要好生惩治晏氏。就是将她休了,以国公府的门第难道还怕没人肯嫁进来做继室? 就在此时,众人见三姑娘四姑娘一道“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四姑娘听月大哭道,“月儿相信娘亲,娘亲不会还二伯母的,娘亲不会……”年方八岁的女童哭声稚嫩,叫人不忍。 听兰也嘤嘤哭泣着,说不要罚娘亲,是钱嬷嬷不好…… “祖母,若是您将娘亲赶走了,兰儿和妹妹怎么办?爹爹要给我们娶个后娘吗?兰儿不要……” 三妹妹不要后娘,那昭昭这个没了亲娘的就由着她们欺负了?姜闻熠心中又是愤怒又是酸涩,眼眶都红了一圈。 他的昭昭现在正静静地站在那里,不哭不闹,哪怕被人污蔑成那样,眼里仍是令人心疼的平静。 看着……看着好像她一个人站在世界彼端,有着说不出的孤独。 寿延堂内又是求饶声又是哭声,直闹得老夫人头疼。 性子向来软和的三叔也跪在地上求道,“母亲就绕了内子一回吧,兰儿月儿都离不得她……要是要是还有下回,我第一个饶不了她!” 老夫人视线从堂内众人神情各一的脸上一一扫过,末了长叹一口气,咬了咬牙道,“老三媳妇……御下不严,罚一年月银,去祠堂跪上一个月吧,并抄佛经三百遍为阿酉祈福保平安。” “祖母……”三哥睁大了眼,不敢置信道。 老夫人摆摆手打断他,“钱氏歹毒,竟要害主子的子嗣还嫁祸于府上嫡女,我姜府实在容忍不得这等恶仆!拖到留香院去仗毙了吧……老三媳妇好好看着,日后擦亮眼睛些,遇到此类恶仆还是早些赶出府才能保家宅安宁!”说到这里的时候老夫人狠狠拍了拍桌案,晏氏被吓了一个激灵。 “二丫头的丫鬟……留给二丫头自己决定如何处置吧。”二丫头能让碧水不顾责罚甘愿出面作证必然有所应承,她不能让二丫头在下人面前失了威信。 “老三媳妇若是再不管好自己的下人,惩罚就没这么轻松了,可知道?”末了老夫人又补充道,将“管好自己的下人”那几个字咬得尤其重。 第2节 晏氏一口气还未松完就见到老夫人眼里浓重的警告,便意识到了老夫人已经心知肚明了,脸色陡然惨白,额上渗的冷汗也顾不得擦,只连连点头保证。 晏氏脑中空白,想着日后她在老夫人心里怕就没有任何好印象了…… 闻昭呼出一口气,总算解决了重生以来的第一件事。虽然这结果她并不是太满意,不过毕竟钱嬷嬷没有供出晏氏,也就没有理由叫三叔休掉这等恶妇了。 将晏氏及钱嬷嬷带下去后,老夫人眼带歉意地往二房的方向看,道,“这次你们受委屈了,日后老三媳妇再糊涂,铁定休了她,兰儿月儿再如何求情都不管了!” ☆、第2章 夜惊梦 现在是承和八年,国公府毁于承和十四,闻昭还有六年时间扭转历史。 闻昭边走边盘算着。扶摇口中的“姑娘小心”刚说出口,闻昭就迎面撞上一个人的后背,那人连忙转过身扶了闻昭一把,闻昭揉揉鼻子抬头看,原来是她一母同胞的三哥。 这个时候的三哥姜闻熠年方十五,如玉雕琢的脸上稚气未褪,却偏偏一副老成的样子,他问,“昭昭你怎的心不在焉的?” 闻昭近乎贪婪地看着三哥,这个在全家流放西北的路上替她挨尽鞭子还强笑着安慰她“三哥不疼”的人,殊不知自己一开口连牙齿上都是鲜血。 现在的三哥还活生生的在她眼前,真好,真好。 姜闻熠见妹妹呆呆的不回答,俯着身子安抚她,“昭昭莫担心,你既已洗脱了冤屈,没有人能怪你了。”说完还摸了摸闻昭的小脑袋。 只是三婶的惩罚还是轻了些,姜闻熠的眼里闪过一丝阴霾。 闻昭把脸埋在三哥怀里,唤了声,“三哥……”把前世对三哥的怀念今生对三哥失而复得的欣喜全藏在这一声呼唤里了。 闻昭将眼泪蹭在三哥衣襟上,末了抬起头说,“三哥我们一同去看望母亲吧。” 姜闻熠只当她委屈,笑着说“没事了没事了”,又叮嘱她,“昭昭这回可不要甩脸子给母亲看了,母亲纵不是我们亲生的娘,心总不是坏的,这次母亲生下六弟废了不少力气,昭昭去给母亲笑一个好不好?” 闻昭破涕为笑,乖乖点头,“嗯!” 要在以往闻昭定会嘟嘴道“可是昭昭不喜欢她!”满脸的不情愿,甚至觉得三哥怎么能这么快就忘了娘亲转而投入继母的怀里呢。 有一回她甚至说了出口,可三哥听了她赌气似的抱怨,却极哀伤地看了她一眼,闻昭只记得那个时候的三哥,比任何时候都脆弱痛苦。那样的眼神叫闻昭不敢看第二遍,于是她再也没有提娘亲。 而历经了上一世,闻昭不得不承认,她的三哥就是比她看得透彻,秦氏待他们确实已经仁至义尽了。 抬脚步入房内,见秦氏正由丫鬟放了引枕起身靠在引枕上,笑着招呼两人,“闻昭,闻熠。”算起来也有十几年没有见到继母了,这时候的继母廿二年华,生得并不如何美貌,只能算是中上之姿,却偏有一股子洒脱的英气,颇有其父抚远将军之风。 庄氏和秦氏,一个太子少傅之女,一个抚远将军之女,皆是名门之后,就是嫁与国公府世子也够分量了,却都选了这个姜二爷,大抵是为了姜二爷那张脸罢。 姜家以武发家,姜二爷却偏偏不懂舞枪弄棒,只知琴棋书画,因那张脸还被京城人封了个“姜潘安”。 闻昭回过神来,三哥正暗暗扯她袖子,原来秦氏正在同她说话。既然打定主意要同继母处好关系就要拿出自己的诚意。 闻昭两步上前,趴在继母床边,“母亲昨日可把昭昭吓坏了,今儿个昭昭才缓过来。”把往日自称的“闻昭”改为“昭昭”暗示继母也可同三哥那般唤她。 想当初闻昭对秦氏说话从来都是“我”啊“您”的,语气生硬疏远。 秦氏对闻昭亲近的态度又是惊讶又是暗喜,笑道,“这事昭昭别放心上了,来看看弟弟。”秦氏这样洒脱的性子,虽然疑惑闻昭的态度大转变,却不会深究,总归是好事。 姜闻熠也欣慰笑道,“昭昭经此一遭倒懂事了些。”前世闻昭还有些烦三哥这种当哥的命操/爹的心,现在听着竟是说不出的舒坦。 三人之间难得的温馨和乐,这时候一个粉色身影冲进来,瞪大眼叫道,“二姐姐你离我弟弟远一点!” 秦氏立即竖眉低斥,“姜闻昙!”姜闻昙四岁,行五,粉团子一个,气势不小。 姜闻昙气焰立马弱了些,她知道她娘这样喊她的时候定是动怒了,仍强撑着道,“不管娘今天怎么教训昙儿,昙儿都要保护弟弟!” 这时候六少爷闻酉被他亲姐从睡梦中叫醒,“嘤嘤嘤”地哭起来,声音弱得像奶猫儿。 姜闻昙吐吐舌头不敢说话了,心虚地躲到一边,偷偷打量二姐。嗯?二姐姐今日的表情竟然看起来好像没有那么讨厌了。不对,虽然二姐姐长得还看,但是她很坏! 出门的时候正巧碰上进来的二爷,闻昭向这个风华绝代的爹爹行了个礼,美貌爹连忙扶住她,轻蹙着眉问道,“昭昭的膝盖还痛不痛?” 痛啊,怎么不痛,从早跪到晚呢。 可一抬眼就看到仿若弱冠之龄的爹爹眼里掬了一捧的担忧与轻愁,闻昭觉得自己像是罪人,连忙摇头,“昭昭不痛了,爹爹放心。” 十几年不曾有的轻松使得闻昭像一根陡然绷断的弦,当夜便陷入了绵长的梦中。 她拖着枷锁走在队伍后边,脸上的伤疤没有了面具的遮掩,暴露在役使们各色的眼光中,她不敢抬头,只看到脚边的春草生了三寸高,她的绣花鞋磨得越来越破。 她走得越来越迟缓,越来越吃力,三哥过来搀扶她,役使一声“少磨蹭!”夹杂着一道鞭影落下来,三哥连忙抱住她,一声不吭。役使的鞭子没能落到她身上,心中恼怒,又是几鞭子下来,挥在空中甚至听得到“呜呜”的声响,然后“啪啪”地落在肉上,三哥痛不可抑地闷哼出声,还笑着说,“昭昭哭什么,三哥不痛。”笑容惨兮兮的。她的眼泪越来越多,“三哥……你松开我吧。”三哥抱得更紧,说,“昭昭是金枝玉叶,谁都不能打你。”脸上带着一股子执拗。 闻昭几乎以为所谓的重生只是一个梦,她仍身处地狱。 恍然又想到她应在宫中,而不是在流放西北的路上,她廿四了,而不是十六。而她的三哥也已经…… 她为什么在这里呢。还有谁会救她。 “好好活下去……” 恍惚间有个声音响起,那声音像是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穿过了时空狭长的隧道,带着些空荡荡的回音。 闻昭气喘吁吁地醒来,扶摇正在用汗巾擦她的脸,满脸担忧地问她“姑娘是被梦魇住了吗?”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闻昭告知自己现在她眼前的才是现实,敛眸问扶摇,“什么时辰了?” “小姐,辰时三刻了,该梳洗了。” 进寿延堂向老夫人请安,待众人到齐之后,老夫人发话了,“国公爷远在边疆,尔等晚辈也应发奋图强日后好支应门庭,闻道在军中磨练,闻钰马上要下场了,闻熠再读三年……” 闻道是大哥,弱冠年纪,走武路,随老国公爷在西北军中。闻钰年十七,行二,与大哥大姐皆是一母同胞,与大姐闻瑾更是龙凤胎,想必是春闱将近,闻钰要走文路入翰林。 闻昭还有些印象,闻钰乃是二甲第一传胪,相当不错的成绩了。当年的探花是庄家表哥,状元是京外人士,后三十拜相,可谓气运之子。 据说当年这位陆姓状元赴京途中遭遇水匪,钱财尽失,在京郊得威远侯庄上之人接济,后踩点进场,金榜题名。官运亨通,飞黄腾达之际,逢威远侯战败触怒圣上,念其汤饭之恩,力保威远侯。 本是要全家贬为庶民的威远侯府仅仅是降侯爵为威远伯。 此时距春闱只有半月了,闻昭决定抢了威远侯这份恩德。从她记事起,就比旁的小姑娘凉薄几分,且她年少时候的良善纯真也已经被前世那么多年的绝望悲凉忍辱负重磋磨得所剩无多,说她自私也好,她只想保全家人。 希望这位可左右圣裁的宰辅能为国公府的安危多添一份保障。 ☆、第3章 施恩惠 前世她见过这位宰辅大人几次,对他的模样有些印象,闻昭相信自己能认得出十六岁的陆然。 闻昭问二爷,“爹爹,威远侯在京郊是不是有一处庄子?” 姜二爷疑惑地望她一眼,又笑开,桃花眼里波光粼粼,“权贵人家谁在京郊没个庄子?他们家在京郊怕不止一处。” 闻昭一听,得,她真不知道该去哪处庄子截人。“那离京杭运河最近的是哪一处庄子呢?”闻昭蓦地想到陆宰辅是江都人,应当会先走水路,再改走陆路。 姜二爷都快跟不上女儿的脑回路了,“你这一说我倒是知道是哪一处了,不过你得先告诉我为何问这些。”脸上的表情像在逗一只小动物。 闻昭面不改色地说,“昭昭想去看一看大河!” 姜二爷也不戳穿,宠溺地笑着接道,“好好好,昭昭不喜爱南边的凉水河,也不喜欢京内的护城河,偏喜欢东边的大运河。” 闻昭脸一红,也不跟他绕弯子了,自己要做的事怎么说怎么匪夷所思,只问,“我们国公府在那处可有庄子?昭昭想去瞧瞧……” 担心美貌爹不答应,立马来了一声语调千回百转的“爹爹~~”直把自己臊得老脸一红,才看到姜二爷憋着笑点头。 自家爹优点不少,心宽算是一个,因着他常常比着魏晋风度的标杆,行事怎么洒脱怎么来,和秦氏的脾气倒是很相合。 得了他的应承,闻昭顺利地在秋闱前几天带着几个仆妇丫鬟同三哥一道乘车去了那处庄子,距威远侯那处庄子只隔了半个时辰的脚程。 正是春光正好的时候,庄子上的梨花未谢,白白的一片惹人怜爱,闻昭却没有这雅兴欣赏。 到了庄上,闻昭便派了几个仆妇在威远侯庄子外边轮换蹲守,自己在前院歪在躺椅上吃水果,三哥则在自己房间温习功课。 闻昭知道自家三哥想着二哥就快下场了,就越发努力读书,生怕将来堕了国公府的名声。她的三哥确实很优秀,可架不住天子一怒……闻昭连忙将涌上来的恨意压下去,闭上眼小憩。 闻昭的吩咐是,把所有前来求助的赴考学子都带上来给予接济,总能碰上他! 几天下来倒是有两三个被接上来,都是一脸的迷惑,他们在路上被人拦下问有没有什么难处,还说可以提供食宿,迷迷糊糊地就被拉上来,一路提心吊胆怕这些人是人贩子。 都不是。 闻昭一边心焦,一边自我安慰道,“那位状元是踩点到的……” 就在秋闱前一天,又有一人被领上来,那人身姿颀长,看着有些落魄但并不狼狈,闻昭不着痕迹地打量,虽然脸上还被划出一条道道,却也不损其清俊,那一管窄鼻端秀挺直,无疑是他了。 闻昭长吁一口气,几天的等待总算是值了,笑盈盈地道,“天色不早了,公子在这里宿一晚?这几日我碰见好几个公子这样儿的呢。”语毕还看了眼天色,已是傍晚。 陆然作揖道谢,眼前的姑娘不过十岁的年纪,虽然笑得很是娇憨可爱,但行止间却是说不出的老成,待人接物的样子比不少大人做得都好,而且既不问他是不是遭了匪,也不问他是不是考生,让他眼中的防备更浓。 这样想着,却一副毫无防备的样子跟着仆妇走,笑得腼腆有礼。 闻昭吩咐下去晚膳要丰厚一点,又跟三哥打了声招呼。 姜闻熠对庄上的事是知晓的,也只当妹妹在发善心,结果这一位竟然得了妹妹一个“可结交”的评价,心下好奇。 闻昭为避嫌,晚膳是在自己房间用的,留了她三哥和陆然同席。 结果这两人用完膳竟然聊了一个时辰之久,回房的时候陆然眼中的防备已然淡去,因为这姜闻熠实在是坦诚又真挚,定是没有存害人的心思的,而他看人极少会出错。 闻昭也不会知道三哥有此奇效,听着三哥有些兴奋的话就知道三哥是真喜欢这位了,突然想到什么,问三哥,“庄子上可有伤药?方才那位陆公子脸上有道伤呢。” 三哥一想也是,“对,方嬷嬷!去找找伤药!”那边一应“诺”,三哥又转头说,“我记得伤口倒是很浅,只是明天得遮掩一二了,不然下场有麻烦。” 闻昭抿嘴一笑,补充道“再去取一盒粉来。” 第二天陆然的脸上被掩盖地已看不出痕迹,立在闻昭兄妹送的马车旁,笑得堪与日月争辉。闻昭不得不承认这位长得比之庄起亦是不差的。 受了这些恩,陆然也顾不上之前对这姑娘的疑虑了,沉声道,“今日之恩,来日再报。” 他会有报这恩的能力,他也有这个自信,哪怕对方是荣国公府的人。 闻昭给三哥递了个颜色,三哥立马会意,从怀中取出一物赠与陆然,“陆兄,这是国公令,见令如见国公爷。”看到陆然眼底的讶色,立马道,“你也不必推拒,闻熠实在觉得陆兄投缘才会如此,就当结交了你这个朋友。” 陆然了然一笑,也不忸怩,拱手道,“日后官场相见!” 闻昭听出了这话里的自信,虽然这话放到其他人那里就是狂妄。 也罢。她等的就是这句话,日后官场上还少不了这位的帮扶。 等陆然已然走远,马车在视野中变成一个一个小圆点,姜闻熠笑着回头与闻昭道,“昭昭看人眼光不错嘛,这人也合我胃口。” 闻昭扶额,这要是一个十五六的大姑娘听到这话还不羞煞,什么“眼光”“胃口”的。 瞪他一眼,闻昭又问,“你那块国公令给他了,要不我那块给你?反正我一内宅女子需要这物件的时候不多。” 姜闻熠好笑,“姜家嫡支要块国公令还不简单?我要与妹妹争?” 闻昭看着三哥没说话,三哥怎么尽糊弄她呢,这国公令除了嫡支的孩子出生的时候有一块,后面就需要功德来挣了。早知道昨日与三哥说起这事的时候就把自己的国公令强塞进三哥怀里了。 第3节 姜闻熠揉了揉闻昭脑袋上的包包髻,“昭昭你还去不去看运河?” 闻昭想了想,点头。既然都来了这里,就去看看吧,说不定可以遇见故人呢。 两人坐着马车行了半日的路程才到了最近的一处渡口,这个涿郡渡人声嘈杂,好不热闹。码头上帮忙卸货的帮工正赤着膊,三哥见了连忙要捂闻昭的眼,闻昭心里又是好笑又是感慨,她的三哥无时无刻没有想着护着她呢。 姜闻熠心里有些怨念,这还没到夏天呢这些人怎么不穿衣服呢! 闻昭也不为难三哥,转身就朝另一个方向走,“三哥,我要去那一家典当!” 前世这个典当也算是她与故人的一个据点,只是不知现在这个时候这家典当是不是已经是他的产业了。 ☆、第4章 骑大马 “无名典当”的牌匾和闻昭前世所见一般模样,砖红色的有些陈旧的模样,使得闻昭陡生一股子怀念,她不由地加快了步伐。 掌柜还是原来那个,半眯着眼睛仿佛在打瞌睡,他的学徒正在隔间与人杀价。陡然见到一个相貌气质不俗的姑娘进来,掌柜睁开眼,精光在眼中一闪而逝。 闻昭对他使了个口型,那人微微一震,闻昭又摇摇头,嬉笑着拉了三哥走,“三哥这家典当名字真有趣,可里边也没什么稀奇嘛……” 掌柜的见那姑娘说笑着走远,连忙走向内间…… 闻昭已然得了答案,也不留恋,跟着三哥回去了。 掌柜对里边正跪坐饮茶的面具男禀道,“主上,外边有个姑娘说了句‘乌云蔽日不见血’……” 面具男疑道,“是吗。”又轻喃,“罢了,总归是友非敌。” 闻昭坐在返回国公府的马车上,闭目时眼前又浮现万念俱灰的时候,那人冷冷的一句“我可助你报仇”。 纵然她至今也不知道,为何是她,为何那人要花这般大的力气救她。 罢了,今生与前世不同,她大抵不用再与他相遇,不用落得那副境地。 姜闻钰回来的时候,憔悴了许多,往日里风流肆意的桃花眼也透出浓浓的倦怠,大伯母容氏心疼地拉着他的手,直说“先好好睡一觉,其他的别管”。 殿试出结果那天闻昭全然没有其余人的紧张忐忑,脸色看起来白皙红润,直衬得其他人面色蜡黄,眼底发青。 礼部侍郎手持圣旨面朝白玉阶,朗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科考生陆然,榜名一甲榜首状元,赐进士及第,钦授从六品翰林院修撰,赏琼林宴。” “今科考生陈明,榜名一甲第二榜眼,赐进士及第,钦授正七品翰林院编修,赏琼林宴。” “今科考生庄起,榜名一甲第三探花,赐进士及第,钦授正七品翰林院编修,赏琼林宴。” “今科考生姜闻钰,榜名二甲第一传胪,赐进士出身,钦授从七品翰林院检讨。” …… 据说那一天的十六岁状元郎头戴金线乌纱帽,身着绣纹大红袍,脚踏金鞍红鬃马,府兵开路,气派非凡,加之状元郎自身不凡的容貌气度,直成了京城万千少女春闺梦里人。 闻昭坐在茶楼雅间,三哥闻熠,四弟听洲,三妹听兰,四妹听月,五妹闻昙都在这里,由大伯母带来看二哥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样子。 “昙儿听到声音了!是不是二哥哥要来了?”闻昙欣喜地大叫,“昙儿要看大马马!” 听洲只比她大两岁,当下不服气地纠正道,“是看二哥哥!不是看大马!” 闻昙“哼”了声,只管在窗前蹦跶,“昙儿看不到!昙儿看不到!” 闻昭抱起她,问,“看到了吗,大马还在前面那个街角。”闻昙陡然被这个一向对她冷冰冰的二姐姐抱起来,别扭地直想挣脱她,只是扭过头看见二姐脸上柔和的微笑又放弃了挣扎。 二姐的手暖暖的,闻昙的脸上悄悄浮起两抹红云,她觉得自己真是太没出息了,别人一对她示好她就硬气不起来,说好了要一直给二姐颜色看的呢!闻昙一直用余光打量闻昭,她觉得二姐真的很好看啊,且瞧着真像是变好了一样。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二姐姐脸上的笑,她竟有些说不出的难过。 仿佛二姐姐在独自担着什么,就像是她就算讨厌吃冬瓜和茄子也不与爹娘说。 十岁的闻昭力气实在有限,闻熠看见闻昭力有不逮便笑着接过闻昙,“昙儿,来,三哥抱你。” 闻昙乖乖点头,她从来不会忤逆三哥的意思,只是心里怎么有点淡淡的失落呢。 闻昭看着开道府兵过来了,后边就是一纵列的今科进士,两旁的百姓伸长了脖子往那边看,稚儿骑在父亲的脖子上咯咯直笑。 为首的陆然目不斜视地骑过茶楼底下,头顶乌纱帽的帽翅轻轻颤动,浑然不觉有多少或好奇或倾慕的眼光投射而来。 闻昭视线后移,榜眼陈明看着接近三十了,憨厚内敛的模样。庄起正向四周百姓微笑示意,玉砌般的脸在阳光下泛着光泽,眼里却有一抹隐藏极深的不甘。闻昭在前世见过他那么多次,他的眼里都有这种神色,那个时候她没有品出来,很久以后才恍然觉悟。 闻钰经过茶楼的时候似有所感地抬起头,闻昙立马激动地“啊啊啊”地大叫,其余人皆是冲他笑,听洲被大伯母抱起,满足又好奇地看着底下的阵仗。 闻钰看着茶楼二楼窗口探出的几个小脑袋,挑唇一笑,在阳光下显得暖意融融。 闻昭笑意落寞眼神空茫,前世,这一纵列中,为首的那位官拜宰辅,第二个死于党争,第三个在国公府抄家的时候站在大门对面居高临下地冷睇着他们,第四个官至工部侍郎,没等到退朝就被侍卫一路押着到国公府门口。当真是时移世易,造化不同。 几人刚出雅间就见着两人迎面走来,“娘亲。”“岳母安。” 这两人正是已出嫁的姜大小姐姜闻瑾和其夫君振北侯世子卫明远。 大姐还是记忆中的样子,与大伯母如出一辙的端庄温婉,脾气也好得很,几乎没有见过她生气的模样。大姐夫也是一副君子端方的模样,两人之前交集甚少,婚后倒是磨合得不错。 “大姐姐,大姐夫!” 这两人笑着应了,又问容氏,“娘亲也是来看二弟的吧。”闻瑾一笑一叹,“二弟看着真是潇洒,不过一年时间仿佛又长大了些。”她的眼里又是感慨又是喜悦。 又说了一会话大姐大姐夫才与这边告别,大伯母看着两人相携远去的背影眼里湿润。嫁过去也快一年了,她怎么还是这般不舍呢。 “大伯母,大姐夫扶着大姐姐上马车呢!”闻昙直盯着两人瞧,大伯母笑着颔首,收了眼中的泪。 翌日寿延堂的讨论话题是“究竟要不要为二哥摆宴庆贺”。大伯也在屋里,闻言直摇头,说“不可抬举太过,免得阿钰他飘飘然”。二爷不认同,说“有喜事就不要藏着了,大家一起耿直地乐乐”。三爷微微笑着也赞同办一个。 几个小辈不好贸然发言,只能努力地用表情表示想办想办。 末了老夫人问闻钰,“二哥儿,你说呢?”眼尾几道鱼尾纹使她看上去更为和蔼。 闻钰笑得腼腆,那是只会在长辈面前露出的笑容,道,“回祖母,阿钰想邀请几位同科好友一饮,包括一甲那三位。” 大伯赞道,“好,毋要因为名次低于那三位小友就赧于相邀,闻钰这么说,那就办吧!” 闻钰又道,“诺。阿钰已然打听好了,状元与榜首皆非京城人士,这几日不会摆宴,探花郎则在五日后。” “好!闻钰想得周到!我们国公府明日就摆席宴客!” 众人皆拊掌赞同,自大姐姐出嫁以来,国公府便没有办什么摆宴席了,这下正好有喜事可办了。 ☆、第5章 传胪宴 自从闻昭与秦氏握手和谈之后,秦氏便迷恋上了换装游戏,拿闻昙来玩“女童换装”,拿闻昭来玩“少女换装”,闻昭很给秦氏面子,不厌其烦地试了好几套,终于选定了这身芙蓉色细云锦绣花蝶罗裳,樱粉撒花洋绉绫裙。秦氏笑赞,“昭昭这下真是把春天穿在身上咯!” 一旁的闻昙正哭丧着脸,“娘亲,能不能别换了,就这件儿吧!” 秦氏扫了眼闻昙身上宝蓝色的褙子,道,“昙儿再去试一下那件桃红的,今儿穿喜庆点儿!” 闻昙垂着头无奈应下,秦氏满意一笑,理了理身上藕荷色交领襦裙,待收拾妥当了才领着两个闺女走出房门。 还未到院里,已经能听到人声,看来已经来了些女眷了。闻昭随秦氏往前走,不期然就看到了三伯母晏氏,看来是因为办喜事被放了出来。 真是扫兴。 那晏氏穿得倒是喜庆,也有几分姿色,就是为人小家子气了些。单说上次构陷闻昭害得秦氏早产,大抵就是因为她自己只生了两个女儿听兰和听月,到现在八年未有喜信,三房的姨娘都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了。其中的三房庶长子姜听洲还排了个三房嫡出的“听”字辈儿。眼见着那二房继夫人本来只生了个闻昙,有些站不住脚,这才四年又有一胎,实在不甘心,就想一石二鸟了。 毕竟闻昭和秦氏的矛盾,她可是看在眼里的。且没少在闻昭耳边说“昭昭儿真可怜,也不知天底下的后娘能不能真心实意待原配儿女好一些……”。 说到底,她便是那种……越是处境尴尬越要作妖的人。仿佛这样就能好过些似的。 也是三叔性软,且是庶子,才会娶这样一个没落书香门第的女子。说起来老夫人虽待底下三个儿子亲疏有别,在娶亲上让老大老二压了老三一头,但也不算亏待他,晏氏一族虽然没落了,却好歹是兴盛了百年的大家族,底蕴总归是有的,可她也没料到这晏氏是这样的性子。 闻昭才回过神来就见晏氏喜笑颜开地走来,与秦氏寒暄了几句,丝毫尴尬都没有,脸皮厚也算种本事了。秦氏性子直些,不耐与她虚与委蛇,俏脸一冷,径直走了。 闻昭颇为庆幸,要是今世自己这冤屈没有洗脱,自家母亲这脸色可就要摆给自己看了。虽则闻酉平安诞下,毕竟早产了三个月,身子骨就要比旁的婴儿差些。爱子有这样的不足,秦氏恐怕恨死晏氏了。 一眼扫过到场的女眷,闻昭就认出了好些熟人,这些人有些现在还不认得自己,可是自己却知道她们所嫁何人,未来如何,当真奇妙。才这么感慨着,女眷中有一人就笑着小跑过来,正是庄起的亲妹庄芸。 “昭表妹!”庄芸笑得双眼只见缝,端的热情。 “芸表姐。”前世闻昭是极喜爱这位表姐的,她热情又真诚,加上她又是庄起的亲妹。可现在看着她与庄起三分相似的脸,闻昭陡然生出几分膈应,因此回得也寡淡了些。 “昭表妹我都有两个多月没有见到你了啦!有些想你呢!”庄芸一向粗神经,一时间也没有察觉闻昭的冷淡。 闻昭心下一叹,是啊,庄起是庄起,庄芸是庄芸,他们俩毕竟是不一样的。 庄芸见闻昭不回话,只当她害羞不肯说“我也想你”,只管把闻昭拉到一旁说起了悄悄话。 “昭表妹啊,你今天怎么是和你继母一起来的?”庄芸边说边在秦氏和闻昭之间来回看,眼睛一眨一眨的。 闻昭抿嘴一笑,自己以前可真糊涂,不然为何出席宴会和母亲一道过来这种理所应当的事还会让庄芸这般惊奇。“是闻昭以前想差了,母亲待闻昭一向宽厚。” 庄芸又是一惊,闻昭以前总跟她抱怨继母不慈,待闻昙与她亲疏有别。庄芸惊过之后又是舒了口气,“是啊,昭表妹,跟你母亲相处好些总归没错,跟谁犟都不要跟爹娘犟,不然没好日子过的!” 闻昭点头,又叹道庄芸这般粗神经的人物都晓得的道理,自己却用了一世。 说完体己话之后,闻昭又领着庄芸见了好些贵女。 当朝薛相老来女薛锦馥,年十三,高傲娇艳的模样,在人群中如众星拱月。前世的时候据说其父薛相有意陆侍郎为婿,陆侍郎委婉坚定地拒绝了,为此,未来的陆相多奋斗了几年。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苏太师孙女苏穆宛,年十五,温柔婉约可入仕女图,求亲之人踏破门槛无一中意者。其祖父苏太师乃正一品高官,虽无实权,却圣眷正浓。 有这两位在场,其他平日里也是明珠般的人物就只能黯然失色了。也不知这两个小仙女是给了国公府的面子才来的,还是为了那些个进士才子。 闻昭以主人之礼同众人寒暄了几句,在人群中翩跹如灵蝶。 苏穆宛一改往日的疏淡与闻昭热情地交谈,“昭妹妹,你们国公府府景致当真别致!” 闻昭也笑,“闻昭这就带各位姑娘四处逛逛!苏姐姐赞得太早,待会儿可不要失望了!” 闻昭是活了两世的人精,自然察觉到了苏穆宛的用心,看来这位苏姐姐是看中了姜家的儿郎了,恐怕正是那风流俊逸的传胪,三哥与她而言却是小了些!想想也正常,二哥不仅有才有貌,还有个国公爷爷,世子爹爹,算是京城少见的人物了。 薛锦馥走在人群前边儿,用审视的眼光打量了下国公府的风貌景致,懒懒地应答四周贵女的奉承话,那些个门第不够的或是庶女,连她的衣角裙裾都碰不到。要不是她爹薛相执意要来选个门生带带,她才不会来呢。 闻昭左一个苏穆宛,右一个庄芸,一路上话没停过。左边这个是刻意的热情,右边这个是天生的话痨。 “芸表姐,那边好几个姑娘都想找你说说话呢。”闻昭实在想把这个话痨调走。 庄芸不依,“她们哪是为了我,是为了我哥吧!” 都说探花郎风姿不俗,才貌双全,在马背上温柔浅笑,迷了这些京城贵女的眼。 提到庄起,闻昭抿嘴默然,脑海里又是他居高临下含着快意的冷睇。实在是不明白为何曾经那般温柔的男子最后竟做出那样的神情,国公府分明一向待他不薄! 既然如此痛恨国公府,为何在自己毁容之后还执意前来求娶?十四岁的闻昭将那个不嫌弃她容貌的男子视为救赎,他却给她带来最深重的绝望。 第4节 ☆、第6章 吃冰碗 这样的宴飨进行了几乎一月,许多新科进士在京城都有了依仗和人脉,据说陆状元拜了薛相为师,陈榜眼则师从当朝尚书左仆射,而庄探花本就是国子监有名的白大儒的得意弟子,姑父又是国子监祭酒,朝中不少官员都是他的师兄,怎么也不会缺人脉了。 这期间,陆然也在京中宅院邀了几位同科好友,荣国公府中除了闻钰,闻熠也受了邀请。 三哥回来就说,“这陆兄竟是江南望族子弟,就他一个主子还买的三进的宅子……也是,若不是遭了水匪,钱财尽失,连马车也雇不起了,那日也不会落魄到须我们接济……” 闻昭颔首,毫无背景之人想做到宰辅难如登天,更何况是那般年纪。不过就算这样,那陆然也极有本事了。 天渐渐地热起来,春澜院里的米帘子和串叶草都开了,黄黄白白的一片,惹人怜爱。 庄芸邀了闻昭去她家吃冰,闻昭犹豫了下,还是坐着马车去了庄府,说起来也有好久没有去外祖家了。 自从七年前生母庄氏于府上病逝,外祖就有些怨怪姜家,来往自然就少了些。 到了庄府,庄芸亲亲热热地挽了闻昭,在她的闺房说了好一会儿话,又神神秘秘地从书架上拿下了几本《诗经》《史记》《后汉书》。庄家的女儿女戒女训读得少,诗词和史书读得多,这就是外祖庄少傅的教育理念了。 闻昭正奇怪庄芸为何拿了这些书给她看,庄芸就一脸得意地将书打开,里边竟是些游记和话本子,闻昭没见过这样的,很是惊奇,“这封皮是芸表姐自己装的不成?” 庄芸很满意闻昭的反应,笑道,“我哪有这本事,你看这个装得多齐整,完全看不出端倪的!是青衣巷新开了一家书铺啦,有一个大书架上全是这样儿的,有意思吧,看闲书也不怕被发现了。” 庄芸嘿嘿一笑,“昭表妹,表姐可是什么稀奇的都给你瞧了。” 闻昭连声应道,“是是是,芸表姐待我最好。” 庄芸笑得更灿烂,拉着闻昭往外边走,“屋里虽凉快,也不能总待屋里,我们去凉亭吃冰看荷花去,府上有个在尚食局待过的女厨,连冰碗做的都不一般呢!宫里的东西就是好……” 庄芸还在耳边絮絮叨叨,闻昭却在心里回她,她也在尚食局待过呢,这冰碗恐怕她也能做出那样儿的。 走在通往凉亭的路上,闻昭低头看了眼这鹅卵石铺就的小道,直觉得自己鞋底是不是薄了些,有些硌人,正不适着,抬头一看,那临风负手而立的人不是庄起是谁,当下就更不适了。 闻昭转身要走,毕竟自己已经十岁了,该避着外男得避着了。上次想尽办法施恩于陆然,都是借着三哥的手。 谁知庄芸拉着她的手没放,奇怪道,“昭表妹你怎么了?” 听了闻昭的解释庄芸好笑道,“之前都没避着,几个月不见就生分啦?再说我跟你在一块呢,而且都是表亲,没有人说闲话的。”说完就拉着不知再怎样推辞的闻昭过去了。 “哥!”“庄表哥。”一个元气满满,一个规规矩矩。 庄起早先听到窸窸窣窣的说话声就知道她们来了,转过身对二人一笑,“阿芸和昭表妹来了。” 清风朗月的笑容,春风拂面的温柔,都与闻昭记忆里那个翩翩佳公子重合,似乎时光倒退了十几年,他还是那个君子端方的表哥,是那个温和细致的未婚夫。闻昭突然很想问清楚,他前世是不是根本就不喜欢她,是为了国公府的权势才执意娶她。 毕竟她十四岁之后的容貌堪止小儿夜啼,他这样的人物如何看得上呢。 “我已吩咐了莲蓉送些瓜果和冰碗来,阿芸,带昭表妹坐着。” “把眼睛闭上,这个方向有风来,细细感受着,自然就不那么热了。” 对面长身玉立的人正絮絮说着话,泉水一般清洌的音色拂过耳畔。闻昭凝神,罢了,今生离他远些就是。 恐怕自己猜测的那些就是真相,只是因为不大愿意相信,才万分期待他能说出其他的答案。而今生她下定决心改变命运,试想若她没有被太子看上,就不会被人设计毁容,也就不会上演“庄起不顾姜二毁容执意求娶,国公府感念其诚意,应之”的戏码了。 闻昭一想通就不冷不热地应了庄起几句,其他时候都自己吃冰,全然当他不存在。 庄芸正吃冰吃得畅快,自然没有发现什么。倒是庄起这样细致的,一会儿就发现了不同,这个昭表妹虽则往日里对自己也不见得多热情,可也比现在好些。最直观的表现大概是她到现在为止都没有给过自己一个笑容。 庄起心中奇怪,目光越发地往闻昭身上落。十岁的少女出落得像是最鲜嫩的一朵早樱,唇瓣被刨冰滋润得水灵灵粉嫩嫩。饶是庄起这般颜色的也不得不承认这姑娘貌将倾城。 庄起移开目光,看着自家妹妹吃得毫无形象额样子,不由好笑,“阿芸你怎得吃成这样,关起门来也就算了,现在可是在昭表妹面前丢脸呢。” 庄芸浑不在意,“昭表妹才不会笑话我!”庄芸偏过头去瞧闻昭,瞧了一眼就移不开目光,恍然惊道,“昭表妹!你这仪态看着比之前的……怎么说,有种说不出的优美。” 闻昭螓首轻抬,笑道,“芸表姐又在打趣闻昭了。” 庄芸摇头,“我说真的,昭表妹,你不会是在这段时间被你爹娘还是老太太逼着去矫正仪态了吧!” 庄芸说得不假,毕竟闻昭多活了那么多年,后来还做了近十年的御前,礼仪姿态都是比照宫廷里的来。 闻言庄起再一次将目光投向闻昭,恍然觉得这表妹将自家亲妹衬成了糙汉子。 闻昭并没有留下来用膳,见天色不早就回了府,院里闻昙正在结结巴巴地背三字经,闻昭竟有些怀念当初被爹爹考校功课的时光了,那是她最轻松最无忧无虑的日子。 才这么想着,“昭昭!”身后一声呼唤,闻昭回过头,见爹爹正走过来。 “爹爹下朝啦!”姜二爷因其学问出众,得了个从三品的国子监祭酒的职位,却是个不大爱管事的,一应事务尽量丢给底下的司业和助教,这才整日里闲云野鹤似的。 “昭昭来,爹爹考考你。”闻昭笑,这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随便问了几句古语出处,闻昭回得很快,姜二爷满意一笑,又道,“来写几个字,爹爹看看昭昭这段时日有没有进步。” 闻昭心想这才是重头吧,她前世这时候也是学问上问题不大,就是这一手字总是不得要领,爹爹总说她心态浮躁,字如其人,自然看着就毛躁了些。 随意默了一篇《无衣》,闻昭担心差别太大不好解释,有意写得飘了些。姜二爷一看,这字虽然仍有些毛躁,无疑好多了,且这字里行间竟有种杀伐果断的意味来,竟更似一个男儿所写。 姜二爷是个中行家,自然看得透彻,这一笔一划,一撇一捺之间既隐忍又铿锵,刚柔并济又圆融。 “昭昭……这这段时日莫不是临了哪位儒将的字帖?” 闻昭心中一叹,就知道这字的变化瞒不过爹爹,只好想办法糊弄过去,“昭昭是自前些日子母亲早产那事明白了要与母亲和睦相处,又不能容他人欺侮昭昭,所以这心态变了,字自然而然地就写成这样了。” 姜二爷听她提起旧事,心中浮起些许愧疚,因为连他这个亲爹都以为当真是昭昭推的,叹道,“原是如此,昭昭懂事了。” 闻昭早已锻炼出了察言观色的本事,一看爹爹这般神情,立即安抚道,“爹爹不必觉得亏欠昭昭,是昭昭自己之前对母亲态度不好的缘故,这说起来还是昭昭的错了。” 姜二爷把手放在闻昭柔软的发顶上,直觉得心中宽慰。 ☆、第7章 捂嘴杀x1 似乎往日不睦的人陡然和好,就会使人格外珍惜那人给予的温暖。就如闻昭珍惜秦氏的关爱,闻昙珍惜闻昭的善意。 这日闻昭在闻昙的房里陪她玩九连环和七巧板,窗外蝉鸣不歇。 九连环对四岁稚儿而言却是难了些,闻昭就亲自解给闻昙看,来来回回几遍,闻昙总算懂了,笑得见牙不见眼。而七巧板这种闻昙早已玩熟了的,偏耍赖说自己不会玩,要闻昭拼给她看。 闻昭也不戳穿,只管给她拼出一个又一个小动物。闻昙乐完又道,“昙儿这是考验二姐姐呢!昙儿就勉为其难地给二姐姐评个优等吧!” 闻昭摸了摸闻昙的小丫髻,道,“昙儿会说‘勉为其难’这个词儿了呢!” 闻昙在闻昭的手底下丝毫不敢动,怕一动,这手就移开了。这下身子僵住了,嘴上仍道,“那是,昙儿要跟爹爹一样有学问!” “二姐姐,爹爹上次夸你字进步了呢!二姐姐你也不错嘛,比昙儿想的要聪明一些!” “二姐姐,这夏爷爷什么时候才会走?秋老虎什么时候来?” 闻昭不厌其烦陪着小话痨说话,据说稚儿多说说话有益于智力,闻昙这样儿的将来恐怕是女诸葛了。 两人说着说着便说到了乞巧节上。闻昙直嚷着要看牛郎织女,说去年没看到,娘亲跟她说牛郎带着织女回门去了,跟大姐姐大姐夫一样。 “二姐姐,牛郎和织女今年不用回门吧,娘亲说只嫁人那年才回一次门。”闻昙虽然有些早慧,仍敌不过母亲的忽悠。 看着闻昙眨巴眨巴的大眼睛,闻昭决定配合母亲一把,“可是牛郎家里穷,说不定过节也要忙着挣银子呢,闻昙今年看不看得到难说呢!” 闻昙转了转眼珠子,疑道,“这般有名的人物家里也穷吗?” “昙儿想想爹爹跟你讲的那些个隐士啊,他们中许多都是名动天下的人物,可还是穷啊!” 看闻昙恍然大悟的模样,闻昭心里又是好笑又是柔软。 到了乞巧节这天,先是府中几个姐妹比赛穿针。闻昭是这里头最大的,又是重活过一世的,自然可以穿得很快。闻昭却只管笑着看周遭几个姐妹,这些都是她今生要保护的人,此时一派欢声笑语地坐在这里,让人生出些岁月静好的感慨。 不着痕迹的放水之后,是三妹听兰第一,大家把自己做的乞巧物件都送给了她。听兰笑得腼腆又满足。 过了会儿,府里的两个大的,闻钰和闻熠,带着一众弟弟妹妹出去看花灯。 已经入夜,集市两旁满是各式各样的花灯,兔儿灯,锦鲤灯都是寻常不过的样式,精致些的还有宝塔灯,七彩琉璃灯,灯面上或是仕女图,或是鹊桥相会图,皆在一片暖融融的灯黄中。 三哥和闻昭共同牵着闻昙,听兰和听月牵着听洲,闻钰一个人潇洒地走在最前头。再小些的采萱和采章还有几个月大的闻酉都没有来。 闻昙和听洲像是卯足了劲儿要争个高下似的,这个要兔子,那个就要宝塔;这个要糖葫芦,那个就要糖画;这样要去东边看看,那个就要去西边瞧瞧。 当真是两个小祖宗。 众人逛得有些疲乏,就只剩两个小家伙精神头还足,像三哥这样读了一整天书的,真是恨不得立马睡过去。 三哥提议找间茶楼歇歇,众人附议。问两个小家伙的意见呢,闻昙抢着说,“接着玩!” 众人看向听洲,听洲一路上都跟闻昙作对,众人正盼着他此时也作作对呢,结果小家伙一脸别扭地说,“也接着玩……” 闻昙得意一笑,这就是她抢着说的原因了,可得意也没用,几个哥哥姐姐只当没听到,该去茶楼还是去了茶楼。 真是年纪小没人/权! 闻昭喝了口茶,正要附和二哥说的“四弟你比五妹还要大上两岁呢,跟五妹争你羞也不羞?”,一抬头看见二楼一片衣角飞逝而过,脚步奇快,走到转角的时候露出了脸上带着的银色面具。 是恩人吗? 闻昭想去看看,就算他还不认识她。 “二哥三哥,芸表姐好像在楼上,我去瞧瞧,一会就下来。”没办法了,只能拿庄芸作幌子了。 得到同意后,闻昭就上了楼,待到底下的人看不见她之后,陡然施展穿云步,欲追上那人,走到一处房间外,仿佛听到长剑出鞘的声音。 闻昭犹疑了下,还是选择进去。 屋里虽没有点灯,可也看得出恩人不在里边了,倒是窗户敞开着,有月色淌进来,照亮了窗前那方寸之地。 闻昭正准备出去,蓦地被一只大掌捂住了嘴,双手被另一只胳膊压住,后背抵上了一篇宽阔炽热的胸膛,想也知道是个男人,且不是恩人,恩人的手是冰凉的,此人确实温温热热的。闻昭冷静地没有动,不然惹恼了这位自己恐怕要在三哥头顶上的地方遭遇不测了。 嘴唇紧紧地贴在那人手心上,一句话也说不出,闻昭点点头示意她会配合。 陆然倒是有些惊讶这姑娘竟然这般冷静。忽视掉掌心里温热柔软的触感,陆然开口道,“冒犯姑娘了,在下有一事相求。”口上说“相求”,却威胁之意昭彰,闻昭冷静下来之后又是止不住的腹诽。 闻昭觉得这人的声音有几分耳熟,不待多想,手心里被那人塞进了一小块金子,“劳烦姑娘帮在下买伤药,包扎带,外加一件衣裳,尺寸比照寻常弱冠男子,再大些也无妨。”这衣裳只能大不能小,他还要穿着上街呢。 那人说话时热气喷在闻昭头顶,胸腔贴着闻昭的后背振动,加之又是头一次与男子这般亲密,闻昭的颈后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闻昭再次点头,陆然道,“多谢姑娘。”边说边从闻昭的发髻上取了一只钗子出来。 闻昭出去的时候还有些恼,这人也太狡诈了,一边威胁一边道谢还扣了姑娘家的私物,这是生怕她耍赖不应呢,还是太谨慎了。然而私物却是不能落到男子手里的,不然清誉有损。 陆然等闻昭走出房门之后又靠到了门边,左肩上的剑伤还在流血,伤口周围污了一片。感受到手心有些潮,甚至有那姑娘的口脂沾在上边,陆然往衣裳上擦了擦,却仍是闻到了空气中一股子水蜜桃的香气。 平复了下,闻昭走到楼底下,同那几个笑道,“芸表姐茶水泼了沾湿了衣裳,我这就去给她买件衣裳换。”末了又添了句,“她跟丫鬟走散了约在茶楼汇合呢,身上沾着不舒服我就帮个忙。” 到了成衣铺子面对老板娘热情的询问又挂上笑脸道,“过节给爹爹买身衣裳好让他高兴高兴。” 过了一会才提着包袱进茶楼。二哥三哥等人只当她是买的姑娘家的衣裳,闻昭从容地走到那间房间。 看着无人注意这边,忙将门开了一条窄缝,溜身挤进去,道,“公子你要的东西买来了。” 第5节 黑暗中那人仿佛“咦”了声,又道,“劳烦姑娘再帮个忙。” 实在是陆然记性太好,听过一遍的声音,看过一遍的人都不会忘记,因此刚刚凭着那句话就已经认出这姑娘竟是之前庄上接济过他的国公府姑娘。 闻昭无奈,钗子在他那儿,他就是大爷。 “什么忙?”闻昭才问出这句话就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那人不会在脱……脱衣裳吧…… 陆然也不回答,兀自解了衣襟,倒了伤药上去,末了将包扎带递给闻昭,“帮我缠下。” 闻昭只能看清轮廓,接了绷带,道,“可是我看不清你的伤处在哪……” 陆然无奈,几步挪到窗前,就着月色倒是能看清了,肩上一道几寸长的剑伤,有些深但不足以见骨,若这是恩人所伤,那恩人铁定是手下留情了的。 毕竟恩人可是有“一剑封喉”之称的名侠,就算不能一剑封喉,也能斩他一臂下来。 边揣测这人与恩人的恩怨情仇,手下也不停,一圈接着一圈地绕,末了打个结,搞定。 闻昭边抬头边说,“公子这下该还我的……”话语陡然顿住,如果现在还认不出这人是陆然她就白见了他这么多次了。 只是听他说话的时候少,所以方才只是感到熟悉却一下子对不上号。 就算这人的面皮在月色下皎皎生光,闻昭也没有为其容色所惑,当下陡然变了语气,“陆状元好本事,又是惹了江湖之人又是威胁姑娘家的。” 闻昭实在有些恼,本来还打算要想尽办法让这未来宰辅与国公府交好些的,这会子也顾不得了,嘴上痛快再说。 陆然眼里蕴了笑意,丝毫不恼地说,“若非姜姑娘只管往在下肩上看,方才就可以借着包扎报一报仇了。” 被男子说“盯着他的(裸)肩看”的闻昭又气又羞,小脸染了霞在月色下越发娇艳,剪水瞳里湖光潋滟,美不胜收的模样。 这么多年来控制情绪的本事总是有的,闻昭立马平静下来,板着脸对陆然索要钗子。 陆然似乎有些失望似的,眼前这姑娘生气的时候多好看啊。仍是将钗子还给她,闻昭拿了钗子就走出房间。陆然这才不慌不忙地换衣裳,然后没事人一样回府,谁也看不出端倪来。 倒是闻昭下楼之后解释起来有些麻烦,又说“芸表姐就不下来了,还在等丫鬟呢。”,又说“大家久等了吧?我们这就出去……” 多撒一个谎就往陆然身上多记一笔,若是能寻得机会,自然要报上一报。 ☆、第8章 假端娴 七月七过去没几天,闻昭就收到了苏穆宛的帖子,邀她去太师府上小聚。 说起来闻昭也并不觉得自己与她一见如故,但是既然帖子都下了,也不好下了太师大人的面子。 闻昭走时还特地带了把团扇。 到了苏府,苏穆宛和上次那般待她亲亲热热,只是闻昭仍觉得有些别扭,只觉得这姑娘像是带了一张假面,温柔婉转的语调跟练过似的,能使人通体舒泰。只闻昭这类机警的人才会有所防备罢了。 苏穆宛双唇微微起合,“昭妹妹越发地漂亮了。几月前那一见就知道昭妹妹是个生得好的……” 哪个女子不喜别人夸赞自己容貌?怕是寻常小姑娘来了立马就跟这苏小姐成了手帕交了。 “上次就觉得昭妹妹与我颇为合缘,这性子我也喜欢得紧。这不,念了许久了,总算好意思厚着脸皮给你下帖子了,就怕你不来……” 苏小姐再次表达好感,从外貌上升到性格全方位夸赞,杀伤力倍增。 “昭妹妹,府上新来了个江南的点心厨子,这是他做的百果蜜糕和玫瑰饼,你尝尝?”前两招不行还有针对吃货的绝杀。大多数姑娘都拒绝不了甜食。 可以,这很套路。 闻昭边应承着边拿出绝杀武器——团扇。 果然,面前这套路太深的姑娘一扫团扇目光就移不开了。这团扇上是一副少女扑蝶图,将少女的娇俏可爱,蝶儿停在花朵上将飞不飞的模样画得惟妙惟肖,角落里留了个“闻来峰主人”。 这“闻来峰主人”是二哥给自己取的雅号,这把团扇呢,正是去年二哥赠与闻昭的生辰礼。 “昭妹妹,这把团扇可真是精巧。”看她这副目不转睛的模样闻昭就明白她是知晓“闻来峰主人”是谁了。偏她要矜持装不懂,还等着闻昭来介绍。 闻昭只好风淡云轻的口吻说与她听,仿佛什么都没有察觉。 “昭妹妹可否借我一观?”闻昭点头递给她,结果苏姑娘不只“观”了,还上手摸,陈年旧墨都要给她摸下来了。 苏穆宛回过神来,忙向闻昭道歉,“瞧我。这画实在太有趣了,望昭妹妹原谅则个。”神色赧然,眼里也是诚挚的歉意。 “宛姐姐这般喜爱,闻昭倒是想赠与宛姐姐。”对面一双眼陡然发亮。 “只是二哥所赠生辰礼不好转赠他人……” 苏穆宛听了又端起笑说昭妹妹不必割爱。 待闻昭出来苏府,直长吁一口气,觉得外边儿的空气都新鲜些,苏姑娘这迷妹陷得有些深啊。 里边的苏穆宛心中激动难捱,早先就听说那人的雅号了,一直无缘得见真迹,今天真是值当了!苏穆宛直想找个地方发泄发泄身上的洪荒之力,玉掌在桌上一拍,“砰”的一声巨响,桌上的花瓶被震地一跳。 中秋那天,圆月高挂,银光泻了一地。国公府前院已经摆好了席面,两处席面中间隔了一道画屏。 祖父和大哥哥早先就写信道快回来了,也不知赶不赶得上这团圆夜。 闻昭正这般想着,人已经陆陆续续地来齐了,却都默契地没有动筷,大抵都是想再等等吧。 三房庶女采萱方三岁年纪,也不明白大家为什么不开动,只管冲着姨娘喊饿,她这一喊,两岁的采章也跟着喊“要次饭饭”。老夫人往这边一看,想着要不先吃东西,别把孙子孙女饿到了。 才要开口,外面一阵“得得得”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不一会儿,外边的小厮一叠声儿的“国公爷,大少爷”。 众人心喜,纷纷站起来。像闻昭这样儿十多年没有见过祖父的更是激动难抑。 国公爷和姜闻道大部迈进来,身上的铠甲还没有卸去,在月光下泛着银色的冷光。几个小的没等那银光走过来就小跑着迎上去,被国公爷两手揽住。几个小小的孩子软乎乎笑嘻嘻的,国公爷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国公爷大抵在驿站换过衣裳,身上闻不到血腥气了,倒是一股子尘土味儿。大哥哥不过一年的时间,就跟打磨过似的,棱角分明,自有一股坚毅。两人去洗过澡了又回到前院,眼前是一张张笑脸,老的小的,相似的脸上都是喜笑颜开,二人觉得心中轻松惬意,果然家里才是归属。 国公爷和小辈说笑着,笑声如雷鸣。说起来祖父的长相也极耐看,就算被西北的风沙磨得粗粝了些,仍不难看得出年轻时俊朗的模样。 只是委实太耿直了些。祖父回府之前就去觐见过皇上了,现在回来了就什么都不想管。只赋闲在家中,朝也不去上,意思意思都懒得。 祖父说本来他就是为打仗而生的,上朝的时候也只是站着听那些文人唧唧歪歪,没意思。 闻昭心中止不住地担忧,前世皇上想了那样的法子发落了姜家,除了忌惮祖父功高震主之外,恐怕也是有些不爽祖父的态度吧。 但是祖父跟他提起不上朝这件事的时候,皇上倒是大笑着应了。 闻昭很是了解当今圣上,这个人内心真实的喜怒往往表现不到面上。他这时笑得欢畅,说不定过几天就会捅你一刀。 祖父一回来,府里好像热闹了好多。 今儿个,祖父把院里六岁以上的孙儿辈全部叫到他的练武场上。这里平日里都不让旁人进来的,闻昭加上前世倒是进来了不少次,现在看着练武场边上一排排泛着冷光的兵器还是觉得威风凛凛,更别提旁的几个没来过的内心有多震撼了。 听洲是来的人中最小的一个,看到兵器也不怕,直想上去摸一把,又怕祖父会生气,只眼巴巴地站着。 祖父大笑,“看来洲洲儿很喜欢这些?”显然很是满意孙子也喜爱他的宝贝。 原来祖父这是要锻炼锻炼孙儿孙女,就是不指望他们上阵御敌,也可以强身健体。 闻昭记得上辈子也有这一遭。祖父完全是心血来潮。祖父先是叫他们扎马步,坚持得久的有奖励。就算没有奖励,几个孙辈看着想念已久的祖父都不会忤逆他。 纵然闻昭上辈子为了给自己多挣几条命,跟着恩人学了一套步法和一点皮毛功夫,这辈子的身体只有十岁,还锻炼得少,就算闻昭有心再坚持久一些,也力不从心,仅仅比旁的十岁孩子长了那么一炷香的时间。 这边的晚辈蹲得满头大汗,而祖父除了刚开始的时候在他们中走来走去纠正姿势,后面就自顾自地摸起了他的武器,眼中柔和又满是怀念。 闻昭为了转移注意力让自己感觉上没那么累,视线一会儿落到前边的三哥身上,一会又去瞅祖父。瞧了祖父一眼视线就挪不开了,祖父看着兵器的时候,眼里的神色真是温柔,两辈子的祖父都把最凶悍的一面给了敌人,把最柔和的样子留给了家人和陪他出生入死的兄弟以及手中的武器。 看着祖父这般模样,闻昭止不住地想起了前世,祖父被皇上逼反的时候,定是绝望又暴戾。 那一年的雪下得那么大,直下到祖父心里去。 ☆、第9章 九月九 孙儿孙女被祖父折腾了十多天,每天都是手酸腿软的,闻昙见了很是幸灾乐祸,她是刚好被年龄限制卡住的那一个,看着哥哥姐姐们生无可恋的脸咯咯直笑。 但是没过多久她就笑不出来了,倒不是说祖父把她也带上,而是因为这年龄问题,她苦是不用受了,可出去玩也不带上她了。 原来是登高节马上到了,皇上命了些人家陪他一起爬山,朝中重臣和勋贵人家皆在名单上。这次登高办得是声势浩大,许多人家都出动了大半。荣国公府里,从国公爷到小姑娘都准备去,就留了些妇人和幼童在家。这次连听洲都没有被准许去,因为六岁的男孩需要照看,且他又皮得很,实在是怕到时出了什么事。 在这之前,闻昭找了借口又去了一趟庄子,到了涿郡渡口的当铺,恩人却不在里边。 她也知道恩人在当铺的时候并不多,但是她也只知道这么一个地方了。 随着登高节越来越近,闻昭止不住地想起皇上。这些日子她一直在想怎么为国公府避祸,想让祖父识破伎俩,不要真成了皇上说的“意图谋反”并不算难,但是那位既然有心让国公府覆灭,就会有无数个后招。闻昭每每这么一想,就后背发冷,她实在是不想重走旧路。 那条路太孤独太苍凉了。 恩人也对那人恨之入骨,无奈皇帝谨慎,他就算本事出众能进了宫,却近不了紫宸殿。闻昭一个人孤军奋战太难,若是这辈子也与恩人联系上,那么她也会多些底气。 且恩人既有本事将她送进宫里去,也能将旁人送进去。今生她不愿再做进去的那个了。 九月九这天,登高的队伍如长龙,国公府的位置算是靠前的,闻昭甚至看得到皇帝明黄的袍摆,心里复杂得很。那个最位高权重,也最阴毒丑恶的人,上辈子她在他的心口扎下一刀,却没能看到他断气的样子。可惜。 这座紫霄山几乎是专为了皇家登高所设,没有陡峭泥泞的山路,走的都是一条条白石铺就的山阶。皇上笑呵呵地发话说各位卿家不必拘束,轻松些就好。于是队伍前边还是安宁却不沉寂的气氛,队伍中段及后边的孩子们就嘻嘻哈哈起来,只当是平日里出游,皇帝隔那么远又不会真来斥责他们。 闻昭听到一声呼唤,回过头就看到庄芸正笑着挥手,然后庄芸就拎起裙摆小跑着到了闻昭旁边。 “芸表姐你这泼猴一般的模样叫旁人看了怎么说你?今儿可是不少公子哥儿都来了呢。”闻昭几乎把庄芸当成妹妹来说了。 往常的庄芸都是笑着一摆手说才不在意,可今日竟然一听这话竟然有些沉默的样子,闻昭大奇,问她,庄芸吞吞吐吐地说她爹在给她物色夫婿。 闻昭有些疑惑,“可是你才十三啊,还早着呢。”且一般爹爹都是舍不得女儿出嫁,看女婿的眼神跟看情敌似的。上辈子爹爹待庄起极好也不过是因为她的脸罢了,希望这样女婿就能待他女儿好些。 这庄芸的爹爹竟像是赶着把她嫁出去似的。本来以她家的门第,就算完全不管这些事,到时候来提亲的人也不会少的。 庄芸一叹,“连名册都弄出来了,其中有一个虽说门第高,但是嫁过去是继室,还是祖父指着爹爹的鼻子骂才算了的。” 闻昭都不知道怎么安慰她了,遇到这种后爹一样的亲爹。且这个人还是她舅舅,她还不好说什么。 庄芸顿了下,扯了扯闻昭的衣袖,附耳过去,更小声地说,“我怀疑爹爹是想……借我的亲事给哥哥铺路。”毕竟庄起刚入翰林,未来的仕途发展除了靠本事,又极大的一部分是要靠人脉和关系的。他的恩师白大儒在仕途上可以给予她的帮助是间接的,姑父姜二爷虽是国子祭酒,但与庄家来往并不密切。 所以舅舅才急着给庄起找一个位高权重的妹夫吗? 闻昭惊讶地看她,儿子是他亲生的,女儿难道就是捡的吗?说起来庄芸比同龄人多了些天真娇憨,少了些弯弯绕绕,但毕竟是官家子弟,对这种事总是察觉得到的。 她的这个舅舅也真是狠心,闻昭想到难怪庄芸上辈子嫁给了一个大她十岁的门下侍郎呢。庄起的官途倒是顺遂了几年,只是那个位高权重的门下侍郎是个短命的,没过几年就去了,庄芸也早早地守了寡。 闻昭想到这里有些无力,纵使她知道后面的事,恐怕也改变不了舅舅的心思。 舅舅连女儿的幸福都可以牺牲,那上辈子庄起向国公府求娶也是舅舅的意思吗?想要一个强势的岳家作为依仗,所以儿媳是不是毁容了都没有关系是吗? 闻昭握紧庄芸的手以示安慰,庄芸摇摇头,说,“我这段时间都哭够了,算了吧,反正我也反对不了爹爹。” 二人一下子陷入了沉默。 “昭昭!”,闻昭一看,她的三哥正从前边几步走过来,“怎么落后边去了?”听得出他有些担心,闻昭心里又是温暖又是好笑,这么一长串队伍还能走丢了不成,也只有三哥会操这个心了。 第6节 闻熠看到了庄芸,打了声招呼,又跟闻昭说话去了。 眼前的少年玉雕的模样,俊眉修眼,连唇形都比旁人好看几分,庄芸想到这位也在她的名册上,不由多看了几眼。 说起来小时候也是一起玩过的,大了就见得少些,她已经好久没有仔细看过闻熠表哥的模样了。 闻昭笑着应了三哥几句,偏过头就看到庄芸的脸色发红,问道,“芸表姐不舒服吗?” 庄芸连连摇头,也不说话。 众人正走着,后边一阵骚动,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哪个伯府的姑娘一脚没踩稳,往后仰着就要摔下去,幸而被她哥哥接住了,但还是将那周遭的人吓得不轻,小姑娘也怕惊扰了贵人,脸色忽红忽白地低着头一声不吭。 闻昭听到声响下意识地回头看,见没什么大事后又要回头,却不期然瞧见了那群人前边的庄起,他也不理会后边的事,只管往前方看,眼眸幽深。 那双眼里既有对权势的渴望,又有居于人下的不甘。 闻昭连忙回过头,怕被他看到一般,心里怦怦直跳。那目光她瞧着竟有些渗人,前世庄起偶尔对她露出了这种眼神,她问他怎么了,他只笑着说表妹太好看了。 对寻常姑娘是夸赞的话却让闻昭白了脸,她的左脸被烧了一片,还带了爹爹特地给她寻来的透气面具,怎么会好看呢。 庄起却兀自笑得温柔,说在他眼里表妹就是最好看的。那时候的闻昭信以为真,还以为他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现在看来,怕是权势最好看吧。 山顶建了个大看台,十足的宽敞,但是还是装不下这么多人,品级不够的都留在了山腰,都是平日里打交道的人物,也不无聊。 皇上不过四十的年纪,身材微微有些发福,眼眸微眯,笑得一片和蔼,闻昭却知道这双眼里不知藏了多少算计。 皇上正笑呵呵地向这些个大臣家中子弟的事情,还拉着威远侯十岁的孙子夸赞了一番,直说此子大有前途。威远侯和世子激动地双双涨红了脸,这可是来自皇帝的夸赞啊! 闻昭却抬眼打量了下那个威远侯世孙,嫩生生的模样确实不错,难怪了…… 正想着事情,瞥到一直乖乖待在皇帝身边眼睛都不敢四处瞟的太子,闻昭下意识地站在三哥身后挡住了太子可能看过来的目光。 虽然她只有十岁,他也只是个十五岁的羽翼不丰的太子,但还是要防着些,这一世千万不能叫太子看上了。除了不想毁容,还有一个原因,前世正因为荣国府早早地靠向了太子,才惹得势力正强的皇上下定决心要除了国公府,不然太子有了国公府身后的二十万大军,他简直寝食难安。 说起来太子和皇上也是冤家。皇上有两任皇后,却只有两个儿子,倒不是子嗣艰难,是他简直把繁衍后代当成了任务,后宫里妃嫔也少得可怜,朝中大臣苦劝也无用,皇上有儿子交差,底下百姓谁人不称赞皇上不好女色,政治清明,是为明君。 太子乃是元后所生,底下的弟弟却是个痴傻的,由他继位毫无悬念。但就是因为这个毫无悬念,皇上才百般看他不顺眼。太子一有什么动作,皇上就直觉得太子盼着他死了好继位。 三哥察觉到闻昭的动作,偏过头问她怎么了,闻昭摇摇头,说三哥给我挡挡风。 三哥听了捂了下她的耳朵,发觉真是冰凉冰凉的,干脆转向她,小声说,“那三哥给你挡着,昭昭乖,过不了多久就能回去了。” 皇上正和几个大臣说着话,外围的要么凝神倾听,要么絮絮地和交好的人家寒暄着,或是各自找了好的位置看山脚下的风光。 闻昭格外安心地呆在三哥身边,庄芸控制不住地往闻熠脸上瞟,觉得熠表哥笑起来好好看。 ☆、第10章 专作对 今年的冬天来得尤其晚,快到年关了闻昭才加上披风,毛茸茸的一圈兔毛衬得小脸越发粉雕玉琢,小扇子般的睫羽在白生生的脸蛋上投了两片暗影,秦氏看得心头软和一片,上去就摸了把闺女的脸,一摸才发现竟是冰冰凉凉的,秦氏忙唤了闻昭回屋去。 塞了手炉到闻昭手里,跟她闲聊起来,说到大伯要回来了。这大伯乃是上府折冲都尉,平日里都不得闲,年关时才能回来清闲段时间。 而祖父与大哥哥过了年关又要回西北去,祖孙三人一年到头也团聚不了几天。 大伯父是弟兄几个长得最像祖父的,皆是剑眉星目,鬓若刀裁的模样,一身本事也得了祖父真传,因此最得祖父喜爱的就是这个继承他衣钵的大儿子。如今这个大儿子的大儿子也极得他喜爱,因此年关时节常常出现这祖孙三人在练武场一呆半天的场景,出来的时候都是气喘吁吁的模样,走到庭院里,浑身还冒着白气。 二爷三爷或是二哥就是羡慕也羡慕不来,谁叫他们都走了文路。 像姜二爷这种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像祖父的,只好关起门来读书了。人三爷好歹眉毛像一些,二爷则是全然朝着老夫人长的,幸而老夫人年轻时也是京城一枝花才没让他长残。 大姐姐大姐夫来的时候,大伯母又是将大姐姐留在她的房里说了好久的话,两人出来的时候眼眶都有些红红的,眼底却是全然的喜悦。待大姐姐与二哥站在一块儿的时候,闻昭特意看了下这对龙凤胎,两人的鼻子嘴巴很是相像,眉眼则各不相同,大姐姐的眉眼像极了大伯母,二哥则像姜二爷些。说到底决定气质的还是眉眼,大姐和二哥的气质就是大相径庭。 这样想着,闻昭盯上了三哥。 闻熠正笑着听大姐大姐夫与长辈们说话,突然感觉到视线扫射,他愣愣偏过头,看见自家妹妹盯着他一脸探究的神情。 闻昭看着看着竟觉得三哥有些像庄起,闻昭内心崩溃,想着大抵是因为三哥像他们的生母些,而闻昭自己则是朝着姜二爷长的。 闻昭回过神来就见三哥对她眨眨眼用眼神询问她在干什么,忙连连摇头,又去看大姐姐他们了。 恰在年关时节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户部郎中搜刮民脂民膏中饱私囊的事东窗事发了,户部是国家的钱袋子,是最有油水又惹人注目的地方,据说这郎中被揭发到收集证据再到递折子上去极其顺利,效率奇快,不过几天就下马了。 紧接着又是官员考课,陆然在小考中得了个优等,便由薛相担保荐了他填补户部郎中的空。皇上对薛相存着几分信任,思虑再三应下了。 三品往上的大员仅仅是思量了几番便作罢,这明显是薛相为自己培养的心腹,就算反对也不应由他们来。底下品级低些的难免不服气,他们熬了那么多年才升了多少?别人在翰林院资历都没熬够,现在一下升了一个品级,还是众人眼热的户部。 要说原来那个户部郎中这么巧这时候被揭发里面没有薛相的手笔,闻昭还真是不信。要是再早些下马,就轮不到陆然了。现在陆然有考课成绩,有薛相担保,还有状元的履历,别人纵是不满也只能说说而已,毕竟前任郎中是真的犯了贪墨案,不是薛相伪造出来的。 前世闻昭是个纯粹的闺中少女,不关注这些,这辈子倒是对陆然的上位史有些感兴趣。 年关时候的送往迎来自不必提,说起来闻昭重生以来过的第一个新年,在国公府跟家人围在一起说说笑笑,每个人脸上的笑意都暖融融的,这些都是她暌违了十多年的欢乐。在深宫里,永远是冷冰冰的,还要时刻注意自己的假面有没有带好,闻昭已经十多年都没有睡过一个黑甜的好觉了,想念亲人的时候就躺在榻上盯着帐幔,许久许久不合眼。 开春就是六弟的周岁,算起来闻昭回到过去也有一年了。 闻昭坐了马车来到珍宝坊挑一挑送给闻酉的周岁礼,同行的还有听兰和听月。三人选来选去没有选到合心意的,听兰和听月便要去楼上瞧瞧。 “我就在底下瞧瞧,还没看全呢。”闻昭笑盈盈地道,听兰和听月则拉着手走了。 那两个姐妹感情倒好,闻昭轻笑。她们的娘性子不好,两个女儿却不错,听兰柔弱些,心思也纯善,听月是个小的,却机灵活泼些。 闻昭将心思重新放回挑选礼物上。送文房四宝好像早了些,送玩具也多余了些,闻酉不知有多少玩具,要是还缺乏新意,就更没意思。正这般想着,一个小老虎的玉雕陡然闯进闻昭的视野。 这小老虎雕得活灵活现,一只爪子抬着,虎嘴张着,站在一个小石台上,说不出的娇憨调皮,且闻酉生肖属虎,送这个再适合不过了。 闻昭一笑,礼物的事总算搞定了,正准备拿过老虎玉雕,一只修长白皙的手陡然伸过来将老虎拿起。 “掌柜的,就这个了,此物价值几何?” 被截了胡,闻昭连忙抬头。竟是陆然。 这厮分明是故意的!上次的事情闻昭心里还记着仇,这下更不舒服,狠狠剜了他一眼。 陆然在闻昭一进来的时候就看到她了,半年不见,小姑娘好像长高了些,下巴也尖了点,瞧着更像一枚少女了。见她盯着老虎玉雕笑得眉眼生辉的模样,陆然忽然生出逗弄她的心思。果然他又见到了她生气的模样。双颊飞霞,眼里亮得像是装了星星,也就这个小姑娘生气也这般好看了。 闻昭还存着理智,知道这位就算不拉拢也不好得罪,神情一变,客气有礼地询问,“陆公子,这玩意儿我也看上了,陆公子可否割爱于我?” 陆然有些失望对方的平静,面上却不露,“不巧,在下也喜爱得紧,姜姑娘另择他物吧。” 闻昭知道这人跟她没什么交情,却还是抱着对方能谦让的念头,见对方这样油盐不进,只好转向掌柜,“掌柜的,贵店还有没有这样的玉雕?” 不过是不想跟陆然讨价还价,便指望从掌柜这里找个台阶下罢了。 掌柜见多了这样的情况,只摇摇头堆笑道,“这玉虎鄙店只有这一个,两位不如再看看别的?” 闻昭也不说话了,心里存着恼,随便挑了样就出门登上马车等听兰听月两姐妹。那两人欢喜地回来后问闻昭选了什么,闻昭只支吾摇头,实在不好意思拿出来给她们看。 倒是陆然本来只是想激得小姑娘生气却没有得逞。等到事后想起来又失笑,怎么就欺负上一个小姑娘了,自己是不是过分了些? 等到闻昭回府就后悔了,当时气得随便挑了样,现在看着手里的小手镯,只觉得这礼物是不是太不走心了些?母亲不会觉得自己在敷衍了事吧。 第二天闻昭还想着这事,打算再出去好好选一选,才走出房门就见大门口的小厮小跑过来,“二姑娘,二姑娘,门口有个妇人托小的把这个盒子交给您,她说您一定会收下的。” 闻昭正疑惑着,妇人给她盒子? 打开盒子一看,里面赫然装着昨日看上的那个老虎玉雕。闻昭怔愣了下,陆然送的? 也只有这个解释了,闻昭将虎雕取出来仔细看了看,果真和昨天那个一模一样。托着虎雕的左手感觉有些异样,闻昭将虎雕倒过来查看,上面竟反刻了“闻酉”二字。陆然居然将虎雕做成了刻章。 他打听得倒清楚。 闻昭看到里边还有张纸条,取出来一看,上面竟然是四个字“物归原主”。闻昭更疑惑了,虽然恼他夺人所好,但毕竟虎雕是他买的,钱也是他付的,怎么就变成“物归原主”了? 大抵陆然也觉得她的小手镯拿不出手吧……所以这是要她以自己的名义送虎雕刻章给六弟? 正猜测着,闻昭疑惑陆然竟然会无故施恩,再一次向纸条看去……陆然的字写得端秀精致的模样,乍一看像个姑娘家写的,可仔细一看又觉得字字都有捉摸不透的神秘感。 都说字如其人,本以为陆然的字会是龙飞凤舞,野心昭彰的模样,倒是想差了。闻昭仔细打量着这四个字,却在字与字的空隙处隐隐看到一些墨痕,将纸条反过来一看,背面竟有一行小字。 “欠银五十两”。 ☆、第11章 遇魏梁 闻昭没有想到的是,这个“欠银五十两”的债主会上门来。 闻酉周岁这天,国公府大办,京中有头有脸的人家都来了。时候尚早,女眷们围成几个小圈说笑寒暄。那些个公子哥儿则由闻钰闻熠领着去了望月亭。 一湖之隔,两方不少人都在偷偷往对面投个眼神过去,看一看心上人在做些什么,或是哪家的公子哪家的姑娘长什么样。苏穆宛恰在此列,常常与好姐妹说着说着就“不经意”瞟过去一眼。而闻钰却是个不知情的,只管在亭子里边陪客人说笑。 庄芸也往那边看了一眼,闻昭敏感地察觉了,却只当她在看庄起。 望月亭中,庄起正与陆然对弈,周遭围了一圈儿的人观看。两人输赢对半分,面上都好看。庄起却隐隐觉得自己像是被对方牵着走似的,失了往日里与旁人下棋时的节奏。听着周遭的友人笑着评价两人旗鼓相当,他面上笑着,一派温润谦和地样子,却将手里的棋子捏得死紧。 来的客人除了与祖父亲近的武将勋贵人家,还有与父亲交好的文官之后。孙尚书的孙女孙瑜恰在此列。闻昭记得前世这孙瑜与自家二哥是交换了庚帖定了亲的,只是后来孙瑜母亲过世守孝三年,这三年还没到,国公府就出事了,婚事自然吹了。 而现在,这孙瑜正与苏穆宛几个闺中密友聊得开心。闻昭瞧了瞧苏穆宛,也不知上辈子这苏姑娘知道自己心上人与闺中好友定了亲心中作何感想。 闻昭忽地想到,她上辈子竟不知道这苏姑娘中意她家二哥。且前世的苏穆宛貌似正常多了,只比普通大家闺秀多了些温婉明秀,浑身的柔和像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也不会这般疯狂地恋慕她二哥。 席面没开多久,卫国公府的六姑娘就苦着脸小声央着她母亲带她去拉臭臭。秦氏见状笑着唤闻昭带她去。 闻昭牵着她的小手往恭房去。在路上着女童蹙着眉声音弱弱地道,“姜姐姐可以再快一点吗?” 闻昭问她,“六姑娘这是吃坏肚子了吗?” 她先是点点头,又摇头,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她自己好似也解释不清楚,眉头蹙得越发紧。 闻昭看着司马晴这对儿与其家姐肖似的弯弯柳叶眉,忆起前世卫国公府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心绪便有些不稳,心中难免怨怒交加。 眼里染了戾气,司马晴却看不到,仍猫儿一样弱弱道,“姜姐姐不要自责,不怪你们,晴儿自己胃不好……”话毕还艰难地扯出一个安抚的笑容。 闻昭被这笑容一下子抚平了心绪。不管如何,这世的卫国公府只是与荣国公府有些较劲罢了,还没有为了太子妃的位置争得头破血流,而眼前这个小姑娘还是单纯天真的年纪,吃坏了肚子还要安慰她这个主人家。 闻昭牵紧了她的小手,加快了步伐,几乎是疾步往恭房走去。 顺利抵达恭房,闻昭松了一口气,总算没有让小姑娘交代在路上。闻昭在恭房外边站了一小会,觉得有些尴尬,便往一旁的小树林走去。 只要不太往里深入,司马晴出恭房的时候就看得到,且不必尴尬地等在门口。 正准备在这里安安静静地等一会儿,闻昭突然听到几句说话声,且是一男一女的样子。 闻昭不欲多听,在树林子里边私会的一男一女能干什么,多半是少男少女互诉衷肠,捏捏小手,毕竟这年纪血气方刚的,又恰逢春季,可以理解。闻昭只想把自己藏好,别被发现了,尴尬。 这么盘算着,闻昭却觉得那两人说话的声音有些耳熟,好奇地探头一看,顿时心下一惊,这二人竟然是二哥与那苏穆宛! 闻昭惊掉下巴,本以为那苏穆宛是个单相思的,结果别人竟是两情相悦。这下奇怪了,前世二哥行冠礼后不久就与孙瑜定了亲,若是二哥前世这时候就喜欢苏家姑娘了为何后面娶了别家的? 闻昭正天马行空地猜测着,一个柔柔的声音道,“还没有谢过二公子救命之恩呢。” “举手之劳罢了,苏姑娘不必多礼。” 第7节 然后见那苏穆宛又说了些什么,声音越发低了,闻钰为了听清不自觉往前行了一步,落到闻昭眼里这两人挨得更近了些,周遭都是粉红泡泡。 那苏穆宛垂首时露出一段修长优雅的脖颈,在夜色下散发着柔光,像是一只误入丛林的天鹅,美得自然从容,又令人怜惜它的不谙世事。 闻昭一边感慨难怪二哥会喜欢呢,一边心中催促二人快些结束,等司马晴小姑娘出来看到了,回去说给了家里人听怎么办。卫国公府大抵不会放过这么一个可以诋毁荣国公府的把柄,只是看在太师的面子上应该不会道出那私会的女子是苏穆宛…… 待苏穆宛行远了,二哥仍站在原地,背对着闻昭,像是一直盯着苏穆宛绰约的背影瞧似的。 总算好了,闻昭松了一口气,这口气还没松完,听二哥喊了句,“二妹妹,出来吧。” 闻昭那口气提着,不上不下的,有些心虚地从树干后边站出来。毕竟偷听是不地道的。 二哥几步过来,修长的手指点着闻昭的脑门儿,问道,“小脑袋里在想些什么?嗯?” 二哥尾音上挑,声线磁和,不同于与苏穆宛说话时的彬彬有礼,与闻昭说话时满是随意和亲昵。上辈子闻昭与闻钰的关系并不亲近,那时候闻钰见了总是板着脸的闻昭,说话都要斟词酌句的。 闻昭听得心肝一颤,眼睛左看右看,笑问道,“二哥与那苏姑娘为何在这儿会面?”言罢觉得自己有底气了些,还冲二哥挤眉弄眼。 闻钰被闻昭这小表情弄得又气又笑,上手捏着闻昭的小脸蛋,“闻昭心里二哥是这种人?” 闻昭边喊疼边试图拉下他的魔爪,二哥总算收了手,又不解气似的弹了下她的脑门,这才解释道,“不是私会,似偶遇。你二哥一出恭房就在前边看见了个姑娘,委实有些尴尬……” “二哥前些日子在京郊帮忙拦下了辆惊了马的车驾,那苏姑娘正是车上之人……” 闻昭恍然大悟,点点头,又仔细打量二哥的神色,想瞧出二哥有没有发现苏姑娘的心思。 二哥逮住了她打量的目光,在她发顶上按了按,道,“你二哥又不傻,有些事情自然能看出来,只是你可不要表露出来,都藏心里边儿,免得坏了人姑娘家名声。” 闻昭自然晓得这个道理,连连点头道,“是是是。” 话音刚落,恭房那边的六姑娘喊了声“姜姐姐”,闻昭冲二哥一笑,立马过去接她了。 司马晴见着她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赧然道,“晴儿耽搁久了,还担心姜姐姐回去了呢,姜姐姐真好。”司马晴冲她感激一笑又将小手塞进她的手心。 这个司马晴,分明是个孩子,也有一团孩子气的样子,只是很多时候都太懂事了些。 回到席间,一切如常。倒是司马晴的母亲在她闺女落座之后仔细瞧了瞧她的手上脸上,担心她被蚊子咬了包包。 闻昭看得感慨,这司马家大房夫人对外人再心狠,对自家闺女都是捧着护着的,就算在前世,她害了闻昭也是为了她长女的前程。 闻昭理解她的爱女之心,但是站在她自己的立场上,却无法原谅她。前世她容貌被毁,心底绝望到无以复加,曾经最自傲的一张脸,到最后竟成为她的耻辱。 整日戴着面具,那片毁了的脸积年见不到天日。 闻昭移开视线,却不期然撞进秦氏的眼里,她看她的眼神竟与司马家夫人看司马晴的眼神如出一辙! 闻昭心下巨震。 她知道继母心善又不拘小节,不会如何苛待她这个原配所出的继女,所以她这世才打算与她处好关系。但她从来没有想过她会将她像亲闺女那样疼爱。她哄着嘤嘤哭泣的闻酉,闻昙爬上床榻陪她一起哄,说些童言童语,然后娘仨和乐融融的画面闻昭看到过,她觉得羡慕,怅然,却不会像上辈子那样觉得不甘和嫉妒。 毕竟血浓于水,这是不争的事实。 而继母她…… 秦氏见闻昭愣愣的表情,觉得这副傻模样委实太可爱了些,眼底蕴了更柔和的笑意。 那天的宴会之后不久,闻昭寻了机会去了庄上,家里人问起也只道屋里呆着无事,想念庄上的水果及景致。 去了趟无名典当,再一次无功而返,只得了掌柜的一句“主上近日有要事在身,好久没有来这儿啦……” 闻昭有些灰心。为何前世熟识了十几年的人,今生却无缘得见一面。有些怏怏的坐上返程的马车,这马车却在途中停了。 “怎么了?” 驭马的陈伯回道,“姑娘,一个乞丐拦在马车前头。” 闻昭闭着眼吩咐,“陈伯,给他点碎银打发了。”也只有走投无路了才会干出拦人马车这样危险的事。 过了一会儿马车仍没有动静,陈伯道,“姑娘,他不收这银两,只望能得份差事好养活自己。” 难得遇上自力更生的乞丐,闻昭起了兴致,睁开眼。 心里存了好奇,闻昭掀开车帘,见着前头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马前,纵使衣衫褴褛,仍站得笔直,不见卑微之态。 闻昭直觉这人不是普通的乞丐,问他,“你可有什么本事?” 那人答道,“回姑娘,会些拳脚功夫。” 看他四肢健壮,身形高大,确是习武之人,闻昭道,“府里的护院可做得?” 那人有些欣喜的样子,不自觉地将头抬起了些,闻昭从那轮廓和鼻梁看出来他居然相貌不错,听他道,“谢姑娘,魏某定不负姑娘赏识。” “你姓魏?叫什么名儿?家中原本是做什么的?全部答了我就带你回府。” 那人立马答道,“在下魏梁,家中原是汾阳药商,因官家迫害导致家破人亡,魏某一路隐姓埋名扮作乞丐离开汾阳,就是为了到京城之地寻一个庇佑。”毕竟京城不惧汾阳地头蛇的人家不少,就眼前这个姑娘所乘马车,瞧着规制,家中必是三品以上大员。 闻昭心中巨震,已顾不得他后边所说的遭遇了,急切道,“抬起头来。” 魏梁只当是富贵人家招护院也是要看脸的,毕竟事关门面,可以理解,当下抬起头来。 闻昭捏紧手心,果然是他!纵然他脸上也灰扑扑的,仍看得出是他,当下吩咐陈伯,“带上这位魏公子原路返回,先回庄上。” 陈伯只当姑娘想带他回去沐浴干净了再回府,不疑有他,却有些奇怪姑娘怎的对他这般客气。 闻昭在马车里心中惶惶。这人本是陆然的左膀右臂,想必前世就是这样遇上陆然的,只是这辈子因为自己这个变数,在陆然之前将他截了胡。 那一条路本就行人车马俱少,自己若是不去,这魏梁再往前走些说不定就遇上了出来办事的陆然或者陆然的手下。 闻昭止不住地想,若是因为自己的变数导致后边许多事都与她所知晓的大相径庭,那么她引以为恃的知晓前世的能力就没有了,反而会误导她。 而陆然没有魏梁作为心腹,会不会命运也会发生改变?要是前世魏梁曾为他解过毒救过他一命,那今世陆然活不活得下去?或者坐不到宰辅的位置上了? 毕竟这魏梁不是个小人物,就连做御前的她都见过魏梁好多次,必是陆然那里举足轻重的人物。 要不要把魏梁还给陆然?要是给他,陆然会不会以为这魏梁是国公府安在他那里的一个眼线? ☆、第12章 三把火 魏梁沐浴完换了身灰色长衫,这衣裳是庄上管事的,魏梁穿着短了些,露出一整截长靴,闻昭默默移开眼。 魏梁也有些赧然,笑得一脸腼腆的样子,直把衣衫往下扯。 这人洗干净之后瞧着更英俊了,模样比闻昭前世见到的样子年轻些,轮廓分明却线条柔和,肤色也要白净些。 闻昭问他,“你除了拳脚功夫之外还会写什么?家中既是药商,可会些岐黄之术?” 魏梁闻言有些赧然,“在下对医理不甚感兴趣,因此懂的都是些耳濡目染的,并不精通。” 闻昭闻言点点头,说不定前世就因为这点“耳濡目染”救了陆然呢。 沉默了会儿,闻昭道,“魏公子,我会将你送去另一个地方,在那里比做护院有前程得多。” 当晚,陆然的大门被叩响,门口的小厮见此人英俊不凡不敢妄作主张,禀了管家。管家一问,这人手里有只能给主子看的纸条,哪敢耽搁,忙又去禀了陆然。 陆然允他进来,那人进了会客厅,将手中的纸条递上,陆然接过一瞧,上头写着,“此人可抵五十两,望笑纳。” 陆然了然一笑,纵使没有见过那小姑娘的字,也知道这“五十两”的事。当下又扫了眼那几个字,写得竟是颇具风骨,陆然意外之余又是忍不住赞叹。 陆然仿佛才看到魏梁这个人一般,问他,“你可有什么本事?你家主子这般赏识你。”毕竟寻常的丫鬟小厮买进来不过几两银子的事,这人纵使有几分皮相也卖不到五十两的。咳咳,除非在特殊些的地方还有希望。 魏梁纠正道,“姜姑娘已不是魏某的主子,现在魏某的主子是您。”又答道,“在下会些拳脚功夫,岐黄之术略懂皮毛。” 陆然点点头,也不多问,唤了人就将他安置下来。 闻昭不知道魏梁会不会因为自己这一截胡而得不到陆然的信任,她也管不了,这般想着,又是一个烦躁的翻身。 这夜,闻昭两面都要烙熟了。 因着心里记挂着魏梁的处境问题,闻昭对陆然那边的情形又多添了几分留意。扶摇是个包打听,闻昭派她去前院多打听打听,这几日都在怀疑自家姑娘是不是喜欢上那个陆姓的状元了。 闻昭这边密切关注,陆然那边又发生了件不大不小的事。 陆然在户部郎中的位子上还没有坐热,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这火却是别人烧给陆然看的。 这日户部开了个集会,这段时日“逃户”愈多,流民问题惊动了圣上,尚书特地召开了个会议征集建议。 户部侍郎说要减租减税,好减轻农户负担,流民问题自然能得以缓解。 尚书大人一思忖,道,“这减税一事事关重大,西北又战事频繁,恐怕没办法实施啊……” 又有人说流民问题主要应交给兵部,应将这些流民编入行伍,这样兵力也有扩充,流民问题也解决了。 尚书大人点点头,又说,“兵部自然会行其职责,只是户部分内之事也要做到。” 沉默间,一个员外郎道,“郎中大人怎的不出声?可是没有主意?”这个员外郎在陆然上任起就格外看不惯他,自己都一把年纪了还在员外郎的位子上,实在让人气不过。 陆然却冲他谦虚一笑,又朝尚书大人道,“在下以为这流民问题从根源谈起是这田制的纰漏。这均田制自前朝以来效用显著,在当今却弊端良多。” 尚书冲他一点头,“郎中请讲。” 陆然接着道,“前朝时因条件所限,农户受田实际上不足应受额。至今承平日久,人口渐增,据陆某游学经历,官家所占土地颇多,口分田实际还官者又极少。因此,国家的土地已不敷授受。农民一旦遭遇天灾*便出卖土地,流落异乡,成为流民,故均田令虽限制土地买卖,实而兼并日盛,难以阻遏。” 旁的人听得频频点头,那员外郎把脸别了过去。 尚书听得认真起来,问他,“郎中可有应对之法?” 陆然微一摇头,道,“陆某不才,想不出治本之法。限制官家购田太不实际,且牵扯甚多。没有新的田法就废不得旧的。” 尚书一叹气,是啊,根本之法哪是一朝一夕就能想出来的?又问陆然,“郎中觉得将括户,括田一并施为如何?”不知不觉间尚书大人竟重视起一个郎中的意见来了。 陆然拱手道,“尚书大人的法子自然是没错的,只是陆某觉得应再加一条。” 见陆然抬眼征询他的意见,尚书一摆手道,“陆郎中有话尽可直言。” 陆然道,“允逃户于现所在地附籍纳税。” 侍郎一听连连摇头,道,“对流民这般宽厚优待,岂不是人人都想逃了?应当对农户优待,对流民加以惩戒管束才是。” 尚书摆手制止他,“侍郎,农户对自己的土地感情深厚,非我等官家人可以理解。不到走投无路,他们是不会做逃户的。就按郎中说的来,加这一条进去。” 这日过后,陆然的官声越发响亮,众人都知晓了这不只是个关系户,还是个有本事有主意的关系户。 闻昭闻言一笑,这陆然竟如此关注平民百姓,若不是游学时深入地了解过农民的现状,是不会有这般言辞的。 而陆然回府之后便将今日言辞记录下来,仔细回想有没有什么可补充的。瞥见砚下压着的纸条,便想起那个魏梁来,冲书房外边的小厮吩咐道,“阿童,去唤了魏梁来。” 见魏梁来了陆然便问,“可会写字?”若是会写还可以做个文书,他实在是不缺护院。 魏梁一笑,“魏某强项。” 陆然提起些兴致,这“强项”是指字写得好,还是字写得快,或是另有过人之处? 魏梁取了笔蘸了墨,问道,“主子想让魏梁写什么?” 第8节 陆然只当他不知道写什么字,随便取了份自己练笔时写的《息诤论》给他。 魏梁接过仔细一看,取了其中一句写下。末了陆然不无好奇地取过一看,当下大惊。 这魏梁只写了八个字,“言若是真,宁容止息”,却叫陆然心中巨震,因为此人只看罢他的字而已,从没有临摹过,却写出了一手与他八成相似的字,再多做临摹,想必就能完全相同了。 陆然第一个反应是此人天赋异禀,可堪重任,第二个反应是这人太过危险,应牢牢把控才是。 陆然郑重问他,“这本事如何习得的?” 魏梁没想过深层次的问题,因此不明为何主子会有这般凝重的表情,只好答道,“家中药方甚多,父亲常叫在下抄写,魏……小的幼时玩心起,便照着药方的字迹抄写,后来越发纯熟,到了可以假乱真的地步。杨贼所劫无方大师的药方,也是小的仿的。” 他说得容易,换了个人来就是这样练习个几十年都未必有这本事。这可能说明魏梁在书法方面得天独厚,可这更说明了此人的观察力惊人,且心手一体,行动力也不可小觑。 陆然点点头,又问,“此事还有何人知晓?”要是旁人知晓了怕是要横生枝节。 魏梁顿了下,敛眸道,“家中几位长辈都知晓,可如今斯人已逝……” 陆然看向他,“你且放心,陆某日后定会让你有机会有能力,自己报仇。”又问,“你前任主子可知晓?” 魏梁经这一番询问已然知道主子很看重这项技能,道,“姜姑娘不知,当时小的只以为这是雕虫小技罢了,是小的学医不走心的歪打正着,因此赧于一提。” 陆然点头挥手让他退下,临了再一次提醒他,“此事不可与人道。” 魏梁退下之后,陆然独自一人在书房默了良久。 * 四月初,西北大旱。自二月起,西北便滴雨未下,如今更是连地下的水量都开始剧减。 西戎境内好几处大草场成了一片沙漠,牧场主自发东迁,与华夏朝边疆牧民摩擦不断。驻边的姜家军屡禁不止,当场砍下寻衅滋事的西戎一牧场主的头颅以示警。 西戎以此为由举兵向华夏,实则是为了侵占华夏草场,缓解国内干旱饥荒。 荣国公大怒,当下带领二十万大军占了西戎四座城池,驻军于天山山脚。姜闻道更是取了西戎一将军首级。 至此西戎以天山为关隘,龟缩于内,荣国公也没有再往前。两军呈对峙状态。 消息传回国内,圣上大喜,赐荣国公府黄金千两,丝帛千匹,授姜闻道从四品明威将军,姜闻钰也跟着升官至工部郎中。 与此同时,朝中关于是否乘胜追击吞并西戎的争论愈演愈烈,主战派和主和派泾渭分明。 主战派主要由各级将军及兵部众人组成,代表人物兵部尚书张大人及镇国大将军,均言道时机千载难逢,不可放过。 毕竟西戎虽国力不强,但极其烦人,扰得边疆住民不得安生,驻守将兵也常年难以回家。 主和派文官居多,代表人物户部尚书沈大人道,“今年大旱我朝亦受到影响,流民问题尚待解决,拿下西戎后恐怕流民问题更为严重。” 薛相则道,“那西戎国内产物不丰,又恰逢大旱,牛羊俱损。就是拿下了西戎也是得不偿失啊!且我朝在攻下西戎后还要设官安置当地百姓,派遣司农人士前去开沟渠,缓解干旱,并教导耕织,再加上攻打所需兵力财力,实在是劳命伤财,得不偿失,得不偿失!” 皇上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心有不甘而已,薛相又道,“派遣礼部官员前去签署和约即可。” 不久,西戎签下耻辱条约,承诺二十年不再进犯,并每年进贡牛羊战马,宝石明珠以及西域美人。 闻昭听了好笑,这西戎现在乖孙子的模样可持续不了不久。不过几年,西戎内乱后,新任大汗将单方面撕毁和约,指兵华夏,以雪前耻。 ☆、第13章 十三余 又一场大雪纷纷扬扬落下,等消停之后地上铺了不厚不薄的一层,雪白纯洁的模样惹人怜爱,叫人不忍踏足。不过姜二姑娘门前的雪却被踩得污糟糟的,脚印密密匝匝的分不出有几个人来过。 画兰和画菊已经升为二等丫鬟了,现在正帮着跑腿。两人跑到老夫人那里,还没等她们说话,老夫人就急急忙忙地问她们,“二丫头如何啦?” 画兰忙道,“还是没有退下来,一直睡着,也没有用膳。” 画菊道,“老夫人,要不换一个郎中吧?” 老夫人摆摆手叫她俩退下,心里有些焦躁。不过是一个风寒怎的拖了这么多天?二丫头身体可还受得住? 不一会儿,春澜院又来了位郎中,隔着帕子给二姑娘把了脉之后道,“除了天冷受寒,还忧思过重啊。” 姜闻熠站在旁边,听了此话问他,“老先生,家妹这般年纪怎么会忧思过重?是不是旁的原因?” 这郎中摇摇头,道,“在下诊出来的就这些了。无须担心,之前用的方子没有问题,只是这心病还要心药医啊……” 送走这老先生走之后,闻熠站在闻昭榻边未走。 闻昭这两年来出落得越发妍丽,仿佛一个少女从女童的壳子里冒了出来,伸长了纤细的四肢,眉眼也长开了些,不再是一团孩子气的模样。 现在她正躺在榻上,双眼阖着,黛眉轻蹙,纤睫微颤,仿佛在梦里遇到了什么难题。脸色有些酡红,有醉酒之态,原本粉嫩水润的唇瓣现下有些干涸苍白。 闻熠端了水来,芙蕖作势要接过,他摆了摆手拒绝了,做到闻昭榻边,舀了勺水送到闻昭嘴边,虽然一勺水浪费了大半,总归把她的唇瓣润湿了些。 取过帕子给她擦了擦流到脖颈处的水,便听到门外的脚步声,一偏头见是药熬好了。 闻熠犯了难,若是不将妹妹唤醒,这药又得浪费多半,妹妹的枕头也得污一片。 “昭昭……昭昭……醒醒,三哥叫你快些起床……” 闻昭再一次在梦里看见了三寸高的春草和紧抱着她不放的三哥。 那一个春天之前下了整个冬天的雪,都说“瑞雪兆丰年”,不假,承平十四是个农耕的好年头,于国公府而言却是噩梦。那时母亲秦氏怀着第三个胎儿,整天抚摸着隆起的肚皮,看着纷纷扬扬的大雪,笑得满脸的柔和,闻昭那时纵是不太喜爱她也对这个笑容讨厌不起来。 然而母亲却连流放路上三寸高的春草都没有见到。 “昭昭……三哥……” 闻昭听到了自家三哥的声音,她道,“三哥你放开我吧……”不然三哥会死的,会死在路上的。 一睁开眼,几个脸影合为一个,闻昭看到了三哥,三哥正端着药,看她醒了眼里全是欣喜,他说,“昭昭终于醒了,这下药不会浪费了。” 三哥将药一勺一勺喂给她,口中道,“还以为昭昭不会乖乖喝药,做梦都叫三哥放过你,现在不喝得好好的?苦吗?” 闻昭无意识地点点头,三哥变戏法似的拿出几颗青梅来,说,“这是母亲娘家腌制的梅子,昨天分给大家的,昭昭要是再睡着,三哥就把你那一份也吃掉。” 嘴里被塞了一颗青梅,酸酸甜甜的味道盈满唇齿,将那苦味驱得一干二净,闻昭精神了些,道,“让三哥担心了,是昭昭不好。” 三哥笑道,“风寒也不是昭昭想染上的,那老郎中说昭昭忧思过甚,三哥觉得他定是诊错了,不然昭昭这般年纪的小姑娘能忧思个什么?” 闻昭心里一跳,面上道,“三哥,昭昭才不是小姑娘了。” 三哥连声哄,“是是是,昭昭十三了,是大姑娘了,来把这剩下的药都喝了才算大姑娘。” 两人说着话,母亲蹬蹬蹬地过来,将大氅脱下,由着丫鬟拿去掸了落雪,几步走到闻昭榻前,摸了摸她的额头,闻昭感觉母亲的手如玉温凉,舒服得蹭了蹭。 秦氏一笑,道,“好些了。”将三哥赶到一旁,自己坐在榻边,拍着闻昭裹在绸被下的身子,絮絮叨叨地问她可有什么想吃的。 闻昭想了想,却没什么胃口,仿佛饿狠了些反而不知饿滋味了。 秦氏见状,叫旁边的折枝去厨房吩咐一声,要鸡肉糜粥,煮得越细烂越好。 待粥煮好了端过来,秦氏吹了吹,一口一口地喂她。方才被三哥喂药她倒没有觉得如何,现在被母亲喂粥,闻昭反倒羞赧了起来,就像自己还是个小女孩,要母亲喂饭才会吃似的。 “母亲,闻昭自己来吧……” 秦氏没放手,回道,“昭昭刚病愈,手上还没有力气,要是粥泼了烫着了怎么办?”说完又接着喂。 闻昭只好一口一口吃。 三哥已经回房温书了,过不了多久他就要下场了。 粥还没有喂完,闻昙就啪哒啪哒地跑过来,身后还跟着三岁的弟弟。 闻昙还没有开口,秦氏先斥道,“带着弟弟还跑这么快?当心阿酉摔着!” 闻昙吐了吐舌头,道,“娘亲,阿酉可会跑了,您别操心了。”转过头就伸手有模有样地摸了把闻昭的额头。 闻昭被她冰凉的手冻得一激灵,就听闻昙道,“啊呀,二姐姐怎么还这般烫!” 秦氏抬手敲了敲她的脑袋,将她的手捉住,“你这冰块儿一样的手还碰你二姐姐?” 扶摇站在一旁见了好笑,拿了一个手炉递给闻昙,闻昙接过,有些不好意思似的,“原来不是二姐姐烫,是昙儿手冰。”说着说着眼睛一亮,“这么说二姐姐好了?” 秦氏继续喂给闻昭,口中道,“二姐姐快好了。你可不要再冰着你二姐姐。” 闻昙连连点头,眼睛只顾看着仙女儿一样的姐姐,问道,“二姐姐,你何时陪昙儿堆雪人啊?母亲不让阿酉玩雪,昙儿无聊。” 秦氏作势要拍她的头,闻昙忙捂住。闻昭笑着道,“病好了就可以陪昙儿堆雪人。”又看向秦氏道,“母亲,昭昭身子骨不差的,也就病这一遭而已。” 闻昙高兴地要跳起来,秦氏无奈又好笑地应了,又道,“可你这一遭可把大家吓得不轻。” 这时闻酉抬起头,用小鹿一样湿漉漉的眼神看着秦氏,弱弱道,“娘亲,阿酉也想玩雪……” 秦氏没有纵容,小儿子再可怜她也不会点头,只道,“阿酉再大些就可以玩雪了,所以阿酉要快些长大。” 闻酉偏着小脑袋问闻昙,“长到五姐姐这么大吗?五姐姐你告诉阿酉怎么长大吧。” 闻昙小大人似的拍着闻酉头顶毛茸茸的虎头帽道,“多吃饭,还要不挑食,下此把胡萝卜都吃了就可以长高!” 闻昭见了这一幕不自觉地笑容上脸,纵使她没有参与他们的谈话也觉得温暖,因为现在的她没有拿自己当作一个不相干的外人。 下午的时候爹爹和二哥下了朝一道来了,爹爹美貌不减当年,身上带着风雪的气息,笑着问闻昭何时醒的,可用过膳了,闻昭一一答了。 二哥年前行了冠礼,穿着朝服整个人挺拔俊逸,冲她一笑便是春花开了遍地的模样。 和前世一样,他在这个时候已经官至工部侍郎了。二哥在京城中算是炙手可热的嫁女对象,许多人家都中意他,毕竟年少有为,还容貌过人,家世还是一等一的好,这样的男子就是全京城也寻不到几个。 算起来,二哥与那孙瑜定亲就在这几日了。 每每接近春闱秋闱,国子监都忙些,爹爹就算是个不大管事的也忙起来了,与闻昭说了一会子话,叮嘱她好生歇息之后就去了书房。 二哥多留了会,也没什么正事,就是捏了捏她的脸,笑盈盈地道,“二妹妹瘦了些,病好了得多吃些,胖乎乎的才好看。” 信你才怪!闻昭撇撇嘴,躲开他的手。 二哥见了闻昭的动作,又是弹了下她的脑门儿,道,“二妹妹不信吗?二哥就是喜欢二妹妹胖乎乎的模样,粉团子一样,抱起来软乎乎的,脸上也肉嘟嘟的一戳就陷下去……” 闻昭心里大叫,那些中意他的,快来看看他现在的样子啊! “二哥去戳昙儿啊,二妹已经长大了,胖不了了。”闻昭偏过头瞪了他一眼。 二哥却大摇其头,道,“五妹妹一碰就闹个不消停,还是二妹妹乖些……” 第二天闻昭就能下床了,去了寿延堂,老夫人拉着她上看下看,皱着眉道,“就这几天竟然瘦了些。”说着就让人给她熬了一碗雪梨水,又将一碟芝麻酥糖推给她,还要看着她吃下才行。 两样东西都是极甜腻的,闻昭在老夫人关切的眼神下只好都吃了下去,没想到吃完之后竟觉得精神头足了些。 当夜的晚膳里多了汤圆,闻昙问,“还没有到上元节吧?怎的有汤圆吃了?” 秦氏道,“是阿酉闹着要吃汤圆,厨房才特地做了碗到我们院里来,不过这碗汤圆阿酉只能吃两个哦!” 闻酉见他娘亲这般坚定,只好乖乖点头,眼睁睁地看着其他的汤圆都被二姐姐和五姐姐分了去。 闻昙起了逗弄弟弟的心思,故意在他面前将汤圆吃得糖水四溢,津津有味的样子。 第9节 闻昭则边吃着汤圆边想着上元节的事情。 ☆、第14章 三生桥 前世的花灯节那天,当朝太子私服出游,在一处灯桥下陡然停住脚步。 那石桥的每个柱子上都缠挂着花灯,照得周遭暖融融的,也照清楚了那桥上凭栏立着的豆蔻少女的模样,雪肤乌发,樱唇一点,似是察觉到他的目光,灵动双眼扫过来,他看着她眼里的波光流转,竟不自觉地被吸了进去,等他反应过来时,少女已经瞪了他一眼提着裙摆逃走了,徒留圆月泻了一地的清辉。 接下来的时日太子一闭眼,那少女的模样又浮现在眼前,仿佛被画在了眼皮子里边似的。 没过几日太子便查明了那少女的身份,原是国公府的女儿,身份也够,当下便进殿请旨赐婚。这才有了后续。 而闻昭不希望那些后续发生。 那天闻昙闻酉都很兴奋,叽叽喳喳地说要买好多好多花灯回来挂在房门口。秦氏正给闻昙挑着要穿的衣裳,见闻昭走进来,一打量,直摇头,“昭昭你这个年纪穿藕粉色的衣裳做什么,去换一件鲜色的来。” 闻昭想着既然躲不掉花灯节出游,那便往丑了扮自己,也不能去那灯桥上了,一定要避开太子。 闻昭为难道,“昭昭觉得这身可以啊,而且再换多麻烦啊。” 秦氏将给闻昙穿的樱粉的褙子,大红锦缎镶毛边的披风挑出来,便吩咐折枝给闻昙穿上,自己则带着闻昭回了闻昭的房里,吩咐丫鬟将年关时做的新衣裳拿出来。 秦氏取过一看,赞道,“这石榴色的撒花裙昭昭穿着一定好看,还有这件绣梅花的交领褙子,再配上这件披风。”说完就要扶摇给她换上。 闻昭满心的苦恼,不知如何拒绝,自己的理由又不能说与母亲听。 只好由着扶摇换上,又问道,“昭昭可否带面纱去?外头风寒,好稍稍挡着些。” 秦氏随意地点头,“半大的姑娘带不带都使得,挡风的效用倒不大。”说着又要给她上些口脂。 “昭昭往日还知道上口脂,今儿个怎的反而不上了?要是嘴唇干裂了可就不好了……” 闻昭道,“让丫鬟来吧,母亲给昭昭上妆如何使得……” 秦氏一手扶稳她的后脑勺,另一手沾了口脂就往她唇上仔细抹,上好之后才道,“我是你母亲,就使得。”竟是认真的语气,仿佛不只在说这件事一般。 随后又让扶摇给她换了个堕马髻,仔细挑选了好几样钗环。 待闻昭再一次出房门的时候已然美得不可方物,这衣与人瞧着比方才相得多了。 闻昙已经打扮好了,火一样的鲜活,见了闻昭立时跳着拍手笑道,“二姐姐真好看!二姐姐真好看!” 闻酉也换好了衣裳,丫鬟正在给他系披风带子,他见了闻昭便在原地蹦蹦跳跳也跟着闻昙喊,弄得那丫鬟半天系不好带子,还是秦氏唤了他一声才消停。 秦氏站在马车旁边看着她的儿女一个接一个地上马车,心满意足地望着他们笑。 三哥与二哥在另一辆马车,爹爹还在忙国子监的事便没有来。 一路上闻昙和闻酉两个小家伙都在叽叽喳喳,要么就是在抢着背写上元节的诗,热热闹闹的。闻昭被感染得也跟着开心起来,仿佛心中的隐忧都少了些。 马车停在青衣巷口,三哥从前边的马车上下来,到后边扶母亲和弟弟妹妹。 闻昭与母亲在下马车之前将面纱戴好了,此时一下马车就感觉到一阵冷风将她们的面纱吹起,但一转眼看见青衣巷灯火家家,笙歌处处的热闹模样,又不觉得冷了。 上元节的花灯比乞巧时候的繁华盛大数倍不止。乞巧时候只是民间商人办的小花灯节,上元节则有朝廷斥资,一路上的灯轮,灯柱,灯树,再晚些还会燃放的烟火,都是户部掏的钱。 闻昭闻昙走在前头,秦氏牵着闻酉稍后,后边跟着闻钰闻熠,三房的紧随其后。没走几步,听月就拉着听兰到闻昭旁边,一齐走在最前头,听月笑盈盈地道,“还是前边风光最好!” 两个女儿要在前边走,晏氏只好不情不愿地在后边照看着听洲和采萱采章。 路过一家店铺,里边挂的全是生肖花灯,闻酉看着那些个活灵活现的小动物就走不动路了,当下央着秦氏给他买一盏老虎灯。还没等秦氏应下,二哥已经前去买下了,闻酉提着小老虎灯心满意足地走着,秦氏笑着对闻昭道,“昭昭送阿酉的周岁礼也是只小老虎呢,他从小就喜爱。” 听她这么一提,闻昭就想起那个“五十两”的老虎玉雕来。 说起来陆然年前就升任了户部侍郎,原先的侍郎被调到吏部去了,也算是升职。据小道消息称,陆然年关期间某一日自薛相府中回来后,薛相便没给过他一个笑脸了,一直冷到现在。虽然薛相为了女儿的名声没有说什么,但外界还是猜测是那陆侍郎婉拒了薛相的老来女。 毕竟薛相培养陆然的力度已经有些超过了培养门生和心腹,更像是培养女婿。 “表哥!”一声清脆的呼唤打断了闻昭的思绪,见有人往他们这边跑过来,偏头一看,是那大伯母娘家的侄儿侄女。 容许和容姝。 那容姝提着大红的裙摆,像一团火焰烧过来,冲着二哥笑喊,旁的人都看不见了似的。容许则从容地跟在后头,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 闻昭闻昙这些隔房的表亲也跟这两个互相打招呼。 闻昭这一行人就两个大些的姑娘,闻昭和听兰,听兰也是个清丽佳人,可站在闻昭旁边就黯然失色了。容许远远地就看见了那个穿着绯色衣衫月白披风的身影,仿佛一团冰雪里裹着鲜红的火焰,在那样一群好看的人中也很是出挑,容色逼人身姿绰约的模样。 容许喊他“表妹”的时候又深深看了她一眼。 闻昭见三哥突然挡在她的前边,不解地喊了他一声,三哥拍了拍闻昭的肩说,“走吧。” 容许和容姝跟他们一道往前走,容姝走在二哥旁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一会说“这家的鲤鱼灯做得真精巧,表哥觉得呢?”,一会说“表哥要不要去猜灯谜?表哥一定可以赢好多好多花灯回来!” 闻昭都在心里感叹这十岁出头的姑娘还能如此闹腾,也是难得了。 二哥也有些烦她的样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她,是人都听得出来他希望她能安静点,偏偏这姑娘愣听不出来,嘴上就没停过。 容许看着二哥露出无奈又幸灾乐祸的笑来,他家妹子平日里虽然闹腾,可也没这么吵啊,所以还是表哥的原因,可一想到妹妹喜欢表哥多过他,又觉得心里有些堵。 从妹妹那里移开视线,又不自觉地往闻昭那边看,那姑娘有着戴面纱也遮挡不了的绝色,却偏偏不自知。她以为戴了面纱就万事大吉,可以随意说笑,随意赏灯,却不知道她的一颦一笑全是别人眼里的风景。 看着看着视线又被挡住了,原是她的三哥从前边又退到后边。显然是防他了,容许不自然地收回视线。 前边是个分岔口,众人停在这里商量往哪边走。 往东是三生桥,据说桥上缠挂着花灯,桥下的小河里还有锦鲤,有小商贩在桥边卖鱼食,姑娘家就爱给小动物喂食,因此那处生意尤其好。 上一世闻昭就是在三生桥上被太子一眼相中,因此这一次她无论如何都不会再去桥上了。 而往西便是姻缘巷,民间传说能在这姻缘巷中遇见今生命定之人,不过准不准就难说了。 闻昙想去喂鱼,闻酉听了描述也很是心动,附和道,“喂鱼鱼!喂鱼鱼!” 听洲一路上因为在嫡母旁边不敢尽兴,当下也顾不得了,跟着起哄,“我也要看鱼!洲洲要看鱼!” 闻昭不知如何说服他们去姻缘巷,毕竟那巷里总归没有三生桥有趣,所谓的传说也只是个噱头罢了。若是没有前世,自己也会去那三生桥的。 只好吓唬他们道,“你们可知道每年花灯节过去之后那河里得死多少锦鲤吗?” 闻昙睁大眼不解道,“啊?” “这些锦鲤不知腹中饥饱,花灯节过后许多都撑死了。” 几个小的听了之后都一副唏嘘的样子,有些犹疑还要不要去,闻酉拿出小鹿眼神望着闻昭,可怜道,“二姐姐,阿酉不喂它们了,阿酉就去看一看……” 闻昙和听洲听了都是眼睛一亮,道,“就去看一看,不喂了!” 闻昭没办法了,只好对二哥三哥道,“昭昭想往西去……”她连姻缘巷这名字都赧于说出口,实在是怕哥哥们误会。 没想到她说出口后,听兰也小声支吾道,“听兰也想去姻……往西去。”听月见二人都要往西也跟着附和,反正锦鲤什么的她看得多了没什么稀奇的,也就小不点们喜欢。 二哥三哥两个听了之后交换了个眼神,便决定兵分两路,二哥护着那几个小的还有三伯母几人去三生桥,三哥带着三个妹妹去姻缘巷。 巷子里比外边要暗些,只有沿路上挂着的几盏稀疏的花灯,因此巷里的人比外头要少上不少,但就是如此,一路上也看见了好些人,从垂髫小儿到耄耋老者,从白衣书生到纨绔子弟。这条巷子有些长,都遇见了各色各样的人了,还没有看见尽头。 听月边看边摇头,道,“传言肯定是假的,什么今生有缘之人。也不知道那三生桥上能不能遇见前世的另一半……” 听月年纪小些,说话没个遮拦,把听兰羞得偏过脸去不说话。 闻昭也有些尴尬,都不敢回头看三哥,只盼着早些走完。 ☆、第15章 姻缘巷 也不知道三哥会不会在心里笑话她动了春心,闻昭不自觉地加快步伐,盼着早些走完这巷子好与二哥那边的人汇合。 眼看快到尽头了,就在这当口,巷子前边的转角处走来一个玄色衣袍的男子,踏着月色一步一步走进幽深的巷子,银辉洒在他的头顶,抚过他挺直的鼻梁,投下深色的阴影。那人墨发束得松散,如瀑垂泻而下,走得近了还能看清眼里像是掬了一捧月光。 “闻熠,二姑娘。”那人和三哥的关系亲近得可以直呼其名,正是陆然。打招呼的时候转角处又来了个人,却是那魏梁。魏梁肃着脸,越发地具备心腹特质。 闻昭没想到这人一段时间不见他竟然到了可以用美色惑人的地步,回过神来就见陆然走过她到三哥身边去了,方才他仿佛看着她笑了下,又仿佛没有。 陆然和三哥年纪相仿,又是积年的旧识,自然有不少话可以说。闻昭与听兰听月继续走在前头。 “三姐姐你不舒服吗?”闻昭听到听月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偏过头往听兰那里一看,心里顿时咯噔一声。 这听兰面颊染霞,哪是不舒服,分明是一片羞色,春心萌动的样子。 难不成她对那陆然…… 闻昭心里有些慌乱,这又是因为她而改变的事情。前世这听兰比她顺遂得多,十五及笄之后就嫁与淮安伯嫡次子王崇,一年后就诞下了一个大胖小子阿承,阿承满月的时候闻昭还抱过他,胖乎乎的婴儿也不爱哭,眨巴着大眼只望着她,那眼里纤尘不染,叫人看了直往里陷。 虽然没过多久国公府倒下之后,淮安伯府就急着跟国公府撇清干系,但那也是人之常情,不能怨怪他们。闻昭入宫之后曾偷偷打听过,纵使娘家倒下了,那王崇也待听兰极好,不见轻视。这样的夫家已是难得的了。 且要是这一世她没有嫁给王崇,那阿承……就再也不会出生在这个世上了吧。 闻昭突然有些怨怪陆然为何要生的这般颜色,为何要出现在姻缘巷里让别人误以为他就是命定之人。虽然她自己也知道自己的怨怪毫无道理。 她最怨的是自己。可是她只能来这姻缘巷。 而陆然正与三哥说着春闱的事情,眼神却落在前面的少女绰约的背影上。原来那个小姑娘现在已经成大姑娘了,出落得……动人心魄。 这几年他与国公府走得近,与闻钰闻熠二人都交情不浅,因此来过府里不少次,也曾远远地看到过她,但都不如此时这般真切。 二哥那边,几个小的故意不看卖鱼食的地方,只把视线投向在河里游来游去争抢吃食的锦鲤。 每次见到那条月白色的锦鲤冒出头来闻酉都会大叫一声,看来是最喜爱那条鱼了。二哥担心几个小的掉下水去,就带着他们到桥上看,那几个也知晓在河岸看危险,乖乖地点头跟着去了。 桥上看鱼虽然远了些,看得不太真切,但安全些,且视野开阔得多,一眼望过去还可以瞧见前面那条街市上簇拥的灯火。 这时太子一身暗色私服,踱步到三生桥下,仿佛受了召唤似的往桥上看,桥上一个提着花灯的垂髫小儿正蹦蹦跳跳地下桥,再往上边则是一群官家子弟,仅凭衣着便知晓那些人身份不凡。太子认得为首的那个,他正是最近炙手可热的人物,年纪轻轻的工部侍郎。 他是太子想拉拢的人之一,但是太子知道今日已经够了,再多些动作恐怕他父皇会察觉。 这样想着,太子移步走开。只是心里竟有些空落落的。 闻钰正照看这几个小的,有晏氏和容许一同照看倒是轻松许多。这时一个二八芳华的少女婀娜走来,一步一步像踩在鼓点上似的,竟是苏穆宛。 “姜二公子。”苏穆宛柔柔开口,婉转温柔的嗓音在正月的寒风里像是春风的抚慰。 闻钰轻咳一声移开眼,应道,“苏姑娘。” 这两年苏穆宛频频动作弄得闻钰看见她心里竟有些慌慌的。 “姜二公子可听说过这三生桥的传说?” 苏穆宛见姜闻钰点了头,又接着道,“阿宛听说在这三生桥上能遇见纠缠三世的人,姜二公子觉得可是真?” 闻钰心道,为什么他听说的不是这个版本的?他只知道能在桥上遇见前世的情人,但是无论如何这些话题都不能跟一个姑娘说啊。他开口道,“传言未必是真,但总能给百姓一个美好的寄托,因此流传至今。” 第10节 这不是苏穆宛要的答案,她敛眸之后眼里又燃起熊熊火焰,道,“今日在此偶遇二公子,是阿宛之幸。” 这姑娘不知什么时候说话越来越大胆,闻钰都要不好意思了,眼睛往桥下望,就是没看苏穆宛,干瘪瘪地回道,“姜某得遇苏姑娘,心下也是欢喜,苏姑娘是家妹闺中好友,姜某在此谢过苏姑娘对家妹的照顾之恩了。” 这话答得模棱两可,实在是因为他也搞不清楚自己是怎么想的。 “表哥,她是谁?”幸而这时候话痨容姝解救了他。 “表妹不得无礼,这是苏太师之女。苏姑娘,这是姜某外家表妹。” 两人互相认识之后,容姝仍是瞪着眼睛看苏穆宛,她总觉得这个女人要跟她抢表哥! 情敌之间格外敏感,苏穆宛也注意到了这个小姑娘的敌视,却没有当一回事,毕竟她看着那样小,闻钰怕是大了她十岁上下呢。且苏穆宛清楚,她能不能得偿所愿,关键还是眼前这个男人,和他边上有多少姑娘围着干系并不大。 苏穆宛很快离开了,闻昭不在这里她也没有理由赖下去,再是不舍也没有办法。但她是不会放弃的,毕竟这个男人和她的家人是她呆在这个地方唯二的理由。 闻钰等人也没有逗留多久,很快下了桥前去与那一支小分队汇合。这三生桥与姻缘巷两条道东西方向不同,到头来却能汇在一处,这是由两条道皆是弯路所致。 闻钰见了那边的陆然笑着唤了一声,然后几个男子走在后头看着前边的小家伙蹦蹦哒哒。闻酉正对闻昭边比划这边说那鱼好大好大,大有想让她后悔没去看的意思。 闻昭配合地露出一副好奇又后悔的样子,表情生动逼真,直把闻酉糊弄过去了,脸上得意洋洋的,倒是闻昙在旁边捂嘴笑,心里直叹自家弟弟傻啊。 陆然在后边看着,觉得那姜二丫头竟是做什么表情都好看,就连这样古怪的样子都别有一番意趣。正这般想着,他见到有个人目光直愣愣地盯着姜二,竟半点不知道遮掩的样子。 这一转眼,那丫头就已经到了可以吸引男子的年纪了。 旁边的闻熠轻咳一声道,“容表弟。” 容许这才回过神,转头看出闻熠眼里的警告,有些赧然却没有退缩,毕竟他到了知慕少艾的年纪,喜欢一个姑娘也没有错。 众人正走着,看见有家新开张的灯楼,门口围了好些人。 里边搭了个台子,台子前边是成片的梅花桩,疏密不均,粗细不一。有个中年男子站在台子上边拱手笑道,“今年咱苏杭灯楼开业酬宾,跟大家伙儿玩个游戏,大家请看,这梅花桩已经布置好了,谁能走在上边儿取下花灯,那花灯就归他啦。掉下去的,嘿嘿,还得脱一件衣裳。” 底下的人听了都起哄地笑。 闻昭从层层人群外边都看得到那悬挂在最远处的宝塔灯,九层的宝塔层层分明,连那檐角都做得惟妙惟肖,还看得出屋脊的祥兽。每层的门窗处镶着七彩的琉璃,暖黄的烛火透出来,竟跟变了颜色似的,像极了雨后的霓虹,看得众人一阵目眩。 这盏七彩琉璃宝塔灯掩在层层花灯之后,要想取下它,得走得最远,而越往前的梅花桩则越稀疏,踏脚处也越小。世之奇伟瑰怪总在于险远,这花灯挂得也是越远的则越精巧。 不管如何,这家灯楼为了酬宾也是下了血本了,毕竟他们的规矩里连押金都不用付,损失的顶多是一件衣裳罢了。且这里多半都是寻常百姓,他们的一件衣裳也抵不了几个钱。 三哥觉得这惩罚低俗,怕污了几个妹妹的眼,偏他低头一看,几个妹妹都大有兴致的模样,只好继续呆着看了。 百姓的兴致很高,很快就有几个排着队要上的。第一个从台子上走到第一个梅花桩上,没走几步就在桩子上歪来歪去,连第一盏灯底下都没走到,众目睽睽之下只好脱了最外边的罩衣,冷得抱着胳膊下去了。底下的人看了直笑。 后边的几个收起了轻视,走得慢些,极小心翼翼的样子,走到前边几盏就停下取灯,好些人都到手了。 众人见了有人成功将花灯赢走,更是兴致高涨。待前边的被赢得差不多的时候,后边的却越来越难,许多人都输了衣裳在店家这,但是气氛仍然热烈,就是冲着这些人千姿百态的样子也值了。 闻昙和容姝都是最喜欢漂亮东西的年纪,当下嚷着要要。容许看着妹妹渴望的眼神,只好硬着头皮上台一试。只是在台上跳桩子的场面想着就有些滑稽,中意的少女又看着,他便有些施展不开手脚,但是一想到在她面前灰溜溜的脱衣裳更丢脸,索性豁出去了,因着他身子灵巧,倒是拿下了个中段的小兔子花灯。 容姝满眼欢喜地接过,拍了拍小兔子的脑袋,忍不住得意地看了旁边的闻昙一眼,闻昙心里恼怒又憋气,看二哥就站在她身边,急着拉了二哥的袖子央他帮忙。 二哥只好应了。这小姑娘的战争,殃及哥哥啊。 闻钰稍稍活动了下筋骨,纵使他是文人,可也是国公府的儿郎,身体条件不会差,眨眼便搞定了个鸳鸯戏水灯,很是精巧,里边还似有水波流转。闻昙笑得眉眼弯弯,冲二哥甜甜道谢。 三哥问闻昭,“昭昭想要吗?” 不想要是假的,尤其是那个宝塔灯,做得那般别致…… 三哥看得懂闻昭的眼神,还没等她说话就上了台。 ☆、第16章 美人鱼 三哥似乎把她当闻昙容姝那样的小姑娘来哄了…… 不过没有哪个姑娘不喜欢被宠着。闻昭不错眼地盯着三哥看,三哥在梅花桩上走得还算稳,走到中段的时候慢下来了,路过了好几盏灯都没有停下,径直往前走。 底下的百姓也跟着看热闹,想瞧瞧这看着就非富即贵的公子能走到哪一步。 眼看着三哥离那最后一盏灯越来越近,走得却越来越狼狈,闻昭心里一酸。方才三哥留下来都有些不情不愿的,现在却为了她在众人面前歪来晃去,偏闻昭觉得他这个样子可爱得不得了。 桩子只有一人高,闻昭却担心三哥会摔下来。 而那边的闻熠看着距他两三个桩子远的的宝塔灯,心里有些无奈,这后边的梅花桩细得像钉子,且一步有七尺远,分明不是*凡胎可以跨过的,看来店家真的不想将这宝塔灯拱手送人啊。 心里下了决定,闻熠将头顶这盏绘着仕女执灯图的六面宫灯取下。 下台后闻熠径自朝闻昭走去,听到有几个百姓还为他叫了好,只是看到闻昭明澄澄的双眼,还是有些愧疚没有给她最好看的。 闻昭接过花灯,笑盈盈地对三哥说,这个也很好看,真的。 这一群人也就陆然跟魏梁没有去了,二哥正坏笑着撺掇陆然也去试试,陆然也不扭捏,一笑说,“行,闻熠看着,我给你把最后那盏取下来。”二哥嗤他狂妄,三哥也笑着不说话,意思却明显,因为他去过那里。 最后扫了眼闻昭那个方向,她也有些不信的样子,陆然一掀衣袍就上去了。 众人见他在前边的木桩上走得快而稳,简直如履平地,立刻正色仔细瞧。结果陆然走到中段也毫不费力的样子,一步一步地晃都没晃一下,最后再连跳几步,身轻如燕,已经到了三哥都没有走到的地方,踩在“木钉”上眉头都没皱一下,轻轻松松取下了宝塔灯。 底下先是静了一瞬,又立马爆发出一阵的叫好拍掌声,大家都是满心惊讶,这个人看起来那般文雅俊俏的公子,却有这般功夫。 不过最惊讶的却是闻昭。原因无他,这陆然脚下使得功夫分明就是穿花步! 恩人所在的月照阁独家步法,旁人认不出来,她却是晓得的。而且陆然的穿花步走得比她纯熟得多。 这穿花步最初就是在梅花桩上练出来的,看陆然这功夫,怕是从小就练起的! 陆然到底是什么人! 闻昭想起三年前在茶楼看见的恩人和受伤的陆然,更加肯定眼前这人与月照阁有着密切的联系。 取了宝塔灯下来,二哥几个都围着陆然笑骂他深藏不露,陆然只是笑笑,说自己练过一些外家功夫。末了陆然果真将宝塔灯给了三哥,三哥惊讶地看了他一眼,还是收了,毕竟陆然没有弟弟妹妹,他却有好多…… 把最漂亮的花灯弄到手了,闻昭这一群人心满意足地出了灯楼。二哥安排了画舫在南护城河上停着,沿着这条灯市走到底就是了。 说起来朝廷为了办好这次上元节,连南护城河流经灯市那一段上的河冰都炸了,就是为了画舫好通行。再者,往年出了几遭百姓在护城河上冰嬉却掉进冰窟窿的事故,还死了几个幼童,喜事变成了丧事,所以这年干脆将冰炸了,这比什么样的警示都有用。 待众人看到了河上那条中等大小的画舫,都是眼前一亮。这条画舫的船沿上放了一圈的小莲灯,在船舱前后处各挂了两盏大些的船模样的花灯,可以想象着船行在河上时,是如何的瑰丽辉煌。 还好船够大,不然这么多人还有些装不下。众人一个接一个地上船了,见舱里铺着皮毛软垫,燃着熏香,很是宽敞明亮。 二哥从舱里拿出棋盘,对陆然哈哈笑道,“早就想和你切磋一番了!”陆然一笑,掀袍席地而坐。 二哥也不客气,执黑先行,却在下棋之前对陆然郑重道,“请陆大人使出全力。”陆然毫不意外地点头。 庄起那样好面子的他就给他面子,闻钰这样真切磋的他也会郑重对待。 两人杀得战况胶着,旁边几个看得懂围棋的在围观,看不懂的各自玩其他的去了。比如那几个小的就去摆弄花灯了。闻昭这样半吊子的,先是有模有样地看了一会,后面实在没劲了又退到一旁。 听兰的棋艺还没她好,却在旁边津津有味地看,偶尔悄悄扫一眼正垂眸沉思的陆然。都说男人认真的时候最有魅力,微蹙着眉的陆然看着确实比平时更好看些。男人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夹着一枚玉色的白子,衬得那手更是剔透,听兰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手看,出了神。 容姝这样的,是喜欢赖着二哥没错,但是更敌不过她好动的天性,没过一会就跑到船头看两旁的风景和行人了。这时她见闻昙提着宝塔灯有模有样地走过来,那宝塔灯转啊转,七彩的光照进她的眼里。 闻昙有些得意地看了她一眼,似乎在报方才灯楼里那个仇。可知道归知道,容姝看着手里的小兔子灯,方才还觉得它很可爱来着,现下只觉得磕碜。 容姝是个炮仗性子,当下恼怒道,“姜闻昙!这里我先来的,你回你的船舱去!”虽然嫉妒她有宝塔灯自己只有兔子灯,却不能说出来,徒遭她笑话。 闻昙原本是来逗弄她再报报仇的,结果对方这样霸道地叫她走,也不舒坦了,“容姝,你看看清楚,这里是我姜家的船!不是你容家的!” 容姝脸一红,更生气地吼她,“是表哥邀我们上来的,姜闻昙你对客人是什么态度,我要找表哥说你去!” “去啊去啊,二哥在下棋,没空理你!二哥早就烦死你了,我都看出来了,就你脸皮厚些看不出来。”闻昙的性子和闻昭前世有丢丢像,说话不自觉地就戳了别人心窝子。 早在船头有争吵声传来的时候,二哥就叫闻昭这种没有观棋的去看看,却没有太放在心上,毕竟小孩子发生点口角是常见的事。 闻昭应了声走到船头,就见容姝脸色红得滴血,又像是羞窘又像是生气,正待分辨,那容姝就气冲冲地上去揪闻昙的头发,两人推推搡搡起来。 闻昭忙上前欲分开两人,但这两个人却像是掐红了眼,根本顾不得她在旁边,只想将对方打倒,就是能在对方脸上划出一条道道都好。 容姝不是傻子,她当然知道表哥有些烦她,但是她就是喜欢表哥,就是烦她她也缠着。偏被这个死丫头这样说出来下她面子,她觉得恼怒地想哭。容姝发了狠地一推,想将闻昙推倒在地,大哭都好,闭上那张讨厌的嘴。 闻昭见状心道不好,要是闻昙掉水里了怎么办,他们几个都是些旱鸭子。闻昭眼看着闻昙往船边倒,容姝还是一脸发狠地样子,忙用力将闻昙往回拉。 “噗通!” 闻昙被一把拉回船上,脱力地坐在地上,容姝脸色由红转白,瞪大眼睛,惊慌失措。 “二哥三哥!快来!三哥!二姐姐掉下去了!”闻昙立马大声叫嚷。 容姝呆呆地站在一边不敢出声,恨不得躲到水里去。要是二哥因为她把表姐推到水里了再也不喜欢她了怎么办?表姐会死吗? 里面的几个男子听到叫喊都迅速往外冲,听兰几个捏紧了帕子坐在船舱等他们救人上来,闻酉没有死亡的概念,只担忧地睁大眼问,“二姐姐会冷吗?水底下难不难受?”他设想了一下自己掉到水里的场景便觉得害怕,眼里越发水气氤氲。听月忙过来哄他,只是看着闻酉这样天真的心疼,心底有一块酸涩不已。 闻钰闻熠两个都是旱鸭子,容许还懂些水性,闻熠心里焦急,管不得会不会水了,当下就要跳下去。容许在这一瞬间想着要是自己去救了闻昭,是不是就可以对她负责了? 那样的姑娘,娶做妻子…… 这样想着就要跳下去,结果旁边冲出来一人拦住闻熠并扔下一句“我水性好”就噗通一声下去了。闻熠一想,他是江都人,应当没问题,咬咬牙退到一边。 闻昭知道家里的兄弟就大哥会游水,二哥三哥都是是旱鸭子,要是三哥再一次不顾性命来救她……她不敢想。 听说人要是掉到了水里,越是挣扎,死得越快,于是她摊开四肢,能感觉到正月冰凉刺骨的河水灌进她的衣裳,水面有明明灭灭的光。 水下是可怕的寂静,将尘世的喧嚣隔绝开来,浓雾一样的黑色将她包围。她眉目舒展,仿佛放任了一切。 ”好好活下去……” 仿佛有人在她耳旁说话,让她心底陡然生出些悲怆,强烈地比冰冷的河水还叫她清醒。 她不想死。 她还要扭转国公府的结局,她还要看三哥娶妻生子。 水面仿佛被人撕开了一个口子,一团人影朝她这边游来。闻昭不想死,她将先前攒的力气使出来向那人靠近。 在冰冷的河水里睁眼很费力,陆然忍着眼里的刺痛朝那一片红影划去,一把拉住她伸过来的手,正准备就这样将她拽上水面,却被她一把抱住。 闻昭抱着那人,像抱着生的希望,不管这人是谁,她都会死死抱紧他,不让自己掉下去。 陆然觉得闻昭这样抱着他的手臂让他有些施展不开,便将她缠着他的手臂拉下来一些,结果怀里的人转而两只手都挂在他脖子上,两只冰凉的手贴着他的后颈。 也好,他的手臂可以活动了。陆然划动手臂将人往上带,却感觉到怀里的人两只腿往他腰上缠…… 怀里的的姑娘发髻散了,像水草一样飘动,缠上他。和她的人一样,缠紧他不放。 两人冒出水面的时候,闻昭已经闭着眼睛像是昏过去了,却无意识地缠紧他不放,脸也往他脖颈处钻。 船上的人都长舒了一口气,闻昙呜呜哭出声。闻熠急得眼睛都是红的,抱住趴在陆然身上的闻昭,却发现闻昭就是昏了也是用了力气的,轻易扯不下来。 闻熠又是为难又是心疼,在闻昭耳边柔声道,“昭昭……昭昭……可以松开了,三哥来了……” 三哥来了。 第11节 慢慢的,陆然怀里的这个姑娘身子渐渐软下来,由着闻熠将她抱过去。 姜闻熠鼻子一酸,险些掉下泪来。 ☆、第17章 入梦来 闻昭醒来的时候躺在自己的榻上,母亲,爹爹,三哥,闻酉都在榻边。见她醒来,闻酉开心地叫唤起来,爹爹问她感觉如何。 闻昭摇摇头说没事,又问母亲闻昙去哪里了,母亲咬牙道,“别提她了,没想到她都七岁了还是这么不懂事!” 闻昭忙道,“母亲不要怪罪昙儿,这件事谁都想不到不是?”又追问,“昙儿在哪里?” 三哥替秦氏回道,“被母亲罚跪祠堂去了。” 闻昭大惊,闻昙从小到大什么调皮事没干过,都是抄抄书关关禁闭了事,这回被罚去跪祠堂…… 闻昭正准备开口为闻昙求情,却被母亲制止了,“我知道你心软,可是昙儿是得长长记性了……” “可是不是她的推的啊……母亲您也知道的。” 这次却是爹爹接过道,“是谁推的不是关键,关键是要她记住这一次。” “贸贸然挑衅一个比她大的孩子,且那容家那姑娘脾气比昙儿还大,这不是自找亏吃么,这就是她的不明智之处。” “其二,她们两人打起来的时候,她自知不敌,却不求助,将自己陷入被动的境地,这是不懂变通。” 闻昭恍然,“原是如此,昭昭也跟着受教了。”又问,“那昙儿须跪多久?这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秦氏点了下闻昭的额头笑道,“就你爱操心,放心吧,一会儿就放她出来。” 爹爹也笑她,“就你是体贴的,我们都成了罪人。” 郎中说闻昭昏过去是因为闭气闭久了,头部气血不足所致,醒来就无事。偏秦氏觉得闻昭这段时日总是生病,硬要给她补身子。 当晚,闻熠坐在浴桶里,手里比划着划水的样子,心里全是懊恼后悔。要是他幼时跟着大哥和祖父一起游水的话,今天他就可以下水自己救妹妹了,也不会让陆然……虽说他知道陆然是个好的,可总归是个外男,且妹妹还抱她抱那么紧,连他这个亲哥都没这待遇…… 闻熠长叹一声。幸而昭昭获救了,不然他倒是想跟她一同下去,就怕爹娘骂他不孝。 而今日的英雄回到府里,被魏梁这么一提醒,竟在衣冠镜里看见自己的脖颈处有一团可疑的红,方才在客栈沐浴换衣都没有洗掉…… 躺在榻上入了梦,梦里仍是美人鱼一样的姑娘和缠着他的玉臂,长腿,还有绸缎一样的乌发……然后美人鱼亲吻他的脖颈,留下一团绯红…… 第二天陆然觉得有些不自在,竟比平日里早起了三刻钟,他起身看见了困扰他的原因,懊恼地将被褥团起来丢下去。 魏梁一大早看见了自己顶头上司,关切道,“主子昨晚房里没烧炭吗?耳朵都冻红了……” 陆然没理他,径自加快脚步走了。 这日容许带着容姝前来道歉,闻昭自然不会怪罪一个熊孩子的无心之失,两方人说说笑笑的气氛倒也融洽。 只是这容姝的性子日后必定会让她吃亏,也不知她能不能长点记性。 说话期间,容姝止不住地往闻钰那瞟,就差直接问表哥你怪不怪我了。闻昭往容姝那边看得时候,却感觉到一道灼热的视线,稍稍偏过头,就见容许正看着他,眼里又是歉疚又是可惜,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痴迷。 闻昭不做理会,前世她连太子都能迷倒,更别说普通的公子哥儿了。可自她毁容之后就无人问津了,连那求娶的庄起也是别有用心的。 可见这些男子也就喜爱她的皮相了。 这容家的上门道歉倒是提醒了姜二爷几个,人陆然跳下去救了他闺女,虽说碍于闺誉对外缄口不提,但道谢却是不能省,当下备了厚礼一家子上陆府去,旁人看来只当他们做客去了。 姜二爷看这人相貌清俊,目光明净,笑得又和煦,当下对陆然的印象又好上几分。 闻昭真心实意地对陆然道,“多谢陆大人救命之恩。”虽然此前的几次接触使得闻昭对陆然的印象不可言说,且心中对陆然的身份存着怀疑,但他救了她是真,旁的就先抛开不提。 倒是陆然看着这条昨晚入了梦的美人鱼,心底划过一丝不自然,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姜二姑娘身子如何了?” 说起来陆然也觉得好笑,他十九年来第一次入了梦的姑娘竟然是眼前这个十三岁的小家伙。有人说脸红和呵欠是藏不住的,陆然也觉得如此。 闻昭没注意他的脸色,回道,“已经无碍了,劳陆大人挂心。” 他挂心吗?不知今日是怎么了,随便一句客套话他都听出深意来…… 三天的烟火之后该读书的还是得读书,该上朝的还是得上朝。 这日陆然走在白玉阶上,同僚笑着同他打招呼,他谦和地笑着一一回应。看见薛相在后面,陆然立即停下脚步向他行了一礼,纵使他知道自己肯定讨不了好。 果不其然,薛相看也不看他,径自从他身边走过,走到前边实在憋不住似的“哼”了一声。 陆然也不介意,还对四周几个看热闹的笑了下,那几个连忙假装什么都没看到正视前方。 下朝的时候几个交好的官员一道走着还在小声讨论。 一个工部的官员道,“薛丞相还在冷待陆侍郎呢,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另一个尚书省的消息灵通些,给他科普道,“吴兄不知道吗?那是因为陆侍郎拒了他的宝贝女儿啊。” 那个工部的一听惊诧,“竟有这事?陆侍郎真是不知好歹,薛相的女儿嫁给他那是他的福气!” 另一个回道,“我倒是欣赏这种性子。” “没想到你也对他另眼相看,这几年他虽然窜得快,但是不满却少,要我说,那小子年纪轻轻的,心眼子却比我们这些老家伙还多……” 陆然走在后边稍稍放慢了步伐,省得被他们看到了尴尬。 闻昙自这一遭好似变得文静些了,但一听说要去堆雪人就立马故态复萌,在庭院里堆出了爹爹娘亲,就开始堆她三哥和二姐,嘻嘻哈哈的。 末了她随意捏了个雪球说,“阿酉,这是你,你最小。” 闻酉被她气红了脸,不服道,“五姐姐你把阿酉堆得最丑!” 两个人说着说着就开始朝对方身上扔雪球,闻昭一把抱起闻酉,对闻昙道,“昙儿不许欺负阿酉,他才三岁,你多大啦?” 闻昙笑眯眯地道,“回二姐姐的话,昙儿今年七岁,也是小孩子!” 三个人笑闹了一会儿闻酉突然道,“大伯父和二哥哥好像吵架了呢。”闻昭问他为什么这么说,闻酉道,“阿酉找二哥哥玩。荔枝姐姐说二哥哥在大伯屋里,阿酉就去大伯屋里,阿酉蹲在屋外,二哥哥和大伯吵。” 闻酉说了这么长一句话,有些累的样子,且他也没听懂大伯和二哥哥在吵什么,自然也说不清楚。 闻昭领着两个小家伙进了屋,在热水里净了手,随后一人捧着一个手炉。闻昙喜欢看闻昭写字,闻酉也跟着起哄要看,闻昭笑着铺了宣纸,问,“昙儿最近在背什么?” 闻昙一听这个,皱着眉头,一副坏了兴致的模样,道,“《弟子规》。” 闻昭一笑,就写这个了,闻昙见她二姐姐动笔,抛开不快,认真地看起来。 当晚,闻昭用过晚膳后在院子里走着消食,往湖边去的时候却见一高大人影凭栏而立,头顶上的白玉发冠在月色下剔透生光。闻昭冲喊了一声“二哥”。 闻钰像是没听到似的,过了好一会儿才出声,“二妹妹吗,到二哥这里来。” 闻昭觉得二哥有些不对劲,想起闻酉说的吵架,心里又是担心又是疑惑,遂听话地上前,站在二哥身旁,二哥的发丝撩在她脸上,闻昭竟然感受到一阵冷湿。看来二哥站了不少时候了。 正月的夜晚寒风凛凛,闻昭的脸被刮得生疼,忙将披风拢了拢,脸也埋在茸茸的银狐毛里边。二哥却仿佛感受不到寒意似的,仍岿然不动地站在那里,看着湖对岸的假山,问闻昭,“爹他为什么要我娶一个不认识的女子呢?” 闻昭一听,立马想到前世定下二哥与那孙瑜的亲事仿佛就在这几日,问他,“二哥你是怎么想的?二哥……愿意吗?” 闻钰静了一瞬,目光并未从假山上移开,凉幽幽地道,“不愿。” 既是不愿,前世怎么就定下来了呢?或者说二哥的抗争并未奏效? “二哥仿佛觉得该有一个更好的人选……”说完不等闻昭反应,又是一笑,“罢了,我与你说这些作甚,你也只是个小姑娘。”说完还揉了揉闻昭的脑袋。 “走吧。在这里吹风当心又病了。”说完很是潇洒地摆摆手出了亭子。 也不知道是谁叫她过来的!纵是闻昭这样的好脾气也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 走在路上,闻昭仍在想二哥的话,那句“更好的人选”被她翻来覆去地啄磨,心里想着这人选真是确有其人呢,还是二哥纯粹在不甘心呢。 没想到,闻昭很快就知道了真相。 ☆、第18章 假断袖 春闱将近,三哥也不再埋头苦读了,反而轻松起来,四处走动。闻昭看着也为他高兴,这样的状态正是最好的。 闻昭记得前世三哥便得了个探花。虽然三哥不及二哥心思活泛,会想主意,但三哥读起书来比谁都认真,比二哥多费了些心思,会试时候的年纪也比二哥大一岁,成绩自然比二哥好些。 虽然这一世闻昭比前世黏三哥些,占了三哥不少时间,但闻昭有信心,三哥这世也一定能得个一甲第三回来! 比起三哥,二哥那边的事就听着有些闹心了。这日众人在寿延堂向老夫人请安,大伯提起二哥的婚事,二哥皱眉冷道,“爹不要在祖母面前说这些了。” 大伯怒道,“你这年纪了本就该考虑婚事了,就是你祖母也在操心这事,难道真如外界所说,你喜爱男子不成?!” 其余人听了都大惊失色,恨不得自己现在不在这里似的。 这类断袖传闻轻易传不到他们耳里,也就大伯人脉广,听的消息也多,某日竟然听说自己儿子与同僚到酒楼吃饭,同僚点了个姑娘唱小曲儿,最后自己儿子竟然一脚把那姑娘踹到地上,半点容忍不得似的。且平日里也没见闻钰有上心的姑娘,就是通房丫头这样的都不曾有,老夫人做主送的他也撂到一边当作一个寻常丫鬟。 再联想到自己儿子与友人相处得那般密切……就是那跟他不在一个部里的陆侍郎府里他都去了好几次! 老夫人冲大伯斥道,“老大!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就是真断袖也不能拿到一大家子面前来说,这老大真是跟他爹一样的炮仗性子! 闻钰又气又窘,脸色通红,当下冲大伯吼道,“爹你怎么不先把大哥的婚事办了?只顾盯着我!” 大伯仿佛也后知后觉自己言语失当,叹了口气,声音低下来,“你大哥常年在西北,不好说亲事,等他回来再说。” 闻昭听到这里眨了眨眼,她可是知道她大哥娶了个不得了的姑娘呢。 不过也不怪大伯心急,他统共只有三个孩子,一个个都养这么大了,他却连一个孙儿辈的都没的抱。 再看过去的时候却见二哥垂着眼眸没有出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过几日就是几家的夫人相约去西山道观为家中赴试的后辈祈福的日子,秦氏自然要去,且还同大伯母三叔母一道去。大伯母是真心实意地希望三哥能金榜题名,晏氏是怎么想的就不得而知了,说起来母亲会邀请晏氏一道去,大抵也是为了防止外边的人说国公府妯娌不和吧。 闻昭看着一同去的二哥,心下有些感慨,二哥这段时日烦恼那件事仿佛都瘦了些似的,说话时也少了些往日风流恣肆的模样,所以这一到休沐日就被大伯母硬拉出来透透气。 大伯母也是想抱孙子的,可是却不忍心逼迫儿子,再怎么说,孙子也不比儿子重要啊,儿子才是她嫡亲嫡亲的,是她怀胎十月一朝分娩掉下来的心头肉。 就是想抱孙子也多半是怀念当年儿子在她怀里嘤嘤啼哭,全然依赖的模样。 西山道观是贵妇人常来的地方,建在西山的半山腰上,香火充足,建得自然也就气派些,门墙上都刷了朱红色的漆,道观的牌匾还是先帝御笔,正门前还修了九十九级石阶,巍峨肃穆。据传这道观里曾出了两位已然飞升仙界的仙人,观里还有那两个仙人的玉像。 闻昭跟着母亲拾级而上,走进正门,在前院里看见了振北侯夫人,承恩伯夫人,威远侯世子夫人,卫国公世子夫人等好些人家。不管平时合不合得来,此时都是寒暄了一阵,再互相夸一夸对方府里的公子,才施施然往里边走去。 闻昭诚心诚意地为三哥求了一个福袋,秦氏更是捐了一大笔香火钱。因为午时要留在观里用膳,大家伙也不急着回去,便在西山道观里四处逛逛了。 道观后院有一处姻缘树,上面系满了有情人的红丝带,在正月里光秃秃的枝丫上也别有一番味道。小姑娘猎奇,闻昙听了便要拉着闻昭去,闻昭有些无奈,却拧不过她。 闻昭不信在这上边系一条红丝带便可以长相厮守,因此兴趣并不大。 此时姻缘树那里一对年轻夫妻诚心求了红丝带,然后那夫人娇笑道,“我不管,阿郎你要把它挂到最顶上!” 那年轻男子笑得憨厚,身手却灵活得紧,几下爬上树,有些滑稽地两腿夹着树干,两只手系丝带。然后滑下来一副讨赏的表情。 闻昭纵是不信这些,见这一幕也有些触动。 第12节 闻昙想系个丝带玩玩,那管丝带的道童却不给,闻昙当下跟他讨价还价起来,闻昭看着好笑。 那容许走进来时见到的就是那个心心念念的姑娘在飘满红丝带的姻缘树下笑得眉目舒展,一派惬意的模样,他的心再次“砰砰砰”起来。 当下也顾不得其他,上前同闻昭打招呼。 闻昭见了他先是愣了愣,又忍不住轻轻蹙了眉。本以为容家表哥只是喜好颜色些,没想到这么多天还记挂着。 “表妹可是为了三表哥而来?” 闻昭点了点头,问他,“正是,容表哥呢?” 容许笑道,“我的大哥也要下场,便随母亲一道为他祈福。”闻昭意思意思地说了句吉祥话祝愿容大表哥高中,随后仿佛无话可说,闻昭觉得有些尴尬,便想拉着闻昙告辞。 容许却没话找话地说了几句,看她想离开又有些着急,随后仿佛下定决心似的,脸色涨红地支支吾吾。闻昭一看就知道这人想说什么,前世也不是没有遇到过,当下喊了闻昙就冲容许道,“家母还等着呢,表妹就告辞了。” 闻昭牵着闻昙走了,闻昙问她怎么突然就要回去,闻昭只摇摇头。 而在后边的容许仿佛明白了什么似的,脸色白了些。转念一想,心上人已经看出了他的心思,脸色又红了回来。 那道童看着这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男子,叹道,“现在的年轻人啊……” 闻昭带着闻昙七拐八拐,闻昙拉住她,小声道,“二姐姐,你走错路啦!” 闻昭有些赧然,这西山道观不小,她又在想事情,不知是那条道走岔了,现在已经远离了客房,倒是闻昙这个七岁的女孩比自己记路些。 正要拉着闻昙回去,闻昙却摇头,又指着旁边的竹林,神神秘秘道,“昙儿看见二哥哥啦。” 闻昭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果真在竹林的层层遮掩下中看到了一条小道上的二哥,隐约还有一片鹅黄色的衣角,分明是女子! 偷听偷看不是君子所为,闻昭当下就要拉着闻昙走,不然再被二哥发现了肯定讨不得好。闻昙却不愿,小声问,“二姐姐你难道不想看看二哥喜欢的姑娘是谁吗?” 闻昭有些动心,她其实很想知道上辈子二哥答应了与孙瑜的亲事是否就是因为在道观里一见倾心…… 正犹疑着,就听林子里边传来二哥的说话声,却只听清几个字眼,“想明白”“喜欢”什么的,闻昭瞪大眼,真是在表白? 没想到那女子反应比她还惊讶,当下激动地扑进二哥怀里,脸没有了竹子的遮挡,闻昭也看清了那女子,不是苏穆宛是谁?! 难道这辈子二哥的亲事有变?可是她根本就没有干涉二哥的情感生活啊。 苏穆宛仿佛流了泪,带着哭音道,“阿宛已经拒了爹爹好多次的相看了,你再不喜欢上我,我怕是要孤独终老了!” 闻钰轻拍她的背,这一刻他心里缺失的那块才补齐。 这段时日他反复地想自己心里面藏起来的那个人是谁,是日也想夜也想,直到在道观里碰见了人前一派端庄,看见他时却像是飞出笼子的小鸟一般的苏穆宛,心里方才有了答案。 这个姑娘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竟然可以这般用力地喜欢一个人。虽然偶尔冒出些他听不懂的话,又常常热情得让他招架不住,可他心里竟然是欢喜的。 他想娶了她回去,日日夜夜看她满眼爱意的模样,而不是娶一个为家族联姻的姑娘。 眼看着两人要吻上,闻昭连忙拉着不情不愿的闻昙走,直到看不到他们的地方,闻昭问犹自恋恋不舍的闻昙,“昙儿你想眼睛上长东西吗!” 闻昙捂住眼又松开,冲闻昭笑嘻嘻地道,“骗小孩呢?我才不信!” 闻昭无奈,只好蹲下身子叮嘱她,“昙儿今日看到的不准说出去哦,不管他们结不结亲,说出去都对那个姑娘家不好。” 闻昙知道一般二姐姐特地蹲下跟她讲的话都是很重要的话,当下郑重点头,随后却冲闻昭做了个鬼脸,道,“二姐姐,我想说与娘亲听!” 闻昭不准,她却吐吐舌头跑了。七岁的小姑娘跑得飞快,闻昭又不好跑着去追,想着她是知晓路的,便随她去了。 这样想着,闻昭却不急着回去,最后望了眼竹林的方向,朝另一处走去。说起来前世闻昭也来过不少次西山道观,却没有好生参观一回。 走着走着竟到了道舍处,现下隐隐听到有人屋里活动,这院里却是一派宁静,假山与古松皆静静地立着。闻昭打量这修葺得朴素雅致的道舍时,倒想起了个人物,一时间也有些感慨,当年那般叱咤风云的人,现在说不定正在道舍里看经书,或者在哪处打坐呢。 闻昭不欲多待,正想离开,却陡然被人捂住嘴往假山里边带。 ☆、第19章 捂嘴杀x2 这一幕何其熟悉!闻昭并不惊慌,顺从地被那人带进假山的山洞里。闻昭也不知自己为何分辨得出陆然身上的气味,但她闻出来是他后,反而放心了许多。 闻昭潜意识里觉得陆然不会害她。但还是忍不住恼他,这人叫她的方式总是这么独特,到底是没有将她当一个姑娘家看! 陆然的手还在她嘴上捂着,且比三年前那次更紧,闻昭瞪又瞪不到他,只好踩了下他的脚。这一脚含着报复意味,陆然吃痛,却一声未吭,反而凑到她耳边低低地说了句,“待会儿一句话都不要说。” 陆然的声音压得极低,因此微微有些沙哑,语气又郑重,闻昭忍着耳边发麻的感觉点了点头,陆然这才松开手。 闻昭还没来得及回头看陆然,就听到了脚步声,随后是三短一长的敲门声。 门开了,那人进去了。随后传来倒茶水的声响。 闻昭心下疑惑,却不由得听得更仔细,连陆然这样的未来宰辅都在听的壁角,想必也不会是什么娱乐八卦。 里面说话的声音极小,但因为周遭静谧,只余假山洞里的呼吸声,因此倒也模模糊糊地能听到一点。 陆然这次的任务事关重大,半点马虎不得。外边的阳光透过古松的缝隙照进假山洞,也将这姑娘照得莹润剔透,陆然觉得初春的天假山洞里边竟然有些热。 胸腔里也“咚咚咚”地妨碍他偷听。 说到底,这姑娘真不该这时出现。 闻昭听得专心致志,待听到里边不断蹦出的敏感词时惊讶地瞪大了眼。里面的人分明牵扯上了“皇上”“太子”,他们到底在谋划什么?! 陆然很快抛去杂念,集中精力发挥他的耳力,听到了一些片段,“送去皇上身边”“长生之道”,凭着这些线索很快想明白了那人的谋划,倒是个对付太子的好主意,也不知道他能不能使得他们的计划夭折。 大约半个时辰后,有人从里面出来了,闻昭惊地连忙屏息往后躲,却撞上了一片结实的胸膛。陆然担心闻昭因此陡然发声,立即再次捂住了她。 闻昭真的没有叫出来的意思,被陆然捂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心里却在想,这人果然是个练家子,在人前装得倒像个文人。 等那人走远了,陆然才松开,正准备使穿花步出去,却陡然想起这里还留了个小麻烦。陆然对闻昭低声道,“我带你出去,不要出声。” 说完一把拦腰抱起闻昭,脚步轻快地往外走,竟是一点声响都没有。 闻昭躺在陆然结实的手臂上,有些羞窘,她是不太想暴露自己会穿花步,可她也不想被一个外男抱着啊。闻昭再次怀疑这人是不是真把她当小孩子看,所以不用在乎男女大防。 跑得够远了,再往前就能看见人影走动,陆然将闻昭放下,道了一声得罪。闻昭脸上有些热,想马上离开这里,陆然却拦住她的去路,俯身靠近她。 闻昭烧得更厉害,就要推开他,却见这人直视着她的眼睛,正色道,“今日之事,对外一个字都不要提,最好是忘了。” 这副姿态,和她叮嘱闻昙不要对外说二哥的事的样子像极了。 其实不用他说,闻昭也知道今天这个壁角有多么“事关重大”,自然不会同别人说,只是被陆然当闻昙那样的小孩子一样叮嘱她还是不舒坦,冷着一张脸顶他道,“我自然知晓,不劳陆大人提醒。只是陆大人自己像是被卷进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应当好生惜命才是。” 头顶先是静了一下,又传来一声轻笑,那人拍了拍她的发顶,道,“多谢姜二姑娘关心。” 她都十三了还当她小孩子一样拍她头顶?! 还有,他怎么就想象力这么丰富把她的话当成关心?! 闻昭狠瞪了他一眼,绕过他跑开了,没跑几步又觉得自己这样倒像是落荒而逃,硬生生慢下来,优雅端庄地往前走,十足十标准的宫廷步子。 身后的陆然先是脸上的笑容收也收不住,心底也愉悦地发颤,随后却看着她的背影皱了下眉头,有些疑虑的样子。 闻昭回到客房,闻昙见了她先是兴冲冲地要对她说什么,却陡然变成了担忧的疑问,“二姐姐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闻昭的视线落在屋内的一只花瓶上,道,“一路走过来热到了。” 闻昙张了张嘴想问现在怎么会热呢,却见她二姐姐抬脚就往里走,忙将自己想说的话说出来,“二姐姐,昙儿跟娘亲说了哦!” 闻昭喝了口茶水看向她,闻昙接着道,“娘亲问那是谁家姑娘,昙儿说不知道,不认识,却仿佛是见过的,娘亲就说,二哥哥那样的性子不适合家族联姻,就应当找个自己真心喜爱的,所以娘亲也为他高兴。” 闻昙又问她,“二姐姐,你说,那家姑娘的家世配不配得上二哥啊,娘亲说若是门第低了,大伯可能不会答应呢。” 闻昭点了点闻昙的小鼻子,道,“大抵是能配的,昙儿只管放心。” 两人正说着话,斋堂的道童送来午膳,闻昭一看,有一碗青菜粥,一碟年糕,一个糖心花卷和一碗酱菜。吃惯了精致的吃食,再吃这些清粥小菜,倒别有一番风味。 闻昭回府之后仍止不住地想那道舍里的人到底是不是后来的清元天师,若真是他,那么他前世的炙手可热的背后还有推手,那么那人的目的又是什么。 闻昭叹息一声,没想到许多事情都是等她重生之后才发现,且就算发现了也不了解始末。一时半会儿想不明白,闻昭只好放下。 但经此一遭她越发坚定一个想法。她要培植自己的势力,不提月照阁那样强悍神秘的组织,就是有几个给她打探情报的人手也行。 不过以她女子的身份,要想组建自己的势力却是件极难的事情,还须从长计议。 二月初十这天,闻昭在秦氏房里同她说话,只是秦氏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闻昭知道她这是牵挂三哥了,开玩笑道,“三哥才进去第二日母亲就这般想念他?昭昭要吃味了。” 秦氏揪了下闻昭的脸颊,轻斥她,“你这小没心没肺的,三哥下场昭昭就不担心?” 闻昭往她身上一靠,打着呵欠道,“三哥的水平,昭昭再信任不过,有何可担心的?母亲只管听好消息就是。” 秦氏仿佛被说得心下稍安,看着闻昭困倦的模样又问,“可是谁不让你睡觉了?困成这副模样。” “母亲不懂,这叫做春困。”闻昭闭着眼答她,仿佛就要睡去。秦氏低头看着靠在她肩上的闻昭,那是张全然信赖又安静甜美的睡颜,叫她动一下都不敢,生怕惊着了她。 闻昭却在想,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继母呢,对原配所出不仅毫无芥蒂,还待之如亲生。她对三哥的牵挂担忧她都看在眼里,怕是亲生母亲也就这样了。 她前世,到底是误解了怎样的一个人。 室内一片令人安心的静谧,一阵阵果子味的熏香袅袅地升腾在空中。 姜二爷却陡然进来打破了这宁静,他拍了拍闻昭的脑袋,道,“大白天的睡甚么。” 秦氏慢了半拍没来得及阻止,见闻昭被他拍醒了,忍不住怒瞪了他一眼。 姜二爷无辜回望,道,“我见你们在院里无聊,就想着带你们去桃花庄上赏花。”秦氏这才原谅了他,也知晓这人怕是担心家中妻女牵挂闻熠,在屋里呆着煎熬吧。 闻昭听了爹爹的提议,想起现下虽不是桃花开得最旺盛的时节,也是可以去瞧瞧的。 就在那片桃林里,上辈子的闻昭被将要娶她进门的男子抚摸着右脸颊,那人眼露迷醉地看着她,道,“这些桃花不如你。” 闻昭抿紧了唇,离开他的手掌,垂眸道,“别说笑了,闻昭有自知之明。” 庄起却在她的脸颊上轻轻落下一吻,柔软如蝶翼,道,“昭昭何必自贬,你在云临眼里就是最美的。” 闻昭不再说话,眼睫却微微颤动。 当闻昭来到这片桃花林前,再一次想起这一幕。眼前的桃花比记忆里的开得羞涩些,却仍难掩芳华,有些花骨朵儿似的缀在枝头亦别有一番可爱。 秦氏与姜二爷并排躺在躺椅上,嗅着空气里的花香,吃着丫鬟小厮递来的水果糕点,一派惬意。闻昭则牵着闻昙与闻酉,在桃林里穿梭。 闻酉大约是第一次见桃花,兴奋得手舞足蹈,话也说个不停。也难怪,修葺国公府的时候,想着桃花显得轻浮,便没有种桃树,现在想看桃花也只有到庄上来了。 不止闻酉,闻昙也对这粉粉的一团团喜爱的紧,叫闻昭帮她摘一朵就要往头上戴,还是爱俏小姑娘的做派。 闻昭领着两个小家伙在林子里边越走越深入,走到一处却隐约见到前边一片灰色的衣角。闻昭猜不准会不会是歹人,立时牵紧了闻酉与闻昙,冲那处大声道,“何人在那儿!出来!” 如果那人要危害她们,她立马就能带闻酉闻昙逃掉。 那片衣角颤抖了一下,随后从桃树掩映后走出来个十岁出头的男孩子。 ☆、第20章 得阿竹 第13节 走出来的男孩比闻昭还矮小些,瘦得几乎撑不起身上灰扑扑的衣裳,现下他正手足无措地站在她面前,看清了闻昭几个身上名贵的衣料,怕得瑟瑟发抖。 闻昭见是个小男孩,也是稍松了一口气,放松了牵着闻昙闻酉的手。见他被吓得脑袋都要埋到胸口上去了也有些自责,便柔声安抚他道,“你不必怕,方才我当是有歹人才大声质问与你的。” 那男孩有些犹疑地抬起头来看她,仿佛是在确认她是不是真的不怪他。 闻昭心里一动,这男孩的眼眸太过清澈了,仿佛是一眼就能见到底的潭水,叫人一眼就能相信他的无害与坦诚。 那男孩仿佛确认了闻昭不会怪罪他,脸色松缓下来。闻昭不禁问他,“你今年多大了?可是庄上哪个仆妇管事的儿子?” 那男孩再次用那双清澈如水的眸子看向她,用手给她比了个十三,后边的问话他却不知道怎么说,只好用力地点点头。 闻昭睁大了眼,这人竟是个不会说话的?且他说他有十三,与闻昭同龄,可他却那般瘦小,仿佛只有十岁的模样。 虽不知他是个什么情况,闻昭却想帮他一把,当下从荷包里拿出两块碎银来递给他,虽不是什么大忙,也足够吃几顿好的。 那男孩先是惊讶地看她一眼,接着却像是犹豫要不要收,闻昭笑道,“你就接着吧,算是我吓着你的赔偿。” 男孩听了双手郑重接过,又向她行了一礼,眼里都是满满的感激。 闻昭走回庭院,眼前仍是那双清澈的眼,便问庄上的管事庄上可有一个不良于口的男孩。管事回道,“那是一个老仆妇的外孙。” 闻昭一听就觉得里边有隐情,问他,“把你知晓的都告诉我,无须顾忌。” 那管事这才道,“是。那仆妇的女儿不知何时有了身孕,另一方却不知是谁,那丫鬟也缄口不提,只是生下了儿子后就去了,是那老仆妇一手将他带大。” “庄上之人对他可有苛待?”闻昭缓慢问道,一边细细观察管事的神色。 那管事神色一紧,视线在地面上来回扫,道,“这……二姑娘怎的这样问?” 闻昭神色一冷,冲他摆摆手道,“你下去吧。” 三哥明天就会回来歇息一晚,秦氏想着要第一时间向他传递爱的慰问,第二天一早便出发回府,不过经此一遭心里倒是不那么焦虑了。 走的时候,闻昭向刘管事讨了个人回府做她的小厮,爹爹听了也同意。 倒是那男孩激动之下又有点迟疑,闻昭道,“要不连你的外祖母也一并带回府?”他再次惊讶又感激地看着闻昭,连连点头,不自觉地笑得眉眼弯弯。 闻昭将他俩带回春澜院,此时这两人垂首立在她面前,闻昭先是对老仆妇道,“嬷嬷上年纪了,就在院里洒扫打理花草如何?” 老仆妇连连点头,几乎热泪盈眶,道,“二姑娘你就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呐,我们俩在庄上这么多年都遇不到肯给我们好脸色看的人……”她自觉失态,想擦干眼泪,可是一想起在庄上那么多年的受到的委屈欺侮,眼泪硬是停不下来,氲了她的视线,只好哽咽道,“二姑娘,奴婢夫家姓白,您有什么吩咐奴婢一定竭力办到!” 闻昭点点头,道,“白嬷嬷,你们俩的身契都在我手上,我是你们唯一的主子,就是家中长辈对你们有什么吩咐都要靠后,知道吗?” 两人连连点头,闻昭满意了,又问白嬷嬷,“他叫什么名字?” 白嬷嬷道,“奴婢给他取名白小非。他没有父亲,只好随母姓了。” 闻昭问男孩,“若是我要重新给你取名,你可愿意?” 男孩似乎看了眼他的祖母,随后重重点头。 “那就……叫阿竹吧。”没办法,她是取名废。但是取名却是必要的,让他打心眼里觉得是闻昭给了他新生。 阿竹并没有嫌弃这个名字,反而很喜欢的样子,闻昭随即问他,“阿竹可识字?”阿竹点了点头,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用食指和拇指比了个“一点点”的手势。 “我安排个姐姐教你识字可好?” 阿竹睁大眼用眼神问她“真的吗”,闻昭一点头,道,“对,教你识字,你帮我办事,有什么话写给我看。” 闻昭自前些日子便想着要培养只属于自己的手下,像阿竹这样亲戚简单掣肘少,人又坦诚知恩的人再适合不过了。能力倒是其次,忠诚与否最是要紧。 阿竹被画兰带去他的住处,白嬷嬷被闻昭留了下来。 “白嬷嬷,我要交代你一件事,事成与否另说,只是我与你说的话都得烂在肚子里头。”闻昭一双眼紧盯这白嬷嬷,见她重重点头,连声保证,这才与她说。 晚上的时候扶摇服侍她更衣,口上道,“姑娘带回来的那个阿竹,据画兰姐姐说,他身上都是青一块紫一块的,不知道那些欺负他的人怎么想的,太过分了!” 虽然阿竹有十三岁,可是因为长得太过瘦小,这些个十六七的丫鬟都没将他当一个少年对待,反而是看作一个小男孩。扶摇家中有一个幼弟,因此看见这种年纪的男孩子都容易想起她在家中的弟弟。 而画兰则是闻昭吩咐去教他识字的丫鬟,大抵是不经意看见了阿竹身上的伤痕,心中不忍又气愤,就同几个交好的姐妹说了。 闻昭早先看那刘管事的反应就知道这阿竹在桃花庄过得不好,不过也只当他吃不饱饭,穿不了合适的衣裳,却没想到竟然有人下手殴打他。 没有父亲,母亲早亡的孩子,真的就让那些人如此厌恶鄙视么。闻昭不由想到,上辈子她没有将他安置在府上的念头,那阿竹最后是惨死了,还是挣扎着拼出一条生路呢? “昭昭,在想什么呢。”闻昭一抬头,竟是三哥回来了。 “三哥你回来啦!怎么府上没有人通报呢?”闻昭忙迎上前。 “不过是中途回来休息,有什么好劳师动众的,三哥明天一早就要走,来看看昭昭。”三哥将手放在她的发顶。 “什么劳师动众,三哥回来了昭昭就是给你捏捏肩都好啊,三哥都考了三天了呢。”闻昭说着就踮起脚把手搭在他肩上。 三哥笑得无奈又柔和,将她的手拉下,道,“昭昭是金枝玉叶,如何做得这些?” 闻昭呆怔,这句话何其耳熟,耳边犹响起三哥那句“昭昭是金枝玉叶,谁都不能打你。”闻昭眼睛一酸,她的三哥永远把她捧在手心,不愿让她吃一点苦。 闻熠见妹妹陡然将他环腰抱住,也是怔愣了一下,拍着她的背道,“昭昭这是做什么?三哥不过考了三天试,后边还要考两场呢,昭昭要是这样放不下心,三哥不去考了?” 闻昭知道他是开玩笑的,听了仍是又哭又笑的,捶他道,“三哥你要去考,且要拿到一甲才行。” 三哥奇道,“昭昭对三哥这般有信心?聪慧如二哥都只是二甲传胪,三哥怎的就要一甲了?” 闻昭笑道,“三哥一定是一甲,昭昭就是有信心。” 三哥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道,“那就承你吉言了。” 十七那天,三哥考完了三场回来,还没来得及用膳就在榻上躺下了,秦氏怜惜他考场辛苦,就由着他睡了。第二日三哥精神饱满地起来,坐了马车就朝陆府去了。 这是陆然早就与他约好了的,等会试考完之后根据会试的题目可以将圣心揣摩地更准确些。这下两人在屋里讨论,闻熠与他说会试了考了些什么,然后两人一同分析殿试出题方向。 陆然甚至将近日朝堂上争执不休的问题整理给他,闻熠心中感激,直将陆然视作至交。 陆然同他道,“今日里关于改良盐法一事分作两派,私以为皇上赞成设盐铁使之职,立专卖之法的,只是不少官家私营盐产,因此反对改盐法,呼声太大,皇上难以裁决。” “闻熠只需说出皇上心中所想即可。” “这里,江南漕运一事,闻熠了解不多,我且给你说说……” 等闻熠回姜府的时候,已是踌躇满志,收获颇多。又是心下佩服,这陆然不过比他大上一岁,却对天下事知之甚详,实在难得。 殿试那天,陆然所列九条时事问题竟中了三条,闻熠准备充足,当下答得皇上频频点头。 发榜那天,国公府的气氛同三年前一般紧张,闻昭又是最惬意的那个,她知道她的三哥会是今科探花郎,游街时骑在大马上风姿无双。 扶摇与芙蕖正在屋里打扮闻昭,才插好最后一只红翡嵌珠簪,门外响起一阵激动的说话声,闻昭走到门口看是发生了何事,却见是垂花门处的小厮笑着同她报喜,“恭喜二姑娘有个状元亲哥了!” 状元?! 闻昭呆愣了一下,她三哥应当是探花才对,闻昭不由问他,“你可是听清楚了?是状元?” 那小厮连连点头,“可不是真的?前头报喜的刚来。” 闻昭觉得心中像是一团糖粉“砰”地炸开,炸得她又惊又喜,也顾不得仪态了,连忙提着裙摆跑出去。 此时的前院已然站了好些人,也只有闻昭这种知晓三哥成绩的所以不着急,可她却没想到三哥的成绩竟然会有变数,闻昭突然有些后悔自己今日没能早早地来这里好第一时间分享三哥的好消息。 不过真好,她的三哥比前世还厉害些呢。 ☆、第21章 状元酒 庄起看见闻昭的时候,她正拎着裙摆小跑而来,发髻上的步摇前后摆动,绝美的小脸上是纯粹的欢喜,像是一只刚被打开牢笼兴奋地一冲而出的娇莺,美丽灵动又带着春天的气息。 他早就知道这个表妹生得出众,却头一次被这耀眼的美丽晃到了眼。 庄起温和地叫她慢点跑,小心摔着,却见那一双波光潋滟的灵动双眸在看向他时,里面的激动喜悦仿佛黯淡了一瞬,随后那双眸的主人淡笑着说知道了。 闻昭应完这句就同母亲几个兴奋地说话,庄起却像是被一只大手蒙住似的觉得心中闷闷的,不自觉地回想着自己何时得罪过这位表妹。 闻昭是真没想到庄起这个时候会在这里,照母亲的意思是“沾沾他探花郎的喜气”,所以还没有揭榜的时候庄起就来了姜府,但是闻昭却觉得母亲还有层意思在里边,她想修复姜家同庄家的关系。 上一世便没有这遭,那次庄起同样是探花,母亲却没有“蹭他喜气”的意思,大抵是因为那时同闻昭关系不睦,想得便没有如此周到。只有真正将闻昭视作亲女,才会将她外家也考虑进来。 闻昭这般想着,便见爹爹喜气洋洋地走过来,对着几人道,“今日就去归一楼吃饭吧,闻熠会从那边路过。” 三哥会像上次陆然那般,骑在高头大马上,行在一列队伍的最前边,所有人都会先将目光放在他的身上,而她的三哥又是那样君子如玉的模样…… 闻昭迫不及待地与众人去了归来楼。 有人说亲人之间会有某种感应,三哥也同二哥一样,经过楼下的时候恰巧抬起头来,这次闻昙和听洲没有稚气地大喊“大马马”,就连闻酉也是喊的“三哥哥来了”。 闻熠经过那家酒楼底下,抬头一看第一眼就看见了闻昭,一束阳光恰好落在她莹白的脸上,照得她笑容静好,眼里蕴着星子一样的光。 队伍已经行过了那家酒楼,他的眼前仍是那双笑意纯粹明净的眼,街道两旁的喧哗声似乎都小了些。 这次的状元宴办得盛大,闻昭几个却丝毫不担心二哥会心中不平衡,二哥本就是最为洒脱的性子。 说起来二哥将与苏穆宛的事情同大伯父提了,两人在房里说了近一个时辰的话,二哥出来的时候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闻昭便知事情应当能成。 那孙瑜是工部尚书的孙女,算是二哥的顶头上司,大伯父让二哥娶孙瑜怕就是想让他在官场过得舒坦点。而那苏穆宛是太师之女,虽然无甚实权,却最是德高望重,说一句话顶别人十句百句,而太师的孙女想必也是教导得极好的,这样的儿媳没有拒绝的道理。 闻昭是真不晓得她二哥如何就与苏穆宛走到一块儿了,虽然苏穆宛喜欢她二哥的那股劲儿她看着都有些触动,可是二哥也绝对不是一个容易被打动的人。 而这日的状元宴上出了一件大事,薛相竟然收了姜三公子为门生!谁都知晓薛相收徒的规矩是不收在京城中根基深厚之人,是因为这类人在京中掣肘甚多恐不能为他所用。而姜三公子恰好就属于这类。 且薛相对姜三表现得比三年前收陆然那次更为热情,赞赏之意毫不掩饰。这下众人看姜三与陆然的眼神都有些异样了。 闻昭却知道这次薛相收徒怕是在拿三哥打陆然的脸。这两人原本关系那般亲密,之后又不知该如何相处了。 不过上辈子倒没有这事。上辈子三哥只是个探花郎,大抵入不得薛相的眼。 正想着,这二人就从远处走来,且是有说有笑的,也不知是真和睦还是假和睦。 那边,闻熠对陆然感慨道,“没想到这一次你又说准了。” 陆然摆摆手道,“与他相处了三年,总该知道点他的脾性的。只不过你以后怕是要与我较着劲了,若做得像那么回事,你的官途也会坦荡些。” 闻熠皱眉道,“他到底要同你置气到何时?” 陆然语气无奈,“大抵要等到下一个女婿人选定下吧。”说完甚至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闻熠。 闻熠默了一瞬,道,“那姑娘年已十六,应当不会考虑我吧?” 陆然戏谑道,“难说,薛相怕是留她到十八也使得。” 二人看见了前边不远处俏生生立着的闻昭,停下了讲话,三哥神色陡然柔和,问她,“吃饱了?” 闻昭点点头,问他,“三哥,前边的席面散了?” 三哥点了点头,见闻昭疑惑地看了一眼陆然,又道,“三哥留陆兄多说一会儿话。” 第14节 闻昭不解,这两人的和气不似作伪,那就应当是对今日之事并无芥蒂了。可要是薛相知道这两人感情这般好,也不知会不会迁怒三哥。 闻昭将自己的疑问问出口,却见这两人都有些惊奇地看着她,三哥看着她道,“我与陆兄日后只需较劲却不必敌对,都是他的门生,敌对与老师而言也没好处的。” 陆然也道,“姜二姑娘竟然想到了这些,这下闻熠更要加把劲了,省得二姑娘为这种事费神操心。” 闻昭听着觉得他似乎有些弦外之音的样子,不待细究,三哥就道,“外头风大,昭昭快回去吧。” 闻昭点头,正要往回走,却在走之前再次回了一下头,就见在去三哥书房的必经之路上,听兰在那处亭子里边坐着赏月,连往常同她形影不离的听月都不在她身边。 看不出她是有意还是无意。不过闻昭心中甚是担心她对陆然愈陷愈深,难以自拔,最后也不知与那王崇能否结成连理,阿承能不能出生在这个世上…… 闻昭一咬牙,拎起裙摆小跑着跟上三哥与陆然,那两人见她跟来也不知是何事,却都停下来等她。 不得不说今晚的月色实在不错,那如水的月光倾泻在闻昭的衣裙上,竟是像镀了一层薄银,那水样的银色随着她的跑动也跟着变化流淌,灵动得很。 闻昭笑道,“三哥,我看见三妹妹在那边,我同你们一道走过去。” 三人同行至望月亭,听兰往这边极快地瞟一眼,同三哥及闻昭打招呼,笑得恬静。 闻昭走过去坐在听兰身边,同三哥道,“三哥你们就先走吧,我与三妹妹在这里说会话。” 三哥点点头,与陆然走了。 听兰再次隐晦地瞟了一眼陆然的背影。 闻昭内心一声叹息,要是她不知上辈子的事,听兰喜欢谁都不要紧,性子好些能过日子的她都会支持,可她知道了有阿承的存在,知道了听兰与王崇成亲后日子和美,她就不能坐视不理。 陆然这样的人,日后将是叱咤风云的一代权臣,分明不是能安分过日子的,听兰那样的性子是十万分的不合适。 闻昭这样想着,脸上浮起羞色,垂眸同听兰道,“三妹妹,你觉得那陆侍郎如何?” 听兰听了这问题脸色一红,支支吾吾地不知道怎么说,偏过头来看清了闻昭的神情,心里一个“咯噔”,脸色由红转白。 闻昭也不是等她表白心迹的,还没等她说话就赶紧说,“三妹没怎么不说话?我还想听你的评价呢,都知道三妹妹会看人,也不知那陆侍郎性子如何,是不是看着那般温润和雅。” “二姐姐这是……中意他?”听兰假装随意问出口,双眼却紧盯这闻昭不肯放过她一丝一毫的表情。 对不住了,听兰。 闻昭像是一只被戳了一手指的猫儿,反应奇大地站起身,眼睛瞟向别处,嘴硬道,“三妹妹可不要这般说,都是没影的事儿呢!” 这否认得不亚于承认,听兰的脸色更差,敷衍道,“陆侍郎确实不错。只是听兰觉得这里风的委实大了些,不如回屋吧?” 要想将听兰的恋慕掐死在摇篮里,只有残忍些的法子才奏效,若是任其发展,怕是就算王崇出现在她面前百般示好,她也会无动于衷,毕竟有陆然珠玉在前,听兰怕也会曾经沧海难为水了…… 说起来那王崇也是个不错的人物,一表人才温文尔雅的模样,脾气也同听兰一样是个软和可亲的。听兰同他过日子再好不过了。 那陆然,可是镜中花水中月一般的人物,上辈子他年过三十都没有娶亲,可见是一心扑在官场上,想也不想那些情啊爱的。 闻昭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今日自己做得妥当与否。 没想到有朝一日她会利用别人的善良谦让行事,闻昭抓着绸被蒙过头,她好不喜欢这般…… 她能料想到从此听兰怕是与她心有罅隙,可若是以此为代价换回她原本的生活也是好的。怕就怕她仍是放不下陆然…… 陆然…… 闻昭就是想怨他也没有理由,毕竟那次花灯节他什么都没有做,是听兰自己喜欢上他的。 也不知听兰何时能遇上那王崇,闻昭下了决心要撮合那两人,不能让他们的姻缘因自己的重生而发生改变。 闻昭再一次翻过身,却陡然见到窗外立着一个黑影! 闻昭连忙爬起身跑到梳妆台上握了一根发簪在手中,她为了对付皇上演练了无数遍怎样能一击命中心口,这时候倒也能排上些用场。 在这样的强自镇定中,闻昭按捺住怦怦直跳的胸口,盯着那黑影的动静。 ☆、第22章 闯香闺 那黑影一个灵活的翻身,便稳稳地站在屋内,闻昭将发簪捏得死紧,嘴唇抿成一条线,额上也不知不觉渗出些薄汗。 夜晚安静得可怕。 不过一转眼的功夫那黑影便欺近她,劈手欲躲过她手中的发簪,闻昭一个弯身滑溜地从他腋下绕过,抬手便要刺下。那人转身的速度奇快,一把抓住闻昭的手腕,那发簪如何都刺不下去了。 闻昭见状不妙便要狠狠踩他,那人却像是预先知道一般,左脚往后一退,闻昭便踩了空。 那黑影在这当口将闻昭手里的发簪夺过扔到一边,发出“叮”的一声脆响,闻昭阻止不及反被他紧紧箍住,她在那人怀里挣扎,慢慢地却停下来。 果然,那人在她耳边沉沉道,“遇见危险第一时间不喊人,只想着逞匹夫之勇?” 方才闻昭在挣扎间闻出了此人身上是她相熟的气息,便不与他反抗了,但心中的恼怒却是愈燃愈旺。 “我竟没想到陆侍郎是夜闯女子闺房的宵小之辈。”语气生冷,带着一听便知的怒火。 陆然松开她,道,“本是来与你说些事,见你拿了支簪子自卫,便来让你看看用簪子到底有没有用。如何?这簪子能防贼吗?” 闻昭咬咬牙,分明是这人不规矩在先,现在竟来与她说教,她只好抠住字眼道,“你倒承认了自己是贼,还有几分自知之明。” 黑暗中一声轻笑,那人也不理会她的语气,接着上句道,“仗着自己身手有几分灵巧便如此托大,今日幸而是我来,不然你的命就得交待在这里了。” 闻昭知晓这人说的其实不假,她当时若是大声叫喊也比单枪匹马的胜算高些。 然而她下意识地选择独自一人对敌。 闻昭垂眼道,“我受教了。”随即抬眼看他,“倒是陆侍郎,若是没什么事就请出去,不然我可喊人了。” 陆然见黑夜里这姑娘的双眼竟然灼灼发亮,煞为好看,便看着她的眼睛道,“你不信任你的下人?” 她自然是信任扶摇芙蕖的忠心的,只是潜意识里还当自己在孤军奋战。 这种孤独感深入骨髓,怕是说与旁人听都得不到理解,也只有她这个活了两辈子的怪物懂得了。 见闻昭默默不说话,陆然又道,“你派出去的那个还是收回来吧,盯着经过的马车看有何用处?” 闻昭讶然,这人竟发现了白嬷嬷,还知道了她是自己的人。陆然见闻昭明显惊了下,道,“你那仆妇不懂得避人耳目,整日地守在包间窗口,旁人想不注意都难。” “我可是……打草惊蛇了?”毕竟这事太过重大,若是因闻昭而坏事,她也担不起这责任。 陆然摇摇头,想着她可能看不清,出声道,“还不至于,只被我的手下看见了而已。” “这件事交给我,你就不要插手了。”担心自己语气让小姑娘心里不舒服,陆然再加了一句,“好吗?” 闻昭没有点头亦没有摇头,只问他,“若是这事牵扯到了国公府的利益呢?” 陆然沉声道,“国公府有恩于我,我不会让你们蒙受损失的。” 他说,国公府有恩于他……是指他会试前的那次接济吗,还是指那个没见他用过的国公令? “其实你早已报了恩,上次你在水中救我……”闻昭视线落在地上。 陆然打断她,“上次就你并不是报恩。上次的事,你还……记得清楚?” 闻昭不知陆然为何这般问,她知道是他救的啊,且她还去陆府专程道过谢,这么快就忘了不成? 陆然看她反应就知道了答案,心下也不知是什么感受,恼于自己被人带偏了话题,他硬生生地将话题拐过来,“你早日传信给那仆妇叫她回来吧。” “背后之人通常不会明目张胆地坐着自家马车出来,若他真敢定是做了万全的准备,你怕是更加什么都查不出来,若他坐的是一辆没有标识的马车,你如何认得出他是哪个府里的?且出来的人一定是背后之人派出来的不见光的手下,你如何知道那人效忠的是谁……” 闻昭垂头思考后,抬起头看他,“若此事有了眉目,我询问于你……” 陆然俯下身平视她,正容道,“这事是有人委托与我,不可外泄分毫……不是我信不过你。” 他……信得过她吗?可他们的交集并不多,且有不少次都在争执的样子…… 来不及多想,闻昭点点头,低声道,“知道了。” 陆然默了下,黑暗的房里只余两个人的呼吸声,他开口道,“昭……姜二姑娘,你只需过好你的闺阁日子就好,外头的事情不用你来操心,就是不靠你的祖父和爹爹,你还有你二哥三哥。” 是啊,三哥也要进官场了。 闻昭似乎有些明白先前陆然同三哥一路时说的那句话的弦外之音了。 陆然悄无声息地走了,外间的丫鬟仍熟睡着,一点要醒的迹象都没有,闻昭重新躺回榻上。 眼睛盯着头顶的幔帐,陡然想起,她方才只穿着里衣同他说话,也不知他看到了多少……屋里这么黑,应当没有关系吧? 闻昭觉得这个夜晚更难以入眠了。 第二日丫鬟在收拾房间的时候发现了一块羊脂玉佩,闻昭接过一看,这玉佩上分明刻了个纂体的“陆”字,忙用手盖住那个字,与那丫鬟道,“我竟不小心落了块玉佩在这里。” 等她们出去之后,闻昭再次将那玉佩拿出来看,昨天他们交过一番手,若是那时候落下的,这玉佩没有摔碎真是难得。 罢了,下回再见到陆然还给他就是,闻昭这般想着便将这块玉佩装进了荷包里。 再过几日便是庄起的及冠礼,国公府是肯定会去的,现下闻昭正与姐妹几个挑选礼物。这次的礼物非比寻常,要更贵重些才对,且闻昭与国公府其他姑娘不同,她与那庄起是实打实的表亲,她的礼物更得用心。 前几日闻昭正为这礼物一事头疼不已,她是个不太会挑礼物的,现在又遇上了她根本不想送礼物的人,更头疼了…… 在这当口三哥解救了他。原是三哥担心她寻不到称心的礼物,竟将他的珍藏品拿了出来,那是前朝四君子之首的崔衍崔大师作的明月山涧图,那月光逼真得似是天上的月辉淌在这副画上,那山涧似乎也在欢快奔跑,耳边似乎都能听得到清冽冽的声响。 这幅画向来有价无市,三哥也不知是何时得到它的。 可惜这幅画要送与旁人了,闻昭皱着鼻子对三哥道,“要不换一个礼物吧?” 三哥看着好笑,点了点她皱得可爱的鼻子,道,“这幅画都不肯送你表哥,他知道了得多伤心?放心吧,这样的藏品三哥及爹爹那里都还有好些,你不必舍不得。” 礼物就这样定了下来,闻昭这次也只是陪着她们几个罢了。 听兰听月与庄家的关系都隔了一层,就是不单独挑选礼物,在姜家准备的礼品单子里加一些也是可以的,她们这般无非是看在闻昭与闻熠的面上罢了。 因此闻昭就是再不喜欢逛礼品店也心甘情愿地来了。 那边听月看上了一只紫玉狼毫笔,便决定要那个了。那笔作为生辰礼自然是够的,却超出了听月的预算,听月皱着秀气的眉头,盘算着是回去取钱还是如何。 忽地想起这一行人里头还有闻昭这个不买礼物的,且闻昭平日里就是最有钱的那个…… 听月噙着狡黠的笑背着手过来,走到闻昭面前将手一摊,道,“二姐姐接济接济我呗~” 闻昭早在她皱眉那一刻就知道她要如何做了,现在也不多说,直接将荷包取下给她,爽快道,“要多少自己拿。” 听月蹦蹦跳跳地离开了,闻昭无奈一笑,这四妹妹都十一了还是小孩子一样的性子,简直跟闻昙差不了多少…… 那荷包里有张一百两的银票还有几片金叶子,怎么着也够她用了……等等,那荷包里还有一物! 闻昭想起来这茬,连忙过去欲拿回自己的荷包,却见听月已然将那玉佩取出,正好奇地问旁边的听兰,“咦,二姐姐何时有这样一块玉佩?我竟没有注意到……” 听月说完这句便将玉佩放回荷包,取出里边的银票来递与掌柜的,也就没注意听兰陡然惨白的面色以及摇摇欲坠的身躯…… 那是陆侍郎的玉佩吗?如何在二姐姐那里?他们是……两情相悦吗?听兰觉得耳边嗡嗡作响,心里低落得就是那日二姐姐表明心迹也比不上。归根到底,她还是奢望着那人能注意到她,那人不会喜欢上漂亮聪慧出生也比她好的二姐姐…… 闻昭见听兰明显不对劲的神色便知道她已然看出来了,便停下了往前走的脚步。罢了,看到就看到,误会就误会吧,只是看听兰反应这般强烈,还是担忧得很,也不知她何时才能彻底放下陆然。 第15节 她是真不明白为何听兰就因为花灯节那惊鸿一瞥就对陆然情根深种。若是看上了他的皮相,那听兰大可以喜欢庄起,可听兰早先就见过庄起也不见得她对他的皮相有几分另眼相看。 且她见到陆然的机会少得可怜,陆然也没同她说过话的样子,也不知是怎样的执念牵引着她。 这日挑选完礼物回去的时候气氛便有些不对劲,听月似乎也察觉到了,只摸着装毛笔的锦盒问两人是不是累到了。 闻昭讨厌对家人演戏,可她此时不得不为之,闻昭笑着说没有,又问听兰脸色怎得这般差。 听兰知道闻昭不知晓她的心思,可此时看着她美得动人的脸和无知无觉的关切笑容,觉得心中苦涩难言,头一回怨上了这个样样都比她优秀的二姐姐。 她们不过相差两个月,却是一个天一个地。 听兰摇摇头,告诫自己不能妒忌二姐姐,她是二姐姐啊…… ☆、第23章 行冠礼 行冠礼那天,庄少傅为庄起的宾者,姜闻熠则做了赞者。 庄少傅为他加冠,祝曰:“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黄耇无疆,受天之庆。” 随后同上辈子一样,给庄起取了表字“云临”,有“扶摇直上临云端”之意。 庄起的头顶多了一盏白玉冠,整个人愈发身姿如松,鹤一般立在那里,眼睛却不自觉朝底下某一处看去。 那人同上次见到那般,在一群人中美得发光,她同众人一起看向他这边,眼神有种分辨不出的复杂。 在宴会上闻昭看见了庄芸,算起来已经有一段时日没有看见过她了。 庄芸年前就与那易姓的门下侍郎定了亲事,现在她是一枚待嫁的少女了,各种社交活动都少了下来。今日的庄芸打扮地光鲜亮丽,脸上却有一丝轻易察觉不到的颓然。 闻昭寻到机会偷偷将她拉到一旁,问她怎么看着憔悴了些。 庄芸看着她不说话,眼眶却渐渐红了,闻昭半抱着她,问,“可是对亲事不满意?” 这易侍郎官居高位,是薛相的辅臣,性子也是个沉稳内敛的,除了相貌平凡些,就没有什么错处了。上辈子去得早让庄芸守了寡,所以这辈子闻昭并不想让庄芸嫁给他,但是舅舅的想法如何是她能左右得了的。 易侍郎的确是能为庄起铺路的那位。短命这种事她又不能贸贸然说出来,然而他其他的方面都是挑不出错处的,于是庄芸与他的亲事再一次定下来。 庄芸红着眼看向她的眼睛,有些失神,倒像是通过闻昭的眼看另一个人。 闻昭看着她这副可怜模样,拉着她的手安慰道,“我瞧着那易侍郎是个不错的,爹爹都说他行事稳重呢,不然为何这般年轻就到了门下侍郎的位置?你且放宽心,他不会亏待你的……” 心里却下了决心要想办法找出上辈子易侍郎无端暴毙的原因,要是能避免,那么庄芸也不用守寡了。 宴会结束后像姜家这样的亲戚就留得稍晚些,姜二爷正同庄少傅说话,虽然庄少傅仍板着一张脸,好歹也能有问有答了。 闻昭仍与庄芸说着体己话,庄芸心情好些了,同她有说有笑的。 也是,都定亲几个月了,该想通的都差不多想通了,也就是看见闻昭勾起了心里的那点不甘。 这当口,庄起从前边走来,同二人打了招呼,笑着对闻昭道,“表妹送的崔大师墨宝我很喜爱,表妹有心了。” 一般来说拆看礼物不会这般早,庄起这样说是想表达他很重视她的礼物的意思? 怎么可能,前世他都不曾喜欢她,这句话大概可以翻译成重视姜家吧。 闻昭微笑点头,“表哥喜爱就好。” 又是这样矜持而疏淡的微笑,庄起不下三次在闻昭脸上看到这种表情,原是没有什么的,可见过了她波光潋滟的笑眼,听过了她娇莺恰啼的笑声之后,这样的微笑分明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疏离。 庄起难以察觉地蹙起俊眉,这些日子他回想过于这表妹的过往,哪里有什么过节! 难道是因为妹妹的亲事而埋怨他?可那个易择已经是他在爹爹的名单里挑选的最可靠的妹婿了。 至于姜三,他原本还考虑过,可姜家没有那个意愿。如今他倒庆幸庄家与姜家没能亲上加亲,不然他自己的亲事就…… 什么时候,他竟想着要娶表妹了? 庄起惊讶于自己念头一起竟然一发不可收拾,但能娶表妹不管从哪方面讲都是利大于弊,这么一想通,庄起的心里都舒坦些了。 “阿芸,祖父前些日子不是给你寻来了一只白猫么?给表妹瞧瞧。” 庄芸一听,精神陡然好了些,同闻昭道,“昭表妹,我同你说,那只猫可好看了,我给它取了名叫馒头。它的眼睛是蓝色的呢,像那些西域人的长相,我带你去看它!” 馒头……原来庄芸也是个取名废。 闻昭看着庄芸屋里的外榻上趴着歇息的白猫,感叹着庄芸的取名水准。这“馒头”与那白面馒头也就只有颜色像了。 馒头的毛好长,闻昭头一回见到毛这样长的猫。那猫似乎被吵醒了,立即睁开眼来,将闻昭吸入了蔚蓝色的星河里。闻昭惊叹,原来蓝色的眼睛竟是这般好看,像蓝宝石一样晶莹透澈。 书上说南边的海是汪汪一片的蓝,也不知是不是这样的颜色…… 庄芸笑道,不无得意,“好看吧,哥哥说这是萨……” 庄起见庄芸顿住,帮她接下去,“萨珊。” “对对对,萨珊那边来的。” 庄起看着闻昭笑得柔和,“家弟那里有一只公的,以后这馒头产了小猫崽就可以给表妹送去了。” 要是放在以前,闻昭铁定喜笑颜开,可如今看着面前这人,竟不知该不该受了这个人情。 庄芸摸着馒头的脑袋,笑道,“馒头产了崽崽,一定会给昭表妹留一只的。馒头,喊干娘!” 闻昭被她逗笑,揶揄道,“那你就是它的亲娘了?小小年纪也不害臊。” 庄芸一边逗弄馒头,一边道,“昭表妹你可是比我小上三岁呢,却这般老成,总觉得我才是那个表妹似的。” 闻昭回去后,庄芸意味深长地看着庄起道,“哥哥对表妹好像有些不一般?” 庄起并不愿多说,径自走了,留庄芸在后头想着若是表妹真成了她的嫂嫂又当如何。 好像……也不错? 她与姜三不能成,她哥若是与表妹能成也好。 这日,姜家请了振北侯府的老夫人到苏太师府上说亲去了,苏府那边态度暧昧,只说考虑考虑,苏穆宛的亲事不着急云云。 其实苏家定是为这姑娘操碎了心,苏穆宛今年已是双九,再留就留成老姑娘了。外界甚至在猜测着苏姑娘迟迟不嫁人是有什么隐情,可碍于苏太师的面子,只能笑道苏府疼女儿,要多留苏穆宛几年。 说亲时女方贯会矜持,这样的回答基本是成了的。 姜二公子心喜,没过几日就上门提亲去了。 这期间容家表妹容姝曾到姜家拉着闻钰直嚷嚷着不要娶苏家姑娘,二哥心情好,也不闹她,倒是容许特别不好意思地将容姝强拎回府。 这亲事总算定下来了,苏穆宛也就成了闻昭的准二嫂嫂。有了这一层关系,闻昭去苏府也去得更勤些。 闻昭眼前的苏穆宛,眉梢眼角俱是笑意,并不是她不懂矜持,怕是喜悦藏都藏不住了。苏穆宛说她留到十八未嫁,就是在等二哥喜欢上她。 如果她要嫁的人不是二哥,那么那个人是谁都一样,不如不嫁。 闻昭惊讶问她,“还能不嫁人吗?” 苏穆宛竟露出一个怀念的笑容道,“女子为何一定要嫁人?若是没有中意的,就自己养活自己啊,何必跟一个不爱的人绑在一起强颜欢笑呢?” 闻昭感慨苏穆宛一闺阁女子竟能说出这般特立独行的观点来,话虽大胆却是有道理的。 当闻昭问起她缘何就认定了二哥,她道,“本来觉得你二哥是个潇洒不羁的,与其他男子不同,后来那次他将我从马车上救下,简直是男神好吗!” 男神? 闻昭觉得这姑娘说得话有些奇奇怪怪的,不过她大体也能理解,大概是天神下凡的意思吧。竟不知道二哥在苏穆宛的心中地位这般高。 且这姑娘仿佛觉得亲事落定之后就不需要矜持了,一改往日的娴静,在闻昭面前叽叽喳喳地说二哥如何如何“男神”。 闻昭听了一耳朵对二哥的赞美,回去的时候头还是晕乎的。 到了府上闻昭又被二哥逮住问她同苏穆宛说了些什么,待闻昭如实相告后,二哥哈哈大笑,道,“姑娘就是直接点的好。” 闻昭这下总算明白这二人为何能凑到一块儿了。 这两人身上的酸腐气息暂且不提。这日嘉平长公主给国公府几个“适龄”的公子姑娘下了请帖,前去参加公主府的春宴。 这嘉平长公主乃是皇上亲妹,皇上待她也极好,传言皇上甚至想赏些面首给长公主,被长公主拒绝了才作罢。也是,这嘉平长公主已然有了一子一女,与驸马过得也和乐,何必再收些面首给一家子添堵呢。 但这长公主有个毛病,就是爱当红娘,这几年她已然在皇上那边儿点了几对鸳鸯了。遇上她的春宴,那是有人喜,有人惧。 若是在春宴上大出风头得了长公主赏识,对士子而言就是官途通达,姑娘家也会嫁得好些,毕竟长公主一句赞赏就可以抬高一个人的身价。但若是被长公主乱点了鸳鸯谱,那就有苦难言了。 国公府里,听兰,闻昭,闻熠,闻钰都在列。二哥会接到帖子纯粹是给这次春宴加一块遮羞布罢了,不然这春宴该直接叫相亲宴了。 不过二哥也是欢喜的,因为苏家姑娘应当也在受邀之列。两人定亲之后见面更少,因此这样的机会算是难得了。 闻昭想着这次春宴万万不能去,而母亲却记挂着她的亲事想让她多出去交际交际,说得闻昭拒绝不得,又没办法装病,只好想着到时尽量避开得了。 要不自己就表现得差劲些? 春宴那天,闻昭一大早被秦氏拉起来,闻昭迷迷糊糊地看着她,秦氏道,“小瞌睡虫,今日得早起打扮好赴宴!” 闻昭眨了眨水气氤氲的眼,道,“随便打扮就行,我再睡会儿。” 声音带着平日里没有的软糯。秦氏听得心里软得一塌糊涂,但这事真不能退让,长公主的春宴如何能随意打扮?怕是会让人扣上不敬公主的罪名。 秦氏强硬地将闻昭拉起来,道,“旁的事都行,这事没商量。” 闻昭自然不是拎不清的,此时瞌睡也行了,但她仍是想着打扮得不失礼就好,毕竟她重生回来是为了改变国公府的命运,儿女情长的事情她都没有考虑,只是想着不要跟庄起牵扯上就行。 若是在长公主的春宴上被牵了红线,她想哭都没地儿哭去。 秦氏像是明白了她的顾虑,道,“昭昭放心,以国公府的势力是可以帮你拒绝掉不喜爱的人选的。你若是得了长公主的赞赏,对日后的亲事也有帮助。” “昭昭已经十三了,这些事都该考虑了。我们的昭昭什么都好,但是不爱交际应酬,旁人知道得也少。如此,这样的时机就更不能错失了。” 闻昭知晓母亲在为她着想,只是国公府固然可以拒绝长公主,却要付出一定的代价,若是长公主一个不高兴在皇上那里指摘了国公府几句,国公府的处境就会受影响,而这样的后果与她的初衷是背道而驰的。 ☆、第24章 同补画 嘉平长公主果然圣眷浓厚,从她的公主府就可见一斑。 这府邸极宽敞,五进的大院,修得像是江南园林,将这富丽堂皇的公主府衬得极其雅致。闻昭与听兰从马车上下来,由公主府的一个管事嬷嬷领进院子,见里边五步一楼十步一阁的。 闻昭随着嬷嬷走过亭台水榭,横过小桥流水,五幅的裙摆春花一般绮丽。听兰不自觉地朝闻昭看去,自从知道了二姐姐的心思后,听兰便止不住地观察她。 她的二姐姐只比她大上两个月,却生得那般美丽,寻不出一丝瑕疵,就连走路都比旁人好看,她的每一步都像是踏在鼓点上,裙摆也跟着摇曳生姿。 听兰的视线移不开了,心里却是苦涩难言。 到场的人越来越多,闻昭心中越发不安。 第16节 前世的这次春宴是闻昭头一回参加,也是最后一次,那日太子也到了场。就算那时太子正妃人选已然定下来了,好些女眷仍是盼着太子能多看她一眼,就是捡个太子侧妃当当也是好的。 闻昭旁的都不怕,就担心太子再一次看上她,那么她在花灯节那天躲避太子就成了无用之功了。 正这般忧虑着,庄芸及苏穆宛都来同她说话,闻昭只好暂时放下心中的顾虑同二人笑谈。听兰与这二人关系并不密切,倒不是庄芸与苏穆宛瞧不上她,实在是话说不到一块儿去。 庄芸心思跳脱,苏穆宛骨子里也是个离经叛道的,闻昭这样的性子尚能同她们玩到一块儿去,听兰却太过娴静了些。 当然听兰也有自己的圈子,只是相比闻昭的处境要尴尬些。与她交好的要么同她一样是高门庶房嫡出,要么是门第低些的嫡支嫡女,那些真正的高门贵女都心高气傲的,只同那些最体面的人说话。 往日里听兰倒没有觉得如何,只同这些圈子里的说些体己话,如今心里却像是被塞了一团棉花,让她有些说不出的堵。 听兰愈发自厌,她觉着自己如今的不平衡都是对二姐姐的嫉妒,这样的她……太丑恶了。 一水之隔的公子们也陆续到场,闻昭看过去的时候,那陆然一身竹青长衫款款走向人群,清俊的脸上挂着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像是一股子汇入溪水的清流。 这家伙,穿得倒是应了“春宴”的名头。闻昭朝听兰看去,见她果然脸朝那边,心下顿时无奈得紧。 其实不仅是听兰,在场的许多女眷都不自觉往那边看去,看那个少年状元,官场新贵,长辈口里后生可畏的人。 另一些姑娘则是时不时偷瞄一眼姜三公子,庄芸那样的看一眼心里就沉痛一分的,反而逼着自己不去看他,就算她才是这些个女眷中最心悦姜三公子的。 她早就觉得表哥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好人选,如今看来她想得不差。年少有为倒是其次,只看他为人处世的真诚稳重就知道这人是个有风度有担当的,而选婿不就是看这些么。她是没有机会了,而旁的姑娘却都有可能成为那个伴他一生的人…… 庄芸强行打住心中所想,朝着另一个人看去。 那人已然是廿六的年纪,长得也是其貌不扬的样子,庄芸早就知晓,但此时看着易择被表哥衬得像是白玉旁的灰石,她仍是失望又低落。 庄起也来了,正与旁边的王崇说着话,因着淮安伯府是庄家的姻亲,故而他与王崇也是有着几分交情的。 这番谈话有些心不在焉,两人似乎都在朝小河对岸看去似的。 庄起当然是在看闻昭,她打扮得并不是最华丽的,却怎么看怎么出众。说起来庄起也不明白自己对她上心的缘由。可表妹是他生平仅见的漂亮,家世背景也相当不俗,比旁的姑娘都称他的心,且她对他的奇怪态度总叫他不能释怀,一闲下来就在想这事。 虽说薛相独女薛锦馥家世更甚,也更高不可攀,可他到底是不喜欢那样心高气傲眼高于顶的姑娘。女子本就该以夫为纲,那薛家的就不是个能做妻子的。 庄起见旁边的王崇也朝那边看去,心下一紧,他看上的姑娘怎能容旁人觊觎? 这王崇还真不是在看闻昭,而是看向闻昭旁边不远处的听兰。 那个姑娘是他母亲中意的,说是性子端静日后好持家,长得也美,家世又好,是个难得的,旁的人选都比不上这姑娘合适。 他见过这姑娘的画像,是母亲偷偷托人画下来给他的,嘱咐他藏好了别叫旁人见到,省得日后她被人指摘。 而眼前这姑娘分明比画上还要好看些,眼里黑白分明的,眉眼间染着些迷人的轻愁。 王崇觉得心像是被一只小手揪住,有人在他耳边告诉他就是她了。这种感觉陌生又奇怪,像是上辈子就认识了她似的,竟平白让他生出些亲切喜爱。 人群中的说笑声陡然一静,原是长公主从远处走来了。 这长公主与记忆中的一般模样,打扮得并不富丽华贵,而是穿着湖蓝色的长裙,裙外罩了好几层的轻烟纱,云鬓上的白玉垂珠步摇随着她的走动一步一摇,瞧着竟有几分飘渺出尘的仙气。 闻昭低下头,与其他人一同向长公主行礼,没有听到预想中众人向太子行礼的声音,闻昭又是疑惑不解又是长吁了一口气。 旁人都专心听着长公主讲话,闻昭却有些出神。太子是因何变故不来了呢,难道前世太子全然是为她而来吗? 闻昭四下一看,果真见到了盛装打扮的司马毓脸上一副失落的样子,毕竟她今日就是为了太子而来,旁的男子都入不得她的眼。 长公主办的这几次春宴的内容是年年不一样,让人猜都猜不出,也就无从准备了,但也更能看出一个人的真才实学。 这次春宴的第一个游戏是补画,由女子先画上一样物事,那边的男子从中挑选中意的,随后两人一同补齐这副画,算是给有缘男女制造近距离相处的机会了。 上辈子听兰的画就被王崇选了去,随后两人相识,这次也不知会不会生变。 闻昭看了眼听兰,视线移回自己眼前的宣纸。 前世她的画自然是直接给了太子,这一世太子没有来,她的画又要落到谁的手里呢? 闻昭的手碰了下荷包,想着得寻个机会将里边的玉佩还给那人。这玉佩若是再被其他人瞧了去,她如何说得清? 这么想着,闻昭在宣纸上落了几笔,随后女眷们的画便被收了起来,打乱了顺序呈到男客那边。 王崇一心想挑到听兰的画,他想着那般的姑娘书画定是极佳的,便着力从画工上下手挑选。庄起和陆然都想寻那人的画,视线扫过一幅幅画作,意图从中找出那人的痕迹。 庄起见其中一副画竟像是他家后院的场景,这里能来的人不多,也不知是不是表妹的…… 陆然先是看到一副画的场景像是花灯节时的姻缘巷,在巷口投来一束银辉,叫人想去探寻那亮处的背后。不得不说这幅画的画工在众多画作里都是出众的,应当是为极有才华的女子所画。 而另一幅画竟是几笔勾勒而成的假山及古松。 寻常的姑娘家哪里会画这处景,且这画作主人分明是草草画的,看不出任何出众的画技。 偏陆然觉得这幅画就是闻昭画的。 当看到陆然留了这副画时,闻昭心下落定。这处假山及古松与西山道观那处有些相似却布局不同,因为她不能让道隐真人及他背后之人知晓了自己曾去过那处。 但就算如此,陆然还是明白了这幅画的意思。 这副假山古松图让其他的男子从中感受不到旖旎的意思,也看不出不俗的才华,所以就算过了那么多人的眼,也没能被人选中。 而庄起选的那幅画的主人竟是淮安伯府的表妹。王蕴画这幅画的用意就是吸引她庄表哥的注意,没想到真的成了,王蕴心喜,面上有些羞涩的样子,款步向庄起走去。 庄起心下遗憾,转眼却见他心心念念的闻昭表妹正踩着优雅的碎步款款向那陆然走去,而陆然正笑着看她,两人看着竟是出奇的登对。 庄起心中烦闷,像是失去了什么似的,心下空落落的。 那王崇专挑画技最出众的,竟真让他挑中了听兰的。虽然他看不懂听兰所画,但这丝毫不妨碍他的好心情。 看着听兰像是从仕女图上走出来似的,一股子的端庄娴静,王崇越发认定了她,觉着那个陪他走完下半辈子的女子就该是眼前这副模样。 像二哥和庄芸这样已然定了亲的,则是直接被长公主安排到一处作画,避免画作被旁人所得而闹出尴尬来。 补画的时候,二哥与苏穆宛在一片粉红泡泡里共同画着英雄救美图,苏穆宛兴奋地小声指挥他在这儿添一笔那儿多画一块石子。庄芸则有些沉默地看易择画墨竹,易择笔下的竹子和他的人一样带着厚重的力量,但庄芸这种跳脱的却实在喜爱不起来。 而闻昭终于如愿以偿地将玉佩从荷包里掏出来,小声道,“你之前落我房里了。” 陆然边动着画笔边道,“怎么就不是特意留给你的?” 闻昭将玉佩往他怀里一塞,道,“少说些轻浮话。” 陆然停下笔,将那玉佩收好,偏过头看着闻昭道,“你给过我国公令,这玉佩留给你也正好。” 那眼神看着竟是专注又认真的,闻昭看了一眼他乌黑的眼里小小的自己,竟有些不敢再看,微微垂头道,“那国公令分明就是三哥送你的……” 陆然却转过头继续补起画来。三年前庄上那次,陆然是看到了闻昭使的那个眼神的,虽然不明白她为何那般尽心地帮他,可总归是好心的。 而如今,陆然每每想起这些事,心里都会泛出一丝丝清润的甜意,带着隐秘的欢喜。 眼前这姑娘有着沁人心脾的温柔,却偏偏作出冷心冷情的样子。没想到国公府竟然养出了个外冷内热的姑娘。 这般想着,陆然稍稍侧头看了一眼闻昭,而她正专注地看他笔下的物事,没有注意到他在看她。 ☆、第25章 少女心 春天的风这般柔和,吹得闻昭鬓角的碎发微微撩起。陆然觉得脸上有些痒痒的,偏过头一瞧才发现二人挨得似乎近了些。 虽这般想着,陆然却仍是俯着身子作画,任由那边的春风带过来一缕又一缕清甜的香气。 闻昭盯着画问他,“你这是还要画一个男子吗?” 已经有一个女子在假山里边了,再画个男子与她私会吗?陆然偏头看她,这姑娘脑袋里在想些什么。 只是这一看又见到这张白嫩的小脸,这般近仍是毫无瑕疵,甚至在日光下还生出光来,陆然心里又起了些别的心思。 闻昭没等来回答,转过头看他,却发现两人靠得这般近,她甚至能感受到他的鼻息。 急忙退开些,闻昭眼睛看向别处,嗔怪他,“你怎的这般……” 陆然眨眨眼无辜道,“你看旁人。” 闻昭一见,果真周围几处的人都是挨得极近,一个指挥一个下笔的,无比专注,没有人注意到距离的不妥。 果然还是这游戏的问题…… 陆然几笔将剩下的画完了,闻昭一看,他并不是画男女私会,而是一个女子手里捏着一只荷包正翘首以待的模样,小女儿情态毕现,倒是比男女皆画要高妙些。 他们这边画好了,旁人却还没结束,闻昭揶揄道,“陆大人平日里莫不是揣摩少女心思去了?” 陆然将画递给来收画的丫鬟,眼含笑意地看着闻昭,顺着她的话低声道,“不错,前几日还在想若是我将自己的贴身之物给一个姑娘,她会不会妥善珍藏。” 闻昭心里跳漏了一拍,很想恼怒地瞪他一眼,可他又没有点名道姓地讲明白,只好对这轻浮之人不咸不淡地说,“是吗,若陆大人只是闲暇无事拿那姑娘来凑趣,她怕是不愿意搭理你的。” 听了这话,陆然却笑意更甚,眼角眉梢都是愉悦的弧度,衬得他容色逼人,陆然挨过来些,“按姜二姑娘的意思,若我是认真对待那人,她就会回应与我?” 闻昭的话反过来说是这样不错,可经了他的口却怎么听怎么暧昧旖旎。闻昭不想与这人胡搅蛮缠,打断他,“儿女情长困不住陆大人,陆大人还是多费些心思在官场上吧。” 春闱过后,薛相对三哥的培养力度是前所未有,倒不是有多看重国公府,就是在跟陆然置气罢了。 而三哥固然学识出众,为官这一套却是远不及陆然的,这么顺畅的官途于他而言也不知是好是坏。 等众人纷纷交了画上去,长公主取过来一一品评。这长公主与其驸马深爱彼此,因此她看画是能看出些东西来的。 这些画里有的是貌合神离的样子,有的却是蜜里又调油,旖旎又怀春的,显然是彼此看对了眼的。 闻昭有些担忧,生怕她乱点了鸳鸯谱。一旁的陆然仿佛看出了她的忧虑似的,低声安慰道,“你我身后的势力盘根错杂,牵扯甚多,长公主不会贸贸然拉红线的。” 听了这话,闻昭先是松了一口气,随后看了一眼陆然,心道,他也不愿与她扯上关系吗,那敢情好,她也是如此想的。 听兰站在王崇身边,固然他是个斯文俊秀的男子,仍是不及那边那人太多。陆大人仿佛正与二姐姐俯首低声说着什么,二姐姐脸上的表情陡然柔和了些,又含情带怯似的看了一眼陆然,两人看着融洽又登对。 听兰觉得心里一波又一波的酸水在往上冒,脸色也愈发难看起来。 王崇一直悄悄看着听兰,见她这般的脸色,忙问,“姜三姑娘,你身子不舒服吗?” 听兰这才被拉回思绪,看着他礼貌笑道,“无碍,劳王公子相问。” 同样不舒服的还有庄起,他心里越发地烦身旁的王蕴。若是闻昭在他耳边指挥他叮嘱他,他还能开心些,可这个王家的表妹何德何能在他耳边发号施令? 而闻昭表妹身边的那个陆然,是他本就不待见的人物,纵使官场上见到避免不了地要打交道,可他打心眼里是看不上他的。 分明连京城人士都不是,在京内本该无依无靠,可偏偏却搭上了薛相的船,如今薛相不待见他了,庄起心里没幸灾乐祸几天,却见他像是没有受到影响一般。 薛相虽恼他,却不会在根本上动他,毕竟他们是一条船上的,陆然是薛相在户部的一只眼睛。而除了薛相,那户部老尚书也对他青眼有加的样子,几次在人前表示出对他的赞赏,连他这个刑部的都听说几回了。 长公主挑了几幅画出来,赞道这些画里边有情。首先就是二哥与苏穆宛的那副惊马救美图,随后又品评了旁的人的,那王崇的画恰在此列。王崇觉得自己的心思像是被剖开置于众人面前似的,脸颊有些羞红。听兰则看了一眼正同二姐姐小声耳语的陆然一眼。就是被长公主表扬,她的脸上也一丝喜色也无,只勉强地笑笑。 闻昭见她这副表情,心中也不知是何滋味。她这个三妹妹向来是知分寸识大体的,现在这般连面子上的功夫都做不来,定是心情差得很了。而站在陆然旁边的她定是被怨上了。 听兰今日在春宴上频频异样,惹得不远处的司马毓都往这边看了好几眼。 陆然方才开玩笑似的问闻昭觉得长公主挑出来的画里头有没有他们俩的,闻昭却因为看到了听兰而迟迟没有回应他。 陆然注意到她的失神也朝那边看过去。 第17节 听兰像是骤然被烫到一样神情剧变,脸色红得厉害,不知道是羞的还是窘的。 几人这般的小互动并没有被前头的长公主捕捉道,长公主手里捧着一幅画,脸上露出欣赏的表情,“这副假山相约图不错,将那女子的小女儿情态画得惟妙惟肖的。” 言罢朝闻昭这边看来,笑道,“陆侍郎与姜二姑娘配合得不错。” 这话听着直像“陆侍郎与姜二姑娘配着不错。”她一说完众人看过来的眼神都有些微妙的异样。 闻昭神色一派镇定,脸上却有些烫起来。 若是她与这人扯上些传言,她日后还怎么嫁人? 也罢,嫁人是次要的。如苏穆宛所说,嫁人不是女子的唯一,应当有比这事更重要的人或事。 比如她的家人,比如…… 闻昭见她的三哥身旁竟是那薛锦馥,那白天鹅一样的姑娘仍是一副心高气傲眼高于顶的样子,三哥在她身边也不与她说话,两人竟都是沉默着的。 这一世,她要亲自给三哥挑一个世上最好的三嫂,看着三哥身着喜袍将那姑娘迎进姜家大门,然后她与三哥一道疼她。 罢了,还是三哥疼她,闻昭自己笑看着就好…… 闻昭这样想着,唇边染了柔和如水的笑意。 闻熠与那白天鹅站在一块儿只觉得尴尬难耐,眼睛时不时朝他妹妹那边看去才得以缓解这种沉闷的不适。见闻昭与陆然相处得融洽,闻熠又是放心又是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陆兄为人如何他是知晓的,定不会欺负了昭昭,但他却觉得陆兄似乎与他家昭昭太有缘了些,不少事都能扯上他…… 正这般想着,陡然见到闻昭唇角纯粹柔和的笑意,春日的暖阳洒在她莹白的脸上,将这笑照得更是温暖和煦。闻熠有些好奇昭昭是为何人所笑,是陆兄吗? 且不管众人的百般心思,长公主的第二项游戏已然新鲜出炉了。看清了长公主命人取来的那张琴,人群中乍然响起成片的惊叹之声。 这琴竟是春雷琴!此琴与那名满天下的“九霄环佩”同为蜀中制琴世家雷氏所出,世人只知九霄环佩在宫中,却不知这把春雷竟落在了长公主手中。也不知这春雷是皇上对长公主的厚爱还是驸马为其遍寻天下所得。 闻昭前世这个时候就见过这把春雷,心中并无惊讶。 长公主貌似很满意众人的反应,她是爱琴之人,自然也希望看到众人对春雷的激赏赞叹,她徐徐开口道,“如你们所见,下面的游戏便请方才画作上佳的公子和姑娘一同弹奏,由众人共同品评。” 这下那些个补画环节没能表现好的心里懊悔不已,这能摸一摸春雷的机会何其珍贵,他们竟错失了。 闻昭上辈子就与太子一道弹过,只是那时弹得一听就是两个人在弹,称不上默契,这次闻昭也没抱什么期待,这陆然会不会弹琴都难说。 毕竟上一世她从来没见过陆然弹琴。 说起来上一世因为她在御前的关系,见到的陆然都是身着朝服,面色肃然的样子,只有袍子上的仙鹤翩然欲飞,一派生动。 而唯一在他脸上看到旁的表情的那次…… 那时的她因在御前受的提拔快了些,为人所嫉,端茶的时候被人绊倒,在御前失了仪,皇上罚她端着热茶在殿外跪着。 那日正是酷暑,头顶烈日难当,闻昭觉得身处蒸笼,脸上的汗愈发多,闻昭都担心脸上的面皮会掉下来,那她就永远地失去报仇的机会了…… 在这当口,进殿议事的陆然经过她身边的时候递给了她一方锦帕。 闻昭微抬起头虚弱地向他道谢,陆然“嗯”了一声,视线在她脸上扫了一圈之后竟露出了个轻佻的笑容,伸手捏起她的下巴,另一只手暧昧挑逗地在她脸上逡巡了一番。 闻昭被这与平日完全不同的陆然惊得愣住,竟由着他抚摸,待她回过神来,陆然已经直起身子,稳步远去…… 听到旁边看到了这一幕的太监宫女低声笑着说这陆相竟是个风流的,闻昭低着头内心复杂难言,因为她分明感觉脸上的面具重新贴紧了…… ☆、第26章 关雎曲 且不提那次的陆然是否发现了她脸上面皮的松脱,现下根据闻昭对他的了解,这人也不是个正经的。 长公主给了几人商讨的时间,那边的苏穆宛难掩激动,说她要弹《凤求凰》,还是四手连弹版的。闻昭会心一笑,适合苏穆宛弹的怕是一曲凰求凤吧,只是这四手连弹……是她给这奇怪的弹奏方式取的名吗? 二哥也随她胡闹的样子,当真在长公主府上两人对面而坐弹了这曲子。不过长公主却丝毫不觉得失了规矩,反而眼含赞叹,她本就是性情中人,看到这样大胆又深情的一双小儿女自然是心里喜爱的。 底下的听兰捏紧了手心,要她在那人面前那般亲昵地与另一个男子共同弹琴,那他们就更不可能了,听兰觉得今日春风刮得有些大,她的身子都摇摇欲坠的了。 最后两人选择了同坐一方,听兰觉着这样瞧着没有对坐那般亲密。王崇自然是听她的,只是看着她面上的勉强,王崇觉得心像是被一只大手捏住,原本面上的喜色也黯淡了下来。 闻昭与陆然上去的时候,听兰口里一阵一阵的苦涩,她觉得那二人离她那般远…… 闻昭正对着琴坐,陆然一笑便掀袍坐在了对面。闻昭将手虚搭在弦上,看了眼陆然道,“你若是不会弹,做做样子也成,随意加这几个音并不会破坏整首曲子。” 陆然不置可否,却在闻昭开始之后也跟着在琴上抚弄,且是指法熟练的样子。 闻昭一愣,手下慢了半拍,却见对面的陆然修长的手指不停,且越发侵占了她的位置,整首曲子都被他带跑了。 闻昭只好跟着他的调子拨弄琴弦,等她反应过来这首曲子是什么的时候,整张脸都变了颜色,因为陆然这厮竟然在弹《关雎》! 先帝喜弦乐,当时的宫廷伶人及民间乐人纷纷为诗配乐,这《关雎》便是其中较出名的一首,常用来示爱。 闻昭看着面前之人端秀的挺直的鼻梁,覆下的轻颤的眼睫,心乱如麻。 他是……在向她表白心迹吗?怎么可能?他会喜欢她吗,不,他会喜欢上一个人吗? 但不可否认的是,闻昭的心里竟有一丝丝的甜暖松快,像是将整张脸都埋进了柔软蓬松晒得暖和的棉花里。 一曲毕,四周人的眼神越发暧昧,长公主则是激赏地看着陆然,道,“我朝竟有你这般诚勇多情的臣子。” 这话不假,陆然并不是旁的清贵公子哥,他更是户部侍郎,是朝中正炙手可热的新贵。 长公主看了犹自怔愣面色染霞的闻昭一眼,不无遗憾地想着若是这姑娘这是寻常家世的,她当场就能做主牵了这两人的红线。只是国公府姑娘的亲事,怕是皇兄都有所考量。 她只好忍下手痒,带着一丝补偿的心思笑道,“陆侍郎这般性子的皇兄必然喜爱。” 这是要引荐的意思了,长公主的话中分量并不比薛相的轻,这陆然又要发达一阵子了。围观的众人心下都是这般想着。 听着陆然笑着说些自谦的话,闻昭陡然被一桶凉水泼醒似的。 这未来宰辅做什么事情必定都有他的考量,怎么会突然这般大胆地向她示爱呢? 且他之前就安慰她说他们两背后的势力盘根错杂,长公主恐怕不会动他们的姻缘,而现下又是一副在长公主面前示爱求做主的做派。 分明是在博长公主的注意与另眼相看,好让他的官途更加通达。 闻昭觉得心里凉了个通透,脸上的烧红陡然褪下。她是为保护亲人改变命运而生,怎能容这种儿女情长的事情绊住她? 旁边站着的闻熠捏紧了双拳,第一次想上前揍陆然一顿。不管他是真示爱还是假示爱,闻熠心里都不痛快。 站在闻熠不远处的听兰脸色苍白发虚,身子摇摇欲坠的,王崇扶了她一把,听兰却像是被烫到一样躲开,徒留王崇尴尬又失落地立在一边。 闻昭看着眼前这张华美精致的春雷琴,周遭的声音都远去,直到三哥拍了拍他的脑袋。闻昭抬起头轻轻唤了三哥一声,三哥笑着将她拉走,只是手上的力道怎么都昭示着他内心的不平静。 手被捏得有些疼,闻昭晃了晃三哥的手臂提醒他,三哥这才察觉到不妥,松开闻昭道,“三哥也不知道那陆然竟然做出这般出格的事……” 得,陆兄也不叫了,看来陆然是将三哥得罪狠了。 只是还有更出格的只是三哥没看到呢…… 那边的陆然已然同长公主讲完了话,一回头就见原本还在那里的人儿现在已经被他三哥拉走了。陆然看着闻熠紧紧牵着闻昭的手,墨眼微眯。 到了午膳的时间,长公主也不分席,年轻男女自由地同席而食。这呈上来的食物也是极用心的,许多都是鲜花做成的糕点甜汤,在荤菜上都浇了花露蜜汁,春日气息十足的浓厚。 闻昭捻起一块桃花糕,吃完沾了点碎屑在嘴角,她学了那么久的宫廷礼仪,不管嘴上是否沾了东西都会习惯性地拿帕子擦嘴。可一只手却快过她,闻昭看着三哥帮她擦去碎屑时专注柔和的眼,冲他微微一笑,继续吃东西去了。 旁边的庄芸悄声在她耳边说,“昭表妹你与表哥关系真好啊。” 闻昭一笑,回道,“那当然,我亲哥。” 坐在另一边的闻熠听着旁边两个小姑娘叽叽喳喳咬耳朵,伸手给闻昭夹了一筷子菜好堵上她的嘴。 闻昭朝庄芸悄悄吐舌,转过头专心吃起东西来。 而只有庄芸自己知道她有多么羡慕闻昭,如果不能嫁给那人,就是做他妹妹也极好啊。庄芸看着闻熠方才给闻昭夹菜的手,那么修长白皙,又动作温柔…… 哎,好像她的哥哥就不曾给她夹菜呢。 散席的时候,庄芸近乎贪婪地看着闻熠离开的背影。她的婚期将近,在那之后她要收起自己的心思,安心做别人的妻子了。 照理来说她不应当这般喜欢他才对,因为表哥待她并无不同,仅仅当她是表妹罢了。但是她不知怎的就想嫁他,且每次看见他对闻昭那般好,她就更想嫁他了。 要是她嫁了他,表哥会不会也会对她那般好…… 庄芸感觉到有人在看她,忙收回视线,却见那看她的人不是旁人,正是她的未婚夫。 易择。 庄芸急忙看向别处,不敢看他,心里却是一波又一波的羞愧。她都要嫁人了,还心系着别人,且被自己要嫁的那个人看见了…… 庄芸眼前一阵阵黑,觉得有些喘不过气,就在这时,却有一只大手扶住他,那人用另一只手盖在她的眼上。 易择也不希望她的妻子心心念念的是别人,当初他选择和她定下亲事,怎么也是中意她的。但他愿意多等等。 庄芸的眼睛被盖住,却听到那人在她耳边道,“我会让你喜欢上我的。” 恍惚间,庄芸又想起旁人对他的评价,说他稳重内敛,做事也极有耐心,这才被薛相看重,择其为宰相辅官…… 这话原来不假,眼前的人说的话有一种温柔的耐心,一种包容的稳重。 如果她真的迟迟没有喜欢上他,易择会不会如他的名字那般,后悔他当初的选择。 庄芸点点头,长长的睫羽扫在他的手心,易择觉得有些痒痒的,收回手掌,俯身凝视庄芸道,“安心待嫁吧,旁的都不用操心了。” 他说得那般缓慢又认真,庄芸仿佛真的觉得平静了些。在这样的平静里,庄芸迎来了她的喜日。 那易择乃是关中人士,本也是关中的百年望族的嫡支弟子,但不堪族中纷争,子弟倾轧,只身跑到京城来,竟让他创出一番事业。现如今就算娶妻了,也没有请家族中的人。 吉时已到,易择骑在系了红绸的高头大马上,原本其貌不扬的那张脸在喜袍的映衬下竟显出几分俊秀来。 而闻昭正在庄芸的闺房,这厢庄芸已经打扮好了,绞了脸也上了妆,整个人是雪肤乌发,唇红齿白的俏模样。 外头的新郎官正在催妆,庄芸却抱着闻昭眼眶红红的。闻昭轻拍她的背,道,“莫把妆哭花了,不然丑。” 庄芸这才松开闻昭,转头又扑进了她娘亲的怀里。 王氏是个性子软弱温柔的内宅妇人,在庄芸的亲事上完全没有发言权,由着她爹一手操办了。王氏一边痛恨自己的懦弱无能没能让闺女嫁给一个自己喜欢的,一边又庆幸那女婿性子是个不错的,既洁身自好,又稳重懂事,应当不会亏待了阿芸。 庄芸出门的时候才将眼泪硬生生逼回去,趴在庄起的背上。 庄起难得有些许伤感,偏过头叮嘱庄芸道,“去了易府一定要好好过日子。” 庄芸仿佛是从鼻腔里冒出来一个“嗯”字,抱紧了庄起的脖颈,庄起正过头来继续走,直到将庄芸送到花轿上。 随后闻昭这些庄家的亲戚也跟着送亲队伍去了易府吃酒。 陆然是作为易择的友人出席的,早早地就在易府等着易择将新娘子接过来。此时看见了随着队伍过来的闻昭,冲她笑了笑,却见往日里起码会礼貌回笑的姑娘今日却冷淡地瞟他一眼便与身旁的三哥说话去了。 而闻熠也警告似的看他,微微侧身挡住他看向闻昭的视线。 陆然蹙眉,他们这是怎么了?他把他们得罪了? 第18节 ☆、第27章 大喜日 莫不是春宴上的那首曲子惹恼了她? 陆然自己也知晓那日的举动有些唐突,可他听到闻昭所弹曲子前边儿那一小段儿,突然就想到了《关雎》,一个冲动就把曲子往那边带。 上一次这般紧张的时候,还是重病的父亲将年幼的他按进宽敞的琉璃座里,郑重地对他道,“这些人以后就是你的了……”而他往下一看,那些人的眼里装着掩在臣服之下的阴狠与轻视。 当时逆对琴而坐的陆然眼睛盯着琴弦,盯着琴面,盯着自己的手指,就是不太敢抬头看她一眼…… 果然,如果自己当时抬头看她,定会看见她的抗拒与冷淡吧。 陆然看着眼前正在拜天地的新人,心里却并没有被这喜气感染到,反而空落落的,怅然若失。 她不过是个漂亮点的小姑娘,自己缘何会为她难受呢。 而今日的主角庄芸却在喜帕的遮挡之下看见了一双云纹乌皮靴,这种靴子她也曾在表哥的脚上看到过。 庄芸闭了闭眼,下定决心不再想那人,视线重新移回自己的正红绣花鞋上。 拜完堂,庄芸由喜婆领着去新房,易择却在她耳边低语了句,“想吃什么随意,头面喜帕都可以取下来,不必拘礼。” 庄芸有些愣,他竟是替她想得这么周到,担心她会饿会累,连这些约定俗成的规矩都不顾了。 闻昭正与女眷们在后院说笑。这次薛锦馥也来了,那易择是薛相手下的一枚得力干将,他的婚事薛相自然要来,这薛锦馥大抵就是被薛相拖出来的,脸上仍是有些不情不愿的模样。 这姑娘竟是连装装样子都不肯。 旁边有贵女带着热络的笑,问她发间的珍珠簪是哪里买的,竟有鸽子蛋那般大。薛锦馥眼睛看向远处的亭子,道,“我爹爹硬塞给我的,我也不清楚哪里买的。” 那姑娘噎了一下,讪讪地退开,旁的姑娘厌恶地瞥了薛锦馥一眼,却不敢表现得明显。 饶是如此,还是有姑娘硬着头皮与她说话,因为家中长辈都给她把任务布置好了。 那薛锦馥仿佛失去了兴致一般,不再搭理那些个奉承她的人。眼珠子一转,看见了在人群中极为出挑的闻昭,手指一点,道,“姜二姑娘。” 闻昭听到声音看向她,微笑回道,“薛姑娘。” 薛锦馥看着那双勾人的桃花眼,撇撇嘴道,“我渴了,劳烦你帮我倒杯茶来。” 敢情这是将她当丫鬟使了? 闻昭还没说话,身后的闻昙涨红着脸道,“薛家姐姐这样不合适!” 闻昭冲她摆摆手,她还不用闻昙这个小姑娘来保护,虽然心中温暖,却不愿闻昙因此与那薛锦馥结上仇。 闻昙仍是不服气的样子,看着二姐姐柔和的笑眼眶就是一红。她闻昙真受不得这气,也不愿二姐姐受气! 闻昭神色不变,仿佛没有听出薛锦馥的刁难,冲不远处候着的易府丫鬟道,“听见了吗?薛姑娘口渴了却羞于叫茶,你还不快去帮她倒上?” 笑话,她薛锦馥怎么可能会不好意思?薛锦馥咬咬牙,把脸撇到一边。 本来她就是想看这姜闻昭有何不一般的,竟能得那陆然一首《关雎》,而这陆然不是旁的卑微的男子,他是拒绝了她的那个人。 而她薛锦馥,从来就没有被人拒绝过。 可她看着,这姜闻昭除了脸蛋好些,旁的也没有什么过人之处了。那陆然的眼光果然不怎么样! 开席之后,众人仿佛忘记了方才的小插曲,气氛和乐地有说有笑。前边的男子们也在推杯换盏,一向沉稳的新郎官此时也面带喜色地接受友人的祝福。 闻熠则寻了机会将陆然拉到一旁,肃容道,“不管你用何种方式往上爬,都不要牵扯上昭昭。” 陆然脸上的笑容淡去,直视闻熠,“我陆然不是那种人,闻熠难道不知晓?” “可是我不信你会对昭昭……你长她六岁,平日里见面也不多,缘何就……”闻熠眉头紧锁,不放过陆然脸上任何表情。 陆然笑得无奈又柔和,道,“喜爱一个人哪是三两句就能讲清的?我知你心中不快,可我对她确实没有利用之心。” 旁边有人拉闻熠过去喝酒,闻熠这才离开。陆然看着闻熠颀长的背影,心里生出几许酸涩。他多羡慕闻熠能那般亲昵地喊她昭昭…… 而他只能生硬地喊她姜二姑娘,且对她的心思也能被人曲解为别有用心。现下那人又对他冷漠疏离的样子,他竟觉得混迹官场都比在情场上容易些。 等易择觉得有些头昏眼花的时候,忙向各位宾客告饶,来宾善意地哄笑,叫他赶紧陪新娘子去。易择喝了随从递过来的一碗醒酒汤,晃了晃脑袋又漱了漱口,这才起身朝新房行去。 前头的宾客仍是微酡着脸互相劝酒,还有不少人趁这个机会意欲与薛相搭上线。 恰在此时,变故陡生。众人听得后头有人在大声叫喊,“来人啊,主子昏过去了!” 陆然等人连忙冲过去察看,却见今日的新郎官易择已然不省人事地倒在地上,旁边的小厮一脸的惊慌。 易择面色虽惨白,神情却安详,只是呼吸脉搏都微弱了些。 众人见到大喜的日子竟然出了这等事,手忙脚乱地叫了郎中过来。 那郎中摇头叹道,“怪哉,这病症在下竟不曾见过。” 随后的第二个,第三个郎中同样如此。 庄芸在新房听到喧哗声,又得了丫鬟的禀报,攥紧了手心,迟疑着要不要出去。 罢了,易择都说了不要在意规矩。庄芸说服了自己,提着大红绸缎的裙摆就出了房门。偏房门口围了好些人,见到一个大红身影跑来纷纷让出一条道来,庄芸这才看到躺在榻上不省人事的易择。 庄芸觉得摇摇欲坠。 她分明不喜欢他,可看见那样沉默温柔的人面色惨白如此虚弱的样子,她心里竟是说不出的酸涩。 闻昭也听到了这个消息,蹙眉想道,她记得易择不是这个时候暴毙的啊…… 是什么变数使得日子提前了? 这时扶摇从前边跑过来道,“外边有个道士说他有法子,他们实在没有办法了只好信了他,让他试一试。” 扶摇有些气喘,一句话说完就在一旁平复气息,闻昭听了却陡然想起这件事情来。 前世却是有这一遭,但是时间太短她也就没有记在心上,听扶摇这一说才想起。 那道士……可不就是道隐么?! 陆然虽知道这道士是有问题的,可眼下易择昏迷不醒,脸色越发难看,估计只有这道士能救他了。 就算这是那人计划中的一环,陆然也只能看着事情发生。 陆然攥紧了手,十分厌恶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眼睛往某个方向扫了一眼。那人面上是和旁人如初一辙的担忧。 果真是个天生的戏子。 道隐真人一指点向易择的眉心,道,“此人是阳寿已尽,司命仙君给予他的命格便是大喜之日归去……” 众人听得脸色剧变,有些沉不住气的直接骂道,“你这臭道士瞎说些什么?!” 那道士也不生气,仍是不疾不徐地道,“诸位莫急,贫道却可以与那司命说道说道改了他的命法。” 众人跟看江湖术士似的看他,却隐隐抱着点期待,只见这道士就地掀袍而坐,闭目静默了一会儿,遂起身,用拂尘往易择面上一掸。 这般神神叨叨的举动过后却没有人再质疑他,因为他们看见易择眼皮子动了动,像是要醒来…… 这世上真有这般神奇的道法? 众人就是再不信,眼前这事却是他们亲眼见到的。 易府那个小厮见主子醒来,激动地热泪盈眶,直将道士奉为上宾,一口一个“仙人”地喊。 好些宾客见状也跟着喊起来。 道隐真人摆摆手道,“贫道也是为了积功累行,那司命一时贪玩写下的命格可不能害了别人一家子。” 众人听他说得煞有其事,且方才易大人的奇怪病症也印证了这一点,又是相信了些。 那易择刚醒来就见一群人围在榻边,疑惑问道,“各位这是……” 他的小厮忙将来龙去脉给他讲了一遍,易择皱着眉问,“当真?”这件事太玄乎了,但周遭的宾客却不可能一齐骗他。 正在易择垂眸不知在想什么时,道隐出言道,“小友不必担心,这次改了命道之后,你便与常人无异,该活到多少岁数就是多少岁数了。” 陆然看着易择这一连串的反应,默默地想这件事到底有没有易择的参与。 易择突然想到一事,问身边的小厮,“夫人呢?”也不待他回答,视线一扫就在床尾看见了一团大红的身影。 他的新娘子正缩着一团,眼里还有要流不流的泪珠子,担忧又欣喜地看他,却不敢上前的模样。 易择留给众人一句,“今日吓着诸位了,来日易某定当赔罪。”便牵起庄芸的手朝外边走去。 宾客见状也笑,有人揶揄道,“赔罪不用了,新郎官得好好陪陪新娘才是。” 庄芸闻言羞得双颊绯红,手却在那人手里抽也抽不出。 易择一路将庄芸牵进新房,带着歉意道,“今日把你吓坏了吧,对不住,我也不知为何会发生这档子事。” 庄芸连连摇头,轻声道,“没关系……你没事就好。”说完又不知怎得觉得有点羞,低下头不敢看他。 这边一片旖旎粉红,外边却闹得难看。 闻昭等人出了易府,正准备上马车。听月见庄起长得面如冠玉的模样,不免多瞧了一眼,她从前为何没有发觉闻昭的表哥生得这般好呢。而正缠着庄起说话的王蕴见了听月的眼神立马阴阳怪气地刺了她一句。 听月又气恼又尴尬,回道,“你说谁不知羞耻?”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吵起来。在别人大门口吵架实在不雅观,二哥正要将听月拉回来,却见那王崇先他一步道,“让诸位见笑了,是家妹不懂事。蕴儿,给姜四姑娘道歉!” 王蕴撇撇嘴把脸别到一边,王崇沉下脸一字一顿地重复,“给人家道歉!” 王蕴极少见自家兄长这般生气的样子,被镇住了似的,只好不情不愿地对听月道,“对不起,是我乱说话……” 说到后边儿都带了哭腔,她觉得实在委屈,自家哥哥竟然帮着外人不帮她,且是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下她的面子,她再也不要理哥哥了! 听月见对方都道歉了,脸色好看了些,道,“我也有错,大家和解就好了。” 听兰敲了敲她的脑袋,低声叮嘱,“这种事情笑笑就过去了,就你是个不饶人的。”言罢又真心实意地向王崇道了谢。 这个男子这般不偏不倚还给她们做了主,且他好像还是之前春宴上与她一同作画弹琴的男子。 王崇见听兰螓首低垂施施然给他行谢礼,有些自豪又有点隐秘的欢喜,完全忽视了一边王蕴委屈不甘的小眼神。 ☆、第28章 太子妃 殿里的人正优雅的喝着茶,氤氲的热气将她的脸笼罩得模糊,却看得出是一个风韵犹存的妇人。 琉璃将她打探到的消息一一告知与眼前的人。皇后长眉微挑,眉尾的朱砂痣红得像是鲜血欲滴。 “不知皇上那边会如何……”皇后言罢垂眸,将茶上的热气吹开些许。 第19节 而太子则握紧了拳在桌前坐了良久。 “不行,不能这么被动下去……”太子陡然起身,朝屋外走去。 这日朝中发生了一件大事,一直未提婚事的太子竟奏请皇上为他择选正妃。 说起来这太子年已十八,早该考虑婚事了,可如今东宫内却连个有位份的女人都没有。皇上不待见太子已经是朝中上下心照不宣的事实,继后更不必提,若是太子的妻族势力强大,对她绝没有好处。 这次太子都将选妃一事摆到明面上来了,皇上自然不好拒绝,于是为太子选妃就被提上了日程。 闻昭正坐在院中对着望月亭方向作画,闻昙从西席先生那边蹦蹦跳跳地回来,见了闻昭立马停下看她在画什么。 “二姐姐你真是天赋出众之人!”闻昙赞叹道。 闻昭一边画一边问她,“为何如此说?二姐姐这画技也就得过且过的水准了。” 闻昙歪着头眨眼道,“因为阿昙平日里极少见到二姐姐练习作画啊,娘亲说了,只有先天过人才有资格后天懈怠些。” 闻昙的画笔顿了顿,她前世的积累竟成了闻昙口中的天赋,也怪她重生以来借着这积累便懈怠了学问,闻昙这话于她而言无疑是个警醒。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就见折枝一路小跑过来。 折枝行了个礼道,“二姑娘,画师来了,夫人唤姑娘去准备准备呢。” 闻昭放下笔,点点头道,“请稍等片刻。” 那画师摆好了画架,正等着,就见一枚妙龄少女迤逦而来,从这身段仪态来看无疑是个美人。 世人爱美,对于他这种以画为生之人更是嗜美如命,而眼前之人更是让他确信今日自己能画出一幅绝美的画作。 没想到下一秒就有一桶冷水兜头泼下,画师看清了她的脸,像是吞了一只苍蝇似的,此女五官美则美矣,肤色却是蜡黄蜡黄的,唇色也苍白得很,一看就是身子没调养好的样子。 画师心下一叹,可惜咯。 等画师走了之后,闻昭才回房将脸上的姜汁洗掉,闻昙直说,“二姐姐好厉害!” 晚间的时候太子的案上已经放好了一叠的画像,太子随意一翻,觉得无甚意思,叫随从帮他留意下家世好些的。 “将国公府及大将军府还有兵部的先挑出来。” 他需要兵权在握的岳家。 “殿下,这是卫国公府的大姑娘司马毓,这是荣国公府的二姑娘姜闻昭,这是兵部尚书的孙女张文倩,这是镇国大将军的孙女穆盈……” 太子随意点点头道,“先放那儿,你下去吧。” 随从无声无息地退出了房间,太子这才无奈笑道,“出来吧,又这么神出鬼没的。” 话毕,暗处竟显出一个男子身形,那人从阴影处走出,道,“殿下的随从不够警觉啊……” 太子瞥他一眼道,“谁能觉察到你呢。” 那人不再回话,而是走到书案旁,长指一点,道,“这个人,殿下能否给个面子,给在下留着。” 太子“咦”了声,道,“敢情你今日来是为了这个?”太子取过那画一看,大笑,“你竟然好这口,怎的瞧着病怏怏的?” 那人也不解释,像是在等他一句准话似的,太子摆手道,“罢了,纵然这姑娘家世不错,既然是你喜欢,我就看看旁的。” 那人拱手道,“多谢殿下。” 太子随意点点头,道,“你既然来了,就帮我参详参详,你看这司马家的姑娘如何?” “卫国公在西南有二十万驻军,这等兵力自然不可小觑,只是皇上要答应也不简单……” 太子默了一瞬,叹道,“罢,我仍是想赌一赌。” “必须赶在道隐作妖之前。”太子的眼神一瞬间凌厉起来,将手中的画像捏紧了些。 翌日太子便在殿上言道已有中意之人,皇上稍稍直了身子,笑问他,“是何人?铭儿不妨一说。” 太子道,“司马家的大姑娘司马毓。”说完就不着痕迹地观察皇上面上的表情。 皇上笑意微微一收,道,“为何是她?” 太子回道,“回父皇,此女貌美又贤淑,孩儿心喜。” 皇上静静地看着他,似笑非笑地问,“是吗。” 太子闻言一凛,心道父皇果然是不愿吗…… 谁知皇上脸色一变,畅然大笑道,“铭儿喜欢的,父皇自然会为你做主。” 当日太子面带喜色地出殿,外头的日光有些灼人起来了,洒在太子面上暖意融融。 他赌对了么,父皇还是关心他的吧…… 当日宫中传下两道旨意,一道是赐司马家大姑娘太子妃位,来年成婚。一道则是召道隐真人进宫。 卫国公府自然是欢欣雀跃的,那太子纵然现在羽翼不丰,但他终究是一朝储君,做了他的太子妃,日后就是一国之母,届时他们司马家就是无限风光的后族了。 消息传到荣国公府,晏氏笑着给听兰夹了一筷子菜,道,“还以为二姑娘会有多大造化,也不过如此。” 听兰将碗里的菜吃掉,默默无语。 她连被选择的资格都没有,也不知她的母亲在高兴什么。而她的心底竟是希望二姐姐能被选上,哪怕日后二姐姐做了一国之母,她每每进宫都要向她行大礼,她也甘愿。 听月撇撇嘴,道,“娘你这话我不爱听。” 晏氏一指头戳向听月,嗔骂道,“你这丫头尽是胳膊肘往外拐!” 听月放下筷子郑重道,“可是若二姐姐做了太子妃,咱们整个姜家都会受益啊!” 晏氏闻言瞪她一眼,“就你懂大格局,娘亲就是小家子气,可你也不想想,若是那样咱们三房可还抬得起头?咱们最主要就是在府里头生活,而不是得了那荣誉去外头炫耀。” 可若是有这份尊荣,日后她们两姊妹说亲都好说些。说到底娘亲心里最主要的还是自己在府里头的地位…… 听兰往嘴里送了一口饭,默默想着。若是她的家世再好些,她也不必陷入这样高不成低不就的尴尬局面了。 听月没往这方面想,只担心她二姐姐是不是会失落呢,应当不会吧,二姐姐看着不像是想当太子妃的…… 她的二姐姐似乎都还没有开窍呢,见了哪个男子都没有反应…… 而闻昭现下的确没有失落,反而松了好大一口气,脸上的笑容都轻松些。唯一不满的就是那太子妃的人选竟然是那司马毓。 日后她若是进宫,岂不是还要向她行大礼…… 闻昭抿紧了唇,果真世事难以十全十美。前世她偶然被太子相中,才得了太子妃之位,这世她极力躲避太子,那个位置自然会被同样家世出众容貌过人的司马毓得到。 且那司马毓从小就是按皇后标准培养的,七八岁就将宫廷礼仪学了个十足,再年长些学的又是交际应酬的本领,她若是在那个位置上定是游刃有余的。 闻昭捏紧了手中的笔,看着宣纸上落下的那点墨迹,觉着心里头仍是难以平息。 她果然还是不甘心。那些毁了她的人,她想要他们统统下地狱!就算这辈子还没有发生这些事,或者说这些事不会发生了,她仍是难以原谅司马家前世的所作所为。 司马晴是无辜的,那司马毓呢,她们的父母呢? 熄了灯,外头的月光照不到闻昭的床榻,屋内是一片幽静的暗蓝色。 仿佛是祖父出征前夕,闻昭劝祖父若是收到京中的消息,必先冷静思考,斟酌二三,不要被怒火蒙蔽了双眼。 祖父正温声细语地安慰祖母不必担心他的安危,他在沙场上战斗了一生,哪是那么容易被人打败的。闻昭内心急切,大声唤了祖父几声,祖父脸上挂着踌躇满志的笑容,承诺道他必凯旋而归。 祖父看不到她。 “祖母,祖母……”帮闻昭喊一喊祖父啊…… 祖母也看不见听不到,闻昭心里一沉,此时却在房内听见了喧哗嘈杂的声响,外头的扶摇哭着进来,道,“姑娘,国公府要被抄家啦……” “姑娘要不咱们把衣裳换了……呜呜,扶摇不想姑娘去西北受苦……” 闻昭头疼欲裂,为何国公府仍是被抄家了? 看着眼前哭得惨兮兮的扶摇和在一旁垂泪不语的芙蕖,闻昭咬紧牙关一字一顿道,“我把身契还给你们,你们不再是国公府的下人了。” 既然这一世仍是逃脱不了这样的命运,她起码可以将自由还给她的丫鬟。 两个大丫鬟都哭喊着说不要,她们要伺候姑娘,不然姑娘在西北如何受得住。闻昭不管不顾将身契取出,塞进她们的手里,道,“你们若是不收,我姜闻昭也不认你们两个。我言尽于此,你们走吧,去远一点的地方嫁人生子……” 两个人抽抽噎噎抱着她不放,闻昭掰开她们的手,道,“放开我吧。” 头顶上却传来三哥的闷哼声,三哥哑着声音道,“三哥不放,昭昭是金枝玉叶,谁都不能打你。” “三哥只有昭昭了……” 是啊,她也只有三哥了。 可是后来,她只能空余满腔仇恨活下去,一个人。 ☆、第29章 月间梦 “三哥!”闻昭陡然坐起,却见自己正在榻上,窗外月色尚好,她却出了一身的汗。 外间的扶摇芙蕖两个听见闻昭的喊声赶忙进来,问,“姑娘可是被梦魇着了?”两人一个点了灯又倒水,另一个给她擦着汗,闻昭静静地看着她们的动作,缓缓道,“扶摇,芙蕖,多谢你们。” 两个人先是愣了一下,哪里有主子向下人道谢的?两人连连摆手说不用,这是她们应当做的。 芙蕖深深看了一眼闻昭,她早些年就发现了自家姑娘的变化,姑娘原本因为亲娘早逝,继母进门而怨天尤人,偏执易怒,后来跟突然换了一个人似的,虽还是有小孩子心性,但偶尔看见姑娘时,竟觉得姑娘整个人仿佛镀了一层柔光似的,说不出的包容柔和,对家人也更加体贴些了。 最有力的证明便是姑娘与夫人和五姑娘之间关系的亲昵无间,这在从前都是不敢想的。且不久前还为了救五姑娘而落入冰水中,就是对待亲妹妹也不过如此了。 察觉归察觉,芙蕖却不明白为何会发生这般变化。只是主子的秘密哪是她们丫鬟可以探知的,也就佯装看不出罢了…… 两人退下之后,闻昭在榻上翻来覆去的,脑子里全是刚才那个梦。 睡不着干脆披衣起身,闻昭轻轻推开房门,免得再吵醒了她的丫头。 见庭院里月色如洗,闻昭心里总算能得些许平静,瞧了瞧融入夜色的檐角,闻昭在对面的树干上一借力,几步便登上了屋顶。 枕着手臂躺下,鼻尖似乎还闻得到露水的气息,闻昭闭上眼,月光透过薄薄的眼皮,在她的眼里洒进一团乳白的光晕。 “你喜爱你三哥?”陡然响起的男子声音让闻昭睁开眼偏过头看向来人。 “陆大人如何来了?”闻昭重新正过脸,一副不愿理他的样子,“这等偷偷摸摸的事做多了可有损陆大人的官声。” 陆然坐下来,看着头顶的明月,道,“想看看你就来了。” 闻昭陡然坐起,竖眉瞪他,“陆大人请慎言!” 陆然默了一瞬,看着闻昭没有说话。 那双墨瞳里满满地盛着她的身影,闻昭心里一慌,却为此更加恼怒起来,撇过脸不看他,道,“像陆大人这样以权势为重的还是不要假惺惺地做出倾慕的样子罢。” 陆然神色一黯,语气也低了下来,道,“你心里是这样想我的?” 第20节 闻昭咬了咬牙,最终还是没有说话。 两人沉默下来。头顶的月光越发清透。 此时旁边陡然传来一声低笑,那笑声低得仿佛是从那人肺腑间传出来的,他道,“罢了。防心重也算是你的一个优点了。只是……” 陆然眼神幽深,盯着闻昭不放,道,“你那步法是从何处学来的?” 闻昭闻言一凛,方才果然被他看出来了吗?只是这要叫她如何解释?就是在前世也轻易不能说出恩人的身份,更何况今生她与恩人根本就没有交集!且这陆然与月照阁定是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若他与恩人是相识的,那闻昭就更无法自圆其说了。 “我为何要告诉你?倒是陆大人,再不离开这里,我就让大家一同见证一下陆大人夜闯国公府。”闻昭避开他的问题,转而威胁他,眼神冷冷的,倒是有几分气势。 陆然唇瓣一弯,将身旁的姑娘一把拉进怀里,笑道,“让贵府上下一同见证二姑娘与男子相互依偎赏月么?” 闻昭眼前风景一转,等她回过神来,人已经躺在那人温热的怀里,鼻尖都是她相熟的气息。闻昭又惊又怒,挣扎着要离开他的怀抱。 可男女力量悬殊,陆然只把她禁锢在双臂之间,她便再也动不得。 闻昭有些气喘,低斥道,“放开我!” 她怎么忘了,这厮就是无赖得很,视她的闺誉于无物。 “就是真让府上的人看见了,他们也不会说到外面去,这对他们也没有好处。” 陆然笑得越发灿烂,道,“二姑娘不是这般天真的人吧?就算下人缄口不提,那贵府三房的夫人呢?” 闻昭一噎,这人为何什么都知道! 他这话说得不假,以三婶的性子,恐怕不会放过这个能在外坏了她的声誉的机会,就算不干这样损人不利己之事,她也定会常常挂在嘴边,好让她与二房抬不起头来。 这下闻昭不再闹着要喊人来了,只瞪着那人笑意盎然的脸,仿若要在他脸上盯出一个窟窿来。 这样凶狠的眼神在陆然眼里却丝毫没有杀伤力,反而可爱生动得紧,像只呲牙咧嘴的幼兽,对抱起它的人露出并不尖利的小爪子。 她的眼里像是盛了一汪的桃花池水,在月色下愈发波光粼粼,摄人心魂,陆然忍不住捂住她的眼,道,“别这样看我。” 她不仅眼神勾人,连身子也是柔软温热的,仿佛要融在他的臂弯。她的口脂洗了,现下是两瓣水嫩的樱粉…… 闻昭的眼前一片黑暗,耳边也听不到任何声响,心底便生出些不安来,努力想挣开他的手,唇上却陡然一凉,像是一滴露水在她的唇瓣上凝结。 闻昭觉得有些痒,伸出舌头欲舔舔唇,却舔上了另一处温软。 这是…… 陆然他…… 陆然整颗心都浸在了柔软欢愉的池水里,这么多天来心底一直挥之不去的压抑在这一刻陡然消散,在子夜的月光里,他竟觉得阳光普照。她像一只柔弱的迷路的小兽,小心翼翼探出舌头在河边舔水喝,河水太冰凉,惊得它一下子缩了回去。它天真不谙世事,却叫猎人心头一软。 这样的姿势终究有些别扭,陆然没想到自己头回亲一个姑娘竟然是这样的情景。动了动捂着她眼睛的那只手,却发觉手心湿热湿热的。 她哭了? 陆然忙移开手,见闻昭果然双眼水汽氤氲,眼角还有泪珠子将落未落的,可怜兮兮的样子。陆然将她的眼泪擦去,又有新的出来,只好柔下声音道,“莫哭了,莫哭了……” 闻昭扭过头不理他,眼泪仍是啪哒啪哒的,这人欺负她都上了瘾了,且越来越过分,这次更是将她两辈子的初吻都夺走了! 陆然不知闻昭的委屈,只当她被自己的举动吓到了,低声哄道,“是我的不是,你叫我如何都行,先别哭了……” 闻昭的声音瓮声瓮气的,命令他道,“那你放开我!” 陆然闻言只好松开她,见她果真收住了眼泪这才松了一口气。把小姑娘弄哭什么的,他还是很有罪恶感的。 闻昭自他松手就立即挪开老远,声音还是带着点鼻音,道,“你这人为何这般讨人厌!”软糯糯的竟然带着娇憨的味道,偏她自己没有察觉。 三番两次地招惹她,做的尽是不能与外人言道的事,夜闯香闺也越发熟练,怎的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闻昭越想越委屈,只恨这人盯上谁不好要盯上她,她立志要守护家人,重活一遭不是来和他纠缠不清的。 “我就问你!你到底是在逗弄轻薄我,还是……喜,喜欢我?”闻昭问得直接大胆,眼睛却在四下里瞟来瞟去。她还是头一遭问一个男子这样的问题。 等了半天没有回应,闻昭心里头越来越凉,怒火也越窜越高。他果然是逗弄她的吧,可她都已经十三了,哪能容他这般逗弄呢? 如她今天这般,跟一个男子亲吻了,如何还能嫁与另一个男子呢?可是她就要嫁给陆然吗?怕是陆然自己都没想过这个罢。 忍不住朝陆然那边看去,却见他笑得眉眼柔和,起身朝她走来。 在屋顶上,他却如履平地似的,一步一步地走来,晚风将他的长发撩起,月色溶进他的夜行衣。 走近了才看清他眼里掬满了皎皎的月色,吸纳了浩瀚的星河,一身的黑衣都掩不住美玉的光泽。 陆然轻捧闻昭的脸颊,凝视她道,“你不看着我,我如何同你说?” “我喜欢你。”这一句话低哑温柔,被晚风吹散在空中。 刹那间,闻昭心里“咚咚咚”地,吵得她心烦意乱,难以直视他,眼睛便看向了远处的垂花门,自然也就错过了陆然两颊跟她如出一辙的霞红。 陆然轻轻捏了一下她的脸颊,像是不满她这个时候竟然还是不看他。 闻昭移回视线,见陆然的眼里像是有漩涡,正要将她的心神都吸进去。 是真的吗?他是认真的吗? 她可以相信他吗? 陆然的灼热的视线从她的双眼处往下移,停在她的唇上,他垂下的睫羽覆在眼下,掩住了眼里的专注柔情。 眼看着他靠得越发近,闻昭却觉得蓦地有一股酸涩涌上心间,陡然清醒过来,推开他,冷静道,“我不明白陆大人喜欢我什么,若是中意外貌的……请自行离去吧。” 陆然一顿,直起身子,看着她没有说话。 他喜欢她什么?他只知道自己全身上下所有的他只对她有反应。 “若是我毁容了或是貌若无盐,你还会喜欢我吗?”闻昭知道自己有无理取闹的嫌疑,但她对此事实在是太介意了,每每有年轻公子对她另眼相看的时候,她都会忍不住想起前世毁容之后无人问津的惨淡。 陆然觉得闻昭的想法离奇,他喜欢她,自然包括她的外貌,若是那张脸不是她的了,那她还是她吗? 他的确从未将她本人与她的外貌剥离开来考虑,所以她的问题他一时竟回答不上。 闻昭瞥了眼沉默不语的陆然,淡淡道,“夜深了,回去歇了吧。” 说完便纵身跳下回了屋,徒留陆然一人在愈发浓厚的夜色中站了良久才回。 闻昭躺回塌上,望着上方的幔帐,脑海里仍是方才的事情。闻昭抬手在嘴上狠狠擦了擦,将脸埋进被褥里。 那陆然上辈子那般年纪都没有成亲,可见感情一事于他而言就是可有可无的。说不定过不了多久就能将她忘到脑后罢。 那她现下的心烦意乱岂不是自作多情? 罢了,先保护好她的家人吧,旁的琐事都给她靠边! 闻昭将被褥撂到一边,就着暮春的温暖入了睡。 ☆、第30章 表姑娘 次日扶摇给闻昭梳妆,看着镜子里头的姑娘无精打采的模样,扶摇奇道,“姑娘昨晚没睡好么?眼下都青了一些呢。” 闻昭懒懒点头,“梦魇过后就有些睡不着了。” 芙蕖将换下的衣物叠好,道,“是奴婢们的不是,竟没有给姑娘点上安神香。”知道了姑娘梦魇过后难以入睡,她们这些做丫鬟的却在外间睡得香甜,芙蕖心里有些羞愧。 闻昭毫不在意地摆摆手,“无碍,我也不喜爱那安神香的气味。” 扶摇接道,“不过今日老夫人赏下来一些江南的香料,据说气味很是好闻呢。” 说起这个,闻昭就想起过不了几日她的表姑母和柔表姐两个就要过来了,这些香料绸缎便是她们提前送来的礼品,而现下她们两个应当也已经在船上了。 表姑母嫁给了江南的一个州官,并先后育有一女一子,后来那州官为水匪所害,表姑母也守寡了几年。现在来京城应当是为了替柔表姐寻一门好亲事。 算起来柔表姐也已经及笄,是该着急亲事了。 也就两日的时间,表姑母和柔表姐便到了。表姑母陈氏长得极像祖母年轻的时候,都是雪肤乌发,清水芙蓉的清艳模样,此时她着了一件淡青色的长裙,外罩雪白纱衣,使得她这样三十出头年纪的妇人瞧着竟像是花信年华的少妇。 她身旁的表姐纪向柔瞧着有些柔弱怕生,但模样也是好的,早荷一般的小脸,旁人一瞧她,她就会羞得满脸粉红。 闻昭前世与闻昙几个关系不好,但与这柔表姐却是好的。那时的她冷着一张脸,也只有柔表姐会柔声细语地同她说话,安慰她说,她们俩一个没了爹,一个没了娘,说起来没了爹的才更惨些,所以闻昭应当将日子过得开心点…… 祖母极喜爱这个侄女,几人还没有走到寿延堂,就见祖母在屋门口等着,脸上挂着欢喜的笑。 见到人来了,祖母脸上的笑容更灿烂,拉着表姑母的手上上下下地看,道,“阿薇还是这般美。” 表姑母偎在祖母肩头,小女儿一般嗔道,“还不是因为像姨母!”一句话将祖母哄得呵呵直笑。 在门口说话也不合适,两人寒暄了几句便进了屋。 纪向柔对闻昭表露出来的友好有些惊讶,却是极高兴的。之前她的手帕交都说京中的闺女高傲得像孔雀,她还为此有些担忧烦恼,如今看来表妹可不是她们说的那副模样。 闻昭想起上辈子的情谊,有些热络亲昵地问她江南的风景吃食之类的,好让她多说说话。这样她就不会那般拘谨羞涩了。 纪向柔感念其心意,便将那边的趣事娓娓道来,她的声音柔和动听,几个姑娘听得有些入迷。原来江南那般好,她们什么时候才能去瞧瞧呢。 这边正讲着话,上头的祖母却一招手,道,“阿柔都这般大了,过来让姨祖母瞧瞧。” 纪向柔对闻昭几个笑了笑,才朝祖母走去。祖母摸着她的脑袋,笑得慈爱,“生得真好,阿柔都是大姑娘了,比姨祖母那会儿还要好看。” 纪向柔羞得不知说什么才好,表姑母嗔道,“姨母就会打趣,您当年的风采何人比得过?” 祖母听了笑眯眯的,又问,“亲事可定了?” 纪向柔的小脸越发地红,表姑母道,“还不曾呢,就盼着姨母给相看相看。” 祖母连声道好,“阿柔的亲事就交给姨祖母了,阿柔你说可好?” 娘亲的意思就是借荣国公府的门第为她在京城寻门好亲事,纪向柔自然不会拒绝,只柔声道,“阿柔都听祖母的。” 前世柔表姐便是嫁给了庄家二房的嫡子,算是一门极好的亲事了。 表姑母和柔表姐两个由祖母做主安置在了寿延堂的偏房,表姑母被领着去看布置称心与否,纪向柔则由闻昭领着在院子里头逛逛。 “柔表姐,这就是我的住处了,无事的时候大可以来找我玩。” “往西边过了垂花门就是三叔三婶住的留香院,只是柔表姐今日也累了,明儿个闻昭再带你去瞧瞧。” 闻昭正给她介绍着,三哥下朝回来,见了纪向柔微笑道,“纪表妹。” 纪向柔小声了回了一句便没再说话,闻昭见她这般怕生,笑着拉过她,道,“柔表姐不必拘谨,怎么自在怎么来就好。” 闻昭拉着纪向柔到她的屋里头,将之前庄芸介绍给她的书拿给表姐看。纪向柔不解地翻开,见里头竟是话本子,忍不住扑哧一笑,总算显得轻松自在些。 纪向柔翻了会子书,随后放下那本《三国志》,直直看着闻昭道,“闻昭对我这般好,我很开心。” 闻昭冲她甜甜一笑,道,“我只盼着柔表姐能在这里呆着自在惬意些。” 若不是前世这柔表姐对闻昭那般温柔可亲,大概闻昭也只当她是一个看着不错的远房表姐了。但经过前世的相处,闻昭早早地就将纪向柔认作好友,自然想着多照应她些。 纪向柔回了住处,陈氏便拉着她问今日与府上姑娘相处得如何,纪向柔抿嘴笑道,“旁的姑娘接触得不多,倒是二房的闻昭,对阿柔很是不错。” 第21节 陈氏也跟着露出笑容,竟有几分怀念的样子,喃喃道,“文远表哥的女儿,自然是像他的。” 纪向柔知道娘亲与几个表叔都是一道长大的,自然感情深厚些,也没有多问,陈氏也只稍稍怔了一下就回过神来,道,“我们这次赶上了端午,届时可以好好留意下。” 又扯上了她的亲事,纪向柔脸色烧红,只低低“嗯”了声。 端午那天会在滦河赛龙舟,有圣上亲临,世家勋贵自然是少不了的,到时候各家的公子都在滦河畔,最好相看。 在滦河畔的位置实际上是地位的映射,门第高的自然离皇上近些,视野也好些。以荣国公在朝中的地位,姜家自然能分得一个好位置。不过这次,向来与姜家旗鼓相当难分上下的司马家,这次竟能将帐子扎在前边儿一些的位置。 出了个准太子妃,礼部的也会踩低捧高了。 闻昭坐在姜家的帐子里头,看着眼前滦河上波光粼粼,数条龙舟泊在远处。赛事还未开始,划手们还不知在何处做着准备,前边儿的帐子却分外热闹。 那些个贵女夫人的,不论平日里与司马毓关系如何,此时都是一派亲热的模样。亏得司马毓面上功夫做得好,被人这般围着也能笑得温和优雅。 闻昭淡淡收回目光。 这一幕与前世何其相似,那时她处在司马毓的位置上,姜家被分了个好些的位置,她也被一群热情的女眷围着说话,但是她不如司马毓这般有耐心,没过多久就面露疲惫之色好叫那些人自觉离去。 晏氏也往那边望了一眼,不无惋惜地冲闻昭道,“二姑娘啊,若当日选中的是你,现下你也能这般风光了!可惜啊可惜……” 远处那些个被系住的龙舟随着水波微微晃动,闻昭抿了口茶道,“三婶慎言。” 晏氏被她这冷淡的模样噎了一下,撇了撇嘴,也不再说话,只在心里嗤笑闻昭也就在她这里神气了,到了外边儿还不是什么都算不上! 这时却见表姑母领着纪向柔朝闻昭走过来,笑道,“闻昭啊,带着你表姐去跟那些个闺秀认识认识,见见世面吧,阿柔什么都不懂,还要闻昭替她担待些……” 闻昭笑着应了,拉着表姐同闻昙几个就往女眷那边走。 庄芸做了一段时间的端庄妻子,此时见了闻昭跟解放了似的,笑得灿烂,“昭表妹,我可想死你了!” 闻昭见她面色红润,双颊上也多了点肉,看来是与易择相处得很是不错,也为她高兴,捏了一把她的脸,道,“都嫁人了还收不了性子。瞧你,都胖了。” 庄芸睁大眼,双手覆上两颊,问她,“当真?我当真胖了?” 见闻昭笑眯眯地点头,庄芸鼓腮气愤道,“都怪易择!他总逼我多吃些,吃得不够还不让下桌!” 闻昭戏谑地看她,“你还直呼他的名字?叫他听到回去了不收拾你。” 庄芸抬了抬下巴,“他敢?!”随后压低声音对闻昭道,“昭表妹,易择他对我很好,不会收拾我的,你且放心……” “我之前嫁他还不情不愿的,现在倒觉得这样的日子也行,有个对你体贴入微的人在身边……哎我都在说些什么,不说了不说了,羞也羞死了。” 闻昭笑她,“是啊,跟我这个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说些什么呢。” “还不是你总是一副老成的口气,我都要拿你当表姐了呢!” 说起“表姐”,闻昭轻“啊”了声,道,“芸表姐,这是我表姑母的女儿纪向柔。” 纪向柔方才一只站在一旁温柔笑着听两人讲话,此时说到她了,脸上泛起薄红,冲庄芸笑道,“庄姑娘好。” 想着纪向柔日后会嫁入庄家,庄芸也算是她隔房的小姑子,闻昭便希望这两人快些熟络起来,“柔表姐,芸表姐是闻昭的表姐,你自然也可以喊她芸表姐的。” 纪向柔知道闻昭是在照顾她,冲她递了一个感激的眼神,随即喊了一声“芸表姐”。庄芸自然也看出闻昭对纪向柔的喜爱,虽然心中有些小小的吃醋,倒也是爱屋及乌的,当下笑着回道,“柔表妹。” 闻昭正要带着纪向柔去多认识几个闺秀,就见庄芸突然笑着对她身后道,“哥哥,二哥。” 哥哥自然就是庄起了,那二哥则是纪向柔前世的夫君庄廷。闻昭会心一笑,没想到这么巧就让这两人遇见了。 闻昭朝庄芸递了个眼神,庄芸会意,便牵起纪向柔向她的两个哥哥介绍起来,“这是昭表妹的表姐纪姑娘。” 纪向柔温声向两人问好,螓首低垂,像是一朵娇羞的早荷,及了笄的姑娘也已经褪去了闻昭这样的青涩味道,瞧着凹凸有致的,水蜜桃一样散发着甜香。果然那庄廷直盯着她,眼里划过一丝惊艳,脸上都浮起了一层薄红。 然而纪向柔潋滟的眼波却投向了庄起,那庄廷也是生得白皙俊秀,笑起来唇红齿白的俏郎君模样,可在庄起面前却显得有些孩子气。庄起像是一块精雕的美玉,在一群男子中格外出众,叫人一眼看去只看得到他。 纪向柔只看了一眼便低下了头,不敢再看,脸上的绯红是掩都掩不住。 庄起也看清了眼前这姑娘的模样,美则美矣,却柔弱得有些小家子气,在他心中自然比不上闻昭。 只不过,庄起总觉得这姑娘瞧着面善,像是在哪里见过似的。 ☆、第31章 狗皇帝 庄起并没有多想,同纪向柔打过招呼之后便笑着同闻昭说话,“阿芸的馒头现在养在我这里,等馒头产了幼崽之后再送她那儿去。昭表妹只消等上几个月就可以有只小馒头了。”他说得柔和亲切,像极了一个称职的表哥。 庄芸还不待闻昭说话便激动道,“真的?馒头怀上了?” 庄起同她笑着点头,余光却留意着闻昭的表情。 闻昭自然是喜爱馒头的,也希望自己能有只小馒头,脸上也跟着有了些喜色。只是在庄起面前她总是有挥之不去的尴尬,因此回得也淡些,“谢谢表哥了。” 庄芸丝毫没有察觉到其中的冷淡,犹在耍宝,“哥哥你怎的现在才同我说?!我这个亲妹还要托昭表妹的福才能知道自己的馒头有喜了,实在是可悲可叹啊……” 闻昭一听更尴尬,捏了下庄芸的手示意她别瞎说,庄芸嘻嘻笑着,仍是有些揶揄地看着庄起。 对于庄芸的调侃,庄起却并没有着急解释,反而掀唇一笑道,“能知道就不错了,我还想着不声不响地把小猫崽都送出去,说都不与你说一声。” 往常的庄起极少说这些俏皮话,今日却下意识地想要引起旁人的注意,因为他总觉得自己的皮相对表妹作用不大。 “好啊,原来你是这样的亲哥哥!” 几人正说笑着,纪向柔却在偷偷看庄起,并想着能否从这些对话里边多了解他一些。 听起来他好像同表妹的关系很好?那究竟是兄妹情还是……喜欢她? 闻昭本是因为排斥庄起的关系,不愿与他们多待,可想着庄廷也在这边,她便不急着走了,能让柔表姐与庄廷多些接触也是好的。 今日陆然自然也来了,正瞧见闻昭与庄起那几个聊得开心。那庄起看闻昭的眼神他是见过的,自然也知道他的心思。 也不知她晓不晓得庄起的心思,这般同男子说笑,她也是心够大的。 陆然的视线在闻昭的脸上逡巡了下,见她气色上佳,眉眼舒展的,暗道那夜过后是不是只有他一个人翻来覆去地想,这丫头倒自在得很,真是多情却被无情恼啊…… 正有些出神的时候沈大人叫住了他,“过会儿我去面圣的时候,你在后头跟着。”说话的是沈尚书,陆然的顶头上司。 陆然知道尚书大人这是在给他在皇上面前露脸的机会,便朝他感激笑道,“谢沈大人栽培之恩。” 皇上的帐子是明黄色的,在一众帐子里头格外显眼。 在帐子外头等了一会儿,待里边传来尖细的一声“宣户部尚书觐见!”,陆然这才跟着沈尚书进了帐。这帐子极宽敞,里边却只有那么几个人,显得格外舒适,与外边那些个官员拥挤的帐子完全是两番景象。 沈尚书与皇上说着话,陆然在后头眼观鼻鼻观心地站着。皇上说完了正事后见沈尚书后头跟着一个身姿颀长的男子,便问他,“你是户部的侍郎?” 陆然稍抬起头道,“回皇上,正是。” 皇上看清了他的模样,心下赞叹,笑道,“朕记得你,你是承平八年的状元郎。” 陆然面色不变,眼里却流露出一点恰到好处的受宠若惊,朗声道,“谢皇上不忘之恩。” 皇上被他的话逗笑了,对沈尚书道,“你的这个侍郎是个有趣的,还这般年轻有为,不错!嗯……朕记得嘉平不久前还说这个陆侍郎是个难得的性情中人,朕瞧着这话不假。” 沈尚书忙谦笑着说陆侍郎还有待磨砺云云,见陆然成功地被皇上注意到了,沈尚书也是高兴,他是最为惜才的,早在陆然还是个小小郎中的时候他便觉得此子日后大有可为,后来陆然果然用行动和成果让他的猜想应了验。 陆然退出帐子后脑海里仍是方才见到那张脸。他抬头回话的时候极快地看了一眼皇上,心里头掀起了惊涛骇浪,皇上比先前瞧着气色好了不止一星半点,难不成那道士真有什么“长生之术”? 陆然正沉思着往回走,却见不远处的帐子后头,两个小厮正为争夺某个贵人的赏赐之物而推推搡搡。 这种鸡毛蒜皮的事陆然不欲多管,抬脚便要走过。 此时那帐子后头的小门处却又出来一个人,原先两个仍在争执不休,其中一个被猛力一推,便朝新出来那人身上倒去,新出来那个竟是个身手灵活的,他极快地一闪,那小厮就摔在地上呲牙咧嘴地喊疼。 趁这机会,新出来那人转了个方向便朝外边走。 陆然眉头一皱,跟上了那个新出来的小厮。 “阿寅。” 那人身躯微不可察的一震,转头看向陆然,极普通的脸上镶了两只明亮出众的眼,那里头却全是不屑与傲然,“你莫来破坏我的事。” 陆然直视他道,“今日不合适。” 那人脸色一冷,戴着普通小厮模样的面皮做出这般冷然的表情,瞧着有些违和。 “我不是你这般胆小如鼠的,就算不合适也要试上一试,你只消在一旁看着就行。怎么,有段时间不来找你,你就不自在了?” 陆然四下里看了看,确定无人留意这边后沉声道,“那处帐子八个方向皆有守兵及暗卫,不比紫宸殿的防卫差。” 郭寅挑唇一笑,竟让这张普通的脸增了几分姿色,“不劳你费心了,就算不成,我也是能逃出去的。” 他向来自信,却也是有与之匹配的能力的。陆然见劝他不住,只好道,“随你吧。” 赛龙舟很快开始了,闻昭几个也回到帐子里头,坐直了身子看。 河上并行着六条龙舟,船上之人分别着了红橙黄黑蓝紫六色的薄衣,船首坐着以红带束发的鼓手,手拿鼓槌,蓄势待发。划手们也举起了木桨,待号角声一响,六条龙舟如同离弦之箭一般飞出。 闻昙笑着道,“二姐姐,你说哪条会赢?” “现在瞧着都差不多的样子,难说。” 闻昙道,“不啊,二姐姐你瞧,中间那条黄的划得快些,每一桨都比旁的队伍要快,到后边自然就会领先的。” 闻昭一瞧果真是,又指给她看,“可是最那边那条红的划得比黄的要整齐些,乍一眼瞧过去竟像是一个人在划。你再瞧那条黑船,船上的每个人都划得特别使劲儿,那木桨吃水也尤其深。这下你再猜哪条会赢?” 闻昙这下迷糊了,想了想也得不出答案来。 “我猜是那条黑船。”三哥突然出现在两人旁边。 闻昙问他为什么,三哥笑道,“因为我押的那条船。” 闻昭笑他,“哪有这样的?你押哪条哪条就赢?” 闻昙关注点不在这里,揪住三哥的袖口,道,“好啊,三哥赌博去了,昙儿要告诉娘亲!” 三哥捏住她的脸,道,“三哥的同僚都押了,就三哥一人不押?” 闻昭叹道,“三哥你不早些说,不然我就可以替你出出主意了。”方才闻昭是同闻昙分析了一番,但真要她给出个确切的答案,她却知道最终是那条红船赢的,三哥的银子要打水漂了。 三哥笑道,“是是是,早知道就请昭昭帮忙参详参详了。”明显跟哄小孩一样的语气,闻昭也不能跟他说,她历经了前世自然知晓最终哪条会赢,只好笑而不语。 最终果然是那条红的拔得头筹,那支队伍的头头高举旗杆,在四周的叫好拍掌声中兴奋大吼。 端午节就是来看热闹的,皇上也笑着赞道,“不错,不错。” 这正是热闹的时候,却陡然有一人冲进皇上的帐子,极快,几乎只能看到些残影。 门口守着的太监皆被一剑封喉,瘫倒在地,皇上身边的侍卫却不是吃素的,只怔愣了一瞬便立马拔剑挡在前头,周遭潜伏的暗卫也一个个飞掠出来,将皇上护在身后。 “救驾!救驾!”皇上的帐子里边一阵喧哗,和着太监尖细的声音。 太监的尖叫声不响,却足够有穿透力,传到了附近几处帐子里头。 几个靠得近些的官家都将带出的护卫遣过去,到时好得个救驾之功。 第22节 包围那刺客的侍卫越来越多,纵是前边的人一层层地倒下去也杀不出重围,而皇上则被那些亲卫护送到远处,离那刺客隔了上百条性命的距离。 刺客见状咬紧了牙关,他今日又要失败了吗?他何时才能报仇呢?! 他的剑挥得越发狠厉,仿佛是在泄愤。他恨极了,好不容易寻到的机会,却连仇人的一根头发丝都没有碰到,杀得全是走狗! 又杀了几个侍卫,瞧准时机便踩着那些侍卫的脑袋逃出包围,刺客留下一声嘶吼,“狗皇帝,这条命给老子留着,他日来取!” 这一声吼满是恨意与鄙夷,听到的人恨不得今天没有带这对耳朵过来。 事情发生在眨眼间,闻昭听见声响问三哥什么事,三哥道,“有刺客欲行刺皇上,已经逃了。” 闻昭蹙眉,她不记得前世发生过这件事,也不知是她不知道,还是根本没有发生。 那刺客最后留下的话气得皇上当场快要晕过去,脸色涨红,气急败坏地吼道,“给我彻查!查出那厮是谁!” “今日之事,不许再提!”说完竟有些顺不过气似的连咳了好一阵。 陆然敛眸不语,他早就劝过,郭寅还是一意孤行,好在已经成功遁逃,否则他就算有通天之能也救不出郭寅。 走进书房,将案上的文书处理了,抬眼看了看窗外,夜色已深。陆然正准备去洗漱,却在地上见到一张纸条,应当是被风吹落的,陆然捡起一看,上头写着,“为贼效力,再烧你一次。” 这字迹陆然认得,连忙朝四下里看了看,疑惑间,外头响起喧哗声,陆然疾步走出房,见西边火光冲天,小厮仆妇正从下人房里出来,还散乱着头发就开始提水救火了。 魏梁半跪在陆然面前,“是属下失察,让贼人有机可乘。” 那人魏梁如何防得住?陆然根本没有怪他的意思,只问他,“烧的是哪处?” “回主子,是库房。” 郭寅那厮一烧就要烧他家当,当真是…… 所幸库房里只放了些阿堵物,旁的重要物事都在书房。陆然失笑,还好郭寅没有烧他书房…… 他应当还没有远去,陆然走到库房处,火势已然被阻了下来,此时冒着一裹裹浓厚的黑烟。陆然四下一望,见后院方向夜色最浓,便朝那边疾行而去。 郭寅显然是在等他,陆然看到他的时候,郭寅正临风站在假山石上,晚风将他的衣袍撩起。 “陆然。”郭寅冷声一喊,银色面具在昏暗的月色下泛着冷光。 ☆、第32章 生罅隙 陆然无奈看他,几乎是用哄的,“现在这般只是权宜之计,你先下来,我同你讲清楚。” 这几年来,郭寅每次都是二话不说划他几道口子,事后看他都懒得,转身就走。今日却特意在这里等着他,看来他也是察觉了什么,想要听他的解释。 郭寅“哼”了一声,“有什么好解释的,我与你早就恩断义绝了,这几年留着你的性命不杀也只不过是戏弄戏弄你罢了。”话是这样说,他仍是盯着陆然看,不放过一丝表情。 他需要更有诚意才行。 陆然走近他,对着脖颈比手刀,“若是我说过之后你还要杀我,悉听尊便。”那决然的语气竟像是真的由他砍杀似的。 郭寅咬咬牙决定听他一言,不情不愿地被陆然拉进假山里头,哼道,“怎的在自己府上还要偷偷摸摸的?” 陆然低声回道,“薛相并不全然信我,我的府上是否有他的眼线还未可知,所以万事须小心。” 黑暗里又是一声嗤笑,郭寅道,“陆然啊陆然,你混得也不怎么样啊,都几年了还不能博得旁人的信任。” 陆然听了他嘲讽的话语,丝毫不恼,只沉声道,“这个先不提,总之薛相并不像你表面看到的那样忠耿率直……” 两人在假山里边絮絮叨叨了半天。郭寅的语气缓和下来,“若我们两个无须敌对便好说,只是我们的目标到底不同……” 陆然斩钉截铁道,“前边重合的那段你我联手,之后那人随你处置。” 听得这话,郭寅的呼吸声明显重了些,他讶然地问,“那太子那边……” “不管太子如何想,那人欠你的,我会让他给你吐出来。” 陆然说这话的样子,竟让郭寅想起了从前。他幼年失怙,被阁里的孩子欺负,而那个比他还小些的精致孩童却站出来护着他,小小的脸上正气凛然,瞧着可爱极了,偏他自己觉得自己已经是男子汉了,拍着胸膛道:”我是这里的少阁主,以后你就由我罩着了,记住,我叫阿然。” 那时候,他的弟弟刚到会跑会跳的年纪,扯着他的衣袖问他,”以后是不是不会有人说我们是没人要的野种了?”那时的他恨恨地咬牙凶他,”这种话不许记住!给我忘掉!” 阿卯天真又美好的希冀浸在了两汪池水里,仰起头望他的样子在郭寅的记忆里徘徊停驻,这么多年都不肯离去。 一时间,假山里边陷入寂静,郭寅再次开口时语中带了哀伤,“吐出来又有何用,也不知阿卯他还回不回得来……” 他的弟弟啊,那般小的年纪就…… 历经世事,他早已不是会痛哭流涕的少年。郭寅很快收拾好了情绪,拍着陆然的肩道,“说定了。” 陆然点点头。 等郭寅走了之后,陆然又在府里走了会儿,确认方才没有人在附近活动这才回了屋。 而皇上由于受了惊吓,当晚便噩梦连连,传了道隐进来问他可有应对之法。 其实这类问题就是御医也足以解决了,但是皇上对道隐竟有些莫名的依赖,总觉得他能给他带来惊喜似的,皇上问他,“真人的长生丸可能治这个?” 道隐一笑,道,“皇上一试便知。” 皇上看着他脸上笃定的笑,打开了道隐递给他的盒子,里边躺着一颗雪白扁圆的丹丸,正是这些日子他服用之物。皇上咽下丹丸,不久便通身舒泰,发了一身的汗,随后由内侍伺候着陷入黑甜,那梦魇也没有找上他。 次日皇上精神大好,面上带着笑,问道隐可要什么赏赐,道隐摇头说,“出家之人无需身外之物。” 皇上一听便点头,觉着这道隐果然是个道心坚定的,在举国最大的钱袋子面前也无动于衷,便道,“封真人做个天师可使得?” 若他是个无欲无求的,皇上还真有些头疼,这样的人最是留不住,因此他会想方设法让道隐尝到权势的酣甜,自此便再也离不开他的掌控。 道隐连连摆手说受不起这等荣恩,皇上却笑道,“不过是个封号罢了,朕封了那么多人,却没人能像真人这般解了朕的烦忧的,还有那神奇的长生丸,更是让朕心喜。” 当天便下旨封了道隐为“三元应德清元天师”,平日里须尊称他为“清元天师”。天师一职虽无实权,却是无上的尊荣,且能时常面圣,便拥有了左右圣裁的能力。 一时间,这位清元天师风头无两。 陈氏懒懒斜在躺椅上,吩咐绿珠道,“将我那团扇取出来。” 绿珠有些惊讶,问,“夫人可是热了?可现下才五月份呢。”嘴上虽这样说,却还是给她取了来。 陈氏感受着脸颊上拂来的凉风,这才舒坦,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天生就是个怕热的。” “对了,我要换身衣裳,给我备些凉快的。” 秦氏娘家给她送来了些云烟纱的料子,这料子轻薄舒适,穿在身上又仙气飘飘的,在京中是颇受追捧。秦氏便想着给闻昭做几件云烟纱的衣裙,都是大姑娘了,得打扮地俏些才行。 这般想着,便朝闻昭房间从去,却在路上碰见了姜二爷,且姜二爷身旁还有一个人,正是那陈氏。 那陈氏穿着轻薄贴身的衣裳,前襟处鼓囊囊的呼之欲出,凹凸有致的身段叫女子看了也脸红心跳。 说起来这陈氏比秦氏是要美些的,还是世间男子普遍喜爱的类型。 秦氏见二人正说笑着,与他们打了个照面便朝闻昭那边去了。秦氏与闻昭说了半天的衣裳样式才拉着闻昭一同回正房用膳。 两人在路上再次遇见了姜二爷与陈氏,那陈氏仿佛扭了脚,姜二爷正扶着她询问可否要紧。 秦氏一咬牙,他们方才那般说笑也就罢了,没想到竟处了一整个上午,现下还靠得那般近,是不将她这个主母放在眼里么!且那陈氏还是个孀居妇人,二爷若与她不清不楚的,到时传出了不好的传言,怕是会叫人参上几本。 闻昭自然也看见了,这一幕让闻昭陡然想起了前世。她的表姑母前世同样与爹爹扯不清楚的模样,最初闻昭想起已逝的母亲还怒火中烧,可转念一想,她连后娘都有了还怕个这样的? 闻昭自己心宽了,秦氏却因此与爹爹产生了罅隙。秦氏那等性子的,只与爹爹争吵过一次,后来便是相敬如宾的模样,再也不提喜不喜爱爹爹了,像是全然放下了一样,洒脱得不行。 可闻昭却知道前世的爹爹有多爱秦氏,怕是她的亲娘都比不上的。 承和十四年的时候,秦氏已经身怀六甲,本是满心期待下一个孩儿的诞生,却迎来了国公府的噩耗,秦氏急怒攻心动了胎气,又在抄家士兵的推搡间跌倒在地,当场便小产了。 爹爹红着眼眶求士兵找个郎中为秦氏医治,那些士兵吹着口哨叫爹爹跪下来求他们。 一向崇尚魏晋风度的清高又潇洒的爹爹咬紧牙关双膝触地。 大概是因为天冷的关系,闻昭的牙齿止不住地打颤。 她呆呆看着,仿佛失了魂魄,三哥捂着她的眼不让她再看。而那只捂着她的手也在微微颤抖。 “表妹?你的脚是怎么了?要不要表嫂给你找个郎中瞧瞧?”秦氏温柔相询,言语间却宣示了对爹爹的主权。 陈氏有些尴尬,脸上却没显出来,感激地望着秦氏,道,“无碍,大概躺一下就好……” “那不行,还是得瞧瞧,要是落了什么后遗症可就不好了。” 姜二爷听了也点头,道,“表妹你就瞧瞧吧,要是误了时辰反而不好医治。” 那请来的女郎中见多了这样的后宅事,只道,“并无大碍,只消拿这药膏擦一擦就行。”这药膏就是平常用的清淤膏,药性温和,气味也淡淡的。 姜二爷将郎中送出房,这才拉着秦氏与闻昭回了正房,而陈氏则留在闻昭的房里躺着。 用膳的时候秦氏一声不吭,爹爹则是不明就里,只有闻酉还时不时冒出一句来,闻昭有心想替爹爹解释几句又不知如何说。 连闻昙都察觉到了有些不对劲,扯了扯闻昭的衣袖问她怎么了,闻昭摇摇头,夹了一筷子菜,有些事还是不适宜讲给一个七岁的小家伙听。 等几个小的都出去了,秦氏才淡淡说,“姜文远,你与那表妹还是注意一下吧。” 秦二爷明显一愣,茫然问道,“我与表妹如何了?” 秦氏咬咬牙瞪他,“你就看不出她是为何扭到脚的?” 秦二爷被瞪得稀里糊涂的,回想道,“因为那小路边上有颗石子啊……” 秦氏见他是真不明白,显然是那陈氏在演独角戏,于是稍微消了些气,撇撇嘴道,“也就你看不出来了,总之,之后离她远些。” 姜二爷算是听出来妻子在吃醋了,忙道,“好好好,下此她摔了也不扶。”说着就要过来搂她。 秦氏推开他,恼怒道,“你这话说得像是我不近人情似的!我只是叫你眼睛擦亮些,别着了别人的道。”她的劝告都是有理有据的,可不能被想成是善妒了! 闻昭回房的时候,正巧表姑母从榻上起来就要下床,看见闻昭了就笑道,“表姑母这脚不碍事的,躺过之后现在觉得好多了,表姑母这就回房去,闻昭好好午休。” 闻昭点点头,道,“表姑母路上小心。” 看着表姑母在丫鬟的搀扶下往外走,闻昭再次想起前世爹爹与母亲之间的误会,开口道,“闻昭送表姑母一程吧。” 路上,闻昭和表姑母说着话,语带关切地叮嘱她莫忘了擦药云云,末了叹气一声,“表姑母,虽说闻昭都十三了,却仿佛还是不懂大人的心思似的。”她的语气天真又亲昵,仿佛是真遇上了什么难题,要与她这个表姑母说道呢。 表姑母听得不明所以,只笑着问闻昭是何事困扰了她。 闻昭直视她的眼睛,“爹爹与母亲两个最是恩爱,今日也不知怎的,母亲好似不太高兴。” 表姑母笑意一收,眼睛看着前边儿,也不知在想什么。闻昭接着道,“不过闻昭走的时候爹爹与母亲好像就没有什么了,啊,爹爹好似说了句‘她算不得什么’,闻昭也听不懂是什么意思,只是爹爹说完闻昭就听到了母亲的笑声……” “哎闻昭到底不明白大人在想什么,一会儿生气一会儿又笑出声的,当真奇怪。” 表姑母脚步挺住,怔怔盯着虚空,喃喃问闻昭,“闻昭方才还听到什么了?” 闻昭一愣,疑惑地问她,“表姑母指的是什么?” 陈氏看着闻昭面上的纯真不解,只好摇摇头,“没什么,我们走吧。” 第23节 闻昭将陈氏送到了寿延堂,途中遇见出来消食的祖母,祖母先是对陈氏关切了一番,又笑着夸闻昭是个体贴有孝心的孩子。 闻昭羞涩笑道,“闻昭不敢当,只是表姑母脚伤了,闻昭实在不大放心。” 祖母笑得越发慈爱,闻昭与祖母说了会儿话这才往回走。 ☆、第33章 云想阁 闻昭想着能让母亲那种性子的人都能耿耿于怀,表姑母那样的戏码肯定不只这一次,后边的日子还得注意着她些。 只是她也不知道表姑母在图什么。母亲健在,爹爹也不是做得出休妻的人,难不成表姑母想做妾?不可能。先不说表姑母的身份做妾太委屈,就说柔表姐的亲事也容不得她做了妾去。 这同样是秦氏的疑惑之处。当日便趁着二爷在书房的时候招来他身边从小跟到大的小厮阿莱,“二爷与那陈氏关系如何,你和我如实说,二爷不会怪罪你的。” 阿莱一听这问题汗都要淌下来了,要是他一句话不对使得两夫妻不睦了,那可就是他的罪过了,且二爷才是他的主子,在主子背后说主子的这些…… “若是二爷问起……” “他要问起你直接同他说就行,我就是来听个旁人的看法的。” 想起姜二爷那无辜的样子,秦氏想也知道若是问二爷他铁定说不出来什么。 阿莱稍松一口气,只要不用他干背主的事就成,且这些年二爷对这位主母的情分他是看在眼里的,当下心也不慌了,与秦氏道,“二爷与她乃是从小一道长大的玩伴,若说有什么特别的倒也不见得……” 哦,青梅竹马啊,看来陈氏真不是图什么,就是情难自禁罢了。秦氏点点头,心里却腹诽着,也不知二爷哪儿来那么大魅力让她这么多年念念不忘的。 “姑娘,阿竹来了。” 闻昭看着眼前的少年,分明还是同一个人,却大变了个样子似的,白了些,也不像以前那样瘦骨嶙峋的样子,只是个子还是小小的,当然才这么点时间也不指望他能长多高。 那双眼睛还是一如既往的清澈。 “阿竹。” 小小的少年拱手弯腰,像模像样的,一派等候吩咐的姿态。 “你帮我去做件事。” “盯着爹爹,若他与我新来的那个表姑母遇见了,你就来找我。注意着些,你个头小也不容易被看到……若是真被发现了,你就坦坦荡荡地站出来示意爹爹我找他,只是你不敢拦下他因此跟了一路。” 阿竹这样说不了话的,要喊住一个人只有到他前边去比划。 阿竹抬眼看来,如水的眸子仿佛在询问二爷会相信他的说辞吗。闻昭点头道,“你若是像现在这样看着他,他会信的。” “来,你来撒个谎,然后用眼神说服我。”闻昭看着阿竹这双会说话的眼睛,觉得有必要让他学会这个技能,不然他在想什么旁人一目了然。 阿竹明白了闻昭的意思,在宣纸上写下“窗外乌云蔽日”,闻昭也不瞧外头明媚的日光,只望着他的眼。阿竹被这样探寻的眼神看得有些心慌,不自觉地想移开眼。 “不行,你自己都不信的话如何说服我?你看着我的时候不能眼神躲闪,知道吗?” 阿竹又写下“阿竹今年十二了”,写完就抬头用清澈的眼注视着闻昭。 “好一些,这回没有躲开了,但是你眼里的说服意味太强了,显得过犹不及,你再自然些。” 阿竹想了会儿,再次写道,“阿竹讨厌二姑娘”。 闻昭心里暗笑,她当然知道阿竹不讨厌她。而阿竹看着闻昭凝视着他的桃花眼,再次心慌起来,竟回到头一次的水平。 闻昭却不怪他,只道,“这类情感强烈的谎言会难很多,你先把那些不痛不痒的学会再说。” “来,写个‘二姑娘的房间真难看’。”闻昭当然是喜欢她房里的布置的,只是看着阿竹递过来的真诚眼神竟真觉得自己的房间难看了…… 没想到阿竹很快派上了用场,看来闻昭先前同表姑母说得话并无几分用处,该肖想的还是在肖想。 这日闻昭正同闻昙两个踢毽子,这毽子是孔雀羽做的,闻昙宝贝得跟什么似的,只有与闻昭玩耍的时候才会这般慷慨地拿出来,只是拿出来的时候脸上仍是献宝一般的表情。 闻昭练过步法,脚上功夫尤其灵活,若是她不想断,这毽子便不会掉到地上。闻昙更加崇拜这个二姐姐了,闻酉也跟着在旁边数数,数错了又从头数。 这回闻酉又数道,“二十七,二十八……”,闻昙忍不了了,打断闻酉道,“你都数了几个二十八了?” 闻昭也想笑,脚上却没停,因为闻昙闻酉两个小家伙就想看她踢得越多越好。 这时阿竹从远处跑过来,额上还有晶亮的薄汗,闻昭知道是有情况了,停下来将毽子接过放在闻昙手心道,“二姐姐有急事,你和阿酉先玩着。” 闻昙虽然不愿二姐姐走,但见二姐姐正容的样子也知道不是胡闹的时候,只好乖乖点头。 闻昭跟着阿竹走,见到爹爹正在望月亭里赏早荷,而表姑母则站在他身旁,两人在傍晚的霞光里显得安宁又静美,可闻昭却欣赏不来,装作意外发现姜二爷的样子道,“原来爹爹你在这里,闻昭想让爹爹看看闻昭新写出来的字呢。” 二爷闻言转身,面上一点没有被女儿看到与别的女子独处的尴尬,看来是身正不怕影子斜了,另一个说法就是,心大。 “哦?昭昭的字又进步了不成,爹爹去瞧瞧。”说着便要出亭子。 陈氏唤了他一声,爹爹仿佛才想起来,道,“表妹你爱看这些荷花的,我先走了,这下没有旁人与你分走这片美景了。” 闻昭无奈闭了闭眼,她的爹爹啊,竟觉得表姑母意在荷花而不是他这个活生生的大美男。 姜二爷确实觉得自己走了表妹会自在些,因为幼时表妹便不爱与旁人分享吃食玩物,是个娇气的。 闻昭与爹爹一道回去了,独留表姑母一人在风中萧瑟。 回到房里,闻昭将上午练的字拿出来给爹爹瞧。之前给爹爹看的字都是藏了拙的,这次因为是自己练字没想着会给爹爹看,因此是尽心写的。 果然姜二爷一看就眉眼欣喜,赞道,“昭昭的字竟进步地这般快,这手字拿出去别人都不会信是个十来岁的闺中女子所写。” 是啊,从字里是很容易看出真实年龄的,而她的真实年龄要大许多。 “也不知昭昭是如何练的,国子监那些个都没有昭昭这样进步快的。”姜二爷只顾着研究那副字,倒是没指望闻昭给他个答案,当然闻昭也不知该如何解释能说得通些。 心态变了什么的,已经用过一遍了。 因着闻昭成功打断了表姑母的计划,秦氏倒是不知道陈氏又寻到了机会缠二爷。这日秦氏脸上带笑的,说要带闻昭几个去云想阁看衣裳。 这云想阁乃是贵人常去的制衣坊,他们做出来的衣裳有不少回都引领了京中上层贵族的潮流风尚,弄得这里头的衣裳一出来很快就能售罄。 而今日则是夏季衣裙开售的日子。闻昭几个去的时候直接去了最顶上那层。 能来最上层的,家中都是一二品的大员及勋贵,只因最上头的衣裳款式最精美,人也最少。 闻昙见了漂亮衣裳眼里都是光,可一想到这些衣裳买回去就是被娘亲拿来折腾她的,脸色又垮了下去,一副纠结的样子。 大伯母同三婶也都来了,正同秦氏一道挑衣裳。果真在衣裳面前矛盾是不存在的,且还另存了一种革命情谊。 闻昭看见了其中一件绯色交领广袖撒花裙,那裙子的襟上还缀了列得齐整的粉珍珠,裙摆上绣了白色的丁香小花。绯色的衣裙容易穿得俗气,这些白□□粉的点缀却将这些俗气全部转为可爱清新,可以想象这衣裙若是穿在身上,会有多娇俏美丽。 这些都不是重点,闻昭关注它的原因是这种款式的裙子日后会在京中流行许多年,竟没有像往常些衣裙样式那般一年一换。 秦氏见闻昭直盯着那条裙子,当她是喜爱极了,仔细一瞧这裙子确实极好看,当下就要给闻昭买下。 “掌柜的,劳烦取下那条绯红的裙子下来。” 掌柜的“诶”了一声,却陡然听见旁边一声轻柔却不容置疑的“慢着”。 “掌柜的,这件我要了。” 闻昭也不一定就要买这件,只是遇见这样横插一脚的还是会不爽,微蹙着眉头看向来人。那人云鬓高束,身姿高挑,穿着水蓝色的长裙,显得一派尊贵优雅。 来人正是司马毓。 京中有头有脸的人物这云想阁的掌柜都认识,认出了这位竟是当朝准太子妃,心里便打了个突突。这一边是荣国公府,一边是卫国公府,且卫国公府那个还有个更尊贵的身份摆在那里。 若是有眼色的都知道如何抉择,只是云想阁在京中扎根了这么多年,规矩和脸面是不能丢的,这明显是荣国公府这位先看上的啊…… 司马毓仿佛看出了掌柜的顾忌,笑得宽和有礼的模样道,“这件虽然是别人先看上的,却是我先付钱的。”边说边取出一张银票轻轻放在掌柜手上。 这银票轻飘飘的,掌柜忙抓紧了不让它掉下去。轻则轻矣,面额却有千两,就是买两件也有余。 司马毓看着掌柜拿着银票的手,笑里带了几分得意与傲然。她后头的跟着的司马晴小脸上全是为难,带着歉意地看了一眼闻昭,又扯了扯司马毓的衣袖,然而司马毓却没管她,兀自挑衅地看着闻昭。 司马毓长得那般温柔可亲,却因为这笑容变得尖刻了些,美感都少了几分。 闻昭冷冷地看着她。没想到她都做不成太子妃了,这司马毓还是会敌视她。 ☆、第34章 花甲年 司马毓自知事起,娘亲就在她耳边对她说,荣国公府的二姑娘就是你最大的对手,她的家世不输你,模样也是难得的好看,年龄也合适。你要做的,就是将她比下去。 所以她苦练技艺,苦练礼仪,咬着牙坚持下来,一声不吭的,末了仰头问娘亲,这样就能将她比下去吗? 娘亲心疼地看着她,摸着她的脑袋,却说出了最残忍的话,她道,姜二姑娘天资上佳,你要更为努力才追得上她…… 现在被选为太子妃的是她,赢家是她,可看着闻昭并没有一个输家该露出的表情,她竟是难得的怒火中烧。 她的脾气早被日复一日的苦练磨得平和隐忍,却在看见闻昭无知无觉地旁人说笑时爆发了。 这个输家难道不会不甘心吗?不会嫉妒憎恨她吗? 难道只有她一个人在为这输赢结果沾沾自喜耿耿于怀吗? 秦氏最容不得旁人欺负她闺女,当下看着掌柜道,“进这层楼前我不是拿出了块国公令么,本就是那时候就要给你的,不过现在也不迟,如何,这国公令可贵重得过千两白银?” 照秦氏的说法,这国公令是进门的时候就打算给掌柜的,只是现在才兑现罢了,这样算来,竟是比司马毓还要早些。 秦氏也不管这样无不无赖了,只想着谁都不能欺负她闺女,反正那司马毓也不是个正直的好货色。 可是这国公令……太贵重了,如何能用来抵一件衣裳?若真用来换了件衣裳,闻昭怕是要将这衣裳供起来了。 掌柜的汗如雨下,他来管这云想阁在贵人中间周旋,只是为了得些消息罢了,如何就牵扯进这种事了?只是这种事他遇到的也不少,一般都是谁先买下就是谁的。 可现下这情况……竟叫他难以分辨,当真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闻昭是既不想秦氏拿了国公令去换,又不想司马毓在她面前耀武扬威的。 一咬牙,闻昭想着若是这掌柜回去禀报了上头,她也正好等着月照阁的人上门来。若是恩人的话,便可尝试着洽谈合作的事。 也不知自己的筹码足不足。 闻昭看着这个前世还说上了话的掌柜,道,“听见我母亲的说的吗?这国公令如何尊贵你是晓得的,就算拿去当铺当了也能超过千两的价钱,我记得涿郡渡口的无名当铺价格倒是给得公道,掌柜的大可以去那里一试。” 掌柜一听心下大惊,这姑娘为何在他面前提无名当铺?莫不是…… 只要有一丝可能性,掌柜的就不能冒险,当下歉然对司马毓道,“这的确是荣国公府的夫人和姑娘先瞧上的,小的也只有秉着这先来后到的规矩,司马大姑娘还请看看别的衣裳罢,小的给您赔不是了……”末了还没有接秦氏的国公令。 秦氏满意一笑,拿过那件裙子,笑着对司马毓道,“准太子妃娘娘还是去看看旁的衣裳罢,这件衣裳怕是配不上您的身份的。” 闻昭失笑,也只有秦氏会为了她不顾脸面与一个晚辈较劲了,这话说得真是讽刺啊…… 只要司马毓一天没有进太子的门,她就还没有资格下她们的脸面。可司马毓竟不知为何没能沉住气…… 闻昭也不晓得,司马毓向来是最为八面玲珑的,怎的就做出了这样得罪人的事。 第24节 不过这历经艰辛才得来的裙子是当真好看,秦氏直要闻昭将这身穿到庄少傅六十大寿上去。这条裙子喜庆又好看,且闻昭是庄少傅的亲外孙女,这样穿也没人会觉得不合适。 闻昭见到外祖的机会并不多,这次见他的时候外祖穿着绛红色的衣袍,脸上带着笑意,虽已双鬓花白,瞧着却仿佛年轻了些。 外祖明显喜爱三哥多过她,当然与三哥是男子且年轻有为大有关系,但还有个原因,三哥长得与母亲神似,而闻昭则是随了姜二爷。 外祖拍着三哥的肩嘱咐他好生努力让天上的娘亲引以为傲,三哥看着他重重点头。 外祖的眼神柔和又怀念,看着三哥又是欣慰又是骄傲,闻昭看得心头一酸,却并未有不平衡。因为她的三哥,也是她的骄傲。 自端午以来,闻昭再一次看见了庄芸,易择扶着她正在叮嘱什么,眉眼柔和,将他平凡的样貌衬得隽秀。庄芸则是嘟着嘴像是在不满,可眼里却全是笑意。 闻昭嘴角掀起一抹笑。原来接纳一个人也是不难的。 庄芸朝易择摆了摆手便朝闻昭走来,竟是一副淑女样子,闻昭心下惊奇,上次端午见她的时候她还是那般跳脱,现在怎的突然收了性子? 庄芸冲闻昭笑笑,拉过她的手放在她的肚子上,闻昭睁大眼看她,就见庄芸点点头,笑得满足柔和。 下一秒庄芸立马撅起嘴说易择,“那家伙也太大惊小怪了吧,里面的小家伙才一个月呢,他就紧张得不得了。” 闻昭真想捂起耳朵喊“我不听我不听”,庄芸明显是一脸甜蜜的样子,嘴上却说着反话。 “看来表姐夫真是把你宠坏了!” 庄芸说得满不在乎,一举一动却小心极了,走路都不敢迈大步子。 苏穆宛走过来笑她,“嫁了人了就这般文静贤淑了?” 庄芸羞她道,“你别笑,过不了多久你也是我这样儿的了!” 苏穆宛也仅仅是抿嘴笑了下,羞涩不过一秒,立马扬眉道,“我当然是原来怎么样,嫁了人还是什么样。” 闻昭同她俩交好,听这二人互相调侃说笑,心底也很愉悦。 “昭昭,你这身裙子真好看!”苏穆宛站得近了看清了闻昭衣裙上的细节,觉得原本乍看就让人惊艳的裙子更是精致极了。 闻昭也没有想到这衣裙的款式竟是因她而风靡。她一听苏穆宛这么说后就见许多贵女好似都在看她。女子与男子不同,男子看到好看的衣裙也就欣赏一下,女子却会问这问那的,问清楚了自己也去买件相像的穿。当下就有几个眼带艳羡地问闻昭。 司马毓见原本围着她的贵女们竟走了几个,还是朝姜闻昭走去的,剩下的没走的仿佛也在看她。那姜闻昭穿的正是上回她没有争抢到的裙子,司马毓垂眸掩下眼里的阴郁,一口银牙却咬得死紧。 “姜二姑娘的手帕交嫁的嫁人了,定的定亲了,就姜二姑娘还没有着落呢。”蓦地一阵悦耳笑声,闻昭偏头一看,司马毓正掩着嘴笑着走来。 司马毓也是亲事定了的,这几个里头当真只有闻昭是没有着落的。 庄芸回道,“昭表妹才十三,要那么早定下来做甚!” 苏穆宛也笑道,“是啊,我们这些老一点的,自然要早些定下来。”为了维护闻昭竟然将她们几个都说“老”了。 司马毓也才十四罢了,只比闻昭长上一岁,听自己都被划入“老”那一行列了,咬咬牙,不过只一瞬面色又平静无波,只淡淡一笑便去了别处,然而不管她去何处,身边总要围上几个贵女同她说话。 听兰听月平日里交好的几个贵女此时也围了上去,将她们两个晾在那里。听月嘟起嘴有些不高兴的样子,听兰捏了捏她的手,道,“回去再发脾气。” 谁曾想她们这两个被冷落的人竟很快变成了焦点。 那司马毓一眼扫过,看见了听兰两个人,施施然踱过来,笑着牵起听兰的手道,“这是哪家的姑娘,生得真好。” 听兰是庶房的女儿,司马毓这等身份的就是不认得她旁人也不会觉得奇怪。想着听兰竟然能让未来的太子妃主动示好,周遭的贵女有些艳羡的样子,有几个小声嘟囔着“也就一般嘛”,原本与听兰在一堆的那几个这下更是后悔,若她们当时留了下来,此时也能跟司马毓搭上话了。 司马毓很快就走向了别处,留下脸色有些异样的听兰。 听兰捏着手里的纸条,不知司马毓是何意。 本来这卫国公府与庄家关系很是一般,这等寿宴就是司马毓就是不来也没什么大碍,只是现下她不仅是司马家的长女,还是皇上钦定的准太子妃,庄少傅又是太子的师傅,同与太子亲近,自然是要来的。 闻昭身旁的纪向柔被司马毓的气场镇得一句话都没有说。且司马毓那样身份的贵女她轻易不能得罪,只好对闻昭投去一个歉意的眼神。 闻昭冲她笑笑示意她宽心。表姑母着急纪向柔的亲事,因此这次寿宴又让她跟着闻昭去多见见世面。闻昭自己都不大想搭理司马毓,自然也没指望纪向柔能替她出头。 可纪向柔却这般过意不去,让闻昭觉得自己身边都是一群纯善的姑娘。 相比之下,她冷漠,心肠又硬,缺失了少女的柔软纯真。陆然又怎么会……喜欢她呢?果然还是托她这张脸的福吧。要是陆然知道她这个十三岁的少女躯壳里边住的是三十岁的灵魂,也不知会不会立马退避三舍。 外祖大寿陆然自然也会来的,只不过闻昭瞧不见他。自从上次屋顶那一面之后,闻昭好像许久都没有见过他了,他也没来找她,是因为想通了吗?她问的那个问题……他给出了答案吗? 闻昭突然觉得空落落的,连忙挥去这种不适感。庄芸见她神色有些恍惚,夹了口菜给她,问,“昭表妹是不舒服吗?” 闻昭摇摇头将那口菜吃了,只是心里犹想着事情的样子,连庄芸中途出去了一趟都没有察觉。 等庄芸回来了闻昭才问她,庄芸笑道,“自然是去方便了。” 等筵席散了姜家的几个也还留着,这样的姻亲自然会晚走些。闻昭正四下里瞧柔表姐去哪里了,就见庄芸甜笑着喊她,“昭表妹,你我好久没有独处了,今日陪我在府里头走一遭吧。” 想起庄芸嫁人之前,闻昭与她在后院踩鹅卵石,在凉亭里吃瓜,真有几分惬意,像是无忧无虑的少女岁月,虽然闻昭的心思从没有一日放下过,可与庄芸在一起时偏就轻松些。 闻昭笑着点点头。 庄芸挽过闻昭的臂弯,一道重走了那条鹅卵石,闻昭的鞋底还是薄薄的,觉得有些硌人,庄芸却笑得满眼欢喜,她道,“还是最喜欢这条路了,走上去痒痒的,像被人挠脚心。” 什么痒,分明是痛啊。闻昭腹诽着,却在依稀听见了从风中传来的说话声。 往前边一瞧,那里站着两个人,一男一女。 那姑娘分明是闻昭先前还在寻的纪向柔,此时她浑身湿漉漉的,像是才落了水,身上披了一件男子的衣裳,仍是瑟瑟发抖,好不可怜。 十五的姑娘发育良好,此时薄薄的衣衫都贴在身上,曲线毕露,平日瞧着柔弱得如弱柳扶风的姑娘竟是个本钱十足的,被水一沾湿就显出白嫩丰腴的身段,不盈一握的纤腰。 庄芸一愣,微张着嘴,就想拉闻昭走,闻昭却站着不动。 因为那男子不是旁人,正是她上辈子“诚心求娶”的未婚夫。 ☆、第35章 徒肖想 庄起经过这处亭子的时候就听到“噗通”一声,想着可能是哪位客人落了水,连忙去瞧。 他身边没有跟着仆人,只好自己亲自救。等救了上来才发现竟是上次端午见过的姑娘。她柔弱又小心的样子,打了个喷嚏又不敢开口同他讲话。 庄起心里一动,将外衫褪下来披在她身上。他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竟像是从前就做过的,或是理应这么做。 眼前的姑娘虽不如表妹精致美丽,却别有一番味道,就是这身段也是褪去了青涩的。 庄起觉得有点恍惚。 纪向柔则是羞得满脸通红,就要与他道谢了赶紧走,却见眼前俊美的男子盯着她后方一处,满眼的慌张。 纪向柔以为被长辈看见了,也跟着慌张地转身。来人却不是长辈,是庄芸同表妹。 庄起本来还有些涟漪的心在这一刻掀起惊涛骇浪。他与纪向柔并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可在闻昭面前他就是无端的心慌。 且闻昭看他们俩的眼神,有恍然大悟,沉痛以及鄙夷。 他不知道闻昭为何流露出这样复杂的眼神,可他怕极了这样的眼神。这会让他觉得自己没有得到表妹的可能了。 要他说纪向柔和闻昭哪个更好,他铁定会选闻昭。 闻昭家世比纪向柔好上不止一星半点,容貌也更为出色,就是身段不及也是因为年纪尚小的缘故,脾性也更大气些,适合做当家主母。 她满足庄起对未来妻子的所有要求。 可惜,上辈子的闻昭毁容了。 毁容之后无人问津,皇上也取消了太子与她的婚事,这样的女子理应是嫁不出去的,庄起的父亲却偏要他娶了表妹。还说表妹的家世是别的女子怎样都及不上的,且表妹只是毁容了,不是天生无盐,诞下的后代还是会漂漂亮亮的。 庄起无奈应了,却在每次见到闻昭那张面具的时候心里就更反感一分。 因为这父命,他连心爱的姑娘都不能娶。然后那个姑娘赌气嫁给了他的堂弟。 庄起恨极了这样的无奈,最后看着国公府覆灭,他竟然有些解脱。 闻昭冲纪向柔道,“柔表姐身上湿了,劳烦芸表姐带她去换身衣裳。” 庄芸看着陡然平静的闻昭,心里又是着急又不知如何说。她本是想替兄长制造机会的,便借着出恭的当口同庄起通过气了,却没想到会有纪向柔这个变数。 叹了一口气,只好先带着湿漉漉的纪向柔去换衣裳,免得这个柔弱的姑娘受了风寒,只是心里多多少少都有些怨怪纪向柔。她好好的安排全给她打乱了,且昭表妹还误会了的样子,这下兄长的追求之路更为艰险了…… 闻昭只相信自己眼睛见到的。那一刻她分明在庄起的眼里看到了欣赏和些微情动的模样。 不论纪向柔的落水是有意还是无意,她与庄起庄廷后面究竟要发展成什么样,闻昭都不想多管。重要的是,她终于知道了真相。 原来庄起上辈子当真不喜欢她,且他心里的那个人还是他的弟妹。 闻昭沉默着回府,纪向柔穿着庄芸的衣裳,竟是合身的,只是前襟那一块稍稍紧了点,此时她也在闻昭的马车里头,脸上犹带着薄红。 且这红是一阵一阵的,纪向柔想起那人救她时候温热的大手,还有带着他身上松香气味的外衫,心里就止不住地怦怦跳。可一想起庄起见到表妹的时候眼里的惊慌,她就有些不好的猜测。 也不知道表妹她是怎么想的…… 纪向柔想借着今日将事情讲清楚,表妹对她这般好,她也不想因此与她生了罅隙。 于是,纪向柔邀闻昭去她的房间说说话谈谈心。闻昭看着她柔和纯善的脸,点了点头。她也想知道纪向柔在这里头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两人就着月色往寿延堂走去。这一块一片安宁静谧,因为老人家睡得早。此时夜色还不甚浓,这里已经听不到人声了。 纪向柔亲昵地牵着闻昭的手,边走边道,“来了这么久,表妹还未在我的房里一同聊天玩耍呢,尽是去了你那里。” 已经到了纪向柔的房间外头,两人却听到一阵细弱的呻/吟声,嗯嗯啊啊的,惹人遐想。 闻昭听见声音大抵是从表姑母那间房传出来的,心底陡然掀起惊涛骇浪,身子也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她今日已经被冲击了一道心神了,再来一次她怕是要受不住了。 阿竹……阿竹没有盯好他们么?! “文远我好喜爱你……”里边又传出人声,是表姑母无疑。 闻昭眼前一黑,几乎要就地倒下。文远是她爹爹的字,要说方才还存了一点侥幸,此时便荡然无存了。是谁在里边与她做那些见不得人的事已经昭然若揭了。 纪向柔也懵了一瞬,随即涨红着脸,又气又怒。都说平日里脾气温和的生起气来尤其可怕,纪向柔这样的神情闻昭也是头回见。 她的眼里露出凶煞的光,抬脚就要进房间,丝毫顾不得在里边会看到什么样的场景。 闻昭有些站不稳,伸手扶住了门框。她没想到爹爹那样爱母亲的也会做这种事,难道偷腥是男人的天性么?! 话说纪向柔怒气值max地进去,却见榻上只有她娘亲一人,哪有什么奸夫? 稍稍一愣,面上松和些,却仍是带着怒气道,“娘你在干什么?!” 陈氏正在欢愉的时刻,陡然见闺女闯进来,吓得身子一缩。随即把被子扯上来挡好身子,脸色犹是潮红,尴尬道,“阿柔如何来了?” 纪向柔深吸一口气道,“娘你竟然对二表舅存着这样龌龊的心思!”说完就带着怒气旋风一样出了门,连犹在门口站着的闻昭都顾不得了。 闻昭在门口也弄清楚了原委,长松了一口气,觉得月色都明朗些了,只要爹爹不曾做出背叛母亲的事就成…… 回了房,闻昭觉得身心俱疲。她见过更龌龊不堪的事情,却仍是觉得表姑母膈应得不行。 第25节 洗漱完了就要上榻,却听见了几下敲门声。 原来是纪向柔,她冷静下来之后觉得闻昭心中必定也难受得紧,就过来了。 “表妹,这件事是我娘亲不好,我代她向你赔不是了……”纪向柔抬眼看她,眼里竟蓄了些泪水,在月光下莹莹发亮。出了这种事,她觉得心中屈辱又难过,她心里那般爱重的爹爹被娘亲置于何地了? 每回她想念爹爹的时候,祖母就摸着她的脑袋眼带哀切地说,人死之后会去天上,他们看得见底下发生的一切,看得见子女出不出息,家人幸不幸福,所以叫她要幸福给爹爹看,将每一天都过得开开心心的才好。 可是娘亲这般,意/淫别的男子,要是爹爹看到了,该如何伤心呢…… 闻昭心里也不舒坦,见到纪向柔眼里的泪光还是无奈一叹,安慰她,“你不用介意我的感受,只要你心里过得去这个坎才好……” 毕竟这件事伤得最深的还是纪向柔。 纪向柔看着闻昭的柔和宽容的眼,心下更是酸涩难忍,眼泪涌得更多,忙抱住闻昭,将眼泪藏到她怀里。闻昭一下一下地拍她的背,柔声安抚她。 虽然宴会上的事让闻昭对纪向柔多少有些介怀,可此时她不过是个发现了娘亲不忠而伤心哭泣的孩子罢了。 纪向柔哭了一阵仿佛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擦了擦眼睛,与闻昭道,“今晚我睡你这里可好?” 床榻够宽,自然是使得的,虽说闻昭没有与人同榻的经历。 见闻昭点了头,纪向柔便与闻昭一同躺到榻上。她仿佛哭得有些疲累,此时眼睛半睁着,像是随时会进入梦乡,可就算这样,她还能说些赌气的话来,“娘亲这般,我就去给别人做小妾,气一气她!” 闻昭难得见柔弱温和的纪向柔这般赌气模样,竟有些孩子气的可爱。 揽过她,闻昭道,“嫁人是你的事,就算能气表姑母一时,可最终毁的是你一世,柔表姐可不要意气用事啊。” 纪向柔声音弱了下来,喃喃道,“这些道理我都懂,可心里就是气不过,堵得慌,想有个法子可以报复一下她。” “如果现在不气一气她,日后我就会自然而然地原谅她,那多便宜她啊……” 闻昭闭着眼笑道,“什么‘报复’‘便宜’的,她不管如何都是你的母亲,你伤害她之前得想明白了。” 纪向柔弱弱地“哼唧”一声,“可她怎么就忍心伤害我呢……”说完就没声响了。 闻昭看着她的睡颜,那么安宁美好,也难怪庄起会动心了。且瞧着柔表姐的样子,仿佛也是中意庄起的。 也不知这一世没有她的介入,这两人会不会走到一起。 但由衷地讲,闻昭是不愿这两人在一起的,庄起那般不甘居于人下,而柔表姐却不能给他给予帮助,就是舅舅也不会同意他娶柔表姐的。且不提那庄廷,若是这辈子成了柔表姐的小叔子,他们倒没什么,闻昭这个知情的却是怎么想怎么膈应。 ☆、第36章 心思多 次日闻昭醒来的时候纪向柔还睡着,且睡得红彤彤的,脸上犹有泪痕残留,看着可怜又可爱。 扶摇芙蕖端着水盆进来,见到榻上的纪向柔愣了一下,她们还以为纪姑娘说一会儿话就要走了呢。没想到自家姑娘与表姑娘关系这般好,竟可以同榻而眠了。 扶摇为姑娘多交了个好友高兴,芙蕖则看着纪向柔脸上的泪痕默默不语。 闻昭喊了声,纪向柔皱了皱眉头,微弱地应了一声,却再没动静了。 “起来了,不然不给你早膳吃。”闻昭伸手晃她,却触到她滚烫的皮肤。闻昭一缩手,又将手放到她的额头上。 发烧了。 “扶摇,你去叫个郎中来。芙蕖你拧一帕子给她敷上。”闻昭并不惊讶,纪向柔昨日又是落水又是惊怒交加的末了还哭了那么久,就是铁打的身子也会出点岔子,何况她这样柔弱的姑娘。 随郎中一道过来的是表姑母,她又是紧张又是歉疚的摸纪向柔的额头,嘴里喃喃着“都是娘亲不好……”,然后急着叫郎中给她看病。 那女郎中是先前给她看过脚的,此时又见她只觉得此女为何这么能来事儿,连亲女生病都跟她有干系。 等郎中给纪向柔开了方子拿给人去煎药的时候,陈氏才反应过来闻昭也在这里,想起昨晚被撞破的事,她的脸即刻染了霞,又羞又窘的,不敢看闻昭。 闻昭也没有看表姑母,只要一看她就想起昨晚的事,心里别扭膈应。幸而母亲不晓得,不然得比她膈应百倍了。 这边的动静很快传到了寿延堂,老夫人差人来问情况,郎中说是受了寒又受了惊。 这个病因就耐人寻味了,这初夏的天如何就受寒了?好好的去了一趟庄少傅府上又怎的受了惊? 纪向柔自己倒好,只管躺在床上歇息,闻昭则被老夫人叫去问话了。只因府上闻昭与她最为亲近,老夫人想着闻昭应当是知情的。 闻昭确实知情,但这“情”却不好与老夫人交待。 “祖母,昨日柔表姐落水了,不过幸好被庄府的一个仆妇救了上来,换好了衣裳才回来的,不过柔表姐定是吓着了,这才受了风寒。”闻昭眼里是一片坦诚,由不得老夫人不信,且这说辞也是可信的。 “好端端的,如何就落水了?她的丫鬟呢?”老夫人问到这里的时候竟有几分怒气,显然是在心里头怪罪那几个丫鬟疏忽大意让纪向柔陷入险境。 闻昭为那几个丫鬟默默点蜡,嘴上道,“闻昭不知。”她是真的不知,不用装都是全然的坦诚。 老夫人总算放过对闻昭的追问了,闻昭松了一口气退出房门。刚出去不远就见纪向柔的两个贴身丫鬟被带向寿延堂。 老夫人平日里虽宽和慈爱,但遇上主仆嫡庶这类事关家宅安宁的规矩却是决不姑息。 闻昭回了房,纪向柔仍在她的榻上躺着,眼眸半睁,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闻昭对她道,“你的那两个丫鬟被带到祖母那里去了。” 纪向柔一听眼睛都睁开了些,强打起精神问闻昭,“可是要怪罪她们?” 见闻昭点了头,纪向柔有些懵,忙撑起身子,道,“我要去见祖母。” 落水那时候分明是她吩咐的落枫和落梅不要跟着她,现在若是因为这个责罚了她们,纪向柔怕是会寝食难安! 闻昭知道这个时候拦不得她,也拦不了她,只好吩咐扶摇芙蕖帮扶着她些。 几人才到垂花门处,就听到了“啪啪”的声响,还有女子的惨呼声。纪向柔眼前一黑,却强行加快脚步,往那边赶去。 “住手!住手!不要打了!”因着发烧的关系,纪向柔的声音沙哑虚弱,却听得出她的坚持。 拿着杖子的两个嬷嬷正犹豫着要不要是停下来还是继续执行老夫人的指令,就见纪姑娘已经将她们手里的杖子握住。 她的手那么纤细白嫩,仿佛她们稍用力些就能折断,但是她脸上有着不容置疑的坚持,仿佛她们要继续打就要先打她似的。两个嬷嬷只好松了手。 纪向柔将杖子丢在地上,发出两声闷响,她上前就要将落枫落梅两个扶起,扶摇芙蕖见了忙上去帮忙。纪姑娘自己都是个需要人扶的,现在怎么扶得动别人? 幸而她们来得不晚,责罚才开始不久,两个丫鬟都只受了点皮外伤,也不需旁人扶,自己就能忍着痛站稳。 纪向柔咬紧牙关进了正房,还没开口就跪在地上,老夫人大惊,连忙叫她起身,纪向柔不起,跪着道,“阿柔请求姨祖母不要责罚落枫落梅!” 老夫人默了一瞬,叹道,“阿柔你就是心软良善,这样护不住主子的丫头就应当给她们长点教训。不然你下一次再落水了又当如何?若是没有仆妇相救又当如何?” 纪向柔听出了闻昭对她的维护,却道,“是阿柔自己将她们支开的,落梅落枫为了阿柔的闺誉这才认了罚,这样的丫头阿柔无论如何都不能叫她们吃了苦头!” “阿柔瞧上了庄府的男子,落水是阿柔故意为之,支开丫鬟也只是想让他救起阿柔,是阿柔自己不知羞耻,与她们无关。”纪向柔说这句话的时候有种别样的淡定,听着竟有些自我厌弃的意味。 闻昭在外头听得大惊,落水果然不是意外,柔表姐竟是瞧上了庄起! 纪向柔禀性良善,闻昭就算最初有这个猜想也被她给否决了,她潜意识里就是相信着她的这份良善。 可现下听纪向柔这般贬低自己“不知羞耻”,竟叫人觉得柔表姐自己也是不喜欢落水这个伎俩的,只是她太想与庄起产生交集了。 里头的纪向柔等了半天也没听到老夫人的回应,堂内呼吸声可闻,她再次道,“请姨祖母责罚。” 老夫人陡然叹息一声,道,“你怎么这般糊涂,我是你姨祖母,在婚事上自然是会为你做主的,你犯不着……哎!” 纪向柔冲老夫人一叩首,“是阿柔一时冲动,阿柔不懂事,叫姨祖母难堪了……阿柔再次恳请姨祖母责罚!” 良久。 “起来吧。女儿家的心思姨祖母年轻时也有过,只是千万不要堵上自己的命。”老夫人的语气低了几分,却是不会怪罪她的意思。 纪向柔心里头升起希冀,眼睛却看向旁边静立着的花瓶,小声撒娇似的道,“阿柔估算好了的,不会有事……” 老夫人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又笑道,“你与我说这些作甚,只要你还好好地在姨祖母面前就行。罢了,你那两个忠心的丫头就带走吧。” 纪向柔大喜,就要给老夫人行磕头礼致谢,老夫人一摆手制止她,又吩咐旁边的嬷嬷,“给她拿瓶伤药去。” “阿柔,你快些回去躺着吧,身子还没好呢。” 纪向柔出来的时候面上喜色难掩,看见了外头的闻昭竟有几分不好意思,腼腆笑道,“叫表妹知道了这些……” 闻昭眸色深深,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她以为的良善之人却能做出旁人做不出的事,上辈子庄起对她的厌弃中,这柔表姐作用了几分? 闻昭宁愿相信,上辈子庄起看上纪向柔却不得不娶自己,纪向柔因此赌气嫁与庄廷,随后庄起厌弃她也只是因为心有不甘而不是受人挑唆。 纪向柔经历这一遭竟比先前瞧着面色还要好些,于是便回了自己房间躺着。 晚间的时候闻昭躺在榻上,再一次想起柔表姐。 闻昭心中复杂难言,长叹了一口气。 翻了个身,又想起前世纪向柔对她的那点照拂。 柔表姐曾笑叹着叫她好好珍惜身边之人,莫闹性子了。 纵然柔表姐没有她想得那般纯善,可白日的事情在脑海里回放的时候,闻昭觉得先不论柔表姐城府如何,却是会为了保护她想保护的人而牺牲自己。 今生她要保护好家人,也要学学柔表姐那股不顾一切的劲头,她不能输给了柔表姐。 只是……若要她毫无芥蒂,如同前世那样与纪向柔相处,怕是难了。 这般想着,闻昭如梦的时候总算安定了些。 窗外黑影一掠而过,却半点声响也无。 陆然坐在屋顶上,心下纠结到底要不要去问清楚。 昭昭是如何知道云想阁同那无名当铺的?还有那穿花步……陆然心里的疑惑太多,直想来问问她。 可是他想也知道昭昭是不会告诉他的,上次问她穿花步的事她都不肯透露半句。 要是换做旁人他铁定会逼问出来的,就是逼问不出来,这般危险的人物解决了就是。但是昭昭不是旁人,她是那种就算不回答,他也丝毫奈何不了的人。一设想若是真逼问她,她会露出怎样恐惧厌恶的表情,他就不敢想下去。 陆然在屋顶坐了良久,月光铺在他的衣袍上,他感觉到丝丝凉意,也不知是月光还是露水,这初夏的夜竟然也是冷的。 正准备就此走了,那些个疑问都压在心底,却在经过闻昭的窗前时再也走不动了。 他想见见她,一眼就好。 一个纵身便从窗户处跃进去,走至闻昭榻前,朦朦胧胧的粉色纱帐里躺着一个熟睡的美丽姑娘。 陆然难以遏制地心头一热。 轻轻掀起纱帐,就见他心尖尖上的姑娘阖着双眼,睫羽覆下,嘴角微翘,像是身处一个甜美的梦境。她的脸蛋小巧丰盈,窗外的月色泻进来一束,虽没有直接照在她脸上,却使他看到了羊脂白玉一样的颜色。 陆然觉得在这样的颜色面前,人人都是登徒子。 本是想再回味一番上次的绝妙滋味,却陡然想起了她那句质问的话。他喜欢她的外貌吗,当然喜欢,毋庸置疑。若她是个无盐的姑娘他还会喜欢吗,这问题已经困扰了他许久,他觉得昭昭的性子也是极对他胃口的,可是她若是貌若无盐,他可能根本不会去了解她的性子呢? 陆然神色复杂地想着,却见闻昭动了一动,陆然本能地想躲起来,都已经看准了头顶的房梁,没想到闻昭又没有动静了。 陆然见她竟然将被子踢了,想起方才在屋顶上感受到的凉意,伸手将被子拉过来俯身给她盖上,看着她还是无知无觉的样子,陆然心里软和一片,就着这姿势在闻昭的额上落下一吻。 第26节 娘说过,这样的吻可许那人一个安稳的好梦。 ☆、第37章 与争锋 翌日陆然上早朝的时候抬眼见到皇上的面色红润的样子,越发疑惑那道隐究竟是何方圣神。 皇上自己也极高兴,本来见史书上吃丹药求长生的皇帝没几个有好下场,现在想来那些个皇帝一定是没有寻到真正的好丹方。皇上觉得自己是天命所归,是上天要他做千秋万代的皇帝,所以给他派了个神仙下凡。这段时日他吃着这长生丸明显觉得身心舒泰,连近侍都说他气色好了许多。 朝上有几个会看眼色的趁机说了好些奉承话,直把皇帝哄得更高兴了。 这时姜闻钰上折子言道,京杭运河多段河道淤积通行不便,导致京内物价上涨,请求皇上斥资整修。皇上才觉得自己是天命所归,江山在他的治理下是海清河晏一派盛世,这小姜二就说哪里哪里不好了,皇上眉头一皱,却没有对他发怒的理由,只摆摆手道,“这些事就交给薛爱卿了,此事由户部工部协商处理。” 薛相应下了之后,陆然闻熠这样的学生也只好下了朝之后去薛府商议。 三年前虽与西戎签订了协议,可近年来西戎皇室内部纷争不断,姜家军只好再次驻守西北以防不测,加之南蛮也越发地活动频繁,卫国公也有一年未曾回京了。军饷军备等花费将国库吃得紧紧的,于是京杭运河的整修便疏忽了。 薛相一来就问姜闻熠的看法,周遭几个学生都暗自咬牙,姜闻熠拱手道,“学生听家中二哥讲过,那永济渠与通济渠的交接河段泥沙淤积尤为严重,清淤耗资巨大,不如改道。” 薛相就是知道姜闻熠有工部侍郎姜闻钰的消息才问的他,且也要其他人看见他对姜闻熠的重视。 “哦?可黄河一带无论怎样改道,都坚持不了几十年又变成废河道了。” 有人见状连忙道,“是啊,那这改道不是白改了?” 姜闻熠拱手道,“新河道只消定期排淤,定比老河道坚持得久些,学生以为当务之急是解决运输之难,抑制京内物价,百姓才能安生。” 也有人附和姜闻熠,“河道能否坚持长久就叫工部操心去,今日我们的问题是解决当下的难题啊!” 薛相的学生里自然也有工部的,虽是小官,也听不得刚才那人的话,“河道的事就丢给工部了吗?为何不能想个齐全的法子?” 一时间竟分作几派,吵吵嚷嚷的,薛相是希望大家勇于发言不错,却也不喜欢这般乱糟糟的,忙做手势打住,随即抬眼看陆然。 陆然会意,便提出了自己的建议,“学生以为改道太过费时,恐怕改完了河道,京内已经斗米千钱了。改道可行却解决不了当务之急。” 薛相听他的意见与姜闻熠截然相反,满意地让他继续。 “由于各河段水情不同,航道不一,若是能采用分段转输之法,充分利用小河道,水系分支,甚至是陆路,将粮食物资尽快运至京中,便可平抑物价,那改道一事也可一道进行。” 薛相点头,这法子却是比单单改道要奏效些。有人却不服道,“分段转输说得轻巧,你可有分段之法?” 陆然看向那人,“不巧,在下江都人士,几次上京皆是走的京杭水道,倒是有几分熟悉。且就算有不知之处,也可询问当地的老船夫,他们一定是知之甚详的。” 熟悉陆然的几个都知道这人不只是读万卷书的,还是个行了万里路的。年纪轻轻就游学了好些次,听说游学时候是白日里看山水风物考民间百态,晚间则挑灯夜读,是个刻苦的。 那人没再说话了,倒是薛相的脸色更为和蔼。 姜闻熠早先便与陆然通过气,此时道,“学生还有一见。” 陆然的法子已经相当不错了,姜闻熠还要再说,薛相便觉得这是与陆然在较劲了,一点头,让他说。 “今日朝上只说了是河道一事致使运输困难物价上涨,那是因为提出此事的是工部侍郎。实际不止,在江南河一带水匪丛生,许多粮食物资都被水匪劫了去,商家为弥补损失,便抬高了剩下的粮食物资的价钱。” “正好各地府兵闲置,可遣他们护送粮船商船,省得府兵生了锈,并以此为交换,要求商家压低粮价。” 得,这样一来又牵扯上了兵部,幸而薛相掌管六部,自然是一句话的事,换成旁人可就为难了。 薛相觉得自己真是眼光独到,近两科的状元皆被他收入门下,且都是可挑大梁的人才。 不过姜闻熠能知道这些大抵是因为他的国公府出身。自当今皇上登基以来,天下的士兵待遇便极为不均,边疆的士兵几乎常年回不了家,地方的府兵却是悠闲度日,偶尔才会派上用场,而天子脚下的京都宿卫兵则有越来越多的纨绔在里边当职,或是在里边变成了纨绔。 也只有紫宸殿的暗卫是历经重重选拔的能人。 若是哪日皇上的妃子被人劫走了,不知皇上会不会反省他的护卫力量的薄弱,不过他大抵也不会在乎,只要不牵涉到他的紫宸殿就好。 这一点闻昭倒是可以作证,皇宫的外墙实在是功夫好些的便可以自由出入了,只要别太张扬就行。只是出入紫宸殿却难如登天。可见皇上是只爱他自己的。 闻昭进了寿延堂偏房,纪向柔其实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是陈氏要她多休息不让她起来罢了。闻昭陪纪向柔说了会话,随即对陈氏道,“表姑母,我们先出去吧,让柔表姐好生休息。” 陈氏看了眼闻昭,知道她这是要与她说些话的意思,敛眸点头。 两人出了房间一路走到望月亭,叫几个丫鬟都守在亭子外边,没有吩咐不许进来。 坐在石凳上,闻昭看着石桌对面的表姑母,淡淡道,“表姑母若是不想做爹爹的妾室的话,大可以收手了。” 这话说得毫不客气,陈氏的面色一白,随即看向湖心,“我怎么可能做妾呢,且已经是嫁过一道的了……” 闻昭一叹,“表姑母这是何苦,让自己陷入这般尴尬的境地。” 陈氏默默不语,随后将视线转回,看着闻昭,眼神空茫,“你与你爹爹真像啊……” “我与他是青梅竹马,从小最喜爱的也是这个二表哥,他也待我很好,有什么吃的玩的都会分与我,只是有一日见到了他在庄氏面前的样子,我才知道他一直拿我当妹妹看。” “后来我因父母之命嫁了人,心里却总是空着一块……”,陈氏凝神看着闻昭那双像极了二爷的桃花眼,“闻昭你莫将这些告诉二爷。是表姑母一时情难自禁,没把控好自己,希望能与他多相处些,表姑母对不起你……” “你最对不起的是柔表姐,你的一句情难自禁让她哭了半宿。她说她的爹爹高大英俊,会让她骑在脖子上摘果子,现在他在天上看着,而娘亲却在想着别人。”闻昭说得无波无澜,却让陈氏陡然湿了眼眶。 陈氏清楚,这是她的阿柔与闻昭说的话,阿柔这样说的时候,心里对她这个娘亲该有多失望呢? 见陈氏怔怔地看着远方像没了魂儿一样,闻昭起身出了亭子。 希望她今日的话能起作用。 用膳的时候姜二爷兴高采烈地宣布了一个好消息,那就是他又从哪里哪里得到了崔衍的墨宝。闻酉闻昙两个没理他,也就三哥笑问了一句是哪副画,娘亲夹了一筷子菜给他,“吃你的吧。” 二爷正和三哥说着话,看也没看将那筷子菜夹到嘴里。 三哥正等着他说呢,就见他白玉般的脸上像是烧起来了一样。 二爷将嘴里的东西吐掉,委屈地看着秦氏,“阿鸢竟然给我夹了一片姜……” 秦氏满不在乎地回了一句“哦,对不住啊”,看也不看二爷更加委屈的表情。 闻昭看着想笑,母亲总是这样,喜欢欺负爹爹,只是不知为何竟然看着很温馨。 闻昙学着秦氏将一片胡萝卜夹到闻酉的碗里,闻酉瘪嘴不吃,闻昙道,“阿酉还说要快些长大呢,竟然不吃胡萝卜!” 声音清脆稚嫩,却是乱七八糟的逻辑。 但这好像挺管用,闻酉听了纵然仍是满脸不情愿,却将那片胡萝卜塞进嘴里了。整个咀嚼下咽的过程叫旁人看着都觉得痛苦。 秦氏见他小脸皱成一团的样子便忍俊不禁,“阿酉这么讨厌胡萝卜也不知是跟谁学的。” 闻昭笑着随意接道,“其实咱们一家子都挑食,不只阿酉呢。” 二爷奇道,“有吗?我不吃姜可不能算挑食!” 闻昭摇头笑道,“可爹爹也不喜爱吃芹菜啊,母亲不喜爱喝牛乳,三哥不喜爱吃羊肉和荔枝,辣也吃不得,昙儿呢,则是不喜欢吃冬瓜和茄子……” 闻昭径自边想边说,等她讲完就见那几个人都盯着她瞧。 秦氏只有生孩子前后才会喝牛乳,且喝的时候也是强忍着那让她作呕的奶腥味儿,她以为这个细节别人注意不到,可闻昭却是知道并记住了的。没想到这个她一直以为天性比旁人凉薄几分的孩子竟是个细致又贴心的。 秦氏觉得眼睛有些酸涩,忙转了转眼珠子眨了眨眼。 闻熠确实觉得羊肉腥膻,荔枝太甜,但他知道挑食有碍发育,也只是用膳的时候少夹几口,竟被昭昭看出来了,闻熠觉得心里暖烘烘的。 “啊,二姐姐好厉害!”闻昙拍着手大声道,“昙儿怕被笑挑食,所以不喜欢吃的东西也没有告诉别人哦。现在好了,我们都挑食,昙儿不觉得丢脸啦。” 见到他们看过来的眼神,闻昭觉得有些赧然,毕竟前世今生加起来这么多年,看出来这些也没什么厉害的…… ☆、第38章 点鸳鸯 这日闻昭去寿延堂给老夫人请安时却瞧见了承恩伯府的人,容姝容许以及承恩伯世子夫人。大伯母显然很高兴,正拉着她的两个外甥外甥女问这问那的。 容许自然是彬彬有礼的模样,而容姝虽然倔强孩子气些,在长辈的垂询问候下也是乖乖巧巧的样子。 容许瞧见闻昭走进来,一双眼睛就黏在她身上取不下来了。也就两三个月不见,他却像是很久很久不曾见到她了一样,此时看她容色姝丽姿态优美地走进来,他的心里快活得像要飞起来。 而就在闻昭进来后不久,纪向柔母子也进了堂。老夫人的笑容陡然深了些,仿佛对她们喜爱极了。 闻昭瞧见了祖母的笑,心里划过什么却没有抓住。 纪向柔见到堂内还有外男,明显怔愣了一下,随即犹豫着该不该避开外男,还不待她做决定,就听姨祖母道,“阿柔来啦,坐下吧。” 这就是不须她避开了,纪向柔蹙了蹙眉。而瞧见她蹙眉,那世子夫人的笑容竟更柔和些。 听兰进来的时候就见容家的表哥也在堂内,本是没有什么,她们两府是姻亲,常来往是应当的,可今日听兰竟发现那容家表哥竟然有些痴痴地看着二姐姐,虽然有时会把眼神转到别处,可过不了多久又会朝她看一眼。 二姐姐那么好看,那么尊贵,好似人人都喜欢她呢。 等几个晚辈出了寿延堂,世子夫人才笑对老夫人道,“那姑娘果然如您所说,是个知礼懂事的,又生得那般好,我瞧着很喜欢。”且容许是家中次子,就算娶个家世不是顶好的也没什么大碍,最要紧的是性子要温柔贤惠。 原本她是中意姜二姑娘的,可就因为容许是次子,娶她勉强了些,家中长子又已经成家了,现在看那纪姑娘,除了家世差了些,其他方面都是挑不出错处的。 老夫人听了她的话呵呵直笑。 那日和纪向柔将事情说开了后,她就寻人去了解了庄起一番,却得知这个男子好是好,却对闻昭很不一般,想来应当是中意闻昭丫头了。 虽然她是喜爱阿柔的,就算知道了她那点心思,也仍是不愿亏待她,但阿柔和闻昭谁亲谁疏失一目了然,她首先得紧着闻昭些。闻昭若是也喜欢庄起,那么她今天算是做对了,若不喜欢,阿柔也不会因为自己夫君惦记旁人而对闻昭生了怨。 不过她却不能亏欠了阿柔,因此寻了个和庄起接近点的公子,都是那样温文的长相,清贵的家世,想来阿柔要喜欢上他也不是难事。 这些闻昭自然是不晓得的,此时她正同几个弟弟妹妹在院子里玩耍,容姝和闻昙闹过不愉快,此时见了面还有些别扭。闻昙却不管她,只闹着要二姐姐踢毽子给她看。 容许跟一群姑娘在一块儿有些不自在,毕竟这里除了他的男子也只有姜闻酉姜听洲以及姜采章了,但是那几个都是小男孩,最大的也才九岁,只剩他突兀地立在一旁。 若是以前,闻昭恐怕还会为他想法子让他不那么尴尬,但此时闻昭知道了他的心思反而不愿去管他了,省得她的善意会让他误会。 倒是纪向柔,见闻昭被围着踢毽子没空管容许这个男客,便对他道,“容公子可以去前边的亭子坐坐。” 容许对她笑笑,道,“不用,我也跟着看好了。”对他来说只要能看着闻昭,再尴尬都是可以忽视的。 那被几个小孩子围着的姑娘正身姿灵巧地踢着毽子,羽毛毽在空中飞起又落下,好看极了。 待容家的几个走了之后,纪向柔便被陈氏叫进了房里,问她对容许的印象如何,纪向柔喝了口茶水润口,道,“容公子性子很随和啊……娘亲你问这个做什么?” 纪向柔刚说完就发现了不对劲,再联想到姨祖母方才的举动,微微睁大眼,“莫不是……” 陈氏点点头,拉过她的手,道,“那容公子各方面都是不错的,要是错过了可就再难找到这样的了……” 纪向柔心里凉凉的,她不是那般大胆地将心中的人告知了姨祖母吗?那……姨祖母为何还会将她往旁人身上推? 看着纪向柔有些呆愣的样子,陈氏道,“阿柔啊,娘亲又不是要你现在就做出决定,你大可以好好想想。” 纪向柔回去的时候还是有些失魂落魄的,在她的亲事里,做决定的是娘亲,帮忙牵线参考的是姨祖母,若是姨祖母不愿她嫁给庄起,娘亲又答应了同容家的事,她和庄起还有什么可能呢? “姑娘,夫人送来了两坛子青梅,说是将军府腌制的。”扶摇打了帘子进来,后头跟着两个抱着坛子的小丫鬟。 这青梅闻昭之前就吃过,酸甜又爽脆,很是开胃,闻昭心喜,立马就开了坛子尝。 第27节 吃着酸梅却突然想起庄芸在孕期,也不知胃口好不好,当下就想送一坛子给她。 闻昭还没有去过易府,这是头一回,庄芸知晓她要来,很是高兴,还将身边的大丫鬟派到门口去接她。 闻昭被那丫鬟一路带到了庄芸的房间,见里头的庄芸正坐在桌旁笑盈盈地看过来,脸上不施粉黛的,气色却极好。 闻昭叫丫鬟取出几个青梅来,庄芸是个馋的,吃了直赞道,“这梅子腌得真好。” 闻昭笑着拉过她的手,“你是双身子,以后还有孕吐期,这梅子送来给你开胃的。” 庄芸点点头,又看了眼闻昭,“你怎的知道得这般清楚?” 闻昭道,“我家中母亲怀昙儿阿酉的时候我注意到的呢。” 庄芸也只是随口一问,根本没在意闻昭回答的是什么,“那我可得省着点吃,不然吃没了我才开始遭罪怎么办。” “无碍,再给你送来就是。看你这般喜欢,早知道就将我那一坛子也送来了……” 闻昭见她时不时将手放在下腹,心中直道做了母亲就是不一样,这般想着,嘴上也问,“我记得芸表姐之前是个不喜爱小孩子的,现在自己做了母亲,却是这般小心又爱护的。” 庄芸嗔她一眼,“这如何能比?” “其实我也不是不喜爱小孩,只是怕自己一抱他们他们就会哭,然后留我手足无措的还像是个吓哭了小孩子的坏人。现在我自己肚子里有个小的了,就时不时地想着以后他出来的样子。” “其实我最喜爱的还是刚学走路的那个年纪的孩子。看他笨拙又娇憨地啪哒啪哒地走过来,心里直为他捏一把汗,就怕摔了,可是见他咯咯笑着成功走过来的时候,心里又为他骄傲。” 她说得这般细致,可见是心里设想了无数遍了的。 庄芸眼神柔和如水,这是闻昭从前没有见过的。闻昭竟被她感染地也心中暖和起来。 “哎呀我竟与你个未出嫁的说这些,也不知昭表妹能不能懂得我方才所说……”庄芸脸色微红,比从前那个大咧咧的模样美了好几分。 “闻昭虽然还未嫁人,却是想象得出来的。” 闻昭出去的时候遇见了易择,他似乎刚下朝,还没有换下朝服就脚步稳而快地朝后院走。 见了闻昭,易择记得这是庄芸的手帕交,冲她点了点头,又接着走。 回府之后,闻昭听说三哥竟被派去考察京杭运河各河段的水情,心中惊讶,上辈子可没这事啊。 可上辈子他也没有被薛相收了去,可见是因为这个才发生变化的。 可闻昭却没来由地担心,三哥不会水,又要到大运河上去,要是……闻昭不敢想下去,连忙去找了三哥。 三哥却是毫不在意的样子,道,“昭昭莫担心,我这里有陆兄给的图纸,只需把漏下的一些河段补齐就好,很快就能回来了。” 这件事做成了却是功劳一件,他和陆然演了那么一出戏才从薛相那里得来这个机会,如何会放过? “既然图纸都是他绘的,为何不是陆大人去?且他还是个会水的。” 三哥笑着将手放在她的头顶,“原来昭昭是在担心这个。昭昭放心吧,我在船上很安全的,且还会带几个水性好的仆从过去。陆兄自然有别的事要做,他要和二哥一同去主持运河改道。”本不欲将朝堂上的事说与闻昭听,可见了她疑惑望来的眼神,他却止不住想为她把疑惑全解了好让她放下心来。 薛相这么安排确实是有他的考量的,他来负责陆然所提到的分段转输,陆然去做他说的改道,相互牵制着。且薛相并不放心全然按陆然的图纸来,因此派了他去核查。二哥那里又不能派他这个血亲一同督工,便派了陆然与二哥相互监督制衡。 因此便有了这样的安排,可见薛相能在不惑之年就坐稳当朝第一把手,也不全然是他看着那般耿直还会使小性子的模样。 也不知他与陆然这样与虎谋皮能不能得个善终。 但不知为何,他竟是有些相信陆然的,直觉他应当能在薛相这样的虎狼面前谋得一席之地。 闻昭不了解朝堂上那些弯弯绕绕,她只晓得这个脱离了前世轨迹的事让她觉得分外不安。要是三哥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出了事,她还救不了他,她也不知自己能不能承受得了。 可是她的担心却不好说出口,毕竟三哥也说了他带了水性好的仆从过去。 “三哥……我可否与你一道去?”闻昭知道三哥办正事应当带不得她,但还是问出了口。 闻熠见昭昭关心他至此,心中熨帖,却拒绝了,“昭昭要过去,怕是爹爹和母亲就不会同意。” 是啊,他们如何会同意她一个十三岁的姑娘随三哥一道去呢,且三哥还是有朝廷要务在身,不是出去游玩的。 除此之外,她自己也是个旱鸭子,去了不给三哥添麻烦就不错了,想要帮到他却是不大可能。可她总觉得,得将三哥放到眼皮子底下看着她才能安心。 ☆、第39章 女扮男 翌日姜闻熠便收拾好了行李准备出发,府外的马车已经备好,要带走的仆从也垂首静立在后边的马车外。 有个仆从发现他们中间竟被一个眼生的面孔混进来了,正要质问,却见那人将葱根一样的手指竖在双唇上。 “嘘……” 他一看才认出这人竟是男装的二姑娘。 一时间那小厮为难得涨红了脸,他理应同自家公子说一声的,可这人不是旁人,而是公子嫡亲的妹妹,若是他去揭发了反而讨不得好,那就得不偿失了。 正犹豫着,就见公子一身玄色衣袍出了大门,等他上了马车,仆从们跟着才上了后边那辆马车。 马车上,那几个仆从见了闻昭都自觉地离她远些,最后闻昭那一块空了一大片,其余的仆从则挤成了一堆。闻昭扶额,她都被这么多人发现了,也不知还能不能陪三哥去大运河。 在闻昭看不到的地方,那几个小厮相互使着眼色,商量着要不要告诉公子,结果最后谁也没有去当这个出头鸟。 等到了涿郡渡口,一行人便下了马车。闻昭也跟着下来,见河岸边停着一艘中等大小的船只,船夫正站在船头等着。 现下时辰还早得很,渡口却已是人声嘈杂的模样。 闻昭在凌晨时分就起来了,现下也不困,反而觉得初夏的早晨凉爽又舒适。 随清风而来的是三哥的手,闻熠将她从仆从里边拉出来,问她,“你怎的来了?” 闻昭头上的帽子被他弄松脱了,扶好了才同他道,“三哥认出来了?” 笑嘻嘻的模样,让他不忍苛责,“昨日不是说好了不准来吗?” “可我还是不放心三哥……” 闻熠无奈又柔软地一叹,“三哥又不是小孩子了,出趟差事你就这样放不下,以后嫁人了还要跟着三哥?”一说完闻熠竟是有些怔愣,他的昭昭都十三了,过不了多久就要嫁人了,可他竟有些不愿想下去。 闻昭也知道自己这次的担心不能与三哥说,只好道,“三哥就让昭昭跟着吧,昭昭就陪三哥说说话,不耽误三哥正事……” 为了说服三哥,竟有些撒娇的意味在里边,闻熠见她带着些祈求地看着他,原本花瓣一样漂亮的桃花眼因为睁得大了些,竟像是湿漉漉的小鹿眼。心下一软,他便点了头。 修书一封回府叫爹娘安心,闻熠封好了信,对闻昭道,“这几日你且忍着些,一路上吃食住宿定是比不得家中的。” 闻昭连连点头。 这船上的房间除了三哥的,船夫的,余下的就是小厮们住的,闻熠又不能让妹妹住杂物间去,倒是闻昭很爽快地道,“这有什么为难的,昭昭同三哥一同住就行啊,我就不信三哥一人要占满整间屋子!” 闻熠一想,觉得这样也是可行的,虽然男女同房不大妥当,但他们是亲兄妹,自然不会被人说三道四的。 当下便叫仆人再置一张床榻进来。 闻昭心中竟觉得有些兴奋,她自重生以来便一直在自己房间睡,没有挪过地儿,现在能在新鲜的地方度过几日了。 站在船头,一阵水汽扑面而来,闻昭深吸一口气,觉得舒坦惬意极了,问掌舵的船家,“下个渡口是哪里?” 船家笑着道,“回姑娘,是津门。” 闻昭点点头,又吹了会儿风才回房。 三哥正就着小木桌看着一张河道示意图,闻昭不欲打搅他,便兀自坐在榻上。 闻熠抬起眼,“在船头莫待久了,省得吹得头疼。” 闻昭乖乖应了,见三哥仿佛不介意被她打搅的样子,便凑过去问他,“这图是怎么看的?” 闻熠便指着解释与她听,“陆兄在水舆图上标注了废弃河段,细小支流,沿岸渡口,两岸繁华程度及陆路情况,真不晓得他如何知道这些的。” “他不是四处游学过么?将前朝的水经上发生了变化的地方做做改动就好。”闻昭听了三哥的感慨随意回道,结果换来三哥有些诧异的眼神。 “昭昭竟知道他的游学经历?” 前世的时候陆相那般传奇的人物自然有不少人会去探寻他的过往,这游学的事情基本都知道。闻昭倒是没想过这时候知道这件事的人还不多。 “无意间听别人提过……那三哥这次的任务是要做什么?陆侍郎不是画得这般清楚了?” 闻熠没察觉她在掩饰,就着她的话道,“纵使他来过几遭,也不会事无巨细地记着,我这次就要将他标注得模糊的地方弄清楚,再设计一下转输路线。所以之后的日子极有可能辗转多次,所以说昭昭你就不该来……” “三哥,昭昭不怕苦的。” 闻熠没将这句话当真,因为昭昭就是再怎么“吃苦耐劳”也是国公府娇养长大的姑娘,她所说的不怕苦大概也只是和其他的娇娇姑娘相比罢了。 可当他看到闻昭吃着简易的饭菜还吃得挺香的样子竟是信了几分。 晚间的时候,三哥燃了灯在案前研究舆图,闻昭洗漱了一番便上了榻。 两张床榻中间只隔了一张桌案,此时三哥仿佛就守在她的榻边那样近,闻昭看着三哥被灯火照得暖玉生辉的模样,感叹不仅灯下看美人是享受,看美男也是一样…… 闻熠感受到她的视线,仍是盯着舆图,嘴上同她道,“昭昭竟是能够自己洗漱更衣了,倒是让三哥惊讶。” 三哥说得不假,要是没有前世的经历,闻昭到现在恐怕还是那个连穿衣裳都不麻利的娇娇女。 “昭昭会的可多呢。”闻昭并不解释,只笑盈盈的。 闻熠看着闻昭被灯火映照得眼里晶晶亮,黑瞳仁上边的眼皮薄得透光,心道这般亮的灯昭昭一定不好安睡,便放下舆图熄了灯,也到那帘子后头洗漱更衣。 进来的时候屋里是幽暗的蓝色,月辉洒了一些进来,屋里有些淡淡的独属于闻昭身上的香气,而这甜香的主人正闭着眼睛,也不知睡着了没有。 闻熠轻手轻脚地上了榻。 这是他头一回在睡觉的时候也能睁眼就看得到闻昭,觉得有些新奇,便多看了会儿。 正看着,却见对面榻上之人睁开了眼,看着他道,“三哥,我好像有些睡不着……” “可是认床了?” “不知,也可能是心里有些兴奋。这是昭昭头一回在外边睡觉呢。” 听了妹妹小女儿味道十足的话,闻熠不禁笑了笑,笑声低沉悦耳,“可要三哥哄着睡?” 闻昭脸色一红,在黑暗中却看不出来,嗔了他一句,“三哥又拿我当小孩子了。” 两人又在夜色里絮絮地说了会儿话,闻昭这才撑不住困意地睡去。 姜二爷同秦氏这夜也是颇不安稳。昭昭没在外面过过夜,他总担心她今晚会不会不好睡,一路奔波也不知受不受得住。 姜二爷揽过秦氏安抚她,“我们且放心些,闻熠应当能将她照顾好。” 秦氏只好点点头,又带着点无奈道,“昭昭那般懂事的孩子这次竟然会先斩后奏,也不明白为什么……” “是啊,十几岁的姑娘脑子里在想些什么,我们做父母的也弄不清楚。昭昭回来了可要好生说她一番。” 秦氏在他怀里摇头道,“可别说了重话。” “省得的省得的……” 第28节 当夜那个船夫也睡去了,换了另一个来开夜船,在微微的晃动中,闻昭做的梦里边也是在晃的。 她在一叶扁舟之上,四周是茫茫的大海,一眼看不到边。她觉得自己渺小又孤独。 闻昭陡然听到一阵扑腾的声音,转过头就见三哥落到了水里,那件玄色的衣袍在水面上时浮时沉。 这是闻昭一直害怕看到的一幕。她的三哥什么都会,就是不会游水。 “三哥!”闻昭没有多想便跳了下去,到了水里才想起自己也是不会游水的。 感觉到海水漫过头顶,她却连三哥的衣角都碰不到,绝望感比那些海水还叫她觉得透不过气。 等她睁开眼却见自己正靠在三哥怀里,三哥一下一下地抚着她的背。 见她醒了,闻熠才松了口气,却没有松开她,“昭昭这是做了什么梦了,喊都喊不醒,把三哥吓坏了……” 闻昭还没从梦里缓过神来,只知道方才落水的三哥就在她面前,立马紧紧抱住三哥,带着哭腔道,“三哥,三哥……” 闻熠柔和地叹了口气,昭昭虽然已是豆蔻年纪了,其实骨子里还是个做了噩梦会哭的小姑娘。只是也不知她梦见了什么,竟哭得这般伤心,叫他听得都心中揪疼。 “三哥去学学游水好不好,三哥去学……” 闻熠不知她为何突然说这个,只是他心里也是如此想的,上元节那次昭昭落水他没能亲自救起她,为此心中懊悔了许久,只是冬日里不好学游水便搁置下了,后来朝中的事情又接二连三的,一时间又找不到人来教他,竟拖到了现在。 “好好好,三哥去学,昭昭莫哭了。” 闻昭由着三哥哄了一会儿才清醒了些,擦了擦眼泪,坐直了身子,有些赧然道,“叫三哥看笑话了……” 闻熠去打了盆水来,浸了块帕子,拧干了些给闻昭擦脸,口上轻柔道,“昭昭跟三哥还见外……” 闻昭冲三哥笑了笑,眼睛有些肿,却瞧着更惹人怜爱。 而此时,外边的天已经蒙蒙亮了。 ☆、第40章 敲夜雨 到津门的时候已经天光大亮,一行人陆陆续续下了船。 在陆然的舆图上,涿郡到津门段标注得很是清楚,毕竟津门扼守京畿,是离京城最近的一处渡口。所以闻熠这一行人下船不是为了考察水情的,而是去客栈稍稍休整一下。到了后边,那些个渡口会越发荒凉,客栈条件只会更差,补给也更少些。 几人在客栈泡了个热水澡,浑身舒爽。闻昭的头发还未干透,随意披着进了三哥的房间,坐到桌旁便要开动午饭。 闻熠看着她这副模样,有些好笑,“非要跟着来吧?这里连个能给你挽发的没有。” “等干了随意束着呗,暂且只当我是男子好了。”闻昭说完就夹了一口菜。为了行路方便,闻昭一直穿的是男子的衣衫,活脱脱的一个俊俏小郎君。 闻熠无奈摇头,他这个妹妹平日里也是个爱俏的,现在却这般随意,不过这样也好,不然路上这条件可满足不了她。 用过饭,闻昭就在捣鼓她的头发,松松散散地将长发束起,瞧着像刚睡醒似的,倒是三哥看不过去了,帮着她将头发束紧了些。 待几个小厮提了几桶水上了船,闻昭才跟着上去,进了船舱便坐到榻上。 三哥说再往南边走人烟会越发稀少,且在黄河附近遇上了淤积的河段还要下船走陆路,因此要养足精神。 又行了数日,船夫将船靠在了一处小码头,道,“前边就行不通咯,大人就此下吧。” 闻昭出了船舱,见脚下的河水竟是浑浊的黄,仿佛水底下的泥沙都被搅起来了似的,叫人看着心中不适。 岸上有几辆马车候着,可见三哥是个会安排的,没有让船上众人等着,即刻便能出发。 马车抄了近道,行的是小路,略微有些颠簸,闻熠给闻昭铺了厚厚一层软垫,这才没颠疼了她。 路经了一处石碑,上头刻着被岁月侵蚀得斑斑驳驳的“文家村”。驭马的老伯对这一带很是熟悉,当下便与三哥唠嗑起来,“这‘文家村现在可不能叫文家村啦,姓什么的都有。’” “可是别的村的进来的多了?” “何止别的村?这些个流民里头连西边儿来的都有,有些还是从中原那块富庶之地被赶出来的佃户,从前还能吃饱穿暖,现在哟,啧啧啧……” 就在老伯唠嗑的当口,马车前头站了一个衣衫褴褛的村童,因着路窄,老伯只好勒马停下。 闻昭感觉的马车陡然停住,掀开车帘一看,那村童脸上泪痕与污渍混成一片,带着哭腔哀求道,“各位贵人行行好,救救阿梅与娘亲吧……” 老伯是个良善的,见了这状况也不忍心呵斥,只为难地向后看。 “赏一个馒头就行,阿梅求求各位了……” 童声稚嫩哀婉,叫人听了心中不忍,老伯见车上的主子要发善心了,善意提醒道,“大人接济她可以,但要做好马车被围堵的准备。” 闻熠听了向四周一看,果真不远处已有好些个躲在石头后边的小家伙睁大眼睛往这边看,还有些大人也坐在地上盯着这边,要是他们发了善心接济了眼前这个女童,那么其他的人都会一拥而上。 闻昭也懂得这个道理,这趟出的是公差,半点耽搁不得,她不好做决定,只好看着三哥。 闻熠沉吟了一会儿,叫了一个小厮来,小声嘱咐道,“你身手最为敏捷,待会等我们离开了这里之后你再拿些干粮给他们,随后跟上我们。” 小厮点点头。 那小厮下了马车将拦路的女童抱开,马车再次前进。 闻昭坐在马车里,听见了后边呜呜哭泣的声音,那女童还小,被小厮抱开后只当这群贵人不肯接济他们,伤心大哭道,“阿梅的娘亲就快饿死了……阿梅不想没有娘亲……” 小小年纪,语中就有了绝望的味道。 倒是有几个机灵的看清了那个小厮手中提的包袱,立马围了上来。 马车行出了这片村子,闻昭叹了口气,同三哥道,“亲眼见到了才晓得流民会活得这么艰难……” 闻熠默然,纵使朝廷为解决流民问题出了不少法令政策,但层层下来,却难以落到实处。不过比起三年前大旱那次,已然好了许多。 “也不知后边的流民会不会为了几块干粮争抢起来,要是打架流血了,也不知是不是我们的错……” 昭昭总是比旁的闺秀想得远些。闻熠心中宽慰,面上安抚她道,“不管如何,我们是出于善心接济,后面的事情也不是我们管得了的,昭昭且宽心。” 闻昭只好点点头。 天色渐晚,那驭马老伯为了快点赶到客栈便加快了行车速度。等到了那处客栈的时候才刚过晚膳时间。 闻昭用过膳之后就没见到三哥,应当是去附近的河边了。这几日三哥总会出去几趟,回来就在补充舆图,闻昭在一旁也帮不上什么,只求别给三哥添麻烦就行。 再往前行竟看到了悬河,高高的堤坝拦住了浑黄的河水,河道两旁则是一片低洼,据说是防洪的时候图方便,直接将两边的泥石挖起来堆砌在河岸再加固一番。因此这片地方人烟稀少,路也是坑坑洼洼的。 马车颠了半天才到前边那个驿站,三哥说二哥与陆然监督的改道工程便在这附近,因此他们俩及其它官员也住在这处驿站。 到的时候已是晚上,跑累了的马儿在马厩里吃干草饲料,闻昭洗了个澡便坐到了底楼的饭桌旁,她现在是男装,倒是无须顾忌太多。 已经过了晚膳的时辰,这个时候的底楼没有多少人。 三哥见了二哥与陆然,笑着上前打招呼,问道,“怎的这个时候才用膳?” 二哥道,“都是陆然这家伙,精益求精的,才耽搁到现在。”说着就看到了跟在后头的闻昭,先是惊奇后又大笑,“哪里来的这么俊俏的郎君?” 闻昭被二哥说得笑脸微红,见坐在旁边的陆然也隐有笑意的样子,越发赧然,“二哥,我是偷溜出来的,只好作这副打扮,你就别笑我了!” 二哥笑意不减,道,“没想到二妹妹竟然也有这么淘气的一面。” 三哥带闻昭落了座,与那两人同桌而食,闻昭不知怎么的,竟吃得有些不自然。 对面的陆然与旁边的二哥平日里都是衣冠楚楚玉树临风的模样,此时却因为督工一事打扮得朴素简洁了些。那陆然像是刚沐浴过似的,黑发松松散散地束在脑后。 闻昭极少见他这般不修边幅的模样,不由得多瞧了几眼。不得不说,这人就算不好生打扮也是好看的。 就在对面,不瞧见也难,陆然见这姑娘就是男装打扮也是掩不住的精致俏丽,活脱脱一个唇红齿白的小郎君,整日的疲累仿佛都松缓了些。 “昭昭好生休息,三哥出去了。”三哥说着便带上了房门。 闻昭见三哥出去了,便在榻上躺好准备入睡。 当夜,窗外竟然下起了雨。夏日的雨来得急切,啪哒啪哒的像是用了很大的力才落到地上。闻昭躺在榻上听着雨声,竟是越听越清醒。 陆然心上的姑娘就住在隔壁,且两张榻也只有一墙之隔,这体验很是新奇,一时半会儿竟也睡不着。 抬手敲了敲墙,“咚咚咚”的。 闻昭正听着雨声,陡然被打断,便在那墙上回敲了三下,心里却想着那边住着谁,竟半夜敲墙壁。 得了回应,陆然心里有几分高兴,他不知何时竟变得这般幼稚了,虽这般腹诽着自己,手上却没停,又敲了一阵,三短一长的。 这节奏有些熟悉,闻昭蓦地想起了在西山道观偷听那次。 隔壁那人莫不是陆然? 若真是那人,便有些好笑了。未来的宰辅竟在驿站里对着面墙壁敲个不停。 闻昭玩心大起,小声哼着歌儿,随着那节奏在墙上敲起来。 要是旁人听到这一连串的敲墙声烦也烦死了,偏陆然听着这明显是配着曲子的“咚咚咚”觉得心里一片安宁。且他耳力极好,隔着木墙也能隐约听到对面微弱的哼曲子的声音。 她原本声音就清甜动听,此时小声地哼哼也别有一番味道,有些娇俏,又带着夜的温柔。这一刻,他好想将她搂在怀里…… 闻昭本就是想要吵得那人睡不了觉,敲了一阵的墙壁发现那边没了声响,有些气恼他竟然这样都能睡得着。 啊……陆然他明天还要早起督工呢,她竟然因为一时兴起打搅他休息。闻昭突然想起这遭,心里有点懊恼,抓起被子盖过脸,仿佛这样就不那么窘似的。 过了会儿实在觉得闷热,又将被子掀开了些。 次日起来的时候,陆然二哥已经不在驿站了,想必是去了堤坝那里。用早膳的时候三哥与她道,“今日下午我们再出发,三哥等陆兄回来了还要与他说些事。” 闻昭点点头。 用完了早膳闻昭便站在房间的窗口往外瞧。经过昨夜的大雨洗礼,此时的天空是明净的蓝,往远处看还能看见那悬河里头土黄色的河水和高高的堤坝,堤坝这一边有几个棚子,附近还能见到新挖不久的河道,河道两边砌的是石堤,却只修建了一小段,要到竣工的时候恐怕要一两个月。 那两个督工去的接近午时才回来,皆是被太阳晒得脸上泛着红,三哥问他们,“那边竟没有遮阳的么?” 二哥随意回道,“搭了几个棚子,只是我们又不能总待在里头不出来。” 陆然与二哥用过膳后便是午休时间,那些个劳工也都在村子里头歇息,此时的棚子里头便没有人了。姜闻熠便要陆然带他去瞅瞅新河道修建得如何,并把前些日子考察来的水情同他一道分析。 因为本该一早就与闻昭出发的,但闻熠还是想与陆然讨论一番再继续南下,于是便留到了现在,只是却不能留得更晚了。 陆然虽累,却没有拒绝他,点了点头就带着他去了新河道。 ☆、第41章 变故生 新河道自然是还没有通水的,闻熠站在河道里看着不远处的悬河道,“据说这次的工程还招了附近的农户进来?” 这是陆然的主意,因此陆然便与他解释,“附近的农户常年受洪涝盐渍影响,收成不好,近年来更是,因为这运河的荒废,种出来的庄稼就是想出粜也不方便。因此一年比一年难过下去,这次工程正好给他们做做劳工,可以得些工钱。” 闻熠了然点头,笑道,“这敢情好,只是不知好不好管束。” 陆然的表情柔和了些,“他们很配合。”毕竟这新河道修成之后,他们的粮食要卖出去就方便多了,因此那些个农户竟是比他们带来的役使更卖命。 第29节 闻熠将舆图拿出来,指着那些新补充的标注道,“这些是我这几日的成果,你瞧瞧可有不合理之处?” 陆然取过来看,笑着道,“闻熠办事,自然是周到的。” 闻熠似乎想到了什么,一叹,“前头文家村那片地方流民问题显著,我想着若是转输路线经过那里,那么他们的日子会不会好过些……” “自然可以,若是在那些穷僻的地方修了路,再建些客栈之类的,就能给那些流民一份安家糊口的差事做。” 两人说着说着又绕回了改道工程上,闻熠道,“新河道挖好之后就将那边悬河里头的水放出来么?” 陆然点点头。 闻熠看看时辰觉着差不多了,该回去收拾收拾行李上路了,陆然却道,“闻熠你先回去,我再待一会儿。” 他方才听到了点奇怪的声响,可能是新河道的堤坝出了点问题,他得仔细检查检查,等下午了好叫劳工们修缮修缮。 闻昭在房门口瞧见了二哥,便问他三哥哪里去了。 二哥道,“与陆然在新河道那里说事情呢。”三弟这段日子调查水情竟是有些入了迷似的,连他们这里还未修建好的河道也要好生看一看。 闻昭点点头正准备回房,却陡然停住了脚步,声音发着颤,“二,二哥……现在是午时?” 闻钰奇怪地看她一眼,现在是午时不是显而易见的事吗,二妹妹这是怎么了?闻昭却不待他回答便冲出了驿站,留二哥在后头喊她。 上一世也是二哥主持改道工程,说是要去一个半月左右回来,却硬生生拖到八月初,家里头问他,原来是一次夜雨过后,雨水将悬河一处堤坝浸松软了,到第二日太阳一个暴晒,那处河堤边坚持不住了便塌了一块,河水一冲而出,将旁边的几处棚子都冲毁了,幸而那时是午时,劳工都在村子里头歇息,才没有人员伤亡。新堤坝倒是没有被冲塌,但新河道里边却被悬河的水填满了,周遭也淹了一小片,于是便多花了半个月的时间排洪。 那时二哥还与大伯讨论为何堤坝在夜雨冲刷下没有立即坍塌,反而在第二日的暴晒下塌了。末了大伯感叹了一句幸而当时附近没有人在,不然二哥的这次功绩也会沾上污点。三哥与闻昭谈起这些的时候仿佛还觉得大伯的话语有些不近人情与功利,说那些劳工的性命比功绩要重要得多。 然而这一世,三哥竟自己去了那片地方。 闻昭往新河道方向疾奔而去,也顾不上会不会暴露她的步法了。 她要救人。 闻昭丝毫没有考虑过,她极有可能救不了人,反将自己搭进去。她只觉得心里头有什么在推动她,叫她停不下来。 娘亲好似说过,“爱常在于守护,在于牺牲”,现下这个时候,这句话又在她耳畔响起,仿佛穿过了时空隧道,娘亲话里的柔和爱意雪花一般飘落在她的心里。 那么温柔的触碰却叫她陡然咬紧了牙关,将步速提到极致。 在半途上竟遇见了往回走的三哥,闻昭停住脚步,松了一口气,又问三哥陆然回来了没有。 “陆兄还在堤坝那边,过会儿再回来,昭昭有事吗?” 闻昭脑袋里一空。陆然他……还在那边? “三哥你快回去,不要跟上来!”她的语气焦急又郑重,像是极力泯去姑娘家的柔软,生出一种铿锵的音来。闻昭说完再次向前疾奔。 她想救他,她不能让他因为自己的重生而改变了命道。 且她打从心底里不希望陆然出事,她只愿他如前世一样,平安顺遂,官运亨通。 闻昭叮嘱他的时候,眼里好似有隐隐的泪光,闻熠心里陡然生出慌乱,却还是选择听她的,不过去。 已经能看清河道了,陆然正站在新修的河道里边,弯着腰在看着什么。 “陆然!陆然!快出来!” 陆然听见了小姑娘的声音。她竟然直呼他的名字,而不是一口一个“陆大人”“陆侍郎”的,且她的语气那么焦急,陆然直起身看向她。 “快出来!”闻昭见他不明所以的样子,急忙向他奔去,抓住他的手就往外拽,“跟我出来!快些!” 陆然头一回见闻昭这样慌乱又急切的样子,不自觉便跟着她走了几步,但闻昭似乎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一直拉着他跑。 “你怎么了?” “你先跟我出来,回头再跟你说!”闻昭头也没回,径自向前跑,语气有几分气急败坏,“你的穿花步呢?使出来啊!” 陆然知晓闻昭会使穿花步,可头一回从她嘴里听到还是有几分惊讶。 二人已经到了河道外,闻昭觉着还是不够,仍要继续向前,陆然拉住她,直视她道,“究竟何事?你不要慌,跟我说就好。” 陆然这个时候还想着要帮她解决问题?闻昭心里不知作何感想,脑袋里只有“快些,再快些”。 “你要是喜欢我,就只管跟我走!”闻昭不知怎得竟让这样一句话脱口而出,只是却来不及羞窘,只盼着他能什么都不要问,离这里远些。 而陆然听到这句话却是心中一跳,她这是……要接受他吗? “哗!” 后方陡然传来轰轰水声,那般近,仿佛一瞬就能将两人吞没。 陆然极快地回头,见悬河堤坝竟然缺了个口,浑黄的河水从里头争先恐后地涌出来,当下便将闻昭抱起,使出步法,足尖点地向远处去。 闻昭的头发被猎猎的风吹得与他的缠上,心里恍惚地想着这人的步法全力使出来竟这般快…… 两人到了高处,回头见后面被淹了一片,原本低洼的地方此时成了土黄的小湖泊。闻昭的心“砰砰砰”地跳个不停,方才那般千钧一发,若是陆然再慢些,他们怕就出不来了。 陆然背对着河水,挡住了扑过来的水汽。闻昭缓过来之后见他虽放了自己下地却仍是将她抱着,急着要挣开他。陆然却不放,反而抱得更紧,在她耳边道,“多谢你。” 他犹有些气喘,可这句道谢却低沉有力,像是有千钧重。 方才他有多紧张害怕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步速能不能快过洪水他从未试过,且还有一个牵动他心弦的人在此,万一眼前这人有个好歹,他怕是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 虽然他越发觉得怀里这人秘密众多,方才急着拉他离开的样子,仿佛是知晓了后事似的,可世间真有这等奇事? 又想起那穿花步的事,陆然觉得他像是抱着一个谜团,不过她不说,他便不问了。 小姑娘的发顶柔软馨香,陆然想着她竟冒险来救他,心里跟酿了蜜似的,不住地发酵着甜意,满足又欢喜。喜爱的人也在乎自己,这种感受再好不过了。 闻昭在他的怀里动弹不得,晓得他怕是误会了,两只手抵在他的胸前道,“快些放开!” “这是报你上元节救命之恩,你莫想多了……” “嗯,我知道了。”陆然语带笑意地回道,手上却没放。 这又哪里是“知道了”!闻昭又羞又恼,想着她这般好脾气的人却被陆然这厮三番两次地惹毛,可见陆然是个无赖的! 怕把她惹狠了,陆然放开她,“快些回去吧,这般动静你那两个哥哥不知道该如何担心了。” 这倒提醒了闻昭,她得快些回去宽宽二哥三哥的心才好。 果真,她的三哥担忧得不行。闻昭才向前走了一段路,就见几个人朝这边赶来。 三哥见了她,一把将她揽进怀里,抱得紧紧的,口中不住地唤道,“昭昭,昭昭……” 闻昭跑开之后他仍站在那里,怔怔的,还未等他想明白闻昭眼里藏的是什么,便听得前边一声轰响…… 三哥将她抱得有些喘不过气,闻昭却仍是由着他,柔声安抚道,“三哥,昭昭没有事,昭昭好好的……” 三哥的身子仿佛支撑不住了似的垮了一些下来,脑袋埋在她的颈窝,闻昭轻拍他的背,却感觉到脖颈处滑了一滴湿热下去。 闻昭心中大震,她的三哥竟然……哭了? 过了会儿,感觉到三哥的情绪平复下来,手上的力道也小了些,闻昭便道,“三哥我们回去吧?” 闻熠再抬起头的时候只是眼眶红了些,点点头便携着闻昭回了驿站。 陆然抿着唇在一旁看着,倒是闻钰在陡然松了一口气之后见到陆然这幅神情,又若有所思起来。 回到房间,几人围在一起商量后续事宜。经了这遭洪水,闻钰与陆然只得多花些时间排洪,闻熠虽有心帮他们,却不能再耽搁了,只得带着闻昭当天下午就出发。 闻熠心里边就想带着闻昭远远地离开这里,总觉得离得远些了,方才的巨大的恐慌才不会再次袭上他的心头。 至此,两拨人马再次分道扬镳。 闻昭又上了船,坐在榻上,三哥给了她一本书看,是前朝时候的列国游记。闻昭知道三哥这下子只想让她乖乖待在船舱里头,哪里都不要去,仿佛这样就能离危险远些。 从书里抬起头,闻昭再一次在三哥眼里看到了欲言又止。三哥怕是很想问清楚她那时为何那般紧张地往河道方向赶去。只是她却只好当作没看到,这种“先知”如何说得清? 闻熠看了一会儿闻昭,终究不知如何开口,要问她是事先知道悬河会决堤吗,怎么可能,怎么会有人事先知晓这种事? 闻昭自己也知道,随着时间的推移,她暴露出来的疑点也越来越多,看着三哥重又低头认真研究舆图的侧脸,心下思忖着三哥可会相信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 ☆、第42章 吃一堑 不过一月的时间,闻昭一行人便回了京。 刚下马车就见到了等在门口的秦氏,闻昭笑唤了声“母亲”,却见秦氏有些埋怨似的瞥她一眼,闻昭知晓自己这次先斩后奏怕是惹恼了母亲,忙上前挽住她,语带讨好地直唤。 声音清甜动听,撒起娇来叫人不忍苛责她之前的错处。秦氏捏着闻昭的脸,“罢了罢了,这次就放过你,不许有下此!” 闻昭笑眯眯地点点头。 两人往春澜院走去,秦氏捏着闻昭的手腕道,“在外头是不是吃苦了?腕子都细了些。” 闻昭忙摇头道没有,“三哥将我照顾得极好。” “不管如何,外头都没有府里舒坦。叫你出去,还招呼都不打一声。” 打了招呼不就出不去了吗?闻昭这般想着,口上却笑着附和她。母亲恼起来跟个孩子似的,总得先将她安抚好才行。 才踏进院子就见闻昙拉着闻酉哒哒哒地跑过来,秦氏又是轻斥了她一声,毕竟闻酉是早产的,身子骨一向比不上别的孩子,哪里能跟着闻昙到处乱跑呢。 闻昙缩了缩脑袋,冲秦氏吐了吐舌头,随后双眼发光地看着闻昭,“二姐姐你可回来了!二姐姐你真厉害!” 语气里好似有些崇拜,秦氏一听就敲了敲她的脑袋,竖眉道,“这个不许学!” 家里边儿果真有旁的地方都没有的温馨味道,院子里头的玉簪花也在她离开的时候开了,清香莹白的一片,闻昭觉得心中惬意又安宁。 稍微收拾了一下就去了寿延堂,又被祖母叨叨了许久,末了祖母与她道,“你出去这么长时间,祖母就是想瞒也瞒不住,你三婶也晓得了,若是她要说什么不中听的,你且与祖母说。” 话是这般说,可是那晏氏也不是个蠢的,要刺她也只会说得隐晦些,如何能因为那些话就告到祖母这里?不过闻昭也知道祖母是在为自己着想,了然地点点头。 老夫人见她顺从乖巧,俏生生地立在那里,也不抱怨三婶如何如何荒唐,心中莫名有些酸。 从寿延堂回去的路上闻昭便见到了晏氏,她的后头跟着听兰听月两个。 “哟,闻昭回来了,在外头玩耍得如何?”晏氏笑着看向闻昭,眼里竟含着一丝鄙夷。 “有三哥护着,自然是不差的,劳三婶费心了。”她是跟着三哥走的,谁又能说她清白有失? “闻熠也不能时时跟着你,所以说闻昭还是要自个儿保护好自个儿才是……” 听月觉得她娘亲的语气有种说不出的奇怪,便悄悄扯了扯她的衣袖。听兰则垂眸立在一旁,一声不吭的。 闻昭看了眼听兰,总觉得听兰待她越发疏远。她自然知晓缘由,却是没有办法的,放任她如飞蛾扑火一样喜爱那陆然,闻昭做不到。且……陆然都说喜爱她了,不论他的喜爱有几分真几分假,听兰都得不到好结果。 然而看着这样的听兰,闻昭突然有些后悔插手此事了。若是不管她,听兰吃吃苦头也就罢了,起码她们之间的姐妹情谊不会受影响。 也不知若是娘亲在世,会教她怎样做…… 二哥与苏穆宛的亲事定在八月初十,而现在一个月的时间都不到了,二哥还未回来。两家正在商议是否要推迟婚期。 第30节 虽说苏穆宛的嫁妆及嫁衣都备好了,但二哥不回来也是无用。 只是这一推迟,下一个吉日便在来年春了。别说二哥,就是苏穆宛也不乐意。 幸而,在距婚期只有几日的时候二哥便回来了,风尘仆仆的,看样子就是一路快马加鞭赶回来的。 闻昭抿嘴偷笑,她记得二哥回来得可比上辈子要早些,这爱情的力量还真是伟大。 时间吃紧,二哥却宁可牺牲他歇息的时间也不愿仓促准备。于是到了初九的时候,二哥便已经准备妥当了,当晚还叫随从去钱庄将银两换成了一串串的铜钱,赏给了阖府的下人。 扶摇捧着串喜钱过来,笑嘻嘻的,虽说这串子钱于她这个大丫鬟而言并不算多少,可她想着府里又有喜事了,便高兴得不行。 初十当天,闻熠换上了喜袍,身下的马儿也系上了红缨,后头跟着两列随从,整个人瞧上去意气风发的,比三年前游街那次还要好看。 三哥随二哥一同去迎亲,因此也穿了喜庆的衣衫,闻昭见了还笑说想看三哥成亲时候的样子。三哥却仿佛没有考虑过这件事似的,听了她的话竟然愣了愣。 迎亲队伍出发了,而闻昭则在后院帮着大伯母和母亲一同招待早早便来了的宾客。 庄芸是被易择牵着走过来的,就是进后院易择也要跟着,“她太跳脱了,我得看着些。”易择说着就对闻昭几个歉然一笑,在大喜的日子就对这种规矩不那么严了,且这易择还是娶了妻的,大伯母一笑就放了易择进去。 一个男子呆在周遭多是女子的地方是极为尴尬的,可易择却牵紧了庄芸的手,一点窘迫都没有。庄芸口上抱怨他到哪儿都跟着,笑容却很是甜蜜。 闻昭见此也是一笑。 而此时前头喜乐声渐近,看样子是新娘子来了。苏穆宛进门的时候步子优雅从容,美不胜收,直教人感叹苏太师的孙女真是个教养极好的,也只有闻昭几个知道那温婉的背后是怎样的性子了。 拜过堂之后便开了席面。荣国公府及苏太师府都是在京中极有声望的,因此今日来的官夫人及贵女格外多,大伯母秦氏及三婶都忙着与那些个交谈去了,倒是闻昭这边比较惬意。 她们的座位是按照行辈来的,所以闻昭的上边儿是大姐姐,下边儿是听兰。大姐姐难得回一趟娘家,今日却是非来不可,二哥是她同胎的弟弟,她比谁都希望看到他幸福。 闻昭笑着与大姐姐对饮了一口果子酒,回头的时候竟见到斜对面的司马毓持着杯盏,冲她一笑。闻昭被她笑得浑身不舒服,总觉得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意味在这个笑里头。 “二姐姐,果子酒喝多了也是会醉的,来吃口菜吧。”听兰从她面前的胭脂鹅脯上头夹了一筷子下来放到闻昭的碗里。 这段时间听兰都对闻昭有些冷淡,今日竟主动示好了,闻昭想着果然忘掉一个人是不难的,怎么说都是姐妹情比那虚无缥缈的来得珍贵。心下熨帖,闻昭笑得也格外灿烂,冲听兰点头。 听兰看着闻昭星星一样的笑眼,收回去的筷子抖了抖,再次看她的时候眼里带着浓重的歉意。 这鹅脯上头浇了蜜汁,且皮也烤得酥脆,一口下去甜脆可口。闻昭吃过之后偏头见到听兰眼里的歉意,心下温暖又酸涩。她的三妹妹这般良善,会为了冷她几日而这般歉疚,而她却利用的她的良善来阻止她喜欢陆然…… 闻昭突然就觉得听兰若是没有嫁给王崇,或许也是能幸福的,阿承虽不是原来那个,却也会活泼可爱。 这一世到底与上一世不同,她不能苛求那些她希望发生的都能再一次发生。 而此时此刻陆然才刚到京城,闻钰急着回去成亲,他便多留几日处理后续事宜,没想到赶回来的时候竟还可以去闻钰的喜宴上喝一杯酒。 陆然到了姜府外头,心里急切地想见一个人,自然不是喜宴的主角姜闻钰,而是那个好几回都出现在他梦里头的姑娘。 自从月前两路人马分开后,陆然时不时地梦到那日闻昭焦急的眼,温软的身体,心中的执念越发深刻。 悄悄地翻进后院,他想在席间远远地看她一眼。 这一看却见到闻昭自席间朝外头走,原本还带着淡笑的小脸在离开众人视线的时候陡然沉下来,竟是紧蹙着眉头一脸忍耐的模样。 陆然没有在她脸上看到过这种神情,直觉告诉他是出了什么事,见闻昭从他旁边不远处经过时竟完全没有发觉他,失了平日里的警觉,当下便跟上了她。 前头的姑娘步子慢了下来,仿佛有些站不稳似的,扶着边上的假山撑起身子。陆然见她身体不适,忙上前扶住她,“你怎么了?不舒服么?” 闻昭的视线有些模糊,却知道是有人来了,立马要跑,跟受了惊的小鹿似的,但是脚下却不听使唤,像是站不直也跑不动。 她越发站不住,陆然揽住她好叫她不要滑坐下去,怀里的姑娘双眼迷蒙的,脸色酡红的,像是醉了酒,竟生出几分媚意来,身躯也柔软无骨地靠在他怀里。 这样子当然不对劲! 陆然稳住她,手在她额上一探,竟触到一片的滚烫。陆然心中有个猜测,却不好确认。 “你的丫鬟呢?” “放开我……”,闻昭满脑子只想着要一个人待在屋子里,把自己藏起来,叫谁都看不到她现在的样子。 然而看着眼前这张清俊的脸,她竟好想搂着他的脖子挂在他身上…… 陆然的脖颈处陡然贴上了两瓣柔软,比屋顶那次的灼热许多,这下陆然已经完全能确认她被下了何种药了。被心爱的姑娘主动亲上,陆然的却是满心疑惑又怒意喷薄,究竟是谁竟然要这般害一个十三岁的姑娘! 他想保护都来不及,旁人却给她下了药! 她的气息甜暖,在他颈边不住地蹭,这是他心心念念的触感,只是想着这姑娘此时的举动都是不清醒的,就是再眷恋也不能继续下去,便伸手将她拉下来。 闻昭被这一拉,仿佛陡然清醒了一瞬,推开陆然道,“离我远些……”随即抬脚便朝自己房间跑去。 屋子外头连个丫鬟都没有见到,也不知是哪里了,不过正好,闻昭现下不想被任何人瞧见。 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头,双手抱膝坐在地上,她的身体越发难受,像是一团火在里边熊熊燃烧,若是不想办法将这团火放出去,她或许会变成一堆灰烬。 此时的房内一片黑暗,闻昭迷迷糊糊的,一会儿想起白日的时候易择陪着庄芸进后院的样子,一会儿又想到苏穆宛惊马的时候也有二哥相救,而现在她只能一个人捱过这药力,谁也喊不得。 陆然站在屋子外头焦急踱步,在官场上游刃有余的他,此时竟拿不定主意。 ☆、第43章 湖中仙 后院发生的事情没有几个晓得,在这个喜庆日子,不当职的丫头小厮们围在下人房里头吃饭说笑,他们今日的伙食比平日好上太多,因此都是极高兴的。 而前院那边正推杯换盏的一片热闹,容许已经喝了不少酒了,此时略微有些晕乎。 见一个丫鬟小跑着向他过来,容许便觉得是容姝那丫头又闯祸了,问她何事,那丫鬟却不发一言,只将一张纸条塞进他的手里。 容许看清了纸条上的内容,顿时气血上涌,他喜欢的姑娘约他……还是在她的房里…… 这里边儿的含义不言而喻,容许脸色爆红,想着他是喜欢闻昭不错,但在她闺房里边见面却是有些不合礼数的。而闻昭表妹她应当不是这样的姑娘才对…… 容许陡然觉得应当是自己想差了,扶额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却想着她既然约了自己,肯定是要去的,不然他若是因此错失她了,怕是肠子要悔青。 与身旁的人说要出去透透气醒醒酒,容许来到了春澜院,一路上下人都没遇见几个,却在表妹的房门口见到一个男子立在那里,容许虽然喝得多了些,却知道不应当有男子在表妹房前才对,当下喝了他一声。 陆然听到脚步声的时候便知道了陷害闻昭之人的计划了,难怪在闻昭的房前都不见丫鬟守着。 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可是有人告诉你姜二姑娘找你的?” 这人如何得知?容许有些疑惑,点点头,又问,“你是何人?” “你就没有察觉到不对劲?姜二姑娘是那种会把男子约到闺房里的人吗?” 容许自然知道不是,可他已经许久未见闻昭了,见到这样的字条自然按捺不住想过来看看的,若真是……他也不会对闻昭做什么啊。 陆然眼神凌厉起来,“你这样贸贸然地过来,一个不慎便能毁了她的闺誉,你想害了她吗?” 容许被他这样的眼神震慑到了似的,底气都弱了些,“不……自然不想。” “那便立即回去。” 陆然的声线清冷,带着些不容置疑的命令,容许下意识地转身要走,却突然醒过神似的,“你如何不走?” 陆然扯起嘴角一笑,容许在下一秒就看不到他的身影了。 真快啊……容许有些愣愣的,随即想起这次诡异的相邀,四下里看了看,见院里一片宁静,与前头的热闹相去甚远,不禁打了个寒噤,这才加快脚步走了。 等容许走远了,陆然才从隐蔽处走出来,神色沉沉地看着一扇窗户,仿佛这样就能看到闻昭似的。 要不然……他去拐个郎中来?只要前边的人没有察觉,闻昭的闺誉便不会受损。 陆然垂眸,正欲转身离开,却听见屋子里边一声压低了的痛呼,若非他耳力过人,大抵便听不到了。 闻昭她……陆然想着闻昭那样果决的性子,就是以自残来换清醒也是可能的,当下便撞门进去。 里头很暗,却也能在微弱的月色下看清闻昭小臂上的一道血口子,她那么白皙瘦小,这一道口子便显得越发狰狞。 陆然眉头陡然蹙起,心里头又是怒意翻腾又是心疼不已,劈手便将她手里头的簪子夺过扔到地上,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闻昭见这人竟没走,还进来了,当下斥道,“出去!”趁着这痛感带来的清醒还没过去,闻昭急着要将他推开。 然而眼前的男子那般好看,身上也是好闻的气息,闻昭心里的火舌再一次舔上来。 担心自己会贴上去缠他,闻昭再一次从头上拔下一支发钗。 “你做甚么!只知道伤害自己,你怎么不去将那幕后之人宰了?!”陆然心里恼怒,说话也不如往日从容。 再一次将钗子扔出去,陆然转而环臂箍住了闻昭,下颌抵在她馨香的发顶上,闭了闭眼,声音低了下来,“不要伤害自己了……”他的话语温和柔软,里头还带了几分企求。 “如果那人……是自己的妹妹呢?我要将她宰了吗?”这一句低不可闻,又带着死灰般的平静。 怀里的姑娘陡然安静了下来,陆然心里却更慌,一只手捧过她的脸,竟见她已是泪流满面。 她不再挣扎抵抗,转而双手环上他的脖颈,紧贴着他,仿佛用了极大的力气想要嵌进他的怀里。她比任何时候都热情,眼泪却越流越多。 她的味道除了一贯有的清甜,还多了一股子泪水的苦涩。 这苦涩直往陆然心里头钻,再一次拉开她,道,“我带你去看郎中。”他的呼吸声有些重,语气却是斩钉截铁的。 一把将她抱起,出了房门却陡然听见了人声,似是有不少人往这边走来。 那背后之人竟是想彻底毁了闻昭! 陆然第一次有了可怕的念头,他想要毁了那背后之人。哪怕她是个姑娘。 听兰本不欲进行这最后一步,若是二姐姐真与容许做了什么,瞒下来嫁给他就是,可若是被看见了,名声就会彻底坏掉,连带着国公府其他姑娘也会受影响。可司马毓却丝毫不留情,竟是威胁她若是不配合下去,就将她做的事告知于姜府的长辈。 听兰觉得自己像是与妖魔做了交易似的,轻易逃脱不得。 可她的心里却异常平静,自庄府寿宴起,她日日活在纠结挣扎中,周遭的人那么简单快乐,却都与她无关。她的心里住了一只妖怪,叫她难以安宁,直到将这妖怪放出来,她反而平静安宁了许多。 秦氏也觉得闻昭出去得太久了,担心她出了什么事,听兰这么一提议,便要过来看,却根本没往那方面想。 到了闻昭的房里,却没看见人,也没有听兰和司马毓料想中的旖旎场景。 “昭昭这是哪儿去了?”秦氏疑道。 这一瞬间,听兰竟是松了一口气,接道,“可能在府中哪处消食吧,二姐姐说她吃得有些多。”才说完这句就见几步远的司马毓不满地看过来,听兰移开目光假装没有看到。 秦氏稍稍放心了些,却仍是觉得有些不对劲,扫了一眼司马毓,心里想着平日里也没见这姑娘和昭昭玩耍,今日却这般关心的模样,有些奇怪。 昭昭莫不是又溜出去玩了?秦氏心下嘀咕着。 一行人本就是吃好了的,回去的时候贵女夫人们基本上都在说笑聊天,席面差不多也该散了。 关系远些的宾客开始陆陆续续地告辞,留下些亲近的人家及姻亲,却仍是热热闹闹的,调侃着说要闹洞房。 外头人声嘈杂的,闻昭这边儿却只有些微水声,两个人。 盛夏正是莲花开得最好的时节,此时的湖面上是接天的莲叶,粉粉白白的娇荷点缀其间,露珠盛满了月色娇憨地在这些莲叶芙蓉上头滑动,可湖心的姑娘却将这美不胜收的景致给比了下去,她比水莲更娇艳,比月光更皎洁,像是莲中的仙子趁着月华正好出来修行,不谙世事又蛊惑人心。 陆然的脚尖踩在未长出湖面的荷叶上,抱紧了怀里的人儿。 第31节 闻昭浸在清凉的湖水里,心里头的火像是被浇熄了一些似的。她的神智清明了,却仍不能推开这个抱着她的男子。在水里她只能依靠他。 “如何?不须看郎中了?”陆然在那紧要关头突然想到,若是自己中了这药会如何解决,于是就有了二人在湖心的这一幕。 闻昭在他怀里点点头,这般清醒地被他抱着,羞得她不想说话。 闻熠从前院回来,听秦氏说昭昭离了席便不见了。察觉到事情不对劲,便开始在府里寻她。遇见了扶摇芙蕖,连忙问她们,两人只道姑娘突然说腹中有些不适要回屋休息,还说不必看郎中。 两个丫鬟说完就觉得事有蹊跷,若只是不舒服为何要叮嘱她们不必跟着? 那边要如何寻她且不提,此时的莲叶间却是宁静安谧,陆然絮絮地叮嘱她,“下此遇到这种事应当第一时间求救,而不是将自己藏起来,知道吗?” 他的声音里有一种很日常的柔和,就像老夫老妻之间说的一声吃饭了。 陆然知道今天这遭让怀里的人受了苦,就算是叮嘱的话也没有用郑重的语气,“你若是怕坏了名声,就叫丫鬟悄悄去寻你的父亲兄长,他们是你的至亲,不会因此就看轻了你,只会心疼你……” 闻昭低头不语,她回想起来也觉得应当向三哥求助才对,可她当时却只想着远离所有人。 陆然陡然听到一阵脚步声,且越来越近,低声提醒了一声便立马将闻昭一同拉进水里。 闻昭年初落水时便知道如何闭气能坚持地久些,此时自然也不会被呛到水。 闻熠找了一圈没有结果,心里越发不安,此时靠在望月亭的柱子上,细细思索着闻昭可能的去处,或是有谁能在国公府里头劫走她。 此时的荷塘宁静安谧,湖里头仿佛有游鱼戏水的声响,这般静好的景致却抚不平他的心绪。 闻昭觉得胸口开始难受起来,忍不住吐了一串泡泡,陆然见此忙给她渡气。 水中的吻与屋顶那次一般冰凉,却要柔软许多似的,如池水一般将她包围。又是这样,在清醒时分与他纠缠不清,却不能推开他。 陆然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们躲不了多久,且听脚步声应当只有一个人,很好制住。 这样想着,便与闻昭出了水面。 她的簪子发钗早就被摘了下来,发髻已然松散,被湖水这一浸湿,便绸缎一样披在肩上,长发如瀑的模样,在月色下当真像一个仙子,或是偷偷溜出来玩耍的美人鱼。 可现在却不是欣赏美人的时候。陆然见来人是闻熠,心下松了一口气,拦腰将闻昭抱出了水面。 闻熠见竟有人从水底下出来,愣了一愣,待看清了闻昭之后,胸腔里那颗不安的心仿佛找到了个落脚之处。 总算寻到她了。 ☆、第44章 犯名讳 可一看旁边还有个男子,且是那之前就对闻昭不一般的陆然,闻熠揽过闻昭,皱眉沉声道,“陆然你给我个解释。”得,又直呼其名了。 陆然觉得闻熠这一生气就喊他名字的习惯有些直爽的可爱,可当下却不是笑的时候,他言简意赅道,“姜二姑娘在席上被人下药了。现在不是追究我的时候,应当先不动声色地将她带回房间。” 闻熠一贯爱听陆然的建议,此时听他这般说,便感受到闻昭竟在瑟瑟发抖。夏夜里浑身湿透也是冷的,闻熠当下便不与陆然多说,带着闻昭就要走。 走了几步陡然停下,回过头与陆然道,“你去我的房里换身衣裳。” 陆然笑着点头,他的这个好友,在他的“嫌疑”还未洗清的时候仍记挂着他会否着凉。 闻熠将闻昭抱进了屋子,滴滴答答地一路滴着水,门口的丫鬟刚来就见到这副场景,皆是一愣,闻熠径自走进了房间,见闻昭的两个大丫鬟还没有回来,便吩咐那两个来帮闻昭沐浴更衣。 闻昭泡进温热的水里,浑身暖和了些,将这两个从未伺候过她沐浴的丫头挥退了,这才自在了些。可心里却是乱糟糟的,她要如何与三哥解释? 说她被下的是那种药,下药之人还是那温和良善的三妹妹? 听兰啊……给她下这种药有何用意呢,是想让她失了清白吗?可听兰是喜欢陆然的,自然不愿陆然与她…… 不对,听兰不知陆然会来。闻昭捏了捏眉心,觉得思绪有些混乱,心里也闷闷的,像是有情绪要决堤,她却加高了堤坝。 沉下身将头也浸在水里,仿佛这样就能捋顺这事似的,却在这时候陡然想起方才在水下陆然的那一个吻来…… 闻昭觉得心里越发烦乱,为何这一世她与陆然这般纠缠不清的,难不成就是因为三年前那一次施恩? 不得不说,这一世因为种种原因,荣国公府的处境倒是比前世好多了,起码闻昭不必时时担心会被抄家…… 前世这个时候的姜家虽然炙手可热,却已经一脚踏出了悬崖,只需给皇上一个契机,便能让国公府万劫不复。 这时候外边响起了脚步声,扶摇芙蕖在门口见到了三公子,三公子说姑娘找到了,两人连忙进去。 “姑娘是去哪了?吓坏扶摇了……” 刚说完这句便被旁边的芙蕖使了个眼色,仿佛在提醒她不许多过问主子的事情,可她真的担心死了…… 闻昭默默无语,瘦瘦小小的一个人,抱臂坐在浴桶里,两个丫鬟心里头都陡然生出些心疼,可到底在心疼什么,她们却说不出来。闻昭站起身的时候,两个丫鬟看见了她手臂上的伤口,立时低呼了声,对视一眼,忙将伤药取来。 给姑娘擦干净了身子,上了药,又换上了干爽的衣裳,正为她擦着头发,就见三公子进来了。 “你们先退下吧。” 闻熠取过芙蕖手里头的干帕子,为闻昭擦起了头发,一下又一下的,在安静的屋子里头沉默又温和。 闻昭由着他,垂眸看着三哥的云纹靴,上头绣的金线一圈又一圈的,直将她的心思也绕了进去。 “三哥……”这一声唤得像虚弱的小兽,刚舔舐完自己的伤口,委屈又坚强。 闻熠心里一颤,手上稍稍有些不稳,他的昭昭真是被……欺负了吗? “三哥,我好难过啊……”她的声音里夹杂了哭腔,闻熠心绪翻腾,捏紧了手中的帕子。 闻昭觉得眼前之人让她心安的同时,却将她心里头掩藏的脆弱都勾了出来。 上前抱住他,把脸埋进他的怀里,他的衣襟温暖又带着些淡香,闻昭肆无忌惮地哭了出来。 “三哥,昭昭不明白……昭昭好难受……” 闻昭稍稍长大些之后就没有哭过,这次竟然这般伤心,闻熠心里酸涩又怒意盎然,一下一下抚着闻昭的背,自己却气得直发抖,“那陆然果然欺负你了么?三哥这就去找他!” 怀里的妹妹直摇头,滚烫的泪水透过他的衣襟烫进了他的心口,“不是他……是听兰啊……我想不通……听兰她……” 闻熠听到不是陆然后心里松了一口气,捧着闻昭被泪水浸湿的小脸,将她脸上的泪水擦去,轻柔又专注,“昭昭可否说与三哥听?” 这夏天的夜晚,月色温柔朦胧,院子里还有些许虫鸣,屋里头说话声絮絮。 在三哥沉默的包容里,闻昭才发觉自己错了。 闻熠出去的时候,披了一身的月色,他一步一步的,像是踏在雪地里。 他何尝想过那个温和的堂妹会做出这种事?但事已至此,欺负了昭昭的,都是他的敌人。捏紧了拳,又慢慢放开,闻熠觉得前头房子的暗影,像是一只蛰伏在夜里的凶兽。 若非他遇见了昭昭从水里头出来,她是不是打算独自一人吞下委屈?为何一个豆蔻年纪的半大姑娘,会习惯自己在暗处舔舐伤口呢…… 翌日是新妇敬茶的日子,阖府上下都齐聚在寿延堂。 听兰一进来,就有两道视线凝在她身上,她咬紧了牙关,别过脸去。她早先就知道做坏事会遭报应,可她的内心驱使着她,她抑制不了,停不下来。 假如她将二姐姐推下了悬崖,她也将跳下去。 闻昭觉得眼睛有些酸涩,闭了闭眼。她不会再管这个三妹妹的事了,她能否得到上辈子的幸福安宁,自此都与她无关。 走在回春澜院的路上,闻昭低声吩咐身后两人,“叫阿竹多多留意近日里谁与三姑娘来往得近。” 两个人纵然疑惑却不多问,“诺”了一声,扶摇又道,“画兰说阿竹想去学些功夫。” “是吗,可他还那么瘦小……” “可阿竹执意想学,还说等他身板长好了就更不好学了。” “罢了,允了他吧,你们在府里头找个功夫好的护院先教教他。” 闻昭行了几步又突然想起一茬,“画兰才十六吧,阿竹也有十三了,你们回去跟说画兰不必照顾他了……” 扶摇芙蕖刚应了一声,就听旁边的道上传来一声,“哟,闻昭院里还有个叫画兰的丫鬟啊,可是兰儿的那个兰?” 正是晏氏,她后头跟着听兰听月及几个丫鬟,“难道二姑娘这样懂规矩的,不晓得丫鬟不能犯了主子的名讳吗?” 她如何不晓得? 那画兰刚买进府的时候,说她叫陈晓兰,是她去世的母亲取的名,小小的丫头跪在地上,求娘亲把她名字里头的“兰”字留下来。虽说画兰的年纪比听兰大,可她进府的时候听兰已经到了会跑会跳的年纪了,娘亲有些为难,可她却是个心软的,这丫头这般怀念她的娘亲,私心里便想给她留个念想。 从那之后,画兰便从没有出现在三房面前,偶尔在路上遇见了,都是垂着首极力避免被三房的人注意到。 闻昭心里一紧。丫头犯了主子的名讳,这种事就是祖母也不能偏袒她,因为大家族里最是注重规矩。祖母总说,坏了规矩就是一个家族衰落的开始。 深吸一口气,若是改了画兰的名字,闻昭总觉得天上的娘亲会不开心。她该怎么办?为什么受了委屈的人一句话都讲不出,那些恶人却可以站在正义的立场上呢? “三妹妹呢?你希望我给她改名字吗?”闻昭看向三婶身边的画兰,语气平静,眼神却锐利。若是听兰对她有一点点愧疚…… 听兰张了张口,却什么都没有说,将脸稍稍别过去。 “哟,二姑娘要用姐姐的身份压我家兰儿吗?可我这个做娘亲的还在这里呢……”三婶越发阴阳怪气,还带着掩不住的得意。 闻昭平日里行事小心,总叫她拿不住把柄,可这回却将把柄送到了她手里。 这就是所谓的姐妹吗?闻昭心里一点一点凉下去,闭了闭眼道,“闻昭这就去给她改名字……” 三婶一叹,“可那般不懂规矩的丫鬟怎能轻易饶过呢?想三年前我的老仆可是被仗毙在留香院呐,这次怎么着也得打上几板子,让她长长记□□……” 闻昭咬紧了牙关,心里一团黑色的浓雾翻腾,漂亮的桃花眼上染了一层戾气,当下冷声道,“三婶竟还有脸提三年前的事,闻昭还以为三婶这样没心没肺的,早已经忘了阿酉为何早产,到现在还是体弱,而闻昭那时才十岁,为何会被污为谋害嫡母!” 晏氏陡然被噎住。“你,你……”这人怎的这样与长辈说话?晏氏指尖发颤,瞪着闻昭。 “我如何了?我说错了?”,闻昭踩着宫廷步子,一步一步靠近她,眼里是毫不掩饰的厌恶,“三年前祖母为了听兰听月两个,不想她们那般年纪如我一样没了亲娘,所以将这件事情带过去了,三婶便能当这件事情没有发生过?听兰你呢?事到如今你还相信你的娘亲是清白的吗?” “一向温和良善的三妹妹也脏了手,还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闻昭冷哼一声,仿佛再看她们便会脏了眼睛似的,转身扬长而去。扶摇芙蕖两个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忙跟了上去。 晏氏摇晃着身子,一副急怒攻心的模样,她一个做婶子的,被一个晚辈这般冷厉责骂,她的脸面往哪里搁? 可她在方才那一瞬,心里竟是有些害怕的,她真是越活越回去了,竟会害怕一个十三岁的姑娘。可……一个豆蔻年纪的姑娘,眼神里为何会有那般浓重的戾气?那一瞬,她仿佛见到了铺天盖地的黑云席卷而来。 一旁的听兰眨了眨眼才没让眼里的泪水滚落下来,动了坏心思害二姐姐是一回事,可被她这么挑明了骂还是会难受得不可遏制。 听月张了张嘴,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三年前她只是个八岁的小丫头,一门心思只知道维护自己的娘亲,而听二姐姐的语气,她是维护错了吗?她的娘亲……是存了心思要害二伯母与二姐姐吗?在她的印象里,娘亲虽然小家子气,总爱说大房二房坏话,可却是没有真的害人的,可如今,二姐姐说她…… 她的眼里泪意晕染,若是她的娘亲做了这样的事,她如何有脸与二姐姐一同玩耍呢?而二姐姐竟是背负了这些与她们来往?二姐姐又是如何做到与仇人的女儿毫无芥蒂的玩耍说笑呢…… “娘亲……你告诉月儿,二姐姐说的,是真的吗?” 晏氏见听月呆愣愣的立在那里,眼里仿佛没有了生气,忙抱住她,“月儿你别听她的话啊,娘亲是清白的……” 晏氏还没有说完就被听月一把推开,她的小女儿脸上是陌生的神色,看着她时眼里充满了失望痛心,而这样的眼神足以让一个母亲窒息。 ☆、第45章 遭报应 第32节 这日下朝后,陆然在白玉阶上叫住了姜闻熠。 姜闻熠为前日错怪他一事拱手道歉,陆然随意地摆摆手,“无碍,换做我也会那般想。” 眼前这人总是比旁人多一份温和的包容,闻熠会心一笑,陆然便道,“今日闻熠先别急着回府,到我这里来喝杯茶吧。” 闻熠听出了这是有话要与他说了,当下点点头。 夏末的空气浓稠,压在人身上,直教人喘不过气。闻熠出陆府的时候,眼眶有些红,站定在大门口,仿佛用了极大的力气才迈出下一步。 八月十五这日,祖父与大哥没有回来。姜府的团圆日稍显冷清,三房的气氛更是有些不对劲。 只有闻昙闻酉这样的小家伙丝毫不受影响似的。 头顶的圆月银辉流转,闻酉指着那银盘咯咯笑,“五姐姐,你看,月亮真圆!” 闻昙伸手包住闻酉伸出来的食指,肃容道,“阿酉不能指着月亮,娘亲说月亮会在你睡觉的时候,把你的耳朵割去呢!”小小的脸儿正经起来有模有样的。 闻酉仿佛想起来了这茬似的,另一只手连忙捂上耳朵,过了会儿又转了转眼珠子道,“可娘亲说的是像镰刀的月牙儿啊,阿酉现在指的是盘子一样的月亮呢!” “阿酉这个你就不知道了,镰刀和盘子都是一个月亮呢,等她从盘子变成镰刀之后,会找阿酉报仇呢……” 报仇……吗?闻昭看着两人嬉闹,在这样的温馨惬意中,她的心里竟有一丝荒凉。 在院中吃团圆饭的时候,众人说说笑笑的,府上几个大些的姑娘却瞧着有些沉默,祖母关切地问她们,听月强笑着说昨晚没有休息好,听兰默默无语地看着听月,眼里神色复杂。 她的妹妹才是最干净的那个,而她与娘亲的肮脏让她不适了…… 盘子里的月饼甜得腻人,也只有这种日子她才会吃吧。闻昭放下月饼,却感觉到眼前似乎有一片暗影。抬起头,见头顶竟不知何时聚了一片乌云。 这乌云飘在幽蓝的夜空里,将那银辉遮了一角,像是吞噬人心的凶兽,要吞掉那最后一点光明。 筵席到后边的时候已经看不见那满月了,连闻酉都不满地嘟起嘴,其他人虽觉得扫兴,却没有像小家伙一样表露出来。 回到房里,闻昭洗去了一身的疲惫,坐在窗前,外头已经看不见月亮了,只有无尽的黑暗。原来在人低沉失落的时候,上天也是不肯垂怜的。 正准备上榻休息,就见一个身影站在她的窗前,闻昭一时不知该以何面目对他,心底有些慌乱。 那人却隔着窗子看着她,眼里有些她看不懂的神色。 “想不想看月亮?” 闻昭一愣,月亮不是被遮住了吗?难道他还能把月亮摘下来不成? 陆然一声低笑,将手递给她。黑夜里,他眉目舒展,他伸出的手仿佛能带她去寻光明的地方。 闻昭静静立着,陆然仍是伸着手笑看她,大有不罢休的意思。闻昭半信半疑地搭上他,陆然稍使劲将闻昭从屋里带出来,揽紧了她,语气笃定,“你会看到的。” 越过几处屋顶,风声在闻昭的耳边“呜呜”的,闻昭问他要带她去哪里,陆然只说带你去看月亮。 最后也不知是到了谁家的房顶,陆然抬头往天上看,闻昭仿佛在他的脸上看到了倾洒而下的月辉,将他的轮廓镀上了一层银光。闻昭跟着抬起头。 头上仍是层层叠叠深深浅浅的乌云,但却像是被哪个仙人捅出了好些窟窿似的,其中一个窟窿刚好嵌着之前消失了的圆月。那银盘那么圆,那么亮,那么完满,嵌在层层的乌云之后,隐约可见月光一束一束地倾泻下来,仿佛这儿应当有一处阶梯,有缘之人可以一阶一阶地踏上去,然后在乌云的背后,看见辉煌的月宫。 闻昭微微睁大眼,她觉得自己仿佛看见了最美的月色。 这样的月光有穿透黑暗的力量,它光明,圣洁,震撼人心。 闻昭眼睫微颤,她的心里头有一角被撬开,留下清透的泪水来,陆然看着她被月色照得莹白生光的小脸,和上头两行晶亮的清泪,柔软无奈地一叹,抬手捧住她的脸,将那些泪水一一吻去。 随后闻昭在这样的月色里尝到了泪水的味道,它清苦,却又甘甜,它用柔软的力度将她包围,叫她逃脱不得,它纠缠,追逐,不放她走,直到她也放出心中住着的小兽。 这样的月色叫她恍惚。 她的小兽柔弱,带着出生不久的娇嫩,不谙世事,又跃跃欲试,笨拙地探出洞口,却被外头的亮光吓得缩了回去。可外头迷路的行人正在烤他的午饭,那香气馋得它忍着害怕探出爪子,随后才发现外头的世界那般美好,比它幽暗的洞口有趣许多。 小兽放弃了日复一日枯燥的苦修,要与行人一同下山去那繁华人世。 耳边的呼吸声渐重,闻昭睁开眼,推开他,声音发着颤,“带……带我回去。” 陆然是那个吃饱喝足要带小兽下山的行人,笑得眉眼间全是惬意,拦腰抱起她,离开前还在别人家的屋顶上转了个圈。 当晚,闻昭躺在榻上,身上的绸被轻薄,她的心也仿佛少了些重量似的,轻飘飘的,安定不了。 翌日,闻昭去寿延堂请安,却见祖母的神色凝重。 “兰儿现在如何了?” 晏氏两只眼睛肿得像核桃,一边拭泪一边道,“将她手脚都绑起来了,来的郎中都说没法子……” 闻昭微微睁大眼,听兰是出了什么事了么? “哎,到底吃错了什么?怎么痒成这样!”老夫人沉声叹气,眉间是显而易见的疲惫。 闻昭这才了解到昨日听兰不知是怎的,竟然浑身发起痒来,不住地挠,三婶见她都将脸上挠出几道血痕了,才觉得事态严重,叫了郎中过来也不奏效,只好将她的手脚绑起来。 这样听兰便不会再抓伤自己,可这样也苦了她,据说呜呜地哭了半夜,只求晏氏将她松绑了让她挠一挠。 晏氏旁的都可以答应她,这个请求却只能狠心拒绝。 闻昭皱着眉头,也想不出其中缘由。 晏氏见闻昭不发一言的样子,情绪陡然激动起来,上前指着她激动大喊,“一定是你!一定是你!是你害的兰儿!你怎的这样狠心?!她是你的三妹妹啊……” 闻昭冷冷看她,“三婶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你们院里出的事,如何就赖上我了?哦不对,饭也不可以乱吃,三妹妹大概就是乱吃了,三婶为何不好好查查你们的吃食,偏在这里撒泼?”昨日那般多的菜品,海鲜也不少,就是有一两样让她发痒的也不是不可能。 老夫人一跺拐杖,“老三媳妇!没有证据莫血口喷人!闻昭丫头……与你三婶说话客气一些……” 闻昭垂眸称是,那晏氏却还是瞪着闻昭,仿佛要在她身上瞪出窟窿似的。自从听兰将那日闻昭的“三妹妹也脏了手”解释与晏氏听之后,晏氏便防备着闻昭的报复。 这不过几日,她的兰儿就出了事,不是她是谁? 此时却见闻熠站在了闻昭的前头,“闻熠觉得三婶不分青红皂白便一通乱咬,实在不符一个长辈所为,既是如此,闻昭何须将她当作一个长辈尊重?” 他的背影那般高大,说的话也是铿锵有力,叫人不好反驳。 祖母的神色更疲惫,仿佛老了一些似的,三哥忍着心酸愧疚,仍是站得笔直,将他想要守护之人牢牢挡在后头。 闻昭看着三哥高大的背影默默不语。晨光正好,三哥的轮廓被镀上了一层光晕,温暖又洁净。 晏氏深吸一口气,“你是她亲哥自然偏袒她!可兰儿也是你的妹妹啊,就因为不是亲妹妹你们就要欺负她吗……呜呜……”晏氏说着说着竟哭了起来。 闻熠的眼眶发红。他的昭昭被欺负成那样的时候,他恨不得毁了整个三房,现在这个三婶却说他们欺负听兰……难道他还要好好保护那个欺负了昭昭的人么? 自从听兰害了昭昭,且他还从陆然那里听到了她更为歹毒的计谋,他就不会再将她当作妹妹看待了。 “三婶。”闻熠冷声喊道,平静有力的声音衬得晏氏的呜咽声有些尴尬,“三婶总说是昭昭害的,可有证据?若是没有证据,难不成是因为你们三房做了对不起昭昭的事,所以觉得这是报复?” 晏氏一噎,他完全说中了她的心思,只是她却不能在老夫人面前坦白。 把泪一收,晏氏讪讪道,“闻熠这是说的什么话……” “那三婶是什么意思?恕闻熠愚笨,不明白三婶的意思,望三婶给个明话,好叫闻熠知晓三婶为何一心想着污蔑自己的侄女。” 晏氏底气弱了些,“是……是三年前那事,闻昭总觉得是三婶我下的手,所以心里记恨!” 她刚说完就传来一声低笑,闻熠道,“三婶是将我们当傻子糊弄么?昭昭若是记恨你,为何要等三年才动手,且这三年里她待三妹妹四妹妹如何,旁人都是心知肚明的。” 这时一直沉默的听月开口道,“月儿相信二姐姐。”平日里活泼灵动的姑娘此时却是诡异的平静,不哭不闹的,眼里也没有多少神采。 “是娘亲……对不起二姐姐……”听月的语调终于有了波动,微微打着颤,像是飘落在湖面的残叶,随着水波轻颤。她澄澈的眼看向闻昭,里头泪光盈盈。 听月…… 闻昭觉得自己努力要保护家人是有道理的,就算府里有心思不纯的人,可也有四妹妹这样良善纯净的人。 “哇啊……”听月看见了闻昭眼里的怜惜,心里的酸涩再也忍不住,绝了堤。 她的二姐姐对她们那般好,那般温柔,笑得那般好看,娘亲怎么舍得伤害她?而她为什么会身处夹缝,一边是生她养她的娘亲,一边却是对她好又受了伤害的二姐姐…… 泪水将眼前的一切糊得看不清,她也跟找不到方向似的,只想大声哭一场。听月觉得,她的童年,大概就是这个时候远去的。 寿宴堂里回荡着十一岁姑娘清脆却凄楚的哭声,所有的说话声争执声都停了下来。 晏氏终于有些手足无措。 ☆、第46章 姻缘改 闻昭看到听兰的时候,她的手脚都被粗粗的麻绳绑在床榻四角上,动一下都不能,更别说蹭一蹭来解痒了。就算晏氏给她在麻绳外头包了层绸缎省得磨伤她,听兰还是将手腕脚腕都挣扎出了血印子,她白皙的脸蛋上也布了几道挠痕,并不深,但看着却有些可怖。 往日里温婉整洁的听兰,此时像个破布娃娃一样,全无形象可言。 看见有人进来,她的脸上又浮出乞求的神色,可看清了是闻昭之后,她的脸色仿佛黯淡了一瞬。她早就知道自己会遭报应,可没想到这报应来得如此之快。 她好难受…… 二姐姐那般高贵的人物,她原本就是及不上的,现在她又是这副鬼样子,对比起来……一定更可笑吧? 秦氏的眼里流露出不忍,忙拉着闻昭出去,晏氏一直在外间候着,见了闻昭出来,眼里再一次发出阴狠的光来。像是一只在农家偷食的黄鼠狼,在尝到了鲜血的滋味,见识过更罪恶的事后,陡然化身为沙漠里的饿狼。 有郎中说兰儿不是吃错了东西,更像是中了江湖上的某种致痒的□□,他解不了。她的兰儿一个闺阁女子如何会惹上江湖之人?唯一的解释,就是闻昭买凶害人。 真没想到,她竟是这样狠心的,且面上还是一副无辜的模样。晏氏陡然想起闻昭那个戾气无边的眼神来,这个侄女果然是个披着羊皮的狼! 要是听兰有什么三长两短,她定要饮其血啖其肉! 出了垂花门,三哥正在那里等着,他的面色很平静,见她出来却连一声的关切听兰的话语都没有。 她的三哥不会撒谎,应当说是不会对她假模假样。 闻昭与秦氏告别之后,便将三哥拉进了她的房间。 “这事……是你与陆然合作的?”将门掩上,挥退丫鬟,屋里头只有他们两个人。 听兰出事后,闻昭陡然想起陆然在月圆那日来过一趟府里,且他是知道听兰对她做的事的。闻昭没想到,陆然会为了她对一个女子下毒。 也不知听兰若是晓得她这次的遭遇竟是拜她心上人所赐,会作何感想。 “昭昭你怎的知道……”,闻熠一叹,揉了揉眉心,“罢了……这事三哥确实知情。” 闻昭虽有这个猜测,但听到三哥承认还是一愣,微张了张嘴,“三哥……” 三哥对听兰虽不如对她这般尽心,却也是护着长大的,因为听兰听月没有亲哥哥,于是便和三哥这几个堂哥走得亲近,三哥这个年纪小些的哥哥与她们来往得更是多。 可这回三哥却对听兰出了手,以三哥的性子,心里头必然是极难受的。 “我们晓得昭昭你心软,便没有事先知会你……不过,之前的事就是昭昭你能咽下这口气,三哥也不能。” “就当,三哥在为自己出气吧。” 哪里是为自己出气,分明就是看不得她受委屈。闻昭垂眸,看向案几,“三哥把昭昭想得太良善了……我也想报复她。” “让她尝一尝我的忍耐与苦楚。”闻昭说这句的时候,眼里的神色冷得不像是一个十三岁的姑娘。 第33节 闭了闭眼,闻昭续道,“让她吃点苦头便把解药给她吧……姑娘家的脸极重要,不要毁了她一辈子。” 闻熠也知道这个道理,心下也是这般打算的,只是当这话从他的昭昭口里道出来时,他还是心下一酸,“可她,想毁了你一辈子啊……” 闻昭的唇边竟然露出一个弧度极小却意味深长的笑来,“她不是想毁了我,她只是不希望我与陆大人牵扯上罢了。想毁了我的,是她背后的那个人。” 上一辈子,就是那个人毁了她。 闻熠一叹,看着她的时候眼里带了不忍,“你可知道,她那日竟然将府里的丫鬟引开,然后安排了容许来。不过一柱香的时间又将母亲几个引过来。” 闻昭从阿竹那里了解了一些,却仍是不清楚她们全部的计划,此时听三哥这般讲出来,整个人便怔愣在案前,没了言语。 一片静默里,三哥轻轻抱住她,羽翼一样轻柔地环着她,好似要将那颗冷掉的心捂暖。 陆然听到闻熠这么说的时候,脸上竟是了然的笑,“早知道她会心软。” 她若是真的能狠下心毁了堂妹的下半生,那便不是她了。只是……他倒希望她能再狠一点,哪怕是亲人,只要对她不利,都能狠下心去除掉。 毕竟,这样的人,才是活得最长久的。 翌日,府门口有个看起来吊儿郎当的老伯,自称是名江湖游医,专治疑难杂症。 若在平日里,这样的人早被门房的轰走了,可现在却不同,门房虽则心下不太信任这个看起来就不靠谱的,却仍是立即禀了上头。晏氏现在是什么都要试一番,任何希望都不放过了,听说这是个江湖游医,立马就要请进来。都说术有专攻,京内的大夫擅长治病调理,那江湖游医说不定就对这些奇奇怪怪的症状有办法。 那游医给听兰开了几颗药丸,黑乎乎的,也不知是什么做成的。 “每日一颗,过个三四天就能痊愈。” 晏氏经过这两天的煎熬绝望,这下竟有人跟她说“痊愈”二字,当下眼眶就是一热,直抓着他的衣袖问,“当真?当真能痊愈?” 那游医有些不耐烦她,甩开她的手,皱眉道,“怎的,你到底是希不希望她痊愈啊?” 晏氏也顾不得他的态度,上去就抱着听兰,“兰儿你很快就好了,没事了……” 听兰的眼里蓄了泪,她都要以为自己会一直这样痒下去,要么挣脱绳子将自己伤得体无完肤,要么忍受不了想办法了结自己。 现在竟有第三条路摆在她面前,且前头还光明坦荡。 晏氏好半天收整了情绪,连连向游医道谢,亲自将他送出府。 站在府门口的时候,晏氏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方才太激动难抑才未想到这茬,现在才想起……这游医怎的知道府里有个得了疑难杂症的姑娘,还正巧会治呢?!难不成,他与那背后之人是一伙的? 晏氏顾不得男女之别,在府门口就一把抓住那游医的手,问他,“你怎的知道兰儿的事?不说清楚就别走了!” 那游医被她抓着胳膊,便停下脚步,笑得有些恶劣,“你们家姑娘的事都传开了,还怪我听到了不成?救了人还遭你怀疑,我是何苦哟,早晓得就不来啦,都怪我想赚你们府几个银子……” 晏氏脑子里嗡嗡的。他说什么?传开了? “怎的,不信?你去街上随便逮一个人说不定都晓得。哎哟喂我说,快放手啊!拉拉扯扯的,啧啧,世风日下啊……” 晏氏怔怔的,由着那游医从她手里头挣脱袖管。 淮安伯府里头,伯夫人摇头叹息,“可惜了,那般称心的儿媳人选……” 王崇站在下头,听了母亲的决定,心里头空落落的。他有些喜欢那个姑娘,可如今她身染恶疾,容貌也毁了,母亲会打消这个念头也是极正常的。毕竟没有哪个母亲会愿意自己的儿子娶一个毁了容的妻子。 可是……他还是有些不愿接受啊…… 那个姑娘,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看人的时候专注又温柔。她作画的时候,抚琴的时候,低垂着头的样子,温婉又娇羞。自从那次春宴之后,他便不住地想,他的后半辈子会和这样美好的姑娘一起度过,他们会有几个儿子女儿,他甚至连名字都取好了。 儿子,叫阿承,女儿呢,就叫阿诺。 这日闻昭和柔表姐正在房里吃瓜。这段时日府里事情不少,弄得表姑母和柔表姐也有些尴尬,一不小心就听了一耳朵的秘史,什么三年前早产啊,听兰的病是人为的啊…… “今日二表嫂还来不来?”苏穆宛嫁过来之后时常找闻昭玩耍闲聊,连带地与纪向柔也渐渐熟悉起来。 “应当不会了吧,今日二哥休沐呢。” “也是,二表哥二表嫂真是恩爱呢。”纪向柔仿佛想起来什么,脸上的笑容染了霞,这霞色里又有些微苦涩。 两人说话的当口,扶摇从外边儿进来,笑着说,“姑娘,庄公子来了,还送了只小猫崽呢。” 她这一说,闻昭才想起这茬来,馒头月前就产了仔,现在的小猫崽应当有一个月大了。闻昭心里存了几分期待,却没起身,倒是纪向柔拉了闻昭的手就要去前院,“走,去看看猫崽啊。” 闻昭本是想着馒头的崽崽反正都要被送过来的,就是现在不去前院也行,还不用见到庄起,但纪向柔却是很想见到他…… 小猫身上的白毛已经长得有些浓密了,小小白白的一小团,趴在庄起的袖管上。 纪向柔像是没有看见庄起这个人一样,上前就摸起了猫毛,极喜爱的样子。 这姑娘挨得有些近,香气直往鼻子里头钻。美人在前,庄起却想避开,只是碍于风度才没有离远些罢了。 庄起看向一旁的闻昭,她面色平静地站在那里,没有要过来的意思。 可……这只猫是送给她的啊,为何连一个外人都比她开心呢? 看见了纪向柔,庄起便想起上回寿宴上闻昭的那个眼神,像是一根冰冷的针扎进了肉里似的,让人猝不及防地刺痛。 纪向柔摸了好一会儿,仿佛是无意间一抬头,却看见了眼前男子的目光根本不在她身上。纪向柔的心猛地往下落,面上却带着不好意思的笑,“这小家伙太可爱了,都让阿柔失礼了……” 庄起的注意力被她的话语拉了回来,冲她淡淡一笑,“无碍。”他像是在闻昭面前特意展示他对旁的女子无甚特别,可这样的冷淡对爱慕他的女子而言却无疑是会心一击。 送只猫大可以叫下人送过来,他何苦自己跑一趟,还不是想看看她。她一天比一天迷人,却一次比一次疏远。 “阿柔还没有谢过庄公子的救命之恩呢。”纪向柔这句话让三人都想起那日的情形。她湿漉漉的,身上披了庄起的衣衫。 此刻的庄起有些尴尬,连忙看向闻昭,却叫她面上一点波动都没有,好似这事与她丝毫关系都没有…… 这事的确与她无关,但那日的她眼里神色那般复杂,虽叫庄起揪心,却说明闻昭表妹还是在乎他的,今日却不知为何,一点反应都没有…… 庄起觉得胸口闷闷的,只随意敷衍了纪向柔几句。看着袖管上乖巧趴着的小猫,庄起觉得他的追妻路漫漫,可是世之奇伟瑰怪常在于险远,越是难追的,越是好的。 “表妹,来给它取个名字吧。”庄起压下心里头的酸涩,冲闻昭笑着道。 闻昭这才走过来,小猫也在这时将脸转过来,鸡蛋大的小脸上镶着两颗蓝宝石,透澈又深邃,像是一片宁静的湖泊,有一日会变成汪洋的大海。 就叫……阿蓝?不行,这样也可能被三婶算作犯了听兰的名讳。 “既然它的母亲叫馒头,它就叫包子吧……” 这让人啼笑皆非的名字,却叫庄起的双眸一瞬间柔软似水。 闻昭抱着包子回春澜院,纪向柔也跟了过去。到房里的时候,纪向柔咬咬牙问她,“闻昭,你觉得你庄表哥怎么样?” 还是来了。 闻昭轻轻放下包子,看向纪向柔。纪向柔被这透澈纯粹的眸子看得有些不自在,仿佛自己的探问都有些居心叵测似的。 “我是……是喜欢他。可我对他了解不多,所以听听你的看法。” 庄起他……“他不是个做丈夫的好人选。”固然他风度翩翩姿容出众,家世也清贵。 闻昭是不愿意背后说人坏话的,可她若是不说,眼前这姑娘一定会一条路走到黑,就算她说了,也不知会起几分作用。 纪向柔微微睁大眼,“闻昭为何这样说……” 闻昭又不好把前世的话说与她听,只好道,“他太渴望权力了,为了这个,他可以牺牲一切吧……” 纪向柔有些不明所以,“可是男儿不都渴望权力吗?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要是就甘心做个小官,那才是不上进吧。” 闻昭轻叹一口气,不再说话。 纪向柔看着沉默不语的闻昭,心下微微有些慌,闻昭她……不会是喜欢庄起,所以才这么与她说的吧…… 纵然她也不想这般恶意揣测闻昭。但是女子遇上了感情上的事,确实容易变成一只守护领地的凶兽,做出她从前做不出的事…… 纪向柔陡然想起,她施计落水那次,闻昭看见他们的眼神,竟是痛心的。 她极少在闻昭面前看到这样情绪化的表情,闻昭一向比别的姑娘冷静些,那次却不加掩饰地露出惊讶,了然,痛心……种种情绪揉在一起,让一个本该处在无忧无虑年纪的姑娘,像是历经了沧桑。 ☆、第47章 庆功宴 听兰脸上的抓伤还在,于是这些日子便没有出门。晏氏为了不让她留疤,去寻了最昂贵的玉肌膏,连宫里头的贵人都舍不得多用的药,她一层一层糊在女儿脸上,生怕涂得不够多。 这些日子姜三姑娘的销声匿迹仿佛印证了外头传的那句“身染恶疾,容貌也毁了”,晏氏就是再气也没法子,只有先沉住这口气,待日后听兰的脸好了,这些谣言就会不攻自破。 然而,到底是谁传的这些可恶的谣言想要毁了听兰的名声,晏氏不作他想。府上与三房结怨最深的可不就是春澜院那位么! 这夜,闻昭躺在榻上,想着白日里听到的消息,淮安伯夫人与威远侯夫人来往甚密,像是有结亲的意思。 这两家确实门当户对,却与前世完全偏离了。这一世如果也有个叫阿承的孩子,一定不是前一世的那个了…… 这些事是秦氏以闲聊的口吻说出,落到闻昭耳里却是惊雷。说好不再管她日后如何,可听到这些,心里还是不好受。害了她的人与幸福擦肩而过,她却一点快慰的感觉都没有。 而另一件事秦氏却没有说给她这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听。 太子的书房里头熄了灯,此时一片黑暗。 “你说,父皇他为何会这样下我的面子呢……” 前几日,他的舅舅永定侯将一个烟花女子接进了府,舅母大哭大闹不让他纳妾,可他却在那清倌面前训斥了舅母,将舅母气晕了过去。这事虽不像话,却是家宅里头的事。可他的父皇却以此为由将他的外家降了爵。这么一件宅院里头的糟心事,就让永定侯变成了永定伯。 父皇还说,这是没给太子做好榜样。这般一说,连他也不好求情了。他虽不赞同舅舅的做法,可那毕竟是他外家,是同气连枝的一脉,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降了舅舅的爵位就相当于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 朝中有些老臣站出来说父皇惩罚得重了些,且永定侯还是太子的外家……父皇却是摆摆手一副心意已决的模样。他显得那么冷漠又随意,丝毫不留情面,直叫太子心中透凉。 “因为道隐。” “是道隐在背后搬弄是非?” “不,是道隐的长生丸。” 对面这人一说,太子仿佛懂了些什么,当下怔怔的,“父皇……他要放弃我么……” 是啊,哪个皇帝不希望自己能在那把龙椅上千秋万代地坐下去,那么广阔的河山,都在他的掌控之下。 陆然的语气认真又平静,“殿下与皇上终究要走到对立面,殿下不可再犹豫下去了。” 一声低沉的叹气,书房里再次陷入了寂静,外头的月色也越发暗淡。 翌日闻昭从扶摇的口里也知晓了这事。扶摇正给她整理衣裳,嘴里直叹堂堂一个侯爷行事也这般荒唐。这事前世也是有的,闻昭经历过了后头那些事,却是知道这次降爵相当于皇上对太子开的第一刀。 要说父子情,哪里比得上皇上的千秋万代呢,且这个太子还是皇上对文武百官交的差,能有几分感情? 暑气消退,华夏朝迎来了整治运河之后的第一个丰收,农户的粮食出粜便利,京内的粮价也下调了五成不止,相比之前的斗米近千钱的状况好上太多。今年冬天,注定能过一个好年了。 与此同时,民间有不少歌功颂德的歌谣传出,传到皇上耳朵里,直叫他拊掌大笑。自古以来,无论哪个皇帝都喜欢百姓的爱戴,他也不例外。 道隐也笑道,“皇上,这功德善缘可是长生必不可少的法门啊!” 皇上深以为然,顿时觉得自己离长生好似又近了一步,“传令下去,明日设庆功宴,好好犒赏那些功臣!” 说到这庆功,自然是由薛相来领这头功,只是薛相的地位以及无法再进一步,且他也不缺什么,皇上也不晓得要怎么赏他了。 第34节 宴上,薛相自己也道,“这本就是臣分内之事,无须封赏。” 皇上听得笑容浓郁了几分,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对薛相道,“朕记得薛丞相有一个宝贝女儿?” 大手一挥,“朕许她在我华夏随意挑选夫婿的权利,那些个未娶亲的,随她拐了去就是。”话毕还哈哈大笑起来。 薛相面上有些赧然似的,却仍是接受了这样的赏赐。 因为姜闻钰姜闻熠及陆然在运河工程里边都功劳不小,因此都得了厚赏,姜闻熠更是直接从翰林升到了吏部,免去了熬资历和考课,算是今年升职最快的官员了。 陆然与姜闻钰已然升得极快了,皇上想着不能厚此薄彼,便要赏陆然及姜闻钰美人舞姬。姜闻钰连连告饶道,“臣才娶了新妇进门,这美人实在是受不得……” 皇上这一手和先前要给长公主赏面首的情景何其相似,别人小两口正蜜里调油,他却打着赏赐的名头做这样糟心的事,偏他还自以为是善举。 皇上一听姜闻钰的话,觉得有道理,小姜二现在对他的新妇还热乎着呢,过了这段时日再找如夫人也不迟。因此笑着道,“朕差点忘了这个,罢了,这些美人就都赏给陆爱卿吧。” 陆然就没有姜闻钰的好运气了,他没有成亲,总不能说因为他有喜欢的姑娘,所以不能收吧? “运河一事乃臣之本职,微臣不敢论功行赏。” 皇上呵呵笑着道,“朕说你该赏,你便受了罢!嘉平说你是性情中人,陆爱卿可不要学那些个迂腐的。” 陆然心下为难,皇上却仍是笑着看他,“陆爱卿可别拒绝了,不然这群美人朕往哪放?还是美人配才子才行啊……” 若他这时候说了不近女色,以后他要娶她的时候,会不会被算成欺君?若是没有喜欢上闻昭,他就是不娶妻也无不可。 可现在有这样一个人出现了,她的音容笑貌无时不刻不在牵扯着他的心,像是有人往他的心里丢了一把火,不一会儿便燎了原,让他对一个人产生了强烈的渴望。 “臣,谢主隆恩。” 陆然说这句话的时候,闻熠正看着他,眼里是说不出的复杂。 薛相回去就将皇上的赏赐与薛锦馥说了,问她中意谁,“若要嫁给那陆然,也是你一句话的事,锦儿觉得如何?” 薛锦馥撇撇嘴,“皇上赐给了他很多美人?那锦儿为何要嫁给他与那一群女子同侍一夫?我要嫁的人,应当只对锦儿一个人好!” “那些美人放在府里头不动就行,他还是只对锦儿一个人好。” “不行,想着就膈应!且他已经拒绝过一次了,就是嫁给了他也不会开心的!” 薛相见他女儿这般斩钉截铁地说不嫁,也只好作罢,虽说他最近全力培养姜闻熠,可在他心里头,最有勇有谋堪当大任的,还是这个拒绝过他一次的陆侍郎,这样的人,最好的归宿就是乖乖待在他的手掌心里,为他效力。 闻熠升任的事很快传到了府里头,与此同时,闻昭也晓得了陆然带了好些美人回府的事。 闻昭第一个反应是惊奇,前一世陆然也因改道一事受了赏,可却没有这些美人,为何这一世会在这样的细节处出了偏差? 还是说,陆然因为和她纠缠不清,开了情窍,喜爱上了美色?不知为何,这个念头蛇一样从闻昭的心头爬过的时候,她竟觉得不适极了。 当晚,闻昭躺在榻上,外头的月色微弱,屋里头也是黑得只看得见一些若隐若现的轮廓。 帐幔像是被风吹开了一样,轻飘飘地被掀起了一个旖旎的弧度。 闻昭淡淡开口,“陆然你又来作甚?”虽然语气平静,却有难以察觉的恼意。 “你的目力倒是不错。” “陆大人得了那般多的美人,不再府里头陪着,上我这里来。”闻昭说完才觉得有些不对劲,这样的话语好似是在吃醋一样,没得让他得意! 黑暗里果然有几声轻笑,那人压低声音道,“就知道你会多想,所以要来一遭,省得我被怨上了还稀里糊涂的。” 那黑影就在榻边坐着似的,闻昭觉得有些不自在,想坐起身来与他说话。陆然按住她的肩,“我很快就走,你不必起身了。” 闻昭点点头,也不知他看不看得见。 陆然见闻昭不说话,心里头有些微的慌乱,下意识地要解释与她听,“那些人,我不会碰的……” “你碰不碰与我何干?” 可是……他们不都心意相通了么?陆然听得黑暗里有些许急促的呼吸声,仿佛在昭示主人的不平静,心下了然了些。 “我最喜爱昭昭,也只喜爱昭昭,所以不会碰别人,你说,这与你有没有关系?” 他的声音低沉和缓,在这黑夜里有些缱绻的温柔。 闻昭猝不及防听到这样的话,还来不及消化,就感觉到陆然在她的臂上摸索,随即手里头被塞进了什么东西,滑腻温凉。 “这块玉佩我早先就想给你,只是你那时竟退还给我了。”手心里这玩意竟是上回落在闻昭闺房的玉佩,后来在长公主春宴上还给了他,却得了句捉弄似的话,现在想来,他那时说得竟是真的? 玉佩静静躺在手心,闻昭正想着要不要收,却听陆然道,“这是我娘留下的,她说以后要赠与喜欢的姑娘。” 闻昭心中大震,这玉佩这般贵重,如何能说送就送?这一瞬,她觉得手心温凉的玉佩好似灼热滚烫了起来。 可依她的了解,陆然并不是个意气用事的,这样看似草率的举动都显得意义重大起来。黑暗中,闻昭问他,“你当真要给我?” 一声柔和的叹息从很近又很远的地方传来,片刻后闻昭听陆然道,“收下吧,这样的玉佩娘亲留给了我许多。” 啊?? 闻昭觉得房里的旖旎气氛好似一下子全跑光了,恼怒道,“你这人!” 就在这时,陆然抓住了她举起的手,话里带着压不住的笑意,“我说笑的。” 黑暗里头她露出的那一截玉臂白净纤细,竟生出些柔和的光来,陆然眼前都好似亮堂了些,依稀也看得见她的双眸水亮,像夜里的星星。 闻昭还在为他的捉弄而恼怒,却陡然觉得下巴碰到了什么柔软冰凉的东西。 都怪这夜里太黑。 陆然没有碰到他想碰的地方,可就算是错误也是美丽的。柔软,细腻,馨香。 他决定将错就错了,一路逡巡辗转,像一只翩跹的蝴蝶飞进了山涧,那里有流水潺潺,有幽谷香兰,叫它流连忘返,竟不愿离开了。 美玉价值连城,叫慕名而来的人一寸一寸膜拜。 闻昭觉得脖子上痒痒的,且心里有些陌生的冲动涌上来,忙要推开他那颗近在咫尺的黑色轮廓,一触上去就是绸缎一样的黑发,玉色的葱段埋进了绸缎,竟像是失了力气一样,再也推不开。她想要他离远些,也想要他靠近些。 为什么外面的月色那么微弱,若是再明亮一些,兴许她就有力气推开他了…… 闻昭觉得身上一重,像是被子厚实了些,压得她呼吸一窒,黑暗里像是潜伏了一只凶兽,它呼吸沉重,蓄势待发。 都怪这夜色太黑,让那温柔的兽在这黑暗里释放出了内心的渴望,它渴望甘甜,渴望柔软,渴望人世间的美好。但就算它的渴望这般炽烈,它也是一只温柔的兽,它不会粗暴地啃噬,只会温柔地舔舐,舔舐它喜爱的柔软甘甜,亲吻它舍不得吞吃入腹的食物。 闻昭的脑子成了一团浆糊,她前世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温度和陌生的接触,她觉得自己快要蒸发在空气里。 这个时候陆然却陡然起身,放了一大波凉凉的空气进来,驱散了原本的滚烫。 他的呼吸仍有些许重,说话却带了笑意,像是孩童得了心爱的玩具,有一种天然的欢喜,“我的昭昭,还没有长大呢……”话毕还带了一声柔软的叹息,宠溺又无奈。 闻昭觉得自己听懂了他的话,脸色涨红,幸而在黑夜里看不出来。 陆然在她额上落下一吻,“不是嫌你小,不要生气。” 给她把乱成一团的绸被盖好了,“我走了。”说完一个转身就消失在窗前,果决得倒像是在奔逃。 闻昭心里乱糟糟的,此时见他走的这般爽快,心里又有些不舒坦,连“早些睡”这样意思意思的话都不知道说一句! 她却不知道,那额间的吻,就是最好的“晚安”。 ☆、第48章 惩毒妇 “姑娘昨晚是做了好梦吗?” 闻昭看着镜子里头正给她绾发的扶摇,“为何这般问?” 扶摇的唇边绽出一个小小的梨涡,“因为姑娘一直是笑着的啊。” 她一说闻昭才将视线移到镜子里头那个坐着的姑娘的脸上,她有些许睡眼惺忪,但眉梢眼角却俱是掩不住的笑意,就算她的唇瓣没有泄露分毫,也能叫人一眼看出她的欢喜。 而想起那个叫她欢喜的源头,闻昭的脸上便染上了一层薄红。分明是秋天了,为何还这般热呢…… 看着这样陌生的她,闻昭不得不承认,她似乎比自己想的……要喜欢他。 这日柔表姐来找闻昭,说是表姑母越发想让她嫁到承恩伯府里去,她拒绝了几次了还是无用。闻昭从没有将这二人想到一块儿去,尤其是见了容许看她的眼神之后,她觉得柔表姐更不能嫁给他了。 若是成亲之后,那容许还是对别的姑娘念念不忘的,那做他妻子该多膈应啊。尤其是当那个人是柔表姐的时候,她丈夫肖想的是她的表妹,闻昭觉得柔表姐怕是会怨上自个儿了。 所以,最起码,嫁给他的人不能是柔表姐。但若是那容许的忘性能大些,不再喜欢她了,那才最好不过。 因为,她不可能嫁给他。 “闻昭,闻昭?” 闻昭回过神来,看着她,“柔表姐想嫁给庄表哥。”并不是疑问语气,直白得叫纪向柔红了红脸。 “不过是……有些喜欢罢了,不过跟容家公子比起来,我当然是想嫁给他。” 闻昭不知怎得,想起那个庄廷来,也不知上辈子若是他知晓了柔表姐嫁给他的原因,他们三个人会有多尴尬。 不乐意结亲的除了纪向柔,当然还有容许。他先前觉得自己无望的时候,倒是娶谁都一样,可现在他看上的那个姑娘,说不定也是喜欢他的呢?有了这样火苗一样的微弱念头,他便不想娶旁人了。 天气渐冷的时候,听兰的脸也好了,在晏氏的精心照料下并没有留下疤痕。 晏氏为了破除谣言,频繁地催着听兰出门。 闻昭听扶摇说这些的时候,坐在梳妆镜前一叹。谣言破除了又有何用?那前世的良人已经错过了。 淮安伯府与威远侯府两家已经交换了庚帖,就差商议日子了。这一世他们几个的姻缘再也不是闻昭能预见的了。 西北的雪扑扑簌簌地落下来,脚下的沙地已经覆上了一层。饥饿的苍鹰盘旋在头顶,大漠里一片死寂。 “驾!”数百骑的精兵陡然打破了这片宁静,哒哒的马蹄扬起雪来,在沙地上留下一串印记。 这群人正朝着他们的故乡进发,他们阔别了两年有余的故乡。 “这个别忘了。”秦氏从案上拿过一个手炉塞进闻昭怀里。 接近年关,城东的飞来楼新出了好些菜品,秦氏便要带着几个儿女去尝尝。那飞来楼生意极好,若是没有事先预定好还轻易进不了,秦氏也是在约莫十日前就与掌柜约好了的。 马车停在飞来楼的大门口,闻昭下的时候,看着这酒楼的眼神极复杂,眼里好似有熊熊的烈火在燃烧。 方一进去,闻昭几个就被带到了二楼包间,里头雅致幽静,推开梨木雕花窗还能看到底下的街市。 闻昙最爱的糖醋松鼠鱼上来了,今年的松鼠鱼与往年的不同,上头多浇了一层蜜汁,撒了些碎杏仁,更受孩童的欢迎了。 菜品还未上齐,闻昭几个就听到外面好似有些呼喊声,坐在窗边儿的闻昙推开窗一瞧,头也未回地道,“外头有人昏倒在大街上了!啊,马上就有车马过来了!” 闻酉坐直了身子,睁圆了的杏眼有一种不谙世事的可爱,“叫旁边的人快把他抬到路边啊。” 闻昙还在看,“有个大姐姐从马车上下来了,她好似要救那个人……咦,大姐姐原来会医术吗?” 闻昭听到这里的时候凝了凝神,似乎想起了什么似的,也跟着凑到窗前。 她是…… 第35节 大哥回来了么? 闻昭看着那个正在给昏倒路人施救的青衣女子,问秦氏,“母亲,大哥有来信说要回来了吗?” 秦氏一愣,“不曾啊……没听你爹爹说起这个……” 青衣女子医术了得,很快将那人救醒,也不用他道谢,摆摆手微笑着回了马车,叫周遭围观的百姓直赞“医者仁心”。 回府的时候,见门房的笑得一脸喜气,闻昭心里头就确认了几分。 “二夫人,二姑娘,五姑娘,六公子”,门房的冲几人行了礼,“老爷和大公子今日回来了!” 秦氏一惊,拉着闻昭笑道,“昭昭真是说什么准什么!” 本来国公爷是寄了信说要回来的,可这信件因着西北的大雪而受了阻,现如今他们都到京城了,那信件还不知在何处呢。 所以府里头的人知晓了国公爷及大公子回了府,都是又惊又喜,但丫鬟小厮们私底下谈论得最多的却不是这个,而是大公子带回来的那个姑娘。 据说在西北的时候,已经在国公爷和那姑娘的爹的共同主持下办了一场简易的喜宴,这姑娘方才跟着大公子一路回了京城,现在回了府又要补办一道。 所以说,世子爷和大夫人在不知不觉间就多了一个儿媳,这本是不合礼法的,可国公爷做了主,谁又能说不合适呢。 说起来闻昭这个大嫂也算是个贵女。西北紧挨着西域的地方有一个医药世家,沈秋桑便是出自于此,她的名声虽不显,但她的父亲却是一代神医,名满天下却轻易难见得。 站在世子爷及大夫人面前,姜闻道牵紧了身边那个姑娘的手,两人对视了一眼,坚定不移的情意就从两双眼里流露出来。都说爱意在眼里,是藏也藏不住的,这两个为人父母的,见了此情此景,还有什么好反对的呢。 按世子先前的打算,是想在京内姜闻道择一个家世出众的贵女的,毕竟他是府上的长子,以后要承袭家业,若是妻子娘家实力雄厚,于他而言也是不小的助力。 但现如今这个儿媳他也是满意的,神医之女,试问满京上下又有几个能娶得? 闻昭出春澜院的时候,就见沈秋桑正蹲在垂花门处,仿佛在研究什么似的。 “大嫂?” 因着沈秋桑与大哥已然拜过堂,所以闻昭理应喊这一声大嫂。 沈秋桑听到声音抬起头来,清冷的容颜上一派的严肃,显得更像一朵高岭之花了,“二妹妹你捂好了口鼻再走过来。” 闻昭乍一听有些不明所以,却仍是照做了,等到了垂花门出却被沈秋桑拉着就走。 老夫人听到嬷嬷禀报说大孙媳妇有事要与她说,本以为是准备喜宴的事情,却没想到听到了这个。 春澜院通往寿延堂的那处垂花门竟被人下了毒! 沈秋桑说,那毒粉极细,洒下之后便会飘散在空中,极易被人吸进去。但气味辛辣,施毒之人便在其中加了些寒梅的冷香,以期压过这辛辣之气。但沈家世代行医,这点小伎俩如何能瞒过她? 老夫人听得惊怒交加,堂堂国公府里头竟然出了这种□□!能下在春澜院的垂花门处,就能下到寿延堂的门前,那背后之人岂不是想要谁的命就要谁的命?有这样一条毒蛇潜伏在身边,叫她怎能安心? “不过这毒只是由普通的山茄子制成,且量也少,只是长期吸入却会浑身发痒起疹子,再严重些还会失明。” 老夫人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可听了这些还是浑身发寒,颤声问她,“那老二他们……可有事?” 也不知这毒下了多久了,老二几个每日都要经过那处垂花门两次以上,必定会吸进去些…… 若是老二出了什么事,待她逮住了那下毒之人,定叫他以死谢罪! 沈秋桑摇摇头道,“不知,这毒虽下了一段时日了,却是慢性的,还需二叔父几个回来了再做诊断,不过二妹妹只吸入了一点,想来二叔父几个也并无大碍。” 闻昭听了大嫂的话,却陡然想起一个人来,没想到,那人的手段越来越阴毒了…… 沈秋桑见闻昭静静站在那里,一句话未说,只当她是被吓到了。也不知是谁竟然要害整个二房,连这个姑娘和她年幼的弟弟妹妹都不放过,简直是丧尽天良。 她原本不愿嫁入京城权贵人家,就是因为知晓这种宅院阴私之事的恶毒可怕,但现在,她喜欢的人恰好就是权贵之子,她别无选择。 沈秋桑将解药的方子开出来,叫丫鬟熬好,给二房上下都喝了。那几个垂花门处的小厮中毒最深,脸上已经起了些疹子,可他们以为是自己生了病,还担心因此丢了饭碗,于是想方设法地遮掩,没想到却是中了毒。 他们将自己的异样瞒而不报,导致毒粉的事直到这时才被披露出来,因此跪在二房的门口瑟瑟发抖,哭丧着脸向几个主子请罪。 二爷已经回来了,见此先叫了他们起来,又同旁边站着的闻熠说,“这件事非同小可,必须把背后之人揪出来!” 能在国公府下毒,又如此仇视二房的人,闻熠不作他想,心中已是有了答案,现下只消抓住她的把柄。 这山茄子是慢性的,所以那人房中必是储备了□□,只是不知如何进去寻。 闻熠往留香院的方向看去,默默不语。 这段时日包子由画菊照顾着,不算尾巴也已经有闻昭小臂那般长了。闻昭偶尔会叫画菊把包子抱过来,那包子十分贪暖,一进房就想到炕上去。 外头开始落雪了,一片一片,从从容容,像极了枝头落下的花瓣。 闻昭将包子放下,起身朝三哥的房间行去。 三哥的房间极暖和,一进门就好似换了个季节似的。姜闻熠见闻昭进来,给她掸了雪解下披风,拉她在案边坐下。她的手冰冰冷冷,爱娇地握拳缩进三哥的掌心。 三哥将账本摊开给她看,“天冷了,这山茄子倒是卖出去不少,便更难找出证据了。”这山茄子若是用得得当,便可以止咳祛寒湿。 闻昭看着账本沉默了一会儿,“可是她却留不得了。”声音凉凉的,雪一样。 三哥将她的手握得更紧。 晚上的时候,一个黑影从春澜院飞纵而过。 帐子里头衾被鼓起,闻昭脚步无声地在这间房里来回走动翻找。这几日府里头各院进出的物事都须经过严格排查,因此那□□多半还在她的房间里。 翌日,闻昭早早地候在寿延堂。 待众人来齐,闻昭眼眶发红,站在中央,孤零零的可怜,“祖母,闻昭恳请祖母遣人搜查三婶的房间!” 堂里的人听到这个,俱是一惊,想起这段时日府里头的人心惶惶,便知道二姑娘这是怀疑晏氏了。可这样直白地说出来……还是欠考虑了些。不过一个姑娘遇到这样歹毒的事,乱了阵脚也是情有可原的。 就连三哥也是半是讶然半是不赞同地看着她。闻昭这般,无疑是在打草惊蛇,还会陷自己于不义的境地。 闻昭几乎带了哭腔,“上回三妹妹出事,三婶便怀疑是闻昭所为,这次的□□又能致人瘙痒发疹,闻昭不这样想也难。” 晏氏站出半步,睁大了眼,又是惊讶又是无辜,“闻昭怎的攀扯到三婶身上了?上回是三婶不对,可你也不能这样怀疑你的婶子……” 咬紧了牙关,闻昭也不待她说完便“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挺直了身子看着祖母,“若是冤枉了三婶,闻昭甘愿受罚!” “母亲早产那次的事,真相如何,闻昭同祖母一样清楚,因此心中始终存了疙瘩。如今闻昭只想求个结果,恳请祖母成全!若三婶是无辜的,也可还她一个清白!” 话毕,缓慢又郑重地对着上首叩头。 闻昭的额头抵在地上,几乎不忍看祖母陡然苍老的神色,只求她一句话。 老夫人闭了闭眼,下面的孙女裙摆如花瓣一样散开,盛放一般的决绝姿态。她的孙女都搬出了几年前的事了,她如何不会妥协?只是若找不到所谓的证据,闻昭会面临怎样的难堪,老夫人不愿想下去。 罢了,这是她欠二丫头的。 “老三媳妇,这也是你欠二房的……” 晏氏心下一冷。纵然她并不慌张,却仍是被这个决定弄得有些站不稳当。不管今日能否搜出什么,她在下人面前都没有脸了。 “母亲……” 老夫人摆手打断她,缓慢道,“先前的事,也该给二房一个交代了。” 晏氏知道老夫人说得是三年前的事,若是今日她不同意搜房,老夫人会不会重翻旧账,她不晓得。 她好恨。 这就是她在府中的地位,那么尴尬又卑微,随随便便一个晚辈就能骑在她头上。 可不过片刻,晏氏嘴边就毫无征兆地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她好想知道结果出来之后,这个侄女的脸上有多疼。 闻昭在听到这个决定的时候却如释重负似的,舒展开了眉目。三哥将她拉到一旁,还未开口,闻昭便能从他脸上看出不赞同来。 闻昭冲他笑着摇了摇头。 她的这副样子落到晏氏的眼里,竟让她生出一些扭曲的快意。笑吧,笑吧,现在有多开心,等会就有多难堪。 事情的确是她干的,可□□却不藏在她那里。没想到这个侄女竟这般天真,以为她会将这样的证据放在自己房里。这个晚辈要跟她斗还是嫩了点。 自钱嬷嬷为她顶罪之后,她便发现了忠仆的好处。被血溅到的是别人,她自始至终连手都没脏到。 听兰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好似在看一场闹剧。而听月心里竟隐隐有些急切,她亟须一个结果,来了断这段时日的挣扎痛苦。 看着她母亲脸上的笃定,她竟不知道自己是在盼着哪种结果了。 进去搜房间的都是丫鬟嬷嬷,算是为晏氏留些面子了。回来的时候,几个人面上都有些怪异。 “如何?”老夫人将自己撑起了些。 待她看到嬷嬷手里的瓷瓶时,年迈的身躯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毒妇!”老夫人将手边的茶盏掷了过去。距离有些远,没有砸到晏氏,倒是将前头站着的三爷打得膝盖一痛,几乎要跪下去。三爷咬紧了牙关,一声不吭。 晏氏被这“砰”的一声响惊得从呆怔中回过神来,连忙大喊,“母亲,我是冤枉的!那药不可能在我的房里啊!”明明就藏在下人的房里,如何就会从她的房里搜出来呢? 老夫人不愿听她多讲,深吸一口气问三爷,“老三,这样的毒妇你当如何?” 三爷闭了闭眼,片刻后才睁开,似乎用了极大的力气,“兰儿月儿会有新的母亲的……”他的女儿快到说亲的年纪了,不能被晏氏拖累。这件事如果瞒不了,就只有弃卒保帅。 晏氏睁大眼,不可置信道,“你要休了我?!” 一时间房里有些寂静,听月身子发颤,终于难以忍受地奔了出去,这个时候却没有人会说她礼数不周了。听兰看着听月纤瘦的背影,又看了看僵持的父母,她竟然并不难过。 不远处的二姐姐仍是静静站着,她那么平静从容,像一个看客,把堂内的争吵难堪都衬成了笑话。 “你们商量出结果了,知会我一声。”听兰淡淡地丢下这句,便起身朝堂外走去,好似要去找听月,可她的脚步从容,一点都没有焦急的样子。 听兰一路走过表情各异的家人,心里木木的,她不想再管这些了。娘亲总说她就是比之大姐二姐都是不差的,这样的话她听听就过了,但是这么多年下来与她们这般亲近,近得让她忘了她们之间的差距,竟叫她偶尔会觉得母亲说的是对的。 妄念一起,这段时间她都不是她自己了。方才看着她的娘亲唱作俱佳的样子,她陡然觉得有些悲凉。 现在她什么都不想做,不想管,随他们去。 晏氏的心再一次冷透,她的两个女儿……在三四年前那次还会维护她,说相信娘亲是好人,可这次竟是一个两个的都出去了,竟是不再管她。晏氏觉得胸口闷闷的,喘不过气来。 老夫人心里头一波又一波的潮水漫上,看着老三近乎痛苦的神情,她想起她的生母,那么小心翼翼,五瓣丁香一样柔弱又洁白,她的孩子同她一样,本本分分的,从来不肖想不属于他们的东西。可她……却给老三娶了这么个玩意儿! “老三,下一个你就自己挑吧,是母亲老眼昏花……下一个再也不能出差错了……”她的声音疲惫无力,却叫晏氏的脸色更难看,每一个字都像是刺一样,直往她心里扎。 可是她错了么?二侄女将她的兰儿害得那般惨的时候,他们怎么就不管?她的女儿泪眼婆娑地央她解开绳子,她心中揪疼,却只能狠心拒绝,这样的痛苦他们没一个明白。出事的是她的女儿,这些个人懂什么?只会怜悯地看着兰儿,这样的眼神叫她看得几乎喘不过气。 她下的山茄子如何比得上闻昭下的那歹药?且三房也只有两个小厮出了点问题而已,他们一个一个好好的,凭什么在这里装可怜! 可当下不是发泄不满的时候,识时务者为俊杰,这样的道理她从小就懂。晏氏“噗通”一声跪下,哀声求饶,“媳妇知道错了,求母亲念在媳妇还没有铸成大错的份上,饶媳妇这一次!” 还没有铸成大错?闻熠听到这里,捏紧了拳头,是不是他们三房的人死光了才叫铸成大错? “下毒是媳妇一时鬼迷心窍,不过幸而闻昭几个没有出事,可若是因此休了媳妇,兰儿月儿可怎么办呐!媳妇再也不敢了,求母亲宽恕!”晏氏说得眼泪直掉,仿佛真的是悔恨至极。 “兰儿快到说亲的年纪了,可不能因为媳妇的一时糊涂就毁了她的一生啊……” 听兰都快十四了,自然要说亲了,若是生母被休弃,着实会影响名声。可这一切不都是她造成的么?! 老夫人气得一跺拐杖,“若是你当初能这般想,至于犯下这等恶毒的事么!我就问你,你为非作歹的时候,想过你自己的女儿没有!” 第36节 晏氏心中喊冤,“媳妇就是想着兰儿才犯下这等错的!” 老夫人听得越发气喘,“这么说,你还是在怨二丫头,觉得是她害的三丫头?你怎的就这般糊涂啊!”越到后边,她说得越用力,拐杖也直往地上跺,“咚咚咚”的,听得人心头一紧。 周遭的几个见状都叫老夫人保重身体。 看着这些人关切的眼,老夫人心里稍稍安稳了些,态度却强硬,“老三,休了吧。兰儿的亲事,我会尽最大的努力给她找一个好婆家……” 晏氏见老夫人狠了心地要休她,连忙什么都不顾了,膝行上前,抱住老夫人的腿,“母亲不要!兰儿月儿不能没有我!不要休了媳妇……” 老夫人示意嬷嬷掰开她的手,“你放心罢,她们的继母会好生待她们的。。” 晏氏脱口而出,“不行,继母如何比得上生母?不行啊,兰儿月儿不能要继母,若是被苛待了她们上哪儿哭去……” 方说完,就见老夫人看她的眼神更为厌弃。 秦氏几乎压不住她的暴脾气,却被容氏按住了手。秦氏脑子里还回荡着晏氏那句“继母如何比得上生母”,气得胸口生疼。 周遭的人没有一个替她说话,一向和事老一样的容氏也静默不语,没有为她出头的意思。更别提正冷冷看她,眼里全是厌恶的秦氏了。 她的两个女儿也丢下了她……而庶出的几个只有听洲在场,他的眼里竟是带了期待的,瞧见她看过来的眼神,又下意识地一缩。 老夫人看在眼里,更坚定地道,“老三,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写吧。” 身边的嬷嬷取了笔墨纸过来,三爷的手有些微颤,还是握紧了笔,一笔一划地在纸上写起来。 晏氏见状,急得什么都顾不得,上去就要抢毛笔,三爷用手隔开她,晏氏便换只手抢,弄得手上都是墨迹。老夫人皱眉,“把她捉住!”瞧瞧,这就是她选的媳妇,这般形象全无的样子,简直是有辱国公府的门楣! 晏氏被嬷嬷牢牢箍住仍在不断挣扎,嘴里哭喊,涕泗横流的样子,衣衫都凌乱不堪了。 她这下才觉得事态严重,难以回转了。 想到听洲和闻昙这样的孩童一直在堂内瞧,老夫人开口,“将昙儿和洲洲带回屋里歇息……” 国公爷刚从练武场回来,一路上听到随从的禀报,加大了步子,赶到寿延堂。 见老三正在写休书的样子,喊道,“慢着!” 他的声音浑厚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却叫晏氏陡然生出希望来。 ☆、第49章 年三十 老夫人见国公爷要阻拦,用拐杖将自己支撑着站起来,脸上露出一种狠绝来,“其他的事情妾身都可以依您的,只这一件……留这恶妇,家门不幸呐!” 且这是她欠二房的,这几年来时时折磨着她的歉疚煎熬终于要过去了。 国公府上前将她按坐在圈椅上,“莫担心,我不是阻止你休她。” 晏氏还未从希冀喜悦中回过神来,便听得国公爷道,“换一个方式吧,被休弃于三丫头四丫头实在不利。” 他轻描淡写地说道。 旁人听得云里雾里的,老夫人这个陪了他几十年的枕边人却一下便明白了。 老夫人微微睁大眼看他,国公爷点点头,眼里一片冷厉。 晏氏的眼里是呆滞的绝望。她不傻,她懂了她要面临的是什么。 在这样的绝望里,晏氏陡然生出同归于尽的念头,狠戾又嘲讽地看向闻昭,哈哈笑道,“姜闻昭!你知道你的亲娘是怎么死的吗?!” 堂内诡异地安静了一瞬,闻昭瞪大眼看着她,却见祖母气急败坏地叫嬷嬷堵住 了晏氏的嘴,晏氏呜呜呜的说不清楚话,只那一双眼里满是恶意的嘲讽。 直到晏氏被拖了下去,堂里仍是不寻常的寂静。 闻昭呼吸有些急促,看着堂里头的人,心里头生出些叫她不敢置信的猜想,就在此时,祖母的一声唤把她从无边的黑色中拉出来,“晏氏已经神志不清了,她说的话你不要往心里去……” 闻昭点点头,却发觉自己已经手脚冰凉。 晏氏的事似乎有些不了了之,二房却没有抱怨之词。 因为…… 没过几日,府里便传出三夫人得了恶疾的事,老夫人摆了摆手似乎有些唏嘘,“送到庄子上将养着吧……” 听月坐在房里,眨了眨眼睛,淌下一滴清泪来。 她虽然怨娘亲,可若是她没有了娘亲,还是会难过得无法呼吸。 听兰从外头进来,见妹妹呆怔着,爱怜地将她揽过,一下一下地拍她的背。这个动作像是触发了某个机关似的,叫听月放声大哭起来。 埋在姐姐怀里,听月抽噎着断断续续地问,“娘亲……是不是……回不来了?” 她的姐姐仍是拍着她,没有说话。 消息传到春澜院的时候,闻昭正在与三哥对弈,三哥的棋艺师承二爷,几乎将闻昭压着打。 闻熠知道闻昭是好强的性子,与她下棋分毫不能让,不然她反而不高兴。 “昭昭你说,那毒……”闻熠问得有些犹豫,他觉得这应当是个巧合,可闻昭却不是个依赖侥幸的人,若不是十拿九稳,她一般不会冒险。 闻昭打断他,“对,是我放进去的。”闻昭不喜对三哥撒谎,既然他问起了,她便说。只是看着三哥,闻昭突然又想起晏氏的话。她的娘亲是怎么死的?难道不是病逝的吗? 三哥……为什么就不对那句话生疑呢,难不成只有她一个人对这句话耿耿于怀吗? 闻熠手上的棋子也是一顿,昭昭何时有这本事了?他要不要……问清楚?闻熠越发觉得闻昭身上藏了些秘密,有些他也不敢触碰。 一时间两个人都有些沉默。 但是不管怎样,三哥对娘亲的感情不会比她浅,娘亲去世的时候,三哥只是个十岁的小小少年,正是记事又依赖爹娘的时候。闻昭决定先晏氏那句奇怪的话压下去,若晏氏那般说只是为了离间他们几个,或是为了让她不安生,那她这般耿耿于怀反倒中了晏氏的计了。 “那□□原本在她底下一个洒扫丫鬟房里,可叫我找了一阵。”就算是她放到晏氏房里的,但这事终究还是她做的。 闻熠晓得其中的道理,“三婶又要学三年前那次,让下人顶罪么。” 闻昭无声地笑,只道,“过不了多久,三婶就不是她了。” 果然,祖父还是要比祖母要狠辣些。这个法子祖母也是想得到的,却没有这般做。估计还是顾虑着听兰听月两个。她们俩都是大姑娘了,若是晏氏是那样从府里头消失的,她们自然能明白其中缘由,难保不会恨上他们。 祖父却顾不得这么多,受军中纪律的影响,对府里头的人也像是对自己的士兵那样,赏罚分明的。且连何种刑法都能想得清清楚楚。像晏氏这样的,若是直接休了,外人难免探究休弃的原因,可这原因又实在难听,对听兰听月乃至整个国公府都没有好处。 这才有了今日这出。 国公府的头顶上笼了一层乌云,幸而年关的喜气将它冲散了些。 大年三十这晚,京中的大臣权贵俱是应邀去了宫宴。这宫宴就相当于陪皇上皇后及宫里头的其他贵人过年,能在受邀之列上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体面是体面了,却是要先笑脸相迎地陪别人过年,到回府办家宴的时候,已经累得浑身乏力了。 话是这么说,闻昭几个仍是早早地就打扮妥当了,坐上轿撵去往宫里头。 凛冽的风不住地往车里灌,掀起了车帘,外头巍峩庄严的宫墙映入闻昭的眼里,叫她有些恍惚。 秦氏没注意到闻昭的神情,只管将车帘固定好,莫叫冷风进来。 到殿里的时候,已经有地位低些的权贵早早地来了,正三五成群地说着话。一个宫人弯着腰将荣国公引到前头的位置上去。 有些正笑谈着的外命妇,见了国公府的人,立即停下话头,同容氏秦氏寒暄,笑着说闻昭出落得如何不凡。 秦氏抿嘴笑,口上是谦虚之言,表情却隐隐带着骄傲。 眼看时辰差不多了,权贵妇人们都坐好了,静等皇上与皇后。 谁曾想,先进来的竟然是清元天师。 众人只见天师手持拂尘,在皇上皇后前头挥舞,口上念念有词,作法似的。顾不得惊诧,众人纷纷行礼,“万岁”的高呼声回荡在殿内,皇上的笑容愈发浓郁。 到上首坐下,皇上笑呵呵地道,“众爱卿莫觉得奇怪,天师这是在为朕去除污秽以祈祥瑞呢。” 在这宫宴的当口,就是刚直不阿的官员也只能压下心头的不满,等着换个时机再提此事。 皇后稍慢皇上一步,繁复的裙摆直拖了丈许长,目不斜视地走进来,脸上是端庄雍容的笑。她的后头则是德妃与容妃,皆是打扮的极隆重。后宫里头就那么几个主子,皇后又不曾为难她们,因此虽膝下无子,却无人慢待。 闻昭再一次见到了坐在前边的太子,他好似清减了些,脸上却是恰到好处的笑。闻昭微微低头,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却仍是感觉那人的视线往她身上落了一瞬,她的身子一僵。 感觉到那视线已经移开了,闻昭才松开一口气,随即又笑自己担心太过,太子妃人选都定下来了,她不应再害怕被太子看见了才是。 太子旁边坐着的就是那个傻王爷。这李嵌乃是继后谢氏之子,承平三年生,现今不过八岁稚龄,不过马上就九岁了。但是不管他是何等年纪,都会如同一个三岁小儿一般。这是当年的太医给出的话,而那个太医则早已被赐死了。 嘉平长公主与驸马爷两个则坐在太子对面,还带了两个子女来,俱是六七岁的年纪,金童玉女一样喜人。 而长公主旁边还坐了广安王和广安王世子,这两个是前日才入的京,过了年关就要回去。 广安王虽是皇上的弟弟,却是贤仪太妃所出,与皇上并不亲近,然而却颇得先帝喜爱,因此分得的封地在相当富饶的陇右。 广安王世子过了年关才满十四,还是个半大的少年郎,此时正乖乖地坐在席间,偶尔与他的父王说上一两句。 这个世子与闻昭一般大小,前世却是司马毓的夫君。不过这一世司马毓成了准太子妃,也不知他的姻缘又要发生怎样的改变。 殿内进来了些宫廷乐师,“叮叮咚咚”地奏起了黄钟,另有舞姬应钟而舞,天师在一旁念叨着“奏黄钟歌大吕舞云门以祀天神,奏太藐歌应钟舞咸池以祭地祇……”。 众臣心中惊疑,往年的宫宴都是以君臣同乐为主,这次却搞得像是在祭祀。不得不说,自从皇上有了这个天师,好似更为亲近神明似的。 足足半个时辰,这些人才退下。 随后宫女们陆陆续续上来,衣香鬓影,仪态婉约,将一道道平日里难得一见的菜品呈上来。玲珑牡丹酢、马蹄羹、锦装鳖、熊白啖、箸头春、乳酿鱼、雪婴儿、凤凰胎等等,有些菜平日里也有类似的,只不过宫里头的手艺更讲究些,连盘饰都雕得精妙绝伦。 闻昭前世便吃过不少,且有些菜品她还是会做的。 皇上动了筷,底下的人也不再拘束。 闻昭感觉到一道隐晦的视线,看过去的时候,见那人似乎笑了笑,却是在与旁边的官员说话。与他地位相近的官员不少都是些老臣,衬得他这个青年才俊越发显眼。闻昭怕被有心人看到,不敢多看他。 恰在此时,那李嵌却陡然哭喊道,“不好玩!不好玩!”在一片喜气洋洋的宴席上显得格外突兀。众人都停了下来,一声不吭的,等待皇上发话。 “皇上,臣妾带嵌儿回去一趟。”谢皇后脸上是歉意又无奈的笑,皇上没有怪她,挥挥手允了。 儿子傻就罢了,还在众目睽睽之下哭喊,叫皇后这般难堪,群臣看皇后的眼神都带了些许怜悯。 太子抬手喝了一口清酒,仿佛丝毫不受这件事的影响。皇上隐晦地看了他一眼。 苏穆宛看着黏在皇后身上的痴儿,不知怎得竟想起了自己那只小咪。当初庄芸的波斯猫产仔之后,也给她送了只来。她在那个时空也养了只小猫,小咪便是它的名字。虽然两只猫长得大相径庭,可也能当作一个念想。 后来皇后召见过她一次,召见的理由就是听说她养了只小猫,苏穆宛还觉得奇怪,可她去的时候见到了庄芸,心下就不那么奇怪了。没想到,那只馒头竟跟皇后的泰迪成了好朋友,一身的雪白都沾了些棕毛上去,小咪对母亲的朋友却有些害怕的样子,不敢靠近。几只小家伙将皇后逗得直笑。 那时候,苏穆宛觉得,这个朝代的皇后竟然是个这般好相处的。 说实话,苏穆宛见到那只泰迪的时候,心里着实惊讶了一下,也不知皇后是怎么弄到这只“洋狗”的,不过想想馒头又不觉得奇怪了,波斯猫能弄到,泰迪自然也是弄得到的。 庄芸的肚子已经很大了,今日便没有来。 她的夫君易择坐在薛相旁边,时不时地说笑交谈,好似很亲近的样子。薛相脸上有些薄红,四十多的男人保养得宜,被这抹红衬得越发儒雅。 薛相问侍人要了一碗醒酒汤来。 第37节 很快便有一名宫女弯腰走入,手上捧住一盅醒酒汤,在递与薛相的时候却像是没有端稳似的,汤汁都洒在了薛相的衣襟上。 薛相低呼了一声,看来被烫到了。那醒酒汤熬得又浓稠,这下那身衣服便穿不得了。 皇上看到这一幕,立马就要治那宫女的罪。薛相摆摆手道,“今日是喜庆日子,莫要为了这些个坏了兴致。” 那宫女也立即跪下求饶,单薄的身子颤颤的,像是枝头飘零的花。 不得不说这个宫女是有几分姿色的,皇上却仍是皱眉,“这宫女胆大包天,不治她的罪,日后这些个贱婢也要泼到朕身上来了。” 清元天师适时站出,低声在皇上耳边道,“陛下,少添杀孽。”皇上这才缓了眉目,随意挥手道,“罢了罢了,将她赶出宫去就是。” 若这个宫女是个无依无靠的,被赶出宫与当场仗毙其实差不了多少。 清元天师说的话比薛相还管用,底下的人都悄悄去看薛相的脸色,果真见他似乎有些不虞。薛相的性子一向耿直不留面子,众人见他沉着脸,心下都在等着薛相与天师杠上。 可方才清元天师毕竟是说了薛相想说的话,没有叫那宫女当场被仗毙了,薛相也只“哼”了一声便作罢。 当朝宰相竟然不如一个半道上杀出来的劳什子天师,叫人唏嘘。 ☆、第50章 暗汹涌 薛相被宫人带去换衣服的时候,那步子虎虎生风的,看样子他心里那股子郁气还是没有平复下来。 皇上却仿佛无知无觉,仍是笑呵呵地与挨得近的几个说话。与太子说话的时候,太子回得很是恭敬小心,皇上笑骂他像个鹌鹑,行事不洒脱大方。皇上说这话的时候,虽是笑着的,却叫底下的人呼吸都放轻了些。 皇上这是……又要拿太子开刀么? 这段时日频频打压太子,要是太子在这种情形下还能洒脱大方不拘礼地与皇上说话,那才叫奇怪,说不得皇上还会觉得这叫城府深不可测。 左也不行,右也不行。 众人见太子垂首称是,心里头感慨不已。皇上脸上的笑意却越发浓郁。 皇上好似想起了什么,同卫国公道,“哪个是朕未来的儿媳啊?” 司马毓立马坐直了些,随后在皇上的注视下一步步走到殿中央。行礼之后,司马毓并未站起身,直觉得此时周遭的沉默似乎漫长了些。 半晌才听得上头的声音传来,“怎么跟我儿子一样拘谨木讷?卫国公啊,你可得把你的好孙女的性子改改,朕喜欢活泼可爱点的儿媳。” 司马毓浑身冰凉,仍是看着地面上铺着的大红软毯,听到祖父称是,皇上叫她入座,这才起身。 起身的时候,她觉得有些恍惚,好似大殿顶上都在晃。 闻昭静静地看着。从前她也这般难堪。就是换个再活泼可爱的儿媳,在这样的情形下,都只能像个鹌鹑,除非那儿媳是个痴傻的,分不清楚状况。 她还知道,皇上与太子马上就要决裂了。 这场戏薛相没有看到,他回来的时候换了一身新衣裳,似乎对周遭奇异的安静毫无察觉似的,只管笑着同皇上告罪,说自己失陪了这一会儿,扫了皇上的兴致。 说话的样子的确比太子要随意地多。 不过若是皇上对太子如同对待薛相那般,太子也不必这般小心翼翼的了。 皇上笑呵呵地叫他入座,又道,“既然薛爱卿告了罪,那便自罚三杯!” 薛相也不扭捏,当即抬手就饮。众人又赞薛相好酒量。 苏穆宛的视力极好,看着薛相的时候也看清了他的袖管,当即面无人色。 闻钰感觉到身边人的摇摇欲坠,连忙扶住她,关切地问她可是身子不适。苏穆宛像是陡然回过神来,立马以手扶额,像是头晕似的。 薛相却好似察觉了似的,坐下之后往身上瞧了瞧。随后往易择那边靠了靠,和颜悦色地与他交谈。易择见薛相突然说起最近的江南雪灾一事,不敢怠慢,与薛相一问一答了起来。 苏穆宛见薛相在说话时候,不着痕迹地抖了抖袖管,一颗心陡然往下沉,仿佛坠入无边深渊。 他发现了么…… 闻钰再次问她,苏穆宛靠在他身上,只说身子不舒服。闻钰要带她去偏殿歇息,方才苏穆宛还不同意的,现在却连连点头。 到了偏殿,苏穆宛仍是不敢说,闻钰看她的表情,也知道了事情不简单。但宫里耳目众多,实在不是个说话的好地方。 闻钰揽着她,沉默在偏殿里头蔓延。 而正殿里头却正喧闹着,皇上叫卫国公与荣国公两个比比谁的酒量好,这两人平日里就不大对付,听了这道“圣谕”,当下便你一杯我一杯地喝起来。 这两个纵横官场多年的老臣,到底是有分寸的,喝得差不多了就收了手。闻昭就坐在离祖父不远处的地方,她见祖父放下酒杯的时候竟然翘了下小拇指。 闻昭竟不知道祖父有这样的小习惯。心里正有些好笑,却在转眼间见到对面的卫国公好似也翘了一下。 极细微的动作,不仔细留意是看不出来的。 见到了这两人的小动作之后,闻昭心里头却有些不平静。这二人的动作只有两种解释,一是挑衅示威,二是在互相通气。 而历经了前世,闻昭自然是倾向于前者的。可是……她总觉得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 喝了一口梅子酒,又看了眼二哥二嫂的位置。也不知道二嫂是怎么了…… “莫喝了,梅子酒喝多了也是要醉的。”正担忧着,手里的酒杯却被秦氏夺了去。不说还罢了,秦氏这一说,闻昭方才觉得脸上有些烫。 莹白如玉的脸,一旦染了霞,更是美艳不可方物,当下已经有好些视线或明或暗地扫过来了。 “那是荣国公府的二姑娘吗?”一道柔和却难掩威严的声音响起,正是嘉平长公主。皇上一听,好似也有些兴趣似的看过来 闻昭起身向上首行礼,“正是臣女。” 长公主笑道,“一别数月,姜二姑娘出落得越发好。” 秦氏担心闻昭不会应付,忙接道,“长公主殿下过誉了。” 长公主摆摆手,笑得柔和,“上回春宴上本宫就极喜爱你家的女儿,觉着是个美人胚子,现下看来果真不假。”她的语调有种雍容的迟缓,叫所有人都不自觉地专心听她说话。 在这样的宫宴上能得长公主当面夸奖,是难得的荣耀,与亲事方面也极有助益,秦氏心里头很是高兴。 谁知长公主下面就来了一句,“陆侍郎觉得如何?” 在众人各异的眼神里,陆然落落大方地起身回道,“鲜肤一何润,秀色若可餐。”这正在筵席上,陆侍郎这句“秀色可餐”再合适不过。 众人听了,面上都带了笑,这陆侍郎果真是个风流的,据说不久之前还一口气收了皇上赏赐的十来个美人,现下又当众毫不掩饰对姜二姑娘的欣赏。 果真风流出少年。 同去了春宴的人却听出了别的意思,那诗的下一句便是“窈窕多容仪”,叫人实在不难想到那一曲《关雎》。长公主笑得眉眼柔和,与驸马两个互换了个眼神,好似时光回溯,那个少年仍在光阴深处涨红着脸向她示爱。 自打皇兄给陆然赏了美人,她就知道了皇兄并不同意陆然与姜家有姻缘牵扯,可她看着陆然清隽年轻的脸庞,好像也被这慕少艾的心思感染了似的,心下就想帮帮他。 这个小插曲叫这场宫宴里头的火药味消弭殆尽,唯有那个众人夸赞的恨不得钻到地里去。 被置于众目睽睽之下于闻昭而言并不算难受,可这个盛赞她的人不是旁人,叫她羞窘不已,直担心爹爹与母亲会不会瞧出点什么。 闻昭面上却笑得腼腆知礼的样子,向陆然福了福身。 余光瞥见太子朝她看过来,眼里也有赞赏之意,却也仅止于此了,闻昭心下松了一口气。 坐回位置上,却感觉到一道灼热的视线,闻昭朝那边看去,却见司马毓若无其事地冲她举杯一笑,同二哥喜宴上的动作如出一辙,可这回眼里头却没有得意,却是种难以描述的深沉。 身旁的听兰酒杯一抖,便洒了些许出来。 方才陆然的话是叫她心如死灰,可却再没有旁的感受了,二姐姐比她优秀那么多,她就是再不甘再争抢也无用,可当司马毓看过来的时候,她却陡然一慌。 看来还是不能做坏事啊,一旦做了,仿佛永远不能安生似的。就像她,好似一夜间陡然发现,自己再也回不去以前那个听兰的身体里头了。 皇上沉吟了一瞬,笑呵呵地看向广安王,“朕记得襄儿与姜二姑娘好似是一般年纪?” 广安王看了眼乖乖巧巧的儿子,笑着回道,“正是,过了年关就十四了。” 皇上抚须赞道,“襄儿也这般大了,真是个俊俏的小郎君,唇红齿白的模样比之姜二姑娘也是不差的。”竟是拿世子和一个姑娘家比,众人心里头觉得怪异,却仍是笑着附和他。唯有陆然心里一沉,一个猜测在他的心里头发了芽。 李襄面色微红,看了眼闻昭。不一会儿脸色又如常了,好似并没有觉得难堪。众人见了纷纷觉得这个世子是个好性子的,又或者是比较单纯,没有觉得这样的称赞有何冒犯之处。比较起来,闻昭看着都比他尴尬。 广安王的面色微微一黑,瞧得出有些不虞,却极快地掩饰过去,扯着笑点头,称李家的血脉自然是不差的。言下之意便是希望皇上能顾及皇家颜面,说话注意些。 皇上听了这话仍是面色不改,好似对品鉴别人外貌上了瘾,又往姜家看去。 “姜家的人生得好啊。那个便是姜二姑娘的弟弟了?”皇上看着闻酉,眼里是浓郁的喜欢。 八岁的小男孩还是粉团子一个,软糯惹人爱。 秦氏笑着称是,将闻酉牵了出来。闻酉不哭不闹的,一片乖巧。 闻昭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却并没有什么理由阻止。太子与陆然两个皆是盯着皇上面上的神情。 “哈哈,真是生得好。”皇上笑赞,又同荣国公道,“好生培养他,日后定是栋梁之材。” 孙子被皇上夸赞了,自然是极高兴的,荣国公府笑着称是。旁人心道荣国公府这是走了什么运了,竟有两个后辈都得了夸奖,十足的体面。 就在这个当口,皇上的视线在底下一逡巡,又问,“那位就是我们明威将军的新妇了?” 沈秋桑垂首称是。 “沈神医之女,果真名不虚传。当年朕请他都请不出来,如今女儿却嫁到了京城,这世间的缘法,当真是说不清呐。” 众人一听,心里都一凛。听皇上的口气,也不知是不是要迁怒于神医之女了。 沈秋桑欠身道,“家父身子不好,不便下山,臣女代家父请罪。”语调不紧不慢,颇有神医世家的傲骨,却更委婉有礼些,因为她现在不仅是神医之女,也是姜家的长孙媳妇,必须不卑不亢,不能堕了姜家的颜面,更不能给姜家带来灾祸。 殿里静默了一瞬,姜闻道咬牙正欲替沈秋桑说话,却见皇上陡然笑开,朗声道,“哈哈哈,是啊,当年你父亲也是这样说的……罢了罢了。” 皇上看了一眼清元天师,笑赞道,“朕有天师便足矣。” 底下有些臣子见状都附和起来。这些人总是看谁正炙手可热,便要去蹭一点荣宠。闻熠几个默默不语,他们混迹官场也有几年了,看见这些人捧高踩低的嘴脸还是会心中不适。 陆然摇了摇酒杯,淡淡地看着那些个人蹿上跳下的。有个刑部的郎中甚至当场作诗以颂功德,诗曰:尧舜传天下,同心致太平。人间知几代,今日见河清。 皇上笑得合不拢嘴,显然是被他取悦了。 陆然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看了眼庄起。这出戏,当真精彩。 庄起没察觉这道视线,只知道那人与他同为郎中,今年考课之后便要决定谁要擢升了,在这个当口他却使得龙颜大悦……庄起将手中的酒杯捏得死紧。 宴席结束之后,苏穆宛这才同闻钰一道回去。才进房就将门关严实了,苏穆宛钻到闻钰怀里,身子发着抖。 “我看到,薛相的袖口上沾了棕色的毛……” 闻钰的脑子极好用,一听她这么说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心里也沉重起来,这件事着实不小。若是披露了,必会掀起一阵血雨腥风。 “薛相好似发现了!他,他看了我一眼,然后在易侍郎那边抖了袖管……” 苏穆宛说完觉得有些害怕,“薛相那般权势滔天的,会不会杀我灭口?” 闻钰一下一下安抚她,口上道,“这几日不要出府,我会保护好你,莫怕……” 薛相果真是个不简单的,若当真那般耿直简单,又岂会在发现身上又不妥之处的时候,能立马洗脱嫌疑? 第38节 宴席过后若是有宫人在毯子上发现了附着的狗毛,禀报与皇上,皇上一查就会知道,易择的妻子庄芸有只猫,那只猫与皇后的狗关系极好,因此身上沾了些毛也是正常的。 怎么也不会怀疑到他身上了。 这件事叫闻钰整晚睡不好觉,夫妻两个抱着,眼睛看着黑色的虚空。 这个夜晚同样反复思虑的还有薛相本人。 他最隐秘的东西,被人发现了。 且那人牵扯到太师府与国公府,轻易动不得。真是麻烦啊…… 薛相翻了个身,觉得自己是时候表表立场了,这样若是日后被人提起了这事,皇上也只会当作无稽之谈罢了。 这个冬天,真是冷啊。 薛相起身将窗户关得更严实些。 ☆、第51章 秉烛谈 正月初一的晚上,从宫宴上回来的人家便在府里头办起了家宴。宫宴虽热闹,却总是比不上一家子围着桌子吃饭的温馨和美。 宫宴上头,二房的人狠狠露了一把脸,二爷拉着妻女入座的时候,面上也带着笑。 再没有了那样羡嫉又不甘的眼神,闻昭觉得心里安宁平和,余光里听兰也是沉静着一张脸,仿佛没有什么情绪。这个三妹妹……当真是变了许多呢…… 只是闻昭偶尔还会想起,乞巧节的时候,听兰脸上腼腆又满足的浅笑。 二哥与三哥两个的考课成绩都不错。三哥是小考,为优等。二哥则是大考,因为年前河道工程的功绩,得了个一最三善,吏部考功司给了他上中的成绩。众人皆是预言,来年这二人应当都要升官了。 祖父笑呵呵地拍着两人的肩说要多喝几杯,大哥也举起酒盏向两人道喜。 二爷与三哥对饮了一杯之后道,“我记得你与那个陆侍郎关系极好?” 三哥点头称是,二爷又道,“那陆然好似有些轻浮,不过眼光却是不错的。”话毕还往闻昭的方向扫了一眼。 闻昭夹了口菜,假装没有看到,心里头却在腹诽。昨日宫宴上,长公主确实是在谈她的相貌,但陆然若要避重就轻随意说点场面话也是可以的,可他偏要认认真真地赞赏一个女子的容貌。说好听点叫真性情叫少年风流,说得不好听就是稍显轻浮。 三哥沉吟了下,末了只说了一句,“陆兄平日里不是这样的。” 二爷听出了点味道,挑了挑眉,又扫了一眼闻昭,见她仍在安安静静地进食,仿佛听不到这边的话一般,倒是手上取蟹肉的功夫娴熟得很。这般看着竟是连吃饭的样子都好看。二爷心中直叹女大十八变。 闻钰听了也道,“这个人不是那等好色之徒,能年纪轻轻做到侍郎,自然不会这般简单。” 苏穆宛轻瞥了他一眼,好似在说他顺便夸了自己似的。 二哥笑看着她道,“我这个侍郎之位是靠祖父和大哥挣来的。” 祖父哈哈笑着却没有说话,大哥道,“二弟莫谦虚了,能坐稳这位子也是你的本事。”大伯也拍着他的肩,“作甚要长他人威风,灭自己的志气?” 二哥有些无奈,又听大伯问道,“那陆然的考课成绩是?” 他问得随意,闻钰却听得出父亲其实是在意的。他和陆然是同科的进士,又同为侍郎,常被人拿来作比较。父亲难免也想要争个高下。 “是上上,爹,这下你可别说我灭自己志气了。” 大伯哑了一瞬,道,“他是怎的有这般高的考课成绩?我记得上上有几年都未曾见到了吧。” “这次大运河的事,除了薛相他就是首功,舆图的原图是他画的,监督工程也有他一份,且我提前赶回来成亲那会儿,也是他在善后。这功劳功劳,自然是劳多功才多。爹,旁人爱怎么说怎么说,你不要心里头不舒服就成。” 三哥也默默点了点头。 大伯只好道,“爹晓得,只是这成绩太打眼了些,自然要问问。” 倒是祖父却好似对那陆然有些兴致似的,又问了二哥三哥好些问题。 待听得这陆侍郎是京外人士,且家中父母早亡之后,祖父唏嘘了一下,道,“身世这般坎坷,还能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难得,难得。”别人不知道这个户部侍郎的分量,他却是清楚的,户部本应设两名侍郎,可陆然当职的时候一直是一人做两人的事,相应的,这话语权自然也是翻倍。 纵是江南的百年望族,可到底不是当家人,父母早亡更是雪上加霜,这般想来,这未到弱冠的少年侍郎竟是一点依靠也无。 闻昙记得这个大哥哥,她的宝塔灯还是他挣来的呢,说话的时候便带了些同情在里头,“陆家哥哥这下要一个人过年了啊……” 闻昭默默吃着饭,突然有些食不下咽。 陆然刚从太子那边回来,一身的夜行衣还未换下。 这个冬天大雪肆虐,北方尚可,南方却是因为极少有雪,一旦降了大雪便损失惨重。而这个年关,刚经历一个秋收,便迎来了十载难遇的大雪天。百姓的安乐日子没过多久,立马又陷入了水深火热之中。 而昨日的殿上还在歌颂皇上“今日见河清”。 对于这次江南雪灾,皇上竟是叫太子去安排救灾事宜。太子心里喜忧参半,他则是全然的忧虑。 太子还抱着希望,希望他的父皇有朝一日能信任他,重用他。可陆然却觉得,这事十有*是陷阱。 这时候的皇上,哪里还有亲情可言? 解开衣带,夜行衣褪到了一半,便听得外头有些动静。这个时候,府里头的下人都休息了,怎么还会有声响呢。陆然看着身上的夜行衣,当下便一把扯下,藏到枕头底下。 翻身上榻,闭眼假寐,却在静静地听着外边的动静。 外头响起了敲门声,陆然心中惊疑,若是歹人,怎会傻到敲门? “主子。”是魏梁的声音。陆然稍松了一口气,心里想着魏梁是有何要紧事,竟会在这种时候来找他。 打开门,却见魏梁的身旁还站着一个人,同他方才是一样的夜行衣,只是整个要小上一圈罢了。 小号夜行衣好似有些羞赧,虽蒙了面还不真切,可他就是能从她的细微动作里头看出来。 她稍稍侧着身子站立,脑袋也别到一边不看他。 陆然挥挥手叫魏梁下去,魏梁得了令,一拱手便不见了。 “你怎的来了?”他虽惊,更多的却是喜。向来都是他去找她,这回闻昭竟自己过来了。 闻昭也是一时冲动,想着这人在府里头没有人一同过年,不知会不会孤单,于是换了装就过来了。 自从遇见了陆然这个无赖的,她的骄矜好似也被狗吃了。 可是到底比不上他前些日子顺利潜进她房里那般的身手,闻昭觉得脸上有些烧。她竟被魏梁发现了,以这样的方式见他,真是怎么想怎么丢脸! 陆然见她不说话,看了看外头,便将她拉进房,关上了房门。 空间一下子幽暗封闭起来,闻昭心底有些不安。 陆然感觉到她的手冰冰凉凉,便握着她的手没放,正欲将她另一只手拉过来,却被她躲了一下,她道,“这个给你,送了这个我就回去。” 摊开手掌,里头躺着一只烛雕,具体什么模样,在黑暗里看不清楚。 混御前的,总要有点旁人没有的技艺。闻昭这手艺已然荒废许久了,今日重拾难免有些生疏。且因为时间紧迫,并没有雕好模具,便直接在蜡烛上动刀了,因此没有做了模具那般细致精巧,颜色也单调,可也是有模有样的。 陆然拉过她的手,拿过她手心的烛雕,触感一片滑腻,陆然摩挲了下,觉得仿佛是个人形。 闻昭欲抽出自己的手,却听得黑暗里一声低笑,“没想到我都这般大了,还能收到压岁礼物。”他的话里藏着愉悦,叫旁人听了好似也开心了些。 这句话让闻昭的心里头软和了些,陆然他……或许有几年不曾收到这样的小礼物了。 眼前的黑影仿佛转了一个身,不一会儿便有一点烛光亮起,整个屋子都笼罩在了暖黄的光里。 陆然这才看清了这烛雕竟是他的模样。只不过却是长身玉立的一身白袍。他极少穿白袍,总觉得有些招摇,不过看着这烛雕一身白袍的样子,竟不觉得违和。 闻昭见他竟立时把烛雕给点了,轻哼了声,“我还以为你会收好呢。” 陆然拉她到案边坐下,“珍藏这烛雕自然比不上与你秉烛夜话。”他的桌案上摞了尺高的文书,却收拾得齐整,豆腐块似的。 他的东西循规蹈矩的,人却不按常理出牌,闻昭看着头上着了火的小陆然,有些好笑地道,“幸好雕的不是我的模样。” 陆然的脸被烛光照得暖玉生辉,面上也是一派惬意的笑,“下回就送个你吧,我定会好生珍藏,不叫你头上着了火。” 他的墨眼被烛火映得灼灼发亮,闻昭竟有些不敢久视,心下莫名慌乱,“我都说了送完就走的。” 稍稍侧坐,便对上了那扇窗户,闻昭看着窗户纸上映出的两个人影,竟是暧昧旖旎的模样,赧然问他,“这个叫人看见了怎么办?” 陆然不但不有所收敛,反而捏了捏她的手,“反正如今我在外的名声都是少年风流了。” 闻昭瞪了他一眼,将手抽出来,道,“名声不好的话,我家里人可不会认你。” 这句话内涵太丰富,陆然几乎按捺不住心里的喜悦。他早就在考虑两人的婚事,却总没得出结果,时机不对是一个缘由,还有一个便是她的态度。 她虽说接纳了她,可他始终摸不清楚她的情谊有几分。 而刚刚那句话却让她的态度显而易见。 闻昭没得到回答,正疑惑着,却被人抱了个满怀。他只着了中衣,屋里头虽烧了炭火,可仍是有些冷的,可他的胸膛那么灼热,那热度隔着薄薄的衣衫传过来,仿佛连带她也跟着热起来了。 她以为自己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可如今看到陆然这般看似游刃有余尽在掌握,实则心里仍是有不少的忐忑不安,一朝得了答案,便激动若此,闻昭也跟着轻轻笑起来。 在他的腰间拧了一把,闻昭嗔道,“若是不喜欢你会让你亲,还半夜跑过来么?”像是想到了什么,又从他身上起来,看着他的墨眼,语带郑重,“我可不是轻浮的性子,你莫看轻了我。” 这个捍卫节操的时刻,害羞什么的都要丢到一边去。 陆然点点头,道,“你若是个轻浮的,我便是登徒子了。” 闻昭仍是不满意地撅了撅嘴,“就算你是个登徒子,我也不是轻浮的。”她的眼睛睁大了,仿佛急于得到他的一句应承。这般模样,比老成的时候要可爱得太多。 陆然心里柔软,笑得无奈又纵容,“是是是。” 闻昭觉得自己今日好似太主动了些,不过心下却并未有后悔,只是分寸须得拿捏好,她前世虽未认认真真喜欢一个男子,可那么多年的阅历让她晓得过犹不及的道理,便与他道,“我回去了。” 陆然笑看着她。 闻昭告诫自己不要被他的美色所惑,又说了一遍,“我回去了。” 暖黄的光里,那人一声柔软的叹息,自里间给她取出一件披风。是玄色的,犹带着些暖气。陆然给她披上,便系着带子便道,“下此记得穿暖和点。” “谁下次要来了?” 这姑娘总是抓不住重点,陆然笑了笑,替她理了理披风,又给她将兜帽带上,“回府随意处理了就行。”这披风自然是不能给旁人看到的,闻昭点点头。 闻昭要走,却见陆然仍是有话对她讲似的,于是看着他等他说。却听那人带着笑意道,“你的步法不够娴熟,不能去守备严些的府邸。” 他这一说,闻昭又想起自己来时竟被魏梁发现了,然后魏梁带着深意地看她一眼,二话不说就往陆然的房间带。她真不是来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却不好解释,只好跟着他走,就跟坐实了什么似的。 陆然好似看出她有些恼,摸了摸她的脑袋,“你再来的时候,我可以教你。” 这句话并没有安抚好炸毛的闻昭,陆然果不其然被瞪了一眼。 这姑娘气性大,转身就走了,玄色的披风一个回旋,竟有几分潇洒。直到看见她的身影融进黑夜里,陆然方才将门关上。 屋里的蜡烛仍在燃,小陆然已经被烧掉了一个头了。陆然摇头笑,吹了一口气,黑暗便将暖黄色吞噬殆尽。 也不知这是什么蜡,烧过之后屋子里头竟有一股子暖香,就像闻昭还在房里似的。 第39节 ☆、第52章 终坦白 外头的雪已经停了,却铺了厚厚的一层。扶摇芙蕖两个从外边走来,在雪地上踩出了一串的脚印。冬阳喜人,照在这雪上白得耀眼。 可谁能想到,就是这尺高的寒盐,竟给江南带来了一个疼痛的漫漫长夜。 大雪封山,运河封冻。南北的百姓隔着长江,有家也不能回。更有偏远处的贫寒百姓被雪压垮了茅草屋,无声无息地与雪同眠。年前秋收的喜悦被这场大雪打得七零八落。 “阿竹从外头回来,说今日有一个谏官当庭怒骂皇上亲小人而远贤臣,还没待皇上发落他,便触柱身亡了。”芙蕖舀了一些面脂在手上,语中带些唏嘘。 闻昭看着镜中人,默默不语。最可悲的不是以死相谏,而是死谏过后皇上无动于衷,末了在史书上也没有提及他的只言片语。 承平十二,终究是个不平之年。 年关还未过去的时候,皇上便下旨命太子去江南赈灾,派去随同太子的人都是平日里亲近太子的大臣,像是对太子全然信任的样子。 然而陆然心里的忧虑更重了。 饶了好些远路,又炸了河冰,方才抵达江南。太子眼前是一片的白茫茫,一件粗布衣裳好似隐在雪间,上前一探才发觉这人已经僵透了,是个妇人。她的手长伸着,好似正渴盼着有谁能来救她。她的身后是已经塌掉的茅屋,上头放了一团棉布。 裹得厚厚实实的,打开才看到里头竟是个婴儿。几个随从心头一喜,就要将婴儿抱回马车暖和暖和,伸手一探才发现也没有了气。 太子眨了眨眼。这雪太耀眼了,竟叫他有些泪意。 一路上的心情都有些沉重,这里的情况比他想象的要严重许多。到了前头几个地方才发觉一路带来的银两和粮食布帛都有些不够了。 写了折子叫人送回去,想着路上多有不便,恐怕要耽搁不短的时间,于是一行人便去了附近的城镇将身上值钱的物事当了,换成了粮食布帛后又再一次深入那些个遭难的村庄。只是这些城镇也因为大雪的关系,粮食布帛都有些吃紧,他们那些昂贵的玉饰也换不了多少东西。 他们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中焦灼煎熬,住的客栈里没有烧炭,平日里锦衣玉食的人此时也冻得手脚生疮,太子的几个心腹都觉得这是上头在为难他们,但是碍于太子的颜面都没有说出口。毕竟那是别人的爹啊。 没过几日,这些人都是布衣粗食,完全看不出这些人中竟有一朝的太子。 寻了当地的官员,他们倒是拿出了些存粮,但到底不多,且这些还是看在太子的面上给的,再多却是不肯了,毕竟他们自己也余粮无多。 只是……再不回去,他们自己都回不去了。 走的时候,太子身无分文,身外罩着最粗糙的麻布衣裳。前头还有好些个村庄没有得到救济,也不知还剩了多少活口在里边。太子朝那个方向徐徐跪下,冰冷的雪地将他的膝盖冻得生疼。他此生只向一个人弯过膝,如今他向这些素未谋面的人郑重跪下。他没能完成自己的使命,因为他的无能,让这些或许能得救的人失去了活下去的机会。 回去之后,太子昏倒在了宫门前。而那张奏请加赈的折子在中途就被人截下了,送信人也下落不明。 太子醒来的时候便接到了消息,随他去的官员因救灾不力,降职的降职,罢官的罢官。 他作为这一行人中的主事者,父皇甚至没有训斥他一句,只叫他躺着安心养病。 然而就是在这样残忍的温柔里,太子的心彻底的凉了。 他的父皇为了打压他,竟不惜拿百姓性命作赌注。虽然他们回来之后父皇另派了官员督办赈务,数万石的米粮也已然在路上了,但那些耽搁的日子里死去了多少人,也不知父皇有没有想过。 侍从见太子闭上眼,便静立在角落,屋里陷入了一片沉默。 这几日不断有谏官在朝堂上铿锵指责皇上听信妖言,苛待太子。底下的朝臣也相互争执不休,朝中竟隐隐分作了三股势力。保皇派,太子一系,和清流。 这一锅沸水该往哪里泼,前世的闻昭懵懵懂懂,这一世却因为明明白白而稍稍放心了些。 扶摇喘着气过来,见闻昭正在摘拣梅花,那些个最红艳的,用来做口脂最好不过了。 “姑娘,你怎的这般悠闲?” 闻昭手里的花篮盛了一半,听见扶摇的声音便转过身来。这一世因为和太子没有姻亲关系,国公府便能好好地呆在中间,纵然两边的风不住吹,可总也能有立足之地了。 可这段时日府里头好似有阴云笼罩,朝廷里的风雨自然会影响到国公府,底下的仆人听说了这些,一个个好似也消沉拘谨了,不敢再随意说笑,生怕被主子指摘了去。所以扶摇见闻昭这幅模样,心下有些奇怪。 “才从前边回来,扶摇遇见了三公子,三公子唤姑娘去一趟书房呢。” 也不知是什么事,竟要叫她去书房。 闻昭便想着,没过一会儿便走到了书房门口。还未敲门,门便从里边开了。 三哥拉她坐下,还给她倒了热茶。闻昭默默地看着三哥的动作,直觉告诉他三哥有什么重要的事要与她说。 可三哥坐在案几对面,垂着眸,没有开口。闻昭心下有些疑惑,却只好等着。这茶汤煮得不错,一掀开盖子,茶香便盈了满屋。 “昭昭。” 听到三哥唤她,闻昭将茶杯放在案上。 三哥抬眼看她,眼里竟是一片郑重,“你说,国公府该站队么?” 闻昭听罢微微睁大眼,三哥为何要问她这个…… 闻熠摩挲着茶杯,仍是看着她,仿佛一定要从她的口里听到什么。闻昭轻吸了口气,轻轻摇了摇头。 三哥好似叹了一声气,极无奈的样子,“三哥可能要离开一段时日了……” 闻昭惊疑,急得拉着他的衣袖追问。 “薛相在朝堂之上公然表态了。”闻熠与她说话的时候好似完全没有将她当作一个闺中女子,竟将朝堂上的事情说与她听,“今日有人就太雪灾一案上表指责皇上刁难太子,薛相当场反驳了他,直言他是包藏祸心。看来,薛相是要站到保皇派里头去了。” 闻昭惊得打翻了茶水,在冬日里一下子就生了成片的白雾。三哥立马抓起她,反复看她的手,只零星溅了一点,三哥却眉头大皱,比方才说要离开时的神情要严肃许多。 三哥正给她抹药,闻昭的心思却全不在自己的手上。 前世的时候,薛相分明是清流,是中立派,所以她这一世才放心三哥拜他为师,才会放任自己对薛相的另一个学生动心。 这一世究竟是发生了什么,竟叫薛相改了立场! 要知道,以薛相的地位,就是不表态,皇上和太子都不会拿他怎么样。所以向皇上表忠心于旁人而言是在保命,于薛相而言却是多此一举! 因为三哥与薛相的师生关系,国公府难免会被归为保皇派,若是想站太子则会被当作脚踏两只船。难道这一世的国公府要站在前世的仇人那边? 可这江山最终还是会属于太子,只要太子能活到那一天。皇上不过是以为自己能长生,能千秋万代地做他的皇帝罢了。这些个所谓的保皇派也只能风光一时,到了将来,自然是原来有多风光,届时就有多凄惨。 可就算是这样,保皇派也绝不比太子一系的要少,毕竟现在这个时候,生杀予夺的大权都在皇上的手里,那些站太子的能不能活到新皇登基那天都难说。 闻昭回过神来,三哥仍在她手上温柔涂抹。 “三哥。国公府,必须保持中立。”这句话说得极缓慢,也极肯定。 闻熠的手顿了顿。昭昭的语气这般笃定,他今日果然是赌对了,“昭昭你是……知道什么?” 屋子里头陡然静默下来,呼吸声可闻。 闻熠陡然轻笑一声,将手放在闻昭的发顶,轻轻揉了揉,道,“不说也没关系,我只希望你心里头的负担能少些。” 闻昭微微睁大眼。三哥已经身处漩涡,可他的笑意仍是那么温暖。一如当年他背对着鞭影,还笑着宽慰她。 闻昭的双眼酸涩,擦了擦眼道,“三哥你这里的炭火真熏人。”这般拙劣的谎言却没有被拆穿,三哥一个轻叹,将她拉进怀里。闻昭落入了一片温暖松香,那些包裹她的隔膜尽数融去。 若这世上有一个人会相信她这怪诞的经历,想必应是三哥了吧。 闻昭一咬牙,从三哥怀里出来,直视他道,“若是昭昭说,昭昭已然活过一道了,三哥可愿信?” 这是她今生背负的最大的秘密,这般讲出来后,竟有些轻松。 闻熠惊愕不已,他自运河一事便觉得昭昭应是身怀某些奇异的能力,譬如能通晓未来,可他从来没想过她是活过一道的……活过一道是什么意思?是……已经死过一回吗?闻熠心中抽痛,是不是上辈子他没有保护好昭昭,竟叫她香消玉殒? 闻昭见三哥呆愣地看着她没有说话,心道如果连三哥都不信,她只能将这个秘密永远埋藏在心底了…… 三哥极少会有这般呆愣的表情,虽有些好笑,却叫闻昭笑不出来。可随即这个表情就松动了些,眼里头竟流露出怜惜与沉痛来,丝丝缕缕将闻昭缠得动弹不得。 下一瞬闻昭便落入三哥的怀里,三哥紧抱着她,说话时竟然有些哽咽,“昭昭辛苦了,这么长一段时间,一定很累吧……” 闻昭睁大眼不叫泪水掉下来,三哥房里的字画都被氤氲地看不清。 三哥将脑袋埋在她的发间,闻昭感觉到一点湿意,听得三哥在她耳边问,“我呢,三哥那一辈子没有保护好昭昭吗?” 闻昭的眼泪终于落下来。 ☆、第53章 迁陇右 闻昭知道,她的三哥不是个爱哭的人,可是那天听她说了他们几个的结局之后,三哥抱着她许久许久没有说话,走的时候眼眶都还是红的。 经此一遭,三哥更加坚定地要离开。 而陆然则在太子的房里头陪他喝了半宿的酒。 几年前的太子笑容干净又阳光,纵然局面逼仄不堪,却也满怀抱负,那个指着青天豪气万千地说要还天下一个海清河晏的少年,就是这个眼前这个笑得苦涩难言趴在案上的人。 而此时与彼时不过隔了九年。光阴如梭,十载不到的时间里,就已物是人非。 承平三年的时候,长江发了大水,而太子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谢皇后怀上了龙种,血脉里护犊的母性叫她连一个十岁的男孩都放心不下,施计将他外派了出去。可换个角度想,这何尝不是对圣心的试探?她的龙种在腹,又能轻易地将元后之子赶出宫外,岂不说明她肚子里头这个若是个龙儿,那么便极有可能成为最尊贵的那个人? 可皇上对他的孩子如何漠不关心,随意便将一个十岁的孩子派出去督工赈灾。 于是太子来了江都,遇上了失怙不久的陆然。 赈灾的银钱层层下来被那些个大臣克扣了些,因着知道太子在这里,已经有所收敛了,可那时的太子年少单纯,又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当时江都太守在他面前,太子便毫不留情地怒斥与他。 小小的少年站在大堂中央,横眉冷目地骂这些大臣是膀大腰圆的“硕鼠”,竟是气势十足的样子,那些个大臣看着他腰间系着的太子令牌,俱是垂着头受训。 末了太子冷哼一声,命这些个大臣早日将赈款吐出来,言罢便拂袖而去。 可当夜他便在被窝里看见了一只硕鼠。 太子在宫里头从来没见过这东西,立时被吓得一跳而起,唤了随从进来,却没看见那只老鼠了。 他觉得心中膈应,且想到白日的时候对那些大臣的一通怒骂,便觉得这是那些人在捉弄于他,气得不行,可又揪不出来那个人。 第二日起,太子便宿在了客栈,太守三请于他,俱是被拒绝了。 在客栈里头,他碰上了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少年。那人比他稍高一点,精雕玉琢的好看,太子心下对这人便存了几分好感,因为他自幼就喜欢生得好的。 太子问他从哪里来,那个少年看他一眼,指了指脚底下。 从地下来?太子惊愕不已,这人莫非是在逗弄他? “本地人。”那个少年看他有些惊愕的模样,解释了一句。 太子觉得这人似乎有些老成,便与他多说了几句。说话的当口,外边进来了一个还要大些的少年,约莫十五六的年纪,那人仿佛看不到他似的,只盯着他面前这个有趣的本地人道,“那些人我替你解决了,你可以回去住了。” 太子听了这样的话,脑补出了另一部苦情剧,对陆然大有同病相怜之感,“原来你同我一样,都是被赶出来的吗?” 陆然却并未答他,只看了他一眼,道,“若是无家可归,可来陆家寻我。我叫陆然。” 两人走远的时候,那个大些的少年好似有些责怪陆然的意思,“你自己都这般艰难了,还要发善心接济别人?” 太子心中不虞,什么叫“接济”?他可是全华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那个! 可很快,他便住进了陆府。 陆姓是江南大姓,这一脉虽是嫡支,却人口简单的很。可叫太子觉得奇怪的是,陆府里头的主子就那几个,下人却格外多,显得气派得很,可从府里头的布置却看得出来这家人并不是爱奢华显摆的。 第40节 太守听说他住进陆府了,这才没来打搅他。想必是觉得出了什么问题尽可推给陆家,要是在客栈,他这个太守还难辞其咎。 只是没想到他这一住,便住了两年。 走的时候太守还特意提前将他接过去,好叫父皇觉得他一直住在太守府。太子不想让他如愿,一回宫便向父皇告状,说太守那几个往他被窝里扔老鼠。 可还没说完,便被他父皇打断,父皇皱着眉,却没有替他出头的意思,只说,“堂堂男儿竟害怕一只老鼠?” 太子立时便不敢说下去,生怕父皇对他失望。 不过也没有关系了,两年过去了,他早就不对那只硕鼠耿耿于怀,只是……他的心里还是有些难受。恐怕直到现在,他的父皇仍是对他在外那两年的事一无所知吧。 翌日陆然几个在薛府里头商议事情,薛相坐在上首,似乎有些疲累,“近日里朝堂上风云诡谲,你们若是与我立场不一样,便提出来吧,我不强求。” 众人面面相觑,却没有一个站出来,薛相站的是皇上,若是与他不一样,被皇上晓得了,不就会把他们归为太子.党么?现在的太子.党在朝中的地位,形同逆党。虽未被发落入狱,可境地绝不算好,一有错处便会被群起而攻之,或是寻了错处就要发落外迁。那样的惨状叫没有站队的都不敢往那边站了。 这时一人走到中央,拱手沉声道,“学生自请外放,恳请老师在皇上面前为学生一言!” 堂内更加安静。 薛相笑叹一声,“荣国公府是要做清流么?” “治世则出,乱世则隐。学生已然出仕为官,时至今日只想着离纷乱稍远一些。”闻熠并没有直面回答薛相的问题。 薛相点点头,“这话还是莫出去说了,在皇上心里头,现在还当不得乱世呐。”说话的时候看了一眼陆然,见他纹丝不动地立在那里,没有动摇的意思,这才满意一笑。 陆然看着坚定地要远离京城的姜闻熠,心里头苦涩蔓延。他为了不被并入保皇派,竟连自请外放都做得出,那么……他与闻昭的事情又要往后放了…… 等到天下大定,等到他能够不用顾忌什么,堂堂正正地迎娶她,也不知还要多久。 陆然突然觉得这个初春有些寒凉。 二月初四这日,皇上下旨将一批京官外迁。不知是不是因为国公府的关系,姜闻熠被派往了富庶的陇右,任中州司功。 外迁的除了想避祸且被准奏了的,还有不少太子一系的官员。那些个官员里头还有不少是在考课中得了中中以上成绩的,就是不升官也能保官,却因为皇上铁了心要打压太子而被外放边远苦寒之地。他们这些人所犯的最大的错,也不过是“污蔑构陷”天师罢了。 这是近几年来最大的一次官员换血,却叫朝中上下人人自危。 升了官的自然也有,却都是保皇派的。薛相手底下好几个学生都在此列。比如那个朝中新贵陆侍郎,已然擢升为正四品的中书侍郎了,虽仍是侍郎,可这分量却完全不一样。 一个仅是辅佐户部尚书张大人的,一个却是整个中书省的副官,与另外一个中书侍郎共同辅佐中书令大人。而这中书令一职,则是薛相的兼衔。 看来,陆然在薛相那边的分量,是越来越重了啊…… 闻熠事先并没有与家里人商量,因此外放消息传到府内的时候,掀起了轩然大波。 秦氏蓦地落下泪来,闻熠这一走指不定哪年才能回来,他又是从小在京城长大的,陡然离了家,许久许久回不来,不知该多难捱。可秦氏又有些恼,闻熠与闻昭两个还真是亲兄妹,在大事上就爱先斩后奏,徒留他们这些长辈担忧神伤。 闻熠立在寿延堂中央,祖父正怒目瞪他,拍案道,“我们姜家需要这般躲躲藏藏的么?!”闻熠静静立着,听祖父发脾气,没有顶一句嘴。 “我姜世懋就不信,谁能动得了我们荣国公府!用得着你出去?!”祖父说话声如雷鸣,祖母在一旁默默落泪,这一幕看得闻熠心里一揪。 祖父急怒攻心,涨红了脸,大伯纵然有些怕祖父,仍是出言道,“父亲请慎言……” 他这话确实有些大逆不道,要是在外面说了被有心人拿去做文章,恐怕会触怒皇上。闻昭心下一叹,若是祖父的暴躁性子能改改就好了,只是祖父想来不喜爱听女子的意见,就是祖母说什么都不大管用,更何况她这个孙女。想到不久后会发生的事,闻昭觉得不论如何都要想办法向祖父示警。 祖父将拿起茶杯又重重一放,像是无处发泄似的,“哼”了一声,掀袍就走,“随你吧。” “只是回来了别诉苦。” 祖父走的时候脚步奇快,似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追他。 大伯看了闻熠一眼便跟着出去了,二哥则拍了拍他的肩,“事已成定局,珍重吧。”这次的官员调整完全不按常理来,他这个得了上中成绩的竟没有升官,不过是因为他没有站队罢了。现下正是无奈的时候,三弟要避祸也是可以理解的。 闻熠点点头。 等了半晌,才见爹爹走过来。 二爷的脸上甚至带着笑,宽慰他道,“闻熠,你做得对。”就算阖府上下都觉得闻熠应当留下来,可站队这种事一不小心就会累极全府性命,他们不能冒险。 二爷虽是在宽慰闻熠,眼里却是哀伤的,为了保障他们的安危竟要牺牲一个弱冠未及的晚辈,且这个人还是他的儿子……他走得极艰难,没走几步便回过身来,“不离京也是可以的,要不我们都站皇上?” 话说出口二爷自己都觉得荒唐,圣旨已下,岂有收回的道理。然而,若闻熠在自请外放之前能和他们商议商议,现在的结果兴许就不一样了。 因为闻熠是薛相学生的关系,国公府不能站太子,却是可以顺势站到皇上那边的,就算他们都不知道皇上的千秋万代能有几份可能性。毕竟自古及今,都没有出现长生不老的皇帝,只有中丹毒身亡的皇帝。 闻熠脑海里再一次晃过前世皇上对姜家做的那些事,笑着对二爷摇摇头。 二爷脸上闪过隐忍的表情,转身疾步走了。 闻熠看着二爷的背影,站着未动,片刻后手里被塞进了另一双手,闻昭抬头看他,“三哥,我们走吧。” 对于闻昭而言,只要三哥能平安活下去,是在京城为官还是在外地扎根都好,一定要有一个立身之处。 她的眼很平静,却拥有着安抚人心的力量。闻熠牵紧了她,一同往外头走去。 外头是初春的光景,日头正好,风却有些料峭。 ☆、第54章 过生辰 三哥一路上都没有放手,与闻昭一同走进了春澜院。 望月亭里头,三哥额前的一缕发被春风吹起,弧度温柔。闻昭晓得三哥有话与她说,便静静等着。 “昭昭……三哥走之前,陪你过一次生辰吧。”三哥看她的眼神甚至有些小心翼翼。 闻昭从五岁那年之后就没有过过生辰。因为那天正好是娘亲病逝于榻上的日子。 她的生辰,就是娘亲的忌日,二月初十。 承平三年的二月,闻昭狠摔了一跤,磕到了脑袋,昏迷了数日方醒。醒来的时候哭喊着要娘亲,爹爹红着眼眶跟她说娘亲病了,不能来看她。 小小的孩子掀开被子就要下来,口上道,“娘亲病了,昭昭去看。” 爹爹按住她,将被子重新盖好,“乖,莫着凉了。你娘亲……她生了天花,会传染的,昭昭不要去。” 闻昭说她不怕,却见爹爹的脸色陡然严肃起来,警告她说被传染了就会一睡不醒,再也看不见爹娘了。 当时的爹爹只是为了镇住她,叫她不要去找娘亲,却没想到这句话惹得闻昭哭了半宿。她从小比同龄人聪慧,一听这话就知道娘亲生的病是会要人命的,想到若是她的娘亲会死去,闻昭便抽噎着喘不过气,最后哭累了歪在爹爹的怀里入睡。 初五这天,闻昭想着是自己的生辰,她无论如何也要看一眼娘亲。娘亲还欠着她的生辰礼没有给呢。 听说娘亲生病之后便迁到了偏房。当晚她借着个子小,偷偷溜到房门外,爹爹住的正房已经熄了灯,闻昭心下一松,轻手轻脚地要进去。 也不知是不是上天眷顾,要圆了她的念想,房里头竟然没有一个丫鬟守着,闻昭看见偏房榻上有一个人,心下一喜,她才不管什么传染不传染,她要见娘亲。 可等她到了塌边却见娘亲背对着她,身子颤颤的,好似在哭泣,只是这哭泣声怎么听怎么奇怪,不像是娘亲的声音…… “娘……亲?” 黑暗的屋子里陡然响起稚嫩的喊声,细碎的呜咽声戛然而止。 闻昭心里陡然生出些恐慌,还不待她想清楚为什么恐慌,便看到榻上的人转过来,一把抱住她,泪水沾湿了她的颈项。 “怎么是爹爹?娘亲呢?” 抱着她的人没有说话,一直呜呜哭着,仿佛是这遮掩一切的黑暗让他可以肆无忌惮地宣泄悲伤。 直到闻昭呆呆地被三哥牵着走进灵堂,才恍然发觉娘亲已经不在了,而娘亲去世的那天,就是她的生辰。 她怔怔地掉泪,三哥捧着她的脸一颗一颗擦。她问娘亲是不是在这个木头盒子里头,三哥的眼睫颤了颤,艰难缓慢地点头。 在后来无数个日日夜夜里,闻昭偶尔也会想起那一个黑暗的生辰夜晚,却总觉得有些说不上来的怪诞之处。 “三哥……” 三哥看出她要拒绝,柔声打断她道,“这些年来三哥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没有好好给你过一个生辰,现在一去指不定就是几年,昭昭就成全了三哥?” 当晚闻昭便去了祠堂,要为她的不孝请罪。今年她要为了三哥好好过一次生辰了。 走到祠堂外边,守祠堂的下人看见她时有一瞬的惊慌,闻昭听见里边有人声传来,对这两个下人做了噤声的手势。闻昭稍稍探头一看,竟是爹爹。 “□□,闻熠要外迁了,请保佑他平安顺遂……”□□是娘亲的闺名,没想到爹爹竟这个时候来看娘亲了。 “都九年了,闻熠生得越发像你,时常叫我觉得恍惚……” 爹爹的语气平淡,却让闻昭听得险些落泪。 以往娘亲忌日的时候,爹爹并不像这般动情与伤怀,虽然面上无异,可闻昭心思细腻,很容易就发现了。因此一直还有些怨爹爹对娘亲用情不深,可今日看见的爹爹却这般伤怀。 难道是因为三哥要离京了? “昭昭。”这陡然一声喊吓得闻昭一个激灵,见来人是三哥,闻昭稍松了一口气,方才的伤感陡然消散了。 那两个下人见了三哥如蒙大赦一般向他见礼。三哥的喊声自然是被爹爹听见了。爹爹从蒲团上起来,拍了拍三哥的肩,随后看了闻昭一眼才出去。 “三哥你该晚点叫我的,我看爹爹正与娘亲说着话呢……” 闻熠带着歉然道,“是三哥没注意,打扰了爹爹与娘亲。” 随后两人才进祠堂。娘亲的牌位已经没了棱角,一看便是摩挲得太过。 闻昭与三哥向娘亲郑重地磕了头。最中央的画像里头是姜氏的先祖,从她记事起就一直这样眼带悲悯地看着他的后人,堂内烛光摇曳,他们的影子在身后轻轻晃动。 “女儿不孝,今年要在您的日子里过生辰了……”闻昭喃喃着。 三哥离她几尺远,口中的低语她听不真切。只有牌位前头的青烟飘飘渺渺。 比闻昭的生辰来得更快的,却是大哥的喜宴。 本来这喜宴是安排在三月的,时间充裕,春光也正好。可大哥想着闻熠这一去不知何时回来,便要在这之前把喜事办了,正好为他饯行。 在这样愁云惨淡的日子里,这样的喜事来得巧妙。 因为朝中局势紧张人心惶惶,喜宴也办得简单,就只是在姜府里头摆了宴,给阖府的下人发了喜钱,再给这些个晚辈封了红罢了。 大哥平日看着一副冷峻的样子,今日这身喜袍将他衬得有几分人情味儿。他眉眼舒展地同众人说着话,好似暂且忘了他的三弟即将离京前往千里之外的陇右。 这晚三哥同大哥二哥几个一杯一杯地喝酒,好似要不醉不休,却没有一个长辈出言相劝。 筵席将散的时候,大哥将胳膊搭在三哥肩上,缓声叮嘱他,“去了那边,要把宅子置办好,多买几个下人,万万照顾好自己。” 二哥也道,“那块是广安王的地盘,你同他们把处好关系,日子就不难过了。” 三哥点点头,“大哥二哥且放心。” 生辰这天,三哥早早地叩响了闻昭的房门。 闻昭此时正坐在梳妆镜前,墨发披在背后,扶摇正给她顺发,见到三哥立马福身喊了身三公子。 闻熠看着闻昭绸缎一样铺了满背的长发,心里感叹着昭昭竟在不知不觉间长成大姑娘了。 “我来吧。”闻熠从扶摇手里拿过梳篦,另一只手轻轻搭在闻昭的肩头,两人一同看向镜子。闻昭看着三哥嘴角那个宽慰又怀念的笑,一时竟说不出话。 第41节 “夏天的时候,在船上三哥也为你梳过发呢,昭昭扎着男子的发髻也相当好看。只是三哥不称职,这么久了,还是只会给你简简单单地束起来。三哥答应你要去学游水的,也食言了,不过这下在那边应当是有时间学的。回来的时候就是从望月亭掉下去都不怕了……”三哥从没有这么多话过,现下竟然一边给她从头梳到尾一边絮絮叨叨个不停,可闻昭却静静听着,一点没有要打断的意思。 “说起来自从昭昭出生,三哥每日每日地见到你,就是要出差,你也要跟着。突然有一天睁眼看不见你,也不知会不会习惯……”,三哥轻笑了声,又道,“昭昭好像一夜之间就长大了,可是三哥却总觉得昭昭还是那个眼泪包包,跟在三哥后边甩也甩不掉……昭昭三四岁的时候,三哥不过也才□□岁,正是想自由自在的年纪,却有一个小家伙一天到晚多地要挂我身上。要是不理你,或是凶你了,还要哭,不哄就停不下来。” 三哥说的事情太久远了,中间隔的岁月还要加上她的上辈子,闻昭有些不记得了,却仍是想象得出那样的画面。可总觉得那个黏黏巴巴的小女孩在她的心里被埋得太深了,不努力发掘就找不到了,可那个天真可爱的她在三哥的心里却那样的鲜活。 原来最美好的她,就珍藏在三哥的心里。 闻昭眼里有些湿润,还笑道,“三哥你莫说这些了,把我弄哭了可不好哄……” 闻熠手上没停,笑叹了一口气,带着无限的包容,“你哪一回哭了三哥没有哄好?其实昭昭特别好哄,旁的小孩还要糖要糕点,昭昭只要抱着拍拍,说‘三哥带你玩’就好了。” 闻昭破涕为笑,“是啊,早知道就让三哥破点费了。” 三哥点头,“今日三哥就破点费,带你出去吃。” 虽然最后还是扶摇给她梳好的发髻,可闻昭却觉得在初春料峭的风里,她的发间是温暖的。 去的是那家茶楼,雅间也还是那间雅间。去年年初的时候,姜闻熠初中状元,骑着大马游街的时候,一个抬头,看见了二楼的窗户那里有一双盛满了星光的眼。 只是这回却不同,这回雅间里是他和那双星眼的主人,再没有其他人了。 看着三哥要点菜,闻昭突然萌生了一个想法,拉住三哥的衣袖道,“三哥要不要尝尝我的手艺?” 闻熠一愣,随即想起闻昭与他说过她上辈子还在尚食局呆过,心里一瞬间被酸涩填满,却仍是笑着点头。 闻昭脸上的笑意更真切,就要与掌柜的说借用他们的厨房。 都说君子远庖厨,她这个小女子当然不用顾忌这些。可三哥竟然也要跟过来打杂,闻昭将他拦在门口,“三哥等着就好。” 三哥却不肯,坚持要帮忙,闻昭只好妥协。 闻熠满意一笑。他错过了昭昭前世许多年的事情,他就想看看她做菜的样子。 她在尚食局只待了两年,烹调之法学得并不多,倒是刀工和雕盘饰的功夫还不错,因此也为她学烛雕奠了基。 闻熠本是来弥补他在昭昭岁月里的缺失的,却因为她的刀工,心里更加难受。昭昭本是国公府的嫡女,满京城都找不出几个比她更尊贵的,可她却在国公府出事后一个人在宫里挣扎了那么久。忘记自己大家闺秀的身份,忍受着以前不放在眼里的小人物的磋磨,每日提心吊胆,生怕哪一日被发现便没命为家人报仇了。 闻昭似乎感受到他的视线,有些赧然地笑,“在府里头安逸了这么久,厨艺都生疏了……” 闻熠跟着她笑,没有说话。 不久之前,他最大的遗憾是这么多年没有陪昭昭过一个像样的生辰。可现在,他最大的遗憾,是在她的岁月里缺失了那么多年之后,还要无奈地继续缺失下去。 ☆、第55章 良弓藏 闻昭只做了三道菜,用惯了玉食珍馐的三哥却吃得津津有味,专注的样子让闻昭想起三哥在书房看藏画的时候脸上认真的神情。 “三哥,怎么样?”闻昭微微睁大眼,像是一个渴望长辈夸赞的小孩子。 闻昭因为多活了些岁月,多经历了苦难的关系,比同龄的姑娘要老成些。因此她偶尔的天真,竟叫闻熠看得一个恍惚。 闻熠觉得喉头像是哽住了,有什么东西卡在那里,上不来也下不去。 他好想……好想带着昭昭一起走。 回府后,闻昭将匣子里静静躺着的荷包取了出来。自打三哥决定要自请外放起,她就着手绣了,如今已经大功告成,就等三哥启程那日。 看着这个天青色绣青竹的荷包,闻昭想起陇右那个地方是长不了竹子的,这个给三哥也算是留了念想。 闻昭将荷包放在身上,歪在榻上想事情。 窗外有不知名的鸟儿轻啼了几声,闻昭蓦地坐起身,将荷包放好便去了三哥书房。 晚间的时候,闻昭向母亲提议为三哥去道观求个福袋,秦氏欣然答应了,翌日便与闻昭一同前去西山道观。 西山道观因为清元天师的关系,香火十分旺盛。虽不是逢年过节的日子,山阶上、道观里却都是前来祈福的人。 秦氏看了眼正在派福袋的道童,却不过去,硬是要法力高深的大道士亲自给的福袋,于是多捐了不少的香火钱。 得了大道士的福袋秦氏这才满意,携了闻昭转身就要走,却被人从前边儿拦下。 “贫道观这位善人头顶的气运有陡然衰竭之势,特来警示。”这人瞧着是一个老道士,手拿拂尘有模有样的。 秦氏半信半疑地看着他,就担心这人是来唬她的。 “善人可是不信?可贫道算得出来善人家中有一个要远走之人……”秦氏脸色微微一变,却仍没有完全相信,因为闻熠的事情一探听就能知道。 “……贫道还算得出,善人家中不久前才扫除了污秽,家宅才得以安宁。”这下秦氏彻底怔住了,前段时日府里中毒下毒一片乌烟瘴气,这道士口中的污秽若指的是晏氏,那么他就真是有本事的。 可这就说明,她真的有气运衰竭之势,秦氏问他,“那真人可算得出我为何而衰竭?” 那道士却掸了掸拂尘微笑不语,叫秦氏心中着急。 道士从怀里拿出一枚锦囊,“将此物交给善人家中能做主之人。切记,不可丢失,不可提前打开看。” 秦氏连连点头,回去的时候,面上还有些紧张的神色。 半点没有耽搁,一回府便去往寿延堂,将此事告知于老夫人后,老夫人也对此事高度重视。老人家对神鬼总是更为敬畏,碰上了这样的示警半分不敢怠慢,忙叫人把国公爷请来。 国公爷听了之后便赶过来了,他最信的是自己,可他的妻子这般忧心,他总要想办法宽宽她的心的。 打开锦囊的时候,堂内的妻子和二儿媳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手中之物看,国公爷心下莫名生了恼,不知是谁,竟连国公府也敢耍弄。 锦囊里头有一张纸条,他取出一看,上头写着“鸟尽良弓藏,位极谋臣亡。” 飞鸟尽,良弓藏。敌国灭,谋臣亡。 国公爷心中一紧,他竟觉得这下不是有人在耍弄国公府了。这是真的示警。 他自然知道功高震主的道理,可他如今在这个位置上,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若是他退让示弱,指不定哪天就被皇上给寻了机会发落了。他只有牢牢抓紧手中的兵权,才是对整个国公府最好的选择。 国公爷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却看到这纸条反面也是有字的,上头写的倒不像是预警,而是指示之言,“怒极不出兵,谋定而后动。” 这个指示之人竟能算准他的性子。他的暴躁让他少年时就意气风发所向披靡,可也让他吃了不少亏。然而这么多年过来了,就是改不了。 国公爷将纸条放回锦囊中,什么话都没说。秦氏有些担忧地往他走的方向看了一眼,倒是老夫人松了一口气,道,“他这副样子应当是认真了,怕就怕他不以为然还要宽慰我。” 翌日便是三哥启程的日子。 闻昭将她亲手绣的荷包送出,闻熠看着荷包上密密匝匝又整整齐齐的针脚,将荷包系在了腰间。 闻昙埋在秦氏怀里哭,闻酉则拽着三哥的袍摆道,“三哥哥可以不走吗?” 见他的小脑袋仰得很是吃力,三哥蹲下来,轻轻摸了摸他的发顶,摇头笑,“阿酉要乖乖的,不能让母亲和姐姐们生气哦。” 闻酉的眼里黯淡了一点,仍是笑着重重点头,“阿酉会好好保护娘亲和姐姐,三哥哥放心吧。” 这个孩子太懂事了,闻熠突然觉得他若是大哭大闹或者像闻昙那样哭着不肯过来道别都好。可他却乖巧得叫人心疼。 不远处的马儿通身雪白,在这个初春里叫人看着觉得寒凉。这匹马儿好似一夜之间就从当初祖父送给三哥时的小马驹长成了雄健的骏马。它打了个响鼻,不耐烦地催促三哥。 三哥不再多言,一个翻身便上了马,他拉住了缰绳,身后的马车也要跟着启程了。 此时春阳从地平线上冒出了一半,早霞漫天。 马儿拂尘一般的尾巴朝一侧甩了下,骑在白马上的三哥突然回了头,冲闻昭大喊,“昭昭,你及笄的时候,三哥一定会回来的!”他的轮廓被镀了一层霞光,坚定的喊声穿透了清晨的凉风。 闻昭笑着重重点头。 三哥这才拍了马,和身后的马车一并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本是觉得三哥只要平安康泰,在哪里都没有关系。可为何三哥一走远,方才还笑着的闻昭就陡然落下泪来,于是只好学着闻昙的样子将脑袋埋进了秦氏怀里。 她这般难过不舍,大抵是因为……三哥将她最喜欢的那匹马儿骑走了吧。 那匹马儿也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在她及笄的时候能见到吗? 三哥走之后,闻昭坐在榻边,心下空落落的。之前被她刻意压下不想的问题此时又浮了上来。 陆然随薛相站了皇上…… 上一世,薛相中立,陆然也跟着中立,因此在那一次朝廷大换血中陆然并没有升官,而是一直到易择暴毙之后才升到了门下侍郎的位置上……所以这一世立场的变化竟让他早些生了官。 陆然本就应该随薛相的路子走才对,上一世就是这样一路走到尚书令的位置上。她虽想得通,能理解,可却不能妥协,她的身后有姜家,就是为了前世之仇也不能靠向皇上。 何况这皇上本就是个“鸟尽良弓藏”的性子,国公府上上下下百多号人,经不起冒险。 说起来,离易择暴毙的日子也不远了……哎,庄芸也快生了吧。 闻昭将纷乱的心思一压,取出锁在木盒里的玉佩,无意识地抚摸,一寸又一寸。暖玉微凉,她的心也找不到落脚处。 玉上好似有点刻痕,闻昭将玉佩翻过细看,上头刻着“吾儿阿然”四字。 这四个字已然随着岁月流逝而变得有些模糊,加上陆然定是时常抚摸把玩,更是几乎看不清了,可这几个字却显得愈发温柔情深。 或许是天仍有些冷,闻昭的身子细微地颤抖起来。 翌日,陆然在门房那里收到一只盒子,门房说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送来的,并且务必要交到他的手里。 陆然的心里突然慌乱得不可抑制。 不过他却不敢就地打开。最近他的府里头好似多了几双眼睛,叫他不能轻举妄动。面上毫无异样,陆然抬脚进了书房。 他的书房就是自己人不经禀报也靠近不得,逾矩一律严惩,因此在这种时候竟成了最安全的地方。 打开匣子,里头躺着那枚几经辗转的玉佩,和一封信。 信上只说,“道不同,不敢以身家相付。” 她好似本要写许多话,可到头来却只写了这么一句,因此长长的信纸空了一大半。她的字比寻常闺秀要来得铿锵几分,可此时这样不可回转的坚定意味却让他的心如遭重击。 这个时候,他真想立时就奔过去和她讲个清楚。 他相信闻昭不会出卖他,告诉她也无妨。 可薛相好似知道他待闻昭有些不同,自姜闻熠自请外放而他选择留下之后,薛相便当他是在闻昭和权力之间选择了权力。 薛相的手眼遍布陆府,他只能权当不知。这个时候,他如何还能奢望能与闻昭在一起呢? 而若他是闻昭,也不会因为儿女私情而忽视了政治立场的,且这立场背后不只是她一人,更是整个姜家,因此才有“不敢以身家相付”一说。 闻昭向来理智,这回也不会出错。 只是她也……太干脆了些。这样的理智与干脆叫他的心情瞬间黯淡了。 可他喜欢闻昭,不也是欣赏她的这些地方吗? 然而就算这般宽慰了自己,他仍心中难受得很,他头一回觉得这般苦涩无奈,现下距他和太子立誓要实现的太平盛世还不知要多久,他和心爱之人隔了这么远的时间,这么沉重的誓言。陆然头一回想,若是到了那一天,他就安安心心地过些简单的日子,为身边之人遮风挡雨,江山百姓留给太子去操心。 长叹了一口气,陆然轻轻将盒子合上。 怔怔地出神了会儿,陆然将静静放置在檀木匣子里的烛雕取出,点上。他的周遭暖香萦绕,陆然心里终于安宁了些。只是他这个慰藉的法子却不能用多久,烛雕总有烧完的一天,而送他烛雕的姑娘大抵不会再送第二只来。 第42节 陆然轻吸一口气,决定寻个时机避开耳目去找她。 想来……也快了。 上朝的时候,薛相看着陆然有些颓丧的样子,还拍了拍他的肩以示宽慰,比前些日子待他的态度要好上许多。 今日朝堂上再一次上演鸡飞狗跳的戏码。有谏官进言称清元天师祸乱朝纲,必须早日除之。 这人是清流。清元天师这一块太子的人碰不得,一碰就有保皇派的人说清元天师是给皇上调理龙体的,因此污蔑清元天师就是对皇上的居心叵测,是为不孝,可皇上也不能因为这七拐八拐的罪名就发落了太子,否则难以服众,因此只能拿那些太子一系的官员磨磨刀了。 这刀磨得霍霍悚人,叫太子一系的不敢再说天师,于是这项艰巨的任务便交给了清流。 这几日已有不少清流出言痛批清元天师了,古有外戚宦官干政,今有道士左右圣听,这些都是王朝衰落覆灭的开端。 皇上听得直皱眉,可这些谏官却轻易发落不得,只好忍下怒意听他们唧唧歪歪。 那谏官说完了清元天师之后竟又扯到易择身上,“这清元天师当初是在门下侍郎的喜宴上崭露头角的,臣怀疑,清元天师就是门下侍郎或者门下侍郎背后之人送到皇上身边蒙蔽圣听的妖道!而门下侍郎本人,更是其心可诛啊!”说到后面便是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仿佛易择不除,江山危矣。 这段时日已经有不少人在背地里这般说了,清元天师如今在皇上心里头的地位连薛相都及不上,朝中上下甚至百姓宗室都在谈论他,待知道了清元天师是在易择的喜宴上显示出了他的“神力”之后,都觉得清元天师和易择一定是有关系的。 易择咬紧了牙关,站出列,拱手道,“微臣大喜那日突然昏迷倒地确实蹊跷,只是臣也不清楚是如何一回事,恳请皇上明察!” 对于皇上而言,清元天师背后有没有易择都没关系,反正他也只信任天师的长生丹,在政事上并不会被他人左右,因此只随便挥挥手,道,“易侍郎莫担心,朕自然不会冤枉了无辜之人。” 这话说得模棱两可,加之易择心里头也觉得那日的事情怪异,因此心里仍是忧思重重。深吸一口气,易择向皇上请命,“恳请皇上给微臣一段时日,微臣自会将此事查明,以正清白。” 皇上只随意点点头。 皇上毫不在意,易择却心头沉沉,一路上都在想那日的疑点,可事情过去了那么久,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来。 易择紧抿双唇,眉头紧锁。可甫一进门,他的脸色就变得柔和起来,郎中说他的妻子快发动了,他不能叫妻子陪他一起担心这些。 正这般想着,就听见里头一阵喧闹,易择心头一紧,疾步往里冲。 ☆、第56章 西北乱 闻昭听说庄芸诞下了麟儿,立马喜上眉梢,就要去大房找二嫂一同去看看庄芸和小家伙。 可苏穆宛竟然面有难色,称身子不适便不去了。 闻昭上辈子吃的就是看人眼色的饭,自然看得出苏穆宛口中的“身子不适”只是托辞罢了,坐在她身边,闻昭看着她的眼睛问,“二嫂,你可有什么难处?闻昭或许能与你一起想办法呢?” 苏穆宛在嫁进姜府之前就与她交好,嫁进来之后更是时常在一块儿说话,当然要除去二哥下朝后及休沐日的时候。她在许多方面都不曾瞒她,这次也不知是何事竟叫她好似憔悴了些。 苏穆宛想起薛相一事,虽然一段时日了过去了薛相那边一直未有动静,可这次闻昭要去的地方是易府啊。 门下侍郎是宰相内史,易择自然与薛相走得近。苏穆宛现在已经不是刚来到这个地方的小姑娘了,她知道在朝廷大事利益关系面前,对易择而言,她这个“妻子的好友”能有几许分量都难说,所以她不能冒这个险。 苏穆宛看着闻昭关切的脸,这段时日的担惊受怕好似要绝了堤,但她却不能同闻昭说,说了便是害她。 “总之我这段时日要少出去了,闻昭,我确实有难言之隐,却不便与你说,你也不要问了,好吗?” 看着苏穆宛眼里若隐若现的泪光,闻昭点头,“那……哎,总之万事放宽心些,若是与二哥有关的事,你尽管同我说,二哥要欺负你,我第一个不依!” 苏穆宛心里越发酸涩,只强笑这点头。而闻昭也没有想到,牵绊了苏穆宛的事竟是那样一个天大的机密。 而到了易府之后,闻昭竟在这个初为人母的庄芸脸上见到了掩藏在喜悦之下的郁色。 这段时日,好像人人都被阴云包裹起来了似的。庄芸顺利产子一事算得上闻昭近日来听到的唯一一件喜讯,但这喜讯的主人却没有她想象中那般高兴。 小小的孩子闭着眼睛歪在她怀里,庄芸看着他的眼里柔和又哀伤。 闻昭心里沉沉的,靠近她些,问,“小家伙可取了名儿?” 庄芸轻点头,“取了乳名,叫阿简。” 这两个字在闻昭心里头过了一道,闻昭轻笑,“是个好名儿。” “我只希望他平平安安地长大,简简单单地活着。” 今日的庄芸连说话都与往日不同,闻昭担忧看她,却见庄芸的眼里蓦地滚出豆大的泪水来。 庄芸埋在她肩上,呜呜哭泣,身子颤抖不止。 “昭表妹……为何外边的人要那样说易择?他是无辜的啊……” 闻昭这才知道让庄芸这般难受的是易择受到的非议,那些不满清元天师圣眷“过浓”又对天师本人无计可施的,像是找了个发泄口一样,纷纷将矛头对准易择。 朝中本就是个利益关系纷杂的大圈子,里头又套了好些小圈子,相互交叠排斥。那些被贬和被外放的太子一脉,顶着的罪名不少都是“污蔑天师”。剩下的那些幸免于难的太子一系或是清流都有兔死狐悲之感,因此对天师越发不忿。那易择不过是个被牵连的罢了。 可确实有一部分人认为天师就是易择找来的,天师来了之后,太子频受打压,那些太子一系的高官是贬的贬,迁的迁,易择的头顶空出了一块儿来,要想升官不久容易了么。 然而这些人却没有想过,若是易择真想升官,只要向皇上表表忠心站站队就行,可他自始至终都未表态,是十足的中立派。 而在这样纷乱的时候,极少人往这边想,也更少有人注意到太师的奇怪态度。 苏太师是当朝帝师,自然会被归为保皇派,可他却像是销声匿迹了一样,称病告假在府里头不出来,来客也统统谢绝了。 皇上只当太师年岁已高,怕时局动荡会祸及自身,便未管他。只是心里却觉得,真真是越老越怕事,老师也不中用了啊…… “清者自清,这段时日会过去的……”闻昭不能帮到她,只好尽力安抚。 庄芸仍在哭,“我前些日子出门的时候,还被人往脸上砸鸡蛋……京里百姓听说了天师是妖道,见了我们就骂,说我们是小人,易择是佞臣……” 闻昭听了一惊,就要仔细看她的脸,庄芸摇头道,“没有砸到我,但是我当时为了躲开便摔了一跤,这才发动的……还好丫鬟仆妇将我及时送回府了。” 闻昭怒意直往上涌,“那些老百姓怎的欺负你一个双身子的?我一直当那些百姓朴实善良,没想到他们恶毒起来竟也这般可怕!” “他们不过是受人唆使罢了,真正要欺负我们的还是朝廷上的那些!昭表妹莫气了……” 闻昭顿时有些哭笑不得,“竟是你来哄我,应当我安抚你才对。好了好了,这段日子就不要外出了,安安心心待在府里头,等过段时日一切就好起来了。你要是无趣,我便来陪你!” 庄芸点点头,又垂下眼帘,“我倒是没什么,只是想着易择在朝廷里会受到怎样的苛责与薄待,我便不愿想下去……” 闻昭拍着她的背,“易侍郎想来沉稳,经受得住的……”嘴上这样说,可闻昭心里头却吃不准,毕竟易择上辈子早逝,且死因不明。要么是受到了倾轧迫害,要么……就是自己承受不住了。 看着庄芸就算生了孩子仍是白净柔嫩得堪比闺中少女一样的小脸,闻昭暗下决心,这辈子无论如何也不能叫她早早地就守寡了。 庄芸从闻昭身上起来,捂着脸道,“我都为人母了,竟还向你撒娇……” “对了,表哥是……离开京城了吗?” 闻昭点点头,叹了口气,“走了半个月了,有时早晨起来我竟以为三哥还在府里。” 这段时日于她而言,算是重生以来最煎熬的时日了,与三哥分隔两地,与陆然断绝来往,只有在看到爹爹母亲还有闻昙闻酉的时候,她才没有觉得自己再一次一无所有。 闻昭回府的时候便见门房的一脸忧色,问他,门房苦着脸道,“方才宫里传来消息,称西戎内乱,异姓宰相夺了汗位,如今已不认承平八年的和约了!国公爷……恐怕又要去西北了!” 战场上刀剑无眼,每次国公爷征战沙场,他们这些个下人也跟着牵肠挂肚,毕竟国公爷要是出了什么事,他们这些吃国公府米粮的下人也会跟着遭殃。 闻昭点点头。她记得就在这段时日,只是记不得具体哪天罢了,于是在半个月前与三哥合作,借签文向祖父示了警。 当晚祖父将三房的人全部叫到寿延堂来,宣布了这件事。 西北新汗王挑衅华夏威严,皇上命他出征以振国威。 祖父见过这个西戎的新汗王几回。那人比他要小上两轮,却是一身的本事,有勇有谋,本是文官却曾在沙场上与他兵戎相见。只是有才之人难免心高气傲,这位也是,一身的桀骜不驯,对前大汗对华夏的臣服不满得很,夺了位后便想在华夏面前硬气起来。 甫一多位就挑衅华夏,乍一看是不明智之举,可深想之后才知道,这正是最好的时机。 他们还没有从雪灾中全然缓过来,西南又战事频频,此时正是华夏最“虚”的时候,趁虚而入才是新汗王那样的野心家会做的事。这样的时机稍纵即逝,若是等他自己站稳了脚跟,等西戎国力强大,那时的华夏则会更为国富力强,再难以企及。 而今日在大殿上皇上看他的眼神,真如看一把还未生锈的利刃。只是若这刀刃锋芒太过,也不知会不会被削了去。 姜世懋的眼前再一次浮现出那句“鸟尽良弓藏,位极谋臣亡。”这签文到他手里不过半月,西北战事又起,不可谓不神奇。也许那老道士当真能看人气运测吉凶呢。 于是他谦称年迈不中用了,恳请皇上派镇国大将军与他一同出战,并甘愿成为镇国大将军的副将。要在往常,他自是万分不愿意打个仗还要听另一个人唧唧歪歪,意见不合还要争来争去,只是这回,他却觉得,还是信那签文一回。 皇上先是惊奇地看他一眼,好似没有料到他会这般说。最后便笑着道,“荣国公如何能屈居副将?这样吧,朕赐你们俩平级,并肩出征西北!” 一支出征的军队里出了两个大将军,这是比较稀奇的,因为若是意见相左,便极易贻误战机,可皇上偏偏这样做了。 国公爷心里头却觉得安定了些,这个镇国大将军已经站到皇上那边去了,现在是名副其实的天子宠臣,与他一同出征再保险不过了。若是胜了,最后的功绩这么一匀,他就不那么打眼不是?倘若不幸在西戎那个崽子那里吃了鳖,皇上看在镇国大将军的份上也不会如何责罚他们,毕竟他们同为大将军,自然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只是他怎么也没想明白,那句“怒极不出兵,谋定而后动”是指的什么。 而闻昭听说了皇上这样的旨意,心下也安定了些。 她是知道祖父会凯旋归来的,最后这功劳分给那个镇国大将军一半,祖父就不会到功高震主的地步。且在主帅有两位的情况下,祖父要鲁莽行事,也会收到镇国大将军的劝阻。 上一世,祖父战胜之后为防西戎余孽作乱,仍在西北驻留了一段时日。而皇上就在这段时日内拿国公府开了刀。 他命人假传消息到西北,称在荣国公府内发现了通敌叛国的文书,已经将全府上下的人都押去大牢等待发落了。 祖父一听便双目猩红,他在沙场上挥汗洒血的,皇帝小儿竟在京城拿他的妻儿孙辈开刀!当即便帅了大军往京城赶。 途径的城池好似以为他是凯旋而归,便敞开了城门迎他。祖父急怒之下理智全无,竟没有察觉到异常。若国公府真被构陷了,他能收到消息,沿途的这些城池的官员自然也会知道,如何会这般热情地迎他呢? 祖父一路往京城赶去,随即在京畿被镇国大将军的人截住。 驻守边疆的将士无令不得回京,否则按谋逆罪论处。 这下他被扣上的帽子不是所谓的“通敌叛国”,而是“谋逆”了。 可笑皇上还假作慈悲,只下旨斩了祖父,府上其余人流放,不行株连之事。不少百姓还觉得当今身上是个宽容大量的,对这等乱臣贼子还留有情面。 然而,他们口中的乱臣贼子,正是不久前为华夏平定了西北霍乱的功臣名将。 自然也有为他鸣不平的,可是在赫赫龙威之下,若是贸然为他出言,说不得也会被安上反贼的帽子。 举国上下,仅有祖父当年的副将在牢里以血书为祖父鸣冤,最终咬舌自尽。这血书字字珠玑,痛批皇上是“敌国灭,谋臣亡”,一代帝王竟不能容下为国立下汗马功劳的功臣。 这些都是闻昭在宫里人碎嘴的时候听得的,可令她费解的是,为何祖父行刑之时,会突然冒出一群人来劫法场。 那时她正在练习刀法,不远处的云翠是她同宿的少使,正与另一个外地选进来的宫女说着先前京城发生的事。 “那天我与父亲刚巧菜市口经过,本是不愿见那血腥场面的,却见到人群里突然出现了十来个百姓打扮的人一冲而起,意图救下那贼子,幸而那刽子手眼疾手快,先将那贼子斩了了事……” 闻昭手一抖,便将手指切到了,破了一道血口。那边说着话的人听到动静往这边看。 云翠取出手帕就要为她擦,闻昭心里头回荡着云翠方才一口一个的“贼子”,浅笑着将手抽出来,“无碍。” 她面色如常,心里却痛得没有了知觉。 ☆、第57章 情难禁 祖父很快就启程了,骑在他的战马上,身上的盔甲锃亮,两鬓的银发梳得一丝不苟。 闻昭站在秦氏旁边。心想,这就是她的祖父,戎马一生,最终竟被当成逆贼处死。 第43节 不过这一世应当不会有此下场,因为闻昭看得出祖父已经将那签文放在心上了。除了多了个镇国大将军出征这点有变外,祖父对大哥不出征一事的态度也大不相同。 上一世大哥本是要与祖父一同出征的,可大嫂却在这个时候被诊出了喜脉,大哥想着若是自己这一出征就是一两年,大嫂便要一个人熬过孕期,孩子生下来也看不到亲爹,可一边又是家国大事。正在纠结为难的时候,大伯母一句话叫他豁然开朗。 “若是你不去出征,你祖父另派一个人顶替你的位置,那有什么不同?可你能不能留下来陪着秋桑,抱着刚生下来的孩子取个名儿,那可就大不一样了。” 虽然祖父与大伯对这话都不赞同,大哥却决定留下了。为此,祖父先是发怒,后又冷言冷语,说他胸无大志,是那目光短浅的燕雀。 可这回大哥同样为了大嫂留下来,祖父却什么都没说,还赞同地点头。看样子竟像是担心此行凶险,祸及大哥。 祖父向来不是话多的人,离别的时候也只是背对着众人一挥手罢了。哪怕他心里清楚,这一别,下一回再见应当已经不是承平十二年了。 这日,闻昭同母亲和大嫂去云想阁看衣裳。一段时日未出来,瞧见街市上的热闹竟有些怀念。这些普通百姓守着他们自己的日子过,朝上的那些事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谈资,因此他们比权贵人家瞧着要自在轻松得多。 大嫂有喜了,便要买简单宽松些的衣裳,可那样的衣裳又大多不怎么好看,因此秦氏在旁边认认真真地帮她参考。 闻昭漫无目的地在店铺里看,现在卖的是春衫,一件件衣裙竟也像是绣了春天上去似的。上一次来,这里还都是轻薄的夏裙。而那个时候,好像所有人都比现在快乐。 陆然在里间看着那个微仰着头的姑娘。她看着挂在上边的春衫,眼里竟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怀念。她的脖颈修长,外头是轻盈的日光。 外面是看不到这里的,陆然的目光不自觉地肆无忌惮起来。 而他的闻昭向来敏锐,这么一会儿就察觉了什么似的,视线往这边扫了一圈,随即收回。 就是那不经意的一扫,他的心又鲜活地跳动起来。 “昭昭啊,也不知你三哥在外边会不会自己给自己买衣裳。”秦氏视线一转看见了些男子衣袍,不由得就想起了千里之外的闻熠。 闻昭看着那件月白的广袖长袍,心里想着这件衣裳三哥穿着一定好看。 “母亲你就放心吧,三哥又不是小孩,自然会照顾好自己。”说到这个,闻昭突然想起,她及笄那年三哥也要及冠了……他说待她及笄的时候一定会赶回来,可若是没有调他回京的旨意,他也只能悄悄回来,然后尽快回去。那么他自己的冠礼呢?冠礼是要风光大办的,悄悄赶回来也不成。一个男子一生中为数不多的重大日子之一,三哥要一个人过吗? 闻昭心里一片滞涩,她突然好想去三哥那里。 陆然看着闻昭眼里浓郁的苦涩的思念,心里也开始疼起来。她什么时候,才能待他如待闻熠那般珍重呢? 从云想阁出来,几人便去了酒楼用饭。在走向二楼雅间的途中,有桌客人正笑着说淮安伯府与威远侯府的亲事定下来了。 “啧啧,也算是这段时日的一件喜事了……” “可不是嘛,近日上头的动静委实大了些。” 另一人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有些事情,少说为好……” 身后的声音愈加模糊,闻昭几个也到了雅间。 这雅间与隔壁只有一帘之隔,因此说话声若是大些便可传过来。那边好似是一桌男子,酒酣耳热之际,便开始说些荤话。 “要我说,这舞姬,最漂亮的还是陆侍郎家的。前些日子,他不是升官了嘛,我们户部的几个就闹着他要去他府里头喝酒,我们说要来点乐子,他便把那些舞姬唤出来……” “啧啧啧,个个都水蛇似的扭着小腰,可劲儿地往我们身上贴,勾人得很。关键啊,是她们还很会喂酒呢!”说到“喂酒”,这个官员嘿嘿笑起来。 旁的几个也跟着“你懂我懂”地笑,又是兴奋又是艳羡,“陆大人真是艳福不浅!” “那可不,你也不看别人官升得多快。所以要想快活,还是得加把劲儿啊。” 秦氏看着闻昭明显沉了一些的脸色,气愤道,“这都是些什么人,说这些荤话!”且她们这里除了两个妇人,还有一个未出阁的呢,也难怪闻昭听了会黑脸。 “要不跟小二说一声,我们换个地儿?”沈秋桑也有些尴尬。闻道向来洁身自好,所以她也没有见过那些妖艳玩意儿,只是听着他们的笑声觉得有些难堪。 此时闻昭已经面色如常,重重咳了声。那边的几个听到有女子清脆的咳声,笑声蓦地一顿,再交谈时便没有说那些不堪入耳的了。 只是闻昭的心里头一直像被一层黑纱蒙起来了似的,不得明朗。 她站在姜府的立场上,决定和陆然断绝来往,可现下听说了那些关于他的“风流轶事”还是会觉得难受啊…… 他说不碰那些美人的时候,那句“最喜爱昭昭,也只喜爱昭昭”她还没有忘。不过这么短的时间,就已经物是人非了。 当晚夜雨绵绵。 春日的雨不如夏日爽快,闻昭莫名有些怀念去年夏日的雨,“啪哒啪哒”的,用了极大的力气才落到地上,屋檐上,也落到心里头,一下又一下。 “喵~” 闻昭突然听到夜里一声猫叫。难道是画菊没有将包子抱回房吗?外面还下着雨呢。 撑了一把伞,闻昭步入庭院,却不见包子的踪影。只有雨水细细密密地亲吻油纸伞的声音。 “喵~”包子又叫了一声,闻昭顺着声音的方向寻去。 她竟没发现,自己的屋檐下已经被春燕筑了巢,此时包子正蹲坐在巢里头,也不知有没有把那春燕下的鸟蛋给糟蹋了。 这个巢好似有些承受不住包子的重量似的,漏了一些碎屑下来。 “包子,快下来。”闻昭将伞收起,站到檐下,冲包子唤道。 谁知包子看了她一眼,竟几下就跳到屋顶上,然后蹲坐在檐角居高临下地看她,那通身的雪白让它瞧着越发像一朵高岭之花。 闻昭心里的积郁无处宣泄,便借着这微弱的玩心,在树干上一蹬,也跟着到这屋顶上。 包子终于肯正眼看她。原来人与猫之间也是要靠实力征服的。 “怎么样?比起你的功夫如何?” 包子歪头看她,头顶的白毛被淋得塌下来,服服帖帖的。它觉得有些不舒服,便不再看闻昭,一个纵身就消失在黑暗里。 闻昭觉得自己真是魔怔了,竟和一只猫说起了人话。 还在这样的下着雨的晚上跑到屋顶上来。 可是……为什么她觉得这么爽快? 一丝笑意攀上她的嘴角,闻昭慢慢躺下来。 因为在下雨,月亮隐在乌云之后,今晚的夜色有些暗。可那些雨丝却好似存了微弱的光,叫她能看清些,一根又一根银亮的针扎下来,又不会叫人觉得疼痛。只是慢慢的,她的眼睛就被雨水淋得只能睁开一条缝,透过眼睫看到的天空一片混沌。 闻昭放松了自己,闭上眼,雨丝一点一点浸透她,将她贴合在屋顶上。 她终于能得片刻宁静。 在这样的宁静里,她的感官好似变得更敏锐。也因为这份敏锐,她听见了身旁细弱的风声。 闻昭睁开眼看他,“你来作甚?” 陆然正在她身边,学着她方才的样子躺着,眼睛闭着道,“陪你。” “你应当收到那个盒子了吧。” 身旁的人轻“嗯”了声,便不再多言语。 闻昭坐起身,微微蹙眉看他。他今日竟然穿了雪白的袍子,在这样的黑夜里散发着柔光。极少见他穿白袍,可现在,他正闭着眼随意躺着,衣裳已经有些湿,发丝也凌乱,却有说不出的好看。 “你明日还要上朝,还是早些回去吧。” 闻昭的语气清冷,陆然的嘴角却翘起来,“是担心我着凉?” 明明都已经把那个盒子给他了,他却还在这里不清不楚的,说的话也尽是暧昧风流意味。闻昭想起白日里听到的荤话,看着昏暗的夜色,神色更冷,“陆大人请回。” 半响没有回应,闻昭侧头去瞧,却陡然被他拉进怀里。 一个天旋地转,她便被他压在身下,绵绵不绝的无根之水尽数被他挡住。 没有了雨水的浇淋,闻昭可以睁大眼瞪他了,陆然却将她的眼睛蒙住,随即闻昭便感受到了脸上密密匝匝的柔软触碰,他好似要把她脸上的雨水吻干净。 闻昭愣了一瞬方才反应过来,叫道,“放开!姓陆的!登徒子!” “你若不想把你的丫鬟吵醒,尽可喊得再大声些。”头顶的声音沉缓,却叫闻昭没了声响,只是仍不住地推搡他。 “别闹了……让我抱一会儿……”陆然的语气突然多了些许疲惫,听得闻昭心里一紧,推搡的动作便一滞。 陆然感觉到闻昭不再推他,便埋在她的颈间,近乎放纵地在独属于她的清甜气味里呼吸。 没了他的遮挡,雨水再一次淋到她脸上,闻昭眨了眨被沾湿的睫羽,也跟他一起放纵。 只这一晚,什么都不想。他只是她喜爱的男子而已,不是炙手可热的中书侍郎,不是保皇派,他只有一个名字,叫陆然。 ☆、第58章 隐秘事 陆然在她的颈间埋了半响没动静,他的头发就在闻昭眼前,被雨水淋得贴在他雪白的衣袍上,越发像是纸上泼墨。闻昭鬼使神差地将手放在他的发上。 好似这样一个轻微的动作将他唤醒了,陆然微微起身看她,“去沐浴吧,莫着凉了。” 闻昭想起她的丫鬟,像她这样半夜将自己弄得浑身湿透的,怎么都说不通,还要把扶摇她们喊醒了烧水去,这动静也忒大…… 就这一个犹豫,陆然便道,“那我带你出去。”话音刚落闻昭便身子腾空了。 “放我下来,我换身衣裳就好了。” “哎你去哪里?” 没能得到他的回应,闻昭只好搂紧了他的脖子,却看见了他的嘴角轻松惬意的笑。 闻昭本以为他要将她带回陆府沐浴,心里头还有些抗拒,可没想到他竟带她进了飞来楼。此时的飞来楼已经打烊了,只有掌柜的房间燃了一盏小灯,从窗格里透出昏黄的光。上辈子的噩梦之地,此时是一派柔和安谧。 陆然将闻昭放下,轻巧的一个翻身便从窗户处进去了,没有生出任何动静。闻昭心里头有些紧张,这人也不知是不是在姜府出入惯了,如今在外头也是这副做派。 飞来楼的大门被轻轻推开,陆然将闻昭拉进来,小心翼翼的样子倒真像在做贼。 闻昭拉住他连连摇头。纵然她的身上湿嗒嗒的,并不舒服,可她也不想这样不打声招呼就偷偷摸摸地进来。 陆然无奈一笑,对着周遭道,“出来吧,带她去沐浴。” 声音并不大,可在这样的静谧中却显得格外清晰。闻昭一愣,就见四下里有人站出来,穿着最普通的布衣,都是仆从打扮。 有两个女子走到她身边,比了个“请”的手势,便走在前头带路。闻昭细细观察,这两人虽是女子,做派却像是江湖儿女,方才也并未像寻常女子那样福身,且步伐沉稳,一看便是练家子。 这下闻昭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个飞来楼分明就是陆然的产业!这些下人也都是有功夫的。 没想到,上一辈子噩梦开始的地方,就是在他的地盘。那么那一场大火毁去的不仅是她的容貌,还有他的一处据点。 闻昭被带到二楼,越发接近当初大火熊熊的房间,闻昭的身子不可抑制地颤抖了一下。努力压下可怕的回忆,闻昭随婢女进了一处雅间。 这雅间与平常吃饭的地方无甚不同,正疑惑着,就见其中一个婢女将房间一角的花瓶轻轻一旋又一按,便听到细微的石料摩擦声。原先的墙壁后边竟别有一番天地! 里头的床榻案几一应俱全,就是长住在这里也是舒适的。站在暗间里头,外头的细微声响都听得清,闻昭突然明白这暗间的用处了。 要是外头用饭的人正在商议机密,有人躲在暗间偷听,便能将他们商议之事听得清清楚楚!且来这飞来楼用饭的都是些非富即贵之人,也不知道陆然凭这飞来楼听到了多少旁人不知的事情! 可最让闻昭惊讶的却不是陆然的势力与手段,上辈子能那般年轻就权倾朝野的人,怎么都不会简单。叫她心中震动的是,这样隐秘的事情陆然却大剌剌地摆在她面前。 要知道,她只要稍稍泄露出去,于陆然而言却是巨大的损失。 可他却把这样的利器送到了她手里。 第44节 闻昭眨了眨眼,怔忡地立在原地。而此时,热水已经烧好送来了。 她又太多的话想问他,于是草草洗完,换上侍女送来的衣裳。里头的中衣与她先前那身是一般款式,陆然倒是想得周到。也……观察得仔细…… 闻昭从房间里头出来,四下里寻找陆然的身影,一名侍女见状道,“主子在房间里沐浴。” “劳烦带我过去。”这句话刚脱口而出闻昭就觉得不妥,改口道,“罢了,待他洗完知会一声就行,多谢。” 她都洗完了那家伙还没好。闻昭默默吐槽了一下便转身回房。 过了一会儿却是陆然来寻的她,他现在已然衣着干爽,却与先前那件一般无二,闻昭又想起他今日穿的是平日里极少穿的白衣,心里头觉得此中必有蹊跷。 陆然拉着她坐在桌旁,抬手倒了杯茶推向她,“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闻昭稍稍坐直了些,抬眼看他,“不论问什么都愿意说?” 陆然点点头,轻笑,“嗯,什么都愿意说。” “你今日为何穿的白衣?”闻昭决定先从细微之处问起,循序渐进,最后问出她最想问的。 “丞相在监视我,”这句话仿佛答非所问,却叫闻昭陡然睁大了眼,“正因为往日里不常穿白衣,因此那些监视的人也不习惯我这身。今天白日的时候,我穿了白衣出门,到了这里,随即换了一个人着白衣易容,假扮我回府,就是姿态细节处有不同,却因为这身不常穿的白衣叫那些眼线不易察觉。他们只会以为是这身白衣让他们觉得不习惯罢了。” 闻昭知道陆然心思细腻,却没想到他竟然凭着这份细腻来以假乱真,蒙蔽薛相的视听。且连那等会易容的奇人异士都能寻到,不过闻昭前世也尝试过这易容之处,不过是层模仿人皮的面具罢了,只是制作起来颇为不易,因此会这等技艺的人极少。 说起易容,闻昭再一次想起恩人。也不知……恩人现在又到了哪里,他的复仇开始了吗…… 不过一瞬的恍惚,闻昭便回过神来,“你不是他最得意的学生吗?他还不放心你?” 且薛相那般直率磊落的性子,竟会往陆然身边安插眼线…… 陆然端起茶杯吹了吹,白雾拂在他脸上,朦朦胧胧的。 “你将丞相看差了。他其实是只老狐狸,对谁都不会放心。我的身边一直都有他的人,只是自他站好了队之后,监视我的人越发多,想来是因为局势紧张起来助长了他的戒心,不过这也正好说明他将我放在一个重要的位置。”话毕陆然还笑了笑,浑然不觉这样的境地有多危险,一着不慎便会万劫不复。 闻昭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你是丞相的人……”她说的缓慢犹豫,因为这是她最关心的问题,也是最要紧最敏感的问题。闻昭紧紧盯着他,想要从他脸上看出抗拒来。若是他不愿回答,或者答案不是她想要的,她便放弃问下去。 毕竟这个问题…… “我不是他的人。”陆然将手中的茶杯轻轻置于桌上,坦然直视闻昭。 闻昭心里头一跳,他竟回答得这般干脆! 正是心神俱震得时候,却见陆然起身过来,轻按着她的双肩,凑到她耳边道,“我不是保皇派。这下你还不要我吗?”说到最后闻昭竟听到了些许委屈的意味。 闻昭觉得耳边痒痒的,稍稍偏过头,“但是你明面上还是他的人……”话是这样说,她的心里却一下子放晴了。 她不用与他对立,真好。 闻昭的长发铺在背后,陆然闻到了她的发香,心里头也是雾霭散尽,安宁满足。轻轻拢了拢,陆然开口,“局势明朗了我们就成亲,好吗?” 他在她身后,两人一站一坐,暖黄的烛光将他们的剪影映到墙壁上,闻昭面上浮起一层薄红,转过头避而不答,“等局势明朗了,我都成老姑娘了。” 陆然看着她的发顶,心下奇怪怎得她就觉得这次的阴云要许久才能散尽呢。虽然……她的直觉或许是对的。 “不会太久的。”虽是这般安抚她,可他心里也吃不准,毕竟如今的局势太过复杂。 保皇派太壮大,皇上自己也是势力雄浑,深不可测。薛相和继后又是一条潜在暗处伺机而动的巨蛇。且那日宫宴上皇上对广安王及世子说的话也叫他多番猜测。 太子势弱,如今的水却愈发浑了…… 眼见两人陷入了沉默,陆然开口打破,“我带你瞧瞧我的密道。” 他今日给她看的东西样样是机密,他却浑不在意,甚至有些邀宠似的,想要她看看他的杰作。 这密道的入口就在酒窖里头,陆然提着灯,对石壁敲敲打打了一番,便见石壁松动了,使力一推,便是一条黑黢黢的通道。 “好黑。”闻昭看着那浓郁的黑色,心底生出些不安来。 陆然握住她的手道,“今日不进去也罢。只是想告诉你,等这密道完全修成了,就会将飞来楼与我的书房连通,届时我再出来办事就不必这般偷偷摸摸了。” “不会被那些眼线听到动静吗?” 陆然道,“现在还未修到我的府邸,届时大抵要请戏班子来府里热闹热闹了。” 闻昭点头,这样才能将声音盖过去掩人耳目。似乎想起了什么,闻昭笑他,“戏班子倒是不用请,你府上那些舞姬就够了,夜夜笙歌的,晚上也能修密道了。” 陆然无奈看她,“怎得又提她们?” 闻昭本是戏谑的语气,说到后边却有些咬牙切齿,“我听人说,陆大人艳福不浅,那些个美人连喂酒都是个中高手呢。” 吃醋就是在意他的意思。陆然笑得愉悦,两人一黑脸一笑脸的,对比鲜明。 “等时机到了,我便可以将她们放出去了。” 这个时机是什么不言而喻,可上辈子闻昭却等到了临死之际。 希望这一世,她能将这个时机提前些。如何提前呢? 闻昭的心里一热,想起前一世的三月三来,正是那日飞来楼的一场大火将她的容貌毁去。而这一世的那一天即将到来,那场大火或许是没有了,她要找的人却极有可能在那里。 ☆、第59章 三月三 那时候她是准太子妃,被人以字条和太子的玉佩密约出府。她对太子没有什么感情,可碍于他的身份,却是不得不赴约。 反正以后会是他的妻子,见上一面自然没有什么。 到了飞来楼却迟迟没有等到人,且角落里放置了好几个大酒桶,房里的酒香浓郁得叫她直觉得不对劲,正要出去,却见门已经从外边被锁死了,不一会儿就有火苗窜上,烧到酒桶时火势迅速壮大起来,发出“砰砰”的爆响。 闻昭四下寻找出路,只见这雅间里头只有窗户处可以通往外边,只是此时的窗户纸已经被烧得干净,连窗棂上也包裹着一层火焰。 那窗户处的大火熊熊叫人望而却步,且跳出去后还要狠狠摔在街上,届时不死也会脱层皮。 可到底算是一条生路。 周遭越发灼热,她的意识也越发模糊。可她无论如何也要出去!她心里有个声音,告诉她活着比什么都重要,活着才对得起娘亲,若她就这样死了,娘亲在九泉之下也不愿见她! 闻昭攒足了力气向窗户撞去,火光瞬间将她包围,火焰攀附在她身上,灼烧得她一瞬间就跟失去了痛觉似的。可她却感觉到好似有人接住了她,还替她拂灭了身上的火苗…… 闻昭脸上疼得钻心,却迷迷糊糊地看见不远处立着的人脸上泛着银光,而她头顶的人好似低叹了一声“可惜了……”。 不过一瞬,她便彻底失去意识。 而被恩人救起之后,她却越发肯定那日大火烧楼时,恩人就出现在了飞来楼底下。也不知是凑巧路过,还是原本就在楼里,着火之后才出来。 不管是哪一种,今年三月三,在飞来楼应当可以见到恩人。 虽然这一世她与恩人还未结识,她却有前世的记忆,知道哪些可以作为筹码争取和恩人再度合作。毕竟就算重来一世,恩人对皇上的深仇大恨却是不会变的。 上巳节这日,姜二爷与姜闻钰受邀前去宫中。 皇上年轻时也是诗赋文章样样拿手的,登基为帝之后仍旧爱好风雅,因此皇上任人为官也更偏向于那些个文采出众的。这日他便在宫里头办了一个流觞宴,广邀天下文人墨客,朝中文臣自然在此列。 闻昭也是一大早就起来沐浴,浴汤里加了兰草,染了一身的香气。 上一世她的婚期在即,因此就没有与听兰她们一道出去踏青。这一世不同,她的亲事还没有定下来,便可以像寻常闺中女子一般,云鬓高绾,身佩兰草,去那滦水畔赏春踏青。 秦氏也想着带她出去,多结识些年轻的公子小姐。她已经十四,可以相看人家了,秦氏与寻常主母不同,比起门当户对,她好似更希望闻昭能嫁个自己喜爱的。毕竟以国公府的钱财势力,保她衣食无忧绰绰有余,因此唯一缺的,便是得遇一个知心人了。 上巳节的男男女女皆是比平日要放得开些,滦水河畔春光融融,两岸的男女隔着河水相望,遇见合眼缘的还会对诗和曲。 秦氏笑着说,“我是老了的,昭昭你带着几个妹妹去吧,到了河边小心些。” 自年前的事发生之后,这是她们姐妹头一回聚在一处,旁边没有长辈看着,谁都不用掩饰,气氛便有几分尴尬。 闻昭心里叹了声,只管带着她们往河边走。且下意识地离听兰远些,毕竟听兰会不会趁她不备将她推下河去也难说,能害她一次就能害两次。 听兰向来敏感,察觉到闻昭对她的防备之后心里苦涩难言,却只能咬咬牙咽下这份苦涩,自觉地落后几步。 到了滦水畔,闻昭感觉袖管被人轻扯了下,立即侧身避开,却见听月的手停在空中,脸上愣愣的,眼里有些受了伤的痛楚。 闻昭默默不语,却将听月的手轻轻牵过。而这么一个细微的动作就让这个已然到了金钗之龄的姑娘刹那间眉开眼笑。 听月的难受与愉悦都来得那么简单,比任何时候的自己都要惹人喜爱。闻昭牵着听月温软的小手时,心里止不住地这样想。 就是在前世抄家之前,她都不曾这样简单,那时的她不过是个性情有几分古怪偏执的姑娘罢了。对继母继妹不假辞色,只有面对三哥与爹爹时才有几分孩提的天真可爱,偶尔甚至也会对他们生出逃避,想将自己关起来,谁也不见。 然而这么多年过来,她已记不清那时为何会有这样古怪的心绪。 只是……这样的她,缘何会得到家人的宠爱和陆然的喜欢呢? “姑娘。”正想着这些,突然有人喊了一声,闻昭回过神,就见一个青年男子手持兰草立在她面前,见她看过来立时脸色涨红。 他好似不善言辞,只将兰草递过来道,“姑娘令人见之心喜,可否结个善缘?” 这是上巳节的习俗,将兰草赠与合眼缘的男子女子,表达自己的倾慕。送出去的是心意,接过来的却是礼节,当然若是看对了眼,也可互相赠兰,这段姻缘算是结下了。 眼前这个男子举止青涩,闻昭莫名想起陆然来,那个人好似向来都是一副举止有度,游刃有余的样子,比起眼前之人,应当算是个中高手了。 “多谢。”闻昭冲他一笑,接过那株兰草,随即牵着听月走远。她的笑意从容浅淡,步态风流标致,叫男子看得愣在原地。 听月心里生了向往,她要是能有二姐姐一半□□就好了。 听兰漫无目的地沿河走,对那些公子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闻昭往河对岸一瞟,却见淮安伯府的王崇与威远侯府的姑娘正一同走着,那王崇看见听兰时有一瞬的怔忡。 先前谣传听兰毁容时,他的母亲就立即与威远侯家的谈得差不多了,后来知晓听兰未毁容时却是为时已晚。 王崇察觉到闻昭发现了他对听兰的失神,像被烫到了似的,立马收回视线。 其实他与听兰并没有多少交集,谈不上多深的感情,只是觉得心里头有些空罢了,像是缺失了什么,却找不回来。 当晚闻昭便悄悄出了府,有心细如发的芙蕖打掩护,她可以放心了。只是这身女装却不大方便行事。 今日的街市各位热闹,乍一看都是些携手同行的年轻男女。对于这些还未婚嫁的有情人而言,难得有一日可以毫无忌讳地在街上牵手说笑,自然是要珍惜的,于是两旁的商铺小贩也跟着受益。 姑娘家爱买吃食和小玩意儿,闻昭前头那一对男女就买了猫脸面具戴上,一黑一白煞是相配。这样就是在街上遇见了熟人也不用羞赧了。 闻昭也在这处驻足,看着这些挂得齐整的面具。大多是动物模样,还有些神鬼样子的,却见不到恩人那样的银色面具,闻昭心下稍安,今日她的一番谋划应当不会竹篮打水一场空罢。 “这位姑娘买一个试试吧?” 闻昭最终选了一只狐狸面具。 她听恩人提过,他曾在机缘巧合下救了一只受伤的小狐狸,那时他的弟弟已经不在身边,狐狸又颇有几分聪慧可爱,恩人便将它养在身边,正好排遣寂寞。只是在后来的一个寻常的日子,他完成任务回来,却见他的那个跋扈的同门冲他笑得恣肆,脖子上却多了一条棕黄的围脖。 那是他第一次手刃同门。 老阁主早已西去,新阁主年纪尚幼,阁内正是蠢蠢欲动的时候。他自小就比旁人多了几分习武的天分,却因为娘亲的教导就是被人欺负了也只能忍着,后来娘亲去世了,这样的束缚仍一直跟着他,可那次却叫他将这些教导全然忘了。 但是他却觉得好畅快。 看着这个以欺负他和弟弟为乐的人双目圆睁,不甘心地倒下,他从暴怒中陡然平静。自此,他懂得了实力为尊的道理,若是阿卯还能回来,他再也不会叫他受欺负了去。 娘亲啊,为何要教他与人为善的道理,不然阿卯就能在他绝对的庇佑下快乐长大了。 第45节 郭寅按照约定来到飞来楼。 听说陆侍郎今日在流觞宴上受到了皇帝的盛赞,他却觉得心里不舒坦,为何陆然要取悦那个恶心的老家伙呢。 郭寅一路穿过长廊,进了角落里的一个房间。此时约定的时间还没有到,郭寅看了一眼酒窖的方向,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外头突然响起敲门声,却并不是陆然与他说好的六声三慢三快。 郭寅提剑前去开门,却见门口是一个带着狐狸面具的白袍小郎君。郭寅不动声色地放他进来,轻轻合上门。 “你是何人?”说话时,剑已架到了闻昭的脖子上。 闻昭却并不怕,这个以“一剑封喉”著称的人没有立即出剑便是不打算杀了她,只要她能说对话。 郭寅心里越发惊奇,这人不但毫无畏惧,还负手道,“我是来与你合作之人。”只是她这一说话,郭寅便听出这是个姑娘。 突然跑出来一个人说要与他合作,还是个姑娘,郭寅仍没有收剑,“哦?你凭什么与我合作?” “就凭我知道你想要知道的。” 郭寅没有说话,静静等着她的下文。 “我对那位的癖好习惯了如指掌,也可画出宫里的防卫布局图,这样我可有资格?”这防卫布局图还是上辈子的恩人给她画的,不过却是几年之后的事了。恩人要摸清这些防卫布局还得费些功夫。现在能得到现成的防卫图,省去了多少麻烦凶险,相信恩人应当会动心。 郭寅却在惊讶,这人竟然知道他要对付的人是谁,不仅如此,还知道这么多!如果……如果她说的是真的,那么他要取那狗皇帝性命就指日可待了!只是……她却太可疑了些。 闻昭看出他的动摇,决定加一把火,“实不相瞒,我是荣国公府的人,如今的国公府战功累累,若是在这次西北一役中再大败西戎,便极易功高震主,当今圣上又性狡诈,好猜忌,国公府危在旦夕。这才想与你合作,取下那人首级!” 郭寅心中一动,剑便移开三寸。闻昭心里一喜,却见恩人再次看过来,眼神锐利,“你怎的知晓我的目标?讲清楚,这剑自然会放下。” 闻昭一凛,她会知晓自然是因为前世,现在她该如何说?可她又迫切需要借助恩人的力量。 仅仅向祖父示警并不能让她放心,若是上了皇上的死亡名单,一招不成自然有下一招。所以皇上一日不除,她心中难安! 想好了说辞,闻昭挑唇一笑,配上那张遮了半张脸的狐狸面具,风流横生,“我知道的还不止这些呢,要不要一一说给你听?” “当今圣上好娈童,过段时间便会有七岁到十一岁年纪的男童被抓进宫,大多是在乡野之地打着祭祀的名头进献的祭品,还有一部分是他的爪牙强掳过来的,那些男童的家里人状告无门,只好忍气吞声,可偏偏有一类江湖人,不畏强权,心里埋了仇恨,只待有一天以天子之血祭剑。” 郭寅心中大震。狗皇帝的这个癖好知晓的人少之又少,她却知之甚详,且对他的事情也了如指掌。 他的剑尖微微颤着。这样的危险的人物他真想一剑了结了她!可是她知道的越多,就越有筹码与他合作,若是他将她杀了,却可能损失更多。 “所以我如何知晓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需要我。”锐利的剑气将她细嫩的脖颈划出一道血痕,闻昭却不闪不避。 郭寅终于收剑入鞘。 恰在这时,门口响起了三慢三快的“叩叩”声。 ☆、第60章 叹可惜 闻昭知道,前世的时候除了恩人,还有另一人在这里。她不便打扰恩人与人商议事情,于是打算就此离开。恩人若是要与她共谋大计,定会来府里寻她。 陆然能悄无声息进姜府,恩人便能在姜府来去自如。 只是她却没想到,出现在门口的人,正是陆然。他的剑眉微蹙,脸上是难得一见的严肃神情。 在闻昭睁大眼惊讶看他的时候,陆然已经将门关上,却并没有放她出去。 原来,上辈子那个在楼底下接住她并叹了一句“可惜”的人是他……那么他是在可惜她的容貌吗,还是可惜他的据点被一把火烧得干净? 闻昭觉得自己的关注点未免太奇怪了些…… 前世的陆然在她的心里的印象也就是一个年轻权重的宰相罢了,她对他的过去的了解仅限于别人的闲谈碎嘴。现在看来,早在承平十四的春天他们就遇见了,而不是她自己认为的进宫之后才看见他。 “阿寅,这就是我所说的那个姑娘,你的事也是我说与她听的,你要不舒坦就在我身上来几剑,嗯?” 方才那样严肃的好像昙花一现,陆然的面上又挂起了似笑非笑的神情。只是闻昭却敏锐地察觉到,他或许有些生气……陆然他这么说,是在为她掩饰?难道他就不想弄清楚自己为何知道这么多隐秘吗? 郭寅却吐出一口气,道,“原来如此,我还以为姑娘你是何方神圣。下次应当说明白才对,省得我伤了我这个兄弟的心头好。” 闻昭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已经没有流血了。方才恩人本就没有打算杀她,这点划伤也是剑气所致。 下一瞬却被陆然捉住了手,他的脸上再次出现了严肃的神情,“别碰了,当心伤口恶化。” 陆然将手往郭寅那里一摊,郭寅便将一个小瓷瓶放到他手里。 郭寅过得是刀尖舔血的日子,伤药自然是随身携带。闻昭暗自惊讶于他们两人之间的默契与随意,猜测着两人的关系。 陆然将她牵到桌旁坐下,轻轻为她擦拭伤药。他那么专注,一直盯着她脖子上的伤口瞧,闻昭脸上泛红,不敢看两人。 郭寅眼见陆然上好了药,便道,“好了,莫在我这个孤家寡人面前恩爱了。我们来说正事。”他自称“孤家寡人”虽有自嘲意味,却是实打实的真实写照。幼年失怙,随后母亲也去了,亲弟又在七年前被皇上的爪牙强掳了去,寂寞时候养的小狐狸也被人扒了皮。 前一世的恩人就时常自嘲自己八字太硬,因此克死了周遭亲近的人,所以他还是应当自觉地离别人远些才好。 想到这些,闻昭泛红的脸色很快恢复了正常。 她虽惊讶于陆然与恩人关系匪浅,却不能表现出一副才知晓的样子,不然陆然方才的掩护就白费了。于是她就算心中有再多问题都只能暂时咽下。譬如他与恩人何种关系,譬如他为何也与皇上为敌,他的立场究竟是什么! 陆然在她身旁坐下,也并不介绍郭寅与他的关系,上来就切入正题,“密道已经建成,日后有要事就在这里会面。” 郭寅点点头,又看向闻昭,“既然你女人说有皇宫的防卫布局图,就拿出来吧,若是能直接取他首级就再好不过了。” 闻昭听到这声“你女人”,脸色又红了,只是恩人毕竟是江湖中人,向来不拘小节,若她要扣着这个称呼让他改口,却可能叫他心中不喜。 陆然轻轻瞥了郭寅一眼,道,“叫她姜姑娘就行。不过仅凭一张防卫图就想取他性命,却是不大可能的。就算是在防卫最薄弱的时候也难以一击命中,一旦不能一击命中便会将其他地方的侍卫都引过来。” “因此最保险的办法应当是先把我们的人放到宫里去。这防卫图用于我们与他们联络时避开耳目。” 陆然没有多想便说出了这句话,应当是早就在心里计划好了的,却在闻昭心里头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的这个计划与前世她所经历之事何其相像! 难道前世恩人给她安排的所有事,其幕后推手都是陆然吗?!那么她多活一世,竟是将自己由他的手下变为他喜爱的人了? 在这个真想陡然被揭开的时刻,闻昭再一次想起前世罚跪于紫宸殿外,那个权倾朝野的宰相在路过她时,竟轻佻地抚摸她的脸,在周遭看热闹的宫人眼里,这不过是一时的风流,可现在想来,他分明是帮她贴紧了面具! 只是那个时候的他们两个,一个高入云端,一个低到尘埃。他位高权重,满京城的闺秀不嫁风流才子偏心心念念想嫁他这个而立不婚的年轻宰相。而她则是连家都没有了,一个人在深宫之中为了自己的复仇大计忍辱负重,除了复仇再没有别的人别的事可以往她的心里去。 现在时光回转,她正处在她最光鲜的时候,而这个未来的宰相则仍在一步一步行走官途,在风云诡谲的朝廷里起伏。 “安插在尚食局如何?寻机会往他吃食里投毒,只是这毒得好好寻,要难以验出来的。”郭寅提议道。这个办法正是闻昭初入宫时恩人给她安排的任务。 那时她刚满十七,在尚食局学了两年的手艺,才得了个机会在司膳给皇上做夜宵时打下手。只是下毒一事却不大可行,前世虽是寻到了银针验不出的毒,可皇上太谨慎了,验过毒之后仍要宫人试吃,幸而她甫一做好夜宵便遁逃了,只是那个送膳的宫女却成了替死鬼。 若要通过宫人试吃这关,只有寻那些见效慢的,可那种毒通常毒性弱,须长期服用,可皇上大多数时候都是吃的御膳房的膳食,叫尚食局送膳过去的时候并不多,且在这为数不多的次数里能轮到她这个资历尚浅的中使打下手更是屈指可数。司膳做皇上的膳食时格外小心,要像前世那样寻到机会下毒并不简单。 并且,要寻到这样一个有足够耐心和决心的人实在太难。除非出现第二个姜闻昭,唯有复仇二字支撑她活下来的那类人,才会日复一日地蛰伏,然后还能在大好时机来临时忍住一下子解决掉皇上的冲动,在吃食里下不易为人察觉的慢性毒,再静静等待下一个时机。 这样的人太难寻,这样的时机太难等。闻昭心里急切地想将前世承平二十二年的胜利提前些。 闻昭道,“安插在尚食局不如想办法安插在御前。一则,皇上大多数时候还是叫御膳房传的膳,二则,皇上用膳之前除了银针验毒之外,还会叫宫人试吃。” 陆然看她一眼,却没问她为何知道这些,点了点头,“对,安插在御前,还可以在政事上帮忙,看似微不足道的小忙却可在关键时刻发挥大作用。而且我的想法是,先不动皇上,如今薛相势力太大,且他与皇后拧作了一股绳,若是皇上死了他们俩趁机作妖反而不好办。若是能借皇上的手将他们除掉就能省去一些麻烦。” 闻昭惊讶地睁大眼。她方才听到什么了?薛相和皇后?他们又是怎么一回事? 郭寅明显不大乐意,“我的目标就是那狗皇帝,薛相皇后如何,实在跟我没干系。” “若是让他们狗咬狗呢?皇上要除去他们俩自然是要付出代价的,届时再对付皇上就容易些了,且并不会多费多少时间,要知道坐山观虎斗是最事半功倍的事。” 陆然好似总能知道旁人的“三寸”在何处。这话分明说得极模糊,却叫郭寅点了头。 闻昭轻轻扯了扯陆然的袖管,他立马会意,解释道,“虽然在皇上还是太子的时候,皇后便是太子良娣,可她心里那个人却是薛相,嫁进太子府不过是谢家的意思。” “去年你在西山道观会遇见我,正是因为太子发现薛相动作频繁,叫我注意盯着,于是便顺着薛相的人摸到了道观。那道隐就是薛相的人,为的就是给皇上长生的念想,以此离间皇上与太子,皇上与太子闹得越厉害,他与皇后便越受益。” 陆然见闻昭有些愣愣的,像是在努力克化他所说的话,样子有些可爱,笑着捏了捏她的手道,“没错,其实我是太子那一边的,我十一岁时便于太子结识了,那时他被派到江都治水,借住在我这里,两年下来便彼此熟悉了。他想要亲手打造一个海清河晏的盛世,我想要亲眼见到百姓安居乐业,也叫我那怀才不遇的父亲瞧瞧他儿子的本事,所以便与他约好了,我赴京考取功名,助他登基。” 看着陆然脸上眉眼舒展的笑容,闻昭好似也看到了那样一副盛世图景。她重活一世只为改变命运保全家人,如今听他这一说,好似心境都开阔了些。 郭寅看着两人相视而笑的样子,敲了敲桌子,“喂我说,我还在这里呢,你们要恩爱回去恩爱。” 她这个恩人明明有着江湖高人的身手,还有闻者落泪的身世,嘴上功夫却半点不饶人,叫人容易忘了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剑客。 这时,陆然脸上的笑容却一收,蹙眉道,“好像着火了,有焦味!” 着火了?!可是这一世分明许多事都改变了,为何这一场大火仍会发生呢?! 闻昭嗅到了空中飘散的焦味,眼前大火熊熊。好似她再一次置身地狱,铺天盖地的绝望向她袭来,前世的大火里,她因为想起了娘亲,才奋力在烈焰包围中冲出一条生路,那样的挣扎叫她永生不忘,现在只这一缕飘散在飞来楼里的焦味便能叫她浑身颤抖不止。 陆然正要去查看,却见他身边的人面色惨白,双眼发直,身子抖得像是身处极地寒冬。他从没有见到闻昭这样害怕的神色,就是在被人下了药的那次她仍是克制的,而这次她却被恐惧完全占据了心神。 他不明白原因,却心疼她现在这样脆弱的样子,将她轻轻揽过,道,“不用怕,我不会让你有事的。”说完便抱着她出去。 飞来楼的这一场大火映红了半边天。 陆然三人已然站在楼外,闻昭感受到背后来自飞来楼的热浪,身子颤抖不止。陆然紧紧抱住她,一下一下在她背上安抚。 闻昭闭着眼埋在他怀里,完全看不见周遭看过来的怪异眼神。陆然也只管安抚她。倒是郭寅,站在一旁看着那两个皆是男子打扮的人当众拥抱,觉得这出戏比这大火还要好看些。 只是这飞来楼可是陆然的心血啊,也不知是谁纵的火。 可惜了…… ☆、第61章 两辈子 陆然看着那个大火熊熊的房间,双眼微眯,也不知是谁,算计人竟然算计到他的据点来了。 只是眼下还是安抚好他的姑娘最为要紧。 翌日闻昭从床榻上醒来,却怎么也记不起自己是如何回来的。外头天光已亮,她揉了揉额角,见扶摇与芙蕖两个进来,便站起来任她们服侍,口上问,“昨日可有什么大事?” 扶摇道,“要说大事,当属司马家大姑娘去世一事……” 司马毓去世了?! 她知道昨日的大火定然不会是巧合,所以才有这一问,却没想到被算计的人是司马毓! “是啊,如今全京城都在说这事呢。昨日飞来楼烧起来了,准太子妃活活被烧死在里边呢!先前司马家的姑娘与姑娘您不大对付,可现在人没了,扶摇却并不觉得痛快,唉……” 闻昭突然浑身脱了力,瘫坐在榻上。 “姑娘?姑娘!”两个丫鬟紧张地喊她,闻昭却没了力气回应。 司马毓和她前世一样都在飞来楼遇上了大火,唯一的不同便是:她拼命活了下来,以毁容为代价,司马毓却葬身火场,世间再无司马毓。 可前一世被查出来纵火一事是司马家的手笔,皇上因此而狠狠斥责了司马家一番,并削了他们十万的兵力,随后下旨将司马毓远嫁陇右,嫁给一个比她还小上一岁多的小夫君李襄。 那这一世谁又是幕后推手呢? 第46节 他们姜家对太子妃一位无意,镇国大将军府又是坚定的保皇派,其他人家就是设法将司马毓害了也坐不上太子妃的位置。 想起两大国公府这几年的较劲,想起宫宴时祖父与卫国公先后翘起的小指,闻昭陷入了无边的恐慌。 如果……如果前世害她毁容的罪魁祸首并不是卫国公府,而且祖父与卫国公的敌对只是做给皇上看,形成一个对立的平衡好宽皇上的心,那么飞来楼大火的真正凶手就是…… 万人之上的那位! 这样的话,前世那枚引她出府的玉佩就说得通了,以皇上的能力,要做出一枚太子那样的玉佩自然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了! 是了,他根本不愿太子登基,那么他绝对不愿太子有这样强的妻族做后盾。于是他笑眯眯地答应了,却早已在暗中寻找时机,要将这样的威胁拔除! 闻昭觉得浑身发冷。皇上不愧是浸淫权术多年的上位者,将他们这一群人的命运玩弄于股掌之中,叫他们相互疏远,相互攀咬,他却在一旁笑着看戏,谁也怪不到他身上! 若不是因为她重活一遭,将两辈子的事情拿来比较,还发现不了他们早已走入皇上埋好的陷进里。 所以,上一世的司马家也是受害者,最大的受益者是皇上,既让太子没了势力强大的太子妃,又削弱了司马家的势力,叫两个国公府势如水火,自己还收回了十万兵权,真真是一石多鸟! 那么如今就如同将两个国公府的命运对调,接下来被诬为纵火害人只为争取太子妃之位的就变成了姜家,待姜家交出十万兵权之后,她这个前世的“司马毓”也将被远嫁陇右…… 随后广安王一脉也将被皇上拿来做平衡局势的棋子。 闻昭突然觉得自己将上辈子看不懂的事理顺了些。那时候正是因为皇上深谙权术之道,将他们这些人玩得团团转,陆然与恩人才会走上谴人潜伏御前,一朝弑君的路子。 “为我梳洗罢……” 姑娘的眼里终于有了神采,扶摇心中一喜,方才姑娘的样子真是将她吓坏了。 芙蕖为她梳着发,口上道,“奴婢总觉得若是姑娘在太子选妃时没有扮丑,如今……”她刚说完,扶摇就倒抽一口冷气,“芙蕖你说什么吓人的话呢!” 闻昭按住扶摇吓得颤抖的手道,“芙蕖说得不错。”话毕就静静看着镜子里头的自己,没有再多说一句。 陆然听说昨晚出事的人是司马毓之后却想起了闻昭颤抖不止的身子。还有想起太子选妃时他在太子书房看到的那张画像,那时闻昭分明还没有对他情根深种,却在画师为她画像时扮丑,分明是不愿嫁到太子府来。 然而,对于一个寻常的闺阁女子而言,太子那样年轻英俊又身份尊贵的人无疑是做夫君的最佳人选。那么闻昭那时的不愿就耐人寻味了。 他当然不会自大地觉得闻昭是为了他,毕竟那时两人的关系还未确立。而坐上太子妃的位置带着全家更上一层楼,无疑更为符合闻昭这样处处为家人着想的脾性。 他突然有一个猜测……若司马毓经历的事曾是她经历过的…… 陆然从书架上搬出几本书来。往常被他束之高阁的经书上蒙了一层薄灰,如今却得到了主人的眷顾。 太平经是道教之言,上书,“人居天地之间,人人得一生,不得重生也。重生独得道人,死而复生,尸解者耳。”陆然将它丢到一边又翻起了其他的书籍。 阿含经里则说,生死轮回,生死流转,是因为对外界的爱乐执取,召来果报,所以才有来世的再生。 陆然手中的书落到案上。不对,怎么都解释不通为何会有这样的事,解释不通她为何会留有上一世的记忆,且还是她自己,没有投胎为另一个人。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闻昭的那一世一定是遭受了不寻常的事,且心中执念未消,才有这一世的重生。 陆然突然很想知道,他在她的那一段记忆里,到底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司马毓一死,司马家再无适龄的姑娘,太子与卫国公府的联姻便只能就此作罢。为此,太子一系的人心中郁郁,纷纷猜想这次纵火事件的罪魁祸首是谁,竟要让他们雪上加霜。 太子分明是华夏唯一正统又有能力的继承人,为何频受迫害?叫他们这些为江山社稷着想的臣子跟着心寒! 当日在朝上,司马家的大爷泪洒当场,直求皇上为他做主,旁边站着的人心中也是唏嘘不已。 果真是树大招风。司马家手握二十万大兵,又出了个准太子妃,自然容易出事,只不过那个害他们的人怕是来头不小,才敢犯下这样的事! 太子也在大殿中央抹着泪要皇上为他做主,只是心底却一片寒凉。昨日陆然已经与他分析过了,能不动声色犯下这等事情又不怕被查出来的,就只有他的好父皇了! 皇上坐在龙椅上,稍稍直起身子,气得直咳嗽,脸色涨红道,“竟出了这种事!朕好不容易寻到了个好儿媳,竟让人害了去!朕一定会将背后之人揪出来,给卫国公府一个交代!” 当真是唱作俱佳。陆然心里满是嘲讽,面上却要作出一副动容的样子,与周遭的臣子一同高喊,“皇上英明!” 下朝后那些走在白玉阶上的大臣仍是在说这件事,或者心照不宣地交换几个眼神。 这一整日闻昭都心中惶惶,尤其是在听说皇上信誓旦旦地承诺要抓出真凶之后,她越发地担心姜家会成为皇上的替罪羊。 心中忧怖,便辗转不得入眠。 听到窗边轻微的布料摩擦声时,闻昭的心里头却好似安宁了一瞬。 “前一世的这个时候,我们应当还未结识吧。” 乍然听到这样的话,闻昭的心“扑通扑通”地狂跳。 “不然,我定会护你不受烈火之灾。”陆然走近床榻,执起她的手,贴在他的胸口,“就算那一个我只是一介平民,也会冲进火场将你救出来。” “若是没有救出你,我也一定会因心中的悔恨执念与你一样再世为人。” “昭昭,说与我听吧。” 眼前这个男子聪慧得令人咋舌。且每一句都砸在了她的心坎上,叫她的心防寸寸败退。 “前世那场大火并没有要了我的命……” 陆然得到了回应,这么长一段时间来的疑惑得到了解答,本是应该激动狂喜的,却因为想到了她的遭遇而心中沉重。 “而是毁去了我的容貌。大火烧楼的那天,你应当是第一回见我,在飞来楼底下接住我的时候,还叹了一句‘可惜了’,真不知道你是在可惜飞来楼烧了,还是可惜姑娘家的脸毁了!” 将这些事情说出来的时候,闻昭却笑了,好似前世的伤疤已经好得干净。 陆然握紧她的手,静静听下去。 “这么说,你前世还是我的手下?” “是啊,陆大人。” “不对,我前世一定也是喜欢你的,但你一心要复仇,所以我才没有出手。” “瞎说。你那时候都没见过我几次好嘛。” 陆然却好似要极力证明自己前世的“爱恋”,正色道,“你瞧郭寅的身形是不是与我相似?” 闻昭点点头。 “上回穿白衣易容扮我的人正是他。说不定前世我也扮作他来接近你呢。且比起他扮起我来,我要扮他就容易多了,只消戴上一个面具就成……” 听着陆然难得孩子气的辩解,闻昭却沉默下来。 因为恩人的行止确实在某些时候不太一样…… 陆然仍在絮絮叨叨地说话,眉宇间比前世她看见的那个宰相要少些深不可测,多了些风流恣肆,却是一样的清俊好看。 “所以说,你两辈子都是我的……”陆然话未说完,便见闻昭已经投入他的怀里。 陆然心里满满的欢喜,轻柔一叹,紧紧拥住她。 ☆、第62章 泼狗血 陆然觉得,他们俩之间就应当坦诚相待,将这些事情都讲清楚才好,这样才不会叫他们在隔阂的两边各自黯然神伤。 上回站队一事,闻昭不过误解了他几天而已,却叫他寝食难安,只想早点寻了机会把一切都告诉她。所以当夜雨淅淅沥沥的时候,他又想起驿站里头两人隔着一堵墙,“叩叩叩”地敲,外头的雨声衬得闻昭的哼歌声清甜柔和,叫他在那样劳碌了整日的疲劳里,感受到了安宁和惬意。 他那个时候正在飞来楼,外头夜雨不停,他也不住地想,闻昭现在在做什么呢,有没有睡着,有没有同他一样想念去年的夏雨。 而现在他不必猜测,不必假想,他的姑娘就在他怀里,小脑袋还在他的衣襟上蹭了蹭,活像一只小猫儿。 只是这世间却再也没有比她更叫人牵肠挂肚的猫儿。 而现在这只猫儿正絮絮叨叨地同他说着话。 “上辈子的司马家被诬为纵火事件的主谋,也因此丢了十万的兵权,司马毓也被远嫁”,闻昭从他怀里起来,眼里满是忧虑,“我好怕这一世的姜家也会像司马家那样成为替罪羊,那么远嫁的那个人就是我了……” 她在他的面前展露出了自己的脆弱,陆然心里暖融融的。只是……她的忧虑却不是毫无根据的,以他对皇上的了解,这样的事皇上是做得出来的。 可是他喜爱的姑娘如何能嫁给别人呢? “那时候司马家是怎么被诬陷的?若是我们能提前将那所谓的‘罪证’寻到,就不怕被人泼脏水了。” 陆然这一说,闻昭便细细回想起来。 可惜,上辈子那段时日于她而言,正是最暗无天日最心灰意冷的时候,她整日整日地将自己关在屋里,又怎么会关注外界发生的事呢?连那司马家被揪出来一事也是爹爹他们意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才与她说的。 现在想来,爹爹他们那时的反应却太平淡了些。三哥也是个极护短的性子,却在得知自己妹妹是为司马家所害的时候垂着眼睛,好似与她一样心灰意冷。 看来那个时候的爹爹与三哥都已经知晓了真相,可是对手太过高高在上,动动手指头就能将他们除去,事后再找好说辞就万事大吉了。 一直被蒙在鼓里的人是她。在得知是司马家害的她时,闻昭真是恨毒了他们,就是重活一世也对司马家的观感极差。 现在她却明白了,都一样是皇上的棋子,没有谁比谁凄惨。她也终于搞懂了,为何上辈子的三哥会在官途顺畅之时毅然决然地辞官回府,旁人都传他们兄妹情深,三哥回来是为了照顾她。现在想来恐怕还有一个原因,三哥不愿再为朝廷效力了。 陆然看着闻昭有些低落的神情便想象到了她上辈子的痛苦无助。要是闻昭没有这样的记忆,无忧无虑地活着该多好。 只是现在的人世太纷乱,她有这样记忆助她避祸也是好的。 “我确实想不起来……不过爹爹为了让我分神,得到消息便会第一时间与我说,所以他们被诬陷的时候应当在大火之后的一月左右,。” “嗯,以半月为期,若是在府里寻到了可疑的人或物,就将他们剔除了,我会派人助你。若是不成,就只能再想办法。”陆然看着轻轻飘动的幔帐,心里头有个念头发了芽。 庄芸已经出了月子,便打算到府门口迎她的夫君回家。 这段时日外头谣言四起,虽然易择在她的面前一副轻松的样子,可她却是察觉得出来,他的心里很困扰。太子的处境越差,天师越得意,他就被骂得越惨。 她只想……让他一下马车就能看见她,让他知道无论处境如何艰难,她都会笑着支持他。 易择坐在马车上,外头偶尔传来一声百姓的骂声。 他不能怨他们,那些百姓都是被人煽动的,他们并不知道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他只有尽快将天师的事情查清楚,为自己洗冤。 易择揉了揉额角。此时,马车已经停了。 想到妻子或许正在府里笑着逗弄孩子,易择脸上浮起一丝笑。只是没想到他的妻子正在门口等他。 易择从马车上下来,牵起庄芸的手,“怎的到门口来了?你才刚出月子。” 庄芸冲他笑了笑,“前段时间可憋坏我了,所以想走动走动,这就走到门口啦。” 他这个口是心非的妻子啊…… 易择心里柔软,笑道,“我们进去吧,我陪你在府里走个够。” 庄芸笑眯眯地点头,却在下一瞬陡然睁大眼,“小心!” 易择猝不及防被推开,心里生出了铺天盖地的慌乱,若是阿芸有什么闪失…… 一个布衣打扮的男子拎着一个桶,面色阴狠地将里头的东西兜头泼过来,深红色的血水顿时将这个刚出月子的年轻母亲从头淋到脚。周遭看热闹的百姓有的捂着鼻子,有的忍着恶臭拍手叫好。这些最质朴的人,在这一刻与恶鬼无异。 易择头一回觉得自己的脚步重如千斤,他突然意识到,他把他的妻子拖累了,若是这件事得不到解决,他那刚出生的儿子也会被人这样对待。 她的妻子像个血人一样在门口站着,易择心痛得屏住了呼吸。 第47节 他还记得,庄芸头一回给他做荷包的时候,一不小心将手指扎破了,那么一点渗出来的血珠就叫她面色苍白了一会儿。而现在,她满身满脸都是血。 易择强迫自己走得再快些,好接住庄芸摇摇欲坠的身子。 好似浑然闻不到狗血散发的腥臭,易择将昏迷过去的庄芸紧紧搂在怀里。 “竟然没泼到你!呸!浪费我这么多黑狗血!你等着,明日我再送一桶过来!”那个始作俑者还恶狠狠地指着易择叫嚣。 那些个百姓也嫌恶地看过来,“那个劳什子天师整日不出来,想泼都泼不成,还好这里有人给我们解气!” “是啊,挑拨皇上与太子殿下的关系!其心可诛!太子殿下人那么好,这些人真是良心被狗吃了!” 易择的侍从将那个泼狗血的人制住,那些个百姓却骂得更凶,一时间场面有些难以控制。 这些人正说得起劲,见这个位高权重的侍郎大人双眼呆滞丝毫不知道反抗的样子,心里一阵爽快。向来都是民不与官斗,就连九品的官服都能压死他们,如今却有这么多人一起“斗官”,将这个官身压得反抗不能。且这还是正四品的大官呢! 他们有这么多人都在指责他,自然就是他自己的问题了。他们也都晓得法不责众的道理,因此心里底气也足。 “滚!” “你们都给我滚!” 往常温和容忍的人一旦发起火来,连眼睛里边都是血红色。无边无际的戾气从那一双向来古井无波的眼里席卷而出。 正在叫骂的百姓被他的样子唬得没了言语,人群中安静了一瞬。连那些侍卫都心中一凛,他们跟了易大人这么多年,从未见过他露出这样的神色。 好似要吃人一样…… “再闹事者,格杀勿论。” 听到这句话的侍卫皆是惊讶至极。这样的决定无疑会将大人的官声毁尽,日后百姓说起来也只会觉得是大人在草菅人命,残害无辜,而不会觉得他是被逼入了绝境不得不为之! “事后我易择摘帽谢罪。” 易择讲完这句便不再多言,抱着庄芸就往府里走。辞官这样的大事,他却说得极平淡。门口的人一个个都不自觉地噤了声。 庄芸不省人事地躺在他的臂弯,易择迈着大步往屋里走。庄芸的陪嫁丫鬟迎上来见了这副情景,吓得直哭。 “快去打水来,给夫人沐浴。”易择连解释的力气都没有,抬袖往庄芸的脸上不住擦拭,生怕她在昏迷中也被这腥臭所扰。 庄芸醒来的时候正躺在榻上,身上已经干净了,只是仍是神色恹恹。 她本就晕血,这回还被那么大一桶的黑狗血泼了满身,庄芸现在完全不敢回想那时的情景。 易择见她醒来便将她扶起,端起药要喂她,“乖,喝了这醒神汤,你会舒坦些。” 庄芸轻轻点头。 这屋里像是才被仔细擦洗过,想来是易择担心残留的血腥气会叫她觉得不适,这才吩咐底下清洗的。 庄芸张口要喝,却觉得胃里翻腾,直想吐。易择放下汤药,抚着她的背,极耐心极轻柔。 “没事没事,现在不想喝就不喝了,过会儿叫阿张再熬一碗就是。” 等庄芸缓过来时,醒神汤已经冷了。易择端着汤碗出门,阿张正在门口候着。 这个随从跟了他几年了,对调理身子很有一套,熬出来的醒神汤醒酒汤都格外有效。 “给夫人再熬一碗过来,这碗冷了。” 阿张“诺”了一声,脸上愧疚的神色一闪而过,忙低头接下汤碗,向院门走去。 因为这个不易察觉的表情,易择看着阿张远去背影的目光陡然多了一丝审视的意味,抬脚正要转身回房看他的妻子,却陡然站定不动了。一个荒谬的猜测从他的心底冒出来。 大喜那日,他不胜酒力,向众人告罪。然后在回喜房的途中,喝了阿张给他熬的一碗醒酒汤…… 不对不对,阿张跟了他这么多年,不会害他的。 可是那日他也只喝了酒与醒酒汤。宾客都没事,那酒自然是没问题的。所以只有…… 他相信阿张伺候了他这么多年,定当是有情分的。所以醒酒汤即便有问题,阿张却也知道不会要了他的命。 因此天师的背后确实有主使,而阿张也在为那个人效力。 易择长吁了一口郁气。 原来他这么多日受到的指责非议都该由另一个人去承受,他不过是只替罪羊罢了…… ☆、第63章 巧审问 又一场春雨过后,花叶零落了满地。 “都仔细些,把路给我清扫干净!”嬷嬷立在路中央指挥,那些个洒扫丫鬟连连应是。 待嬷嬷走远了,这些丫鬟才松了一口气,与身边的几个说起闲话来,“要我说,这些残花不扫也是好的,多好看,作甚要扫。” “去去去,这样就没有咱们的活了,要不你做主子去啊,自然不用干活了。”另一个丫鬟白她一眼,接着扫地上的花叶。 “我说阿桃你啊,就是嘴上不饶人。碧灵,我们不理她。” “小烛,你听说没,京里头有人被泼了狗血啦,就在昨个儿。”叫碧灵的丫鬟脸上都是兴奋。 “外头的管事说的?是那个人?” “说起来与我们二姑娘也有些渊源,正是庄家的表姑娘呢。” 那个叫小烛的丫鬟张了张嘴,很是惊讶,“这是做了什么了?那么娇贵的身子被泼了狗血还了得?” “唉,我觉得我们府还是与他们撇清干系才好。据说他们是触了众怒呢!那个天师好似就是他们的人!” 两人叽叽喳喳说了一阵,就见埋头打扫的阿桃抬起头来道,“说这些干甚,姑娘与庄姑娘关系好你们又不是不知道。要我说,还是前些日子的大火最为爽快,那个司马姑娘以前总压我们姑娘一头,这会儿死了才好。” 小烛与碧灵都惊讶地看过来,“阿桃你怎的这样想?毕竟是条人命啊。两个姑娘不过是较较劲罢了,哪里就有深仇大恨了?” 阿桃停下手中的笤帚,神秘兮兮地道,“这个你们就不知道了吧,先前别人就同我说了,司马姑娘死了,咱们姑娘就有可能做太子妃了!要是我们在姑娘面前得了脸儿,到时候也能去太子府上!” 对面的两个丫鬟都吸了一口冷气,睁大眼看她,“真的吗?太子妃啊?” “你们在说些什么?” 这三个丫鬟听到闻昭陡然响起的声音,都吓得一个激灵,连忙向她行礼。 闻昭却没有允了她们起来。 “方才,是哪个说我要做太子妃的?”她的语调轻缓,却让几个丫鬟将头埋得更低。 “若是不能自己站出来,便三个一同受罚。” 听了这句,小烛稍稍抬起头向阿桃看去。这下闻昭便知道是谁了。 当日,春澜院有一场热闹好看。向来不大管事的二姑娘竟要当众杖责一个洒扫丫鬟,还叫院里的丫鬟仆妇都来观刑。那木杖打到肉上,“啪啪”作响,听着都疼。 画桃“呜呜”哭着求饶,保证再也不乱说话了。画兰画菊两个都是不忍心看,画桃与她们一同进的府,上回也是因为说话没把门儿,叫主子给降到了洒扫丫鬟,现在又因为这张嘴惹了事。 “这就是乱嚼舌根的下场,你们也都看见了。莫要让我再听到那些话,记住,说闲话之前先想想会不会给国公府惹祸上身。”闻昭并不理会画桃的求饶,眼风向周遭观刑的人扫去。 下人们皆是连声应是。 没想到二姑娘虽不大管事,管起事来却气势不小,叫他们这些府里的老人都觉得被唬住了。 板子停下的时候,画桃已经站不直身子了,小烛和碧灵上去扶她,眼睛都不敢往闻昭那边瞟,生怕她想起来了也要罚她们两个。 闻昭很快将下人解散,心里却在想着,那个所谓的罪证到底是什么…… 只是,庄芸出了事,她应当去看看。 闻昭心里越发沉重。她总觉得上辈子的易择是被这些百姓逼死的,不然那样一个高大的男子缘何说暴毙就暴毙了? 只是还有一点解释不通。他的孩子刚出生没多久,他怎么可能放心得下庄芸和幼子两人在世上相依为命,没有他的庇佑,对他们而言就如同住处被掀了顶,雨冷衾寒,相依为命。 “二妹妹这是去哪儿?”闻昭循声一看,是二哥和二嫂。 今日是休沐日,二哥不用上朝,便在府里陪着二嫂闲逛了。 “去看庄表姐。” 二哥眉头轻蹙,显然是了解了庄芸的事,却道,“二妹妹还是不要去了。易府的大门从昨日便没再开,从府里头出来的下人都被人扔了鸡蛋烂菜叶,你去的话恐怕要跟着遭殃。” 闻昭咬了咬牙,这群愚昧的人!非要将易择他们逼到绝路么! “为何他们只顾盯着易大人,天师呢?他们要发泄去找天师啊。” 二哥苦笑摇头,“自从泼狗血一事后,皇上便亲自派人将天师接去了宫里,百姓越发恼怒,将这口气全部撒到易府上了。” 这狗皇帝!心都不知偏到哪里去了! 而易择此时正在盘问阿张。 阿张毕竟跟了他十多年,他一开口问,阿张便“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是小的对不起主子!小的实在不知道会有今日之事!” 易择坐在上首,静静看着阿张,“你是在帮何人做事?” 本来轻易认罪的阿张听了这话却面色一白,拼命摇头。 “说!” “主子,小的实在不能说,小的家母的命就在那人手里啊!”阿张膝行上前,将头磕到了易择的脚边,“除了这个,小的什么都愿意交代,主子要杀要剐小的都不会有一句怨言!” 易择一脚踢到阿张的肩上,阿张一个仰倒,却仍是闭口不言。 “你有想过府里上上下下的人吗?跟你交好的那几个,只要是从府里出去的,都被人指着鼻子骂,他们可曾想到,罪魁祸首就是你这个好兄弟?!而你只要将背后之人交代出来,大家都可以抬头挺胸做人了。” 阿张的眼里满是痛苦挣扎,眼泪从这个早已及冠的男子眼里滚滚落下,“小的不能……那人掳走了家中老母,还说只要发现有人在寻就要将母亲杀了,所以小的迟迟不敢告诉您,年前主子想让小的成家,可是小的想着自个儿已然身不由己,这才推拒了。这些日子看着府里的处境,小的心里头如受炙烤,只盼着主子能给一个痛快!” 看着阿张这副视死如归的样子,易择闭了闭眼,神色有些哀伤,良久才睁开道,“罢了。你那日下的药呢?若是能解开那药的奥秘,就能戳穿天师的把戏了,你也不用交代背后之人。如何?” 阿张一听,收了眼泪,连连点头,“小的这就拿给您看,小的担心那药会损伤主子的身体,所以只下了那人给的药量的一半。” 那药果然还在府里…… 阿张正要回去,却突然想起,若是主子研究出了这药的奥秘并以此揭发天师,那么那人自然也就知道是自己将药交出去的,只怕会当他已经供出来了,到时他的母亲…… 易择见他站定不动,却不管他,唤了身边的人,“去,搜他的房间,将那些可疑的瓷瓶药包全部交给我。” 阿张艰难地转过身,怔怔地盯着地面,“主子……” 易择淡淡地看他一眼,“在你下毒之时,我们的主仆情分已经尽了。方才作出不忍心的样子只不过是方便套话罢了。” 阿张难以置信地抬眼,木木地后退了半步,又听他的主子道,“还是说,你觉得在我的心里头,你母亲的命比我易择的妻儿更重要,比我易府上上下下都要重要?” 说完这句,易择便掀袍迈过门槛,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晚间的时候,闻昭房里进了一个人,瞧身形是个女子。 第48节 “姑娘,这是在下抓到的可疑之人。”那个女子说着就从一边揪过来一人,手脚俱被缚住,嘴也被堵上了,正“呜呜呜”地挣扎。 “她做了什么?” “四处散布姑娘想做太子妃的谣言,白日那个丫鬟也是听她所说。” “还有没有别的?” “其他的……就没见到了。” 闻昭觉得不够,这样的谣言根本不至于将他们治罪,定当有旁的证据。 “在下将她处理了,您看如何?” 这个嬷嬷听到这句话立时瞪大眼,“呜呜呜”地挣扎地更厉害,眼里满是求饶的意味。 闻昭起身走近她,温和相询,“是不是觉得为皇上办事更体面些?” 嬷嬷睁大眼有些不解地看她,随即陡然反应过来那群逼她的人是皇上派来的,吓得冷汗直流。 闻昭见状便将案上的纸笔递给她,“有什么冤情的,都写下来。你应当知晓,我向来宽容,还没有处死过下人。所以不想在你这里开先例。” 嬷嬷颤着手接过笔,在纸上写下一个“迫”字。 “如何逼你的?是不是有黑衣人到我们府里了,你若不照着办,就有性命之忧?” 嬷嬷连连点头,眼里渗出泪来,又写下一个“毒”字。 闻昭叹了口气,“自你中毒起,这条命就不是你的了。” 嬷嬷以为姑娘在同情她,趁机在纸上写下“饶命”。闻昭却懒懒扫了一眼纸上的内容便收回视线,“我的意思是,不管你有没有好好为他们办事,都没有命活了,这个道理你想不出来?皇上的暗卫怎么可能折返回来专程给你递解药,死无对证岂不是更好?” 嬷嬷眼里的光在这一刹那黯淡下来。 “你若是还知道点别的什么,说出来我或许会善待你的家人。比如……”闻昭边说着边从案上拿过一本册子,翻了几页道,“比如城西糕点铺子的账房,还有祖母那边的二等丫鬟银盏。” 嬷嬷睁大眼,没想到这个平日里不声不响的姑娘竟然将她们这些下人的底细摸得清清楚楚。 可是那群黑衣人怎么可能告诉她其余的事情。 嬷嬷垂下眼,极力地从这几日的所见所闻搜刮出异样的地方来。突然,嬷嬷抬起头,眼里激动地冒出光来,好不容易握稳了手中的笔,歪歪扭扭地写着,“春澜院中央石桌后的大树底下……” 闻昭看着费力,对她道,“等会儿不许大叫,不然她的剑能快过你的喊声。”见嬷嬷连连点头,这才扯下她口中的粗布帕子。 嬷嬷来不及活动下巴,连忙道,“奴婢见到有人往那棵大树底下埋了东西,还想着寻了机会挖出来看看的。” 闻昭若有所思地点头,物证么…… 不管她说的有无用处,大抵都是她所能想到的全部了。 “若是你回去能安安分分的,或许还能好好地度过余日。” 嬷嬷怔怔地点头,随即看了眼闻昭案上的册子又眼含希冀地看向闻昭。 “你放心吧,我自会妥善安置他们,毕竟你的丈夫还可以往上做个掌柜,你女儿也还可以晋个一等。”这样就不怕这嬷嬷再作妖了。 嬷嬷心下大定,缓缓扯出一个笑来,轻松又惆怅。 这时,那个将嬷嬷抓过来的女子才带着嬷嬷退出房间。这人正是陆然送来帮助闻昭的,只说自己姓姬,话少得可怜,不过从她走出去的步子却看得出来功夫相当不错。 而陆然此时正在太子书房里头。他今日仍是先从密道去往飞来楼,再到太子府中的,只是飞来楼出了事又在重修二楼,客人便少得可怜,人少了掩护也少,一路过来都须得更为小心。 ☆、第64章 定亲否 自天师在易择喜宴上崭露头角之后,太子便觉得易择是这事的推手,在为薛相效力,可这么长时日下来,太子却越发怀疑他的猜测。 毕竟,这回薛相都站保皇派了,易择身为宰相内史,却是稳如磐石的中立派。 “你说易侍郎在天师一事里头究竟扮演着什么角色?”太子明显有些困扰,他底下的人都觉得是易择在作妖,他虽觉得不对劲却没有证据来反驳。可最近这段时日闹得越来越大,说易择身处水深火热之中也不为过,若易择真是无辜的……那自己不知欠他多少。 虽然这些事不是他做的,可那些伤害易择的人却大多是为他抱不平。 “易侍郎是个心思缜密的人,若他参与了这场谋划,必定不会将自己推到这风口浪尖的位置。所以我以为,这应当是薛相的算计。将矛头对准了易侍郎,他自己就能安安稳稳地在后边看戏了。” 太子听了陆然的话,叹了口气,“可是揪不出来薛相,易侍郎也难以洗清了。不过我会叮嘱底下的人不要为难他。” 陆然默了一瞬,书房里的黑暗越发浓郁,“有多少是真正为殿下烦忧,又有多少是落井下石呢?” 太子心里生出些难过来,却很快将这样的心绪抛开,“不想这个了。说起来你的生辰也快到了吧?今年可是你的及冠之年,可不能简简单单办了。” 陆然笑了笑,“如今这样的时候,自然是办简单些好,不然被人寻了错处拿去做文章,我可就没处哭去了。” 太子给陆然斟了一杯酒,语中不无可惜,“这样重要的日子,我却不能为你赞礼。” 陆然伸手接过,一饮而尽。 当天夜里闻昭便来到那棵大树下,姬姑娘隐在暗处观察府里的动静,阿竹则拿了铲子过来。 “动手吧。” 闻昭开口后,阿竹却没有立即铲土,而是拿着铲子在地上敲,见到他这样的动作,闻昭眼里露出赞赏来。 阿竹敲到一处明显比周遭要紧实些的土壤后才着手铲起来。周遭的泥土间都有空隙,而那新填的土却是被人压严实了的,因此才有这样的不同。 很快,阿竹便铲到一处硬物,心头一喜,便将里头的硬物挖出来。 是个匣子。 闻昭随意地将上头附着的泥土扒开,却发现匣子上头挂了锁。闻昭却并不因此苦恼。匣子被锁住了,那么这是物证的可能性就更大了些,对她而言反倒是好消息。 “将土填回去。” 阿竹得了令,立即将边上堆着的土往坑里赶。 闻昭将匣子拿回房里,左看右看,想着要不要直接砸开。 罢了,实在打不开再砸吧。 这时窗外有黑影一闪而过,闻昭眼疾手快地将匣子往抽屉里塞。 “别藏了,不想叫我帮你看看?”来人将说话声压低了些,听起来还有些笑意。 “吓死我了,还以为是皇上的暗卫,”闻昭吁了口气,这才将抽屉里头的匣子拿出来,“就是这个玩意儿,这么小,还上了锁,不知道里头装的是什么。” 陆然随意坐在椅子上,取过匣子一看,见锁眼里头有些繁复,恐怕不好开,“明日带给阿寅瞧瞧,他擅长这些。” 闻昭“咦”了声,“我都不晓得他还会这个。恩人怎的会这么多东西?” “常年在外游历,走南闯北的人总要有些奇技傍身,”陆然抬眼看过来,眼里竟有些委屈神色,“昭昭就没有夸赞过我。” 闻昭被那水波潋滟的明眸看得一颤,“得得得,你最厉害。你可是未来的一代权臣,而立之年的当朝宰相呢!” 陆然听了这话却是一滞,看着匣子缓声道,“还得再快些才行。” 闻昭心里头生出些忧怖来,生怕这一世因为她的提前告知让陆然的命道改了,“你就当不知道未来的事吧,该如何还如何,要是太急切了……我有些怕。” 陆然放下手中的匣子,拉过闻昭的手,“放心吧,我有分寸。”语毕还在她手上落下一吻。 柔软冰凉的触感,还有他灼灼的眼神,都叫闻昭心里一慌。 不知为何,她竟觉得方才的他像只捕食的狼,还不待她分辨清楚,就被陆然抱起放在案上坐着。 “你做什么?”闻昭没坐过这样高的位置,挣扎着要下来。 陆然却两手撑在她身侧,将她禁锢在方寸之间。纵然她坐在了案上,仍是比他矮上一些,被他这样包围住便丝毫逃脱不得。 周遭全是他的气息,闻昭却有些恼羞成怒。正说着正事呢,这人突然就不安分了!这般想着,便抬起腿来欲抵住他。 陆然迅速捉住她的脚踝,看着她挑唇一笑,生出些无边的风流来,“这样就想对付我?本是打算好生与你商量事情的,既然这样……”说着就要将她的腿往上抬。 闻昭挣扎无果,最终这左腿竟被他扛到了肩上,“你!”闻昭脸色爆红,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她前世活到了花信之年,又在御前见过了不少事,自然不是懵懂无知的小姑娘,所以也明白这姿势何其不雅。 陆然本是要捉弄于她的,看着她这样的面色却仿佛懂了些什么,脸上也泛出红来,将她的腿放下来之后还轻咳了一声。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 “姑娘?”外间突然响起扶摇的询问声。看来他们的动静将丫鬟都吵醒了,闻昭瞪了对面那人一眼,冲外间回道,“没什么,不用进来。” 外头静了一瞬,又听到芙蕖的声音,“姑娘可是冷醒了?要不要芙蕖给姑娘去拿床厚点的被褥来?” 现在正是天气渐暖的时候,芙蕖却这般问。 “不冷,你们睡吧。” 外头这才没了动静。 陆然笑看闻昭道,“你那个丫鬟倒是机灵。”若是有歹人来,胁迫闻昭不许喊人,方才就可以借着芙蕖的那个问题去搬救兵。 “是啊,她向来心思细腻又有几分急智,做丫鬟倒是可惜了。” 陆然摇了摇头,“你有这样的丫鬟却叫我放心些。” 两人先前的尴尬气氛全然散去了,闻昭问他,“你不是有正事要说?” 陆然没有立即回答,却从怀里拿出一物来,正是那枚玉佩,“这是第三次送你了,可不能再退回来了。” 他这一说,闻昭就想起先前两回将玉佩退给他,一次是只当他无意掉落,另一次却是要断绝关系。这般一想,闻昭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连连点头之后才接过玉佩。 陆然顺势包住她握着玉佩的手,压低了声音道,“要破了皇上的阴谋,其实还有一个法子。” “就是,与我定亲。” 这双墨洗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她,闻昭却愣住了。 他说得不错。皇上要陷害国公府有一个必要的前提,那就是国公府有意于太子妃之位。这样的渴望向来隐秘不可言说,自然是任由皇上歪曲,凑齐了人证物证就可以给国公府定罪了。可若是国公府本就无意于太子妃之位且还昭告了天下,皇上就是找多少罪证都无济于事。 可太子毕竟是太子,他们必须换一个方式表明自己无意于太子妃之位,否则就是藐视皇室威严了。且得罪了太子一系的官员于他们而言绝不是好事,他们能煽动舆论将易择逼成这样,也能想办法让国公府臭名昭著。 如此,与陆然定亲确实是上上之策。 “可是……你若是因此得罪了皇上呢?”毕竟前一世可是没有这事的,将陆然卷进这事必然会拖累他。 陆然只笑着摇摇头,一手随意地把玩她的头发。 若是仅从仕途考虑,陆然这样做确实有些类似于自毁前程。可他不仅有仕途,还有心。 虽然他没有说话,闻昭却知道了他的意思,捉住那只不停作乱的手道,“不行,我不愿影响你的前程。你若是在这个节骨眼与我定亲,得罪的便是两方势力。”皇上会因为他的搅局而记恨,薛相也会因为他的棋子变得“不趁手”而不喜。 毕竟薛相最喜爱用的棋子就是在京中与各方势力牵扯都少的,只专心为他一人做事。现在正是陆然仕途上的关键时期,两边都不能得罪。 陆然轻轻拥住她,看向黑暗的虚空,“傻。于我不过是走得更艰难一点,与你们却是关乎身家性命的大事。” 他怀里的气息干净纯粹,闻昭心里安宁了些。 第49节 他的胸口轻微震动,闻昭听头顶传来一句,“何况若能娶到你,当是我前世今生最大的幸事。” 毕竟前世的他虽大权在手,府邸却是冷冷清清,最想与之共度良宵的人正在深宫挣扎,只盼着有朝一日能手刃仇人。 他能给她锦衣华服,能伴她冷夜长冬,可她的心里头却只“报仇”二字,再也看不见其他。 自闻昭与他说了前世之事后,他便不住地设想前世的他们。前世的他虽已然坐到了那般高的位置上,陆然却有些可怜那一个自己。 陆然正有些出神,却感到了嘴角一暖。 ☆、第65章 私情昭 不过一瞬闻昭便要离开,陆然却不让,搂住她不放,顺势加深了这个吻。 她的每一次主动,都叫他欢喜,叫他觉得自己不是在唱一场独角戏。 闻昭觉得有些透不过气,脸色也越发红。陆然在她背上轻拍,低声提醒她换气。 不知为何,方才的难分难舍都未叫她这般羞赧,这一声低沉又温柔的提醒却叫她羞得不敢看他,忙背过去道,“你快些回去吧。” 等了一会儿身后却没动静,闻昭转过身却见原地已经没有了人。方才还催他回去,现在陆然一声不吭地走了,她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只是现在已然过了三更,再不睡就睡不了几个时辰了。闻昭在榻上翻了几个身,这才入睡,可她心里压了事,睡梦中也并不安稳。 听得房里的呼吸声均匀下来,一个人影从黑暗中显出身形来,俯身在熟睡姑娘的额上落下一吻。 次日,这锁住了的匣子便落到了郭寅手里。 “借你发簪一用。”在场的只有闻昭一个姑娘,虽然郭寅一双眼睛只顾盯着匣子上挂着的锁,闻昭却会意了,伸手将头上的一根珠花簪子取下来递给他。 只是心里却有些疑惑,昨儿个她与陆然看了,这匣子上挂的锁并不简单,仅用一根簪子怕是打不开的。 疑惑间,却见恩人拿着她的簪子就开始掰,几下就将簪柄掰成的弯弯曲曲的模样。闻昭屏息看着,这簪柄虽是软金质地,要想徒手掰成这样却不是寻常人能做到的事。 恩人,真厉害啊…… 郭寅完全没有注意到闻昭崇拜的小眼神,只管将掰好的簪子送进锁眼里,只是里头好像有某处卡住了,留了半截子发簪在外头。郭寅将发簪取出,又掰了一道。 如此反复,不过三次就能完全伸进去了。一扭,挂锁便应声而开。 闻昭心中大喜,将匣子接过,打开。却见里头放的是一些银票碎金,怎么看都不像是物证。 “难道这是哪个下人埋的私房钱?”或是来路不太干净的银钱,只好埋在树底下,免得被同寝的仆人发现了。 里头不是她盼着找到的物证,就算是万贯的钱财也不能叫她心喜。 陆然将匣子拿过来,倒出银钱后将匣子里里外外地检查,连匣子的内壁上是否有刻字都考虑到了,却仍是没有旁的发现。 或许,这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用来藏私房钱的匣子罢了。那个嬷嬷只是觉得埋匣子的人鬼鬼祟祟形迹可疑,可也只是可疑,并没有确切的证据说明这就是皇上的暗卫留下的罪证。 “罢了,再去找找其它的线索吧。” 闻昭的话里不无失落,陆然听了这句却更不肯放弃,仍是拿着匣子捣鼓。 “阿寅,你来瞧瞧,这个匣子的底是不是略厚了些?” 可是一般匣子的底盖都会比四壁要厚实些,郭寅不以为意地接过匣子,晃了晃,“没有声音,应当没有夹层。” 陆然默了一瞬,突然开口,“可若是有物件嵌在木板里头呢?曾有人用这种方式传递密信,我在古书里见过。” “好,姑且一试。”郭寅说完便拔剑将匣子的四壁劈开,只剩一个底盖,拿过仔细一瞧道,“有拼合的痕迹。” 闻昭眼含希冀地看过来,郭寅用剑在底盖的侧边轻轻一划,就见原本还是一块厚些的木板,现在则分成了两块薄点的木板,中央静静嵌着一枚精致小巧的玉佩。 “就是它!”闻昭将嵌着的玉佩取出,“这是皇上仿制的太子玉佩,当初司马毓会中计前去飞来楼,与这玉佩脱不了干系。” 陆然知道,闻昭虽口上在说司马毓,其实也是在说她自己。她前世噩梦的开始,正是这块玉佩。 闻昭握着玉佩的手轻微颤抖,却感觉到另一只手被陆然包住了。 他在安抚她。也提醒了她,这一世的发展轨迹改变了太多,而那个葬身火场的人也不是她了。 虽然司马毓害过她,可待她死去后,闻昭心里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快意,毕竟司马毓也可以说是另一个姜闻昭。前一世司马毓在皇上手里做了一颗安分的棋子,这一世她却要打破这场棋局! 可如今就算找到了这样关键的物证,她的心里仍旧满是不安。她的对手是万人之上的那位,只要没有绝对的把握打一场漂亮的翻身仗,她都无法安眠。 回去的路上,闻昭将找罪证的事与陆然口中“定亲”的提议在心里梳理了一番,决定辟出第三条道来。 陆然的及冠日将近,闻昭却想起另一件事来。前世易择就是在陆然的加冠日过后不久出的事。这一世她不愿庄芸再早早地守寡,不愿他们的孩子阿简那般年幼就没了父亲。 而易择此时正仔细打量着手里的琉璃瓶。他找大夫验过了,其他的瓶瓶罐罐里头不过是些普通的伤药,这一瓶里头的东西却连京中的老郎中都分辨不出来。且平常药粉药液多是用瓷瓶封装,而装这些棕黄药粉的却是较罕见的琉璃瓶。 所以……那背后之人叫阿张给他下的药,应当就是这个! 然而,线索到这里却停滞不前了。他对解开这药的奥秘毫无头绪,阿张也消失不见了。 可是他每每看见阿芸阿简干净透彻的眼,都会一再地在心里提醒自己,要快,快些证明自己与天师无关,这样他的妻儿才能在人前抬起头来。 这日照例带了罩纱,前往城西的一处药铺,盼着能有人识得这药。可今日倒是有些奇怪,药铺里闲聊的人并没有义愤填膺地骂易府和天师,也没有再提起前些日子飞来楼的大火,倒是说起陆侍郎来了。 “我听说啊,荣国公的孙女婿有着落啦!” “不是早些年就嫁出去了么?那个振北侯世子啊。” 这几个到铺子里抓药的人都只是些小伤病,因此排着队的时候还有闲情聊天。 “不不不,这回是行二还是行三倒是不知道。不过有人称,在中书侍郎陆大人那里瞧见过荣国公府的令牌呢!大抵就是中意他了。不过想想也正常,这陆侍郎可是当朝薛相门下第一得意弟子,升官升得比谁都快!”说话人讲得眉飞色舞,有种得到内部消息的优越。 “当真?你再去问问到底是姜家的二姑娘还是三姑娘啊……那个三姑娘,不是说还毁过容吗?这样如何在陆府那些个貌美舞姬面前立足?” 易择听了一会儿便没有再听,拿回了药瓶往外走。果不其然,仍是没有找到能认出这药的人。 若是直接将此物作为证据,却是没有说服力的。别人大可以说,他给自己下药再请天师来解本就是他的计划,意图将天师捧到皇上的跟前。而阿张又不可能为他作证,再者,阿张又不知道去了哪里。 罢了。 易择走在路上,再一次想起方才听到的闲话。别人不知道,他却是晓得,与陆然有牵扯的必定是姜二姑娘了。去年长公主春宴上他就瞧出了苗头,只是不明白这二人为何迟迟没有动静,他还当是国公府不同意呢。 说起来,也该为陆侍郎准备一份贺礼。虽然他们两个派别不同,却不妨碍他对这个陆侍郎的欣赏。不论是才能还是心性,那人皆是拔尖的,叫他偶尔会生出惺惺相惜之感。 可惜了。若他是清流,倒是可以深交一番。 正是芳菲谢尽的时候,陆府却是前所未有的热闹。本是想着府里只他一个主子,陆然便没有买多少仆人,如今宾客一多,倒显得人手有些不足来。那些个效力于他的暗人又不能放到明面上来用,好在压榨一下魏梁的劳动力也勉强能应付过去。 今日闻昭会随她的父亲来观礼,陆然一想到这个就觉得心里头多出些期待来。 闻昭前些日子就与爹爹说中意陆然了。姜二爷早先就注意到这么一个后生了,能在年关的宫宴上当庭夸赞他女儿的,他能不记住嘛。只是没想到,他本以为陆然是单相思,现在他女儿却又一脸娇羞地与他说中意陆然。真真是,一不小心女儿就被拐跑了! 二爷全程板着脸,说要考察考察他,且陆然鲜明的立场实在叫他犹豫,要是女儿跟了陆然,那么国公府难免又会与保皇派牵扯上。那他的闻熠不是白白外放了吗? 二爷一想到这里,就觉得心里有些堵。 可女儿都这样说了,还央着他要跟来观礼,二爷咬咬牙还是应下了。 闻昭这次的坦白本是为了计划的顺利进行,可真到爹爹面前说自己的心思时,那股子害羞却不是装的。 加冠礼还未正式开始,却有好些宾客早早地就来了。这些来得早的要么是与陆然关系好的,要么是有心要攀附的,此时却坐在一块儿,聊得投机。 陆府没有长辈,因此待客之事全然落到了陆然一人肩上,众人瞧着心下对这个朝中新贵生出了些同情。他不过及冠之龄,却早已父母双亡,连亲近的兄弟姊妹都没有,也未曾娶妻,这么多年来都是孤零零地一个人走过来。 一个户部的郎中仗着自己先前与陆然共事过,便与周遭的人说起陆然的事情来,从陆然的家世讲到在户部任职时候做的事,讲得是有鼻子有眼的。见众人听得津津有味,时而唏嘘,时而喝彩,心里头生出些与有荣焉的感觉来。 这时,他却见正主招呼了刚到的宾客,正往这边走。这个郎中不知为何心虚起来,便停了话头。可他没有心虚的道理啊,他说的都是真事且还是些正面的话。 郎中挺了挺胸,将这股子心虚从心里头赶出去,同陆然打了个招呼。随即就见陆然也笑着回应了他,郎中脸上的笑意更灿烂了。 待陆然走后,旁边有人还要他继续说,郎中清了清嗓子正要开口,却见地上躺着一物。 捡起一看,却是块手帕,像是女子所绣,上头还留了闺名,曰“闻昭”。 ☆、第66章 生死劫 郎中的心“砰砰”地跳起来,他这是撞破了陆大人的私情么?方才说的那些分明不是什么隐秘的事就叫那些个人听得直围着他,现在他却有了这样独家消息…… 只一会儿,那一伙的人都晓得了这个事,一问才知道,原来“闻昭”正是姜家二姑娘的闺名,这下几人跟沸腾了似的,纷纷将前些日子听说的事情倒豆子一样讲出来。比如陆大人有国公府的令牌,还有去年参加了长公主春宴的人回来之后讲的事情,以及陆大人在年关宫宴上那一句“秀色可餐”的夸赞。 总而言之,几人得出了结论,他们陆大人与姜二姑娘是两情相悦,而且荣国公府准不定已经答应下来,两人就只差定下吉日了! 几人将种种蛛丝马迹一凑,然后恍然觉得自己发现了大秘密,抬眼向四周一看,果真见到姜家二爷也来了陆然的加冠礼。不过这种同朝为官的来观礼说明不了什么,可若是姜二爷将他的闺女带了来,这其中的意思可就不一样了。 闻昭感觉到窥探的视线,脑袋一偏就看到那几个看过来的官员,心下明白陆然已经开始行动了,也配合着腼腆一笑。 没错,这就是她想出来的第三条道。利用京城的舆论将两人绑在一块儿,其中手帕代表她的心思,国公令可理解为国公府的意思。虽然两人没有定亲,可在众人眼里国公府已然是中意陆然了,皇上要栽赃国公府为了与太子联姻不择手段就站不住脚了。 同时,皇上与薛相应当都是晓得陆然中意姜家二姑娘的,听到这样的消息便会认为是国公府给出了回应,而他们首先要做的应当是破坏掉这一桩姻缘而不是记恨陆然。 若说这个计划有什么损失,只能说闻昭日后要嫁他人会艰难些,可闻昭也没想过嫁给他人,陆然更是乐意得很。 这时人群中稍静了一瞬。陆然没想到,易择竟然会到场,毕竟于他而言,每一次出门都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出席陆然加冠礼的官员以清流和保皇派居多,且官员不比百姓,因此看见了易择倒没有不顾形象地破口大骂。可场上却出现了一个奇特的现象,保皇派对易择简直可以用亲热来形容,极力地想将他拉到保皇派阵营中来,而清流则冷眼看着。 易择到场不久,冠礼便正式开始了。 见陆然换了一身白袍不紧不慢地走来,众人纷纷让出了一条道,而薛相早已在上首负手立着。待陆然行到他面前,薛相便依古礼为他加冠。口上念完了祝词,薛相一顿,面上带着毫不掩饰的骄傲,朗声道,“陆然是我薛守义最得意的学生,今日我便做了这个主给他取表字。” 怀卿,闻昭在心里轻喃。 “怀卿,含仁怀义,名公巨卿。”众人一听心里都明白了,薛相这是真正对他寄予厚望。 散席的时候,易择满是疑惑。方才陆然竟提醒了他一句“回府后万事小心。” 闻昭虽叫陆然找时机提醒易择,心底却仍是不放心,毕竟上辈子易择就是在陆然及冠过后没多久就出了事。 与此同时,易府的厨房里头进来了一人,打杂的小厨娘见到那人眼里盛满了欢喜,“阿张哥,你怎的来了?这几日都没有见到你。” 阿张看着这个天真的丫鬟,默了一瞬,他从前不过是碰巧瞧见她被人欺负,随手相助了一番,没想到这丫鬟竟记了这么久。不过也好,现在他需要她的信赖。 果然不出他所料,主子并没有将他的罪过公之于众,却也方便了他行事。 “主子马上就从外边回来了,我给他熬一碗醒酒汤去。只是最近主子在生我的气,待会就劳烦你帮我送去了,不然他知道了是我熬的必定不愿喝。” “阿张哥,你正好可以用这醒酒汤去向主子请罪啊。” 阿张摇头苦笑,“你是不知,这次主人是气狠了,我得等他气消了才敢凑上去。” 主子这般待他,阿张哥心里头还是处处为主子着想呢。 小厨娘连连点头,另外一个烧菜师傅对阿张也没有存任何戒心,毕竟他是主子身边的红人,自然是能巴结就巴结,就算不贴上去也不能得罪啊。 第50节 阿张面色如常,袖中的手却在微微颤抖。他也不愿害主子,可是他的母亲…… 为了救母亲的性命,他只有这般做! 易择回到府里,脑海里一直回荡着陆然的那句提醒。他知道陆然这般说自然是有他的道理,必定不是信口胡言。 才迈进房,便见一个丫鬟端着碗立在门外,“主子,喝了这碗醒酒汤吧。”小厨娘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要说这是阿张哥熬的好了,毕竟主子正在气头上呢。只是……主子看上去不大像生气的样子啊。 算啦,他们主子向来都是面无表情的模样。师傅说了,这叫喜怒不形于色,是厉害的人才有的本领! “放着吧。” 小厨娘得了令,小脸上满是笑意,将醒酒汤轻轻放在案上。 易择看着这个眼生的丫鬟正要退下,耳边再一次响起陆然的提醒,开口就问,“你是哪里做事的?” “回主子的话,山楂在厨房做事,跟着顾师傅学厨。”她的眼神干净,不躲不闪,不像是做坏事的。 大抵是他想多了…… 易择将汤碗端起来,看着里头的醒酒汤,又想起阿张来。他虽犯下了这等事,可不得不说他的醒酒汤做得真是一绝,棕黄的汤液晶莹透亮,现在他不再身边了,这醒酒汤也做得不比往日,里头还有些许渣滓。 罢了,人都消失了,还提他作甚。 如果对面的你是晋。江的读者,那么作者君向你说一声sorry啦,完整章节将会在18:00放出。现在您看到的只有一半哦,请耐心等待~~么么哒剩余正文在作者有话说! 如果您不是晋。江的读者,那么作者菌很遗憾地告诉你,你跑错频道啦!此文在晋。江文学城上独家发表,其他的网站上若是出现了此文,则一律为盗版。请支持正版,转移阵地到晋。江哦~ 谢谢配合,么么哒,作者君直角鞠躬~ 陆然没想到,易择竟然会到场,毕竟于他而言,每一次出门都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出席陆然加冠礼的官员以清流和保皇派居多,且官员不比百姓,因此看见了易择倒没有不顾形象地破口大骂。可场上却出现了一个奇特的现象,保皇派对易择简直可以用亲热来形容,极力地想将他拉到保皇派阵营中来,而清流则冷眼看着。 易择到场不久,冠礼便正式开始了。 见陆然换了一身白袍不紧不慢地走来,众人纷纷让出了一条道,而薛相早已在上首负手立着。待陆然行到他面前,薛相便依古礼为他加冠。口上念完了祝词,薛相一顿,面上带着毫不掩饰的骄傲,朗声道,“陆然是我薛守义最得意的学生,今日我便做了这个主给他取表字。” 散席的时候,易择满是疑惑。方才陆然竟提醒了他一句“回府后万事小心。” 闻昭虽叫陆然找时机提醒易择,心底却仍是不放心,毕竟上辈子易择就是在陆然及冠过后没多久就出了事。 与此同时,易府的厨房里头进来了一人,打杂的小厨娘见到那人眼里盛满了欢喜,“阿张哥,你怎的来了?这几日都没有见到你。” 阿张看着这个天真的丫鬟,默了一瞬,他从前不过是碰巧瞧见她被人欺负,随手相助了一番,没想到这丫鬟竟记了这么久。不过也好,现在他需要她的信赖。 果然不出他所料,主子并没有将他的罪过公之于众,却也方便了他行事。 “主子马上就从外边回来了,我给他熬一碗醒酒汤去。只是最近主子在生我的气,待会就劳烦你帮我送去了,不然他知道了是我熬的必定不愿喝。” “阿张哥,你正好可以用这醒酒汤去向主子请罪啊。” 阿张摇头苦笑,“你是不知,这次主人是气狠了,我得等他气消了才敢凑上去。” 主子这般待他,阿张哥心里头还是处处为主子着想呢。 小厨娘连连点头,另外一个烧菜师傅对阿张也没有存任何戒心,毕竟他是主子身边的红人,自然是能巴结就巴结,就算不贴上去也不能得罪啊。 阿张面色如常,袖中的手却在微微颤抖。他也不愿害主子,可是他的母亲…… 为了救母亲的性命,他只有这般做! 易择回到府里,脑海里一直回荡着陆然的那句提醒。他知道陆然这般说自然是有他的道理,必定不是信口胡言。 才迈进房,便见一个丫鬟端着碗立在门外,“主子,喝了这碗醒酒汤吧。”小厨娘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要说这是阿张哥熬的好了,毕竟主子正在气头上呢。只是……主子看上去不大像生气的样子啊。 算啦,他们主子向来都是面无表情的模样。师傅说了,这叫喜怒不形于色,是厉害的人才有的本领! “放着吧。” 小厨娘得了令,小脸上满是笑意,将醒酒汤轻轻放在案上。 易择看着这个眼生的丫鬟正要退下,耳边再一次响起陆然的提醒,开口就问,“你是哪里做事的?” “回主子的话,山楂在厨房做事,跟着顾师傅学厨。”她的眼神干净,不躲不闪,不像是做坏事的。 大抵是他想多了…… 易择将汤碗端起来,看着里头的醒酒汤,又想起阿张来。他虽犯下了这等事,可不得不说他的醒酒汤做得真是一绝,棕黄的汤液晶莹透亮,现在他不再身边了,这醒酒汤也做得不比往日,里头还有些许渣滓。 罢了,人都消失了,还提他作甚。 ☆、第67章 纵马案 紫宸殿内。 听着帐子里边传出来的惨叫声,外间立着的太监宫女都是低头不语。只是不知为何,今日的皇上好似心情格外不佳,发泄地也狠了些。 过了一会儿,里头的动静停了,而男童仍在哀哀哭泣。 “滚吧。” 随后便是“咚”的一声,想必是被皇上一脚给踹下了龙榻。这才走上来两个太监将男童抬走,却都是战战兢兢的,生怕被皇上迁怒了。 而里头的皇上则是仰面躺着,看着明黄的帐顶,想着他那难产的计划。 外面都在传姜家中意陆然了,他还如何将谋害司马毓的罪名扣在他们头上?本打算借此削他们一半兵力,再将小姜二嫁给李襄的,如今都不成了。 但他是一国之主,他们的命运如何都由他说了算!现下他虽不能随随便便削别人兵权,可他信手拟的一道旨意却可以毁了别人的姻缘。 皇上又想起薛相的那个学生来,倒是个能干的,又是保皇派的人。罢了,事成之后补偿补偿他就是。 只是他的心里头仍是烦躁得很,亟须什么来疏解,“何休!给朕取一颗长生丹来!”被点到的何公公“喏”了一声便躬身退下。 待一口咽下了长生丹,皇上舒畅地一声长叹,倒在龙榻上。 许久,皇上睁开眼道,“你们下去……你不是何休!你是谁?” 见皇上一副惊疑不定的样子,好似随时要将他发落了,何公公立马跪倒在地,急声呼号,“小的就是何休啊!皇上!” 皇上揉了揉眉心,再睁眼看,这分明还是原来那个何公公,摆摆手道,“退下吧。”他方才不知怎的,竟然眼花了。 看来是被姜家那事给气糊涂了。 闻昭正在院子里头看闲书,就见二哥从不远处过来了,“二哥?” 姜闻钰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随即好似下定了决心一样,在闻昭对面坐下。石凳微凉,闻钰只随意理了理衣摆。 “二妹妹,你当真中意那陆然?”他先前就察觉出来陆然待这个堂妹有些不同,可他没想到这二人竟是两厢情愿的。 虽然陆然容貌上佳又才智过人,可他二妹妹却像是没有开情窍似的,从没有见过哪个男子入了她的眼。这回竟然直接与二叔坦白了心思。 闻昭对二哥这问题并不意外,因此并没有尴尬羞赧,只笑着点点头。 “你可知陆府住了二十个舞姬?” 闻昭将手中的书放在石桌上,正色道,“若不是二哥你当时新婚燕尔的,如今应当也有十个舞姬了吧。” 闻钰默然,那些个舞姬确然是皇上硬塞的。可他心底就是不大愿意闻昭与陆然在一块儿。说起来他也是与陆然共事过的,知晓这人是有担当有才能的,可…… “如此,三弟不就白白外放了吗?姜家还是与保皇派绑在了一起。”闻钰的眼里露出些不甘来,当初闻熠为了姜家的安宁自请外放,他虽只叫闻熠珍重,可却为此难过了好一段时日。 又是立场问题。闻昭眼帘稍合,叹声道,“只消等上一段时日,这些顾虑就不存在了。” 别的却不肯多说,闻钰将这句话反复琢磨,仍是想不明白。 闻昭看着二哥远去的背影,他好似边走边想着事情,步子里头失了往日的洒脱。 京城百姓茶余饭后总是不缺话题,这回继陆然闻昭的事后又有新鲜事出炉了。 都知道当今皇后的家世并不出众。那时皇上还未登基,谢氏便以四品京官之女的身份嫁进太子府做了一个太子良娣,在元后薨逝后方被立为皇后。因为皇上的后宫实在单薄,谢氏的家世算是中等,资历却不浅,立她为后虽遭到了一部分大臣的反对,可也算是顺利的,毕竟皇上好似并不是什么喜好美色之人,太子也不小了,那些个大臣将自己女儿送进宫并没有什么大好前途。 话说这谢家,原本最大的官就是谢氏的父亲了,可也只是一个四品官。这样的后族实在不算强。皇上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才给自个儿岳父赐了个英国公的爵位。同样是国公,这英国公可不比另外两个国公那样手握重兵,只是说起来好听罢了。 然而,就算毫无实权,却丝毫不妨碍谢家的子弟心生傲气。 若他们原本就是簪缨世家倒还罢了,这样一朝得势的最是容易跋扈得意,这些年大大小小的事情叫他们在百姓口中就没能留下什么好名声,不过到底是后族,很快就能压下去。 不过这回却有些例外。 当朝国舅爷抱着美人于闹市中纵马而过,正春风得意的时候,却不知是从哪里蹿出来一个垂髫小儿,舔着冰糖葫芦完全不知险状,眼看着就要将这小儿踩到马蹄之下,又冒出来一个小郎君,救了那小儿自己却被马蹄给踹了几丈远,当场气绝。 国舅爷吓慌了神。这要是踩死了一个布衣孩子他倒可以解决,可现在这人瞧其着装便知非富即贵,他怕是惹祸上身了。 本还抱着侥幸,盼着这人是富商子弟,只要不是官家子弟,事情都好说。他的皇后姊姊一定会救他的。 可事与愿违,这人恰是官家子弟,且还是威远侯府的三姑娘! 这下事情闹大了。威远侯毕竟是侯府,这三姑娘还是嫡女,且就亲事都定下了,年尾就要嫁与淮安伯府的嫡次子王崇。现在这人一死,两家都不依了,一纸将国舅爷给告了上去。 国舅爷哭着来求皇后,皇后直想将他一脚踹飞,却到底不忍心,只能口上责骂道,“与你说了多少次,行事要收敛!你自己算算闹出了多少事!” 国舅爷只管哭,皇后叹道,“这回出事的不是别人,是侯府的姑娘,难办了。” 国舅爷抽抽噎噎地开口,“那个姑娘也有错,作甚要女扮男装出来!连个丫鬟都不带,不然现在也不会出事了!”皇后听他竟然还把责任往死者身上推,忍无可忍地挥袖扇了他一下。虽没有用手,不过这袖风却凌厉,国舅爷捂着脸不敢再开口,只是神色越发委屈。 皇后心一软,“罢了,我想想办法,你出去吧。记住,这是姐姐我最后一次帮你处理这种事!”话毕,皇后疲累地闭上眼,其实她心里清楚,若是有下一回,她或许还是会帮他。 毕竟她的弟弟是那个冷漠的家里面唯一的温暖了。 国舅爷连连保证之后才出了殿,留皇后一人在殿内沉思。 她知道,京兆尹是守义的人,可这层关系知道的人也仅有那么几个,不知道守义愿不愿为她冒这个险。 皇后定定神,叫人拿来纸笔,写下“只求轻判”四字,交给身边的琉璃,“送到薛府。” 她与薛相这样的书信来往已经好些年了,宫里头只当她送去的是家信。因为她每每有信要送与薛相时,都会准备另一封送回谢家的信,然后途中送信的人手几经更换,还有不少人是用来混淆视听的,所以就是有人想追踪都难。 消息传到闻昭这里的时候,着实叫她大吃一惊。随后又想,难怪了,难怪她对那个威远侯府的三姑娘没有什么印象,想必前世的她也就是这个时候香消玉殒的吧。 这件事情在百姓中简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一时间茶楼酒楼青楼全在说这事,就连话本子里头都出现了某架空朝代的国舅爷仗势欺人的情节。 众人都知道,这死去的姑娘是为了救人才身陷马蹄之下,且最令人动容的是,这姑娘是侯府的嫡女,而她救的人只是城东豆腐坊一个寡妇的儿子罢了。 这样不顾身份差距的舍身相救无疑感动了全京城的平民百姓,连那些权贵人家也为她唏嘘不已。 而百姓越是感动,就越是义愤填膺,甚至有人不惧后族,去那谢府门外叫嚣杀人偿命。 薛相收到书信时,竟是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只是国舅爷这事实在有些棘手,他也得斟酌斟酌。 可他至少也得帮国舅爷减减刑,不然妘黛怕是会怨他。但是他私心里真是觉得妘黛这样的弟弟还是早日死了的好,不然可能会坏了他们的大事。 最后京兆尹得了令,判国舅爷赔偿白银万两,再吃三年牢饭。 第51节 听起来好像判得不轻,可威远侯和淮安伯两府都不乐意了,他们又不缺钱,要这么多银两作甚,他们要的就是一命偿一命! 于是威远侯当庭斥责京兆尹与谢家沆瀣一气,不顾公道正义。 只是薛相怎么也没想到,这把火竟然烧到了他的身上。 那威远侯不知怎的,竟然拿到了他写给京兆尹的书信,上面还明明白白写着要轻判国舅爷的话! 这书信的内容与他写的那封大致相同,措辞却有细微差别,所以这信根本就不是他写的!但是,这信上的字迹竟然与他的笔迹一模一样!叫人不得不相信这书信就是他写的。 这下更是全京城上下一片哗然,当朝丞相爷叫京兆尹大人轻判国舅爷? 这关系听着耐人寻味啊! 皇上得到这消息的时候更是面色一片阴沉。 他以为京兆尹是自己的人,没想到京兆尹竟效忠于薛相!还有,薛相为何要帮国舅? 难道薛相与谢家也关系匪浅吗? 呵,他竟是小瞧了那个被他亲自提拔上来的丞相啊。 不过,他也想知道威远侯的背后究竟是何人,竟然敢于同薛相叫板,不仅如此,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薛相的书信弄到手,成功地叫薛相狠狠栽一个跟头。 看来他这一国之君要被人拿来当枪使了啊。皇上抿了一口热茶,决定静观其变,先旁观薛相与那神秘势力相互攀咬。 这下朝中大臣都是有些奇怪,皇上竟然没有责问薛相。那些个盼着罢相的都失落不已,而亲近薛相的则是松了一口气。 大树底下确实好乘凉,大树倒了则会压死一片花草,薛相这棵大树可不能倒啊。 不过这结果倒是在陆然的预料之中。 先前国舅爷纵马一事发生后,他立时就决定借此坑薛相一回,于是将书房里头留有薛相笔迹的文书翻找出来,交给魏梁去琢磨,随后魏梁便写出了那样一封书信来。 他也知道以皇上这老狐狸的性子,必然看得出来薛相这事背后有推手,所以必不会如了他的愿。 不过没关系,他要的就仅仅是皇上对薛相存疑罢了。 ☆、第68章 亲事定 闻昭方从陆然口中得知了魏梁的本事,心下感叹原来魏梁的妙用竟在此处。幸而她将魏梁还给了陆然,不然也没有今日这出好戏了,且魏梁这把利剑在她这里怕是会锈掉,他这头千里马也只有遇到陆然那样的伯乐方能发挥大用处。 只是闻昭没想到,这出纵马案好不容易将京城百姓的目光从她这里移开了,却有另外的事情再一次将她置于舆论的中心。 这日竟有人上门向她提亲,且还是许久不见的庄起! 陆然曾用一句话评价过庄起,是为“心如山上虎,身若仓中鼠”,闻昭觉得极恰当,庄起本就是眼高于顶的性子,又偏偏得不到施展拳脚的机会。 庄家因为庄少傅的关系,整个被划为太子一系。可想而知,他们的处境更为逼仄。庄起这几年下来,仍是个小小的郎中。 有人道,庄家公子这官职要与陆侍郎“抢妻”怕是为难。又另有人摇头辩道,“可是以庄家的家世应当会胜出一筹。陆侍郎毕竟是京外人士,总要回去的,国公府缘何舍得将宝贝嫡女嫁到京外去?” 闻昭对于庄起会来求亲一事极为惊讶,毕竟上一世庄起前来求亲还是舅舅逼着庄起过来的,这一世也不知为何,难不成又是为舅舅所逼? 外头的庄起不知闻昭作何想,若是知道闻昭以为他是被父亲逼来的那可真是冤枉死他了。真要说逼,也是他逼了父亲才对。 父亲说,司马家的姑娘没了,姜家就成了太子最中意的联姻对象,他们庄家效忠于太子,不能抢了未来的太子妃。 于是他咬咬牙妥协了,可等了这么久没等来太子与姜家的消息,倒是等来了姜家与陆然的绯闻,这叫他如何坐得住?他不能抢未来的太子妃,可若对手是陆然,他便不会顾忌了! 陆然虽不甚在意庄起这个情敌,可别人都挑衅到这份上了,他却是不得不露面。且前些日子闹了那一出绯闻,这个时候要是不出面,所谓的绯闻就成了笑话。 于是来姜家大门口提亲的又多了一家。 陆然面上带着笑,心里却滴着血。他晓得这次提亲他与庄起怕是谁都成不了。 本是想着与闻昭传出绯闻后按兵不动以拖延时间,没想到半路杀出个搅局的,生生将皇上的算计提前引了出来。 可恨啊,这庄起这么长一段时间没动静,一闹出动静就叫他咬牙切齿,还不能发作。 百姓正围在姜府外头瞧热闹,还艳羡姜二姑娘有这等福气,来求亲的人都是万众挑一的好看,随便嫁了哪一个都是大有眼福,每日每日地看,怕是都能多活一些岁数。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二姑娘自个儿也是天仙一样的美貌,要洗眼睛看自己也成。” 百姓就爱听这些才子佳人的事情,这下谈论地更为起劲。 姜二爷正有些懵,平日里不提亲,今日一提亲就来俩。且还都省了请媒人的步骤,急吼吼地就带着聘礼跑到大门口,引得众人围观,实在叫他不满,这两个跟毛头小子似的,叫他怎么放心将自家宝贝闺女托付出去? 闻昭听说陆然也来了,实在有些想笑。这提亲一事本就不在他们的计划里,陆然想必是被庄起给“逼”过来的。 陆然现在心里头还不知多怄气呢。人生中头回提亲是被人逼的,明知无果还要挂着笑守在门口任人跟看猴似的围观。 果然,这两人在门口不过站了一会儿,还不待姜家的人出来,便听到马蹄得得声。 “圣旨到——” 在场的人惊疑不定,呼啦啦地跪倒一大片。姜府的人也俱是出来跪听旨意。待听完了,众人这才反应过来,方才皇上夸的那一长串“贤良淑德”的赞语都是为了最后那句“姜氏闻昭的姻缘朕自有安排”铺垫。 皇上果然出手了。 陆然垂首看着地面的眼神坚定起来,就是为了他与闻昭的亲事,他都得将计划快些施行了。 折返的时候,陆然看了一眼闻昭的方向,她的眼神安宁柔和,仿佛并不为这张圣旨所扰,只是在对上他的眼神时闪了闪,里头的星光骤盛,这样的眼神变化叫陆然的心再一次砰砰跳起来。 他一定要早日将闻昭娶回家,每日每日地看这一双满是星子的眼眸。 皇上的这道旨意叫姜府上下都惴惴不安,究竟是什么缘由会让皇上出手干涉一个姑娘家的亲事呢?要不是知道皇上不好美色,他们都要担心皇上是不是有那种心思了。 姜府内。大爷同二爷道,“早知道就一口答应了门外提亲的了,也比被皇上拿捏住亲事的好,现在这门亲事恐怕会变成朝廷斗争里头的一把利器了,也不知皇上会如何用。” 二爷虽对大爷那句“一口答应”心生不快,却也能理解大爷的意思,只叹道,“既然皇上都盯上了闻昭的亲事,就不会叫我们轻易与别人结了亲。且……大哥你还没看清楚司马家姑娘被烧死的真相吗?” 大爷被他这一说,立时睁大了眼,“你的意思是……不会是……” 二爷点点头,“我原本还担心这把火会烧到我们府上,现在就像是导火线被人浇熄了似的,闻昭这回坦白心思得倒是时候。” 说到这里,二爷有些后怕,“若我们忤逆了皇上的意思,恐怕闻昭也会落得那样的下场……”若他们执意与旁人结亲,就像太子执意与司马家结亲,二爷也不晓得最后会不会有葬身火场的第二人,虽说皇上铁定会换一种方式,可不是葬身火场就是落下悬崖,或是为歹人所杀,总归逃不了一死。 只是,不管他们如何忧怖交加,那把铡刀还是会落下。 不过一月,皇上对闻昭的亲事安排就有了眉目。 众人都没有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上,那位自宫宴后便回了封地的广安王会火急火燎地进京,为的竟是为自家世子求一佳媳。 皇上面上笑容和煦,呵呵道,“这佳媳么,朕早为襄儿留着呢。” 于是当天便召了闻昭进宫。 扶摇红着眼眶为闻昭换上了正装,闻昭摸摸她的脑袋,“别难过,我又不是去赴死。” 倒是芙蕖欲言又止地看着闻昭。前些日子她听到自家姑娘房里有动静且姑娘还执意不要她们进来,随后又拒绝了她出去搬救命的暗示,芙蕖心下猜测,姑娘怕是心上有人了,且那人还是个会武的。 夜闯香闺固然不合礼制,可这些大户人家又有哪些人是真正全然守着礼过日子的呢。 随后又听说自家姑娘中意陆侍郎的事。她知道这陆侍郎又厉害又好看,且还救过自家姑娘,心里便看好这段姻缘,只是没想到…… 可不知为何,姑娘看着竟这般平静,实在不合常理…… 闻昭自从算出自己就是上一辈子的司马毓之后,便知道了若是皇上要插手她的亲事,必然是要将她嫁给李襄,因为心里有数,临到此时竟不觉得难过。 李襄与她一般年纪,甚至比她还要小上一两个月,因此成亲必然要等他长大些,如果在这之前他们就有能力颠覆局势,那么这婚约自然可以不作数。不过也只有几年了……前世十几年完成的事这世要提前这么多,闻昭心里头很是没底。 姜二爷陪着闻昭一同面圣,一路上还是闻昭安慰的他,二爷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闺女的亲事我这个当爹的都不能做主,爹爹实在难以释怀。” “爹爹,莫想这些了,闻昭不难过,届时爹爹可要争取从皇上那里多得些好处才是。”一国之君在外头传出姜家有意陆然的消息之后还执意要操纵闻昭的亲事,必定会想法子安抚他们。 既然反抗不得,就要多享受些好处。 二爷在听闻昭这么说之后,竟是眼眶一热。他的闺女何时才能想到自己!这种时候旁的姑娘都是哭闹不止的,她竟然还笑着叫他多争取些好处! 闻昭与二爷进了殿行了礼,皇上笑道,“起来吧。姜二啊,你家这个小姜二生得当真是妙,难怪我这贤弟不远千里跑来为襄儿求媳了。” 分明就是这老狐狸的主意,从他口里说出来却成了广安王的意思了。不过闻昭对广安王与皇上的关系倒是产生了疑虑。毕竟从外面看来,来求媳的是广安王,皇上只是成人之美罢了,可两世的事情叠在一起却叫她知道,这分明就是皇上安排好的! 李襄年方十四,根本就用不着广安王急吼吼地跑到京城来求媳,所以,这广安王与皇上是有什么交易? 二爷谦虚了几句便听得广安王笑道,“姜二姑娘这样的,襄儿必定会喜欢!”他会这般说,也是因为李襄根本就没有来。不过也说得通,广安王都急得只用了一月便赶到京城了,必定不会带着世子受这颠簸之苦。 李襄毕竟比闻昭要小上一点,一般人家都不愿闺女嫁一个小夫君,不然等男子正值鼎盛年纪的时候,妻子已经年老色衰,怎么看都不是一桩好姻缘。 皇上见二爷眼里分明有不愿的神色,却小心藏着,还笑着与广安王说话,这样配合的臣子叫皇上心下满意,决定事后给姜家一些好处作为补偿。 几人很快谈妥了,皇上当即下了旨意,赐婚于姜氏闻昭与广安王世子,待世子年满十六后成亲。 随后又颁了另一道旨意:姜三公子姜闻熠可随时回京任官,并且官升吏部侍郎。 如今朝上仅有一位吏部侍郎,这道旨意就等同于将另一个侍郎之位留给了三哥,有了这道旨意,再有能耐的人都做不了另一个侍郎。 这道旨意叫闻昭满意得很,立时将先前那道旨意带给她的阴云全然驱散了。 没想到这回挣到的好处竟是关于三哥的,当真是比黄金白银绫罗绸缎都叫人心动。不得不说,皇上就是会把控人心,连她这样的“受害者”都被顺毛顺得服服帖帖。 来自仇人的恩惠,滋味也是甘美的。待她领了皇上的好意之后,再去谋划如何对付他好了。 当晚,闻昭躺在榻上盘算着三哥何时回来最好,想着想着竟觉得三哥立马回来都成。 现在的国公府已经不用担心被人归为保皇派了。她们本是不愿与太子一系作对的,毕竟太子才是未来的国君。可如今国公府已经被迫与广安王一脉绑到一块儿了,照前一世的发展轨迹,广安王一脉是会与太子走到水火不容的对立面的,那些个保皇派都可以退后一线观战了。 这便是皇上的计谋了,若是保皇派与太子一系对立,纵然保皇派势力强大,仍是不可避免地会被削弱,于是他才想着搬出挡箭牌来。 本是应当担心国公府的下场的,可闻昭一想到陆然,就觉得事态并没有那么遭,毕竟她还有陆然。 而陆然与太子之间甚至超越了利益关系,所以若日后太子登了基,国公府并不会因着广安王一脉的关系而吃挂落。 “小没良心的,你就不难过一下?” 闻昭循声望去,嘻嘻笑道,“我好难过啊,你也不安慰安慰我。” 陆然坐在榻边,眯眼看向躺着的闻昭,“我怕我安慰的方式你受不住。” 纵是他的双眼眯成了危险的弧度,里头仍是有星光透出来,闻昭坐起身环住他的腰,仰头看他,“你有办法在两年之内解除这个婚约吗?” 陆然被闻昭这个近似撒娇的模样撩得心里头都化成一摊水了,拥住她道,“圣旨都下了,怎么解除?” 闻昭被他话中的无奈吓得心里一咯噔,她下意识地觉得陆然一定料到了,陆然一定有办法,所以心里不曾真正怕过。 可她好似没想过,陆然也不是万能的,他也有办不到的事。 正心慌的时候,后脑勺却是一暖,“别瞎想了,就算不能解除,我也不会让你嫁给他的。” 所以……这是什么办法?抗旨不尊? 闻昭正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却觉得陆然放在她脑后的那之后逐渐使力,随后闻昭整个儿埋进了陆然的怀里,鼻尖都是他的气息。 第52节 “怀卿……”陆然一愣,这是他头一回从闻昭口中听到他的表字,这两个字从她的口里年出来竟带了些缠绵的味道,叫他心中一动。 “这个表字是薛相为你取的?你喜欢吗?” 原来是要问这事。 “这表字并不是薛相起的,薛相本是要为我取字‘凌云’的,然后我与他说,我的表字早在我爹去世之前就为我好取了,”陆然的声音平稳,话里却带了些微惆怅,“只是这‘怀卿’二字根本就不是薛相理解的‘含仁怀义,名公巨卿’,爹爹为我取这个表字只是因为想起了我娘,他那时身子不好,恐时日无多,便提前将这表字为我取好了。” 怀卿怀卿,不是盼着儿子觅封侯,只是怀念亡妻罢了。 闻昭更紧地环住他。 ☆、第69章 酿诡计 早在选妃之时,太子就知道了陆然中意的是姜家的姑娘。因此当他得知父皇将闻昭许给了李襄之后,对陆然也生了几分歉疚。 他的婚事被父皇操纵也就罢了,如今连陆然心爱的姑娘也成了父皇平衡局势的工具。 只是他如何都想不到,今日会来这样一位不速之客。 他的叔父广安王在成功觅得一佳媳之后竟然会来拜访他这个刚刚失去未婚妻子的侄儿。 叔父笑呵呵地看着他,说来讨杯茶喝。太子连道不敢,唤人给他上了茶,“叔父今日所为何事?” “怎得,无事就不能来吗?”广安王懒懒地抿了一口茶,靠在椅背上看他。 太子心下觉得奇怪,叔父今日的对他的态度竟与往日大相径庭。以前虽不说多亲近,却到底是尊重他的。虽然他是晚辈,却是一国储君,未来会直接凌驾于他之上。可今日他竟毫不客气,话语神态皆多有轻慢之意。 事出反常必有妖。太子暗暗防备起来。 “唉,侄儿啊,我就是来看看你,毕竟司马家的姑娘去世了,你会难过也是必然,只是这人还是得向前看,人没了再找一个就是。就说叔父我吧,就对姜家的这个儿媳满意得很,幸而出手出得早,不然这儿媳就被人抢跑啦。” “说起来真是有缘,那去世的准太子妃出自卫国公府,我这个儿媳呢,则出自荣国公府,两个都是国公府的姑娘。你说巧不巧?”广安王的语气突然由轻慢变得亲切起来,只是这话里的内容却是字字戳心。 若他真是对司马毓情根深种,现在怕是已经按捺不住脾气了。且民间有传闻说他的准太子妃死了,再找也会找一个像姜二姑娘这样的,与司马毓的条件极相似的姑娘。所以叔父那句“被抢跑”指的应当是他了。 只是,叔父今日为何频频出言相刺,像是刻意要激怒他。 越是这样,就越不能如他的愿,“叔父说得是。” 广安王见太子脾气这般好,竟是一点不悦的神色都没有,心里暗道这个侄儿倒是一块做君王的好料。 可惜了。那龙椅只能是襄儿的。 想到这里,广安王的眼神越发锐利。他必须完成这件事,如此,襄儿才有机会。 “叔父说话直,侄儿可千万别介怀。” “哪里。叔父句句肺腑之言,侄儿受教了。” “我说侄儿你哪儿哪儿都好,就是脾气太软和了些,这样是做不成九五之尊的啊!”广安王语中夹杂着叹息,像是真在为太子感到担忧。 “叔父慎言。父皇健在,侄儿不敢越矩。”太子正色道。 这副凛然不可侵犯的严肃落到广安王眼里却叫他笑起来,“怕甚,这里除了我,其他的都是你的心腹不是?我说侄儿你也太小心了些,所以皇兄才会不将你放在眼里呢,年关的时候还当众说你像个鹌鹑,有这么说亲儿子的吗?” 这个叔父真是想尽办法戳他的痛处。 “我与父皇除了是父子关系,还是君臣关系。子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由此可见父皇将君臣关系置于父子关系之前也是有根据的。” 广安王见太子一张波澜不惊的面皮,心中冷笑,面上也带了一些出来,“可若是你与皇兄不是父子关系呢?” 太子先前的喜怒不形于色在这一刻终于破功,语调拔高道,“叔父今日怎得喜欢信口开河” 广安王呵呵笑道,“莫生气,莫生气,叔父这不是听说了先皇嫂除了皇兄外另有一段私情嘛。” 太子已经彻底黑了脸,他早逝的母后怎能容旁人侮辱? “叔父若执意要说这些无稽之谈,就不要怪侄儿不欢迎叔父前来做客了。”他都气得胸口疼了,可良好的教养仍是叫他措辞有礼有节,而将他教成这般的先皇后又怎么可能是那等背德之人? 且太子比谁都清楚,他的母后虽知道了父皇的癖好,却没有抱怨不甘的意思。他的母后就是这样一个逆来顺受脾性如水的人。 都说死者为大,不可妄议,而他的母后又那般良善温柔。也不知他的叔父是如何下得了口去非议母后,难不成就是想要激怒他吗?激怒他会给叔父带来益处吗? 茶水已经由浓转淡,太子却没有命人换茶的意思。逐客之意已然昭然若揭,广安王却还像是不懂人情世故似的,赖在这里不走。 “都说了叔父不大会说话,若是冒犯了侄儿还请侄儿担待点。” 以前怎得没发现他的叔父是个这么无理的人?要是陆然在的话,必定会在心里头吐槽叔父贱气冲天了吧。 太子咬了咬牙,还是没有出口骂他。 “我说侄儿你不会不晓得皇兄的那等癖好吧。”这句话一出口,太子的心腹都将头埋得更深,真希望自己不在这屋内啊…… “有些事情还是不要讨论了吧,侄儿担心叔父会惹祸上身。”太子的面色已经冷得结了冰碴。 “所以啊,先皇嫂才会不甘寂寞啊。”广安王一瞬不瞬地盯着太子,眼里隐隐带了些期待。 堂内静了一瞬,便听得“砰”的一声,太子将茶盅往几上重重一放,咬着牙几乎是用挤的,一字一顿道,“孤耻于同不堪之人同几对饮。” 语毕拂袖而去。 被骂为“不堪之人”的广安王却是毫不生气,面上甚至带了愉悦的笑。 太子回到房内便躺到榻上,被子蒙过头。 太气了太气了,真想把他拎起来揍一顿啊! 啊!!!!!! 房里垂首立着的丫鬟小厮皆是不敢言语,每当太子这般被褥蒙头的时候千万不能前去打扰,不然后果相当严重! 上回有一个不长眼的丫鬟,温柔小意地掀开太子的被子道,“殿下,别憋坏了哦~”这语调那个千回百转,直教人觉得此“憋坏”非彼“憋坏”。可当时愣是没有人前去提醒,一则这丫鬟动作太快了来不及提醒,二则,这小蹄子实在是太招人嫌了好嘛!成日里就想着勾.引他们家太子殿下! 那么……只能捂好眼睛咯。 于是一个花季少女被罚去绕着太子府蛙跳三圈。寻常府邸蛙跳三圈倒还罢了,可太子府就不一样了,也不知这丫头蛙跳的时候有没有后悔过当初为何进了太子府做丫鬟。 太子好不容易平复下来,在被子上蹭了蹭眼睛,这才掀开来,“备水,我要沐浴。” 翌日太子上朝时便觉得父皇看他的眼神不大对劲,顿时心中惴惴,想起昨日叔父的刻意激怒,心里头有些不妙的预感。 “朕的好太子,你可知道你叔父昨日从你府里出来后人就消失了?”皇上一开口便是责问的语气,就像是笃定广安王的消失与太子有关一样。 太子对他的父皇已经不抱什么期待了,因此心里没有委屈只有怒意,“父皇,为何叔父不见了也要怪到儿臣头上?儿臣心里甚是难过。” 皇上一笑,很好,翅膀硬了,“可有人说广安王从你府里出来的时候满是怒意,就是说,你们昨日必定发生了争执,这点你作何解释?” 太子正色道,“昨日叔父言语失格,有对父皇母后不敬之嫌,儿臣因此悲愤。若是父皇觉得儿臣行事有失,还请父皇责罚,只求父皇莫冤枉了儿臣。” 朝中官员听了也道,“恳请皇上明察!” 皇上看着太子义正言辞的样子,心生恼意。再加上这么多大臣都在帮他说话,更是心中冷笑。这些帮太子说话的可不仅是太子一系的官员,还有不少都是清流派。 “罢了,铭儿,广安王失踪了,父皇实在着急,可你的嫌疑实在不小,因此父皇还须派人搜查你的府邸。” 太子咬紧了牙关。父皇派人前去搜查还不是想搜出什么都由他说了算? 毕竟他实在是不太信任这个无情的帝王啊…… “父皇,儿臣以为,为今之计应当是想办法先找出叔父才对,毕竟叔父极有可能只是去哪里逍遥了。” 逍遥……能去哪里逍遥,莫不是沉醉在美人乡不愿醒来? 本是严肃的事情,被太子这么一说,当下就有官员绷不住笑了。 极力抿住之后,又听太子道,“只是儿臣实在不解,为何父皇就笃定叔父出事了呢?毕竟叔父也只是一夜未归罢了。” 这话一出口,这些大臣俱是笑意全无,皇上和太子又杠上了,他们这些臣子还是将头低得更下去些才好。 皇上也被太子这直白的话噎了一瞬,“你莫不是觉得我这个做父皇的存心害你?真是不忠不孝!不忠不孝!我要废了你还不是一句话的事?!”说话时还砸了一个茶杯过去,太子不闪不避,这茶杯仍是没有扔中他。 皇上更气了。 底下的臣子呼啦啦地跪倒一片,皇上方才那两声“不忠不孝”已经将他们吓得够呛,这不忠不孝两顶帽子扣下来,太子还如何顺理成章地登基为帝?别人想要反对他也只消拿这皇上这句不忠不孝做文章就足矣。且紧随其后还有一句要废太子的话,更是将他们吓得大气不敢出。 这还没入夏啊,怎得将他们热得浑身是汗呢。 “皇上息怒!皇上不可啊!”还是有些臣子敢于开口说话的。 “皇上,太子只是年少不更事,请皇上息怒。” 太子一听这话就觉得要遭。这薛丞相还真是舍不得错失磋磨他的机会啊! 果真就见父皇更为生气,指着他的手指直颤,“他还小?!朕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受命出征收复西北失地了!”若是荣国公在此定会忍不住偷偷翻个白眼,皇上出征那次还不是他在保驾护航?而且他还处处受人掣肘,仗都打不爽快,不提了不提了。 皇上随手抄起手边的一本折子就往太子身上砸,这回倒是砸准了,太子却连眉头都未皱一下。 “皇上息怒!”眼见皇上怒不可遏,薛相这才诚恳相劝。 “皇上,”这时苏太师站了出来,他是帝师,皇上不得不“尊师重道”,不然他自己的德行操守也会受人诟病,“臣以为要废了太子需要充足的理由,立废储君一事不仅是皇家的事,更是国家百姓的事,因此皇上若真要废除太子,请将太子的罪过罗列清楚并昭告天下,好叫臣等心服口服。” 太师说完郑重跪拜叩首。 皇上心里头已经气得生了烟,却仍是忍着不发作,“太师请起,朕受教了。” 苏太师道了声不敢,这才缓慢起身。他都这把年纪了,还为这江山社稷操碎了心哟。 群臣这才跟着起身,心道,多谢太师力挽狂澜! 下朝之后回到了书房,太子面上的表情终于松懈下来。他知道,这回捅了大篓子了。他与李嵌两兄弟的智商全在他一人脑袋里,他自然知道昨日叔父不断激怒他就是为了今日,且据他分析,叔父很可能是受了父皇的指示才这般做。 只是叔父本可以在陇右安乐生活,为何要搅京城这趟浑水?是为父皇所逼还是另有所图? ☆、第70章 众请罪 听到房里的细微动静,太子开口问,“你的楼修葺好了吗?” 陆然轻笑了下,“差不多了。殿下都这般处境了,竟还关心我的飞来楼。” 太子却毫不在意,“这一刀早晚都会下来,现在知道父皇准备动手了我倒安心了些。不过我们的动作得快些了。实在看不惯薛守义那老贼再蹿上跳下,有话还不直说,拐弯抹角的,贱气冲天。” “殿下竟也会骂人了。” “薛老贼害我挨了一折子,此仇不共戴天!”太子下朝之后便再没有绷着脸,此时更是一脸的委屈。 见陆然无语看他,太子这才说起正事,“我给你的懿旨还够吗?要不我整点事情出来好叫谢妘黛多写几个字?” “足矣。接下来就该等她送家信了。” 第53节 太子心里生出些期待来,他如今太过被动,真想搞事啊。 “对了殿下,我想将易择拉入我们的阵营,”陆然想起那个沉稳多智的门下侍郎,心里生出些惺惺相惜来,“他的妻子是庄少傅的孙女,本是极容易靠向殿下的,却因为天师一事被越推越远。这人性情沉稳可靠,若是靠向我们这边,会是不小的助力,可若是被拉入了保皇派阵营,却是棘手的敌人。” “我以为,应当早日将天师背后之人告知于他。” 陆然想得不错,却没想到闻昭竟先他一步将此事做了。 这日闻昭乘着马车,来到易府门前,易府仍是大门紧闭,只偏门还有仆人进出。 闻昭毫不遮掩地下车,叩响了大门,这才有门房开了一条缝,看到是闻昭便将门打开些。 外头路过的百姓有些正驻足观望,见竟有人拜访易府,更是兴致盎然地看。闻昭却不担心,她刚被皇上赐婚,作为皇上手中的一枚新鲜出炉的棋子,皇上必不会让她受了欺侮掉了价,这些百姓也不敢对她如何。 没错,皇上若是要为广安王一脉增加分量,必然会抬高荣国公府。 “竟有人拜访易府?莫不是一伙的?” “你看那马车,这人是荣国府的姑娘,会来易府的想必应当是那二姑娘了,她与易府的夫人是表亲呢。” “唉,说起来这庄氏也是够为难的,祖父还是太子少傅呢,结果夫家的立场却全然不一样。” 闻昭进去后就见庄芸迎出来,“昭表妹来了!如今这般境况也只有你会来看我了。” 看着庄芸有些动容的样子,闻昭却是一笑,挽着她的手道,“你放心罢,很快就会度过难关了。” “当真?”庄芸睁大眼看过来。纵使她知晓闻昭这多半只是一句宽慰之言,仍是为其中的笃定心旌摇曳。 “我可有过戏言?只是今日要借你夫君一用了,你可愿?” 闻昭这话说得不清不楚的,庄芸也不知道她要如何用,却仍是大方一挥手道,“随便拿去罢,姐妹如手足,夫君如……” “如什么?”庄芸话没说完就见房门口站着一人,淡淡看她,眼里却有些似笑非笑的意味。 庄芸呵呵干笑几声,易择无奈走过来牵过她,这才看向闻昭,“姜二姑娘。” 除了庄芸外,易择对着其他女子时总带着疏离的意味,闻昭回了一礼,“易侍郎。”庄芸似乎才觉得自己方才忒没出息了些,试图扳回一局,狠捏了一下易择的手,嗔怪道,“什么姜二姑娘,她是我的昭表妹,你也该喊表妹才对。” 易择无奈妥协,看向闻昭,“表妹。” 闻昭觉得有些奇奇怪怪的,却只能应了。易择这才转身将闻昭领着去了正房花厅。 热茶上了,闻昭扫视了花厅一眼,心里头明白易择已经知晓了她今日来不是找庄芸叙旧的,而是要与他说正事。 以男宾之礼待她,足见易择对她这个女客丝毫不存怠慢之心,是个会做人的。 这让闻昭更确信了自己今日应当是不虚此行了。 闻昭开门见山道,“易侍郎可想知道天师背后之人?” 话音刚落就见易择目光灼灼看来,这个问题已经扰了他许久,每拖延一日,心中便煎熬一分。 “请为在下解惑,表妹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方才那句“表妹”还是被庄芸逼着喊的,这下却说得顺口,这人的脑子当真好用。 闻昭却不说自己有什么要求,直接吐出两个字,“薛相。” 易择听了只沉了眼眸,一旁坐着的庄芸却倒吸了一口气。毕竟薛相算是易择的直属上司,若是他设的陷进下的绊子,易择还如何翻身? 易择不过思忖了一瞬,一双眼又看过来,闻昭知道他这是在问自己如何得知的,便道,“陆然告诉我的,去年春我还与他一同在道观偷听到了天师与人密谋,而与天师密谋之人正是薛相的心腹。” 闻昭大大方方地将陆然扯出来,又随意道,“不过救你一事却是因为我的关系,要谢就谢我吧。” 她这一说易择竟是笑了,他一直有些疑惑陆然为何救他,心中犹疑不得解,他虽感念其恩情,却不得不怀疑他的动机,现在心里才松了一口气。 庄芸迷迷糊糊问,“什么救你?” 闻昭这才知道易择竟没有与庄芸说过!将她保护成这样,也只有真正爱重她的人才会这般做了。 易择将手轻轻放在庄芸发顶,“无事,你去看看阿简哭了没有,我与你表妹再说些事。” 庄芸知道易择这是想支开自己,却不会误解什么,乖乖出去了。 庄芸一走,易择面上的柔情就消散一空,神情一肃,正色问,“你们为何帮我?” 闻昭敛眸道,“若是那日陆然的人没有及时打翻你的汤碗,现在你在何处?庄芸是我表姐也是我最好的手帕交,我不愿她孤苦伶仃。”她的语气诚挚,叫易择没有一丝被冒犯的不适。且她说的也是事实。 易择神色一松,“罢了,我这命是你们救回来的。你有什么要求?” 闻昭知道与易择这样的聪明人说话不能绕弯弯,直截了当反而更好,“去一趟陆府。”不管到时陆然是想让易择为他做事还是站到太子那边去,全看陆然的意思了,她只是借着与庄芸的关系来易府不会引人怀疑罢了。且谁也想不到,她这么一个闺中女子,口中所言耳边所听全是朝中机密。 易择这下知道闻昭是来为陆然牵线搭桥的了,笑着点头,“表妹与陆侍郎当真情深。”平日不爱笑的人这一笑竟是将这并不出众的脸衬出了三分俊秀来。闻昭听到这句话却难得红了脸。 一连几天,都没有寻到广安王的任何踪迹,太子一系的官员越发心中惴惴,阴谋的气息越发强烈,他们太子莫不是被人坑了吧? 而于此同时,皇上在朝堂上也对太子越发不留情面,底下的人纷纷猜测皇上是不是已经有了废太子的打算。 可若是废了……再立谁啊? 皇上统共就俩儿子,一个还是痴傻的,而群臣决计不肯将傻王爷李嵌立为太子。 而陆然正在等着皇后送家信,等了半月,却先将易择给等来了。 从朝中关系而言,他们一个是薛相的学生,一个是薛相的辅臣,相互来往也是正常的,可偏偏两人像是缺少某种缘分似的,愣是没多少交集,这回易择倒是主动上门来了。 来了自然得招待,只是陆然还未发话,便听易择道,“先前相救一事,易某在此谢过了。” “若是有易某帮得上的地方,请尽管开口。我易择从不背信。”别人陆然不敢保证,可对于易择他却是信的,这无关交情,只看人品。 只是他的事情却有些繁复,他须将这些事情与易择理清楚些,将利害关系摊开了讲。 据说,门下侍郎亲自拜访中书侍郎,结果出来的时候面色很是不虞,那等沉稳的性子都耐不住地阴着脸,随后转头就投入了太子的怀抱。有人猜测,易择因为天师一事与太子一系水火不容,因此才想着倒向保皇派,可陆侍郎竟白眼相待,直道不与弄臣为伍,易择因此怒而出府,因此赌气似的投奔了保皇派的对头。 而最令人惊讶的则是,太子非但不疑他与天师的关系,还欣喜地与之交谈到深夜,随后还在亲近他的官员面前放了话说相信易择不是那等祸乱朝纲之人,愿诸君与他同心。 易择在太子府住了一晚,第二日一早回府时竟见不少百姓围在他的府门口,见到了他的马车便齐齐看过来。 “易大人,请原谅我等……”为首的好似是那家学堂的教书先生,在百姓间声望不小,他这一折腰,那些百姓也跟着折腰。 “易大人,是我们错怪了你。” 这一大片的人,俱是弯腰垂首,这一幕看得易府的仆人泪湿衣襟。 这教书先生先前也只是指着他怒骂而已,更过分的却没有做过,现在也极有分寸地只是弯腰致歉。这些百姓也都是良善的,冤枉了人知道来道歉,还有些则远远站在后头,待面上挂不住了便匆匆离开。 易择在这一刻,仍是无波无澜,只是想着,若是阿芸看到这一幕应当会扑到他怀里哭吧。 “诸位请起。”易择说完这句便推门入府,没能听到其他的话,门口的百姓俱是怔怔地看着易府大门,不知易大人究竟原谅了他们没有。 阿芸不必再担忧他,阿简也不会在骂声中长大,易择的步子比往日要轻快些。 走近房里,却见庄芸抱着一捧花笑眯眯地跑来,易择接她入怀,“什么事这么高兴?莫摔着了。” 庄芸眉眼弯弯,将手中的花给他看,“方才我在院子里逛,竟然看见院墙那里一堆的花,往那边走才发现是有人往院子里头扔的,现在还有人在扔呢,你要不要去瞧瞧?” 一抹笑意爬上易择的嘴角,“你喜欢便收着吧。”没想到那群百姓竟是想了这样的法子征求原谅。这世上少有心思歹毒的百姓,大多都是不明真相的百姓,他本就没有怪罪的意思,只是不愿妻儿受苦罢了。 “进去吧。” 庄芸被他拦着往里走,突然抬起头来问,“这些花……意味着不会有人骂你了?” “嗯。” “我们府上的下人出去也可以抬起头来了?” “嗯。” “那我也可以出去逛街了?” “嗯。” “那阿简……唔唔……” ☆、第71章 丑事揭 这日皇上批完奏折已是亥时,外头天已经全黑,最适宜回寝殿好好休息,可不幸的是,今日是初一,是他“例行公事”的日子。 他对皇后实在无甚兴趣,可也得交交差。 何休提着灯笼走在前头,夜晚的御花园安静得只余几声虫鸣。 凤鸾殿就在目力所及之处,皇上却听到了一点别的动静,四下一看,便在树后头见到一片粉白的衣角。 “何人?”皇上觉得此人可疑,现在局势正复杂,这鬼鬼祟祟的人极有可能会对他不利,说不准就是谁的线人,“去把那人带过来。” 身后随行的宫人得了令,就要过去,却见那人已经站出来了,“噗通”一声跪下,哆哆嗦嗦的。 “奴婢冲撞了圣驾,奴婢该死……”原来是个宫女,急得眼泪都出来了。 皇上见她手里捏着一封信,眼神瞬时就锐利起来,“你手里是什么?说!” 这宫女愣愣的,好似有些不明所以,随后立马反应过来,“这是奴婢在此处捡到的,觉得写得好才想留着的。”说着就将信双手呈上,没有一点心虚的意思。 皇上一直盯着她的反应,这下倒有些迟疑,这人若真是细作,那演技倒是不错。 一个宫人将信呈给他。皇上见这信封上头什么都没有,而里头的信纸已经被这宫女拿出来了,从折痕看,之前应当叠得齐整,不过却被这个吓坏了的宫女捏得皱皱的。 而信纸上,不过是首闺怨诗罢了,并不是什么机密。且写诗人文采相当不错,寥寥几笔便抒尽了深宫熬白头的寂寞伤怀。 皇上仔仔细细将这首诗看了几遍,也没发现有什么东西被藏在诗里头,正觉得今日这事不过是乌龙,却突然瞪大了眼,因为这字迹……这字迹…… 分明是皇后的! 他不关心皇后的事,所以对她的字迹不甚熟悉,因此方才竟差点没反应过来。可他到底是见过她的字的,她拟的懿旨上的字就与这信纸上的字一般无二! 那么这首闺怨诗就非同一般了。 皇上捏着信纸的手越发收紧,“你为何会出现在这!” 宫女见皇上看了那首诗竟然面色更难看,吓得汗如雨下,颤着身子道,“奴婢负责这一块的洒扫,同寝的宫女说看见这里地上又脏了,因此奴婢才会来……” 因着皇上要从这里到凤鸾殿的关系,沿途都被清了道,应当一个人影都看不见才对。若是她同寝的宫女叫她这时过来必定是存了坏心的。冲撞圣驾的罪名可是会要了她这个小宫女的命。 这个宫女身着最浅色的衣裙,是品级最低的宫女。 “你进来多久了?” 宫女垂首回道,“两……两个月。” 做了两个月的洒扫也该知道清道的规矩。 “之前有在哪里做过事?” 第54节 “奴婢本在清仪殿侍弄花草,几日前才被调到这里……” 这些事都是可以查到的,她不可能作伪。且一个轻易就能被人坑到的宫女做了近几日的洒扫都不知道清道的规矩也说得通。这样看来,倒不是什么细作了。 这下省了派人拷问的工夫,皇上捏着信纸抬脚往前走,也懒得看她,淡淡道,“自己去领板子。” 宫女一听,对着皇上远去的背影连连叩首道,“谢皇上!谢皇上!” 皇上走远之后,这宫女才敢起身,脸上是一副后怕的样子,眼神里却透着些愉悦。 走近凤鸾殿,皇上看着满面笑意迎上来的皇后,眼里一片阴沉。皇后只当他是为公事烦心,笑得更温柔,“皇上,臣妾给您捏捏肩吧。” 这纤纤玉手刚放到他肩上,就被皇上拂开,“今日还是各自安歇吧,朕累了。”皇后脸上的笑容一僵,苦笑一声,“是,皇上。” 翌日皇上便命人将事情查了个清楚。 原来皇后恰在昨日送了家信出去。他原本还在想为何会有这样的信落在殿外,现在倒说得通了。他的好皇后必定是借着送家信的时机将这样的闺怨诗送给外头的哪个情郎,却不慎被下人落在草丛里头了。 除此之外,他想不出别的解释。 他虽不爱皇后,却不愿自己头顶一片绿油油,这对他而言是不可容忍的耻辱。 皇上怒不可遏,挥袖就将案上的折子全部拂了下去。一片噼啪响声中,宫人将头垂到了胸口,只有大太监何休敢在这个时候上前捡折子。 早在国舅纵马一案之后,他便查清楚了薛家与谢家的关系,可底下给他的消息就只是住得稍近而已,因为薛家是簪缨世家,谢家不过是个发迹不久的小家族,两府人来往并不多。 可他不知怎的,又想起这茬来。 距广安王失踪已一月有余,群臣都觉得广安王应当是回不来了。广安王若是没了,广安王世子还可以接手陇右,貌似并不会有太大影响,可这事于太子而言,却不仅仅是一个叔父去世的事。 其实文武百官并不觉得广安王是太子害的,毕竟发生点不愉快也不至于将自己叔父杀了,且太子如今的处境换做任何一人都会小心谨慎不叫旁人捉住把柄。 可皇上对太子的态度已经冷到了极点,仿佛是当真觉得太子害了广安王似的。 这一月的找寻并没有什么进展,倒是在这日,竟然有人上报说在京郊发现了广安王的玉佩和一只鞋。 而这鞋上还有被猛兽撕扯的痕迹! 这下几乎可以确定,广安王怕是已经葬身于猛兽腹内了。 而此事最叫人疑惑不解的是,广安王为何会只身去往京郊。群臣心里都知道,多半是被人掳去的,可他们都噤声不语,因为此事最有可能的还是太子。 皇上拿着那一枚玉佩在朝堂上湿了眼眶,随后直直看向太子,眼中已是杀意凛然。大臣们见皇上竟将龙椅旁的龙渊剑一把抽出,一步一步走向太子,纷纷跪下大喊,“皇上息怒!皇上三思啊!” 这龙渊剑自皇上登基以来就没有被拔.出来过,一直摆在那里不言不语地威慑百官,而今日皇上竟挥剑向太子,必定是怒极恨极了。 几个谏官是胆子最大的,也顾不得害怕殃及无辜了,上前就抱住了皇上的腿,“玉佩和鞋都不足以证明太子有罪啊,请皇上明察后再做决断!” 太子看着握剑瞪他的父皇,面上没有丁点畏惧,只有无尽的荒凉。 这一出父皇自导自演的戏,当真精彩。 陆然看着怒极的皇上和站得笔挺的太子,心里头有些细微的疼痛。这样的父亲叫他这个外人看着都觉得心寒,更别说那个不闪不避的太子了。 这个昏君,还是早日下台的好。 皇上好不容易被拉住了,却仍是喘着粗气,怒道,“朕没有你这样的儿子!朕要废了你!” 朝中又是此起彼伏的“皇上三思”。 “父皇。” 这一声极冷静,在喧闹的大殿里头却格外突兀,叫群臣都静了下来。 太子从怀里取出一块绢布,上头密密麻麻都是字,“儿臣给您读一读母后留下的遗书吧。”太子口中的母后自然是元后。 可是没有人听说过元后留下了遗书的,不过若是有遗书在太子这里倒是合情合理的。 “妾深感时日无多,念及稚儿,每每泪不自禁。”太子沉缓念来,夹杂着些微惆怅伤怀,殿里越发安静。 “故寥寥几语,尽述此生。妾十八入东宫,见太子貌美,心甚喜,与太子对酌,太子笑曰‘唤我斐之’,妾心怦怦。转睫弥年,斐之厚妾甚矣,次年诞子,唤铭。斐之大喜,立太子。” 朝中的气氛好似温和下来,连皇上都在静静聆听他这位故去妻子的遗言。 “妾一日兴起,煮粥侍君,立于殿外,隐有哀哀哭号,妾不明所以。后知晓斐之喜好娈童,心中大恸,一病数月未起。” 念到这里已是群臣哗然,皇上大惊,怒指太子,“一派胡言!” “斐之登基后变本加厉,四处搜集幼童,掳人幼子,毁人家室,妾看在眼里,数次苦劝未果,终心如死灰。然爱子年幼,妾深恐稚子无依,心中忧怖,辗转不得眠,遂日益消瘦……”太子面不改色地继续念,皇上几步上前就要劈手夺过。 太子闪身避过,声调陡然拔高,“哪位大人识得母后字迹,大可前来辨认一二。孤以性命担保,这遗书绝非伪造!” 要这是真的,那还得了,皇上竟是个……竟是个…… 皇上见遗书已落入朝中老臣手中,心中气结又惶恐,却在极力掩饰。 “果真……果真!” “是先后字迹不假。” 这下群臣看皇上的眼神都有些不一样,胆子小的只管低着头降低存在感,胆子大些的则是面露忿忿。 苏太师已经气得浑身颤抖,面色涨红,直指着皇上骂道,“实在不堪!不堪至极!” “为君不贤,为人不堪!”太师骂着骂着竟涕泗横流,痛不自抑,“是臣没有教好殿下,是臣之过!臣,耻为帝师!”说罢就直直朝大殿里的柱子上撞去,竟是想触柱自尽! “太师!” “太师大人!”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姜闻钰不顾一切地奔过去。太师大人是他妻子的祖父,平日里也常听她提起,因此在阿宛心里必定分量极重,所以无论如何他一定不能让太师出事! 随着姜闻钰闷哼一声,苏太师已然埋头撞在了他胸腹间,这求死的力道极重,当下叫他喷了一大口血出来。然而纵然有这人肉垫子,苏太师仍是撞得不轻,加之悲怒交加,当下就不省人事地瘫倒在地。 “闻钰!”姜家大爷和二爷齐声呼喊奔来,而姜闻钰已经站不稳身子了,开口欲说话,又是一口血喷出来。 “太师大人!”有人上前将太师稍稍扶起,又是探鼻息又是求皇上下令救治。太师向来德高望重,每每敢言人之所不能言,这回也是,竟当庭怒斥一代帝王,叫他们唯有敬重,在这样的敬重之下,竟是连畏惧都抛到了脑后。 若是皇上要发落太师,要迁怒他们,他们将群起而攻之! 此时,朝堂上已是混乱至极。 皇上已经无力地瘫坐在龙椅上了,红着眼眶吼道,“去请太医!” ☆、第72章 罪己诏 近午时,闻昭正坐在案前习字,雕花小窗漏进了一缕缕日光,将宣纸照得刺眼。看得久了,眼中便蕴了泪,闻昭闭闭眼,打算停笔,却觉得自己蓦地恍惚了下。 她好似忘了些什么,却又想不出是什么。只是觉得在这样宁静的炫目的夏日里,心里有些空。 距皇上允诺三哥可随时回京并官升四品已有一月半时间,远在陇右任凉州司功的三哥应当已经接到了消息,只是不知他会作何打算了。 此时外头却突地响起一阵喧哗声。 “外头何事?”闻昭话音刚落,扶摇就一溜烟地消失在门外了。闻昭也走到了门口。 扶摇还没回来,闻昭却又听到了断断续续压抑的哭声,是个女子。那人应当已经极克制了,可女子的嗓音尖细,总是能轻易穿过喧嚣,穿过壁障,直击人心。 闻昭心下觉得不妙,疾步往院门外走。 此时姜闻钰正由几个小厮抬着进大房,先前太医诊看过了,经太师大人这拼死一撞,折了他两根肋骨,因此不能轻易移动,否则将会累及脏腑。 于是只能保持一个姿势被抬回来。 姜闻钰本还觉得无甚关系,只要将太师救下来,断两根肋骨实在不算什么,可此时听到妻子痛不自抑的哭声,他又觉得心慌。他如今这副模样,一动也不能动,只能言语安慰,不能做到其他。 然而话语的力量太弱,在悲痛的哭声里显得太单薄,他真想抱住她。 这一天对苏穆宛而言,一定是灾难。 她的夫君身受重伤,祖父还昏迷着。虽说他们都对她说,祖父只是昏过去了,很快就会醒,但是她知道没这么轻松。祖父已经上了年纪,哪里经得起这一撞呢。虽没有撞到柱子上,可能将闻钰撞成骨折,祖父自己一定也伤得不轻。 她这一辈子最重要的三个人就是父亲、祖父与闻钰,这一天的时间就有两人出了事,叫她如何承受得住。 立在院中,分明热得生汗,她却从头凉到了脚底。 而此时闻昭方才知道发生了何事。别人遇事各有悲喜,她却总会拿这一世的事情与上一世作比较。 这回的先后遗书一事,在上一世分明在许久之后。 上一世,广安王并没有在太子府外失踪,而是在许久之后才去世,而广安王之死也没有与太子挂上钩,而是与皇上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众人只是噤口不言罢了。随后卫国公不知为何突然野心高涨,欲将李襄捧上龙椅,却行事处处小心,叫人抓不住把柄,而皇上就在这个关头发落了荣国公府,将姜家的二十万兵力牢牢攥在手心。 先后遗书一事就是在抄家之后发生的。关于姜家谋反一事虽许多人都觉得其中必有隐情,却少人站出来为姜家说话。其一,姜家谋反确实证据确凿,其二,谋反一事如龙之逆鳞,轻易碰不得。 而皇上发落姜家时并没有实行连坐,那些姻亲得以保全,便更不敢沾手此事了。 恰在此时,太子公然在朝堂之上宣读了先后遗书,一时间为人所津津乐道的事便从姜家转移到了皇室。庙堂之上,江湖之间,对这事各有反应,有人敢怒不敢言,有人却破口大骂,直言恭请太子登基。而那些清流受此事影响,不少都站到了太子的队列。 闻昭知道,上一世之所以会取得这样可喜的成效,有一部分的功劳应当落在已经覆灭的姜家头上。姜家才大败西戎不久,便换来如此下场,难免会叫人觉得皇上有“敌国灭谋臣亡”之嫌,这时候又得知了皇上品行上的不端,于是反应更为激烈。 而这一回大抵不会有这样的成效了。 却还是会叫皇上头疼一阵子。 次日,苏太师仍旧昏迷不醒,而皇上却发了一道罪己诏。 在这道罪己诏中,皇上坦言自己喜好异于常人,厌烦了寻常的乐人舞姬,只喜幼伶。不过在这样的“直言不讳”里,却处处可见开脱之辞。先是说那些男童只是年纪小些的伶人,又拿朝中大臣家妓作比,说这些沦为家妓的女子皆是身世艰难之人,而他的那些幼伶也是孤苦无依,到宫里来谋生的伶人,家妓与家主没有你情我愿之说,他与那些幼伶也算各取所需。不过作为一国之君,皇上对此表达了自己深刻的忏悔,并表示不日将遣散幼伶。 洋洋洒洒一大篇的罪己诏,却将自己的罪过洗得干干净净。乍一听,不知情的人只当他爱看幼伶歌舞,并不是那般腌臜的关系,且皇上还开了金口允诺遣散幼伶。 这些大臣心里头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却没有贸然戳破,皇上说得暧昧含糊意在维护自己的威严,恰好他们要的也并不是皇上威严扫地,而是要他给江山社稷一个交代。 若皇上诚心改过,他们这些做臣子的也只好将此事揭过了。可皇上这粉饰太平的态度仍是寒了一部分清流的心。 或许太子更适合做皇帝。有些人心里头生出了这样的想法。 随罪己诏一道下来的还有圣上口谕,允了工部侍郎与太师大人两人的病假,伤势一日不好便休息一日,官职保留。 这病假于姜闻钰而言,大抵是最难受的一段日子了,他从小到大就没有躺这么久过。虽说他也曾因公事操劳太过而直想睡到地老天荒,可现在不过躺几日,他便浑身不自在。 而最可怕的是,郎中说他至少要躺上一月方可起身,且起身之后仍是不可活动太过。他断骨处在两肋,不比四肢,医治起来颇为不便,只好外用内服,再等它慢慢长好。幸而断裂地并不严重,且内伤也较轻,不然他哪有性命看他娘子为他忙里忙外。 闻昭去探望二哥的时候,他正闭着眼躺床上,苏穆宛坐在榻前给他念话本子听,这场景看着暖心,闻昭不愿打扰,便对身后正要出声提醒的丫鬟摇了摇头。 “恰在此时,山路上又来了一拨人,皆是赤膊大汉,手持弯刀,满面凶相……” 闻昭默默抽了抽嘴角。这二人的闺房情趣竟是看这种武侠话本,本以为会是佳人才子呢…… “闻昭来了啊。”苏穆宛察觉到房门口立了一个人,出声喊道,随即将话本子塞到闻昭手里,“正好,你来给他读,我嘴巴都说干了。” 闻昭看着已然躺在手里的话本,无奈点头。 看着闻昭这副表情,姜闻钰刚想笑,又急忙止住,他可是被明令禁止过不许大笑,只需微笑的,不然容易震到伤处。 第55节 现在的二哥可是全无现在风流恣肆的模样了,看起来还有几分可怜兮兮。 闻昭正要开口,外头一个丫鬟就急吼吼地闯进来,“醒了!姑娘!醒了!”这丫鬟说话时仍大喘着粗气,且已经有些语无伦次了,连早就改了口的“姑娘“也喊了出来。 苏穆宛一听激动地声音直颤,“可是祖父醒了?” 丫鬟连连点头。这丫鬟应当是苏穆宛的陪嫁丫鬟,太师也曾是她的主子,因此对于太师苏醒一事格外高兴。 苏穆宛的眼里冒出喜悦的光来,拎着裙摆就直接朝外头跑去。这明媚的日光里,她又能重新感觉到快活。 而她的公爹正在垂花门处与二叔说着话,听到声响便转过头看她,她还在跑,可是看到公爹面上的表情,心里却突然慌乱起来。 现在没有任何人管束她的礼仪行止,没有人斥责她不该这般不顾形象地奔跑,只有公爹欲言又止的神色和二叔带着不忍的双眼。 苏穆宛已然站定,不知是跑累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她的眼眶湿了,视线里的两位长辈都模糊起来。 “唉,刚刚那个丫鬟听话听一半就急着跑了……” 苏穆宛眨了眨眼。 姜大爷又接着道,“你的祖父……他确实醒了,不过病却没好……”他好似在斟酌用词,因此说得有些犹豫。 病?什么病? “他……脑卒中了。” 姜大爷方说完,便看到苏穆宛先是愣愣的没有反应,随后像是没站稳似的晃了一下身子。他看得有些不忍,若是闻钰在,还可以搂着她安抚她,莫叫她倒地上去了。但是现在闻钰正躺在床上,自己也是个需要人照料的病人。 因为心中太急切,竟是一个丫鬟都未带出来,这个时候的苏穆宛显得格外可怜无助。 苏穆宛这一世并没有白看古书,她知晓这脑卒中就是现代所称的中风。五志过极、心火暴甚可引动内风而发卒中。她的祖父是太生气太失望了啊…… 万人之上的那位是他教导长大的,他大概没有想到,皇上将权术学了个十成十,却连做人都出了问题。喜好娈童而不克制便是纵,四处搜集强掳更是恶。 虽说皇上在罪己诏里丝毫没有提及自己搜集强掳男童的事,不过先后遗书里却明明白白说了“掳人幼子,毁人家室”。古有“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时人却更认同“人之将死,其言也真”,更何况是先后那样一个贤良淑德之人,她的一绢遗书定当比皇上那道粉饰太平的罪己诏更接近真相。 太师大人被断为脑卒中之后,皇上亲自出宫前往太师府探望。时下提倡尊师重道,皇上将太师气得一病不起,已为世人所诟病,此举一出,倒是挽回了些。 皇上作于榻边,看着分明已经醒来却因不愿见他而装睡的太师,轻轻握住他的手。太师的手已然动弹不得,便是想抽回也不能,只好任他握着。 “老师,莫怪学生了。”他已经将姿态放得极低,太师仍是不肯睁眼看他。 “老师,若连你都不肯原谅学生,世人更不会原谅学生了。每个人都有或者或那的癖好,学生为人诟病,不过因为朕是皇帝罢了。” 话音刚落,就见太师已然睁开了眼,直直盯着他,嘴唇翕翕,颤抖不止。 ☆、第73章 昭姐姐 皇上从太师房里出来的时候仿佛疲累不堪,进来的时候步履沉稳,走的时候却已经有些摇晃虚浮。太师府的人本是对他敢怒不敢言的,埋头的时候见到这样的步子,心里的愤怒也少了些。 太师曾教导过他,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这些小人物的力量万不可小觑,所以他必须做周全些。不过他确实有些疲累,太师不但没有原谅他,反而用一种觉得他执迷不悟的眼神瞪了他好一会儿。 还未出府,便听得后边一阵风声,多年来的敏锐使得皇上立马警觉起来。尽管他带了不少侍卫,可为了不让太师府觉得自己以势压人,还是尽量少带了些,因此防卫力量与固若金汤的紫宸殿根本没法比。 身边的侍卫迅速将他围起来,静候异动,这样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了一盏茶的时间,时间长得让人觉得自己方才是错听了。 “走罢。” 话音刚落,就见一道黑影突然冲出,银光直逼皇上的面门!快得身边的侍卫根本来不及横剑相抗,于是只能站在他前头以人肉作盾。滚烫的鲜血溅到龙袍上,皇上再一次看清了来人,同样的银色面具,正是去年端午的刺客。本以为只是江湖人士为人收买前来弑君的,现在看来竟像是有私仇,一回不成还有二回,不过他却不记得自己何时结下了这样的江湖仇家。 “护驾!”不过一瞬,这些训练有素的亲卫都反应过来,俱是嘶声大吼,意图将太师府的护卫召来,不过显然郭寅不愿意给他们这个时间为自己增援,那长剑一挥,将侍卫手中的剑都给震飞了出去。 郭寅实在是被皇上这一道罪己诏给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直想将他弄死了事!他竟没脸没皮地说那些娈童是“幼伶”!且他与那些“幼伶”是“各取所需”!好他个“各取所需”,阿卯那般小就被掳了去,如今生死不知,害得他这几年孤独走来,无一日好觉,每每怪罪自己力量弱小,连自己的胞弟都保护不了。 “狗皇帝,为你的罪过偿命去吧!”时隔一年有余,皇上再一次听到了这声“狗皇帝”。 郭寅的这次行动并没有与陆然商量,他知道若是商量了就不会有今日这出。陆然是朝臣,他还要考虑江山社稷的稳定,还想着以皇上的手除掉薛相。郭寅却不会考虑这些,他的心里满是仇恨。 这些侍卫前仆后继的,根本难以除尽,郭寅的剑直指皇上,旁边有侍卫上前格挡,郭寅一偏身子,任这侍卫的剑刺到身上,而争取来的这点时间已经够他欺近皇上了! 皇上刚觉得颈间一股凉风划过,便听郭寅闷哼一声,嘴角溢出血来,只是那面具底下的眼神却更狠厉,死死盯着他。 见皇上脖子上多了一道血线,这些侍卫吓得神魂皆冒,阻拦起来越发地不要命。而此时太师府的护卫也赶到了。 局面一瞬扭转,郭寅的脸色越发苍白,看了看这些不要命的走狗,当机立断地暴退。 “追!” “不要追了,”皇上摆摆手,“快些回宫。” “皇上,要不就在太师府包扎吧?”侍卫长见皇上脖子上的伤口血流不止,急得冷汗直流。 回去之后,他大抵要以命请罪了。 太师府上的郎中紧张得直颤,毕竟现在他们手下的伤者不是旁人,而是掌握生杀予夺大权的皇帝,一个不慎怕是连小命都保不住。 正为皇上包扎的郎中忽然面色剧变,噗通跪地,“皇上,这……伤口有毒啊!” 皇上面色一变,厉声喝道,“为何现在才说!” 郎中哭道,“小的无能,识不出这毒,皇上饶命啊!”这伤口方才还与寻常伤口无异,可现在将血迹清理干净之后便见到口子里隐有一道黑线。 这时门口有仆人带来了一个老郎中,这老郎中行医数十载,什么样的病都见过,大抵是有办法的。众人心里稍稍提起来了些。 若皇上中了毒还解不了,他们这些人都得陪葬。活着虽累,可总比死了的好。 老郎中细看了伤口,又把了把脉,便是一副沉思的模样,众仆人侍卫均是屏息以待,生怕呼吸声重了打乱了他的思绪。这老郎中见到皇上丝毫不见紧张畏惧之态,这份淡定叫众人都是信服了些。 半晌,老郎中开口道,“这是一种西域的□□,应当去西域求解。请恕老朽无能为力。” 众人一听,一颗心顿时沉入谷底,有些侍卫下意识地将剑拔.出了半截,皇上眼风一扫,那几个侍卫讪讪地收回剑,随后单膝跪地。 皇上不再管他们,而是看向老郎中,“郎中莫怕,朕不会滥杀无辜,只是想请教您几个问题。” 听到皇上用了敬称,老郎中连道不敢,“皇上请问。” “这毒叫什么名字?如何求药?” 郎中没有言语,却唤人取来纸笔,写下了几个字交给皇上,皇上看过之后便折好收入了衣襟。 天师曾说他是天命之人,是天定的万世帝王,皇上自个儿也觉得上天厚他甚矣,不过几日的时间,西北便传回战报,其中有些内容比大战告捷还叫他在意。 荣国公在战报中直言斥责新汗王“狠辣无情,泯灭人性”,原因是这回西戎大军狼狈撤回,却将那些个军.妓留在了原驻扎处,军.妓一事倒是其次,最令人发指的是,这些女子中竟有前西戎公主! 这事已经在朝廷上传开了,该如何安置这个即将被送过来的前西戎公主是个问题,与此同时,朝中不少人都觉得新汗王不仁不义,该遭天谴。 单方面毁约便是不信,西戎公主一事更是畜生不如。 “这新汗王本是西戎宰相,一个异姓大臣夺了汗位,对西戎而言,当真是灾难!”朝中一老臣唏嘘不已,却没见到薛相的面色越发难看。 世人皆爱类比,纵使西戎与华夏的情况大相径庭,可听了这事仍是不由自主地往薛相看去。 “丞相怎么看?” 薛相站出一步,垂首道,“臣以为,应当妥善安置前西戎公主,好向其他小国展示我华夏的大国风范。”皇上这句“怎么看”,可以是询问公主的安置问题,也可以是异性宰相夺位后胡作非为的问题,第二个问题薛相不便回答,于是只当皇上问的是前者。 话音刚落,薛相便在皇上的面上看见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顿时心中一凛。 虽说皇上向来不完全信他,可也不会因别人含沙射影的话语而怀疑他,这回竟露出了这样的神情! 究竟是哪里出错了?!尽管皇上这点意味深长很快不见,薛相的心却没有放下。这么多年的官场生涯锻炼出来的敏锐嗅觉告诉他,自己的处境有些不妙。 其他的臣子倒是没有发现这点火花,只是朝堂上的话题不知怎的又到了遣散“幼伶”一事上头,而皇上却是一派轻松,与前些日子抵触的样子完全不同。 当天,便有一批幼童被送出宫。 曾有人大着胆子询问那些个幼童在宫里都经历了些什么,而那些孩子好似有些茫然,随后一字一句郑重道,“在陛下面前唱歌跳舞。” “没有别的?” 男童连连摇头,“我是唱小曲的,阿达跳舞。”说着便一手指向身边的孩子,而被他指到的那个孩子也跟着点头,“对,对。” 问话的人只能无奈离去,而太子则在府里阴沉着脸。 “竟然被他洗得一干二净!” 陆然的脸色也有些难看,“那些孩子只怕都已经被处理掉了。”阿寅的弟弟还存活于世的可能性更低了。 其实这么多年下来,他与郭寅都知晓,阿卯恐怕早就去了另外一个地方,可阿寅没有见到尸体便不肯罢休,一直盼着弟弟能回来。 而郭寅一遇上与他弟弟有关的事情就会变得谁也控制不住,前几日竟贸然前去行刺,最后背了一身的伤回来。看到陆然面上不赞同的神色,郭寅竟是哈哈大笑道,“幸而去之前在剑上下了毒,若是那狗皇帝解不了,就只好等死了!” 他笑着笑着竟然笑出了泪,“罢了我不能这样想,不然到时可能会空欢喜一场。” 这边的太子对皇上恼极恨极,皇上对太子也同样如此。 他本是允诺了广安王只要他肯配合“假死”一场,将罪过栽赃到太子头上,好给自己由头废了太子,便将这太子之位给李襄。广安王那个利益熏心又天真过头的一口就答应下来,却没想到这一出戏演到后头竟被先后的一道遗书给打乱了,现在皇上要是再想提起废太子一事,总会显得有些不合时宜。 说到底,最佳时机已经错失了。 距广安王失踪已有两月半的时间,算算日子李襄也该进京了。按计划,这回李襄进京了便不会回去,因为他将是华夏的新一任储君。而这次因为遗书一事使得计划生变,这个太子之位怕是不好易主了。 也罢,反正皇上要的,也只是看他们互相争斗,消磨实力,谁做太子都一样。 随李襄一道来的,还有三哥的家信。闻昭一想便知,三哥在短时间内怕是不会回来了。只是她心里到底是失落的,她都被赐婚给一个小家伙了,三哥非但不回来安慰安慰她,还叫那个李襄给她带信! 而李襄一进京便去了皇宫,皇上对他很是厚待,好似是觉得广安王遇了不测,便想着对这个遗孤好点。而李襄却是神色恍惚,好似在强忍着悲伤。 “唉,谁也不知道他为何出了太子府就不见了,要不襄儿好生问问你的太子哥哥?”他这一说,李襄的眼里满是悲愤,泪光隐现,似是恨极却又勉力隐藏,怕叫皇上发现了要怪罪于他,毕竟太子是他亲儿子,李襄只是个侄儿,孰亲孰疏,一目了然。 皇上心中满意,不着痕迹地点头,随即怜爱地拍了拍他的发顶,道,“襄儿莫难过了,朕给你找了个漂亮姐姐,你马上就能见到了。” 李襄似是兴趣缺缺,只随意地点点头。 只是等闻昭进殿那一瞬,皇却见李襄的眼里陡然有了神采。 这姜家的姑娘一张小脸如玉上雕花,分明仍有稚色,却不知怎得生出了一种模糊年龄的风姿绰态,迤逦行来时既有遗世的高洁,又有堕世的风流。 皎若明月,轻如回雪,皓质呈露,灼似红莲。 若铭儿选的是她,皇上还真会为这个姑娘惋惜。 李襄目不转睛地盯着闻昭,随后回过神来,脸上浮起霞色,稍稍往皇上身后躲了一下,脆脆地喊了一声,“昭姐姐!” ☆、第74章 违伦常 眼前的少年还没有窜个子,与闻昭一般高,声音也是难辨雌雄的清嫩,但这声“昭姐姐”仍是叫闻昭愣了一愣,毕竟他们二人都被赐婚了,他这样喊到底有些不妥。 皇上也被他逗得呵呵笑,“以后就是你的娘子了,罢了,随你怎么喊。” 第56节 李襄已经不是不知人事的孩子,自然明白“娘子”为何物,因此听了皇上这句话脸上又是一红,本就生得像个姑娘,这一脸红更是美不胜收,闻昭面上也带了点笑,这个李襄竟然是这样绵软的性子。 这桩御赐的姻缘非她所愿,因此闻昭便对这位只有一面之缘的广安王世子存了些抵触在心里头,纵然他并未有任何对不住她的地方。可如今见他这样绵软可爱的模样,竟是丝毫讨厌不起来了。 气氛比皇上预想地要好,皇上笑意更浓,开口道,“襄儿那里不是有小姜三的信么,给姜二姑娘看看罢。”他这一说,闻昭的心思就落在即将看到的信上了,也不知三哥说了些什么,为何不回来。 皇上的用意自然不是要闻昭看信的,他是在想办法给二人制造独处的机会,并冠上了合情合理的由头。 李襄抿嘴一笑,乖巧地摆出一道“请”的手势,“昭姐姐这边来。” 进了偏殿,殿内只在四个角落站了宫人,中间这一大片的地方都留给了他们,显得有些空荡。 “昭姐姐是不是想知道三哥哥什么时候回来?”李襄将信拿在手中,却不给她,脸上的笑意一派天真。 闻昭点了点头,压下心中那点异样,笑道,“还是我自己看吧。”说话时心里却在吐糟这小家伙嘴里的那声“三哥哥”。 李襄身子稍稍前倾,笑得人畜无害,“昭姐姐莫腹诽了,昭姐姐的三哥哥可不就是我李襄的三哥哥?”这话说完,便将手里的信给了闻昭。 闻昭现在没心思计较这小孩的话了,直接取过信便拆开来。 三哥在信里说,自己在凉州刚站稳脚跟,想多历练一段时日再回来。还说……要她乖乖的,等他回来。 闻昭看着信里的字,刚觉得有些奇怪,便听李襄轻声道,“昭姐姐,你知道为何三哥哥叫我传信?” 知道。三哥这样也算是向皇上表明了姜家的妥协。可闻昭这样想的时候心里竟有些难过。 “因为我已经告诉三哥哥了哦。” “我与他说——我还这么小,成亲还要等许久,这中间多少变数,谁说得清呢?且……我李襄对你那个宝贝妹妹没有兴趣,你大可以放心啦。” 闻昭一听这话便睁大眼看他。他仍是笑得可爱,面上的表情却与口中的话语完全不搭,而站在四角的宫人仍是垂着头,一丝异样都没有察觉到。 手里的牛皮纸有些发烫,闻昭心里却划过一丝寒凉。 “唉,这么长时间来,最有趣的事情大概就是这件了,”李襄仿佛没看到闻昭的脸色,自顾自地道,“你知道吗,你那个三哥的房里,全是你的画像哦。或站或坐,每个昭姐姐都逼真得快要从画里走出来啦。” “有趣。太有趣了。”李襄秀眉弯弯,笑得越发欢畅,闻昭则愣在了当场。 “我是没有个姐姐妹妹的,所以不太明白这样的感情,啧啧。”李襄笑意不变,眼里却流露出了微不可察的鄙夷。 “够了!他不是你想的那样!”闻昭不可抑制地站起身,厉声喝他。 四角的宫人听到异样动静纷纷抬起头往这边看,李襄面色不改,站起身将闻昭按坐下,拔高声调道,“昭姐姐莫生气,既然你心中敬仰白大儒,那襄儿也试着喜欢他好啦,不吵了不吵了。”宫人这才将头再次埋下去。 闻昭身子有些颤抖,这个比她还小上几月的少年,竟是个隐藏极深的? 见场面重回自己的掌控之中,李襄满意一笑,坐回自己的位子,仔仔细细地打量闻昭的脸,随后不加掩饰地赞叹,“纵然已经在画像里头看见过昭姐姐了,可昭姐姐的真人还是叫襄儿惊艳了一把。怎么办,襄儿都后悔与三哥哥说的话了,现在有兴趣了成不成?” 闻昭觉得与这样的人说话,越是情绪激动,就越容易被他把控住,这般想着,面上便平静下来,“既然都赐了婚,感不感兴趣都由不得世子了罢,再者……世子是如何进到三哥房里的?闻昭可不爱听大胡话。” 李襄丝毫不恼,歪头无辜道,“自然是有自己的办法咯。”小小年纪,竟是一点都不受激将法的影响,不过却更加说明了他的实力恐怕不简单。上辈子表现出来的傀儡模样恐怕也是装的了! 想到李襄可能有办法随意出入三哥的房间,闻昭的心里越发冰凉。她本以为凉州于三哥确实人生地不熟,却没想到,三哥的处境比她想得还要危险!可是……三哥为什么不回来呢? 这心里也说得模糊,完全不能说服她。 “昭姐姐你害怕了?昭姐姐莫怕,我不会对三哥哥怎么样的,毕竟他日后还是我舅哥啊。当然,前提是他可以割舍心里头的情感……听上去有些可怜呐……” 他虽笑得天真无害,却叫闻昭越发控制不住自己,他为什么要这样不住地侮辱三哥!三哥对她的想念到了他的嘴里怎么就变了味道?! “世子这般曲解家兄,该不会是因为广安王妃吧。”前一世确实有传言道广安王妃与她的兄长有些不清不楚,不过却是在广安王去世后方才传出来的,闻昭也只能赌现在这事虽没有传出来,却是有苗头的了。 果然,李襄自进殿起便未变过的天真笑容在这一瞬破裂了,分明年纪尚幼,眼里却戾气浓郁,压低了声音质问她,“你从哪听来的!胡说八道!” 闻昭面色不变,笑看他,“你发誓不再编排我三哥,这件事自然当我没说过。” 李襄理智回笼,沉声道,“你就是说出去也无人会信!” 闻昭不置可否,只将两手一摊,“不错,你说出去也没人信。只是不知,我姜家的事和‘广安王妃守不住新寡,对象还是亲兄长’这两则消息世人更爱听哪个呢?”话毕便见李襄的面色铁青,这下才感觉得出来他是个少年,而不是个精致的姑娘。 闻昭知道这话对于这样一个十四岁的少年,尤其是一个父亲生死不知,母亲又不忠不贞的少年来说必定是残忍的。可她也有自己要守护的人,三哥与李襄,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李襄几乎低吼出声,一字一顿道,“我发誓。” 如果对面的你是晋。江的读者,那么作者君向你说一声sorry啦,完整章节将会在18:00放出。现在您看到的只有一半哦,请耐心等待~~么么哒剩余正文在作者有话说! 如果您不是晋。江的读者,那么作者菌很遗憾地告诉你,你跑错频道啦!此文在晋。江文学城上独家发表,其他的网站上若是出现了此文,则一律为盗版。请支持正版,转移阵地到晋。江哦~ 谢谢配合,么么哒,作者君直角鞠躬~ 闻昭觉得与这样的人说话,越是情绪激动,就越容易被他把控住,这般想着,面上便平静下来,“既然都赐了婚,感不感兴趣都由不得世子了罢,再者……世子是如何进到三哥房里的?闻昭可不爱听大胡话。” 李襄丝毫不恼,歪头无辜道,“自然是有自己的办法咯。”小小年纪,竟是一点都不受激将法的影响,不过却更加说明了他的实力恐怕不简单。上辈子表现出来的傀儡模样恐怕也是装的了!想到李襄可能有办法随意出入三哥的房间,闻昭的心里越发冰凉。她本以为凉州于三哥确实人生地不熟,却没想到,三哥的处境比她想得还要危险!可是……三哥为什么不回来呢? 这心里也说得模糊,完全不能说服她。 “昭姐姐你害怕了?昭姐姐莫怕,我不会对三哥哥怎么样的,毕竟他日后还是我舅哥啊。前提是他可以割舍心里头的情感……听上去有些可怜呐……” 他虽笑得天真无害,却叫闻昭越发控制不住自己,他为什么要这样不住地侮辱三哥!三哥对她的想念到了他的嘴里怎么就变了味道?! “世子这般曲解家兄,该不会是因为广安王妃吧。”前一世确实有传言道广安王妃与她的兄长些不清不楚,不过却是在广安王去世后方才传出来的,闻昭也只能赌现在这事虽没有传出来,却是有苗头的了。 果然,李襄自进殿起便未变过的天真笑容在这一瞬破裂了,分明年纪尚幼,眼里却戾气浓郁,压低了声音质问她,“你从哪听来的!胡说八道!” 闻昭面色不变,笑看他,“你发誓不再编排我三哥,这件事自然当我没说过。” 李襄理智回笼,沉声道,“你就是说出去也无人会信!” 闻昭不置可否,只将两手一摊,“不错,你说出去也没人信。只是不知,我姜家的事和‘广安王妃守不住新寡,对象还是亲兄长’这两则消息世人更爱听哪个呢?”话毕便见李襄的面色铁青,这下才感觉得出来他是个少年,而不是个精致的姑娘。 闻昭知道这话对于这样一个十四岁的少年,尤其是一个父亲生死不知,母亲又不忠不贞的少年来说必定是残忍的。可她也有自己要守护的人,三哥与李襄,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李襄几乎低吼出声,一字一顿道,“我发誓。” ☆、第75章 万念灰 他的气息温热柔软,辗转间带着无尽的怜惜。 闻昭还未回过神来,便听到他的声音低低地在耳边响起,“真想早点娶你进门,看你凤冠霞帔,看你忙里忙外,看你含饴弄孙……”边说着边不住地轻碰她的耳垂、颊面。 闻昭觉得有些痒,便轻轻笑开,“现在就想到孙子了?没羞没臊的,哼~”她说话的声音稍稍盖过了自己心里头叫嚣不止的砰砰声。他靠得太近,她真怕叫他听见了。 陆然的神色却极认真,直视她的笑眼道,“等此间事了,你我便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一块儿了。”在这样郑重的认真里,闻昭唇边的弧度扩大,随后重重点头。 这一瞬,陆然的眼里揉碎了满池的星光,一把揽过他的姑娘。他已经不知如何是好,她的一个点头就能叫他欣喜若狂。 他只能想尽办法快些、再快些。 而郭寅给皇上下的毒虽难解,却见效慢,因此拖了半月皇上仍是生龙活虎的。不过郭寅倒是不悔,因为见效快的毒极少有难得住宫中御医的,就是有,他也寻不到。所以他这回下的毒已经是思虑周全之后做出的最佳选择。 皇上比郭寅要着急多了,每日每日地叫御医来推算毒发的日子,那些个御医怕得跟什么似的,直担心他会叫他们去陪葬。且最叫皇上心烦意乱的,不是那些个畏前畏后的御医,而是前西戎公主一事。 这毒系西戎皇室所制,因此那劳什子公主便是他的希望,然而将公主送回京的队伍已经遇袭了几次了,像是有人存心阻挠公主进京似的,幸而他又派了重兵前去保护,不然这公主已然是尸体一具了。 皇上已经下定决心,若是公主没有解药,他便增援西北,死伤不计,只为早日将西戎拿下。 无论如何,还是自己的命最重要。 西戎公主进京的事情与姜家无甚干系,不过今日里却有一则喜讯叫阖府上下都能欢笑展颜了。继沈秋桑怀孕之后,苏穆宛也被诊出了喜脉,恰逢登高节将近,一家子便商量着出去郊游,紧绷了这么久,总该松泛松泛筋骨。 沈秋桑已怀胎七月有余,因此便待在府里,而姜闻道自然是守着她。不得不说这一对准父母做得当真周到,这腹中的胎儿一直是稳稳当当的,没有出过一丁点的问题。 姜家的长辈本是想着苏穆宛有了喜信,因此还是去京郊游玩比较妥当,偏苏穆宛自己觉得无甚问题,直言登高节就应当爬山去。 姜闻钰又是无奈又是纵容,笑道,“罢了,大不了到时候我背你上去。”背?那不是要走石阶?见苏穆宛要反驳,姜闻钰这才假瞪她一眼,“不必说了,只许走石阶,不许走山路。” 苏穆宛只好妥协,却赌气似的顶了他一句,“现在不过三月时间,你身上的伤还未好全,先顾好自个儿罢。”此时长辈已经离开,她便无所顾忌地释放自己的真面目了。只是话音刚落却见还未走的闻昭直直看过来,她有些不明所以。 而闻昭想的是,苏穆宛她已有一月有余的身孕,那么就是说……二哥在伤势未好的时候就……咳咳。 想来背二嫂上山应当是没有问题的。 对于苏穆宛而言,她确实亟须一个放松的契机,这段时日……太累了。 年初的时候因为薛相与皇后的事情而整日整夜地提心吊胆,知道许久之后才明白过来薛相并不打算动她,或者说觉得她贸然说出去根本不会有人相信,毕竟薛相已经早早地站到了保皇派那边。随后又逢闻钰与祖父双双出事,如今闻钰的伤势已经好了七七.八八,祖父也已经能开口说话,事情好像正在好转,她又有了喜信,何不趁这个当口好生松一口气呢? 承平十二于皇上而言并不是个好年头,因此连登高节也不愿满邀群臣了。而闻昭倒觉得这样叫她舒坦许多。 九月九日西山下,恰是寒秋时候。 目之所及尽是西山苍翠之色,偶尔也有雁阵从头顶掠过,稍一低头或许还寻得见几丛重阳菊。 闻昭与秦氏几个走在一处,爹爹则走在后头与大伯三叔说着话。 “前面要仔细些了,那段路没有修栏杆。”秦氏抬头看了眼前边的路,开口提醒道。 闻昙笑嘻嘻的回道,“这么宽的石阶,怕什么。” 秦氏戳了戳她的脑袋,“还是要小心,知道没?” 闻昙这才连连应是,看了眼闻酉,拍着胸脯道,“六弟就由我来保护啦!” 看着闻昙闹腾,闻昭脸上悄然爬上一丝笑意,这时候却觉得手心一暖,一偏头就见到了听月。听月将手缩进她的手心,嘴上道,“二姐姐,我手冰,来暖暖。”闻昭忍不住扑哧一笑,分明是听月的手要暖和些,偏要说是来取暖的。 见到闻昭笑得这般开心,听月几乎是愣愣地、痴痴地看她。 “傻了?”闻昭见她这副呆样,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蛋。听月已经是金钗之龄了,有了些少女的模样,尤其是这一脸红,更添了几分姿色。 不远处的听兰见了这边的情状,出游的心情也低落了几许。此时路边突然冲出一丐妇,扑在她的脚边一把扯住了她的裙摆,听兰被吓得尖叫一声,连忙将这丐妇踢开,随后几步跑到了闻昭身边,“二姐姐!” 听兰在情急之下竟然想着向她求助,闻昭觉得有些惊讶,心下叹了一声,本是想着再也不管她,可当事情过去了这么久之后,她仿佛并没有如从前那般介怀了。也不知是不是所有的亏欠与伤害都可以用时间来偿还。只是这一想法刚冒出来便被闻昭否决了,有的伤害可以原谅,有的仇人却一辈子两辈子永永远远都是仇人。 “莫怕,那人已经走了。” 听兰从方才的惊吓中回过神来,见闻昭眼里尽是温和的宽慰之色,她的喉头忽地有几分梗塞。只是听兰到底涉世未深,根本看不出在这宽慰的背后,其实是宽恕。 “三姐姐,我觉得那丐妇瞧上去有点可怜呢,要不我们给她点吃的吧?”听月看着那个狼狈离开的丐妇,有些可怜她。 听兰稍稍提起裙摆,看到上头沾了个黑手印,心有余悸道,“我总觉得她有些吓人……”听月见听兰这般抵触,也只好作罢。 后头的姜三爷正在与两个哥哥说着自己的亲事。距对外宣布晏氏死讯快满一年,也是时候为自己的儿子女儿找个继母了,而他恰巧在不久前瞧上了一个举人家的女儿,虽那举人是白身,可到底身家清白又是读书人,这样人家的女儿来做个庶房继室倒也说得过去,且身份低一些便不会苛待他这些子女了。姜三爷本是想将家里的姨娘抬为正室的,也可省了麻烦,但老夫人却不允,说这样做嫡庶便乱了套。听兰听月已然够可怜了,若是还要喊姨娘为母亲,庶弟庶妹也能与她们平起平坐,处境便会更寒碜。姜三爷这才作罢,只专心在外头物色继室了。 “其他的都别管,性子好才要紧,一定要能对你的儿女好些的。” “大哥放心,她是一个知书达理的姑娘。” 姜大爷这才点头,却听到旁边传来几声沙哑又凄楚的哭泣,偏头一看,是一个头发蓬乱、衣衫褴褛的丐妇。 “随便给她点银两,叫她走远些。”姜大爷挥挥手便不再管。身后的仆从躬身应是。 姜三爷也看了眼那个丐妇,见她脏得连脸都看不清的样子,又不知为何哭得那般伤心,便加了一句,“嬷嬷别伤心了,下山去吃一顿好的罢。” 几人这才往前走,那丐妇却仍哭泣不止。 第57节 “拿去。”一个小厮摊手将银两递给她。要他说,他的这些主子啊,就是爱随处发善心。这样的丐妇全天下不知有多少个,要是每个都要给上一锭银子,姜家铁定得穷! 那丐妇浑身颤抖,丝毫没有动作,等得小厮不耐地皱眉催促,“快些,我主子都走了,我还要跟上去呢,别磨蹭了。” 半晌,丐妇才缓缓伸出手,颤颤地欲拿小厮手心的银子,也不知是因为年迈还是体弱,这样简单的动作竟然做得极其艰难。 小厮耐心耗尽,又见这丐妇伸出的手上满是泥垢,黑乎乎的直倒人胃口,撇了撇嘴便将银子丢到地上。丐妇愣愣地低头看着落到地上沾了泥土的银子,又听那个走远的小厮隐约说了句“也就我们府爱做善事了,别的人家管你死活。” 丐妇低垂的乱发下,一双眼突然充斥着疯狂之色。 前头闻钰担心苏穆宛走累了,非要背她,苏穆宛也不知是怕羞还是想多走走,偏不愿他背。 “闻昭,我们俩一起走,你二哥忒烦人!”苏穆宛边说还瞪了二哥一眼。 闻昭走过去,笑道,“二哥啊,若是大伯他们离我们再近些,你就不会被二嫂这般说了。”苏穆宛被闻昭说中,又见闻钰仍是笑着要背她,哼了一声便小跑到闻昭这边,一把挽住她的手,与闻昭身旁的听月说道,“借你二姐姐一用哈。” 听月这才不情不愿地松手。 苏穆宛拉着闻昭走了一段路,见四下没有人能听见她们讲话了,张了张口,却仍是说不出,闻昭便道,“有什么事直说吧,毕竟我不仅是你的小姑子,还是你的手帕交啊。” “闻昭……这话我也只有问你了……”苏穆宛一咬牙,再开口时语速极快,“当你得知我怀孕一月有余时有没有多想些什么?” “多想什么?” 见苏穆宛挤眉弄眼的,闻昭渐渐地好像明白了什么。 “我总觉得好些人看我的眼神怪怪的。不会是……觉得这个孩子不是闻钰的吧?”苏穆宛将心里的话说出来后觉得轻松多了,一双美目却紧紧盯着闻昭。 苏穆宛这猜想超出了闻昭的想象,闻昭扑哧一声笑出来,“你怎得脑补了这么多?所以才恼了我二哥?” “毕竟这时间不对劲啊,他那时还重伤着呢……说来说去都怪他!” 闻昭拍了拍臂弯里的那只手,笑道,“他们不会这样想的,只会以为是你缠着二哥……罢了。所以看你的眼神才会有异。” 苏穆宛一听这话,脸上“腾”地通红,“闻昭你还是未出阁的姑娘呢!” 闻昭无辜脸,“二嫂方才与我说这些事的时候,闻昭也是未出阁的姑娘呀。” 两人正笑闹着,却突然不知从哪里冲过来一人,直直朝她们撞去! 闻昭见这人竟是先前那个丐妇,眉头一蹙,这个丐妇是不是脑子有问题?!闻昭侧身一避,却在躲避间看见了这一段路根本没有修建栏杆,正是秦氏先前提醒过的那一段!所以这丐妇根本不是意图将她们扑倒在地再抢人钱财,更像是想将她们推下崖去! 这里虽是半山腰,可那一处却恰是陡壁,掉下去当是凶多吉少。 闻昭突然庆幸自己有这穿花步,躲闪极快,不然自己一个不慎怕是会在此地丢了命去。 “啊——”闻昭恰恰躲过方才那一扑,却听到耳边一声惊叫,偏头一看,却见苏穆宛躲避不及,就要掉下悬崖!她差些忘了,这里不止她一人,还有一个一点功夫都没有的苏穆宛! 闻昭没有多想便扑过去,一把将苏穆宛拉住,身子伏在地上使力。苏穆宛像是溺水之人遇见了浮木似的,紧紧抓着她的手,那指甲扣得闻昭生疼。 “阿宛!二妹妹!”闻昭听到了二哥的喊声,只是她的手像是快断了一样,使不上力气,她只能盼着二哥快些来。 而离她们最近却是那丐妇,“姜闻昭,你去死吧!” 闻昭听得一声厉吼,蓦地睁大眼,这声音沙哑难听,可语调却是熟悉的,叫她一下子就识出了这丐妇是何人。 “晏氏!” “哈哈哈,你竟然认出来了,方才我的家人可是一个都没认出来呢。”晏氏回头一看,姜闻钰正大步往这边跑来,这是她最后一次机会,她不能失手了! “晏氏你冷静点,我们出了事,你也活不了!”闻昭脸色涨红,说话的声音也有些咬牙切齿。此时苏穆宛的手已经搭在了地面上,她只要再拖延一会儿时间,就能将苏穆宛救上来了! “别想拖延时间了!这回我再也不会上你的当了!去死吧!你死了我也能安心去死了!”听出来晏氏竟是将生死置之度外了,闻昭的眼里蒙上了一层绝望。今日怕是难以善了了。 晏氏不再多话,伸出脚往闻昭身上狠狠一踢,闻昭将手狠狠抓在地上,从未做过重活的手经这一磨蹭,立时便血珠直冒,却仍有半个身子探出了地面,“苏穆宛!手攀紧了!”闻昭现在连自己都顾不得了,只能靠苏穆宛自己撑住,撑到闻钰赶来。 现在这种情形,闻昭比苏穆宛还要危险。苏穆宛的眼泪不住地流,却咬紧了牙关,将手死死扣在崖边上,只要等到了闻钰,她们就能获救了! 不只是姜闻钰,秦氏容氏,还有大爷二爷三爷都瞧见了这边的情形。 “昭昭!”二爷目眦欲裂,但他离闻昭太远了,因此这样焦急的嘶吼里满是绝望。 容氏吓得几乎要晕过去,却是大声哭喊了一句,“闻钰!救孙儿啊!”苏穆宛的肚子里,还有她盼了许久的孙儿啊! 晏氏见闻钰越发接近,连忙喝住他,恶狠狠地开口威胁,“你再过来,我就将你娘子第一个踹下去!方才我的好妯娌说什么?孙儿?这女人肚子里有孩子了?你想想清楚,一尸两命哦!” 闻钰的脚步果然滞缓下来,晏氏满意地笑,只是这笑声却粗噶难听,也不知晏氏是经历了什么,竟成了这副模样,声音也判若两人。 “我只想弄死姜闻昭,你若不来阻拦,你女人的命我便给你留着,如何?也算全了我做你这么多年三婶的情谊。” 晏氏?她是如何从庄子上跑出来的?且还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只是现在却不是细想这些的时候,闻钰看着崖边的两人,一个死死攀着崖面,一个身子悬空了半截,俱是一个不慎便会掉下去。而此时,晏氏竟慢慢将一只脚踩在苏穆宛攀着的那只手上。 “你再过来一步,我就碾她,你若是想直接冲过来,我就直接将她踹下去了!” 闻钰瞪大了眼,吼道,“拿开你的脚!我们有话好好说,什么条件尽管提,好吗?” 晏氏笑道,“别扯了,等我提了要求,那些人就过来了,倒时我又只能任你们宰割了!现在我什么都不求,只想要她!要姜闻昭给我陪葬!”晏氏边说边指向闻昭,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恨意。 这恨意浓烈,晏氏脚下的力度便不受控制起来,苏穆宛闷哼一声,脸上已有些力竭之色。闻昭看着苏穆宛强撑的样子,那样痛苦扭曲,突然有些拿不准二哥的选择。 闻钰双眼赤红,吼道,“别踩了!” 晏氏见闻钰果然不再上前,脸上呈现出一种扭曲的快意,阴阳怪气地开口,“姜闻昭啊姜闻昭,你的二哥不要你了呢。” “难过吗?绝望吗?你本还是为了救人呢,现在自己却落得个被抛弃的下场。且抛弃你的,还是一道长大的堂兄。十多年的情谊比不上他与这女人一年多的姻缘!可怜呐!可悲!” 闻昭像是没有反应一般,只死死抓着地面。闻钰却崩溃大哭,跪倒在地,“别说了!别说了!放过我们吧……” 晏氏充耳不闻,自顾自道,“看在咱们俩都被亲人抛弃的份上,就一同去黄泉路上作伴吧。”说着竟像是要与闻昭一同下去。 这个时候,一直没反应、只顾紧抓岩壁的闻昭却突然扭过头来,眼里尽是轻蔑之色,尽管她伏在地上,疲累又狼狈,而晏氏则闲闲地站在崖边,却叫晏氏觉得自己才是该被可怜的那个,才是低至尘埃的那个。 这样高入云端的傲气彻底激怒了晏氏,但闻昭却不待晏氏出手,自己便松开了满是尘土与鲜血的双手,一个纵身便决然地跳下去。 “你不配!”你不配与我共赴黄泉! 晏氏见闻昭就这样落下去了,还愣愣地没反应过来,却见闻钰嘶吼一声,冲到崖边,“二妹妹!”他的声音在山谷间回荡,却再也没有人回应他。 “闻钰……”苏穆宛方虚弱地喊了他一声,手上便没了力气,闻钰连忙抓住她的手。 待闻钰将苏穆宛拉上来,就见晏氏怔忡地看着虚空,“她,死了?” “哈哈哈哈哈,姜闻昭死啦!她死了啊!终于死了!”晏氏疯狂地笑起来,随后又陡然停住,抱着头吼道,“不不不,怎么能死呢,我还没有将庄氏之死的真相告诉她,怎么能死!怎么能这么轻松就死了!”一会儿大笑,一会儿气怒大吼,全然失去了神智的模样。 苏穆宛的视线有些模糊,倒在地上,见闻钰面无表情地从她身边拾起一块石头,步子缓慢又沉重,转身的时候抬起了她的手,将衣袖覆到她面上,语调极温柔又极淡漠地道,“别看。”随后姜闻钰便拖着步子往晏氏那边走,一步又一步。苏穆宛牢牢记着他的话,只听着声音判断他在做什么。 他是一名成年男子,若不受人威胁,对付晏氏这样的妇人绰绰有余。 但他还是姜家的贵公子,饱读圣贤书,手里还没有沾过鲜血。 等二爷几个赶到的时候,就见闻钰手里握着一块石头,不住地砸着什么,而他手底下的东西已经不能称为人了,就是一堆血肉而已。 姜二爷一把提起姜闻钰的领子,面容因痛苦气怒而扭曲,完全没有注意到闻钰洁白的衣裳上全是血迹。而闻钰则木木地盯着虚空,握着石头的手仍在下意识地挥动。 “我女儿呢!昭昭呢!为什么你们好好的,她一个人不见了!啊?!昭昭她是你妹妹啊!!!”这一刻,姜二爷一直以来自诩的魏晋风度全然不在了。 “还有你!容氏!你的孙儿重要!我的女儿就不值钱了吗!”姜二爷将闻钰重重地往地上一丢,随即恶狠狠地看向了大房众人。 “你!闻昭是为了救你!你不愧疚吗?!”苏穆宛倒在地上站不起身,却已然在二爷的指责里泣不成声,她的指甲里还留有闻昭的血肉,从今往后,她怕是再也不能安眠了。 “老二,冷静点。”大爷稍稍挡住容氏与苏穆宛,沉声低吼。 姜二爷完全听不进去,他的双眼通红,不时有豆大的眼泪整颗整颗砸下来,“你们都是凶手!” “凶手!” 姜二爷骂完之后面色一颓,一瞬间就苍老了些,脚步虚浮地要往崖边走,嘴里喃喃道,“我的昭昭啊……昭昭的命是□□好不容易才换回来的,我不能让她这么快就见到昭昭,不然□□定会怨怪我。”说着就要跳崖去。 秦氏哭喊着抱住姜二爷的腰,“文远不要!不要!” 闻昙被吓得大哭不止,闻酉则像是失了魂似的,呆呆地看。 为什么,就这么一小会儿,二姐姐就不见了,爹爹还要跳下去呢?为什么,他看不懂,却还是这么难过呢? 姜大爷拍了拍姜三爷的肩,姜三爷会意,拉着姜二爷的胳膊往回拽,“你还有妻子儿女,你要在他们面前跳崖自尽吗?!” 姜二爷这才失魂落魄地垂下头来,几乎要瘫坐在地,秦氏哭着扶起他,“说不准昭昭没事呢,你要是死了,她得多伤心多自责啊!” “对,不能让她自责,昭昭不要自责,不要自责,□□的死不能怪你……”秦氏见二爷已经在说胡话了,显然有些神志不清,眼泪再一次涌出来。 姜大爷趁姜二爷精神松懈下来,一个手刀劈在了他颈后,见秦氏看来,便解释道,“让他休息一会儿。”秦氏却直接扭过头去,态度很是冷淡。 经了闻昭这事,他们两房大抵不会亲厚了。 重生这一回,闻昭只为守护姜家。去年初秋,听兰设计害她。她姜闻昭是个爱记仇的性子,直到今年她才与听兰冰释前嫌,可转眼就在二哥二选一的抉择中成为了被抛弃的那个。 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张开双臂全力拥抱的人竟会在她柔软而不设防的腹部捅上一刀。他们,是最容易伤她的人,也是伤她最重的人。 这一刻,她竟觉得自己一直以来的坚持和执念都是错误的,她应该为自己而活,嫁人生子,安度此生。她为什么要救别人?毕竟自己的性命才最要紧,不是吗?!她为什么要保护别人?!那谁来保护她?! 可是为什么……她这么想的时候,心里竟痛得不能自抑…… 她突然觉得,就这么死了也好。 ☆、第76章 同榻眠 闻昭仍在急速下落,在这样的最后关头,她的心里突然干净地只剩下几个人。也不知上头的爹爹会不会吓坏,母亲有没有安慰好他。三哥若是知道她死了,会不会大哭一场。 陆然会不会再找一个姑娘。 耳边风声“呜呜”不止,闻昭渐渐闭上眼,她知道,时候快到了。 姜大爷派人将二爷送回府,自己则与剩下的人守在崖边,等着前去搜寻的人传回消息。 天色渐晚,西山一片日暮之色,众人心里皆是一片苍凉,只盼着能找到一具全尸,再体体面面地下葬了。 几个小厮正在扎篷子,预备今晚在这里过夜了,却见一白影掠过,转瞬就消失在了崖边。 “方才是什么?” “莫不是又有人掉下去了?”说话的小厮放下手里的活,凑到崖边向下张望。此时天色越发黑,目力所及也只有隐约一个白点。 “不知。应当不会有人冲下去找死吧?” “难说。现在想不开的人还少了?” 小厮们说了几句便不再管,他们的帐篷得快点扎好才行。 陆然的穿花步几乎可以让他飞檐走壁,但闻昭却没有修习到这地步。然而闻昭若真要奋力一搏,也有一定的几率能保住小命,怕就怕在她心里头已经不愿再上来了。 闻昭有多在意自己的家人,陆然再清楚不过。一个还未及笄的姑娘,本该后院弹琴作画,偶尔做做女红,就这样无忧无虑地长大,然而闻昭却比谁都操劳,操心姜家的立场,操心祖父的战事,操心朝堂上的风云变幻。按上辈子的走向,此时的姜家已然被摁在了虎头铡下,就差一个好时机便会被发落,现在的姜家无疑处境好上了许多,然而这个悄悄改变了这一切的人,却已经绝望地掉落山崖。 第58节 姜闻钰若是不顾一切扑向晏氏,要么闻昭与苏穆宛都会下去,要么两个人都会获救。若是听晏氏的话乖乖站着不动,下去的只会是闻昭。最后姜闻钰选择了最妥当的一种,是对于保住妻儿最妥当的选择,也是置闻昭于死地的选择。 陆然只能赌,赌闻昭在掉下去的某一瞬会想起他,然后奋力搏一搏,为他争取一线生机。就是不想他,想想她的三个也行,总之不能这么轻易就放弃了自己的性命。 他不愿再像上辈子那样孤独。这辈子闻昭虽是抱着目的接近他,他却觉得庆幸,庆幸可以早些认识她。偶尔他也会想,大抵是上天看他上辈子太可怜,连个媳妇儿都没有,这才把闻昭送到他身边。既然如此,他便不能让上天把她收走! 二爷等人回府之后,闻昭落崖的事情便传开了,老夫人当即晕了过去。 苏穆宛动了胎气,郎中正在开药,嘴里还念叨着,“真是福大命大,这胎儿还保得住。”姜闻钰将手轻轻放在苏穆宛的肚子上,喃喃道,“那就好,那就好……” 这小家伙还未出生,就背负了一条人命,姜闻钰看着苏穆宛的肚子,眼里是沉郁的痛色,“你就叫,念昭吧。” 可是……姜家的下一辈应当排“清”字啊……苏穆宛张了张嘴,却只是含泪点了点头。 陆然找到闻昭的时候,她正静静躺在一棵树的枝丫上,若是忽略她周身的血迹,便如同安睡一般。她面色苍白、毫无血色,像一个安详的死者。陆然在触到了她温热的肌肤、跳动的脉搏之后,才彻底活了过来。 心下大定,陆然便着手为闻昭检查伤势。脑后重创,五内受损,再加一些外伤。陆然抿紧了唇,他的姑娘不久前还与他说笑打闹,猫儿一般鲜活,现在却成了这样,这都是拜姜家所赐!偏偏他又不能动姜家。 然而,不能动,不代表他会让那些伤害闻昭的人好过! 考虑到闻昭的伤势,陆然珍而重之地抱起闻昭,预备在山脚找户人家住下。 二爷在半夜的时候醒来,掀开被子就要下榻,嘴里大喊道,“昭昭没有死,没有死!”旁边的秦氏正躲在被窝里哭,半宿都没有睡着,此时听见二爷的喊声,立马起身拉住他。 “二爷你去哪?” “昭昭没有死,我梦见她了,她说她摔得好疼,叫我救救她……我要去救她……”二爷喃喃了好一会儿,才看了看手边的被褥,“我什么时候回府的?不行,我要去救她!” “文远!昭昭已经死了啊,那么高的山崖,就是大男人也得摔死啊!”里头的动静闹醒了外间的丫鬟,纷纷点了灯进来。 进来的时候却见姜二爷坐在地上,哭得像个孩童。 远处有星星点点的灯火,陆然一喜,低头对怀里的人道,“快了。”怀里的人没有丝毫动静,说话人的眼神却温柔地要滴出水来。 “阿炳,莫看书了,歇了吧。”门外响起慈祥又苍老的声音。 阿炳的视线没有从书上移开,口上回道,“娘你睡吧,我再看一会儿。” “别催了,阿炳哪回不是看书看到半夜啊……睡了吧,老婆子。” 这时,外头突地响起几下敲门声。老婆婆正要去开门,炕上的老伴提醒道,“小心是坏人。” 老婆婆呵呵笑,“我们家有什么可图的?门外那人说不准当真是有难处。” 打开门,见门外站着一个神仙一样的郎君,在暗夜里竟好像发着光,老婆婆揉了揉眼睛,再看这人仍站在门口,又见他怀里抱着一个血迹斑斑的姑娘。 “这是……” “在下的妻子身受重伤,不便移动,可以借宿一晚吗?”他的嗓音清朗,生得又隽秀,老婆婆已然相信这人不是坏人了,更何况这人以及他怀里的姑娘瞧着都是非富即贵的,怎么可能打他们的主意。 “可以,寒舍恰好有一张闲置的床榻。” “多谢。”陆然说完便随着老婆婆进了屋。 这老婆婆说话比一般的农妇要讲究一些,且路过一间房的时候他还听到了读书声,陆然正暗自打量着,便听老婆婆说,“这房间是犬子日后娶了媳妇住的,现在他吃睡都在自个儿书房里头,毕竟明年就乡试了……” 陆然与老婆婆说了几句,便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请问,可有热水?”陆然抱着闻昭站在榻边,这张榻上的被褥对于农户而言已经是上好的了,而闻昭身上却满是血迹。 “有的,有的。”老婆婆见这人虽生得这般尊贵的模样,却能顾忌到他们这样的穷苦人家,竟是不愿弄脏的他们被褥,心里又添了几分好感。 老婆婆烧来一盆热水,还周到地准备了干净衣裳,想着反正这二人是夫妻,便没有出手帮忙,合上门就出去了。 陆然看着她出去,犹豫了一瞬还是没有开口。 老天爷或许是觉得闻昭上辈子毁过容,因此这一世竟叫她在浑身受伤的情况下,脸上却没有丁点伤口。陆然想,这下闻昭醒过来的时候,应当会高兴一些。 只是这手委实惨烈了些,上头遍布着擦伤,还有好几道深深的抓痕,陆然将帕子沾了水,将她抱坐在怀里,小心地给她擦拭。将尘土与血迹擦拭干净之后,那伤处却更加可怖,皮肉外翻的模样看得陆然心中揪疼。 陆然将怀里的伤药取出,轻柔地抹在她的伤处,“昭昭放心,我必不会叫你留了疤。” 她的腰侧被树杈划破了,血迹甚至渗透了外衫,必须除去衣服擦拭上药才行。 陆然知道,这种时候不该有什么旖旎心思,可他的姑娘出落得比他想象的还要美好,叫他的心控制不住地怦怦直跳。当初她在水底下缠着他的时候,就像一条小美人鱼,双臂纤长、腰肢柔软,既磨人又惹人怜爱,现在却好似长成了绝世妖姬,剥了高洁端矜的壳子,里头的风光可以叫任何人失去理智。 陆然剥除衣物的指尖微微颤抖。还好他方才没有请那老婆婆帮忙,闻昭的这副模样他不愿让任何人看到。 夜已深,连隔壁的读书声也停了。陆然缓缓在闻昭身旁躺下,侧身看她。她仿佛正在安睡,他却像那个偷窥妻子睡颜的痴汉丈夫。 这一刹那,陆然觉得心里满足安宁,美好得叫他不愿再回去。 朝堂上各方势力仍在喧嚣闹腾,姜家也笼罩在一片沉痛里,只有他们这儿,一张榻,一双人,还有宁静的月色。 “昭昭,快点醒来吧,”陆然抬手抚在闻昭的颊上,“我想你了。” 她精致得像一尊玉雕,静静的没有反应。 陆然贴着闻昭冰凉的脸蛋,“昭昭在做什么梦呢?醒来陪我说说话,好不好?” 秋夜寒凉,陆然紧紧将闻昭抱入怀里。 姜府里头,二爷的动静将大爷都召来了,大爷看着几近癫狂的二弟,眼眶有些红,又是一个手刀才叫二爷安静下来。 而秦氏方才听了一耳朵的“挽娘莫怪我”,整个人呆坐在榻边,完全没了反应,还是身边的丫鬟将二爷扶到了榻上。 闻昙偷偷从门外露了半个脑袋出来,听屋里没动静了,就要悄悄进去。她想和爹娘一起睡。爹娘已经好久没有哄她睡觉了,但是今天她好怕,怕二姐姐摔下去了就回不来了。 虽说话本子里头落崖的人从没有真正死了的,但是这事落到二姐姐头上了,她还是好怕。 闻昙走到榻边,却见爹爹躺在榻上没有动静,娘亲却直挺挺地坐着,连她进来了都没有发现。 “娘亲?”闻昙歪着脑袋喊了一声。 秦氏这才有点反应,将闻昙从榻边抱起,紧紧搂进怀里。闻昙被娘亲搂得有些疼,却闭着小嘴坚持不出声,娘亲从来不会弄疼她,所以娘亲应该是太难过了,她应该乖乖地给娘亲抱着。闻昙的双臂丝毫动弹不得,却将自己的脸蛋贴在秦氏的颈侧蹭了蹭。 天已经快亮了,而这一夜却是好多人都没有睡着。 这是陆然头一回抱着心爱的姑娘一同入睡,可他却睡得极不安稳。不知为何,闻昭的身子越发冰凉,陆然从慌乱中醒来。反复把脉,反复查看伤势,他分明可以确定,她周身的伤加起来都不足以致死,但是怀里的闻昭却一点一点地凉了下去,安详又平静,如同一个死者。 陆然不住地搓着她的手,意图将她暖和起来,“昭昭不要吓我……” 不要离开我。 ☆、第77章 沉于梦 “什么?那个丐妇是晏氏?”姜大爷不可置信地看向闻钰。 姜闻钰点了点头,他一夜未睡,瞧着有些颓然,“正是。” “赶快派人去城西的庄子,给我好生问问,他们是怎么看人的!看丢了还不上报!”姜大爷恨恨地咬牙,“真想将这些人都打死了事!” “什么?陆侍郎今日没来上朝是因为也跳下崖去了?”皇上满目震惊。 “不会有假,昨日陆侍郎在薛府重阳宴上听说姜二姑娘落崖后,二话不说就冲出门去。还有人看见他从崖上跳下去了。当真是用情至深呐!”说话的人是薛相的门生之一,或许是眼红陆然时日已久,见陆然出了事,语气中竟有几分幸灾乐祸。 薛相转头眼含警告地瞪了他一眼。 皇上已然将姜二姑娘赐给李襄了,陆然这样做就是罔顾皇上与广安王世子的颜面,就算大难不死,回来也要面对皇上的怒火了。 薛相悄悄抬眼打量皇上的神色,却没想到他竟在皇上的眼里捕捉到了一瞬间的怔忡与惋惜,唯独没有恼怒。 皇上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并不打算怪罪于陆然? 薛相觉得自己真是越来越摸不准圣心了。 阿炳一大早起来温书,却见竟有人比他还早,这人正是昨日来此借宿的男子。他背了一个白胡子老人正往这边跑来,速度奇快,叫人看不清步子。 “这是……”阿炳话还没问出口,就见陆然已经背着人进去了。 “还请郎中看看,为何她会通身冰凉。”陆然将老郎中放下,老郎中方才趴在他背上一路赶过来,虽然陆然的步子已然放稳了,仍是将老郎中颠得不轻。 “哎哟年轻人啊……性子急。”郎中口上抱怨了一句,却半点不耽搁地将手搭在闻昭的腕上,随后又探了探闻昭脑后。 “这头部伤得不轻啊……” “但是应当只会暂时昏迷不醒,而不会周身冰凉,还请郎中解惑。” “确实不多见,”郎中眉头紧蹙着,拨了拨闻昭的眼皮,“咦……令夫人深陷梦境,不愿醒来啊……” 深陷梦境,不愿醒来…… 陆然将郎中送回之后仍是不住地想着郎中的话。闻昭这是梦见了什么,竟不愿再醒过来,而若是她自己都不愿醒,就没人能救醒她了…… “昭昭……你的家人竟伤你至此么?让你连我都不要了?” 陆然将脸埋在闻昭的颈窝,半晌没有起身。他想不明白,以闻昭的性子就是对大房对闻钰失望透顶,也不会不管自己的爹娘、三哥还有他。所以闻昭到底是梦见了什么…… “昭昭,你快点醒来好不好?”陆然抓着闻昭的肩头直想将她摇醒,却顾忌着她体内的伤势,“有什么事情我们一起解决,你不要怕。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啊……” “昭昭不要自责!好好活下去!娘亲爱你……” 闻昭看着落入崖底的娘亲,不住摇头。不会的,不是的,娘亲是染了天花病死的,不是落崖而亡! 可是她一旦否定了眼前所见的一切,这样的场景便会再现一遍。 “昭昭不要自责!好好活下去!娘亲爱你……” 这是她的亲娘庄氏,一个在记忆力几乎模糊了面容的人。但此时的她还是二十多的年纪,生得与三哥有几分相似,她正泪眼含笑,话里却全是诀别。 “娘亲!”闻昭大喊了一声,娘亲已经落入崖底看不见了。 闻昭呆呆地在崖边站了一会儿,却听后边有人在喊她。 “昭昭!”这喊声清脆如玉相击,闻昭回头一看,竟是一个小少年。少年眉目如画,仔细一看分明是三哥幼时的模样! “三哥?”闻昭正要上前,却见年幼的三哥从地上扶起一个小女童。 三哥看着手上沾染的血迹,又摸了摸女童血流不止的后脑勺,睁大了眼,嗓音颤抖带着哭腔,“昭昭!昭昭这是怎么了?!娘亲!昭昭流血了!” 闻昭这才发现,三哥怀里那个小女童分明就是她! 不过十岁的少年,抱着一个小女童哭喊,却没有等到他们的娘亲。少年哭声渐弱,轻轻将女童放在地上,站起身在四周找寻,却在崖边看见了掉落的福袋。 因为快到昭昭生日了,娘亲才带他们到西山道观祈福,娘亲告诉他,虽然西山道观不好走,但世之奇伟瑰怪常在于险远,越是不好去的地方,越有灵性。 少年在崖边看见了挣扎的痕迹,一下子瘫坐在了地上,精致的小脸上全是绝望。先前在文家村的时候,闻昭还在感叹那个为母乞讨的阿梅小小年纪就知道了绝望为何物,而现在她才知道,她一向温和爱笑的三哥也早已尝到了绝望的滋味。 闻昭的眼里涌出了泪水,看着呆呆望着虚空的三哥,闻昭伸出手,想要安慰安慰这个比她还要矮上一截的三哥,可她的手却穿过了三哥的身体,如同穿过一缕清风。 三哥有多绝望,闻昭就有多想立刻了结自己。因为,娘亲正是为了救她才掉下了悬崖。她亲眼看见是那个小女童趁着娘亲照看腹疼的兄长跑到崖边玩耍,却不慎滑倒,娘亲为了救她以身涉险,最后自己掉下去却用尽全力将女童甩了上来。 那双美丽又空洞的眼睛突然有了动静,“昭昭,昭昭,昭昭……”三哥的嘴里不住地喃喃,随后艰难地朝地上那个女童走去。 第59节 闻昭看见,三哥紧紧抱着年幼的她,就好像他的全世界只剩下了她。 “昭昭,三哥只有你了,你不能有事,你要坚持住!”随即年仅十岁的少年将女童背在身上,一步一步艰难地下山去。 “马车就在山下,昭昭,我们回家。” 此时已是日暮,三哥背着小小的她走得艰难又坚定,他们的身边渐渐多了些人,纷纷打量这两个小孩子。 有人见三哥背得吃力,便要上来帮忙,三哥却没有理会他们,径自往前走。再有人上来,三哥则会戒备地看着他们,好似怕他们会抢走自己的妹妹似的,见此情状,那些行人也只好作罢。 闻昭一路跟着三哥下山,并上了姜家的马车。 驭马的老仆闻昭已经没有印象了,那老仆在询问娘亲怎么没有下来时,却见方才还十分平静的三哥陡然瞪大双眼怒吼一声,“我妹妹在流血你没看到么?!快点走!”少年虽生得漂亮,发起火来却是气势十足,老仆被这一吼,立马不敢多问,甩了马鞭就启程了。 车里的三哥这才颓然地靠在车壁上,却仍是将怀里的女童抱得紧紧的,半点都不肯松开。 “昭昭,我们快回家了。”这一句说完,三哥才力竭似的合上眼睡去。 他怀里的女童纹丝不动,闻昭却早已泣不成声。 “三哥……”闻昭附身环住三哥,纵然她碰不到她,她还是想抱抱他,这个样子的三哥,太叫人心疼了。若是可以,她想重生在这个时候,真真切切地给三哥一个拥抱。 马车里,她怀里是年幼的三哥,三哥的怀里是年幼的她。 也不知三哥是不是有所感应,竟突然睁大了眼望过来,闻昭呼吸一滞,却见三哥的眼里都是警惕,四下张望了一番,将怀里的“她”抱得更紧,再一次沉沉睡去。 五岁的闻昭脑后受创,醒来的时候已经全然忘了自己的娘亲已经殒命山崖。她太年幼了,完全看不出她的爹爹告诉她娘亲生病的时候,眼里是怎样的哀痛。完全不理解为什么娘亲说没有就没有了,为什么三哥牵着她的手走进灵堂的时候面上那般平静。 现在她终于明白,每当她指责三哥亲近秦氏忘了亲娘时,三哥眼里令人窒息的哀伤是从哪里来的。也明白了为什么今年会在生辰的几日前听见爹爹在祠堂满是怀念地与娘亲说话。因为,娘亲的忌日根本就在她的生日之前!当年也只不过是因为她在生辰日撞破了娘亲不在的事实,爹爹这才将她生辰那天算作娘亲死去的日子罢了。 事情的真相,上辈子的她直到死也不知道,任由爹爹与三哥将这样的秘密带到地底下,而她则一直以为娘亲就是单纯地病死的。 如今竟跨了一辈子的时间,才叫这段记忆回到她的脑子里。 可是她完全不知该如何面对三哥与爹爹。他们是她最爱的亲人,如今却变成了她亏欠最多伤得最深的人。 娘亲……昭昭该怎么办呢…… 陆然见闻昭的眼角淌下一滴清泪,心中大喜,立即在闻昭耳边喊道,“昭昭快醒来,快醒来。”可事与愿违,闻昭不是有所反应,而是那个所谓的梦境太过悲伤。闻昭的泪水一滴又一滴,顺着眼尾划进鬓发,湿了枕巾。 她的眼泪越来越多,陆然将脸贴在文昭颊上,低低求道,“昭昭你快醒过来吧,你不要我了吗?那你爹爹和三哥呢?你也不要了吗?”话音刚落,一滴泪水混着闻昭的眼泪,一同滑进了她的鬓发里,一滴滚烫,一滴冰凉。陆然深深埋进闻昭的发间,不愿再起来。为什么,他的姑娘困苦了一生,这一世仍旧不得平静。这样美好的姑娘难道不应该一辈子平安喜乐吗?为什么,他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帮不了…… 十一岁之前,他的愿望是证明给爹爹看,就算他天生学不了功夫,只能将穿花步练好,他也能闯出一番天地来。十一岁之后,他的愿望是与太子一同创造盛世天下,叫那些艰苦困顿的老百姓都能过得好些。现在,他的愿望只是闻昭能醒过来。 “昭昭,你若不要我,我又是孑然一身了。”陆然眷恋地呼吸着都属于闻昭的甜香,半晌才抬起头,却见闻昭已然睁开了眼!她的双眼被泪水洗得清凌凌的,羽睫上还挂着晶亮的碎泪。 “昭昭!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头痛不痛?要不要喝水?我去给你倒来……” 陆然心里全是狂喜,一口气问了好多句。见她不回答也不在意,倒了杯热水,走过来半抱着她,“昭昭张嘴。” 怀里的姑娘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前方,好似根本就没有将他的话听进去。 “昭昭,张张嘴,喝口水好不好?”陆然几乎是用哄的,怀里的人却仍是没动静。陆然疑惑间又隐隐有些慌乱,只好像先前那样哺给她。 陆然将茶杯放到桌上,扶着闻昭坐起,蹲着身子平视她,“昭昭!昭昭,你……看得见我吗?” 闻昭这才将视线凝到陆然的脸上,陆然稍松了一口气,便将闻昭平放在榻上,掖好被子道,“昭昭你一定是还没有缓过来,再歇一会儿罢。” 闻昭却仍是直直看着房梁,丝毫没有要闭眼的意思。 ☆、第78章 花烛夜(上) 姜家的人在西山崖底整整寻了三日,却连块碎布都未寻到,更别说一整具尸体了。 与此同时,姜二爷也整日闹着要亲自去崖底寻女。 “昭昭一定没有死!你们让我出去!”姜二爷将杯盏狠狠掷在门口的小厮脚边,“砰”的一声脆响,“到底我是你们主子还是他是你们主子?!”他口中的“他”自然是姜大爷。 这两日他都跟被软禁了似的,在这屋子里头出不去,连朝廷上都被请好了病假。 “把他给我叫过来!我是他弟弟,不是他儿子!凭什么软禁我?!” 话音刚落就听得几下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二弟,莫怪我,以你现在的样子,只有待在府里我才能放心。” 姜二爷重重地“哼”了一声,“都三日了,三日都未寻到她,你还觉得昭昭是死了吗?!她指不定在哪处等着我们去救她呐,再不去就真的出事了!今日我无论如何也要出去!” 姜大爷长叹一声,“二弟,哪处悬崖有多高你知道吗?别想了。”他这个二弟从小就生得漂亮,他又一直想要个妹妹,因此他总是愿意多护他几分,让他几分。而这次他却狠下心将二弟关起来,实在是害怕下一个出事的就是他二弟啊,自从二侄女儿出事之后,他的二弟好似都有些神志不清了,整日念叨着“昭昭没有死”,他怎么放心让二弟出府去? 昨日他已经摸清了缘由,那晏氏原来早在年前就逃出了庄子,但庄上的仆人害怕责罚便将此事瞒了下来。他不知晓这将近一年的时间晏氏经历了什么,竟将一个贵妇人变成一个落魄的丐妇,但她心里的仇怨却与日俱增。 作孽啊…… 继姜家搜寻无果之后,李襄也派了人手出来找寻。名义上他是闻昭的未婚夫,因此不得不做周全了。 但李襄现在心情很差却是真的。这桩婚事原本就不是他本意,可他现在却因这婚事受人明里暗里的讥讽嘲弄。连他自己也没想到,他的好未婚妻竟能勾得当朝最炙手可热的新贵抛弃了原本唾手可得的光明坦途,随她一起跳下崖去。呵,今年的话本子又有原型可仿了。 一旁的随从见自家主子眼里满是阴鸷,将头埋得更深。 这日,那位老郎中再一次被陆然背着进了阿炳家。 “你这年轻人,又欺负我一把老骨头。”老郎中撇了撇嘴,走向床榻。 老郎中在闻昭睁着的双眼前晃了晃手,沉吟道,“你家夫人有些失心啊……啧啧,当真是多灾多难。”他的眼里满是惋惜。 闻昭这副模样已经一日有余,陆然越发觉得不对劲,这才将原先那个郎中给请来了。这郎中也当真有几分本事,每每不出一盏茶的时间便能断定病症。 “失心?如何治?” 这老郎中也是头一回见到如此赏心悦目的夫妻,若榻上之人就这样香消玉殒了,他也会颇为不忍。 “这是心病,无药可治。唉,你想办法刺激刺激她吧,若是时间长了,怕是会一直这样下去了……” 一直这样下去…… “如同活死人。” 老郎中见眼前这容色照人的男子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又是长叹一声,摆摆手道,“莫送我这老头子了,多陪陪你夫人罢……”说完便摇着头离去。 陆然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坐在闻昭的榻边。 她仍是直直地看着房梁,仿佛没有听见方才他与郎中的谈话。她的眼里清澈如水,洁净胜冰,仿佛能涤尽世间所有的污秽。只是,陆然却再也不能在她的眼里看见自己的身影。 “你到底梦见了什么,告诉我,我们一起面对,好不好……”这双眼里的潭水好似有一瞬漾起了波澜,却又在下一瞬沉寂了。 “昭昭,你还要报仇,还要保护姜家,你得快些醒来……” “昭昭,你再不醒,我可就去找那些舞姬了……” 阿炳捧着书卷,却听到隔壁不断传来说话声,却只有那一人在说话,从未得到回应。 “唉,情深不寿啊……”阿炳感叹了一声,又重新读起书来。 夜半时分,阿炳熄了灯准备歇息,却听见了些许动静,往窗前一探头,竟是那对借宿的夫妻。 他们怎么这个时候离开?阿炳站起身推开房门,正要追上去,却在堂屋的桌子上看见了一叠的银票。阿炳用手捏了捏,顿时目瞪口呆。 陆然抱着闻昭在黑夜里穿梭,深秋的西山脚下寸草不生,踏在山石之上令人脚底生寒。 “昭昭,我们回家了。”寒夜里响起人声,轻柔而温暖,一时间星光也柔和了些。 现在已经宵禁了,守着城门的小卒打了一个哈欠,随即抬手将眼角的泪抹去,也就是这一瞬,一道白影一闪而过,小卒有所察觉地四下里望了望,却只有风声阵阵,“唉,这眼睛是越来越花了。” 夜晚的街道空无一人,唯有秋风簌簌,已经打烊了的酒家外头酒旗正猎猎作响。月色将他们两人的影子投在地面上,在冷寂中多了一份相依相偎的温暖。 再往前走便是不夜的闹市,花楼酒馆外还有人在进进出出,陆然的目光直直投向了夜色里的飞来楼。修葺一新的飞来楼仍是京城人喜爱的去处,此时唯有掌柜的房间透出点点烛光。 时隔半年,闻昭再一次来到飞来楼,只是这次的她虽睁着眼睛,却未必能看清飞来楼修整后的模样。 现在的京城里头,说得最多的便是那落崖的姜二姑娘与殉情的中书侍郎,传着传着竟成了一段缠绵悱恻的□□,叫多少小姑娘为他们伤了心、落了泪。 掌柜的听见叩门声,提着灯开了门,见门外正是他们的主子,双手横抱着一个姑娘,墨发上洒满了星光。陆然看他一眼便往里头走,掌柜小心关上门,转头便吩咐婢女备好热水和衣裳。 陆然抱着闻昭进了他的房间,径直走到榻边,随后极轻柔地将闻昭置于榻上。 掌柜候在门外,见陆然没有任何动作了,这才开口,“主子,如今京城都在说您已经……” “那便当我死了吧。”陆然只看着闻昭,眼神平静,声音也毫无波澜。 掌柜睁大眼,“这……” “你不必管,退下吧。” 掌柜只好压下心头的疑问,躬身离开。 再过一会儿,天也该亮了,陆然毫无困意,坐在榻边,忽地有些颓然。此时房间里空荡安静,唯有烛光轻轻摇曳。 陆然出声打破了这令人生寒的死寂。 “姜闻昭,你好狠的心。”他的嗓音仍然清润温柔,却含着极深极重的无力。烛焰轻颤,榻上的人却没有丝毫回应。 次日一大早,两名婢女候在门外预备进去伺候梳洗,却听得里头的主子好似正在发火,对视了一眼便没有进去。 “姜闻昭!你若是再不醒,我便派人去杀了你三哥!他在陇右根基单薄,我只消派去两人便足矣。还有你爹,你一日不醒,你爹便痛苦一日,你当真忍心?”陆然将桌上的茶壶杯盏一并拂下,房中噼里啪啦一阵响动。 那老郎中说,时间拖得越久便越有可能终生不醒,如同活死人。现在的每时每刻与他而言都是煎熬,是将他的心架在火上炙烤。 “我呢?你想过我吗?你若是不醒,我就娶个三妻四妾,将你忘得干干净净!”陆然附身摇晃闻昭的双肩,直视她的双眼,“我陆然为什么要守你一人!为什么要为你难受!为什么会将自己的志向抛到一边,而你却一点反应都不给我!” 陆然本是故意激怒她,可说着说着却真的难过起来,闭了闭眼,陆然垂着头低低出声,“姜闻昭,我在你这里,究竟有多少分量?!”陆然的声调拔高,满眼气怒地看着闻昭。 她仍旧容色姝丽,不言不语地平躺着。看着这样的闻昭,陆然浑身的力气都被抽之一空,疲累地将脸埋在闻昭的鬓侧,良久不起。 某一刹那,陆然觉得脸上凉凉的。他缓缓、缓缓地抬起头,见闻昭清澈见底的眼里蓄满了泪水,已然决了堤。 陆然几乎浑身颤抖,他伸手极温柔极温柔地擦去闻昭眼角滑落的泪珠,低头不住地亲吻她的双眼、颊侧,“昭昭是不是醒了?” 闻昭静静地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陆然一向清雅隽秀、容色照人,她何时见过他这般憔悴的模样? 陆然见闻昭缓缓伸出手来,向他脸上探去,立时定住了身子,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举动。而她却只是轻轻抚在他新冒出来的胡茬上,带着温柔又虚弱的怜惜,哑声道,“对不起……” 陆然默了一瞬,捉住闻昭冰凉的小手,深深凝视她的双眼。现在,他终于再一次在这双秋水眸里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姜闻昭,你欠我一条命。”他的话语温柔和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 闻昭的眼神却渐渐被悲痛侵染、占据,说话时仍有许久未曾开口的喑哑,迟缓艰难仿佛在竭力克制着什么,“陆然,我欠了许多人的。”娘亲、爹爹、三哥,还有始终不愿原谅姜家的外祖父。 陆然分开她的手指,与她十指相扣,眼里带着不由分说的意味,“欠别人的我们一起还,欠我的,你要如何偿还?” 见闻昭默默不语,陆然另一只手轻柔地抚在她的脸上,眼里温柔满溢,话里也带了诱哄,“不如还我一个花烛夜,我已经等得太久了,有些等不及了……” 花烛夜? 可他们还未成亲,且闻昭自己还有婚约在身,如何使得? 第60节 陆然见闻昭原本苍白的面色渐渐浮起薄红,且越来越红,像是要滴出血来,心里顿时生出些许愉悦的怀念,又起了些逗弄的心思,“经此一遭,你与我二人在京城里是再没有什么清白可言了,既如此,不如成全了那些谣言罢。” 闻昭欲推他,却发觉手上还是没有什么力气,抵在他的胸口像是欲拒还迎,只好又气又羞地瞪他。 陆然却满足地喟叹一声,笑道,“你还是这样好看些,先前病怏怏的模样实在令人不忍。” 这般说着,陆然在闻昭唇上轻轻啄了一口,随即直起身,闻昭这才觉得周身的温度凉了下来,又听他道,“你刚醒,就用些流食吧。” 他这一说,闻昭便想起一事来,“这几日……” “嗯,这几日都是喂的汤药,如何喂的不用我说出来吧?”陆然正要出去,听她开了口却迟疑着说不出口,便回过头来看她,眼里再一次带上了暧昧旖旎。 闻昭直了眼,愣愣地点头,方才退却的温度再一次升上来了。 晚间,闻昭舒舒服服地泡了个热水澡,门外候着的婢女却捧着中衣进来,闻昭一瞧,顿时惊愕地问她,“怎得是正红色的?” 婢女低眉垂首回道,“是主子这般吩咐的,姑娘请。” 陆然他这是想做什么? 闻昭看着肃容立着的婢女,只好将这红色的中衣换上,“你是上回伺候我的珠儿吧?将我带到上次那间房就好。” 婢女摇摇头没说话,只领着闻昭出门。 “这是要去往何处?” 闻昭走着走着觉得越发接近陆然的房间,便停住不再走。这时却见珠儿也停住脚,躬身立到一旁。随即她的眼前出现了一个红色身影。 那红色身影一把横抱起她,笑得愉悦欢畅,“不是说还我一个花烛夜吗?昭昭忘了?” 陆然踹开房门,边笑着边直直往床榻走去,将闻昭丢到了榻上。这榻上被褥柔软馨香,被闻昭这一压立时凹陷下去。 “你你你你……我还没有及笄呢!” “可你实际上比我还要大些啊。” “可是我这身子还没有及笄啊!” “放心,我不会嫌弃的。” “不不不……不行!” ☆、第79章 花烛夜(下) 房里燃着大红的喜烛,绯红的帷幔轻轻飘动,闻昭紧张地看着正在宽衣解带的陆然。 他的外袍散落在脚边,只剩下一身正红里衣。他的领口微微散开,里头锁骨胸膛的线条硬朗精致,然而他本人却毫不在意,一步一步地走过来,眼神如狼般锁定了榻上的姑娘。 “喂喂喂,我才十四啊,你流氓!”闻昭已经缩到了床榻最里边。 陆然脚步不停,扯了扯嘴角,“我不叫喂喂喂。” “陆然!” “乖,叫我怀卿。” 说话间,陆然已然坐在了榻边,随手将帷帐放下,眼睛却仍是直直看着她。一瞬间,闻昭觉得更为紧张不安,这方寸的空间里只有衣着单薄的两人,其中一个还是个流氓! 闻昭将榻上的被褥扯过来裹住自己,露出一只小脑袋紧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陆然看着她没说话,半晌才“哈哈”笑起来。他将手放在她的发顶揉了揉,眯着眼睛评价,“像鸵鸟。” 闻昭将他的手晃掉,气怒地瞪过去,“真是看错你了!哼!” 陆然捏了捏闻昭的脸,“乖乖就范吧,还可以给你个痛快。”他和着被褥抱起闻昭,一个平躺就将闻昭带到了自己身上。 “昭昭,深秋夜寒,你却连被子都不分与我,只好这样盖了。”明明他才是欺负人的那个,他却有脸委屈! 闻昭将身上的被子堆给她,自己溜到床尾,“被子给你,放我走。” 陆然将那一团没有形状的被子拨到床榻里侧,随后一把将闻昭拉到身上,环住她的腰身,没有了被褥的阻挡,两具衣着单薄的身子温热相贴。 闻昭觉得自己正躺在一个火炉之上,脸上腾地一红,伸出手欲将自己撑起,却又触到了他滚烫的震动的胸膛。 陆然一手紧紧揽住她的腰身,另一只手将她按进怀里,无视她的挣扎,愉悦又满足地笑,“昭昭还是鲜活些好,前几日实在无趣。”何止无趣,简直叫他日夜忧怖。 他这一说,闻昭便心软了一瞬。 也就是这一瞬的乖巧,使得陆然顺利地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我比较喜欢这个姿势。”温柔又愉悦的嗓音在闻昭耳边低低炸开,闻昭惊愕地抬头看他,就在方才她还心存侥幸,觉得陆然是在逗弄她,现在她却有些不确定了…… 她惊讶的样子懵得可爱,陆然低头吻在她的眼尾,闻昭被这一吻惊得眨了眨眼,长长的睫羽扫过他的唇角,陆然的心像是被小猫爪子轻挠了一下,痒痒的却叫他生出满心的怜惜。 因此他的声音越发低柔诱哄,“你乖一点,我轻一点。” 闻昭的脸色红得几乎无法见人,眼里也湿润起来,又气又羞还带着几分害怕,声音却绵软无力起来,“你趁人之危!我才刚醒你就……” 陆然眸色渐深,扣住闻昭的手撑过她的头顶,“只有将你彻底变成我的,才能叫我安心。” 这样无法反抗的姿势叫闻昭不安又无助,陆然却细细密密地在她的颈间轻啄,酥酥.麻麻的叫她浑身颤栗起来,“怀卿,求你,不要……” 她口中吐出的是抗拒之言,可说话的声音却越发酥.软,尾音轻颤,像是一把小勾子,直勾得身上之人的呼吸声加重加粗。 这是闻昭头一回软着嗓音叫他怀卿,陆然的心不可抑制地颤动,这一声怀卿太叫人满足喜悦了,叫他喜欢得发狂。 陆然深吸一口气,认真道,“十二岁的你就入了我的梦,如今的你已然躺在我的身下。昭昭,你说,我会停下吗?” 闻昭被这话说得泫然欲泣,眼里越发迷蒙。处子之身敏感易动情,闻昭在恍惚间感觉到陆然的吻在渐渐下移,身子颤得越发厉害。他已放开了她的手,闻昭却没有力气推开他了…… 陆然紧紧覆住她,双手游移不止,闻昭在颤栗中渐渐闭上眼。 过了一会儿,她听到陆然压抑克制的呼吸声,除此之外便没有其他动静了。闻昭渐渐睁开眼,却见陆然埋在她怀里,中衣越发散乱,里头包裹的精壮身躯却一起一伏地平缓着呼吸。 方才滚烫迷离的空气渐渐散去,闻昭的眼里也多了几分清明,“陆然?” 怀里的脑袋半晌没有回答,闻昭轻轻将手放在他柔顺却有些散乱的发上,这时却听得怀里的人轻轻笑了几声,低低的,愉悦松快。 本是看她那样羞恼的样子起了逗弄的心思,没想到竟有意外之喜。就方才来看,他的昭昭也是愿意的。 他本可以就着方才继续下去,可他却不愿这般草率。献祭前尚有繁琐又神圣的仪式,他的姑娘,也应当在一个合适的日子,彻底成为他的人。 “幼时我询问过娘亲,娘亲说花烛夜便是丈夫和妻子同榻而眠。前些日子我们已然同过榻了,自然要补上个花烛夜才行。”陆然撑着床榻稍稍起身,却仍是笼罩着她。 闻昭愣愣地看着上头的人,这才反应过来陆然当真是在捉弄于她,眼里瞬时蕴了泪光,咬着唇死死瞪他,气得胸口剧烈起伏。 陆然无奈一叹,附身吻在她的眼睑上,“不要这样看我,不然我当真继续了。” 闻昭却偏头躲开,咬牙切齿道,“你起开,我要回家!” 陆然扯过被子盖过两人,“我想多留你几日,叫你那些家人多着急一番才好。” 就知道他存着这样的心思!白日里闻昭也提过,他却说她伤势未好,不宜出门,又说什么什么药只有他这里有,总是就是不放她回去。 “不行!我想着爹爹他们还在难过,心里就着急,想快些回去宽他们的心。” 陆然将闻昭拉入怀里,“傻姑娘,你不怨你二哥他们吗?” 怀里的姑娘安静了一瞬,随即低低开口,“落下那一瞬怨过,为自己不值。可设身处地想一想,若要我在你与二哥之间选一个,我也会如二哥选二嫂那般,选择救你的。” 闻昭侧过脸不看他,陆然收紧手臂将她嵌入自己怀里。闻昭感觉得出陆然的动容,静静地看着帐顶,心里头一阵酸甜,拍了拍陆然锁在她腰间的手,哼笑开口,“我还以为陆侍郎对自己有足够的自信呢。” 她在破坏这温馨的气氛,陆然却毫不在意,唇瓣轻触她的耳后,语中带叹地回道,“在你这里我总有些患得患失。” 因他这少见的脆弱,闻昭的心软得一塌糊涂,转过身在他唇上重重印了一记,眉眼带笑,“我姜闻昭最喜爱怀卿,也只喜爱怀卿,所以你大可不必患得患失。” 这句话是仿的先前陆然那句“最喜爱昭昭,也只喜爱昭昭”,虽然带了些许调侃在里头,却叫陆然的眼神一瞬间温柔得不像话。 这样直白大胆的告白,也只有他的昭昭会说出口了。 叫他喜欢得不行。 烛焰仍在摇曳不止,陆然紧紧抱着闻昭,一时间两人都没有再开口。 闻昭鼻尖全是陆然清雅的气息,叫她困意来袭,临睡前与他说了句,“我想去三哥那边。” 她本以为这句话再寻常不过,没想到抱着她的人却立时僵了身子。疑惑间,闻昭听他沉沉开口,“我与你三哥呢?你救谁?”陆然方问出口,又自嘲地笑,“我竟这般幼稚了。” 闻昭的睡意褪去了些,沉默了一瞬方道,“对于三哥,我愿以性命相付。”话音未落,闻昭头顶的呼吸就已经乱了节奏。 “若当真有那一天,我会救三哥,随后与你共赴黄泉。”闻昭在陆然唇边啄了一口,“如何?” 陆然的视线笼罩着她,闻昭也静静地回视。半晌,陆然沉声回道,“好。” 闻昭伸手环住他,重新埋入他的怀里,这深秋寒凉,应当相互取暖才是。 “今日的你好生脆弱,叫我不习惯。” “被你折腾的。” “好好好,算我的不是。我有些困了。不熄灯?” “花烛夜的惯例是彻夜燃烛。” 陆然闭上眼想了一会儿,开口问她,“你当真要去陇右?这山长水远的……”等了半晌不见怀里的人有所回应,陆然低头一瞧,闻昭已然沉沉睡去。 她的睡颜恬静柔和,被烛光照得如暖玉生辉,陆然看了好一会儿方才闭眼。 翌日闻昭便要回家,见陆然有些迟疑,环住他软声相求,陆然最耐不住她这般磨,咬着牙答应了。 与此同时,陆然也可以出现在世人面前了。 闻昭知道,经此一遭,她与陆然再不能清白了,可就算这样,她也没能想到,会有这样多的百姓前来围观。陆然本是极低调地送她回家,可一下马车就有人认出来了她,随后人更是越聚越多。 姜家的门房早已激动地跑进去了,闻昭方进门,便见爹爹旋风一样冲出来,将她一把拉近怀里,“昭昭,我就知道你没有死,我就知道……” 见爹爹激动地直流泪,闻昭也湿了眼眶,“爹爹,昭昭想你了……” 姜二爷见府门外有许多人在围观,而他又这般失态,抹了抹眼角道,“走走走,进去说话。” ☆、第80章 归于府 姜二爷拉着闻昭坐下,触到了她手上还未完全掉落的血痂,立时执起她的手细细查看,“唉!”他这一声叹夹杂了太沉重的无奈。 “爹爹无须担心,很快就好了,不会留疤的。” “其他地方呢?可有受伤?” 闻昭只愣了一瞬,立马摇头,“没,没有了。” 第61节 可她是他的女儿,姜二爷如何分辨不出她是在瞒他呢。只是闻昭不愿他为此担心,姜二爷也只好当作不知了。 “是……陆怀卿救你的?” 闻昭垂着眼睑,点了点头。 “唉。罢了。不管怎样,我要去一趟陆府。”登门道谢。 纵然姜二爷不乐意自己的闺女与一个外男被别人传得不清不楚的,可他却不能否认,没有陆然的舍身相救,或许他就当真见不到闻昭了。 “他……就在外头。”闻昭的声音越发小。今日陆然送她回来时就说要造访一番她的家人,她问他做什么,陆然却不说了,留了闻昭胡思乱想。 姜二爷愣了一愣,他方才只顾着自己闺女了,完全没有注意到外头的陆然。姜二爷站起身道,“那正好。”他也有话与陆然说。 闻昭坐在屋子里头,姜二爷已经出去了好一会儿了,现在应当正在与陆然交谈,闻昭揪着裙摆纠结着是否去偷听一二。 咬了咬牙,闻昭站起身。他们之间的交谈一定是围绕着她的,如此,她自然应当去听听!闻昭觉得这个决定对极了,就要出门,却见迎面走来一群的人。 姜二爷郑重地向陆然拱了拱手道,“多谢陆侍郎救了小女一命。” 陆然垂首回了一礼,随即抬眼看着姜二爷,直言道,“不敢,情之所至而已。” 姜二爷静静凝视他,陆然的眼神不闪不避。良久姜二爷才移开目光,却仍是没有丝毫回应,径直往前走,在上首处坐下。 “来人,上茶。”姜二爷吩咐完下人之后又看向陆然,“陆侍郎请坐。” 见姜二爷已经在端“未来岳丈”的架子了,陆然心中有几分愉悦,面上却更为庄重。不得不说现在正是最好的时机,他方才救起闻昭,姜二爷对他便存了感激,此种情况当然好说话些。 虽说他不愿让姜二爷觉得他在挟恩图报,但这个绝佳时机却更是不能错过。 茶很快上来了,姜二爷掀了掀茶盖,堂内安静又茶香满盈。 姜二爷想到陆然与闻昭共同度过的这几日,便有些耿耿于怀,沉了语气问道,“你与昭昭可有……” 姜二爷觉得有些难以启齿,便没有再说下去,陆然却明白了他的意思,认真答道,“不曾。晚辈与昭昭之间是发乎情、止乎礼。”这个时候陆然忽地有些庆幸。昨日他虽是存着逗弄她的心思,可后来却差点控制不住自己。若他与闻昭当真那般了,今日这一问他大概会将姜二爷得罪个彻彻底底了。 然而陆然能够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止乎礼”,也当归功于他的脸皮了。 姜二爷稍稍松了一口气,眼里渐渐染了些疲惫,“你应当知道,昭昭有着婚约在身……” 陆然面上带了歉意,“晚辈知晓自己应当与她保持距离,不可污了她的清名。可当日的情形实在叫晚辈五内俱焚,因此才忘了避嫌。祭酒大人若要责骂怪罪晚辈,晚辈绝无怨言。” 姜二爷听了这席话,心中服帖少许,脸色也跟着柔和些。可转念一想,又觉得陆然这个年轻人太过老练,叫他又生出些担忧来。他的昭昭那般简单可爱,定会被陆然吃得死死的。 恰在这时,姜二爷看见陆然说完一席话之后竟悄悄抬眼看他的脸色,心里顿时一松快。方才应当是他顾虑太过了,陆然到底还是个年轻人。 “陆侍郎救了昭昭,我不可能为此责怪你,那也太不近人情了些。” 陆然明显神色一松,站起身拱手道,“晚辈诚信求娶姜闻昭,婚约之事晚辈将极力周旋。” 说实话,在姜二爷的心里头,自然是更愿意闻昭嫁给陆然的。比起李襄来,陆然光年纪这一点就胜了。姜二爷实在不希望自己的闺女嫁给一个比她自己还要小的夫君。 那个李襄现在也就十四岁,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如何能保护照顾好昭昭? 闻昭看着大房的几个人,心里有些尴尬。因为他们的眼里面上都有着或深或浅的歉意,这歉意叫她不知该如何回应。 在这样的沉默里,闻昭听得“噗通”一声。 二哥掀袍跪在她面前,痛声道,“二妹妹,二哥给你赔罪了。” 闻昭惊愕不已,连忙偏身避过这一跪,皱着眉道,“二哥你这是作甚?”话音刚落,却见苏穆宛也跟着跪下。 苏穆宛有孕在身,这一跪出乎众人意料,容氏面色一紧,想将她拉起来,稍动了动手,却还是罢了。 “二哥二嫂,起来吧。莫叫闻昭为难。”闻昭叹了一口气,突然有几分疲惫。 姜闻钰见闻昭面露疲色,眼里黯淡了一瞬,只好揽着苏穆宛一道站起身。 “大伯大伯母,闻昭正要去寿延堂,回到府里还没有向祖母请安呢。” 像姜大爷与容氏这样的长辈,亲自到一个晚辈的屋子里头,叫闻昭觉得有些受不住,只想快些离开这里。姜大爷与容氏瞧出了闻昭的不适,却只好笑着出去。 闻昭要去寿延堂虽是为了逃避,可却真是打算去的,回府没有第一时间向祖母请安已是礼数不周,再不去就要被人诟病了。更何况祖母对她也有几分疼爱。 闻昭任由祖母握着她的手将她上上下下地打量。“好,好,好。”祖母见她无甚大碍,面上便带了笑,可立马又平了嘴角,叹了一声,“苦命的孩子……” 现在的闻昭已然想起了娘亲的事,此时听祖母这句“苦命”,心里也跟着难受起来。 “这几日,要是在外头听到了什么不好听的,你也不要太放在心上。” 闻昭点了点头。她知道的,她这个被赐婚了的女子,又与别的男子一同消失了好几日,外头若有好事者,还不知会将她编排成什么样。 祖母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闻昭从寿延堂出来的时候,恰巧碰见姜二爷从前院过来,想必是已经说完了。 她没有机会去偷听了,因此还有几分遗憾,可一见姜二爷面色有几分阴沉,心里顿时忐忑起来,“爹爹……” 姜二爷看她一眼,眼里神色变幻,末了归于一叹,“罢了,罢了。” 闻昭一头雾水,姜二爷却不愿解说。 晚膳时。闻昙与闻酉一边一个挨着闻昭坐,话也说个不停。 “二姐姐,救你的人是陆哥哥吗?”见闻昭点了头,闻昙顿时兴奋起来,“上回也是陆哥哥救的呢!陆哥哥好厉害。” 她口中的“上回”自然是去年花灯节落水一事,闻昭还没有回应,姜二爷就将碗一放,正色道,“要我说,昭昭你还是不要救人了,每回都将自己搭进去。” 闻昭听出了爹爹好似还有些怨怪二哥二嫂,但爹爹这种看似洒脱实则固执的性子怕是劝也劝不回来。 “爹爹别气了,要是我不救人,上回落水的就是昙儿了。” 姜二爷见闻昭都不提落崖一事,心中恨恨的,他的闺女怎么就变成这样烂好人的性子了!长此以往,别人都来欺负她! 翌日姜二爷便能上朝了,令他惊讶的是,皇上好似并没有取消婚约的想法,就算外界都有嘴毒的将闻昭他们说成“无媒苟合”了,皇上仍是笑呵呵的,还叫李襄下朝了去姜府看望闻昭。 而李襄浑似不知外头说他“绿云罩顶”,欣喜又乖巧地应下了。 昨日那陆怀卿还说会在亲事中周旋,可半点作用都没有。哼,年轻人到底是年轻人。 闻昭正想着如何与爹爹说去找三哥的事,就听说李襄来了姜府。面对那个表里不一的小魔头,闻昭又要打起精神来应付了。 踏进前厅,闻昭见爹爹也在里头,心下稍安,总算不用单独见这小魔头。 李襄一见闻昭进来,一双眼便紧紧盯着她,上下扫视一番,仿佛是见她无大碍,这才松了一口气,随即又红了眼眶,哽咽道,“昭姐姐,还好你没有事。” 闻昭见他这出神入化的演技,嘴角抽了抽,向他行礼道,“劳世子挂心。” 李襄像是没有察觉闻昭的疏淡,感慨道,“闻熠哥哥还在陇右,襄儿本还在想,若是昭姐姐出了事,襄儿要如何与闻熠哥哥交代呢,这下好了,襄儿也不必为难了。” 李襄向前走了几步,稍稍侧转身子,在姜二爷看不见的角度眼神陡然锐利起来。闻昭知道,他应当是被这事惹怒了,还未成亲就被人指指点点地说绿云罩顶,想必脸上也不好看。而此时提起她三哥,应当是存了威胁的意思。 毕竟三哥在广安王的封地上,还不是由他拿捏。 想着三哥的处境这般被动,闻昭越发坚定要去陇右的念头。不管三哥是因何缘由不回来,她都要想办法将他带回京城。 于是在李襄离开之后,闻昭便郑重地向姜二爷提了此事。 姜二爷也沉吟道,“闻熠迟迟不归,是有些蹊跷。”随即却因不舍闻昭而迟疑,“可你才刚刚大难不死回来,又要出去?爹爹不放心。要不派其他人去陇右吧。” 闻昭摇摇头,“三哥不愿回来,必有我们不知道的缘由。派其他人应当无用,昭昭去或许还能有用处。毕竟三哥最疼昭昭了呀。”闻昭说到最后已经拉着爹爹的手晃起来。 姜二爷最受不住闻昭撒娇,只是一想到她要出远门,心里就难过,叹声道,“爹爹才失去过昭昭一回,这次去陇右又不知要多久,爹爹不舍……” 姜二爷本是以美貌著称,可现在的他却明显老了些,闻昭心里酸涩不已,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声“爹爹,对不起。” 她的这声道歉意味深长。每当闻昭想起五岁生辰那夜,爹爹在偏房抱着被子哭得身子颤抖,都会难过得无法呼吸。现在爹爹的伤口已经愈合,可那伤疤却永远留在心上了。 ☆、第81章 胁迫计 闻昭放下车帘,慢慢阖上眼。 马车已经开始行进,她也将远离这个喧嚣之地了。这个京城,有她所有的欢愉泪水,而今日她将去往一个边远之地,可闻昭却并不觉得难过,因为她的三哥已经在那样荒凉的地方生活了半年之久,而她很快就能见到三哥了。 这次,她要将三哥带回家。 昨日闻昭去了祠堂,摸着娘亲的牌位,半晌没有说话。姜二爷站在她身后,只当她是即将远行、心中不舍。闻昭将牌位按进心口,在姜二爷看不见的角度无声落泪。 这个陈年的秘密,她将继续掩盖下去。既然爹爹与三哥背负得这么辛苦,她怎么能让他们的努力付之东流呢。 马车轻微摇晃中,闻昭从怀里拿出一块玉佩。这玉佩玉质通透喜人,上头的“吾儿阿然”依稀可见,赫然便是陆然给她的那块。 闻昭想起陆然知道她的决定后沉沉的眼神,昨日还将她摁在榻上发泄似的欺负。闻昭叹了口气,她知道,她这样不管不顾远赴陇右确实有些对不住陆然。 京城里她与陆然被扯得不清不楚的,现在她一走,舆论的中心便是陆然一人了。且陆然还尝试着以此为契机,在赐婚一事中周旋一二。皇命难违,他这样的举动一个不慎便可能触怒皇上,小则影响仕途,大则危及性命。说到底,他本不该又这样的麻烦顾虑,是她拖累了他。 可就算如此,就算陆然不满她即将远赴陇右,他还是给她派了暗卫随身保护,不叫她有身陷险境的可能。 玉佩被她握得温热,闻昭小心地将它放回怀里。 闻昭推算了一番,觉得近日姜家应当不会有什么大事,因此才放心地远走。闻昭心里想的“大事”指的是危及姜家的事,大嫂诞子自然不算。闻昭想着大哥将大嫂照顾得极好,大嫂自己又是个懂医理的,且上辈子大嫂便是在年关时候诞下了大胖小子,因此她走还是留都不会有什么影响。 可她千算万算却没算出来,因为皇上的娈童丑闻提前被太子爆出来,皇上的粉饰太平彻底激怒了郭寅,皇上中毒后四处求药。这一连串的事情最终危及了大嫂。 皇上本是将希望寄托在西戎前公主身上,可他没想到这西戎公主会拿不出解药,且连解药的配方都讲不出个所以然来。皇上一气之下,降旨增兵西北,命令荣国公与镇国大将军早日拿下西戎。 可他的毒到底是不能等了。皇上心里很是不甘,他都有长生不老的丹药了,他都可以千秋万代泽被永世了,现在却被一种慢性毒弄得这般难堪。 这个时候,他想起了远在西北隐居于天山之上的沈神医。 这个沈神医虽脾气倔强固执,他发出天子诏令都没能将他请出山。但沈神医声望了得,皇上又不能以此为由将神医诛杀,惹得天下人不满,讥笑他肚量狭小。 但现在不一样了,沈神医太大意了,竟然放心将自己的女儿嫁到京城来。只要进了京城这个金丝笼,他们要如何还不是得听皇上的? 皇上的暗卫本事了得,在人不知鬼不觉地将怀胎七月有余的沈秋桑掳了去。此时恰是半夜,姜闻道突然心里一慌,冒着冷汗坐起身,却见身边已空无一人。 姜家再一次陷入了混乱。 能在国公府里不声不响地掳走一人,且快到沈秋桑来不及发出叫喊声,这人要么是江湖奇人,要么是大内高手,或者是哪个权臣秘密豢养的暗人。 姜家众人想不出沈秋桑一个内宅妇人如何就能招惹上这些人,且沈秋桑因为怀孕的关系,已经许久没有出门接触生人了。那么…… “与沈神医有关,那人的目的是沈神医。”陆然捶了捶桌子,他说好要帮闻昭照看好姜家,可没想到就这么短短几日,姜家便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出了事。 郭寅咬了咬牙,恨恨道,“定是那狗皇帝干的!那个公主没有解药,他便打神医的主意了。若是他将神医逼出了山,他身上的毒自然能解了!” 看着郭寅咬牙切齿的模样,陆然叹了一口气,“皇上为了活命自然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倒是那个被掳走的妇人,她是昭昭的大嫂,且是双身子。若她出了什么事,昭昭会难过的。” 郭寅“哼”了一声,斜眼看过来,“陆怀卿!你怎得满脑子都是女人?你不是要做大事吗?你可千万别在温柔乡里沉醉不复醒了!” 陆然默了一瞬,直视郭寅,“现在的我已经不是孑然一身了,自然会有所顾虑。不过你放心,在大事上我是不会出错的。” 陆然站起身打开窗,外头难得是个暖融融的大晴天,金色的阳光洒了他满身。 第62节 看着陆然被阳光勾勒的轮廓,郭寅稍稍挡了挡眼睛,“不过我倒是有些羡慕你,至少你还有所牵挂。我这样的,好像哪里都不是家。” “啊……今天的天气真好。”郭寅将面具摘下,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 那个除了面具的人,竟是个高鼻深目的英挺男子。 闻昭下了马车,到一处驿站歇息。这里明显比京城要干燥萧瑟许多,驿站顶上竖了一面旗幡,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吁——”驿站门口一人翻身下马,观其娴熟的样子便可推测这人马术不俗。 “快些,快些。”这人催促了几声。小吏方才将一匹精神抖擞的大马牵过来,这人便急吼吼地上去了。 等这人骑着大马跑出老远之后,这小吏才探头又望了望烟尘滚滚的方向,对身边另一人道,“这人来头不小哩!下回遇到他动作还得再利索些!” 闻昭关上窗户,正准备收拾收拾下楼吃饭去,却突然停住了脚步。方才那人,如果她没有看错的话…… 是上辈子给祖父递送假消息的那个人!就是他,告诉祖父皇上在姜家搜出了通敌叛国的证据,已经姜家上下百来口人送至菜市口发落了。祖父一听便又悲又怒,带着士兵就往京城冲去。这些本该与他一起凯旋而归,接受万人景仰的士兵,却因这一转变,变成了叛军。 上辈子的闻昭太恨,执念太深,所以才会将这些参与此事的人都摸得清清楚楚。 她知道这个人姓曾,是皇上的御前近侍,专为皇上做些见不得光的事。 闻昭有些呼吸不稳,她看见这人时总会想起姜家的惨剧。可仔细一想,现在的时机分明不对!祖父还未攻下西戎,还是一枚趁手的棋子,皇上不可能会在这个时候出手除掉祖父。且就现在来看,皇上也不应该会有如此动机。 那么,这个曾侍卫,究竟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闻昭想不明白,一顿饭也吃得心不在焉。 “姑娘得多吃些,明日一早便要上路,下一处驿站要行进几日才能到。”说话人是爹爹身边的老人,也是爹爹派来照看她的人。他原姓陈名平,现在已经冠了姜姓。 “知道了,平伯。”闻昭点了点头,又扒了几口饭。 闻昭对京内发生的事毫无所知,而沈秋桑却已身处漩涡。 这里不知是哪一处,装潢得简洁却雅致,处处讲究,可见主人非富即贵。此时房里只有她一人,几个丫鬟一般的人物在门外头小声地交谈。 “你们是谁?!”沈秋桑满是警惕地看着她们。 “姜夫人,不必惊怕。我们是服侍您的人。”其中一个丫鬟向她走过来。这丫鬟的语气虽有礼有节,可她的神态举动却半点没有谦卑恭敬的意思,且丝毫没有透露任何有用的讯息。 “你们背后的主人想要什么,大可以跟国公府商量,何须将我一个内宅妇人绑过来?” 那个丫鬟面上竟露出了些微的轻蔑与傲然,“你当真以为国公府很了不得?那为何你还是被掳到了此处?此时你们国公府的人应当连你在哪里都不知道呢。要我说,姜沈氏,你还是老实在这里呆着吧,为你我都省点力气。” 那一群丫鬟退出房间之后,沈秋桑疲累地坐在了榻边。 她究竟得罪了什么样的人?竟是连姜家都丝毫不放在眼里。 无力又茫然。沈秋桑将手缓缓、缓缓地抚在凸起的腹部上。里头是她与闻道的孩子,无论如何她都会保护好他! 翌日卯时,天色还是黑的,闻昭一行人便上路了。 只是那个曾侍卫仍旧叫她如鲠在喉。她太想弄清楚他究竟又在为皇上办什么事,传递什么样的消息。而这又会对朝廷、对姜家产生怎样的影响。 而闻昭根本不会想到,这曾侍卫前往西北就是去威胁沈神医的。 以沈秋桑为饵,将沈神医逼出山。 ☆、第82章 凉州行 如今虽是深秋,但现下正是午后时分,阳光温暖清透,空气中犹有瓜果香传来。闻昭稍稍掀起车帘,外头的日光叫她双眼微眯。 街边有不少的高鼻深目的西域商人,却说了一口流利的汉语。这里已经离西戎不远了,可此处的百姓却丝毫没有感受到战争的紧迫压抑似的,他们的一天仍是柴米油盐酱醋茶,集市仍旧热闹喧嚣,汉人与西域商人还在街边讨价还价。 西北战况如何,从街市繁华或萧条、百姓安居乐业还是流离失所就可见一斑。闻昭心里生出了一股骄傲。 这就是她祖父所守护的啊…… 祖父带着姜家军战在前线,而他身后的百姓则被完全隔绝在了战事之外,无忧无虑地过着自己的小日子。 “平伯,还有多久到凉州?” 前边的平伯没有回头,只扬起马鞭指了指前方,“姑娘看,前面就是凉州了。” 闻昭抬头一看,不远处矗立着一座巍峨又苍凉的城门,上头赫然刻着“凉州城”三个古朴厚重的大字。 三哥……想着这是一座有三哥的城池,闻昭看着这三个大字的眼神不知不觉温柔下来。 这里虽没有战争的惶恐,但是城门处的盘查却比平日里要严些。守城的士兵将前头的西域商人的马车里的玩意儿翻了个遍,这才将他放进去。轮到闻昭一行人,平伯将国公令亮出来,那搜查的士兵顿时一凛,仔细瞧了瞧又问,“车上是……” “荣国公府二姑娘。” 那士兵脸上的笑更为热情,“原来是准世子夫人,请、请、请。” 闻昭一行人进城门的时候,两边的士兵俱是躬身相迎。看到这一幕闻昭心里一叹。由此可以看出在凉州这一带,广安王府的名头比荣国公府要好用得多啊…… 也不知上辈子是谁说的广安王在陇右一带并未掌握实权,可她今日看这些士兵的反应却觉得不像那么回事。应当说,广安王府在陇右这一带已经是名副其实的地头蛇了。 因着闻昭是临时起意来的凉州,于是便没有提前知会三哥。这下就连去三哥的府邸也要问路了。 马车七拐八拐,经过了好几处低矮民居后,在街道的尽头看见了一处宅院。 “平伯,这是三哥的住处吗?怎得这般偏远?” 平伯将马车驭到宅院门口,跳下马,在府门上叩了叩。一个门房打开院门,疑惑问道,“你们是?” 闻昭有些哭笑不得。竟有一天她会在三哥的门口被人询问身份。 “这里可是司功大人的府邸?马车上是他的亲妹,国公府的二姑娘。”平伯解释了一番后,那门房睁大了眼,连忙将门大开,笑道,“原来是主子的亲故,请进,请进。只不过主子还未回来,几位怕是要等一会儿了。” 闻昭几人正要进去,却听得后头一阵喧闹声。门房先是一喜,“大抵是主子回来了。” 后又面带无奈之色,“主子今日又被缠上了。” 三哥就在后头?还遇到了麻烦? 闻昭从马车上跳下,就要往喧闹出走去。 “姑娘!”平伯在后头叫唤了闻昭一声,见闻昭不为所动,唉了一声也跟上来。 这里地处西北,百姓们比京城的还要热情大胆,在街上瞧见了热闹便会毫不顾忌地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上来。街上人头攒动的,闻昭站在外围也不知道里边发生了什么,心中越发焦急。 “这魏英蘅还是不死心啊……” “司功大人生得那般好,换我也甘愿死缠烂打了。” “你省省吧,魏英蘅好歹还是太守之女,她都只能倒贴,我们这些平民老百姓也就看看了。” 这两个说话的姑娘带着浓重的方言口音,闻昭只听懂了一部分,便转过脸问,“请问这里边发生了什么?” 两女陡然听见一句标准官话,先是一愣,然后打量了下闻昭,见她生得貌美动人,打扮地又精致讲究,下意识地用尽可能标准的官话回她,“姑娘是才来凉州的吧?这里边是凉州太守之女魏英蘅与司功大人呢。” 三哥果然在里边。闻昭心里激动起来,按捺住又问,“这是在做什么?怎的这么多人瞧热闹?” “那魏英蘅又在当中追求司功大人了,这都多少回了,一次不成还有二次,我们这些看热闹的也看了不知多少回了。” 另一个姑娘接道,“本来也觉得没有什么可看的,可是大家都觉得,万一司功大人哪一天答应了呢。若是答应的那一天没有瞧见,岂不遗憾?” 闻昭抽了抽嘴角,干笑回道,“多谢二位解惑。” 闻昭又是感慨三哥魅力无穷,又气愤竟有姑娘这般叫三哥为难。奋力挤出人群,她倒要看看这姑娘是何方神圣! 那些看热闹的见一个貌美的贵女从身边挤过,纷纷往旁边站了些,闻昭这一块儿悄然空出了些许。 “姜郎,你为何不看我!”里头一个十五六的姑娘稳立于马背上,柳眉倒竖的模样倒有几分男儿的英武。 闻昭见三哥拱手回道,“姜某公事繁重,还请魏姑娘放姜某回府。” 闻昭熟悉三哥,就这一个来回她便看出来这是落花有情、流水无意了。她的三哥绝不是那等欲擒故纵之人,因此他的拒绝就当真是拒绝了。 姜闻熠确实已经烦不胜烦,但他的风度不容许他对一个女子破口大骂,于是便忍到了现在。其实这魏英蘅也并没有什么太过火的举动,只是加上了这西北的风俗民情,才叫他有些吃不消。 他已经有许多次在路上耽搁了一两个时辰之久了,今日也不知为何,他心中有些慌乱急迫,只想快些回府。 “我魏英蘅实在不明白,这凉州城还有哪家的姑娘比我好了?你竟是不愿看我一眼!还是说,京城的姑娘比我好了?但我爹爹说,京城的姑娘只会诗词书画,连马都不会骑,这样柔弱可欺怎么比得上我?!姜郎,你倒是说,你可有一点可能青睐于我?” 周遭的百姓早已习惯魏家姑娘的求爱模式,当下也跟着魏英蘅一道眼巴巴地瞧着姜闻熠的反应。说实话,这魏英蘅生得也不差,不仅不差,还能说得上是相貌不俗的,且这份美丽中又另有一份英气,正是这边的儿郎最喜欢的模样。且她的家世在这凉州城也是一等一的,在这样的姑娘面前,许多人说话的底气都会弱上三分,可偏有人能对她视若无睹。 围观群众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姜闻熠的表情。恰在此时,他们见姜闻熠面色一滞,随即神色动容,嘴角微扯,两眼竟是泪光隐现。 啊,原来死缠烂打也会有见到光亮的一日。 魏英蘅见姜闻熠满面的动容,他跳下马车的时候还有几分不稳,心里紧张地怦怦直跳。她虽追得大胆,可她却没有设想过,若有朝一日姜闻熠答应下来,她要如何反应才能叫他欢喜。是爽朗一笑,拍着他的肩道“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还是眉眼弯弯地扑进他的怀抱? 魏英蘅正紧张地手脚僵硬,却见姜闻熠步履酿跄地朝人群中奔去。 什……什么?方向不对啊! 闻昭见三哥直直奔过来,带着满面笑容相迎,下一瞬,她便落入了三哥的怀抱。三哥的双臂不断收紧,嘴里混乱地念叨,“昭昭,昭昭,我没有看错吧,真的是你啊。” “三哥好想你……” 围观人群“轰”地炸开,嗡嗡嗡的说话声与时不时的一声惊叹混杂在一块。 “啊,原来司功大人已经有相好了!” “啧啧,难怪魏姑娘这样的都追不上了。” “我觉着司功大人的相好确实比魏姑娘还要好看。这下说得通了,换我我也要更好看的那个啊。” 魏英蘅看着一向有礼有节的姜闻熠毫不顾忌地在大庭广众之下搂住一个姑娘家,两行清泪毫无预兆地淌下。 她本是喜欢他的模样,可今日见了这副场景,才晓得原来自己的不甘有这样深重。 而周遭的喧嚣好似已经与闻昭他们二人无关了。闻昭环抱住三哥,安抚道,“是我,是昭昭,三哥我来找你了。” 魏英蘅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是见他二人亲密无间的样子便心如火烧,扬起马鞭就一声娇斥,“你是谁!报上名来!” 闻昭不知自己已成了魏英蘅的眼中钉,只管拍拍三哥的背安抚他的情绪。三哥大多数时候都是她的兄长,可也有少数时候叫闻昭觉得自己像是他的姐姐。 三哥偶尔也会脆弱敏感,闻昭却觉得这样的时刻来得太宝贵,她终于有机会抱着三哥说“有昭昭在”了。 魏英蘅见这二人俱是不理会她,兀自抱得欢喜,心里难堪又气怒,那马鞭就“呜”地一声挥下来。 闻昭没有料到这姑娘竟会出手伤人,一时躲避不及,却感受三哥将她抱得更为严实,几乎密不透风,他背对着鞭影纹丝不动。 这一鞭子从挥出到落下也只有一眨眼的时间,魏英蘅来不及收回,鞭子便“啪”地一声落在姜闻熠的背上。 这一鞭因为主人的情绪激动便带了十成的力道,落到身上甚至听得见皮肉开裂的声响。 “三哥!”闻昭失声叫喊了一声。这一幕何其熟悉,上一世三哥就是这样抱着她将她护在鞭影之下。这一世闻昭已经许久未曾想起这令她心痛得不能自已的一幕,可今日竟像是历史重演。 魏英蘅听见闻昭的那一声凄厉的“三哥”,顿时愣在当场。敢情这个“相好”竟是姜闻熠的亲妹?可下一瞬她竟看见这个姑娘双目赤红,眼神如箭般向她射来,魏英蘅心中一凛,差些被这一眼惊得从马背上摔下来。 第63节 “你竟敢伤我三哥!” 姜闻熠见闻昭的眼里带着失控般的怒火,便知她这是受上一世的影响,心中的恐惧如同魔魇一般控制住了她的心神,忙拉住她,“昭昭,不可失控!”他不过受了一鞭子而已,虽然他不是练家子,可这一鞭子对他而言不过是小伤,万不能叫昭昭为了他而惹下祸端。 闻昭拨开三哥的手,当即使了穿花步,几步上前便稳稳落在马头。魏英蘅没料到她有这般本事,又是惊讶又是怔愣。对方的眼神太可怕,魏英蘅下意识地举起马鞭以自卫。 闻昭轻巧地劈手夺过她手中的马鞭,眸色黑沉,“你就这般喜欢使鞭子?” 姜闻熠见闻昭紧紧握着魏英蘅的马鞭,心里一慌,叫喊道,“昭昭不可!”下一瞬他的语气便于急切中带了低沉浓重的悲伤,“三哥还在,还在这里,昭昭你看看我……” 魏英蘅几乎一动不敢动,闻昭的眼神像是要杀人,这样狠戾又绝望的眼神几乎是她平生仅见! 闻昭的面上浮起几许挣扎,将手中的马鞭一把挥出去,“啪”地一声落在了街道边一处民居的房顶上。手中没了马鞭,她好似松了一口气,却随即反手就给了魏英蘅一巴掌。 “滚。” 她这一声说得冷淡平静,说完后没再看魏英蘅,而是转身轻巧跳下马,向三哥走去。她的眼神已然清明,姜闻熠长松了一口气,眼里酸涩不已,牵起闻昭的手轻柔地对她说,“昭昭,我们回去。” 魏英蘅呆呆地立在马背上,张了张口,喃喃道,“疯……疯子。” 围观群众见姜闻熠两人走过来,自动让出了一条道,半晌才反应过来,指着魏英蘅骂道,“追不到男人竟然动武了,真真是……” “别人兄妹团聚,干你什么事?” “就是就是……” 魏英蘅听着这些指责声,觉得脸上如火烧,瞪大眼吼道,“干你们什么事,滚啊!”吼到后边已然泣不成声。 “回去!回去!” 姜闻熠拉着闻昭直往府门口走去,却见闻昭突然停了脚步,垂着首不再往前走。 “昭昭?马上就到了,我们回去,好吗?” 见她半晌没有反应,姜闻熠心里慌乱,躬身捧起闻昭的脸,却见她的嘴角已然淌了一道血线。 “噗……”闻昭再也控制不住,又是一口血喷出来。 “昭昭!!!”街尾响起一声失控的大吼,姜闻熠原本清润动听的嗓音此刻竟是破碎又沙哑。他的脸上溅了鲜血,却是毫无所觉,只不住地为闻昭擦拭血迹。 姜闻熠怕得直落泪,闻昭抬起头,缓了一会儿,笑着安抚他,“三哥莫怕,昭昭只是不久前受了内伤,还未痊愈而已,不是什么绝症,把你吓成这样,是昭昭的不是了……” 她的嘴里都是血水,姜闻熠的眼泪流得更凶,“别说了,别说了,三哥带你看郎中去。” 闻昭伸出手,往三哥的眼角上抹,笑意柔和,话也柔和,“这么久不见,三哥还是爱哭,羞羞。” ☆、第83章 难言隐 昭昭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受了伤、吃了苦,姜闻熠的眼里满是近乎痛苦的自责。 一把将闻昭抱起,她的血渍沾染上了他的淡青衣裳,姜闻熠垂首在闻昭柔软的发顶上轻轻蹭了蹭,柔声道,“昭昭,我们回家。” 再抬起头的时候,姜闻熠的眼底一片坚定毅然之色。他要保护好昭昭,再不受任何人的阻拦。 姜闻熠跨过门槛,却感觉到怀里的人轻轻揪住了他的前襟。闻昭吃力地仰起头,直直望进三哥眼里,带着祈求地开口,“三哥,我们回家,我们回京城……” 姜闻熠的眼里闪过一丝挣扎,几乎要立即点头满足闻昭的意愿,最后却只是闭了闭眼道,“昭昭你别说话了。” 闻昭被轻放在一张素色清香的床榻上,往四周稍稍一扫,便觉得三哥房里置办得太简单了些。 “本就内伤未愈,还轻易动怒,自然便会吐血了。”郎中将药箱收拾好,看向姜闻熠,“要我说,你们这些小两口的,还是少点口角吧,气出个好歹了又心疼,何必哟。前日那个气晕了,今日更有甚者,还气吐血了……” 姜闻熠的脸悄然浮起红晕,解释道,“不,不是……” 闻昭被这胡乱臆测还口无遮拦的郎中逗得笑起来,却因为内伤的关系而咳嗽不已,那郎中见状连忙道,“哎哟我的祖宗,你少点动静吧。” 姜闻熠的解释被这一出打断了,再想开口解释时机却已经不对了,最后只能憋红着脸将郎中送到门口。 闻昭见三哥回来的时候面上犹带着薄红,竟如玉面生霞一般添了几分艳色,笑着开口,“三哥你作甚和他较真,听罢笑笑也就过了。” 下一瞬闻昭却突然“啊”了一声,“三哥!你的伤啊!还没有叫郎中为你看伤口呢。” 姜闻熠毫不在意地道,“小伤而已,我自己也可以处理。”再说那个郎中的嘴实在叫他难以招架,他可不敢再将那人请回来。 闻昭皱了皱眉头,“伤口在背后,自己怎么处理?” “随意找个小厮就可。” 闻昭思虑了一瞬,面带犹疑地点头。 过了一会儿,门口的小厮将熬好的汤药端进来,姜闻熠接过汤碗,走到榻边,还跟哄孩子似的柔声道,“乖乖地把药喝了。” 闻昭扑哧一笑,瞪了三哥一眼,“三哥你当我几岁呢。”言罢就要接过汤碗,却被三哥偏身一避。 “我来喂你吧。许久没有喂过你了,有些想念。” 被三哥当作了小孩子,闻昭面上有些发烫,却仍是抿着笑点头。 三哥吹气的样子专注温柔,水墨一样的眉眼被热气氤氲得湿润朦胧。有那么一瞬间闻昭在三哥身上看见了陆然的影子,顿时面上更烫。也不知她是不是中了陆然的毒了,这样都能想起他! 姜闻熠将一勺汤汁喂进闻昭嘴里,见她脸上竟如霞光满天,娇羞得动人心魄,后面的几勺都有些心不在焉。 “三哥,你可得记住,我日后的三嫂不能是方才那个魏英蘅,太娇蛮了些,配不上你。”闻昭垂着头一口一口乖乖地喝药,像一只啜水的幼鹿。 “好。”姜闻熠几乎没有犹疑便应了她。 闻昭听到三哥这声几乎纵容的回应,抬起头眉眼弯弯地看他,“三哥真好。” 姜闻熠好似认真又好似开玩笑地道,“昭昭就是叫三哥终身不娶,三哥也会答应。” 闻昭听到这句却痴痴笑起来,“三哥啊,你是当下没有喜欢的姑娘才会这般想。等你有了心爱之人后,昭昭怕是怎样阻拦都不行了。再说了,昭昭又不是一个蛮不讲理的妹妹,哼~” 姜闻熠跟着笑了笑,没有说话,又是一勺汤药喂与闻昭。 闻昭却好像是渐渐恢复了活力似的,将双脚挪到床榻外边,坐在床沿上喝药,两只脚还自在地前后晃动。 “三哥啊,李襄说你这里有许多我的画像?给我瞧瞧呗,我要检查检查三哥画得像不像我。” 闻昭随意说的一句话却叫姜闻熠失手摔了汤碗。 “啪”的一声,汤碗碎成了几瓣,里头的汤汁淌到地上。 闻昭惊呼了一声,眼里带了可惜,随即却笑着安慰姜闻熠,“啊……算了,反正我已经喝了大半碗了。” 但她面前的三哥却仍旧垂着首,几乎是低吼出声,“李襄还是与你说了?” 闻昭“嗯”了一声,疑道,“三哥,你怎么了?”闻昭伸手捧起三哥的脸,却见三哥的眼里全是压抑的痛苦与愤怒。 三哥向来脾气好,何曾有过这样强烈的怒气,闻昭在这一瞬几乎屏息,“三……三哥?” 下一瞬,姜闻熠眼里的怒火便褪了个干净,歉然开口,“吓到昭昭了?” 闻昭愣愣地摇头,三哥扯着嘴角笑了笑,牵起她的手道,“好,三哥这就带你看。”闻昭被他带下了床榻,看着三哥沉默的背影,心里突然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慌乱。 姜闻熠带着闻昭进了他的书房。他的书房从不允许任何人踏足,当然那个深不可测的李襄另当别论。姜闻熠推开门,满墙壁的画像便映入闻昭的眼帘。 闻昭惊呼一声,随即像个欢喜的稚童一般在书房里头奔来奔去地看。 “三哥,这是我们一起住过的船舱啊,这烛光画得真温暖。” “三哥,你竟然连我吃饭的样子也画了!嘴角还沾了东西,不行不行,这幅画要撤下来……” “我何曾在假山后头做鬼脸啊,我自己都忘了,莫不是三哥自己自己想出来的吧。” “还有这副,我竟哭成了大花猫,三哥,你怎得画的竟是这些……”闻昭带着嗔怪地转过头,却见三哥的眼里已经泪光隐隐。 “三哥……”闻昭小心地、轻轻地唤了一声。 姜闻熠偏过头去,“昭昭可不能笑话三哥,我刚来这里的时候夜夜不能入眠,时常想起你们,猜想着昭昭是不是已经睡了,爹爹是否还在怪我不能膝下尽孝……”话还未说完,下一瞬姜闻熠便觉得身上一暖。 闻昭紧紧环住他,埋进他的怀里,语带怜惜地道,“三哥,所以昭昭来了,昭昭带你回去,好吗?” 她一抬头,泪眼里尽是祈求。 姜闻熠心里全是无力,他被李襄摆了一道,像猴一样耍。现在所谓的“把柄”已经对他构不成威胁了,自然没有了不回去的理由。 “三哥,回去吧,这一出外放已经足够说明薛相的立场与你无干了。且如今的京城已经是一滩浑水,国公府的立场如何微妙已经不重要了……” “好。”这一声应得简短有力。 “啊?三哥你说……” “我说,好。” 闻昭怔愣地瞪大眼,三哥本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似的,现在竟这般干脆。 “真的?” “真的。” 反复确认了三哥的回答,闻昭虽不明白三哥为何突然就能轻易答应了,却是满心的欢喜。 “三哥!昭昭好开心!”闻昭埋在三哥怀里蹭了蹭。 过了会儿,闻昭从他怀里抬起头,坏笑着问三哥,“怎么只看见了我一个人的画像?我回去了可要狠狠告三哥一状,就说三哥都记不清爹爹的模样了,所以画也画不出来……”随即却叹了一声,“算了,爹爹肯定不会怪罪你,还会心疼你。” 姜闻熠见闻昭这股子调皮劲,笑得无奈,一指点向她的眉心,“因为昭昭生得最好看,三哥专画最好看的那个。这个解释如何?” 闻昭眯着眼满意地连连点头,“可以,可以。”闻昭觉得自己面皮真是越发厚了,定是被陆然带的。爹爹那样玉山将倾的风姿如何是她这样的瘦小身板比得上的?那种行止之间的风华她就是活了两辈子也学不来五成。到底还是要读万卷书、再行万里路,将光阴岁月酿成自己的气质风韵才行。 “你该躺回去歇息了。”姜闻熠说完便将闻昭牵回卧房。 闻昭将半张脸埋在被褥之下,露出两只清亮的眼,“三哥你这宅院不怎么宽敞的样子啊,我们怎么睡?” 姜闻熠确实没有料到闻昭会来这里,因此买的宅院也就够自己与几个仆人住罢了。 “你睡这里,我去书房。” 闻昭想了想,觉得三哥怕是不会同意让她睡书房去,只好点点头。 凉州的白日温暖明亮,夜间却寒凉彻骨,闻昭将身子缩成了一团。她好似比三哥要怕冷些,三哥盖这被褥就能好好的,偏她这么冷。外头的月色如水,闻昭轻轻咳了几声,却见门口站了一个黑影。 向来干这事的只有陆然,可闻昭知道陆然不可能出现在这里,于是屏息看着那黑影。那个黑影抱着一团东西走过来,闻昭的呼吸越发轻细。 待她嗅到了来人身上熟悉的清香,闻昭这才彻底放松下去。原来是三哥啊…… 闻昭觉得身上稍稍一重,原来三哥是来给她加被褥的。 姜闻熠轻轻地将毛毯铺在闻昭的被褥之上,再细致地压进去一点。随后站在闻昭的床头,就着月色静静看着她的睡颜。 闻昭感觉到眼前仍有一片阴影,便知三哥还未离去,刚想睁眼吓一吓三哥,却听他轻叹一声,云一样柔软,随即这片阴影便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闻昭睁开眼见到的已是三哥的背影。他打开房门,月色温柔地附在他的衣裳上,勾勒出银白的光边。他悄然地出了房门,每一个动作都轻柔小心。闻昭静静地看着三哥的背影,直到木门隔绝了她的视线。 第64节 娘亲去世之后,她只要稍稍出点意外,三哥便会失控一样地难受。闻昭知道,自那时以后的她于三哥而言,早已不是单纯的妹妹了,有可能,她已经成了三哥要奋力抓住的那一根稻草。 是她害得三哥早早地没了娘亲,三哥怎么可能会轻易地放过她。他要么痛恨她,将她视为仇敌,要么比先前更疼爱她,将她视为救赎。她良善又心软的三哥啊,选择了后者…… 几息之后,闻昭闭上眼。既然如此,她就好好照顾自己,再也不能出事了。 ☆、第84章 九月胎 闻昭还未逛过西北的街市,来时也只是匆匆一瞥,因此得知了三哥要带她出去后便兴奋得很。 凉州离西戎不远,且百年之前还是一片蛮夷之地,因此它的街市虽有几分京城的影子,却是大不相同的,像是将异域与中原搅和在了一起,却又浑然天成的和谐。 闻昭在首饰铺里看见了一小面镜子,水银为镜,青铜为背,边沿雕着繁复古老的纹路,背面镶了一圈细碎彩石。若它再蒙上些尘土,还真有些像是从哪里淘出来的古物。 “掌柜的,这个镜子背面可是刻了西戎的文字?您可认识?” 掌柜对自己店铺里的玩意儿门清,也不用取过来瞧,张口就道,“这是西戎人做的往生镜,据说在这个镜子里头偶尔可以见到自己前世的模样,谁知道是不是真的有这么神奇,不过这镜子做得却是一等一的精巧,姑娘眼光不错……” 他的话还未说完,闻昭就几乎握不住这“往生镜”的手柄,眼睛再不敢往镜子上瞧。 姜闻熠将镜子从闻昭的手里取过,笑道,“这玩意儿听着还挺渗人的,我们瞧瞧其它的。” 闻昭点点头。 两人从首饰铺出来,却迎面撞见了正要进来的几个衣着光鲜的姑娘。魏英蘅恰在其中。 一见到姜闻熠,魏英蘅便大步走过来,躬着身子双手合十道,“几日前是我不对,我赔罪,赔罪。” 姜闻熠头疼地几乎要抚额,抬脚就要出去。 魏英蘅急急忙忙拦在前头,蹙着眉道,“我道歉还不成?您大人有大量,就原谅了我吧?我不知道那她是你妹妹啊……” 姜闻熠突然觉得有些好笑,“若她不是我妹妹,你就该挥鞭子了?” 魏英蘅被这一句噎得说不出话来,她不愿对姜闻熠撒谎,若他身旁的姑娘不是他亲妹,她当真会一鞭子下去叫那女人破了相才好。 “借过。”姜闻熠说完便要往前走。 闻昭从未见过三哥这般冷淡的模样,不由得多欣赏了一会儿。眼见这个魏姑娘再一次没脸没皮地拦上来,闻昭挽紧了三哥的手臂,皱眉撅嘴,一副刁蛮任性的样子。 “你想做我嫂子?”问这句话的时候还眯着眼将魏英蘅上下打量,眼里尽是挑剔的意味。 魏英蘅没料到闻昭会问得这般不加掩饰,愣了愣,随即小鸡啄米样点头,“那日是我的不是,你们要怎么罚我都行,我魏英蘅真的真的会诚心改过的!所以我还是有机会嫁给姜郎的吧?” 闻昭却将下巴一抬,哼了一声道,“不行,我不喜欢你,你过不了我这关,三哥不会要你的。” 魏英蘅头回遇见这样的“妹妹”,眨了眨眼反应过来,怒道,“你又不能左右你三哥的姻缘!做妹妹的未免管得太宽了吧?” 闻昭被她吓到似的后退半步,晃了晃姜闻熠的手臂,委屈道,“三哥~她凶我!”魏英蘅目瞪口呆。闻昭这副模样与先前那个扇她的疯子简直判若两人。 姜闻熠见闻昭演上了瘾,这委屈的小模样直逗得他想笑,可他还要配合好闻昭,于是忍着笑摸了摸她的发髻,安抚道,“乖,别不开心了,我们走。” “三哥,你会喜欢我不喜欢的人嘛?” “放心,不会。” “这还差不多,我们走吧。” 魏英蘅呆在原地,见姜闻熠二人已经走出一段路了,这才不甘心地在后边大喊,“姜郎你不要被你妹妹左右啊!” 姜闻熠笑叹道,“没想到这回竟然这般轻巧就脱身了。” “对付这样的,就要出其不意,叫她不知道如何反应才好。” 两人边说边走,最后在一处酒楼前停下。 “这里的乳酪做得甜而不腻、浓而不腥,尝尝?” “嗯,若是母亲在这里的话,也会喜欢上这个的。”秦氏对羊乳牛乳一类的吃食都心存反感,就是因为那股子腥膻味,而眼前这个乳酪球却叫人尝不出腥味来。 说到这里,闻昭抬起头,“三哥,我们何时回去?” 姜闻熠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等这边的事情处理好之后。”言罢又给闻昭倒了一杯酒,“这是西域的葡萄酒,容易醉人,所以就只能喝这一杯。” “好好好。” 闻昭在陇右过的日子安详平静,远在天山的沈神医却暴怒地一掌拍向桌子。 “这劳什子皇帝!江山迟早败在他的手上!” 他虽说了大逆不道的话,身边的药童却只是劝道,“师父莫生气,为他人气坏自己不值得。” 沈神医站起身,负手走来走去,嘴上不住念叨,“早先就不同意将秋桑嫁到京城去,偏她就喜欢那个小子,唉!这下出乱子了。罢了罢了,我就这一个女儿,不为她折腰为谁折腰。” “走走走,收拾行装!” 见两个药童都忙去了,沈神医犹自气道,“哼!给他医出毛病了可别怪我。对对对,医得他江山易主,我再跑路。” “不成不成,清名有碍,有悖医德啊。” “哎呀,跟这荒唐君主讲什么医德。” “不行不行,秋桑还在他手里啊。” 两个童子对自家师父这样的自言自语早已司空见惯,毫不停顿地继续收拾行李。 沈神医上路的时候,天山脚下都已大雪纷飞。 眼看着年关将近,姜闻熠也加紧了手上的事宜,等一切处理完毕之后,便带了闻昭乘马车驶往京城。 若他们够快,还可以赶上年关。 而远在京城的姜家却是乌云密布,姜闻道整日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头,饭也吃得越发少了。 “大公子,若是不吃饭,如何有力气去寻夫人呢?”外头的丫鬟敲着门,满面急色。 远远地见姜大爷走过来,跟看见了救星似的,上前就要汇报情况。姜大爷挥挥手叫她退下,冲里边吼道,“姜闻道!你就这么脆弱吗?!若是你就这样被打垮了,我就当没有你这个儿子!” 姜闻道坐在榻边,缓缓抬起眼看向门口,却仍是没有开门出去。他的秋桑已经怀胎九月了,他实在不敢想秋桑现在是什么样的境况。一想就是撕心裂肺的疼。 “姜闻道!你不想知道沈氏在哪里吗?” “啪”,门被一下子打开了。 姜大爷看着这个满脸胡茬、形容憔悴的儿子,突然有些语塞。 姜闻道瞪着猩红的眼,急切地重复询问,“她在哪里?在哪里啊???” 姜大爷长叹一口气,没有说话,只伸出一只手。他的手里赫然是一封信。姜闻道一把拿过信,几乎是用抢的,随即迫不及待地拆看起来。 这是沈神医寄到姜家的,想必过不了几日,沈神医也会到京城了。只是这信里一上来就将姜家骂了个狗血淋头,姜大爷忽地有些担心姜闻道受不住这样字字诛心的责骂。 姜闻道扶着门看下去。 “是……皇上?” 姜大爷按住他的肩,“是沈亲家猜到的,给他送信之人并未透漏身份,只叫他来京城。但是不久之后就能确定答案了,医者总是要接触到患者的。” “欺人太甚!!!”姜闻道低吼一声,“我这就去宫里!” 姜大爷拦住他,“你没有证据,他要是矢口否认呢?” 姜闻道挥开他的手,咆哮道,“可是秋桑已经有九个月的身孕了啊!” 姜大爷一个不稳跌倒在地,无奈地低声道,“若真是那人,应当只是为了逼出沈亲家,他不会伤害沈秋桑的。你且再等等。”他这个大儿子一向稳重成熟,遇事从没有慌乱过,这回却失态得像是另一个人。 姜闻道看着坐在地上的父亲,眼里湿润,将他拉起来,平缓了下呼吸,“若是,若不是他呢,那秋桑的安全便无法保证了。” 姜大爷眼里带了怜色,“若不是他,我们也寻不到沈秋桑。” 是啊,父亲说得没错。所以现在他要做的,就只是等待吗?姜闻道踉跄地后退了几步,以手掩面,话音已然哽咽,“要是我再强大些就好了,秋桑就不会出事了。她被人带走的时候,我就在旁边啊,我就在她的身旁啊……” 在沈秋桑最开始失踪的几日,姜家顾虑着她的清誉,便将这事压下来,随后在暗地里寻找。后来见四处搜寻无果,才将这事摆到明面上来,借助朝廷的力量,发告示设悬赏,可没想到,他们竟求助求到了罪魁祸首的面前。 姜大爷离开的时候,脸上是一片阴沉。若此事真是皇上做的,他就是姜家的仇敌。这样的君主,他姜家不要! 陆然等人是从姜家暗暗动作的时候才知道沈秋桑被掳一事的,因此也不知道皇上将她藏在了哪里。这段时日于他而言,当真是最苦闷的日子。 救不了闻昭的大嫂,闻昭也不在这里,他在薛相那里也布置得紧锣密鼓的,丝毫松懈不得,叫他累极。 好在只要一想到这段时日熬过之后的光景,便能叫他欢喜一瞬。 “我肚子疼,要喝安胎药。”沈秋桑捂着肚子喊了一声。 一个丫鬟蹙着眉走过来,“又喝安胎药?上回那副安胎药差点将找你的人引过来。我说,你是故意的吧!” 沈秋桑面露痛苦之色,“是真的,真的疼。你们主子应当并不想要我的命,所以……” “所以我就得给你去抓安胎药去?哼,我主子是什么人,弄死你一个还算不得什么。你还是省省吧,乖乖躺着,莫折腾了。” 夜间,沈秋桑的房内突然传出呼号声,“来人!来人!” 门口守着的两个丫鬟对视一眼。 “又折腾什么啊折腾!” “等等,听她声音好似是真的……”说话的丫鬟推门走进去,见沈秋桑正抱着腹部靠在床柱上,大口喘着气,腹部也跟着一起一伏。 “我要生了,接生婆呢?”她自己就是医者,摸到了身下的一滩水渍,便知道时候到了。因为先前姜闻道与她共同将这胎保护得很好,所以她有把握将这胎顺利生下。 两个丫鬟从未遇见这种状况,惊地立在那里,反倒是沈秋桑要镇定许多。她们反应过来就朝外头跑。 其中一个丫鬟正要推开大门出去寻个接生婆来,另一个却拉住了她,皱眉沉声道,“最近风声有些紧,好几拨人都寻到了这附近,我们要是去寻了接生婆,那些人很快就会找上来。” “可是……”这丫鬟一手还扶在门上,睁大眼朝另一人看来。 “你说,是她肚子里的孩子重要,还是我们的性命重要?”月色冷冷,这丫鬟的面上也显出几分残忍的冷静来。她们无比清楚,若她们叫别人提前救走了沈秋桑,等着她们的会是怎样的下场。 扶着门的丫鬟渐渐、渐渐地松开了手。 ☆、第85章 解毒罢相 沈神医带着两小童,乘着马车,一路紧赶慢赶,却在京畿被人拦截了下来。 此人身着灰衣,面貌普通,叫人见之即忘,上来二话不说就将驭马的老伯赶走并以身代之。沈神医活了这么大岁数,虽大多数时候不问世事,却仍有几分敏锐,当即觉得此人眼里戾气隐隐、气息内敛,绝非一般匪类。 “你是什么人?拦下老夫若是耽搁了贵人的事,你几个脑袋都不够掉的!”沈神医骂骂咧咧的,像个坏脾气的老头。 “我就是为贵人办事的。”灰衣人说了这句之后便不再多言,平视前方,马鞭一挥,马车再次前行。 第65节 “所以这是去哪?” 灰衣人头也不回。 “我要先见到我闺女,不然不会为你主子医治的!带我去见她!” 灰衣人身形未动,只管驭马,也不知要将马车驾往何方。 “停停停!停下来!” 这灰衣人半字不肯透露,听他喝停之后也毫无反应,沈神医恼怒了一番之后却冷笑道,“若是因为你的缘故叫你的主子多吃了一些苦头才治好,你应不应该为此担责呢?” 灰衣人挥鞭的动作一滞,偏过头来,“你要问什么?” “带我去见我女儿,我要确认她的安全。” “我不知道她的位置,我的任务就是带你去见主子。这也是主子的安排。” 沈神医吹了吹胡子,气道,“老狐狸!” 灰衣人冷冷回他,“神医放心,既然是筹码,就不会叫她出了事。” “但愿如此。”沈神医敷衍地回了一句便靠在车壁上不再开口。 途中,这灰衣人七拐八拐的,最后还给沈神医三人蒙了眼,才领着他们进了一处民居。 沈神医将黑巾摘下,往屋里环视一圈,撇嘴嗤道,“我都知道他是谁了,还搞得神神秘秘的。” 话音刚落,里间传出一阵低沉的呵呵笑声,“逼迫沈神医出山实在是不得已,还望沈神医见谅。只是这事实在不好摆到明面上,我也只能如此了。” 皇上并没有以“朕”自称,而是将自己当作了一个普通人。 “当然,若是沈神医要对外人说此事,怕是没有几个会相信吧。” 他将犯下的荒唐事这般轻描淡写地带过,沈神医听得牙痒痒,反驳道,“你就不怕寒了臣子的心?” 皇上又呵呵笑起来,悠然道,“怕什么,这天下都是我的,还怕他们不成?也就是与沈神医这样的明白人我才会说这些真心话了,在朝堂之上当然还是得表现出一副明君贤帝的模样,当真累极。” 他说的话已经十分荒唐了,沈神医深吸一口气,他真希望听到这些话的人不止他一个,还有那些个忠君爱国的臣子,那些对皇权敬怕又虔诚的百姓。 “世人皆道沈神医医术了得,却极难请动,如今我有幸得神医相助,身上这毒应当不成问题了。沈神医,请吧。”皇上说完,将手伸出,脸上仍是一副惬意的神情。沈神医却从话中听出了威胁,皇上说“这毒不成问题”,可若是这毒连他也解不了,他与沈秋桑都不会有好下场了。 再不甘心他也没有旁的选择,沈神医踱到皇上身边,伸出手轻搭在他的手腕上。 只这一瞬,他便知道皇上中的是何种毒。这毒出自西戎,他所居之地离西戎极近,因此对此种毒很有几分熟悉,可是…… “皇上可知,你的体内不止一种毒?解起来怕是麻烦啊……” 皇上一听这话便稍稍坐直了身子,问他,“不止一种?还有什么?” “皇上平日里应当服用了一些丹药吧,因为你的体内还有丹毒积聚。此类丹药能致幻、致瘾,短期内可能改善气色、缓解疼痛,长期服用却是极为有害的。” 皇上想起天师为他炼制的长生丹,细细想来,他确实有时会生出幻觉来,甚至还会认错人,心里总觉得有人要谋害于他。当下急迫地问,“最严重的后果是什么?” “再服用下去怕是会神志不清,且再也离不开这丹药。” 皇上怔住了,随即勃然大怒,狠拍案几,“枉我这么信任他!”幸而今日被沈神医查出来了,否则他便会沦为一个受人操控的傀儡! 平复了几息,皇上颓然闭眼道,“还请神医为我解毒。” 沈神医笑了声,笑里有几分狡黠,“我的闺女呢?不看到她,我这心里总是惶惶不安,此时给你医治,怕是容易出岔子啊!” 皇上睁开眼,眼底厉色一闪而过,见沈神医面色不改,仍是有几分嬉皮笑脸的,挥挥手道,“好,给你带来就是。” 此话一出,两人便陷入了焦灼的等待之中,只不过一个是为女而焦,一个却是为毒而急。半晌,前去带沈秋桑的人叩响了房门,后面跟着一个包裹严实的女人。 “这,这……”沈神医看着沈秋桑怀里抱着的襁褓,几乎不能言语。 “外孙儿?”沈神医颤声问道。沈秋桑点了点头,她头上戴着的帷帽也跟着点了点。沈神医这才明白她包裹得如此严实的原因。他的外孙儿刚诞下不久,秋桑还没有出月子,自然吹不得风。 且现在已进入寒冬,她这样出来也不知受不受得住。沈神医皱着眉道,“你该再多穿点的,这样就出来了。” 沈秋桑轻轻将怀里的襁褓递出去,沈神医小心得近乎虔诚地将他接过,“他真小,和你生得像。” 沈秋桑眉目舒展了些,“这样哪里看得出来像谁?”现在她的手空出来了,便伸手将帷帽摘下。 皇上见沈神医的注意力全在那襁褓上了,出声提醒他,“神医这下可以为我医治了吧。” 沈神医听了这话,很是不情不愿,眼睛都舍不得从小家伙皱巴巴的小脸上移开。这时却听沈秋桑站出一步道,“且慢。” 皇上皱眉看她,不耐道,“何事?” 沈秋桑扫了一眼跟在她身后的两个丫鬟,冷然开口,“民妇有一事不解,还请皇上为民妇解惑。”随即还不待皇上点头便道,“民妇发动那日,想要请这两个丫鬟找个接生婆来,呵,这两个丫鬟怎么做的?她们说,若是找了接生婆便会暴露我的位置,于是只站在一边看我挣扎、听我哭号。幸而最后民妇成功诞下麟儿,不然现在哪里还能站在这里见到您和父亲。民妇想知道,此事是否为皇上授意?”说话时,沈秋桑脸上是近乎冷酷的平静,咬字缓慢清晰。 可这话却在屋内掀起了巨浪。沈神医目眦欲裂地向皇上瞪来,喘着急气儿吼道,“你竟这般对待秋桑?!你还要我为你医治?!想得美!”话毕还啐了一口,十足的不敬。 两个丫鬟已经颤着身子跪下了,哭喊求饶。 在这□□的一瞬,皇上几乎立即就做出了决定。 虽说此时确实没有他的授意,可若是他在场,恐怕也会做出同样的决定。不能请接生婆,哪怕是叫这些不经人事的丫鬟给她接生都行,就是不能暴露了藏身之地。但是现在,他要平息沈神医的怒火。能为他医治的只有沈神医一人,虽说他可以用强硬的手段逼他就范,但沈神医这样的倔脾气,逼一次两次还行,多来几次大抵会反弹。 皇上立时眉头大皱,拍着案几斥道,“你们两个怎么做的事?!要是出了岔子谁负责?!啊?!” “来人,将她们杖毙了!”皇上面若寒霜,随即又补充道,“拖下去,莫污了贵客的眼。” 两个丫鬟惊得哑了声,她们认为自己并没有做错事,在那种境况之下就算是主子在场也会命她们不许露出风声来。所以方才她们跪下求饶的时候心里并没有多少慌怕。 “皇上,皇上……饶了我们吧,我们也是迫不得已啊!” 皇上置若罔闻,只泯了口茶,仿佛方才的几句话叫他燥了舌。而那些便衣侍卫已经将求饶的丫鬟拖下去了。 “沈神医,这下该消消气了吧?还好令爱和小公子都没有事,不然我可就罪过了。”对于一代帝王而言,这样已是将身段放得极低了。沈神医哼了一声。 “我要见到她们的尸体。”沈神医还没有说话,旁边的沈秋桑却再次冷冷开口,眼里没有丝毫波澜。 皇上愣了愣,随即爽快点头,“好。”随即和蔼笑道,“叫你受了苦,朕也有错,但朕会竭力弥补。只是这解毒一事还要劳烦神医,此事一了,你们都可以回去了。” 他虽笑得和蔼,话里却隐有威胁之意,且先前还以“我”自称,这回又变回了“朕”。若沈神医不能为他解毒,怕是得永远留在这里了。 沈神医也扯着嘴角笑了笑,回道,“是啊,我们都盼着回去呢,先前给国公府寄了信,还说要去做客来着,可不能叫他们等急了。” 这话一出,便见皇上似笑非笑地看他,沈神医面色不改地回视。毕竟他不能保证解了毒之后皇上会不会杀人灭口,照目前这种状况来看,在所有人都不知道沈秋桑下落几何的时候,利用完了他就将他们几个坑杀于此才是最保险最妥帖的法子。从此,这桩皇上掳走臣妻的丑闻便再不会有人知道了。 所以他才会写信给姜家送去。除了要狠狠数落责怪他们一番还有这个意图。掳走沈秋桑一事确实会叫姜家心寒,但毕竟沈秋桑现在安然无恙,可若是他与沈秋桑及怀里这个孩子都被皇上杀害了,绝对会将姜家惹急眼,届时传得众人皆知倒是其次,若是远在西北的国公爷知道了此事,怕是直接杀回来都有可能。 沈神医看了眼怀里安眠的婴儿,眼神稍稍柔软。这是荣国公的长曾孙,也是他的亲亲外孙啊……沈神医将襁褓递给沈秋桑,眼神冷硬起来,沉声道,“开始吧。” 闻昭一行人进入京城的时候,已是年关时节。冬日的大街上挂了一排的大红灯笼,带着毡帽的小儿提着一串鞭炮走过,旁边的大人给他掸了掸雪,小儿仰头咧嘴一笑。 姜闻熠将闻昭掀起的车帘放下来,“莫着凉了。”随即又问,“还有半日才能赶到,我们先去客栈里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闻昭点点头,眼里有几分惆怅几分喜悦,“真想快些到啊……也不知他们怎么样了,在做些什么。” 姜闻熠柔声安慰,“马上就能见到了。”闻昭前后两回出远门都是为了他。姜闻熠一想到这一点,又是心疼又是欢喜。 两人在一家客栈坐下,小二很快上了茶。 这段时日因为赶路的关系,大多数时候吃的都是干粮,只偶尔才能找间客栈吃些带油星的,闻昭觉得自己都快面有菜色了,因此便多点了几道菜。 此时正是该用午膳的时候,客栈里头很有一些人,三五一桌的侃天侃地。 “你们懂什么?!要我说,这罢相罢得好。先前他一人身兼多职,将朝政大权握了个大半!现在好了,这下权力分散开了,对江山社稷而言是好事!” 闻昭无意间听到这句,立即睁大了眼屏息细听。 “谁叫他与那劳什子天师狼狈为奸的,现在一起办了岂不是好事?!真不晓得为何你们尽是道别人中书侍郎的不是!难道身为学生就不能揭发老师的祸心和恶行吗?” 中书侍郎……闻昭攥紧了拳,直想上前问个清楚。姜闻熠将手轻轻搭在她的手上,轻轻摇头示意她稍安勿躁。 “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这样做,实在容易叫天下学子诟病啊!” “你说那些迂腐的?他们自己读书也没人家中书侍郎读得好,就知道逮着这个机会使劲将别人往下踩,好似觉得这样心里能舒坦些,叫我说,这些个满口‘尊师重道’的学子儒生才为人所不齿!” 这人一话道出,将大半学子都骂了进去,当下客栈里头的氛围就不大对劲起来,好几桌的人都怒目朝他们那里看去。 此时,闻昭这一桌的酒菜已经上齐,可她看着这些色香味俱全的菜品,却觉得胃口全失。 上辈子陆然不曾有这一出,这回也不知是不是心急了才这般冒进,竟然弹劾了自己的老师——薛相,最终将自己置于不义之地。 ☆、第86章 夜访陆府 闻昭将筷子置于桌上,看向姜闻熠,“三哥,我们回去吧。” 她虽极力表现出平静的模样,可姜闻熠对闻昭最是了解不过,她分明已经饿极,却只吃了一点便再也吃不下去,恐怕是因为心里记挂着别人口中饱受非议的那个人罢。 “好。”姜闻熠点点头,低声道,“别担心,他最是有分寸的一个人,应当知道怎样处理的。” 闻昭垂眸,叹了一声,“但愿吧。”若在以往,闻昭必定与三哥一般想法,觉得陆然此举必定别有深意,可陆然已经在她面前几次提起要加快动作、才好快些娶她,每每听到他这么说,闻昭心里又是甜蜜又是心慌。若陆然因为她而乱了节奏,她就成罪人了…… 她是陆然这一生里出现的最大的变数,闻昭自己也不晓得她会给陆然的仕途带来怎样的变动。 听说闻昭带着姜闻熠回府了,姜二爷几个早早地等在府门口,左顾右盼的,将祭酒的身份不知丢哪里去了。看见闻昭几个下了马车,拔脚就要往前,却在看见姜闻熠那一瞬生生忍住了。 “爹。”姜闻熠看见姜二爷板着脸立在大门口,忍住笑上前喊了一声。 “哼。” 闻昭看爹爹这副模样就明白了,爹爹这是在怪罪三哥这么晚才回来呢。可就算心里怪罪,还是眼巴巴地候在了门口。 “爹爹,阿酉他们在笑你呢。”闻昭笑着挽住姜二爷的手臂,两眼望向正嘻嘻笑的闻昙和闻酉。 闻昙扑进姜闻熠的怀里,仰着头与他道,“三哥哥你别被爹爹的样子吓着了,他可是老早就在念叨三哥哥呢!” 姜二爷俊脸一红,将闻昙揪回来,斥道,“就你机灵!”闻昙泥鳅一样滑溜,很快挣脱了姜二爷,躲到闻熠后头,还探出半个小脑袋冲姜二爷吐舌做鬼脸。 见状,一旁的闻酉埋在秦氏怀里咯咯直笑,秦氏也眼里带笑地喝止闻昙,又对其余几人道,“好了好了,都进去吧,母亲还在等着我们呢。” 而一边的姜闻钰心里却打着突突,向姜闻熠问起了凉州的事,没想到他这个一向护短的三弟竟然态度毫无异样,亲切地与他说起来。姜闻钰几乎一下子就明白了,是闻昭没有与闻熠说起他在西山崖边的抉择。这般想着,姜闻钰的视线不自觉地飘到闻昭身上,她正揪着闻昙脑袋上的小髻,直将闻昙弄得捂着脑袋告饶,说着再也不呵二姐姐的痒了。她笑得愉悦,仿佛没有什么能叫她郁郁寡欢。 等姜闻钰回过神来,就见闻熠带着疑惑看向他,闻钰问道,“啊?你问的什么?” 姜闻熠笑了笑,“二哥竟然也走神了。我方才问的是大哥去哪里了?怎得不见他,莫非我这弟弟回来了他也不愿见见?” 姜闻熠纯粹是说笑的口吻,可姜闻钰面色却黯淡了一瞬,回道,“我们府前些日子发生了一些事,你应当还不知晓。” 姜闻熠见他这般神情,不自觉地收起了笑,静静听他道来。 一行人走近一处垂花门,却听见其后传来一阵嘈杂的声响。向前走了几步,见姜闻道面若冰霜地负手立在那里,面前却是一个正在自扇巴掌的仆妇并一个低垂着脑袋不敢抬头看的丫鬟。 “奴婢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那仆妇扇一巴掌便会说一句“不敢了”,而姜闻道则冷冷看着。 姜二爷咳了一声,“这是……” 第66节 姜闻道转过头来看向众人,“二叔。”随即便看到了姜闻熠,眼里有一抹喜色转瞬即逝,随后再次黑沉如墨。他扫了眼正在自扇耳光的仆妇,声音冷冷,“这个贱婢方才说了秋桑的不是。” 他每每一想到他的妻子在他不知道的地方独自产子,心里便难过得无以复加,随后又在某日听她说笑似的提起阿钺的脐带还是她给剪的,他抱着她和孩子哽咽地说不出话,秋桑还拍着他的背,说,“乖,别把阿钺挤到了。” 可是方才他却听到这个仆妇在他们背后嚼舌根,对一个历经艰辛诞下孩子的年轻母亲口出恶言,说她在流落府外生产,污了姜家的血脉。 姜闻道的眼神越发阴沉,视线越过那仆妇的头顶,近乎冷酷地道,“打完了就发卖出去吧。”这样年纪的仆妇若是带着污点被赶出府,是再没有前途的,连如何吃饱穿暖都成问题。因此这句发卖等于要了她的命,只是不用脏了自己的手罢了。 一行人看了看那个两颊红肿、嘴角溢血的仆妇,都没有说话。这样非议主子的恶奴,姜家确实消受不起。 姜二爷叹了一声,“流言伤人,清者自清,你且放宽些心。”言罢拍了拍姜闻道的肩,带着一众人往前走。他这个大侄子,在侄媳妇这一遭事之后,确实有些性情大变,往常沉稳温和的人如今为了一句非议便将这仆妇逼到这种境地。不过他也是可以理解的,等闻道这股子郁气散了之后,一切又会回到原轨。 闻昭跟在后头,脑子里边嗡嗡的。她心里的那个人如今正饱受世人非议,她却不能像大哥那样,将非议他的人揪出来狠狠责罚一番。 捏紧了拳,闻昭的眼神坚定起来。她要去找他! 用过晚膳,闻昭把自己关在房里,嘱咐了外头的丫鬟不要进来之后,将榻前的绒毯掀起来,露出了底下轻易难发现的地门。这条地道她还从未进去过,心里有些隐隐的兴奋与紧张。 这一瞬,闻昭想起上个年关的时候,她不顾俗礼溜进陆府,却被魏梁一把逮住,当时还觉得丢尽了颜面,臊得不敢看陆然,现在想来却有几分好笑。不过这次她要走的是地道,再不会被魏梁发现了。 陆然还说这地道是为她而建,她正好趁此机会进去走一遭。 闻昭取了烛台,打开地门,顺着梯子爬下去,下了梯子后便见里头是仅能容两人并排过的狭长通道。现在还没有岔口,闻昭便顺着通道往前走。 鼻尖都是石头和泥土的气息,闻昭扶着石壁一路向前,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地道是陆然弄出来的缘故,闻昭在这样逼仄阴暗的环境竟不觉得压抑或恐惧。 走着走着,前头出现了一处岔路,两个黑洞洞的入口并排出现在她面前。闻昭正准备碰碰运气随意进去一个等发现不对了再回来,却见到洞口旁边竟然有标注,便举起烛台将它照得更清晰些。 这是石灰写下的字,一处标着“飞来楼”,一处却是“你未来的家”。 闻昭立时扑哧一声笑出来,打破了黑暗地道里的宁静。这家伙。这些字分明就是给她看的! 看来他所说的这地道是为她而建还是有几分道理的,只可惜她现在才进来,现在才看见他的小心思。 闻昭进了这个入口,再往前走,见石壁上时不时便会出现几个字,要么是告知她还有多久能到陆府,要么就是些无赖的调侃,询问她要不要将地道通到珍宝阁的库房。闻昭一路看过来,时不时笑上几声。这些石壁上的话语就像是陆然在与她说话似的,陪她消磨了在地道里的时光。终于,闻昭在一处石壁上得知出口就在前头不远处。 有些意犹未尽地喟叹一声,闻昭看见了尽头处的石梯。 出口处应当是陆然的书房,闻昭推开地道出口的木门,便见这木门的另一面竟是书架,只不过上头只稀稀拉拉摞了几卷书而已,算不得重。 想着陆然此时或许在卧房里,她还要出了书房再过去,或许又会被魏梁逮到,闻昭在原地站了一小会儿,决定不再管魏梁如何看她了,反正她与陆然之间确实不算全然的清白。 迈出脚,闻昭途经一处屏风的时候心有所感地回头一看,便见到那屏风上赫然便是她的画像,上面的她身着寝衣躺在屋顶上,墨发和衣角肆意散开,而彼时正是雨夜天。仅这一眼闻昭便想起来陆然画的是哪一日的情形了,只是却不知他为何会对这一幅图景如此印象深刻。 闻昭转过头去,却见书房里一张宽大书案临窗而设,上头文书摞了尺许高,而一人正趴在案上,后背轻缓地一起一伏。他的墨发滑下来,遮了半张脸,仍是毫无所觉地熟睡着,眉宇间还残存了几许疲惫。可这副图景这般安宁美好,叫闻昭一瞬间软了心肠,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 现在已是年关了,但陆然在京城没有亲人,现在又因薛相一事饱受非议。闻昭静看他的时候,心里一点一点疼起来。 书案旁边挂着他脱下来的鹤氅,上头的雪早已滑落到地上,将那处地毯浸成了一小片暗色。闻昭轻手轻脚地上前,将大氅取下,着手一摸已然是干燥的了,便预备给他盖上。这屋里虽烧了炭火,但是趴伏在案上入睡到底容易着凉。 只是她手中的大氅将将触碰到他的后背,陆然的身子便轻轻颤了一下,随即仿佛在半梦半醒之间捉住了她的手,双眼仍阖着,温热的大手却将她的手包住并轻轻揉搓起来,嘴上轻喃道,“昭昭,你回来了。” 是啊,她回来了。 他的嗓音因为还未睡醒的缘故有些低哑。闻昭轻轻“嗯”一声,从背后拥住他。 ☆、第87章 雪中送炭 闻昭轻轻环住他,侧着脸靠在陆然的肩上。他的墨发在肩上铺了一层,凉滑又散发着淡淡的冷香。见他仍是捉着她的手没有睁眼,闻昭在他的头发上蹭了蹭,轻声道,“你这段时日……不轻松吧……”清风一样柔和,里头尽是疼惜。 披在他身上的大氅滑落了一半,背后的闻昭柔软又温暖,轻覆在他身上。陆然睁开眼,“你回来了就好。” 这人向来这样,不诉苦也没有发过牢骚,却能轻易叫她心疼。闻昭看着他沉静的眼,双手更用力地抱住他,将脸埋入他的颈侧,闷声道,“陆然,你怎么这么傻……” 闻昭的鼻梁和脸蛋凉凉地贴在他的颈侧,呼出的气却是温热潮湿的,陆然静静地由她抱着。 大氅滑地越来越厉害,最终落在椅子上,并掉了一截子拖到了地面。闻昭有所感应,便要将大氅捡起来,却在离开陆然后背的一瞬间被他抱入了怀里,坐在他的双膝上。 这速度太快,闻昭轻啊了一声,陆然已经埋进她的衣裳里,低声道,“让我抱一抱你。” 他说得平淡,闻昭却觉得他应当是不好受的。于是任由他锁住她的腰身,埋入她的怀里,手上轻轻地抚着他的背,一下又一下,尝试着开口安慰他,“我们别管外头的人怎么说好不好,时日一久,自然就忘了。”闻昭说是这么说,但她知道,这些人是忘不了的,哪怕不断有新的事情冒出来,想要打压陆然的人却可以随时将这事搬出来。 因为据她了解,陆然弹劾薛相的罪名虽有谋反,但证据却并不充足。如今皇上决定罢相却没有处决薛守义,也是因为外界不服的声音太多。 而这个亲自弹劾薛守义的陆然,则称了众矢之的。且他还是薛守义的学生,由此更是广为人诟病。 一想这些,闻昭的心便沉到了湖底。这时却见陆然从她怀里抬起头来,他的眉宇并不舒展,笼在一层薄雾般的轻愁里,他的眼神带了些微哀求,“昭昭,亲我。” 闻昭听到这猝不及防的要求,一下子愣住了,可他的眼神叫她拒绝不了。他已经这样难受了,她又不是个会安慰人的,若是这样做可以让他心里舒服些…… 他的唇瓣厚薄适中,线条流畅形状丰润,闻昭每靠近一寸脸色便会红上一分。 等她轻轻贴在其上的时候,已经羞得不敢看他。她从未这般慢慢凑近他、亲吻他的经历,今日的氛围也不适合飞速贴上再飞速退离。他脆弱地索吻,闻昭下意识地觉得应当亲得久一些才对。可她根本不知道要如何动作,只能一下一下地啄他。 他温热又柔软,像是一块软糯又有韧劲的糕点凑在她的嘴边,她一下一下轻轻触碰,又舍不得张口吃下去。 闻昭不知道,陆然看她的眼里已然染了愉悦的笑意,这般近距离看她,她的眼皮都在轻颤,睫羽更是扑簌簌地抖。这个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可爱的人?她分明做不来这些,却为了安慰他,脸色绯红动作笨拙地啄着他的唇。 闻昭想起陆然亲她的时候是伸了舌头的,她虽不知道为什么亲吻分明是嘴唇的事情却要扯上舌头,可她无法否认,陆然用舌头缠她的时候,她觉得很舒服……这般想着,面上更红,闻昭伸出舌尖轻轻舔了一下陆然的唇,更深的动作,她却做不出了。 可这已经够了。陆然激灵了一下。他的姑娘,会自己伸舌头了。 所以,接下来的事,就交给他吧。 闻昭猝不及防被陆然反客为主,陡然睁开眼,却陷入了陆然深沉又愉悦的眼。他的眼睛在笑,她今日没有白来。闻昭的心里油然生出一波又一波的满足。 陆然从她口里退出,在她的唇角啄了一下,笑道,“闭眼。”她的眼睛这般大睁着看他,将一双桃花眼睁成了圆杏,愕然懵懂地可爱,叫陆然有些憋不住笑,只好暂停提醒她。 闻昭愣愣地、乖乖地闭上眼。今日她是来安抚他的,自然要顺着他些。 感受到他的温软再一次贴上来,他灵活又强势地攻城略地,闻昭双手无力地抵在他的胸口,迎着他的节奏回应他。 陆然的大手在她的腰侧轻轻按揉,闻昭迷迷糊糊地觉得哪里不对劲,脑子却已经转不过来了。 半晌,陆然的呼吸加重了些,从她嘴里退出来,双臂将她按进怀里,口上一边一边轻喃,“昭昭,昭昭,昭昭……你离开的这三个月,我过得当真不轻松。” 这句话就像是在回答她最开始哪句“这段时日不轻松吧”,闻昭心里的怪异感觉更强烈了些。陆然将她按得太紧,闻昭抬起头只能看见他轻微滚动的喉结和线条精致的下颌,看不见他的双眼,因此难以猜测他现在的情绪。 下一瞬陆然却把玩起了她的头发,话里带笑地道,“害昭昭担心了,我无事。” 闻昭用了力气从他怀里坐直,紧紧盯着他问,“弹劾薛相一事,真的没有关系吗?” 陆然眨眨眼,随后轻摇头,“这事要真对我有影响,我大可以将薛守义的罪证送到别人那里,自然有人不会放过这个能将他拉下台的机会。” 不动声色地将罪证送进别人房里,陆然是办得到的。 见闻昭用眼神询问他,陆然笑道,“不错,我手里的罪证确实已经足够将他拉下马,但是有些却是皇上不愿意公之于众的,比如薛守义和皇后的那点子事。皇上将这部分罪名瞒了下来,但薛相谋反的事又在与皇后的书信里,因此谋反之罪也不好定了。皇上顾忌着自己的颜面,便用与道隐狼狈为奸的罪名将薛守义罢黜。”现在那两人的称呼都要改口了。薛相不再是薛相,仅仅是薛守义而已,天师也不再是天师,唤一声道隐即可。 闻昭微张着嘴,随即却是一撅,“皇上这样不是就害了你吗?!” 陆然忍不住上手将她撅起的嘴按得陷下去,“不全然。我现在在赌。” 闻昭将他的手拍下去,又听他道,“赌皇上想要重用我。”说着话的时候,他面色淡淡,眼里却又几分笃定。 “可是若他想要拉拢你,为何会放任你身受非议呢?你的弹劾非但没有奖赏,反而因他而受世人误解,这样难道不会寒了臣子的心吗?” 陆然眼里带笑地回她,“若你受世人非议,压抑痛苦了一段时日,突然有人面色和蔼亲切地说要带你走出这困境,并且还许诺你一些令人眼红的好处呢?” 闻昭面上浮起了然之色。皇上这是要用雪中送炭来拉拢人心呐。 “但是你的官声到底会受影响啊,如今正是极力推崇尊师重道的时候……”闻昭抿着嘴。 “本来还有一条路可以走,就是彻底取得薛守义信任,助推他造反,再趁他没有坐稳位子的时候将他拉下来。可若是这样了,我便是与他一伙的反臣,后面助太子登基也只会是将功抵过的二臣。现在这条路已然是更好的选择了。现在顶多被人说成‘无情无义’,说好听点还是‘大义灭亲’。” 闻昭听得愣愣的,陆然说的这些话太大逆不道了,且这样的话还毫无保留地说与她听。她抬起手指轻轻竖在陆然的唇瓣上,看了眼外头,“小心些为好。” 陆然却捉住她的手,抬到嘴边啄了一口,笑意渐染,“不怕。我的书房是府里最安全的地方。薛守义都被罢黜了,他派来监视我的人自然不足为惧了。” 闻昭稍松一口气,又听他轻叹了一声,“他对我有提拔之恩,虽然利用之心居多,但我到底是做了一回‘白眼狼’了。” 闻昭双手搭在他的肩上,语气肯定地道,“你并不曾构陷他,只是道出了实情罢了。真正的源头只在于他心术不正。你还为江山社稷做了好事呢。” 陆然贴近她笑道,“嗯,我晓得,就是想听你说一遍而已。”话是这样说,陆然眼里的笑意却并不轻松。 闻昭撅起嘴瞪他,“你怎么变得蔫坏蔫坏的?先前好一副难过至极的样子,将我都骗了过去!” 陆然无辜道,“我当真没有假装难过。”闻昭一想,先前陆然分明就是一副没睡醒的模样,因此话也少了些,是她自己将这些表现脑补成伤心难过罢了!他方才眉宇间轻愁大概真是在控诉她一离开就是三个月。 但她可以肯定,陆然就是故意的!闻昭撅起的小嘴可以挂油瓶,陆然将它按下去,盯着它道,“你再撅着,我就当你在索吻了。” 闻昭立马放平了嘴唇,哼了一声,“亏我心疼你。” 陆然眨眨眼,“外面议论我的话确实不大好听啊,而且我还要陪皇上演戏,多累。”言罢装模作样地叹气。 闻昭眼睛亮起来,“我可以帮你上个妆,叫人觉得你当真是难过得整晚睡不着。演戏自然要演得像样些。”闻昭忍不住嘻嘻笑,“嗯面上敷几层粉,显得苍白些。在眼下上点青黛之色,嗯,还要将唇上的血色也遮一遮,你这儿红得跟小姑娘似的,一看就是吃得香睡得也好。” 她笑得促狭又可爱,陆然一拍她,“调皮。” 闻昭脸色忽地一红,捂着后头,瞪他一眼,“喂,男未婚女未嫁的,你注意些。” 陆然看着两人暧昧亲昵的姿势,若有所思地点头,“好,那我争取早日娶你进门。” 闻昭一噎。喂!她当真不是在催婚! 好不容易回府了,闻昭从地道了出来,却见眼前有一双云纹鞋履,再往上看,竟是三哥坐在她的榻上。闻昭吓得几乎要从地道口退回去,将自己藏起来才好。 姜闻熠静静地坐在榻边,见闻昭又惊又愣的模样,面色平静、喜怒难辨地道,“出来吧,底下应当不舒坦。” 闻昭讪讪地出来,理了理衣裳,不知怎得,她竟有一种被人捉.奸的心虚。 ☆、第88章 成何体统 “三哥……”闻昭垂眸嗫嚅了一声,随即又觉得应对三哥这样的只管撒娇耍赖就好,立时嬉皮笑脸地凑上去,甜声问道,“三哥深夜造访有何贵干呀?” 每当闻昭的声音由平日里的清甜转为糯甜的时候,只有两种情形,一为耍宝,二是耍赖。耍宝是有事相求或者意在逗乐,耍赖却应当是心里发虚。姜闻熠是看着她长大的,再了解不过。 姜闻熠轻“嗯”一声,淡淡问她,“你也晓得是深夜了,可知时辰几何?” 闻昭心里“咯噔”一声,她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捏着袖口,闻昭声音发虚地回道,“呃……子时了吧。” “嗯,快丑时了。” 今晚的三哥瞧着不苟言笑的,完全无视了她的笑脸,加之闻昭又心虚,因此只弱弱地点头,不敢再吭声。 沉默间,姜闻熠站起身,一步一步向她走过来。若是在往常闻昭必不会觉得有什么,可今日她竟从三哥的身上感到了压迫。 “昭昭,你的口脂掉了。”他的语气已然平静,闻昭却僵了身子。 “嘴也肿了些。”说话间,食指轻轻点在闻昭的唇瓣上。闻昭睁大了眼看他。 第67节 不,不对,不对劲。 闻昭嘴唇微张欲说话,三哥却一步走到她身后,背对着她,语气不无严厉地道,“你还未出阁,这样三更半夜地与一个外男厮混,成何体统?!” 他的声音有些颤,像是在极力克制。闻昭却睁大了眼,心里满是不可置信,三哥竟用了“厮混”这个词!她虽不很守礼,却是没有越过雷池的,在三哥心里她就这样不堪吗?! “他都及冠了,你才十四,你知道一个成年男子心里想的是什么吗?你还赶着上去!” 姜闻熠说到后头语调不可抑制地拔高,陡然一个转身,却见闻昭背对着他,身子微微颤着,像是秋天里瑟瑟发抖的枯叶,脆弱可怜。 闻昭想开口说话,为自己辩解一二,可她鼻子发酸、喉头发堵,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姜闻熠意识到自己的用词对闻昭而言或许重了些,伤她的心了,忽地慌起来。可是他的心还是密密匝匝地疼,怒火不住地舔舐他。 昭昭是爹爹宠大的,是他疼大的,现在却三更半夜才回府,还是嘴唇红肿、面有春色的模样,姜闻熠不可抑制地猜想她去了哪里、做了什么。而答案已经昭然若揭。 他简直要疯了! 他虽然余怒未消,心里也还是疼的,却软了声音喊她,“昭昭……” 闻昭仍是背对着他,身子颤得更厉害。 有时候就是这样,在越信赖越亲近的人面前,就越容易觉得委屈。而感到委屈的时候,若是被人软声一哄,却会更委屈。难以克制。 姜闻熠上前一步,双手按在闻昭肩上,低着头从背后贴近她耳边,慌乱地哄她,“是三哥说错话了,三哥错了,昭昭别听三哥的。” 不,他方才说的就是他想要说的。他已经斥责地十分克制了。闻昭感觉自己淌了泪,忙低下头藏着,不叫他看到。 可三哥却仿佛知道她哭了,拥着她,双手伸过来,胡乱却轻柔地在她脸上抹着。 “拿开,当心碰着我眼睛。”闻昭偏头躲他的手,赌气似的道。她的鼻子堵着了,说话瓮声瓮气的,却别有一番娇憨。 “好好好,不碰着。”姜闻熠松开手,绕到闻昭前头,蹲下身子仰面看她,眼里带了歉意和些微祈求,“昭昭不难过了,原谅三哥这一回?” 三哥比她高许多,闻昭极少以这种视角看他。倒是小时候常常见他蹲下来,捉着她的双手告诉她,书背不下来不要急,她已经比大多数孩子都要聪慧了。就算不喜欢母亲也不要顶撞她,不然爹爹也不好办。与别的孩子生了矛盾不要憋着,要说与他听。摔倒了可以哭着喊他来抱,不必自己撑着爬起来。 每每叮嘱她的时候就会蹲下来,紧紧盯着她的双眼,咬字清晰又温柔地与她说话,见她听明白了、重重点头了,便会笑着摸摸她的发顶,用大人一样的口气夸她,“昭昭真乖。” 闻昭的眼神不自觉地柔和下来,又带了些惆怅怀念。回过神来见三哥仍眼带询问地蹲着看她,闻昭不自在地别过头,“我本就不太守礼,三哥说得也没有错。” 姜闻熠确实不能昧着良心说她没有不守礼,他会这样低姿态地认错、哄她,不过是因为在乎她,不忍见她委屈难过罢了。 “这样,我们各退一步,我为方才的话道歉,昭昭你也不能三更半夜去他那里了。可好?” 闻昭知道这个时候答应下来是最妥当的选择,三哥的态度已经软化了太多,她不能得寸进尺。 可她仍是忍不住为陆然辩解,也算是为自己辩解,“三哥,他很有分寸,我也有分寸的。”闻昭想说陆然有那么多次机会煮米饭,却到底没有煮,可见他的人品还是有保障的。 可这话一说出来,估计三哥的怒火要一发不可收拾了。闻昭艰难地将这句话咽了回去。 姜闻熠面色紧绷了一些,淡笑问她,“昭昭答不答应?” 再一次在三哥面上看到了隐忍的神情,闻昭抿着嘴角点点头,嗡声道,“答应了。” 姜闻熠的视线扫过闻昭平着的嘴角,知晓她定是不情不愿的。不过能得到她的应承,他也不追究闻昭到底是心甘情愿地答应还是勉勉强强地答应了。 站起身,姜闻熠觉得眼前有些发黑,却毫不耽搁地揉了揉闻昭的脑袋,笑道,“乖。” 闻昭轻咳一声,堆起笑问他,“爹爹那边……” 姜闻熠无奈看她,“你小时候闯了那些祸,我何时同爹告过状?” “就知道三哥对我好!”闻昭欢呼一声,又亲热地挽了上去。 这时三哥却拉着她转身朝案几走去。案几上放着一碗汤药,棕黄的,清亮亮的。自从三哥得知她“不小心”落崖受了内伤之后,便寻了方子为她调养身子。刚开始两个月还是一日一帖的,后来她的身子好得差不多了,是药又有三分毒,三哥便减了次数,隔上几日才会叫她喝一碗。 这汤药是饭后喝的,三哥应当是晚膳后不久就来了,算起来竟是在她房里等了几个时辰。 而现在,汤药上热气全无,早就冷透了。 “今日的药就算了,明天补上。”说罢,姜闻熠便要端了汤碗出去。闻昭喊了他一声,“叫丫鬟去倒掉就好,只不过糟蹋了三哥的一番心意了。” 闻昭高喊了一声,便见扶摇和芙蕖两个推门进来了。她就知道这两个还没有睡。 两个丫鬟暗暗向闻昭投去歉意的眼神,闻昭轻轻摇了摇头。她们做下人的怎么拦得住主子。 闻昭向来没有与三哥闹别扭超过一天的。翌日一早,两人就像是昨晚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没有人怒到口不择言,也没有人委屈落泪。 闻昭带了礼,在路上遇见三哥,笑问他,“真巧,我也是给我的大侄子补礼呢。”大嫂沈秋桑诞下的儿子已经满月了,并取了名儿叫姜清钺。他们回来得晚这才错过了满月酒,但心意却不能欠缺了。 闻昭已经听说了阿钺是大嫂在外边生下的,且连个接生的都没有。因此这时见到大嫂的笑容,心里却酸酸涩涩的。 生了孩子的女子到底不大一样,好似苦难都成了岁月的养料,叫一个原本高淡清雅的年轻妻子变成了一个温柔又包容的母亲。 她笑着走过来,怀里的阿钺正半阖这眼睛,要睡不睡的。 仿佛闻到了生人的气息,阿钺将眼睛睁开了些,迷迷蒙蒙地往闻昭这边看过来。 “小阿钺~”闻昭轻唤一声,伸出一指去勾他的小手,却见阿钺松开小拳,将她的手指握住。他的小手温温软软,还带着些微潮湿,握得很轻很轻,却叫闻昭一动不敢动地让他握着。 “小阿钺已经会握东西了呢。” 沈秋桑笑着摇头,“这还算不得会抓握,还使不上力气呢。” 闻昭听罢便叮嘱小阿钺道,“快些长大啊小阿钺,到时候就使得上力气啦。”见小阿钺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瞧,又笑道,“我是你姑姑,记着了?” 闻昭上辈子没有成亲,自然也没有孩子,可她到底是喜欢孩子的,因此见了阿钺之后眼里就全是阿钺了。沈秋桑见闻昭自己就还是个孩子,却在教阿钺喊“姑姑”,越发孩子气了,与她道,“阿钺两个月都还不到,是喊不了‘姑姑’的,再等上一段时日,我叫他见天儿地喊‘姑姑’,可好?” 闻昭眉眼俱笑地点头。她自然知道小阿钺现在不能喊人,她只是喜欢罢了。 姜闻熠看着闻昭,突然意识到,她本就不是个未及笄的小丫头,前后两世加起来也活了三十个年头了。 出去的时候,外头又落起雪来,闻昙正在院子里堆雪人,看见闻昭了眼睛一亮地唤她一起来,又嗔道,“娘亲都不让阿酉陪我一起玩!” 闻昭把手炉往姜闻熠怀里一塞,笑嘻嘻地叫他先回去,转头就与闻昙笑闹得开心。姜闻熠无奈一笑,就算她活了三十个年头,她也还是个小丫头啊。 承平十三的年初,薛家上下落入狱中,度过了最凄清惨淡的一个年关。薛相自己也没有想到,他最趁手的一枚棋子会这样算计他。且能做到这地步,拿到这么多证据,定是早早就开始谋划了的。 他薛守义竟然将一头狼养在身边五年之久!不乖他识人不清,只怪那头狼伪装得太好。他虽然有学识见地和一些无伤大雅的心机,却也会与后来受重用的学生一争高下,偶尔也会像其他年轻人那样沉不住气。如果这些都是故意给他看的,那他的这个学生也太可怕了些,且必定所图不小。 而朝中的大臣虽对陆然揭发老师的行径褒贬不一,却不约而同地选择缄口不言。因为有点眼力见的都看得出来此时不简单。薛守义的罪名定得含糊其辞,皇上发落的决心却非同一般。另外……薛守义前脚下了狱,没多久皇后又因为李嵌摔磕了牙而被禁了足。此事听起来本没有什么,李嵌脑子不清白,本就容易出事,可皇上偏因为这个大发雷霆,斥责皇后照顾不周。蹊跷的是,时至今日皇上也没有收回这个禁足令。 将两件事一联系,这些人精们纷纷装聋作哑了起来。 年关过后的第一天上朝,那些个薛派官员瞧着都瘦了一圈,偶尔投向陆然的眼神也是恨恨的,而陆然则毫无所觉地静候着。 皇上进殿的时候,瞧见的就是这样的景象,尽管那些官员很快低下头去,他还是看见了那些恨不得扒皮饮血一样的眼神。皇上又将视线移到陆然身上,见他虽然收拾得齐整,但面上仍是泄露了一丝丝的疲惫与憔悴。皇上暗暗点头。 平身后,不少官员进言上奏,却都提起了罢相之后空缺的官职。三省的长官薛守义就占了其二,而剩下的那个尚书令的职位早已被先帝收回,至今没有人坐上这个位置。 皇上早就猜到这些大臣会说这些。毕竟中书令与门下令的官位那般打眼,常人不眼热都难。 “众爱卿有何人选?”皇上笑眯眯地问。 底下的人见皇上的心情不错的样子,纷纷大着胆子推举。那些个人选里边多为六部的尚书,年纪大、资历够,因此也能服众。 易择却是没想到竟然有人提议将他由门下侍郎升为门下令,抬眼一看,那提议的人正是太子一系的官员,所以这就是太子的意思了。易择垂下眼,并不打算站出来说话。 底下的人叽叽喳喳地争了一会儿,皇上却淡淡开口,“陆爱卿,你以为如何?” 陆然稍稍提起精神,郑重回道,“臣以为户部尚书张大人才能出众、操行廉直,堪任宰相之职。” 皇上神色莫辨地问他,“你这般知恩,为何揭发罪相?” 陆然的面色越发肃穆,面上还有一股子执拗,“张大人对微臣有提携之恩,微臣不敢忘怀,然今日推举张大人实在是因为张大人的才德操行令臣折服,并不全然出于私心。” ☆、第89章 中书门下 皇上需要一枚知恩又忠君的棋子,有一些无伤大雅的野心与功利心反而更好掌控,而面前的这个年轻人大概就是他要找的那个人了。 从龙椅上走下来,徐徐开口,“是吗。朕倒有一个更好的人选,陆爱卿不妨一听。”群臣听到这话纷纷竖起耳朵朝这边看来。 皇上伸手拍了拍陆然的肩,面上满是和蔼的笑意。朝周围看过来的臣子扫了一眼,面色忽然一肃,“中书侍郎陆怀卿听口谕。”见他愣了一愣之后才掀袍跪下,皇上笑意扩大,朗声道,“陆怀卿状元出身,为官五年,官绩斐然,清明廉直。逢罪相入狱,职位空缺,朕命你为正二品中书令,掌军国之政令,辅佐于朕。谢恩吧,陆相。” 陆然面上带了惶恐之色,有意推辞,“皇上,这……” 却有人比他还着急地开口,“皇上,这不可啊!陆怀卿才入朝五年,如何能胜任中书令一职?!” “是啊,是啊。”这些个大臣面面相觑,或是惊疑嗔目,或是大摇其头,都觉得皇上任命一个这般年轻的中书令当真是儿戏! 皇上淡淡扫他们一眼,“朕既然说出了口,就绝无收回的道理。尔等若是反对,就拿陆爱卿其他的不足说话吧,年纪与资历在朕这里,还真算不得什么。我华夏,需要新鲜血液啊……”皇上的语气又强硬转为无奈,到后头还叹息了一声。 这声叹息却叫那些反对的声音小了些,可仍是有人面色忿忿地站出列,“年轻人固然有想法有热情,但中书令一职委实太过重要,若是出了差错,势必危及江山社稷啊!” 这话一出,又有人附和起来。 这些反对陆然为相的人可分为几拨,清流是因为他的年纪资历而反对,太子一系则是因为立场不同而反对,薛派官员却是因为仇恨而反对。皇上心里门儿清。 看了看静立着的陆然,皇上开口道,“可是陆爱卿自为官以来,就没有出过差错。倒是你们这些出声反对的才是一路磕磕绊绊、大错小错都犯过。国舅,去年的纵马案朕还记着呢。”皇上正说着,视线突然就扫到了国舅爷那里,国舅当场打了个激灵,稍稍向后躲了些。他的姐姐也不知道是哪里得罪皇上了,竟因为一件小事被禁足到现在,叫他也不太敢作威作福了。 四下里默了一瞬,皇上平静开口,“这件事就这么决定了,若是陆爱卿无法胜任此职,朕亲自将他撤下。陆爱卿以为呢?” 陆然这才毕恭毕敬地谢恩,正色道,“臣定当竭尽所能,不负皇上厚望。”皇上勾了勾嘴角,眸色一瞬间深不见底。 众臣见事已成定局,有些哑口无言,看上去面色扭曲又隐忍。 此时一人站出列,提议道,“门下侍中一职尚空缺着,既然皇上觉得年纪和资历不成问题,那么臣以为易侍郎是门下侍中一职的不二人选。若中书侍郎可以胜任中书令一职,那么门下侍郎自然也可以填补侍中的空缺。” 这人是太子一系的官员,话里话还都在捧易择,并巧妙地用陆然的事情向皇上施压。 皇上并不想让亲近太子的官员在他的朝堂前列蹦跶,这易择已然倒向了太子,哪怕他再有本事,皇上也不乐意命他为侍中,“朕以为门下执掌审核诸事,应当以稳重老练为先,所以打算从诸位尚书中选一人升任此职。既然你说说看,易侍郎比起诸位尚书,胜在何处?” 这明显是在刁难人了,一句话不好便容易得罪这些德高望重的尚书大人。方才说话的人拱着手,面色有些涨红,咬着牙回道,“陆怀卿也不见得比诸位尚书大人更能胜任中书令一职,皇上莫为难臣了。” 该官员的同朝好友见他被皇上下了绊子,心中不忿,站出列道,“皇上,微臣有事启奏。” “说。”皇上淡淡看他,想着这正是商量着侍中一职的关键时候,竟有人要另起一事,不过这样也好,能将侍中一事岔开。 那人面色恭敬,口中的话却叫皇上黑了脸,“据臣所知,有人看见广安王出现在京郊,消息已被核实,只待将王爷带回来了。请皇上明鉴,广安王失踪一案,实在与太子无关啊!” 这一句话叫朝堂上再一次炸开了。想着皇上先前因为广安王一事差点把太子给废了,要不是太子搬出先后遗书叫皇上乱了阵脚,误了时机,现在的太子就只是一个“大皇子”了。 众臣小声讨论起来,看向太子的眼神都带了些同情。有这么个胡乱冤枉儿子的爹当真可怜,果然最是无情帝王家。 皇上抖了抖面皮,恨不得去把广安王揪出来骂一顿。他都与这个蠢弟弟说了,虽然太子没有废成,但是他这个叔叔的无故失踪绝对是太子无法抹除的污点。可他竟然没有藏好!谁知道是不是故意的! 皇上虽然难堪又气愤,面上却激动地生出红光来,“当真?他还活着?真是太好了。”皇上来回踱着步子,那些个臣子的目光也追随着他,只是里头的意味实在叫他忍不住要黑脸。 “这实在是这段时日最令朕宽慰的事了!传朕旨意,速速将广安王带回!”皇上火急火燎地吩咐了下去,却见太子一系的官员仍是不依不饶地看他,好似要等他一个说法,那些个清流也是神色复杂,这才摆摆手道,“罢了,就依你们,擢易侍郎为侍中,与陆爱卿一道上任!” 那些太子一系的官员这才松了一口气,他们总算将自己人捧上去了。这到底还是要归功于广安王的现身,叫皇上就冤枉太子一事对他们作出补偿,好堵住悠悠众口。 但是这态度却是截然相反。陆然是皇上亲自提上来的,为了他皇上还力排众议,但到了易择这里却是“罢了就依你们”。当真有些不情不愿的意思。 第68节 下朝之后,太子一系的官员纷纷向易择道贺,看见陆然走过还不忘“嗤”一声。太子看了看面色无悲无喜的陆然,心里有些发堵。陆然是他最亲近的人,可为了成就大事,却要将他安在敌营。如今他这边的官员对陆然或不屑一顾或横眉冷目,若他是陆然,当真会觉得有些凄凉。 陆然正走在铁索桥上,左边是太子一系的官员,他本应是他们中的一员,现在却因为自己的特殊身份而被隔离敌视;右边是保皇派,他们又分为两股,要么笑脸相迎、谄媚不已,要么因为薛相而仇视他、恨不得将他扒皮剥骨。 等到正式上任的那一天,旁人都要恭敬地唤他一声陆相、中书令大人了。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个中书令分明像云烟一样飘渺,他的所有权力都把控在皇上的手里。他要做的,就是取得皇上的信任,然后将权力一点一点握入自己的手中。 如果对面的你是晋。江的读者,那么作者君向你说一声sorry啦,完整章节将会在18:00放出。现在您看到的只有一半哦,请耐心等待~~么么哒剩余正文在作者有话说! 如果您不是晋。江的读者,那么作者菌很遗憾地告诉你,你跑错频道啦!此文在晋。江文学城上独家发表,其他的网站上若是出现了此文,则一律为盗版。请支持正版,转移阵地到晋。江哦~ 谢谢配合,么么哒,作者君直角鞠躬~ 有人比他还着急地开口,“皇上,这不可啊!陆怀卿才入朝五年,如何能胜任中书令一职?!” “是啊,是啊。”这些个大臣面面相觑,或是惊疑嗔目,或是大摇其头,都觉得皇上任命一个这般年轻的中书令当真是儿戏! 皇上淡淡扫他们一眼,“朕既然说出了口,就绝无收回的道理。尔等若是反对,就拿陆爱卿其他的不足说话吧,年纪与资历在朕这里,还真算不得什么。我华夏,需要新鲜血液啊……”皇上的语气又强硬转为无奈,到后头还叹息了一声。 这声叹息却叫那些反对的声音小了些,可仍是有人面色忿忿地站出列,“年轻人固然有想法有热情,但中书令一职委实太过重要,若是出了差错,将危及江山社稷啊!” 这话一出,又有人附和起来。 这些反对陆然为相的人可分为几拨,清流则是因为他的年纪资历而反对,太子一系则是因为立场不同而反对,薛派官员则是因为仇恨而反对。皇上心里门儿清。 看了看静立着的陆然,皇上开口道,“可是陆爱卿自为官以来,就没有出过差错。倒是你们这些出声反对的才是一路磕磕绊绊、大错小错都犯过。国舅,去年的纵马案朕还记着呢。”皇上正说着,视线突然就扫到了国舅爷那里,国舅当场打了个激灵,稍稍向后躲了些。他的姐姐也不知道是哪里得罪皇上了,竟因为一件小事被禁足到现在,叫他也不太敢作威作福了。 四下里默了一瞬,皇上平静开口,“这件事就这么决定了,若是陆爱卿无法胜任此职,朕亲自将他撤下。陆爱卿以为呢?” 陆然这才毕恭毕敬地谢恩,正色道,“臣定当竭尽所能,不负皇上厚望。”皇上勾了勾嘴角,眸色一瞬间深不见底。 众臣见事已成定局,有些哑口无言,看上去面色扭曲又隐忍。 此时一人站出列,提议道,“门下侍中一职尚空缺着,既然皇上觉得年纪和资历不成问题,那么臣以为易侍郎是门下侍中一职的不二人选。若中书侍郎可以胜任中书令一职,那么门下侍郎自然也可以填补侍中的空缺。” 这人是太子一系的官员,话里话还都在捧易择,并巧妙地用陆然的事情向皇上施压。 皇上并不想让亲近太子的官员在他的朝堂前列蹦跶,这易择已然倒向了太子,哪怕他再有本事,皇上也不乐意命他为侍中,“朕以为门下执掌审核诸事,应当以稳重老练为先,所以打算从诸位尚书中选一人升任此职。既然你说说看,易侍郎比起诸位尚书,胜在何处?” 这明显是在刁难人了,一句话不好便容易得罪这些德高望重的尚书大人。方才说话的人拱着手,面色有些涨红,咬着牙回道,“陆怀卿也不见得比诸位尚书大人更能胜任中书令一职,皇上莫为难臣了。” 该官员的同朝好友见他被皇上下了绊子,心中不忿,站出列道,“皇上,微臣有事启奏。” “说。”皇上淡淡看他,想着这正是商量着侍中一职的关键时候,竟有人要另起一事,不过这样也好,能将侍中一事岔开。 下朝之后,太子一系的官员纷纷向易择道贺,看见陆然走过还不忘“嗤”一声。太子看了看面色无悲无喜的陆然,心里有些发堵。陆然是他最亲近的人,可为了成就大事,却要将他安在敌营。如今他这边的官员对陆然或不屑一顾或横眉冷目,若他是陆然,当真会觉得有些凄凉。 陆然正走在铁索桥上,左边是太子一系的官员,他本应是他们中的一员,现在却因为自己的特殊身份而被隔离敌视;右边是保皇派,他们又分为两股,要么笑脸相迎、谄媚不已,要么因为薛相而仇视他、恨不得将他扒皮剥骨。 等到正式上任的那一天,旁人都要恭敬地唤他一声陆相、中书令大人了。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个中书令分明像云烟一样飘渺,他的所有权力都把控在皇上的手里。他要做的,就是取得皇上的信任,然后将权力一点一点握入自己的手中。 ☆、第90章 痴目视之 闻昭央着她三哥带她出来,本是想在人群中看一看陆然的,三哥却不愿,担心她被人挤着了,这才将她带至茶楼。 就是在这处茶楼的窗边,闻昭见到了陆然和三哥两人的状元游街。此时茶楼里已经坐满了人,对于即将上任的两位年轻宰相或是好奇或是质疑,七嘴八舌地说着自己的看法,偶尔有人想起薛守义,再唏嘘一声。 闻昭随着三哥上二楼,路过一处雅间,却听里头传来人声。雅间的门没有关严实,那人的说话声也不小,因此听得清清楚楚,“我先前还追求薛锦馥来着,她连个眼神都不肯给我,一副目下无尘的高傲模样,现在却落得这副下场。唉……实在是,叫我觉得庆幸啊!哈哈哈,还好老子没有追到她,不然现在哪能跟你们一块儿快活呢……” 闻昭脚步一顿,连忙跟上三哥。 小儿上了茶,闻昭点了几道点心,接下来就是等了。 “三哥,等会儿再买几本书回去?毕竟我们说的是去书铺啊。” 姜闻熠带着笑意看她,“昭昭当真以为爹爹他们不晓得我们去做什么吗?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闻昭嘴唇微张,脸上泛起红来,“哦……” 姜闻熠见她面色染霞的模样,无奈一叹,“但真是女大不中留,罢了,只要你不半夜找他就行。” 闻昭脸色更红,撅嘴抱怨,“三哥又提这个!” 两人等了好一会儿,外头还是没动静。闻昭往窗外看一眼,问,“我们是不是出来早了?怎得等了这么久?” 姜闻熠也稍稍皱了眉,“也不知是什么事耽搁了,只要别误了时辰就好。” 闻昭心里生出几分焦躁不安,端起茶杯凑到嘴边,却发现茶水已经温凉了,只好放下。姜闻熠看在眼里,要为她添茶,闻昭却摇摇头说,“不喝了,喝茶都要喝饱了……咦?”闻昭听到外头由远及近的声响,连忙探头去看。 外头马蹄声依稀可闻,想来已经快到街角了。闻昭呼出一口气,她还担心有什么差错呢。随意收回视线,见茶楼底下扎着堆站满了人,或站或坐,此时都伸长了脖子往街角望。 在这样的等待里,似乎时间都漫长了些。闻昭远远地见陆然一行人骑着马过来,马上的人一身玄色鹤纹朝服,与上辈子她见到的那个陆相一般无二,可眼前这个到底年轻了十岁,眉宇明晰俊朗,丝毫不知收敛风华。而多年之后的他被岁月沉淀了气质,被沉稳打磨了棱角,是真正的风华内敛、清贵雅致。 可现在他看上去那般意气风发,剑眉斜飞入鬓,深眸凌冽如星,墨发束得齐齐整整,却被寒风吹得在身后飞扬不止。现在已近午时,冬阳正喜人,积雪也消融了些,而骑马的青年在这冬阳白雪的映衬下,显得如玉似雪,却因他的黑眸墨发和他近乎殷红的双唇显得比那冬雪还要炫目,比冬阳更灼眼。 这一瞬间,闻昭几乎屏了息。她因着自己出色的相貌,对别人的容颜就会少几分触动,可这时她却不得不承认,陆然将她惊艳到了。与此同时,她又觉得骄傲。毕竟这个叫周遭的人屏息以待,痴目视之的男子,与那个凝视着她道“我最喜爱昭昭,也只喜爱昭昭”的人是同一个啊…… “没想到这个中书令不仅年轻,还俊俏如斯!” “你这是头一回见吧,那可不许跟我抢,我头几年就见过他了。” “他还没有成亲吧?” “……” 几个带着帷帽的少女凑到窗前叽叽喳喳地争起来。她们恰在闻昭的隔壁,闻昭稍一探头就能瞧见她们。 姜闻熠笑道,“当真是受欢迎,昭昭以后还要对付那些莺莺燕燕了。” 闻昭哼了一声,却没有说话。 因为她瞧见茶楼底下的人突然一涌而起,将前路堵住,嘴上高喊着,“欺师灭祖!不义之徒!”人群最容易受到煽动,听见不少人都这般喊,也有人跟着喊起来。隔壁的年轻姑娘气道,“这些人怎么回事?明晃晃的见不得人好啊!” “欺师灭祖!不义之徒!”人群还在喧闹,后面竟一声比一声整齐。闻昭抓紧了窗沿,呼吸急促了几分。 被人围着骂的陆然面色喜怒难辨,那些个士卒见此混乱都上前拦住,可那些个百姓见到这些凶神恶煞的士兵却闹得更凶,“草菅人命啊!堂堂中书令要欺负我们这些老百姓啦!” 闻昭紧紧盯着那个最开始喊“欺师灭祖,不义之徒”的人,那个青年男子瞧着就有几分市井流氓的样子,此时人群被挑拨地闹腾不止,他却坐在茶楼底下翘着腿看戏,见混乱稍稍平息一些又会吼上几嗓子,他一吼,人群中就会有几个人跟着吼起来。 “三哥,是这个人!”闻昭边说着,眼睛就在屋里扫视了一圈,随即拿起手边的花盆…… 如果对面的你是晋。江的读者,那么作者君向你说一声sorry啦,完整章节将会在18:00放出。现在您看到的只有一半哦,请耐心等待~~么么哒剩余正文在作者有话说! 如果您不是晋。江的读者,那么作者菌很遗憾地告诉你,你跑错频道啦!此文在晋。江文学城上独家发表,其他的网站上若是出现了此文,则一律为盗版。请支持正版,转移阵地到晋。江哦~ 谢谢配合,么么哒,作者君直角鞠躬~ 闻昭央着她三哥带她出来,本是想在人群中看一看陆然的,三哥却不愿,担心她被人挤着了,这才将她带至茶楼。 就是在这处茶楼的窗边,闻昭见到了陆然和三哥两人的状元游街。此时茶楼里已经坐满了人,对于即将上任的两位年轻宰相或是好奇或是质疑,七嘴八舌地说着自己的看法,偶尔有人想起薛守义,再唏嘘一声。 闻昭随着三哥上二楼,路过一处雅间,却听里头传来人声。雅间的门没有关严实,那人的说话声也不小,因此听得清清楚楚,“我先前还追求薛锦馥来着,她连个眼神都不肯给我,一副目下无尘的高傲模样,现在却落得这副下场。唉……实在是,叫我觉得庆幸啊!哈哈哈,还好老子没有追到她,不然现在哪能跟你们一块儿快活呢……” 闻昭脚步一顿,连忙跟上三哥。 小儿上了茶,闻昭点了几道点心,接下来就是等了。 “三哥,等会儿再买几本书回去?毕竟我们说的是去书铺啊。” 姜闻熠带着笑意看她,“昭昭当真以为爹爹他们不晓得我们去做什么吗?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闻昭嘴唇微张,脸上泛起红来,“哦……” 姜闻熠见她面色染霞的模样,无奈一叹,“但真是女大不中留,罢了,只要你不半夜找他就行。” 闻昭脸色更红,撅嘴抱怨,“三哥又提这个!” 两人等了好一会儿,外头还是没动静。闻昭往窗外看一眼,问,“我们是不是出来早了?怎得等了这么久?” 姜闻熠也稍稍皱了眉,“也不知是什么事耽搁了,只要别误了时辰就好。” 闻昭心里生出几分焦躁不安,端起茶杯凑到嘴边,却发现茶水已经温凉了,只好放下。姜闻熠看在眼里,要为她添茶,闻昭却摇摇头说,“不喝了,喝茶都要喝饱了……咦?”闻昭听到外头由远及近的声响,连忙探头去看。 外头马蹄声依稀可闻,想来已经快到街角了。闻昭呼出一口气,她还担心有什么差错呢。随意收回视线,见茶楼底下扎着堆站满了人,或站或坐,此时都伸长了脖子往街角望。 在这样的等待里,似乎时间都漫长了些。闻昭远远地见陆然一行人骑着马过来,马上的人一身玄色鹤纹朝服,与上辈子她见到的那个陆相一般无二,可眼前这个到底年轻了十岁,眉宇间也青涩些。 可他看上去那般意气风发,剑眉斜飞入鬓,深眸凌冽如星,墨发束得齐齐整整,却被寒风吹得在身后飞扬不止。现在已近午时,冬阳正喜人,积雪也消融了些,而骑马的青年在这冬阳白雪的映衬下,显得如玉似雪,却因他的黑眸墨发和他近乎殷红的双唇显得比那冬雪还要耀眼,比冬阳更灼人。 这一瞬间,闻昭几乎屏了息。她因着自己出色的相貌,对别人的容颜就会少几分触动,可这时她却不得不承认,陆然将她惊艳到了。与此同时,她又觉得骄傲。毕竟这个叫周遭的人屏息以待,痴目视之的男子,与那个凝视着她道“我最喜爱昭昭,也只喜爱昭昭”的人是同一个啊…… “没想到这个中书令不仅年轻,还俊俏如斯!” “你这是头一回见吧,那可不许跟我抢,我头几年就见过他了。” “他还没有成亲吧?” “……” 几个带着帷帽的少女凑到窗前叽叽喳喳地争起来。她们恰在闻昭的隔壁,闻昭稍一探头就能瞧见她们。 姜闻熠笑道,“当真是受欢迎,昭昭以后还要对付那些莺莺燕燕了。” 闻昭哼了一声,却没有说话。 因为她瞧见茶楼底下的人突然一涌而起,将前路堵住,嘴上高喊着,“欺师灭祖!不义之徒!”人群最容易受到煽动,听见不少人都这般喊,也有人跟着喊起来。隔壁的年轻姑娘气道,“这些人怎么回事?明晃晃的见不得人好啊!” “欺师灭祖!不义之徒!”人群还在喧闹,后面竟一声比一声整齐。闻昭抓紧了窗沿,呼吸急促了几分。 闻昭央着她三哥带她出来,本是想在人群中看一看陆然的,三哥却不愿,担心她被人挤着了,这才将她带至茶楼。 就是在这处茶楼的窗边,闻昭见到了陆然和三哥两人的状元游街。此时茶楼里已经坐满了人,对于即将上任的两位年轻宰相或是好奇或是质疑,七嘴八舌地说着自己的看法,偶尔有人想起薛守义,再唏嘘一声。 闻昭随着三哥上二楼,路过一处雅间,却听里头传来人声。雅间的门没有关严实,那人的说话声也不小,因此听得清清楚楚,“我先前还追求薛锦馥来着,她连个眼神都不肯给我,一副目下无尘的高傲模样,现在却落得这副下场。唉……实在是,叫我觉得庆幸啊!哈哈哈,还好老子没有追到她,不然现在哪能跟你们一块儿快活呢……” 闻昭脚步一顿,连忙跟上三哥。 小儿上了茶,闻昭点了几道点心,接下来就是等了。 “三哥,等会儿再买几本书回去?毕竟我们说的是去书铺啊。” 姜闻熠带着笑意看她,“昭昭当真以为爹爹他们不晓得我们去做什么吗?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闻昭嘴唇微张,脸上泛起红来,“哦……” 姜闻熠见她面色染霞的模样,无奈一叹,“但真是女大不中留,罢了,只要你不半夜找他就行。” 被人围着骂的陆然面色喜怒难辨,那些个士卒见此混乱都上前拦住,可那些个百姓见到这些凶神恶煞的士兵却闹得更凶,“草菅人命啊!堂堂中书令要欺负我们这些老百姓啦!” 闻昭紧紧盯着那个最开始喊“欺师灭祖,不义之徒”的人,那个青年男子瞧着就有几分市井流氓的样子,此时人群被挑拨地闹腾不止,他却坐在茶楼底下翘着腿看戏,见混乱稍稍平息一些又会吼上几嗓子,他一吼,人群中就会有几个人跟着吼起来。 “三哥,是这个人!”闻昭边说着,眼睛就在屋里扫视了一圈,随即端起手边的花盆…… “昭昭不可。”姜闻熠按住她的手。闻昭白眼一翻,“三哥我不会伤人的。”说着就将手里的花盆倒过来,里头的植株和泥土便落了下来,“咚”地一下砸那人翘起的腿上,闻昭叹息一声,“砸歪了啊……”说完还不甘心地抖了抖花盆,将里头的碎土也倒出来。 第69节 从二楼砸下来的泥块儿也是能砸疼人的,那人痛呼一声抬起头,正要看看是哪个王八羔子竟然敢砸他,却又是一杯水淋下来,淋得他睁不开眼。 “倒了土自然要浇水。” 姜闻熠轻笑一声,“真淘气。”随即却把闻昭拉到身后。 底下的市井流氓咆哮一声,将脸上的茶渍一抹,怒目往上看,“谁啊,敢砸小爷我?!”这一看就看到站在窗边的姜闻熠。 见姜闻熠面上带笑,毫无歉疚之意,那人怒道,“你什么意思啊?我要告、告官!告你……高空抛物!”手指着姜闻熠,气得都有些结巴了。 姜闻熠看着他,“你背后之人花了多少钱收买你?” 他的声音并不大,那人没有听清,仰面问他,“什,什么?” 姜闻熠却没有再说一遍的意思,只从怀里取出一叠银票。闻昭见他这举动就明白他要做什么了,却拉住他的胳膊,摇头道,“老百姓更喜欢真金白银。” 姜闻熠点点头,示意站在边上的小厮将身上的碎金碎银摸出来。那小厮将周遭几个拼凑起来的碎银子兜在怀里,站在窗边,偏头看了看姜闻熠,见他点了头,立马将怀里的碎银撒下去,噼里啪啦的,碎银跟雨点子似的落下来,有的直接砸到地上,有的却砸到了肉上。 那地痞被这些银子兜头砸下来,躲避不及,痛得直叫唤,这叫声却将那些正闹事的百姓引了过来。“有银子!银子啊!”有人不敢置信地惊呼一声,立马冲到茶楼底下捡起来。 见那些个本来还义愤填膺的人现在正手忙脚乱地捡起银子来,跟着起哄的人啐了一口,却毫不犹豫地加入哄抢。人都挤到了茶楼底下,原本拥堵的街道也疏通了。 捡到银子的人拿到嘴边一咬,随即笑得两眼放光,“是真的银子啊!”这些百姓再也无暇顾及陆然一行人了。 陆然抬头看了一眼闻昭几个所处的窗口,眼里带了笑意。随即转过头,整个队伍再一次行进。只要后头加快些,就不会耽搁了时辰。 一行人及时赶到宫中,进殿之前陆然和易择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个眼神,互相隔了一段生疏的距离。 人群还未散去,姜闻熠便带着闻昭离开了茶楼,避免了被有心人找上来。闻昭回府之后,果不其然见爹爹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她唤了一声“爹爹”,姜二爷一摆手,催她,“进屋去进屋去。” 闻昭走近院子,却在自己门口看见了一个姑娘来回踱步,仔细一瞧竟是柔表姐! 纪向柔已经与容许定了亲,却不知从哪里得知了容许对闻昭有几分意思,加之庄起又贸贸然来提过亲,因此对闻昭的态度也淡了几分,离开京城的时候都没有好好道过别。现在又来姜府应当是婚期将近,预备从姜府出嫁。 闻昭犹疑地喊了她一声,纪向柔便急急转身,向她小跑过来,“表妹!”她的喊声急切又亲昵,好似先前的冷淡都没有过似的。 此时年关刚过不久,天还是冷的,闻昭点点头道,“站在门口作甚?有什么话进去说。”说完便先她一步进屋,纪向柔则低着头跟在她后头。 “表妹,你可算回来了!”纪向柔捉着闻昭的胳膊,细细颤抖。纵使闻昭因为她先前的冷淡心里凉过几分,却仍是问了她何事。 纪向柔轻轻抽着气,“我的名声要不好了!”一句话没说完眼泪就落了下来。 “今日我与娘亲进京,路过一处首饰铺便下了马车,再出来时恰好遇见新上任的中书令游街,我一个不慎差点撞到他的马蹄前,随后被一人抱着救下来。当时……当时那么多人都看见了,我被一个外男抱着,呜呜,不知道得说成什么样呢,容家还要我这个儿媳吗?”纪向柔便倾诉着便呜呜哭起来。 这种情形本是应当宽慰她几句,可闻昭的全部心神都被“中书令游街”几个字给吸引了去,愣愣地张口问她,“救你的人……是谁?”闻昭的话音轻颤,带着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紧张忐忑。如果是陆然……闻昭闭闭眼,就算当街与女子有了亲密举动,他也不能娶旁人! 纪向柔没有听出闻昭的紧张,呜呜回道,“当时太害怕了没有看清,事后我捂着脸就上了马车,那人,好似穿着淡青的袍子,说不准是哪家的书生。” 闻昭松了好大一口气,幸而不是陆然。这口气还没有送完,闻昭想起一事,眼神锐利地看向纪向柔,缓慢道,“中书令游街,事先会有士兵开道吧,柔表姐怎么会不知不觉走到大街中央呢?” 纪向柔好似被问住了,支支吾吾地回答不上来,脸色也绯红绯红的,“这个……” “该不会是趁士兵松懈,钻了空子跑到街上的吧?柔表姐你想做什么?” “清道的时候,我有东西落街上了。”纪向柔方一说完又察觉到了这话里的情形与她最开始说的又合不上,只好低着头不再说话。 “表姐请回吧,我累了。”闻昭说完这句便闭上眼不再看她。 纪向柔捏了捏拳,看着闭着眼的闻昭道,“对,我就是想让中书令大人救下我,年轻俊俏又位高权重,自然令人倾慕!” 闻昭几乎咬着牙回她,“可是你都有婚约在身了,你这样做只会毁了这桩姻缘!”都这个时刻了,她竟然还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在里头。她是过来人,明白远在天边的追不着,唯有惜取眼前人的道理。 纪向柔的眼里带了刺淬了毒,“可是他喜欢你啊,纵使答应了这门亲事,但每每遇上我总要自以为隐晦地问起你,嫁给他也只会是你的替代品吧!庄公子也向你提了亲,我攀不上的人却低声下气地爱慕你,甚至为了你迟迟不愿再说亲!为什么啊,为什么一个两个的都喜欢你啊!”说到后头已经捂着嘴泣不成声。 见闻昭沉默着没有回应,纪向柔又吼道,“我不过是想嫁一个心里没有你只有我的人,怎么就这么难!” 半晌,闻昭抬起头看她,“表姐,你着相了,这世上不喜爱我的人何止千千万,你也不用与我争个高下。就是在江南,找到一个喜爱你又不认识我的人也实在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而你真正想嫁的应当是一个年轻有为、容貌上佳、身份尊贵,心里还没有我的人才对。”站起身,走近她,闻昭眼里染上了一丝丝嘲讽,“提醒你一句,赖上中书令也是没用的,你还会更加苦恼。哦,难道柔表姐没有听说过,那个与庄表哥一同向我提亲的侍郎大人就是如今的中书令?” 一口气说完,闻昭坐回身子,给自己添了杯茶,沾了沾唇,慢条斯理地喊道,“扶摇芙蕖,送客。” ☆、第91章 转头成空 纪向柔头一回听闻昭用这样冷漠又嘲讽的口吻同她说话,呆愣了一瞬才回过神,哭道,“你又不是我,你是高高在上的国公府嫡女啊!不用送了,我自己走。”往门口走的时候,纪向柔控制不住地加快了步伐,几乎是一路疾奔。 纪向柔虽然对闻昭藏了些嫉妒不甘的心思,但遇到事情第一时间就是想着向闻昭求助,闻昭虽然年纪比她小,但处理事情来却一点不含糊,叫纪向柔觉得安心。可现在她一个不受控制便把自己的心里话都倒出来了,脸皮都撕破了以后该如何打交道? 回到寿延堂的偏房,纪向柔听见她的娘亲低低叹息了一声。她一定是觉得自己魔怔了,才会奋不顾身冲到马蹄前。其实她自己也不晓得那一瞬自己在想什么,她或许是太不甘心了,再不挣扎一番,她一辈子都要活在另一个女子的阴影之下了。或许她能做到让自己未来的夫君喜欢上自己,但是她始终会觉得膈应。她费尽心力争取来的东西,另一个人却弃如敝履。 不过一晚,这件事好似就传得人尽皆知,纪向柔这才知道,那天救她的人是庄起的弟弟,庄廷。 闻昭听说容家对纪向柔有些恼怒的意思,庄家却没有任何表示。她觉得有些不解,依她来看,庄廷分明是有些中意纪向柔的,不然他一介文弱公子,为何冒着受伤的风险将纪向柔救下。若只是不愿见血,指一个小厮去救也是可以的,他却亲自上去了。 这其中必然是有隐情的,要么是不愿与容家闹僵,要么就是庄家的长辈不同意将纪向柔娶进门。 这微妙的局面叫京城里百姓做足了看好戏的姿态,纪向柔身处舆论中心,只好闭门不出。本是今年三月就要出嫁的待嫁娘,却闹出了这样的事,叫姜家出去采买的仆人也跟着面上无光。本来为人所救不可避免会有一些肢体触碰,华夏也没有被人碰了胳臂就要砍掉那般重视贞洁,但错就错在不知哪里传出这姑娘是故意冲到中书令大人的马前,好上演一出英雄救美的言论。这话不得了,对于一个待嫁新娘而言,这话可是会毁了她的! 而此时紫宸殿里的那位也苦恼得很。广安王失踪的那段时日,太子的势力与广安王的势力形同水火,在朝堂上也能看出些针尖对麦芒的意思,但自从广安王回来以后,两方的矛盾便消弭了些,广安王世子也整日笑容满面的模样,在太子面前更是和和气气。 这与皇上的初衷相去甚远。 在这样的情形下,姜家同李襄的亲事便显得鸡肋起来。皇上本是要这些手握重权的势力之间好好斗一斗,他也好得些渔翁之利。而现在的局面却有些失衡了。 姜二爷走近院子,便听见不远处一阵喧闹声,走过去一瞧竟是近日的绯闻中心纪向柔。 “姜闻昭,你出来啊!” “姜闻昭,你好狠的心肠,竟然将此事散了出去,你可知这样会毁了我一辈子啊!” 纪向柔泪流满面地滑坐在地上,旁边的洒扫丫鬟停了手里的活儿往这边看,眼里又是鄙夷又是同情。时不时望一眼闻昭紧闭的房门,若这事真是她们姑娘传出去的,那……啧啧。这些丫鬟婆子心里都存了疑,因为闻昭待这些下人向来赏罚分明、行事也光明磊落,不像是会这样做的人。 姜二爷疾步走近,闻昭是什么样的人他最清楚不过,怎么会到外面去毁自家姐妹的名声。就算纪向柔不是姜家人,但她毕竟是表姑娘,又寄居在姜家,若是她的名声有碍,于姜家的姑娘也不会是好事。他姜家还没有嫌弃她拖累名声,这姑娘倒还攀咬起他闺女来了! 他还未开口,便见闻昭的房门打开了,出来的姑娘蹙着眉有些不耐烦的样子,清冷又傲然,却将坐在地上哭得不成模样的纪向柔比到了尘埃里。 “嚷嚷什么,扰人午休。” 纪向柔哭声一噎,撑着地站起来,“外头的流言是不是你传的?” 闻昭怜悯地看她一眼,“这对我有什么好处?你怎么不想想是你自己做得太明显?” 这时姜二爷过来揽着闻昭,“怎么穿这么点就站在门口?” “爹爹,方才午休呢。” “快些进屋,别着凉了。” 闻昭点点头便往里走,仿佛门口没有站着这么一个质问她的人。而姜二爷则沉着脸色看着手足无措的纪向柔,冷声道,“适可而止些,姜家还能当你是贵客。” 纪向柔的身子晃了晃,她本就只是一个远道而来的客人罢了,与这些主人相争毫无胜算可言,还会遭人嫌弃。姜二爷不愿与一个小姑娘争论,说完这句便抬脚走了,留纪向柔站在闻昭的门口失魂落魄。 子时,万家灯火尽灭。陆然还没有处理完文书,撑着脑袋几乎要睡去。深吸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一支珠钗,这是他从闻昭的发间取下来的,此时上头的粉色珍珠在烛光的映照下散发着柔和又温暖的光泽。前些天他想去见见闻昭,却发现地道不知怎的竟然被人堵上了,他隔着木板喊了一声,上头传来闻昭的回话,“地道被我三哥发现啦!这是他堵上的。” 陆然无奈,只好与闻昭隔着木板说了一会儿话,随后原路返回。 如今他要半夜出去只有走地道,不然极易被皇上豢养的那群本事不俗的暗卫发现,到时皇上怕是不会信他了。所以姜闻熠将闻昭这边的出口堵上当真是要他命,这样他还如何见闻昭? 陆然回过神,将心思再一次集中在这些文书上。他要尽快熟悉中书令的事务,不能叫人拿住差错,不然前头的谋划就功亏一篑了。 夜深人静时确实容易发人深思。屋里烧了银丝碳取暖,但这个冬夜还是叫他感到了寒凉。或许,大事办成之后他会想要带着闻昭去一个风景宜人的地方,教他们的孩子读书写字。 他们分明还没有成亲,陆然却想了这么多、这么远,叫他自己都忍不住笑出声。 事情过去几天,容家在嘲笑声中表示高攀不起纪向柔这样的儿媳,大伯母容氏夹在中间难做得很,心里也有些怨怪起了纪向柔。众人都以为此事里头最叫人同情的是容二公子,可谁有能想到,那些毁了纪向柔的言论正是他传出去的呢。 那日纪向柔的所作所为几乎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容家根基不浅,一打听便能知道原委,而他容许实在是不愿意娶这样的姑娘。本来还想着她是闻昭的表姐,总有一些相似之处,可事实却告诉他,谁也不能做闻昭的替代品。不管是她的一颦一笑,还是救人时的奋不顾身,或是拒绝人时果决的模样,都是旁人替代不了的。 而继容家表态之后,庄家也跟着表态了,却只许纪向柔侧门进府。庄廷觉得纳她为妾有些委屈了她,庄起却半分不留情地道,“那日的情形你也看到了,那样的姑娘配做庄家妇?”庄起想起先前那姑娘落水后他将她救起,她含情脉脉地看他,他一转头却看见了闻昭。那样的情形反复入梦,叫他心里堵了好久。 庄廷从小到大没有忤逆过庄起,这回也只是低落地垂头,不再言语。 庄起见他这副模样,心下稍安,可他打心眼里不希望纪向柔进庄家,哪怕是妾也不成,他觉得膈应,这个前不久还对他别有心思的女子,转眼却扑到了陆然的马前,现在又有可能做他弟弟的妾室,真是哪哪都叫他心塞。 纪向柔大概怎么也想不到,上辈子那个对她情根深种又只能无奈另娶他人的男子,这辈子竟对她这般厌恶。闻昭自然也想不到,毕竟这一辈子她并没有插手他们二人的情感,她只是努力让自己活得比上辈子好些罢了。 庄家说得委婉,却叫大家都听明白了,庄家不愿给纪向柔一个正妻之位。纪向柔听到消息的时候又哭又笑,抱着她娘亲,过了好久才喃喃道,“娘亲,我们回去吧,回家。” 陈氏心疼极了,她的女儿再怎么不懂事,性子都是好的,怎容得别人这般轻贱,“好好好,我们回去。” 她们都知道,这一回去,京城的一切都将是过眼云烟,纪向柔将在江南嫁进一个寻常府邸,相夫教子数十年,陈氏也将继续守着寡,盼着每日每日过得快些,年华容颜走得慢些。 就这般,纪向柔直到离开京城也没有再与闻昭说过一句话。闻昭自然也不在意这个,倒是觉得清净了些。说起来,她上辈子好像不大会看人呢,竟觉得纪向柔是个温柔可亲的,所以她才会着了别人的道,被庄起一骗就是两年。从十四岁毁容后与他订婚起,到十六岁国公府覆灭的这两年间,她一直以为庄起是喜爱她的,不然怎么会愿意娶这么一个面貌可怕的女子。 因着纪向柔的事,扶摇这个耿直脾气在闻昭的耳边小声嘀咕了不知多少次“白眼狼”、“夹着尾巴灰溜溜地跑了”,闻昭笑着制止她,扶摇却很快笑容灿烂地道,“姑娘可听说国公爷又打了胜仗?据说啊,广安王世子往战地送了好些粮草和棉衣,叫士兵过了一个温暖的年关。没想到啊,这世子还挺有心的嘛。”扶摇说到后头,看着的闻昭的眼神便话里有话了。 扶摇和芙蕖两个是她的贴身丫头,闻昭有什么动静她们最清楚不过,因此闻昭与陆然的事她们也大致知道些。偶尔屋里传出些什么动静,叫她们直想冲进去,省得姑娘吃了亏,可到底还是记着姑娘叮嘱她们的话,就是急得直跺脚也没有进去看个究竟。 先前还以为是贼人,后来闻昭与陆然的事情摆到明面上来了,她们这才知道那个常常夜袭的“贼人”是谁。她们偶尔也会怨上闻昭,觉得她与陆然这样不合礼法,要是真出了岔子谁也负不起责任。 还好,自从上回三公子来了一趟之后,自家姑娘的房里再没有进过“贼人”了。 她们承认,若是陆然做他们姑爷,自然是极好的,但是那个中书令大人一步步高升,她们家姑娘却还是别人的未婚妻。要她们说,还是稳妥些比较好,姑娘与世子是皇上赐婚的,哪有收回的道理,且那世子虽然小了些,其他却是相当不错的,如何就不能嫁了? 广安王世子往战地送棉衣粮草一事本是好事,可传到了皇上那里却叫他生了担忧。先前皇上确实是想将姜家与广安王府绑在一块儿,好与太子争个高下,彼此消磨。可现在,李襄与太子一派和气,又与姜家走得这般近,实在叫他觉得失态脱离了掌控。且陇右地处西北,姜家军也是职在保卫西北,挨得这般近关系又密切,难保不会“沆瀣一气”。 皇上突然有些后悔将姜二姑娘配给李襄了,可他是皇上,说出的话、颁了的旨意,断没有收回的道理。 ☆、第92章 一家有女 广安王虽是毫发无伤地回来的,却对外宣称自己摔落山崖之后忘记了自己姓甚名谁,若不是被太子的手下发现了,大抵今日也回不来,三两句便将自己这次诡异的失踪给解释通了。若是别人问起为何会摔落山崖,也是一概不知,忘记了。 从外面看来,广安王这事有些玄乎,可知情人却是明白,这是广安王与皇上一同设下的局,只不过没有完成罢了。不仅没有完成,还起了反作用,既逼急了太子搬出先后遗书,又破坏了广安王一脉与太子一派针锋相对的局面,叫姜家同李襄的亲事也成了一步废棋。 李襄本是要带着广安王回陇右的,却在离开前接到了一则秘密会面的邀请。看着这个大剌剌地躺在他被面上的纸条,李襄非但不觉得恼怒恐惧,反而翘起了嘴角。他倒要看看,这个可以随意潜进他房里的人到底是谁!要知道,他在京城的暂住府邸虽不及陇右那边的防卫森严,却绝非这府邸表面看起来那般人手简单。 飞来楼的一处雅间里,李襄跪坐在几前,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热气轻柔地笼在他面上,将他衬得越发精致美貌,比寻常十四五的少年还要乖巧,可他一开口,便有些大人说话的味道了。 “陆相果真不简单。” 陆然随意地笑笑,“彼此彼此。”眼前这个少年年方十五,却跟人精似的,与李襄说话须得将他当作成人看待。 李襄眼神锐利,直看着陆然,“明人不说暗话,陆相所为何事?” 陆然轻抿了一口茶,这茶汤清香四溢,他惬意地半眯着眼道,“世子莫心急。且世子不应当心知肚明么?”将茶杯轻轻搁下,陆然突然正容,几乎一字一句地道,“请世子,主动提出解除婚约。”他的面上皆是不容置疑的神色,话语也是铿锵有力、落地有声。 李襄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却摊摊手,“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娶一个漂亮媳妇回去,再给你添添堵,何乐而不为?” 陆然挑唇轻笑,“可世子不是已经在做了么?”给姜家军送粮草和棉衣,看似是在修两姓之好,但以李襄的心思头脑,何尝不知道这样只会叫皇上心生顾虑呢。 见李襄面色一滞,陆然续道,“依我看来,世子并不想搅京城这一趟浑水,不过是无奈之下做了一枚趁手的棋子罢了。若是当真与姜家结了亲,怕是再也逃脱不了棋子的命运了。” 第70节 李襄微微带了讶异,随即嗤道,“你非我,怎知晓我的抱负几何?在京城做棋子,若是做得好了,还会有反客为主的可能。” 陆然学着李襄方才摊手的动作,一派轻松地道,“我方才是不知晓,但是现在确定了。”李襄方才那一瞬的讶异没有逃过他的眼睛,这是被人猜中了心思之后的反应。 李襄柳眉一竖,斥道,“你诈我!” 陆然将倒好的茶水往李襄那边一推,“世子少安毋躁,兵不厌诈的道理想必世子从小听到大,陆某冒犯之处,还请世子原谅一二。” 见他这样有礼又谦和的模样,李襄的火气一下子熄了大半,“没错,我确实只想在陇右好生过日子。但是主动毁婚约既会叫皇上不喜,还会得罪姜家,实在是得不偿失。” 陆然轻摇头,“世子不必担心这些,一则,皇上应当也将这桩婚事视作一步废棋了,只是碍于龙威不能收回成命罢了,世子主动提出是给他台阶下,皇上说不定还会在心里夸世子一句明事理呢。只是他却不愿意世子取消婚约的理由是想远离京城是非,或者是恐遭皇上猜忌,由此,世子提出的理由应当小心避开这两点,譬如八字不合,或者世子心有所属亦非不可。” 李襄一想觉得有些道理,随即却惊于陆然这般会揣摩人心,“姜家呢?悔婚到底有损姜二姑娘的名声。” 李襄的本心其实是有几分良善的,在这个时刻还想着闻昭的名声。 陆然再一次看向李襄的时候,眼神微妙地真挚了些,“姜家更不用担心,他们心里头才是万分不愿将她嫁到陇右去。只要世子编理由的时候稍稍注意些就是。” 李襄点点头,看清了陆然眼神里的微妙变化,一抬下巴哼道,“本世子只是在帮自己罢了,若悔婚一事对你有什么益处,不过是顺带罢了。” 陆然笑,却站起身稍理了理衣袍,郑重一躬身,“陆某在此谢过世子。”谢世子能助他早日娶上媳妇。 姜家将闻昭的及笄礼定在了三月,时候已经不远,因此现在就着手准备起来了。 别的姑娘在这个年纪早有人家明里暗里来相看了,若是门第高些,姑娘家又生得好些,来求亲的人早就踏破了门槛,可闻昭不一样,她有婚约在身,因此这般年纪了仍是“无人问津”。倒是听兰,只比她小上几月,现在也长成了大姑娘模样,有好些人家都在蠢蠢欲动了。 其中就有王家,听兰前世的夫家。王崇心里头一直中意的就是这个姑娘,无奈先前因为“毁容”传闻,他的母亲便转移了目标,随后与威远侯家的姑娘定了亲。但是那姑娘命不好,在女扮男装出去玩的时候惨死在国舅爷的马蹄之下。 偶尔想起的时候,王崇还会叹息一声,他虽对那姑娘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甚至与她在一起说笑的时候还会因为看见了听兰而失神。但他却不得不承认,这姑娘比他高尚多了。若他在街上看见了马蹄前的孩童,应当会比她惜命些。 如今亲事没了,他来姜家求亲的时候心里还是有几分羞惭。 一为因毁容传闻被母亲放弃的听兰,二为英勇救人魂归九天的前未婚妻。 闻昭从秦氏的房里出来,手上捧了一个匣子。这匣子里头装着的都是些珍稀的晶石珠宝,还没有打成首饰,可随意拿出一样都是价值千金的,其中不乏猫眼石、蓝水石、南海珍珠这样的稀罕物。这些就是在国公府也不是轻易就能拿出来的,闻昭推辞了几番,秦氏却态度强硬地要她收下。 迎面遇上扶着苏穆宛散步的二哥,闻昭打了声招呼。 苏穆宛已经显怀了,二哥越发小心,生怕她动了胎气,平日里的吃食也一遍遍仔细检查,没有半分差漏。说起来他们姜家的儿郎好似都是些情种,大哥对大嫂、二哥对二嫂,都是如出一辙的疼爱关心。倒是三嫂还不知要去哪里寻,三哥那边没有半点苗头,从未见他对哪个姑娘脸红过,或是多提一两句。 闻昭的及笄礼还未到,一则叫人目瞪口呆的消息却传到了姜府。 广安王世子竟然亲自向皇上请求取消与姜家的婚约! 先前赐婚的时候是由清元天师为两人合的八字,大笔一挥便是一个“天赐良缘”。天师出事之后,在人们心中的形象自然变成了一个别有居心的神棍。李襄不放心,找人又合了一遍八字,这一次的结果却出人意料地不合,据说这桩姻缘里带了煞气,轻则叫两人体弱多病,重则子嗣不宁。 李襄抹着眼泪说,他也不愿辜负了姜家,但是这八字不合的事他实在奈何不了,父王只有他这么一个独子,若是再出了什么差错,就对不起列祖列宗了。 皇上连声叹气,命钦天监再核实一遍,确定是八字不合后,皇上便下了一道圣旨,后悔不该轻信妖道,特此挽救错误,将两人的婚约取消了。 这八字究竟合不合无人知晓,但八字这玩意儿确实是个不错的借口,于是乎皇上与李襄两个心照不宣地演完了一场戏。 姜二爷接到圣旨的时候,心里头跟开了花儿似的,这个缠了昭昭一个年头的劳什子婚约总算被取消了。 可没过几天,姜二爷的脸色便沉了下来。 八字不合这种理由本是对闻昭的名声造成不了什么负面影响的,可外界好似就觉得有过一次婚约的姑娘如同掉了价的货物,那些个原先不够格的人家,现在也敢大剌剌地上门求亲了,面上还带着些不易察觉的高傲,好似他们愿意接手闻昭姜家就该感恩戴德一般。 店铺里头打了折扣的货物总是卖得格外好,自闻昭与李襄的婚约被皇上取消以后,前来求亲的人真真叫踏破了姜家的门槛。与之对比,来求娶听兰的人家便少得不能看了。 但这人来得越多,姜二爷就越气恼,本还能皮笑肉不笑地将人打发了,后来就连面上的样子也装不出来,将人骂走了事。这还不如少来点人,叫人清净。 闻昭对这些事一概不闻不问,自己在闺房里练字看书,不亦乐乎。 心情正好地哼着歌儿,便见三哥拨开门帘走进来,闻昭停下笔,直起身子问他,“三哥,何事?” 三哥的面色看上去有些微妙,轻咳一声开口,“陆然来了。” 闻昭双眼“蹭”地亮了,“真的啊?”随即还不待姜闻熠点头便小跑着出去了,那步子真如出笼小鸟一样快活自在。 姜闻熠看着闻昭的背影,无奈地笑起来。 ☆、第93章 亲事初定 闻昭拎着裙摆小跑了一段,随即恼起了自己不矜持,硬生生地将步子放缓了。 猫着步子窜到前厅,躲在一处屏风后头,闻昭发现这屏风好似被挪过位置,却更方便她偷看了。陆然坐在爹爹的下首,难得一副乖巧的模样。 “这事与你有关?”闻昭听见爹爹含糊地问了一句。 陆然沉吟了一下,开口道,“晚辈只是助推了一番。” 姜二爷点点头,也不再多问此事,随即声音微微沉下来,“你府里头那些人,还没有打发了?我们姜家没有这样的风气,我也不希望自己的闺女嫁到这样的人家。” 闻昭微微屏息,听陆然好似苦笑了一声,“皇上钦赐的舞姬,哪里敢随便打发了,只是晚辈绝没有碰过她们,也不会叫未来的妻子受了委屈。若晚辈有幸能娶到令爱,定叫那些人离得远远的,不碍了她的眼。”那些个舞姬都是宫廷里出来的,都是些标致的人儿,到他嘴里就成了碍眼的了,姜二爷心下有些好笑,却着实受用。 “晚辈的父亲一生只有娘亲一人,也曾教导过晚辈只有一心一意才能夫妻和睦、恩爱白头,虽然晚辈父母早亡,但这些话却谨记于心,不敢违背。”这倒提醒了姜二爷。陆然父母早亡,闻昭嫁过去也不用侍奉公婆,他也不用担心闻昭受了恶婆母的磋磨。 陆然说到这里突然掀袍半跪在地,“我与昭昭相识于承平八年,如今也有五年的光阴,其间种种叫我早已情根深种。我陆然决心非她不娶,爱她护她,若有违誓言,叫我孤独终老、不得好死。愿祭酒大人成全。”字字如珠玉落盘、掷地有声。 这五年,就姜二爷知晓的,陆然对闻昭也有两次相救的恩情,花灯节落水那回是他将闻昭救起来的,西山落崖那次也是他将闻昭带回来的。若说他硬要将闻昭托付给哪个外人,这世上大抵也只有眼前这个年轻人能叫他放心些了。 如今这个官至正二品的年轻权贵,本只需跪皇上一人,如今却跪在了他的面前,姜二爷眼神微暖,面色却丝毫不松动,沉吟半刻后淡淡道,“请回吧。” 闻昭心里“咯噔”一声,爹爹这是怎么了?陆然都跪下了,话也说得诚恳,爹爹怎么还不松口呢? 陆然站起身,稍稍理了理衣袍,回道,“是,多谢姜伯父。”得,这立马就叫得亲热些了。陆然转身之前还有意无意朝屏风看了一眼,眼里蕴着笑意。 闻昭更迷糊了,陆然怎么看上去还有些高兴的样子呢。 待陆然走出前厅,闻昭才听爹爹轻笑一声,“这小子。”姜二爷背对屏风站着,口上却喊道,“昭昭还不出来?” 闻昭被吓了一个激灵,随即从屏风后头挪出来,笑得讨好,“爹爹……” 姜二爷似笑非笑地看她,伸出手放在她的头顶,“昭昭都恨嫁啦,真叫爹爹伤心。” 闻昭面色一红,“才没有,我还没有及笄呢,谁想这么早嫁人啦?”姜二爷却只看着闻昭笑,叫闻昭脸上更热。 “唉,一转眼,当年哭成泪包包的小丫头都到了嫁人的年纪啦。”姜二爷的眼里似惆怅似喜悦,闻昭也有些伤感起来。且看姜二爷这样子,闻昭便猜出来爹爹应当也是中意陆然的了,心底下又是暖洋洋的快活。 她就说,陆然那么厉害,拿下爹爹应当不成问题。 姜二爷看闻昭的模样就知道她的小脑袋瓜里在想些什么,心里好笑,他会答应陆然还不是因为闻昭的心意?若闻昭不喜欢陆然,他陆然就是脸上能开花、身上能生钱,他也不会把自己闺女嫁过去啊。 陆然从姜府出来,脸上仍带着淡淡笑意,正要上马车,却被人一把抓住。陆然的视线落在那个抓着他胳膊的手上,轻轻给他掸了去,笑道,“庄公子,莫动手动脚的,影响不好。” 庄起却不管,直直看着他,冷声问,“你可是成功了?”他看到陆然面上的笑容,脑子里“轰”地炸开,不管不顾地上来抓住陆然就问。 “事关女儿家的闺誉,庄公子还是听姜伯父怎么说罢。”他虽没有承认,可他的脸上分明笑容惬意,还将姜二爷喊为“姜伯父”。 庄起眼里泛红,他自闻昭与李襄解除婚约后第一时间就上门提亲了,可姨父却摇头说闻昭与他只有兄妹情谊,不适合结亲。他这几天没睡过一个好觉,天天留意着姜家的动静,才叫他看见了满面春风的陆然。 “庄公子有什么好难过的,你不是还有红颜知己吗?”陆然稍稍侧身,面上带笑、眼里却全是冷然,“追求佳人还三心二意的,我陆怀卿可没将你视作对手。” 庄起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愣了愣才反驳道,“青芜姑娘是环佩坊的乐伎,我只将她当作知音,何来的三心二意?”庄起说得理直气壮,因为这环佩坊可不同于青楼,里头都是正经姑娘,地方也是正经地方,颇受文人墨客的青睐。青芜姑娘也只是因为弹得一手好琴,他便多去了几次而已。 陆然却不欲与他多说,转身就走。庄起还要问什么,却见陆府的马车已经启程,只好就此作罢。 这段时日正是陆然最忙的时候,他这个华夏最年轻的宰相时时刻刻得提防着不出错,稍稍一个不慎便会给人拿住说事。说起来易择年纪也不大,只比他年长了几岁而已,但有他这个更为年轻的,易择的压力倒小了些。 但他在闻昭的亲事上却更为迫切,他等得太久了。虽然再要等也是等得下去的,但他实在是想光明正大地与闻昭在一起,每晚在一张榻上睡去,早上又在一张榻上醒来。想想就美好得不行。 幸而姜家在闻昭的婚事上也毫不拖沓,姜二爷也实在是害怕闻昭的婚事再一次被皇上拿住当棋子用,就算他再舍不得,再想多留闻昭几年,也得尽早将婚事定下来,定下来才能叫他心安。 若这个定亲的对象是陆然的话,姜二爷心里头就更踏实些。皇上最近大有重用陆然的意思,没道理坏了他的婚事。 先前叫陆然先回去不过是女方惯会的矜持,闻昭大抵是太在意了才没有想到这一层,若这个被提亲的女子的听兰或者别的姑娘,闻昭大抵很快就能明白过来,也不用事后细细观察姜二爷的神色了。 陆然第二回来姜府竟带上了张尚书的夫人,一个年近花甲的老妇人。虽然丈夫身居高位,但身上却没有丝毫的跋扈之气,反而周身都是平和亲切的气息。陆然父母早亡,叔伯之类的亲戚又远在江南,且与他的关系也并不密切,若他在父母亡故后能得这些叔伯多照拂一些,他少年时的生活又不一样了。所以就算他现在是京城高官,那些个劳什子亲戚却迟迟没有来京城托他提携照拂。 商议亲事需要双方长辈一同出面,陆然便请来了张老夫人。张老夫人又与姜老夫人有几分交情,算是老姐妹了,只是后来年纪大了不便出门,来往得才少了些。因此这个人选在合适不过。 张老夫人也是姜二爷的长辈了,姜二爷小时候还被这个张老夫人抱过,因此在她面前不自觉便低了姿态,心里暗骂陆然这个臭小子竟然找人压他。 几人还没有开始正题,便见姜老夫人杵着拐杖慢慢悠悠地步入前厅,欲见见这个老姐妹,两个老人家亲热地说了会儿话,场面一时间竟显得温馨又和谐。 这气氛好了,亲事商量起来就更顺利了,姜老夫人听张老夫人这么一夸,便眯着眼打量了下陆然,直赞道,“不错不错,就是他了。”姜二爷本还想端端架子叫陆然知道娶到他女儿不是那么简单的事,结果老妇人这么一夸叫他的架子也端不起来了。 “母亲!” 老妇人斜眼看了姜二爷一眼,“怎么着,我看比你年轻那会儿要好些。” 姜二爷直咳嗽,“母亲,儿子现在也不老啊……” 张老夫人直笑,“自然是不老的,别听你娘胡说。我还记得你刚生出来那会儿,眼睛跟紫葡萄似的,溜圆发亮,瞧着机灵得很,可不,这长大了是一日比一日漂亮。”姜二爷听张老夫人用“漂亮”一词形容他,脸上泛起红来,随即狠狠瞪了一眼旁边正面上带笑的那人。 陆然无辜回望,他也希望这些老人家能早点切入正题啊!他想娶媳妇想得心里发慌。 张老夫人总算可没有忘了自己今日前来所为何事,看了看陆然对姜老夫人道,“这孩子在我夫君底下做了几年事了,稳重又聪慧,叫他在我这里也提了好多回呢。之后来我府里吃过饭,当真是不错的孩子,生得还这般好,要我说,这样的女婿可不好找啊。” 姜老妇人瞧着也喜欢,问陆然,“你可是救过闻昭的那个?”见陆然点了头,又笑道,“我记得你。好孩子。” 张老夫人拊掌笑开,“那更好办了,我们这就将日子定下吧,两个孩子相衬又有缘分,就该早些成亲。” 姜老夫人道,“闻昭还没有及笄,这日子得推到及笄后吧?” 张老夫人果断点头,“就及笄后,还要留出准备的时间。你看五月初五这个日子如何?我找人算过了,宜嫁娶!是个旺子嗣兴家族的好日子。” 姜二爷一听,不乐意了,现在已经二月份了,只剩下三个月就要将闻昭嫁出去,好像他们姜家多急着嫁女儿似的,立马摇头插嘴道,“这太早了吧?准备的时间也不够啊,要么明年吧,等昭昭满十六了再说?” 陆然是这里最小的晚辈,根本不好发表意见,只能暗暗捏一把汗,这可是一年的差别啊!一年都够他生个大胖小子了! ☆、第94章 喜事连连 虽然陆然头回从姜府出来并没有漏出什么风声来,但第二回进姜府还请来了张老夫人,这就是明晃晃的讯号了,一时间京城百姓随口闲聊的都是这事儿。 先前姜二姑娘落崖,陆然二话不说就冲过去寻,后来两人一同失踪了好些日子才回来,这事就已经够惹人浮想联翩了。现在姜家有意于陆然,就叫人觉得理应这么回事儿。 只是到底碎了不少人的心肠。那些个闺中少女,又不少中意陆然的,最先是加重长辈觉得陆然非京城人士,不愿与这样的人家结亲,随后见这年轻人升官升得比谁都快,心思又活络起来了,可是身为女方又碍于矜持不能主动提起姻缘事,这耽搁着耽搁着,陆然已经坐上了中书令的位置了。这般年轻的正二品大员,再也不是他们可以挑三拣四的人物了。 这类他们觉得谁也高攀不起的人物,总叫人时刻关注着,若哪家的姑娘得了他的青睐,再酸上几句也不迟。想着这陆相中意的姑娘已经与别人定了亲,他们不知为何又生出一丝庆幸来。这般惊才绝艳的人物,若是孤独终老了,那才是个好故事。 待皇上取消了闻昭的亲事之后,这些人还暗戳戳地猜想陆然会不会介意她有过婚约。那些急吼吼上门提亲的人家也是想着或许可以趁姜家被圣旨打得晕头转向的时候,来捡个漏。 而这叫人气愤的行为在陆然上姜府之后便绝迹了。 陆然那边还在商议着婚期,闻昭却在秦氏的房里。大抵是有些爹爹不便说出口的话要母亲代劳了。 闻昭做好了心理准备,硬着头皮听她说话。果不其然,秦氏一上来就问,“昭昭,你心里头是想今年嫁过去还是明年嫁过去啊?当然我这个做母亲的还想将你留到十八嘞,怕只怕你不乐意。” 第71节 闻昭被她打趣得脸红,随口应付道,“自然是听您们的。” 秦氏拉着她坐下,面色稍微严肃了些,“母亲接下来要说的话你仔细听着,别害羞。” 闻昭乖乖点头,心里存了一点忐忑。 听秦氏道,“你爹是怕你太早受孕对身子不好,所以想多留留你。毕竟你们俩这般年轻,正是冲动上火的时候,最容易没节制……”闻昭脸热得发晕。上辈子她定过两回亲,也有长辈与她说了些婚后的事情,但是她都没有这般难为情的感受。 现在她只要一想到她会嫁给陆然,会和他做一些最亲密的事,生几个长得像他的孩子,就觉得心里发颤,又是害羞得难以自持,又是期待兴奋得不可自抑。毕竟他们这里又不少人都是因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结的亲,一生相敬如宾,而她却可以嫁给自己最最最喜欢的人。 她与陆然之间既不是彼此了解了情况之后觉得大体满意的那类,也不是见过一面之后心中怦怦认为另一半就是他了,而是一路羁绊着走过来,彼此知之甚详又一起经历过生死的人。这是多幸福的一件事。 秦氏自然不知道闻昭是三十岁的芯子,因此见她满面通红也只觉得是人之常情,她这般大的时候也听不得这些话哩,等结了婚知了人事之后,才觉得这些事本没有什么,都是常人的一生必经的一些事、必走的一段路罢了。 “所以我也觉得该多留些时日,我们昭昭又不愁嫁。”秦氏拉过闻昭的手,面上竟露出一丝调皮的笑意来,“就该多吊着他些,太容易得到的反而容易叫人看轻了去。” 闻昭急急辩驳,“母亲,他不是……” 秦氏轻捏了捏闻昭的手,“还没嫁呢,胳膊肘就往外拐。嫁了还得了,一准儿将我们忘到天边去了。” 闻昭见秦氏板起了脸,连忙偎到她身上,直保证自己怎么都不会忘了母亲和爹爹。 秦氏有些伤感起来,与闻昭絮絮叨叨地感叹了一番,随即想起一茬,犹疑着开口,“其实你大伯不太满意这桩婚事,倒不是因为陆怀卿本身如何,而与朝堂上那些事有关。我这个后宅妇人本应该说这些,只是现在就你我二人在,说与你听也无事。” 见闻昭一副聆听的神情,秦氏道,“你大伯,最近和太子走得有些近,闻钰上头的工部尚书又对陆怀卿颇有微词,这两点加起来,就让你大伯觉得这不是一桩好婚事了。但你到底只是他的侄女而不是闺女,他也就偶尔对此事皱皱眉,却不好强硬干涉。” 闻昭晓得的,大伯一向是个实际的人,觉得这江山早晚都是太子的,现在靠向皇上而与太子一派作对实在不太明智。陆然是被皇上一手提上去的,就算现在还没有与太子作对,以后也少不了兵戎相见。因此大伯十分不愿与这样的人扯上关系。 姜大爷日后是要接替国公爷的,不说光耀门楣,守住祖先的基业却是他必须尽到的责任。现在他也仅仅是表示了反对却没有站出来阻止,已是给二房的面子了。 闻昭也知道大伯的担心并不会发生,因为陆然的立场并不如表面所见,但她却不能解释,只能沉默着不说话。 这边沉默着,前厅却气氛热烈。 姜二爷再三强调要留到十六岁以后,觉得刚及笄就嫁过去太早了。及笄后嫁人其实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姜二爷就跟犟牛似的拉不回来,张老夫人打着圆场说,“两家既有两姓只好,自然可以随时串门,常常见面,文远不必太牵挂闺女了。” 姜二爷仍是摇头,面露难色,陆然隐约猜到姜二爷大抵是不愿闻昭太早为人母,于是保证道,“姜伯父放心,子嗣的事情并不着急,晚辈只是想早点照顾令爱,求姜伯父成全。” 这小子当真有几分揣摩人心的本领,姜二爷撇撇嘴,却直言道,“我不放心。”这不放心什么在场的都心知肚明,厅里忽地安静了一瞬,陆然有些脸热,却不知该如何保证。 张老夫人张了张口想说“避子汤”,却硬生生地吞了下去。汤药虽可以保证不出纰漏,但到底会伤身,姜二爷这样爱女如命的性子,听了怕是要眉头大皱的。 最后婚期定在了来年三月,姜二爷犹自觉得早了些,陆然却是又苦又甜。他与闻昭的亲事总算尘埃落定,这一年的时间虽然煎熬了些,但到底是等得的。 陆然将张老夫人送回了张府,再一次诚心诚意地道谢,只是不知为何,先前张老夫人还将他看作一个欣赏的后生,现在看他的眼神竟然充满了慈爱。 张老夫人算是看出来了,这年轻宰相算是被姜家的闺女给吃得死死的。瞧瞧,他在姜文远跟前,哪里还有朝堂上智珠在握的冷静威风啊,简直就是一个正被岳丈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小伙子。 闻昭的及笄礼越发近了,只是这日子尚未到来,先来的却是三叔的婚礼。 这继室是一个举人家的女儿,姓白,也就十六七岁的年纪,比听兰也长不了多少。姜三爷还问过听兰听月可否会介意,听兰却微笑着说,“无事,这样也可以与她玩到一处去。” 姜三爷先是笑骂她,“要敬重母亲,不要胡闹。”心下却稍安,只要听兰她们能接受就成。说到底,姜三爷只将听兰听月当作单纯天真的小女孩,根本没有想过这句话有可能是一句嘲讽的反话。 但这已经是姜三爷能找着的比较合适的人选了,出身不显、性子又软,只有对他既有的子女好些才能在国公府立足。他自然也想找个年纪稍大一点的,叫他也少些尴尬。可年纪大又没有嫁人就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着,那些嫁过人又和离了的,他心里又觉得膈应。 因为是娶继室且继室的娘家又没什么身份,所以这婚礼便从简办了,但该有的礼数却一点不差,国公府娶亲总不能寒碜了去。 听兰的心里有些不好受,她的娘亲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总归是生了她养了她的,比那些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陌生女子要好太多了。听兰望了望自己的裙摆,总觉得现在那上头还有个脏手印。去年登高节那天,她的娘亲衣衫褴褛着扯住了她的裙摆,也不知是在求助还是想念她了,之后却被她惊叫着一脚踹开。 每每想起那日的情形,听兰就难过又心酸。 如今她也不晓得娘亲在哪里,还在不在世上,就是已经被悄悄地埋了也有可能。有时候她也觉得这个偌大的国公府森严可怕,家族的秩序和声誉变成了杀人的利器,她这种没有多大话语权的闺阁女子只有装作不知,只有妥协才能安稳地生活。 现在她也到了要嫁人的年纪,那些上门提亲的却没有多少是让她爹爹满意的人家,其中稍好些的大抵就是淮安伯王家了,但也就那般,虽然有些底蕴,到底只是一个伯府罢了。 有些人家还话里话外地表示,听兰没有娘亲在身边,连教养如何都是未可知。但若是当真瞧不上也不会巴巴地上门来求亲了。 纵是知道这些人这般说话是为了贬低听兰抬高自个儿,好让姜三爷松口答应这门亲事,姜三爷还是怒不可遏地冷声回道,“我们国公府的姑娘教养如何岂是你们可以置疑的?”那些人家听得面色通红,又是气恼又是尴尬,偏偏还找不着可以反驳的话。毕竟国公府这门匾掉下来,就得压死一片人。最后只能灰溜溜地走人。 姜三爷极少这般语气强硬地说话,会这般也是被他们给逼急了。 但这也提醒了他,得早日将他相看好了的姑娘给取进来,听兰议亲的时候也能有些底气了。虽然这继室不比原配,好些规矩体面的人家也是看不上有继母的姑娘的,总觉得她们少了些什么。 这时候姜三爷倒羡慕起二房的闻昭来了,同样是生母没了,继母进门,却丝毫没有影响到闻昭的亲事。二房的准女婿没有顶头的长辈,婚事都是自己做主,自然不会在意喜爱的姑娘是否生母在世。 罢了罢了,有继母总比没继母的好,姜三爷收了收神,此时正到了夫妻对拜的时候,姜三爷转过身面对着新娘。此时正是春寒料峭的时节,这喜服也是加厚了的,但白氏躬身的时候仍然可见不盈一握的腰肢,姜三爷心里头稍微热乎了些。 因着陆然已经与闻昭定下了亲事,这次婚礼虽从了简,他这半个姜家女婿仍是到了场。有中书令出席婚礼,自然是有些体面的,姜三爷在高兴的同时又觉得苦恼。他才是这婚礼的主角啊,瞧这些人敬酒的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成亲的是这位中书令大人呢。 ☆、第95章 及笄之日 姜三爷的洞房花烛夜如何佳人在怀自不必说,听月却偷偷跑到闻昭这儿哭了半宿。她知道自己亲娘害了二姐姐不少次,因此在闻昭面前也不曾提起晏氏,只不住地落泪,说自己不想要后娘。先前分明已经释然了,现在到了爹爹成亲的时候她才晓得自己其实还是不乐意的,还是不愿有这样一个陌生女子冒出来,还要唤作“母亲”。 翌日一早是新妇奉茶的时候,白氏生得柔弱白净,五官虽不出挑,瞧着却舒服。向老夫人毕恭毕敬地敬了茶,又给闻昭几个晚辈封了红,到了听月听兰的时候,白氏拿出来的囊袋瞧着就大些,红色为底金线绣之,足见其心意。听月几乎咬着牙接下,也不顾礼数了,立马就将锦囊打开,倒出了里头的金锞子,撇嘴道,“我姜家的姑娘不缺这些。” 姜家自然是不缺钱的,可白氏家底子薄,这样的金锞子对她而言并不是刻意随意拿出手的玩意儿。听月这话就是明晃晃的瞧不起了。 白氏的面色一阵红一阵白,笑意几乎挂不住,老夫人见此跺了跺拐杖,斥道,“四丫头,不许无礼。” 听月恼恨地别过脸,不情不愿地“是”了一声,白氏则感激地向老夫人福了福身,眼里蕴了点点泪光,显得柔弱又坚强。 一旁的听兰握住了听月的手,冲她摇了摇头。 姜三爷虽恼自己女儿不懂事,可到底不忍斥责。一时半会儿也不能强逼着她们接受继母,但白氏这般温柔可人,想必接受起来也只是时间问题。 这一出插曲过后倒是相安无事。只是离开的时候,白氏有意与听兰听月说话,却遭了听月的白眼,听兰这个大点的也只是淡淡一笑便拉着听月走了。 姜三爷又是气恼又是无奈,只能揽紧了白氏的身子。白氏侧过头冲他摇了摇头,很是善解人意地道,“孩子们只是不适应罢了,以后就会好起来的。” 姜三爷唯有点头。 闻昭看在眼里却没有干涉,等回了房,想起白氏的封红,便随手将它打开,本以为里头也是金锞子,或许分量还少些,却见里头玩意儿是小,却雕成了一朵牡丹,层层叠叠的,栩栩如生,这样的雕花自然是越小越精巧,所以这样的分量算是恰到好处,再大就显得俗气了。 闻昭疑惑地皱起眉,若听月得到的是这牡丹,想必也不会那般不屑了。 所以白氏这是装错了还是另有深意? 想到这事要是叫听月她们晓得了,她们与白氏之间怕是更加不可调和,闻昭自个儿也不好做,于是便不声不响地将金牡丹装回了囊袋里头。 天气转暖了些,屋里没有烧炭,陆然披着薄披风与太子下了一整夜的棋。 太子落下一子,抬眼道,“就这么办吧,不用等太久,很快就有绝佳时机了。”说完便吃了陆然一子,笑道,“当真是一石二鸟的计策,叫我期待得很……啧,怀卿,你的心乱了。” 陆然笑道,“算我输了罢,只是我现在要出去一趟。耽搁不得了。” “休沐日,急什么?” “心爱之人的及笄礼,自然心急。”陆然正说着,已然站起了身。 太子哈哈一笑,手搭在陆然肩上,“原来如此,我倒是忘了,姜家那美貌小姑就是今日及笄,不过现在时辰还早,将这盘下完又何妨?” 陆然白眼一翻,将太子的手拂下,“总要沐浴装扮一番,这样重要的日子怎能随意?” 太子“啧啧啧”的,眼带戏谑,陆然却不再管他,抬脚大步走了。 陆然到姜府的时候已经来了不少宾客,闻昭却还没有出来,陆然稍松一口气,还不算晚。 这些宾客看见陆然不约而同地静了一瞬,这位可是姜二姑娘的未婚夫,自然会来观礼,但他们还是止不住地王这边看上几眼。今日的中书令换下了玄色鹤纹的朝服,着了一身雪白的袍子,耀眼纯净得叫人不敢逼视,淡紫的锦边将他衬得越发风姿俊秀。都说要想俏、一身孝,这中书令大人为了未婚妻的及笄礼,可算是攒足了力气地夺人眼光,但就算是这样,他也好看得率性自然,没有丝毫造作之感。 好些宾客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去搭个话,就见姜二爷站出来开礼了,前院里头话音一静。随后见姜二姑娘身着绯色的采衣,踏着碎步迤逦而来,她披散着长发,随着行进的步子,这铺在背后的黑绸也跟着轻晃起来,虽周身简洁朴素,却显得越发窈窕,叫人移不开眼。 这些宾客早就晓得了这及笄礼的赞着是易相夫人,宾者是长公主,虽不知姜家是如何请动长公主的,却丝毫不妨碍他们观礼的热情。不得不说,这样的阵容是相当体面的。 闻昭跪坐于席,听长公主念着祝辞,心里仍不太明白长公主为何送了信来说愿意为她的宾者。那厢长公主念完之后,执起角梳为闻昭梳起发来。 “你还是个半大姑娘的时候,本宫就看好你与陆怀卿,现在你们定了亲,本宫心里也舒坦。”长公主手上不停,嘴上却小声地与闻昭说起话来。 这下闻昭算是知道长公主为何愿意来了,长公主这爱做媒的性子还是未变,本来在她与陆然的姻缘上头无可奈何,现在却得偿所愿了,心情自然好。 长公主为她加上发笄,笑道,“你是越发好看了,叫本宫瞧着也欢喜。”闻昭抿笑着道了谢,便笺庄芸碎步走来为她正了笄。 闻昭换了几身的衣裳,再一次步入前厅,觉得周身都有些发酸了。转过身拜宾客的时候,闻昭不自觉地在人群里找寻,幸而陆然的白袍耀眼,容颜也夺目,叫她只一眼便看到了他。陆然正认真地看向这边,瞬时两人目光相触,陆然轻轻冲她笑。闻昭觉得周身的疲累好像一扫而空,连头顶的钗冠都轻了些。 末了长公主为闻昭取字为“映卓”,这其实是姜二爷的意思,算是释了闻昭的“昭”字。闻昭的名和字都少了小女儿的脂粉香,大抵是因为姜二爷心里头盼着闻昭能活得大气从容些罢。 宾客渐渐散去,陆然倒是想留下来与闻昭说说话,却被姜二爷冷着脸拒绝了。 与此同时,先前那个给沈神医送信的曾侍卫垂首半跪与紫宸殿,“禀皇上,太子昨天下了朝就没回府,直到今日午时才回。” “可查得出来他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吗?” 曾侍卫摇了摇头,“那人行踪诡秘,行事又小心,从没有露出些蛛丝马迹来。” 皇上摆了摆手,“再查。务必将他揪出来,不然朕难以安心呐。” 这时曾侍卫却改半跪为双膝跪地,沉声道,“皇上,卑职觉得那陆相实在可疑。他行事太过周到,时机也总是刚刚好,反叫卑职难以信任。” 皇上笑道,“可他今日一大早就出席了姜家姑娘的及笄礼啊,那人不应是他。曾恺啊,你着相了。” 曾侍卫诚恳进言,皇上却只当他是在嫉妒。然而就算如此,他仍是以头触地,伏身不起。 “他在朝堂之上,你在宫闱之间,本是妨碍不到你的,你何必耿耿于怀?” “卑职不曾红眼陆相……” “那你方才的疑虑可有证据?” 曾侍卫的身子滞了一瞬,随即缓缓摇头,哑声道,“并无证据。” “那你说说,那些暗卫报上来了些什么?陆怀卿何时回的府,何时出的府?” “他……昨日下朝便回了府,今天一早出的府。” 皇上闭了闭眼,挥退了他,“出去吧。” 过了段时日,曾侍卫仍是不死心地前来,这回倒是有了些底气,“皇上,卑职查到陆相近日里与高甚、徐继礼、陈若虚几人明里暗里有些接触,前日还亲自跑了一趟陈府。” 这下皇上没有笑着随意驳回他的话,因为这三人都是太子那边的官员,四品到六品不等,平日里也跟保皇派的掐了许多回,只不过最近倒是消停了好一些时日。但曾侍卫一提起,皇上便想起来这几人,实在是因为太子一系的官员都是他等得眼中钉肉中刺,这几个又是蹦跶得格外厉害的。 “再观察几日,若是他真有不轨之心,罢了便是。”皇上淡淡开口,眼里一片暗沉。 皇上最不喜被人背叛,因此接连几天上朝对陆然的态度都是一片冷漠,在事情查清楚之前,他都不会相信这个一手提拔起来的年轻宰相了。 这日,一个亲近太子的官员站出言弹劾刑部尚书,这刑部尚书是皇上的人,自然便会得皇上偏袒几分,但是这回却是证据确凿,叫皇上想偏袒也不知如何开口。 这刑部尚书的亲弟弟有些无赖,先前处处与这个兄长作对,他们的爹娘也偏袒这个幼子,随后爹娘老了去世了,这个弟弟便赖着刑部尚书生活,但这个尚书虽年近不惑,气性却不小,想着爹娘都不在了,便悄悄将弟弟关入暗牢,还动用了私刑,叫这个从小欺负他的弟弟人不人、鬼不鬼地在地牢待了数月。 虽然他这个弟弟也不是什么好人,但这尚书的手段却更为残忍,也触犯了华夏条律。就滥用私刑、虐待亲弟这两条罪名就足够将他一举从尚书之位发落到牢狱之中了。 皇上袖中握拳,直觉得面上难堪。这刑部尚书是他的得力之臣,现在却因为这么一件“私事”而自毁前程。此时刑部尚书已经无言跪下,面色颓丧,显然是认了罪,不欲辩驳。 皇上咬着牙,觉得现在就如同在于他的好儿子博弈,当下这个场面应当是太子吃了他一子,叫他觉得心有不甘,难以忍受。他可不能做被儿子打倒的老子! 第72节 恰在此时,陆然站出列,朗声道,“不巧,微臣也有弹劾之人,不妨一同裁决吧。”话落边从广袖里拿出一本折子,念到,“臣欲弹劾黄门侍郎高甚、太常少卿徐继礼、朝议郎陈若虚三人。” 皇上一听,立即双目紧盯着陆然,眼里带着几乎掩藏不住的激动欣喜。 ☆、第96章 双雕之计 这三人正是曾侍卫口中与陆然“过从甚密”之人,也是太子一系的官员。 “黄门侍郎高甚,以职务之便贪污受贿,数额高达十万两白银,被其用于置办田地店铺,在关中及江南均有分布。按华夏刑律,受贿万两白银以上者,当罢官下狱,坐五年。” “太常少卿徐继礼,与长嫂苟且不清,对兄长以权势相逼,违背伦常,藐视律法,不堪为官。” “朝议郎陈若虚,家中藏有幼女数十,半数遭其染指,先前有人匿名报案,却石沉大海,这几日微臣与京兆尹私服前去陈府探听以免打草惊蛇,随后将此事确认了大半,昨日已将幼女救出,暂且安置于京兆府。” 陆然说到这里,后头站着的京兆尹也上前一步拱手道,“事出紧急,因此还未来得及报备,但此案确已证据确凿。” “朝议郎呢?” “暂押京兆府。” 皇上气极,甩袖道,“这群混账!” 朝堂上此起彼伏地响起“皇上息怒”,皇上更大声地吼道,“怎么息怒?我华夏的国库怎么就养出这么些蛀虫!” 大臣们顿时鸦雀无声,生怕被殃及池鱼了。 皇上虽然气恨这些官员在他眼皮子底下作威作福,但心里却比先前要舒坦一些。现在这局面,他损失了一个尚书,太子那边却同样不好过,三个得力官员都出了事。要知道,这三个跳上跳下的官员可比刑部尚书那个闷葫芦要会来事多了。 当日,皇上发落了四个大臣之后再也没有心情继续朝议,便草草地散了朝。 进了内殿,却将曾侍卫召了进来,劈头就问,“你还有什么脸面说自己不眼红陆怀卿?他是与京兆尹一同去的陈府你却只字不提京兆尹。曾恺啊,你是不是翅膀硬了,连朕也要算计进去?” 曾侍卫扑通一声跪下,以头抢地道,“是卑职未曾看清,请皇上责罚。” 皇上叹了一声,靠回椅背,漫不经心命令他,“自去领五十鞭子吧。” “是。”曾侍卫跪立着,却迟迟不起身。皇上又问,“还有何事?” 曾侍卫眼里带了倔强之色,字字铿锵道,“皇上还不觉得陆相可疑么?他身为中书令,却急吼吼地四处搜集官员罪证。他的本职根本不是行弹劾之事啊!” 皇上拍了拍案几,“你为何就是容不下他?你做你的御前侍卫不就好了?他何曾妨碍过你?” 末了皇上敛了脾气,想着眼前这个是他用得比较趁手的棋子,耐下心来道,“你不是说过他行事太过周全叫你难以相信吗?难道今日的事情不是他出的纰漏?他想更受朕的重用,自然需要几块敲门砖,而弹劾太子那边的臣子就是最好的敲门砖!这招虽能投朕所好,却难免显得生硬,他不过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还能想出更周全体面的法子?若当真想出来了,那才叫朕起疑!” 曾侍卫咬了咬牙,嘴里发苦。他算是明白了,要是心里头已经相信了一个人,就是有多少可疑之处都会被替他圆回来,所以皇上这是已经相信了陆怀卿! 他确实不满陆然受重用,但他心里头总觉得陆然不简单。恰在皇上缺心腹的时候,陆然适时冒出来,而且各方面条件都吻合,哪里有这么巧的事? 这三个被弹劾的官员虽不是什么好人,但到底是太子那边的人,闻昭很是不解,陆然怎么会主动揭发这三人的罪行?若是想博取皇上的信任,这代价却有些大。 若在以往陆然还可以解释给闻昭听,现在却不能了,通往姜府的地道被封之后,他就再没有私底下见过闻昭了。想念得紧的时候便设想一下成亲后的日子,就觉得这点时间熬熬就过去了。 先前他与太子彻夜手谈,商议的就是此事,这三人中有两人是薛相安插到太子阵营中的细作,还有一人则本是亲近太子的,后来却变了节,与薛相的人搭上了线。所以算起来这三人都是薛相的人,平日里做的事主要有两件,一是盯着太子这边的动静,汇报给薛相,二是打压保皇派,挑拨生事,加剧太子与皇上之间的矛盾。 薛相垮台之后,这几人便消停了下来,预备着为自己谋求出路,太子却不愿给他们这个机会了。先前不除掉他们就是在等这个时机,一箭双雕。 只有陆然向皇上表明了忠心、取得了信任,他们才有更进一步的机会。 如果对面的你是晋。江的读者,那么作者君向你说一声sorry啦,完整章节将会在18:00放出。现在您看到的只有一半哦,请耐心等待~~么么哒剩余正文在作者有话说! 如果您不是晋。江的读者,那么作者菌很遗憾地告诉你,你跑错频道啦!此文在晋。江文学城上独家发表,其他的网站上若是出现了此文,则一律为盗版。请支持正版,转移阵地到晋。江哦~ 谢谢配合,么么哒,作者君直角鞠躬~ 这三人正是曾侍卫口中与陆然“过从甚密”之人,也是太子一系的官员。 “黄门侍郎高甚,以职务之便贪污受贿,数额高达十万两白银,被其用于置办田地店铺,在关中及江南均有分布。按华夏刑律,受贿万两白银以上者,当罢官下狱,坐五年。” “太常少卿徐继礼,与长嫂苟且不清,对兄长以权势相逼,违背伦常,藐视律法,不堪为官。” “朝议郎陈若虚,家中藏有幼女数十,半数遭其染指,先前有人匿名报案,却石沉大海,这几日微臣与京兆尹私服前去陈府探听以免打草惊蛇,随后将此事确认了大半,昨日已将幼女救出,暂且安置于京兆府。” 陆然说到这里,后头站着的京兆尹也上前一步拱手道,“事出紧急,因此还未来得及报备,但此案确已证据确凿。” “朝议郎呢?” “暂押京兆府。” 皇上气极,甩袖道,“这群混账!” 朝堂上此起彼伏地响起“皇上息怒”,皇上更大声地吼道,“怎么息怒?我华夏的国库怎么就养出这么些蛀虫!” 大臣们顿时鸦雀无声,生怕被殃及池鱼了。 皇上虽然气恨这些官员在他眼皮子底下作威作福,但心里却比先前要舒坦一些。现在这局面,他损失了一个尚书,太子那边却同样不好过,三个得力官员都出了事。要知道,这三个跳上跳下的官员可比刑部尚书那个闷葫芦要会来事多了。 当日,皇上发落了四个大臣之后再也没有心情继续朝议,便草草地散了朝。 进了内殿,却将曾侍卫召了进来,劈头就问,“你还有什么脸面说自己不眼红陆怀卿?他是与京兆尹一同去的陈府你却只字不提京兆尹。曾恺啊,你是不是翅膀硬了,连朕也要算计进去?” 曾侍卫扑通一声跪下,以头抢地道,“是卑职未曾看清,请皇上责罚。” 皇上叹了一声,靠回椅背,漫不经心命令他,“自去领五十鞭子吧。” “是。”曾侍卫跪立着,却迟迟不起身。皇上又问,“还有何事?” 曾侍卫眼里带了倔强之色,字字铿锵道,“皇上还不觉得陆相可疑么?他身为中书令,却急吼吼地四处搜集官员罪证。他的本职根本不是行弹劾之事啊!” 皇上拍了拍案几,“你为何就是容不下他?你做你的御前侍卫不就好了?他何曾妨碍过你?” 末了皇上敛了脾气,想着眼前这个是他用得比较趁手的棋子,耐下心来道,“你不是说过他行事太过周全叫你难以相信吗?难道今日的事情不是他出的纰漏?他想更受朕的重用,自然需要几块敲门砖,而弹劾太子那边的臣子就是最好的敲门砖!这招虽能投朕所好,却难免显得生硬,他不过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还能想出更周全体面的法子?若当真想出来了,那才叫朕起疑!” 曾侍卫咬了咬牙,嘴里发苦。他算是明白了,要是心里头已经相信了一个人,就是有多少可疑之处都会被替他圆回来,所以皇上这是已经相信了陆怀卿! 他确实不满陆然受重用,但他心里头总觉得陆然不简单。恰在皇上缺心腹的时候,陆然适时冒出来,而且各方面条件都吻合,哪里有这么巧的事? 这三个被弹劾的官员虽不是什么好人,但到底是太子那边的人,闻昭很是不解,陆然怎么会主动揭发这三人的罪行?若是想博取皇上的信任,这代价却有些大。 若在以往陆然还可以解释给闻昭听,现在却不能了,通往姜府的地道被封之后,他就再没有私底下见过闻昭了。想念得紧的时候便设想一下成亲后的日子,就觉得这点时间熬熬就过去了。 先前他与太子彻夜手谈,商议的就是此事,这三人中有两人是薛相安插到太子阵营中的细作,还有一人则本是亲近太子的,后来却变了节,与薛相的人搭上了线。所以算起来这三人都是薛相的人,平日里做的事主要有两件,一是盯着太子这边的动静,汇报给薛相,二是打压保皇派,挑拨生事,加剧太子与皇上之间的矛盾。 薛相垮台之后,这几人便消停了下来,预备着为自己谋求出路,太子却不愿给他们这个机会了。先前不除掉他们就是在等这个时机,一箭双雕。 只有陆然向皇上表明了忠心、取得了信任,他们才有更进一步的机会。 ☆、第97章 相看贵女 这日闻昭一大早起来便动笔写信,装进信封落了蜡油之后才开口唤扶摇芙蕖进来伺候梳洗。 距闻昭的婚期已经不足一个年头,规矩是越发严了,按照老妇人的意思,闻昭这样及了笄又定了亲的,就应该整日呆在闺房里头,看看书写写字,绣绣花再学学管家,再不可像男孩儿一样四处乱跑了。 闻昭本打算借着飞来楼出新菜品的当口,带着姐妹几个去尝尝鲜,秦氏却担心几个姑娘的安危,便叫闻昭等上几日,待三哥他们休沐之后再带着几个姑娘家出去。可三哥那般敏锐,她要是想将信件送出去,定逃不了三哥的眼! 秦氏见闻昭这副为难的神情,便道,“若昭昭心急着想吃上那边的新菜,就由我带你们几个出去吧。不等他们几个了。” 闻昭想着若是秦氏带她们出去,或许也是可以寻出机会将信件送与飞来楼掌柜的,于是点了头。 可她却想不到老妇人竟然这般体贴,听说闻昭嘴馋了想吃飞来楼的新菜品,便派人到飞来楼将每样新菜都带了几份过来,往二房三房的姑娘们都送了去。 闻昭几乎哭笑不得,偏偏秦氏还坐在她旁边笑着叹道,“母亲对我们这些后辈啊,当真是关怀备至!” 没了出门的机会,闻昭只好叫阿竹帮她送信了。阿竹也年至十五了,正是个子突飞猛增的年纪,现在的他比闻昭要高上大半个头了,听闻昭说话的时候却会将头低得与闻昭一般高。 阿竹学了些功夫,因此将信交给他也是妥帖的,就是不幸叫人截住,里头也没有任何言语是提到陆然的,自然不会牵连到他。只要不会危及陆然,闻昭便放心了大半。 陆然接到信的时候,却有些好笑。闻昭在信里边的语气像是有些不好意思这样“麻烦”他似的。他真想敲开闻昭的脑袋看看里边装的是什么,他们都这样的关系了,来年就要成婚的人,现在却因为这么一件小事儿见外。 闻昭的确觉得自己不该这个时候麻烦陆然,他现在正是最关键的时刻,要是暴露出了什么疑点,先前的努力就付诸东流了,但白氏的事情她的确不好出面,且这个出面的人不应该是姜家的任何一个人。 姜家的人不便出面,外头的人就更加没理由出面了,但陆然却有不少有本事的人手。 陆然的动作极快,不过一日的时间白氏便收到了家信。她的老父亲必定又是恐惧又是愤怒,不然一个举人的字如何会变得这般歪歪曲曲,笔锋也发着颤的。他说他夜班时分被一支羽箭射到了床头上,只差那么一点就一命呜呼了。惊魂未定地取下被羽箭钉在床头的纸条,上头写着的就是叫他管好自己女儿,不要在姜府作妖。 他不晓得来人是谁,但可以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潜进他的住处并威胁他的人,必定也可以轻而易举地取下他的项上人头!也不知道他的闺女得罪了什么人,这才嫁进姜家啊! 白氏看到信上的内容时便觉得凉意从脚底渗到了头顶,她确实使了点小心思,但她却从没有想过自己的这点心思竟会让她的父亲身处险境!白氏头一个反应便是听兰姐妹雇凶威胁她的父亲,当即气得想去质问她们。可这前脚还没有迈出去,白氏便不动了,是她们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她要是轻举妄动,父亲就会出事啊! 颓然地坐回椅子,白氏面色灰白,心里头觉得这高门贵女就是不一样,处理事情来也叫人完全没有招架的余地,白氏先前还觉得这些个贵女也就如此,蒙了冤屈只有哭的份儿。现在却不这么想了,那些贵女家底子厚,渠道也多,不像她这样的寒门女子,就是想要雇凶也不知道去哪里找江湖高人。 接下来的日子白氏倒是消停了,路上远远见到听兰姐妹还会另择一道避开她们,就是碰上了还会小心赔笑。 听月完全不知道白氏这是怎么回事,先前还对她两张脸皮的,若是爹爹在场便会对她无比体贴,她要是面露厌恶不接受白氏的好意,这白氏又是一副柔弱委屈的模样,惹得爹爹向她递了好几个责备的眼神。可爹爹一走,这白氏立马眼露轻蔑地看着她,好似她先前下过白氏的脸面便被白氏记恨到了现在一般。 听兰却抿着嘴笑,因为她知道,这定是二姐姐的功劳! 这后宅女子之间的暗流汹涌男子们是感受不到的,姜闻熠也没空理会这些,他的冠礼将近,秦氏和老夫人却更关心他的亲事,明里暗里地提了许多次。 譬如老夫人口上感慨着二哥廿二年纪成婚当真是好,现在二嫂肚子里的娃娃都要出来了。说完还要瞟上姜闻熠一眼。 姜闻熠是心知肚明。二哥只比他大上两个年头,却早已娶了妻,就待二嫂临盆了好当爹。所以老夫人这是在催他呢!对于这种催促,姜闻熠一概佯装不知。 夏末时节,他的冠礼还未到,苏穆宛便生了个闺女出来,乳名儿唤作念念。 如果对面的你是晋。江的读者,那么作者君向你说一声sorry啦,完整章节将会在18:00放出。现在您看到的只有一半哦,请耐心等待~~么么哒剩余正文在作者有话说! 如果您不是晋。江的读者,那么作者菌很遗憾地告诉你,你跑错频道啦!此文在晋。江文学城上独家发表,其他的网站上若是出现了此文,则一律为盗版。请支持正版,转移阵地到晋。江哦~ 谢谢配合,么么哒,作者君直角鞠躬~ 秦氏见闻昭这副为难的神情,便道,“若昭昭心急着想吃上那边的新菜,就由我带你们几个出去吧。不等他们几个了。” 闻昭想着若是秦氏带她们出去,或许也是可以寻出机会将信件送与飞来楼掌柜的,于是点了头。 可她却想不到老妇人竟然这般体贴,听说闻昭嘴馋了想吃飞来楼的新菜品,便派人到飞来楼将每样新菜都带了几份过来,往二房三房的姑娘们都送了去。 闻昭几乎哭笑不得,偏偏秦氏还坐在她旁边笑着叹道,“母亲对我们这些后辈啊,当真是关怀备至!” 没了出门的机会,闻昭只好叫阿竹帮她送信了。阿竹也年至十五了,正是个子突飞猛增的年纪,现在的他比闻昭要高上大半个头了,听闻昭说话的时候却会将头低得与闻昭一般高。 闻昭的确觉得自己不该这个时候麻烦陆然,他现在正是最关键的时刻,要是暴露出了什么疑点,先前的努力就付诸东流了,但白氏的事情她的确不好出面,且这个出面的人不应该是姜家的任何一个人。 姜家的人不便出面,外头的人就更加没理由出面了,但陆然却有不少有本事的人手。 陆然的动作极快,不过一日的时间白氏便收到了家信。她的老父亲必定又是恐惧又是愤怒,不然一个举人的字如何会变得这般歪歪曲曲,笔锋也发着颤的。他说他夜班时分被一支羽箭射到了床头上,只差那么一点就一命呜呼了。惊魂未定地取下被羽箭钉在床头的纸条,上头写着的就是叫他管好自己女儿,不要在姜府作妖。 他不晓得来人是谁,但可以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潜进他的住处并威胁他的人,必定也可以轻而易举地取下他的项上人头!也不知道他的闺女得罪了什么人,这才嫁进姜家啊! 白氏看到信上的内容时便觉得凉意从脚底渗到了头顶,她确实使了点小心思,但她却从没有想过自己的这点心思竟会让她的父亲身处险境!白氏头一个反应便是听兰姐妹雇凶威胁她的父亲,当即气得想去质问她们。可这前脚还没有迈出去,白氏便不动了,是她们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她要是轻举妄动,父亲就会出事啊! 第73节 颓然地坐回椅子,白氏面色灰白,心里头觉得这高门贵女就是不一样,处理事情来也叫人完全没有招架的余地,白氏先前还觉得这些个贵女也就如此,蒙了冤屈只有哭的份儿。现在却不这么想了,那些贵女家底子厚,渠道也多,不像她这样的寒门女子,就是想要雇凶也不知道去哪里找江湖高人。 接下来的日子白氏倒是消停了,路上远远见到听兰姐妹还会另择一道避开她们,就是碰上了还会小心赔笑。 听月完全不知道白氏这是怎么回事,先前还对她两张脸皮的,若是爹爹在场便会对她无比体贴,她要是面露厌恶不接受白氏的好意,这白氏又是一副柔弱委屈的模样,惹得爹爹向她递了好几个责备的眼神。可爹爹一走,这白氏立马眼露轻蔑地看着她,好似她先前下过白氏的脸面便被白氏记恨到了现在一般。 听兰却抿着嘴笑,因为她知道,这定是二姐姐的功劳! 这后宅女子之间的暗流汹涌男子们是感受不到的,姜闻熠也没空理会这些,他的冠礼将近,秦氏和老夫人却更关心他的亲事,明里暗里地提了许多次。 譬如老夫人口上感慨着二哥廿二年纪成婚当真是好,现在二嫂肚子里的娃娃都要出来了。说完还要瞟上姜闻熠一眼。 姜闻熠是心知肚明。二哥只比他大上两个年头,却早已娶了妻,就待二嫂临盆了好当爹。所以老夫人这是在催他呢!对于这种催促,姜闻熠一概佯装不知。 夏末时节,他的冠礼还未到,苏穆宛便生了个闺女出来,乳名儿唤作念念。 ☆、第98章 为非作歹 闻昭不晓得秦氏的打算,她正被围在一群贵女里头。几乎透不过气来。三哥的冠礼走完了仪式,留下来的宾客可以一块儿吃酒,不便留下的宾客也可以自行离开。而这些贵女逮着了空当又拉着闻昭问东问西,比冠礼之前还要热情。 这些贵女里头有一些人是连姜闻熠的面都没有见到的,只是听家中长辈说起,心里存了点念想,加之长辈也盼着她们能嫁进国公府,因此一个二个的都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来观礼。没成想这三公子竟是这般耀眼的人物,就算没有这叫人趋之若鹜的家世,也能将姑娘们迷得七荤八素了。 闻昭好不容易才借着“更衣”的有头出来透口气。此时的后院都见不着几个人影,仆人也跑到前院帮忙去了,偌大的国公府在前院隐隐传来的喧嚣声中显得越发空荡。 闻昭往卧房方向走去,这大半天下来,浑身跟脱了力似的,叫她想稍稍躺躺,歇息歇息,待起来了再补个妆。可当她靠近时却发现卧房的门是虚掩着的,而扶摇芙蕖两个必定不会粗心到连门都忘了关。 闻昭稍稍提了一口气,从发上拔下一根簪子来。芙蕖被闻昭留在了前厅,要是有什么突发状况芙蕖可以应对得更周全些,而扶摇则跟着闻昭回了后院,方便帮闻昭补妆。扶摇心思粗,见闻昭拔了簪子下来还有些不明所以。 “姑娘?” 扶摇已经喊出声了,里头的人应当知晓她们回来了,却丝毫动静也无,闻昭心下疑惑,却不动声色地回了扶摇一句,“进屋吧,我要先躺一会儿,过半个时辰再叫我起来。” 闻昭有想过里头可能是陆然,但里头也可能不是陆然,如果不是陆然……闻昭想不出来自己得罪了什么人,又是什么人会来跑到她的闺房里。刺杀的地点有许多,在闺房就有些耐人寻味了。闻昭现在是待嫁之身,若在这个节骨眼上闹出了什么不清白的事,她与陆然的姻缘就岌岌可危了,那些本就反对这起姻缘的更会拿住这个说事。 所以闻昭越发小心,在知晓里头或许是歹人的情况下都不敢大声喊护卫来。 “算了吧,母亲该担心我了,我还是快些回前头。” 扶摇疑惑地看着闻昭,姑娘方才已经派了芙蕖去禀过夫人了啊,现在怎么又说这种话?她张了张嘴想开口,却见闻昭摇了摇头制止她,扶摇只好闭上嘴不说话。 闻昭想着里头的人若是知晓她要回前院,自己的计划实施不了,应当会稍稍自乱阵脚,可现在里头仍是丝毫动静也没有。闻昭蹙起眉头,难不成是进了贼不成,若是贼的话,现在应当已经得手了。 握紧了发簪,闻昭却没有依言往前院走,而是迅疾的推开门,四下里一看,果真没有人。可她的房间和先前一模一样,没有丝毫被反动的痕迹,就连梳妆台上的布置都纹丝未动。 难道是她想多了?实际上是芙蕖她们忘了关门? 扶摇虽不明白闻昭这一连串的举动,却碍于闻昭严肃的神情没有问出来,只安静又麻利地将闻昭头顶上的饰物给取下来,好让她休息得安生些。 闻昭平躺在榻上,闭上眼,心里仍有一丝怪异感挥之不去。恰在此时,闻昭觉得有一片柔软的布料贴在了她的手臂上,身侧也跟着一沉,就像是有人躺在了她的榻边似的。 嗅到了熟悉的清雅的香气,闻昭突然委屈起来,背过身去闷声道,“陆然你来做什么?我还以为是歹人呢,提心吊胆了半天!” 陆然将闻昭一揽,便将她嵌在了自己怀里,纵然闻昭是负气地背对着他,但是他的心里却一下子得到了满足。闻昭欲挣开他,他的手臂揽得轻柔却不容推拒,闻昭也就由着他了,哼了一声,“也不怕叫人看到。” 陆然在闻昭的发顶轻吻了一下,低声叹道,“太想你了。” 闻昭几乎一瞬间便心软了,却仍是不愿就此放过他,转过身面朝着陆然,一指抵在他的心口,小声责怪道,“这样也太冒险啦。”见陆然浓黑的双眼一瞬不瞬地直视她,闻昭又补了句,“再说,我们也不急这一时,对吧?” 陆然仍旧不说话,闻昭又絮絮叨叨地欲说服他,“你看今日的宾客这么多,万一哪一个瞧见了什么,这流言猛于虎的……而且今天来了好多女眷,她们就是连后院也进得,且现在的姑娘家也喜欢嘴碎……” 闻昭自顾自地说起来,那红润的双唇一开一合的,像两片娇颤着的花瓣,陆然直盯着那里,连闻昭说了什么都没听进去。 “所以我们再耐心地等上一段时日,成了亲了自然日日都可以见到啦。”闻昭说完就抬起眼来征询的陆然意思,却见他双眼黑沉,里头像有两个无尽的漩涡,直将人往里头吸。 她看见陆然抬起手抚在她的唇上,一寸一寸流连不去,闻昭鬼使神差地伸出舌尖触了一下他的指腹,却见陆然的指尖颤了一下。 陆然几乎是责备地看着闻昭,一个翻身便将她压在底下,见闻昭的眼里闪过一丝慌乱,陆然埋在她耳边,哑声问她,“你知道舔手指是什么意思吗?” 她看上去茫然又懵懂,可她年纪不小,从陆然的语气里察觉出这动作一定有什么深层含义,虽然不清楚,却不妨碍她的双颊一点一点染上粉霞。 看着这样的闻昭,陆然再也把持不住地吻了上去。他想着待会儿闻昭还要见客,本是不会亲她的,可现在却克制不住了,他太想念这触感了。这回的吻同样怜惜温存,闻昭却觉得仿佛多了些什么,他的舌尖戳刺纠缠,像极了意味暧昧的暗示。 闻昭觉得有什么抵在了她身下,双眼猛地睁大,眼里闪过不可置信,两只手也开始推拒起来。 陆然察觉到自己的失控,连忙退开,稍稍喘了几口气,几乎狼狈地道,“我先走了。” 闻昭何曾见过陆然那般落荒而逃的模样,待他走后仍旧没有缓过神,脸上仍是烧红一片,却控制不住地轻笑出声。 喜爱之人对自己轻易起了反应,本就是叫人窃喜的一件事,她当时只是惊讶而已,却没有怪罪他的意思。经过去年那一个“花烛夜”之后,闻昭已经确信了,陆然是不会再成亲之前越过雷池的,因此刚才的推拒也只是提醒他而非害怕。可他的反应却太“可爱”了些。 席面散了之后秦氏才去打听清楚了那个藕色衣裙的姑娘。那姑娘姓江,小字韵华,是两广总督之女,近日里在京城兄长家住着。说来也巧,她的兄长正是姜闻熠同科的探花郎江明诚,现任京兆少尹一职。 秦氏本是觉得这个儿媳就是身份不高也无事,姜家也无须与多高门第的人家结亲,只要姑娘家各方面令她满意就成。现在却觉得,这姑娘的身份委实太好了些。倒不是两广总督多高不可攀,只是这两广总督天高皇帝远的,早已是一方土皇帝,只有每年年关时候进宫述职时方才叫人觉得他仍是华夏的臣子。 这江明诚好好的两广少主人不当,跑到京城来做官,他们家的闺女也跟着跑到京城来,这一出实在叫人费解。 闻昭听说秦氏有中意的人选之后,立即跑到三哥那边通风报信,笑嘻嘻地问他有没有看清别人姑娘家,生得好不好看。姜闻熠将她搭在肩上的爪子一把拍下,站起身收好纸笔,随意道,“冠礼那日我哪个姑娘都没有看清,倒是有一只小兔子没一会儿就蹦得见不着影子了。” 闻昭听他这一说,当下心虚起来,她没影儿之后与陆然的那些事若是叫三哥知道了,必定要大发雷霆的。闻昭正担心三哥从她面上瞧出什么端倪来,却被三哥抚了抚头顶,他说,“我知晓昭昭不爱应付那些人,昨日辛苦昭昭了。” 闻昭立马笑开,“不辛苦不辛苦,只要三哥快点给昭昭找个三嫂就行。” 姜闻熠笑了笑,却没有说话。 闻昭回房后却想起了秦氏打听的那个江姑娘。上辈子三哥是探花,那个江明诚才是状元郎,在科举里头有条约定俗成的、不成文的规定,那就是探花郎一定要生得好看。三哥同科的榜眼才华并不如三哥与江明诚二人,但他们二人却因着容颜出众,做不了状元的就得做一甲第三探花郎。 闻昭对这个江明诚了解得不多,也不曾留意江韵华这个姑娘,因此现下也是一头雾水,只有慢慢打听了。 只是有一件事叫她在意。姜家分明没有邀请江韵华,这姑娘为何会出现在他们府里?难道当真是对三哥有意思才来的?不过也不排除是来看热闹的,闻昭决定多多留意观察这个江姑娘。 ☆、第99章 诗酒重阳 陆然有些恼上了自个儿。 晚上梦一梦,偶尔想一想也就罢了,偏他竟然还当着闻昭的面起了反应,也不闻昭会如何想他。陆然等自己平复下来之后才去的前厅吃酒,叫旁人都瞧不出异样来,只他心里头却反复想起此事。等回了府,在榻上平躺着的时候,才觉得自己这般其实是一件比较正常的事,毕竟闻昭是他心爱的姑娘,若是与心爱之人亲近还不能起反应的,那才叫有问题罢。 想清楚了,陆然便释然几分,他只是太想要闻昭了。 又是一年重阳节,这还没到日子,闻昭几个便接到了长公主的请帖,且是单独下的,三哥和听兰也有。帖子上说是“诗酒大会”,可仔细一想,大抵又是类似春宴的场合,长公主这是红娘的心又在蠢蠢欲动了。所以在他们这三个受邀的人里头,长公主应当是盯上了三哥。 去年的重阳节闻昭从西山上摔下来,都以为没命活了,结果却奇迹般地生还,世人猎奇,闻昭又是国公府的姑娘,因此这事儿是闹得人尽皆知,连深宫里的娘娘都晓得,更别提时时关注外头动静的长公主了。 因此这一回重阳节长公主也不提登高了,便想了这么一出。 估计三哥自己也猜到了长公主的意图,接到请帖时面上的神情有些微妙,他自然是不想被乱牵红线的,但长公主的邀约总归要去。另外,母亲应当也盼着他早日有点苗头,去这诗酒大会也好全了母亲的心思。 闻昭从三哥那里出来,却在路上遇见了白氏。她因着先前的威胁,现在依然学乖了,听兰也说白氏再没有闹出什么幺蛾子来。但现在瞧她的模样却有些憔悴,这美人就算憔悴起来也是惹人怜爱的,闻昭猜想三叔瞧上白氏应当不只是对她的家世放心,更多的却是看上她的美貌了。不得不说,白氏比之晏氏,要好看太多了。当然晏氏也不丑,只是面向有些刻薄,将她本就不甚出众的相貌衬得更少了几分姿色。 白氏见了闻昭便是一笑,亲热地喊道,“闻昭啊。” “三叔母。”闻昭微笑着回她,心里却有些疑惑,为何这个白氏会对她这般亲近,再加上先前那个金牡丹的封红…… 闻昭不动声色地避开白氏欲挽过来的手,笑道,“三叔母若是没事,侄女儿这就回房了。” 白氏动作一滞,随后又笑,“我与你两人年纪也差不了多少,闻昭就不必自称“侄女儿”了,听着见外得很,说句心里话,我一瞧你啊,就觉得亲切,仿佛姐妹一般。” “三叔母,礼不可废,侄女儿要是随便得很了,怕叫三叔责怪。” “他哪里会啊。”白氏回得很是随意,拉过闻昭的手便道,“今日这日头正暖,闻昭与我说说话可好?就在院子里头赏赏花喝喝茶。” 闻昭听白氏这说话的语气,就晓得白氏这是将三叔给吃得死死的了。 闻昭盯了白氏一会儿,将白氏看得往脸上摸了摸,“可是脸上有什么东西?”末了还眨了眨眼,十足地无辜。 白氏将闻昭拉进她的院子,中央的石桌上犹有未收的书册和字帖。白氏见着了歉意一笑,“瞧,这都忘了收了。” 正说着,白氏便碎步走到石桌前,整理起来。闻昭往字帖上一瞥,见上头的字笔锋刚猛又沧桑,不大像是女子的字。 白氏仿佛察觉到闻昭的目光一般,索性将字帖摊开给她瞧,面上隐隐带了自豪,“这是我爹的字,我从小便临的他的字帖,可这字啊还是半点不像他。只能算我天赋拙劣罢。” “三叔母的字已经有七成像了。”闻昭不欲多说,白氏却就着这话题兴致勃勃地讲起来。 “我爹说啊,我这字是形似神不似,要练成怕还要经历许多,才能啄磨出来里头的韵味。”白氏将书册合上,续道,“不怕你笑,我活了这么大,最崇拜的人还是我爹爹。要我说,他就是被点了状元也使得。”白氏说完仿佛觉得有些不好意思,面颊红红,还调皮地吐了吐舌。 “可爹爹到现在还只是个举人,也没有入官场,我想想就觉得很是惋惜……”白氏看了看闻昭,叹道,“瞧我一说起这些就止不住,闻昭肯定不爱听这些吧?” 闻昭在石凳上坐下,手边就是一丛丛的粉菊。闻昭垂手轻轻抚了抚,摇头道,“无妨。”这是承认了不爱听她说的话了。 白氏笑容淡了一瞬,随后却笑得更灿烂,“闻昭的未婚夫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只听说他是堂堂中书令呢,应当很厉害吧?” 闻昭看了白氏一眼,眼带忧色地回道,“厉害是厉害,但他才廿一的年纪就当上了中书令,实在叫人担心。” 这话将白氏噎得不轻。她的爹爹都一把年纪了却还没有入仕,这对比叫她心里难受得很。其实白父一介举人如何没有机会入朝为官?只是白父祖籍京城,便不大愿意到外头去做官,可京官的门槛又高得很。这高不成低不就的,于是一蹉跎便蹉跎到了现在。 白氏突然抓住闻昭的手,祈求道,“闻昭可否与中书令大人引荐一下家父?家父虽是白身,但他文采见识都是有的,不会办砸了差事的。好不好?” 闻昭心想,白氏到底沉不住气了,先前那一连串的铺垫想必就是为了这一个请求了。 “他是中书令,不管官员启用之事。” 白氏眼里带了泪花,直直地看着闻昭,“但他是那么大的官,一定又办法吧?对,还有三公子,他是吏部侍郎,他管的是官吏升迁的事,你也与他亲近。闻昭你的兄长和未婚夫都这么厉害,一定有一人帮得上爹爹吧?” 闻昭欲抽回手,却发觉白氏实在握得太用力了,将她的腕子勒得死紧,闻昭声音微沉,“三叔母既然嫁进了姜家,令堂自然也会衣食无忧,为何执着于为官?” 白氏抹了抹眼泪,回道,“不一样,这不一样的。爹爹的一腔抱负还没有实现,我这个做女儿的再清楚不过,他想在官场上施展施展拳脚,却连这个机会都没有,我瞧在眼里,心中难过。” “侄女儿有一事不明,令堂身为一介举人,为何没有机会入朝为官?” 白氏抿了抿嘴,犹疑着开口,“那些职位都在京外,爹爹既然可以胜任京城里头的官职,为何要去外头?祖母也年迈了,爹爹去外头也人生地不熟的……” 闻昭淡淡打断她,“三叔母,恕我直言。令堂这样的举人华夏不知凡几,那些个熬出头来的,都是先去京外做了官,从芝麻大小的官一步一步踏踏实实地升上来的,从没有一步升天的道理。闻昭本不该非议长辈,可心气儿高本事又不够的人,实在不适合入朝为官,不如安安稳稳地含饴弄孙。照您说的,在家里陪着年迈的老母岂不更好?” 闻昭这话虽说得在理,却到底直白了些,白氏听得面上血色尽褪,颤抖着松开闻昭的手,讷讷道,“算了,算了,二姑娘不愿帮忙就算了。” 闻昭见她脆弱地仿佛枝头轻颤的黄叶,一碰就要落下来,也不管她会不会怨上自己,张口便告辞了。她与白氏的关系并不亲近,闻昭也不愿耐下心去安慰她,说完便走了。 白氏今日的这一出,还有她的刻意亲近都是有着她自己的私心的,因此闻昭心里一丝愧疚也无。 如果对面的你是晋。江的读者,那么作者君向你说一声sorry啦,完整章节将会在18:00放出。现在您看到的只有一半哦,请耐心等待~~么么哒剩余正文在作者有话说! 如果您不是晋。江的读者,那么作者菌很遗憾地告诉你,你跑错频道啦!此文在晋。江文学城上独家发表,其他的网站上若是出现了此文,则一律为盗版。请支持正版,转移阵地到晋。江哦~ 谢谢配合,么么哒,作者君直角鞠躬~ 白氏笑容淡了一瞬,随意却笑得更灿烂,“闻昭的未婚夫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只听说他是堂堂中书令呢,应当很厉害吧?” 闻昭看了白氏一眼,眼带忧色地回道,“厉害是厉害,但他才廿一的年纪就当上了中书令,实在叫人担心。” 闻昭欲抽回手,却发觉白氏实在握得太用力了,将她的腕子勒得死紧,闻昭声音微沉,“三叔母既然嫁进了姜家,令堂自然也会衣食无忧,为何执着于为官?” 第74节 白氏抹了抹眼泪,回道,“不一样,这不一样的。爹爹的一腔抱负还没有实现,我这个做女儿的再清楚不过,他想在官场上施展施展拳脚,却连这个机会都没有,我瞧在眼里,心中难过。” “侄女儿有一事不明,令堂身为一介举人,为何没有机会入朝为官?” 白氏抿了抿嘴,犹疑着开口,“那些职位都在京外,爹爹既然可以胜任京城里头的官职,为何要去外头?祖母也年迈了,爹爹去外头也人生地不熟的……” 闻昭淡淡打断她,“三叔母,恕我直言。令堂这样的举人华夏不知凡几,那些个熬出头来的,都是先去京外做了官,从芝麻大小的官一步一步踏踏实实地升上来的,从没有一步升天的道理。闻昭本不该非议长辈,可心气儿高本事又不够的人,实在不适合入朝为官,不如安安稳稳地含饴弄孙。照您说的,在家里陪着年迈的老母岂不更好?” 闻昭这话虽说得在理,却到底直白了些,白氏听得面上血色尽褪,颤抖着松开闻昭的手,讷讷道,“算了,算了,二姑娘不愿帮忙就算了。” 闻昭见她脆弱地仿佛枝头轻颤的黄叶,一碰就要落下来,也不管她会不会怨上自己,张口便告辞了。她与白氏的关系并不亲近,闻昭也不愿耐下心去安慰她,说完便走了。 白氏今日的这一出,还有她的刻意亲近都是有着她自己的私心的,因此闻昭心里一丝愧疚也无。 ☆、第100章 醉翁之意 由侍女领着,闻昭几个深入了长公主府,还未见到那些衣着光鲜的贵女们,就先被长公主府里的景色给迷了眼。不得不说这府里的一草一木都是精心布置过的,小路两旁皆是一丛丛紫堇色的翠菊,偶见一朵蛛丝状的凤毛菊如称雄一般屹立在众翠菊之中,若是被这成片的深深浅浅的紫给迷了眼,往前看却可以看见新鲜又灼眼的堆心菊,如同亮黄的火焰一般在群紫中跳动。 上回来还是春宴的时候,这里一副草长莺飞的江南光景,现在却是姹紫嫣红的浓秋之色,反差大得像是另建了一处院子似的。 又进了一道垂花门,闻昭听见了说笑的人声,男女之间并没有泾渭分明的架势,乍一眼瞧去,羽冠广袖与脂粉罗裙混在一处、不可细分。 现在时辰未到,诗酒大会还未开始,这已经来了的也是随意找了位置坐着,三五一群地说话。有眼尖的见荣国公府几个来了,与旁边的人说了些什么,惹得众人皆是朝这边看来,当然其中以女子居多。长公主主持的宴会向来没有那么多古板的规矩,她们自然要抓住机会好好欣赏了。 姜闻熠被这些灼灼的目光看得有些脸热,面上越发地没有表情,闻昭找了一处临花的位置,拉着三哥与听兰坐下。 方坐下不久,就有姑娘前来搭话了,却是与闻昭说的。但闻昭却晓得这些个醉翁之意不在酒的贵女心里头究竟在想些什么。因为这些姑娘在她面前说话的时候多了许多不必要的动作,譬如撩鬓发、拈手帕、扶发簪等等,笑得更甜了,这眼神里头也尽是情意,仿佛闻昭就是她们前世的情人一般。 闻昭胳膊上浮了一层疙瘩,嘴上却有一句没一句地回应他们,偏头一瞧,三哥的眼里已经染上了淡淡的笑意。得,这是在幸灾乐祸呢。 可这笑容对姑娘们却是莫大的鼓励,当下前来套近乎的更多了,说的话也越发热情亲近。 这个小圆脸的姑娘笑得正甜,闻昭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这是哪家的姑娘,却听她道,“姜二姑娘可真是可亲,我就说身份高的也不一定都目中无人,也就个别的几个心气儿高得很,理也不理人。”说着还偏头看了一眼不远处一个姑娘。 闻昭下意识地也跟着偏头瞧过去,却见着了一个水蓝色衣裙的女子,正临花而坐,自然垂下的裙摆仿佛流水一般。从这边只能见到她的侧脸,却已经可以窥得花容了。 闻昭在京城算是半个老人了,见这姑娘却仍是眼生得很,当下便觉得,这姑娘或许就是那位江韵华了。 那江韵华仿佛察觉到这边的视线,稍稍转头瞧来,这正脸一露,闻昭便叹道,难怪母亲一眼就相中了她。这清凌凌的美貌,只随意一瞥,便将这些个使出了浑身解数展示自己的贵女们给比成了尘土。 江韵华看见了闻昭,稍稍停留了一瞬,目光落到姜闻熠身上,却停得更久,但也不过一息的时间便移了开去。 这个细节自然被闻昭捕捉到了,当下心里头就想,有戏。 婚姻大事固然由父母操办,但能否两情相悦还是极重要的。说起来秦氏虽相中了江韵华,却因为她的身份而暂时搁下了。两广总督之女要求娶自然不是简单事儿,更为难的却不是这个,江韵华如今是住在兄长江明诚那里,他们的父亲还远在两广地界,议亲总不好越过双亲,因此便只能先搁着。 宾客来得越发齐了,闻昭身边的听兰却不知去了哪里,正四下里瞧着,便感觉到身边有一人落座,正坐在听兰先前坐的位置上,闻昭正要开口,可偏过头来却见这人不是旁人,而是她的准夫婿。 今日虽然随意了些,但她们到底还未成婚,这样堂而皇之地坐在一块儿,还是叫她觉得羞。 陆然却是个不会看脸色的,坐下了就不挪身了,听兰回来之后见位置上有人,不声不响地就坐到姜闻熠身边去了。 恰巧王崇见了听兰旁边尚有空位,而席间已经有几对儿男女坐在一块儿了,也跟着坐到了听兰的身侧。听兰一件是他,脸色倏地通红,侧了侧身像是这样就瞧不见了似的。 “别羞,今日那些定了亲的都坐到一块儿了。”听兰自然晓得,却仍是没有转过来瞧他。 长公主进来的时候就是这样一副光景,她却笑得更开心,“今日诗酒大会上,诸位就不必拘礼了,本宫这里也不待见古板的孩子。”见众人起身行礼,又道,“免了免了,直接开始吧。” 跟在长公主后头的是她的一双儿女,俱是十岁出头的年纪,还未张开,脸蛋软糯白净,穿得周正又精巧。这小模样实在太讨喜,当下便有人夸起来,长公主笑眯眯地应了,随后便叫两个孩子开个头,为重阳作诗。 皇家的孩子读书读得比寻常人家还要早,因此这两个小家伙虽然年纪不大,书却读了不少,长公主这么一说,只想了一小会儿便作出诗来,虽然辞藻浮丽,意思也比较空泛,却已算是有文采的了。 众人又是一番夸赞。长公主拿起诗作,对着两个小家伙简略地评判了一番,指出了不足之处,两人眨巴着大眼,连点头都是点得整齐。 随后长公主又笑道,“现在该你们这些大孩子露一手了。”说着便唤人呈上托盘来,掀开了红绸,里头是一对玉质通透的如意,长公主续道,“这是彩头之一。” 众人一听这个“之一”,便更想晓得后头的彩头是何物了,却没再见到其他的托盘了。长公主道,“另一彩头并非实物。今日评出个最佳来,他日成婚时候,本宫亲自前去证婚。” 这话一出,一双双眼睛却更亮了些。在场的人都是非富即贵,自然不缺这些身外钱财,但长公主亲自前来证婚却不是想得就能得的荣耀,他们的长辈都不曾又哪个公主证婚,他们若是得了这个彩头,定能叫家中长辈也喜笑颜开。 但是这儿有这么多人,这彩头也不是好得的。有心人仔细一瞧,得,这场上还有两位状元两位探花呢。他们这些平日里就爱逗蛐蛐喝花酒的人可以安心地旁观了。 自然还是有人不将这些所谓的科举才子放在眼中的,他们是勋贵子弟,本就不用参加科举。虽是走的恩荫的路子,但他们却是从小跟着西席学的,好些还是千金难求的大儒,自然比那些书院里的教书先生要渊博得多。因此不少世家子弟都是有信心与那几个状元啊探花的一较高下的。 陆然偏头问闻昭,“这彩头你可喜欢?喜欢给你赢过来。”他说得很是轻松。闻昭嗔他一眼,小声回他,“这是长公主给新鸳鸯准备的,我们这样儿的老鸳鸯还是让让路吧。” 闻昭这话惹得陆然笑起来,“好好好,这还没成亲,就成老鸳鸯了。”闻昭口中的老鸳鸯自然不是老夫老妻的意思,偏偏陆然要这样曲解了调侃她,闻昭脸一红,转过头不理他。陆然悄悄从底下抓过她的手,闻昭甩了甩没甩掉,便收紧了手指捏他,但陆然的手骨节分明的,使了劲捏他反而把自己给捏疼了。 众人不知闻昭这边的小动作,倒是觉得心中窃喜,那位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的中书令好似无意于争这个彩头似的,这样他们也就少了个劲敌了。可仔细一想,他都这般地位了,自然不需要长公主来锦上添花了,心里一堵,随即又看开了,本就不应与那人比较才是,没有旁的作用,只会叫人想要自挂东南枝。 姜闻熠本是不愿凑这个热闹的,长公主却好似专盯着他似的,看着他道,“荣国公府是个养人的地方,一个个都生得俊俏不凡,才情也上佳,若是不让大家瞧一瞧姜家的风采,就实属不该了。” 长公主都说这份上了,姜闻熠便唯有答应了。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长公主命婢女将底下的诗作收上来,墨迹还未干,这些宣纸便一张挨一张地摊在长公主面前,点了头的便留下。 这一番筛选,便只有五首留了下来,长公主心里已经有了考量,却叫底下没有作诗的也来品鉴一番。 闻昭对三哥的字迹熟悉得很,一眼便瞧见了他作的,心中暗暗点头。 “这‘但将酩酊酬佳节,不作登临恨落晖’写得实在妙,今日可不就是么,没了往日的登高,换作赏菊品诗饮酒,却别有一番风味!”说话的是一名男子,既夸了这首诗,又赞了长公主的诗酒大会。 闻昭的心里头却有些发苦,三哥这句话别的人只能看出一点浅显的意思,她却晓得更多的。娘亲坠崖身亡,她自个儿也摔下去过,内伤就治了数月。想来三哥这辈子最排斥的事情就是登高了罢。先前那次随驾登临,她不过落后了一小截,三哥就紧张地回来寻她,到了山顶也将她看得紧紧的,那时候不明白的事随着真相浮出便越来越明晰。 “我倒喜欢这句‘不见白衣来送酒,但令□□自开花’。” 长公主笑道,“这两首正是姜三公子与江公子的诗作,同科的状元与探花今日同台相见,究竟谁更甚一筹?” 正是品鉴时候,不少人都离了座,闻昭见江韵华从前头回来,从她的座位旁边经过,却顿住脚步附身在她耳边问了句,“我的兄长比之姜三公子如何?” 闻昭诧异抬眼,江韵华却勾唇一笑,施施然地走了。 江韵华方才对闻昭说话的时候,眼里却只看着江明诚,没有将眼神分给姜闻熠一丝一毫,叫闻昭怀疑了自己的判断。这江韵华这么关注她三哥的原因难道不是看上三哥了?而是为自己兄长抱不平争高下? 江明诚在前世确实是状元不假,三哥的学识却未必比他差,殿试一事本就被诸多因素影响,皇上的一念之差便会影响最终的发榜成绩。江韵华若是因为科举名次一事耿耿于怀这么久,那也太小气了些。 闻昭正想着事情,却被陆然捏了捏手,闻昭惊得一抽,四下看了看,见没人留意这边这才松了口气,瞪他一眼,“做什么?” 陆然却抿了口酒,回道,“那姑娘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闻昭听得一愣,偏头等他解答,陆然却没再说了,因为此时恰有一婢女拎着花篮走过来,给两人各发了一只万寿菊。 闻昭将菊花的花盘托起,嘟囔了句,“好大一朵菊花啊。”陆然眼带笑意地看她。 “现在每人手中都有菊花一朵,若是中意哪首诗,大可将这花至于诗作之上,最后再清点朵数,决出胜者,如何?”长公主悠悠然发话了,底下的人俱是应好。 这些人还是不知道到底哪一首是姜闻熠的,哪一首是江明诚的,因此也更为公允。 闻昭自然是要投三哥的,江韵华也是毫不犹豫地选了江明诚,闻昭看了看江韵华,恰巧对上那姑娘的目光。 结果出来,三哥的那首以一朵之差胜出,赢得了彩头。闻昭一喜,不自觉又看向了江韵华,却见她的面上的表情有些微妙,并不像是失望不甘的样子。这姑娘到底是什么意思,当真是愁煞了闻昭。 其实这一朵花的差距实在不算什么,真算起来只能叫二人打成了平手,但彩头却不能分与两人,因此必须决出胜负来。 长公主笑着宣布了结果,众人又羡又嫉地看着姜闻熠。 姜闻熠却有些无奈,现在有了这个彩头,估计接下来长公主就要热心地给他牵红线了……现在操心他婚事的又要再添一人了。 ☆、第101章 之子于归 不过一夜时间,周遭的景致好似有着默契一般一齐披上了雪白的外装,而现在也只是初冬罢了。河面结了冰,一时半会来不及炸开,赶路却是半点耽搁不得,江明诚与江韵华兄妹两人只好换了陆路,沿着运河方向南下。 若这马车行得顺畅,他们或许还可以赶上年关,与家中的父母好好吃一顿团年饭。现在还未到休朝的时候,江明诚是请了假提前走的,将京兆府的事务暂时交到了另一名少尹的手里。若是其他人自然会担心惹得上头不高兴,江明诚却半分没有顾虑,因为京兆尹大人对他提早返家一事没有丝毫反对的意思。另外,京兆尹对他父亲竟是崇拜得很,连带着对他也照顾了几分。 外头寒风刺骨,江明诚早已将两侧的车帘压得严严实实,马车里头烧了炭火、铺了厚毯,这才惬意了许多。 同行的江韵华正坐得直直的,两眼盯着烧得通红的银丝碳,出了神。 江明诚眉头一皱,伸出手来在江韵华眼前晃了晃,“还魂了还魂了。” 江韵华大梦初醒一般打了个激灵,眼里有些慌张,问他,“啊?什么事?” 江明诚撇了撇嘴,嫌弃地看她,“魂都被人勾跑了,我的傻妹妹哟。” 江韵华觉得脸上有些烫,却看不见自己的脸,也不知红了没有,会不会被看出来。此时江明诚从果盘里拿起一个橘子塞到她手里,唤她道,“剥个橘子来。” 江韵华近乎乖巧地接过来,正要动手却被江明诚夺了过去,他将橘子抛了抛、又接住,睨她,“还说没有被人勾魂,要是以往你会乖乖剥橘子?”江明诚自己剥了起来,笑道,“我这个金疙瘩似的妹妹可不要被橘子水污了手。” “只是可惜了。自家养了十多年的漂亮白菜要被拱了去。” 江明诚将一半的橘子肉放入江韵华的手里,看她,“好,你不说也成。只是不知道是哪一个姑娘明明自己会生酒刺,还不要命地喝了酒。” 江韵华反驳,“行酒令嘛,自然不可以耍赖。” “你若说明了自己喝酒会生酒刺,还有人逼你喝不成?若你输给了另外一人,你可会乖乖喝酒?”江明诚敲了敲江韵华的脑袋,“我就这么个傻妹妹,我还不了解?” 江韵华的脸烫得快要烧起来,却反驳不了他的话,只好小声嘟囔道,“这回又没有生酒刺……” 江明诚又敲了敲,眼神有些恨铁不成钢,“侥幸罢了,你还说。我要是回去向爹稍稍提一提,看你怎么跟爹说。自己的身体瞎折腾。”这话一出,江韵华气焰一低,弱弱地看江明诚,“哥……为人要厚道啊……” 江明诚笑,“得了,你还真当我要告状不成。”江明诚盯着江韵华瞧了一会儿,又摸了摸自己的脸,疑惑道,“那小子当真叫你牵肠挂肚了?可我瞧着,还没我帅气啊。” 江韵华也眯着眼盯了江明诚一会儿,嘻嘻笑开,“哥,你还年轻呀,怎么眼神都不好使啦?” 江明诚作势要敲她,佯怒,“好啊,你这丫头,胳膊肘往外拐了!” 两人在马车里互怼得正开心,马车却渐渐慢了下来,最后竟是停在了路上。驭马仆人在车壁上敲了敲,说话时声音有些焦急,“主子,前头大雪封了山,过不去了!” 江明诚面色一肃,掀开车帘来,往外头瞧了瞧,此时正是白茫茫的一片,连哪里是山石、哪里是青松都险些分不清了。 他在雪地里立了一会儿,心思转了一转,随后一声叹,无可奈何吩咐仆人,“罢了,原路返京。” “是。” 江明诚一掀袍就要登上马车,却在抬头的一瞬间瞧见了江韵华眼中的亮色。 这丫头,真是留不住了! 江明诚是但真不知道这丫头怎么就说喜欢就喜欢上人了,以前也不是没有遇见各方面都极出色的男子,这丫头半点反应也没有,现在他才晓得,他家的妹妹喜欢起人来和别的姑娘没有半点不同,都是胳膊肘往外拐的! 先前江韵华与江明诚说过,她本是好奇那个将她兄长压下去的状元郎是谁的,听说他的冠礼在即,便只身前去,好瞧瞧那个人是哪里能赛过她哥哥的。 可令她始料未及的是,当那个人着好了冠服转过来时,她的心却咚咚咚地跳起来。 她一直以为自己会喜欢爹爹那样威武的男子,所以对那些世人眼里的俊俏少年都不以为意。那天秋色正好,姜三公子身上的冠服也是最庄重的样式,革带佩绶,规规整整。他的眼里清冷却温和,仿佛什么都没有看,又仿佛什么都纳入了眼底。她相信,那时候因为这个眼神而着迷的人,一定不止她一个。当她们的眼神追寻着他时,他的眼神在某处凝了一瞬,温暖又疏淡的笑容倏地漾开,仿佛一朵清冷又炽烈的花朵“哔啵”一声猝不及防地盛放。 他是因何而笑?因谁而笑?可是有中意的姑娘?一连串的问题落进心湖,叫她们都不得安生。 江韵华想念她的爹爹,但不知为何,她也想见到他。因此这场封山的大雪半点没有惹恼她。 西北早已传来捷报,荣国公与镇国大将军于承平十三年十月攻破西戎都城,生擒西戎皇室诸人,因着汗王出逃下落不明,他们并不会立即班师回朝,按荣国公说法,这汗王的项上人头是要被取下来进献给皇上作为新年贺礼的。 第75节 皇上接到捷报之后豪气万千地大笑数声,底下的臣子也一片喜气洋洋,这时候却有人动了小心思,谏言道,如此好时机应当大赦天下。 没想到皇上半点没有要考虑的意思,抚了抚胡须笑道,“如此好时机,不如开恩科。” 这些消息与上辈子都对得上,闻昭却不再担心祖父被扣上“谋逆”的罪名了。皇上没有动姜家的必要,祖父那边又有镇国大将军,也相当于多了一层保障。 且陆然已经悄悄派人盯紧了曾侍卫以防万一,上辈子便是这个曾恺传的假消息激得祖父怒极返京,这回却不会叫他再有出城的机会了。 祖父没有回来过年,却是有可能赶得上闻昭的婚礼的。 姜家与陆府离得并不近,真算起来,一个在城东,一个在城西呢。但这聘礼却像长长的红线一般,一个个的绳结相接,将两府连到了一块儿。 抬着聘礼进姜府的小厮俱是穿着喜服,身材又相近,瞧着喜人得很。陆府本没有这般多的小厮,可见是费了心思的。那一抬抬的木箱俱是红漆描金,红绸带系出了连心结的模样,标致又喜庆。 先前陆然送聘礼单子过来时,便将姜二爷吓了一跳。他只当陆然虽是江南望族出身,却父母早逝,孤身在京城打拼,家底子不薄却不会厚实到哪里去,没想到这一手聘礼拿出来却叫人说不出话来。就是国公府要拿出这样多的家当都不容易,毕竟国公府是勋贵之家,地位尊崇却未必比那些皇商巨富来得阔绰。 闻昭一听扶摇带着艳羡的话语说起聘礼,心里头又是甜蜜又是生气的又是担忧的,倒不知要如何说陆然了。 她晓得陆然私底下极善经营,但旁人却不了解,因此陆然这一下子能拿出这般丰厚的聘礼,实在容易叫人瞎想。他现在正是许多双眼睛盯着的位置,聘礼少点没有关系,不要危及自身才是最要紧的。陆然一向通透玲珑,现在却在聘礼上犯了傻。 闻昭焦躁地踱了一会儿步子,随即强迫自己坐下来,心想,旁人若要非议他,也得拿住实实在在的错处才行,高官禁商的法令在前朝就被废止了,现在自然没有问题。 她这是关心则乱了。 此时吉时还未到,闻昭的心里咚咚咚的,声音吵得她快要听不见周围的人声了。闻昭正坐在梳妆镜前,一身大红绣金的嫁衣将她衬得艳色无边,美不胜收。她的肤色本就白皙通透,因此便少敷了一些粉。黛眉轻扫,口脂嫣红,额上还贴了早樱形状的花钿,水银镜里的自己有些陌生,闻昭几乎不敢多瞧。每瞧上一眼,她便会设想陆然掀开盖头那一瞬的反应,止不住。 扶摇从未见过自家姑娘这般娇媚的模样,看得愣在了那里。 庄芸仗着与闻昭关系好,早早地就在闻昭的房里坐着,看着她上妆的样子,时不时与她说说话,见现在时辰还早,闻昭却准备得差不多了,便问她,“饿不饿?可要吃些东西垫垫肚子?” 闻昭怕污了唇妆,就要摇头,庄芸却将一块儿米糕拿起来,“我拿着你来吃,也省了擦手了,这口脂再补补就成。”糕点已经凑到了嘴边,闻昭只犹疑了一瞬便吃了下去,小口小口的,唯恐破坏了妆容。 庄芸笑她,“我现在可算是过来人了,成亲那会儿当真是又累又饿,不如现在多吃一些,待会儿也不用挨饿了。嗯……昭表妹口脂吃下去了。”说着就唤了旁边的妆娘为她补上。 “不过这口脂却是能吃的,还好吃着呢,樱桃味儿。”庄芸自顾自地说着,还凑近了嗅了一口气,却见闻昭的双颊染上了一层诱人的蜜桃粉。 庄芸有些不解,却觉得闻昭这样儿当真是好看,叫她这个女子都觉得惑人得紧。 见闻昭已经准备周全了,大妆坐于镜前,脸蛋身形都是大姑娘才有的韵味,秦氏立在闻昭身后,抚了抚闻昭的长发,“昭昭都嫁人了,这时间过得真快啊。” 秦氏脸上带着柔和的笑意,“母亲总还觉得你是十岁出头的年纪,扎着包包髻,穿着红衣裳,过年的时候领着弟弟妹妹要压岁钱。这一转眼,虽还是红衣裳,却是要嫁人了。”秦氏说着说着眼里便湿润起来,而闻昙早已哭成了个大花脸。 “二姐姐……昙儿以后……可以来找你玩吗?” 闻昭捋了捋闻昙的额发,笑道,“自然是可以的,昙儿不哭,再哭二姐姐也哭咯。”闻昙抽噎着将眼泪眨去,大大的眼睛直视着闻昭,仿佛在证明她没有哭了似的。 外头在催妆了,闻昭喉头发干,喝了水又补了一道口脂,闻昭觉得她不是真渴,只是太紧张了些,因此便东想西想好分散自己的念头。可这一想,又想起前些日子扶摇她们去陆府帮着置办新房回来,直夸新房的拔步床宽敞又气派,上好的楠木上满是云纹浮刻,耳房作了净室,辟了池子,还不知从哪里凿出了温泉眼,就着暗渠引到了池子里头,虽然这池子不大,但冬日里泡上一会儿却是极舒坦的。 “姑娘,时候差不多了。”喜婆喊了一声,扶摇芙蕖两个便上前来一左一右地扶着闻昭。这一站起身,闻昭就觉得头顶的凤冠好似又重了一些。 蒙上了红盖头,闻昭只能靠着别人扶着才能接着往前走,这时她的丫鬟们却停住了脚步,闻昭正疑惑着,却听正前方的一道人声,“昭昭,三哥背你。” 三哥蹲下了身子,闻昭可以从盖头底下看见三哥垂在地上的衣摆。伏趴在三哥的背上,闻昭小声说了句,“三哥,好了。” 姜闻熠挽紧了闻昭的膝弯,低声道,“昭昭抓紧些。”闻昭“嗯”了一声,抱紧了三哥的脖子。 闻昭的红盖头在姜闻熠的肩上滑过,温热的呼吸洒在他的后颈上,姜闻熠一步一步往姜府大门口走着,脚步重逾千斤。 他走得越发慢,喜婆担心误了时辰,便笑着提醒他快些。 姜闻熠呼吸急促起来,往上掂了掂闻昭的身子,迟缓开口,“昭昭……” 闻昭猜想到三哥的不舍,安抚似的在他脑袋上蹭了蹭。 姜闻昭被这猫儿似的举动给坏了气氛,想说的话鲠在喉头,上不去也下不来,末了一笑,“昭昭重了。” 背上的闻昭一愣,随即“哼”了声,在三哥的脖子上挠起痒痒来。姜闻熠拍了拍闻昭的小爪子,笑道,“走了。” ☆、第102章 洞房花烛 姜闻熠将闻昭背上了喜轿,见她端坐在轿子里头,两只白嫩的手交叠在膝上捏紧了裙摆,瞧着有些紧张无措。 “别怕,三哥会陪着你过去的。”姜闻熠将她微皱的裙摆从手里头解救出来,轻轻抚平,在退出去之前还是忍不住与她说,“日后若是受了什么委屈尽管来找三哥,三哥就算有了妻儿,哪怕子女绕膝,哪怕发苍苍目茫茫,你仍是我最疼爱的妹妹。” 姜闻熠捉住闻昭的手,沉声道,“三哥出去了。”姜闻熠手上加了力气,好似在给闻昭打气,只是这手还未拿开,便被一滴热泪给烫得一颤。 帷裳落下,将闻昭彻底隔在里头,姜闻熠退到边上。他的手上好似被烫出了个窟窿,灼得他难以安宁。 闻昭被盖头遮住了视线,几乎是两眼一抹黑地被人牵引着,下马车,进陆府。 就连拜堂也是晕乎乎的,像是喝酒上了头。 她有些紧张害怕,又隐隐欣喜得发颤,她真想掀起盖头来瞧瞧这个与他对拜的新郎官是不是她心心念念的陆然。好似一定要看一眼确认了是他,她才会安下心来。 被送入洞房的时候,闻昭又想起那张叫扶摇赞叹不止的床榻来,被喜娘扶着进了新房,在床沿上坐下,闻昭几乎有种陷下去的错觉。 也不知陆然在这榻上铺了多少层,竟然松软至此,坐下的时候有种被羽毛或棉花轻柔包围的愉悦。 他这般布置的时候,心里又在想些什么……或许是为了缓解紧张,闻昭天马行空地胡思乱想起来,想着想着,大红盖头底下的那张脸,又一次不可抑制地烧红起来。 新房里有些热闹,闻昭的耳朵却像是被蒙上了一层隔膜似的,恍惚间这些声响都从耳边划过,没有落到心里去。有个妇人笑着说了什么,也不知她是不是那位全福太太,她这一说,喜娘又笑呵呵地开口,这喜娘的声音闻昭倒是识得。 这个喜娘将撒帐歌唱得千回百转,本就羞煞人的歌词越发听不得了。闻昭觉得有些别扭,脖子也酸得厉害,却仍是纹丝不动。 陆然也没有将撒帐歌听进去几句,他满心满眼的都是这个端矜地坐在床边的新娘,他真想不管不顾地上前将她拥入怀里。这是他盼星星盼月亮盼来的新娘,临了却觉得有些不真实,像是一场令人迷醉的美梦,只有将她紧紧揉进自己才会叫他心中踏实。 陆然从全福太太手中接过喜秤,几乎发着颤,他稍稍深吸了一口气,将眼前人的盖头挑起。他决定了,就算这是一场梦,他也要好好看看昭昭为他凤冠霞帔的模样。 也不知掀盖头这一礼节是何人想出来的,红绸的遮挡乍然消失,露出新娘低头浅笑的容颜。陆然心里觉得,那个想出了这个点子的人,定是享尽了人间至乐。 新房里安静了一瞬,仿佛一说话就会惊扰了这个大妆着的娇娘。明明新娘上了妆之后几乎都是一个样儿,白脸颊红嘴唇的,可这束缚一般的妆容却未曾减去她半分美丽,反而将她一双清凌凌的桃花眼给衬得水波潋滟,仿佛三月的桃花被暖风一吹,打着旋儿落入池里,星星点点地弄皱了一池的春水。 闻昭心里有些慌,抬眼看向陆然。他从未穿过绯色的衣裳,今日是头一遭。但因着他肤色如玉又身高腿长的,这一身喜服丝毫没有减去他半分的清隽秀雅,反将他衬出几分红尘喜气来。陆然对着外人的时候就有几分清冷淡漠,不熟悉他的人还道他是那天上下来的谪仙,仿佛不食五谷不染烟火,若他们见了陆然今日这身大抵就不会这般觉得了。他能将白衣穿得飘然若仙,也能将红色穿成盛世风光。 且他的脸上洋溢着喜色,纵使没有笑出来,但他的眉眼舒展,唇角上扬,任谁都能瞧出他的好心情。 一时间,闻昭心里满满当当的,她这一笑,陆然看得越发痴了。 直到喜娘喊了第二声,陆然才回过神来,两人喝过合卺酒之后他便要出去敬酒了。又要等上许久才能再见到闻昭,陆然心中不舍,与闻昭喝酒的时候一双眼就没有离开她过,直将闻昭看得不敢与他对视。 这些个贵妇人都教养极好,不过意思意思便是闹了洞房了,留了陆然一些时间与闻昭温存。 陆然将闻昭头顶的凤冠取下来,伸手在她颈后揉了揉,温声道,“酸疼了吧?” 见闻昭撅着小嘴连连点头,陆然笑了笑,在她唇上落下一吻,“记得吃点东西,我先去前头了。” 闻昭又是点头,陆然这才站直了身子,往外迈了一步又回过头来,“樱桃味儿的,不错。” 闻昭嗔他一眼,陆然笑得愉悦,大步出了新房。他这一走,扶摇芙蕖两个便走近闻昭,为她卸妆沐浴。 不得不说,净室里头这个小温泉简直妙不可言,大理石砌成,三层的台阶走上去才能见着池面,闻昭挽着头发,将脖子也埋进了温泉里头,热气氤氲在她脸上,浑身也暖洋洋的。扶摇站在池子外头,一勺接一勺地将莲子羹喂到她嘴里。 陆然官居要职,这种时候自然是人人都要来与他喝几杯的,一时半会儿必定回不来,因此闻昭也不急,身心惬意地泡着温泉,一碗莲子羹下肚之后,便由着芙蕖给她松松头发。今日的发髻挽得太紧了些,凤冠再那么一压,现在头皮还隐隐疼着。 陆然好不容易才脱了身,步子摇晃着由魏梁扶到了门口,待一脚踏进新房起,他又变回了那个神志清醒又俊美无俦的新郎官。 他设想过许多遍,当他一身酒气回来时,闻昭应当换了一身正红的中衣坐在榻边等他回来,闻见了他身上的酒气便嘟囔着推他去沐浴。可他见到的景象却迥然不同。 他特意布置的拔步床上坐着他的新娘,她的长发被放下,松松散散地束在脑后,又垂了几缕在胸前。大抵是太困了,闻昭已经斜靠着床头睡着了,正红的幔帐贴在她的颊侧,映出了一片霞色。 她的两个丫鬟应当是心疼主子便没有唤醒她,见他进了房才急急地要去叫闻昭醒来。 陆然微微摇头制止她们,轻声道,“你们下去吧。” 两个丫鬟只好欠身退到外间,心里头却高兴起来。连吵醒主子都不愿的姑爷,必定是打心眼儿里疼她们主子的了。 闻昭泡过温泉后便暖洋洋的,困意席卷而来时一阖眼便什么都不晓得了。隐隐约约好似有一缕胰子的香气,夹在潮热的水汽里,太惬意了,仿佛回到了母胎一般安宁暖和。 陆然轻轻抱起闻昭,见闻昭下意识地往他怀里钻了钻,温软又馨香,陆然在怀中人的发顶上蹭了蹭,低声道,“坐着睡不舒服,我们去床上躺着好不好?” 如果对面的你是晋。江的读者,那么作者君向你说一声sorry啦,完整章节将会在稍后放出。现在您看到的只有一半哦,请耐心等待~~么么哒注::::::剩余正文在作者有话说! 如果您不是晋。江的读者,那么作者菌很遗憾地告诉你,你跑错频道啦!此文在晋。江文学城上独家发表,其他的网站上若是出现了此文,则一律为盗版。请支持正版,转移阵地到晋。江哦~ 谢谢配合,么么哒,作者君直角鞠躬~ 陆然从全福太太手中接过喜秤,几乎发着颤,他稍稍深吸了一口气,将眼前人的盖头挑起。他决定了,就算这是一场梦,他也要好好看看昭昭为他凤冠霞帔的模样。 也不知掀盖头这一礼节是何人想出来的,红绸的遮挡乍然消失,露出新娘低头浅笑的容颜。陆然心里觉得,那个想出了这个点子的人,定是享尽了人间至乐。 新房里安静了一瞬,仿佛一说话就会惊扰了这个大妆着的娇娘。明明新娘上了妆之后几乎都是一个样儿,白脸颊红嘴唇的,可这束缚一般的妆容却未曾减去她半分美丽,反而将她一双清凌凌的桃花眼给衬得水波潋滟,仿佛三月的桃花被暖风一吹,打着旋儿落入池里,星星点点地弄皱了一池的春水。 闻昭心里有些慌,抬眼看向陆然。他从未穿过绯色的衣裳,今日是头一遭。但因着他肤色如玉又身高腿长的,这一身喜服丝毫没有减去他半分的清隽秀雅,反将他衬出几分红尘喜气来。陆然对着外人的时候就有几分清冷淡漠,不熟悉他的人还道他是那天上下来的谪仙,仿佛不食五谷不染烟火,若他们见了陆然今日这身大抵就不会这般觉得了。他能将白衣穿得飘然若仙,也能将红色穿成盛世风光。 且他的脸上洋溢着喜色,纵使没有笑出来,但他的眉眼舒展,唇角上扬,任谁都能瞧出他的好心情。 一时间,闻昭心里满满当当的,她这一笑,陆然看得越发痴了。 直到喜娘喊了第二声,陆然才回过神来,两人喝过合卺酒之后他便要出去敬酒了。又要等上许久才能再见到闻昭,陆然心中不舍,与闻昭喝酒的时候一双眼就没有离开她过,直将闻昭看得不敢与他对视。 这些个贵妇人都教养极好,不过意思意思便是闹了洞房了,留了陆然一些时间与闻昭温存。 陆然将闻昭头顶的凤冠取下来,伸手在她颈后揉了揉,温声道,“酸疼了吧?” 见闻昭撅着小嘴连连点头,陆然笑了笑,在她唇上落下一吻,“记得吃点东西,我先去前头了。” 闻昭又是点头,陆然这才站直了身子,往外迈了一步又回过头来,“樱桃味儿的,不错。” 闻昭嗔他一眼,陆然笑得愉悦,大步出了新房。他这一走,扶摇芙蕖两个便走近闻昭,为她卸妆沐浴。 不得不说,净室里头这个小温泉简直妙不可言,大理石砌成,三层的台阶走上去才能见着池面,闻昭挽着头发,将脖子也埋进了温泉里头,热气氤氲在她脸上,浑身也暖洋洋的。扶摇站在池子外头,一勺接一勺地将莲子羹喂到她嘴里。 陆然官居要职,这种时候自然是人人都要来与他喝几杯的,一时半会儿必定回不来,因此闻昭也不急,身心惬意地泡着温泉,一碗莲子羹下肚之后,便由着芙蕖给她松松头发。今日的发髻挽得太紧了些,凤冠再那么一压,现在头皮还隐隐疼着。 陆然好不容易才脱了身,步子摇晃着由魏梁扶到了门口,待一脚踏进新房起,他又变回了那个神志清醒又俊美无俦的新郎官。 他设想过许多遍,当他一身酒气回来时,闻昭应当换了一身正红的中衣坐在榻边等他回来,闻见了他身上的酒气便嘟囔着推他去沐浴。可他见到的景象却迥然不同。 他特意布置的拔步床上坐着他的新娘,她的长发被放下,松松散散地束在脑后,又垂了几缕在胸前。大抵是太困了,闻昭已经斜靠着床头睡着了,正红的幔帐贴在她的颊侧,映出了一片霞色。 她的两个丫鬟应当是心疼主子便没有唤醒她,见他进了房才急急地要去叫闻昭醒来。 陆然微微摇头制止她们,轻声道,“你们下去吧。” 两个丫鬟只好欠身退到外间,心里头却高兴起来。连吵醒主子都不愿的姑爷,必定是打心眼儿里疼她们主子的了。 闻昭泡过温泉后便暖洋洋的,困意席卷而来时一阖眼便什么都不晓得了。隐隐约约好似有一缕胰子的香气,夹在潮热的水汽里,太惬意了,仿佛回到了母胎一般安宁暖和。 陆然轻轻抱起闻昭,见闻昭下意识地往他怀里钻了钻,温软又馨香,陆然在怀中人的发顶上蹭了蹭,低声道,“坐着睡不舒服,我们去床上躺着好不好?” ☆、第103章 三朝回门 第76节 龙凤喜烛燃了一整晚。 闻昭半夜醒过一遭。她像躺在一叶小舟上,载舟的不是水,是星河。小舟儿一晃,星光溅了她一身。星河平息之后,余韵仍在她里边儿拍打,叫她不得安眠。饱.胀和摇晃的滋味叫她蹙起眉头睁开眼,大红的帐顶仿佛也跟着轻轻晃动,闻昭一度以为是自个儿没有睡醒,眼神出了差错。 她用力眨了眨眼,帐顶仍在摇晃,潮汐一涨一伏。河里的凶兽潜伏着,隐忍又克制,慢条斯理地磨,姿态闲雅地进攻。她的后背紧贴着一片滚烫,温柔宽厚的手掌覆在她的腰上,一下又一下,深埋轻抽。 闻昭恼怒地将他的手拍掉,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出去。”她这一张口却把自己给吓坏了,声音喑哑得不像话,仿佛许久没有开过口后的乍然出声,艰涩难听。 陆然没有料到会将她弄醒,仍埋在里边儿,亲了亲她,又将她揽得更紧,耍赖似的不肯走。闻昭背对着他,转不过来又看不见他,她所有的感受集中于一处,闭上眼都能描绘出来,羞耻感叫她脸色通红,她斥了一声,“陆然!” 陆然笑着在她耳.垂上轻.咬一口,声音低哑诱人,带着压抑的喘息,“既然醒了,不如一起?” 这只堕入俗世的妖精,满心想着将别人也拉入深渊,再抛向高空,玩得乐此不疲。 再醒来的时候,窗棂外晨光正好,鸟儿清鸣,仿佛可以预想出一个清新明媚的早晨,可屋子里头却满是暖香,夹杂着两人放纵过后的气息,叫闻昭蹙着眉头睁开眼。她想起之前祖父为了锻炼他们的身体,天天叫她们蹲马步操练的日子,她浑身酸痛又满足。 锦被盖到了腰间,一只温热的手掌隔着被子压在上头,闻昭放轻了动作转身,陆然还未睡醒,他阖着双眼,睡颜安宁,像单纯懵懂的少年郎。他的墨发随意散在大红的喜枕上,面上泛着些微的红,唇角上扬,好似做了美梦。 闻昭的心里突然盈满了欢喜柔软。 她稍稍坐起身,凑过头去,在他丰润饱满的唇上啄了一口。 闻昭身上干净爽快,可她昨晚迷迷糊糊的,定是没有办法给自己洗澡,因此代劳了一切的陆然才会睡到现在还未醒。或许是她的吻惊扰到了他,陆然的睫羽微微一颤,闻昭觉得有趣,又想起了陆然不止一次地亲吻她的眼睛,让她觉得自己被疼爱呵护。闻昭弯了弯嘴角,又俯下~身在陆然的眼皮上落下一吻。 他的睫羽长而浓密,闭上的时候有些孩童般的可爱,经这一吻,颤得越发剧烈,闻昭提着心猜想他是不是快醒来了,正细瞧着,就被陆然伸手揽住,按进胸口。 陆然声音低哑,胸口震颤,“别闹,再睡一会儿。”自然又熟稔,仿佛他们是一对共同生活了许久的老夫老妻。 闻昭紧靠着他的胸膛,甚至能听到他的心,咚、咚、咚,一下又一下,简短有力,敲击着她的耳膜。闻昭轻轻抚上去,那心跳声又吻上了她的手掌,富有生命力的感触,她好喜欢。 陆然觉得闻昭就是只挠心的小猫,一大清早的撩.拨,亲吻他,抚摸.他。捉住了在胸口作乱的小手,陆然半睁着眼,含.住了她的一节指头,眼里已经清明了,黑沉沉地看着她,嘴上稍稍使了力。闻昭抽回手指,瞪他,“你不是属龙的吗?” 嗯,咬人是狗干的事儿。 “嗯,昭昭才是属狗的。”一大早地让他发笑。这丫头,就喜欢自己给自己挖坑。 闻昭脸一红,恼羞成怒地推他,“起来起来,都什么时辰了,别误了正事儿。” 即使陆然的父母已经不在世上了,在京城里头又没有什么长辈,但是礼不可废,且心意也是极重要的。 陆然再次看向闻昭的时候,眼里褪了逗弄,添了温柔之色。 陆府修了祠堂,里头只供了两个人的牌位。闻昭今日的新妇茶,就是奉给这二位的。 闻昭心想,一定要多谢这两个长辈,他们教出了这么优秀的儿子,多伟大。虽说陆然脚下的路都是自己一步一步走出来的,他腹中的墨水胸中的谋略大多是自学而来的,但正直的灵魂和向善之心却只能从小由父母熏陶教化。 闻昭的双眼向来明澈,心里头想着什么一目了然。陆然笑看着闻昭虔诚的小模样,也跟着掀袍跪下。 新妇奉茶,这个新郎官跪个什么劲儿?闻昭疑惑地看他,陆然却没管,径自跪在牌位前。他的声音不大,却坚定有力,“爹娘在上,不肖子陆然在此郑重起誓,得妻姜映卓,必当宝之珍之、爱之重之,不令其心生忧悔。拳拳之心,久长不变,若有违誓言……” 闻昭眼里泪光隐隐,努力睁着大眼看着陆然高低起伏的侧脸,真怕他说出些什么“天打雷劈不得好死”的话。捏了捏陆然的手心,他笑着回握她,深深看进她的眼里,柔声道,“叫我余身无妇,孤身终老。” 闻昭哭着捶他,“你这不是咒我嘛!”陆然捉住她的粉拳,凑在唇边吻了吻,“嘘,回去了再打。”言罢便郑重地向二老的牌位附身磕头。 闻昭也与他一同额头触地。 如果对面的你是晋。江的读者,那么作者君向你说一声sorry啦,完整章节稍后放出。现在您看到的只有一半哦,请耐心等待~~么么哒剩余正文在作者有话说! 如果您不是晋。江的读者,那么作者菌很遗憾地告诉你,你跑错频道啦!此文在晋。江文学城上独家发表,其他的网站上若是出现了此文,则一律为盗版。请支持正版,转移阵地到晋。江哦~ 谢谢配合,么么哒,作者君直角鞠躬~ 再醒来的时候,窗棂外晨光正好,鸟儿清鸣,仿佛可以预想出一个清新明媚的早晨,可屋子里头却满是暖香,夹杂着两人放纵过后的气息,叫闻昭蹙着眉头睁开眼。她想起之前祖父为了锻炼他们的身体,天天叫她们蹲马步操练的日子,她浑身酸痛又满足。 锦被盖到了腰间,一只温热的手掌隔着被子压在上头,闻昭放轻了动作转身,陆然还未睡醒,他阖着双眼,睡颜安宁,像单纯懵懂的少年郎。他的墨发随意散在大红的喜枕上,面上泛着些微的红,唇角上扬,好似做了美梦。 闻昭的心里突然盈满了欢喜柔软。 她稍稍坐起身,凑过头去,在他丰润饱满的唇上啄了一口。 闻昭身上干净爽快,可她昨晚迷迷糊糊的,定是没有办法给自己洗澡,因此代劳了一切的陆然才会睡到现在还未醒。或许是她的吻惊扰到了他,陆然的睫羽微微一颤,闻昭觉得有趣,又想起了陆然不止一次地亲吻她的眼睛,让她觉得自己被疼爱呵护。闻昭弯了弯嘴角,又俯下~身在陆然的眼皮上落下一吻。 他的睫羽长而浓密,闭上的时候有些孩童般的可爱,经这一吻,颤得越发剧烈,闻昭提着心猜想他是不是快醒来了,正细瞧着,就被陆然伸手揽住,按进胸口。 陆然声音低哑,胸口震颤,“别闹,再睡一会儿。”自然又熟稔,仿佛他们是一对共同生活了许久的老夫老妻。 闻昭紧靠着他的胸膛,甚至能听到他的心,咚、咚、咚,一下又一下,简短有力,敲击着她的耳膜。闻昭轻轻抚上去,那心跳声又吻上了她的手掌,富有生命力的感触,她好喜欢。 陆然觉得闻昭就是只挠心的小猫,一大清早的撩.拨,亲吻他,抚摸.他。捉住了在胸口作乱的小手,陆然半睁着眼,含.住了她的一节指头,眼里已经清明了,黑沉沉地看着她,嘴上稍稍使了力。闻昭抽回手指,瞪他,“你不是属龙的吗?” 嗯,咬人是狗干的事儿。 “嗯,昭昭才是属狗的。”一大早地让他发笑。这丫头,就喜欢自己给自己挖坑。 闻昭脸一红,恼羞成怒地推他,“起来起来,都什么时辰了,别误了正事儿。” 即使陆然的父母已经不在世上了,在京城里头又没有什么长辈,但是礼不可废,且心意也是极重要的。 陆然再次看向闻昭的时候,眼里褪了逗弄,添了温柔之色。 陆府修了祠堂,里头只供了两个人的牌位。闻昭今日的新妇茶,就是奉给这二位的。 闻昭心想,一定要多谢这两个长辈,他们教出了这么优秀的儿子,多伟大。虽说陆然脚下的路都是自己一步一步走出来的,他腹中的墨水胸中的谋略大多是自学而来的,但正直的灵魂和向善之心却只能从小由父母熏陶教化。 闻昭的双眼向来明澈,心里头想着什么一目了然。陆然笑看着闻昭虔诚的小模样,也跟着掀袍跪下。 新妇奉茶,这个新郎官跪个什么劲儿?闻昭疑惑地看他,陆然却没管,径自跪在牌位前。他的声音不大,却坚定有力,“爹娘在上,不肖子陆然在此郑重起誓,得妻姜映卓,必当宝之珍之、爱之重之,不令其心生忧悔。拳拳之心,久长不变,若有违誓言……” 闻昭眼里泪光隐隐,努力睁着大眼看着陆然高低起伏的侧脸,真怕他说出些什么“天打雷劈不得好死”的话。捏了捏陆然的手心,他笑着回握她,深深看进她的眼里,柔声道,“叫我余身无妇,孤身终老。” 闻昭哭着捶他,“你这不是咒我嘛!”陆然捉住她的粉拳,凑在唇边吻了吻,“嘘,回去了再打。”言罢便郑重地向二老的牌位附身磕头。 闻昭也与他一同额头触地。 陆府里原本就陆然一个主子,现在添了主妇,也只有两个主子罢了。 用膳的时候,闻昭着了玫红的百花穿蝶纹曲裾,头上随意地插戴了一支红玉簪子。玫红颜色容易显得人老气,好在闻昭白得剔透,这样的颜色反而衬得她肌肤如雪、俏~脸生辉,眼波流转间俱是风情,像极了饱饮雨露的鲜花,艳~丽又生机勃勃。 陆然忍不住将她抱~坐在腿上,闻昭见她的两个丫鬟还在旁边站着,脸一红,推他。陆然一挥手,这两个下巴埋到胸口的丫鬟立马如蒙大赦,忙不迭地退出去了。 哎?她们俩是谁的丫鬟啊! 闻昭气咻咻的,陆然却将她抱得更紧,还腾出手来夹菜喂她,跟养女儿似的。屋里没了旁人,陆然又善于诱哄,最后闻昭也就由着他了。心里却觉着,这人…… 没羞没臊的。 虽然恼她,但她的弯起的嘴角却没有藏住,一罐蜜糖在她的心口打翻,溢出嘴角,陆然在她勾起的唇上轻轻啄吻。现在他们的亲密光明正大、无所顾忌,他们有大把大把的时间享受甜蜜,陆然也不急,一下一下轻缓有序地亲她。 三月的好时节,午后的暖阳从窗棂倾洒而入,空气微醺,两人暖洋洋地拥在一起,像两只抵足而眠晒太阳的猫咪。大猫舔.了舔小猫的嘴,小猫拱了拱窝进大猫的怀里。 陆然成婚,皇上给他放了三天的假,待回门过后便要回来上朝了。没办法,中书令的位置重要,政务也繁多,轻易旷不得。 陆然将礼物仔细清点过后才上的床,闻昭还没有将被窝煨热,人形火炉便挤了进来,将闻昭带进怀里。他身上的气息扑面而来,将闻昭牢牢笼罩,她扯着他的衣襟,偎在他胸口。 新婚夫妻最难克制自己,所以成亲之前秦氏就话里话外地暗示闻昭,要节制,不能由着女婿胡来,他那个年纪的小伙子恰是火气最旺的时候,闻昭自个儿心里要有数。胡天胡地的最是容易坏了男子的身子。 当陆然低下头来埋在她心口的时候,闻昭想起了秦氏的话,伸手推拒他,陆然却捉住她的手压在了身侧。闻昭嗫嚅道,“歇,歇了吧。”她扭了扭身子避开他的亲密,却无意间在陆然心头的火苗上加了一把柴火。 陆然仿佛知道她的顾虑似的,哑笑,“存了二十多年,哪里会轻易用光?”边说着,边四处点火,将乳酪融化得软烂。 “不许说,荤话!”她恍恍惚惚,却仍不愿听这些羞煞人的话语。 他着迷地吻着她周身,一寸寸顶礼膜拜,声音低哑柔和,带着惑人的喘息,“昭昭生得太美。叫我,何以自持,何以克己,何以,修身,养,性。”他住进了她的私邸,无须多敞亮,就这方寸之地就叫他心满意足,叫他不愿离开这温暖的小窝。 “你自己,胡来,怎么,怪我?”她的话语被撞散,却坚持不懈地想要吐出一句完整的,“陆然,坏蛋,你是坏蛋!无赖!” 陆然堵住她的话,含糊不清地道,“两张嘴都不老实,放松点。”闻昭没听清,软糯地“嗯?”了一声,陆然却没再说了,只全神贯注地埋头苦干。 翌日闻昭由着丫鬟梳妆,陆然想要来帮她描眉,闻昭理也不理他,白眼要翻天上去了。 好,谁家小祖宗谁哄。 陆然又是告饶又是哄的,屋里的丫鬟听得咬牙憋笑。闻昭却仍旧不为所动,谁叫他昨天胡来的?今日可是要回门的日子,母亲他们都是过来人,眼尖得很,一瞧便能瞧出端倪来,到时候说的还不得是她? “我的好娘子,你这脸色一摆,父亲母亲都该觉得我欺负你了。”这娘子喊得好生顺口,这神情何其委屈无辜。闻昭绷不住笑出声,陆然闻弦音而知雅意,凑到闻昭旁边亲了一口,“说好了,原谅我了。” 扶摇惊得手里的口脂盒几乎要掉下来。闻昭又气又羞,斥他,“你这人忒烦,才上的口脂呢!” 回门最讲究体面,陆然自升官之后,这是第二回按正二品的规制来,前一次还是刚上任那天呢。本朝的正一品衔只有广安王和苏太师,国公都得排到从一品,所以品级压在陆然头顶上的人当真数不出几个。因此这排场也够吸引人的。 俩小夫妻一个去了前厅,一个回了后院。秦氏见闻昭双目含春,人比花娇的模样,心中宽慰,牵着闻昭的手走进房里,还把贴身丫鬟给支了出去。闻昭见母亲这架势,还没等她开口,自己先红了脸。 ☆、第104章 故地重游 回陆府的时候,马车经过侧门,闻昭正掀开了车帘往外头,恰见一丫鬟提着包袱走进侧门。 听见车轱辘的声响,丫鬟转头看,没留意脚下摔了个跟头,包袱里头的东西叮铃哐当掉在地上,胭脂水粉洒了一地。 那丫鬟惊叫一声,红着眼眶看着地上的一片狼藉,边蹲下来收拾边小声呜咽。 闻昭拍了拍身边的人,问他,“你的那些舞姬都住哪里的?”那丫鬟买了那么多的胭脂水粉,闻昭几乎是一下子便想起了皇上赏给陆然的二十个绝色舞姬。绝不绝色她不晓得,没见过。但她们一定就在陆府,只是没有与她碰上面罢了。 陆然顺势包住她的手,“我与父亲说过,不会叫那些人碍着你的眼。” 闻昭指了指还在收拾胭脂盒的丫鬟,“难不成你禁了她们的足?买胭脂水粉都不能自己出门了?”那些胭脂水粉的数量一瞧便是几人份的,倒像是好几个人约好了日子叫丫鬟一起买了回来,所以连她们的丫鬟出府的次数也是有限制的。 “昭昭这是为她们打抱不平了?” 闻昭噎了一下,“怎么会……” “现在里头只有一半的人了。我先前允诺她们,若是有自愿出府的,予以足够的银两,且她们清白尚在,于嫁人也无碍。说了一通之后却仍有十个不愿走。”那时候闻昭就要嫁进陆府了,陆然仔细权衡了一番,皇上正是用他的时候,大抵不会因为几个舞姬而怪罪于他。 还是有十个大抵是觉得跟着中书令大人,哪怕捡个侍妾当当,也比嫁出去来得好,于是凭着她们是皇上所赐便赖着不走了。 这样的心思,还盼着他能体恤一二? 听罢闻昭在陆然的颈间蹭了蹭,弱弱地“哦”了一声,随即问他,“那她们要怎样才肯出府?” 陆然伸出一指点在闻昭的唇上,笑,“等她们的依凭毫无用处之后。” 闻昭轻轻吸了一口凉气,睁大眼看陆然,他点了点头。 “下车吧?”此时马车已经停在了正门口。 陆然却没动。闻昭扯了扯他的袖管,就见陆然倾身过来,快速准确地攫住她的双唇,闻昭推他,含糊道,“别,回去了再……” 他的力道有些重,几乎咬了一口她的下嘴唇,退开的时候面上带着笑,却叫闻昭觉得他有些不开心…… “昭昭不要可怜那些外人了,我做不到对她们好,你也不希望这样,是不是?”他认真地看着她,等着她点头,像是在叮嘱一个孩童,饴糖不能吃多了,不然会坏牙齿。 第77节 闻昭方才的恻隐之心被陆然收入了眼底,哪怕她嘴上否认了,陆然却是晓得,她是觉得不应该将那些女子整日整日地拘在府里。 才新婚第三天,她就惹得陆然不开心了,闻昭心里头有些沮丧,因此当晚格外配合。 对陆然而言倒是意外之喜了。 他再一次吻上她的时候,闻昭尝到了一些陌生的味道,纵是恍惚间上了天际,她仍忍不住偏头避开。陆然也不难为她,只在她露出的大片脖颈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触碰。 蔷薇的花瓣被无情地碾出了花汁,零落狼藉得不成样子。 闻昭头一回真切地感知到,他的长发虽凉滑如绸缎,挨着发根的地方却仍是坚硬扎人的,而他的鼻梁又那般挺直,仿佛山之棱角,以不容拒绝的姿态嵌在了蓝天白云之间。 此时此刻,她早已将秦氏的告诫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她从没有这般羞耻过,想着想着竟有些莫名的委屈,闻昭呜呜咽咽起来。陆然将她的眼泪吻去,闻昭再一次嗅到那样的气味,当下哭得更凶。 “走开!” “躺着,走不了。” 他又在耍无赖。 闻昭翻了个身将自己埋进枕头里,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闷闷的,“你就是个大坏蛋!我现在不想看见你!”陆然却担心她将自己憋到,忙道,“好好好,不见我不见我,你可以翻过来了。” 闻昭侧过脸,纵是没有了枕头,她的声音仍然嗡嗡的,“嗯?”而闻昭见到的陆然已经把自己裹到被子里边了。 看着这条大春卷,闻昭破涕为笑,伸手拍在被面上,“出来啦,里边怪憋的。” “你不是不想见我了吗?”声音从春卷里头穿出,有些好笑。 “就算这样,你也不能把被子抢了啊,下次回娘家,我要好好告你一状!”闻昭说着,将被子掀起一角来,灵活地钻了进去。 两人在黑暗里一同笑了几声,陆然抱住她,“不怪我了?” “哼!” 陆然压住她。黑暗里,他的眼睛仍有微弱的光亮,像是星河的边缘,一脚踩进去便会万劫不复。 他语带诱哄地道,“乖。算我欠你的,下回换你来。” 换她来,做什么?闻昭的脸色倏地通红,就差冒烟了。她正准备屈膝顶他,陆然却先她一步压住她的腿,笑声愉悦,“说笑而已,别生气。”这无赖心里头怎么想的就只有他自个儿晓得了。 正是休沐日,飞来楼外人来人往的。飞来楼的常客通常都是些达官贵人,这样的日子最是热闹。 此时一辆马车停在外头,马车上没有标识,不晓得是哪家的。 从上头下来一个身高腿长的玄衣男子,一盏白玉冠将墨发高高束气,仅瞧见他的背影便知此人气度不凡。那人伸出了手扶着车里的人下来,下来的是一个石榴红裙的女子,面上遮了轻纱,仅露出光洁的额头与一双眼睛来,但那双眼却是罕见的明媚透澈,灵动得像是会说话,此时她正笑看着男子,与男子说了一句什么,随后两人携手进了飞来楼。 一时间,被吸引了视线的路人都想起了“神仙眷侣”这个话本里头的词。 “雅间。” “好嘞。” 启动了雅间里头的机关,露出了后边的天地来。闻昭随着陆然走着,最后被他带进了那间房。 嗯,当初“花烛夜”的那间。 闻昭四下打量着屋里,一切都还是先前的模样,幔帐、床单、被褥俱是一片灼目的红色,烛台上的龙凤喜烛只剩下一点点,树桩似的。 “你没换下来?” 陆然坐在榻边,笑,“我倒觉得这洞房一样的陈设合我心意。”成亲之前他也来过几回,睡在这“洞房”里头能把他一整天的疲劳都给驱散。 “所以今天是来故地重游的?” 剩余内容旨在防盗,正版小天使们请跳至作者有话说,么么哒。 她从没有这般羞耻过,想着想着竟有些莫名的委屈,闻昭呜呜咽咽起来。陆然将她的眼泪吻去,闻昭再一次嗅到那样的气味,当下哭得更凶。 “走开!” “躺着,走不了。” 他又在耍无赖。 闻昭翻了个身将自己埋进枕头里,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闷闷的,“你就是个大坏蛋!我现在不想看见你!”陆然却担心她将自己憋到,忙道,“好好好,不见我不见我,你可以翻过来了。” 闻昭侧过脸,纵是没有了枕头,她的声音仍然嗡嗡的,“嗯?”而闻昭见到的陆然已经把自己裹到被子里边了。 看着这条大春卷,闻昭破涕为笑,伸手拍在被面上,“出来啦,里边怪憋的。” “你不是不想见我了吗?”声音从春卷里头穿出,有些好笑。 “就算这样,你也不能把被子抢了啊,下次回娘家,我要好好告你一状!”闻昭说着,将被子掀起一角来,灵活地钻了进去。 两人在黑暗里一同笑了几声,陆然抱住她,“不怪我了?” “哼!” 陆然压住她。黑暗里,他的眼睛仍有微弱的光亮,像是星河的边缘,一脚踩进去便会万劫不复。 他语带诱哄地道,“乖。算我欠你的,下回换你来。” 换她来,做什么?闻昭的脸色倏地通红,就差冒烟了。她正准备屈膝顶他,陆然却先她一步压住她的腿,笑声愉悦,“说笑而已,别生气。”这无赖心里头怎么想的就只有他自个儿晓得了。 正是休沐日,飞来楼外人来人往的。飞来楼的常客通常都是些达官贵人,这样的日子最是热闹。 此时一辆马车停在外头,马车上没有标识,不晓得是哪家的。 从上头下来一个身高腿长的玄衣男子,一盏白玉冠将墨发高高束气,仅瞧见他的背影便知此人气度不凡。那人伸出了手扶着车里的人下来,下来的是一个石榴红裙的女子,面上遮了轻纱,仅露出光洁的额头与一双眼睛来,但那双眼却是罕见的明媚透澈,灵动得像是会说话,此时她正笑看着男子,与男子说了一句什么,随后两人携手进了飞来楼。 一时间,被吸引了视线的路人都想起了“神仙眷侣”这个话本里头的词。 “雅间。” “好嘞。” 启动了雅间里头的机关,露出了后边的天地来。闻昭随着陆然走着,最后被他带进了那间房。 嗯,当初“花烛夜”的那间。 闻昭四下打量着屋里,一切都还是先前的模样,幔帐、床单、被褥俱是一片灼目的红色,烛台上的龙凤喜烛只剩下一点点,树桩似的。 “你没换下来?” 陆然坐在榻边,笑,“我倒觉得这洞房一样的陈设合我心意。”成亲之前他也来过几回,睡在这“洞房”里头能把他一整天的疲劳都给驱散。 “所以今天是来故地重游的?” ☆、第105章 千钧一发 “皇上,这是截留的信件。”侍卫钟玉双手呈上一张牛皮纸信封,蜡封尚在。皇上翻来覆去瞧了瞧,上头没有署名,里头的内容也简短地很。 只有八个字,“多谢告知,允二品爵。” 皇上捏着信纸的手气得发抖,是谁这么大口气,拿爵位作为报酬?!看来那个小畜生是要翻天了! “这信是给谁送的?”皇上沉着声音发问。 殿内静默了一瞬,钟玉回道,“是……侍卫长。” 曾恺啊……皇上一听便皱了眉,曾恺是他觉得最不可能叛变的一个。 钟玉连忙补充道,“卑职觉得此事必有隐情,侍卫长向来忠心耿耿,如何会与来路不明的人秘密通信?” 皇上将信纸扔到钟玉面前的地上,叹了一口气,“你看看。”钟玉拾起信纸,一眼便阅完了内容,听皇上又道,“你是他费了心思栽培的人,自然会替他说话。” 钟玉立即单膝跪地,诚恳又坚定地说,“卑职不敢。只是侍卫长的忠诚是卑职等一众下属都有目共睹的。卑职以为,此事还不能早下定论,以免冤枉了好人。” 皇上想起上朝的时候,太子看他的眼神隐隐带了愤恨悲切,却没有说任何话。再联想到这封“多谢告知”的信件,立即吩咐钟玉,“你去联系一下展业。”展业是他安插到太子府里的人,向来极为隐蔽,替他行下毒之事也有一小段时日了,若展业出了事,那么他养的这群侍卫里头极有可能出了内鬼。 “是。” 钟玉退下以后,皇上看着案上的信封,轻念了一声,“曾恺啊曾恺……” 难道太子当真是众望所归,连他的侍卫长都想要投诚,好挣一份从龙之功吗? 正是暖阳怡人的时候,闻昭斜倚在美人榻上看话本子,一页一页捻过去。陆然心思周到,想着自己上朝的时候闻昭在府中难免无聊,因此成亲前整修府邸之际便在院中置了美人榻,修了一方小亭,冬铺软毯夏施珠帘。本是想做一个秋千的,又担心闻昭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受了伤,思来想去还是看书品茶打发时间叫他放心些。 闻昭从没有这样等过一个人。状似闲适,实则满心满眼地等着一辆马车停在府门口,上头下来一个陪她用膳的人。只因为那个人是陆然,这样的等待也成了甜蜜的。 只是今日却等得久了些…… 陆然被皇上召到了紫宸殿议事。殿门口的宫人知道这是皇上面前的红人,没有半分犹豫便进去禀了皇上。陆然不晓得皇上召他来所为何事,但隐隐约约觉得与曾侍卫有些关系。 皇上将曾侍卫禁了足,还派了侍卫严加看管。外头的人都不晓得缘由,不明白为何深受宠信的侍卫长会惹恼了皇上。陆然自然不会不知道,这事本就是他与太子的手笔。 曾恺是皇上的得力助手,离间了他们之间的信任自然可以削弱皇上的势力,且这个曾侍卫看陆然的眼神总有那么些不对劲,陆然自问没有任何破绽,曾侍卫没来由的怀疑叫他觉得,是时候先发制人了。 殿内,皇上笑呵呵地叫他走近些,安抚一般与他说,“太子那边的人成天地挤兑你,你也不容易啊……只是朕的侍卫军出了点问题,叫朕心里难受得很,都不知道究竟谁可信、谁不可信了,这帝王之位,并不好坐啊……”话毕还咳嗽了几声,愈咳愈剧烈。 “请皇上保重龙体。”陆然诚恳至极,好似当真在为皇上的身体担忧。 皇上摆了摆手,续道,“爱卿一片赤诚,倒叫朕后头的话不好说出口了……”陆然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心中却暗暗警惕起来,听皇上这语气,接下来的话必定不是什么轻松的事。 “朕竟不知道,陆爱卿会武,且功夫还了得?”皇上的声音平淡,放下茶盏的力道却重了些。 陆然面色不改,回道,“只会一点保命的功夫罢了,家父曾为流寇所伤,唯恐微臣遭遇险境,因此请了师傅教些逃命的本领。” 皇上沉吟了会儿,笑道,“原来如此,只是有人与朕说了,陆爱卿在四年前的花灯大会上可是表现出色,钉子一样的梅花桩子也踩得……”皇上将茶盏掷于地上,潜伏着的暗卫一冲而出。 陆然就是再会算计,也不会料到四年之前的无心之举会给今日的自己带来灾祸。 皇上不错眼地看着陆然的反应。他好似被冲出来的暗卫给吓住了,脚上自然而然地使出了那种奇异的步伐,助他躲过了几剑,但他的本事好似仅止于此了,不过几招便躲无可躲,暗卫的长剑“噗嗤”一声刺入身体。 陆然面露痛色,俊俏的脸有些微扭曲,“皇上……” “你们退下吧。” 人在危急的情况下,总会使出全部本事好保全自己,陆然方才面临着无情的刀光剑影,周身的本事根本藏无可藏。他的确有几分逃命的本事,但若要说他功夫了得却是远远不及的。 皇上伸手扶起痛得站不直身子的陆然,面带歉意,“看来是朕多疑了,怀卿可不要怪朕,朕实在是被那些个背叛朕的人给害得草木皆兵了。” 陆然的声线有些发颤,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若这样……能证明微臣的忠心,微臣甘愿再吃上几剑。”君君臣臣,陆然本不应该在皇上面前抬起头直视他,陆然却像一个急于证明自己的小伙子,眼带哀切地看着皇上,“只是臣却不能就此死去,臣从小就立志为君主解忧,若在实现心愿之前去了,臣死不瞑目。” 皇上本就对陆然的皮相颇为欣赏,眼下这人又是难得的脆弱模样,皇上心中一暖,叹道,“怪朕胡乱猜忌了。唉,朕能信任的人,着实不多了……” 周围的宫人被这一变故惊得双腿打颤,皇上浑不在意,想起一事来,又笑着对陆然说,“朕带你看些东西。” 陆然知道自己今日算是过关了,心下稍松,手仍捂在伤处,盘算着回家后要如何才能瞒得住闻昭。转念一想,若他将伤处给闻昭看了,闻昭必定心疼又心软,其他的事都得依他的了。可他却更不愿见她心疼落泪的模样,太罪过了。 以下为防盗内容,稍后替换,正版读者请跳至作者有话说。 第78节 皇上想起上朝的时候,太子看他的眼神隐隐带了愤恨悲切,却没有说任何话。再联想到这封“多谢告知”的信件,立即吩咐钟玉,“你去联系一下展业。”展业是他安插到太子府里的人,向来极为隐蔽,替他行下毒之事也有一小段时日了,若展业出了事,那么他养的这群侍卫里头极有可能出了内鬼。 “是。” 钟玉退下以后,皇上看着案上的信封,轻念了一声,“曾恺啊曾恺……” 难道太子当真是众望所归,连他的侍卫长都想要投诚,好挣一份从龙之功吗? 正是暖阳怡人的时候,闻昭斜倚在美人榻上看话本子,一页一页捻过去。陆然心思周到,想着自己上朝的时候闻昭在府中难免无聊,因此成亲前整修府邸之际便在院中置了美人榻,修了一方小亭,冬铺软毯夏施珠帘。本是想做一个秋千的,又担心闻昭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受了伤,思来想去还是看书品茶打发时间叫他放心些。 闻昭从没有这样等过一个人。状似闲适,实则满心满眼地等着一辆马车停在府门口,上头下来一个陪她用膳的人。只因为那个人是陆然,这样的等待也成了甜蜜的。 只是今日却等得久了些…… 陆然被皇上召到了紫宸殿议事。殿门口的宫人知道这是皇上面前的红人,没有半分犹豫便进去禀了皇上。陆然不晓得皇上召他来所为何事,但隐隐约约觉得与曾侍卫有些关系。 皇上将曾侍卫禁了足,还派了侍卫严加看管。外头的人都不晓得缘由,不明白为何深受宠信的侍卫长会惹恼了皇上。陆然自然不会不知道,这事本就是他与太子的手笔。 曾恺是皇上的得力助手,离间了他们之间的信任自然可以削弱皇上的势力,且这个曾侍卫看陆然的眼神总有那么些不对劲,陆然自问没有任何破绽,曾侍卫没来由的怀疑叫他觉得,是时候先发制人了。 殿内,皇上笑呵呵地叫他走近些,安抚一般与他说,“太子那边的人成天地挤兑你,你也不容易啊……只是朕的侍卫军出了点问题,叫朕心里难受得很,都不知道究竟谁可信、谁不可信了,这帝王之位,并不好坐啊……”话毕还咳嗽了几声,愈咳愈剧烈。 “请皇上保重龙体。”陆然诚恳至极,好似当真在为皇上的身体担忧。 皇上摆了摆手,续道,“爱卿一片赤诚,倒叫朕后头的话不好说出口了……”陆然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心中却暗暗警惕起来,听皇上这语气,接下来的话必定不是什么轻松的事。 “朕竟不知道,陆爱卿会武,且功夫还了得?”皇上的声音平淡,放下茶盏的力道却重了些。 陆然面色不改,回道,“只会一点保命的功夫罢了,家父曾为流寇所伤,唯恐微臣遭遇险境,因此请了师傅教些逃命的本领。” 皇上沉吟了会儿,笑道,“原来如此,只是有人与朕说了,陆爱卿在四年前的花灯大会上可是表现出色,钉子一样的梅花桩子也踩得……”皇上将茶盏掷于地上,潜伏着的暗卫一冲而出。 陆然就是再会算计,也不会料到四年之前的无心之举会给今日的自己带来灾祸。 皇上不错眼地看着陆然的反应。他好似被冲出来的暗卫给吓住了,脚上自然而然地使出了那种奇异的步伐,助他躲过了几剑,但他的本事好似仅止于此了,不过几招便躲无可躲,暗卫的长剑“噗嗤”一声刺入身体。 陆然面露痛色,俊俏的脸有些微扭曲,“皇上……” “你们退下吧。” 人在危急的情况下,总会使出全部本事好保全自己,陆然方才面临着无情的刀光剑影,周身的本事根本藏无可藏。他的确有几分逃命的本事,但若要说他功夫了得却是远远不及的。 皇上伸手扶起痛得站不直身子的陆然,面带歉意,“看来是朕多疑了,怀卿可不要怪朕,朕实在是被那些个背叛朕的人给害得草木皆兵了。” 陆然的声线有些发颤,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若这样……能证明微臣的忠心,微臣甘愿再吃上几剑。”君君臣臣,陆然本不应该在皇上面前抬起头直视他,陆然却像一个急于证明自己的小伙子,眼带哀切地看着皇上,“只是臣却不能就此死去,臣从小就立志为君主解忧,若在实现心愿之前去了,臣死不瞑目。” 皇上本就对陆然的皮相颇为欣赏,眼下这人又是难得的脆弱模样,皇上心中一暖,叹道,“怪朕胡乱猜忌了。唉,朕能信任的人,着实不多了……” 周围的宫人被这一变故惊得双腿打颤,皇上浑不在意,想起一事来,又笑着对陆然说,“朕带你看些东西。” 陆然知道自己今日算是过关了,心下稍松,手仍捂在伤处,盘算着回家后要如何才能瞒得住闻昭。转念一想,若他将伤处给闻昭看了,闻昭必定心疼又心软,其他的事都得依他的了。可他却更不愿见她心疼落泪的模样,太罪过了。 ☆、第106章 难以启齿 “接下来呢?”陆然的语调轻松愉悦,仿佛不受影响。 这只小猫没有任何技巧可言,它的爪子柔嫩笨拙,胡乱抚在他的胸口,在他的脖颈喉结上涂涂抹抹,竭尽全力留下自己的气味。但他不得不承认,他爱惨了这样的生涩,一心一意全神贯注认真得惹人怜爱的生涩。 闻昭皱着眉头思考,设想自己就是陆然,她的下一步应该是…… 她扯开身下人的领口,露出大片结实又纹理分明的胸膛,她的手指发着颤,但她的动作却未停。她觉得自己这一步做得没有错,陆然瞧着也有些一闪而逝的诧异,仿佛受到鼓励一般,闻昭的胆子也肥了些。恰在此时,陆然却捉住她的手,仿佛在制止她的动作。 闻昭不解地看他。 陆然皱着眉头有些为难,他翻身到她上头,看着她,“我来。” 他的眼里是翻涌的欲海,像是忍无可忍之后发起反击的讯号,闻昭却正色抵住他的胸膛,一字一顿道,“你有事情瞒着我。” 还未等陆然回答,她先他一步扯开他的衣襟,露出了腹部的纱布来。 陆然为了不叫闻昭察觉,沐浴后只包扎了薄薄的一层,此时伤口渗了一些鲜血出来,越发触目惊心。 闻昭愣愣地看着他的伤处,轻声问他,“疼吗?” “没事,不要担心。”陆然伸手抚在她的颊侧。闻昭偏过头去,声线骤冷,“你不是说夫妻之间坦诚相见吗?” 她果然生气了。陆然埋在她颈间,软了声音道,“是我错了,我只是不想叫你担心罢了,这点小伤要不了多久就会好的。” “陆怀卿。” “嗯?娘子请吩咐。” 这人,总是有办法将她一下就原谅了他。 “你是不是变傻了?”闻昭抚上他的伤处,细细摩挲,“你这人天天胡来,这处受了伤如何瞒得住?还是说,你当我是傻的?” 闻昭说得不假。陆然这没羞没臊的,在只有他们两人的时候便毫无顾忌,就是光着身子任她瞧也不会脸红,他对自己的身体很有信心,从不会扭捏地不让她脱。 陆然被她弄得痒痒的,他压下来,在闻昭耳边低声笑,“嗯,我傻了,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昭昭得负责。” 这人! 陆然只好将紫宸殿里的事情讲了,闻昭听得一愣一愣的,半晌抬眼看他,有些后怕地问他,“若是躲得不好,岂不是……”陆然晓得她担心的是什么,又向她解释自己当时的算计。 “我自然不会让自己出事,我的娘子还没有睡几回呢。”陆然的吻绵绵密密地落在闻昭的眼角,闻昭这才晓得自己竟然落了泪。可他的话实在叫人听不得,把她后怕又担忧的心情一瞬间给驱散了。 闻昭气得不愿理他,伸手想把他推下去。人没推动,倒听得闷哼一声,闻昭以为自己弄疼了他,连忙收手又凑近去瞧,紧张地问他,“怎么了?伤口裂了?” 陆然笑开,搂住她,“傻昭昭,你推的是胸口啊。” 陆然这伤倒让他消停了些,只是接连一段时日都回来得晚了个把时辰,闻昭心疼他,每每都是等他回来了一道用膳。这晚膳的时辰一变,闻昭就得少吃一些,用过之后还要四处走动消食,免得晚上不好入眠。 闻昭窝在陆然怀里睡觉,觉得头顶的呼吸声重了些,她抬头一瞧,陆然已经睡着了,往日轻缓有序的呼吸今日听着却沉而重,他双目紧闭,眉心微拧,像是在睡梦中遇到了难题。 即使他未曾在她面前表现出什么来,闻昭却心知肚明,他大抵是劳累到了。轻轻将手指放在他两边的太阳穴上,一圈又一圈地打转,眼见着陆然睡颜稍稍放松了些闻昭才重新躺回他的怀里。 闻昭突然有些恼自己,若上辈子她再关心一些朝堂大事,现在说不准还可以帮上陆然。 这日陆然上朝之后闻昭却从管家那里接到了庄芸的请帖。 她还是闺阁女子时就与庄芸关系最亲近,现在嫁了人也不好总回娘家,与庄芸却仍是常常联系着。因为陆然与易择明面上分属两个敌对的阵营,闻昭本以为她与庄芸该避讳着些,陆然却摇头说无碍,她与庄芸两个表姐妹之间若是断了联系反而显得刻意。且她们本就关系好,该如何还当如何才最不引人怀疑。 阿简已经会跑会跳了,见了闻昭还会脆生生地喊上一声“姨姨”。这日庄芸请了闻昭去易府喝茶聊天,看闻昭抱着阿简不肯撒手的模样,笑她,“你喜爱小孩子自己生一个去,别黏着我家阿简啊。” 闻昭瞪她一眼,“你以为这事由我啊,还要看缘分呢。”闻昭觉得做母亲的就是与自己孩子有种某种缘分。庄芸生的这个阿简与上辈子的阿简就是同一个孩子,一样的生辰,相同的模样,喊她“姨姨”的时候清脆地不差分毫。 庄芸脸上的笑容却渐渐淡了下来,她吩咐身边的丫鬟将阿简带到别处玩耍,转过脸来拉着闻昭的手,有些为难地问她,“昭表妹,你与陆大人……相处得好吗?” 闻昭不解地看她,“为何这般问?” “哎呀,你就说好还是不好。” 闻昭的唇角上翘,“你觉得我会嫁给一个不喜欢的人吗?” 庄芸道,“别人难说,你倒是不会。” “那以我的性子,会与喜欢的人相处不好吗?” 闻昭若要敞开心扉对一个人好,就是冰块儿也能给她捂化了。庄芸只好点点头。 “那就是咯。表姐不用担心啦。” 见闻昭一副无知无觉的模样,庄芸的眉头反而蹙得更紧,她心里头藏着的事情将她堵得难受,斟酌二三还是觉得闻昭应当知晓这些。 庄芸捏着闻昭的手使上了几分力气,“我接下来说的话你别不信,一定要弄清楚问明白了。” 什么问清楚? “那个……外头好些好事儿的妇人都在说,陆大人可能……养了外室,我本也只当她们眼红你与陆大人而乱嚼舌根,但昨日我问过夫君了,他说陆大人这几日确实在城南的一处别院出现过,还买了些小厮仆人。” 没瞧出闻昭的反应来,庄芸更加担忧,凑近些道,“你回去之后不要与他吵,将这事问清楚了,一定不要妥协。”庄芸站起身轻轻抱住闻昭,“昭表妹这样的名门贵女,万万不能委曲求全。” 怀里的人在颤抖,庄芸心疼,将她搂得更紧。不成想却听得几下笑声,闻昭抬起头来看她,“我知道陆然是什么人,他不会养外室的。表姐这是太关心闻昭了。” 庄芸并没有被闻昭说服,拧着眉头道,“我自然也希望如此,只是陆大人的行踪举动实在难以解释,连我夫君都道不出个所以然来。” 见她坚持,闻昭只好拍着她的手连连保证,“好好好,我回家了问他去。” 日薄西山的时候陆然才回府。 见闻昭在等他,陆然笑着埋进闻昭的颈间,深嗅一口气道,“昭昭可以不用等我,饿了先吃便是。” 闻昭将手覆在他的伤口处,抬头问他,“这里无碍了吧?” 陆然伸出手来盖在她的手上,“愈合了个七七八八了。” 闻昭站起身来,伸手搂住他的脖子,笑嘻嘻地看他,“我今天去庄芸那边看见了阿简,生得眉清目秀的小模样,叫我也想要一个这样的孩子了。”说完便踮起脚来贴上陆然的唇瓣,其中的含义已经十分明显。 陆然早在闻昭搂他脖子的时候便下意识地握住她的腰身,听了闻昭的话陆然有一瞬的僵硬,这细微的动作通过手掌放大,叫闻昭的心底一刹那凉了些。 可是陆然怎么可能有外室呢?闻昭觉得自己不应当在此时多疑,这种猜忌是对他们感情的亵渎。 闻昭一手勾着陆然,另一只手挪到他的腰间,覆在他的系带上,声音甜糯,眼里水波荡漾,“你也想要孩子,是吧?我们生一个长得像你的男孩,好不好?” 她分明是存了心思勾他,但她竟然从自己微微发颤的嗓音里听出了一丝乞求。不受控制。她在哀求陆然快一点浇灭她心里头那火星子一样的怀疑,不要再留时间纵容火势壮大。 陆然将她按进怀里,同时也锢住了她四处点火的手。他在她的耳畔柔声道,“你的年纪还小,不用急着要孩子,我们做好了准备再迎接他,好吗?” 闻昭等不及了。她明明是信任陆然的,但陆然给出的反应太过反常。她向来敏锐,陆然这一连串的反应都足以说明,他有事瞒着她。 “我不小了,我可以的。”闻昭在陆然怀里仍是不消停。 她的情绪有些激动,陆然拍着她的背安抚她,轻轻亲吻她的发顶,“乖,我们慢慢来,慢慢来。” 陆然何等聪慧的人物,对闻昭的反常几乎一瞬间便猜出了缘由,但是他实在难以启齿,连他自己都原谅不了自己,他真怕闻昭知道了会厌恶他。 心爱之人厌恶的眼神啊,足够将人推入深渊。 用饭的时候闻昭一句话未说,真正做到了“食不言”,两个丫鬟在后头偷偷交换了好些个眼神也得不出个所以然来。 陆然的心里如火炙烤,他从未如此煎熬过。 拔步床上,石榴红的幔帐像极了刚成亲那会儿满屋子正红的颜色,闻昭背对着陆然躺着,心里越发委屈。身后的呼吸渐近,是陆然贴上了她的后背,他的大手握住她的腰身往怀里带。 “上回是隐瞒伤势,这回又瞒了什么。”闻昭的语气淡淡,有一丝凉悠悠的嘲讽。 闻昭从未用过这样的口气与陆然说话,几乎一瞬间便叫陆然的心口密密匝匝地疼起来。说到底就算重活一世,闻昭还是深谙戳人心窝子的方法,轻描淡写就能让人疼。虽然她戳别人的时候,更尖锐的一端总是对准了自己。 陆然将她搂得更紧,不让她逃脱,埋在她的颈间,陆然的声音发着颤,“相信我,绝不会对不起你。” 没有任何道理,闻昭心里已经相信他了。只是她好生气好委屈,陆然到这份上了还是不肯告诉她隐瞒的事情。 闻昭叹了一声,正准备转过身来一步一步地循序渐进地问出真相来,陆然却先她一步按住她的肩膀,叫闻昭转不过身来。 第79节 疑惑间,闻昭感觉到颈间一烫,随即那烫人的东西滑入了她的衣领。背对着陆然的闻昭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 他……他哭了? ☆、第107章 传宗接代 半月前。 皇上笑着问他,“怀卿,帮朕做一件事可好?” “这些孩子不经折腾,朕需要新的……” “怀卿不必劝朕停手,若是能停,朕早些年就停了。” “如今曾恺被朕禁了足,不知怀卿可否接手此事?” 搜集娈童并秘密送入宫中本是曾恺负责的事情,现在皇上不放心再用他,便将目光投在了陆然身上。他会识人,陆然固然可以是一个不错的心腹,却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就是太正直了些,他仔细看过陆然的政绩,莫不是为了黎民百姓考虑得周周道道的。这样的人叫他放心却始终不全然顺手。他需要的是一枚亦黑亦白的棋子。 皇上喜爱泼墨的山水画,现在他便要作上一幅。 陆然不知道自己当时是何种神情,他眼里的厌恶是不是已经掩藏不住了。 他的心里叫嚣着要逃离,但是他的双足生了根。他为自己的猜想迟疑又心动。 那些娈童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被送入宫中的,皇上又是如何在满朝的不满质疑之中洗脱了自己亵玩娈童的罪名,陆然觉得只有一种可能,看着眼前这个手掌形状的密室,陆然点头应了皇上。 当然他也别无选择。 曾恺作为品级较高的侍卫长,是有自己独居的府邸的,先前那些娈童便是安置在他的府里,随后才被送到了宫中。现在这个环节被陆然顶上了,他却极其不愿将那些孩子藏进陆府。 这是他与闻昭共同生活的地方,就算他浑身腥脏,也不愿污了这片土地。 他竭尽所能地减少罪过,只叫皇上派来协助他的侍卫去伢子那里买些适龄的孩子,混在年纪稍大些的小厮仆役中,瞧着像是一个个的小书童。那些伢子总爱打骂训诫到手的孩子,时不时地克扣食物,这些孩子从他们的魔爪底下解脱了,每顿吃着上好的精粮,住在宽敞的大院子里,他们稚嫩的脸上绽放出纯粹又欢喜的笑颜,看着陆然的眼神如视神祇。他们的爹娘或因为穷困或因为赌债,留下了长子,将他们这些小一点的卖出去换了钱,现在他们却遇到了这样好看又善良的大哥哥。 在这样的眼神里,陆然几乎要落荒而逃。 陆然埋在闻昭的颈窝,声音嗡嗡的,“这报应迟早会落到我头上。” 闻昭心神俱震,深吸了一口气,问他,“所以你瞒着我,是觉得我会怪罪你?” “昭昭,我心里满是负疚,自己都原谅不了自己……那些都是□□岁的孩子啊,他们看人的眼神那么纯净,好似全身心地信任我……”陆然说到后头声音已经发了颤。显然,他的情绪有些失控了。 “别说了,不怪你,怎么能怪你呢,你也是被逼的。陆然你听着,我不怪你,你也别过不去,”闻昭试着转身,几乎用哄的,“让我抱抱你可好?” 陆然按着她肩膀的手掌松了些,闻昭一下子转过来,不顾一切地紧紧拥着陆然。 她从未见过他这般脆弱的模样,而她的夫君也无须时时坚强。 “就算不是你也会有其他人,只是恰好选了你而已。”闻昭不住地亲吻陆然的颊侧、嘴唇,“我很自私的,其他人命运如何与我无关,我只在乎你。” 她是想说她不会因为那些孩子而怪罪陆然,此时陆然却想起那日闻昭有心为府中舞姬打抱不平的事来,闻昭向来是非曲直分明,心地也柔软,更何况她还是个喜爱孩子的人,现在却说出了这样的话…… 陆然有些想笑。 他这辈子最大的幸运,大概就是遇见了她、缠上了她、将她娶回家。 陆然突然坐直了身子,郑重又庄严地道,“苍天在上,陆怀卿自知罪无可恕,但愿能够一己承担全部罪过,还请善待我的妻子以及未来的孩子。” 闻昭这才明白了陆然方才为何竭力回避生子一事,他这是怕因果报应牵连了孩子…… 愣神间,陆然已经覆上来,他的眼神坚定起来,像个所向披靡的将军俯视着他的战场。 “昭昭,为我生个孩子吧。”他的眼里永夜一般漆黑,方寸之地只容得下一人的身影。 闻昭眉目舒展,眼里是星星点点的笑意,她点头,郑重又轻松,“好。” 因着晚膳时两人不寻常的气氛,外间的两个丫鬟一直留意着里头的动静,当真是操碎了心。现在两人对视了一眼,芙蕖点了点头,扶摇的嘴角立时上扬。 都说夫妻之间是床头吵架床尾合,何况她们姑娘与姑爷两个感情浓厚,自然不会有隔夜仇,她们俩早该洗洗睡了的。 “下个月三妹便要成亲了,我得回一趟娘家。”闻昭突然想起这茬,便与陆然说。 陆然好似不满意她说起旁的事情,顺手在她臀上一拍,惊得闻昭低呼一声,将陆然绞得更紧。听他喉咙里头挤出沉沉的低吼声,闻昭连忙伸手抵住他,“不许动。” 陆然又气又笑,低头惩罚性地咬她耳垂,“不要我动就放松点。” “还不是怪你,想得是什么法子,这样就能怀上?”闻昭脸上泛红,不敢低头去瞧。 “比浪费了来得好。”陆然正平复着气息,便随意地回了她一句,等他缓过来了又在闻昭耳边低笑着说了一句话。 就这一句话就叫闻昭浑身轻颤了一下,她几乎咬着牙,面色绯红双目含春地瞪他,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像是越发地脸皮厚了,极尽所能地挑战她的羞耻心,但偏偏这样的他带着杀气腾腾的诱惑,叫她难以抗拒。 以下为防盗内容,稍后替换,正版读者请空降至作者有话说。 那些娈童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被送入宫中的,皇上又是如何在满朝的不满质疑之中洗脱了自己亵玩娈童的罪名,陆然觉得只有一种可能,看着眼前这个手掌形状的密室,陆然点头应了皇上。 当然他也别无选择。 曾恺作为品级较高的侍卫长,是有自己独居的府邸的,先前那些娈童便是安置在他的府里,随后才被送到了宫中。现在这个环节被陆然顶上了,他却极其不愿将那些孩子藏进陆府。 这是他与闻昭共同生活的地方,就算他浑身腥脏,也不愿污了这片土地。 他竭尽所能地减少罪过,只叫皇上派来协助他的侍卫去伢子那里买些适龄的孩子,混在年纪稍大些的小厮仆役中,瞧着像是一个个的小书童。那些伢子总爱打骂训诫到手的孩子,时不时地克扣食物,这些孩子从他们的魔爪底下解脱了,每顿吃着上好的精粮,住在宽敞的大院子里,他们稚嫩的脸上绽放出纯粹又欢喜的笑颜,看着陆然的眼神如视神祇。他们的爹娘或因为穷困或因为赌债,留下了长子,将他们这些小一点的卖出去换了钱,现在他们却遇到了这样好看又善良的大哥哥。 在这样的眼神里,陆然几乎要落荒而逃。 陆然埋在闻昭的颈窝,声音嗡嗡的,“这报应迟早会落到我头上。” 闻昭心神俱震,深吸了一口气,问他,“所以你瞒着我,是觉得我会怪罪你?” “昭昭,我心里满是负疚,自己都原谅不了自己……那些都是□□岁的孩子啊,他们看人的眼神那么纯净,好似全身心地信任我……”陆然说到后头声音已经发了颤。显然,他的情绪有些失控了。 “别说了,不怪你,怎么能怪你呢,你也是被逼的。陆然你听着,我不怪你,你也别过不去,”闻昭试着转身,几乎用哄的,“让我抱抱你可好?” 陆然按着她肩膀的手掌松了些,闻昭一下子转过来,不顾一切地紧紧拥着陆然。 她从未见过他这般脆弱的模样,而她的夫君也无须时时坚强。 “就算不是你也会有其他人,只是恰好选了你而已。”闻昭不住地亲吻陆然的颊侧、嘴唇,“我很自私的,其他人命运如何与我无关,我只在乎你。” 她是想说她不会因为那些孩子而怪罪陆然,此时陆然却想起那日闻昭有心为府中舞姬打抱不平的事来,闻昭向来是非曲直分明,心地也柔软,更何况她还是个喜爱孩子的人,现在却说出了这样的话…… 陆然有些想笑。 他这辈子最大的幸运,大概就是遇见了她、缠上了她、将她娶回家。 陆然突然坐直了身子,郑重又庄严地道,“苍天在上,陆怀卿自知罪无可恕,但愿能够一己承担全部罪过,还请善待我的妻子以及未来的孩子。” 闻昭这才明白了陆然方才为何竭力回避生子一事,他这是怕因果报应牵连了孩子…… 愣神间,陆然已经覆上来,他的眼神坚定起来,像个所向披靡的将军俯视着他的战场。 “昭昭,为我生个孩子吧。”他的眼里永夜一般漆黑,方寸之地只容得下一人的身影。 闻昭眉目舒展,眼里是星星点点的笑意,她点头,郑重又轻松,“好。” 因着晚膳时两人不寻常的气氛,外间的两个丫鬟一直留意着里头的动静,当真是操碎了心。现在两人对视了一眼,芙蕖点了点头,扶摇的嘴角立时上扬。 都说夫妻之间是床头吵架床尾合,何况她们姑娘与姑爷两个感情浓厚,自然不会有隔夜仇,她们俩早该洗洗睡了的。 “下个月三妹便要成亲了,我得回一趟娘家。”闻昭突然想起这茬,便与陆然说。 陆然好似不满意她说起旁的事情,顺手在她臀上一拍,惊得闻昭低呼一声,将陆然绞得更紧。听他喉咙里头挤出沉沉的低吼声,闻昭连忙伸手抵住他,“不许动。” 陆然又气又笑,低头惩罚性地咬她耳垂,“不要我动就放松点。” “还不是怪你,想得是什么法子,这样就能怀上?”闻昭脸上泛红,不敢低头去瞧。 “比浪费了来得好。”陆然正平复着气息,便随意地回了她一句,等他缓过来了又在闻昭耳边低笑着说了一句话。 就这一句话就叫闻昭浑身轻颤了一下,她几乎咬着牙,面色绯红双目含春地瞪他,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像是越发地脸皮厚了,极尽所能地挑战她的羞耻心,但偏偏这样的他带着杀气腾腾的诱惑,叫她难以抗拒。 ☆、第108章 胜算几何 陆然来得晚一些,见着了闻昭便立马往这边走来。陆然有要事找郭寅商议,而郭寅好不容易回了一趟京城,就在今日,于是陆然二话不说就过去了。姜闻熠却不知道这些,只当他没有陪同闻昭一道过来,是个不甚负责的,当着他的面儿也没给好脸色。 闻昭冲陆然递了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陆然笑着牵过闻昭的手。成亲时候有不少孩童跑来窜去的,大人们觉得喜庆也不阻拦,但难免会有人被这些孩子冲撞到。见陆然小心护着闻昭的模样,姜闻熠这才面色稍缓。 酒宴上觥筹交错,但只要陆然在场,准是被敬酒敬得最多的那位。闻昭看着陆然,心里头有些担忧。虽然陆然没有表现出丝毫异常,但闻昭直觉得他有些撑着的意思。 坐上了回府的马车,闻昭突然正色看着陆然,“怎么样?” 陆然摇了摇头。 “他是不是伤了你了?” 陆然失笑,“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昭昭的眼睛。”陆然这回也不隐瞒了,捉着闻昭的手往胸口上放。 “我曾与你说过吧,他的胞弟就是被那位抓去的,他因此对那位深恶痛绝,而我这回却是帮着那位搜集娈童了,他会生气也在情理之中。” 闻昭小心地将他的衣襟扒开一些,问他,“严重吗?还痛不痛?” “见着了昭昭就不痛了。”闻昭一抬头,又见陆然的笑眼,漩涡一般直将人吸进去。 闻昭瞪他一眼,“正经点。”随即叹了一声,“你怎么与他说的?若是将利害关系讲明了,他还会伤你?” 陆然默了一瞬,“我还没来得及讲明白呢。他在暴怒之下还记着控制下手力道,倒也对得起我与他多年的情谊了。” “那接下来呢?该如何是好?” 陆然握住她的手,安抚道,“没事,他会主动来找我的。” 陆然说得一点不假,郭寅在平复了怒气之后又忍不住来找陆然了,只是时机场合却有些不太对。 闻昭方沐浴过,便听得里间有些吵闹声,等她从净室走出来便见着了屋里的第二个男子。 闻昭虽在上辈子便与郭寅接触不少,却没见过他不戴面具的样子。然而现在这个高鼻深目、轮廓硬挺的男子站在她面前的时候,她竟立时便晓得了他是谁。 陆然见闻昭出来了,也不管郭寅如何气愤,径直走过来将她抱起,置于床上。 “待会就算听到打斗声也不要出来,嗯?”陆然给她盖好了被子。见闻昭乖乖点头了,陆然这才放下了幔帐。 郭寅看了一眼闻昭的方向,嘲讽道,“你日后也是要做父亲的人,你就舍得将那些孩子送入虎口?你应当清楚他们进宫之后面临的是怎样的处境。我这样心肠硬的都办不到的事你陆怀卿却下得了手,当真令我大开眼界。” 第80节 若想说服他,首先自己就不能动摇,陆然神色坚定,“若行动地及时,他们并不会被如何。” 郭寅冷笑一声,“行动得及时?如何行动?照狗皇帝的要求,这批孩子还有不到一月便要被送入宫中吧。这么短的时间你能做得了什么?!” “你若不停手,休怪我不顾情面,将你结果了之后再将那些孩子救出来!”说话间剑已出鞘,直直逼向陆然的脖颈。 陆然分毫不退,直视着郭寅,“你知道我为何要接受此事吗?” “呵,还不是放弃不了自己权臣的地位,在那狗皇帝面前跟条哈巴狗似的。”郭寅气得双眼发红,说话已经毫无顾忌了。 陆然也不生气,伸手抵在他的剑刃上,当下便有一道血线,“划在脖子上太显眼了也不方便解释。” 郭寅咬牙切齿地将剑收回了一些,“若你不能说出让我信服的理由,我才不管你好不好解释!” “你说以前那些孩子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宫的?他是如何瞒过世人的眼睛的?” 郭寅面色一滞,看向陆然,等待他的下文。 “一定有一条密道可以直通紫宸殿。”陆然面容肃穆,“他曾带我观赏过他的‘杰作’,那里便是密道里的一室,四周有几处通道,定有一处可以通往宫外。” 郭寅呼吸急促起来,“你是说……” “没错,这密道极为隐蔽,因此防卫力量或许会薄弱许多。” 陆然看向郭寅,眼神如箭,“这就是我找你的理由。” 郭寅显然有些激动,他手中的剑早已叫嚣着要饮尽狗皇帝的鲜血,却迟迟没有这个时机。如今这条由宫外直通紫宸殿的密道对他而言无疑是巨大的诱惑。 “你不是一向不同意用刺杀的法子吗?”郭寅激动过后再次嘲讽地怼上一句。 “他这回也是把我逼急了,这才想要铤而走险。” 郭寅陡然笑了几声,“好好好,你这温吞脾气,总算觉得忍无可忍了。” “阿寅。” “嗯?有话就说,别磨磨唧唧的。” “这回的刺杀风险极大,你明白吗?一不小心便出不来了。” 郭寅无所谓地摊手,“可若是能杀了他,也算是全了我毕生的心愿了。放心吧,我就算是死也要撑到砍下他的狗头的那一刻。”言罢拍了拍陆然的肩,“若我未能杀死他,那狗皇帝立马便知道了是谁背叛了他。这回咱们俩倒是可以同生共死了。” 陆然突然沉默。郭寅压低了声音问他,“你这小娘子怎么办啊?我们两个大爷们出事了无所谓,可别害了无辜的小娘子。” 陆然无声笑了笑,“我会安置好她。”说话时两眼看向幔帐处,明明连自家媳妇一片衣角都看不到,他的眼神却格外柔和。 陆然回过神来,看向郭寅,“我会出动整个月照阁助你,你觉得胜算几何?” 郭寅笑着,比了个数。 等外头的声音平息了,闻昭感觉到幔帐被人掀起,他解开了衣带,往被窝里钻,揽着她的腰身就往怀里带。 闻昭有些困了,半睁着眼问他,“人走了?” 陆然“嗯”了一声,埋在她的颈间,深深吸了一口气,“昭昭身上真香。” 闻昭绷不住笑出来,“都是一样的胰子,你闻自己去。”话说出口闻昭心里竟生出一些满足感,现在他们是夫妻,连身上的气味都是一样的,也说不出为什么,就是叫她觉得开心。 “不一样,昭昭身上还有另外一种香气。”陆然轻轻地吻起来,“甜的。” 闻昭往前头躲了躲,“你这旧伤才好,又添了新伤,偏偏你自己一点都不放在心上!”陆然从闻昭的语气里听出来她有些生气,立马停了动作,抱住她。 看着闻昭白皙修长的后颈,陆然面上忽地带了几分苦涩,他也不晓得自己能与闻昭厮守多少日子,因此天天都想亲近她。 闻昭问起来刺杀一事,他当时回地轻松又随意,自然是不愿让她操心。 然而他根本就不敢想事情败露的后果。 闻昭背对着陆然,心里满是不确定,自古以来成王败寇,若是事情能成,太子能取而代之,自然皆大欢喜。以太子的品性,也能少许多的腌臜事,对整个华夏而言都是利大于弊的。然而一旦失败,便再没有前路可寻了。 虽然陆然为了安抚她,从没有说过刺杀一事的危险,闻昭却是心知肚明的,但她无法阻止。他们这一群人等的就是这一个时机。若放任皇上在龙椅上再做个十几二十年,届时局势如何实在不可预测。 闻昭转过身来,窝进了陆然的怀里。 京城里头有不少的年轻贵妇,一天呆在府里无甚事做,便想着三五几个友人结一个诗画社以供聊赖,却没想到这玩意儿一出来倒是受到了不少人的追捧,纷纷挤进去,盼着自己闲暇时所作的诗画能得人青眼。 庄芸自然是什么都想试试的,奈何自己做姑娘的时候贪玩去了,看的正经书也都是只有书皮子正经,因此在这诗画社混不出什么名堂来,这就想到了闻昭。 闻昭对这诗画社无甚兴趣,但主办的那几家夫人想着闻昭若是加进来对于诗画社而言是极好的宣传,因此是三邀五请的,格外热情。 闻昭坐着马车去了,途经郑大人胡同,闻昭撩起了车帘往外头瞧了一眼。 这条胡同有些偏僻,住的人家也都是小门小户的,此时一个蒙了面纱的姑娘从转角处走出来,见着了闻昭的马车之后当场立住不动了,闻昭觉着有些眼熟,正待细瞧,那姑娘已经垂眸疾步走了。 随后下了马车,那些个夫人亲热的笑脸、热闹的人声,都叫她有些心不在焉的,她直觉得好像错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重要到若是没有想起来便一定会后悔。 因为心里始终有一块疙瘩在,随后的几天闻昭多次有意路过郑大人胡同,却再也没有见过那个姑娘了。派了小厮去问,胡同里的住户也说没这一号人。 他们胡同里住的都是些布衣百姓,最漂亮的姑娘也就是城西豆腐坊的豆腐西施,说是豆腐西施,也只不过比寻常卖豆腐的姑娘漂亮了那么一点罢了,并不像闻昭描述的那般,一双美目便可以窥得佳人风采。 闻昭也说不出自己为何对那一双眼睛那般执着,听了这些人的话,便想着一定要见一见那位豆腐西施才行。那些人所言不假,这位豆腐西施也只能勉强称得上是清秀罢了,那一双眼睛与她先前所见大相径庭。 陆然察觉出闻昭有些心事,便问她,听了闻昭的描述之后便大笑起来,“昭昭莫不是哪一辈子生作了男儿,那姑娘便是那一世的妻子投胎转世之人。那不成,就算是女子,我也要吃醋的。” 陆然上来搂她,闻昭正色道,“我心里觉得此人非同小可,必须想起来才行,你别说笑了!” 见她认真,陆然便收了笑容,“那好,我立马将京城里头的女子做了花名册给你,只是这画像却不一定都有……” 闻昭拉住他,“罢了罢了,你白日里忙了正事,现在就歇息一下吧,我自己好好想想,没准儿就能想起来。” 陆然又笑,“傻昭昭,做花名册一事又无须我亲历亲为。” “我现在就将看到的样子画下来,省得忘了。”闻昭说着就等不及了,唤了丫鬟去取了笔墨来。 “嗯,她的眼尾好似是上挑的……垂眼的时候可以看见眼睑上的一粒黛色小痣……”闻昭边说边画着。 陆然盯着画上的眼睛瞧,双眼微微眯起来。他自幼擅长辨音擅长识人,现在他可以确定,此人他也是见过的。 “我知道是谁了……此事必须立即通知太子!”陆然的面上露出了处理政务时才有的严肃,甚至还有几分凝重。 ☆、第109章 雨夜秘事 陆然走后,闻昭仍坐在榻边,直到身上生出凉意,这才回过神来。 他竟凭一双眼睛便认出了人来,只是这个人无论如何也不该出现在那里。屋里安静得渗人,唯有烛火轻轻摇曳,窗外是不可视物的漆黑,像是有未知的危险潜伏窥伺,趁人不备便会亮出它的尖牙。 既然那人有本事将他的女儿救出去,那他自己呢,是不是早已不在天牢之中了?他会举家锒铛入狱,陆然出力不少,薛守义必定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拔之而后快。明刀易躲、暗箭难防,陆然的处境只怕不妙。 闻昭打了个寒噤,扯过被子拥住自己。 陆然回来的时候,闻昭已经迷迷糊糊地靠在床头睡过去了,听到了声响立即睁开眼来。 陆然抱过她,笑着斥她,“小迷糊一个,这么睡觉该着凉了!” 闻昭从他怀里稍稍离开些看他,“说得怎么样?” 陆然将她平放在床上,自己也跟着上去,“别担心,他不会对我们做什么的。他现在唯恐藏不好自己呢。” 他好像会读心术似的,一眼就能识破闻昭心底深处的恐惧。 陆然将闻昭拥在怀里,靠在枕上,那些机密要事从他嘴里轻松随意地倒出来,“太子底下的人曾发觉京郊突然多出许多流民,虽然没有确凿证据,却因事出反常向太子禀报过,现在太子将这些事串在一起,便有一个猜测。” “嗯?”闻昭稍稍抬头,柔软的发丝蹭得陆然下颌微痒。 “薛守义秘密逃狱,可能所谋不小。” 闻昭微张着嘴,有些惊讶,“可,可他的势力都瓦解了吧,还如何……” 陆然摇摇头,“薛守义在朝经营十数载,他的势力一朝一夕是瓦解不了的,不过大有减损倒是真。他若再要生事,只怕还要借助外力。” 陆然说得含糊,闻昭也不得甚解。见闻昭疑惑的小模样,陆然点了点她的鼻子,“一下皆是我的猜想,若是猜错了,还望昭昭不要笑话才好。” “好好好,我的夫君上天入地第一厉害,猜得自然都是对的!”闻昭眨眨眼,眼里俱是崇拜,虽然她开玩笑成分居多,但这崇拜却是不假,陆然的分析向来极少出错。 陆然被闻昭崇拜的眼神看得心里热乎乎的,凑上去就亲起来,闻昭也极配合的回应,半晌见他仍不停下来,甚至越来越起劲,手也不老实了,闻昭推他,“正事儿还没说完呢!” “明天说也成。” 闻昭不依,“不说我睡不着觉啊。” 陆然没法了,只好接着说,“我之前搜集他的罪证时,发现他与西戎皇室有些私底下的接触,因此猜想他想要借助的外力就是西戎的势力。” “可是西戎不是覆灭了嘛。” “偌大一个国家,怎么可能说灭就灭,他们的势力定然还没有被瓦解。且你也应当知道,祖父为了消灭西戎余孽而多留来了一段时日,最后实在找不到才回的京城。我猜测,今日出现在京郊的流民极有可能是西戎的余孽。” 闻昭睁大了眼,“他们竟可以到京郊来!是如何躲过盘查到京郊的?” 陆然沉吟了一会儿,“这个猜想我也确定不了。不过我想,他们若是随着其他流民混到京郊也未尝不可。虽然西戎人与我朝子民面貌体态有颇多出入,但当他们个个都是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模样时,那些盘查的官兵极有可能挥挥手便放他们过去的。”说到这里陆然低低笑了几声,“说不准还是捏着鼻子一脸嫌弃,还骂他们进来得不够利索。这样的人,我曾在游学时见过。” 他的话语低沉却柔和,分析得也头头是道,闻昭已经信了七七八八,又问他,“若这些流民当真是西戎余孽,又与薛守义暗中勾结,你们打算如何处置他们?” 陆然已经在把玩闻昭的手指了,“我透露出了想要‘螳螂扑蝉、黄雀在后’的意思,太子并不反对。所以这些人先放着不动。” “那薛守义那边……” “我们决定这几日多去郑大人胡同转转。”陆然的面上有几分玩味的笑意,见闻昭懵懂的模样,又解释与她听,“若他以为自己败露了行踪,必定会加快动作,少些准备的时间对我们也是好事。” “可是留给我们应对的时间也会变少……” 陆然抱紧了闻昭,笑道,“我倒是可惜今晚的时间在变少……” 很快京城迎来了一个雷雨天,雨中的山路泥泞不堪,陆然与钟玉一行人悄然上路了。 这种天气一般极少人出行,此时又是深夜,因此是最好掩人耳目的了。陆然披了蓑衣骑在马上,乍一眼瞧去与那些侍卫无异。身后车轮滚滚,一群人默然无声。 有了雨天的遮掩,没有人能看清陆然的神情了,那是一种透彻的冷。这雨天最易印下罪恶的足迹,也最易洗尽这些令人作呕的腌臜和不堪。 这一行人没有丝毫停歇,不过个把时辰便到了地方。这是一处荒草掩映的枯井,丝毫不打眼,行人走过时极少会留意。 “将他们带进去吧。”说话的是钟玉。 枯井里头别有洞天,不过不少机关却是有自己的法门的,旁人进来也只当这是一处寻常枯井罢了。 陆然默默记下他们的动作。 以下为防盗内容,明早替换,正版读者请移步作者有话说。 陆然回来的时候,闻昭已经迷迷糊糊地靠在床头睡过去了,听到了声响立即睁开眼来。 陆然抱过她,笑着斥她,“小迷糊一个,这么睡觉该着凉了!” 第81节 闻昭从他怀里稍稍离开些看他,“说得怎么样?” 陆然将她平放在床上,自己也跟着上去,“别担心,他不会对我们做什么的。他现在唯恐藏不好自己呢。” 他好像会读心术似的,一眼就能识破闻昭心底深处的恐惧。 陆然将闻昭拥在怀里,靠在枕上,那些机密要事从他嘴里轻松随意地倒出来,“太子底下的人曾发觉京郊突然多出许多流民,虽然没有确凿证据,却因事出反常向太子禀报过,现在太子将这些事串在一起,便有一个猜测。” “嗯?”闻昭稍稍抬头,柔软的发丝蹭得陆然下颌微痒。 “薛守义秘密逃狱,可能所谋不小。” 闻昭微张着嘴,有些惊讶,“可,可他的势力都瓦解了吧,还如何……” 陆然摇摇头,“薛守义在朝经营十数载,他的势力一朝一夕是瓦解不了的,不过大有减损倒是真。他若再要生事,只怕还要借助外力。” 陆然说得含糊,闻昭也不得甚解。见闻昭疑惑的小模样,陆然点了点她的鼻子,“一下皆是我的猜想,若是猜错了,还望昭昭不要笑话才好。” “好好好,我的夫君上天入地第一厉害,猜得自然都是对的!”闻昭眨眨眼,眼里俱是崇拜,虽然她开玩笑成分居多,但这崇拜却是不假,陆然的分析向来极少出错。 陆然被闻昭崇拜的眼神看得心里热乎乎的,凑上去就亲起来,闻昭也极配合的回应,半晌见他仍不停下来,甚至越来越起劲,手也不老实了,闻昭推他,“正事儿还没说完呢!” “明天说也成。” 闻昭不依,“不说我睡不着觉啊。” 陆然没法了,只好接着说,“我之前搜集他的罪证时,发现他与西戎皇室有些私底下的接触,因此猜想他想要借助的外力就是西戎的势力。” “可是西戎不是覆灭了嘛。” “偌大一个国家,怎么可能说灭就灭,他们的势力定然还没有被瓦解。且你也应当知道,祖父为了消灭西戎余孽而多留来了一段时日,最后实在找不到才回的京城。我猜测,今日出现在京郊的流民极有可能是西戎的余孽。” 闻昭睁大了眼,“他们竟可以到京郊来!是如何躲过盘查到京郊的?” 陆然沉吟了一会儿,“这个猜想我也确定不了。不过我想,他们若是随着其他流民混到京郊也未尝不可。虽然西戎人与我朝子民面貌体态有颇多出入,但当他们个个都是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模样时,那些盘查的官兵极有可能挥挥手便放他们过去的。”说到这里陆然低低笑了几声,“说不准还是捏着鼻子一脸嫌弃,还骂他们进来得不够利索。这样的人,我曾在游学时见过。” 他的话语低沉却柔和,分析得也头头是道,闻昭已经信了七七八八,又问他,“若这些流民当真是西戎余孽,又与薛守义暗中勾结,你们打算如何处置他们?” 陆然已经在把玩闻昭的手指了,“我透露出了想要‘螳螂扑蝉、黄雀在后’的意思,太子并不反对。所以这些人先放着不动。” “那薛守义那边……” “我们决定这几日多去郑大人胡同转转。”陆然的面上有几分玩味的笑意,见闻昭懵懂的模样,又解释与她听,“若他以为自己败露了行踪,必定会加快动作,少些准备的时间对我们也是好事。” “可是留给我们应对的时间也会变少……” 陆然抱紧了闻昭,笑道,“我倒是可惜今晚的时间在变少……” 很快京城迎来了一个雷雨天,雨中的山路泥泞不堪,陆然与钟玉一行人悄然上路了。 这种天气一般极少人出行,此时又是深夜,因此是最好掩人耳目的了。陆然披了蓑衣骑在马上,乍一眼瞧去与那些侍卫无异。身后车轮滚滚,一群人默然无声。 有了雨天的遮掩,没有人能看清陆然的神情了,那是一种透彻的冷。这雨天最易印下罪恶的足迹,也最易洗尽这些令人作呕的腌臜和不堪。 这一行人没有丝毫停歇,不过个把时辰便到了地方。这是一处荒草掩映的枯井,丝毫不打眼,行人走过时极少会留意。 “将他们带进去吧。”说话的是钟玉。 枯井里头别有洞天,不过不少机关却是有自己的法门的,旁人进来也只当这是一处寻常枯井罢了。 陆然默默记下他们的动作。 ☆、第110章 救驾来迟 承平十四年六月初四,亥时三刻。 已然过了宵禁时分,待守城将兵稍稍松懈,一把大火便烧了西城门。原本老实本分的流民一股脑地冲进来。他们从怀里掏出了匕首,身资灵活,眼神凶狠,与先前狼狈落魄的模样截然不同。 这妖冶的火光,既是危机来临的示警,亦是叛乱者的暗号。 陆然和太子都猜测薛守义或许是养了私兵,可他们费了好些时日都没有找到这些私兵的下落。现在他们不用寻,这些人便自己跳出来了。流民火烧城门甫一发生,京内折冲府的府兵便有一多半的人从假寐中睁开眼来。 陆然接到消息时,闻昭恰在净室沐浴,他也顾不了太多,几步走进净室。闻昭正背对着他坐在浴池里头,露出了一片白莹莹的肩颈,池中白雾氤氲。 陆然伸手环住闻昭的脖颈,在她颈边深吸一口气,话音柔和又坚定,“昭昭,等我回来。” 闻昭心中一动,知晓是薛守义那边有动静了。转过身,纤细的手臂拥了拥陆然,不过一瞬又放下,“嗯,你去吧。” 陆然咬了咬牙,知道这个时候不能耽搁了,仍是忍不住在闻昭的唇上落下一吻,他不敢深入,浅尝辄止后便退开,深深看了一眼闻昭,转身大步走了。 闻昭看着陆然的背影,他的朝服还未换下,此番又要入宫了,她的心里一阵空落落的。 从水里站起来,扶摇芙蕖便上来为她擦净身子,闻昭突然觉得有些晕眩。 皇上正想着今晚该召哪一个孩子,便听宫人禀报说钟玉求见,皇上闭着眼摆手道,“你与他说,若非要事,还是不要来打搅他朕雅兴了……”可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见钟玉直接冲了进来。 “钟玉你……” “请皇上恕罪,不过皇上还是听一听卑职的话为好。”钟玉说话时有些许不敬在里头,皇上几乎要怒斥他,可下一瞬便被他带来的消息惊得几乎坐不稳。 皇上剧烈咳嗽起来,“你确定是薛守义?多少人马?” 钟玉冷声道,“十数万。” 皇上稍稍松口气,钟玉抬眼看他,“可是这里面有十万人马都是折冲府的叛兵,所以京城里可以抵抗的兵力并不多。” 荣国公府的二十万兵马只有一小部分精兵跟随着国公爷回了京,卫国公的兵马还驻扎在西南,京城里头的兵马又有多数倒了戈,这样算来,却是不容他乐观。 “传旨下去,命镇国大将军率兵前去平反。” 眼见钟玉得了令要走,皇上唤住他,“钟玉啊,曾恺不在,便由你带着朕的侍卫前去相助,不能让朕失望,知道吗?!”皇上有些气急败坏,一挥手便要钟玉将那些保护他的侍卫调去抵抗叛军。 钟玉一走,皇上立马吩咐左右宫人,“你们去查查,天牢里那个是不是真的薛守义!”他当真不信,薛守义会在他眼皮子底下溜出去! 等宫人传回消息,皇上立时挥袖将案几上的文书奏折扫了下去,天牢里的薛守义果真被人掉了包!简直是奇耻大辱!他本以为他的天牢固若金汤牢不可破,进去了的人就是插翅也难逃,没想到这薛守义竟生生打了他的脸! 早知如此,他一定会不顾阻拦,将薛守义斩草除根了再说!就是将他的罪名公之于众,就算得来世人嘲笑也无妨,总比今日的境况要好! 最近一段时日总有人在郑大人胡同转悠,像是在查些什么,那么一条偏僻又普通的巷子能有什么好查的?所以那背后之人极有可能察觉到了他的存在,薛守义思忖着,这计划该加紧实施了。 他的计划本就要快,要在皇上来不及抵抗的时候一举杀进宫,再挟持天子,叫那些有余力抵抗的人对他臣服。因为他知道,他所拥有的兵力并不多,但只要京外的将兵来不及赶回,便是他的机会! 叛军已经逼到了宫门外,各大世家大门紧闭,生怕殃及了池鱼。 此时的皇宫已经与外头完全隔开了,在严防死守的同时,消息也密不透风起来,外头的人根本无法揣度出一丝一毫的圣意。 这一夜月色稍暗,众人心里头也惶恐惊怕,唯恐变了天。 姜家也是乌云密布。姜家大爷正是折冲府都尉,他又何曾想到,前一天还与他笑脸相向的士兵现在已经成了叛兵,那些酒桌上行令划拳毫无隔阂的共事都尉,现在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刀剑挥过来时毫不留情。国公爷是气得二话不说就要上马平叛,老夫人连忙拉住他,几个小辈也不断劝阻。国公爷现在手边无卒,就是再好的将领也难为无米之炊。 皇上那里没有消息,太子便成了众人的主心骨,太子面容肃穆,向京中诸多武将传了信。若在以往,以他的身份就是在私底下联络了这些武将都会被皇上当着众臣的面指着骂他有反心,现在这般危急时刻却没有人顾忌这些了。 京外零零散散有好几处操练士兵的军营,那些士兵虽比不上常年打仗的戍外将兵,实力却也不可小觑,汇集在一起便是一股足以抵抗叛军的力量,但是时间却紧得很,怕就怕等援兵到了,薛守义已经攻进了皇宫大门。 陆然以中书令之职,拟了旨意将京畿的士兵召回京城,有了旨意便名正言顺了,那些武将立即抛开了顾忌行动起来。否则按照条律,京外将兵无召不得返京,他们也只能按兵不动。这些留在京中的武将已经过了热血的年纪,于他们而言,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外头一片闹腾,陆府倒是一片安宁。闻昭穿好了衣裳仍然觉得身子不适,扶摇立即要给她叫郎中,闻昭摆手道,“不用了,我应当只是担心他才这样。” 她的确有些忧思过甚,又不愿给陆然增添负担,便一直压在心里头没有说与他听。她这一世好不容易挣来的幸福安宁,若转头便成了空,她还不晓得要如何继续……想到这里闻昭立即摇了摇头,陆然还在外头忙大事,她就是一点不吉利的念头都不敢想。 扶摇不同意,直拉着闻昭,“姑娘还是看一看郎中吧,不然扶摇不放心。”她这一心急,连出阁之前的称呼都叫出来了。 芙蕖见她面色有些苍白,直接便跑了出去,闻昭只好在屋里等着。 外头正是混乱的时候,郎中哪里好请来,芙蕖在府门口被人拦了下来,往常一片和蔼的门房现在好似变了一个人似的,面容有些严肃,阻止她出府时也是不容置疑的语气。 芙蕖解释道,“是夫人身子不适,想请郎中来看看……” 两个门房对视一眼,其中一个道,“你去找洒扫丫鬟雪晴吧,她会几分医术,现在外头正乱,你还是不要出去了。” 芙蕖没法,只好半信半疑找了雪晴。没想到这个丝毫不打眼的丫头,把起脉来倒是有模有样的,芙蕖莫名地信了几分。 “夫人这是滑脉,已有一月的身孕了。”雪晴说得轻轻巧巧,“恭喜夫人了。” 这消息落到屋里其他人耳朵里却叫她们怔愣了一瞬,扶摇叫了一声,“有喜了有喜了!” 闻昭向雪晴再三确认,生怕是她误诊了,雪晴笑道,“夫人放心,雪晴很确定。”她丝毫没有被人质疑了医术的恼怒,就算她已经学了十多年的岐黄之术。 闻昭已经看出雪晴不是寻常丫鬟了,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按照惯例赏了她一些银钱,雪晴抿笑着收下。 抚着下腹,闻昭脸上的笑意浓郁起来,等陆然回来了,她要亲口告诉他。 “不过夫人还得喝几味药才行。”雪晴就着纸笔写了方子,“夫人心有所忧,喝了便不会影响了胎儿。” 闻昭自然是听雪晴的。她现在轻飘飘的如坐云端,心里也打翻了无数罐的蜜糖,再苦的药也喝得下去了。 近子时,宫门已经被破开,薛守义一众人马势如破竹地冲了进去。 皇上那些侍卫纵然单个来说本事了得,对上千军万马还是丝毫讨不得好,纵然杀进皇城的兵马只是其中一小股。见薛守义正往紫宸殿攻去,又咬着牙阻拦,阻拦不得又急着返回皇上身边护驾。 纵然他们知道结果并无多少不同。 薛守义面上的笑容越发恣肆,看来这江山要易主改姓了。他被那狗皇帝关进天牢后着实被磋磨了一段时日,心中的恨意与日俱增,现在换他来折磨别人了。 薛守义下了马,往紫宸殿走去,此时的紫宸殿大门紧闭,外头一个宫人也没有瞧见,里边的宫灯也熄了,像是人都逃光了似的,薛守义越发志得意满,终于到了这一天,他将皇帝逼得狼狈逃窜。 当真是树倒猢狲散,狗皇帝的爪牙都不只去了哪里,可怜啊可悲。 推门之前,薛守义朝天上放了一个烟花弹,驻留宫门外的士兵纷纷掉转了马头。 薛守义进了殿内,竟然瞧见龙椅之上静静坐着一人,像是在刻意等他。薛守义微讶,他还以为皇帝已经溜了呢。不过这样更好,省得他去寻了。 殿内光线昏暗,龙椅上的人身着明黄龙袍,面目模糊不清。 只要将皇上捉到手里,留他一口气,以天子之命相逼,那些自诩忠君爱国的卫道士便会有所顾忌,纵使京外的救兵到了,也奈何不了他分毫。 “皇上这般恭迎罪臣,实在叫臣受宠若惊啊。”薛守义笑着走近龙椅,心里却有一些不祥的预感。 为何……这皇帝没有丝毫反应呢…… 薛守义伸出手,匕首抵在皇上的脖颈间,见皇上仍是没有反应,薛守义嗤笑一声,“莫不是找了个替死鬼吧,但真以为这点伎俩骗得过我?” 殿内只有他一人的声音,因着空旷而生出些微回声,龙椅上的人又一动不动,显得有些阴森可怖。 薛守义心里多了些恼怒,说话间便伸出另一只手扯住了皇上的头发,正要将他扯过来,却发觉手上一轻。薛守义低头一瞧,却看见自己竟然直接将面前之人的头颅给提了起来! “滚开!”薛守义暴喝一声,将手中的头颅丢到地上。 鲜血淋淋漓漓淌了一地,在昏暗的夜色里暗黑又黏稠,就着微弱的光,薛守义瞧了一眼被他丢到远处的头颅,心里有些慌乱。他手上沾过的鲜血也不少,方才也只不过是因为事出突然才惊惧了一瞬,现在缓了口气,他又面无表情地走到头颅处,扒开了覆在头颅面上缠乱的黑发,这些头发被血沾黏成股,薛守义忍着不适见着了他的面容。 皇上! 怎么可能! 第82节 薛守义觉得这定是皇上找来蒙蔽他的替死鬼,气怒地将头颅踢到一边,正要出去寻真正的皇帝,却听到殿内有些细微的动静。 “谁?!” 殿内静默了一瞬,陡然又响起人声,“呵呵呵,薛大人好狠的心,君臣了一场,就是这狗皇帝死了也不让他安生。” “你杀的?!出来!装神弄鬼算什么!”听这人的话,薛守义越发觉得这身首异处的死尸就是皇上,他的眼前涌上了一波又一波的黑。 皇上死了他拿什么威胁别人? “我就是出来了薛大人也认不出来吧,何必多此一举呢?”说话的人不知在哪里,他的声音好似从四面八方传来,“这弑君的罪名晚辈担不起,得仰仗薛大人了。薛大人已经行了谋逆之事,想必不会介意多这一条罪名吧?”说到后头又笑起来。 薛守义被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怒吼出声,“你这宵小之辈!你出来!我非宰了你不可!” 郭寅隐在暗处,听了忍不住嗤笑出声,“薛大人不妨仔细想想,我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宫中取了狗黄帝的性命,自然也能在此解决了你,薛大人焉有反抗之力?若不是看你能做一只不错的替罪羊,老子现在就灭了你!” 薛守义吐出一口血来,再说话却没有人应了。 等太子率兵进宫救驾时,瞧见的便是这样一副图景。 薛守义站着紫宸殿内,手里拿着匕首,而一国之君已经身首异处。 太子大哭出声,“父皇!父皇!儿臣救驾来迟!”身后的士兵立马将薛守义团团包围。 听太子哭得几欲昏阙,众人无不心生哀恸,皇上生前屡屡为难太子,太子却仍念着父子之情,着实难得。 陆然带着群臣进殿时,太子正抱着皇帝的头颅不肯撒手,哭声已经低下去了,却仍有哀哀悲鸣声呜咽着从喉咙里发出,令闻者落泪,见者心碎。 “太子殿下请节哀!”陆然率先喊了一句,身后的大臣纷纷附和,呼啦啦地跪倒了一片。 殿外丧钟之声苍凉入骨,宫人们哀切又慌乱地奔走呼号。这一声声的“皇上驾崩了!”传进了殿内每个人耳里。 太子终究还是伤心过度,哭得晕了过去,却仍是抱着怀里的头颅不放,大臣们直抹眼泪,华夏有这样仁孝的储君,算是国丧之下的安慰了。 陆然站在最前头,俨然成了群臣的主心骨,他面色哀戚又一派坚定,“国不能一日无君,然太子殿下哀切过度,待殿下醒来再商议立君一事。” 陆然是天子宠臣又是中书令,由他来提出立君一事最适合不过。太子一系的官员一听,立马附和起来。 皇上再不待见太子,太子也是华夏正统的储君,由他继位名正言顺,当下的情势几乎是一边倒。 陆然心里松了一口气,虽然还未尘埃落定,但现在局势明朗,他的心里也轻松起来,此时此刻他最想做的事竟是立马掉头出宫,将闻昭抱在怀里,告诉她,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了。 “哈哈哈哈……”殿内突然传出一阵沙哑又渗人的笑声。 押着薛守义的士兵一用力,薛守义闷哼一声,却笑得更大声,“陆然啊陆然,你这忘恩负义的小人,负了一个又一个,有趣!有趣啊!” 士兵要赌他的嘴,薛守义连忙又道,“姜二……”陆然心里一沉,抬手示意士兵不必堵上薛守义的嘴。 “哈哈哈,”薛守义大笑着,状若癫狂,“你以为我会放过你们?就算我称不了帝,你们也讨不了好!就是死我也要把你们拖……” 陆然冷冷打断他,“说,姜二怎么了。” 陆然在群臣中一扫,瞧见了姜闻钰和姜二爷的脸,心里越发慌乱。现在这个“姜二”只能是闻昭了。 薛守义被人押着,只有头可以稍稍活动,他抬起头来,眼里满是恨意,“进殿之前我发出了一道讯号,一部分兵力就朝着陆府去了。本以为有了皇帝在手就没问题了,那些士兵自然被我派去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了!” 姜二爷等人从人群中挤过来,目眦欲裂地看着薛守义,“你说什么?!混账!” “就算我功败垂成,能见到你们这样的神情倒也值了。”薛守义的视线从姜二爷几人面上一一扫过,最终停在陆然面上。 他这个学生,脸上的面具谁也识不破,但是现在,他好似听到了陆然的面具寸寸破碎的声音。 “你应当留了高手保护她吧?可是那些人怎么抵挡得了千军万马?你不若算一算,宫门口还剩了多少兵马?” “我交代过他们了,人不必急着杀,享受完了也不迟,毕竟陆大人之妻美名冠绝京城,浪费了也可惜。” 陆然双目赤红,神情几欲吃人,薛守义心中越发快慰。自从在天牢里过了人不人鬼不鬼的一段日子,他便日夜想着要将背叛了他折磨了他的人都毁个干干净净。 在几道惊呼声中,陆然拔出了身旁侍卫的剑,银光一闪,便“唰”地一声划在薛守义的嘴上,破开一道大口子,当即鲜血四溢。薛守义痛得面如金纸直冒冷汗,再要说话也痛得张不开嘴了。 众人还没有回过神,眼前已经没有了陆相的身影了。他们从来不晓得,陆相的身手竟这般敏捷。 而殿内,姜二爷跟发了疯似的对薛守义拳打脚踢,姜闻钰抱着姜二爷的腰身直吼,“现在去救人或许还来得及!”话音刚落,就听身后一声闷哼,姜闻钰回过头一瞧,他三弟已经吐了一口浓血出来,捂着胸口站不直身。 ☆、第111章 大结局上 长安街是京城最宽敞的南北纵向街道,可此时已经堵得水泄不通,兵器交接、人声鼎沸,喧哗得像是白日里的闹市。与之截然相反的是,街道两边的宅院住户俱是大门紧闭,连灯火也熄得干净。 陆然从皇城出来直奔陆府,见到长安街上密密匝匝的人头时心中便是一沉,那老贼当真下了这样的命令!他纵身一跃,从那些人头顶一路踩过去,激起一层层的惊叫。 他知道这些士兵想要打败府中高手攻进大门并不容易,且就算到了最坏的情况,府中也还有密道堪用,所以闻昭应当不会出事,但是他仍然心急如焚。 他不愿闻昭有一丝一毫的危险,受惊也不成。顾及了皇城,却叫陆府陷于险境,本就是他的疏忽。 这些叛军接到信号便临时掉头前往陆府,等前来平反的京郊驻军察觉时,叛军正在陆府大门口与护卫僵持不下。 这一支叛军本以为围剿陆府是极简单的任务,没成想碰到了钉子。 “外面怎么样?”闻昭已经穿好了外裳,见扶摇又急又慌,便派了芙蕖去察看情况。 府里的小厮与丫鬟在此时此刻都卸下了伪装,好似一瞬间眼神都不一样了,动起手来也绝非寻常练家子。扶摇走到前院看了看又回来,与闻昭说,“有些不妙,大门快倒了!”若是大门倒了,外面的士兵一窝蜂地涌进来,府中的护卫就是身手再好也难以抵挡,总会有些漏网之鱼冲破防线。 闻昭深吸了一口气,“我要去一趟书房。” “姑娘,现在应当立马找地方藏身才是。”芙蕖有些不赞同,抛却了主仆之别,直接拉着闻昭的手腕。 “不行,陆然书房里的东西不能被人得了去!”闻昭说着,便将芙蕖的手拨开,“芙蕖,听话。” 芙蕖阻拦不成,红着眼眶,难得吼了扶摇一句,“别哭了,陪姑娘一同收拾东西去!” 扶摇擦了擦眼泪,跟上芙蕖。 闻昭一路疾走,推开书房的门,四下寻找陆然的印章,他案上那些文书她也不清楚哪些重要哪些不重要,情急之下便一股脑全抱上。 “姑娘,我们来。”芙蕖跟着跑进来,从闻昭手里接过一摞,扶摇吸了吸鼻子,也在案上抱了一摞。 闻昭正不知该将这些文书藏往何处,这时候突然想起陆然辟地密道来。 陆然的密道入口处便设在书房,闻昭也曾从这里出来过,因此三两下便打开了密道。 两个丫鬟很是惊讶,闻昭却没工夫解释了,转头吩咐她们,“进去。” 因着时间紧迫,三人没有拿火折子也忘了带烛台,只好将就着摸黑前行。闻昭将这些文书放在脚边,坐下来歇了一口气。 “姑……姑娘,那些叛军能打到我们府上,是不是……外头是不是已经变天了?姑爷他……”扶摇的声音发着颤。 芙蕖打断她,“姑爷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虽是这样说,她却也是毫无底气,因为这些叛军能有余力围攻陆府,皇宫那边应当是被攻下了才对…… 姑爷又是皇上身边的红人,若是江山易主了,新皇帝一定不愿放过姑爷…… 闻昭沉默,一只手却悄然抚上了腹部。 密道里漆黑又寂静,只剩下扶摇吸鼻子的声音。 恰在此时,密道里的三人听见了外头一声连着一声的丧钟哀鸣,苍凉又悠长。扶摇的哭声一噎,等丧钟声停了,她呆呆地问,“皇上驾崩了?” 真的变天了。 平反大军已将叛军团团围住,陆然立在屋檐上,冲底下一吼,“薛守义已经束手就擒了,你们还要负隅顽抗吗?!” 叛军的动作一滞,一些士兵惊疑不定地看过来,举目所见全是黑压压的人头,以及高处立着的玄色人影。 “薛守义应承你们的好处已经无法实现,对你们施加的威胁也没了效用,你们还要铤而走险干这掉脑袋的活吗?现在放下兵器,还能保条命下来,等此间事了你们还有安生日子可以过,如何?” “乒乓”几声,已经有人将刀剑丢在了地上,颤着声音哭喊,“我也不想造反,我受够了……” 这支叛军的将领是薛守义的亲信,见状连忙道,“大家不要轻信他!我们马上就要成功了!皇帝都死了,我们要成功了!” 陆然冷笑,“皇上驾崩了,薛守义还如何抵抗他们呢?”陆然指向围在外头的平反大军。话音刚落,这支平反大军便爆发出一阵低吼,如虎啸如雷鸣,在长安街上空久久不散。 陆然不再理会,几个借力便跃进了陆府。 陆府的大门虽摇摇欲坠,府里却干净得很,看来没有人闯进来,陆然心头稍松,想起家中的小娇妻,又暖融融的,步子迈得越发急。 卧房烛火燃着,暖黄的光从窗口泻出来,陆然停下步子,整了整衣袍才推门而入,“昭昭……” 空的。屋里一个人都没有。 倒是有一股淡淡的药味儿。 陆然想到了一处地方,转身朝书房走去。 书房乱得像遭了贼,案几上也少了好些文书,陆然并不理会,径直朝密道入口处走去。昭昭应当就在这里,不可能去了别处…… 陆然执灯进去,将黑黢黢的密道照亮了些。 他失散的文书像是一群忠诚的护卫兵,拥簇在闻昭的脚边。外头喧嚣不止,密道里头却安宁得很,暖黄的烛火照亮了三个抱膝而眠的女子。她们或许是先前紧绷地很了,现在一个个的困极倦极。 陆然将烛台放下,附身抱起闻昭,怀里的人儿迷迷蒙蒙睁眼看他,陆然的眼里盛满柔和的笑意,他说,“昭昭,没事了。” “你回来了,我就知道……”闻昭搂进了陆然的脖子,眼里全是他。 地道里头气氛正好,扶摇却是个煞风景的,甫一醒来立即就扇了自己一巴掌,“哎呀,我怎么睡着了?!” 闻昭噗嗤一笑,扶摇这才瞧见了抱着自家姑娘的姑爷,她们姑爷当真全须全尾地回来了!真好! 府外的动静渐渐消停了,门房看着摇摇欲坠的大门,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开口时却满是得意,“守住了这大门,我们做门房的也可引以为傲了。” 另一人睨他一眼,“守住了是应该的,守不住就等着受责罚吧。”像是想起了什么,说话人轻轻颤了颤身子。 一下为防盗内容,稍后替换,正版读者请移至作者有话说。 恰在此时,密道里的三人听见了外头一声连着一声的丧钟哀鸣,苍凉又悠长。扶摇的哭声一噎,等丧钟声停了,她呆呆地问,“皇上驾崩了?” 真的变天了。 平反大军已将叛军团团围住,陆然立在屋檐上,冲底下一吼,“薛守义已经束手就擒了,你们还要负隅顽抗吗?!” 叛军的动作一滞,一些士兵惊疑不定地看过来,举目所见全是黑压压的人头,以及高处立着的玄色人影。 “薛守义应承你们的好处已经无法实现,对你们施加的威胁也没了效用,你们还要铤而走险干这掉脑袋的活吗?现在放下兵器,还能保条命下来,等此间事了你们还有安生日子可以过,如何?” “乒乓”几声,已经有人将刀剑丢在了地上,颤着声音哭喊,“我也不想造反,我受够了……” 这支叛军的将领是薛守义的亲信,见状连忙道,“大家不要轻信他!我们马上就要成功了!皇帝都死了,我们要成功了!” 陆然冷笑,“皇上驾崩了,薛守义还如何抵抗他们呢?”陆然指向围在外头的平反大军。话音刚落,这支平反大军便爆发出一阵低吼,如虎啸如雷鸣,在长安街上空久久不散。 陆然不再理会,几个借力便跃进了陆府。 陆府的大门虽摇摇欲坠,府里却干净得很,看来没有人闯进来,陆然心头稍松,想起家中的小娇妻,又暖融融的,步子迈得越发急。 第83节 卧房烛火燃着,暖黄的光从窗口泻出来,陆然停下步子,整了整衣袍才推门而入,“昭昭……” 空的。屋里一个人都没有。 倒是有一股淡淡的药味儿。 陆然想到了一处地方,转身朝书房走去。 书房乱得像遭了贼,案几上也少了好些文书,陆然并不理会,径直朝密道入口处走去。昭昭应当就在这里,不可能去了别处…… 陆然执灯进去,将黑黢黢的密道照亮了些。 他失散的文书像是一群忠诚的护卫兵,拥簇在闻昭的脚边。外头喧嚣不止,密道里头却安宁得很,暖黄的烛火照亮了三个抱膝而眠的女子。她们或许是先前紧绷地很了,现在一个个的困极倦极。 陆然将烛台放下,附身抱起闻昭,怀里的人儿迷迷蒙蒙睁眼看他,陆然的眼里盛满柔和的笑意,他说,“昭昭,没事了。” “你回来了,我就知道……”闻昭搂进了陆然的脖子,眼里全是他。 地道里头气氛正好,扶摇却是个煞风景的,甫一醒来立即就扇了自己一巴掌,“哎呀,我怎么睡着了?!” 闻昭噗嗤一笑,扶摇这才瞧见了抱着自家姑娘的姑爷,她们姑爷当真全须全尾地回来了!真好! 府外的动静渐渐消停了,门房看着摇摇欲坠的大门,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开口时却满是得意,“守住了这大门,我们做门房的也可引以为傲了。” 另一人睨他一眼,“守住了是应该的,守不住就等着受责罚吧。”像是想起了什么,说话人轻轻颤了颤身子。 地道里头气氛正好,扶摇却是个煞风景的,甫一醒来立即就扇了自己一巴掌,“哎呀,我怎么睡着了?!” 闻昭噗嗤一笑,扶摇这才瞧见了抱着自家姑娘的姑爷,她们姑爷当真全须全尾地回来了!真好! 府外的动静渐渐消停了,门房看着摇摇欲坠的大门,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开口时却满是得意,“守住了这大门,我们做门房的也可引以为傲了。” 另一人睨他一眼,“守住了是应该的,守不住就等着受责罚吧。”像是想起了什么,说话人轻轻颤了颤身子。 ☆、第112章 大结局下 待闻昭有孕这一喜讯传出去后,秦氏立马就乘了马车前往陆府。 秦氏拉着闻昭的手,嘱咐了好些应当注意的,末了却有些深意地笑,“看来我得加把劲了,不然我的宝贝外孙得比他小舅舅要大了。” 闻昭一愣,随即不敢置信地看着秦氏,“母亲有喜了?” 秦氏眉梢眼角俱是笑意,她抚上小腹,“月份还小,便没有叫别人知道。” 闻昭知道上一世母亲腹中的这个幼弟应当是在去年就怀上了的,不知为何变作了今年这个时候。 不过到底还是来了。 那个最终没能诞下的孩子,这一世,她终于能看到他的模样了。 太子顺利登基,没过几天便收拾好了残局,并假借清扫的由头,将藏于紫宸殿的孩子们都放了出来。然而先帝已经入了皇陵,就算发现了这些腌臜事,众人也没了讨伐的对象。再一回想,先帝驾崩之时太子抱着先帝的尸首那般悲痛欲绝,想来也不愿先帝死后再遭人诟病,于是这些人默默叹了口气。罢了,遭了罪的人安置好,先帝的罪孽便随他入土吧。 没成想,这位新帝竟不留情面地斥责了躺在皇陵里头的先帝,并当廷开了金口,允下“天子与庶民同罪”之诺。 一时间,历经动荡的老臣心里生出了些期许。 新帝改年号为“盛安”,只愿这盛世当真如约到来吧。 盛安元年,新帝大赦天下,开恩科。 今年春闱的时候,阿炳恰好没了母亲,悲痛之下便没有赴考,幸而先前借宿的男女留下了一大笔银钱,不然他也没法将他的老母葬得风风光光。 阿炳揽紧了包袱,行走在喧闹的街市上。他是京都人,这大概是他为数不多的优势了,此时坐于茶楼内,周遭大多都是前来赴考的考生,他们瞧着有些舟车劳顿之后的疲累模样,但只要一说起京城里发生的新鲜事便会容光焕发。 对于这些满腔热血的考生而言,最崇拜的人非陆相莫属,甫一想起这陆相与他们一样从京外而来,历经了科举一途一步一步登上宰相之位,他们便觉得下一个宰相也有可能落到自己头上了。 阿炳对这位未曾谋面的大人物自然也是满腔的崇敬,暗暗捏紧了拳头,他一定要狠狠加把劲,若娘亲在天有灵,也会觉得宽慰了。 “你们知道尚书令这个位置有多难得吗?”一个青衣书生连筷子也放下了,说得面露红光,“数十年间无一人能到这个位子上!” 青衣书生边上一人拍了拍他,“得了得了,我们都晓得,只是陆相到底拒绝了,委实叫人觉得可惜。” 话毕另一桌便有人笑出声来,“这你们就不晓得了,陆相是个十足的情种,陆相夫人怀了孩子,他便回去照顾了。” 青衣书生一噎,看向那一桌,见他气度不凡非富即贵,语气便稍稍收敛了些,“陆相怎么可能是这样不顾正事的人?” 阿炳也跟着看过去,见了那人阿炳顿时怔住了,这人不就是借宿在他家的那个出手大方的官人吗?!阿炳对这人的印象实在深刻,除了他容貌气度卓尔不凡之外,当然还因为他留下的银钱实在太多了,叫他觉得自己应当还回去一些才行。 不过他身上没带多少银两,阿炳有些懊恼,不过不管怎样,他都要去道一声谢才是。毕竟娘亲走得那样风光,墓穴选的是风水最好的地方,棺木也是上好的楠木,就连碑石也是用的顶好的石料。阿炳每每想起这事便感激不已。 阿炳刚起身,便瞧见了那人身边还坐着一人,方才被挡住了,现在才露出一个侧影来。阿炳正觉得有些熟悉,便见那女子侧过头来似嗔似喜地与男子说了句什么,整张脸落入了阿炳眼底,叫他立时便想起来了。 竟是来他家借过宿的那名受了重伤的女子!阿炳转念一想,他们本就是夫妻,在一处也是理所应当的。 “夫人有孕,自然就是陆相的正事了。”那人丝毫不恼,说话间还笑着看了一眼旁边的女子。 闻昭真是对陆然服气了,本是订了雅间的,结果在经过大堂时听见了这些人的议论声之后陆然便拉着她寻了一处坐下来,不一会儿便听了一耳朵的赞誉。现在这人更是没脸没皮地夸起了自己,试问除了他还有谁自己说自己是情种的? “陆怀卿,别玩了。”二楼传来的人声如珠玉落盘,悦耳至极,但陆然却听出了满满的恶意。 他浑身一僵,这个皇上,就是爱拆他的台! 不过他若是没反应,这些人也就不知道“陆怀卿”是在座的哪一位了。 然而陆然心里还是有些堵,要不他回一句,“皇上,臣来也?” 大堂里越发喧闹,四下里找寻那位“陆怀卿”,搜寻无果之后只当是谁一时兴起的捉弄了。 待陆然牵着闻昭进了雅间,里头闲闲坐着的皇上笑眯眯地叫他们坐下。 “你都可以抛下我不管,我自然也可以捉弄捉弄你。”这个一国之君言谈间毫无架子,看向陆然的眼神竟还委委屈屈的。 陆然接过皇上递过来的酒壶,正为自己斟着酒,便听皇上满是赞叹的话语,“唉,罢了,要是我也有这样好看的媳妇儿,指不准连朝也不上了。”陆然手一抖,便洒了一些出来。 皇上还是个十足的颜控,从未变过。现在也快到选妃的时候了,也不知道他的后宫会是个什么模样。 陆然与闻昭两人在皇上这边不过待了一小会儿,闻昭便称身子不适,陆然立马紧张地问了又问,随后牵着闻昭告辞了。 徒留皇上看着闻昭的背影,怔然出神。 不知为何,每每见着这个女子,他总有些怅然若失之感。 这天儿是越发的冷了,闻昭的肚子也日渐隆起,好在有陆然日夜相伴,这孕期倒也不难捱。 盛安一年二月,闻昭与陆然之间出现了第三者,男,大名陆淮,乳名……得得。 陆然找来的乳娘惯常用“得得”来应承,可每每她说“得得”之时,得得便会咧开嘴笑,渐渐的大家都用这两个字来逗他。 嗯,所有迷倒万千美少女的男神在年幼无知之时总有那么些黑历史。 陆淮自三岁起,便不许旁人这样叫他了,谁叫跟谁急。 当然他的漂亮娘亲除外。只要娘亲抱抱他亲亲他摸摸他,什么都好说。 陆淮的宗旨是,娘亲是他的,爹爹一边儿去! 自从有一回,他躲在爹娘房里瞧见爹爹把娘亲压在身下之后,陆淮每顿都会多吃一碗饭。只有快些长大才能保护娘亲,把娘亲从爹爹的魔爪下解救出来! 本书由【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