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雕》 第1章 《花雕》 作者:宋语桐(宋雨桐) 声明:本书由奇书网()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下载后请在24小时内删除.如果喜欢,请购买正版. 楔子《诗经》国风。周南篇—一桃夭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其贲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在中国相传有个习俗,就是家中若有女诞生,则酿一坛酒,及至女儿待嫁出阁时,用以宴请宾客,而这坛醇香美酒,即称“女儿红”;但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若是云英早殇,则在祭悼之日,将这盅醇酒分与亲友斟饮共尝,以纪念这早凋的落花,而这坛苦涩美酒,即称“花雕”。 *** 十月初八。 桃花早已落尽,仅攀在枝头上的丁点绿意也随着秋的到来纷飞散落,春日的百花争荣,夏日的蝶舞乱飞,仿佛只是昨日睡梦之前的事儿。 六岁的小女娃秀眉微蹙的用双手支着头,白净剔透的瓜子脸上尽如秋愁一般,有着比同年龄娃儿来得早熟的玲珑心。 “呆呆。”声落,一个比小女娃几乎高出两个头的小男孩,自那棵千年桃花树旁的高墙上利落地跳下。 这墙很高,为的就是彻底阻绝这两家人的关系,偏偏,两个占地千坪的酿酒世家紧紧相邻,中间除了这座人工砌成的砖墙,便是一大片翠绿色的湖泊,他们称它为落花湖。 落花湖乃因季节变换时纷飞在湖面的落花奇景而得名,矗立在湖旁的千年桃花树更会在落花时节的夜晚泛出桃红色的光……两家人都说,那是夜里的灯打在湖面上的反射所致。 不管是不是,落花时节的湖畔是个禁区,除了白天打扫的奴仆外,闲人勿近,久而久之,不管是不是落花时节,闹鬼的传说让这里的夜晚成了这两个从小便天不怕地不怕、不甘束缚的小娃儿的私密林。 闻声,小女娃的脸有着刹那的光亮,却很快地隐去。 秋天的落花湖是最美的时候,也是她最爱的景色,偏偏,这一年的秋天对她而言只有无尽的离愁,抹不去的悲像块沉重的石头密密的压在胸口上,几乎让她一想到便要流泪。 “呆呆……”小男孩将她眼底的愁和悲全看在眼底,心幽幽一荡,连月来的欢愉也不知不觉被不舍之情所取代。 “别叫我!”小女娃闹着性子,别过白皙可人的小脸偏不去瞧他。 “你若真不想听,以后也听不到了。”男孩拍拍屁股席地而坐,讨好似的尽偎向她的身边去。 “我希罕呢!”冷冷地一眼扫去,小女娃眼中强争许久的泪被秋日的风一吹,一一散落到男孩俊秀灵巧的脸上。 这才惊觉她哭了,哭了多久? 这个傻瓜,他只不过去趟嵩山,又不是一辈子不回来了,哭什么呢?男儿志在四方,就算这一趟去的不是嵩山少林,他定也要把大江南北给走尽方休啊。 终是要离别的,他总不能拖个六岁的小女娃走,上少林学功夫不行,走一趟大江南北也不成,呆呆就像是上天造的上等琉璃,一碰怕就要碎了,哪堪得住跋山涉水的苦? 更何况,就算他想把她带在身边,路家老奶奶也不会同意,六岁小娃跟他一个十岁男童搞私奔吗?算算年纪似乎有点过早,传了出去真要让两大家族从此见不得世人了。 男孩清秀俊雅的脸上有着不属于十岁男孩的世故与智慧,眼底也有着不属于十岁男儿的眼界与野心,天地何其大,他怎甘于困在一个小小的绍兴城上辈子只守着世世代代所留下来的酿酒祖业? 要做,就要做大的,把自家的酒推到大江南北,让所有大宋朝的百姓都听闻过卓家美酒的名号——这才是他小小脑袋瓜里想的东西。 “真不希罕就别哭,好难看。”伸手便往她细致粉嫩的瓜子脸抹去,粗鲁的哪懂什么怜香惜玉? 他才十岁啊,说那些温柔的话,做那些温柔的举动,一想到就怪恶心巴啦一把地,还是算了。 “你说我难看?”小女娃一恼,泪汪汪地又要落下。 “呆呆,你真是——”小小年纪就老爱在话头的文字上跟他打转,啧,开个玩笑不行? “你说我难看?”泪瞬间掉得淅沥哗啦,小女娃又气又羞的噘起红唇,红艳艳地十分动人。 “像你这样的女娃,十个人会有十一个说美,怎么对自己那么没信心?我随口说说就伤心成这样?要是我走了,你要怎么活下去?”这回,他没伸手去擦,心细又大方的拿自己新衣裳的丝绸袖子让她当手帕抹。 听到他说走字,泪掉得益发不可收拾,却偏不想承认自己在乎他在乎得要死。 “怎么十个人会有十一个说我美呢?” “那第十一个人就是老天爷啊,你是老天爷心血来潮多造出来的娃儿,美得根本不像凡尘之人。”尤其那颗玲珑剔透心……唉,他真的担心她的冰雪聪明会让她因为年岁的增长,看得听得越来越多而变得越来越不快乐。 所以,他总是喊她“呆呆”,就是希望她可以变笨一点,少受点伤。 他对她的赞美,说得好像是家常便饭,一双眼睛没有发亮,也没有留恋。 “你爱我吗?”脑子想着,小嘴儿已把话脱口而出,直到耳边听到自己软软的嗓音及那句不知怎么竟出口的话,人一惊,捂着小嘴儿起身便要逃。 一只手坚定的拉住她,不让她走,小女娃胖胖白白的手儿努力的挥啊挥也挥不去小男孩的坚持。 “话都出口了,就要有承担的勇气。”小男孩俊雅的脸上有着笑意,一双灵巧明白的眼定定的望住她。 小女娃胖胖白白的小手不动了,有些负气的回眸,“我说笑,你也要当真?” “你放心,我一定娶你过门。”早在这棵千年桃花树前见到她的第一面,他就决定了。 “风哥哥……”小女娃一怔,愣愣地看着他发呆。 “再这样看下去,真要成呆呆了。”他伸手拍拍她柔嫩滑细的小脸,一笑,俯低身子,趁她仍怔愣的空档在她的小嘴儿啄了一记—— “啊!”小女娃惊叫,小脸儿红得比春天里满山的桃花还要粉红迷人。 “记住,这是我跟你的订情之吻,你要等我回来,虽然七年很久,不过那时你十三四岁,嫁我正好。” 他说得天经地义,仿佛她除了他就没人会要似的。 “不等!”就算心里高兴得发了慌,她却不想表现出来,谁叫他笑得一脸自信得意呢?让她常觉得他像是风筝,线一忘了扯紧就要飞到天上去,再也回不来了。 男孩一笑,也不生气,拉着她的手走到那棵千年桃花树前,双膝一弯便跪了下去。 “做什么?”男儿膝下有黄金,他倒跪得干净利落。 “传说这千年桃花树有仙人附身,我今日就在此桃花树前立誓——今生今世,我卓以风定娶路思瑶为妻,若有违背誓言,定遭——” 白白胖胖的小手着了慌的捂住他的口,“够了,不要说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我不喜欢听。” “傻瓜,这是一个男人给一个女人的保证,你该让我说完。” “男人的心若已不在女人身上,就算他变心因为发了毒誓而死又有什么用?只不过土里多了一个死人而已。”她幽幽地道。 心若不在,那人她也宁可不要了。 发誓何用? “呆呆,你若真的呆一些多好呢。”小男孩心疼的搂着她,她眉眼间的哀伤多愁总让他觉得有些透不过气来,却又舍不下。 秋夜的风有些冷,落花湖畔隐隐透着一抹桃红色的光,颠覆起开天辟地最原始的美丽。 隐身在千年桃花树中修行的女妖桃若目视着这一切,见证这两个孩儿的爱情盟约,美丽冷漠的唇角轻轻勾起一抹嘲弄。 爱情……呵,可笑的爱情。 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娃儿…… 七年?若这小女娃真能这样默默地守着这个小男孩,七年后两个还能深深的爱着对方,那她宁可破功也会成全他们。 只不过…… 桃若冷冷一笑,闭上了眼。 这是不可能的事!一个才六岁的小女娃呵,懂什么痴啊爱的?不到一年,可能连男孩的脸孔都记不明白了呢。 没事跑来她面前立什么誓呢?害她又分了心。 本来以为她可以在这桃花树里好好安静的修炼,只待功圆果满,羽化成仙,没想到却意外的让两个不怕鬼的娃儿闯入,一扰便两三年过去。 现在好了,少了一个人,以后的日子会清静些吧? 第一章 路思瑶这一等,足足等了将近八年。 路家大宅内的亭台楼阁已翻新过数次,路思瑶的闺房也从老奶奶的院落中独立出来,在她的坚持下,傍着落花湖畔,以那棵千年桃花树为园,让来自临安的上等工匠盖了一处厢房,名为“桃花阁”。 十四岁的姑娘家,硬是要把厢房名取为“桃花”,自然是仗着路家当家老奶奶的疼爱有加才得以如愿,偏又盖在落花湖畔这个始终传说闹鬼的地方,她那孤僻诡谲的性儿,自是在大宅子里的上上下下传得沸沸扬扬。 人多口杂,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她一向懒得理,任人把她说得如何光怪陆离,人鬼不分,她还是冷笑带过。 不是她性子好,而是她的一颗心全在那个人身上,再也容不下其他。 第2章 宁可,花大半的时间坐在桃花树下想他,想当时他拉着她的手跪在桃花树下的情景,想他的话,想他的笑,想他的好,日日夜夜将他的形貌刻在心版上,就怕时间一长让出自己模糊了他的相貌。 她不要,绝不让自己忘了他,就算时间过了七八年,两个人的相貌容颜都变了,她还是希望自己可以在第一眼便认出他来。 是不想伤害自己吧?她用八年的时间想他等他,若真要见了人却不识,将是多大的讽刺? 将眼前略微老旧的木梳、褪色的粉红色发带、一块不起眼的嵩山黑石头、一本镶了绣面的简册、一盒从未用过的胭脂、一个有着浓浓桃花香妁香袋、一块翠绿色的玉一一排列开来,每一样东西都代表着一个年头的过去。 每一年的十月初八,他都会托人爬过两家的高墙,把他要送她的东西亲手拿给她,一晃眼,她已经收了他七件礼物,而今年的十月初八就在七日之后…… 不想再收到任何礼物了,她只想要他回来,七年之约早过了,她却怎地也盼不到他的消息。 秋天湖畔的风很冷,让她的手有些冰凉,不过她并不自觉,仿佛早就习惯了湖边异常清冷的温度。 “小姐小姐,有了有了!”丫环小细匆匆忙忙的从宅子的另一头往这边的桃花园奔来,绿袍子下的小脚跑得快要打结,差一点扑倒。 “什么事慌慌张张地?”冰冷的小手扶了小细一把,路思瑶难得露出一抹平常人看不见的笑。 “就是那个——” “什么?喝口茶再说。”将冷了的茶递上前去,路思瑶倒是没她的急慌。 她想不出会有什么天大的祸事需要如此焦急?更何况就算有天大的事也有老奶奶替她顶着。 无忧无虑惯了,早已忘了自己曾经为何事心急心慌过? 除了他,总是心心念念地让她忘不了,也不想忘。 急的,慌的,大概全都只为了他吧?真没志气,却是天注定的。 “不喝了,小姐,那个姑爷……” “什么姑爷?”凝起眉,路思瑶纳闷着这个从未听过的新名词。 “就是小姐的姑爷啊,隔壁的——”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什么小姐的姑爷?我还没出嫁呢!任你说的——” “回来了啦!小姐!”小细急得跺起脚来,这当下,小姐跟她咬文嚼字做什么呢?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回来了? 这三个字,总算听进路思瑶的耳里,只是,有些儿恍惚,像梦一样的不真实,宁可是自己听错了,也不想当真之后反而失望。 “你说谁回来了?”多问几次,梦就会醒了吧? “姑——哎呀,就是卓大少爷啊!那个小姐日想夜想,每天都望着这堆东西发呆的那个卓家大少爷啁!”在小细心底,卓以风早成了他们家的姑爷了,小姐这么这么的爱他,能不嫁他吗? “卓以风……”她的风哥哥真的回来了吗? “就是,就是,我听见隔壁的小六说的,他说他们家的大少爷从嵩山少林寺回家了,习得一身的好武艺不说,才短短一年就在苏杭一带济弱扶贫,做了许多的善事,每个人都对他的义行竖起了大拇指……” 后头的话路思瑶都听不进了,惟一听见的是他本该回来的那一年,玩遍了苏杭一带,直到现在才回家…… 呵,他一点都不急着见她,他竟然—点都不想念她,下了嵩山,他不是第一个赶回来看她,而是出去游山玩水…… 心,被狠狠地刺了一下,痛得有些难以呼吸。 “小姐,你怎么了?”说得兴高采烈的小细还算细心,见路思瑶苍白着一张脸,抚着心口轻喘,慌忙的奔上前问道。 “没事。” “可是小姐的脸好苍白啊,我得请老奶奶派人去叫大夫来一趟,也许上次的病还没痊愈,小姐又每天跑到这园子湖畔吹冷风,唉,你瞧瞧你的手,冰得都要结冻了!不行!我得找老奶奶去!”说着,小细慌慌张张地又要跑开。 “小细,不准多事,我真的没事。”老奶奶年纪大了,尤其这半年来体力明显的大不如前,她不想老拿这些否让老奶奶心烦的事烦她。 “可是——” “扶我回房吧,我想睡了。”夜已深,早该是入睡的时间。 “是,小姐。”小细乖巧的应声,忙不迭上前扶住小姐往她的厢房行去。 先把小姐送回房才是真的,她差一点都忘了,要是继续让小姐在这吹冷风,怕是大夫还没来小姐就倒了呢,她真是太不小心了! *** 十月初二、初三、初四、初五、初六、初七、初八……从听闻卓以风回来,路思瑶已足足等了他七天,这七天,比她等的将近八年的时间感觉还要漫长难熬,每一分、每一刻,四周的每一点风吹草动,她都以为是他来看她了。 然,风还是风,湖还是湖,桃花树依然是桃花树,七天就要过去了,过了今日的十月初八,他要是再不来,她暗暗发誓自己会用一辈子的时间去恨他。 熟悉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急奔而来—— 小细都还没有发出声音,就听到小姐轻斥了一声,“拿走。” 小手里紧紧握住的红巾都还未打开过呢,小姐连看都不看卓少爷送的东西一眼就要她拿走吗? “小姐,这是——” “不管是什么,我都不要。”人不来,一天送一样东西过来,算什么?她路思瑶图的是他卓家的金银珠宝吗? “小姐,这里头可是支玉簪子,看看吧,应该很漂亮呢!”小细万般不舍这样的好东西就这么糟蹋了,希望小姐可以打开看一眼。 “你喜欢就送你。”捧了把散落在湖畔的桃花,路思瑶使力将它们往天空一抛,散花随着风落进了湖里。 呵,当真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了吗? 回家来已七天,他连看都不来看她一眼…… “这怎么成?这可是卓少爷亲自为小姐挑选的,小六说了,这可是苏州城内最上等的玉所镶成的玉簪子。” 又是苏州……路思瑶暗暗皱眉。 “拿来吧。”对苏州的恨,已经根深蒂固。 哈,小姐愿意瞧上一眼了?太好了! 小细一喜,献宝似的将手上的红巾捧到路思瑶面前。 摊开了红巾,躺在里头的玉簪子透着翠绿色的纯净色泽,模样儿细致高雅,配她的瓜子脸想当然耳是十分的雅致迷人。 “好美啊,小姐。”小细发出一阵惊叹声,一双眸子闪闪发亮。 是美,可是…… 路思瑶眼一闭,心一狠,扬手便把手上这支玉簪子往湖里丢去 “啊!小姐!你怎么把簪子丢了?”小细心疼的奔上前,小脑袋瓜子往湖底望啊望地。 这碧绿色的湖,肉眼看不见底,根本没人下去过,多深根本也没个数,小姐却把簪子往里丢,是真要对姑爷死了心吗? 这怎么行?那姑爷不是太可怜了…… “别瞧了,替我弄碗莲子汤去。” “可是小姐,那玉簪子——” 路思瑶好气又好笑的睨了她一眼,“东西都已经丢进了湖里,难不成你还以为可以找得回来?” “小姐,其实卓少爷他不是真心不来看你的,他只是——” “别说了,我不想听。”再多的话都只是借口。 “小姐!”小细急得跺脚,不想离去,眼巴巴的望着湖底早已不见踪影的玉簪子,不住叹息。 小姐什么都好,就是聪明又固执过了头,但聪明反被聪明误这句话里她小细都听过,难道冰雪聪明的小姐就是不明白? “快去,莲子可要煮得烂熟,不然不好吃,知道吗?” 第二章 遣走了丫环后,路思瑶怔怔地对着湖面发了一会呆,满湖的落花飘飘荡荡地,就像她此刻寻不着边际的心。 没想太多,她轻扯着丝裙下摆,脱了罗袜、绣鞋,光裸的脚丫子便往湖水探去,冰冷刺骨的温度让她的小脚丫子瑟缩了下,但牙一咬,横了心,把双脚都往湖里搁去—— 探不到底呵,这湖。 就算她的脚探不到底,也不代表她整个身子进去还踩不到底吧?也许,那湖只是比她的下半身再深那么一点,只要她勇敢一点下湖去找,那支玉簪子或许还是可以找得回来的。 想着,不再犹豫,噗通一声整个身子已经落入湖中—— 冰寒刺骨的湖水让猛地掉进湖里的路思瑶直打哆嗦,咕噜咕噜吃了几口水,双手双脚挥啊挥地,却怎么也踩不到底…… “笨呆!”一只大手在她整个身子都要没入湖中时拉住了她,轻一使力,双掌一转,将她整个人从湖中给托上岸,稳稳抱在怀中。 怀中的女人全身湿透,本就雪白的小脸有些泛紫,却睁大着一双眸子幽幽怨怨地瞅着他。 “你……” “你是笨蛋吗?我叫你呆呆,可不是要你长大了真的变成个没脑子的笨呆!”浓密飞扬的眉不羁的挑起,责难似的盯着她瞧。 她,变得比以前更美了,白白胖胖的可爱小手变成了雪白的纤纤玉手,五官比八年前更增添几丝迷人的小女人风情,精雕细琢得仿佛他轻轻一摸便会在他的掌心中坏去。 菱形小巧的嘴儿勾勒出动人心魄的曲线,那几乎要漾出水来的动人眸子,直勾勾地望进他内心深处,挑起了他潜藏多年的思念与渴望…… 她还是他卓以风要的女人,一点都没有改变。 他骂她,一见面他就嫌她笨…… 汹涌的泪禁不住心里的委屈与难过从眼角扑簌簌滚落,多年的等待与相思折磨一古脑儿全宣泄而出,止也止不住。 第3章 “呆呆……”她这一哭,让卓以风方才的气全化为乌有,残存的只有浓浓的心疼与不舍。 “我讨厌你!”路思瑶伸手往他的胸口上推,想把他推开,可那胸膛呵,像镶了铜墙铁壁似的,让她的手这一碰还有些发疼,“唔。” 泪掉得更凶了。 “别哭了,这样很丑。”他轻轻地替她拭泪,不再是当年那个粗鲁的小男孩,粗糙的掌心虽比当年多了些茧,却多了更多的温柔。 “我要是丑,还不都是你害的!”等啊等,最璀璨的芳华都给等了去,他还敢一再嫌弃她? 男人,果真都是没天良的负心人。 “好好好,是我害的,别哭了。”哄溺的话才落,路思瑶的粉拳像雨点般打在他宽大的胸膛上,对他不痛不痒,却怕她的使力会伤了自己,他不由得伸手抓住她的手,“好了,呆呆,多年不见,这就是你给我的见面礼?” “当然不是。” 卓以风朗然而笑,“那是什么?” “这个才是。”她微微低眸,从水袖里掏出一把匕首,二话不说的抵上他的脖子。 他动也不动的凝着眼瞧她,深不见底的黑潭里尽是说不尽、道不完的深情。 “我让你受苦了。”是他的错,但再让他选择一次,八年前的他还是会离开她,去嵩山少林。 “你少臭美,我活得可好呢。”要她像呆子一样承认自己痴痴等了他将近八年?门都没有! “这样最好,我一直都希望——没有我,你也可以自己过得很好。”她恋他恋得越深,只会越伤害她自己。 他了解自己也了解她,他像风,喜欢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不会单单为任何人、任何事停留下来;而她,却像菟丝花……自从认定他这个人后,就一辈子打算缠绕着他而活。 他喜欢她,却不爱被勒得透不过气来的感觉,对其他这样的女人他可以毫不恋模的摆摆衣袖走人,对她却不行,这样一走八年,时时惦在心上的还是眼前这个令他舍不下,却又不想被勒得透不过气来的容颜。 “什么意思?”敏感的心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拉扯到,让她全身防卫的刺都蓄势待发。 “没什么太多的意思,只是希望你可以为自己而活,不是为任何人,包括我,这样对你比较好。”纯粹不想让她这样钻牛角尖的性子不时因为某种不知名的小事伤害她自己。 路思瑶盯着他瞧了良久,瞧到偏西的太阳都仿佛已被山头给掩去才淡淡地开口,“我没有死赖着你不放,也不会。” “我不是这个意思。”卓以风在心中叹息。 “那是什么?”她负气的站起身,这才发现自己的双脚双手都抖得不像话,湿透的衣裳沉重得让她几乎要迈不出步伐。 没想到等了八年,等到的竟是这样一句话。 他不再想要地,直说一句便成,何需拐弯抹角的叫她为自己而活呢?怕她为他寻短见吗?怕她死了,他的心会永远不安吗? “别跟我闹脾气,好吗?”长手一伸,他将她狠狠拉进怀里,“你明明爱我,又何必嘴硬?这样很吃亏的,知道吗?” “谁爱你来着?”她不认,绝不。 “你不爱,何必又要不顾危险的落湖找那支玉簪子?”她的那丁点心思他要是不懂,就枉她等他这么多年了。 他,看见了? 看见她把他送给她的玉簪子亲手丢进湖里? 路思瑶担忧的抬起眸来瞧他一眼,就怕他生她的气,真要自此不理他,可是,他却把她抱得这般的紧…… “谁……谁说我要去找那支玉簪子了?”扭动着身子想要挣开他,却又眷恋他身上的体温与味道。 她,好想好想他…… 他变高、变壮了,精壮有力的身躯、矫健笔直的双腿透过湿冷的衣料紧紧的贴着她,仿佛要把她身上的冰冷都给偎暖了…… 她不自主地又向他的怀里靠近一些,却依然闷声不响的想气他。 “那你跑进湖里做什么?”卓以风眼里凝着笑意,摆明着取笑她,隐藏在笑意里的却是不为人知的气闷与在乎。 原本就在高墙上的他亲眼看她负气的把玉簪子丢进湖里,也心知肚明她会马上后悔,只是没想到她那双小脚丫子探啊探地,真的就把身子给探进湖里去了…… 他低咒一声翻墙而下,使轻功轻而易举地越过湖面救起了她,却惊得自己一身冷汗,自己的魂魄仿佛也在鬼门关兜了一记才归位…… 她这不怕天、不怕地,惟我独尊的烈性子比儿时又增上几分,要是他不在场,不就真要香消玉殒了? “我……想玩水,不成?”就是嘴硬。 “再有下次,我定打得你屁股开花,绝不轻饶。”紧紧钳制住她柔软湿透的身子,他语出警告。 [奇书网·jar电子书下载乐园—isuu.] “你敢?”竟然威胁她一介女流?可恶。 “不只敢,而且绝对做得到,只要让我知道你做出任何轻忽自己生命的举动与作为,我都会这么做。”他不可能十二个时辰都紧紧跟在她身边,不是吗? “你好像在担心我。”路思瑶薄薄的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痕。 “很意外?”卓以风伸手抹乱她的发。 她摇头,一双眸子尽望着湖。 “我再到苏州买一支给你。”她还是不舍,他知道。 “我喜欢那支簪子。”非常喜欢。她如果没把它给丢进湖里该有多好? “我买一模一样的给你。”虽然很难,那是他请工匠特别做的,世上可说是独一无二,为了那支玉簪子,他在苏州城一待就是一个月。 “嗯。”漫不经心的应了声,一双眸依然直勾勾地望向湖中。 唉,为了那支掉进湖里的玉簪子,她怕要自责愧疚得几日不得好眠吧?真要等他从苏州再买一支一模一样的回来,可又要折腾她整整一两个月的时日,想着,他便觉得不舍。 卓以风开始动手将外衣脱下,路思瑶一见酡红着脸,忙不迭背过身去—— “你做什么?”心儿怦怦跳得厉害,耳膜跟着嗡嗡作响,路思瑶开始觉得全身有点发晕了。 “为了你,我什么都会做。” “什么意——”话未落,她听到身后噗通一声,湖水溅上了身,冰冰凉凉地打在她愕然回眸的脸上。 他竟然跳下湖里去了…… 眼看着他的头没入湖面,她蹲下身子想伸手扯住他已然来不及,心里蓦地一慌,急急唤道:“卓以风!你快上来啊!” 无声无息,回应她的只有湖面上轻荡的余波 “卓以风!你听到没有?快上来!我不要那支簪子了!你给我上来!”要是没有他,那支簪子对她而言根本没有意义,他不知道吗?该死的! 路思瑶睁大眼盯着湖面瞧,眨也不敢眨,却见那湖面越来越平静,连一丝波动也没有,让她的一颗心几乎要停摆了…… “卓以风!”慌急得泪都要掉下,“你再不上来,我可要下去了。” 他真要溺死了,她也要一块走。 一只脚才轻点到湖水,湖面突然兴起一阵剧烈水波,翠绿色的湖水中冒出一张俊美非凡的脸。 不是卓以风是谁?那张俊脸还带着笑,不一会,高大的身子已跃上岸来,手中多了一支玉簪子。 “喏。”他讨好的将它递给她。 这一惊一气,她的泪扑簌簌地又落了下来,一发不可收拾。 “呆呆……”她怎么又哭了?比当年六岁的小女娃似乎爱哭了许多。 “你才呆!呆死了!”她伸手抹泪,却越抹越多,脸上的胭脂早糊了,狼狈得让人看了多一分怜爱。 “我可是为了你才会在这冷死人的夜里跳进湖里找簪子,你还不高兴?嗯?”天底下,他大概只会为了她做这种傻事。 他卓以风,要什么女人没有?偏偏对她没辙,任她打、任她骂、任她怨,就算远上了嵩山,心里还是惦着她。 是上辈子欠了她吧?合该这辈子无怨无悔地来还。 “谁要你像白痴一样多事来着?”她就是气啊,气他害她急慌了心,短短的片刻像是丢了魂。 闻言,他非但不生气,还温柔的伸手将她拥进怀里,“我不会有事的。” 顶多,让湖水冻得他病上几天罢了。 “可是你一下去就这么久……”叫她怎么不但心? “你从一数到十了吗?”他逗她。 “谁有心思从一数到十?”她抬起眸来瞪他,幽幽怨怨的眼饱含着泪,格外令人心动心怜。 “好,算我错。”他一笑,手上的玉簪子轻巧利落的插进她的发间,“很美,也很适合你,我的眼光果然没错。” 路思瑶脸一红,淡淡的低下头,“你这是在称赞我美?还是称赞这支簪子的好?抑或是骄傲你自己的眼光独到?” “你说呢?!”这美人,就是爱跟他斤斤计较,唉。 “依我看,是这支簪子美。” “依我看,你的美比这簪子甚上三分。”卓以风挑起她的下颚,深邃的眸子变得益发黝黑。 她让他看得不自在,粉红色的云彩染了她一脸,敛下眼来就想躲开—— “别躲。”他将她拉回,俯下脸—— 吻,准确无误地落在她娇喘微启的唇瓣上,深深地,像是要她偿还他近八年来的思念挂怀…… 这吻来得急又切,像狂风骤雨般令她有些承受不住,双手不禁抵住了他的胸口想推开他,这一触摸却触到一片冰凉黏稠的湿意……不是湖水沾上身的那种湿意,而是…… “不要,你放开我!” 第4章 她惊得只想低头看清楚他胸前的那片冰凉究竟是什么,偏偏他的吻像条蛇般缠住了她,硬是不放…… “乖,别乱动。”他用双手定住她的小脸,炽热的眸子紧紧盯住她柔美的容颜,渴望往他的下腹部集中,逐渐绷紧。 “卓以风,你先放开我。” “不放。”他撒赖,俯身又要吻她。 这回,她铁了心的使力将他推开,手好巧不巧的使力在他的胸口上,痛得他闷哼一声松了手—— “你……”她看见了,他胸前的一片鲜血…… “没事的,一点小伤而已。”还是被她看见了,唉,亏他吻得这么卖力又痴狂,偏偏这丫头理智得过火。 瞧,这回她的脸真的发白了,他还是吓坏了她。 “怎么会这样?你被什么东西伤了?”湖里面有怪物吗?还是……天啊!“我去请大夫!” “这伤已经看过大夫了,大夫说不碍事,多休息就好。”他将她拉回怀里当暖炉一样抱着。 已经看过大夫了?这伤…… “你早就受伤了?从你回到绍兴的那一天开始就受伤了,是吗?”她终是恍然他为什么到今天才出现在她面前。 今天是十月初八,八年前,他与她的定情之日,所以他装作若无其事负伤而来,她却气得伸手捶他。 后来,他又为了她跳进湖里找玉簪…… 老天爷,瞧瞧她做了什么! 鼻头一酸,眼眶一红,禁不住懊悔与心痛的路思瑶又落下泪来,滴滴落入卓以风伸手来接的掌心里。 “我回家来可不是为了让你哭的。”就是怕她担心,他才要所有人不准说他受伤的事,包括她的丫头小细。 “对不起,风哥哥。”她不知道啊,若是知道也不会那样误会他。 “不干你的事。”他心疼的拥紧她。 “都是我不好,要不是我,你也不会——” “我说过了,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 “可是——” “好了,天色暗了,你快回去用膳吧,久了,老奶奶可要派人来找你了,何况,小细已经在那头等你很久了。” 小细那丫头? 闻言,路思瑶望了一眼入桃花杯的小径,他说的没错,那里正站着一个小丫头,鬼头鬼脑地也不知在那探多久了? “那你的伤呢?”她担心不已,两家之间的墙太高,他负伤爬墙可攀得过? “我一回去就找大夫再来瞧一次,可以了吧?”他瞧出她的担忧,自动自发地道。 “嗯,你要记住。” “我知道,你一回去得先叫小细替你换上干衣裳免得着凉,知道吧?”说着,卓以风把自己未湿的外衣披上她的身。 “这——” “乖乖披着,没有了我这个火炉,一路上会冷。”松了怀抱,卓以风亲吻了她一下额头,足尖轻点,人已飞上高墙消失不见。 他就怕她冷,才会从头到尾抱着她吧? 她却只想着气他、怨他、恼他…… “小姐!小姐!”小细笑得眉眼弯弯的奔近。 “做什么?”这小丫头怎地笑这么开心? “这簪子好漂亮啊,是不?”她什么都看见了,对这姑爷更是打从心眼里爱得五体投地,喔,不,不是爱,而是钦慕,钦慕他对小姐的好。 路思瑶红了脸,不答反问:“我的莲子汤呢?” 巴巴地讨着要那碗莲子汤,只不过为了掩饰她不善于在人前表露感情的羞涩,就算是亲近的小丫头,被她从头到尾瞧见了刚刚的那几幕,想到了还是会让她全身不自在。 “老奶奶叫人搁在饭桌上了,小姐,大家都在等你用膳呢,快回房,我替你换件衣裳,免得让人瞧见了还以为这里的妖精出现把你拖进湖里,这可不妙啦,老奶奶一定非要你搬离这片桃花林……” *** 一袭秋香绿丝绸外衣与精巧薄纱,在路思瑶行进之间勾勒出动人的款款柔波,一进门,大厅里的饭桌上已坐齐了路家所有的人。 “老奶奶、姑姑、大哥、大嫂、二哥。”一一唤了所有人,路思摇这才乖巧的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下来。 “怎么这么晚?所有人都在等你。”大哥路朗元板着一张脸,不太高兴她的姗姗来迟。 “是啊,这老奶奶可不禁饿,你不来,老奶奶一口饭也吃不下。”路朗元之妻王惜容微笑地提点道。 “说的是,为了你一个要大家跟着饿肚子是万万不该的事。”未出嫁的姑姑路之芹也不禁开口训道。 匡当一声,是桌上的碗被重重放下的声音—— 众人一愕,全抬起头来,刚好被当家老奶奶扫过来的白眼给对上,不由地全又低下头去,默不作声。 “怎么了?饿着你们了?我这老的都还没叫呢,你们这些小的嚷嚷个什么劲?要说这家里谁该最禁不住饿的就是思瑶了,你们个个吃得身强体壮又细白丰腴,哪一个比不过她?她没叫饿,你们倒是喊得比谁都大声,啧。” “老奶奶,是我的错,你别生气。”路思瑶头低低地道了歉,“对不起,姑姑、大哥、大嫂、二哥,让你们久等了,真的对不起。” “没事没事,开饭吧。”路家老二路朗书爽朗一声笑,首先拿起筷子在老奶奶碗中布了菜,“老奶奶,这鹅肉可是加了上等的葡萄腌的,尝尝看。” “鹅肉加葡萄腌的?能吃吗?”老奶奶皱了眉,没听过这种吃法。 “当然能吃,而且好吃,在临安,这可是连皇上都抢着吃的上等名菜,听说是外国使臣引进外国人的新吃法,结果这皇上一吃可吃上瘾来了,现在这方子传到了民间,我们才有口福,不吃可真没眼了。”路朗书边说又夹了一块鹅肉进路思瑶的碗里。 “谢谢二哥。” “别客气,快吃。”路朗书讨好的对她一笑。 王惜容冷眼的看着这一切,漂亮典雅的鹅蛋脸上却是笑容满面,体贴的也伸手夹了一块鹅肉给路之芹。 “姑姑,你也尝尝,瞧小叔讲得天花乱坠,不吃倒像我们傻了。”说着,王惜容回头又夹了一块进自己相公碗里。 “你吃吧。”路朗元把她夹给他的鹅肉又夹回她碗里。 “相公,我可以自己夹,这块是腿肉,比较好吃,你留着吧。”她低低说着,又要把那块鹅肉夹进他碗里。 “够了没有?鹅肉还一大盘呢,你们两个不必在我面前推来推去,我老奶奶也知道你们夫妻俩感情好得没话说!别再推了,快吃!” 老奶奶一喝,谁还敢说什么?全都低头吃饭去了。 只有路朗书从头到尾不受饭桌上忽冷忽热的气氛影响,吃饭皇帝大,他可不想和自己的肚子过不去。 第三章 大家都知道绍兴此处地灵人杰,是著名的产酒盛地,打着卓家旗号的上等香醇美酒,与闻名千里之外的路家独门桃花香的桃花酿尤是一绝,众人争相传颂,两大“酿酒世家”的美名便代代相传,无分轩轾。 然,同享酿酒世家盛名而始终比邻而居的两大家族非但不甚有交集,两家人若是在商家店铺上不巧相遇了也会佯装不识,比陌生人还要不如,幸好,两家人一直默守祖先留下来的成规——互不相犯。 你酿你的卓家美酒,我酿我的桃花酿,各打各的江山,各铺各的地盘,虽如陌路,却不相欺,也算是相安无事,更遑论隔着两大家的高墙,一边是传说闹鬼的落花湖、桃花林,一边是开满梅子的梅子林,就算跳上了墙,也窥不见对方的任何动静。 “再去多搬一点,小细。”路思瑶望了一眼地上的米袋,太少了。 “不行了啦,小姐,要是再搬,米仓内少了一堆米,大少爷一查下来,定要把小细给活活打死,而且现在大白天地,难不成小姐要小细大咧咧地到米仓偷米袋?恐怕还没扛回来,人就被抓去打上十棍八棍。” 光是地上这几袋米就花了她好大一番工夫,才哄着那些小萝卜头帮她搬进桃花合的偏厅里,现在小姐要她一个丫头再去搬米袋?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嘛! “是是是,你最怕死了,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大少爷,我是你主子,难不成真会看着你被活活打死不成?”路思瑶冷冷地扫她一眼,将目光移到高墙上的高度,衡量自己爬上去再跳下来时会不会摔成重伤。 “小姐,我看你还是放弃吧,改明儿我偷偷到隔壁找小六去,请卓少爷过来一趟,他那轻功咻一下便飞过来了,根本不必我们这样辛辛苦苦地垫米袋。” “他要是能过来,应该早过来了吧,就怕他病了。”那一晚,他受了伤又下湖替她找簪子……唉,又一连数日未曾出现,叫她怎能不但心? “成啊,小细代小姐问问去。” “你要真问出个名堂来,我现在还需要爬这座墙吗?更何况——”路思摇不以为然的睨了她一眼,“你这胳臂老往外的丫头,只会联合外人来骗我,信任不得。” “小姐!你怎么可以这么冤枉小细?我可是为你好,不希望你担心嘛,你的身子骨又不好,愁上加愁,要是弄出病来叫我怎么和老奶奶交代?卓少爷也会怪罪我的。” “说来说去,你怕任何人就是不怕我,瞧我还一直把你当成姐妹,算我瞎了眼,看错人了。” “小姐,你……你……”小细委屈的快要掉下泪来。 “怎么?受委屈了?”路思瑶好笑的瞅着她。 “是。”她嘟起嘴来,有些赌气的味道。 “那就收拾包袱离开啊,我会请账房算多一点盘缠给你,保证你一路上不会挨饿受冻,回到家乡后也好一阵子吃穿不愁,如何?” 第5章 闻言,小细瞪大了眼,泪水在眼眶里转啊转地,却不敢掉下,看起来益发的可怜兮兮。 “小姐……你不要小细了?”怎么会这样?小姐虽然看起来冷冰冰地,说话也不太好听,但她一直都对她很好啊,而且她知道小姐是刀子嘴豆腐心,内心善良得没话说,怎么会突然想把她赶走? 呜呜呜,她不要!她才不要离开小姐,离开路家庄!打死她都不要! “是啊。”路思瑶点头微笑,背过身去爬上那堆米袋。 “小姐,小细不走,小细要永远留在小姐身边伺候小姐。” “你连我的话都不听,我要你在身边做什么?”她说着又用小脚踩了踩米袋,感觉一下它的高度。 “我听,小姐说什么我听什么就是。”泪不听话的滑落,小细伸手去扶,跟着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好不凄惨。 [奇书网·jar电子书下载乐园—isuu.] “下次还敢不敢骗我?” “再也不敢。” “若你还是骗了我呢?” “那小细就自己离开,再也不回来了。”不会有这么一天的。 “那好,再去找把梯子来。” “嗄?”小细愣愣地看着她,“小姐要用梯子爬过去?” 路思瑶好笑的回眸看她一眼,“你这傻丫头,我不用梯子爬上去,难不成可以用飞的?” 是啊,她怎么没想过用梯子?这比扛米袋来得简单轻松多了。 “那这些米袋……”小细的脑子有些转不太过来,她一直以为小姐是要用米袋垫高再爬上去的 “把它们给我扔到高墙的对面去,这样我跳下去时才不会太痛。” “啊?”小细张大了小嘴,吓得魂都飞了,“小姐,那个那个……你不能这样跳下去的……这墙很高耶,你若一个不小心摔断了腿,那可怎么好?” 天啊,她怎么这么笨呢?竟然没想到小姐就算爬得上墙,也得再跳下去……不行!说什么都不能让小姐那种风一吹就会倒的身子去做这么危险的事! “你说过会听话的,嗯?” “可是——” “快去,不然你就自己离开,两条路自己选一条,我的性子可等不了太久,你快去快回。” *** 梯子比小细的人还高,粗糙的木造梯子扛得小细手酸就罢,还让那木屑刺得小手伤痕累累。 “梯子来了,小姐。”她喘吁吁地,心想可能要好几天抬不起手来。 “怎么弄来的?” “我跟那些人说小姐房里要挂东西。”她可聪明呢。 “嗯。”路思瑶伸手帮小细将梯子扛到墙边,顾不得手上传来的刺痛感,梯子一落地,迫不及待的挽起裙摆就要爬上梯。 “小姐,你要小心啊。”小细紧张的紧紧扶住梯子。 “知道了,你要机灵点,别乱说话。” “我知道,反正这桃花林也没人敢来……唔……”话才说到一半,小细竟然看见一个根本不该会出现在这里的人,愣愣地说不出话来,“那个……小姐她……我……” 双脚已爬上梯顶,路思瑶的双手试着往上攀,构上了高墙的顶端,只稍使点气力将自己的身体给获上去便万无一失了。 可是…… 纤细柔弱的双手要撑起身体谈何容易呢?路思瑶试了几次,连腰都挂不上墙,更别提穿着长裙的双脚了…… “小姐,你下来吧!”她听到小细在下头喊。 “不行,我一定要爬上去!”都费了这么大个劲了,她怎么可以轻易放弃呢?更何况,她真的很想很想见他一面。 “小姐……”小细才叫一声,就看见路思瑶本来要攀上墙的脚一滑,连梯子都踩了个空,转眼便要落下—— “啊!”路思瑶惊呼。 “该死!”耳边听到一声男人的低喝,下一刻,往下跌落的身子被人稳稳托住了。 这个人是…… 路思摇不敢睁眼,直到落了地都不敢抬起头来。 “你爬这座墙想干什么!”路朗书不以为然的挑挑眉,放开她,两手交叉在胸前等着她回话。 “二哥。”路思瑶轻唤了声,却没打算回答。 “嗯?”他双眸扫向一旁的小细。 “小姐她……嗯,想吃隔壁家的梅子……对,吃梅子。”小细说完,自以为聪明的在心里暗自窃喜。 “为了吃梅子不顾生命危险爬墙?”路朗书好气又好笑。 “我听说隔壁家的梅子是绍兴城里最好的,所以想尝尝。” “要真想尝,爬墙的也该是丫头,怎么会轮得到你呢?妹子?” “啊!是……小细失职,那个!请二少爷恕罪!”说着,小细忙不迭跪了下来,身子抖个不停。 “不关她的事,是我想练习爬墙。”路思瑶淡淡地道。 “我可以送你过去,但你真的只想吃梅子吗?秋天的梅子都还没熟透呢,酸得根本入不了口。” 嗄?秋天的梅子还不能吃吗?唉……小细把头垂得低低地,不敢抬起来。 “既然如此,那就不劳烦二哥了。” 路朗书笑了笑,一把摺扇轻敲上路思瑶的头,“别折腾了,我看见卓以风出门去了,小六也跟着,可能要出远门,你现在就算辛辛苦苦爬过墙去也见不着他的面。” 闻言,路思瑶蓦地抬起头来看着他,“二哥,你……” “很意外我知道你们小两口的秘密?”路朗书对她眨眨眼,“告诉你无妨,我小时候常来桃花林看书呢,后来地盘被抢了,我只好转移阵地。” “二哥不怕……” “鬼吗?”路朗书哈哈大笑,“这落花湖真要有鬼,老奶奶再怎么纵容你也不可能让你搬进来住。”说着,高大的身影摇着摺扇缓缓走开了。 “小姐……二少爷他竟然什么都知道?” “二哥他只是什么都假装不知道,却将一切看在眼底。”望着路朗书的背影,路思瑶有些怔忡地道。 “就像小姐一样?” 路思瑶幽幽地睨了她一眼,不答反问:“叫你弄把梯子,怎么把我二哥给引来了?” “我不知道啊,我根本没看见二少爷,怎么知道他会突然出现在桃花林?差点没把我的魂吓得飞掉。”到现在她都还余悸犹存。 路思瑶看了她一眼,转身回房,不想在二哥的事上打转,满脑子想的都是那个出门也不来告诉她一声的卓以风。 怎么想也没想到他受了伤还会跑出门,什么天大的事让他非得负伤去办不可呢? *** 二楼的小偏厅里,满场彩带飞舞,划酒声、嘻笑声、歌声不时地传了开来,仿佛人间天堂。 这独树一格的空中楼阁据说是老鸨特地为云雨楼花魁兰雨儿所建,除了宽广的偏厅、茶座及偌大的厢房,还有一个专属兰雨儿的小花园,一年四季栽满了各式各样的花,随时到来都是花团锦簇,好不美丽。 “唱得好、唱得好。”一曲方落,卓以风开心的直拍着手,让那献唱的姑娘不由得红了脸。 “卓公子,你偏心,香儿唱得好,我的舞呢?就不入你的眼啦?”粉红色的彩带朝空中一挥,跳舞的姑娘嘟起小嘴儿生起气来。 卓以风伸手一把将冬儿揽进怀,笑得一脸抱歉,“你的舞跳得如何,这整个苏杭一带可谓人尽皆知啊,还需要我来说吗?” “你是你,别人是别人,我就是要你说。”见卓以风今天心情好,冬儿索性更往他怀里偎去,双手紧紧抱住他。 “喂,冬儿,你别这样死赖着卓公子不放,要是雨儿姐姐见了,可是会不高兴的。”香儿低声道,伸手扯了扯冬儿的衣袖。 “怎么?卓公子就不能喜欢我啊?”冬儿仰起一张细致迷人的小脸,巧笑嫣然,“卓公子,今晚上冬儿陪你,好吗?” “冬儿!”香儿冷凝着脸,薄斥一声。 这小丫头,初来乍到,天不怕地不怕,不知兰雨儿醋坛子打翻了将会有多少人遭殃,尽是想要挑战兰雨儿的底限。 卓以风一笑,拍拍香儿的肩,“你别紧张,雨儿不是那么爱计较的姑娘,更何况,我并不属于她。” 他并不属于兰雨儿?香儿一愣,没接话。 每回来,他只进兰雨儿这间偏厅,晚上,也只进兰雨儿的厢房,这云雨楼上上下下没有一个姑娘陪他睡过,除了兰雨儿。 他不属于她?这话任他怎么跟人家说人家都不会信,更何况要是这话传进了兰雨儿耳里,将会是多么刺伤她的心。 “真的?”冬儿一听,小脸绽放了绝美的光芒。 “是啊。” “那你今晚陪我,不,是冬儿陪你,好吗?”一时过于高兴,连话都说反了,瞧她乐地。 “嗯,好。”卓以风答应得爽快。 “卓公子——”香儿不以为然的想要他打消念头,她可不希望冬儿因为一个男人就跟雨儿闹得不愉快,就算卓以风再怎么风度翩翩、俊雅迷人,男人永远都是男人,忘恩负义。 “别说了,香儿。”一袭鹅黄色外衣的兰雨儿不知何时已出现在偏厅里,精雕细致、迷倒众人的瑰丽脸蛋上正挂着一抹淡然的笑。 “雨儿姐姐。”香儿一惊,伸手扯了依然赖在卓以风怀中的冬儿一把。 冬儿不理,反而将他抱得更紧。 轻扯着唇,卓以风笑得挑衅上双眉眼直勾勾地望向兰雨儿,环在冬儿肩上的手也没有抽回的意思。 “晚上照旧吗?”兰雨儿也没生气,还体贴不已地上前替他捶捶背,状似不经意的问着。 第6章 “什么?”照旧?他扬眉,不解其意。 “两把手铐,一条皮鞭,还有那一大块东西啊,今晚不是要冬儿陪你?我待会就请丫头把这些东西送进冬儿房里,对了,我差点忘了,你要的那种蜡烛上次用完了,要不要找丫头先补一打进来?” 什么手铐、皮鞭、蜡烛还有一大块东西?赖在卓以风怀里的冬儿身子僵硬不已,一张脸更是被吓得面无血色。 不会吧,这卓公子看起来人模人样,在床上竟然是个大变态? 不,她才不干这种事…… 冬儿连呼吸都有点喘,偏偏听得脚软,想逃开的身子反面再次跌坐在卓以风身上。 “怎么了?冬儿?你不舒服?”卓以风关心的伸手触碰她冷冰冰的脸庞,温柔的看着怀中吓得哆嗦不已的她。 “我……是有点不舒服……”身子已吓得汗湿,冬儿咬着唇故意佯装痛苦万分地道:“对不起,卓公子,我的肚子突然痛了起来,可能是葵水来了……今晚冬儿可能不能陪公子了。” “嗄?是吗?这真是太可惜了。”他将一张笑脸凑近,“下次吧,冬儿姑娘,我会常来,嗯?” “啊?”冬儿吓白了脸,身子抖得不像话,“呃……好……就下次吧!” 兰雨儿低头一笑,捶在卓以风肩上的手不觉使力了些。 “那就烦劳香儿姐姐送冬儿姑娘去歇息了。”卓以风面不改色的转向一旁的香儿道。 “是,卓公子。”香儿忙不迭上前扶住站不太稳的冬儿,急急忙忙的带着人离开了偏厅。 一旁伺候的丫头也逃难似的走开,热热闹闹的偏厅一下子变得清冷,安静得只听得到两个人的呼吸声。 “怎么?好玩吗?”卓以风反手将肩上的手给握住,一个翻转将兰雨儿带进自己怀中。 “什么?”她一脸无辜。 “你这样破坏我卓大爷的名声,叫我在商场上怎么立足?” “刚刚你怎么不辩驳啊?我又没堵住你的口。”兰雨儿冶艳的眸朝他一睨,笑得快意非常。 “你兰雨儿说出口的话,容得别人辩驳?” “容,就容你。” “怎么?真爱上我了?” “怕了?” “怕什么?谁爱我都不关我的事。”卓以风一笑,端起方才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还是一样冷漠无情。”兰雨儿推开他,从他的怀中起身。 闻言,卓以风好笑的挑起眉,“不然,你以为我回一趟家乡就可以改变这死性子?” “人见着了?” “嗯。” “她真等着你?” “嗯。”卓以风点头,轻轻勾起的唇瓣有着淡然的满足。 这抹满足的笑,兰雨儿看在眼底竟觉得有些碍眼。 “八年,这女子未免太过痴狂,这样的爱未必是件好事。”她所认识的卓以风,不该是那种会受情丝牵绊的男子。 一个像风一样爱好自由、不喜束缚的男子若真要他在一个地方停驻太久,她怀疑他会快乐? “不谈她,谈谈近来苏杭一带的美酒吧,除了卓家美酒和路家著名的桃花酿,近半年来还出现了一种据说可以养气补肾的胡儿酒,可有这回事?” “有,胡儿酒是云雨楼近来销售最好的酒。”知他不想在旁人面前提到他的心上人,兰雨儿也配合着谈起生意经,“每个前来寻欢的客人都指名要喝这种酒,这儿一坛胡儿酒要价二十两银,大家还是趋之若骛,常常要不到货,不过云雨楼这个地方与他处不同,客人点名要胡儿酒并不让人意外。” “苏杭一带各大酒肆客栈近来退货退得凶,我想肇因于此,就不知那胡儿酒究竟是否具有那么神奇?” 兰雨儿眉眼一勾,笑得嘲弄,“你这是在问我吗?” “这儿寻欢的恩客多,总可以听说一二吧?” “不知。” “雨儿姐姐——” “啧,少灌我米汤!”兰雨儿嗔了他一眼,“在你心底,我永远都是那种人家出得起银子,我就陪人上床的贱女人,是吗?你找我,还不是利用我的那一点商场人脉而已。” 卓以风眉眼一敛,唇角没了笑,“我说过要把卓家美酒的旗号打出去,还要大江南北的各大酒肆客栈全都卖我们卓家的美酒,这一点,我可从没诓过你,从一开始你就知道我的目的,如果你现在不想帮忙了,大可说一声,我想我卓以风还不至于因为要利用一个姑娘家而死抓着人家的袖子不放。 “说到底,我不是三岁还要着奶吃的乳娃,这路没了,我自会再找其他的路,你自己心里估量着,盘算过了的,我卓以风是看在你在商场上的好风评才来相寻,若是你老以一个女儿家的心思来气我,咱们自此就了了吧。” 逢场作戏可以,要他卓以风看一个姑娘家的眼色吃饭动作,可是万万不可能的事,要是她真打这分心眼,他非要她死了心不可。 “好啊,够狠也够气魄。”亏她将他从鬼门关里救上一回,他对她倒是一点都不假以辞色呵。 “要是我不够狠不够气魄,雨儿姐姐还会松口帮我吗?”全苏州的生意人都知道,云雨楼的兰雨儿不是个普通的女人,虽窝在妓院里,手上经手的却是上万两的生意,不然,就是人命。 谁敢得罪她?没人知道她的后台究竟硬到什么程度,就别提想要与她硬碰硬了,大把大把的银票、金银珠宝捧上门,莫不是为了求她替他们辟一条生意的门路而已。 她允,运河一带的生意接都接不完;她要是不悦的抿个唇,管你是家财万贯的商贾也硬是踏不进运河一带的商国。幸好,她不是那种想要半边江山的野心女子,只要不是特别得罪了她,她不太管事的。 “你就仗着懂我的心思就吃定我?”她大可不必搭理他,甚者,冲着他对她的无理,让他的生意版图从此踏不进大运河。 可偏偏……她的心已倾,收也收不回了。 怪谁呢?浮沉人世多年,还是躲不开情关,自找的。 第四章 “秋冬交际之初,口干气燥,需要温润滋补,老奶奶年纪大了,难免禁不住这突变的气候,只要多滋养生气,吃些补药就会好了。”大夫说完,转身拿起笔墨开了一道方子递给路朗元,“记住啊,多休息,少吹风,切莫操劳。” 遣人送走大夫,一大家子的人还是不太放心的围在老奶奶床边。 “真是的,怎么说倒就倒呢?吓死人了。”王惜容亲眼看见老奶奶倒在身边,吓得脸都白了。 “老奶奶年纪大了,又要顾及酿酒工作,难免在体力上有些负荷不过来。”路朗书摇摇摺扇,一脸忧愁。 “不要怪我多嘴,老奶奶该把担子放下了,咱们路家庄的酿酒独门配方可不能失传,你们两兄弟都那么大了,老奶奶也该找一个传人。”王惜容心里盘算着,老奶奶的传人该是自己的相公路朗元,合计这整个路家酒庄上上下下,哪一个点不是路朗元在打点着?没有路朗元,路家桃花酿这名号也无法走到今日。 “别胡说!”路朗元低斥,斜睨了她一眼。 “我胡说?我的话现在虽然不中听,可却是为了顾全大局啊,桃花酿乃路家列祖列宗传下来的独门秘方,除了路家人,根本没有人懂得酿这种具有桃花香气的甜酒,这要是老奶奶突然——啊!”话未竟,却见老奶奶的双眼突然睁开,吓得王惜容—时之间惊惶失措,脸色发白。 “你就这么盼着我死!”老奶奶干咳了几声,要一旁的丫头扶她坐起身,路朗元伸手相扶,却被老奶奶一把给拨开了。 “孙媳妇不敢,孙媳妇绝无此意啊,奶奶。”王惜容急了,冷汗直冒,“我之所以会冒大不敬的危险这么说,可全都是为了咱们路家,朗元、朗书不明白,难道老奶奶也认为我顾虑的是错的?” 老奶奶抬眸扫了她一眼,将背靠在枕头上轻喘着,“你顾虑的没错,我这把年纪了,随时都可能走,万没有把这独门方子给带到土里头去的道理,不用你说,我也心里思量着了。” 众人相观一眼,默然不语。 “思量什么?老奶奶万福,万寿无疆。”匆匆奔进的路思瑶在门边就听到里头的一切,气闷的想把床边这些人全给扫出去,“奶奶才一丁点血气不通,大夫不是吩咐着要多歇息吗?哥哥嫂嫂姑姑们在这个时候和老奶奶说这些做什么?” 被点名的路之芹不悦的唇一抿,“我说什么了?瞧瞧你自己,老奶奶病了大半天,现在才来,倒是先教训起人来了。” 一旁的小细见路思瑶不言不语地,心一急,忙不迭替自己的小姐说话,“姑奶奶,小姐她是病了,硬撑着身子起来的——” 路之芹眯起了眼,走到她前头扬手给了她一巴掌,“你是什么身份?竟敢插我的嘴?看来你这丫头欠教训,方总管,把这丫头拉下去打上十大板,看她以后还敢不敢目无长上的出言顶撞。” “姑姑!”路思瑶一惊,下意识地将小细给拉到身后,“小丫头不懂事也是我教[奇書網整理提供]的,顶撞了姑姑,我替她向您说声抱歉,您就原谅她这一回吧。” “能原谅吗?这种没大没小没尊没卑的下人,若不给点教训,这路家庄上上下下百来人要怎么管?方总管!!” “是。”方总管上前要带人,却听到老奶奶一声低喝: “闹够了没有?你们的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这老奶奶的存在?怎么?我一病,就天下大乱了吗?” 第7章 “娘,我不会连处置一个丫头的权利都没有吧?” “只不过是一点小事,有必要这般大张旗鼓吗?” “娘就是偏心,只要是思瑶的事,大事也会变小事,没人可管,再下去,这丫头可要仗着自己的主子无法无天了。” “你说够了吗?你在指责我没有把思瑶教好是吗?这丫头知书达礼,乖巧懂事,对我更是贴心,不出恶言不打诳语,琴棋书画更别提了,这些你这个姑姑比得上吗?我左看右看就是看不出思瑶哪一点无法无天来着,你倒说说看?” “不懂尊卑的说话就是失礼。” “那么你这样顶撞我岂不更失礼?” “娘!你——” “我已经决定了,路家的独门酿酒秘方我要传给思瑶。”话峰一转,老奶奶语惊四座。 “娘,你是不是疯了?”路之芹不敢相信的瞪着自己的娘看。 “我反对!奶奶,思瑶是个姑娘家,她迟早要嫁人,这路家的独门酿酒秘方说什么都不该传给她。”路朗元就事论事道。 “是啊,奶奶,思瑶一嫁人就不再是路家的人,把酿酒秘方传给她等于把秘方外泄,这路家独门的桃花酿——” “要娶思瑶的男人就得入赘进路家,还有问题吗?” 入赘?众人低呼一声,面面相觑。 “奶奶,”路思瑶皱起眉,“我想我——” “这事就这么定了,谁都不许再有意见,你们都下去吧,我累了,思瑶留下来陪我就成。”闭上眼,耳边听到众人气得拂袖而去的脚步声,老奶奶依然气定神闲,不为所动。 “奶奶,我不要您传什么独门秘方给我。”她对老奶奶这样的厚爱一点高兴的情绪也没有,甚至十分排拒。 “奶奶是为了你好。”睁眼,老奶奶的眸子带着浓浓的疲惫,“过来,思瑶,让奶奶好好看看你。” 呼吸一窒,竟有些鼻酸,路思瑶怔愣的说不出话来…… “老奶奶……” “要是我不把独们秘方传给你,你在路家将会一点地位也没有,我这老骨头两脚一伸不打紧,就怕我死后没人照顾你啊,你的那些兄嫂姑姑老嫌你秽气,没我这个老太婆顶着你,他们一定把你草草嫁了出门,谁管得着你幸不幸福呢?” “老奶奶,我不听了。”像是在交代遗言似的!她难受的用双手把耳朵携起来。 “你听我说,孩子,”老奶奶拉下她捂住双耳的手,“现在你站在优势点上就得好好的替自己挑一个好相公,你不婚,也没人敢逼你,一切由你自己做主,这样不是挺好吗?女人最悲哀的事就是婚姻大事身不由己,奶奶真要死了,最大的遗愿就是希望你幸福,懂吗?” “可是奶奶……我爱的男人也许不愿意入赘啊。”这不是把她的爱情给逼进死胡同里去了吗? 闻言,老奶奶若有所思的一笑,“若真有这般有骨气又爱你的男人出现,孩子,你就义无反顾地跟他走吧,没人拦得住你的。” *** “岂有此理!老奶奶这次做的真的太过分了!”王惜容气得在大厅里走来走去,不时地瞧自己的相公一眼,只见对方拿着账册一笔笔的过目,仿佛刚刚发生的大事在他眼中没有什么。 “相公!”她气得小脚一踩,上前把他面前的账册给扯下丢到地上,“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研究,这账册!” “什么时候了?用晚膳的时间到了吗?”路朗元望一望外头的天色,是有点昏暗了。 “你谁跟你说这个!我说的是独门秘方的事!”瞧他一副不痛不痒的模样,她的心里就有气。 叹了一口气,路朗元好笑的瞅了她一眼,“你还在气这个?这事已定,你就算气死了也没用。” “你不气?” “不,老奶奶做事自有她的思量,更何况……思瑶懂得酿酒是好事,我只要专心负责店家的拓展与销售即可,她主内我主外,一点都不冲突,相互制衡,谁都缺不了谁。” “是吗?她手中握有独门秘方,任谁都要让她牵着鼻子走,届时,你以为她还会事事都听你的?” “你想多了,娘子。” “哼,先别提这个,说说她那可能入赘的相公吧,人家牺牲人格名誉入赘咱们路家所为何来?万不可能在一旁不管事白吃白喝地,更不可能不想掌权,届时,这路家还有你我生存的空间吗?” 这一点,路朝元倒是没想到,经她一提,浓眉不由得一挑,“这倒是,老奶奶就不知想不想得到这一层?” “我看她是迷糊了,就知道偏心,瞻前不顾后地——” “娘子!不要随便说话。”他虽然不太开心老奶奶重思瑶而轻他这个长孙,但在他心底还是十分敬重这位老人家的。 说到底,这路家庄自从父亲死了、大伯又离家之后,只靠老奶奶一人独撑大局,路家庄上上下下都对她信服得很,若老奶奶真是个老迷糊,路家庄不会一日比一日兴盛,不是吗? *** 一名穿着蓝布袍的长者踩着火速的步伐走进卓以风的书房,伸手才要敲门,就闻里头传来一声 “进来吧,汤叔。”卓以风阖上账册,略微疲惫的揉了揉太阳穴。 “少爷,您找我?”总管汤建家恭恭敬敬的垂着头,等候指示。 “嗯,你知道我离家八年,一时要了解卓家所有分各地的生产及出货情形并不容易。” “是,属下知道,不过还是希望少爷可以多休息,这样日以继夜的看账本很伤眼伤神啊。” “不碍事,这几年的武可不是白练的,要是禁不起这区区几日夜,师父可能都要从棺木里跳出来教训我一顿了呢。” 汤建家不太赞同的抬起头来,正要说话,却见卓以风的案前端的几本账本,心上不由得一惊。 这卓家上上下下哪一件事不是通过他汤建家的手和眼?所以只消一眼,他便可以明白卓以风正在看的是卓家庄里的哪一部分账册及哪一个据点的账目……心惊自是不在话下。 “怎么?你知道我找你来要问些什么了?”眉一挑,卓以风已把汤建家眼底的惊慌看尽。 真的是他?他实在很难相信。 “恕属下无能。”汤建家的头垂得低低的,冷汗直冒。 “无能?你要是真无能,那用了你十多年的卓家庄庄主不是更无能?”犀利的眸扫向汤建家,卓以风希望他可以自动向他解释一切事情的来龙去脉。 “属下绝无此意啊,少爷。”汤建家跪了下来。 见他跪下,卓以风比任何一个人都还要心痛。 “你认罪了?”他惋惜不已的看着跪在地上的男人——这个从小呵护着他、照顾着他,像自己亲爹一样的男人。 “属下认。”唉,事已至此,他不能再多说什么了。没想到事情会曝露得如此之快,这大少爷的能耐……真是令他这个商场老将都刮目相看了。 “为什么?”卓家待他不薄,不是吗? “小的……需要用钱。” “你上无长辈需要奉养,一家子都受卓家照应吃卓家、住卓家,每月还少不了一笔丰厚的酬佣,我问你,需要那么一大笔钱何用?” “这……小的希望可以开一间属于自己的酒店,不希望一辈子都做卓家下人,永远抬不起头来。” “在卓家十多年,你只觉得你的工作让你抬不起头来,无颜见父老兄弟朋友吗?卓家的人对你就只像对一个奴才吗?你对我自小的呵疼照顾也都是假的?没有真心?” “少爷!小的知罪了!请少爷罚我吧!我一句怨言也不会有,请少爷别再说了!”汤建家难受的几乎要把头垂到地了。 卓以风看了他半晌,自知没有养老鼠咬布袋的理,却又难舍旧日情谊,内心自是挣扎万分。 “既然你一点都不想留在卓家抬不起头来,那现在就去收拾好你的东西走吧,我不愿强留。” “谢少爷。”跪着朝他点了头,汤建家起身匆匆奔了出去。 来时原本还健步的身子此刻跑得有些踉跄,一时之间竟呈现出一丝丝老态,令人看了鼻酸。 ***, “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小子!才刚回到家屁股都还没坐热呢,就急着把一个对卓家死忠的老总管给辞了?你的脑子究竟装了些什么?”卓以风之父卓岩冲进书房对着他便是一阵斥喝。 卓以风不气不急,只淡淡地说了句,“爹,你回来了。”。 “是,我回来了,要是再晚一步,我看卓家的屋顶都要被你给掀了!”事岩气得不住地喘,连忙找了一张椅子坐下来。 “要掀屋顶不难,只是也要找得到合理的理由。” “怎么?你找到什么合理的理由把汤叔给辞了?他跟了我十多年,你不在家里的这段日子要是没有他,这卓家美酒的旗号早就给人摘下来了!现在你回来了,坐享其成,却要把莫大功臣给辞了,你有什么天大的理!” “爹爹有多久没看账册了?” 被他一问,卓若愣了一下,眼神有些闪烁,“嗯……我想不超过两……三年吧?这种事交给汤叔就可以了,他比我更清楚那些歪七扭八的数字。” “就因为如此,所以爹连账本都不看了?”卓以风笑了笑,“是不是连卓家商号的大印你都直接交给汤叔管了?” “这大印本来就是他管,我只是负责签字而已。” “现下连签字这条法也废了,不是吗?这两三年……爹爹,你都干什么去了?” 第8章 才回到卓家庄不到一个月,他已经日以继夜的把近年来的账册全都看了一遍,不仅发现这一年多来每月各地的营收不增反减,而且明明账面该有的盈余回到了卓家庄却短少了将近三成的数字,难怪卓家庄的营运显现了败相。 这一点,爹爹难道真的一无所知? “啧,有儿子管起老子的吗?你真是越来越放肆了!”卓岩的面子一时挂不住,冷声训戒了起来。 “我只是就事论事,爹,汤叔已经承认他挪用公款,这一年吞了卓家一大笔款项。” “这是不可能的事!”卓岩气得反驳。 “事实摆在眼前,不是爹说了就算的。” “卓以风!你眼里究竟还有没有我这个爹?”抬起爹爹这个大架子够压制他了吧? “当然有,除了公事以外,除非你亲口告诉我不要我再管庄里的事,我可以回少林啊。”卓家庄不就只有他这个儿子?打从他一出生,他就心知肚明自己是众人惟一的宝,没人真敢得罪他,当他爹的也不会是例外。 “你——”精明的臭小子!偏偏懂得掐住他的要害!他究竟像谁呢?又狠又精!一点都不像他的忠厚老实。 “说吧,我等着。” “算了,我说不过你,不过辞去汤叔这件事我不准,顶多你再找个可以信赖的人补他在商行的缺,至于卓家庄的总管永远是他,这件事我说了算!除非你想把我气死!”说罢,卓岩头也不回、又急又快的走出书房。 不走快些不行,免得他的威权会在那个不肖儿的威逼下瓦解,反而害了汤叔一家子…… 不行!他得避避风头才行!他这个儿子虽然讲话没大没小,不过他若真的坚持留下汤建家,谅他也不至于真的罔顾他的意愿才是……只要他们父子不再相遇,没空谈及这档事…… 就这么办。 *** 高阁客竟去,小园花乱飞。 参差连曲陌,迢递送斜晖。 肠断未忍扫,眼穿仍欲稀。 芳心向春尽,所得是沾衣。 望向一地落花,路思瑶不自觉地吟出一首《落花》诗,应对着落花湖畔的冷意,竟是备觉凄凉。 寻芳不觉醉流霞,倚树沉眠日已斜。 客散酒醒深夜后,更持红烛赏残花。 闻声,路思瑶方才看见高墙上斜倚着的那个熟悉高大的身影,眉一凝,转身要走—— “呆呆。”卓以风轻声唤住了她,身子也已跃下地,在她再度挪出步子要走时伸手挡住了她的去路。 “让开。”她冷冷地道。 “又生气了?这回,可以告诉我你生的是什么气吗?”他讨好的将一张俊脸凑上前,说起话来的温柔几乎要滴出水来。 “你刚刚吟的是什么诗?”她没答,反而仰起一张认真的小脸质问他。 “随兴一诌,怎么?有问题?” “这儿不是青楼。” 一听青楼二字,卓以风有些心虚的笑着,“我当然知道,只不过是一首诗罢了,你——” “你很久没来了。” “嗯,我出了趟远门。” “苏州?” “是,去处理一些状况。” “云雨楼的姑娘给你出了什么状况?你要当爹爹了?”峨眉一扫,路思瑶定定的望住他,浓浓的怨急让她眉眼间的愁又添上几分。 “呆呆!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卓以风挑眉,不太高兴她这样子对他说话,更不高兴的是那些在她面前胡乱嚼舌根的人,说这些,摆明着让她多愁的性子更加难过。 “难道不是?你从没上过云雨楼?” “没有。” “是吗?”无风不起浪,她该不该相信他? “你不信我?”唇角勾起一抹笑,似正似邪。 幽怨地瞅着他好一会,她点点头,“就信一回。” “那就对了,别听外头那些人随便说的话,知道吗?”改明儿他一定要查查,究竟是谁这样多嘴多舌?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可别骗我。” 卓以风不答,温柔的将她拥入怀,“你瘦了,想我瘦的?” “你美呢。” “那是怎么?病了?”双手捧着她的小脸端详一番,两道浓眉担忧的扬起,“那天你还是受了凉吗?” 他明明问过小细…… “不,是奶奶病了,大夫说是因天气转凉、气血不顺,一躺却躺了半个月,好叫人担心。”这阵子除了想他,为了奶奶的病她几乎要给瘦了一圈。 “你这傻丫头,老奶奶不会有事的,别担心。”轻抚着她的背,他了解她的感受,细细温温的呵护着。 “所有人私底下都怪着我呢。” “怪你什么?” “说我秽气啊,你知道的,我一出生娘就难产死了,接着痴情的爹爹也跟着走了,然后大伯病了一场,莫名其妙的离家出走,原本热热闹闹的路家庄陡地变得冷清——” “够了,这不关你的事。”他有些恼地打断她。 淡然一笑,她看似云淡风清,继续道:“算命仙说了,我生来克亲,只要生我、养我、疼我、爱我的人都势必被我连累。” “就算是,老奶奶这一桩也算得成吗?老奶奶自你出生后已活了十四年,谈得上跟你有关?荒谬!”眼一眯,卓以风颇有揍人的冲动。 “不管是不是,老奶奶若真要走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老奶奶是家里最疼她,也是惟一疼她的人啊。 “你还有我,呆呆。”对她竟然敢忽视他的存在,让他有些不悦。 “你……毕竟不是我的家人。”她连问他去哪里的资格都没有。 “我却会是你最亲的人。” “风哥哥……”路思瑶幽幽地望住他,欲言又止。 能说吗?要他依照八年前在千年桃花树前立下的誓言娶她? 能问吗?问他是不是真的还像以前一样只要她一个人? 卓以风看见她眼底的挣扎与犹豫,放柔了嗓音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摇着头,她在心里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终究,她还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第五章 路思瑶和一般千金小姐不同,并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自小,她跟着路家老奶奶出门巡视一间又一间的酿酒坊,总是垂着两条辫子蹦蹦跳跳地飞扬在各大酿酒坊及酒肆里,看老奶奶如何指导长工们将从临安运来,最上等的稻麦搅碎、拈汁加水、采收当季最新鲜盛开的桃花、如何去籽分开花瓣加麦酒发酵淹渍…… 再和老奶奶亲临绍兴、无锡一带的酒肆客栈,将路家庄出了名的桃花酿送上门去,再一一询问市场状况。 说路家是女人当家并不为过,路家老奶奶的声名远播,是路朗元花费了六七年的时间与努力都望尘莫及的,现在,桃花酿的独门秘方竟又落在她一个女流手上,难怪兄嫂姑姑们全都心存妒恨。 唉,她不希罕这个独门秘方,要不是路家祖先规定这秘方一次只能传给一人,将它公开于世她都无所谓。 酿酒是一们艺术,有了这道独门配方虽可以让酿出来的酒拥有一份独特迷人的桃花香气,但酿酒的过程影响的何止这道方子而已?从一开始高粱、大豆、桃花的栽棺,土壤、气候、雨水、采收的季节、淹渍时间的长短与方式……多不胜数,岂是一个惟利是图的门外汉就能轻易采撷使用的呢? 多少人试着仿照路家庄在酒里加上桃花淹渍,想要酿出与路家庄一样风味独特的桃花酿,但几乎没有人成功过,其酿出来的酒不是太涩就是太苦,否则便是淡而无味……难怪路家庄这独门秘方数十年来总成了有心人剽窃的目标。 “路小姐,你来了。”此处酒坊的丁总管一看见路思瑶,笑开了脸朝她跑了过来,“是代老奶奶来着?” “是,老奶奶说今日午时是加料入酒淹渍的时候。” “是,大家都在仓库里候着呢。” “嗯,东西我运过来了,现在就快开瓶装入吧。”路思瑶的手往身后一挥,数来名长工把从路家庄带上的一小包、一小包白色布袋系成的香料袋搬运过来。 一时之间,整间酒坊动了起来,仓库里满溢着浓郁的桃花香、沉郁的酒香及飘散在空气中一份独特的甜味。 “今年的桃花生得好,这味儿就是不同。”酒坊总管一闻即笑,灵敏的鼻子就算香料袋内的桃花已风成干,好坏上等与否也能一闻便知。 “雨水充足,不只桃花,大豆、高梁的糖分浓缩度也会比较充足,在涩味与口感的平衡度上更要思量,今年俺渍的时间可能得延长一月有余了。” 短短几句话,已说出酿酒选材最重要的精髓,丁总管自露赞赏之色,频频点头,“路小姐真是慧黠灵巧,难怪路奶奶如此器重小姐你啊。” “总管夸奖了。”路思瑶抿唇淡笑。 “哪里哪里,小的说的可是句句实言啊,老奶奶常在小的面前夸小姐你呢,说你天生是酿酒的奇才,对如何酿出好酒有先天的灵敏度,是几个老爷、少爷们都比不上的。” 路思瑶眉眼轻扫,“小心啊,丁总管,隔墙有耳,到时候可别怪我身份太低保不住你的饭碗。” 闻言,丁总管大笑三声,“老奶奶的身体可还好?” “嗯,只是小问题。”路思瑶不擅也不喜与外人周旋,轻应了句,便央对方带她看看新进的临安水酒。 路家在绍兴、无锡各有三个酒坊,每一个酒坊负责酿酒过程中的一部分,而每一个酒坊的负责人也只专精酿酒的一部分,每隔一段时间,则由路家庄的人亲自把香料送来入酒入味,时间的掌控全都在路老奶奶一个人手上,也因此杜绝路家庄酿酒要诀外泄的可能。 第9章 *** 马车在绍兴与无锡之间奔驰着,颠得路思瑶有些背酸脚麻,典雅细致的脸庞上有着淡淡的疲倦。 “小姐,吃点东西吧。”小细递了颗削好的蜜梨给她,丰润可口得紧,光看就令人食指大动。 “你吃吧,我不饿。” “小姐,这很营养呢,吃多了还可以养颜美容。” “那你更该多吃一点。” 过了半晌小细才明白路思瑶话中有话,小嘴儿一嘟,嗔道:“小姐!你怎么这样啊!人家好心给你削梨吃,你却这样损人家!好过分。” 路思瑶一笑,不语。 “小姐,把这些香料送到无锡后,我们要马上回绍兴吗?”小丫头没那么多拐弯抹角的心思,小姐不说话,她自己找话说,不然这一路晃下去,不晃到她吐才奇怪。 “不然呢?” “我们可以到苏州去找姑爷啊。”小细终于忍不住在蜜梨上头狠狠咬了一口,嗯,好吃,好吃极了。 一听小细提卓以风,路思瑶的心像是被什么刺痛了一下。 “谁是你姑爷?”冷冷的嗓音里是浓浓的怨。 沿路才进了一家客栈,就听那店小二说起卓以风“卓大侠”如何侠义迫人,如何英雄救美,还如何如何的把绍兴的酒推广到大运河一带的丰功伟业,末了,还偷偷地低声附带提及了苏州云雨楼的那个幕后推手——兰雨儿。 “啧,道上的谁不知道卓大侠和那雨儿姑娘感情好得没话说,常常一块游湖、弹琴,要不是雨儿姑娘出身妓院,卓大侠恐怕二话不说的就把她给娶回咱们绍兴了呢……” 听二哥说是一回事,亲耳听见又是一回事,路思瑶一颗心像是蚂蚁乱窜、啃咬撕裂般的疼。 “小姐,你别听那店小二胡说八道,亲眼去瞧瞧不就真相大白了吗?总比你憋在心里头气苦得好,是不?”小姐真要把这股气憋到姑爷从苏州回来,大概又要病上一场。 “苏州很远。”对她,那是天边远的距离,对卓以风,却像是在逛自家的后院,一段时间就要去一次,甚至说都没同她说一声。 是他根本不在乎她?还是他知道她永远会等在绍兴的路家庄里,所以从不担心她会离开他? “不远不远,多几匹快马日夜赶他一赶,没几天就可以到了。” 闻言,路思瑶诡异的瞅着她,“你去过苏州吗?” “没去过,不过小六常去啊,他告诉我的。”小细得意的一笑,“为了小姐,我可是该问的都问了。” “是吗?你跟小六怎么熟的?”两家人根本不准来往,她倒是开口闭口都是那个小六。 “因为姑爷啊,姑爷为了知道小姐的生活起居,没事就会叫小六躲在路家庄外头堵我——不是啦,是等我啦,抓着我问东问西地,哎呀,小姐你忘了啊?那些簪子、珠宝首饰啊,哪一件不是我从小六手上拿过来给小姐你的?”说了半天,小细拍了拍脑袋瓜子,才想起最后这个重点。 路思瑶淡笑,睨着小细羞得涨红的脸,“就这样啊,因为我才跟那小六恁地熟?” “不然呢?”小细只吃了一口的蜜梨咕噜咕噜的滚到地上,“哎呀!真是!” 手忙脚乱的捡起,白色的果肉上已占了灰,愁得她一脸。 “怪我啦?”见她一副心痛得快死掉的样子,呵,[奇書網整理提供]只不过是颗梨。 “没有。”嘴边说没有,小嘴却嘟得半天高。 “那一整袋的梨你拿去吃,一个都少不了你,可以了吧?”瞧小细那个失望模样,连她都觉得不舍。 “真的啊,小姐?”她只差没开心的抓着路思瑶的袖子膜拜了。 “真的,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手垂了下来,小细谨慎不已的看着她。 “到了苏州,我要一个人上云雨楼。” *** 苏州 上等丝绸、手工精致的对襟白色袄裳,翩翩公子的尊贵仪态,精雕细琢的美公子…… “啧,打哪来的俊公子哥儿?”云雨楼二楼的偏厅里探出几张美艳动人的脸蛋,低笑的打听着甫进门的那位客人。 “老嬷嬷说他来自绍兴。”有人好心的回答。 “绍兴?那不就跟那个卓变态同乡?”冬儿皱紧了眉,对对方的兴趣瞬间大减,扭着屁股跑到一边喝酒去了。 “什么卓变态?”香儿跟在后头,用手摔了她一把,“这话让雨儿姐姐听了,非找你一顿碴不可。” “不是卓变态是什么?啧,这绍兴城里专出俊公子哥儿,可我看个个有问题,尤其这个,简直比我们还美,像话吗?” “你确定他是个公子?” “难道不是?”说着,冬儿又瞄了楼下的人一眼,“脂粉味是重了些,可是以身段来看,应该是个公子没错。” 至少,该有的女性特征……看不太出来。 “这可不一定。”香儿一笑:“你瞧他从进来之后就没沾过一滴酒,一双眼睛寻啊寻他,我看是来抓奸人。” “奸人?谁?” “这我哪晓得?你当我是未卜先知啊?” 姐妹俩说说笑笑一阵,眼角却瞄见一对人影从门外走了进来,男俊女俏,郎才女貌,怎么看便怎么个登对。 坐在一楼的路思瑶当然也看见了,看见卓以风温柔的手搂着那位姑娘的肩膀,带笑的眼眸专心一意的望着怀里的佳人,她的心跳得很快,几乎要跳出了喉咙,觉得眼眶热热地、鼻子酸醒地…… 他骗她! 他不只来了云雨楼,还亲热的楼着一个姑娘,温柔的笑眼比桃花盛开时还要迷人,早知道他俊美非凡,然而今日看他搂着一个比自己还美艳万分的姑娘,她才突然觉得他离自己真的好远好远…… 卓以风一进门就感受到不远处有一道灼热的视线紧紧烙印在自己身上,让他全身不自在,不以为然的眉一扬,一个不该出现在此时此地的人儿却映现在他的眼底,闪亮的白突然间耀眼得令他睁不开眼。 她知道他看见她了,没有躲,直勾勾地瞅着他瞧。 “怎么了?”兰雨儿敏感的感觉到搁在肩上的那只手有些僵硬,温柔的仰起小脸望向卓以风。 “没事。”他低头挑衅似的亲吻上她的唇瓣;轻轻扫过,却刻意的在那片嫣红上头停留许久。 这一吻,让兰雨儿一愕,却让坐在不远处的路思瑶落下了泪。 泪水滴在桌面上的酒杯里,咚咚咚地泛开一圈一圈的涟漪,路思瑶看着、气着,拿起酒杯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热辣辣的液体诞着食管而下烧灼着她的胃,她倒觉得快意非常,一杯一杯地斟,一杯一杯地饮。 “这个人疯了吗?这酒哪能这般饮的?” “是啊,真是糟蹋啊!” “是糟蹋人啊还是糟蹋酒啊!”此言一出,听见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不是我说啊,这位公子,这里的酒可不能这么喝,喝多了上火,折腾个大半夜都甭睡了,下回没有一个姑娘敢陪你!” “这位老兄说得是,这位公子啊,瞧你年纪轻轻地,这儿的酒浅尝即可,喝太多伤身啊。”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路思瑶全没听进耳里。 该说话的人一句话都没说……她就算喝醉了,他也不会管她吧? 她真的恨他!恨死他了!为了他一句话,她等了他八年,结果呢?他轻易的违背了他的承诺,脚一踏离绍兴,心里就再也没有她了。 这算什么呢?他甚至把她当成陌路,住她伤心流泪却一个字也不愿意解释吗?就算是谎言,他也不愿意对她多说一个字? 路思瑶心痛难当,气苦难平,泪扑簌簌地流,砰一声,她的头蓦地撞上桌面发出了巨大的声响 好疼!却没有她的心来得痛…… 她究竟在干什么?,卓以风被她这一撞撞乱了心,狠狠地瞪着她,犹豫着要不要现在走过去。 她的酒量是打小练出来的,三两杯酒根本醉不倒她,可瞧瞧她现在的模样…… 他还要任她去吗!该死!本想好好惩罚她一番她,谁叫她不信任他亲自跑到这儿来找他呢? 他气呵!气她这样顶着柔弱的身子跑到苏州,还女扮男装地上了云雨楼,她想证明什么? 见到他的眼里有心疼有气闷,还有不住的挣扎,兰雨儿不由地顺着卓以风的视线望去,看见了一个狂饮的白衣公子——那个令身边的男人一进门便心绪不宁的主角。 心幽幽一拧,兰雨儿出声了,“那位……公子是你的朋友?” “不是。”卓以风别开眼眸,往二楼走去。 见他走,兰雨儿只好跟上,“你不过去看看他吗?他看起来不太好。” “我说过不认识她。” 兰雨儿不理,继续道:“他再这么喝下去一定很快会醉倒地,何况——” “那一丁点酒醉不倒她。”步伐没有停,卓以风要自己别再去理会她。 没有他这个观众,她便会走了吧? 果然是相熟的人…… 兰雨儿也不点破,自顾自地又道:“那可是胡儿酒,男人喝上整整一杯就够让姑娘们欲仙欲死了,何况是那样的喝法呢?” 胡儿酒?卓以风瞬间停住脚步。 “女人喝了又如何?”他几乎是咬着牙问。 “欲火焚身……以这位公子喝下的量而言要是给姑娘家喝了,可能好些天都离不开男人的床。”兰雨儿故意说得夸张了些,媚眼若有所思的勾向他。 卓以风旋风似的下楼上把将泪流满面的路思瑶抱起,在众人的喧哗声中二话不说的冲出了云雨楼。 第10章 “果然,这位公子是个女儿身。”冬儿第一次见到卓以风显得气急败坏的模样,有些傻眼。 “何以见得?”香儿有些担忧的望向二楼的兰雨儿,真不知雨儿姐姐为何故意这么说?让卓以风为了一名女子离开她,她真的无所谓吗? “除非卓以风有断袖之癣,否则不可能这样急慌慌的抱着那个公子离开,何况……那位公子喝的可是胡儿酒。” 接下来会发生的事……大伙儿不全都心知肚明? 胡儿酒亮晃点说是养气补肾,说私里一点,不就是加点春药的害人东西?只不过加得神不知鬼不觉又理所当然罢了。 *** 她的脸看来潮红而诱人,幽幽的眼里水汪汪地尽是磨人的泪,攀着他颈项间的手无力的垂挂着,不住上升的热度让她不时地伸手去扯衣服。 该死!这胡儿酒摆明着是春药,说得这般冠冕堂皇! “你……走开!我不要看见你!”路思瑶难过的伸手推他,他却像山一样动也不动。 “你还好吗?”他将她带到附近的客栈,只向掌柜要了一间房。 这房不大却幽静,处在偏僻角落,少有一些闲杂人等经过,门外还有一小块种植玫瑰的花圃。 “你走开!”她好热呵!都是他害的……她不要再看见他这个负心人!花花公子!表里不一的坏蛋! “呆呆……” “别叫我!我不是你的呆呆!你的呆呆死了!已经死在落花湖里了!听到没有?她已经死了!”她哭喊着,粉拳不住地挥向他的胸膛。 宁可那日便死在落花湖里,也好过今日亲眼目睹他对另一位姑娘的好与亲密,那比让她死去还要难过上千倍万倍呵,他知道吗? “是我的错,别再哭了。”他低声哄着。 “你的错?你有错吗?只不过搂着一姑娘又吻了她而已——” “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亲眼目睹!”他还想骗她?要骗,为什么不骗得彻底一点?他可以在一看见她时就冲过来跟她解释啊!为什么在故意做了那么多事气她之后,才告诉她不是她想的那个样子? “那是故意气你的,因为你突然出现在那种不该出现的地方,因为你不信任我而亲自跑到苏州的云雨楼来找我,我生气。”他紧握住她激动挥舞的小手,“错在我不知你桌上那壶是胡儿酒,任你番天胡地的喝!” 原本是要气她,现在气的却是自己了!该死! 要不是兰雨儿点醒他,要不是兰雨儿告知他胡儿酒的能耐,他若真这么头也不回的走了,那现在这个模样的她不就全落入别的男人的眼,甚至于连她的身子…… 该死的!别想了!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账! “搂着那姑娘高高兴兴亲亲热热的进门……也是故意气我的?” “那是逢场作戏罢了!” “逢场作戏?”她笑着笑着,泪又掉下,觉得体内有一把火在烧着,烧得她口干舌燥,难受得紧。 是酒喝多了?怎么会呢?只不过是一壶酒而已,根本醉不倒她的,为什么她全身不舒服,像快要被火给熔了似的痛苦…… “逢场作戏你不懂吗?不管你看见了什么,就是戏而已,没有其他了,懂了吗?”见她又哭,他心烦气躁又心疼,一道浓眉纠结成一团,不由得背过她站起身走开。 对他的呆呆解释这种事……唉,他是哪根筋出了什么问题吗?她根本不会懂,也不会接受他的说法,瞧,光她现在瞅着他的那种眼神就说明了他在她眼里已变得多污秽! 他还能为自己说什么吗?虽然他不认为自己进出青楼,搂着兰雨儿游湖赏花、听她弹琴唱歌有什么天大的错,却非常明白这件事在呆呆的眼里、心里会有多大的冲击与负面评价。 他对她说谎,是不愿她那多愁的心思再为了这点小事而缠上一个又一个解不开的结,可是她会懂得他的苦心吗? 她当然不懂!千里迢迢找上门,亲自戳破了他对她说的谎言,让他一时之间难堪得像个傻子……他能不气吗?呵,他从来没想过会在这样的地方与她碰面,还要可笑的同她解释什么叫男人的逢场作戏。 她不懂,一点都不懂,什么叫逢场作戏呢? 他搂着另一个女人是事实,吻着另一个女人也是事实,不管他的心究竟是爱那个女人多些还是爱她多些,他终究还是背弃了她对他的爱与儿时的诺言。 “男人,三妻四妾根本就是家常便饭,入了赘,就像女人嫁了夫君一样,一女不事二夫,何况再娶个三妻四妾?” 奶奶当天的话回荡在耳边,对她而言却是个她不屑一顾的下下之策,女人的悲哀。 然,她现在才明白天下乌鸦一般黑,她的风哥哥也不是个例外…… 这些年守着的只是一个儿时纯真的梦,她深信他对她的爱就如她对他的一样,一直到此刻…… 心碎了,还弥补得回来吗? 第六章 她的心好乱呵!乱得根本想不出任何东西来! 路思瑶试着用手撑起虚虚软软的身子,足尖才点地,脚使不上力,一软,整个人便跌落在地上。 “呆呆!”闻声回眸,卓以风迅速的将她抱回床上,“你现在不能下床,乖乖躺着。” “我不要,我要走,不想见你。”推开他又要下床,整个人却在瞬间被他按压在床上。 他的双膝顶住她的腿,双手制住她的肩,深邃的眼像上了墨,黑沉沉地看不到边际。 “你……”他这样看着她,不知为什么,她的身体更热了,热得张狂且不能受自己的控制。 “我现在不能让你走,呆呆。”他抱歉的吻上她冒着小汗珠的额头,这一吻,却让她的嘴里溢出一抹轻吟。 路思瑶自己也听见了,羞惭的紧咬住自己的唇,没想到她竟然会发出这种淫荡狐媚的声音…… 老天!怎么会这样?她紧紧咬住自己的唇,死命的咬着,却发现自己因他那浅浅的一吻全身开始起了微妙的变化……她身体的每一处都渴望贴近他,张狂的想要他的触摸、爱怜、拥抱…… “呆呆,别这么折磨自己。”卓以风伸手抚开她紧咬住的唇,把她对自己的折磨给松开,“叫出来没关系的,我不会笑你。” 修长温柔的指尖轻抚过她的颊畔,沿着她的颈项、锁骨,一路来到她敞开的胸口,清浅的粉红色胎记,奇异地像朵桃花似的盛开着…… “啊……”路思瑶情不自禁的拱起上半身往他贴近,想推开他的双手却莫名地转而紧紧攀附着他宽大有力的臂膀,指尖深深的嵌入他的背脊…… “对,叫出来,没关系的。”卓以风诱惑地在她耳边低喃着,轻咬上她敏感的耳垂,让她近乎啜泣的嘤咛一声又一声地在他的耳畔响起。 “啊……不……不可以这样……”一声一声,听得她自己羞惭难当,典雅的脸、散乱落下的发、半敞的衣领、微露的酥胸、异于平日的冷情端庄,一一尽是诱人的魅人风情。 “对不起,呆呆,虽然等你清醒之后可能会恨死我,但我现在却不得(奇qisuu.書)不这么做。”他深情的望住她,反复吻着她,希望可以减少她的痛苦与不适。 倏地,扬手一阵掌风卷下床帘,无边春色荡漾尽掩其中…… *** 马车驾驾地奔驰在大运河来往的商道上足足五日有余,这五日,路思瑶一直没有开口说话,饿了吃点干粮,渴了喝点水,小细在一旁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却半个字也不敢问,就怕问错了一个字,小姐又要像初回客栈时那样,拼命流着泪、抡拳捶着床铺。 终是到绍兴了,转两个弯后就是路家庄,多些人替她照顾好小姐,她也就不必太担心了,至少啊,小姐会听老奶奶的话,就算再不想吃东西,在老奶奶的眼下也会多少勉强吃一些。 “小姐,就到了呢,你瞧——”小细伸手掀开马车上的布帘,想让小姐高兴一下,未料,整个路家庄白布飞扬,萧瑟得有如一座死城,“这……这……是怎么回事啊?小姐?” 飞扬在空中的白布、挂在大门前的白花,就连门前的那棵大树也都挂满了白色缎带…… 路思瑶的心重重被击了一下,瞬间掉入万丈深渊。 不会的,不会这样的…… “小姐,你——”小细见小姐的身子抖擞得厉害,忙不迭上前相扶。 马车在大门前止住,路思瑶在小细相扶之下限龙下车,虚弱的身子一着地便觉一阵天旋地转。 “小姐!小姐!你终于回来了!”方总管闻讯一路奔出,老迈的身子跑到路思瑶面前时已不支地跪倒在地。 “方总管,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颤幽幽地望住他,路思瑶暗自祈祷这一切不是她所想的那样。 “小姐!老奶奶她……归天了!”说着,方总管哭出声来,哀哀切切的令人听了鼻酸难当。 闻言,路思瑶的身子往旁一倒,小细扶不住,所有的丫环都拥上前来帮忙 “小姐!小姐!你还好吧?小姐!”小细急慌慌地摇她。 “真的是老奶奶?”路思瑶的心被掏空了,一下子,天地间似乎再也没有她可以依靠的人,她觉得好无助好无依呵。 “小姐,请节哀啊。”方总管依然跪着,“老奶奶临终之前特别交代要小姐好好过日子,不要为她伤心,否则她在天之灵也放不下你啊,小姐,你得千万珍重,你过得好,老奶奶才能放心的走。” 泪如雨下,她不住地摇着头,“老奶奶怎么会突然死了呢? 第11章 大夫不是说她只是气血不顺吗?为什么……” 叹了口气,方总管无奈的频频摇头,“老奶奶年纪大了,一受寒,连这个冬天都熬不过,整个屋里又没有贴心的人可以说说话,日日夜夜就盼着小姐回来让她看最后一眼……只可惜……可惜……” 方总管这一席话,震得路思瑶哑口无言,满怀的愧疚与自责排山倒海而来,让她此刻已然千疮百孔的心根本承受不住…… 老奶奶!恕孙女儿不孝呵!孙女儿为了一个背信忘义的男人而丢下你,一个人跑到了苏州,才会来不及回来看你最后一眼…… 她真的该死!这世上,最疼她爱她的人也只有老奶奶一人了,她怎么可以在老奶奶正病着的时候还想着跑一趟苏州呢?要是这一趟她不去苏州,肯定来得及回来看老奶奶,也许老奶奶就不会死了 “是孙女儿不孝!是孙女儿不孝!”路思瑶哭倒在地上,泣不成声。 “小姐,不是你的错,你又不会未卜先知,你就别再自责了,小姐。”最自责的其实是她小细,要不是她怂恿小姐去一趟苏州,现在的小姐根本就不会变成这个样子。 可,这能怪她吗?老奶奶的身子一向硬朗,大夫也说没事,多休养些日子就好了,谁知道会突然就这么…… “快扶小姐回房里去吧,在外头折腾这半把月的也够累的了。” “是,方总管。”小细领命,让两个丫头帮忙搀扶着路思瑶回桃花阁去。 半个多月没人住,这一路往桃花阁的路上也萧萧索索地,凄凉得紧,远处的那棵千年桃花树仿佛也发出了一声又一声的低呜,在午后的风中无助地轻摆着。 这棵桃花树也在为她哀伤吗!它知道有人背弃了儿时的誓约!那个当着它的面立誓的婚约?还是,为了老奶奶的死而不平、低泣? “唉。” 幽幽地看了那棵千年桃花树一眼,路思瑶叹口气进了屋,虚弱的身体偎上了床,竟足足躺—上半月有余…… *** 卓以风才一下马,汤建家已从偌大的卓府里头冲了出来,他扫了汤建家一眼,薄薄的唇紧抿着上句话也没说的率先走进屋里。 主屋里,挤满了平日根本不会出现在此的叔叔伯伯们,熙熙攘攘的把整个大厅搞得像是假日的市集。 “风儿,你回来了?”众人异口同声。 眼巴巴地就望着他归来,这样他们日夜等待的疲态才能完整无缺的呈现在他眼前,好让他们这个争气的侄儿明白他们有多么关心他的父亲,也就是他们的兄弟——卓岩。 “我就坐在这里,你们这么多双眼睛不都看到了吗?”真是多此一问,卓以风不耐的扬眉。 “是是是,我们都看见了。”大伯卓兰忙不迭笑着直打哈哈。 “众叔伯在此有事吗?若没重要的事,恕小侄受连日赶回、风尘仆仆之累,要先回房休息了。” “嗄?休息?”众人眼凸嘴开,他的父亲正命在旦歹呵,他这个当人家儿子的竟然有心情休息? “怎么?有问题?”卓以风冷笑,一双犀利的眸扫过众人。 “那你爹爹的事——” “等我休息够了再说。”卓以风扬手一挥袖袍,起身离开,“汤叔,替我送客,别怠慢了。” “是,少爷。”汤建家恭谨地答命,一一将家里的贵客给送出大门,这才旋回,亲自上卓以风的书房。 “把大门锁起来,从今天开始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见。” “我知道了,少爷。” “现在,你可以给我好好交代老爷的事了。”一封十万火急的飞鸽传书把他给召回,只说爹爹被奸人陷害押进绍兴的衙门,老命恐将不保,让他苏州的查账工作又得搁下,还一路寻上了苏州巡抚。 “先打点一下总比届时求救无门的好。”兰雨儿一听事情的严重性,带着他夜半便敲上苏州巡抚的房门。 “老爷他……唉。”汤建家苦恼着该不该把实情全部托出,事关老爷清誉,老爷宁可死也不肯说出来的秘密,他能代老爷子说吗? “到现在你还想瞒着我什么?汤叔?”卓以风烦躁地皱眉,“要是爹爹有个三长两短,你要抵命吗?” “少爷,不是我想瞒你,而是……老爷子不让我说啊。” “他都要死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衙门的人可以无凭无据地就来到家里直接把人抓进大牢里,你以为这会是什么小事吗?” “小的当然知道这不会是小事。” “那就快说!” “老爷他……唉,约一年前,他认识了一个自称来自北方的商人,那个人能言善道,更是带来满箱的黄金白银,说要与老爷谋一桩稳赚不赔的生意,把卓家美酒的旗号打到大江南北,白花花的黄金白银哪能有假呢?再说隔壁家的桃花酿名声有日趋盖过咱们卓家之势,老爷也急了,正愁没个法子可以应对着呢,就出现了这么一个人。” “说下去。” “这人手气阔、口气大,弄了个独门秘方加入酒里,一下子便把卓家美酒的产量提升了好几倍,也不知那人是如何的神通广大,竟也把这些量的卓家美酒全给推销出去了,大把大把的银票进账,乐得老爷阖不拢嘴,自此当然越做越大,卓家的营收也越来越好了,可谁知道那个人暗藏珠胎、包藏祸心,竟找人在酒里混了大半的水,却在那批货款一到手便走人,还通知了衙门,告我们卓家卖假酒。” “为什么我从未听闻过这个消息?” “这就是重点了,那个衙门大爷图的是钱,抓不抓老爷是其次,逼得老爷每个月从盈余里抽出三成给他抽佣,算是封口费,老爷见不得卓家美酒的招牌在他名下被毁,也只好听从了。” “所以,爹爹这回莫名其妙被抓起来,是因为我阻绝了衙门大爷的财路?” “是的,少爷,衙门大爷嗜钱如命,根本不会善罢甘休的。” 卓以风的眸子扫向了汤建家,“上回是我错怪你了,汤叔。” “我无所谓的,少爷,现下救出老爷子要紧。” “那些和了水的假酒呢?” “老爷子知情后已经全数收回了,赔上了大笔韵银子,不过老爷子说卓家美酒的招牌要紧,钱丢了可以再赚。” “既然那些酒都收回了,无凭无据,衙门怎么办人?” “所有客栈酒肆的老板伙计都知道老爷子那一次大批回收卓家酒的事,虽然不知其所以然,但……无缘无故,没有人会宁可丢银子而把酒全部回收,这些人若到了必要的时候就全成了人证。何况,那批酒还是有人饮了…… “再说,少爷有所不知,绍兴衙门的大爷根本无人敢得罪,那人据说是当今太子的心腹,虽然官当得不太大,势力范围却可一路延伸到临安天子脚下,更别提等太子登基之后的事了,他要人死,根本不需要任何理由,除非……他收受佣金一事可以一状告到比太子还要高的官街上头去,这事才办得成。” 闻言,卓以风这才惊觉这事的棘手难行。 “告到比太子还要高的官衔上头去?那不就是当今皇上了吗?”啧,他卓以风何德何能能跟皇上说上话啊? “那不一定,只要可以制得住绍兴衙门大爷的人就行,明的不行,可以来暗的,不闹出个子来,也犯不着硬碰上太子了。” “嗯,汤叔,这些上上下下的事你都打听得够清楚了?” “全部探听得一清二楚了,少爷。” “那么当初爹爹就不该让我断了那笔佣金,不是吗?”没想到他的一个动作就亲手把爹爹送入虎口,唉。 “老爷子以为经过了这一年,他们会因为你的回来掌事而放过他,就算不,老爷子也做了最坏的打算,他宁可去坐牢,把这件事做个彻底的了结,也不想再拖累卓家庄,拖累少爷你啊,现在你回来了,老爷子肩上的担子放得下,也就可以安心的走。” 一步错,步步错。 “我知道了。”卓以风叹口气,疲惫的揉着太阳穴。 “少爷,现在……可怎么好呢?” “我再想想吧,你先下去。”卓以风翻身躺上书房的卧榻,汤建家才要替他关上书房的门,他掩上眸子佯装不经意地再度出声,“汤叔,隔壁的路家庄……近来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自从那日与呆呆不欢而散,她连日赶回绍兴之后,他就再也没听到她的十点消息了。 她,还好吗?还在生他的气吗? 唉,就算是,他也没心情管这档事了,眼前,得先解决爹爹的事。 “报告少爷,是有那么一件大事。” “喔?”卓以风掩上的眸子微睁,静候下文。 “二十来天前路家老奶奶归天了——” “什么?”卓以风心惊的一坐而起。 “呃,路家小姐听说一病不起,到现在还躺在床榻上……路家的人怕她病死了秽气,忙着找人家来替她冲喜呢;” “什么?”卓以风闻言一把扯住汤建家的衣领,狠冽的气息扫向他,“你在胡说八道什么?路思瑶怎么可能会嫁给别人?” “少爷,不是路小姐要嫁人,而是路家的人要找个男人入赘进路家替路小姐冲喜。” “路思瑶见鬼的同意了?”入赘?去!该死的提议! “路小姐病得起不了身,怕被人家卖了都不晓得呢,唉,可怜那小丫头,长得国色天香的,怕也要跟着路家老奶奶走了。” “不准你胡说!”卓以风的怒气像狂风一样掠过汤建家面门,人影一闪,倏忽不见了踪影。 第12章 *** 路思瑶的病,连在千年桃花树里修行的桃若也要禁不住叹息了。 她那病骨子,风一吹便会倒,却老要丫头撑着弱不禁风的身子跑到落花湖边来看湖看花。 她承认自己当初真是小看了这丫头的毅力与痴情,七年过去,八年也过去,日日盼着的男人也回到她身边了,可是呢?爱情终究是禁不住考验地吧?否则眼前这娃儿怎会落得如此凄凉,却没见那男人来探一探她? 原以为,经这女娃儿痴心的守着守着,眼前的这对男女真要修成世间难能一见的好姻缘呢,哼,没想到她桃若也有一再错看的时候,一错看了这女娃的痴,二错看了那男人的情。 唉。 像风一样的叹息,轻轻地吹进路思瑶的耳畔,她蓦地抬眸,幽幽地里向声音的方向,只见眼前这棵千年桃花树居高临下的俯望着她,陪伴着她多年的孤单与落寞。 她常常向它说着私己话,不管它听不听得懂,又听不听得见,她的风哥哥对着它立誓娶她,从那一天开始她就把这棵桃花树当成了自己人。 “你在为我叹息吗?”路思瑶撇撇唇,自嘲的一笑,“你一定在笑我傻吧?等了八年,等回了一个口中承诺要我,却抱着另一个女人的男人……谁知道我是他抱过的第几个女人呢?他却是我路思瑶这一辈子的惟一呵。 “我恨他,好恨好恨他,但是……却还是想着他、念着他,希望自己可以在死前再看看他,就算只是一眼也好,这样的愿望是奢求吗?他要了我却轻易的让我走,我在他的心中真的是那么的微不足道?” 望着路思瑶苍白得无一丝血色的脸庞,泛着探紫的唇瓣,瘦骨峡峋的身子,还有那双始终幽幽荡荡泪水汪汪的眼……桃若再次轻声叹息了。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 这样的情这样的爱,千古以来不知凡几,她却第一次为之感到惆怅感动不已,是因为这娃儿异于常人的痴吗?或是因为这八年来日日有她相伴,听她的相思听她的爱,不知不觉地将耳根子听软了? “桃花仙子,我以后可能再也来不了了,今天是我偷偷跑出来的,连走不走得回去都是个问题……可是,我已经习惯每天到这儿吹吹风、说说话,你知道的,对不?” “我知道。”桃若自言自语着,眼睁睁看着起身想要离去的路思摇身子不支地即将倒下。 她脸上的泪花被风吹上了枝头,冰冰凉凉地让她鼻头一酸,禁不住想要破例多管闲事出手托住她倒下身子的那瞬间,高墙上飞纵而下的身影却让她蓦地收回了手 “呆呆!呆呆!”卓以风跃上高墙,恰见路思瑶的身子摇摇欲坠着,不由提气疾奔,终在她倒在地上前接住她瘦得几乎要见骨的柔软身子。 朦胧中,路思瑶觉得自己见到了卓以风的脸,靠得那么近那么近,像梦一样…… 她对他笑了,笑得飘忽,唇角都无力轻扬,扯动的笑像绽放的烟花,让人看不真切,也不敢当真。 “风哥哥?”她的手试着抬起摸上他的脸,想确定不是自己眼花。 在梦里,她可以这样唤着他吧?就算在梦里,她也要把他看得清清楚楚,她不想忘了他呵。 就算她死了,喝下孟婆汤,她也不要忘记他曾对她的好…… “是我,我是你的风哥哥,呆呆!”看她变成这样,卓以风自责不已,一颗心像夜里迷失的船只悠悠荡荡地,怎么也靠不了港。 他怎么会以为只要他要了她,她就会明白他对她的心意呢?那一夜,虽然是迫不得已抱了她,但他对她的心却是日月可鉴……她懂吗? 本以为,等她的气消之后他再回来同她解释一切会较适当些,才会狠心的放她走,谁料…… 老奶奶什么时候不死,竟挑在她回到路家庄之前的那个时候,她一定很自责吧?恨自己为了他而见不着老奶奶的最后一面……她的脑子一定是这样转的,所以他一听见老奶奶死了就不顾一切急忙赶来看她,没想到…… 这个傻丫头!笨丫头!自责能让死人复生吗? “你真的是风哥哥吗?”泪扑簌簌地掉下,一双翦水秋眸早已哭红,是苍白小脸上惟一的颜色。 “我是我是我是!”卓以风紧紧抱着她,“你不要吓我,好吗?赶快把病养好,我们才可以永永远远在一起啊!傻丫头!” “我快死了,风哥哥。”闻言,路思瑶泪掉得更凶,“我每天都梦见老奶奶在天上向我招手呢。” “我不准你胡说!” “我好想你啊,风哥哥,能再见到你,我死也瞑目了,就算只是在梦里也无所谓。” “这不是梦!呆呆!”他将她的身子板正,让她可以好好看着他,“看好了,我真的在这里,在你身边,我不准你离我而去,听见没有?” 听见了……她听见了,也听不见了,阖上眼,她昏倒在他怀里…… 四周,只有微风吹在桃花园里的声音,再无其他。 第七章 “怎么样?大夫?”王惜容一等大夫走出桃花阁,就忙不迭把他唤到一旁对路思瑶近日的病况细细询问。 “好多了。”大夫笑咪咪地道。 “什么?你在说什么?”王惜容一听,脸上可没有半点喜色。 “我说嫂夫人可以放心了,路小姐的病情一日比一日好转,我想再过不久她就可以恢复过来。” “这怎么可能?上一回你来的时候才说要大家准备着,你那句话的意思不就是要我们替她办丧事吗?我们现在连入赘冲喜的人选都定了,你却跟我说她好多了?这不就表示她没事了吗?这——” “路小姐身子好了,嫂夫人不高兴?”大夫难为的扬扬眉,对她的态度有点匪夷所思。 经大夫这一说,王惜容也知道自己的表现过了头,忙不迭笑着挥挥手,“我怎么可能不高兴?只是……一时之间有点不敢相信罢了,何况这丫头从头到尾都不知道我们替她安排的婚事,要是她好过来听见了,可真不知该如何是好呢。” 大夫闻言,笑着点点头,“是啊,她的病情可以这么快便好转过来真是个奇迹呢,不知道路小姐最近是见了什么人?还是遇上了什么比我更高明的大夫?不然,那就是天意了,路小姐福大命大,命不该绝。” 见人?她那个鬼样子能见什么人?王惜容在心里嘀咕着。 “没的事,她始终都待在她房里没出过门,我们也没让她接见过任何人。”要是具有能耐走出门见客,还能说她病危吗?啧。 “那就是天意了,嫂夫人,路小姐可以痊愈全是她的造化啊。”大夫笑呵呵地道。 王惜容皮笑肉不笑,点点头,“我知道了,方总管!” “属下在。”——旁的方总管闻声忙奔了过来。 “替我好好送达大夫,叫账房多给点银子,小姐的病托大夫的福就要好了,得好好酬谢人家。” “好的,夫人。大夫请跟我来。”一听路思瑶的病情好转,方总管面露喜色,走起路来也显得轻快多了。 *** 经过特殊提炼的红色丹药一天一颗,由卓以风亲口将药喂进路思瑶嘴里,神不知鬼不觉,他来去自如像夜里的鬼魅。 “今天是第七天了,呆呆,我得走了。”轻轻地吻上她略见血色的唇瓣,他在她的耳畔低喃。 “等办完我爹的事,我再来找你,你得为我乖乖地,好好照顾自己,不能再生病了,否则我一定不饶你,知道吗?” 典雅白皙的脸庞上,一道柳眉轻轻地聚拢了起来,路思瑶的神情看起来有些困惑。 她,又听到卓以风的声音了…… 像是错觉,却又真切的在她耳畔,温柔的低喃。 可是,每当她睁开眼睛时却从没看见过他,就像现在—— 什么都没有……空气中,却仿佛有过他的味道。 路思瑶想也不想的翻开被子起身追了出去,打开的门被风呼呼吹着伊呀伊呀响,一道又一道的冷风从门外灌人,让她冷得绻起了身子。 “卓以风!你出来!”她对着外头空无一人的黑幕低喊,却只有清冷的空气扫向她。 “小姐!你怎么跑出来吹风呢?怎么啦?”睡在桃花阁外的小细一听到声响,踩急了步奔来找她。 这几夜,也许是小姐的气色越来越好,她也越来越好眠,常常很快地便睡着,有时还搞不太清楚是小姐先睡呢,还是她先睡着了? “小细,你有没有看见——他?” “他?谁啊?小姐?”刚从梦中醒过来的小细丈二金刚摸不着头绪,小手在头发上扯啊扯地,也想不出小姐说的是何许人也。 “卓以风。” “姑爷?喔,不是,是他啊……没见过啊。”哎呀,是有一回在梦里好像见过啦,不过那是梦,还是别说出来气小姐的好。 全路家庄的人都可以不知道小姐为什么一下子病得那么重,可是她小细不行,心知肚明小姐是为了姑爷才会如此,虽然她不确定发生了什么事,不过还是少提姑爷的名字为妙,免得小姐的病又一下子犯起来,她可要急死啦。 “真的没见过?”空气里明明有他的味道……还有他温柔的对她说着话的声音啊,难道,真是错觉?是梦? “没有,小姐。”小细认真不已的说着,“这里平时除了小细还是小细而已,除非有大夫来看小姐,否则没有人会踏进桃花阁——呃,我的意思是说,大家都怕打扰到小姐,所以、所以……” 路思瑶见小细一句话说成这般,好笑的转身走回房,“好了,你别再支支吾吾了,我是路家庄的小姐,在这里生长了十四年,难不成你不说,我就不知道哥哥嫂嫂姑姑们的那丁点心眼吗?” 第13章 他们还是嫌她秽气,这回她又病成这样,难免不被说得更难听。 “小姐知道?怎么可能?小姐躺在床上都二十来天了,小细还没机会跟小姐说说话呢,小姐怎么可能知道大少爷和姑奶奶已经把小姐的婚事订了呢?听说再过不久那个人就要入赘到我们路家庄来,说是要替小姐冲喜呢! “我说嘛,小姐的病都好了,还冲什么喜呢?可是你不知道啊,小姐,那个少夫人说钱都已经付出去了,路家庄万万没有反悔的理,还说小姐的病之所以可以莫名其妙的转好,全都是因为她选了那个男人当姑爷的缘故,这要是退了婚,激怒了玉皇大帝,可又要降下灾祸给路家庄了,那姑奶奶也说——” “够了,不要再说了。”路思瑶怒气腾升,双手握拳,柔弱的身子不住地颤抖着。 她都快病死了,他们竟还忙着替她办婚事?真是孰可忍孰不可忍,这些人实在太过分了。 “少爷呢?我要见他。” “小姐,现在三更半夜的,要见大少爷,明天再见吧,天气冷,你快躺上床去,免得又受寒。”小细将路思瑶扶上炕,替她盖上了丝被,垫高了枕头,“这样好吗?小姐?” 路思瑶闭上眼,点点头,“你去睡吧。” “我守在小姐房里睡吧。”免得她又睡得不省人事,说着,走到圆几旁的椅子上坐下来,小脑袋瓜困地搁上桌。 “你这样睡不舒服,还是去你的房里睡吧。” 话毕,却久久无人应答,路思瑶微微用手撑起身,见小细已沉沉睡去,又重新躺下。 睡吧,她告诉自己。明儿一早,她得备足精力面对那几张犀利的口,现在老奶奶不在了,她只能靠自己。 *** 大厅内,路之芹、路朗元、王惜容、路朗书坐了一桌,见路思瑶让丫头扶着走进,每个人的表情都显得有些一错愕。 “姑姑、大哥、大嫂、二哥。”路思瑶一一叫了声,在桌子旁的一个空位上坐下来,坐定后抬眼,见众人全都停止了动作,不由得扯唇一笑,“对不起,我来晚了,打扰大家用膳了吗?还是大家都吃饱了?” “妹子,你的身体——” “谢二哥关心,差不多都好了。”路思瑶朝路朗书一笑,眉眼又扫向众人,“我肚子饿了,你们不吃,我可要先吃了。” 说着,路思瑶举筷夹菜,送进嘴里细嚼慢咽着,一一尝过桌上的每一道莱。 也许是太久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了,这一桌子菜吃下来,真是齿颊留香,生津活血,令人舒畅得紧。 众人面面相觑,见她吃得这般尽兴,这才缓缓举筷进食,却不时地将目光瞄向她。 “好吃吗?妹子?如果不合口,就叫厨子再替你煮过,大病一场,口味可能都不一样了。”路朗书体贴地问道。 “好吃,不烦二哥费心了。”索性,转身叫小细替她又添了一碗饭,饱饱地撑着这才餍足的放下碗筷,一双美眸幽幽地扫向众人,“我听说大家替瑶儿找了一门婚事?” 路思瑶这话一出口,早已松懈的众人险些没把刚吃进的饭菜给喷出口—— 路思瑶见状,好笑的挑眉,“怎么?这只是谣言吗?若是,我可要打那多话的人二十个板子了。” 闻言,小细头一低,硬咬着唇不敢辩驳。 “是有这回事。”路朗元硬生生的开口,“当时你病得太严重,我们想替你冲冲喜,所以积极地在外头物色适当的人选。” “是啊,可费力呢,时间紧迫,你大哥可是花了好大一笔银子才说服那个人入赘到我们路家来,现在妹子的病虽好了,可是钱都付了,难不成还要那个人把钱给退回来?恐怕没这个理。”王惜容笑脸帮腔,一个字一个字却说得铿锵有力,丝毫没有转圜的余地。 “当然没这个理,何况那个楼宇辰生得一表人才,四书五经样样精通,更写得一手好字,虽然有些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不过咱路家可也不必姑爷干那些粗活,只要身子骨硬朗,又匹配得上你便行了。”路之芹更是摆足了长辈的架子说话,末了还补了一句,“这婚事是定了,没有反悔的余地。” 路思瑶静静的听完,转向还未发表高论的路朗书,“二哥,你有话说吗?我想听听。” 路朗书哈笑两声,摇摇头,“我的辈分小,可没有我多话的余地。” “那么……大家都说完了?”路思瑶见众人不语,这才冷冷地开了口,“我的夫君我得自己找。” “什么?自己找?”路之芹艳丽的脸瞬间转换了好几种颜色,“你这像是黄花大闺女所说的话吗?你的婚事是家里头订的,不管你愿不愿意,长兄如父,你大哥说了就算!” “既然如此,那你们就等着替我收尸吧。” 路之芹气得手一扬,一巴掌挥上了路思瑶白皙的面颊,烙上红红的一道掌印,“该死的你敢这样跟我说话?” 手捂着热辣辣烧灼的脸,路思瑶冷冷地瞪着她,“你凭什么打我?” “凭我现在是路家辈分最高的长辈,凭我是你的亲姑姑!怎么?不够吗?” “当然不够!你养过我吗?疼过我吗?爱过我吗?若都没有,你跟一个陌生人有什么不同?” “你——” “你根本就毫无资格教训我,看看你自己,不要自己爱不到想爱的人,就把你的怨恨转嫁到我身上来,我不要像你,我有权利寻找自己的幸福,如果你们敢逼我……桃花酿的独门秘方你们永远也得不到。” “妹子!你这么说太过分了!”路朗元大声斥喝。 “是啊,妹子,姑姑毕竟是姑姑,她是你的长辈啊。”王惜容从容不已的开口加入战局。 “总之,这件婚事取消。”起身,路思瑶头也不回地离开。 除了老奶奶,她对这个家从来就没有眷恋,她还会在乎什么见鬼的亲情呢?不,或许她还在乎一个人吧…… 大哥…… 不过,他已经不是她路思瑶一个人的大哥了,自从发生了那件事以后……只要他开口,她无法违逆。 但,他对她说的话越来越少,对她的关心也越来越少,少到她根本就忘了自己曾经有一个爱过她、抱过她,常常把她搁在头顶上转圈圈陪她玩的大哥了 咸涩的泪滑过远烧灼着疼痛的脸颊,路思瑶小跑步的奔向桃花园。 那里,是她此刻惟一想待的地方,没有是非,没有对错,只有儿时的梦。 *** 路思瑶一走,大厅里静寂无声,只听得见路之芹哭哭啼啼的声音,听得路朗元直皱眉,却不敢出声阻止。 路朗书则和路朗元一样,低头继续用膳,只不过他的眼里只有一抹浓浓的嘲弄,没有烦躁不安,甚至完全不受方才那种火爆场面的影响,让自己彻头彻尾的警身事外。 “现在怎么办?姑姑?”已知相公的不耐,王惜容忙不迭先行开口。 “我管她去死?早知道让她死一死算了,省得她这样气我,气死我了!我不管了,要死要活随她去!”路之芹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气得脚一跺扭腰摆臀的奔回房去了。 “姑姑——”王惜容见状想追出去。 “别叫了!让她去!”路朗元烦躁的一喝,低下头来继续吃饭。 “相公!你现在还吃得下饭啊?”王惜容走回来坐下,见自己的相公和小叔全都没事似的吃着饭,心里就是不痛快。 “不然如何?像你们女人一样哭哭啼啼吗?” “不是,事情总要解决啊,总不能让瑶儿在那头随口闹一闹,这婚事就真的给取消了吧?再说,她的身子骨一向就不好,这回要不是订了这门亲事,搞不好她的身子就好不了了,你若任由着她,届时又病了,那可怎么好?” 路朗元闻言,不悦的眉眼一扫,“你不要尽说些不吉利的话!” “是,现在嫌我的话不讨你欢心了?我这前前后后还不都是为了你们路家吗?那楼宇辰可不是一般的凡夫俗子,配了咱家的瑶儿,她并不委屈,你别把我想得像恶婆娘似的,家里多一个外人对我有什么好处?” “别说了。”他越听越烦。 “那——” “这婚事先搁着,我再找瑶儿谈谈,否则她要是一个想不开……”路朗元神情一黯,突然间觉得食不知味了。 他只有这么一个亲妹妹,她是他在这世上除了妻子以外惟一的亲人了,说什么都不该再出任何差错,不是吗? 他是恨她,可从没想过生命里会没有她,这一点是毋庸置疑地。 “放心,她不会真的跑去自杀的。”路朗书放下筷子,拿帕子扶净了嘴。 “你很了解她?”他可不以为然。 路朗书一笑,掸掸袖袍起了身,“至少我知道她心里一直有个人,而且非他不嫁。” 路朗元心一惊,皱起眉,“谁?” “卓以风。” “他……隔壁的那个……那怎么可以?”王惜容一听,下巴都快掉下来。 路家和卓家可是世代不往来的,说是宿敌也不为过,更别提联姻了。 “你早知道为何不说?还让你嫂子订了这门亲?”路朗元神情阴霾的看住他,沉沉的心思千回百转。 “说了有用吗?你会让瑶儿嫁给他?不,错了,是你以为卓以风那个风流的花花大少会委屈自己入赘我们路家?” “不管如何,你都该先告知我。”难怪瑶儿反弹成这样,原来她的心里头早已住个人,否则,这男婚女嫁天经地义,她又何必以死相抗? 第14章 唉,孽缘。 “说与不说结果都是一样的,又何必多此一举呢?”挥挥手,路朗书潇潇洒洒地翩然离去。 “他的个性真是古怪!”王惜容嘀咕了句。 “别理他,他从小就是这样。”大伯生的儿子,却是家里的老二,大伯之后又因故离家出走留下他一个小娃,从小等于无父无母,老奶奶也不重视他的存在,难免心里头有心结。 “他真的打算永远不插手路家庄的生意吗?”王惜容看着路朗书离去的背影,有些喃喃自语道。 “他的心不在这里,不必强留,总之,路家庄的产业有他一份,他插不插手就由他去吧。” 也是,少一个人插手少一张口,好做事多了。 王惜容边想边露出笑容,夹进嘴里的菜突然变得好吃得很。 *** 绍兴城外西郊有一座宽大的酿酒坊,鼻子灵的人一闻那酒香就知道它是名闻四处的胡儿酒,补气养肾,男人女人的最爱与天堂。 胡儿酒混着白葡萄的涩味与甜味入酒,再添上顶级的梅叶淹浸,喝起来的口感不仅可以瞬间挑动人的味蕾,那特制人酒的迷迭香更是其中一绝,小小一杯就可以让人下腹烧起一把火。 不过,他可不承认他研发自制的胡儿酒是迷药,说穿了,胡儿酒之所以有后继的威力全都是那些不自商家自个儿搞的鬼,加了丁点剂量的迷魂粉,让那些上门求酒的人趋之若骛,飘飘欲仙,因此更让胡儿酒的威名远播。 短短半年,他已吞没了卓家大半的生意,兼并了路家三分之一的卖酒据点。 桃花酿……不是任何酒可以轻易替代的,因为它特有(奇qisuu.書)浓郁却又不甜腻的桃花香味,总是将那酒味的香醇精致彰显得丝丝入扣,令人喝了还想再喝,每每家里头都得时时刻刻摆上一坛过过瘾。 要毁掉……不太容易,也太可惜。 “胡少爷。” 乍闻敲门声,房内的人顿时在沉思中回过神,“进来。” “胡少爷睡了吗?”来人讨好的问着。 “我睡了,还会让你站在这里跟我说话吗?” “是。”来人自讨没趣的低下头。 “说吧,事情有眉目了?” “属下查到了,近日来四处不断收购咱们胡儿酒的大买家正是云雨楼的老鸨,据说,她比市面上的出价高上两三倍,让商家里有咱们胡儿酒的人全自动自发的把酒送进苏州城里卖给她。” “喔?那她在云雨楼给客人们喝的胡儿酒要价多少?” “古怪的就是这个了,她的店里头根本不卖胡儿酒,客人们进云雨楼可以点到任何酒,就是没有咱的胡儿酒。” 被称胡少爷的男人眉一挑,心一沉,隐约有着不太好的预感,所谓成也萧和败也萧和……这事万万大意不得。 “那些酒的流向务必得查出来。” “小的……查出来了。” “说!”眉眼一瞪,这人就不懂得一次把话说完吗?该死! “酒坛子全被人砸烂,那些酒全给流进西湖里去了,难怪我听说一件怪事,说那西湖里的鱼近日来全醉了,一只只地还会探出湖面打嗝呢……”正说得起劲,来人被一道狠冽的目光一扫,慌忙把之后的话全给吞下肚了。 把高价收购回来的酒全给扔进了湖里!这云雨楼的老鸨心里打的究竟是什么样的算盘? “近日来,你们可有人得罪了云雨楼的姑娘或老鸨?” “报告少爷,没有啊,我们一向谨遵教诲,生意归生意,也没向任何人报出爷的名号。” “那可有得罪任何人?”兰雨儿的能耐可以只手遮天,要是她真对上他,那可棘手了。 “这……应该没有吧?” “应该?”眉眼一沉,说话的人十分不悦,“去查清楚再回报!要快!要有半点耽搁误了我的事,惟你是问!” 第八章 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 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 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 玉户帘中卷不去,捂衣砧上拂还来。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一曲《春江花月夜》,将夜里浓郁的思愁弹奏到极致,唱未尽,望着天边的一轮明月呆愣着,指尖停驻处,不经意的划过一道长音,打破了夜的静寂。 “怎么不唱了?”亭子的栏杆上斜倚着一个人,正是千里迢迢从绍兴赶到苏州的卓以风。 身上的尘埃都尚未落尽,到云雨楼扑了个空,脚跟子一转便上这里来;果真远远地便听见了她的琴音与歌声。 “你终于来了。”兰雨儿闻声心喜,缓缓地转过身来,“我还以为你打算从此不见我了。” “理由呢?” “俗务烦身啊。” 卓以风一笑,摇着头,“你说得酸溜溜地,就不怕把我吓跑?” 兰雨儿走近,籍着月光打量着半月不见的他,见一向翩翩风采的他像是变了个人似的,脸上胡子都长出来了,笑着的眼也带着血丝,心一动,她伸仕手去抚上他的面颊—— “瞧瞧你把自己变成什么样子?”她心疼的看着他,手腕却在下一刻让卓以风给抓住。 “我变成什么样子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这趟来非得找出个救我爹的法子不可。”他凝视着她,对她的温柔体贴丝毫不以为意,“已经没时间了,我希望你可以出手帮我。” 兰雨儿轻轻地抽回手,心有些疼,冷冷的别开眼去,“你就确定我有这样的能耐可以帮你?” “不确定,但总得试试。” “就算我帮得了你,我又为何要帮你?”闻言,卓以风眉眼一敛,沉了心神,“你不想帮我这个忙!” “绍兴衙门的那个大爷可是当今太子的心腹,很少人敢得罪他。”兰雨儿就事论事,小手绢儿在手心里扯啊扯地,怎么扯都扯不到一边,就像她的心,矛盾的连自己都僵持不下。 “除去太子之外,他总该有忌惮之人。”他爹的事只不过是件小事,只要有一个可以牵制此人一点心思的人出现,这件事便能小事化无了。 在绍兴七天,几乎要将绍兴衙门那位大爷的亲朋好友全给查出来,能问的、能拜托地全让人送上礼了,可是绍兴毕竟是个不大不小的地方,找不出可以使上力的人,兰雨儿的一封飞鸽传书更让他快马赶到苏州。 “既然如此,你给我那封信的目的是什么?”风尘仆仆,爹的命就挂在弦上了,她可别耍着他玩,否则他会杀了她。 “就不能是想你吗?” “兰雨儿!我的耐性有限!”他不耐的对她低吼。 闻言,兰雨儿没有气也没有泪,只有浓浓的悲哀。 “我帮,可是有一个条件。”牙一咬,她下了决心,不想再让心里头摆来摆去的那根矛再伤害自己。 “说。” “今晚,我要你……抱我。” “你——”卓以风神情复杂的望住她,久久不能自已。 “不要拒绝我,好吗!”她要他至少抱过她一回,这样……她才会觉得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并不会那么的悲哀。 她的眼神带着浓浓的企求,这是他从没有在她眼中看过的,虽然他知道她对他若有似无的情意,但…… “明知道我的心里有一个女人,你也不在乎?”他从不曾对她说谎,甜言蜜语她也明知是戏,不是吗? “不在乎。” “我不爱你,你也不在乎?” “我只要你抱我,至少……我希望今夜的你对我是专一的、温柔的、真心的,不要把我想成别的女人……” “够了!”卓以风扬手一伸将她卷进怀里抱住她,“不需要把自己说得那么低贱、那么不堪,面对你的时候,我从来就没有想过别的女人,你就是你,多才多艺又能言善道的兰雨儿。” 兰雨儿笑了,眼角悄悄地渗出一滴泪来,“谢谢你,卓以风。” “换一个条件,好吗?我不想伤害你。”要他卓以风为了目的去抱一个女人……他做不到,更不想伤害她。 “不……”这是她梦寐以求的事。 “雨儿。”他捧住她的脸,温柔的望住她,“你听我说,我当然可以为了达到目的而抱你,那对我而言是轻而易举的事,但是我并不想这么做,因为我把你当我的朋友、伙伴,而不是只把你当成青楼艺妓,这么说,你明白吗?” 她怎能不明白?她兰雨儿不是不经世事的小姑娘,也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小姐,就是因为卓以风始终待她如君子,她才会禁不住为他动了心、动了情,心甘情愿为了他做任何事…… “这只是我的小小心愿。” “却会让我一想起这件事就讨厌自己。”他修长的指尖轻轻抚过她的眉、她的眼,“像你这样美好的女人,会出现一个真正疼惜你、爱你的男人,别为了一个不值得你这么做的男人做这样的傻事。” 聪明如她,依然过不了情关呵。 若这辈子真要一败不起,她输的也绝对是个“情”字。 “我好羡慕你的呆呆。”她紧紧抱住他,将泛出的泪里进他的怀里。 就这样吧,爱一个人何必为难他?何况,他是真心为她好…… *** 深夜,路思瑶一身男装,收拾着简单的包袱打算离开,却撞见边端着热汤边吹的小细从长廊那一头走了过来,低下头想避开已然不及,小细一看见女扮男装的她,顾不得那碗汤,往地上一扔,朝她奔了过来。 第15章 “小姐!这么晚了你要去哪?”还提着一个包袱,像是要远行。 “嘘,小声点。” “小姐——” 路思瑶生怕她又嚷嚷,手一扯,把她扯进房里关上了门。 “我要上苏州一趟,既然被你发现了,正好,你给我看头看尾地,别让人发现了。” “小姐要上苏州去找姑爷?” 路思瑶看她一眼,第一回没有出言纠正她的说法,淡应了声,“嗯。” “我也去。” “不行,你去了,谁帮我把风?” “就算我不去,几天不见你,他们还是会发现不对劲的。” “那也是几天后的事,那个时候我人已经到了苏州,就算他们真有心追来也无妨。” “小姐为什么不干脆骗大少爷说你要出门去一趟酒坊呢?就像上回一样啊,这样小姐就不必一个人偷偷上路,路上也有我小细照应着。” “上回是因为加料入味的时间到了才必须去一趟,何况平常酒坊的方总管三天两头跑着看着,这说法不成!” “那,小姐可以说想要上街逛逛啊!” “老奶奶百日未过,哪有出门玩的道理?”该想的她都想了,要是可行,她也不必这般自讨苦吃。 “可是小姐——” “你再罗嗦我就把你的嘴巴给封了。”抓起包袱,路思瑶端起凶恶的脸,“马车已经在门外不远的地方等我了,记住,替我好好看着,我不在的这些时候你就睡在我房里吧。” *** 夜里独行,一名车夫,一辆马车,颠簸在路面不太平稳的石子坡上,子时,马车摇摇晃晃地才到了绍兴城的西郊,一路上看不到任何人家,风一吹,满天飞尘让人眯上了眼,只见得着明月高照,稍稍安定了她张惶不定的心情。 她,为何而去呢?寻一个在花街柳巷流连忘返的负心人?连自己都还弄不清自己的心,只知道这一趟非去不可。 她要确定……那几夜在梦中所见之人究竟是不是真实的他?那一夜,在落花湖畔桃花树前,她昏倒之际稳稳抱住她的人究竟是不是他? 是的,她忘不了卓以风,忘不了儿时在一起的一切,忘不了长达八年的相思与等待,忘不了他的温柔、他的笑,他修长的指尖抚摸着她的每一分感觉…… 她可以感觉到他对她的爱,深刻而绵长,她可以感受到他对她的宠溺,包容而宽大,所以,她才受不了他在人前对她的冷漠,却忘了自己对他的不信任也同时伤害了他。 也许,她真的错怪他了?也许,一切真如他所言只是逢场作戏?也许,是她太小题大做了? 好想他,想得心都痛了,常常夜半醒来无法呼吸,怔怔地发着愣,每一个回忆都在落花湖边的那棵千年桃花树前,她无法忘怀,像有人拿刀刻在她心版上,再也抹不去。 如果他真的不想要她了…… 不,不会的,只要她原谅他,只要她不再跟他闹脾气,他一定还是会像儿时一样,包容的将她拥在怀里轻哄安慰,他会的。 想着,马车突然一阵剧烈的摇晃,晃动之后反而是一片静寂。 “怎么回事?”路思瑶心一惊,忙不迭掀开帘子探出头来。 “遇上山贼了。”车夫不慌不忙地道。 “什么?山贼?那怎么办?”她心一沉,伸手按住袖口内的那柄短刀。 “没有办法,他们要什么,我们就得给什么,否则一条小命赔给他们就是。”车夫静静的坐在前头,不动声色。 “你不是说这条路上很平静?” “凡事总有意外。” 路思瑶皱眉,还没开口,一群人已围上来。 “坐在马车上头的人可是路家小姐?”开口的人身穿黑衣、头上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眼,恶狠狠地盯着女扮男装的路思瑶瞧。 “不是,是路家少爷。”车夫纠正道。 “路家少爷?哼。”黑衣人冷笑一声,“你当我是瞎了眼不成?路家少爷生得如何可是人尽皆知,骗我?” “我是路家二少爷。”路思瑶屏着气,冷静地开口。 “够了,路家小姐,我们可是探听过一路跟上来的,废话不多说,你只要把桃花酿的独门秘方交出来,我们今天就饶了你,否则……”黑衣人冷哼一声,提起手上的那把大刀,“我手上的力可不懂怜香借玉。” 原来,他们要的是桃花酿的独门秘方…… 她真的是太不小心了,忘记这秘方常是有心人觊觎的目标,只是,这酿酒市场已经平静了这么久,现下那个有心人又是何许人? “你们要这独门秘方做什么?” “你不必管那么多,把东西交出来便是。” 路思瑶一笑,冷冷地扫向对方,“这位爷,那么重要的东西,你想我会笨得带在身上吗?” “那你放在哪里?” “我若说出来,我的命是要还是不要?” “你不说,一样没命!”大刀搁上了她纤细白皙的颈项,黑衣人凶恶的对她低吼。 她不惊不惧,淡道:“我死了,你一样也拿不到东西。” “这——”黑衣人气呼呼的瞪着她,却拿她无可奈何,转个眼扫向一旁的人,大家只能干瞪眼,无话可说。“你们找一个人去问问老大,现在该拿这丫头怎么办。” “不用问了,你现在只能放了我。” “见鬼的死丫头!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我放了你,那我们不是白白干了这一场?你当我们这些见弟吃饱撑着不睡觉,寻你开心啊?” “桃花酿的独门秘方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放哪儿,你们可以杀了我而拿不到东西,却不能把我绑起来要挟任何人,因为没用,除非你们要带我回路家,让我亲手把东西找给你们。” “这倒是个法子。”黑衣人点点头。 另一名黑衣人脑子转得快,忙不迭朝他挥挥手,“这怎么行,我们带她回家拿?那不就自己泄自己的底?路家上上下下那么多人。一进了路家庄,出不来的变成我们,这法子行不通!” “那要如何?”持刀的黑衣人烦厌的搔搔头,第一次当山贼当得那么狼狈,抓到人了还得想怎么把东西弄到手,真是麻烦! “我告诉你们一个方法吧。”路思瑶的眼眸转了一转,找了一个脱身之法。 “你——告诉我们?”有没有搞错啊? “是啊,不然怎么办?你们这几个脑袋瓜子想得出法子(奇qisuu.書)吗?”路思瑶冷冷一笑,将搁在脖子上的大刀结推开寸许,“这东西拿远一点,免得不小心伤了我的喉咙,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你说!有什么法子?” “很简单啊,你们去抓一个路家庄的人来威胁本姑娘就成了。” “是啊。”黑衣人拍额大笑。 “对啊,这么简单的法子我们怎么没想到?” “老大也没想到啊,对不?所以不是我们的错。” 众人闹哄哄地,事情突然有了解决之道让他们乐不可支。 “好啊,就这么办,等我们去抓一个路家庄的人来威胁她,叫她把东西交出来。” “就这么着!走!”黑衣人登高一呼,众人随即改弦易辙,打算往另一个方向行去。 “等等。”大力从她的脖子上轻易的移开了,路思瑶反而叫住了他们。 “什么?”黑衣人不耐的回眸。 “你们得等我回到家之后才可以抓人来威胁我啊,我不在家,你们上哪儿找我去让你们威胁?” “说得是喔。” “对啊,我们怎么没想到?” “因为你们笨啊。”路思瑶嘀咕了声,叫马夫起程,马车奔驰了数里,后头那批人却追了上来。 “路小姐,他们又追上来了。”车夫边驾马车边对马车内的人道。 “追得上吗?” “恐怕是追得上。” “那就停下来吧。”路思瑶等马车停稳,掀开帘子,身后的那批人刚好追了上来,她不耐的挑眉问道:“还有什么事?” “我们想问你,你要什么时候才回路家庄?”问清楚了才好办事啊!不然,要他们一群人守在路家庄门外守到几时? *** “你们这群饭桶!”坐在案前的朗朗男子砰地一声,把桌子敲得震天价响。 “胡爷,这……你不能怪我们啊,是你说不可伤她一根毫发的,她不说,我们有什么法子?何况,她说的也没错啊,那么重要的东西她怎么可能放在身上?总不能真要我们押着她回路家庄把东西找出来吧?” 眉一挑,男子面露不悦之色,“你们这些干山贼的,还需要我教你们怎么把东西拿到手吗?” “我们干山贼,是抢人家现成的东西,镖车啦,金银珠宝啦,不然也是些米粮银票什么的,抢了就走,哪还需要动什么脑筋——” “住口!”真是一群大笨蛋!气死他了!幸好,他三叮咛四嘱咐不能动路思瑶一根毫发,否则,这些人要不到东西真变着干起来,那桃花酿的秘方不是等于石沉大海? “是,胡爷。” “她真叫你们去绑架路家庄的人?”这丫头,为了自己的性命倒是不关心别人死活呵。 “是啊,她叫我们等她回庄里再抓个人威胁她,这事真是太简单了,我听说路家庄除了那路家老二懂武外,老大只会拨算盘——” “等她回庄里之后,你以为你还抓得到路家庄的人?恐怕官府的人已把路家庄周围包得水泄不通,你们就等着自投罗网吧。” 第16章 说他们笨,还真不是普通的笨!他真是受够了! “那……怎么办?”怎么会越弄越复杂呢?真是!早知道就不接这个案子了,搞得他们真像个笨蛋似的。 “回去吧,等我需要你们的时候自然会再找你们。”与其靠这群饭桶,他还不如亲自动手比较快。 “胡爷,那……”来人手搓了搓,“咱们兄弟们的水酒吃饭钱……” “拿去吧。”丢了一叠银票,男人不耐的挥挥手,“记住,嘴巴给我封紧一点,谁敢多嘴说一个字,我可绝不轻饶。” “是是是,胡爷,小的这就去,有事尽管吩咐。”来人拿着银票笑开了眼,边弯身边告退,走到外头忙不迭替他关上门。 *** 那日过后,卓以风已经整整三日未见到兰雨儿,他心急如焚,想问他爹的事情办得怎么样,她偏偏躲起来不见人!该死!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云雨楼,依然人声鼎沸,歌舞升平,那老鸨一见三顾茅庐的卓以风,不等召唤,人已迎了上去。 “卓少爷,你来了?”老鸨一脸的笑,却没笑进心里。 “我要见兰雨儿。”‘ “她不——” “我今天非要见到她不可!别跟我打马虎眼!”俊眉一挑,卓以风万分不耐,“你去告诉她,就算事情办不成也不该避不见面,我卓以风不会是非不分,非得要她把事情给办妥不可,但她总得给个谱儿,好让我再想想其他法子,难不成她要我坐在苏州城枯等?” 老鸨闻言一笑,在他身边坐下,“兰姑娘交代过了,要卓少爷在这等她的好消息,从苏州到临安快车快马好歹也得一两天的路程,你才等了三天,兰姑娘却得为了你,千里迢迢的把自己送到临安城卖一夜给那个老王爷,哼,我倒要问问卓少爷,你凭什么在这里发兰姑娘的脾气?” 闻言,卓以风错愕的回身瞪视着老鸨,仿佛她的话是蛮子说的,他一个字也没听懂。 “你究竟在说什么?”兰雨儿她…… “我说什么不需要再重复一次吧?”老鸨敛了笑脸起身,“兰姑娘虽身在青楼,可是一直非常珍视自己,现在为了你,连她最珍视的东西都不要了,我真的怀疑她的脑子是不是摔坏了,还是被你下了蛊。” 老鸨说着转身便走,卓以风随即扯住了她。 “告诉我,她在哪里?”沉着脸,卓以风犀利的眸子狠狠地盯住她。 “来不及了。” “不管来不来得及,你现在就告诉我她在哪里!”他怒火蒸腾,胸口上也有烧灼的疼。 那个笨雨儿…… 第九章 路思瑶一身白衣下的脚才踏上苏州的云雨楼,明眼的老鸨便一眼识出,他是上回让卓以风失去常态的那名喝下胡儿酒的公子,不,是姑娘,上回这位姑娘喝下胡儿酒又离开云雨楼后,胡儿酒也因此成为历史名词,她想忘都难啊,毕竟她是兰雨儿惟一的情敌,也可能是永远替代不了的女人。 “这位公子……可有中意的姑娘?”老鸨笑得灿烂,一只手抓过她的手便找了一张桌子坐下来,“您这儿坐,我这就去请咱们云雨楼最棒的姑娘来陪陪您,您稍等啊。” “等等,我是来找卓以风的。”路思瑶从大衣里掏出一锭银子搁在桌上,“烦劳你了,替我通报一声可好?” “唉啦,公子您客气了,找卓大爷嘛,我可受不起您的银子,因为他刚好不在,出门去了。” “喔?上哪去了?”路思瑶起身,既然卓以风不在,她也不打算待下。 “公子别忙,卓大爷不久之后就会回来,他跟兰姑娘约好要去游西湖,现下正上街替兰姑娘买一些东西呢,您坐坐,我请兰姑娘下来陪您吧,您既是卓大爷的朋友,自然也是兰姑娘的朋友,您坐啊。”说着,老鸨摇着臀上楼去了。 思量片刻,再忆及刚刚老鸨跟她说的一切,路思瑶心烦气闷,不想留下,起身正要离开,兰雨儿却款款生姿的掀开珠帘走了进来,一举手一投足,尽是风情万种,迷人得紧,连身为女人的自己都不禁多看她几眼。 “坐啊,呆呆,大老远从绍兴赶来,一定累坏了吧?”兰雨儿亲自为她斟上一樽酒递给她,“放心,大运河一带已经没有胡儿酒了,这是最上等的女儿红,酒量好的,喝上几杯也不会有事。” 她,唤她“呆呆”? 路思瑶一愕,怔怔然地望着她许久,内心百味杂陈,说不上是苦是涩还是酸, 那是卓以风替她取的小名,这世上也只有他唤过她“呆呆”,他不说,兰雨儿定不会知晓,可是,他偏偏连这么私密的事都对她说了?她跟他之间是不是根本就没有秘密了? 呵,她好想哭,唇角却溢出了笑。 “他还对你说了什么?”心幽幽怨怨地,突然十分后悔来这一趟。 她真的不该来的,上回受的教训还不够吗?为什么她偏偏这么不识相呢? “你指的是什么?”兰雨儿嫣然一笑,“他每年十月初八送你的东西?还是他对你的思念?抑或是……他和你在那棵千年桃花树前立下的誓约?” 路思瑶心一沉,含笑的眼轻轻地扫向她,内心却缓缓地滴着泪,“果然,他都告诉你了。” “因为这一直让他很困扰。” “困扰?”路思瑶皱起眉,不解。 “是啊,他把你当自己亲妹妹一样呵疼着,半点也不想伤害你,可是你却把那誓言当真了,还烙上了心版,让他十分为难。” 闻言,路思瑶的脸上血色尽失,“他……是这么告诉你的?” 兰雨儿看她一眼,缓缓点头,“我也不想伤害你,但是为了我自己的幸福,我想我还是必须告诉你事实,卓以风已经答应照顾我一辈子,却碍于儿时那桩婚约不敢娶我。” “你胡说!我不相信!”叫她怎么相信一名青楼艺妓可以轻而易举的夺走卓以风的心?她以为他们之间的爱情可以地老天荒,八年都过了,不是吗?她以为再也不必分开,难道,这一切真的只是她的自作多情? 不!她不信!她不信卓以风真的只是把她当妹 若是,那一天他就不该要了她…… 耳畔已听闻卓以风在大厅里谈笑的嗓音,眉眼一转,兰雨儿柔柔一笑,“不信,我们可以试试,看他是比较相信你还是比较信任我,如何?” “怎么试?”她的心,早已一片混乱与茫然。 “就这么着——”兰雨儿眼尖的看见路思瑶袖口里的那柄短刀,伸手往前一采,夺下那柄短刀之后反转刺进自己小腹—— “啊!”路思瑶惊呼出声,被那汩汩流出的鲜血吓坏了,不住地往后退,“你……你在干什么?” 兰雨儿脸色苍白,身子一晃便要倒下,此刻却有一人旋风似的奔近,伸手搂住她差一点倒下的身子。 “雨儿!你怎么了?”一见她腹上的那柄短刃,再见她小腹汩汩流出的血,卓以风冷冽的回眸望向一旁的路思瑶,“是你?是你伤了雨儿?” “不……”路思摇摇着头,嗓音因为突来的惊吓而颤抖不已,“不是我……是她……是她拿去我的刀……” “住口!我真的没想到你的心这么狠!”他看着她的眼神充满失望与痛心,最后干脆别开眼去。 “你……我说了不是我!”他为什么就是不信她? “这里就只有你跟雨儿,不是你,难不成是她拿你的刀伤了她自己!自己做的事要自己担!怎么?你连承认这一点的勇气都没有?你真是令我太失望了。” “卓以风!” “你滚!我不想再见到你!”卓以风点住兰雨儿的穴道暂时替她止了血后,拦腰将她抱起冲上二楼放在床铺上,这才扬声叫人唤大夫。 一时之间,整个云雨楼闹得沸沸扬扬,路思瑶心碎难过又委屈,正要转身离去,手臂却让一只指甲锋利的手一把抓过,方觉得疼时,脸颊已让人狠狠甩了一巴掌,划下一道血痕不止,瞬间,被打的半边脸颊热辣辣地烧着,肿痛得让她眯起了眼,半晌说不出话来。 “你这该死的女人!怎么?男人不爱你了你就拿咱们云雨楼的兰姑娘出气?那一刀该直接刺进你自己的心口上吧?我该找官府的人把你抓起来,你当这云雨楼是什么地方,可以让你在这里撒野?”老鸨手擦着腰,凶狠的瞪视着她,打过她的那只手还不住地在身后甩着。 被打的人脸都肿成那样了,她的手能不疼吗?痛死她了! 路思瑶深觉受辱,又疼痛难当,心沉落到谷底,正要出言反击,眼角却瞄见二楼的卓以风。 他……对她的处境竟也视而不见吗? 如果她被人打死了,他是不是会额手称庆终于甩脱了她这个麻烦? 呵,兰雨儿赢了,他是比较信任兰雨儿而不信她路思瑶,他甚至连半点解释的机会都不给她,便理所当然的认定了她的罪。 她还要争什么呢? 争赢了又如何?他那失望的眼神,他那恶狠狠瞪视着她的眼眸,他的眼里只有另一个女人没有她的一幕幕……她再也忘不了了…… “那就找官府的人来吧。” “啥?”老鸨瞪大了眼,“你疯了?” “叫人把我关起来,杀人偿命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她冷冷地瞅着老鸨,眼里没有半点心虚害怕,只有浓浓的心伤。 “这……”老鸨抬起头来看了二楼的卓以风一眼,高涨的气焰顿时散了不少。 她是卓以风的女人,自己那一掌也算是替兰姑娘出了气,这真要把人给送上官府,怕那卓大爷绝不会善了,还可能让兰姑娘不好做人……唉,罢了罢了,瞧眼下这姑娘那双无畏无惧的眸子,连她看了都要心虚,更遑论她又没亲眼看见什么…… “怎么样? 第17章 我等着呢。”路思瑶心寒的看了一眼转身消失在二楼的卓以风,凄冷的一笑。 “你走吧!”老鸨忙不迭挥挥手,“快走!以后不要再上云雨楼,否则我一定不饶你,听见没有?” 路思瑶哈哈笑了几声,几乎要笑岔了气,这才起身缓缓离去,也不掩面,任外头的冷风吹上她烧疼的颊畔。 “傻丫头,你这是何苦呢?” 闻声,路思瑶愕然的抬眼,对上的竟是路朗书那双关心的眼眸。 “二哥?”他怎么会在这里? “是我。”拉住她的手,路朗书带她上了马车。 直到驾驾的马蹄声远去,躲在门外不远处那个高大的人影才悄悄隐去,随手一扬,只见包里着碎冰的手巾在空中散落开,远远地落在隔壁栋的屋檐上,发出叮叮咚咚的几声轻响。 *** 烛火将燃尽,卓以风另外点上一烛,月光明媚,窗外的冷风却不小,为了怕吹熄独火,丫头们将窗尽掩,连月光都要透不进来。 “你不用顾着我,想做什么就去做吧。”虽然他一句话也没说,可是他的眉头深锁,一双眸子看着她却没有她。 “我没什么重要的事要做的。”爹已经从大牢里放出来,衙门还补贴了卓家庄一千两银子,当作这阵子爹“莫名其妙”被关进大牢的赔偿金,这些全都是兰雨儿牺牲她的贞操换来的,还有什么事会比陪同在她身边更重要? 他欠她的,这辈子根本还不了,她为他做的,他永远也不可能忘得掉,不是吗? 这就是她要的吧!这样说她或许一点也不公平,但他心里头的气奇$%^書*(网!&*$收集整理苦难当却半点也不下于她。 他很她让他欠下这永远还不了的情,却又感动她竟可以为他做到这般…… “你不担心她?” “你看起来比我更担心她。”一笑,卓以风黑眸半掩,令人看不清他此刻的思绪。 “我不是担心她,而是担心你,卓以风,之前你所说的一切我都可以假装从来不曾听过,你去寻她吧,她在苏州人生地不熟。” “她会没事的。” 兰雨儿淡淡一笑,“你不回到她身边,她能没事吗?” “我答应过你的事不会改变。” “我兰雨儿从不需要男人的施舍与同情,更何况,我要一个心不在我身边的男人做什么?” 卓以风张开眸子,黑色的星眸比天上的星星还要闪亮,却无情,“既然如此,你何必为我这么做?” “只是帮一个小忙你爹的命就可无虞,这个忙我能不帮吗?” “小忙?”卓以风冷笑,气她这般揶揄也揶揄她自己。 “对我而言,它的确只是举手之劳。” 闻言,他一阵风似的卷近她身边,暴怒的抓起她一只手,紧紧扣在掌间,“你就这般看轻自己?” “不然怎地?你感激我又怨我,要我怎么办?”兰雨儿恨恨地望着他,“我没有要你用这种方式回报我,我只是希望自己可以为你做一点事,毋关生意,毋关利害,单纯的只是为了爱你……” “够了!别再说了。”他将她紧紧地拥进怀中,恨起自己的无能,“对不起,我只是在恼我自己,跟你无关。” “你走吧。”她轻轻地推开他。 “我要留下来。”‘ “卓以风……” “睡吧,你受了伤要多休息。”他没有离开她的理由,不管为了自已还是为了她,现在的他都该留在她身边。 *** 路家庄近来热热闹闹的开始在办喜事,张灯结彩,喜气洋洋,满庭满院的红色喜字,连一向视为禁忌的落花湖、桃花林,也都感染了浓浓的喜气,挂上了粉红色的彩带。 “这边这边,一棵都不准少。”王惜容开心的一大早便在四处张罗打点,像是在嫁女儿。 路朗元也将老奶奶临终前千交代万嘱咐,搁在酒窖里十四年的女儿红让人全给从酒窖里搬了出来见天日,就等着大喜的那一天打开封口,让这由老奶奶亲手酿的、沉浸久远的女儿红与众宾客们分享。 “小心点,别摔坏了!”路朗元亲自指挥着那些长工,让他们把数百坛的女儿红一一沿着墙边给搁好。 “是啊,大家小心,这些全都是极其珍贵的女儿红,半点大意不得。”带头的方总管也大声吆喝着,忙进忙出的不亦乐乎。 路思瑶与楼宇辰的大婚之日就选在除夕那一天,人家是讨个娘子好过年,他们是讨个姑爷好过年,再过几日,路家庄又要多一个主子,不是他方总管说,这楼宇辰横看竖看都有着浓浓的书卷味儿,与他们家小姐怎么配怎么登对,叫他这个从小看着小姐长大的下人怎能不替过世的老奶奶乐一乐呢? “方总管、方总管!”小细急急忙忙的奔来,小手儿还在空中挥啊挥地。 “干什么?丫头?跑得这样急慌慌地?”不会是小姐发生了什么事吧?方总管搁下了手边的事走向她。 “小姐问着呢,隔壁的卓家庄帖子究竟发了没有?”小细跑得喘,说起话来上气不接下气,嗓门却挺大,这一喊,低头忙着的路朗元也抬起头来。 这是路思瑶答应大婚的条件,也就是打破两家世世代代的藩篱,亲自放帖邀请卓家的人到路府喝她大婚的喜酒,他答应了,为的是了却她心头的那一丁点遗憾。 他不知道她这苏州一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也什么都不说,路朗书将她带回府,一进门她就来找他,叫他快快把婚事办一办,什么也不让他问…… “婚事可以暂时搁着。”他并不是真的不明事理的大哥。 “楼字辰的人品样貌大哥见了吗? “嗯。” “可都好?” “都好,算是上上之选,除了家世平凡,算是穷酸子弟之外,无半点可挑剔,这回要不是他爹病重需要大把大把的银子,他那傲骨也万不会低下头来入赘到我们路家。”路朗元就事论事道。 “既然如此,我还需要再等什么?请大哥速速替我作主吧。”话毕,路思瑶转身离开。 就这样,这门婚事定了,而且数日之后就要举行。 唉,可她心心念念的还是卓以风吧?要不,何必挂心着他们卓家的人可不可以来喝她的喜酒呢? “你去告诉小姐,帖子三日前已经发出去了,是我亲自去放的,请她放心。”路朗元说完,踱到一旁指挥长工忙去了。 “是,大少爷。”小细福身,转身又要跑。 “你小心点,丫头,别摔着了,照顾小姐的重责大任还在你身上呢。”方总管在后头管不住地喊着。 “知道了,知道了啦。”她跑得急,随意朝后头挥了挥手。 她得赶紧找小姐覆命去了,近日,小姐比她还要忙,每天埋在案前写东写西地也不知写些什么,搁着那些裁制的新衣不试,尽忙些男人家的事,半点也没有新婚的喜气。 不过,怪不得小姐啊,此姑爷非被姑爷,她都怀疑小姐为什么肯嫁呢?明明一颗心全在卓姑爷身上,每天晚上都跑到落花湖前发着呆,骗得了谁呢? 唉唉唉,别想了,那卓姑爷三番两次伤小姐的心,定是把小姐伤得体无完肤了吧?这样的男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嘴里嘀嘀咕咕念着,绣鞋才踩上了桃花阁的门槛,就猛地撞上一个硬邦邦的胸膛—— “唉呦,要死了,谁挡我的路?”小细揉着被撞疼的头,柳眉皱成一团,一抬眼,却被眼前的人吓得说不出话来,“啊……二少爷,原来是你啊,对不起,对不起,是小细笨手笨脚地撞到你了,你有没有哪儿被我撞疼了啊?” 路朗书哈哈一笑,手上的扇子挥啊挥地,“放心,你二少爷我身强体壮,不会被你这小丫头撞伤的。” “喔,二少爷来桃花阁有事吗?是来找小姐?”小细看了一下路朗书鞋上不小心沾到的泥泞,判断他是从落花湖那一头走过来的,此刻,小姐应该在房里才是。 “本来是想来看看她,可是临时想起还有重要的事,所以就不过去了,你去忙吧,我先行一步。”说着,路朗书脚步渐远,转眼走出了桃花林。 *** 云雨楼的老鸨不时的将微扬的眉眼往楼上的阁楼挑去,听那琴音袅袅、歌声靡靡,再见兰雨儿脸上挂着幸福,她几乎感动得快要说不出话来。 现下好了,卓以风终于属于小姐一个人的了,只差没拜天地进洞房而已。两个人在一起可谓郎才女貌,天造地设,只是上天作弄人,偏偏要两个如此匹配之人历经千锤百炼才能在一起。 “瞧您笑的,像那卓大爷陪着的人是您似的。”冬儿冷冷地在旁看着,嘲弄的撇撇嘴。 “死丫头,在胡说八道什么?”老鸨被她这一说,老脸儿红了起来,她是羡慕兰姑娘的幸福,又招谁惹谁了? “我胡说八道?”冬儿小眼儿一眯,坐下来替自己倒了一杯茶,“那兰雨儿不是更胡说八道?为了自己的幸福去破坏别人小两口的恩爱,这样的幸福可是会遭天谴的。” “冬儿!你不要因为嫉妒你兰姐姐就在这里诅咒她!” “该诅咒她的人该是那白衣姑娘,不是我,她抢了人家的相公呢,而且手段不光明也不磊落,拿把刀伤了自己却栽赃给人家——” 老鸨闻言,忙不迭伸手捂住她的小嘴,“你给我闭嘴!这话可不能混说!” 冬儿将嘴上的手给抓开,道:“我亲眼所见难道有假?不信,你自己去问问那个兰雨儿! 第18章 瞧她自己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不管事实如何,总之这件事不准你再提!否则,我找人封了你的嘴,让你说不出话来!” “不必这么麻烦。”冬儿朝她伸出了手,“给我封口费一百两银子,我就不再说半个字。” “你是狮子大开口。” “我说我亲爱的娘,我欠你的可也不只这个数目,不开点大口,要还你的恩情不知要到何年何月啊。” “不行!二十两,不要拉倒!”养这些正用的女儿,真不知要干什么!唉! “二十两,这太少了吧?至少也要——” “抱歉打扰两位,请问一下我们家少爷现下在何处?” 闻声,两个女人同时回眸,只见门口站着一个灰色布衣的少年,不正是卓以风的跟班小六吗?啧,也不知已经来了多久,会不会把什么该听、不该听的都听进去了! “唉啦,是小六,好久不见了,来多久啦?”老鸨笑咪咪的迎上去,亲热的抓起他的手却被他甩开,要不是看在他是卓以风的人的份上,一张笑脸早拉垮了下来。 “我有急事找我们家少爷,他在哪里?” 冬儿一笑,手托着香腮,径自说起风凉话,“你们家少爷他还能在哪里?当然在兰姑娘房里,现在他们可恩爱得很啊,每天每夜都缠绕在一起,就怕被人给分开似的。” “多谢。”小六也不多言,形色匆匆的奔上楼。 其实,他也知道卓以风人要真在云雨楼内,就只会在兰雨儿的阁楼里,只是人家好歹是这里的主子,他进人家的门岂有不问上一问的道理? 阁楼的走道他可熟悉,一左一右转了两圈便找到了他家王子,见卓以风正轻抓着兰雨儿的手亲密的画着丹青,他的心瞬间被撞击得厉害,站在敞开的门边好半天,只是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们瞧。 卓以风眼角一瞄已知来人是谁,却等手上这笔落了款才松开兰雨儿的手,笑着抬起头来,“小六,你来了怎么不进来?愣在那儿干什么?” “少爷,小六有要事禀告。”可是,他怀疑少爷现在会想要知道这件事?他不懂,少爷和路姑娘长达十多年的情感,真抵不上一个青楼女子吗? “说。” 小六看了一旁的兰雨儿一眼,欲言又止。 “我先出去一下好了。”兰雨儿知情识趣,起身要走,却让卓以风给拉了回来。 “雨儿不是外人,你说吧。” 小六闻言,不太赞同的看了兰雨儿一眼,口里的话说得悉地铿锵有力—— “路姑娘三天后,也就是三十那天就要大婚了!” 第十章 “再不上路,就迟了。”兰雨儿没想到可以与卓以风相守的时间这么短,短到让她几乎放不了手。 千算万算,没料到路思瑶是个烈性子,经她这一激,竟真的放弃卓以风要嫁给别人……她再怎么贪心,也不想真让卓以风恨她一辈子,事已至此,她不放手也不行了。 本想,多贪恋他些时候,才会不顾一切伤了那个女人,唉,她只是想要他多一点点时间陪陪自己,这样不算错吧? “我说过要走吗?”回眸,卓以风对她露出一个看不出任何情绪的笑。 “你不走吗?这会不走,你后悔都来不及。”快马飞奔回绍兴,就算日夜疾行也得足足两日的行程吧?现下已是子时,一晃眼就天明,他再不走,回到了绍兴替新娘子闹洞房可能都来不及。 “你该不计一切留我,而不是在这里赶我走。”抬眼望住她,卓以风的唇角露出一抹似有若无的嘲讽。 “我太懂你,心知肚明你心里头最在乎的那个人不是我。” “我最在乎的若不是你,那一日我就该追着呆呆走,而不是留下来。” “那是因为我受了伤,而且你欠了我一辈子都还不了的人情,你留下,只不过是为了报恩。” 他一叹,深深的望住她,“不单纯只是这样,雨儿。” “别说了,你对我的那一丁点情分是来自于感动,不是爱,如果你知道我对你做了什么,你会恨死我的。” “我只知道你为了我把胡儿酒的生路给断了。” “那是因为胡儿酒让你跟呆呆更亲近了,我嫉妒。” “我还知道你为了我爹,心不甘情不愿的上了那个老王爷的床。”他为她说的每一个字,也等于是为了说服自己而说,为了说服自己无论如何都该留下来,留在兰雨儿身边。 “你却不知道那一天我身上的伤是我自己下的手,却嫁祸给呆呆,目的就是要你讨厌她,对我更歉疚,然后永远待在我身边。” 卓以风轻哼一声,笑了,“我知道你身上的刀伤是你自己的杰作。” 一听,兰雨儿大惊失色,“你知道?什么时候知道的?又是怎么知道的?” “早知道了。”他淡淡的背过身去,“你懂武。呆呆却不懂,就算她真的气得想伤你,你也避得开,若刻意不避……呆呆拿刀的手上也该沾上你的血,可是她的手还是素净白皙,半分不见血迹。” “你明知道了还让大家一起误会她?你为什么不揭穿我?”她觉得自己好难堪,原来他一直都明白她的心机,却还是留在她身边陪着她,该死!他真的该死! “你受伤了,而且不轻,何况,就这样让呆呆死心不是挺好?她恨着我又失去我,总比她爱着我却得失去我来得好过些,不是吗?” 恨是一时的痛,爱却是一辈子的执着呵,呆呆那死心眼儿,他怎能让她受一辈子的苦? 兰雨儿闻言,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泪都流出了眼角,“说到底,你所做的一切全都是为了你的呆呆。” 她还以为他真有那么点在乎她…… 她还以为他真的有那么——点关心她…… 结果,不管她怎么做,他的眼永远比天上的星子还亮,将她看得清清楚楚却不点破,让她像个傻子。 “雨儿,”卓以风上前将她拥住,温柔的替她拭去泪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让你这么难受。” “不是故意的,你还是让我难受了。”宁可,他一开始就不理她,也比现在发现一切不是那么一回事来得好过。 “雨儿……” “你走吧,我不想再看见你,呆呆是你身上的一块肉,若真让人割下了,你会流血、会痛,久了还会留下永远的疤痕,让你每见一次痛一次,辗转反侧,永无宁日……我不要看见你这样。”她,也会每见一次痛一次,何苦呢? 卓以风心一动,感动的将她拥紧。 “少爷,马匹已经——”房门突地被推开,小六的身上正背着包袱等着。“见兰雨儿在房里,活突然间卡住了似的。 兰雨儿一见小六,贪恋着他体温的心突然间冷了下来,幽幽地推开他,她似笑非笑的瞅着,“你早就打算离开了?” 她一眼便瞧出小六身上背的包袱是卓以风的,他早就打算丢下她走了,却故意等在这里探她的心思,要她心甘情愿的放手让他去,可恶! “对不起。”卓以风有些心虚的别开眼。 “那你留在这里做什么?看我笑话吗?” “我宁可让你千刀万剐,也无法看见呆呆抱着除了我之外的男人。” “所以,你留下来是为了赎罪喽?”兰雨儿一笑,一个回身抽出挂在墙头上的一把长剑,瞬间抵住卓以风的胸膛—— “你干什么?快放下剑!别伤了我家少爷!”小六一见那锋利的剑锋稍稍使些力就要没人卓以风的胸膛,着急却不敢贸然上前。 “退下!”卓以风一喝,目光炯炯地望住兰雨儿,“你动手吧,就算你杀了我,我也无怨无悔。” 他欠她的,就一次还清吧。 “那我就成全你!”兰雨儿心一狠,手反转往前一推,剑锋没入了他的胸膛,蓦地见血。 剑锋狠冽的刺进他胸口的那一瞬间,是卓以风觉得近日来最快意的时候…… “这样就够了吗?”他忍着痛,含笑看她。 “滚!马上滚!”气极,不舍,泪从她的眼角流下。 “对不起。”再看了她一眼,卓以风终是无情地掉头就走。 “少爷,你的伤——”小六快步跟在后头,着急的唤他。 “不碍事,快上马!”撕了一块布将流着血的伤口紧紧裹住,卓以风翻身上马,双脚一蹬,如风急驰。 再不走,就真要迟了…… *** 午时一到,新郎便要入门,路家的丫环一早全进了桃花阁伺候着新娘上妆、穿衣,路思瑶像个布娃娃任人摆弄着,穿上苏州有名师傅亲自缝制精致刺绣的大红衣裳和绣花鞋,画眉、胭脂一一妆点,仿佛女人一生的美丽就是为了这一刻而已。 路思瑶冷眼看着镜中美丽夺目的自己,却好像是在看着一个陌生人,一个眼里已无悲喜的可怜女人。 大伙七手八脚的替她梳了一个新娘子发髻,将她的长发盘了上去,眼见一个丫头正要替她别上一支造型华丽镶着珍珠的金步摇,路思摇这才出手挡下。 “我不要这支,小细,去把我左边抽屉的那只玉簪子拿来。” 小细忙着的手一顿,“小姐……” “快去!不然这头就别梳了。”路思瑶板起脸,摆起了小姐架子。 “是,小姐。”小细到左边的抽屉拿出那支小姐每天都会摸上一摸的玉簪子,走奇$%^書*(网!&*$收集整理过来亲自替她别上。 路思瑶看着镜中的自己,满意的浅浅笑了,笑得像朵含苞待放的桃花,有着令人乍然初见的羞涩美丽,令人忍不住想呵疼。 第19章 “好看吗?小组?”路思瑶难得露出笑容的问道。 “好看,真好看。”说着说着,小细的眼眶都要红了。 路思瑶好笑的看她一眼。“你可别哭,今天是本姑娘大喜之日,你可以笑,不可以哭,知道吗?” “知道了,小姐。”叫人不哭的小姐,心里头一定比她更想哭吧?就要大婚了,发上别的还是卓姑爷的情意。 “都弄好了吧?你们都下去,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小姐!”小细深觉不妥,又说不出哪里不妥,只能心急的跺着小脚儿抗议,“至少,让小细留下来陪你。” “怎么?我的话你们都不听了吗?全下去,在大厅里候着便成,不要在这里碍我的眼。” *** 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 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自是寻春去校迟,不须惆怅怨芳时。 狂花落尽深红色,绿叶成阴子满枝。 一曲《花非花》,一曲《叹花》,路思瑶哀怨缠绵的歌声响遍落花湖畔,袅袅曲音震得桃花林的小鸟们不忍驻足,飞越枝头的麻雀不安的叽叽啾啾,就连湖面下的鱼也不禁想探出湖面瞧瞧,眼前的女子究竟是怎般的哀伤。 附身在千年桃花树里修行的女妖桃若也不由得睁开了眸,唇角轻轻地逸出一抹叹息。 “他会赶来吗?桃花仙子?”路思瑶仰首痴问,只见桃树轻摇,晃出一道道金黄色的光影。 再过一刻就要午时了吧?今日晴天大好,暖暖的阳光驱逐了冬日绵绵不休的寒意,让人只想站在阳光下,眯着眼享受片刻,什么都不想。 那棵千年桃花树下的一张木几上,一把老旧的木梳、褪色的粉红色发带、一块不起眼的嵩山石头、一本镶了绣面的简册、一盒从未用过的胭脂、一个有着浓浓桃花香的香袋、一块翠绿色的玉……一字排开,在灿烂的阳光下,它们的存在显得黯然失色,却刺目得令她红了眼。 她在赌,赌心头上的那个人会不会赶在最后一刻回来将她带走,如果他来了,代表他还爱着她,如果他不来…… 唉,再相遇时是否真要“狂花落尽深红色,绿叶成阴子满枝”? 这样的遗憾她不要,也不受。 俯身,路思瑶拿起了水几上头的东西,狠绝了心,亲手一个一个给扔进了落花湖里,每扔一个,心就疼一次,回想起的是每一年的十月初八,她收到他托人远从嵩山少林带给她的东西时的心情…… 期待,喜悦,幸福,然后又是等待……年复年,日复日,她却甘之如饴,仿佛她的生命只为他而生而活,再没有其他。 “瑶儿!” 身后的一声轻唤,让路思瑶的手一顿,缓缓回眸,“二哥?有事吗?” “你在做什么?”见路思瑶的身子微倾向湖畔,路朗书微挑起眉,缓缓地朝她走去。 “没什么。”见他朝自己走来,她把手上最后一样东西顺手给扔进湖里,起了身。 “听说你把丫头都给遣到桃花林外头去了,大哥要我来看看你。” “怕我做傻事?” 路朗书一笑,手上的扇子挥了挥,挥去一身的燥热。 寒寒冬日,他的额头上却直冒汗?路思瑶眼里瞧着,嘴里却没说什么,只觉得他手上的那把扇挥得她眼花。 “我想他比较担心的是桃花酿的独门秘方。”路朗书若有所指的道。 路思瑶是个聪明慧黠的人,一点就通,唇角不由地泛起一抹冷笑,“怕我做了傻事,桃花酿的独门秘方因此失传?” “你会吗?” “二哥指的是前者还是后者?” “都有。” 她飘忽地一笑,“二哥放心吧,就算我要走,我也不会自私地把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给带走。” “你的意思是——” “我会把它留给该留的人。” “谁?” 路思瑶幽幽地看他:—眼,“二哥,我还没走呢,你问这个是不是太心急了点?” “等你走了,我还问谁去?”心急口快,路朗书再也按捺不住自己隐藏已久的怒气。 “你……”她怔怔地看着他,有些心寒,“你在乎的就只有那张写着秘方的纸吗?你妹子的死活,你完全不在乎?” “谁是我妹子?你吗?你们路家每一个人都不配跟我沾亲带故!”路朗书一改平日玩世不恭的洒脱,一脸的阴霾狠冽。 “二哥,你也姓路啊——” “住口!我这辈子只姓胡不姓路!我娘可没正式嫁进路家!我一开始出生当私生子时就跟我娘姓,以后一辈子也都跟我娘姓!” “二哥,老奶奶知道错了,你出生不久之后也把你娘接进了路家。” “我的母亲就是被老奶奶给害死,要不是她的无情,我的母亲不会一病不起,我的父亲也不会心灰意冷的离家出走,留我一个才几岁的娃儿一个人活在偌大的宅第里看尽人脸色,我恨你们这里的每一个人!” 路朗书一步步逼近她,她就站在湖边,根本无路可退,只能看着他的脸在她面前越放越大,越大越狰狞…… 她从没看过这样的二哥呵,也从没想过一向温文洒脱的二哥,内心理会积聚着这么浓、这么深的怒气与怨气。 他想要对她做什么呢?如果要伤害她,早八百年前他就可以这么做了,为什么等到今天才…… “唔。”路思瑶的喉头一把被路朗书给掐住,痛得她开不了口,再也无法思考些什么。 “我从小就立誓要光明正大的靠自己的能力把路家击垮,我忍气吞声,忍辱负重,好不容易自创了胡儿酒把它发扬光大,我差一点就做到了……就是那个卓以风!他害我功亏一篑,多年来的努力付诸流水!” 卓以风?路思瑶瞪大了眼,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你不知道?现在知道也不迟。是啊,我恨死他了,要他痛苦的惟一方法就是杀了你。”路朗书哈哈大笑,笑得天地变色,日月无光。 “没用的,二哥……他根本不爱我……”卓以风到此时此刻都还没出现,她的赌注是输了。 “如果他不爱你,就不会因为你误喝了胡儿酒就让胡儿酒成了历史名词!他把事做绝了,我也不会让他好过!” “二哥……真要杀我?”路思瑶不畏不惧,只是心寒,“杀人偿命,二哥可也要坐牢的。” “哈,你放心,你是投湖自尽,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说着,路朗书轻一使劲,顺势将她推进湖里—— 冬日,落花湖里的湖水冰冷刺骨,水深不见底,只见路思瑶下意识地伸出一双手在湖面上乱挥乱舞,身子却挣扎的浮浮沉沉根本叫不出声,吞了几口水之后只觉天昏地暗,身子沉重的直往下掉…… 风哥哥…… 风哥哥…… 一次又一次无声的呼唤幻化成泪,湖面上只见涟漪处处往四面八方散开,过了片刻,只听得见风吹过桃花林间的声响,仿佛发出呜呜的哀鸣声,一声接着一声,不绝于耳…… “这是你的命,怨不了我,谁叫你是卓以风的女人呢?我想,你也心甘情愿为他承受他所造的孽吧。” 风过水无痕,路朗书转身消失在林间,直接进了桃花阁。 找到他要的东西,从此,他将不再踏进路家庄。 *** “断气了。” “没救了。” “怎么会这样?大喜之日,新娘子竟然投湖自尽……” “嘘,别说了,快走吧。”众人围观目睹,一片唏嘘,在大白天里却觉得毛骨悚然,阳光大好,只觉阴风惨惨。 “快走。”众人逃难似的纷纷往门外移。 “这是怎么回事?”还不到午时啊,门口怎么挤了一堆往外走的人? 小六跳下马,不由分说的上前随便抓起一个人的领口,喝问:“喜酒喝了吗?怎么径往外走?逃难似的!” “喝……喝什么喜酒?今天这路家庄积存的上等女儿红是铁定喝不成了,改明儿再来喝上一口花雕祭悼新娘子的芳华早逝吧……啊!”领口突然被另一股突来的力道给揪紧,说话的人差点断了气。 “你说什么?再说一次!”卓以风屏着气,恶狠狠地瞪着那个人瞧,手上的力道不减,要不是等着那人开口说话,他可能真要掐死他。 “我说……我说……新娘子投湖自尽!死了!是真的,才刚断气不久就被大少爷找人给捞上来……” 话未听尽,卓以风已不见人影,冲进了路家庄,气势汹汹、怒气腾腾,没人敢挡他的路,一转眼他已飞奔至落花湖畔,将路思瑶冰冷的身子抱进怀里—— 心,痛得不能喘息。 无言的嘶吼声像受伤的野兽般,听得在场的人胆战心惊、寒毛直竖。 卓以风紧紧的抱住她,紧紧地,紧到自己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快要跟绝望与她的冰冷交融在一起 “呆呆、呆呆、呆呆!是我的错!我的错!干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他在心底呐喊喊着,低低切切。 心,痛得不能自己。 是他害死了她……是他害死了一个如此完美的女人…… 她的绝望,她的心痛,她的爱,她的恨,她的怨,她的悲……全都是因为他这个坏男人…… 他爱她呵!从第一眼在这棵千年桃花树前见到她开始,他的生命里就再也不能没有她了。 她懂他的心吗?她懂他的爱吗?他用他自以为是的方法爱着她,他用他自己觉得好的方式守护她,可是她懂吗? 第20章 不,她不懂! 她定是恨死他了,恨到绝望,恨到心碎,恨到不能再等他一时半刻,等他赶来接她…… 该死的!她为什么就不能再等他一下下呢? 故意要惩罚他吗?惩罚他竟然这样漠视她对他的爱?惩罚他的无情? 他以为他们将会有一辈子的时间,让他解释,让他弥补,让他好好的爱她。 他错得多么离谱呵! 她,竟狠得用这种方式离开他,让他痛苦一辈子 卓以风自责、内疚、痛心疾首的模样,不只撼动了在场人的心,也深深的撼动了在千年桃花树里修行的桃若。 男爱女痴,深深相爱的两个人竟只差那么一步,就这么阴错阳差的错过了,生死两别…… 她曾对自己说过,只要这两人的爱情真的撑得过那七年,就算破了自己的修行,她也要成全他们。 八年过了,他们依然相爱,却自此天人永隔,这世上,难不成真没有了天理? 低低切切,她听不见卓以风的哭声,却听得见他痛彻心扉的哀鸣嘶吼,那种悔、那种怨,其要至死方休吧? “桃若,你切勿再动凡心多管闲事,否则,千年修行将功亏一篑,得不偿失。” 耳边,听到风传来上天的讯息…… 桃若一笑,一双美眸坦然无畏的面对天,“你不是总说我寡情又冷漠?现下我为这一对男女的爱情所感动,想帮他们一把,你又有话说了?” “世间事你莫插手,再过数年,你便能修成正果,羽化成仙了。” “成仙了要做什么?像你一样摆弄世间男女的生死缘吗?明明是一对痴情男女,却让你随手给捻了,要那男人怎么过?”说着,心竟觉得些微的疼,像是替了路思瑶的心。 “唉,我话说到此,要听不听随你,自己的修行自己担,你要为了一个凡人毁了你千年道行,我没话说。” 倏忽,天空劈下一道闪电,在晴空万里的蓝天里凭添几许诡谲的氛围…… “管?抑或不管呢?” 桃若征了片刻,抬眼恰见路思瑶的一缕幽魂欲纷飞,未及犹疑,扬手撒出一道天网将她密密包裹住。 (完)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奇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