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你还在这里》 1 第一章 那个夏天在程铮的记忆里是奥热而漫长的,站在高中生涯最天昏地暗的尾端里,忙里偷闲地憧憬着传说中斑斓的大学生活,带着破茧前的躁动。而对于苏韵锦来说,让她印象更深刻的是破蛹而出的前一刻那种粘稠的挣扎和茫然。 苏韵锦生长在省城附近的一个郊县,父亲是县中的生物老师,母亲原本是县城里一个纺织厂的会计,后来在“企业改革的浪潮”中下了岗,不得不做起了家庭妇女。由于父亲的身体不好,经常出入医院,一家人的生活不算宽裕,但是父母对于她这个独生女儿也是极尽宠爱的,所以韵锦从小也没受过什么委屈。在父亲执教的县中念到高一结束后,她父母感叹于当地中学教育水平的落后,为了唯一的女儿考上好的大学,动用了一个教书匠家庭所有的积蓄和人际关系,将她转学到省城的一所重点中学。对于父母的这个安排,韵锦颇难接受,一方面,这次转学意味着她有生以来第一次离开父母的身边外出求学,另一方面,那昂贵的择校借读费让她每天晚上睡前想着就心疼。当然,她终究拗不过父母,也不忍心拂了他们的殷切期盼,于是从高二开始,她就成了那所省城重点中心的转学生。 韵锦早料想到甫入一个新的环境会有不适应感,但她没想到接踵而来的挫折感会那样深。她的成绩不差,在原来的学校里考试总徘徊在年级前十左右,然而转学后的第一次段考却让她第一次感觉到残酷的差距,按照综合成绩排名,她在所在的班级里竟然是倒数第五。当天晚上她躲在被子里哭了很久,完全没有勇气向父母透露丝毫关于成绩的点滴。震惊,更多的是羞愧,韵锦觉得自己简直无颜以对父母和他们多年积攒的那点血汗钱,无颜以对自己,就连次日到教室上课都觉得被一块“倒数第五名的转学生”这块牌压得抬不起头来。后来的日子自然是知耻后勇,奋起直追,不过现实往往不如人意,不管怎么努力,她终究没有遇到一雪前耻的机会,虽然在后来的考试中没有在倒数之列,但是直到高二结束,在一个60多人的班级里面,韵锦的成绩也从来没有进入前30名之列,渐渐地,她也开始相信父母望女成凤地倾尽所有送她转学是个彻底的错误,也许她本来就不是个聪明的孩子。 高二学年结束的时候也面临着文理分科的转折,韵锦语文成绩不错,但历史极烂,物理倒是她喜欢的科目,然而数学、化学成绩不佳,英语、政治则是平平,因此在文理之间她也是犹疑了许久,直至某天下课的时间里,她低头穿过教室门口站满了男生过道,朝走道尽头的洗手间走去时,一句话顺风飘进她的耳朵“……废话,我当然选理科,谁不知道只有读死书的女生和混不下去的差生才会学文科……”。然后就是好几个男生夸张的大笑。韵锦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周身的血液都望脸上涌去。其实她何尝不知道那些男生不太可能是针对她,但是,少女敏感而自卑的心让她觉得自己自己恰恰就是别人嘲讽的那个“读死书的女生和混不下去的差生”,她恨恨往回看了一眼,却无从得知口出狂言的是那个男生,更不好意思在这男生成堆的地方久留,便匆匆朝洗手间方向而去。 在最后确定文理意向的时候,韵锦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理科,她想,也许是自己残存的那最后一点骄傲在驱使自己做出这个选择。 于是,在这个早早就炎热憋闷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的五月天,苏韵锦在一个高三理科班的教室里,看着一个怎么也写不全的化学方程式,将手中的笔用力扔回笔盒,身体用力往后一靠,崩溃似地长吁一口气,她终于发现自己一时的意气用事的选择是多么愚蠢。谁说花季灿烂,雨季朦胧,苏韵锦的花季雨季都是乌云蔽日。 让她烦闷的不止是学业,她环视了一眼坐满了人的教室,只看见一颗颗埋在教材中的头颅,四周鸦雀无声,大家都在专心的自习,没有人交谈。韵锦心里自嘲地想,就算四周闹哄哄地笑闹成一团又怎样,自己始终融不进里边。班里和所有的理科班一样阳盛阴衰,分班后全班57人,女生只有8个人,其中有5个是家住本地的省城女孩子,她们基本上都不住校,每天下午下课后回家吃晚饭,然后回校晚自习,自习结束后再回家过夜。每天早读前和晚自习前都是这些城里女生们最活跃的时间,她们分享着前晚电视剧的精彩情节和各自偶像在新mtv里的造型,讨论着谁谁谁家门口转角的巷子里那间服饰店有条漂亮的裙子,或者和男生们交流着体育新闻的当日要闻,韵锦每天静静听着,插不进一句话,她在她们讨论的哪个精彩的世界之外,每天自习结束后她就回到只有床和墙壁的宿舍。由于该校外地学生不多,大多数本地生源都不住校,所以学校的宿舍相当简陋,里边住的都是像韵锦一样来自周边郊县或乡镇的学生,她们大多有着相似的沉默而木纳的表情,仅有的晚上聚在宿舍里也很少高谈阔论,倒是经常半夜或清晨从被子里透出用手电夜读的光线。 班上另外两个来自乡镇的女生都跟韵锦住在同一个宿舍,一个叫莫郁华,一个叫周静,跟韵锦不同的是她们都是通过中考,凭借高分考进这所中学,而且在班里成绩不错,一向勤奋苦读,她们看韵锦的眼神里不是没有一丝轻蔑的,韵锦觉得很正常,同样的“乡下来的孩子”,她连名正言顺录取的这点凭借都是没有的。莫郁华身材微胖,面容平凡朴实,她是全班最刻苦学习的一个,平时不苟言笑,解题和背单词是她跟呼吸一样本能的事,但是不算难相处,打来的开水也偶尔也愿意分给韵锦。“像我们这样的人,除了拼命读书之外,还有什么跳出农门的途径”,这是莫郁华与韵锦唯一一次深谈时说的一句话。 周静倒长得娇小端正,她热心公益,喜欢在老师跟前跑动,喜欢抢着擦黑板,也爱在班上的城里女生“座谈”时搭话,却往往不得其要,倒是在男生中人缘不错,与韵锦关系一般。韵锦曾经无意间听到班上最可人的女生孟雪在一个男孩子面前手一摊,说“不是我们不喜欢跟她们几个乡镇来的女生说话,实在是没有什么共同语言,难不成跟他们讨论家里有几头猪,几亩田?”的确没有什么好说的,韵锦想。于是她益发沉默,全然不见在家乡学校就读时的神采飞扬。 至于男生,林子大了,长得周正的“鸟”自然也是有的,但这个年纪的惨绿少年还全然不懂绅士风度,就连往杯里装开水时也要跟女生抢个先后,更别提她们班里的男生还自发评选出班里“八大恐龙”,全班八个女生,无一漏网,让人无话可说,全不见青春读物里浪漫的少年。更何况,韵锦看着自己洗得又薄又褪色的蓝色校服和镜子里那张寡淡的脸,自己都觉得灰姑娘的故事荒谬,加上她话少性格别扭,成绩平平,更无半点引人入胜之处,也就自觉掐断了青春的那一点骚动。 2 第二章 像每次苏韵锦愤怒地面对着他的挑衅,然后又漠然地转过身去一样,看着她僵直的背,程铮眼睛里有瞬间的失望。她那么用力地靠向他的课桌,让他在几何作业本上画辅助线的笔迹变做一条抛物线,可是当时他只留意到她垂在自己桌上的发梢。“昔宿不梳头,丝发披两肩,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语文不是程铮的强项,可是脑海里要命地蹦出这几句,他自己都被自己吓了一跳,所以他必须恶言几句来打破这种诡异的念头。 他嘲弄她笨,她明明生气了,但还是像以往无数次那样,强忍着,按捺着,就是不肯发作。程铮,你又把事情搞砸了,你明明只是期待着她说一句:“你能不能教教我……”就像其他女生一样,期待地看着你。 可是她从来不说,他知道她不会那么说。这个喜欢紧紧抿着嘴唇,像影子一样沉默的女生,她总是低着头。其实苏韵锦有一双漂亮的眼睛,如果没有那一天,程铮永远不会发现…… 那天,高二的程铮跟周子翼几个在教室前的走道上“放风”,周子翼问:“阿铮,你选文还是选理?”他漫不经心地回答道:“……废话,我当然选理科,谁不知道只有读死书的女生和混不下去的差生才会学文科……”他真的就是这么想的,没有想过刻意讽刺谁,然而话音落下之后,他看见一个低头从他们面前走过的女生在前面几步之遥忽然回过头,朝他所在的方向直视。她的表情很特别,白皙的面庞涨着奇异的嫣红,明明是文静的样子,一双乌黑深秀的眼睛里却好像有两簇火在烧,整个人因此而生动得不可思议。 这是程铮第一次那么认真注视的一个女生,他看着她,连自己刚才说过了什么都完全不记得了,可是她的眼光没有停留在他的身上,很快就转过身,依旧保持低头的姿势走开。 “唉唉,刚才那个女的是谁?”他推推周子翼,周子翼几个后知后觉地朝他指点的地方张望,“谁呀,哪个谁?”他再朝她走过的方向望去,只看到隔壁班几个打闹的男生,接着,便响起了扫兴的上课铃声。 当天晚上,那双眼睛里的两簇火在程铮梦里反复灼烧着他,热,他辗转反侧,可当那火苗渐远,他才察觉自己不过是想将它抓得更牢。半夜忽然从梦中惊醒,程铮才发现短裤上一片冰凉的黏湿,十七岁的他低声咒骂着去清洗,心里一片茫然。 从那之后,程铮下课的时候站在走道上,就开始无意识地寻找那个身影,可是直到高二结束,他也没有见过她。不是没有想过向号称“少女之友”的周子翼打听,可又怕周子翼笑话,始终拉不下面子。再说,他该如何对周子翼形容?她有何特别,除了一双在刹那间光华顿生的眼睛。可是在场那么多人,为何大家都视若无睹,唯有他如同触电?这是什么奇怪的磁场?明明她长得再普通不过,可眼前走过无数个女孩,认识的,不认识的,他那么清楚地知道那都不是她。 直到高三分班后正式上课的第一天,他才发现自己居然和她坐在同一个教室里。多么荒谬,他仿佛沧海寻一粟般在穿着相同校服的女生中搜索她,没想到她先前不过是他同年级隔壁班的同学,而他在那次相遇之前,对她全无半点印象。 很快,程铮发现自己之前没有发现过有这样一个人存在,高二那一天之后怎么也找不到她是有道理的。这个女孩总是把自己缩成一团淡灰色的影子,习惯性地紧抿着嘴唇,眼帘低垂,大多数时候都是沉默的,内敛的,让人很容易忽略她的存在,并且她也无视别人的存在,包括他。她从来没有出现在女生为他欢呼的球场;他无数次故意走过她的座位,她连发梢都没有为他晃动过分毫;有时他宁愿耐着性子听那几个连越位都弄不清楚的女生大谈足球,希望她能朝这热火朝天的讨论现场看一眼,可她从来没有。 程铮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留意苏韵锦,可心里总在抗拒着对她的过分在意,她算什么,不过是周子翼他们嘴里的农村进城的村姑“小芳”之一,土土的,不算顶漂亮,性格也不讨人喜欢,扔到大街上用放大镜都找不出来。除了他,还有谁会发现她的不同——当然,最好永永远远没有别人发现。 3 第三章 像每次韵锦愤怒地面对着他的挑衅,然后又漠然地转过身去一样,看着她僵直的背,程铮眼睛里有瞬间的失望。她用力靠向他的课桌,让他在几何作业本上画辅助线的笔迹变做一条抛物线,可是当时他只留意到她垂在自己桌上的发梢。“昔宿不梳头,丝发披两肩,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语文不是程铮的强项,可是他要命地在脑海里蹦出这几句,自己都被自己吓了一跳,所以他必须恶言几句来打破这种诡异的念头。他嘲弄她笨,她明明生气了,但还是强忍着没有理他。程铮,你又把事情搞砸了,你明明只是期待着她说:“你能不能教教我……”就像其他女生一样,期待地看着你。可是她从来不说,他知道她不会那么说。这个喜欢紧紧抿着嘴唇,像影子一样沉默的女生,她总是低着头。其实苏韵锦有一双漂亮的眼睛,如果没有那一天,他永远不会发现……那天,高二的他跟子翼几个在教室前的走道上“放风”,子翼问他“阿铮,你选文还是选理?”他漫不经心地回答道,“……废话,我当然选理科,谁不知道只有读死书的女生和混不下去的差生才会学文科……”。然后他看见一个低头从他们面前走过的女生在前面几步的地方忽然回过头,朝他们的方向直视,她的表情很特别,白皙的面庞涨着奇异的嫣红,一双乌黑深秀的眼睛里好像有两簇火在烧,整个人生动得不可思议。这是程铮第一次认真注视一个女生,可是她的眼光没有停留在他的身上,很快转过身,依旧保持低头的姿势走开。 “唉,刚才那个女的是谁?”他推推子翼,子翼几个后知后觉地朝他指点的方向张望“谁呀,哪个谁?”他再朝她走过的方向望去,只看到隔壁班几个打闹的男生,接着便响起了扫兴的上课铃声。 当天晚上,那双眼睛里的两簇火在程铮梦里反复灼烧着他,半夜忽然惊醒后才发现裤子上一片冰凉的黏湿,十七岁的程铮在低声咒骂着去清洗的过程中,心里一片茫然。 从那之后他开始在下课的时候站在走道上无意识地找那个身影,可是直到高二结束,他也没有见过她。直到高三分班后,他才发现自己居然和她坐在一个教室里。多么荒谬,自己仿佛沧海寻一粟般在穿着相同校服的学生中搜索她,没想到她先前不过是他同年级隔壁班的同学,而他在那次相遇之前,对她全无半点印象。 很快,程铮发现自己之前没有发现过有这样一个人存在是有道理的,这个女孩习惯把自己缩成一团淡灰色的影子,习惯性地紧抿着嘴唇,眼帘低垂,大多数时候都是沉默的,让人很容易忽略她的存在,并且她也无视别人的存在,包括他。她从来没有出现在女生为他欢呼的球场;他无数次故意走过她的座位,她连发梢都没有为他晃动过分毫,有时他宁愿耐着性子听那几个连越位为何物都不清楚的女生大谈足球,希望她能朝这热火朝天的讨论现场看一眼,可她还是没有。 程铮在心里抗拒着自己对苏韵锦的过分在意,她不过是子翼他们嘴里的“小芳”之一,土土的,不算顶漂亮,性格也不讨喜。在某次男生们密谈的场合里,一个男生在评价班上“八大恐龙”时,不经意提起“其实苏韵锦打扮一下还是挺不错的。”他几乎立即反弹说“母猪打扮一下也是不错的。”他们都道是他看苏韵锦极度不顺眼,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不喜欢别的男生对她评头论足,就像不喜欢自己私藏的宝贝别人窥伺。 于是,每天在教室里他都一边强迫着自己不要理会她,一边期待她的注意。直到调整座位的那一天,她迟迟疑疑地坐到了他前面的位子,程铮的心跳快得自己都感到羞愧,只好假装埋头在书堆里,脑子却是一片空白。他不喜欢女生坐他附近,聒噪又麻烦,就连跟他关系一直不错的孟雪提出要坐他前排,他都恶声恶气地赶跑,但是苏韵锦是例外的,他甚至害怕自己一抬头的热切会把她吓跑。子翼喊出那句话时,他窘得不行,不经大脑地就说出刺伤她的话。当她愤恨看他时,整个人被怒气烧得生机勃勃,也烧得他心烦意乱,他心中有种自虐的快乐,只有这样才会留意到他的存在,只有这样她才会专注地看着他。所以他开始习惯找她的碴,宁可被她讨厌着也好,终究胜过被她漠视。 苏韵锦,苏韵锦,程铮喜欢这个名字,轻吐在唇间有种缠绵的味道。可是凭什么,她把他的世界里烧得烈火燎原,自己却波澜不惊? 4 第四章 苏韵锦当然察觉不到程铮的矛盾,她更多地在为爸爸的病而烦恼着,她爸爸的肝病一日比一日严重,现在连在中学正常的授课的时间也保证不了,整个人急速地瘦了下去。下午跟妈妈通电话时,妈妈在电话线的那头嘤嘤地哭泣,让韵锦心一点点地往暗里沉。她提出要回去看看爸爸,妈妈哽咽着拒绝了,现在是高考的关键时候,没有什么比专心备考更总要。韵锦说不出的难过,她不但没能陪在爸爸的身边,就连考出好成绩给爸爸的那点安慰都拿不出来,再也没有人比她更失败了。结束了给妈妈的电话,她在一晚上的晚自习里都觉得浑身没有力气,说不清是心里不舒服还是身体难受,接着,她感到大腿间有股热流涌出。屋漏偏逢连夜雨,她差点忘记已经到了每个月的“那几天”,好不容易熬到晚自习的中途休息时间,她从包包里抽出一片备用卫生巾就想往洗手间跑,可偏偏周身上下衣裤找不到一个能容得下卫生巾的口袋,她急中生智地抓起一本书,把卫生巾往书里一夹,就急急向教室门口跑去。由于低着头,跑得又急,在临近教室门口的地方韵锦跟一个人迎头撞上。 “苏韵锦,你赶去投胎呀?”一听见程铮的声音,韵锦就觉得一阵头晕,正待扰过他继续前行,他却故意挡住了她的去路,“啧啧,你看看你,脸白得像个鬼一样,撞邪了?”“能不能让开,我要去洗手间。”“去洗手间你拿着本文言文解析干嘛?”韵锦的脸更白了,一言不发就朝他身边的空隙往门外挤。程铮见她神色古怪,一把抢过她手里的书,说道:“有病呀,去厕所还看着种书,你……”话还没说完,他就被抓狂似地欺身上前抢书的韵锦吓了一跳,他借着身高的优势本能地闪开,无奈今天的韵锦似乎对夺回那本文言文解析有着疯狂的执着,两个一抢一躲的拉扯之间,那本文言文解析脱手掉在了教室的地板上,一小片雪白的东西也从书页里掉落了出来。 程铮盯着地上那片东西愣了足足五秒,韵锦却直勾勾地看着他。惊愕、羞耻、愤怒、长久以来隐忍的委屈、身体的不适感、对爸爸身体的担忧……所有的负面情绪像火山一般爆发在她的心中,她缓缓地俯身拣起那片卫生棉,低头轻轻掸了掸上面的灰尘,然后在众人的目光里精准无比地将它用力拍向面前那张愣住了的脸,歇斯底里地大声喊到“给你,都给你……” 整个教室有几秒钟诡异的鸦雀无声。 等到程铮回过神来,那片可怜的卫生巾已经从他挺直的鼻梁上和微张的嘴唇前滑落,第二次掉在地板上,而那个始作俑者已经用百米跑的速度跑出了教室。 程铮条件反射似地拣起那个东西,朝她的背影追去。她没有往洗手间而是朝女生宿舍的方向跑,程铮在教室和宿舍区之间那条长长的小路中段追上了她,他一把揪住她的衣服,迫使她趔趄了一下停住了脚步。韵锦气喘吁吁地仰头看着他,头发凌乱,满脸泪痕。 程铮被她的眼泪吓住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追了上来,只是直觉地要跟她说点什么,非说不可!!可是现在她就在距离他十厘米的地方,流着泪,他却完全不知道自己要表达什么,憋了许久才诺诺地挤出一句“……那个……听说……你们女生每个月这几天不能剧烈跑动。” 韵锦骇然摇了摇头,像看一个疯子,眼泪更加急速地涌出“程铮,你到底想干什么?”此刻她已没有先前的冲动,只是觉得疲累,不知道自己究竟那里招惹了这个人,百般隐忍,他还是不肯放过她。 由于是晚自习时间,这条幽暗的小路上除了他们空无一人,惨白的路灯将他们的身影拉出两个纠缠的影子,不时有微微的夜风滑过,带动路边的树叶,发出细碎的声响,掩盖不住他们急促的呼吸声。 程铮,你到底想干什么?他也在茫然地问自己,然后,在他大脑得出答案之前,他的嘴唇落在了她的眼睛上,吮掉了她的泪水,最后印上她的唇,生涩地辗转反侧。良久,直到小腿胫骨传来一阵剧痛,他才吃痛放开她。韵锦挣开他,用力拿手在自己嘴唇上抹了一把,也抹去了满脸震惊和尴尬,掉头继续往前走。这一次程铮没有追上去,他只是怔怔看着她走远,才轻轻说道:“韵锦,其实我不想怎么样,只是不知道怎么关心你。”一直以来都是。 他不知道她有没有听到,自己却忽然如醍醐灌顶般心中一片澄明,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回到教室门口,看见几个好奇张望的脑袋,周子翼首当其冲,见他返来,一把勾住他的肩,悄声道:“兄弟,你刚才追上去没揍她吧。”“嗤!”程铮拍开他肩上的手,不屑回答这种没营养的问题。子翼干笑着再度贴近“我说呀,你也别太往心里去,虽然说每个男人遇到这种事情都会觉得是奇耻大辱。” “去你的。”程铮笑笑,懒洋洋地往座位走,全副心思都还沉浸在韵锦嘴唇的甜蜜里,觉得整颗心都不是自己的,自然也完全没有留意四周同学看他那同情的眼神。子翼在他后面嘀咕道:“这小子是中邪了,被一个土妞那样羞辱了一把,反倒笑得春情荡漾,不会是受刺激过度了吧。” 这晚直到自习结束,苏韵锦也没有出现在教室里,值班老师查勤时,莫郁华替她补了一张病假条。“受刺激过度”的程铮则望着前面的空位,一晚上心都收不回来。 5 第五章 第五章夏虫不可以语冰 那时的高考结束后还是先估分,再填志愿,最后才知道真实的分数,说起来填志愿也真如同一场赌博,光有好的分数不够,还得有那么一点好运,才能如愿以偿地考上心仪的大学。 程铮无疑是个幸运儿,凭着物理单科成绩全省最高分、综合成绩在本许科考生中名列第二的成绩,还有他父亲在自己大学母校的一番关系,领到了q大这所国内工科最高学府土木工程专业的通行证是意料中事。 可是当程铮顶着学校大力褒奖宣传的光环,把那张薄薄的录取通知书捏在手里的时候,心中殊无欢喜。他从老孙那得知,苏韵锦的录取消息虽然还没到,但以她的高考分数,幸运的话最多也就混个普通本科院校,而她的志愿填得五花八门,唯独有个共同点,她所填的大学的所在地无不远离我们伟大的首都。 程铮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无论她考上了她志愿中的哪一所学校,未来的四年内,他们之间都必定隔着千百里的距离。可是她明明什么都知道,他要去的地方……还有他的心。 那一晚目送她离开后,他还以为自己的心意有了回应,以为那一吻是她的承诺,以为她会跟随着他的方向,原来错得那么离谱。他想过要联系她,翻遍了好几个人的同学录,也没找到她家的电话和地址,就连通知书的投送地址,她也选择了邮寄到学校。 整个暑假,程铮家中不时充盈着来道贺、取经或乘机献殷勤的人,那些人里有他的亲友、父母的同事、部属、客户,人人只夸这眉目郁郁的男孩考上名校后仍宠辱不惊,可其中的滋味,只有他深夜无眠地看着天花板时心里最明白。 大一的课不多,相对于一周只放半天假的高三来说,现在的自由支配时间多得奢侈,在自我感觉能应付学业和系办的工作后,韵锦在进大学后的第四个月给自己找了一份家教。 这份家教是学酗外语系的一个女生在校外“摆摊”得来的,对象是个小学三年级的女孩子,家就住在离学校不远的小区里,家长要求家教每周晚上有两天时间到家辅导小女孩功课,酬劳每小时15元。那个外语系的女孩子觉得酬劳偏低,便在学校的公告栏上转让这份工作,于是韵锦以35元的中介费换来了一个新的差事。 家教也许是不少大学生勤工俭学的必选项目。韵锦的初次执教生涯进展得比想像中顺利。学生的家庭是个清白简单的三口小康之家,女孩有点小小的娇气但还算乖巧,注意力不容易集中,需要有个人陪着指导她做作业,可她父母都是公司职员,平时无暇顾及女儿的学业,于是才在附近的大学找了个家教。 韵锦性格谨慎安静,授课耐心,偶尔小女孩撒娇说让父母都忍受不了,偏偏韵锦也只是一忻之,颇得学生家长赞许。幸而学生父母都算谦和有理,也无报纸网络上广为流传的女大学生家教被骚扰的担忧,所以韵锦的这份家教也就安心做了下去。每个月的酬劳加上在系办的所得,也足够她平日生活所需。 韵锦的大一生活就是在这样波澜不惊的忙碌中度过的,教室里她基本上是来去匆匆,不是休息时间一般也不待在宿舍,让每个大学生津津乐道的社团生活她也无暇体味过。她的成绩不好也不差,没有出色到让任课老枢睐,也远没到补考的份上,在班上和宿舍里虽然没有特别好的朋友,但人缘还算不错。 她觉得自己的默默无闻看起来和高中时并无多大不同,惟一的区别是她现在的心里有着属于自己那份小小的快乐,青春期那些晦涩暗淡的自卑和惶然,好像随着高考结束那一晚的道别慢慢淡出了她的心。只是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告别了卑怯,不再老是低头敛眉苏韵锦慢慢地绽放出自己的光彩。 其实她有一张白皙清秀的面庞,高高的额际,眉目深秀,虽然衣着朴素,但身材窈窕,气质沉静,即使是走在这所以盛产美女而著名的学酗,也不是不吸引周围的目光的。 有句话说,不知道自己是美女的美女才是最动人的,如今的韵锦正属于此类,就连她一次去到莫郁华的学校后,莫郁华的同学中亦有向她打听的,不过既然当事人浑不自知,莫郁华也就从未点破。郁华并不热心于这些事,所以也没有在韵锦面前提起。 说到这里,不得不提到莫郁华,算来也是巧合,高考录取完毕后,韵锦和她一联系,才知道两人竟然在同一个城市上学。不同的是郁华的勤奋有了更好的回报,她考上的是这个城市最负盛名的一所全国重点大学,这所大学以伟人的名字命名,医科为全国楚翘,而她正好是被该校本硕连读的临床医穴业录取,当时也一度是高中母校重点宣传的对象。 高中同班同学中,韵锦的同桌宋鸣是当年全校的理科状元,因为志愿没填好,最后上了哈工大;孟雪高考成绩不理想,但还是如愿以偿地考到了北京,虽然只是个名不经传的三流大学,毕竟跟“他”在一个城市了;至于周子翼,听说他在上海的一所大学,关于这个人,郁华没有再说起,韵锦也就绝口不提。 韵锦和莫郁华两个人,高中同学两年,虽说在同班属于关系比较近的,其实都并不算深交,反倒高中毕业后,倒是渐渐亲厚了起来,也许是因为高三最后的那几个月发生的事情让她们互相加深了了解。 人总是这样,分享了对方的秘密和伤痛会让两个人更加贴近。看上去她们两个都是安静的人,但实际上性格却不尽相同,韵锦外表沉默,内心实则敏感倔强,莫郁华跟她相比多了几分豁达清醒。 韵锦把莫郁华当作自己仅有的朋友,虽说一个泌勤工俭学,一个整天泡在实验室里,真正聚在一起的时候并不多,但若遇上什么事情需要一个人倾听,总是能想到对方。 [记住网址.三五中文网] 6 第六章 第六章天荒地老和天崩地裂 大一结束的暑假,韵锦在回家的火车上,第一次跟莫郁华提起了沈居安。 沈居安是韵锦同系的师兄,今年大三,没有认识他之前,在宿舍的卧谈会上,韵锦已经不止一次听到过他的名字,真正认识他则是系办。 韵锦没课的时候就会在那里收发文件、打打字、跑跑腿,而沈居安是他们系的学生会主席,深得老师喜爱,所以也经常出现在那里,一来二往,难免熟悉。 刚开始的时候韵锦对这种所谓的学生干部,内心颇不以为然。然而在近距离接触沈居安之后,她开始明白,一个人会受别人欢迎绝对不会是毫无理由的,她从来没有从一个告别了孩童时期的人那里看到像他那样干净的眼神。对,如果一定要用一个词形容沈居安,那就是干净。 据说他的家境也不是太好,跟韵锦一样也于小县城,不过这完全不影响他在别人看来的出类拔萃∝于他的成绩优异,在各类比赛中频频获奖的传闻并不很让韵锦在意,优等生她不是没有见过,让她印象深刻的是他看人的时候的样子,目光澄澈坦然,笑容柔和,当然他的样子也是好看的,这种好看跟程铮的硬朗清俊、周子翼的漂亮中带点痞气截然不同,沈居安身上有一种霁月清风般的特质,一如他平时待人接物,令人说不出的舒服妥贴。 韵锦记不清自己对他的留意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也许是某个夏日的午后,她从一堆凌乱不堪的文件中抬起头,恰恰看到他的沉静的侧脸。当时她的脑子里就不由自主地想到了:“现世安稳,岁月静好。”然后他似乎意识到她的注视,看向她微笑,韵锦没来由地就红了脸。 就这样有意无意间,两人也渐渐熟悉了,可越是熟悉韵锦就越觉得看不明白他,他待谁都很好,让人如沐春风,但他的温柔是无法触及的,他可以明白你在想什么,可你怎么也猜不透他的想法,他笑着,好像明明在身边,却无法贴近。不过对韵锦,他是分外照顾,偶尔两个人也会在一起聊聊天,开开玩笑,韵锦忙着做家教,系办的事情忙不过来的时候,他也默默替她把该做的做完。 “那么,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喜欢他?”莫郁华这么问。 韵锦想了很久才说:“我也不知道,只觉得跟他在一起很舒服,很容易就想到天荒地老。” “天荒地老?那么程铮呢?你跟他在一起又会想到什么?”莫郁华饶有兴趣。 韵锦愣了愣,随即脱口而出:“天崩地裂。” 话一出口,两人均扑哧一笑。 大一那年暑假的时候,高中同学中的好事者组织过一次同学聚会,不知怎么地神通广大地联系上了韵锦,非要她参加不可。韵锦本不想去,但心里偏又想:怕什么,不是老想着要克服自己的羞怯内向吗?不如就从现在开始。 于是聚会那天,她一早从家里坐车去了省城,聚会安排在市郊的一个公园烧烤。聚会安排在市郊的一个公园烧烤。韵锦到的时候人已经来了不少,好像经过了一年大学生活的洗礼,原本被高考压抑得木讷寡言的同学,都变得飞扬跳脱了不少,看见韵锦,一帮男生开始咋咋呼呼地喊着:“万恶的大学把恐龙都折磨成了美女。” 韵锦笑笑,不以为忤,莫郁华没有来,她便跟着其他同学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各自大学里的事情。 程铮也在,她一来就看见了,只是他正眼也没瞧她一下,韵锦出于礼貌,原想跟他打个招呼,不说别的,没有他的帮助,高考的时候她的数学也不可能考到自己有史以来的最高分。两人视线相碰的时候,韵锦朝他点头笑了笑,他却面露嫌恶地把脸扭到一边,之后,两人再没有任何眼神交流。 他头发短了一些,显得五官更醒目了,只是嘴角微抿着,比以往多了些凌厉冷硬的线条。即使是在他那所精英荟萃的大学里,这样的男孩也应当是引人注目的吧,韵锦想。不过也许他现在只需要一个人的注视就够了--孟雪跟他坐得很近,手不停地在为他烤东西吃,态度很是亲昵。这样也很正常,两个人从小青梅竹马,现在又在一个地方上大学,郎才女貌的,走在一起再自然不过了。 韵锦正准备动手填补一下自己的胃,一双漂亮的手已经将一只盛满了烤肉的纸碟递到她面前,她扬起头,就看见周子翼笑得灿烂无比的脸。 韵锦对周子翼并无好感,但还是说了声“谢谢”。 “我喜欢为美女服务。”他大大咧咧地在她身边坐下来。 韵锦失笑:“周公子谬赞了,我这个‘小芳’受宠若惊。” 周子翼嘻嘻一笑,也不放在心上,说道:“不错嘛,会开玩笑了。唉,我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你这颗鱼目里的珍珠呢?” 韵锦半开玩笑道:“你有眼无珠也不止这一回了。” “是吗?”周子翼略扬眉,痞痞地说,“不介意的话就给个机会吧。” 韵锦正待接口,就听见不远处好像传来一声冷笑,不由得看过去,只见程铮似笑非笑地看着周子翼说:“机会太多了,你就不怕你的洁洁对你实行‘爱的惩罚’?” 周子翼闻言顿感无趣地摸了摸鼻子:“出来了就别提那个凶狠的女人了行不行?” 原来他有女朋友了。韵锦顿时明白,想到郁华,不由替她感到几分酸楚。一年多来,郁华好像完全忘了周子翼这个人的存在,可韵锦知道,有些东西就算在心里结了疤,仍然是不能触碰的。 接下来,周子翼不着边际地说笑了几句,见韵锦心不在焉,也就讪讪地走开。 程铮倒是兴致陡然高涨了一些,跟孟雪有说有笑的,直到韵锦提前告别,他也没有看她一眼。 暑假结束回到学校后,韵锦一直在矛盾该不该跟郁华说起这件事情,终于一天晚上在宿舍里跟她通电话,扯了一通无关紧要的事情后,韵锦还是说了出来。 “听说他有了一个要好的女朋友。”她说得没头没脑,电话那头也没问缘由,只是静默了几秒钟,然后只是“哦”了一声,郁华淡淡地说:“这很正常,我有选择自己喜欢的人的权利,他也有。” “可是为什么你选择那个人会是他?”那样一个轻浮浪荡的男生,居然会让心如明镜一般的莫郁华这样地喜欢着。 莫郁华说:“有时候理智叫我们做一些清醒正确的事,可感情偏偏逆道而行。” 大二的课程比大一要安排得紧一些,韵锦周旋在系办、家教和教室间如同陀螺一般。这年的清明,她没有回家给爸爸扫墓,妈妈打来了电话,告诉她自己一个人去上了坟。 妈妈再说起这件事时,终于可以不再流泪,时间过去了,多深的伤都会结成一个面目模糊的痂,跟血肉长在一起,这个受伤的地方就会变得更坚硬。最后,妈妈还说,自己经人介绍,在县城里最大的一个服装出了临时工,累是累了点,收入还可以,以后韵锦打工也不必那么辛苦。 “不要紧,我都做惯了。”韵锦说。比起不用打工,她更高兴的是妈妈不再终日以泪洗面。 另外盘旋在韵锦心中的一件事,是沈居安大四了,再过几个月就要离校,这个时候的大四学生基本上都找到了签约的单位。前一段时间传出了系主任钦点他留校的消息,但最后又没了下文。韵锦想知道他的去向,于是趁着两人都没课的一天,约了他在图书馆见面。 她赶到图书馆的时候正值下午三点多,看书、自习的人比较少,大阅览室里长长的凳子,只坐了稀稀拉拉的几个人。远远看到沈居安的背影,她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才发现他居然闭着眼睛伏在桌上,一本书半掩着脸。 韵锦觉得有点好笑,这是她第一次看见他睡着的样子。 四月午后的风透过阅览室半敞的百叶窗,拂在人身上容易产生一种醺然的沉醉,的确是个适合偷寐的时间。韵锦轻轻拿开了他掩在脸上的书,那张干净柔和的面容此时更有一种让人心动的安详宁静。风微微撩动他的发丝,韵锦心念一动,慢慢探出手去拂开他额前的一缕头发,刚触到他的脸,他原本安放在书桌上的一只手飞快地抓住了她的指尖,然后手的主人才睁开眼,淡淡地含笑看着她。 韵锦怔了一下,见他没有松手的意思,也不急着挣脱,只微笑回应,两人相对无言,那纠缠的手指却有种暧昧的默契。直到有人从身边经过,轻咳了一声,沈居安才徐徐松开手。 韵锦遗嘴唇,将手收到桌下,过了一会才问他:“前段时间不是听说你留校吗?怎么换成了别人?” 沈居安一只手帧下颌,若无其事地说:“是我拒绝了,我没打算留校。” “那你……”韵锦迟疑地问。 “我已经签了永凯。”他淡淡地说。 永凯集团?这个名字任谁都不会陌生,即使是在这个外企、大型国企如林的中国南疆大都市里,永凯的名声也是如雷贯耳的,传说它招聘的概率是千里挑一,而他竟然悄无声息地签下了这个公司。 “可是,在我的想象里,总是觉得在高校任教更符合你的形象。”韵锦带着一点遗憾道。 “相信我,我更清楚自己适合什么。”不知是否因为刚从一场好梦中醒来,沈居安的脸上有中懒懒的笑意,这是韵锦所不熟悉的。 “不管是工作,还是人。”他看着她,忽又补充了一句。 “郁华,他拉了我的手,告诉我,我不是在做梦。”韵锦晚上在电话里跟莫郁华说起白天的事,心中犹泛涟漪。 郁华在电话那头声音透出笑意:“我只能说恭喜。” “可我总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真不真实要什么紧,感觉幸福就好呀。” “幸福?”韵锦回味这个字眼,她要的幸福不就是这样平平淡淡、安稳祥和的吗? 刚挂了郁华的电话躺上床,宿舍电话再次响起,舍友接过,然后喊了一声:“韵锦,又是你的电话。” 韵锦匆匆起身,接过话筒喂了一声,却良久不见回音,她以为电话接触不良,拨了拨电话线,又喂了两声,另一端还是沉默。 她本能地想挂掉电话,然而脑子电光火石间像感应到了什么,握话筒的手不由骤然捏紧。 “……是你吗?”她有些不能相信地问了一句。 没有回答。 韵锦于是也沉默,良久,她似乎听到对方发出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然后响起了断线的嘟嘟声。 电话没有来电显示,韵锦遂问起方才接电话的舍友。 “男的,声音很好听哦。”舍友回答。 会不会是他?韵锦不知道到自己为什么下意识地想到他,可是他怎么可能会打来电话?那天,他的表情是那么冷淡。不会是他…… 是他?不,不会是他…… 这一晚,韵锦就在这样纷乱的思绪中沉沉睡去,在陷入梦境之前,她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一根手指轻轻抚过唇际。 图书馆那天之后,韵锦和沈居安之间有了某种默契,尽管两人都没有明确地表露过心迹,但一切尽在不言中。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更多了,有时走过学校的林荫小道,沈居安会笑着驱韵锦的手,把手放在他温暖干燥的手心中,韵锦觉得一颗心有了安放的地方。 即使没有刻意张扬,他们的这段关系很快也被人知悉,但是对这样一对璧人,大多数人都持羡慕和祝福的态度,韵锦宿舍里的舍友都笑她是在大学的“黄昏恋”中最幸运的一个。 感觉幸福的时候,时间总是走得太快。转眼“五一”到来,原计划韵锦应该趁长假时间给她的学生好好补习,但临近放假时,学生家长通知她,他们一家三口要进行长途旅行,补习自然取消。这样也好,韵锦不是不松口气的,她有了七天空闲的时间,反正沈居安都要毕业了,不如用这段时间两人多在一起。 于是五一的头一天,韵锦和沈居安约好了要一起到六榕寺去。 一大早,韵锦刚梳洗完毕,从外面吃早餐返回的舍友就告诉她:“韵锦,你男朋友在楼下等你。” 韵锦脸热了一下,她还没习惯有人给沈居安的这个称谓。不是说好了九点半吗?韵锦看了看时间,九点还没到,很少见他这样心急,韵锦暗暗抿嘴一笑,匆匆下楼,没留意到舍友脸上纳闷的表情。 到了楼下,韵锦四顾均不见沈居安,正疑惑间,视线无意中落到宿舍楼对面的人行道上,乍然一惊,她呆呆地甩了甩头,昨夜的梦太乱,她睡得不好,难道因此而出现了幻觉?可幻觉也会如此真切?眼前的“幻象”甚至看上去比她记忆中的那个人又长高了一些。不是作梦,那么,站在跟她数米之外的这个人是真实存在的? 这个人现在应该在北京,或者应该在他父母身旁……他可以出现在任何一个地方,唯独不应该在这个时候,站在她大学的宿舍楼下。 可不是他还会是谁?他穿着简单随意的t恤牛仔裤,肩上斜挎的背包估计是行李,眼睛已经看向她的方向,眉宇间除了疲惫之外,还有韵锦以往熟悉的神采。 看见韵锦不敢置信的神情,程铮也不着急向她走来,两人就这样隔着一条不算宽敞的校园通道对视了几秒,最后,韵锦不得不先做出反应,硬着头皮走过去。 “呃……那个,你怎么会在这里?”韵锦站在他身边,费力地吐出一句开场白。 程铮下巴轻扬:“怎么,这学校是你的,别人就不能来?” 韵锦急忙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刚才我舍友说我男朋友在楼下。” “是我说的。”程铮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怎么样?我可是问了好几个人才问到你住哪间。还有,你们这里的女生干嘛都一副没见过男人的样子” “没怎么样,你别胡说八道。”韵锦头不由自主地低下去。 程铮双手环抱胸前,道:“苏韵锦,我发现你在我面前老是一副罪孽深重的表情……” 这句话正好戳中了韵锦的软肋,她也正困惑着:为什么一看见他,那久违了的自卑、怯懦、慌乱又全回到她身上,还有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她明明没有亏欠过他。 “是不是你心里也明白,你欠了我的。”他像有读心术一样,故意弯了弯腰,将脸贴近她的,慢条斯理地道。 韵锦心里泛过一丝恼意,恨恨地推了他一把,惹来他不怀好意的笑,正想说什么,发现程铮看向了一旁,她也顺势看过去,沈居安白色衬衣,深色裤子,一身清爽地站在不远处。 韵锦敏感地从程铮身边退开了几步,竭力想压平复自己加速的心率,让自己看上去和平时别无二致。 “你来了?”她对沈居安说。 沈居安笑容温和得一如往常,眼睛里看不出波澜:“我猜到你会早一点,所以也早到了。你有朋友?” 程铮慢慢直起腰,眼神戒备地看着对面这个相貌气质俱是出众的男生。 “韵锦,你不介绍一下。”他冷冷说道。 “哦。”韵锦回过神来,连忙为两人介绍,“这位是沈居安……居安,这是我高中同学程铮,在北京念书。 她那么亲昵地称呼那个人,却又急切地撇清和他的关系,程铮初见到她的喜悦慢慢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慌取代。 “他是你男朋友?”他问,期待着她的否认——告诉我他不是,快说不是! 她没有回答,但红着脸看沈居安的表情,已经给了程铮最明确的答案。 过去常听说伤心可以让一个人心碎,程铮总是嗤之以鼻,可如果一颗心像现在这样被人撕扯着,他宁可它碎掉,再没有任何知觉。 他好不容易下定决心不再跟自己作对,千里迢迢跨过大半个中国来找一个朝思暮想的人,不是没有想过最坏的结果,可在他想来,最糟也不过是她不理他,他竟然从来没有意识到她会成为别人的! 他应该马上离开,彻底忘掉这次愚蠢的旅程和这个让他痛恨的人,可骨子里的执拗和骄傲让他没有动。当沈居安向他微新意时,他甚至也挤出了一个笑容。 “特意来这边旅游?”沈居安问道。 “算是吧,有亲戚在这边,顺便也来看看老同学。哦,我不会打扰到你们了吧。”程铮嘴上说着,可神情里并无半点歉意。 韵锦有点诧异于他的克制,换作以前,他的火爆脾气只怕早就发作,她自我解嘲地想,也许是她自己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竟以为他出现在这里专程只为找她。 “没有的事,我们正准备到六榕寺去,你有兴趣吗?” “好呀。反正我没事干。”程铮一口答应。反倒是韵锦愣了一下,谁都听得出来她的邀请不过是客套话,没想到他真的答应一起去。 [记住网址.三五中文网] 7 第七章 流言这东西就是这样,你越是想撇清,必定越抹越黑,相反,若肯横下一颗心去,说一声 “是真的又怎么样?”流言反而失去了传播的意义。程铮和苏韵锦的事情也是同解,好一阵的沸沸扬扬过后,就连老师也出面找他们谈了话,但这两个人铁了心似的拒绝做出任何回应。 老师出面将他们的座位调开之后,两人似乎更是再没了任何接触,渐渐地,这件事也就这么过去了。 六月是这个城市雷雨季节,高考的那一天的一步步逼近,像暴雨来前的低气压,让人心头沉得喘不过气来。 但是在韵锦的世界里,一个惊雷把整个天空都震碎了。家里传来了消息,她爸爸的病经过医生确诊,证实是肝癌晚期。 原本爸妈有默契地一致决定瞒着她,无奈就在这关口病情恶化,她爸爸送进医院后非但没有好转,竟似到了弥留时刻。 眼看再也瞒不住了,终究不能让最是疼爱她的父亲连她最后一眼都看不上,于是在高考前的第20天,苏韵锦被家里一个电话招回了家。 待到她再返校已是一个星期之后,明眼人都可以看到她校服扣子上缠着的黑色线头。 她并没有在人前露出多少悲伤的颜色,自习、吃饭、睡觉一如往常,只是眼睛深陷,面色半点血色也无。 不知怎么的,她家为了父亲的病债台高筑,母亲下岗,悲伤之下更是体弱多病的消息传到了学校,老孙出面向学校反映了情况,于是校方主动发动师生为她捐款。 她所在的班级同学自然捐款最为踊跃,平时零用钱并不太多的同学纷纷慷慨解囊,为此,班上还特意搞了一个小小的仪式,韵锦站在讲台前,由担任班长的孟雪代表全班同学将钱亲自交到韵锦手中,并低声安慰了她两句。 韵锦双手接过孟雪手中写着金额的信封,认真地鞠了一躬,说了声谢谢,面前闪光灯晃过,学校通讯社成员用相机定格了这一刻,温暖的班级成员为困难的同学献上爱心捐款,这是校刊上不可少的新闻题材。 从始至终,韵锦双眼低垂,谁也看不见长长的睫毛遮掩下,那双眼睛里藏着的是什么。 8 第八章 第八章如果我愿意,你会不会? 韵锦走出图书馆,径直朝校外去,路上迎面遇到同班同学,招呼也顾不上打,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找到程铮,把事情问个清楚。 她猜想这个时候程铮应该还没离开,他住在市区黄金地段的一套小户型公寓里,他说是亲戚闲置的,前两天还带着韵锦和沈居安上去坐了坐,所以韵锦记得怎么走。 到达程铮住所的门口,韵锦几乎是用拳头砸似地敲门。门开得很快,程铮带着惊喜的脸出现在门口,还没开口,就被韵锦走上前去狠狠搧了一耳光。 她真的在手上用足了力气,那耳朵既准且狠。程铮惊怒地捂着半边脸,大声说道:“你这女人吃错了什么药?” 不知道为什么,韵锦一直强忍的泪水在见到他之后决堤而出,她像完全看不见程铮的怒气,一改往日的沉静温和,揪住他的衣服就朝他拳打脚踢,一边哭道:“程铮,你这混蛋,你跟他说了什么?” 程铮边护着头脸边往屋内退,嘴里说道:“别打了,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啊,哎哟……”韵锦的指甲划过他的下巴,带出一道血痕,他不由得吃痛,干脆两只手将她抓住,让她的手无法动弹。 “家里有钱就了不起吗?”韵锦的手挣脱不了,更是有气无处宣泄,屈膝就朝他撞去。程铮“噢”了一声,痛得弯了弯腰,火大地用力把她甩到最靠近门一张沙发上,手脚并用地死死压住她,犹自吸了口凉气道:“靠!你也太狠了,想让我断子绝孙呀。” 韵锦这下是全身受他所制,想破口大骂又苦于找不到足够恶毒的词语,只得哭地说了一句:“你到底要怎样才肯放过我?想欺负我到什么时候?” 然后便一径失声痛哭,好像想要把失去沈居安的难过、高中时被程铮捉弄的不甘和长久以来的挣扎、压抑通通化作眼泪发泄出来。 程铮无奈地看着她在他身下像个孩子一样大哭,又眼尖地发现邻居听见了这边的动静,向没有关的大门探进了一个头,见到这让人浮想联翩的一幕立刻又飞也似地消失了,程铮不由苦笑。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程铮觉得自己胸前的t恤都被她的眼泪打湿透了。韵锦像是在一场痛哭中耗尽了力气,神情恍惚地抽气,也忘了挣扎。她没想到与沈居安这一段贴心的关系刚刚开了个头,便这样莫名其妙地夭折了,心里空空的,不知如何是好,满是茫然。 程铮在浴室里冲洗了一轮,神清气爽地重新走出来的时候,发现韵锦犹在低头机械地用纸巾擦拭裤子上的痕迹,脸色难看到极点。 “别擦了,你已经擦了十几分钟,裤子都要擦破了。”他心情大好地坐到她身边。 韵锦不理他,把身子挪开了一点,仍没有停止手上的动作,实在太让她恶心了,恶心到她开始有点厌弃自己。 “我也不是故意的。”他见她不理会似乎也有点不好意思,摸着自己的脸颊,嘀咕道,“你打得我好疼。” “我恨不能打死你。”韵锦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打我你就一点不心疼?”程铮抓起韵锦的手就要往自己脸上贴,“你摸摸,真肿了,不骗你!” 韵锦面似寒霜,没有一点与他笑闹的意思。说实在的,看见她这个样子,程铮心里还真有点怵,生怕自己抓着的那只手再次一个大嘴巴子抽过来,这女人狠起来什么事都做得出,脸上再挨一下可不是那么好受的。 于是,他只得讪讪地问:“唉,你真的跟沈居安玩完了?我就知道会这样,其实跟我没关系……唉,你哑了,说句话行不行,我最不喜欢你遇到什么事情都一声不吭的样子。” 韵锦把擦过的纸巾一扔,站了起来:“我不要你喜欢。” “那你要谁喜欢,沈居安?只怕他没你希望的那么情深不渝。”程铮也跟着站了起来。 韵锦冷笑道:“没了沈居安,也不会是你。” 这话让程铮大受刺激:“我还就不明白了,我哪里配不上你?” “你这脾气一天不改,就……”韵锦说到一半又改了口,摇头道,“算了,你也不用改,总之一句话,你是你我是我,你以后可别来找我了。”她说着就朝门口走去。 “我脾气怎么了?至少我不像你一样口是心非。”程铮站在原地还了一句。 韵锦叹了口气:“你回去吧。”不待他回答,便走出了门口。 “滚吧滚吧!你以为你真了不起啊?”他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程铮是傍晚的飞机,韵锦没有去送他。 当晚,韵锦宿舍已经熄了灯,才接到程铮的电话,电话那头是喧闹的背景声,他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如果我说我可以改,你会不会承认,其实你心里是喜欢我的,一点点也好,会不会?” 韵锦在黑暗中握紧话筒,不理会他不依不饶的追问。 会不会?会不会…… 韵锦和沈居安来得快去得也快的恋情很让周围熟悉的人惊讶了一阵,但毕业生的感情总是朝不保夕,看多了,当事人又不予置评,也就不以为怪了。 韵锦心里有一阵空落落的,也说不出算不算伤心。那次的事后在系办第一次看见沈居安时,她心中更多的是尴尬。倒是沈居安大大方方地打招呼,他问:“韵锦,几天不见,你还好吗?” 韵锦低头含糊其辞。 “我以为我们还是朋友。”他笑着看着她。 在他心无芥蒂的笑容里,韵锦竟为自己的小家子气感到羞愧,赶忙回报一笑。 韵锦的大二生涯随着沈居安的毕业离校也成为了过去。暑假她本打算和莫郁华一样留在学校多找几分兼职,谁料妈妈一通电话把她催回了家。她原想在电话里问清楚是什么事,妈妈却避而不答,只叫她回去再说。 于是韵锦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回到家中,她担心妈妈出了什么事,放下行李就拉着妈妈要问个究竟。可妈妈一反常态地支吾了一会,久违的红晕出现在她比原本稍显丰盈的脸上。 半天韵锦才搞明白,原来妈妈在先前提到的服装出临时工,老板听说她原本在单位里是做会计的,就把她调去管管帐。一来二往之后,竟跟老板擦出了火花。那服装厂的老板比妈妈小一岁,离了婚,也带着一个女孩,最近他向妈妈提出了结婚的想法,这也是妈妈把韵锦急着叫回来的原因。 看着妈妈期盼又紧张的样子,韵锦想,自己有什么权利反对妈妈去寻找自己幸福呢?妈妈已经四十多了,这样的机会不会再有很多。所以她薄了手足无措的妈妈,只说了一句:“我相信爸爸也会跟我一样希望妈妈幸福。”然后她看到了妈妈眼里的泪光,不过这一次是因为喜悦。 韵锦真心为妈妈高兴,只是到了晚上,她一个人躺在床上,深切的孤独感就慢慢地爬了出来。妈妈终于有了自己的归属,她会有属于她和另一个男人新的家,只剩了自己孤零零的一个,那么冷清,原本还以为可以跟沈居安平平淡淡地相互依靠走下去,只可惜,那么好的男孩她却没有福分。 后来在妈妈的安排下,她也见过那个男人几次,跟爸爸的文弱儒雅不同,他长得很憨厚普通,显得比实际年龄要老态一些,好像没有念过多少书,但看得出对妈妈很是呵护。这就够了。韵锦配合地喊他叔叔,他搓着手,开心得只会笑。 既然惟一假想的阻力都不存在了,婚事就顺利地筹备着。本来妈妈只打算悄悄登记了事,但对方坚持要给她一个仪式,哪怕简简单单也好,对于这一点,韵锦也表示赞同,于是便陪着妈妈为喜事忙碌着。 婚礼的前两天,韵锦跟妈妈提着采购回来的大袋小袋刚返回到她们住的学校宿舍楼下,就听见一楼的李师母迎出来,笑成一朵花似地说道:“韵锦,你看是谁来了。” 正纳闷,一个她再熟悉不过的身影从李师母家走了出来。 韵锦暗暗叫苦:“你来我家干嘛?” “找你呀。”他答得顺理成章。 “韵锦你也是的,男朋友过来也不在家候着,人家阿铮都等了你半天了。” “没事的,李师母,我等她是应该的,再说我不等韵锦,怎么能喝道您家那么好的茶?” 李师母笑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韵锦啼笑皆非地看着这一出,这家伙也够会装的,哄得楼栋里以刻薄著名的李师母像拾到宝一般开心,还一口一个“阿铮”,她听着都暗地里抖了一抖。 “韵锦,他是……”妈妈迟疑了一会,打量着程铮问。 “阿姨好,我是韵锦的……高中同学。”程铮忙上前打招呼,那话里实则虚之,虚则实之的暗示完全可以起到误导的作用。 李师母答腔道:“这孩子就是面子薄,还不好意思了。我说苏师母呀,你们家韵锦真是修来的好福气,阿铮模样好脾气好不说,还是q大的高材生呀。” 妈妈看向程铮的眼神里有惊喜的意味,程铮剑眉星目的样子和举手投足见的好教养已经给了她好的第一印象,再加上李师母这么一说,没有哪个母亲会讨厌这样的准女婿。 为什么不能凭意念让一个人消失?韵锦恨不得程铮即刻在她眼前灰飞烟灭。他笑着回望她,似有千言万语,可在韵锦看来,那表情分明在说:“我打我呀,有种你再动手打我呀!” “有话回家再说。”看妈妈的样子,就知道她自动将两人的眼神交流当作眉目传情。 程铮笑吟吟地跟李师母道别后,跟着闷闷不乐的韵锦上了楼。 回到家后,在给他倒茶的间隙,妈妈将她拉到厨房,低声问:“韵锦,你交了男朋友怎么不告诉妈妈?” 韵锦朝天花板看了一眼:“都说了是高中同学。” “还骗妈妈是不是?高中同学怎么可能一个男孩子那么远找到家里来?”妈妈薄责道,随即露出欣慰的表情,“这样也好,妈妈总觉得对不起你,怕你心里觉得孤单,现在有人照顾你了,我也多少放心了一些。” 韵锦不语,她先前纵有千万种辩解的话,在妈妈说出这样的话之后,哪里还有忍心让她失望。 走回客厅,正好看见程铮四顾打量着周围,韵锦没好气地把茶递给他,说了一句:“住惯了豪宅,没见过这么空落落的屋子吧。” 程铮接过茶立即喝了一口,说道:“不会呀,我家其实也住我爸设计院的单位大院里,你家收拾得挺干净的,看得出阿姨平时很费心思。” “哪里呀!”妈妈又高兴又不好意思,“你们在这里坐,先看看电视,我做饭去。” 妈妈的身影一消失在厨房,韵锦立刻压低了声音道:“你就装吧,装够了就快走。” 程铮却小声问道:“你家怎么贴了喜字?你妈不会早知道我要来,准备立刻把我们送入洞房吧?” 如果不是怕惊动妈妈,韵锦恨不能把一杯热开水全泼到那张可恶的脸上,她遗牙,有点不自然地说道:“是我妈妈的喜事,她准备再婚。”原本做好心理准备要听到他的嘲笑,谁知程铮只是“哦”了一声,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 妈妈的饭很快上了桌,比平时丰盛多了,看得出比平时多费了心思,还一个劲地给程铮夹菜。韵锦食之无味地拨了几口,就对程铮说:“你吃快一点,下午只有一趟回省城的车,迟了就赶不及了。” 程铮闻言放下碗筷,却看着韵锦妈妈说:“阿姨,我来得正巧,不知道能不能也参加……嘶……参加您的喜事。”他把脚往里收了收,不让她再在暗地里使劲踹。 妈妈的脸红了一下,忙说:“哪里的话,其实只是一个很简单的婚礼,反正我们这边的亲戚少,你来了正好,就住下,只怕我们这里太简陋,你不习惯。” “怎么会呢?”程铮如愿以偿地笑了,趁妈妈没察觉,朝完全无语的韵锦示威地扬了扬下巴。 [记住网址.三五中文网] 9 第九章 参加妈妈的婚礼会是什么感觉?恐怕有体会的人并不多。婚礼的前一晚,妈妈在一天的忙碌之后睡着了,在她均匀的呼吸声中,苏韵锦的意识却清醒得让自己难受。 由于房间不得不让给了程铮,苏韵锦这两晚都跟妈妈睡在一起。她不敢翻来覆去,怕自己的烦躁不安惊动了连梦中都露出笑容的妈妈,实在无法入睡,只得蹑手蹑脚地从床上爬起来,到客厅倒了一杯水。直到热水的温度透过玻璃杯传递到她的手心,她才觉得自己终于又握住了一些实在的东西。 小地方的夜晚,连灯光仿佛都随人睡去了,四周是无边无际的静,苏韵锦轻轻坐在老旧的沙发上,没有开灯,难以视物的黑暗让她错觉爸爸还坐在身边。曾经爸爸和妈妈相濡以沫的感情是她最向往的,原来,什么都会改变,世界上有什么是永恒的呢? 一侧小房间的门有了轻微的响动,看来还有人和她一样深夜未眠。苏韵锦渐渐适应了黑暗的眼睛看到程铮站在房门口朝她打了个手势,她想了想,放下水杯,跟着他走到了家里小小的阳台上。 苏韵锦看着他在黑暗中的侧脸,静静地等他发话。 程铮说:“你也睡不着吗?” “干嘛用这个‘也’字。”她的意思是,唯一的亲人明天就要跟另一个人重组家庭,但那个人不是他,他没理由失眠。 他忽然低头笑了一声,轻轻说道:“韵锦,我睡在你的枕头上,翻身的时候还找到了你的几根头发,我就想,这是你睡过的地方,即使你不在,上面还有你的气息,这真好。” 苏韵锦啐道,“半夜三更的,你找我就为了说这些没正经的?” 程铮靠在水泥的栏杆上,“你听我把话说完呀。我很小的时候,有一次,妈妈逗我玩,说‘阿铮呀,等你长大了,妈妈就可以把全部的事业交给你了’,我就问‘妈妈把全部都给了我,自己要什么呢?’妈妈就说‘等你长大了,爸爸妈妈都老了,什么也不想要了’,我继续问‘老了之后会怎么样?’妈妈说‘会离开’,于是我当场大哭,我不要长大,不要他们变老,不要离开。妈妈很无奈,但她还是说‘不管你愿不愿意,最后每个人都会走’。长大后,我想,我妈是对的,陪你到最后的那个人永远只有你自己,但是,曾经陪伴过你的那些人存在的痕迹却永远不会消失。” “我可以理解为你在安慰我吗?” 程铮笑了,“我只是看不惯你像被遗弃的小狗的模样。” “你不会懂我的心情。”爸爸不在后,妈妈就是她唯一的亲人。是,不管妈妈是不是嫁给了别人,血缘是改变不了的,但她再也不是只属于苏韵锦,不再只属于她们共有的那个家。 “苏韵锦,别那么武断,你不是我怎么知道我不懂。我也许没有像你吃过那么多苦,但是不管是什么出身的人,或贫或富,在对爱和被爱的期待上是没有区别的,你也别拿这个理由来说我们不合适,对我公平点。” 这似乎是苏韵锦记忆中跟程铮第一次心平气和的对话,也许是因为疲惫了,很多平时她不愿意说的话也说了出来。 “什么是公平,程铮?为什么你喜欢我,我就必须回应你?过去种种我可以不提,可是你心血来潮地到学校,甚至到家里来找我,三番五次打扰我想要过的生活,你从没有问我想不想要,愿不愿意接受,就这样把你的感情强加给我,这就是你的公平?” 从来没有人跟程铮说过这样的话,从小到大,他习惯了拥有别人羡慕的东西,好的家境,好的外表,好的成绩,这些东西太轻而易举地属于他,只有他不想要的,很少有得不到的,所以他一旦渴求某种东西,便理所当然地觉得自己应当拥有。 “我以为至少你会有一点点喜欢我。” “我只是一个很普通的人,有你这样的男孩子爱过我,到老回想起来或许都觉得幸运,但我跟你在一起太辛苦了,我要的爱是对等的,你却连对我最起码的尊重都做不到……你先别急,我知道你已经尽力对我好,你不是有意居高临下,只是我们脚下踩着的地面原本不在同一水平线上,我踮着脚尖才能够得着你,我不想让自己那么累,所以居安说得对,我不敢爱你。那天你问,如果你愿意改了你的脾气,我们会不会有可能,我的回答是:你不需要为我改变,你很好,只是跟我不合适。如果能遇到跟你合适的那个人,比如孟雪,比如其他人,你一定会幸福。” 10 10 第十章倾城之恋 程铮在医院里待了7天,苏韵锦心中的两个自己就争斗厮杀了7天。 一个声音在问她:苏韵锦,当感觉到他有危险的时候,你为什么那么害怕?那种欲哭无泪的恐惧和绝望是出于对一个你不爱的人的关怀吗?送他去医院的路上,你的手为什么在抖?跟失去他的可怕相比,两个人之间的差距是否真的那么重要? 另一个声音却在说:苏韵锦,你在为你的软弱和感情用事找借口。你明知道事情也许没有那么糟糕,他跟那个非典病人并没有很直接的接触,很可能只是一场小小的伤风感冒。凭借他的家庭背景和章家的这层关系,他完全可以得到最好的照顾,而你什么也做不了。如果你放任自己,走错了一肯步,就再也收不住脚了,很有可能连最后的骄傲也丧失。 两个声音都义正词严,据理力争,韵锦疲惫不堪。 程铮在医院里每天都给她打电话,诉说自己被“囚禁”的委屈和无聊,听韵锦在电话里的反应始终是淡淡的,再想入院前她明明对他那么在意,怎么也摸不准自己到底哪里出了差错。 程铮住院的第二天,韵锦就接到了妈妈的电话。原来,前一段时间,叔叔害怕受到非典的波及,觉得在小县城里也不安全,便带着一家三口回到他附近农村的老家,那里交通闭塞,绝少外来人口,是个避难的好地方,这也是妈妈先前没能跟她联系上的原因。 “你不会怪妈妈事先没有及时通知你吧?” “不要紧的,妈妈,你没事就好,先前联络不到你,我还担心来着。” 韵锦是真心的,她不怪妈妈,只是遗憾在她最需要关心的时候,妈妈暂时忘记了她。 程铮出院的当天,韵锦还是去了医院,但她没有进入到病房区,只是在医院门口的假山边等候。和她意料中的一样,来接他出院的不只她一人,早已有人为他办好了各项手续,陪伴他走出医院门口的几个人中,有一个看起来三十来岁的美丽妇人,边走边跟她身边的一个中年男子低声交谈,程铮走在他们旁边,手臂上挽着一个明丽的年轻女子。 早有司机模样的人将车开了过来,他们几人并没有急于上车,也似乎没有留意到站在角落里的韵锦。 韵锦迟疑了,不知道该走上前去还是悄悄离开,正踌躇间,一个更让她意想不到的人快步从医院里面走出来,加入了程铮他们几个人中。? 居安?一个她绝对意外的人出现在一个绝对意外的场景中,很难用言语形容韵锦此刻的惊讶。 其实在这两年里,沈居安和韵锦还是偶有联系的,不过也仅限于电话里浅淡的问候。所以,这还是毕业后韵锦第一次见到他,他没有多大改变,虽然在衣着形象上比学生时期成熟稳重了不少,但整个人身上散发出来的说不清的清雅妥贴,依稀还是韵锦记忆中那个在图书馆里沉思的少年模样。 想不到竟然会是沈居安首先看到站在一旁的韵锦,他倒没有显出多少惊讶的表情,仿佛这样的重逢完全在他意料之中。他先是遥遥地朝她微笑了一下,然后才转过身去跟程铮说了句话。 这次他们几个人都看向了韵锦的方向,程铮几乎是立即甩掉那年轻女子的手,一脸惊喜地几步跑到韵锦身边。韵锦抿嘴笑了笑,他的精神很好,完全不像一个刚出院的“病人”。 “现在医院最不安全了,你还来干嘛?”他故意板着脸说。 韵锦含笑道:“你没说我倒没想到,也是,那我先走了。”说完作势要离开,程铮那里会肯,移了移身子,挡住她的去路:“来了可就不准走了。” 两人说话间,其余几人也走到了他们身边,几道目光同时打量着打扮朴素的韵锦。 那个明媚的年轻女子直接靠近程铮,再次亲热地挽着他的手,微微侧着头,带着点俏皮的表情着看程铮和韵锦。 程铮触电一样甩开她,一脸气愤地说道:“章粤你找死是不是?” 那名叫章粤的女子皱眉:“哟,小铮铮,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我?”说着又贴了上来,这一次故意挽得很紧。 程铮不便用力,一时也摆脱不了,便无奈地说道:“章粤你看多了肥皂剧都中毒了,这也太假了。”话虽这么说,眼睛还是紧张地看了韵锦一眼,见她似笑非笑地盯着他,心里顿时又没了底,便说:“你不会连这个都信吧,这只丢脸的八足是我表姐章粤!” 韵锦还是不语,只是看了看章粤,眼神却渐有深意。 程铮有些急了,就连章粤也看出了情况有点不对,吐了吐舌头,偷偷松开了手,包括沈居安在内的其他几人脸上都露出了看好戏的神情。 “韵锦,你生气了?真的,我没骗你,不信你问她……章粤,你给我过来……”程铮想起了几天以来在电话里察觉出的她的冷淡,不由得有些慌了,害怕自己和她之间好不容易有的转机又成了泡影。他说着,一把将章粤扯了出来,着急地要她作证。 “章粤,你干的好事,被你害死了。快给我说清楚,快说呀!”ttp 韵锦看着努力辩白的程铮,忽然释然地笑了,在程铮还没搞清楚她这个笑容的含义前,探身上前以一个拥抱的姿态结束了他所有的语言。 程铮两手垂下,在几秒钟的时间里,全身僵硬地没有作出任何反应,是她的体温证明了这一切的真实性,他慢慢将手停在半空,然后像用尽所有的力气一样回应她的拥抱…… “啧啧,姑妈,爸,你们看见了吧,这是我们家的小霸王吗?还有,这两人就当我们是布景似的,以后别只是说我伤风败俗。”章粤津津有味地看着,还不忘发表评论。 他搂得太紧,韵锦有些喘不过气了,赶紧推了推程铮,艰难地挣脱了他的怀抱。那个看起来不到40岁的妇人竟然会是他妈妈!韵锦知道自己现在成为了在场所有人视线的焦点,不由感到些许窘迫地垂下了头。 他妈妈毫不掩饰自己对韵锦的打量,韵锦感觉她的眼神将自己全身都巡了一遍。她不是不知道自己普通的衣着在他们这一家人面前是怎样的寒伧的,但强烈的自尊心让她强迫自己抬起头来,正视对方的眼光。 她等待着对方打量完毕后的结论,没想到他妈妈看了一会,忽然笑着说道:“原来你就是苏韵锦,我看了半天,也没觉得你像我们阿铮说的那样――是个特冷血的人呀。” “我什么时候说过那样的话!”程铮强烈不满地打断。 “你高三那年暑假、大二那年五一结束后、准备上大三的时候都说过,还需不需要我提醒你别的。”章晋茵好整以暇地说,章粤幸灾乐祸地笑了出来。 “怪了,别人问你多少岁你说不记得了,这些无关痛痒的事情你倒记得很清楚。”程铮被揭穿后,恼羞成怒。 “我儿子的感情生活怎么会是无关痛痒的事?”章晋茵挑眉说道。 韵锦心里想,乍一看还觉得程铮跟他妈妈长得并不像,现在看来,没有什么能让人置疑他们是亲母子,说话口气神态像到了极点。 章粤唯恐天不乱地笑了出来,还不忘转向身边的中年男子,添油加醋地说道:“爸爸,这就是那个被程铮照片里抠掉头的可怜女孩,真惨啊,全班那么多人……” “舅,你带他们走吧,别在这里碍手碍脚的。”程铮求助地看着一直沉默的中年男子。 章晋萌――这个韵锦以往只在财经杂志上见过的知名企业家,现在却是爱莫能助地拍了拍外甥的肩膀说:“说句实话,阿铮,刚才那句话你确实说过,就连我也记得。至于那个抠掉了头的照片,呃,我没看过,不好说。” 韵锦始终带着笑容,心里慢慢放下了先前的戒备。看得出来,他是在一个被众人关爱着的幸福宽容的家庭长大的小孩,也许就是这样的家庭环境,才让他性格里多了一份不管不顾的孩子气。 “韵锦,你好,好久不见了。”一直浅笑看着这一切的沈居安这时对她打了声招呼。 程铮好像这才想起了什么,悄悄凑到韵锦耳边说:“他现在是我表姐的男朋友。” “程铮,你唧唧咕咕说什么,我都还没开口呢。”章粤牵住了沈居安的手,对韵锦笑道,“关系有些混乱是吧,所以我就说,人生就是有了那么多巧合才具有戏剧性嘛。”沈居安看着章粤不语,眼神里有着溺宠。 果真是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就连角色的变化也那么莫测。曾经她与沈居安牵手走过校园的小道时,何尝想得到这一出。 “是呀,居安,好久不见。”韵锦道。 章晋茵对韵锦笑着点头,算是正式打过招呼:“我那没出息的傻儿子,可是念叨你很久了。我这个做妈的光听他倾诉,耳朵都起了几层茧。这样也好,他从小无法无天惯了,该有个人给他点苦头吃吃,不过现在看起来,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韵锦忙回以笑容。 章晋茵看向儿子:“你没事了,我也要回去了。看你,手好像长在人家手上一样……知道你不耐烦,说吧,你现在回你舅那边还是回我上次给你买的那套小公寓?” 程铮当即表示要回公寓,章晋茵也不勉强,遂让司机送他们返回,自己则上了弟弟的车。 沈居安和章粤是自己开的车,章粤临走前不怀好意地交待程铮:“回去后悠着点啊,以后有什么不懂的就问表姐。” 见程铮虚晃了一下拳头表示警告,她也就笑嘻嘻地跟沈居安离开了。 “别说又只是一场误会,因为即使是误会,这一次我也不会再放开。”回到公寓后,程铮还是紧紧地黏住韵锦,好像一松手,她就会消失。 上次她那告别的一吻留给他的隐痛至今还在,狂喜过后一场空的感觉他不想再尝试。现在仿佛他把她的手抓在手心,她便再也不能离开。 看着他这个样子,韵锦也不禁动容,便叹了一声:“程铮,我究竟好在哪里?让你值得这样对我?”这是她心里长久以来都不曾明白的问题。 程铮却撇了撇嘴,道:“苏韵锦,你倒挺会往自己脸上贴金,我什么时候说过你好。你长得也就一般般,性格尤其别扭,犟起来简直欠揍,实在让人说不出好在哪里……可是,我偏偏爱你。” 韵锦不禁苦笑。程铮把她的手贴上他的脸颊,喃喃地说:“别可怜我,我不要你的同情……”说出这句话之后他又后悔了:“不,不,如果只有同情才能让你愿意在我身边,那就同情我吧。” 韵锦还能做什么?除了紧紧和他依偎。恋人之间往往肢体语言比交谈更能抚慰对方的心。 那就在一起吧,抛开所有的顾虑,即使今后相互折磨,明天的事留给明天去后悔。韵锦想,一路闪躲,想不到还是会有今天,正如张爱玲笔下,用整个香港的沦陷来成全一对白流苏和范柳原,莫非眼前举国上下谈病色变的混乱,也只为了成全她苏韵锦和程铮?别怨她自欺,在哪对恋人心中,自己的感情都足以倾城。也别问她何以拒绝了那么多年,所有的防备却在一朝瓦解,她只是决定对自己诚实一次。 相互依偎的时候,时间变得失去意义,韵锦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只知道窗外夜幕已降临。傍晚的时候,程铮电话叫了楼下的外卖,很简单的快餐,两个人都吃得很香甜。 她恍惚间觉察到时间已经不早,但看了看程铮的手表,不过晚上八点钟,过了一会,还是觉得不对,便硬是从程铮身上掏出他的手机,一看时间,不由大怒。手机屏幕上赫然显示着10点零五分。 韵锦又惊又气地从他身边站起来,把手机扔回他的身上:“你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他接过手机,也煞有介事地看了一下,惊道:“呀,怎么那么晚了……别这么看着我,真不关我事,手表的时间慢了我也不知道呀。” “是吗?”韵锦拼命压制怒气,可还是想撕掉他那张故作无辜的脸就火冒三丈,“你这人知不知道轻重?我10点钟后回学校,要是被抓住了,是要被重罚的。” “那就干脆明早上再回去了。”他装作惋惜样子,却掩饰不了眼神里得逞的兴奋。 韵锦用手警告地朝他虚指了一下,懒得跟他浪费时间争辩下去,转身就朝门口走去。 他这次倒没有阻挠,只是在她打开门后,才冷冷地说道:“你宁可这个时候回去被罚,也不肯在我这里呆一晚上吗?你这么防着我,未免也把我想得太不堪了,我是禽兽吗?” 韵锦迟疑了,他继续说道:“床给你,我睡沙发,这么晚了路上也不安全,信不信我随便你。” 韵锦在门口犹豫了一会,终究还是重新把门在自己眼前关上,闷闷地旋回客厅,拿起电话打回了宿舍。 舍友在那边说:“韵锦你这么晚没回来,我们都担心你出了什么事呢。系里刚才有人来查房了,我们把你的蚊帐给放了下来,枕头塞进杯子里,好歹蒙混过关了。” 韵锦不禁松了口气,再三说了“谢谢”,只告诉她们自己今晚有事借宿在亲戚家里,明早就会赶回去。 胡乱洗漱一轮后,韵锦走进了屋子里惟一的一个房间,当着他的面把他关在房门外。刚躺下,就听见他用力的敲门声。 “干嘛?”她重新披上外套开门。 程铮靠在门框上愤愤然道:“我说你这女人就是心太毒,你就这么睡了,被子枕头也不肯给我。” 韵锦想想,确实也有道理,于是返回房间,打开衣橱翻了半天,没想到由于这房子住人的时间也不是很多,所以竟没有多余的被子,只有床上现有的一床和一张毛毯,枕头倒是有一对。她好不犹豫地拿起一个枕头和那张毛毯塞到程铮怀里,然后立刻就要关门。 “喂!”程铮不甘心地叫了一声。 韵锦毫无商量余地地说:“你是男人,自然只能要毛毯,被子我得留着。” “我是想说,我们还没道晚安呢。” “晚安。”她飞快地说,见他要笑不笑地盯着她,心里有点明白了,微微红着脸,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左侧脸颊。 程铮哪里听她的,飞快地探身在她唇上啄了一口:“晚安。” 这家伙!韵锦返回床上,心里却有小小的喜悦,睡意也很快地袭来。蒙眬间,再次听到了追魂一样的敲门声,本想不理会,可他很有耐心地一敲再敲。 “够了,你烦不烦!”她用力地一把拉开房门。 程铮顺势掉了进来,脸上怏怏的:“真的很冷,不骗你,而且沙发我睡也太窄了,蜷得脚都麻了。” 韵锦看了看他提着的薄毛毯,春天的晚上还是带着微微的寒意,考虑到他是刚出院的病人,而且不久前还感冒发烧了。她言简意骇地说道:“换你睡床,我睡沙发。”她抢过他手中的毯子,走出了房间。 程铮拖住她:“让你一个女的睡沙发,说出去我都不用活了。” 韵锦转过头:“程铮,我再问你一次,你到底想干嘛?” 良久,等到他心里都没了底气,才感到身边的床垫微微陷了下去。他没有看她,但也知道她尽管和他躺在一张床上,但身子一定尽量远离他。 韵锦和衣睡在床上,背对着他,听着黑暗里传来他的呼吸声,怎么也睡不着,又不敢动弹,正犹豫着要不要换到沙发上去。忽然感觉到有双不老实的手趁她不注意,悄悄从衣服的下摆爬上她光裸的背。她像被烫到似的立即缩开,用力抽出他的手,厉声道:“干什么?我就知道不该相信你。” 他的声音在黑暗中听起来可怜兮兮的:“韵锦,我睡不着,老想着,这是梦吗?你真的就躺在我身边了?你不知道,我见你的第一次是在学校走廊里,那天晚上我就梦见了这一幕……” 他不用说下去,韵锦也知道那个梦里肯定没有什么健康的内容,幸好他看不到她脸上的烧红,她啐了一口,没有言语。 “让我看看你好吗?我不开灯,真的在暗里看看就好,我……我……”他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贴着她的耳朵轻轻说出了下半句话。 韵锦一愣,明白过来后羞得哪里还说得出话来。可是她毕竟是年轻未经人事,哪里知道这句“我不会‘进去’的”和“我爱你”一样,被并称为男人经典的两大谎言。 “可不可以,可不可以……”他反复摇晃着她的肩膀,像个要糖吃的孩子。她只觉得不知所措,想拒绝他,可又抑不住心里的意乱情迷。他说他从来没有看见过真实的女孩子的身体,她又何尝不是一样好奇。那就相信他吧,只要不到“最后那一步”…… 程铮见她沉默,怎么会放过机会,翻身压住她,边胡乱地吻着,一只手摸索着解她衣服上的扣子。韵锦脸红得要滴出血来,软软地任他摆布,等到意识回转过来,身上凉凉的,触到的只有他滚烫的肌肤,才知道两人间已经没有了任何遮掩阻碍。 程铮在她身上撑起身子,借着窗帘外透进来的微光用眼神膜拜她仿佛泛着柔光的身躯,这无数次在梦里出现过的景象首次真实出现在他面前,美丽得超乎他的想象,他喉咙里发出一身含糊的呻吟,任由自己陷入迷乱之中。 他的手,他的嘴唇都重重落在韵锦身上,韵锦觉得自己像在核的顶峰,一种不熟悉的感觉一波波涌上来。正迷醉间,身下一阵锐痛传来,如被生生凿穿,她惊叫一声,骤然睁开紧闭的眼。 “程铮,你骗我!”泪水滚滚而下,说不清是因为疼痛还是别的。 “对不起,对不起,我实在忍不住了。”他低喃着,慌不迭地用手去拭她的泪。 “你出来!很痛。”她哭着道,用力推他。 他边吻着她边说:“我也痛,忍忍好不好……” 程铮其实也一样,何尝经历过这些,只不过靠着本能去做想做的事,她的紧窒和他的紧张都让他手忙脚乱,看到她的疼痛和眼泪更加不知所措,汗水和她的泪水融成一片,可血气方刚的欲望在煎熬着他,最后咬牙一发狠彻底挺身进去。 韵锦疼得喊不出来,只得用力掐住他。他的动作青涩得完全没有技巧,少年的蛮力更是不知轻重,每一下的动作都是重重撞击着她,折磨着她。 韵锦先前只感到疼痛不堪,渐渐地,竟从他的粗鲁中感到了一种被填充的满足,好像在提醒着她,也许,从此以后她不再是孤单一个人。 过分的敏感和冲动让他们的第一次草草收场,韵锦任他像个孩子一样趴伏在自己胸前,想狠狠骂他,却无声地用手环住他光滑结实的背。 他在她身上半睡半醒地伏了一阵,又再卷土重来,一整个晚上,一对少年男女探索着分享那陌生隐蔽的激情,汗水湿了又干,最后韵锦沉沉睡去之前,只听见他反复呢喃着她的名字。 [记住网址.三五中文网] 11 11 《原来你还在这里》11 11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2 12 《原来你还在这里》12 1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3 13 《原来你还在这里》13 13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4 14 《原来你还在这里》14 14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5 15 《原来你还在这里》15 15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6 16 《原来你还在这里》16 16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7 17 《原来你还在这里》17 17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8 18 《原来你还在这里》18 18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9 19 《原来你还在这里》19 19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0 20 《原来你还在这里》20 20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1 21 《原来你还在这里》21 21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2 22 《原来你还在这里》22 2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3 23 《原来你还在这里》23 23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4 24 《原来你还在这里》24 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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