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大人,红颜灼》 第1章 风起长安 天地间一片混沌,空气中弥漫着黄沙的味道,天空一片昏暗。狂风席卷着砂砾,击打在戈壁滩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边境苦寒,冬季惯来如此,鲜少有晴朗的日子。西门关的百姓们此时大多在家围着火炉,喝着热酒,吃着熟肉。任凭外面风沙大作,树木摧折。 军营的主帐内,一个面容坚韧的女子,躺在床上浅眠。乌黑的秀发以檀木簪子束住,身上还穿着黑色的护甲。汗水大滴大滴地从额头流下,而后滑过细长的睫毛,从刀削般的鼻梁落下。眉头紧蹙着,指尖发白,似是做了噩梦。 从做上镇西军的主将的那一日起,微生凉的睡梦就再也没能安稳。坐在她父亲曾经坐的位置,她并没有她曾料想过的那般喜悦,反倒是无尽的压力,几乎要把她吞噬殆尽。 今年朝廷拨到西门关的物资较之去年少了许多,摆明是想要打压她的威风。倒也是可笑,打了败仗要被这些老不休的群臣在背后指指点点,打了胜仗就开始惴惴不安,在皇帝面前给她上眼药,生怕她的风头太盛。 微生凉从睡梦中醒来,拿帕子擦了擦脸颊。没由来的不安感充斥着心脏,她不禁皱了皱眉。她有种感觉,有什么不好的事情正在悄然酝酿着。战场厮杀多年,正是对危机的预感,让她一次次化险为夷。 不由得笑了笑,只是这笑意未达眼底,带着些许的凉薄。喃喃自语道,“估计是独孤信又在蠢蠢欲动,要出手了。”明明晚秋的时候刚打了一仗,他就不能消停些。 她的神情无哀也无怒。随手扯过盖在身上的大氅,快速地穿套上盔甲,径直走出了营帐。 守卫营门的都尉看到将军出来,恭敬地行了礼。微生凉手抬起,都尉便直了身体,继续站岗。 军营上方的天空难得清明了一些,只不过远处风沙还在狂舞,砂砾卷着石头遍地走。这也算是西门关的气候特色了,整个南国独一份的存在。明明是同一片地方,却能一边晴空白云,一边狂风大作。 这一年草原虫害严重,收成亏欠。漠北军和镇西军在秋天打了一场夺粮之战,大败。独孤信连带着漠北军都安稳了两个多月,不过根据微生凉对自己的死对头的了解,他要是按捺得住不出手的话,那就不是独孤信。 “传我号令,全军戒严,弩搭上箭。”微生凉眯着眼看着晴朗的天空,作出命令。 “是。”都尉匆忙地传下号令。将军传下号令自然有她的道理,他们只要执行就行了。 “独孤信,这样的天气,要是真敢来,我要你有来无回。”微生凉握住剑把,嘴角勾起一抹戏谑和嘲讽。 高高的城墙上站着稀稀拉拉的几个士兵,瑟瑟缩缩地站在风中,城防看起来颇为松懈。 漠北二王子,也就是漠北军的统领独孤信,带领着十多个人的精英队伍,伏在距离城墙数十米的天然土堆后,看到松懈的城墙心中大喜,不枉费他忍气吞声了两个多月,这一次,他一定要打微生凉一个猝不及防。从箭筒中抽出三支箭,弓拉出满月,松手,悄无身息地射杀了三个站岗的士兵。 又从箭筒中抽出三支箭,稳稳地搭在弦上,手臂绷紧,松开,射出。却被空中另外的一支箭从空中打开了。这样的爆发力,预测力,也就只有她了。独孤信眯了眯眼睛,撇了撇嘴,暗道今天可真不是个好日子。 “微生凉,这次便放过我吧,咱们下次再决一雌雄。”独孤信轻佻地说,一脸的桀骜不驯,身体却如一把蓄势的弓,肌肉绷紧着。从土堆后面站了出来,十多个属下见状也拔刀站在了独孤信的身旁。 电光石火间,一只铁箭破空而出,以快地离奇的速度射了过来,没入了独孤信的肩膀,独孤信手拽住了箭尾,硬生生地把急速的箭停了下来,闷声轻哼了一声。这一箭,若是没停下来,他这肩膀可要废了。 “独孤信,今日便放过你了,不过你可得记清楚了我可不是什么大丈夫,所以一决雌雄什么的,你还是和别人去比吧。”微生凉站在城墙之上,身后是众多的士兵,面色冰冷。 “狠心的女人。”独孤信笑眯眯地说,丹凤眼挑起,带着戏谑的笑意。鲜血接连不断地从肩膀流出,独孤信的脸色也白了几分。 独孤信的属下们无不怒目圆睁,却不敢说一句大话。这镇西将军的箭,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他们可没有他们殿下的本事,能徒手把箭停住。惜命的他们选择闭嘴。 微生凉毫不在意地笑了笑,说道,“我的箭很昂贵的,可是上好的铁打的,下次见面,记得还。” “我独孤氏一定会加倍奉还的。”独孤信咧开嘴笑了笑,飞眉入鬓,吃痛地捂住肩膀,带着部下离开了。 “老大,为何要放过他们。”前锋将老铁气急败坏地问微生凉,在他看来,今日分明是把独孤信弄死的大好时机。 “这边境日子无趣,总得寻点乐子,而且没了独孤信,还有别的独孤什么呢。”微生凉攥紧了手中的剑,神色晦暗不明,长剑出鞘,耍出冷冽的剑花,剑气所至,在地上留下了一道道裂痕,似乎要斩去某种意味不明的情愫。 第2章 旧友重逢 月上中天,月光洋洋洒洒地洒落,清辉就像是青衫年少的时光。 夜半时分,军营的门轰然洞开。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人伏在马背上,黑马体魄强健,胸宽鬃长,快似一道黑色的闪电,几个瞬息之间,身影连同马蹄声,都隐没在黑暗之中。 守门的几个士兵把门关上,神色平静,按照他们的经验,每次将军半夜出军营,漠北军就有苦头吃。 上一次是只身一人潜入了漠北军营,把人家的智者杀了。再上一次,是在漠北军营里放了一场大火。虽然手段不怎么磊落,不过行军打仗这种事情,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过于讲究手段,就打不了胜仗。 此时的蒙古包里,漠北的二王子,漠北军的统帅独孤信,正在那里偏着头,歪着脑袋,给自己肩膀上的伤口涂上药膏,换上干净的细布。 想到白日里微生凉那意味深长的话,随手拿过了还带着他血肉的箭,打量了一番,箭头是精铁打造而成,箭身是竹管,是一只无羽箭。手指试探性地拧了拧箭头,竟然发觉松动了一些,手上使出了三分的力道,把箭头拔了下来。 从竹管里面倒出来一个纸条,看完之后,蹙了蹙眉头,又不由得噗嗤一声笑了。有利可图的事情,他从来都不会拒绝的。 独孤信从箱子中翻出一套汉人的衣衫,在外面套上一件黑色的袍子,袖子里面装好了袖箭,叫侍卫把马牵来,把副将叫来吩咐了几句,便骑马离开了军营。 两个黑衣人在官道上相遇。 微生凉把斗篷的帽子拿了下来,冷眼看着姗姗来迟的独孤信,说道:“来得这么晚,是不想合作吗?” 独孤信勒住马,翻身下马,摸了摸鼻梁,说道:“这也不叫合作,依照你们汉人的说法,不是叫朋比为奸吗?” 微生凉眯了眯眼,独孤信识相地捂住了嘴。 “消息我都打探好了,线人也安插好了。明日到了邺城,你助我一臂之力就行。” “既然你什么都安排好了,也不缺一个我。” 微生凉侧目:“还就差一个你。” 独孤信一时没想明白这句话潜在的深意和不怀好意,那双深邃的眼睛反而蓄满了笑意:“今年草原虫害严重,军队的粮食的确不够撑过这个冬天。我确实也打过邺城的主意,不过缺少一些门道,若是此事能成,我就欠你一个大人情了。不过依照你那无利不起早的性子,恐怕此处也是有所图谋吧。难不成,镇西军也是缺粮了?” 微生凉也笑了,独孤信惯来是揣着明白,装着糊涂,和他这种聪明人说话,能省去她不少口舌。 “走吧。”微生凉说道,翻身上马。 独孤信的马性子野,才不一会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吹了声口哨,喊了句月红,不远处的一匹马欢快地跑了过来,微生凉细细打量着马,月白色的鬃发夹杂着红色,十分漂亮,头大颈短,皮厚毛粗,是匹强悍的好马。 两人并驾齐驱,速度竟然一时间不分上下。 晚风冰凉,如同一把把刀刃割在身体上,寒意一直透到了骨子里面。 任谁也不会想到,两个战场上针锋相对,巴不得对方先死一步的人,竟然会在某个夜晚,因为某个共同的目的,朋比为奸 第3章 不速之客 东方天破晓,露出鱼肚白。一夜赶路,两人终于到了邺城。 邺城的郡守李元应是当今皇后的亲弟弟,虽然是世家大族李家的子弟,却是个平庸之人,朝堂上的勾心斗角玩不来。因而被派到这边境苦寒之地,做个富贵闲人。 平日里别无他事,就是给镇西军添堵。一来是为了监视西门关的一举一动,随时向朝廷汇报,二来却是听从朝廷的吩咐,不时地来个道路堵塞,导致送往战场的物资延迟。微生凉和此人积怨已久。 两人从马上下来,微生凉把黑色斗篷脱了下来,抱在怀里。 微生凉给守门人看了路引,和独孤信一前一后进入了邺城。 独孤信的马就和它主人一般,没个正形。十分亲昵地蹭着微生凉的手背,湿漉漉的马鼻呼出暖且潮湿的气息。不像她家小黑,是一匹乖巧懂事的黑马。 微生凉问道:“你这马叫什么名字?” 独孤信揉了揉月红的鬃毛,把自家马的头摆正了,目不斜视才是一匹好马,答道:“哦,它啊,叫月红,那你那匹马叫什么?” 微生凉听了月红这名字,突然觉得小黑这名字有点不上台面,自己似乎有点对不起自己的马,咳了两声,小声说道:“小黑。” 独孤信噗嗤一声笑了,转而敛去笑意,叹道:“月红啊月红,你看看你家主人待你是不是十分的好,你看看小黑家的主人。” 小黑如有所觉,对着独孤信打了个响亮的马鼻。微生凉安抚性地揉了揉小黑的头。 两人虽然布衣在身,却都是样貌出众的人,在人群里却时比身穿锦衣华服,穿金戴银之人还要夺人眼球。又都牵着马匹,还带着佩刀,就像是混江湖的。一般百姓都不敢招惹,离得远远的,便绕开了两人。 独孤信问道:“我看起来像是欺男霸女,恃强凌弱的人吗?怎么街上的人看到都绕着我走。” 微生凉耸了耸肩,点了点头。 走了一会,微生凉才发觉到了独孤信不见了,匆忙回头看了看。一个傻大个正牵着一匹马,在一个售卖面具的摊位上看得兴高采烈的。这情景把微生凉气得牙只痒痒,他们是来邺城做事情的,不是来玩的。 微生凉一脚踹到了独孤信的腿上,独孤信没避,实打实地挨了这一脚,委委屈屈地说:“娘子来得正好,把这个买了吧。”手里拿着一个狸猫面具。 微生凉把面具夺了过来,比对着面具和独孤信的脸,觉得两者还是还挺相似的,眼角上扬,嘴角总是带着狡猾的笑。 想到独孤信是个漠北人,身上的确没有汉人的货币。便掏出来十个铜板,把面具买了。毕竟这次的事件,要独孤信牺牲的,可大着呢。 独孤信觉得新奇,把面具戴在了脸上。 微生凉说道:“不许叫我娘子,说着玩也不行,咱们是敌人。” 独孤信并肩和微生凉走着,一本正经地分析着,“微生凉,别的女人我敢说,不过你么,肯定是嫁不出去的。你看看你的手,上面都是打仗磨出来的,你想想,你都杀多少人了。哪个汉族男人敢娶你这样的女人。” 微生凉笑道:“那我便买上十多二十个面首,和他们夜夜笙歌,寻欢作乐,岂不美哉。” 独孤信的脸被微生凉的想法吓到了,脸黑了黑,不再多说。 冬日的风粗粝磨人,阴寒刺骨,不过这点风对于内力深厚的习武之人,倒是并不算什么。 那一日邺城有许多人都看到了,戴着狸猫面具的男人牵着月白色的马,还有一个冷冰冰的女人牵着黑马,慢吞吞地在街道上走着,好似闲庭信步。 第4章 刺客 茶馆二楼临窗处,雕花的窗子,半开半阖。 风过去时,从下面路过的行人,抬头便可以几缕银白色的发丝随风而动着。那样的温润,像是一块沉淀了许久的玉石,在阳光的照耀下,散发出明亮的光芒。 那人修长白皙的手指摩挲着莹白色的瓷杯,穿着厚重的黑色衣裳,跟衬得面色苍白,缺乏血色,戴着银制的面具挡住半边脸,另外却是得天独厚的美貌。公子如玉,薄脆透明。 苍白干涩的嘴唇紧紧地抿着,清淡的目光就落在茶水里面。孑然一人,身形倒是有些凄凉。 “公子,首领今日已经到了邺城之中了。只待首领一声令下,我等便立刻行动。”茶馆小二单膝跪地,禀报情况。 “全力配合首领的行动,不要出任何的差池。”声音淡淡的,带着一些几不可闻的哀愁。 店小二犹豫了一番,开口道:“公子,公子从江南赶来,可要,可要见上首领一面。” 那摩挲着茶杯的手指,停了下来,片刻后说道:“本王早就没了和她见面的立场了。” 店小二知道自己不该多说,这些都是主子们的事情。只不过是跟着公子多年,看着公子自我折磨,心中也不是滋味。 七年前,前太子宋无清勾结大内禁卫和将军府,以及小半的京城世家,发动政变。虽然是失败了,却仍旧引起了朝纲的震动。在寻常人看来,这皇位迟早是要传给太子的,不过个中道理,只有坐在皇位上的人知道,这个太子之位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 太子宋无清被废黜,封地江南,封号宁王,终身不得入长安。镇西将军府满门抄斩,独女微生凉被贬至边境苦寒之地,特遣为镇西军前锋将。 将军府世代培养一批人,类似于锦衣卫的存在,少有人知,被称作是暗部。隐藏在黑暗之中,制裁着黑暗,沉湎于黑暗。 初入西门关时,万事有所不料,微生凉把暗部的管理权转交给了宋无清,这几年在宋无清有意放权之下,才逐渐回到了微生凉的手中。 宋无清本是下定决心不要想着微生凉,他们早就是形同陌路的人了。可是越是想着不要思念,就越是思念。他在思念的人,却不一定会思念他。 目光落在楼下的一对布衣男女的身上。那女子英姿飒爽,身姿挺拔,牵着一匹黑马,正顽劣地歪着头,拿着一个狸猫面具比对着一个男子的脸,还似乎说着一些有意思的话,那男子的目光就落在女子身上,听得很认真。 这种神情,宋无清很熟悉,是只有一个男人喜欢一个女人的时候,才会出现的神情,包容,宠溺… 宋无清五脏六腑无不像烈火在灼烧。白皙的手指用力地攥着杯子,杯子碎了,碎瓷片混合着茶水,指腹被割出了血痕也不知道。他承认自己的自私,也承认自己的卑劣,即便是他得不到,他也不愿意别人得到她。 “来人,给本王查清楚,今日陪在首领身边的男人,究竟是何人。”宋无清语气冰冷,带着不容置喙。 “是。”屋外的侍卫一惊,领了命令,匆忙离开了。虽说首领的私事不易插手,不过公子的命令也不可违背,真是他们这些做手下的难为。 第5章 亡国之兵 两人在一家小茶寮歇脚,店主是个胖乎乎的,笑容可掬的生意人,店里还有个十多岁的精干地像是个猴一样的小帮工,在那里烧着炉子,茶壶咕嘟嘟地响着,冒着热气。 茶寮的窗户开着,冬日的阳光就从窗户那里透了出来。微生凉就和独孤信面对面坐着,有一句没一句的胡聊。小黑和月红在偷摸着吃店家种的花,微生凉不悦的目光放在小黑上,小黑便傲娇地扭过了头,把那花咀嚼了几下,咽到了肚子里。 气氛融洽地像是已经相处了很久的老朋友。 对于微生凉来说,独孤信是一个很好的敌人,折腾来折腾去,她也没能把他杀死。 她不会因为敌人弱小而停止战斗,也不会因为敌人强大而放弃战斗,所以遇到一个势均力敌,还能在她的剑下活得那样长久的人,她其实是很怜惜的。虽然欣赏自己的敌人,是一件很傻的事情。 七年前战场上针锋相对,刀剑相向的时候,微生凉也未曾料想到,这场战争,会持续了七年之久,她也从战争之初的前锋将坐到了一军主帅的位置。血与肉,刀与剑,不死不休,愈战愈烈,这就是战争。 小帮工把茶壶端到了桌上,斟到了茶碗里面,茶水散发出袅袅的热气。 独孤信笑着说道:“若是没有了你,这南国尽归我手。” 微生凉透过白茫茫的热气,看到了独孤信清亮坚定的目光。迟疑片刻,笑道:“便要看你的本事了。” 独孤信轻声说道:“山河如倾,你如何自处?” 微生凉吹了吹茶碗,“那也是我棋差一招,技不如人,该以死谢罪。” 从一个热血青年,到一个疤痕遍布的成人,微生凉知道,要想从战场上的硝烟中摆脱,唯有一死,但是她不能死在自己的敌人手中,这是对于一个披坚执锐,征战沙场的人的耻辱。所以,独孤信,即便拼尽全力,我也要死在你的后面。 “我其实一直想知道,你为什么要帮我,好几次能把我置之死地的时候,反倒放我一条活路。”独孤信藏了许久的心事,就这么明明白白地问了出来。 “因为知道你必定会还,这也是我作战的筹码之一。”微生凉神色淡淡的,平静地喝了一口热茶。 独孤信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遮蔽住了琥铂色的眼眸,他在期待着什么样的答案?七年过去了,他们之间由陌生人变成了熟悉的陌生人,别的好像什么也没有改变。 仅凭着她一个拔剑的动作,他便能从中揣测到她出剑的角度,出了第一剑就能揣测到接下来几种的剑术。她的作战方式惯用的也就是那几种,不时地出一些奇招。不过也仅限于此,再也不多了。 他曾恨过他的母亲,因为如果她不是卑贱的汉人女人的话,他也不必被派到战场上,远离权利的中心,无缘于单于之位的争夺,承受着父亲和兄弟姐妹的轻蔑。当然,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微生凉也是汉人,而且是个女子。但是他不讨厌她,反倒有些喜欢。 第6章 东厂督主 夜幕降临的时候,两人悄无声息地潜入了郡守府邸。 此时已经是深夜了,大多数人都已经熄灯歇息,只余下几个房间的烛光还在摇曳。 微生凉拿出了李府的地形图,对着月光瞅了瞅。招了招手,和独孤信两人飞檐走壁,绕过了迂回曲折的廊道。 一左一右地砸晕了书房门前的侍卫。推开了房间把两个侍卫扔了进去,闪入房间内,迅速地关上了门。 一个极为瘦削的女孩子端坐在书房的主位上,手里还捧着一本书。穿着浅蓝色的襦裙,梳着高稚髻,头上戴着珍贵的玉钗。 微生凉的脸沉了下去,给她的消息明明说是李元应最近和他夫人闹了别扭,他夫人让他睡一个月的书房,怎么李元应没见到,反倒见到这么个小姑娘? 独孤信还以为是微生凉的计划就是掳走一个小姑娘,觉得这手段颇为阴险,古怪地看了一眼微生凉。 微生凉觉得能在书房主位上呆着的,这小姑娘肯定是备受李元应的宠爱,把她绑了效果应该也是一样的。虽然她也觉得,这样做很让人不耻。 小姑娘不吵也不闹,放下了手中的书,从容地说道:“你是要乘着夜色把我掳走,拿我要挟我爹爹吗?待会就有巡夜的人来,发现门口的侍卫不见了,肯定会寻我的。你们现在走还来得及。” 微生凉眉梢挑了挑,现在的小姑娘都这般灵巧聪慧吗?还会反过来威胁他们了。不过暗部早就把情报给她了,这李府的巡逻侍卫是半个时辰巡逻一次,这才刚刚过去一批。若她是个寻常的贼人,可能早就狗急跳墙了。 话不多说,微生凉拔出了剑。长虹剑在昏黄的烛光下,散发出嗜血的暗红色光芒。 小姑娘歪了歪头,嘴角上扬,很开心的样子,小声念叨着,“你就是镇西将军吧,空前绝后的女战神,画本上常有你。我长想着若是能见上一面,那是极好的,熟料一见面就要掳我走。” 独孤信唇角嚅动,情不自禁地捂着嘴在那笑着,感觉这短短一段时间内,他看到了一场绝妙的大戏,“小姐智斗歹徒”,“小姐情迷歹徒”“歹徒想跑”。 良久,微生凉俯下身子,强忍心中酸楚,“我不是盖世英雄,也不是豪杰,今日把你掳走,明日一定分毫不差地把你还给你父亲。” 小姑娘脸上波澜不惊,把手递给了微生凉,“微生将军,我是信得过你的。” 微生凉心头一紧,拉下脸上的黑色面巾,低声道了句冒犯,给独孤信递了个眼神。 独孤信会意,点了点头。 微生凉把面巾拉上,把小姑娘拦腰抱起,黑色斗篷掩盖住了她怀中的小姑娘。施展轻功,从屋檐上掠过。 独孤信无奈地摇头,叹了口气,在李府的屋檐上边跑边喊,,“不好了,不好了,小姐被贼人掳走了,来人啊,快来人啊。” 整个李府从黑暗中惊醒,灯火点上,顿时通明。 李元应平生就这一个丫头,宝贝得不行,把府邸里的小厮和护卫,甚至是军队都派了出来,全城搜查,一时间,城里乱成一片。 独孤信在一个酒楼的屋檐上坐着,手里拿着用微生凉的钱买来的酒,月色冰凉,这注定不是个平静的夜晚。 这时候官府的大部分守卫都去搜城了,忙着寻李家小姐,哪里还顾得上粮仓。 一百多个训练有素的黑衣人地从四面八方涌来,把为数不多官粮粮仓守卫打昏,五花大绑关在了粮仓里面。把粮食装满了三十多辆车,专走偏僻的路,全程没有引发任何的动乱,从容地像是寻常商队在夜晚赶路。 侧门的城门守卫见到线人来了,打开了巨大而沉重的城门。吱呀呀的声音响起,城门轰然洞开,一辆辆粮车在官道上行驶着,消失在了黑夜之中,前往西门关。 独孤信仰着脸,把酒壶里最后一口酒灌了下去,抱怨道:“这中原酒不如咱们草原酒烈,喝着跟糖水似的。” 躺在屋檐上,瓦是冷的,腹是暖的,一冷一暖,倒是逍遥。 第7章 绝色美人 灯影幢幢,邺城的军队在挨家挨户地搜寻他们的小姐。 一个白衣翩然,身材颀长的男子,提着剑,双脚并立,足尖站在飞檐的翘脚之上,漆黑的面具遮住半边脸,从黑夜中来,背对着月光。 独孤信静静地看着男子,只是觉得男子眉间如同清风朗月,清凉通透,即使说是惊为天人也不为过。只不过脸色苍白,怕是个病痨鬼。 “这位兄台,所谓何事。”独孤信从屋檐上站了起来,和颜悦色地说道。 “离微生凉远些,对你和她都好,二王子。”宋无清语气淡然,眼神中却流露出让人无法忽略的杀意。 “嗯?兄台怕是误会了什么。我一个漠北人,能和一个南国人有什么交情?”独孤信手腕翻转,三只袖箭落到手中。 “兄台最好放下你的剑,刀剑无眼,要是伤到你自己就不好了。”独孤信眼神冰冷,如同战场修罗,杀意陡然显现。对微生凉的心思,他自己都不懂,哪里由得来这个男人置喙。 宋无清握住剑把,提剑,飞身,落在了独孤信对面。 三尺长剑刺向了独孤信,独孤信后退一步,腰身下弯,躲过了这一剑。宋无清腿横扫了过来,独孤信足尖一点,往后撤了几步。 过了几招之后,独孤信便看出来宋无清的剑术和微生凉出自一门,想着这人肯定是微生凉的旧情人,看见微生凉身边有个男人,就当是情敌。不过这人的剑术与微生凉相比,无论是力度,速度,还是变换之道,都远远不及。 独孤信手中袖箭飞出,一枚直逼喉咙,一枚直逼心脏,一枚直逼小腹。他的袖箭可不是一般的暗器,可是出自唐门的无声袖箭,杀人悄无声息,一击毙命。 宋无清一个闪身,打出一个雪白的剑花,把三枚袖箭打落在地,豆大的汗滴从秀气的眉间滑落了下来,没想到,独孤信的暗器竟然灌注了如此强悍的力道和内力。 “今日留你一命,莫要找死。”独孤信手指弹出三道气力,袖箭乖巧地回到了手中,滑入了衣袖中。 宋无清提剑又直勾勾地向着独孤信袭来,独孤信一个侧身滑步,堪堪避开,衣袖却是坏了一个大口子,袖子里的荷包掉落在屋顶上。 独孤信立刻弯腰,把荷包捡了起来,说道:“你这人倒是无趣,胜负已定还追着不放,难怪微生凉不喜欢你。” “若是我没猜错,你应该是前太子,宋无清。以前敬你是个人物,如今看来,空有一副皮囊的绣花枕头罢了。”独孤信把荷包在衣服上蹭了蹭,又呵了几口气,吹了吹,“总算是干净了。” 宋无清看着独孤信,丹唇纤薄,幽幽说道,“那荷包,是阿凉娘亲绣的。” 独孤信愣了愣,噗嗤一声笑了,“她不过是拿这当寻常物什,用来装碎银的,今日借给我买酒喝的,明日我便还给她了。” 宋无清喉头涌上一丝腥甜,往事一闪而过,从前,连碰上一下,阿凉都会发脾气,如今到底是不同了。捡起掉落在地上的剑,在夜色中离开,爱有何难?难的是生而不得忘怀。此生往后,都是她微生凉一个人的镜花水月了。 宋无清气血翻涌,一口鲜血喷出,吐在了地上,红得好似当年他备好的红色礼服,凤冠霞帔,都已备好,他想醉卧温柔乡,他的女孩却在征战沙场,有了旁人相伴,哪怕那个人是敌人。他和她之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有了一道沟壑,一道他难以跨越,却又见之碍眼的沟壑。 独孤信看着宋无清落魄的背影,哪里还有半分贵族公子的气度活像是个喝醉了酒的浪子。摇了摇头,摊开手心,漂亮的荷包现在就在他的手心。 水仙花的图案,寻常的线,细密的针脚,分明就是一个寻常人家的母亲绣出来给女儿的东西,微生凉哪里会那样小气。 第8章 天纵奇才 邺城城内的一个客栈房间里,微弱的烛火摇曳着。 此时已经是凌晨了,城中寻找李家小姐的队伍还在忙碌着,不时还能听到几句咒骂声,步履匆匆。 微生凉神情严肃地抱着长虹剑坐在椅子上,神色莫名地看着床上安眠的小姑娘,一个城都在搜寻的李家小姐,李柔然。 微生凉站了起来,挑拨灯芯,让烛火更加明亮些。小孩子真是一种奇怪的生物,有时候叽叽喳喳惹人厌烦,有时候却又安安静静得可爱。 没入睡前,小姑娘问了她许多问题,问她的饮食偏好,个人爱好,还要看看摸摸她的长虹剑。长虹剑本是亡国之兵,附着在剑上的,都是鲜血造成的杀戮和罪孽。微生凉拗不过,便站在小姑娘远一些的地方,拔开了长虹剑。 长虹剑出,闪烁着慑人的光芒,暗红的花纹带着嗜血的意味,这是一把剑,明明和铁是一种材料,却是专门用来杀人的东西。 小姑娘直接兴奋地喊了起来,赤着脚从床上跳了下来,凑近了看长虹剑,完全没有初见时的端庄温婉。 微生凉往后退了几步,把剑收入剑鞘,“都是血腥气,造下的杀孽,莫碰,小姑娘染了晦气就不好了。” “微生将军,我不是小姑娘,我是李柔然。你唤我柔然即可。”嘟囔着趴在桌上,也是困了。 微生凉把小姑娘抱到床榻上,掖好被子。 只待天明,这一场早有预谋的曲目,就该唱到尾声了。 第二日,微生凉和李柔然一同吃过早点,不过微生凉觉得李柔然的神情似乎是更想吃她。自己一个二十多岁的大龄剩女,一个舞刀弄枪的粗人,怎么就偏偏得了这样一个小孩子的欢心。 待到她回了西门关,一定要她那些属下们给她找几本现在市面上卖的画本子。看看上面都是把她描述成什么样子,是不是误导了下一辈的小孩子,若是那样的话,那她可真的是罪孽深重了。 微生凉带着李柔然乘着一辆普通的马车去了郡守府。 小姐失踪的事情,已经把整个府邸上上下下的人弄得人心惶惶了。当马车夫到守卫那里请求通报一声的时候,守卫直接眼高于顶,闷声哼了一声,说句没有拜帖就别来。 微生凉也懒得和这些人虚与委蛇,从马车上下来。冷着脸说道:“本将军还从未遭到这样的待遇,这郡守府的侍卫胆子还真不小。” 眼前的这个女子手握长剑,面色冷酷,眼神中带着势如破竹的杀意,手腕上还有银色的护腕。那剑长三尺,剑鞘上雕刻着暗红夹杂着银色的花纹,不是长虹剑又是什么。 两个守卫俱是腿一抖,跪了下来,这不就是镇西将军那个杀神么,抖抖索索地说道:“小人眼拙,将军恕罪,立刻给您通报。” 微生凉冷声说道:“等等,让李夫人也一同过来。” 两个侍卫虽然心有疑惑,还是应了声是。 不一会儿,李郡守带着李夫人面色不虞地到了府邸门口,和微生凉双方见了礼。 “不知道镇西将军到了邺城,不然本官一定设宴款待,让将军宾至如归。”李元应嘴上说着客套话,脸色却是暗沉着,眼下都是青色的淤青。 微生凉也理解李元应,无论哪一个父亲丢了女儿,必定是心急如焚的,更何况这事情,她还是主谋。 拱手说道:“李大人不必客气,本将本是要去岚城的,昨夜路过邺城,本不愿叨扰。正巧在街道上看到黑衣人抱着一个女孩子,一时间看不过去,便出手相助。” 听到这话,李大人和李夫人相视一笑,李夫人不由得攥住了丈夫的手,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小姐并未受伤,只是受了些惊吓。”说着微生凉伸手把李柔然从马车上搀扶了下来。 李柔然脸色红润,衣衫整洁,果真不像是受伤的模样。伸出手扑到了李夫人的怀中。 “既然李小姐并无大碍,本将也就不打扰李大人一家团圆了。”微生凉嘴角勾起。她特地选择在门口把事情“说清楚”,也是为了李柔然姑娘家的声誉着想。 李元应用帕子擦干净了眼泪鼻涕,勉强平复下了心情,问道:“敢问将军可曾见到那黑衣人的真面目?” 微生凉“恍然大悟”地说道:“见到了,那人是漠北军的统领,漠北的二王子,独孤信。就是本将军的那个死对头,漠北的鞑子们惯来不讲什么仁义,更没有什么羞耻之心。”说着还为痛心地很叹息了一句。 李元应的面色难看了许多,如果是漠北人抢了粮食,上报给朝廷,他肯定会被责备的,这下子看自己重新归来的女儿,神情中没有了那般的欣喜了。 微生凉蹙了蹙眉头,明锐地察觉到了这些变化,冷声说道:“若是有什么困难的话,李大人不妨找西门关帮忙,毕竟都是同僚。” 李元应点了点头,微生凉拱手告辞了。 第9章 解甲归田 如墨一般的乌云遮蔽住天空,黑沉沉的一片,遮蔽住了日光。雷电轰鸣,惊雷阵阵。中曲山的天空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白色真空区域,白亮的光芒即便是百里之外也能够看见。天地间狂风大作,树木摧折,灰尘漫舞。 不仅仅是西门关,还有嘉峪关,邺城,岚城,漠北,许许多多的百姓都走出了家门,看这天降的异象。 一个状如白马,却长着黑色长尾的动物从那片光亮中走出,步伐缓慢而矜贵,体型巨大,头顶着一个尖锐的角,长长的利爪让人不寒而栗,发出振聋发聩的声音,人们的内心受到极大的震动,对神灵的敬畏让所有的人都屈下双膝,跪倒在了地上。 镇西军的军队里,所有的士兵也接二连三地朝着光亮的方向虔诚地跪拜了下来。 这广阔的区域内,鲜少有人在自然神奇力量的感召下没有反应,微生凉算一个,独孤信算一个。 微生凉披着狐裘,站在军营外,眯着眼睛看着那远处的景象。她的膝盖,除了跪拜双亲,不会为别的什么而改变。都说亵渎神灵的人,会遭天谴,那就让她受天谴吧,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山海经里的记载,“中曲之山,有兽焉,其状如白马而白身黑尾,一角,虎牙爪,音如鼓音,其名曰驳,是食虎豹,可以御兵。”人的生死,也许在神兽眼里是无足轻重,可是它既不允许人类冒犯它的权威,使得它栖息的地方满是血腥和杀戮。 天空被大片的乌云完全遮蔽住,天空开始完全黑暗了下来,云层越来越低,电闪雷鸣,下起了磅礴大雨。这场雨维持了整整七日,天空才放了晴。 这七日里,人们由最先的狂热抢着接雨水,把雨水当做是天赐之物,到后来的责备雨水太大,衣服干不了,土地泥泞。对于这场雨的态度,就不是那么友好了。 都尉把拟好的文书给微生凉过目。微生凉把文书粗略地看了一遍,盖上印章,派士兵把文书快马加鞭送到朝廷,呈递给陛下。 天降异物这种事情,到底是凶兆还是吉兆,都看陛下后面怎么授意。这些年征战杀伐不断,民生也在逐渐凋敝,南国的气运也在受损,也是时候休战了。无论是漠北军,还是镇西军,都没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把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继续下去。 微生凉把放置在兰锜上的长虹剑拿了出来,拿着白色的布子,用清水细细地擦拭着剑刃。如果战争结束了,她还有没有资格拿着这把亡国之兵,嗜血之刃了?微生凉幽幽叹了口气,罢了,说不定等不到那日,陛下就会先一步找个由头把她杀了。 想到死,她竟然并不害怕。比起死亡,她更害怕活着。在战场上多活一日,便意味要多杀几个人,她的双手上总是沾满鲜血,有的是别人的,有的是她自己的。 从七年前开始,她就没有真正地活着过,闭上眼,就会是那个血雨腥风的夜晚,是她的过错,害得父母双亲丢掉了性命,害得微生家荣华不复。 第10章 国师即墨 一杆八面长枪,精铁铸造成的枪身,鲜血浸透了装饰的红缨,枪头泛着银色寒光,那只握住长枪的手,黝黑,结实,有力,长枪握在手中,翩若惊鸿的步伐,矫若游龙的枪法,他的背上背着奄奄一息,满身鲜血的少女,这个少女不是别人,是他血脉相连的女儿。 “抱牢了,爹爹带你走。”微生行云偏着头对女儿说道。 长枪突然迅猛,招招致命,宛若战场罗刹,表情凝固出威严,如猛虎一般向前俯冲,长枪从敌人喉咙处划过,血流如注,喷涌而出,溅了微生凉一脸,温热的血液带着浓重的血腥气,胃部一阵翻涌,脑袋也疼地厉害,刚刚不知道哪来的几只暗箭,射穿了身体,好在准头不高,她日后要是有机会一定要好好练箭,她这样想着,浑浑噩噩,身体冷地厉害。 一场恶战之后,他听到百战不殆,战无不胜的爹爹,平生第一次认输。那个骄傲的男人说:“我认输,带我去见陛下。” 少女哑着嗓子说道:“老爹你走,别管我了,是女儿不孝,酿下如此大祸。” 微生行云温柔地笑了笑,说道:“不愧是我微生行云的女儿,敢做大事,爹爹对你引以为傲。” 烈火燃烧,火光冲天。 微生凉从睡梦中惊醒,满脸都是冷汗,后背已经被浸湿了。 “将军,将军,小凉,小凉。”李大娘在房间外面扣着门,喊道。 “大娘,何事啊?”微生凉翻身,一个鲤鱼打挺,落到了地面上,转身去打开了房门。 由于两军暂时休战,微生凉便暂时到了城中的府邸内居住。毕竟住在府里,事情都有人打理,自己也能轻松不少。 “何事?吃饭!”李大娘围着花围裙,插着她的胖腰,鼓着脸说道,就像是个圆滚滚的白面馒头。 微生凉无奈扶住额头,“不是说了么?现在也不打仗了,只吃午饭和晚饭。早饭就不必管我了。我还能多睡一会。” 李大娘一副怒其不争的样子,“您大了,我也管不得您了,当将军的人,连饭也不吃,早餐也不练武,哪里打得了仗,带得了兵?” 微生凉哭笑不得,武功到了她这个境界,已经很难再有所精进了,一招一式都是出于本能,杀人变成一种习惯,就算再怎么重复基本的武学招式,也无法有新的领悟。有早晨练武的时间,还不如让她睡一会,即便,不会有什么好梦。 李大娘姓名不详,是西门关将军府的管家娘子,从前是微生凉母亲,也就是将军夫人的贴身侍卫,武艺不凡。膝下没有孩子,自从微生凉到了西门关,便一直把微生凉当做是自己的亲生女儿来疼爱照顾。 李大娘脸上带着安详而满足的笑容,说道:“将军啊,你不来城里这些日子,发生了许多事,我啊,认了一个儿子。” 微生凉笑道:“那是好事了,他现在有正经活计吗?没有的话,我在军中给他谋个差事。” 李大娘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说道:“他是富贵人家的弟,文武双全,四处游历,也有些银两,只不过是同我投缘,才认了我做干娘。” 微生凉眼神晦暗不明,心中有些疑惑,这干娘认的时机可真是凑巧,不快不慢,刚刚好是休战,局势不明的时候,不会是敌人派来的奸细,朝廷派来的细作吧?见到大娘这样开心,微生凉并未把揣测说出来,面色如常,平静地吃了早饭。 第11章 轻浮孟浪 两军休战,边境迎来了难得的平静。黑市走私,明市贸易变得活跃,违法犯罪的事情也在变多。果然活得太安逸,就要出事情。 微生凉闲来无事,每日早起,带着长虹剑,和李大娘养的一只小黄狗在街道溜达巡逻一番,黄昏之时,再溜达巡逻一番。暴力事件和偷窃强劲的事情,在这两个时间段出现地尤为频繁。 微生凉时不时来个暴打狂徒,英雄救美,俨然是一副大好青年的模样。在边境七年,微生凉呆的最多的地方就是军帐,出手最多的地方就是战场,像这样大材小用,倒也并无不好,还很有意思。 不过几日,街头混混都知道了将军大人最近住在城中,还会在街头巡逻,行动都收敛了不少。 这一日微生凉照常在街头,带着长虹剑和小黄狗在街头转悠。一声惊雷平地而起。 “将军大人,有小偷啊,奴家的钱袋没了。”一个头戴金钗银簪玉坠的富家小姐,华丽丽地扑向微生凉,微生凉微愣,条件反射地伸出手臂一捞,被着姑娘的重量一压,狠狠往后退了一步,堪堪扶住。 “小姐莫急,那盗贼跑往何处了。”微生凉感受着身体上的重量,看起来也不是个胖姑娘,怎的就那般的重,堪比一个人高马大的壮汉。微生凉内气运行一周天,把这姑娘扶着站好了。 “大人,往那边去了。”小姐攥着袖子,娇嗔地说,水汪汪的眼睛含情脉脉地看着微生凉,微生凉不由自主地抖了抖。 一个穿着奴仆装束的人在人群里挤来挤去,往前冲着还不时回头看看,估计就是小偷了。 微生凉嘴角抽搐,这小偷怎么一点职业素养都没有?偷完东西不拼命往前跑,还要回头看。还有,这小姐怎么一个劲地想往她身上挤?微生凉不留痕迹地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了肢体接触。 长虹剑连着刀鞘破空而出,笔直地飞了过去,撞在小偷的肩膀上,嘎吱一声,发出了骨头错位的声音,小偷倒在了地上呻吟着,抬头看到微生凉冰冷的面孔,竟然腿软地说不出话来。 微生凉踏着轻快的步子走到小偷的面前,按住脊背,把手臂一扭,又是咯吱一声,小偷的手臂就复原了,微生凉捡起长虹剑,剑一挑小偷的袖子,巧劲一动,钱袋就落到了微生凉手中,微生凉随手一抛,稳稳落在了小姐的手中。 微生凉蹙了蹙眉,说道:“再让本将发现你做鸡鸣狗盗之事,必定严惩你。年纪轻轻的,就算是卖力气也是能养活自己的。” 小偷红了脸,弯腰一拜,挤到了人群里面跑了。 看热闹的人群散开,各自做事了,只是那小姐抱着钱袋,看着微生凉走远了的身影,眼中闪过算计的光芒。这一带最有权势的人,就是这个镇西将军了,可是还没有商人和她搭上关系,若是得到了她的庇护,苏家的生意必定会一本万利。 今日她姑且一试,发现这镇西将军,也是个面冷心热的人。 微生凉默默心里数着,“今天上午被胖姑娘撞了两次,下午又被撞了两次。” “今天被胖姑娘又撞了两次,下午比较幸运,撞了一次。” “当胖姑娘倒过来时,用凌波微步是躲不过的,金钟罩也是挡不住的,下次试试太极。” 微生凉心里苦涩,当一个亲民的将军,和善的将军,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查了一下那胖姑娘的身份,原来是富贵钱庄庄主的女儿,边境最大的贸易商,苏家的少主苏辰。微生凉在她家的钱庄还存了好几万的银子呢。 让微生凉不解的是,苏辰从她的身上,到底在图谋着一些什么? 第12章 宁死不从 夜很深了,街道上的店家也纷纷关了门,一盏盏灯火点亮,一盏盏灯火熄灭,长虹剑交错的纹路就伴随着万家烟火忽明忽暗,微生凉提着两壶从醉仙楼买来的好酒,朝着镇西将军府走去。 很少有人愿意那样亲近她,那样喜欢黏着她。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苏辰在她面前都停留太久了,也是时候想个法子让她离开了。 微生凉的身上贴着许多标签,有的是她自己贴上去的,有的是别人给她贴的。七年前参与政变,血洗京城,招致家族满门抄斩。七年间战场杀敌无数,手上千万条人命的杀人狂魔。她满身血腥,满身污秽,沾之不幸,避之犹恐不及。 苏辰请求她做她的师傅,可是自己从来都没有为人师的觉悟,更不想把胖姑娘牵扯到自己的身边。 如果有一天,自己打了一场败仗,又或许陛下终于忍受不了她的存在,首当其冲的,就会是她身边的人。而且,苏辰的身份实在是特殊,边境的贸易往来大多都是苏家在运营,作为苏家的少主,苏辰日后要继承的财富,可以算是富可敌国。 和苏辰交好的话,身边的密探也会认为是镇西军有心谋逆,上报给朝廷。她这个有前科的人,可不敢那样做。 一股微凉的风拂过脸颊,算不上有多凉爽,却足够让微生凉内心感到一种宽慰。 又是无所事事的一天,今天是,明天是,后天也是,微生凉眯了眯眼睛,轻轻地笑了。 微生凉裹了裹身上的披风,凭着脑海里的记忆,在黑漆漆的路上走着,回镇西将军府。 一只灯笼闪着橘黄色的光芒,在黑暗里缓缓靠近着,光芒后隐约可见一个削瘦的人影,及腰的长发随着夜风摇晃着,朝着微生凉走了过来。 微生凉眯了眯眼睛,停下了脚步,右手悄无声息地摸上了腰间的佩剑。 那人在微生凉面前五步停了下来,在灯笼光芒的照射下,微生凉这才看清楚来人。 瘦削的面容,棱角分明的五官,以及晦暗无光的瞳孔,漆黑如瀑的长发顺着瘦削挺直的脊背,极为乖巧地铺下来。青白色的粗布衣衫,配着卓然不凡的外貌,江南冷然如雨的气质,微生凉想起之前李大娘收下了的干儿子,白玉。 微生凉听府里人说了许多次,白玉的相貌是如何的俊朗,今晚一见,果不其然。这样的人物,是只有江南那里的风雨才能养出来的。 “白玉,你是来给我送灯的吗?”微生凉戏谑地挑了挑眉头,放松了下来。 “是。”白玉点了点头,面色毫无波动。 两人相对无言,一前一后地回了将军府。 微黄的灯光下,白玉的轮廓逐渐模糊,五官和身材和另一个人重合了起来,微生凉不由得攥住了手心,敛了敛眉。 “白玉你长得很像本将的一个朋友,名字也相近。” 白玉黯然无光的琥铂色眼睛看着微生凉,“将军认错人了,现在在你面前的人,叫白玉。” 这笃信一般的反驳,却是让步凉心中的疑惑加深。 七年前她初入西门关,被派下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潜入漠北军做密探,结果漠北军遇到内讧。最后和为人冷漠,脾气差劲的独孤信一同迷失在了沙尘暴里,在沙漠的一片绿洲里面遇到了白鱼和他师父,多亏两人相助,才得以逃出生天。当时,白玉性子比独孤信还要冷,倒也应了那句话,白玉有暇,温文尔雅。 白鱼于她,有救命之恩。 昏暗的月光下,男子在前,女子在后,夜深人静,本该浪漫旖旎的情景硬生生被这两人上演出了恐怖幽深的感觉。 回到了将军府,两人挥手作别,悄然无声,各自回房。 第13章 物是人非 苏辰收到微生凉的拜帖时,还以为微生凉是经受不了她的纠缠,终于要缴械投降,打算做她的师傅了。毕竟大局已定,边境两边要进入长时间的休战了,微生凉左右无事,给她做师父,也是对彼此都有所裨益的事情。 苏辰换上了淡粉色的襦裙,梳个简单的发髻,头上戴着两个小小的银铃铛,颇有几分灵动,拿着帖子,乘着苏家的马车,前往将军府。 天气晴好,春风和煦,将军府里花坛种的植物已经吐露新芽,在料峭的寒冬过后,正在焕发出新的生机。 小厮把苏辰接引到了练武场,微生凉看到苏辰靠近的背影,微微颔首,白玉神情微妙,点了点头。 微生凉穿着一身麻布短衫,头发用一支袖箭束着,一向秀气的脸,今日像是蒙了一层灰,肤色暗沉。反观白玉,一只白玉簪子束发,月白色的戎装,皎如月华的面庞,看起来着实是秀色可餐,十分养眼。两人提着两只长枪,不由分说就打了起来。 苏辰走近时,就看到练武场上杀气腾腾的景象。 微生凉的速度虽然十分地快,却总是在危急关头,电光石火的刹那,被那白衣公子避开。微生凉枪花一闪,故意步伐卖了个破绽,白玉顺势加强攻势,长枪接连向前刺去。微生凉眉头一挑,身体尴尬地僵直在原地,叮地一声,手中长枪坠地。 白玉不由自主地锁紧眉头,微生凉演技着实是拙劣,素手轻翻,一股汹涌磅礴的内力打了过来,微生凉双手交叉,勉强挡住,步子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然后,二话不说,倒在地上,长倒不起。 白玉收枪站立,身姿笔直,冷眼看着微生凉拄着长枪站了起来。 苏辰见两人俱是收了手,慌忙提着裙子,哒哒哒上了练武场,看微生凉的情况,“将军,将军,你没事吧。” 微生凉看着胖姑娘焦急的脸,忍住笑意,说道:“你不是要学武吗?要学便学最上乘的武学,这是我的一个朋友,白玉,他现如今正好在西门关游历,可以给你做一段时间的师父。” 苏辰皱了皱眉,自己并不是诚心实意想找个师父,不过是想和将军府搭上关系罢了。 “白玉是将军府的贵客,也是李管家的干儿子。”微生凉适时地说道。 苏辰的脑袋转得极快,毫不犹豫地跪倒在了地上,对着白玉叩头,规规矩矩地说道:“徒儿苏辰拜见师父。” 白玉清冷的面容露出一抹清浅的笑容:“当我的徒弟,可不是免费的,我的酬劳,一般人付不起。” 苏辰愣了愣,抬起头看着白玉,如玉般的男人,后面是碧空如洗,一时间迷了心窍:“师父尽管说。” 微生凉握住长枪的手紧了紧,这样恶劣的脾性,果然还是那个白鱼。与她何干,白玉帮她摆平眼前的事情,她乐得清闲。 “我要你的半颗心脏。”白玉冷漠地看着苏辰。 苏辰一时间默然无语,“那我还能活下去吗?” 白玉点了点头。把苏辰的手搀扶着,好让苏辰从地上站起来。 第14章 油尽灯枯 “微生凉,我都要走了,你没有表示吗?”白玉语气淡淡的,却又似乎藏着一丝丝虚伪又刻意的悲伤。那双琥铂色的眼睛冷冰冰地注视着微生凉。 微生凉嘴角抽搐,从腰间把自己的钱袋子猛地砸向了白玉的脸。白玉单手成爪,抓住了带着强大气劲的钱袋,把里面的金子银子和铜板,全都倒了出来,把钱袋子随手扔在了地上。 “苏辰,把钱给为师好好数数,咱们走。”白玉把那一大把的钱全都塞到了苏辰的手中,两人出了将军府,一前一后上了那苏家豪华的镀金暗香沉木大马车。 微生脸看着地上自己那可怜兮兮的钱袋子,嘴角抽搐了一下,白玉果真是见色忘义的家伙,嫌弃她的钱袋子,倒是不嫌弃她的钱。 苏辰从马车探出头来,眉眼弯弯,笑着说道:“将军大人,您放心,苏家一定不会亏待白玉十分的。” 明明心里很不爽,微生凉还是十分有气度地点了点头,摆出将军的气势来,“若是白玉欺负了你,你尽管来找本将军,将军府绝不包庇他。” 苏辰笑着点了点头。 “徒儿,再不走,为师就要生气了。”白玉的声音不急不缓,苏辰朝着微生凉歉意一笑,车夫朝着微生凉恭敬地弯了身体,马鞭一扬,马车绝尘而去。 微生凉看着马车扬起的灰尘,缓缓勾起了笑容,踏入了将军府的大门,一下子走了两个烦人精,倒是轻松了不少,只是心底那点恍然若失的感觉又是为何? 微生凉照例去书房看兵书,毕竟行军打仗不仅仅要靠武力,更多的时候,是需要计谋。孰料这一日在书的夹层里面找到了一封泛黄的信件。 微生凉犹豫了一下,拆开了信纸。 信纸上没有落款,只有一句,“花街寻芳阁见”,字迹含蓄隽永,自有风骨。想来是从前哪个人写给老爹的。不过寻芳阁这个地方,暗部并没有据点,难道是潜在的情报处?这样一想,她还非得亲自去一趟。 微生凉戴上自己惯用的黑色斗笠,穿着一身黑色锦缎衣袍,绿色竹叶滚边,俨然一个翩翩公子的模样。 到了花街,花枝招展的女子们抹着妖娆妍丽的妆容,穿着精致漂亮的衣服,伏在二楼的美人靠上,扇着团扇,互相打趣着,朝着下面来来往往的人时不时给出个欲拒还迎的笑容。 微生凉抬起头看了一眼,嘴角勾起,这花街倒是代表了西门关最高消费水平了。饮酒作乐,美人在怀,当真是人间一大乐事。 微风解意,不时得吹动微生凉的斗笠,黑纱浮起,不时露出的立体的下巴,卓然不群的气质,锦缎制成的衣服,引得一众青楼女子把手帕扔向了微生凉,微生凉敏捷地穿过帕子雨,片叶不沾身,倒是潇洒。 撩起斗笠面纱的一角,潋滟的红唇微微勾起,引得女子们尖叫不已。寻芳阁,就是此处了。微生凉拿下斗笠,如瀑青丝披散在肩上,步伐沉稳地迈入了寻芳阁。 第15章 谋害贵妃 青楼的老鸨兰娘看见门外迎着光站立的人,瞳孔猛然收缩。停住了脚步,定定地看着来人,坚挺的身姿,孤高无双却又带着些许温和,五官舒朗而冷峻,就像是二十年前的那样,而且似乎皮肤白皙了一些。 兰娘穿着艳丽的紫色纱裙,露出白皙透亮的双肩,酥胸半露,大红的牡丹中衣,粉红的团扇,一步一摇,挡着大半的脸,只露出一只眼睛,虽然保养极好,但犹可见眼角细密的皱纹,扭着水蛇般的腰肢,向微生凉走了过来。 不胜娇羞地把头靠在微生凉的肩膀上,一双手不安分地划过微生凉的胸脯直到腰肢。 微生凉眉头狠狠跳了跳,一时间被调戏地措手不及。她是来看漂亮小姐姐的,是来找乐子的,不是被老鸨买了来揩油的小倌。微生凉的手握住老鸨不安分的的手,带着三分力道甩了开来。 老鸨被这力道甩开,扶住楼梯的扶手才勉强站稳了,眼中带着恰如其分的几滴泪水。 “你这青楼,就是这般开门做生意的?”微生凉冷漠地说,拿出白色的帕子,仔仔细细地擦试着自己的手指。若不是看在这女人可能是寻芳阁据点的负责人,她必定会废了这只手。 “你当真是不解风情,兰娘姿色自诩是这寻芳阁之最,比起当年也不遑多让。”老鸨抬起头,带着楚楚可怜的表情,仰望着微生凉,说着又向前一步,往微生凉身上凑。 “呵,你即便是年轻个二十年,我也未必看得上你,最可怕的不是人老珠黄,而是不服老。”微生凉嘴角勾了勾,带着一丝嘲讽。 兰娘瞳孔猛地收缩,对于一个爱美的女人,老这个词是一个敏感且致命的词语,“你,你以前不会这般说兰娘的。”说着摸上了自己的眼角,力图遮掩住岁月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 “哦?那我会如何说。”微生凉思念一转,“从前我可并未见过兰娘你。” 白日里的青楼本就人不多,老鸨和一个黑衣男人聊了许久,似乎关系很不错的样子,自然受到了不少来往客人的眼神打量。 “多年未见,您的风华丝毫不损,可否移步楼上,兰娘与您斟酒细聊。”兰娘自顾自地说道。 微生凉抿起了嘴角,事已至此,在这里揭露身份也只会让她和兰娘尴尬,失了体面。 微生凉和兰娘上了包间里,波斯菊装饰的窗台,焦尾琴摆放在案几上,炉子里焚烧着松香,香气袅袅,洁白无暇的狐皮铺在地板上,琉璃屏风,清新淡雅却又处处透露出豪华奢侈。不像是青楼的房间,倒像是哪个文人墨客的书房。 “行云,你住的房间,自从你走后,就一直保存着,我知道,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你心里是,是有我的。”眼泪簌簌的顺着兰娘的眼睛流了下来,像是因为刚刚受到的惊吓,往微生凉身边凑,却又不敢靠得太近。 微生凉冷眼看着这一切,递出一块干净的帕子给兰娘,“原以为你是有几分真心的,没想到,哭的也是这么带风尘味,这眼泪倒是真不值钱。果真是老眼昏花,我今年不过二十三岁,不曾与你有过旧情?” 兰娘身子抖了抖,似乎是为了确信,又似乎更加的难以置信,停下了眼泪,说道:“你难道是行云的儿子小焰,没想到这些年未见,你出落成这般模样了,酷似尔父。不对啊,到今年你应该有二十五岁才是。” 兰娘的眼睛霎时红了,充满了久别重逢喜悦,全无认错人的羞耻。 微生凉握剑的手颤抖了几下,她的剑心在动摇。什么时候,她有一个哥哥了? 从小到大,她都是将军府的嫡女,唯一一个孩子,所以不得不承担起所有的重任,在众人的监督下,学习各种东西,就为了成为一个合格的将军府继承人,如果那个叫微生焰的家伙真的存在,那她就不用承担这些了… 微生凉掏出怀中的那封旧信,递给了兰娘。 第16章 一千根针 从寻芳阁出来,微生凉如同置身在冬日的寒夜中,指尖透着一丝丝可见的寒气,眼睫毛上是一层薄薄的寒霜,冷,太冷了,长虹剑感受到主人糟糕的情绪,低低地悲鸣着。 她算什么?她这辈子都为那个从未谋面的兄长铺路。难怪,她没有拿到微生家象征着家主之位的玉佩。本该由那个人承受的所有的压抑和苦痛,都压在了她的身上。她曾以为自己即便是孤身一人,也要前行。原来到头来,是父母选择让她承受罢了。 “微生焰,你最好不要出现,永远都不要,否则,我必定会把你千刀万剐。” 微生凉在灰暗的甬道中走着,路的两边被一个个灰头土脸的乞丐占据着,他们随地躺着,破旧的芦苇席子上,有脏兮兮的馒头,一两块的馊肉,摇摇晃晃的酒瓶子。 微生凉摇摇晃晃地走着,气息紊乱,两眼血丝密布。 微生凉想杀人,即便人是她杀的,还能逮捕她不成?他们还要依靠她,来抵御外族入侵呢。都是一群利用她的家伙,枉费她一片赤诚之心。 微生凉的剑高高举了起来。 一只精钢打造的箭破风而来,直直射向微生凉的手臂,微生凉吃吃地笑了一声,长虹剑一挡,箭带着巨大的气力,微生凉用蛮力挡着,手掌的皮尽数蹭破,沁出血来,血管里的血液也翻腾地厉害,接连喷出来好几口鲜血。 心底有一个声音,吃吃地笑着,说她不敢。 “谁说我不敢。”微生凉两眼猩红,长虹剑出鞘,暗红的纹路在银色的花纹映照下,有一种诡异的美感,剑鞘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微生凉嘴角一勾,森白的牙齿露了出来,阴冷的风吹过,如墨似漆的长发随风而动,乞丐们这时都注意到这个一身华服,却手握长剑,全身遍布杀气的人,从地上迅速地爬了起来,强烈的求生欲让他们跑地飞快。 微生凉握着剑把,一步步向前走着,坚定又犹豫,凌厉又温柔。 “跑,你以为你能跑掉吗?”剑尖在地上划着,发出刺啦刺啦刺耳的声音。有个乞丐被吓得小便失禁,双腿一软,倒在了地上,黄色的液体发出难闻的气息,眼泪呼啦啦地流淌着,“放过我,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啊。” 微生凉眼睛的瞳孔这时已经变成了红色。配上满眼的血丝,即便说是地狱爬上来的魔鬼,也不会有人质疑的。 “我这么臭,这么脏,你不要杀我,求您了,求大人您高抬贵手。”眼泪混合着祈求的笑容,狼狈又凄惨。 “不,要杀。”微生凉的剑尖抵在乞丐的脖子上,锋利的剑光一闪而过,猩红的血液流淌了下来。 那一夜,无名氏剑客杀了许多住在花街后巷的乞丐,不过留下了其中的妇孺。街坊间有传闻,此人剑术高超,心狠手辣。 第17章 皇后刁难 微生凉昏昏沉沉的躺在床上,嘴里嘟囔着梦话:“爹爹,娘亲,放风筝,放风筝……怎么下雪了,下雪了,好冷啊……。”蜷缩在被子里,瑟缩着身子。 房间里很暗,还有一股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按照常理,微生凉的身边一尺之内有人就会察觉,而后立刻清醒。但此时的她却像是溺水的人,像是抓住了一根海上的浮木,紧紧地攥着独孤信的手。 独孤信也没有想到,从来都是光风霁月的微生凉,会滥杀无辜,杀红了眼。他知道,她是走火入魔了。剑本就是杀器,微生凉手上的长虹剑更是背负着杀孽的亡国之兵,持剑者的剑心不稳,就容易被剑里的杀气和怨念控制。 若不是今日他潜入西门关,依照微生凉杀人的速度,估计西门关就要被屠城了。 她。 “为什么?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为什么我还有一个哥哥?”眼泪顺着微生凉的眼角悄无声息地流了下来,委屈,无助。 独孤信叹了口气,把微生凉眼角的泪水用手指擦了擦。 他一共见过两次微生凉的泪水,一次是七年前在沙漠里,两人都快要绝望的时候,夜晚微生凉一边哭,一边把手指上的眼泪舔干净,既可笑又可怜,第二次便是今日了,是纯粹的可怜。 “微生凉,你这个固执的家伙,这世上有很多装睡的人,可是你却偏偏是醒着的那个,如果可以的话,不要找了,离真相越近,暴风雪就越大。”独孤信俯下脸颊,凉凉的嘴唇落在微生凉的额头上。 这个吻轻且浅,带着怜惜。没有情人间的爱欲,只不过是朋友间的怜惜。 独孤信也没有想到,微生凉什么时候有了哥哥。独孤信的几个哥哥都忙着去争夺单于的位置,微生凉要是有一个哥哥,应该也会把她的位置夺去吧。不过独孤信觉得,微生凉更多的是怨恨,如果有一个哥哥的话,微生凉就不用以一个女子之身承担这一切了。 转朱阁,低绮户,月色入窗。 这时候微生凉似乎终于睡得安稳了一些,不再说梦话了,眼睫随着呼吸而颤动。 独孤信看着微生凉露在外面的那只手臂,黑色的袖子上是黑红的血,不由得叹了口气。把微生凉扶了起来,靠在床沿上。想着穿这样的衣服,微生凉估计也睡不好。那自己就帮人帮到底吧。 独孤信动作轻柔,把微生凉的腰肢扶了起来,摸索着解开了腰带,从后背绕了一圈,把腰带拿了下来。微生凉还在睡着,可是独孤信光是听到微生凉的呼吸声,都有一种心虚的感觉。解开了衣襟,把微生凉的手臂从袖子里拉出来。 这时候微生凉头一低,独孤信怕她惊醒了,便果断地把自己的肩膀递了上去,扶住了微生凉的腰,两人此时靠得极为的近,近乎于以拥抱的姿态。 独孤信可以清楚地听到两个心跳声,一个平稳,一个猛烈。他听旁人说过,当你遇到你喜欢的人的时候,你的心会和平时不同,会欢呼雀跃,会失去规律地跳动。微生凉,我好像,喜欢你。 第18章 大梦初醒 寂静的黑夜,月上中天,苍白的月光透过打开的窗子,照在床上。 床上端坐着一个秃头和尚,五官平且淡,只是月色下,皮肤白且透亮,眉心一点红色朱砂,恍若非人。两眼阖着,脑袋不停地点着,像是小鸡啄米,穿着茶褐色的袈裟,足袜上干净洁白,没有半点灰尘。罗汉鞋规矩地放在地面上,陋室空,却因为他而熠熠生辉。 和尚的身边放着一小壶的酒,在黑暗中散发出甘醇的酒香。 一只黑色的乌鸦掠过天空,悄无声息地落在了窗台上。黑色的尖尖的喙慢条斯理地理着羽毛,红宝石般的眼睛看着床上看似打坐,实则沉睡的人。乌鸦的腿上系着一个小小的信筒。 “呱呱呱。”乌鸦叫喊着,粗粝的声音十分难听。 床上的和尚幽幽转醒,从床上起来,揉了揉麻木的腿,手指勾了勾。乌鸦张开翅膀,飞到了和尚的腿上。 和尚白皙的手指轻柔地解开乌鸦腿上的信筒,对着月光逐字逐句地看着小纸条上面的字迹。 “渡,亲启,帝王令,遣锦衣,屠城,寻阿凉,速通信。”落笔,长欢。 渡眯了眯眼睛,把纸条塞到嘴里,吞了下去,“告诉你家主子,知道了。” 乌鸦又呱呱叫了两声,似乎是对和尚说的话的回应,张开黑色的羽翼,从窗户飞走了,身影融合在了夜色之中。 “恶人害贤者,犹仰天而唾,唾不至天,还从己堕。逆风扬尘,尘不至彼,还分己身。贤不可毁,祸必及己。这些年,陛下你还是老样子。”和尚吃吃地笑了笑,盘着腿,把酒壶拿了起来,灌了一大口的酒水,而后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这个叫渡的和尚原名李容和,原是京城李家的少主,名冠京城的天才。两年前无故消失,现如今躲在京城的深山老林里面的一家寺庙当和尚。虽是佛法精深的主持,却是个酒肉不忌的糊涂和尚。 护城河的河流连贯着宫里,将军府暗部就凭借着这条河流,传递宫里和宫外的密信。 暗部的线人都是直属管理,只要其中一条线断掉,这条传递消息的路,就会分崩离析,被整个组织放弃。 所有的密信都是按照《论语》的页码和字的位置确定,即使不是同一本书,破解出的意义也会大不相同,只有最前线和最后方的人,才会知道密信的含义,拿着一张糊涂乱划的破烂东西,即便再聪明,也不能破解。 宋无清拿到破解的密信后,赶紧读完,扔到手中捂手的香薰里,香薰里的火焰一点点把纸条吞进,燃烧,毁灭。 “父王,您这是想和儿子彻底反目成仇吗?”宋无清咳了咳,虽然到了春天,他的身体是越来越冷了,头发也从原来的银色变成了黯淡的白色。 宋无清摸了摸自己披在肩上的头发,“阿凉说过,最喜欢我的头发的颜色”宋无清嘴角抿了抿,他要找些人参,喝些芝麻什么的。都说女为悦己者容,男人又何尝不是。 第19章 相互算计 市井皆道,长欢长公主是一个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女子。空有一副惊世的容貌,却是个清心寡欲,青灯常伴,吃斋念佛的人。 分明已经是双十的年华,偏偏还留在宫里,做个老姑娘,太后又偏爱这独女,不愿委屈了她,这婚事便一拖再拖,直到这般尴尬的年纪。 前些年本是和皇后的娘家,李家的嫡长子,誉满京城的右扶风,李容和定下了婚事。本也是才子佳人,门当户对的一桩美事,不过两年前李大人落发为僧,不知所去,这桩婚事也就黄了,李家人也免不了在朝堂上受皇帝的气。 一时间京城旁的有头有面的世家也不愿意再和皇家谈婚论嫁,皇室的女子娶回家,这不是给一家子添堵置气吗?这荣华想来不要也罢。 东厂的署衙,练武场里,太阳炽热,火烧火燎的,一众力士和教尉在阳光下打拳,汗水浸透里衣,各人的脸上都哗啦啦地流着汗水,心里都暗暗叫苦,却不敢哼一声。 新一任的指挥使吴缘来,也不知道从哪个小地方出来的人。两年前科举考试的武试第一,又被陛下委以重任,当上了东厂的首领。 起初的时候,众人看他没什么背景,私下里也没少使绊子。这厮却是栽赃陷害,恩威并施,无所不为。让他们这群自命不凡的人心服口服,为他所用。在锦衣卫做事的人,大多都是世家的庶出子弟,家族给个恩泽,安排进来,同时在锦衣卫里做事,消息灵通,不时要往家族里汇报。 这个吴指挥使也是个厉害人物,管你王侯将相,只要皇帝有令,就要到诏狱里走一遭,脱皮,抽筋断骨都是寻常事情。没有问不出的话,只有挨不住酷刑的人。 偏偏这厮却长着一张忠臣的脸,魁梧挺拔的身材,沉默不言语时,当真就像是个好人。 “休息一刻钟,继续训练。”镇抚使发出命令,闻言所有的人一下子瘫倒在地,随手擦拭脸上的汗水,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两个百户互相搀扶着,因为练了一上午的功,两人早就软了腿,勉强走着,去茶水间喝口水,边走边闲聊着。 “老刘,我怎么记得以前公主殿下身边有个暗卫,名字也是叫缘来,两年前的宫中的大火,那个暗卫死了,是打那时候起,公主才开始吃斋念佛了。”其中一人眯着眼睛小声地说。 “这天下和吴大人重名的人多了去了,但是像吴大人这样年纪轻轻就有所作为的人,可是少之又少,还有啊,老王,这公主再荒唐,也不是我们两能议论的,议论皇族,那是要掉脑袋的。”另一人望了望周围,发现没人注意到他们的谈话,放松地叹了口气。 “啊呀你那般小心做什么?又没有旁人。” “两年前那些变故,左右都是大人物的事情,和你又不大干。” “啊呸,我没说什么呢,你就在这絮絮叨叨,絮絮叨叨的。” 话题里的人物,锦衣卫指挥使吴缘来,正坐在临窗的案桌上,桌上高高堆叠的公文让他眉头紧皱。 许久后,他放下了手中的毛笔,揉了揉眉心,眉眼间尽是疲惫的神情,沉默地推开了桌上的公文。 从怀里的锦囊里面掏出了一个翡翠扳指,分明一双粗粝的习武人的大手,此刻却在温柔地摩挲着手心的扳指,目光中带着笑意,像是透过扳指在看一个阔别已久的人。扳指晶莹剔透,光彩夺目,那是皇室血亲才有的东西,内侧刻着蝇头小字,长欢。一别二载,思念甚笃。 第20章 慎刑司 苏辰把白玉安置在苏家的一个客居的院子里,四处种着常绿的树木,环境清幽,院子靠着一座小土山,上面种着各种奇异的草木。 白玉对这样的安排还算满意,就在院子里落脚了。 苏家的仆人私下里也传了开来,大小姐从将军府带了一个男人回来,教习武艺。 这个男人是否能真的对小姐的武艺有所裨益那倒是无所谓的事情,重要的是背后的含义,如果将军府作出支持苏家的态度,苏家在边境贸易,打通官府,会容易的多。 白玉很反感别人踏入院子,苏辰知道后,便吩咐奴仆把饭菜往往放在食盒里,放在门口的台阶上,摇动门口的铃铛。日常的清扫,便由着白玉自己来。 不过苏家对于白玉的外貌的传言倒是越发神乎其神了。 一伙粗糙的汉子倒是不觉得白玉长得有多好,不过是个白净的侠客,甚至可以说是小白脸。但在丫鬟们的眼中,白玉就是个十足十的俊俏公子,身板挺直,又是清请冷冷,无形的撩,最为致命,最为触动,也最为印象深刻。若是只论容貌,少主是配不上白公子的。 这一天苏辰刚刚对完库房的账单,到了白玉的院子里。 白玉正在捯饬着院子的几株奇奇怪怪的花和看着几盆各色各样的栽培土,静静地站在原地,明明是沉默不语,苏辰却察觉到白玉似乎有点生气,还有些手足无措。不由得嘴角勾起,她还以为白玉什么都会呢。 “师傅,你在弄这些花吗?如果不会的话,让我来吧。”苏辰双手背在身后,笑嘻嘻地说。 “昨天教你的拳法,你到旁边给我演示一遍。”,白玉恍若未闻,冷冷地开口说道。 苏辰点了点头,想着白玉为什么要转移话题,摸了摸鼻子,走到了院子里的空地上,一拳一式的操演着。 白玉眼中暗芒流转,一手劈在苏辰手腕上,“力度不够。”苏辰手痛地一抖,用力地打出下一式,白玉点了点头,知错能改的弟子要比吵吵闹闹的弟子,好管教的多。 这样想着,白玉的怒气平息了一点,看到苏辰松弛的小腿肌肉,不由得敛了敛眉,足尖点在苏辰的小腿上,“一个姑娘家,长得这么胖,还这么丑。”白玉毫不客气地评论着。 苏辰满脸通红,一来是打拳太累,二来,白玉这厮嘴巴着实太毒。她已经十六岁了,骨架早就定型,很多武林绝学都是练不成,所以白玉就教她这种形意拳。 形意拳具有体用兼优、老幼咸宜、内外兼修、刚柔兼长的优点。并有形简意赅、拳械同功的特色;动作简朴无华,美感不高,只要持之以恒,能够祛病强身,一打二是没有什么大问题的。 苏辰打完这一套,气喘吁吁的,心中颇有些怨念。 白玉叹了口气,“继续练个五十遍,好好练练,肉体上不强大,就不要锻炼魂灵了。”说着,白玉继续盯着那几盆栽培土,眉眼间是凝重的神色,似是如临大敌。 苏辰试探性地说,“师傅,你要是不会混合这些土,我教你吧。”她可不愿意再打五十遍的拳,那实在是太累了。 第21章 钟灵毓秀 白玉仰着头,勉强点了点,避开了身子,让出一个位置给苏辰。 苏辰揉了揉由于打拳而酸疼的手腕,把自己的袖子折了折,挽起来,直到到手肘。也不顾及自己苏家少主的形象,半蹲在地上,用小铲子铲土,沙壤土混合一丢丢红土,黄土和黑钙土,掺和了一些小砂砾,动作熟稔又专注,把“奇花异草”种到了花盆里,把土松了松,再压好,用小水壶浇了些许的水。 “师父,你怎么想起要种花啊?”苏辰仰着脸,看着白玉。迎着光站立的白玉,刺眼又明媚,看不清楚表情。 “以前都是把活的花草弄死,现在想看看能不能种活。”白玉这话说的很理所当然。 苏辰眸光闪了闪,露出一个笑容。她没想到师父把弄死这两个字可以这样随意地说出来,对于一个爱好花草树木的人,她心底有点不舒服。 苏辰放弃这个话题,她啊,一贯这样,投其所好,避其所恶,十分胆小,不去试图触碰任何人的禁忌。 “师父,这个花叫仙人掌。别看它现在浑身是刺,模样有些奇怪,但是开花时是十分漂亮的。它是世界上最柔弱的一种东西。任何人稍微一碰触到它,它就会失去生命。如果有谁想要靠近它,它就会用自己的盔甲和刺来对付它们。”苏辰想着想着突然有些想笑,师父也是浑身是刺呢。 白玉很不开心,尽管他自诩是绝顶的聪明,能看透许多人,但是他看不懂也看不透眼前这个又胖又丑的小妮子到底在想什么,是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吗?为什么莫名其妙地露出了笑容。 白玉极其温和地说,“把花种好,就继续去打拳,打完三十遍就可以走了。” 苏辰收敛住面上的笑意,感觉到气氛有些凝重,如坠冰窟。“师父,能不能少些,我下午还得去铺子里巡查一番。” 白玉挑了挑眉,“之前你给我你的这个月出行安排,查铺子不是每月初三吗?” 苏辰脑袋隐隐作痛,嘴角抽搐了一下,“师父的脑袋可真是好使。” 白玉暗自有些开心,颇为自得,“可是你说的,我是强者,无论是肉体上的,还是精神上的,作为我的徒弟,当然要好好仰望着师父的背影。” 苏辰眯着眼睛笑了笑,她从来都不知道,师父有这样自恋的一面,又或者说,她从来没有完全地了解过白玉这个人,是微生将军的故友,是身份神秘的贵公子,武功高强的谋士吗? 可能唯一确定的一点,就是眼前的师父,是一个没有心脏的人,他为了半颗心脏,做了她的师父。她呢?为了成为一个更加强大的苏家之主,为了拉拢镇西将军府,出卖了自己的半颗心脏。看似你情我愿的事情,却又都是各怀目的,迫不得已。 白玉看着安静的苏辰,目光平和,静静地看着她,她又在想什么,他又不懂了。 “师父,能不能二十遍。”苏辰默默开口,打破这份寂静。 白玉轻轻哼了一声,似乎在嘲笑某人的异想天开,转身继续捯饬那几盆仙人掌。 第22章 揽月阁 自从那日走火入魔,杀了许多人之后,微生凉就一直在镇西将军府里呆着,试图稳定躁郁不安的内力。微生凉很愧疚,即便是战场上杀敌无数,但是她并未把自己的剑尖指向过西门关的百姓们。 死的只是几个乞丐,而且凶手的杀人手法果断利索,说不定就是江湖上哪个杀人狂魔干的,官府并没有在意这起案子,更别说费力气去查,自然也就没有人怀疑到微生凉的身上。 微生凉隐约记得那日是被一个内力强大凶悍的人一掌劈晕,那个男人把她带回了将军府。第二日她从自己的床上醒来的时候,地上是她沾血的外袍。 那个男人到底是谁?他又是什么人?又为什么要帮她?她还没有好好道个谢。 微生凉不由地叹了口气,脾气和心情简直是糟透了,一时气急,一拳头砸在柱子上,细细微微,窸窸窣窣的木头碎裂的声音传来,砰地一声,一个漂亮的裂纹从中间散开,最后变成一个有两个大脸盘子那么大的大坑。 一块红瓦从屋檐上坠落了下来,正好砸在了微生凉的脚边。 李大娘骂骂咧咧的声音从后院传来,“小兔崽子,你就算是气急了,别拿东西出气。” 微生凉嘴角抽了抽,揉了揉有点疼的拳头,回了一声“知道了。” 一个穿着巨大黑色斗篷的蒙面人,端坐在隔着将军府两条街的一个府邸的亭子的屋檐上,看着焦虑的微生凉在府邸里面到处晃,甚至还一圈砸在了柱子上。此人内力超乎常人,可眼观八方,耳听方圆五里之内。 兰娘一如既往地在她的青楼招徕客人,卖弄她的风骚,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这个心今天跳的厉害极了,她拿着帕子,捂着胸口,去房间喝口水。 她端起杯子,兰花指翘着,拎着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艳红的嘴唇抿了抿,喝了口茶水,手指莫名抖了抖,杯子跌落在地上,溅湿了紫色的罗裙。 兰娘不高兴地拿着帕子擦裙摆,说时迟,来时慢,一嗖箭穿过白色的窗纱,直勾勾地射了进来,一箭射在了墙上,兰娘听到声音,双腿一软,瘫倒在了地上,嗓子顿时哑了,发不出一点声音,甚至连简单的救命都喊不出来。 一个黑衣人一脚踹开窗子,破窗而入,黑漆漆的匕首闪着森冷的光芒,匕首快且准地刺入了兰娘的胸口,兰娘两眼瞪着,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染着牡丹花液的指甲用力地抓过黑衣人的手面。 黑衣人一时没有提防,被抓出三道血痕,愤怒地又是一刀插入了心脏,兰娘不甘心地吐了口鲜血,咽了气。黑衣人吐了口唾沫在她的脸上,真搞不懂主子怎么派他来杀这种人,长得丑,死了还要睁着眼。黑衣人足尖一点,几个闪身,消失在了花街,回去复命。 “主子,成了。”黑衣人伏在地上,最近主子的威压越来越强,他甚至都没有办法在主子面前抬起头,正对着主子说话。 “这个月月俸减半,杀个女人都能带伤回来。”坐在屋檐上的男人面色冷酷,气息冷肃又嗜血。 “是。”黑衣人弓着身子,身形一闪,迅速退了下去。 第23章 验尸 作为花街势力的一大巨头,兰娘的死确实让西门关的嫖客们吃了一大惊。 据说那日的情形是这样的。端茶水的小厮给房间照例去给各个“客房”送瓜果点心,到了老鸨的房间里,发现老鸨就倒在了血泊里,两眼圆瞪,面目狰狞,一时间吓得扔了托盘,软着两条腿,从楼梯上跌跌撞撞地半扶半跑地跑到了大堂里。 扶着桌腿就在那里吐,把众人恶心地不行,吓得说不出话来。 头牌的翠月姑娘见情形不对,赶忙招呼几个小厮,上楼去查看。小厮这时终于缓和了一些,勉强镇定地对众人说道,“快报官,兰娘被人害了。” 众人大惊,这是出命案了吗?有的胆子小的,觉得事情不妙的,这时候已经赶忙出门跑了。 翠月心里顿时一惊,提起裙摆往楼上跑,扇子遮住眼睛,勉强看了一眼房间里可怖的景象,脸色刷的一下白了,忙往后退了几步,尖着嗓子喊了一声,“来人啊,快去报官,妈妈被人害了。” 几个胆子大的嫖客也不惧,也围上去看。 “恩客们也都别走,待会官府来了人,少不得一番查看,若是先行走了,官府还得上门查看,免不得扰了门庭。”这番话说得体面,也很有道理,众人也怕到时候跳入黄河也洗不清,不敢走了。 两刻钟之后,仵作和衙门里的十几个个捕快匆忙赶到了花街的寻芳阁。 “这年头的命案怎么连花楼都有?凶手杀人也不挑挑地方。”为首的女捕快冷笑一声。 “怎么,瞧不起人家花楼姑娘,也是,人家可比老大你长得漂亮多了。”一个愣头青调侃道。 “待会去看看那死的花娘,可别腿都吓软了。”女捕快嗤笑一声。 “知道了知道了,上次就是个意外。”愣头青挠了挠头。 “前门后门都安排了人手,防止凶手浑水摸鱼,乘乱逃跑。”女捕快吩咐道。 这女捕快唤作施银弟,年方十八,中上之姿,在一众男捕快里面一枝独秀,还是领头的总捕快。 两个捕快对大厅里面的嫖客一一排查。施银弟带着仵作和助手上楼,检查尸体。 “老王,尸体看得怎么样了?” “尸体还是热乎的,下颚和脸部已经出现了尸僵,上手臂也僵硬了。头发竖直,约莫死了有一至两个时辰,手指僵直,指甲里有皮肤,死者极有可能在死前和凶手争斗了一番,并且抓伤了凶手的手,肺部有积血,全身共被刺了两刀,刀刀致命,看伤口的形状,凶手要么是手段老练,杀人太多,要么,是对受害人积怨已深。” 唤作老王的仵作皱着眉头,有条不紊地分析着。这边境虽然凶杀案也不少,不过像这样手段老练,死相极惨的,倒还真是不多,怕是事情有些棘手。 施银弟应了一声,点了点头,“不错。” 助手,也就是先前搭话的青年男子李同,说道:“老大,你看出点什么了没?” 施银弟没搭理他,继续在房间走着,脑海中不断模拟出凶杀时的场景。 “凶手先是射了一箭,但是没有射中,墙壁上有箭头的痕迹,不过凶手极其细心,把箭拔走了,之所以没有射中,也并不是他的杀人水平不够,地上和被害人裙子上的水渍,说明当时,被害人的杯子跌落在地上,弯腰去捡,才避开了箭。凶手急于杀人,于是破窗而入,看窗户的破损程度,应该是力度极大且具有武功技巧的人,刚刚王伯也有提到,这个凶手手段老练,估计不是寻常人,恐怕案子有些棘手,可能是哪一方的势力。入卷宗,作为悬案处理吧。” 施银弟揉了揉眉心,有时候,作为一个捕快,伸张正义是职责所在,但是贪生怕死,识时务,也是必要的。 李同第一次听到自己素来公正严明的老大说这种话,语气稍微提高,质问道:“老大,你怎么能说这种话。” 王仵作低着头,他老了,不掺和这些年轻人,吵不过。 施银弟的语气平静,说道:“你当我是老大,那就闭嘴。你一个小捕快,想和哪个大人物作对吗?”转身出了房间。 第24章 杀手也信佛的吗 银弟要出寻芳阁,被头牌姑娘翠月拦住了。 前一天夜晚,兰娘和翠月私下聊过,镇西将军微生凉来过,还和兰娘有过一次不太愉快的交谈,似乎是从兰娘那里知道了一些事情。 西门关势力混杂,方寸之地却是各方各路的人都有,朝廷的,异国的,江湖的。许多案件就注定是无头无尾的案子,要是那些案子都一个个查下去,十个官府也不够活的。 考虑到凶手必须具备的内力武功,放眼整个西门关,也不超过十个人。不过杀人总是有动机的现在镇西将军,恰好就有了动机。 之前施银弟的父亲施正北在大理寺任职时,也是听一个同僚说,后来当做笑话讲给施银弟。骠骑大将军微生行云似乎在西门关有一个官妓生的私生子,不过也是道听途说的事情。而且就算那样又如何,大将军似乎根本没有让私生子上位的打算,把嫡女当嫡子来教养。 “兰娘是不是官妓。”银弟一下一下地摇动着系在腰间的花穗,很久之后,才开了口。翠月看着银弟晃动的花穗,慢慢开阖的嘴唇,意识有点恍惚,却又似乎十分清醒。 “是啊,兰娘的身份可不一般啊,当年也是名冠一时的花魁,她可是从京城来的呢。”翠月眼神涣散,似乎是想不太清楚事情。 施银弟把花穗理了理,换了个位置系好,皱了皱眉,她好像知道什么秘辛了呢。从京城来西门关的人怎么一个接一个的,啧啧啧,都想着大富大贵,最后落到了这般田地,这样想着,大家还都是苦命人呢。 不用多说,这次的案件,即使不是微生凉动的手,也和她少不了关系,谁让这件事,是那么巧呢?这样想着,一抹古怪的笑容浮上了嘴角。 微生凉听说了兰娘死了的事情,心中一块堵着的石头莫名地放了下来。 官府都查不到的人,不是不敢动,就是杀手真的做的太好。微生凉知道西门关的几个捕快和大人都是曾经大理寺有点名气的人物,就是为人过于耿直,为官不行。她猜想,应该是哪一方势力处理了兰娘,不过人也不是她杀掉的,她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心理负担。 不过微生凉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施银弟已经怀疑上了她,又或者是,已经认定了是她杀了人。 远在京城的和尚李容和,渡主持,正在收拾他的行李。左右他在京城也无事可做,倒不如去西门关凑凑热闹,人的一生,要是没经历过几件大事,那才是真心无趣。 寺门口,穿着灰色袈裟的小和尚在给菩提树的幼苗浇水,浇了一瓢又是一瓢。 渡背着包裹走了过去,摸了摸小和尚光溜溜的小脑袋,拍了拍小和尚的肩膀,说道:“少浇水,浇多了,长不好的。” 小和尚害羞地摸摸自己的脑袋,说道:“知道了,主持师叔。主持师叔,你背着包裹,是要去哪里啊?” 渡耸了耸肩膀,“去下地狱。” 小和尚还小,不过也知道地狱不是什么好地方,拉了拉渡宽大的袖子,声音有些瑟缩,“师叔别去地狱。” 渡温和地笑了笑,道了句好,拾级而下,离开了山门。喃喃自语道:“有魔鬼的地方不就是地狱吗?人世间到哪不是到地狱。” 第25章 青云寺行 冲鸡煞西,神值元武,宜祈福。 微生凉觉得最近颇有些晦气,总觉得背后发汗,像是被什么人盯住了一样。虽说兰娘死了让她心里略微有些痛快,不过微生焰的存在,始终让她觉得如鲠在喉。若是有一日相见了,还不知道到底是手足相残,还是兄友妹恭。 李大娘一起去青云寺祈福,看着微生凉最近总是心神不宁的样子,便把微生凉也拖着带去了。 听说,以前父亲和母亲在西门关的时候,对青云寺多有照拂,寺里的主持对将军府颇为敬重。微生凉素来不信鬼神,只不过寺庙的香火气,确实有一种能让人心安的感觉。 将军府马不少,只是车不多,一共一辆马车,加上年久失修,基本是一辆废车。微生凉本来心中还存了一丝侥幸,当她看到在后花园里,一半深陷泥淖,一半斑驳陆离的车时,微生凉终于学会了知天命这件事情。 微生凉和李大娘和府里的老仆,陈叔,三人坐着府里买菜的牛车,浩浩荡荡地前往城北的青云寺。 微生凉话少,就听了一路陈叔和李大娘聊家长里短,谁家的猪下了崽子,谁家的粮食丰收,谁家的姑娘出落地模样端正,手艺精巧。 微生凉听地很开心,如果她双手染满鲜血,能护住这一方百姓的安宁,倒是也不亏。 “老陈啊,说来我们的将军,今年也快二十二了,都是个老姑娘了,也不知道到最后能嫁给谁家的小子。” “谁知道呢?眼珠子一转,七年就过去了,我们也成了一群老家伙了。想着当年,看起来那样乖巧的一个孩子,却干出来那样的大事情。” 气氛一时间凝滞了下来,七年前的事情,其实谁也没忘。就像是一道伤口,长好了还留着疤痕。 “老陈啊,咱聊点别的,聊聊当年的陈谷子烂芝麻。” 微生凉坐在颠簸的车板上,看着周围的人来人往,车来车往。 牛车走了许久,在寺庙前的山脚下停了下来,微生凉穿着一身男子款式的布衣。许多认识的百姓都道了句好,这可是他们西门关的保护神啊。 微生凉随便点了点头致意,也不多言语。 青云寺建在半山腰上,云不多,没什么仙气,不过小城里的人大多信佛,一心向善,倒是香火鼎盛。 微生凉和李大娘,陈叔,各自捐了些香火钱,跪在佛前祈福。 微生凉双手握住三支青香,左手在下,右手在上,举高至头顶,自然熄灭,由小和尚代为插到香火鼎中。 微生凉没有什么愿望,脑子很空,她早早地睁开眼,出了主殿的门。 一株三人环抱的祈福树高高耸立着,茂盛的枝叶上挂着许多的红色祈福带,有期望高中的,有期望姻缘的,也有期望身体康健的,微生凉想了想,给了一两银子给了小和尚,拿了好几个祈福带,小和尚本是一脸为难,“施主,祈福带多了就不灵了。” 微生凉不言语,有些笨拙地又给了一两银子,小和尚看微生凉一脸执拗,倒是也不愿多说。微生凉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些什么,也不知道要为那些人求些什么,便在祈福带上写了一个又一个名字。 写完了所有她在意的人,祈福带还剩下最后两条了,一条写了自己的名字,犹豫了一下,在最后一条上面写了独孤信的名字。 第26章 对弈 李大娘和陈叔上了香后,还要去向主持求签。 微生凉系好祈福带,闲来无事,就在寺里随意走动着。百姓们大多携着子女,带着老人,合家一起来庙中,到了晌午,庙里的走廊和广场更是挤满了信众。 微生凉在战场久了,周围的人越多,她眼中的防备和忌惮就越多,毫不掩饰的敌意和杀意一点点的释放出来,目光一时间冷了下来。 孩子总是感官最为敏感的,一个三四岁的稚子,被父亲抱在怀里,警惕地看着微生凉的眼睛。微生凉被孩子脆弱的眼神猝不及防地刺痛了,霎时间放下了所有的防备,低下头看向自己的双手,仿佛又是满手鲜血的样子。 微生凉挤开身边拥挤的行人,从栅栏处足尖轻点,一跃而出,内气一提,跳过寺中的大树,屋檐,水缸,井边,花坛,直奔人迹罕至的后山。 最终停在了后山的小湖边。山静,水静,风亦静,各种各样的鸟发出各种各样的叫声。微生凉掬着一捧泉水往脸上扑,愣愣地看着水中的自己愣愣的样子。 原来,打了太久的仗,即便是像平凡人一样过了一个月平凡的生活,但当她被放置在人海中,就会暴露出她的嗜血和杀戮的一面。不能怪她的,那些人海就让她想起了战场上的刀山血海。 独孤信悄无声息地来到微生凉的旁边,动作甚至比一片在风中的叶子落在地上还要轻盈,还要悄无声息。 他的声音在微生凉的耳边响起,亲昵又熟稔,“微生凉,我找了许久才在这看到你。”微生凉此刻听到他的话,不知道为何,心中竟然有些许的宽慰。 不知道什么时候,独孤信的武功竟然比她高了这样多,她甚至都毫无察觉,真是可怕。 骨节分明的大手伸过来,像是想摸微生凉的脑袋,微生凉条件反射地避开,把头往一边歪过去,独孤信的手僵住了,停在半空。 微生凉觉得自己的动作有些傻,默默又把头放正,独孤信的手正正好好,不偏不倚地覆在微生凉的头发上。微生凉顿时觉得自己更加傻了。 果不其然,独孤信微微笑了笑,露出了一点雪白的牙齿。 “独孤信,你吃错药了么?今日怎么奇奇怪怪的。”微生凉一巴掌拍在了独孤信的肩膀上。 “哪里奇怪,我还是我啊。”独孤信在微生凉身旁坐下,侧着头问道。 “我奇怪行了吧。”微生凉喃喃自语道,脸上有一抹愠色。 “那还是我奇怪吧。”独孤信笑道。 岸边有许多的小石子,微生凉就随手拿着石头往水里打水漂。石头在水面上激起一层层的浪。不知道是不是独孤信的错觉,这时候的微生凉竟然有点委屈。 独孤信也捡起石头往水里扔,石头咕咚一声就没入水中,根本就没有在水上飘起来。 微生凉忍不住笑了笑,问道:“独孤信,你竟然不会打水漂。” 独孤信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我在草原长大的,草原里河流少,不像中原。” 微生凉心生憧憬地说道:“七年前在你身边当密探的时候,我觉得草原真是好,蓝蓝的天,白白的云,还有漫山遍野的绵羊。” 独孤信笑了笑,“你喜欢就好。我也挺喜欢的。” 第27章 迷案再起 湖面平静无波,只有一点点的风,穿过耳际。 微生凉的手随意地放在膝盖上,两腿并拢,微微屈膝,抬头看着远处蔚蓝的天空。独孤信顺着微生凉的目光,也看着那片天空。 “微生凉,我能问你个问题吗?你好好答,我随便问的。”独孤信漆黑的睫毛动了动,挡住幽深的目光。 微生凉毫不在意地点了点头。 “你现在二十二岁了,有喜欢的人么?男女之情的那种。”独孤信紧张地眨了眨眼睛。 微生凉摇了摇头,“没有,而且二十二怎么了?我可是当朝第一将军,有的人一辈子也达不到我这成就。” “那,你身边有向你求爱的吗?”独孤信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微生凉。 微生凉被这问题问得有些心悸,她就把独孤信当做是个亦敌亦友的人,突然问这种问题,有些猝不及防。 “没,没有啊。”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子?”独孤信转头看着微生凉的侧脸,瞳孔缩紧,喉结动了动。 微生凉像模像样地叹了口气,看着独孤信,答道:“肯定不能像你这样,要脾气特别好,如沐春风,还要笑起来特别温柔又好看,不像你,总是露出牙齿。嗯,还有一定要比我强,你看你都打不过我。” “那我要是变成那样的人,你是不是就会喜欢上我了?” 微生凉咀嚼着这话的含义,等她总算是反应过来,连气也不敢喘了,她挠了挠自己的头发,眼睛乱转着,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自然,“可能吧,也不可能。”后半句话,基本上是嘟嘟囔囔。 独孤信觉得微生凉着窘迫的神态颇有意思,忍不住低声笑出声。“我开玩笑的,你不用当真,而且我们两可是注定是一辈子要做敌人的。” 微生凉眼神飘忽了几下,站了起来,掸去身上的泥土和几根草。她应该走了,李大娘和陈大叔应该求好签了,她也该走了。 “独孤信,我走了,在寺庙里面,大叔和大娘还在等我。”独孤信点了点头,笑道:“那你走吧,我在这再待一会。” 微生凉转过身,足尖轻点,快速地掠过后山的树林,她思绪有些乱,独孤信今天很奇怪,说了很多莫名其妙的话,她的感觉也很奇怪,甚至有些微妙。她这是,被调戏了吗?那独孤信眼神也太差了,竟然会看上她这种人。 独孤信在水面上抛石头,心里道着,微生凉,你真以为我是打不过你吗?只不过怕你受伤罢了,你可真是够迟钝的。自己也挺傻的,这种迟钝的女人有什么好的。身体也不娇柔,长相也不甜美。 石头终于在水面上激荡出水花来,一个又一个的,没有像是先前那样沉下去。 “小凉啊,你去哪了,可把我和老陈担心坏了。”李大娘紧紧攥着微生凉的手,带着她往寺庙外走去。 微生凉看向祈福树上面的那些祈福带,那么多的祈福带,像是红色的波浪,波澜起伏,她知道,里面有的带子,是她系上的那些。 第28章 江南秘信 南国和漠北天降异象,出现神兽的消息传遍的整个大陆,包括那个一向神神叨叨的羽民国。 亲信们找到了另一个借口们吹捧着皇帝的丰功伟绩,满朝文武却意见相左,分庭抗礼。部分臣子说是上天对皇帝的警告,要皇帝去祭天,以息天怒,安稳民心。也有臣子说是对陛下的赞誉,政治清明的证明。 南国皇帝真是烦死了这些臣子,每日朝堂都是乱糟糟的一片,吵来吵去,也听不懂他们到底要说什么。 他的精力和头脑不比当年,如果镇西将军帮助他的不肖子再次发动政变,就像当年一样。这南国易主,也并不是不可能,但是现在,至少是现在,他绝不会把江山交出去。 宋无清这孩子,不具备作为君主最重要的能力,制衡之术。又或者说,他本有这种能力,却被他的妇人之仁蒙蔽掉。 作为帝王,就像是个操持天平的人,国家就是这个天平,天平的平衡被打破,百姓们的生活就会变得糟糕。那么多迫不得已,终究是为了大局着想。 对于微生家,帝王的心中终究是有亏欠。南国的看门犬,一辈辈的,都没落到什么好下场,就连这一辈的女娃,也不得不承担起责任。微生家的声誉越高,对朝廷和政府就会造成越来越多的压力,所以,也是时候,把这只看门犬处置掉了。 微生凉这天清晨,收到了来自江南暗部的密信。 送信来的鹰隼名字叫做小鹰,硬朗的骨骼,锐利的爪子,凶猛的体型,驯化但不失狠厉的眼神,一切都在诉说着这只鹰的优秀。微生凉一向是起名字无能,看看之前的小黑,就可见一斑了。 微生凉从鹰的腿上取下信筒,把信放在醋水中,纸条上很快就显现出了字迹,微生凉沉默地看完,把纸条放在醋水里,看着字迹渐渐糊成一片。把装着醋水的小碗端着,倒在屋外的洗砚池里。 她看的透彻,皇帝此番举动,要的是她的命。 这一次来西门关的钦差大臣,是锦衣卫的指挥使,吴缘来。密信上还附着了一些此人的光辉事迹,诸如杀了多少朝廷大臣,解决了多少悬案。 不过最让微生凉始料未及的是,这个吴缘来竟然是前两年的武科状元,那他这样混的还真是一言难尽了。 虽说锦衣卫指挥使是个一品的职位,其实根本没多少实权,这辈子估计都得在东厂做事情,就像是水沟里面的老鼠到处打洞。除了皇帝的信任,这个位置在微生凉看来,简直是一无是处。 看来,这个吴缘来还是个硬骨头,不过她可是快铁骨头。 七年前的西门关还算是地域辽阔,后来逐渐分出去了许多的小城,到如今,不足往年十分之五六大小。不过正是因为它小,微生凉才能彻底地掌控住这块地方。明面上这块地方还是听从朝廷的指挥,实际上大小官员早就以她马首是瞻。 “吴缘来,呵,听名字就是个丧门星。”微生凉撇了撇嘴,无缘就别来掺和这浑水。多年前在翰林书院求学的时候,她记得长欢也有个暗卫,好像叫缘来,这两人名字还挺像的。 第29章 刺客 皇宫就是个鱼龙混杂的泥潭子,里面被各方势力掺进去了不少人手,要不然凭着各宫娘娘刁钻的臭脾气,哪里有人能活下来,不过,各家暗卫细作在宫中倒是混的如鱼得水。 漠北掺和在皇宫的细作更是不同寻常,宫里好几位得宠的妃嫔都是漠北派去的。京城有什么大事,自然会传递消息出来。 这一次的消息,不是报忧,却是来报喜的。 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漠北军的统领,漠北二王子独孤信和南国镇西军的将领微生凉不对付,是一对死敌,不死不休的那种,按照画本子来讲,两人说不定还生出一种人生难逢对手的情愫。 宫里的那位妃子传信来,皇帝派了锦衣卫指挥使来整治微生凉,此番微生凉怕是性命堪忧,还尬吹了一番,独孤信必定能大败镇西军。 且不论现在这仗是打还是不打,独孤信觉得,微生凉都不该死。中原人果真是心狠手辣,过河拆桥的伪君子,真小人。 那位锦衣卫指挥使,几年前他在京城一步步崛起的时候,独孤信就开始着手调查他,后来还真给他查出来了一些东西。 独孤信眼中寒光乍现,纤长的手指握住笔杆,行云流水地写完了一封信,踹在了怀里,披上黑色披风,从军营出去,侍卫会意地把月红牵了过来,月红有些困,打了几声鼾,撒娇地蹭了蹭独孤信的衣角。 独孤信拍了拍马头,翻身上马,夹着马腹,在夜风中驾着马疾驰。 在城门下,把月红放了缰绳,让月红自己跑跑,独孤信抬头看了看,今日的月色不错,明亮的月光洋洋洒洒,半弦月,可爱又明媚。 独孤信真气调动,把铁钩扔到城墙上,试了试坚韧度,用了股巧劲,把自己拉了上去。最近也没有什么战事,春黄不接的时候过去了,偷盗抢劫的事情也少了,但是孰能料到,还有像独孤信这种吃饱了撑的没事干,大晚上翻城墙要来见意中人的人。 微生凉也觉得今日的夜色十分的好,左手拿着壶酒,右手端着一盘子的茴香豆,一口酒,两颗豆子,坐在屋檐上美滋滋地吃着,十分惬意。 从独孤信翻将军府的墙的那一刻,微生凉的耳朵就已经听到了声音。将军府的瓦比较特殊,是用半块瓦夹杂着整块瓦铺盖而成。 对于一个优秀的刺客来说,会不慎失足,跌落在地的概率,大概有八成,但是对于一个十分菜鸡的刺客来说,简直是主人家十分照顾,不跌落在地的概率也大概是有八成的。高手和三流的区别有很多,例如运气方式,走路方式,会的东西越多,越容易被这瓦套路。 就像某个偷鸡摸狗的人就被套路了,从屋檐上一着不慎地甩了下去,在落地前一个急转身,背着地,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微生凉听着都替他觉得痛,不能走正门么?非要爬墙,这下子吃了苦头了吧。 这样想着,微生凉笑了笑,又喝了口酒,吃了两颗豆子。 第30章 背叛 独孤信从地上爬起来,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尘,抬头看着屋檐上毫不在意他,依旧喝酒吃豆子的微生凉。 夜风吹了又吹,独孤信觉得有点凄凉。自己大晚上来给她送信,心心念念着她的安危,她倒好,即便是他摔在地上,连句关切都没有。 微生凉看到某人那明显不太好的脸色,觉得挺有意思的,像是一只猫,露出了它柔软的肚子,用嗔怪的眼神盯着你,要你去摸摸它的毛发,揉揉它的肚子,讨它开心。 微生凉忍不住开口,“独孤信,我家的瓦比较特别,你从旁边的梯子爬上来。我请你喝酒。”说着举了举手中的酒壶,夜风清冷,迎送着甘醇的酒香。 独孤信听了微生凉的话,不由得嘴角勾起了一抹笑容,从梯子三步作两步爬了上来。 在屋檐上又是脚一滑,勉勉强强地站稳了,一步一步地蹭到了微生凉旁边坐了下来。 自来熟地从微生凉身旁拿了壶酒,揭开了酒盖子,咕嘟嘟地往肚子里灌,夜风太冷,喝口酒正好暖一暖身子。不由得喟叹了一声,“好酒啊。”眯了眯眼睛,神情惬意。 微生凉把碟子往独孤信身边递了递。独孤信吃了一颗茴香豆,觉得这豆子着实不怎么好吃,有些甜了,就把碟子又往微生凉方向推了推。 微生凉撇了撇嘴,心里暗自说了句,独孤信是个不懂茴香豆好吃的家伙。 “独孤信,你大晚上来将军府做什么?想打架啊。”微生凉看着独孤信,调侃地问道。 独孤信摇了摇头,“今日月色甚好,来和你赏月的。” 此时两人默契地抬头看了看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乌云遮蔽住了月色。 微生凉眼中带着促狭,“今天的月色确实不错啊,独孤信。” 独孤信尴尬地咳了几声,“其实确实有重要的事情。”说着,独孤信把信从怀里掏出来,递给微生凉。微生凉看着折叠的整整齐齐的纸条,有点莫名其妙。 “独孤信,你怎么也玩这套,有话好好说,非要写纸条。” “微生,你知道京城要来人吧。”独孤信看着微生凉,把酒壶放了下来,语气比任何时候都较真。 微生凉点了点头,暗部前几天,已经把密信发给她了,她也知道,那位朝廷新贵,锦衣卫指挥使吴缘来,要来视察军队,还要考核她。 “独孤信,你以为本将军大晚上不睡觉在这里喝酒吹风熬夜是为啥?” “不会是为此事发愁吧?本王子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说着带着长长的尾音。 微生凉和独孤信两人说话,都有些瞧不上却又瞧得上对方的意思,不常用本将军,本王子什么的,独孤信这么刻意一装格调,倒有些滑稽的意思。微生凉皱了皱眉,强忍住笑意。 “喝酒伤身,少喝一些,我给你的纸条里,有更好的方法。”独孤信对微生凉粲然一笑。 微生凉对着酒壶口,又是灌了一大口,“谁知道你的纸条是不是打开来,就有有毒的粉末喷出来。” “我害你做什么?现在都不打仗了,咱两也不算是死敌了。”独孤信站了起来,顺着梯子爬了下去。 “那你也不用帮我啊,你不是说我死了,南国就没人是你的对手了吗?” “我想了许久,现在想让你好好活着。” “为何?” “因为我缺个媳妇过一辈子。”这句话憋在独孤信的嗓子里,硬生生按到了心里。 微生凉等着独孤信的回答,她也不知道自己心底在期待着些什么?但是独孤信没有给她一个回答。 她看见独孤信轻车熟路地翻了墙头,离开了将军府,身影消失在了黑暗里。 又喝了口酒,这下子心里竟然有点闷。 第31章 离家出走 苏辰怎么也没想到,白玉离家出走了,准确地说,是离开了苏家。 苏家的仆人一半被派出去找他,找了一个上午,也没看到白玉的人影。苏辰面前还放着账本,思绪却早已放空,不知道过了多久,面前的账本还是翻都没有翻。 白玉脾气差,脸色差,还总是借着练功的名义虐待她,他失踪本该是一件让她高兴的事情,不过一个上午都没有找到他,她怎么觉得心里隐隐约约的有些担心呢? 明明她只是想乘着白玉这条线,和将军府搭上关系;明明她只是想从白玉这里学些武功,没有谁,是比将军府里的人更加好的人选;明明她对他表面虽然纵容,其实却只是利用。 “苏辰,没有人再敢在你面前,明明白白地说你胖,说你丑,这难道不好吗?”苏辰嘴角勉强地上扬,露出无害又温和的笑容。 手中的毛笔却是咔嚓一声,被她折断,笔尖上的墨水喷溅在了苏辰的袖子上,在珍贵的绸缎上晕染了开来。 苏辰回去换了身衣服,继续翻看账本,苏家家大业大,堆砌的事务一天不处理,金钱就会损失一大笔,别说是一个白玉,就算是一百个,一千个,一万个白玉,都不值得她去忧心。 老管家轻轻地扣了扣门,苏辰眼皮子抬了抬,点了点头,把账本揭开了一页。 年迈的管家说道,“少主,这城里上上下下都找遍了,现在满城的人都知道您在找白公子。” 苏辰抬头看了看管家,又低头去看账本,说道:“管家觉得我这番是为了什么?” 管家摸了摸山羊胡子,“少主的心思老夫猜不了。”脸上满是已经猜到了的神情,抿着嘴笑着。 “但说无妨。”苏辰揉了揉脑袋,勉强扯出笑容,这个老家伙是越来越滑头了。 “少主不明白的事情,老仆说了也没用,您也不会去信。要想找到白公子,也不必那样兴师动众地麻烦,只要少主你,亲自去一趟将军府,毕竟白公子,是少主您从将军府带回来的。” 苏辰点了点头,摆了摆手,示意让管家出去,手指却用力地攥着袖子,指尖泛白了也没有察觉,“师父,你可真厉害。现在,我亲自来找你。” 苏辰唤奴仆备车,即便内心如火中烧,还是面带笑容。随行的小厮觉得,今日的少主的笑,就像是冬日里的阳光,和寒风是一样的冷,只是看起来明媚,其实没有一点温度。车夫驾驶着车子,飞快地往将军府赶去。 将军府的看门护卫是认识苏辰的,今日白公子失踪的消息,搞得满城风雨,他们也是略有耳闻。不过将军这几日有吩咐,闭门谢客,不允许任何外人造访。 苏辰温和地笑了,摆了摆手,小厮立即会意,把两个不大不小的钱袋子塞到护卫手中。“两位大哥,这是我家少主一番心意,拿着喝点酒去。”护卫赶忙拒绝,要是将军知道他们两敢吃里扒外,可是要脱层皮的。 苏辰抿了抿嘴角,内心有些焦急,叹了口气,感觉有些羞耻。拿出先前缠微生凉的精神,在将军府门口喊着,“将军大人,苏辰有事相求。” 两个侍卫觉得让一个姑娘家在这大庭广众喊着,也确实不通人情,眼对眼看了几下。其中一人妥协,进府邸给将军通报一声。 第32章 容峰拜访 微生凉在将军府的书房里看江南来的信。 根据暗部调查出的消息,他只是一个普通的镖头家的孩子,只是武功天赋好一些,别的也没什么特殊的地方。但其实不然,一个普通人家的子弟,能有那样的手段,短短几年就得到了皇帝的青睐,还坐上了别人一辈子都坐不上的位子。 而且更有意思的是,当官要求身世清白,祖宗三代的卷宗主考官都会亲自参与调查,而他的卷宗,暗部在枢密院的密探,根本就找不到。 独孤信给微生凉的纸条,上面记录的东西,微生凉虽然对独孤信从何而来的消息感到有些困惑,但看到那些具体的内容时,内心已经其实信了八九分。 从前和长欢他们一起在翰林书院读书,长欢确实悄悄告诉过他们,她有一个形影不离的暗卫小哥哥,她给他起了个名字,叫缘来。这样别扭又古怪的名字,确实是世间罕见。难怪第一次听说吴缘来这个名字的时候,她就想起来了那个暗卫。 当她听到苏辰在将军府外喊着,“将军大人,苏辰有事相求。”心中有些惊讶。自从白玉做了苏辰的师父后,她已经很久没有被苏辰骚扰了。看来苏辰此番前来,八九不离十,是为了白玉。 微生凉不急不忙地向着旁边站岗的士兵招了招手,让他把苏辰请进来。 士兵小步跑到门口,把苏辰请了进去。 苏辰手指紧紧地攥着,直到指尖泛白,她还要在微生凉面前维持她的天真不世故的形象,她还要问出白玉的下落,她不得不承认,微生凉的人脉比她广,势力比她大,比她更了解白玉。 苏辰踩着优雅的步子,面上带着忧愁,甚至可以说是恼怒。 微生凉问道:“怎么了,苏少主,找本将军有什么事情?” “将军大人,我找不到我家师父了,你可知道,他去哪里了?” 微生凉看了眼苏辰,面上的忧愁不像作假。 “苏辰,白玉的去处我不懂,不过关于白玉的过往,我倒是能给你点提示,苏家来往各国边境,应该知道羽民国有一家姓白的。”,微生凉抿了抿嘴唇。 白玉的身份自然越少的人知道越好,但是微生凉的直觉告诉她,如果苏辰能接受白玉的身份的话,对白玉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白玉这个人,孤单了太久。 苏辰的嘴唇嚅动了几下,终究没有发出声音。天下姓白的家族不少,羽民国的白家就是其中最神秘,最恶毒,最不能接近的家族。但是苏辰的心里却有一种盲目的信任,白玉他,他和那些人不一样。 苏辰和微生凉聊了许久,微生凉把公务都放到一边,听苏辰说。那些和白玉在一起的细碎小事,凑在一起就成了不知所起,却一往而深的感情。两人误打误撞成了师徒,彼此的目的都不单纯,但是到头来,谁也没从谁那里得到什么。 第33章 羽民白家 苏辰精神有些恍惚地离开了将军府,精神恍惚地回到了苏家,鞋子也不脱,躺在了自己闺房里的床上。 她不知道,自己的血液的温度,还剩有多少,但她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现在,连骨头都是凉的。 在羽民国的贸易,苏家一直是黑市操作,明市基本没有。 在羽民国,教权压过皇权,几乎所有人都是伪教徒,狂热,无知,愚昧,表面是在追求自由,实际上是在放纵自我,耽于享乐,所以国家混乱,政权动荡,但人们却不觉其苦,反而乐在其中。 后来的苏辰问过自己的父亲,导致这样可怖景象存在的原因。 主谋就是羽民国的白家,明明是巫蛊之术,却把自己宣传的神乎其神。 白家一手创办了永生教,追求过度享乐,放纵感官,起初受到了所有国家正义之士的联合谴责。但是白家的手段更加可怕和直接,直接封闭了羽民国的大门,除了少数愿意重金“撬门”的商贾,基本上,这个国家与世隔绝。 白家这个词本身就代表了一种灾难,一种蛊惑,一种不意。各国的上位者和世家大族,即便是据半年盛大的宴会,也不会对 白家作出邀请,一来白家过于诡异,二来,避之犹恐不及,又怎敢随意冒犯。 “师父,我该怎么面对你啊。”苏辰笑不出来,甚至脸有点酸,嗓子有点痛,有点哑。虽然想要去相信,却没有足够的理由却说服自己。 苏辰第一次觉得自己有点无力,她以为自己能解决所有的事情,现在才发现,有些事情,不是她能触及,也不是她能改变的,她现在既期望白玉出现在她面前,又希望白玉从此消失,两人的命运和人生不要有任何的交集才好。 能和微生凉那样位高权重,却又劣迹斑斑的人做朋友,白玉又怎么可能会是一个清清白白,清清楚楚的人,苏辰早该想到的。 苏辰想,以后还是忘了好,就当白玉这人从未在她生命出现过。苏辰也承认,即便不是她,如果是其他人每天面对那样脾气差,那样毒舌的家伙,那样长得好看的家伙,也会忍不住好好记得,也会经常想起,也会忍不住动心。 苏辰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好好清理一下思绪。若是白玉回来了,她就装作不知道样子,他还是她的师父。若是不知道不回来,那就罢了。 苏辰端起了茶杯,走到了窗台前,灌了一大口,又抿了一小口。 她看到在苏家正北方,苏辰院子,后面的小山上群鸟乱飞,阴云密布,灰色的云里,混合着黑紫色的闪电。 本来苏辰也只当是天气不好,毕竟在西门关这两年,她连沙尘暴满大街跑都看过,闪电也算不上什么奇观。那黑紫色的闪电一道道地劈下去,树木炸裂了一棵又一棵,闪电摩擦云层就像是某种兽类的嘶吼,那闪电似乎是在追着一个人跑,苏辰的大脑顿时也随着那闪电炸开了。 苏辰的整个身子都在抖。提着裙摆,跑了出去。 都说白家的人,有些邪乎,那人不会就是师父吧。 那一日晚上,白玉回来了,背上背着毁了半边容貌的苏家少主,苏辰。但是令所有人感到奇异的是,苏辰本是药石无医的容貌,在半个月后恢复如初,甚至更加动人。都道是白玉医术高超,只有苏辰知道,为了她的这幅容貌,白玉毁了自己手臂上的皮。 第34章 两军议和 漠北的单于颁下诏令,漠北军从边境撤军,二王子独孤信回归王廷。 微生凉收到斥候消息的时候,由衷为独孤信感到高兴,漠北可汗的召回,是一种信号,时别多年,可汗终于把争夺王位的资格给了独孤信。 今时不同往日,独孤信现有的资本比任何一位王子都多,他不仅有一批生死与共,忠心耿耿的手下,还有多年御敌,对抗南国的功勋,这比黄金白银那种资本更加有力和强大。 南国皇帝尚未发布皇命,微生凉猜测,可能要那位钦差大臣亲自来发布诏书了。 独孤信走的那日,万里无云,天气晴好。微生凉站在烽火台上眺望着,看着那人穿着红色的盔甲,带领着浩浩荡荡的大军离开。想着自己的宿敌终于离开了,微生凉的心中并没有预先想象的那般高兴,相反,竟然有一种恍然若失的错觉。 独孤信和她在将军府屋檐上喝酒的那一天似乎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那一日独孤信落下了他的宝贝暗器,唐门第三的无声袖箭,她还没来得及找个机会还给他。 这大概就是现实,接下来的日子,她依旧要孑然一身,面对新的敌人和处于新的境遇,思及此,微生凉摸了摸手中的长虹。 不知道还要造下多少度杀戮,才能维持她的生命,可是她啊,偏偏不想死,想好好活着。她的命不只是她自己的,是她的父母用他们的命换来的,她也不敢轻易死去,镇西军的命脉不能握在别人的手中,西门关的百姓也只有她有能力护住。 暴风雨到来的前夕,总是异常的平静,但是仅仅呼吸空气,人们就会知道,暴雨将至。 本以为漠北军队撤军会使西门关得到前所未有平静而欢呼雀跃的人们,渐渐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和紧张感。 军队被派到各处岗哨,大街上最近越来越频繁地看到士兵在路上跑来跑去,步履匆忙,神情严肃。市井间流传出了消息,将军大人已经闭门不出了有一个礼拜了,据说是因为有一个京城里钦差大臣要来。 根据暗部的纸条和独孤信给她的情报,这个吴缘来怕是不好糊弄的角色,与其让她虚与委蛇,委曲求全,倒不如来个鱼死网破,两败俱伤。无论是阴谋陷害,还是白刃相接,她都奉陪到底。 吴缘来和长欢的关系是一个很大的筹码,不仅是皇室秘辛,更是吴缘来这个人的逆鳞,但是微生凉还是下定决心,不到迫不得已,决不把长欢牵扯进来,长欢已经遭遇太多,她如果利用了她,和那些伤害她的人,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微生凉伸手揉了揉眉心,遇到这种背靠大树的对手,有很多明面上手段都被限制,只能多用些不入流的腌臜手段。 这一次,邺城的那位郡守,皇后的弟弟李元应,恐怕要和这位东厂总督沆瀣一气,真是心塞。和吴缘来这个敌人相比,微生凉觉得独孤信真的是可爱得多。 第35章 容和 今日衙门沐休,正值立夏,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施银弟戴着青色的斗笠,穿着绿色的蓑衣,带着鱼竿,渔网和竹篓,在云石山下钓鱼,边境气候略干燥,这云石山属于山中山,群山环绕,寒风不至,暑气难来,倒也算是个得天独厚的地方。 先是把渔网撒入水中,不大不小的网,不大不小的口子,很大程度上能确保抓到的鱼都是大鱼,进入渔网的鱼越多,网就收得越紧,就像是挣扎的犯人,越是痛苦想逃脱,越是难以摆脱悲惨的命运。 试了试绳子的韧度,确定绳子不会突然断掉,把绳子系在旁边的一颗小树上。把酒米挂在鱼钩上,抛出鱼竿,斗笠一拉,在岸边昏昏沉沉的睡了。 日上中天,太阳渐渐有些刺眼,变得有些炽热。 施银弟是被一阵哗啦啦的水声,和一阵撕心裂肺的鸡叫声吵醒的。然后,她遇到了平生最不可思议,碎裂三观的和尚。 宝相端庄,外表妍丽的和尚先生,正在一脸悲悯地,把一只可怜的野鸡看似温和地掐住了脖子。 可怜的野鸡嘶吼着,挣扎着,悲鸣着,仍然无法逃出某人的佛爪。 施银弟皱了皱眉,不是出家人不杀生吗?她遇到的怕是个假和尚,还一脸悲悯的表情,他要是真的可怜那只可怜的鸡,就该拿开把他的手从那可怜的鸡脖子松开,这鸡叫的声音又尖又惨,她浑身都起鸡皮疙瘩了。 “和尚,你放开那只鸡。你没听见那可怜的鸡叫的有多惨吗?”施银弟目光凛然,定定地看着那和尚。 那和尚转过头来,“施主,我在超度它。”那一脸慈悲的表情,如果不是那鸡叫的越发虚脱悲惨,银弟差点都要相信了。 “那你换个地方超度,我的鱼都被你的鸡吓跑了。”施银弟冷冷地说道,貌似无意地拔开了刀,仔细地瞧着。 “施主怎可如此暴戾,这样不好,不好。等超度完,小僧还要要用这至清至静的湖水,为这只鸡净身。”和尚一脸坦然,似乎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着什么样的恶行。 “然后呢,把它安葬在你的腹中。”施银弟反问道。 这时鱼竿动了动,银弟迅速地把鱼竿一扬,迅猛一拉,一只极其漂亮,全身呈红的红鲤,在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银弟把鱼扔到了鱼篓里。这真是条迟钝的鱼,这样聒噪的环境,不知道赶快逃跑,还上了鱼钩。 这时,那只可怜的野鸡已经彻底叫不出来了,咽了气。 “你不能把它一下子捏死么?非要让它嚎这么久。”施银弟的鸡皮疙瘩终于随着鸡叫的停止而平息了。 “小僧手无缚鸡之力。”和尚毫无心理负担地回答了。 施银弟嘴角抽了抽,“听你的口音,是京城人士吧,孤身一人来这荒远边境作甚。” “施主的口音也是京城人士,怎么也来了这荒远边境。”和尚席地而坐,从随身带的葫芦里倒出了些白酒,毫无心理负担地给野鸡灌了下去。 和尚就地挖了个坑,这时死鸡屎尿一地,和尚就地拿土掩埋,把鸡用湖水洗了洗,由于白酒的缘故,这时鸡的毛孔舒张,去毛也尤为顺利。 施银弟看着这极为熟练的手法,一时间无言以对,这和尚怕是经常“超度”。把渔网一收,抓到了几尾乌鱼,和鲤鱼一并放到了竹篓里。拿上鱼竿,背上竹篓,戴上斗笠,准备起身归家。 和尚这时问了句,“施主可是这城中人,小僧想问个路。” 第36章 红尘中人 施银弟步伐毫不滞缓,头也不回地迈步离开,在她看来,这不过是个假和尚,喝酒吃肉,不遵守出家人的戒律。 看他的步伐身段,确实是没有武功在身,那鞋边上的黄土混着红土的些许残渣,确实证明他是孤身从京城来的,这样想来,也许他是故意装扮成和尚,好一路蒙混过关,躲过强盗,骗过盗贼,才能只身一人,安稳地到达这边境。 这样想着,银弟转过头,眼中带着些许兴味,问了句,“和尚,你法号是甚。”她心中早就把眼前之人当做是个假和尚,问法号也不过是捉弄,看这人如何面不改色在她这个捕快面前扯谎。 这时那只野鸡已经失去了它光鲜亮丽的皮毛,只剩下光秃秃的身子,那和尚握住鸡脖子,双手合十,正色回了句,“渡,渡人渡己。” 施银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了声,“渡?你渡的怕不是己,而是你手中的鸡才对。你不是个真和尚吧,哪有和尚似你这般的?” 那和尚也笑了,“诸行无常,一切皆苦。诸法无我,寂灭为乐。贫僧是个糊涂和尚。” 施银弟觉得这番说辞颇为动听,没什么差错,竟然有些像是个真和尚。想这山中有豺狼出没,路又迂回难行,这样想来,和尚竟然有点可怜。 施银弟朝那和尚喊了句,“走吧,我带你入城。” 和尚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鸡,砸吧砸吧嘴,他可是废了好大的力气,布下了陷阱,逮到了这只野鸡,抬头看了看满脸不耐烦的姑娘,果断拎着鸡脖子,丝毫不顾及这鸡赤裸着尸身的惨象。小跑了几步,追到了银弟身后,两人就一前一后地走着。 施银弟问了句,“和尚,你觉得我是做什么营生的。”嘴角勾起一抹戏谑的笑容,她想试试这个和尚究竟有多么聪明。 和尚握住鸡脖子那只手的手指动了动,面色慈悲又温和,轻声答了句,“心如工画师,能画诸世间。行有不得,反求诸己。姑娘一身血腥气,却又一身正气,不是仵作,就是个捕快。” 施银弟自然听出这和尚句中意,他看得出她洞悉一切的聪慧,也知道她畏手畏脚,诸行不顺,还看得出她是个捕快。不由暗哼了一声,顿住脚步,回头看着和尚,“看来你也是通几分佛法。” “姑娘姓甚名谁?”渡眼神平静无波,随口问了句。 “家破之人,无姓。漂泊世间,无名苟活。” 这时两人已经穿过山间人为踏出的小路,从山中山穿出,此时已经能够看见不远处的村落,鳞次栉比的房屋,缓缓升起的炊烟,热闹喧嚣的鸡鸣和犬吠,人声。甚至比京城更有盛世欢腾的景象。 渡看了看手中的鸡,想来入了城,他也得顾及佛家的面子,对施银弟缓缓道了句,“这鸡就当是给姑娘领路的谢礼了。” 施银弟看那只去毛去地极好的鸡,它那可怜的身子和头已经快要从脖子处分别了,银弟毫不客气地接过了鸡,放到了鱼篓里。 “看在鸡的面子上,你要找谁,我再送你一程。”银弟一手握着鱼竿,嫌弃地嗅了嗅空出的手上,残余着鸡肉的腥味和鱼腥。 渡笑着点了点头,这位姑娘虽然是个红尘里的人,却有着几分江湖里面的侠气,倒是难得。 第37章 携手而逃 “小僧寻的,不是旁人,是这西门关的镇西将军。” 施银弟闻言,神情有些微妙的变化,上嘴唇上抬,眉毛下垂,眯了眯眼睛,流露出一丝厌恶和讥嘲。 渡的嘴角翘起,看来这位捕快小姐,和微生凉那厮有点过节呢。 “你寻这将军大人,是作甚?”施银弟从袖子里拽出了一块手帕,仔仔细细地擦拭起手指,这气味着实是越发难闻了,她都想把自己的手给剁了。 “蹭饭。”渡诚恳地说道,他说的可是大实话,百里迢迢来西门关的很大的原因,很大原因是寺里的饭菜着实太素,平日里他还得端着主持师叔的架子。 若是在微生凉这里,肯定能大鱼大肉地吃得饱饱的,想想就是很美好啊。 施银弟抿了抿嘴唇,怔了怔,第一次见到这样奇葩的,对吃如此执着的和尚,她表示很惊讶。 “人家可是将军,说不定门都不会让你进,直接让你睡大街。”施银弟毫不客气地嘲笑着渡。 却是带着渡往大路上面走。 “姑娘不必说这些,小僧和微生将军有同窗之谊,更是生死之交,微生将军的为人,小僧自以为还是了解的。莫非,微生将军在西门关做了什么事情,让姑娘这般厌烦。”渡毫不在意地笑了,流言可畏,人心更是可怕。 施银弟眸光微动,她自诩看得透世事,读得懂人心,如今看来,火候还欠了些,起码她看不懂,这和尚在想些什么。一时噎住了,默默转过身去,道了句:“走吧,和尚先生,领着你去将军府蹭饭。”蹭饭两字读得尤为地重,带着些促狭和调侃的意味。 渡嘴角微扯,露出一丝笑意。 两人继续一前一后地走着,中间隔着些距离。 施银弟觉得和这和尚聊天,就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你伤不了棉花一分一毫,自己反而有气难发。她调戏地说了句,“我以前听过惨绿少年这词,原想这词十分奇怪,见着你了才明白,这话倒是十分妥帖的。你爹娘把你生的这么好,你怎么出家了。” 渡一时间想要逃避这个问题,做和尚确实不是他心中所想。不过和道士相比,他觉得做和尚容易些,寿命也许能长些。做和尚的话,不必炼丹,还要把明知道是毒药的丹药服用下去。 “我自无心于万物,何妨万物常围绕。”渡的眼睛深邃且暗沉。 这话一出,施银弟忍不住笑出了声,“左右不过是逃避罢了,说的那样冠冕堂皇做什么?” 渡也笑了,“姑娘说的不错,贫僧不过是个胆子小的。姑娘来西门关,怕也是为了逃避什么。” 施银弟的面容冷了下来,眼中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悲伤,片刻后才说道:“若是真能逃掉,那也未尝不是件好事,可怕的是根本逃不掉。” 渡沉默了下来,两人再也没开口说话。 两人穿过街道,路人对这个漂亮和尚还是挺留意的,遇到熟人时,施银弟难免要打招呼,渡就跟着她庄而重之地双手合十,默念佛号,配上那张慈悲为怀的脸,倒是相当有得道高僧的气质和风度。 第38章 伪装败露 微生凉听到护卫传报,她的故友李容和前来拜访时,着实是吃了一惊。 午饭刚刚吃到一半,匆匆停下了筷子,赶忙去大门外见他。 自打逼宫之乱算起来,他们已经有七年未见了。 微生凉自幼就活在了李容和的阴影之下。 李容和是个三岁能颂诗,四岁能作画,五岁能弹琴,六岁能和先生论辩的年少成名的天才,而微生凉在翰林书院也是挺出名的,三天一打架,五日一群殴,当时学院里面的太傅是风流,也是个不怕麻烦,爱看热闹的人,于是微生凉就和李容和做了好几年的同桌。 微生凉是镇西将军府的独女,祖上都是武将,征战沙场,保家卫国,是武将一派的领军人物。而李容和是李家的家族长子,朝中大半官员都是李家的门生,天下儒生多以李家马首是瞻,是文臣一派的。 文武本就不和,两人更是经常被书院里面的太师和太保拿来相互比较,被看做是下一代文臣武将的希望和继承者。 起初的时候,李容和看不惯她这种野丫头,她也看不惯李容和这种假书生,两人没少争论斗嘴。不过过了几年,经历了一些事情,李容和觉得野丫头虽然野,不过武力值是真的高,微生凉觉得,李容和虽然是假书生,不过头脑是真的好,两人也成了过命的交情。 微生凉跨步走到将军府门口时,一个光头和尚和一个渔婆打扮的少女并肩站在门外。 夏日的阳光有些刺眼,和尚的光头是尤为的亮。 微生凉有些错愕地问:“李容和?你出家了?”微生凉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她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把眼前这个有些脏兮兮的秃头和尚,和小时候那个洁癖过重的自恋少年联系在一起的,难道是佛祖都看不下去这个讨厌鬼,把他收入门下,造福大众了? “是我,好久不见了。” “我的天啊,你竟然终于想开了。”微生凉眯了眯眼睛,开始抑制不住地哈哈哈地大笑,笑得潇洒得意,笑得踌躇满志,笑得幸灾乐祸,整个人都在一边笑一边抖。 守门的士兵很惊讶,他们还从未见到将军笑得这么开怀,大多数情况,将军都是冷着一张脸,没什么大的表情,这和尚究竟是什么人,他的到来竟然让将军这样高兴。 施银弟疑惑地看着渡,她怎么从微生凉的笑声中感觉到了一丝不怀好意呢? 渡的表情微微有些开裂,有什么好笑的?亏他还怕微生凉和他多年不见,见到他可能会痛哭流涕,泪如雨下,涕泗横流呢,都是浮云。 微生凉笑得肚子都痛了,脸也有些酸,说道:“好久不见了,没想到你已经看破红尘,为天下苍生谋福祉了,我真是由衷地 对高僧表示钦佩啊。这位姑娘又是何人?”微生凉两手背在身后,端出作为将军的气概。 施银弟低下头,斗笠的帽檐遮住半张脸,欠身示意,回了句,“将军大人好,小女子不过给这和尚指路的路人罢了。” 说罢,也不顾渡微生凉探究的目光,背着她的竹篓,握着她的鱼竿,转身走了。 渡双手合十,冲着银弟的背影屈了屈身。“多谢姑娘了。” 施银弟脚步微顿,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39章 打掩护 微生凉看着眼前狼吞虎咽,大快朵颐,丝毫不留意自身形象的李容和,再回想以前那个吃块糕点都要用帕子包着,一小口一小口细细咀嚼的骄傲少年,只觉得天雷滚滚来。这么多年过去了,即便面对的是相似的容颜和面孔,也清楚,心境和处境早已不同于往日了。 李容和是那样光鲜亮丽的人,生钟鸣鼎食之家,居高堂广厦,着黑貂之裘。他本人也对自己的血统和家族甚为自豪,微生凉实在猜不到会是什么样的原因使他放弃那一切,做一个沿门托钵的半路出家的和尚,这可怕的吃相,微生凉已经没眼看了,到底是多久没有吃顿好饭了。 奴仆递上漱口水和清茶,这是将军的吩咐,按照世家公子的礼遇对待这位故友。李容和漱了漱口,吐到痰盂里,拿毛巾擦了擦嘴,抿了口茶水,一举一动都极尽涵养,完全看不出是刚刚那个鱼肉,荤腥不忌的和尚。下人们寂静无声地把饭菜都撤了下去,虽然将军大人平日里对他们并不作多苛责,管家却从未对他们放松要求,微生凉可是当朝正二品的镇西将军,将军府的荣光和体面不可蒙尘。 管家匆忙去估衣铺买了件贵族穿的青色长衫,给李容和沐浴换衣,一路舟车劳顿,李容和的衣服虽然整体看来还算整洁,衣服上的大大小小的口子却是不少,看起来颇有几分萧瑟。 微生凉见到衣冠整齐,吃饱喝足的李容和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了,李容和身上的气质早已不同于当年了,眉眼间藏着的锐意和锋芒早已被消磨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平和如江南烟雨,朦胧如雾的气质,只是眉心那点朱砂,倒是越发红艳了,穿上青色长衫的李容和倒是给微生凉一种斯文败类的感觉,捡回了几分世家公子的贵气。 微生凉目光平静磊落,看着李容和,毫不拖泥带水的说道,“李容和,虽然你剃了光头这件事情,确实让我觉得滑稽可笑,但是你能不能和我解释一下,你为什么出家做了和尚。” “小僧心向佛门,觉了一切法,犹梦幻泡影。” 微生凉嘴角抽了抽,“晌午的时候,大鱼大肉你不是能吃着吗?我知道你是有自己的思量,但是恕我实在想不到什么能让你抛弃家族,常伴青灯古佛。” 李容和嘴角微抿,这是他李容和的朋友,真正了解他,却又对他的人生每一个抉择真正关心着的人。 “微生凉,我想要脱离李家,想要摆脱那些腌臜的勾当,除了出家,我没有更好的办法。”李容和放下脸上那套慈悲为怀的表情,再演下去,也没什么意思。 微生凉气急反笑,“你老爹就这么放任你出家了?你作为李家的嫡长子,说出家就出家,倒是潇洒?你这个纨绔子弟。” 李容和沉默着,没有说话,微生凉说的确实没错,他不养父母,是为不孝,他抛弃师友,是为不义,他倒冠落佩,是为不忠。 “微生凉,我作为李家长子的身份活着太累,我只想余生能为自己活。” 微生凉拳头攥着,使了四分的力气,一拳击在了李容和的胸口,李容和被这一拳打地往后退了两步,撞在了桌角上,勉强扶住桌子,站住了。 “李容和,你说赢了我,你只不过做了我也一直想做的事情,我也无权对你苛责过多。”微生凉松开攥紧的手。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她不能说李容和是华衣锦食过得更好,还是作为一个没权没势的和尚过得更好。 “微生凉,多谢你。”李容和捂住胸口,感到骨头和肌肉都在承受着一种沉重的疼痛感,不过内脏倒是没怎么受伤。 “不必,这一拳应该挺疼的。你来西门关做什么?当苦行僧了吗?”微生凉看着李容和痛地扭曲的脸,感觉气也消地差不多了。 李容和的脸愈发扭曲了,他可是百里迢迢从京城赶来,来帮她的,一路上风餐露宿,舟车劳顿,不仅不被领情,竟然还被打了? 第40章 贼船 “不必,这一拳应该挺疼的。你来西门关做什么?当苦行僧了吗?”微生凉看着李容和痛地扭曲的脸,感觉气也消地差不多了。 李容和的脸愈发扭曲了,他可是百里迢迢从京城赶来,来帮她的,一路上风餐露宿,舟车劳顿,不仅不被领情,竟然还被打了? “你以为我果真是垂涎你将军府的饭菜,不远百里,来蹭吃蹭喝的?”李容和的绯红的嘴唇紧紧地抿着,眉间一点朱砂亦如火烧般通红,他是真的生气了,想来自己还被微生凉打了一拳,心中更是委屈恼怒,自从出了家,做了和尚,他鲜少吃这样的亏。 微生凉觉得自己也没用多大的力气,李容和这个娇气包,他一脸委屈愤怒个什么劲。偷偷摸摸一声不响出家的是他,一声不响又来边境找她的亦是他。不过自己还是不要说出来为妙,李容和从前就口若悬河,如今和尚念经,怕是威力更加不容小觑。 李容和按住手上的穴位,缓解胸口的疼痛感。一声冷笑,缓缓竖起中指,“微生凉,我可是受长欢之托,从京城赶来帮你的,你就这样对待你的贵人?” 微生凉皱了皱眉,“长欢?她一个久居深宫的女子,怎么给你托信?还有,我并非有什么事情非要有你相助才可。” 李容和皱了皱眉,眼神里带着赤裸裸的鄙视,明晃晃地嘲笑微生凉。“长欢养的血乌鸦你忘了?还有,微生凉,你以为凭你那点脑子,能从东厂总督的手里全身而退?” 微生凉沉思了一番,李容和这人虽然讨厌,却从不危言耸听,耸人听闻,这个东厂总督微生凉本就对他抱有十二分的戒备,难道十二分还是不够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要长欢特地嘱托李容和来帮她。 “李容和,我好歹也是打了七年的仗,战场的阴谋诡计都没能伤我分毫,别一个东厂总督就让你们一个个地噤若寒蝉,畏手畏脚地像个鳖孙。”微生凉嘴角勾起,胸有成竹。 李容和的声音低沉,带着些恨铁不成钢的咬牙切齿,“你知道京城是怎么称呼他的吗?” 微生凉抱着胸,坐在了椅子上,自顾自斟了杯水,咕嘟嘟地灌了下去。似乎她周围的人,对这个吴缘来都很忌惮呢。 “世家都暗地叫他毒蛇,平民叫他青天大老爷。这人的手段,远比你的手段来的阴森狡诈。你离开京城时定国公也还是个煊赫一时的人物,现在满门流放到南方瘴气密布之处。定国公那种老狐狸都斗不过他,微生凉,你有几分的胜算。”李容和胸口被气得起伏难平,年幼时就觉得这个微生凉是个蠢货,现如今还是那么蠢! 微生凉给气呼呼的李容和也斟了杯水,李容和接过水,一扬而尽。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朝夕祸福,哪里是能避得了的。”微生凉朝着李容和笑了笑,有几分无奈。 李容和眸色暗沉,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微生凉,我进城时发现,西门关似乎混入了不该混进来的人。” 微生凉把茶杯放下,定定地看着李容和,“什么人?” 李容和面色深沉,“人牙子。” 微生凉感到强烈的反感和厌恶,“是来城中卖孩子,还是拐孩子的。”在她罩着的地界竟然出了这样的事情。 李容和摇了摇头,“刚刚陡然想起,我入城时凑巧看到。城中守卫检查通关文牒时,一对夫妇模样的中年男女驾着一辆破旧马车,马车揭开一角,里面的三四个孩子虽然衣着破旧,却皮肤白皙,外貌上乘,在马车里东倒西歪,像是被灌了迷药。” 微生凉猛地站了起来,愤怒地拍了桌子,“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不早说。” 李容和耸了耸肩膀,“何必如此紧张,我想,已经有人带人去抓了。” 微生凉疑惑地看着李容和,特烦他这种话说一半留一半的家伙。 第41章 乱局 微生凉猛地站了起来,愤怒地拍了桌子,“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不早说。” 李容和耸了耸肩膀,“何必如此紧张,我想,已经有人带人去抓了。” 微生凉疑惑地看着李容和,特烦他这种话说一半留一半的家伙。 “和我同性的那个姑娘是个捕快,她应该也看出那辆马车的不寻常,派人去抓了。”李容和自己也没有注意到,他提及到那个姑娘时,嘴角不自觉勾起了笑容。 “要是那个捕快没有看出又该如何?”微生凉听了李容和的话,基本放下心来,却还是有些不安。 在边境这些年,她见过不少因为孩子被拐,家庭变得支离破碎的情况。有的人家愿意再生一个孩子,捡拾心情,重新建立起家庭。有的人家却再也不愿意生孩子,夫妻两陷入自责中,到处打听孩子的消息。边境鱼龙混杂,各国人,各种人,都会从此经过。孩子被拐,即便是官府动用通缉令,一旦出了南国的国度,那些孩子基本无法找回。如果被拐的年龄比较小,记不住家乡在哪,父母又是姓甚名谁,这一辈子,都有可能再也无法和亲人相见。好之为奴为仆,差些的结局,是在深山做苦力,青楼做妓女,最差的结局,微生凉也不是不知道,多少豪门贵族有的养**,恋童癖的恶心癖好,偏偏自诩风雅,着实令人作呕。 早在五年前,军中一个士卒丢了孩子,长跪在微生凉面前请求微生凉帮助,微生凉生性凉薄,但是一个铮铮铁骨的汉子在你面前痛哭流涕,微生凉无法对之冷眼旁观,亦无法置身事外。战场上为国流血,她身为军中领袖,却护不住将士的一家老小,她有愧。微生凉协同西门关的知府,发布了丢失孩子的通缉令,丢失的孩子的画像会送到各个州府,一经发现,人牙子,牙行,购买人贩的人员,统统判刑。最终在三年前找到了孩子,由大名府送至西门关,孩子面黄肌瘦,早就不记得父母是什么模样了。 按照南国律法,略卖人口为人妻妾,会被流放到蛮荒之地做苦力,家人连坐,坐三年牢,略卖为奴隶,处以绞刑。而在西门关,除以凌迟之刑,先断其肢,乃抉其吭,人贩子家人知情不报,连坐五年。微生凉没有想到,连酷刑都遏制不住这样的事情。 残阳如血,在荒芜的城郊。破旧暗沉的马车停了下来,中年女子掀开马车的帘子,看到“乖巧”酣睡着的孩子们十分满意,这批孩子模样俊俏,那个大人应该会很满意。 尤其是那个皮肤白皙的漂亮小女孩,小小年纪一身气度,脑子还好使,昨天可是废了好大的力气抓到了她,她手上还被这丫头咬了口子,估计是哪个有钱人家的小姐,不过她徐三可不怕,那位大人的身份,普天之下也没几个比她尊贵的,要这些孩子做什么她可不管,只要她能拿到银子,就能和她丈夫吃喝玩乐,潇洒过段日子,她哪管别人的死活。 明日不出意外就能出西门关,西门关的凌迟之刑,可是宰了不少她的同行,有什么期望人牙子死的惨的,却被刑法限制官府,直接把人牙子送到西门关,真是想想就毛骨悚然。这西门关的镇西将军,有点关系网的明眼人都看得出,是个显山不露水的女人。 第42章 全城戒严 微生凉和李容和在会客厅谈论着京城近几年的局势风向,出于对于李容和头脑的信任,微生凉相信那位女捕快能把那两个人牙子捕获,捉拿归案。 微生凉抬头看了眼屋外,接近低垂的夕阳即将消失在天际,群鸟划过天空,归巢,很快,天就要黑了。 守门的士兵带着一个气喘吁吁的小厮急匆匆地小跑来打了会客厅。那小厮的鬓发上还带着沉重的露水,眼睛下面有着重重的眼袋,是连夜赶路的迹象。小厮进门看到微生凉,话也不多说,身子一软就跪了下来,把金制的鱼符连同传信的竹筒双手一同捧着,呈给微生凉。 “小人见过将军,这是我家老爷,邺城知府的加急的信,万忘将军大人相助。”那小厮闷声磕了个响头。 微生凉看了眼鱼符,是邺城知府李元应的鱼符。无事不登三宝殿,不知这李元应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微生凉把鱼符递给李容和,面色不善,李容和神色莫名,表示不懂,这李元应不过是个旁系而已,和他一个嫡长子能有多大关系,即便有什么过节,那也不该朝他摆脸色。 微生凉抬了抬手,士兵拱了拱手,退了下去。把不足手大的传信竹筒打开,微生凉一目十行的看完了信上的内容,又重新看了几遍,面色愈发冰冷,手上的青筋乍起。这加急的信件,不为旁事,为的是李元应的女儿,李柔然,被拐子拐了,而那拐子是逃往这西门关了。 微生凉还记得初见那小妮子时,她说,“我晓得你的长虹剑,也晓得你。”“画本上常有你,常想着若是能见上一面,那是极好的。”后来那一夜的相处,那女孩说,“能给我摸摸你的剑吗?”即便是知道她不过是利用她,还抢了邺城的粮食,她还是柔弱却认真地说,“要嫁给将军。”那样乖巧又聪慧的女孩,竟然遭受这样的事情,不知在人牙子手上,受了多少苦。 微生凉绝对不能容许那样的事情发生,也不愿再等下去,与其在将军府等待捕快把那两个人牙子捉拿归案的捷报,不如她亲自出手,若是李柔然出了一分一毫的意外,她不会原谅自己的。 李容和看微生凉的面色有些难看,自顾自把信从微生凉手中拿了过来,看了看。 微生凉站起身来,语气极冷,道了句,“来人,把客人带去好生安顿。”疾步走出了会客厅。 将军府的一个下人进来,要把那小厮带出去,那小厮有点懵,疑惑地问了句,“将军是要去哪?”李容和表示心疼自己,自己又看到一个脑子不太好的傻子。“看那架势都知道是去救你家小姐。”那小厮喘了口气,这将军大人真是雷厉风行,连句救人都不说,就去救了。 李容和也表示无奈,微生凉还是那个样子,貌似冷漠什么都不在乎,其实把朋友的性命看得比自己还重要。罢了罢了,也许正是她这种愚笨,七年前才引得一众人追随她,不顾生死,发动那场惊世骇俗的政变。至于宋无清这个人,他比微生凉差的东西,可不是一点半点,真是搞不懂,微生凉又是怎么鬼迷心窍,要和宋无清那种畏手畏脚的家伙为伍。 李容和掐指算了算,说来,太傅们的忌日,也就是这几日了。 第43章 长虹出鞘 微生凉手中提着长虹剑,骑着一匹极其健美的白色战马,在街道上打马疾驰。她刚从衙门那里路过,得知一大半的捕快已经出动,去城北的郊外逮捕人牙子。白马喘着厚重的鼻息,它是战马,本就是为了战斗而存在,对于主人即将引发的杀戮,它很期待。白马犹如一道迅疾的闪电,带着微生凉消失在了街道上。临街的人们只听到一阵悦耳的马蹄声,打开窗时,那马蹄声却已经消失听不到了。 此时夕阳已经消失,夜色昏沉,天边浮现了一弯月,快要入夜了,逮捕将会变得困难。夜晚的存在,使一切存在更多的不确定性。它既阻碍了敌人的行动,也为敌人的藏匿和逃脱提供更多可能。微生凉有些紧张,她不想李柔然有事。那样如阳光般明媚璀璨的女孩,那样依恋仰慕她的女孩,她有些喜欢的女孩,绝不可以被人牙子动用什么腌臜手段毁坏。 微生凉到城郊时,十多个捕快把一辆灰布马车团团围住。不知道僵持了多久,双方气势都很凝重。 微生凉勒住马,从马匹上翻身而下。捕快们听到身影,忍不住侧目,原来是将军,心中的紧张感稍微缓解了些,如果将军大人在的话,肯定能把这两个恶人绳之以法。 总捕头施正北走了过来,朝着微生凉抱拳行了礼,“将军。” 微生凉抬了抬手,示意不要施正北不必多礼,问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施正北头垂了下去,“回禀将军,现在这些人牙手里有至少四个孩子,人牙说要是不放他们走,就杀了这些孩子,已经有一个孩子…被砍了一刀,生死未卜。”施正北感到一种羞愧,他没想到,这两个人牙竟然是混不吝的狠角色。 微生凉手上青筋暴起,骂了句,“混账。”她带着私心祈祷,那个受伤的孩子,千万不要是李柔然,若是的话,也千万要留口气,活着。 两个人牙看到了似乎来了什么不得了的人物,也有些害怕。 女人低声问道,“赵四,这可如何是好,看那来人的步伐身姿,怕是个练家子,功夫不在你我之下。” 天色已经半黑,那男人手上握着一把大刀,上面还残留着些许干涸的血迹,刀疤脸映射在刀上,尤为可怖。 那男人一双眼阴鸷地看着微生凉,微生凉冷着脸,浑身透露出杀伐之气,那男人被这如有实形的杀意震慑,中气不足地吼了句,“放了我夫妻,我们就放了这些小孩。” 微生凉把长虹剑拔出剑鞘,暗红的剑身在这忽明忽暗的情景下,发出嗜血的光芒。 微生凉语气冰冷,似乎是妥协般叹了口气,“把孩子放下,你们就能走了,本将军饶你们狗命。” 那叫赵四的男人似乎是心动了,转头看向他的妻子,徐三。今日本是和这些捕快们免不了一场厮杀,小命也难保,若是丢了这单生意,保住小命,也未尝不可。 “你们都退后一里,我们就把这些孩子放了,如若不然,就拉了她们给我们夫妻陪葬。”徐三一脸嚣张跋扈,似乎是料定官府会对他们妥协。 微生凉冷着一张脸,“不要在本将军的地方和本将军谈条件,把孩子放了,就让你们走,我微生凉说到做到,可不像你们这些鼠辈。”微生凉的剑在地上滑动着,似乎是对剑的预热,长虹低鸣着,似乎是在责备着微生凉怎么还不开始杀人。 人牙互相对了对眼色,这镇西将军的大名如雷贯耳,也是个战场上纵横捭阖的人物,若是不见好就收,微生凉极有可能失去耐心,连这些孩子的命也不顾,要杀了他们。 四个孩子被那个女人从马车上拖拽到了地上,其中一个女孩子浑身是血,已经失去了意识,其他孩子浑浑噩噩没有力气,低低地抽泣着。 捕快们一个个义愤填膺,看到如此景象,恨不得把两个人牙千刀万剐。 微生凉一双眸子暗流涌动,面色冰冷,说道,“马车里就这些孩子吗,哼,愚弄我的下场你们可能不太了解。”长虹剑在微生凉的手中愈发低鸣地厉害了,它的主人的脾气已经快要到了爆发的边缘了。 徐三面色一紧,这微生凉,难怪坐到了将军的位置,果真是个厉害的家伙,把想要说出的脏话咽了下去,把马车的暗格打开,把一个蜷缩着的女孩拖着头发扔到了地上。女孩废力地冷哼了一声,似是对徐三的嘲讽。 徐三坐到了马车上,蛮横的嘴脸一脸不甘,拉着马缰,准备离开。赵四把刀架在一个孩子的脖子上。 微生凉摆了摆手,捕快们露出了一个口子,赵四把刀收了,跳到了马车上,徐三赶紧拉动马缰,马车跑了起来,两人露出得逞的笑容。 捕快们赶紧围到了孩子们的身边。 微生凉吹了句口哨,白马听到了主人的讯号,聪敏而迅捷地向着马车的方向追了过去,微生凉足尖一点,凌空一踩,踏在了马背上。 长虹出鞘,见血而止。 第44章 幕后黑手 长虹出鞘,见血而止。 白马迅速追上前面试图逃逸的马车,微生凉足尖点在马背上,运足一气,脚落在马镫上,身体转移重心。迅速地弯下腰,稳稳地落在马背上。战马雪白的鬃毛在昏暗的月色下熠熠发光,长虹剑的剑光闪烁,带着势如破竹的杀意,坚不可摧的怒意,衬着微生凉冷峻的容颜愈发有些渗人之感。 捕快们一时被这景象吓到了,本以为将军是真的要放了这两个人贩子一马,怎么现在看这架势是要把这两个人牙子置之死地。两个人牙回头看到微生凉骑着白马追来也吓得半死,说好的将军的威信呢?说好不和他们这些鼠辈计较的呢?都是狗屁,这个将军完全没有放过他们的意思,说是将军,到底还特么是个女人,心胸狭隘得很。赶紧又拿马鞭抽了抽马,马也感受到了处境的艰难,撒开蹄子往前跑。 这白马,是拿着上好的饲料喂养的,平日里除了在战场上同微生凉一同厮杀,就是在马场上训练,自然不是一般的马,脚力可以匹敌的。白马赶上了那马车,微生凉侧着身子从马车边掠过,略微超过马车,白马本想还往前冲,却被微生凉摸了摸头,勉强按捺住暴躁的脾性,委屈自己和那匹不怎么好的马以同样的速度奔跑。 赵四咬住牙,刀疤脸愈发狰狞,举起手中的刀,要和微生凉决一死战,看向微生凉时,被那眼神里深入骨髓的寒意震慑,握住剑的手抖了一抖,心中大骇。这杀意不比别的东西,只能靠杀人累积出来,杀掉的人越多,杀掉的人越强,杀意就越强。还有的一点,就是对对手的憎恨程度,也能够暂时增强对战时的杀意。 比武者,比的不仅仅是刀法剑术… 微生凉剑锋所指,迅速地攻出了一剑,这一剑无迹可寻,快地躲避不了,赵四咬了咬牙,既然无路,他自可以不退,不避。微生凉此时距离他不过只有一臂的距离,只在一瞬间,他就作出了抉择。 微生凉在刺出那剑的同时,身子堪堪避开那突如其来的一刀,衣服被划出一道口子,微生凉本不必弄坏了衣服,不过,她就是想让这个男人死得快些。在她的地界上拐小孩,拐的小孩中,竟然还有她喜欢的女孩,还想她饶他们一命,简直是笑话。 “呼哧,刺啦”长虹剑的剑锋划破衣服,刺破血肉,喷涌出血液,这一切的发生,不过是惊鸿的一刹那。 赵四头颅微转,捂住胸口的那个血窟窿,扭头看向他的妻子,徐三。 徐三慌了神,搂住丈夫倒下的身体,丈夫的血液流了下来,流淌到了她的身上,浸染了她的衣物。徐三的鼻尖充斥着血腥味,她的手抖地不行,马缰也松了。马儿本就是在靠着一股蛮力在跑,这时没了桎梏,停了下来。 徐三脸上不再是那种蛮横的神情,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六神无主的凄凉。今日是她夫妻二人的死期了,坏事做尽,她倒是也不怕死。黑暗中,马车停在那里,徐三搂住丈夫,不哭也不闹,她在等这个将军动手,死在这样光明磊落的人手上,也算是种荣幸。 捕快们围着在看孩子们的身体状况,用言语抚慰,拿帕子给她们擦拭面颊,用随身带的水袋给她们喂水,施银弟作为捕快里唯一的女流,给受伤的女孩处理了下伤口。众人的目光都在时不时地看微生凉,看到她面无表情地对那个女人牙,用剑刺,划,戳,挑,剑剑不致命,带着虐待的意味,微生凉的马也不怕,兴致勃勃地看着,众捕快不由都被这景象吓到了,脸色都被吓地白了几分。 微生凉继续问道,“还是说不出有价值的东西的话,我会让你的丈夫和你,都不得好死。”微生凉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容,鲜血顺着她的手臂流到了手背上,又一点点地汇集流淌到地上,她却恍若未觉。这女人她原以为已经失去了战意,没想到还要拿匕首反刺她一刀,就凭这身手和心性,微生凉觉得,这可不是普通的人贩子能做到的。 “皇后,皇后是妖女,喝血,是,皇后…”徐三艰难地说出口,带着哭腔,她无法忍受痛苦了。让她一了百了地去死吧。 微生凉皱了皱眉,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一剑刺入人牙的胸口,果决狠厉,微生凉侧开脸,避免鲜血溅到自己的脸上。 第45章 微生凉皱了皱眉,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一剑刺入人牙的胸口,果决狠厉,微生凉侧开脸,避免鲜血溅到自己的脸上。 许久没杀人,她的剑倒是钝了。 血红色的月光洋洋洒洒地落在地上,一切都结束了。微生凉仰起头,喘了口气,每多杀一个人,她心头的压抑就多一分。长虹剑得到鲜血的洗礼,暗红的花纹愈发耀眼明亮,剑上残余的血液顺着血槽滴到地上。这是长虹的宿命,也是执剑者的宿命,不停的杀戮,直到生命的终结。 微生凉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把长虹剑插入剑鞘。白马凑了过来,试探性地蹭了蹭微生凉,微生凉的左手鲜血还在汩汩地流淌,整个手上都是鲜血,不是敌人的血,是她的。微生凉嘴角勾起,右手摸了摸马的耳朵。 一人一马背着月光,向着捕快们的方向走了过来,一时间天地无声,捕快们停下手上的动作,看着微生凉走了过来。将军大人究竟是恶,是善,是罗刹,还是英雄?他们已经丧失了判断的能力。这个人刚刚化解了一场困局,却也是个随口背弃承诺的人,还是个虐杀人牙的人。 施正北下巴微垂,虽然那两个人牙子罪大恶极,该受到惩罚,但他不能赞同将军的做法,着实没有大将风范。明明已经说了要放过那两人,转身就背弃了承诺,把那两人虐杀。银弟看了眼父亲的神情,就知道她的父亲内心那点小九九,有些心累。虽然微生凉做法是不怎么磊落,不过不仅救了这些孩子,还把那些人牙杀了,杜绝后患,她父亲过于耿直,做事一板一眼,着实是有些愚笨。 捕快们侧开身给将军让路。微生凉也不言语,直接走到那群孩子身边,白马紧跟其后。微生凉蹲了下来,看了看孩子们的气色,虽然有些黄蜡,不过气息还算平和,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那个脊背受伤的女孩,后背也被包扎了起来。微生凉抬头看了眼银弟,穿着红色的捕快制服的女子,倒是比那日渔婆打扮好看地多了。 微生凉把一个女孩的头发理了理,碎发扶到耳边,这女孩不是别人,正是李柔然。当那人牙把四个孩子先扔到地上时,她一眼就看出了里面没有李柔然,不为别的,只不过是一种鲁莽的直觉。后来看到李柔然被那婆娘扔到地上,虚弱地冷哼一声。她心疼极了。李柔然是个好女孩,生于千金之家,不像那枝上花,却是如那河边柳,貌似柔弱,却坚韧难折,有一分傲骨,两分气度。 银弟报了报拳头,道了句,“将军,夜路难行,这些孩子被灌了迷魂药,也要好好歇息才是。” 微生凉放下手,站了起来,语气泠然,带些疲惫,“官府有足够的客房安置这些孩子吗?” 施银弟思量了一下,“回禀将军,并不够。” 微生凉指尖动了动,“把这些孩子暂时送到将军府,将军府会好生照料的。明日再由官府发布告示,把这些孩子带回家。” 捕快们点了点头,没有马车,只能临时征用一下人牙的马车了。微生凉不顾及手臂的伤,把李柔然抱了起来,感觉到怀里的小人儿身子动了动,微生凉停了脚步,站在了原地。 李柔然微微张开眼,她真的好累,好想哭,最近两天吃了一辈子都没吃过的苦。干涩的唇角扯开一个苍白的笑容,声音细若蚊吟,“将军,是你,对不对。”微生凉点了点头,“是我,事情都被解决了。” 李柔然听到了微生凉的回复,合上眼睛,“我就知道是你,凉姐姐。” 微生凉身子一僵,无奈地笑了,这称呼听起来还不错。把李柔然放在了马车里,脱下自己的外衫,盖好了。 “总捕头,那两具尸体怎么办?” “明日找义庄的人。” 一行人离开在了夜色中。 第46章 这一夜的将军府难得有了欢腾热闹的气息,府医给几个孩子开了药,几个老仆在厨房熬药,李大娘又让厨房烧了热水,好给孩子们清洗一番,陈管家亲自在将军府屋内屋外用桃树枝洒了水,去去晦气。 将军府的仆人大多是上了年纪,他们的子女所赖上一代的将军夫人,去了奴籍,当了平民,找了另外的营生,微生凉又是个常年驻扎在城外军营的,一时间人手有些不够,众人都在忙前忙后。 微生凉本是坐在正厅的座位上,李大娘嫌弃她碍手碍脚的。微生凉一时哑然,坐着不动都碍手碍脚了,于是微生凉就去了书房,写写字,平静一下心情。今日的事情太多,她的头脑着实有些混乱。李柔然那句凉姐姐也让她心生荡漾。像她这样的人,本该孑然过一生,却在不经意间和别人之间产生了羁绊。 自顾自地研磨,扑纸,默写兵法,狼毫挥动,书写流畅,毫不滞留,“天下之牝,常以静胜牝,牝以静为下。”这是《鬼谷子》第四十六计,以静制动,微生凉觉得自己有些神智迷昏了。自从停战开始,她就开始奢望着一些本不该期待的事情,正常而平凡的的人生,早就不是她能拥有的了。以前的朋友们就是被她害了,最终落入了那样的境地。她不能卷入更多的人,无论是现在改名换姓的白鱼还是李容和,抑或是现在的李柔然,还有苏辰。 “云开孤鸟出,浪起白鸥沈。”有些决定,做了就身心都轻松了。明日,就等着李元应把李柔然接回去,她也要把李容和送走。 风吹叶落,沙沙作响。灯芯恍惚不定,烛光明暗莫测,微生凉起身,拿起烛台旁边的剪刀,把灯芯剪了一剪,屋内明亮了不少。 微生凉在书房的软榻上斜卧着,捧着一本兵法,撑着脑袋,睡意昏沉,却又不甘心入睡,睡着了,就什么也做不了了,即便是入了梦,也只不过是梦靥罢了。 第二日凌晨,微生凉扛不住疲惫,睡了两个时辰,清洗洗漱完了后,就去看看那些孩子。好在捕快们发现地早,出手及时,这些孩子并没有受多大的苦,除了那个后背豁出一道口子的孩子遭了大苦,其他的孩子都只是饿了一两天,被责骂恐吓了几句。 孩子的天性毕竟活泼,患难与共,同吃同住,让他们亲密无间,结下了段友谊,欢脱好动,在院子里嬉闹着。微生凉到院子里时,就看到三个孩子绕着绣球花的花坛奔跑追逐着。今年的绣球花长势喜人,粉的,蓝的,白的,混在一起,纷繁迷人眼。李柔然性子静,大家小姐的教养让她始终都注意着仪表仪态,坐在石凳上,陪着那个受了伤的小女孩。 微生凉进来的那一刻,李柔然的眼睛都亮了,有细碎的星星的光芒在闪烁着,她知道救了她的人是微生将军,把她抱到马车里的也是微生将军,但她其实想唤她凉姐姐,她想有个像是微生凉一样的姐姐,虽是个女子,却能无拘无束,征战沙场,既建功立业,又得济天下。 微生凉走到李柔然的面前,表情如第一次见到的那个夜晚,有些冷。这几个孩子都是大户人家养的人精,看到微生凉这一身不易亲近的气度,都怵地不敢说话,站在一旁。那个受伤的孩子也有些怕,从凳子上起来。李柔然微微仰着头,看着微生凉,带着点欣喜和期待。 微生凉犹豫了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语气冰冷又认真,“今日,你父亲就会带人把你接回去。” “那,凉姐姐有舍不得我吗?”李柔然说的小心翼翼。 微生凉抿了抿嘴角,指尖动了动,说了句,“并无。” 第47章 对弈 微生凉抿了抿嘴角,指尖动了动,说了句,“并无。” 李柔然眼中的星光黯淡了下去,她以为她是将军大人的朋友,她以为自己是将军大人的朋友,原来,不是啊。是她太任性了,僭越了。 “我能唤你凉姐姐吗?我是不是被将军大人讨厌了。”李柔然头低了下去,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都听不清她说了什么。微生凉眉心微皱,嘴唇嚅动,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她知道,无论她说什么,即便说出的是伤人的话语,也会加深她们之间的羁绊。微生凉转身离开了小院,背影冷清又疏离。 看到微生凉走了的孩子们恢复了活泼,都围住了李柔然,“柔柔,柔柔,你认识那个漂亮的姐姐吗?” “柔柔,那个漂亮姐姐好冷啊,我都不敢看她。” “我也是,我也是。” 李柔然眉眼弯弯,浅浅地笑了,有两个可爱的梨涡漾着,“那是将军大人,这次就是她和捕快们一起救了我们。以前,我是见过她的。” “我们见到了南国唯一的女将军哎。”我和我的小伙伴们都惊呆了。 日中之时,李元应派了管家驾着马车,把李柔然接走了。微生凉是听府里的小厮汇报的,她并未去送,心中也算安稳,收拾出了一副棋子,派下人把李容和请了过来。 微生凉也不多说废话,“不焚香,不净手,随便玩一局。”李容和暗自有些吃惊。微生凉十岁之前从未赢过他,十岁之后,再也不和他比,如今这番架势,是想一雪前耻吗?她要是一雪前耻,他作为天才的骄傲可就要被狠狠践踏了。 李容和落了座,执黑子,先行。 “你以前总是喜欢白子,现在倒是变了性子。”李容和指腹摩挲着棋子,笑了笑。 微生凉嘴角牵起,“世人黑白分。” 李容和随口回了句,“往来争荣辱。” 年少时,挑子喜欢挑自己喜欢的,年长了,挑子挑和自己像的。这是太傅教导的,就是当时他们对老头子的话都不怎么在意。两人貌似随意地落子,却一步比一步杀机更加深沉。黑白两龙在棋盘上厮杀,一时间竟然难分上下。 微生凉低眉,睫毛盖住一双眸子,看不到其中的意绪。“李容和,这些年,我也算是明白了,我总是败给你的原因是什么。”微生凉落下一子,这一子下去,白子在棋盘上的气息紊乱。李容和笑着说,“现在,你还是会败。”李容和趁着气势奋起直追,白子被黑子逼退在棋盘一隅。 黑子成气,割据住了大半的棋盘。微生凉把那最后的一枚白子落下,如画龙点睛之笔,白子亦成了气,白龙吞云吐雾,把黑龙拆骨入腹。 李容和面色顿时冷了下去,他不相信,微生凉竟然能把他打败,亦或者说,他从来都不认为微生凉有能够打败他的能力。 “为了胜你,我少年时没少背棋谱,却反倒被你看穿套路,杀地无能为力。现如今,我把这棋盘作战场,吾为刀俎,而为鱼肉。”微生凉平静地说着,不含有一分一毫的得意。 李容和微怔,无奈地笑了笑,收子,说道,“你的心性近日来,倒是提升不少,看来是悟了。” 微生凉看着李容和,“你呢?明明出家做了和尚,本该是超出世俗,却对这红尘心生依恋。” 李容和懂了,微生凉这一套套地,在这里等着他,“我不是留恋这红尘,我是对这红尘里的人还有几分舍不得。你若是不要我插手,那我便不插手。看在你我相识一场,来日给你收尸。” 第48章 微生凉看着李容和,“你呢?明明出家做了和尚,本该是超出世俗,却对这红尘心生依恋。” 李容和懂了,微生凉这一套套地,在这里等着他,“我不是留恋这红尘,我是对这红尘里的人还有几分舍不得。你若是不要我插手,那我便不插手。看在你我相识一场,来日给你收尸。” “鹿死谁手很难说,你过于高看他了。你还是安心做个逍遥和尚,不必为我的事情操心。”微生凉目光深沉,淡金色的瞳仁灰暗。 “微生凉,一条活在深水潭里的毒蛇,只要稍不留神被咬中…”李容和目光冷了下去,他觉得自己在和一个榆木脑袋说话,真是个冥顽不灵的家伙,微生凉没有生活在京城,靠着暗卫了解的消息也有限,吴缘来对于阴谋诡计的使用,比他这种自幼就浸淫在大家族的人还要得心应手。 “我也是披坚执锐七年有余,早就不是当年那个冒冒失失的家伙了,你和长欢的心意我都知晓,这西门关给吴缘来布下的防备,足以让他喝一壶。”微生凉拍了拍胸膛,一副颇有信心的模样。 “仅仅是喝上一壶吗…你是不是不打算把他置之死地。”李容和迅速觉察到微生凉话中的余地,觉得眼前黑了片刻。微生凉的脑回路过于清奇,他实在是无法理解,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命不负责任,这个道理,她应该早就懂了才是。 “我也不瞒你,这吴缘来和长欢的关系颇深,为了长欢,我得让他活着。不过他从陛下那里得到的命令,应该是和不死不休。”微生凉定定地看着李容和,带着偏激和执拗。 李容和心中震动颇大,东厂总督,和当朝公主?微生凉不会拿这种事情信口开河,是怎样的关系,竟然那样重要。那长欢为何不直接叫吴缘来放过微生凉,又为何要让他到边境来帮她度过这关。 “微生凉,我和你说过,是长欢通信给我,让我来帮你,如果…”李容和说着目光冷了下去,俊俏的面容也白了几分,长欢的血乌鸦认生,只能记住三个人,长欢算一个,他算一个,宋无清也算一个,即便是微生凉多年前把它绑回家,依旧是记不住微生凉。 宋无清在江南的封地,自然收不到长欢的来信,所以,长欢通信给他,是因为,只能通信给他。长欢,是被囚禁在宫中了吗?有时候,几句真话就能凑出一个真相。尽管这真相狰狞,面目可憎,貌似多么不可思议,却是真的,由不得不信。 微生凉点了点头,默认了李容和没有说出口的猜测。这又是她的一笔债,虽然七年前的政变长欢并未参与,却是在她被流放到西门关带军时挺身而出,自此被皇帝视作是吃里扒外的叛徒,不明事理的骄横公主,每当长欢在京城搅出什么动作时,她心中就会多放心一分。 近来几年收到的消息,都是长欢在宫中生活多么安逸,皇帝和太后对长欢多么宽容。反而让她感到不安,甚至都有怀疑过宫中密探是不是被偷换暗杀了,宋无清得知了她的担忧,又派了一批密探进入宫中。 “微生凉,我这是空忙了一场,百里迢迢凑过来,除了知道你将军府的荤菜味道不错,好像别无收获了。”李容和苦笑着,他真是愚钝,长欢身陷泥淖之中,他却后知后觉,微生凉又固执地不让她插手和吴缘来的争斗。 “长欢的处境现在怕是不好,如何?” “不如何,很快就会解决的。”微生凉眉眼平和,李容和却从中看出微生凉的势在必得,悬起的心终于放了下来。长欢,是他们所有人的妹妹,是他们心疼的,宠爱的,说好了要一辈子护着的人。 李容和幽幽叹了口气,“离开了李家,我倒是成了无用人,你要是用什么非常手段,来日告知我一声。” 微生凉嘴角牵起,“有个事情,确实非你不可,除了你的智谋,怕是无人能解决此事。” “微生凉,你满脸的算计,我不应。” 第49章 江南 此时已经是五月半,石榴花开,杨柳叶茂,奇崛而秀美,万物生长,欣欣向荣。就是天气炎热,道路难行,远行之人,大多轻装进行,选择稍微轻凉的清晨和傍晚赶路。 考虑到长途跋涉会消磨战斗力和士气,吴缘来也选择清晨和傍晚赶路。虽然这样一来就暴露了他们一行人的行踪,不过吴缘来觉得,其实从京城出发的那一刻,他们就已经在微生凉的监视下,这样想来,倒是变成无关紧要了。 面对一个多年征战的将军,吴缘来此行的把握并不大,更何况微生凉还有十四岁就参与政变这样的黑历史。皇帝给他的命令是将微生凉先抹黑,再抹杀。罢了,既然无路可退,那么他就只能迎面而上了,从坐在东厂总督这个位置上的那一刻起,他就从来没有想过要失去。受皇帝隆恩,他是第一个摆脱奴籍当上武状元的暗卫,还是第一个当上督主的武状元,为天下人诟病,得失难论,说来倒也是可笑。 百来人的锦衣卫骑着高头大马,身穿飞鱼服,腰带绣春刀,在山路上疾驰,现在已经是傍晚,天空开始低沉,云层低垂,冷冽的晚风吹拂,倒是一扫赶路的疲惫之感。吴缘来骑着一匹头大,脖颈高昂的良种西南马,肌腱发达,蹄腱结实,赶着山路倒是也不是很费力。其余的锦衣卫骑的马是四肢坚固,关节强大,腰背平直的山丹马,平路赶山路倒是可以与西南马匹敌,但是山路就逊色了许多。 暗夜将至,一行人在半山腰找到了间传舍。虽是在山腰上,这店面其实不小,三层的小楼,百来号的房间。吴缘来看了看厅堂的桌子,上面虽然有着一些磨痕,看起来年代挺久了,不过没有什么刀剑的痕迹,应该是没有发生过多少厮打,应该是个安全的地方。吴缘来招了招手,一个锦衣卫立刻会意,拿着路引去前台办理入住手续。赶了二十多日的路,好几晚都是露宿,蚊虫咬地满身是包,就因为督主说哪个哪个传舍不安全。 看到他们一身的飞鱼服,腰间又挂着绣春刀,年迈的老板白花花的胡子貌似被吓得抖索了好几下,是锦衣卫啊,总算是等到了。检查了路引,填好店历,就安排了房间让他们住了下来,又叫了两个小二,帮锦衣卫把马牵到后院的马厩。 众人叫了些酒菜,出于防范,纷纷嗅了嗅气味,又用银针验了验毒,毕竟现在是非常时刻,而他们又是非常人。老板笑嘻嘻地,点头哈腰地在大堂走来走去,说着各位吃好喝好。小二也是低眉顺眼,不时地加酒添菜,倒也是愉快。 待众人都回房休息,老板收拾好账本,也回房休息了,只有几个锦衣卫在楼上楼下走动巡夜。即便他们大多数人都觉得这店不是家黑店,不过督主叫他们不能放松警惕,他们自然就不能放松警惕。 老板回了房,脱了外衣,把床头的抽屉拉开,里面赫然一个白瓷茶杯,把白色茶杯拿出来,下床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喝完水后,就吹了蜡烛,上床睡了觉,他知道,事情成了。哼,他还以为这群小年轻是什么厉害的角色,不过尔尔。 这个抽屉是两个房间的柜子,从这个房间抽出抽屉,就能拿到隔壁房间放置的东西,如果小二已经把慢性毒药喂给了那群马,就以茶杯为讯号。他看出这群锦衣卫的谨慎,在他们这一处,能做的事情,也就是给马下些药,至于其余的事情,给下面的人做了。 啧啧啧,真是一代不如一代,想想上一代锦衣卫的督主,那才是当真是风华绝代,智谋无双。 第50章 诡 微生凉嘴角牵起,“有个事情,确实非你不可。除了你,怕是无人能解决。” “微生凉,你满脸的算计,我不应。”李容和冷笑着,看微生凉一肚子坏水的样子,他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事情。 “你一个秃头和尚,在我将军府蹭吃蹭喝蹭住算来已经有几日了,怎么,让你做些事情,就百般推脱,我也不是强人所难的人,李容和啊,你还是去寺里住吧,每日就吃些小青菜大白菜,也别吃什么大鱼大肉了,有点出家人的样子。”微生凉说这话,语气是平平淡淡,却是字字扎心。微生凉手托腮,嘴唇带着一种黯淡的潋滟,目光淡然,颇有些云淡风轻的意味,说出的话却是让李容和气地胃痛。 李容和眉头微皱,忍住把棋盘都掀了的冲动。这时候谁先发脾气忍不住就输了,而李容和不做输家。他心下就纳闷,平日自己的脾气也是极好的,那极具有欺骗性的慈悲为怀的面孔,不知道为寺里挣了多少香火钱,怎么到了微生凉这里,光是和她说几句话,就忍不住发火。 自己和微生凉也算是知根知底,小时候对方闯了多少祸,出了多少糗,都是一清二楚,到了西门关,微生凉也是从来没有叫过他的法号,一直李容和,李容和地叫,似乎还是把自己当做是以前那个李容和,而那个李容和,其实两年前,已经被他自己亲手抹杀了,连同他的过往。 “说吧,我做就是了,以后你也不要直呼我的名字了,唤我法号,说来我也是一只脚踏出俗世的人了。”李容和看向微生凉,眉间那点朱砂痣愈发红艳。 微生凉垂下一双眸子,“李容和,你觉得你这和尚还能做多久。你的出生,你的天资,早就注定了,你是要在这天下搅弄风云,激荡风雷的人。” “我已经是个和尚了,再往下去,就是我的死路。若我不愿,无人能让我屈服。”李容和不想微生凉谈论自己的话题,他们已经七年未见了,所处的境遇,也早非少年时,能做的事情,也比少年时多的多。 微生凉嘴角勾起,既然他心中早有定夺,她也不必一而再再而三地做那苦口婆心惹人烦的家伙。 “我想我还需要些时间熟悉这个称呼,渡大师。” 渡双手合十,眉眼平淡,恍若远山迷雾,眉间朱砂痣,潋滟如朝日,“微生施主,有何事唤小僧。” 微生凉面色泠然,“原委是这样的,我听李大娘说,城中近七日死了七个女子,死相极惨,全身赤裸,五脏六腑全被挖了,我觉得有些意思,按照死处绘了图,发现正好是按照八卦的方位乾一,兑二,离三,震四,巽五,坎六,艮七,坤八,坤八位尚缺。这事有些玄乎,我近来抽不了身,你帮官府一同把这件事查一查。” 渡嘴角抽了抽,内心一千万个不情愿,这哪里是玄乎,明明是邪门,虽然他有佛光护体,但是他也会害怕的好吗? 微生凉站了起来,绽放了一个笑容,拍了拍渡的肩膀,“我估摸着明日还得死一个,你看看能不能救了,你尽力,佛家不是常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吗?” 微生凉转身出了书房,她得去看看牢里的那位什么时候愿意松口招供。本是出生共死的兄弟,她也知道他有不得已的苦衷,先前才容忍他一次次地泄露她在西门关的一举一动,毕竟少了一个他,还会有别人被派来。但是在这样的时机,任何的背叛,都可能会导致她和吴缘来斗法失败,命丧黄泉,明知于此,他还是背叛了她。 那也怪不得她,“屈打成招”,不顾及战友情谊。 渡拿着将军府的介绍信,穿戴好管家特地准备的灰色袈裟和罗汉鞋,前往官府去,临时充当一下智囊团,协助破案,顺带佛家圣光功能,去去这件事给平民百姓以及捕快们造成的不安和恐慌。 渡站在衙门的门口,久久地站着,不敢进去,“渡啊渡,内宅多少手段你没见过,死几个人算什么,再狠毒还能比得过那些妇人,谁手上还没几条人命,前几日你还亲手宰了鸡呢?”这样宽慰着自己,渡觉得内心舒服多了。 突然他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一个有些暗哑的女声从她背后传来,“和尚,你杵在这作甚。”渡被吓了一大跳,差点蹦起来,考虑他作为高僧的气度,还是淡定地转过来,嘴角勾起,双手合十,“是银弟姑娘啊。” 第51章 渡站在衙门的门口,久久地站着,不敢进去,“渡啊渡,内宅多少手段你没见过,死几个人算什么,再狠毒还能比得过那些妇人,谁手上还没几条人命,前几日你还亲手宰了鸡呢?”这样宽慰着自己,渡觉得内心舒服多了。 突然他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一个略有些暗哑的女声从他背后传来,“和尚,你杵在这作甚。”渡被吓了一大跳,差点蹦起来,考虑他作为高僧的气度,还是淡定地转过来,嘴角勾起,双手合十,“是银弟姑娘啊。” 银弟摸了摸下巴,问道,“什么姑娘不姑娘的,和尚你还没回我话呢。” 渡把介绍信从怀里拿出来,递给银弟,信件还是妥妥帖帖的样子,一点褶皱也没有。银弟一看是镇西将军府的府印,把信件递还给了渡,伸展了一下手臂,晃了晃脖颈,说了句,“走吧,同我一起进去。你这人怎么呆呆的,像是个痴人。”中午的阳光有些刺眼,落在银弟的有些瘦削脊背上,却偏偏柔和了下来。 渡听到这句话,看着银弟背着光的背影,有些愣怔,脑海里面的记忆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 依稀记起来,许多年前,当时他还是那个娇气又自恋的官家小公子,那日他偷跑出了府邸,陪微生凉去吃天鲜阁的云吞。吃完了云吞,两人就各自回家了。熟料路上遇到了锦衣卫办案,自己在人群里被撞地七荤八素,脑子糊涂的不行,手脚一慌,被哪个不知轻重的平民撞倒在地,原以为免不了被踩踏几脚。 却是有一个梳着双髻,头发上别着粉红的纱花,穿着淡粉色裙子的高挑少女,瘦削的身体不知道哪来那么大的力气,一把把他从地上拽了起来,两人退到了人群后面。若是别家小姐穿这样粉的衣服,他一定是心底要嘲笑趣味的,但是穿在这女孩子身上,他就觉得尤为的好看,刚柔并济,相得益彰。那女孩子看他一直盯着她看,有些不好意思,嗔怪道,“你这人怎么呆呆的,像是个痴人。” 作为一个从小就被供上神坛的天才少年,一向自恋的不得了的他第一次感到了窘迫和害羞,白净的脸红的不成样子,说的话,也是磕巴地不像样子,“小姐…姑娘…女侠,可否告知芳名?”那姑娘丹凤眼带着促狭的笑意,说了句,“不可。”气氛莫名地尴尬了,李容和脸不红了,耳朵这下子倒是红地滴血。他喜欢这姑娘的声音,暗哑中带着点焦尾琴尾音般的优雅。 待到锦衣卫的人招摇过市完毕,人群散开,街市上又恢复了先前欢腾热闹。那姑娘朝他摆了摆手,转身离开了,他就真的像个痴汉一般,看着她背光离开的身影,看了许久。似乎在不经意间,她温柔了他的岁月,缱绻了一段时光。 本是都走进去的银弟,没听到脚步声,转头看到那和尚还是站在原地,没有跟进来,眼神恍恍惚惚的,叹了口气,又折身出来,把渡的宽大的袈裟袖子拽着,往衙门里面拖。渡回过神来,也不挣扎气恼,由着银弟拽着他的袖子,“银弟姑娘,你姓什么?”银弟没有回答,情绪有些糟糕,这是第二次这个倒霉和尚问这个倒霉问题了。“我们是不是许多年前见过?”银弟随口回了句,“不曾。” 现在还没到值班的点,捕快们都在衙门的后堂。在树下阴凉处铺了席子,一伙人在树荫下席地而坐,啃着桃子,胡聊着。看到银弟拖着一个陌生的漂亮和尚过来,都有些惊讶,众人都不知道手中的桃子不知是继续吃,还是放下好,但还是犹豫地集体从席子上站了起来。 银弟话不多说,直接把介绍信递给了施正北,施正北打开信件,抖开,看完了,原来是将军大人派来帮忙的能人,那倒是解决了燃眉之急。凭着多年当捕快识人的经验,这和尚通身气度非凡,不仅是佛家的忘然,还有富贵人家的华贵,文人的傲骨,不是个简单的人物。目光澄澈通透,是个精明人。 施正北拱了拱手,给渡行了个礼,“此番是劳烦大师了。” 渡微微颔首,“要谢就谢将军大人吧,我也是受她之托。大致情况我已经知晓,细枝末节还劳烦各位与我细说。” 银弟此时也拿着个桃子在吃,叹了口气,道了句,“这案子着实是一言难尽,且等我吃完了这个桃子,再与你细致地说说。”想起那几具女尸的惨状,银弟觉得,自己手中的桃子怎么吃着吃着,就变得索然无味了?于是,银弟扔了个桃子给渡。渡也不拘谨,慢条斯理地吃起来,此情此景,着实养眼。 银弟心想,嗯,这样觉得自己手中桃子还是很可口的。 第52章 破局 此时是盛夏天,天气炎热,一来尸体无法长时间储存,二来死相过于凄惨,各位死者的亲属都早早地把逝者安葬了,在接到报案时,仵作验了一次尸,有些收获,但是若是想再验尸,在尸体上找出些线索,却还是不够,如今想开棺验尸,却是被家属阻挠,一时间捕快们进退两难。 现在衙门开始值班了,银弟把渡带到后堂的会客厅坐着。 银弟给自己道了杯水,润了润喉,壮壮胆子,“这死去的七名女子,年龄有大有小,外貌有丑有俊,婚姻情况,有已婚有未婚,情况很复杂,但是有一个很明显的共同点,那就是穷。都是贫苦人家的女子,也不知这凶手是不是对穷人有什么怨念。”银弟耸了耸肩。 “那凶手是用了什么武器,死者死相又如何?”渡面色森冷,他在三辅之一的右扶风做了三年,各种奇诡的案子也算是见过不少,第一次见到对穷人家女子如此执着的案犯。 银弟嘴角勾起,露出一抹古怪的笑容,她真的对这个和尚很好奇啊,不仅那么聪明,刚刚散发出的气场,也是浸淫官场,久居高位的人才有的,这样的人,怎么做了和尚。 “用的武器,不是别的,是菜刀,而且对于五脏六腑的切割,毫无章法,刀法紊乱,看着血肉模糊的一片,全身赤裸,除了胸膛,身上无多余的伤痕。死相倒是挺安详的,面色平和,像是入了梦般,毫无知觉。” “是被灌了药吗?”渡目光闪了闪,死状可怖,却面色平和?他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现在的凶手都这么狠厉,不能给个好死吗? “不是药,是迷香。死者家里的窗户都被撬开了,但是每一家的窗户上,都有烧剩余的香灰。”银弟看到果盘里面鲜艳欲滴的桃子,随手抛给了渡,渡犹豫一下,觉得不吃的话,着实是浪费,细细地咬着桃肉,红艳的唇愈发带着诱惑感。 银弟也不说话,就看着,和尚眉眼淡淡的,倒是耐看,愈看愈艳,愈看愈想撕碎他的脸蛋。 渡注意到银弟的视线,有些疑惑。“是小僧的吃相不好吗?”说着拭了拭嘴角的几滴桃液。 银弟蹙了蹙眉,又极快松开,摇了摇头,“没事,就是看着你的脸,就想到了那些枉死的女子们,那开膛破肚,鲜血淋漓,五脏六腑缺失,暴尸荒野…” 渡听着,一时间忘记吞咽,一块桃肉卡在喉咙,咽下去也不是,吞下去也不是,卡的嗓子疼。剧烈的咳嗽声响起,银弟听着,觉得颇为顺耳。也不表示同情,笑嘻嘻地看着,她就是喜欢看别人遭罪。 渡看着银弟那毫不掩饰的笑意,气得咳嗽的愈发厉害了,整整咳嗽了一盏茶的时间,才把气息平定了下来,端的是佛家子弟的淡然,笑的慈悲为怀,眼神中带着怜悯,“银弟姑娘真是(幼稚)。” 银弟听出那弦外之音,有些不快,这和尚又虚伪起来了。喝了口茶,平静一下心绪,才继续说了下去。 “这案子的疑点有三个,一是动机,为何凶手别人不杀,偏偏杀的是这几人。”银弟手指扣着桌子,目光直视着渡,不错过他面部一分一毫的表情变动。 “难道坏人会因为你是好人就不杀你吗?”渡毫不犹豫地反唇相讥。 “…二是手法,手法生疏恰恰说明不是惯犯,但是,若不是是惯犯,又为何能下此狠手,还一而再再而三作案。” “杀人手法生疏,只能说明杀的人少了,不能说明这凶手不够狠心。是不是惯犯也不是会不会犯法的关键。我照样会杀鸡,而你,照样会捕鱼,但是你我会杀人吗?” “…三是凶手身份难以查询。”这次银弟选择不多说,看这厮如何接话。 “西门关地界特殊,出入都是有路引检查,还要登记核实,而且凶手没杀够八个人是不会出城,这样一来,范围也就是这方圆百里。再来,凶手短时间内要杀这么多人,如果不是团体犯案,而是连锁犯案,这时间如此紧张,选择的路线…”渡有条不紊的说着,完全没有作为一个呆萌和尚的自觉性。 银弟对于抓到这个变态凶手,魔鬼一样的人渣,心中已经有了逮捕的办法。 第53章 幕后黑手 “西门关地界特殊,出入都是有路引检查,还要登记核实,而且凶手没杀够八个人是不会出城,这样一来,范围也就是这方圆百里。再来,凶手短时间内要杀这么多人,如果不是团体犯案,而是连锁犯案,这时间如此紧张,选择的路线…”渡有条不紊的说着,完全没有作为一个呆萌和尚的自觉性。 银弟对于抓到这个变态凶手,魔鬼一样的人渣,心中已经有了逮捕的办法。 “和尚,你脑子倒是好使,不做捕快倒是可惜了。”银弟默默摸了摸脸颊,感觉脸有些酸。若是旁人能给案子提供破案的法子,她自是会感激不已,但是到了渡这里,她总是觉得自己是涨了和尚的嚣张气焰。别以为她看不出来,渡的虚伪的佛系笑容下,那些自负,自恋,还有自以为是。 “姑娘过奖了。” “呵呵呵,哪里哪里。”银弟拱了拱手,表情都懒得做出,虚与委蛇地客气了一下。 众捕快集合商议了一番,按照案发的先后顺序,把案发的地点在西门关的地图上圈画出,的确是符合八卦图的图案,现只缺坤八位。众人的目光落在了坤八位置,是城郊的乱葬岗,想到晚上还要去蹲点,不由咽了咽口水。 渡的看众人的反应,就猜到了,这坤八位,可能不是什么好地方… 银弟拍了拍渡的后背,不怀好意地说,“大师,这次若是能抓到凶手,您可就是大功臣了。请务必同我们一起去见证最后的胜利。” 渡觉得银弟的手拍他的时候,浑身的汗毛都立都起来了,带着奇妙的战栗感,渡觉得自己可能有些灵台不清明了,默默在心底念起了清心咒。“清心若水,清水即心。微风无起,波澜不惊,幽篁独坐,长啸鸣琴。禅寂入定,毒龙遁形。我心无窍,天道酬勤。我义凛然,鬼魅皆惊。我情豪溢,天地归心。我志扬达,水起风生。” “银弟过来,别烦扰大师了。”施正北看渡的面色冷着,他也搬出做父亲的威严,要银弟别闹了。 银弟没说话,只是目光平静地看了眼施正北。是他说要同她断了父女关系的,他的命都是她一直以来用计谋保住的,他却还是时不时拿出父亲的威严来对她的言行指手画脚。 施正北一怵,对这个仅剩的亲人,自己的亲女儿,他却无计可施,管着也不是,不管也不是,明知道亲情的桥梁已经开始坍圮,却还是想着能不能挽救一番。 渡从两人的言语交谈中察觉到了一丝端倪,银弟姑娘和这个总捕怕是渊源匪浅,难不成是父女关系? 捕快们带着佩刀前去蹲点,银弟处于好心,给渡一把刀,渡觉得自己作为一个佛家子弟,拿着刀有损他的气质,摆手拒绝,银弟绯红的嘴唇勾起一抹笑容,是乱葬岗哦,吓得渡赶忙接过了刀,握在手中。渡毕竟是文臣家的子弟,虽说受微生凉这个武臣的影响,什么武器都能耍两下,但是这也改变不了他是个战五渣的事实。 黄昏的西门关风沙大,骑马脸都被风沙刮得生疼的,渡委实是难过,他就不该应了此事,夜晚去乱葬岗抓变态杀人犯,他很不喜欢这种事情,他现如今只想打马回去,好酒好肉都来些,睡在将军府上好的客房里,对着月亮,伤春悲秋,吟诗作赋一番。 乱葬岗是最穷的人,最恶的人的身后处,他们无处可去,亦无后人会来扫墓,就在这荒凉的地方互不嫌弃地做了伴,比邻而居。 一行人到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渡搂紧了手中的刀,打量着周围的环境,新坟旧坟杂乱地拥挤堆叠在一起,也许是鲜血浇灌的缘故,此处的杂草倒是比西门关任何地方都要丰饶,群鸦在这片天空盘旋嘶鸣。 众人都是信鬼神的人,也是有家室的人,都不敢冒冒失失地闯入这乱葬岗,怕招惹了晦气,惹怒了死者,可是要家宅不宁的,但是若是不进去,说不定凶手已经对一个无辜的百姓,开始开肠破肚,大开杀戒了。 银弟手肘撞了撞渡,小声说道,“你有没有什么符咒,舍利子什么的,能辟邪的就成。”渡悲观地摇了摇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那你会不会什么梵语,能超度死者的,能去去晦气的。” “有,往生咒成吗?” “你念,给这片的亡魂超度超度。”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哆夜·哆地夜他·阿弥唎都婆毗·阿弥唎哆·悉耽婆毗·阿弥唎哆·毗迦兰哆·伽弥腻·伽伽那抧多迦隶娑婆诃。”渡双手合十,虔诚地诵读了一遍,声音宽和慈悲,带着对逝者的悲悯,使听众感受到了佛法的感召,众人有感而发,也都对着坟地双手合十,悼死者,原轮回无苦。 众人进了乱葬岗,一堆人躲藏在了不知道是何年何月的坟后面,埋伏着,等凶手落网。坟地的杂草很高,把身形遮蔽的严严实实,月色昏黄掺杂着些许红色,摄人心魄。银弟凑着渡,渡就凑着银弟,一遍遍地念着往生咒。 此情此景,银弟觉得旁边有个会念咒文和尚很心安,渡觉得旁边有个会武功的女捕快也很心安。 月上中天,寒风呼啸地愈发肆意可怖的时候,捕快们终于等到了他们要等的人。 来人穿着黑色的斗篷,戴着黑色的面罩,只露出两只眼睛在外面,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扛着一个巨大的黑色布袋,透出诡谲和古怪的气息,十分渗人。众人看到此景,顿时提神,清醒了过来,把刀紧握在手中,蓄势待发。 渡也拿出他的刀,抱在怀中,银弟斜睨了一眼,渡后知后觉地把刀握在手中。 那黑衣人放下了大布袋子,把袋子打开,月色下依稀可以看出,袋子里倒出来的,是一个有胸的人。 捕快们戴好事先准备的面罩,施正北打了手势,众捕快扛着刀冲了上去,“大胆逆贼,还不速速束手就擒。”渡握着他的刀,继续蹲草丛,他武功又不好,去了也是被敌人抓了做人质。 黑衣人从怀中掏出一个迷药的药包,撒了出去,他的迷药可是高级制作,只要嗅到一点点就会入睡。捕快们即便是戴了口罩,还是免不了吸入一些弥散在空气中的迷药,接二连三地倒了下去。渡赶忙喊了句,“屏气,这迷药药性烈。”这时没吸入迷药的只有施正北和银弟了。黑衣人如同一条灵活的蛇,在月色下起舞,刀光剑影之间,两个持刀之人竟然伤不了他分毫。 渡看着游刃有余的黑衣人,分明是生怀绝技,那生疏的开肠破肚的刀法,不是为了掩饰自己是武功高手的身份,就是为了获得凌虐的快感,现在看来,是后者。施正北和银弟根本不是他的敌手,怕是今晚,所有人包括他都是在劫难逃。月光在某一个瞬间异常明亮,渡看到了黑衣人手背上的黑色鹤图腾,是李家的死士! 渡拿出自己作为李容和的气场,声音冰冷又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不过是我家养的一条狗,竟然在我面前放肆。”渡撸起袖子,手臂上是金色的鹤图腾。 黑衣人闻言看向了渡手臂上的图腾,立刻单膝跪了下来,“少主。” 施正北和银弟对这突然的变故有些措手不及,银弟想乘机一刀杀了这黑衣人,黑衣人狠毒的目光瞥了一眼,银弟咬牙,放下了刀。 渡冷酷地问道,“李家的谁派你来的?” “…是,是那位。” “你是我李家的狗,不是她的,回去告诉她,她那点癖好和手段,不要放到我眼前,给我滚。” “是。”黑衣人几个闪身,消失在了乱葬岗。 渡,银弟,施正北,躺在地上昏迷的女人,倒了一地的捕快,在这月黑风高的乱葬岗。 第54章 践行宴 夏季是特别的存在,闷热的空气,清凉的风,聒噪的蛙鸣,甜美的瓜果菜蔬,在感到厌烦的同时,总是有那么些美好的事物,让你觉得,还是可以勉强忍受下去。 千奇百怪的事情也在西门关里每天层出不穷地上演着,渡自从被微生凉委托到了衙门去任职,和捕快们忙于各式各样的案子,连和微生凉下盘棋的时间也没有了。西门关的氛围保持着一种诡异而微妙的平衡。 苏家的私家果园今年收成尚可,给将军府送了一筐的甜瓜和两筐的西瓜,还有几盆开花了仙人掌,据说是白玉种的。微生凉觉得自己像是卖友求荣,把白玉卖给苏家,苏家不时给她些小便宜。 苏辰傍着将军府的名号也给苏家在南国的交易往来省去了不少的麻烦。本来喂不饱的“拦路虎”们,听到微生凉的名号,会自觉地缩小他们的胃口。一方将领的面子不能不给,也不敢不给,更何况这个将领还是隐形的武臣首领,把控着朝中三成兵力。皇帝已经越来越衰老,近几年做了不少糊涂事情,底下官员的小动作也愈发多了。 前太子,宋无清在江南一带的兵力和财力都在膨胀式地增长着,而皇帝似乎并没有要遏制制止的意思,皇后也还是一如既往地承受着皇帝至高无上的宠爱。许多谋士家臣猜测着,也许再来一场像是七年前一样的政变,这南国就会来个翻天覆地的变化,毕竟曾经的莽撞少年,已经蜕变成为了可以独当一面的青年才俊。 但是故事的主角,镇西将军微生凉似乎没有什么战意,军队七年也没有扩大规模,还和漠北的二王子成了死对头。而宋无清,似乎对于经商和贸易兴趣愈发浓厚,游走于各大商会,连地方军都不整治,直接放权给了地方府伊。 在这个月明星稀的夜晚,微生凉和府里的将士和老仆,总共二十来号人,在后花园摆了桌子,众人吃着甜瓜,喝着酒。最近杂七杂八,零零碎碎的事情很多,所有人都精疲力尽,许久没有好好放松了。众人玩着划拳,规则如下,两人同时伸出一只手,用攥起的拳头和伸出一到五个手指,表示从零到五这几个数字,与此同时,嘴里喊出从零到10的数字,如果两人伸出的手指表示的数字相加与其中一个人嘴里喊出的数字相同,那么这个人就算赢了这一拳。 微生凉很笨拙,输了许多次,脑子里全是,“将军输了,喝酒喝酒。”“将军又输了,喝酒喝酒。”“将军,唉,继续灌继续灌。”微生凉强作清醒,接过一碗又一碗酒,这酒闻着香甜,酒劲却大地很,饶是微生凉酒量大,也压不住这酒劲,脑袋昏昏沉沉,脸颊也通红的。 众人皆知微生凉酒量好,继续灌酒,都说要把将军给灌倒。微生凉自觉自己意识已经不太清楚了,糊里糊涂地说,“你们玩,你们玩,我是醉了。”撑着脸颊,乖巧极了,倒是有几分女儿家的恬静,没了平日里的沉静冷漠。 李大娘看微生凉这模样,便知道是醉了,怕微生凉要是待会发酒疯说胡话,就要丢了将军的威严了,以后在属下面前也不好立规矩了。和众人打了招呼,把微生凉扶着回房休息。 路过竹影幽幽的长廊,月光从竹叶上倾泻下来,落了一地的月光。李大娘的表情晦暗莫测,贴着微生凉耳朵问道,“阿凉啊,你是不是欢喜那个漠北的二王子独孤信啊。” 微生凉用力地点了点头,又轻轻地摇了摇头,“我要一辈子都追着他砍,砍死他。长虹,用我的长虹砍他…” 李大娘露出苦笑,“你们母女都是一种人。”拢着微生凉的手臂愈发紧了些。 第55章 “开门!快开门!”薄雾笼罩的清晨,西门关的城门被人拍地轰隆作响。 站哨的士兵原本是有些疲困地打着哈欠,被这洪亮的喊叫声和敲门声吵醒,看到楼下浩浩荡荡的百来号人,为首那人坐在高头大马上,穿着妍丽华贵的飞鱼服,佩戴着绣春刀,后面尾随的人亦是穿着青绿色的锦绣华服。顿时浑身一个激灵,清醒了不少。 先前教尉和他们嘱托过,京城要来一批对将军大人不利的锦衣卫,也就是他们这段时间加强城防,要严加防范的人。手抖了抖,从怀中掏出哨子,赶忙吹响了。想那锦衣卫,即便是牙牙学语的稚子也会被他们的名号吓到,即便是平民百姓在家中稍有不慎,说了什么大不敬的话,也会被查到,关入大牢判刑。 随着一声尖锐刺耳的哨声响彻在西门关的上空,西门关近来浮于表面的平静,从此时开始,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大雨将至的阴霾。各处岗哨的士兵也吹起了哨子,此起彼伏,全城进入了二级戒备状态。 宿醉的微生凉躺在房间,在听到第一声哨声的时候就清醒了,她知道,她的对手已经到来,而她也要做好与之厮杀的觉悟了。微生凉慢条斯理地起身,这吴缘来什么时候不好,偏偏要早晨到达,扰人清梦。匆匆洗漱完毕,喝了一碗粥,穿上二品将军的礼服。她要好好拜会一下…这位“朝廷命官”了。 微生凉骑着黑色的汗血宝马,马蹄在街道上扬起一层层尘土。马蹄声声,踏响了凌晨。 待到微生凉到达城门时,众将士已经列位在前,表情肃穆,不怒而威。 微生凉勒住马缰,黑马在众将士前停了下来,鬃毛看起来温顺而妥帖,甚至有些羞涩,只是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透露出它的不同寻常。 “将士们辛苦了。”微生凉声音压抑而沉静。 众将士把矛在地上跺了跺,声音整齐而洪亮,手握住盾,脚向前又后撤,动作整齐划一,展示出高度的默契和服从。微生凉点了点头,微抬手臂,果断落下,虽然昨天酒喝多了,身体有些浑浑噩噩,但是在对手面前绝对不能展示出自己的羸弱与无力。 这是微生凉第一次见到吴缘来,在看清楚他的外貌时,微生凉对长欢为何喜欢他有了初步的判断。 吴缘来的外貌与独孤信相比十分不同,倘若要找个词语形容独孤信的话,可以是雨林里闲散漫步的老虎,也可以是悬崖边上仰天长啸的孤狼,无论背负着什么,都会奋然面对。而吴缘来,是深渊里阴毒的莽,浑身透露出幽深和阴冷,又或者说,是冰山上的秃鹫,具备勇猛的品质同时,也透露出孤傲和孤苦。 而长欢,是一个温润如溪流,睿智如明珠的女子,心肠软地不行,这样的女子容易把怜悯演变成深情…微生凉不知道这地位悬殊的二人,相遇,相知,相爱,到底是长欢救赎了他,还是他毁了长欢可能遇到的幸福。 在微生凉注视着吴缘来的同时,吴缘来也看着微生凉。世间女子能到达高位比男子要难上许多,更别说是武将而不是文臣。武功与谋略,血统与出身,训练与培养,这些要素缺一不可。微生凉的外貌不同于长欢,也比不过长欢,浑身上下带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 即便是这样对峙着,吴缘来也能感受到微生凉对于自身血统自然而然的骄傲,这种气质,吴缘来没有在多少世家子弟身上见过,因为往往他们的才能,并不能配得上他们的出身。微生凉有资格对他不奴颜婢膝,她是保家卫国的镇西将军,而他,不过是条皇帝的看门狗。 微生凉冰冷的目光扫过锦衣卫们,有些人还是她少年时的狐朋狗友呢,如今也是有了个职业,不在家族混吃等死了,都说时光容易催人老,看来今时不同往日,大家都变了许多呢。锦衣卫感受到微生凉打量的目光,不敢与之对视,呆滞地看向前方,身体僵直。 微生凉浅绯色的唇轻启,“东厂的督主,幸会了。” 吴缘来抱拳,不咸不淡地说了句,“幸会。” 第56章 暴露 微生凉浅绯色的唇轻启,“东厂的督主,幸会了。” 吴缘来抱拳,不咸不淡地说了句,“幸会。” “诸位鞍马劳顿辛苦了,烦请移驾驿站安歇,县官已经在驿站备好饭菜为各位接风,衷心希望督主大人此行能如愿以偿呢。”微生凉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黑马喘着粗重的马息,扬起了马蹄,微生凉拍了拍马头,傻马子,这可不是战场,往前冲什么冲? 微生凉回头看了一眼副将,副将心领神会,发了号令,士兵组成的方阵从路中间撤开,士兵分站在路的两边,规整的的动作几乎是出于身体的本能反应,对于命令的执行没有丝毫的质疑和犹豫。 吴缘来瞳孔在一瞬间收缩,转瞬间又恢复常态,微生凉的笑容里蕴藏着的杀意和话语中挑衅,让他不得不怀疑,这驿站有什么东西在等着,要让他难堪,要让他大吃一惊,这可,真让他期待呢。这一路过来,大大小小,无关痛痒却是防不胜防的手段,微生凉用了不少,他也吃了不少暗亏,损失了几个部下。不过似乎现在,她才动起了真格。 一个副将出列,抱拳,上马,对着吴缘来作出请的动作,并不多做言语。镇西军就是这样,无论私下多么能闹腾,在敌人面前,少言寡语,展示出作为一个军人的铁骨铮铮。将军对他们训过的话,他们牢记在心,言多必失,尤其是在一个聪明的敌人面前。但他们若是一往无前,则无人可当。 锦衣卫危言危行地跟在吴缘来的后面,前往驿站,避开镇西将军审视的目光,感觉轻松了许多。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是京城二三流世家的纨绔子弟,父母捐个官,在东厂做了锦衣卫,不失为是给家族增添一份保障,多一份锦衣卫内部消息打探的渠道,皇帝也默认了这种行为,毕竟他还需要世家的支持,需要给世家一剂定心药。 吴缘来颔首,翻身上马,锦衣卫们也上了马。虽然他们身上缺少镇西军士兵身上的血气,不过气势倒是一点不少。毕竟他们是经受了东厂高强度精英特务,也经手过不少腌臜杀人的勾当,更何况,他们此行可是奉着皇命,师出有名。 在西门关的驿站,锦衣卫们受到了县官的热情招待,一场宴席下来,歌舞升平,宾主尽欢,没有任何的异常发生。吴缘来在驿站用来招待他的专属客房里,等到了微生凉准备的“如愿以偿”。 木匣是贵重的紫檀木做的,只是一小块,就足够一个小富之家五年的开销,表面看来确实是一份价值不菲的大礼了。吴缘来修长的手指随意地打开阖着的木匣,里面赫然是一块巴掌大小的皮,皮上遍布着鞭痕,上面有着黑紫的淤青,纹着麒麟的图案,还带着一小块血肉,一看就是从犯人的身上割下来的,根据他用刑的经验,还是从活人身上割下来的。 吴缘来知道,自己埋了两年的棋子,已经暴露了身份,而且,应该被微生凉处死了,估计什么该说不该说的,都说了。尽管他知道这是早晚的事情,不过这比他的预期还是早多了,毕竟暗卫铁,可是他见过的最有间谍天赋和最为忠诚的暗卫。 暗夜的旷野上,一个穿戴严实的男人背着一个包裹,策马狂奔,包裹里有药物,有金钱,有一张印泥未干的路引,他离开的方向正是西门关,暗红的鲜血隐隐约约从他的裤腿上渗透出。 将军大人,我也想,我一直以来效忠的人,能是您。 第57章 暗夜的旷野上,一个穿戴严实的男人背着一个包裹,策马狂奔,包裹里有药物,有金钱,有一张印泥未干的路引,他离开的方向正是西门关,暗红的鲜血隐隐约约从他的裤腿上渗透出。 “将军大人,我也想我一直以来效忠的人,能是您。” 他是镇西军的前锋将,也是将军的左手右臂,是战友可以依赖和信任的伙伴,他自称是家破人亡,参军是为了攒钱娶媳妇,他名字叫铁铁,战友们都叫他老铁,将军也叫他老铁,平日里他总是没个正行,嘻嘻笑笑,随口就是黄段子,一上场杀敌,却总是冲在同伴前面,没人料想过,他是叛徒,是东厂埋在镇西关的眼线。只用了第一套刑罚,他就全招了,不是耐不住酷刑,只是心中有愧。 一直以来,他以为自己是个称职的密探,也是个称职的前锋将,但是现在想来,他两边做的都不怎么样。 断肠散是将军亲自给他灌下去的,他的尸首,也是将军独自一人扛到山上,寻了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埋了。如此算来,也算是尽了情义。 没人料想过,毒药是假的,安葬也是假的,如果非要说什么是真的,山上那块石碑倒是微生凉花了一两银子买的,是一块实打实的好石头。老铁醒来的时候,天快要黑了,他头露在土外,身子在土里,手脚并用松了松土,从自己的坟里爬了出来,内心满是惊恐。这才发现,墓旁边的树上绑了匹马,墓碑旁边有个包裹,还有封信。 信上是将军大人狂放不羁的,(乱糟糟)的字体,光线很暗,铁铁对着光才勉强辨认出写了什么东西。将军大人让他以后滚得远远的,离西门关远远的,也离镇西军远远的。找个没人知晓他的地方,安家立业,娶个媳妇,过日子,也别去东厂混了。他看完了没什么感觉,把东西带着,骑马走了,就是上马的时候,嗓子一哑,眼泪啪嗒啪嗒地掉。骑着马跑远了,才有些后悔,自己应该看看墓碑上写了什么字再走的。 这一天发生了许多事,给吴缘来送了份大礼,还把老铁这个叛徒送走了。 其实除了铁铁这个东厂的密探,还有几个皇帝的密探潜藏在军中,还有其他几个世家大族的密探也在里面,只不过还没有爬到她能看到的位置,她也不想清理,毕竟这些努力向上爬的密探,都是上好的战斗力,头脑还都挺好使的。 渡这些日子,都在县衙里协助银弟,处理各种家长里短的案子,还有乡村诡异的事件,先前在京城当右扶风都没有这么累。他现在把早课和晚课都改成了睡觉,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愧对佛祖。 渡大概也懂,天子脚下,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背靠大树的人,都不敢随便报案,在西门关就不同了,将军就是靠山,县丞都不算什么,芝麻绿豆大的事情,百姓都爱报个官,虽然心生无奈,不过将军会用自己的俸禄给大小官员额外发放福利,倒也不亏。 这天,渡也听说了吴缘来造访的事情,拿着钦差大臣的名号,带的是锦衣卫,倒也是可笑,也不怕落人口实,不过也是,锦衣卫背靠的是南国的皇帝,人家有什么好怕的,反而他这种小平民百姓该感到害怕呢。 掐指算算,今天是太傅的忌日呢。 若不是太傅的死,七年前就不会发生那么多事情,微生凉也许还在京城当着人质,鲜衣怒马,和京城的纨绔子弟逛花街,进酒楼,入赌场。微生行云还是威风八面的一品大将军,名利双收,娇妻在怀。宋无清还是那个皇帝的乖儿子,沉默寡言,却善良软弱。他没有参与七年前的政变,不过政变也给他带来的影响。 当年他问过微生凉,微生凉说,如果能重来的话,她宁可懦弱一时,也好过失去自己珍视的那些人。 不过人世间的种种道理,种种因果,本就难以言说,更是避无可避,没有后悔的余地。 第58章 往事 当年他问过微生凉,微生凉说,如果能重来的话,她宁可懦弱一时,也好过失去自己珍视的那些人。 不过人世间的种种道理,种种因果,本就难以言说,更是避无可避,没有后悔的余地。 渡揉了揉酸疼的肩膀,本来今日本是和银弟按例一同在街上巡逻。三个大婶在大街上打了起来,起因不详,反正都挂了彩,脸也都蹭破了,眼看就要开始互相拽头发了,银弟撸起袖子,带着他进入了包围圈。明明是打得难舍难分的三人,看到他就像是三匹饿狼见到了肉,总是往他身上摸,吓得他直往后躲,好在银弟看到了他的窘迫,一把把他推出了大婶们的势力范围,他才得以保全作为出家人的清白。银弟就是个没胸没屁股的姑娘,大婶们也都晓得银弟是捕快中的二把手,也都知晓她是个姑娘家,也都没了兴致,不打了。 银弟虽然心中有诸多不快,还是耐着性子把各位大婶好说歹说地劝告了一番,渡听着银弟的话,觉得颇无生趣,想来别人听他讲佛法也是一种感觉。和诸位捕快一同在府衙里小酌了一番,渡才回了将军府。 微生凉也没睡,在院子里摆了桌子,桌上大鱼大肉有,野菜野花有,美酒烈酒有,摆了三副碗筷,渡踌躇了一下,从长廊的楼梯上走了下去,在微生凉对面落了座,理了理衣服的下摆。 “微生凉,你这大半夜的,摆这么一桌是何意?”渡看着微生凉,似笑非笑。 “今天是先师忌日,既然不可立牌位,就摆道先师爱吃的饭菜。前些年都是我一人,食之无味,今年所幸还有个你。”微生凉动起了筷子,开始吃起来。 渡一时失语,梗咽,把筷子拿起来,夹菜吃,不喝酒。 先师是个绝顶风流的人物,名字也唤作风流。先师的外貌极好,朗眉星目,面若冠玉,微生凉打第一眼见到风流时,就觉得,他长的是极好的。 风流为人不拘小格,放浪形骸,虽贵为太傅,却没点位居高位的自觉,生则倜傥,博学能文,滑稽多智,蕴藉风流。天下估计也没第二人,敢把一堆还是小孩子的世家子弟带到青楼做启蒙教育,带去贫民窟看世间艰苦,把他们的零用钱克扣去救助难民,敢和他们一群稚子议论朝政,让他们每日做着奴仆的事情,扫撒学堂,修剪花木的枝叶… 原是迂腐的太保们对先师有诸多不满,久而久之,却为风流待人处事的坦率,治学为文的严谨折服。 没有人质疑过风流对南国的忠诚,又或者说,没人相信风流会对某个国家或人忠诚,除了那位皇帝。光是以一人的人格魅力,就征服天下学子的,除了风流,世无其二。这样的人,已经对皇帝至高无上的声望产生了威胁,只要他振臂高呼,就会有千万人为其抛头颅洒热血,奋不顾身为其摇旗呐喊。 不过对于微生凉来说,风流不是所谓千年难见,百年难相知的风流人物。他只不过是风流,是自己的老师。 他为她指明身为一个人质该走的道路,帮助她在京城一步步获得武将们的支持,为前方父亲暗传情报,排忧解难。又该如何把那些晦涩难懂的诗词歌赋像模像样地信口胡诌,让太保们不要再揪到她的文病,又该如何把那些兵法付诸实践。 突然的某一天,又或者说是早就有所筹谋的一天,风流被京兆府伊抓了,不过两日,他们中没有一个人能混入牢中再见他一面,包括宋无清,包括李容和,包括她。 午门问斩那一日,天下学子递上万名书,皇帝置之不理。文人墨客夹道送行,那日晴空万里,风流说,是个赴死的好日子。 微生凉和守卫大打出手,冲上断头台,那日风大,旁人说了什么她都听不太清,她就跪在风流面前,道了句,“先生走好。”掏出怀中的酒袋,是她亲手酿的,八年的桃花酿,喂给风流。 风流喝地高兴,道了句,“当知虚空生汝心中,犹如云点太清里,况诸世界在虚空。”从容地把头摆正,放在铡刀下。 第59章 起火 风流喝地高兴,道了句,“当知虚空生汝心中,犹如云点太清里,况诸世界在虚空。”从容地把头摆正,放在铡刀下。风流冲着微生凉笑了笑,笑容里带着抚慰。白发如瀑,光线流转,铺洒在断头台上。微生凉就跪在断头台旁,盯着那白发,出神,风流的头发真是好看。内心如同一汪死水,再无波澜。 一旁的护卫们把刑场团团围住,怕微生凉来个劫法场什么的,不过显然他们的担心是多余的,光是杀入重围,就已经让微生凉疲惫不堪,再无多余的力气把风流这么大的男人扛着,再逃之夭夭。 刽子手看了眼监察的官员,不知如何是好。当处刑的令牌落到地上时,那汪死水惊起了千层万层的波浪。微生凉眼睛眨也不眨,看着那把刃如秋霜的刀,怎样落下,怎样咬住了风流的脖子,怎样把风流的脑袋和身体分离。头断,血流。 微生凉稚气犹存的脸颊面无表情,就盯着那个漂亮的头颅,鲜血流淌地到处都是,微生凉觉得眼眶有些热,一摸,有风流的血,有她的泪,血腥味黏稠地化不开。微生凉叩首,脸上都是风流的血。压着嗓子说道,“先生走好,我一定为您洗净这不白之冤,我要那皇帝血债血偿。” 微生凉晃了晃身子,走了下去,满脸的血,满身的血,看不清表情。 没人敢拦住她。最近边境战事吃紧,要是敢招惹了护国大将军微生行云的独生女,怕是要惹出大的祸端,更何况,风流的死的确是无缘无故的,是天下文人的痛。 李容和作为风流的关门弟子,为风流收殓遗体。叛国之人,能允许收殓。已经是皇恩浩荡,不许立碑,不许立牌位,违令者,杀无赦。 往事如云烟,不思量,自难忘。萦绕心头,疮痍遍布。 桌上的菜吃的七七八八,月色昏暗,渡看不清微生凉的神情,有个问题,七年之后,他还想再问一问。 “微生凉,七年前的那场政变,如果能重来的话,你会作何选择?”渡放下筷子,给自己斟酒。 “选不选,有什么区别吗?”微生凉手顿了顿,迟疑了几秒,继续夹菜。 “从前的你,是无法原谅现在的你的。” “现在的我,选择原谅从前的自己。”微生凉迟疑了几下,苦笑了一声。 “也是。人活一世,哪能不磕磕绊绊,头破血流,犯下几个没法弥补的错。祸福无门,惟人自召。”渡把酒杯端起来,微生凉也端起酒杯,两人对着天地,接连浇了三杯。相对无言,各自回房安歇了。 杯盘狼藉。 这一夜,驿站起了火,大火冲天,烧红了半边天。按照惯例,发生大火的话,邻里之间是必须派人手去救火的,拿着政府发的小牌子,若是事后清算,发现有人见火不救,可是要判刑的。 不过今日的大火,倒是奇怪,衙门也没来人,邻里间也不救火,一家拎了两桶水到驿站外面就算了,驿站里的奴仆和大小官员救火也是极其怠慢,看着倒是颇有几分泰山临崩,我自岿然不动的意思。锦衣卫们倒是苦了,大半夜地闻到烟味,竟然是起火了。衣服都烧得不成样子,不仅烧出了不少大大小小的洞,还被熏黑了。这才是他们到西门关的第一晚,这镇西将军就对他们出手了。 大火也不蔓延,就偏偏烧着驿站一块地方。吴缘来指挥若定,给众人分配任务,花了半个时辰就把火势平息了,不过驿站是没法住了,烧得不成样子,到处是断壁残垣,草木也烧地秃了,花不是花,叶子不是叶子,树枝不是树枝。 第60章 苏家 微生凉这日起身时,天空灰蒙蒙的,雨滴淅淅沥沥地打在瓦上,今日在练武场练剑了,微生凉沿着走廊,到了练功房,把拳法打了两套,运气一周天,在练功房内飞檐走壁,一个时辰下来,已经是大汗淋漓,衣衫浸透了汗水,回房换了身干爽的衣物。 雨还在下,雨滴滴滴答答地落下。清凉的天气,很适合访友。 对抗吴缘来的一百零一种策略,微生凉已经递交给了她那几位忠诚可靠的副将,以及县丞了,微生凉相信他们在暗部“不经意”且“恰如其分”的辅助下,会有足够的能力,把这群锦衣卫玩弄于股掌之上,让他们铩羽而归。 微生凉从不喜欢做没有把握的事情,所以许多事情,她都喜欢未雨绸缪…凡事不留余地,好让自己多喘口气。 白色的油纸伞撑开来,微生凉出了府邸,黑色的戎装与白色的伞看起来简单地格外地舒坦。微生凉的足靴是牛皮做的,鞋跟很高,即便是踏过水坑,也不会湿掉内里,在天气有些冷的时候,穿起来很暖和。 是去年新年的时候,独孤信送的,他说是为了感谢微生凉帮他解决了粮食的危机。微生凉没理他,说是各取所需,不要他的东西。 独孤信漂亮的桃花眼就直勾勾地看着她,湿漉漉地,像是一只小狗一样,微生凉看着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心底下觉得独孤信这一面倒也是挺有意思的。 独孤信说中原送鞋子以寄相思,微生凉说,那是女子纳鞋子给男子,独孤信理直气壮地说,怎就不许男子纳鞋子给女子了。微生凉摩挲了几下,觉得独孤信手艺还不错,欣然领受了。 一直搁置在房间里,也没有穿过。今日想起来了,便拿出来了穿着了,微生凉感知到某种心情的悸动。 靴子踏过石板铺成的大道,脚步声清脆悦耳,听起来心生欢喜。 苏府对微生凉的这位贵客的到来感到受宠若惊,赶忙请入府内,通报了苏家的少主苏辰,苏辰得知微生凉的拜访虽然有些惊讶,不过也没有太多感触。苏家对于微生凉的价值,也许只有钱财。不过微生凉也不像是缺钱的人,光是朝廷那些赏赐就是够她挥霍一辈子了。 苏辰让小厮把白玉也请来,自己把账本阖上,锁好,到会客厅与微生凉会面。 微生凉看了看苏家的布置,桌椅盆景,绘画瓷器,布置地错落有致,无处不透露出精致,都不是什么过于贵重的装饰物,更多的是体现主人家的趣味和心胸,难怪能成为几百年屹立不倒的商贾之家。俗人见拙,高人见山水。 白玉穿着月白色的直襟长袍,腰间束着绘有云纹的腰带,衣服的质感看起来极好,如同万千月华流转,看起来古朴又有风度,配上白玉那张冷冰冰的脸,进了房间,看也没看微生凉,就直接在微生凉对面的座位上坐下,细细地品尝起了茶水。微生凉看着白玉那张脸,觉得这雨天似乎凉了几分。 苏辰步子慢,慢了一会才到了会客厅,和微生凉见了礼。苏辰穿着碧蓝的襦裙,梳着漂亮的流仙髻,戴着一套珍珠首饰,配上温和无害的笑容,确实是有一家少主的风范。也许是跟着白玉练武的缘故,苏辰比起几个月前见面时瘦了许多,面部和身体的线条也比先前好看。 微生凉明锐地感觉到,从苏辰进门开始,白玉的目光就落在了苏辰的身上。苏辰却似乎是没有注意到一样,目光一直落在微生凉的身上,目光专注又真诚。微生凉头皮一麻,一抬眸,看到白玉对她不善的目光,就像是看待情敌。 微生凉觉得,气氛很尴尬。 这几个月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第61章 交易 微生凉觉得,气氛很尴尬。 这几个月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微生凉端起杯子,喝茶,不语。说太多,不如沉默。 目前的情况有些诡异,苏辰看着自己的眼神带着强烈的迷恋和爱慕,可是她们似乎也没有那么熟悉,苏辰对自己的感情也没有那般炽热。白玉的目光一直注视苏辰,满脸透露出不高兴,似乎对苏辰不理他这件事情耿耿于怀。 屋外雨还在下,雨水汇集,顺着屋檐抛出一道完整的弧线。微生凉视线转移到了那道弧线上,大脑里面的思绪开始以缓慢的速度旋转,飞升,坠落,起起伏伏,最后归于平静,一道亮光在灰暗中出现。 微生凉看白玉和苏辰这二人还是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嘴唇抿了抿,虽然她也没有正儿八经的恋爱经历,但这并不代表她就看不出来,这两人间暧昧不清的关系。但困于情,其心则乱。微生凉感到有些不可思议,原来即便是白玉这样无情无心的人,也会被这种名为爱的东西困扰,且为之动容。 “白玉,这次拜访主要是为了看看你在苏家过得舒适与否。现在看来,苏家少主把你照顾地还是很好的。”微生凉语气平淡,冷冷清清的模样,没什么表情。 苏辰却从中感受到了微生凉的调侃之意,耳尖露出一点粉红的色彩。又不是把白玉嫁给她,说的这样不清不楚。 白玉瞥了微生凉一眼,微生凉感受到了风刀霜剑严相逼的感觉,从遇到白玉到现在,她都没有过这样如有质感的寒意。有些像是白鱼那只刺猬,不时爆发冷气,传达自己的不高兴,不过白玉还是不同于白鱼,若是白鱼的话,释放冷气之后,现在已经拿着刀来砍她了… 是苏辰吧,让白玉更加完整,更加像是一个完美的傀儡,更像白鱼。 “将军大人,此番前来,除了看望白玉,可是还有其他的事情。”苏辰眉眼弯弯,像是两个月牙,明亮且无害。 “原本是无其他的事情,不过刚刚有了个想法。”微生凉把茶杯放下,身体愈发端直了一些,嘴角挂着一抹浅浅的笑容。 “苏辰愿闻其详。”苏辰端起茶杯,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水,手挥了两下,屋外的几个奴仆,把门和窗子阖上,转身离开了。 本就是阴天,再阖上门窗,屋内顿时暗了下来。微生凉这才注意到,原来屋内各处的灯笼,里面是夜明珠…夜明珠散发出柔和且缱绻的光芒,屋内明亮了起来,微生凉感到了自己的无知,苏家真的是壕无人性。 “苏辰,我们做个有意思的游戏。” “说来听听。” 白玉终于开口了,“微生凉,无论你做什么,都不要拿苏辰的命和你的命做赌。” 苏辰睫毛动了动,一直在笑的脸颊有些酸了。心底有点甜,混在苦水了,苦乐难辨,喜乐难明。 微生凉觉得一个冷透了的人,突然有一天说起了情话,那杀伤力可真是无可比拟。 日中之时,微生凉和苏辰基本把“游戏”计划落实,全程白玉都散发着低气压,他不高兴,很不高兴,为什么苏辰要陷入到这样的事情里,虽然微生凉给出的条件确实很诱人,贩盐的官方许可证。 微生凉无视白玉凶恶的目光,和苏辰愉快的告别,撑着伞离开了苏家。 第62章 入局 微生凉无视白玉凶恶的目光,和苏辰愉快的告别,撑着伞离开了苏家。 微生凉的行动自然会被锦衣卫的密探一点不漏地报告给吴缘来,再按照阴谋论,无限扭曲将军府和苏家之间的关系。刚刚受挫的锦衣卫,此时迫切地渴望找到微生凉的过失,让微生凉也领会一下他们的厉害之处。而这正是微生凉想看到的东西,他们愈是急躁,愈是会露出马脚,愈是会在她手下吃更多的亏。 钦差的职责主要就是巡行天下,抚军安民。更为详细的任务,则是督理税粮,总理河道,抚治流民,整饬边关。可以说,是和微生凉这个边境将领十分对不过去了。更何况,吴缘来此番前来不仅仅是要行使他作为钦差的职责,更为关键的是要完成他作为东厂督主的任务。 不知道皇帝是哪来的底气,以为把她除去了,他随便派个人就能把镇西军控制?她已经尽力掩饰自己的锋芒,却不知道为什么还是碍了他的眼。大概是因为神兽驳的存在,让皇帝觉得边境已经安定了下来,再也不需要她这个将领,就可以把七年前未完成的赶尽杀绝进行到底。 苟活了这么多年,她还是舍不得去死。她死了,就会有下一个,下下一个,死去。无论她的旧友,还是暗部,还是镇西军中拥护她的那些将领。她自认为自己不是什么可以舍己为人的良善之辈,而吴缘来亦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说不上什么棋逢对手的愉快,只能说是不是冤家不聚头。 在傍晚的时候,印着苏家家徽的马车驶出苏家侧门,派了八个护卫护着马车,车子上摞着五个檀木箱子,马吃力而缓慢地走着,在路上轧出两道深深的车辙。驶入了将军府的侧门,又悄无声息地驶回了苏府。 在将军府所在地这段繁华街道,大多都是西门关较为有钱有势的人家,有眼力见的小厮纷纷把事情汇报给了主子,都觉得将军府是在挑衅新来的钦差,果真是将门世家,遇到事情正面抗,丝毫不怂。苏家这时候送上礼物,也算是站队了。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到底是向钦差投诚,还是站在将军这边,现在是作出选择的时机了。 每年抚慰流民,粮食救济诸如此类琐碎,但是不会出现大的过失,且有油水可捞的事情,西门关的地方政府是把事情委任给各大商户,商户从中得到商品订单,同时可以避免不必要的哄抬物价。这种方法颇有成效,在特殊案例下,也被其他州府采纳。 第二日,不少商户投了拜帖。换做是从前,他们是没有胆量送帖子,不过苏家已经是一个成功的先例,他们试一试也未尝不可。虽然帖子都被全都被将军府驳回了,但是投了拜帖的人家,都被回了一份帖子。 骁勇善战,戍守边境的将门世家,镇西将军府的回帖,可以装裱起来,传给下一代。 吴缘来不由暗自赞叹,一方将领做事情可真是雷厉风行,不给喘息的机会,他的网还没有在西门关布置好,可是微生凉已经用她的利爪,把他摁到她的局中了。这些商人既然敢公开站队,就得做好和微生凉覆灭的觉悟。 想来西门关的经济条件还不错,可以从这些商户身上狠狠捞一笔,给长欢买珍贵的礼物。 第63章 白玉 羽民国的白家,有人说,他们是最接近神灵的存在,代表着信仰和希望。也有人说,他们不过是一群招摇撞骗的巫师,只会带来不幸和厄运的存在。但不可否认的是,白家确实流传着一些秘法,无法用常理来解释的东西。 在上古神话中,人面蛇身的创世女神女娲,开世造物,以黄土作人,为大地之母。 大陆上还有这样的江湖传闻,白家的最为禁忌的秘法,就是违背天道的傀儡造人术。生离死别是人之常情,来世重逢,和轮回转世之说,都没有逆天改命的傀儡造人术,更加的蛊惑人心不过传闻也仅仅是传闻,也没有多少人真的敢去白家,问他们是不是真的有这秘法。 白家的确存在这样的秘法,已经流传千年,只是近三百年来,只有一个人参透,就是白家长房的次子白鱼。以活物的命换死物的命,药白骨,生新肉,不过死物到底是死物,即便是获得新生,也大多愚钝呆滞,生命不长,但能复活,这已经是奇迹了。但是当时,白鱼才十岁。 各大长老都以为白鱼的存在会使得永生教传播,对他呵护备至。少年恃宠而娇,对生命本源的参悟,使得他私下里暴虐成性,经常对奴仆施虐,最初是烙铁,鞭子,刀剑,花样倍出,但后来的少年似乎玩累了,开始对人产生极度的反感,没有人能靠近他的阁楼,靠近的人大多会被各种不明的毒药毒杀,以各种不堪的死相死去。 偏偏所有人,除了少年的父母,都把少年当做是永生神的神灵在凡世的化身。 白家家主白启明对这个次子的任性和骄纵感到极度的反感,在他看来,长子是最终要继承家族族长之位的,温顺乖巧,聪敏的白语,显然更得他的偏爱。次子白鱼的天资显然是远远超乎白语的。白家担任家主之位的历任大家长,说来可笑,都是不相信永生教的人。不过也是,只有不相信,才能更好地利用愚昧的信众。 族中的长辈们一再催促,让他作出取舍,他们的意思是为了这个天才,杀掉长子。但白启明并不是这样想的,白家可以没有一个百年难遇的天才,但是不能出现次子夺长子位这样的事情。一而再,再而三。白鱼的脾性,会毁掉白家,毁掉永生教,而不是振兴。 在白鱼十二岁时,他参透了最终的傀儡造人术。他想要造出一个人。只要一个死人,一个活人,加上适量的炭,鳞,硝,还有其他的一些东西和一些仪式,他就可以做到。 少年的这个想法振奋了长老阁的所有长老,他们对少年的想法既感到恐惧,又感到振奋。少年就是神。以前的兔子,青蛙,鱼,鸟,猴子,有失败有成功,可以说每个月都要进行一次傀儡造人术,但是那些动物,都不是人。没有长老敢率先提出让少年试一试造人,但如果是少年自己提出,就完全不会有负罪感和那点仅存的敬畏感了。 白启明对这个次子的恐惧也到达了极点,这不是他的孩子,而是魔鬼。 在仪式进行的前一天夜晚,他把白鱼灌了迷药,乘着夜色,把白鱼交给了经商的当时的苏家家主,苏问天。 苏问天知道这个孩子是需要被掰直的,把他送到了沙漠里的绿洲,给一位隐士高人当内门弟子,学学医术。 白家所有人,都以为是天妒英才,这个天才少年,背负着神谕的少年,白鱼,是莫名消失了,而长老阁的老顽固们,从来没有放弃要寻找白鱼,神使们还在大陆的各国游荡,想要找到白鱼。 第64章 鹿死谁手 初入西门关的钦差大人遭到的诸多不幸,让百姓们暗自高兴不已。从他们的角度来看,钦差就是被皇帝派来找将军大人的茬的,微生凉在西门关征战多年,功劳苦劳皆有,护得一方安宁,在百姓眼中就是一方保护神,心中的那杆天平自然而然地倾向于微生凉这边。 西门关的政务在明面上微生凉并不参与,由县丞带着吴缘来查例行政务,账务等等。由于朝廷发布下来的西门关赈灾的资金都是由各大商户分摊,事务也是由各大商户负责。这下子就加大了钦差的工作量,可是将军府和地方政府就完全从中撇开了关系,锦衣卫也不可能从中找到过失,可是却不得不继续把这无用功做下去。 锦衣卫的队伍中,财务方面的人才共有两个,一个外号叫大鸟,一个叫小鸟。两人是孪生兄弟,出自正六品户部侍郎的楚家,兄弟二人自幼由父亲亲自带在身边教养,因而精于算术,熟于惯有的偷税漏税的伎俩。这七日下来,林林总总查到了不少商户的问题,可是偏偏没有查到苏家,甚至在查苏家账面时,特地作出毕恭毕敬,唯唯诺诺的样子。 百姓愚昧,却惯会用最大的恶意揣测,自诩看破了真相。 一时间,纷纷传闻苏家是贪了不少救灾的银两,走了将军府的后门,钦差不敢动苏家。但是没有人去想,苏家一年下来的边境贸易收入比起朝廷的救灾的银两,是九牛较一毛。这消息的确不是空穴来风,苏家确实是给微生凉送了礼物,不过倒不是什么真的贵重的礼物,几个装了石块的箱子,嗯,箱子是檀木的,的确是值一些钱。 将军府的风评一时间差了不少,民心飘忽不定,开始自以为是地标明立场,有人还是站在将军府一边,有人却开始把信任毫不犹豫地放在并不熟悉的锦衣卫上,仅仅因为他们此番来是挂着钦差的名号。但是大多数人还是没有立场,他们只不过是平民百姓,只愿过着普普通通的小日子,不愿意掺和大人物间的斗法。 微生凉对这样的情形虽然是意料之中,不过还是寒了一半的心。不过如今的情形却容不下她悲悲惨惨戚戚,她要做的,是乘着反转将军府收了苏家礼物,与苏家有地下交易这件事,把“钦差”大人,或者说不知天高地厚的督主大人,狠狠地摧毁他刚在西门关赚来的那点声望。 吴缘来没有想到微生凉对他的戒备竟然是如此之重,真是让他“受宠若惊”了。自从驿站失火之后,锦衣卫一行人一直住在旅舍中,微生凉美其名曰是为了保护钦差大人的安危,派了百来号士兵,白日夜晚轮班巡逻,整个旅舍密不透风,宛若铜墙铁壁,吴缘来无法施展任何行动,任何人员进出,乃至是送菜的,都要登记在册。 一个月后。 审核完毕所有的考核项目,吴缘来没有任何理由再停留在西门关,也没有办法收网。所有的筹谋在绝对的戒备下,都是无法实施的。 在人群中评论的热度降下去的时候,将军府却把箱子和石块堂而皇之地罗列在将军府门外,石块大多遍布着刀剑的痕迹。将军府在门外的告示栏上贴了告示,这些石料原来是苏家友情赠送,用来给将军大人练剑的。 风评一时间一边倒。就算吴缘来再怎么沉得住气,底下的兄弟们也无法忍受这半囚禁,半羞辱的日子。 吴缘来和县丞作别,离开时,微生凉带着天天“守卫”他们安危的那近百位士兵,为他们送别,不气死人不罢休,诸位锦衣卫的脸色都不是很好。 微生凉明白,这一走,反而是对吴缘来有利的选择,在邺城,皇后的弟弟李元应那里,吴缘来会得到强有力的支持。 吴缘来意味深长地和微生凉说了一句,“有句话赠给将军,冤冤相报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山高水长,我们后会有期。” 微生凉眯了眯眼睛,没有说话。将军府的围墙昨日不知是被谁撒了一圈的磷火,如今天气燥热,日照强烈,极其容易发生火灾,好在发现及时,清理地干干净净。看来就是这位干的好事了。 第65章 另一面 锦衣卫们在邺城受到了高端的待遇,李元应对众人殷勤备至,就这样度过了无所事事,胡吃海喝,随随便便巡视豪华街道的日子,可比在西门关的生活好太多了。不过这也不过是表面现象,他们心中还是明白,此行的目的不是别的,是为了铲除镇西将军微生凉,目的尚未达成,督主无法带着他们回京复命,任务失败,所有人都会受到极其严苛的惩罚。 督主停留在这充斥着腐败和奢靡气息的邺城,陪着那大腹便便,满脸谄媚的邺城知府,明明是权势滔天的李家的三方的嫡子,亲姐姐还是皇后,却混到这个地步,倒真是让他们耻笑。 吴缘来近来陪着这蠢猪一般的知府喝酒喝到天昏地暗,内心十分不痛快,和这种蠢货的交情建立起来十分容易,喝酒吃饭,几日就好。他如果和微生凉最后不得不硬抗,百来号的锦衣卫显然是不够的,他要这邺城的军队,助他一臂之力。这蠢货的嘴倒是严实地紧,关于西门关的近几年的动向倒是一点没说,怕是和微生凉有什么私交。 不过那又如何,李元应冠以李姓,是李家人,就是皇上这边的人。卖了主子,可就没有荣华富贵了,最多三日,再不主动开口,主动给他一些诚意,可不要怪他使出什么阴私手段。呵,这种人,难怪爬不到高处,在这偏远边境当个破知府,看起来是个富贵闲人,其实不过是李家的弃子罢了。吴缘来这样想着,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冷笑。 今日月色昏沉,乌云蔽日,月色下的万物都透露出黑暗和冷湿的气息。 正厅歌舞升平,貌美如花的歌姬扭动着腰肢,每一个伴着节拍的舞动都带来一股香风,让人心旷神怡,心笙摇动。丝竹阵阵,灯影幢幢,珍馐美酒,恍若仙境。吴缘来喝了许多酒,眼睛红彤彤的,面色不变。邺城的大小官员顺承着夸赞他酒量不同一般,吴缘来不可置否地笑了笑,既不反对,也不顺着话题说下去。 他的酒量自然非同一般,酒在他的嘴里就是和水一样的东西,无味,身体对酒水不作出任何反应。在暗卫训练营里,他失去了自己的味觉,和一部分感觉。这对他来说,可不是个愉快的话题。 酒席进行了大半,众人都昏昏沉沉的,半醉半醒。烦人的歌舞声还在继续,刺鼻的香风还在吹拂着。吴缘来瞥了一眼在上首坐着,昏昏沉沉,头一点一点的李元应。看了看突然皎洁的月色,笑了笑,这一刻的快感无法言说,众人皆醉我独醒,快哉。 谁会想到他们现在跪舔的钦差,哦不,或者说东厂督主这个身份更加有威慑力,是一个和曾经,和猪狗抢过食物,住在肮脏的贫民窟的人,是一个性命卑贱的,半死不活的死士,也是,这些大人物这么“忙”。呵,说到底,大家都是给皇帝当狗驱使的,不过是哪一条看起来更加华贵,受主子恩宠罢了。 他生存至今的意义,他继续往上爬的目的,不过是靠近那个光风霁月的女子,南国的皇室女子,长欢公主。长欢,是照在他这条沟渠的月光。 李家的两个丫鬟跟着李家的小姐李柔然,到了正厅的门槛外。 吴缘来耳力极好,听到那个娇小可人的小姑娘对侍候的管事说:“这宴席也差不多了,王管家,你去把爹爹唤醒,夜深露重,客人在这久留也是失礼。”声音软软的,颇为动听,吴缘来想,若是以后,也想和长欢有一个这样的女儿,乖巧懂事,知书达理。 李柔然注意到了吴缘来的目光,也不躲避,对上了吴缘来红彤彤的眼睛,身上汗毛都立了起来,“怪叔叔就不能不要看着我吗?”她小声嘀咕着,吴缘来大概听到了李柔然的话,心下一软,不由温和地笑了笑。 第66章 伪造 李柔然注意到了吴缘来的目光,也不躲避,对上了吴缘来红彤彤的眼睛,身上汗毛都立了起来,“怪叔叔就不能不要看着我吗?”她小声嘀咕着,吴缘来大概听到了李柔然的话,心下一软,不由温和地笑了笑。 李柔然被这突如其来的示好吓到了,自从上次被人牙子掳走,吃了亏,她就特别反感无故示好的大人。提着裙摆转身走了,再也没看一眼吴缘来。 王管事蹑手蹑脚地进了正厅,唤了仆人把主位上醉意昏沉的州府大人唤醒了,象征性地说了几句客套话,结束了这宴会。 吴缘来带着手下的一个同知,两人一前一后地骑着马,在夜间的街道慢行,准备回驿站。 徐凡,也就是同知,满脸都写着,督主你快问我,快问我,我有重大发现,问我啊,问我啊,怎么还没问啊,好想说出来啊。 “徐凡,你把你的笑收一收,本官都能看到你牙缝里的菜叶。”吴缘来揉了揉太阳穴。徐凡的面部表情顿时一亮。 “督主,你猜猜,我这次打探到了什么…”徐凡挤了挤眼睛,可劲地往吴缘来身上凑,半个身子已经脱离了他自己的马匹了。吴缘来身子侧开,省得被徐凡蹭到。 “如果是关于那位的消息,就再好不过了。”吴缘来紧蹙的眉毛微微松开,他就知道,这几天把徐凡带到李家参加宴会是正确的,虽然这货的吃相难看,有损锦衣卫的形象。 徐凡在消息探听方面是锦衣卫里一等一的高手,最擅长的,就是挖掘消息。即便是对方一个眼神,一个感叹词,他都够觉察出不同寻常的东西。只要带他走一遭,和要被调查的人的家仆说几句话,就能知道主人家的隐私。这一招,无往而不利。 “正是关于那位的,而且可不是一般的事情。”徐凡咧开嘴,摇头晃脑,不亦乐乎。 “隔墙有耳,回去说。”吴缘来露出一丝笑容,锦衣卫在微生凉那里吃了许多苦头,总得找机会还的。 徐凡看吴缘来眉眼间的神情就知道,督主现在心情不错,他可以放肆地说两句了。“说来打探到有用的消息,还是仰赖于督主您,若不是您一直盯着那李家的小姐,我也不会…” 吴缘来面色一凛,他能对一个小姑娘有什么想法,徐凡这个混不吝的家伙,脑子里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住口,再信口开河,就把你扔到河里去喂鱼。” 徐凡面色顿时僵住了,督主向来对男女之事讳莫如深,谁提起谁倒霉。在京城的时候,两个百户在背地里嚼舌根,说督主和当朝的那位长欢公主有私情,被督主亲自拿绣春刀片成肉片,扔到了河里喂鱼。 赶忙赔笑,插科打诨几句,直到吴缘来面色稍善,才喘了口气。 这一夜,驿站灯火通明。颓废了几日,总算有事可做了…夜晚,是最适合他们这些人出行的时候了。 锦衣卫们连夜调查出了许多东西。看似无关的一系列事情,串联在一起,倒是成了个看起来像是真相的东西。 去年冬天的时候,一批不明人士把邺城州府的女儿李柔然掳走,镇西将军恰好路过,把李柔然救了下来,但是官仓里的粮食却不翼而飞。 想想去年,为了给连打了好几场胜仗,锋芒过露的镇西军一点警告,皇帝可是暗地里给李元应下了命令,把给邺城的粮食截下来,作为锦衣卫的首领,他也是知道的。而本该无粮的西门关,却有粮食,还顺手救济了邺城。漠北的草原去年受了虫害,没有粮食就一定会发生大规模的流血冲突,可是去年的边境似乎很和平啊,除非他们也有了粮食…听说,这镇西将军和漠北王子打了七年的仗,颇有些惺惺相惜的情谊,不知道是不是她给敌人送了粮食呢。 只要抹去一些痕迹,增加一些痕迹。啪嗒一声,叛国的罪名就会落在镇西将军,微生凉的头上。想想就很愉快啊。吴缘来嘴角勾起,心情很好的样子。 忙了一个晚上,吴缘来打开窗。东方天破晓,露出鱼肚白,是个好天气。 他还记得驿站的那场大火,呢喃道,“镇西将军,你可知道,玩火多了会引火上身,最后的下场,是自焚吗?” 第67章 占卜 邺城的锦衣卫一直处于暗部的监控之下,微生凉近来得到了消息,锦衣卫最近在偷偷摸摸查冬季邺城粮仓被盗的事情。不出意外,很快就要来兴师问罪了。 微生凉对自己的部下很有信心,那件事情,一点尾巴都不会被抓到,怕就怕敌人会做出一份逼真的假证据来,到时候她可就有口难辩了。锦衣卫这群人,最擅长的就是无中生有,小事变大。 真是伤脑筋,她要怎么处理那些“证据”呢?还有那些不知死活的锦衣卫呢?杀了肯定不行,吴缘来死了的话,长欢会难过的,她得想些更加巧妙的法子。 军械制造厂制造出了一批新的刀剑,她得去视察一下质量如何,顺便把长虹剑打磨一下,血槽里积攒了一些残留的血迹,剑刃也有些钝了,得找刀剑师傅好好捯饬捯饬。微生凉摩挲了剑鞘上的花纹,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最近战事少了,杀人也少了,长虹剑似乎不太高兴,失去了些灵动和生气。 微生凉右手握着长虹剑,左手牵着马缰,出了将军府。 今日天气不错,风和日丽。街道繁忙,熙熙攘攘,到处都是人,没法骑马,只能先把马牵着,过了这几条街应该就能骑了。微生凉看见许多人蜂拥着都往街尾走去,焦急又狂热,心下觉得奇怪,握住剑把,也跟着人群走了过去。 微生凉拍了拍白马的鬃毛,白马温顺地站在了人群的外围。足尖轻点,一个轻巧的翻身,抓住二楼的围栏,侧身坐了下来,看向人群的中心。不是她草木皆兵,而是最近诡异的事情太多,稍不留神,说不定就有什么祸事要发生。 人群的中间有一个少年,黑而直的头发用白色的布袋子束着,乖巧地披在背上,皮肤白而透明,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阳光的缘故,一直眯着眼睛,身上裹着黑色的袍子,上面纹着一条巨大的白色鲤鱼,身材颀长,席地而坐。带着深不可测的宗教仪式感。 手上放着一块拇指大小的,扁平的黑色石头,微生凉隔得远,看不清楚上面是什么花纹。 人们敬畏而好奇地看着少年抛掷着那块石头,眼神随着那单调的动作上下漂浮。 “只回答是与非,两文钱一次。”少年眯着眼睛,掌心摊开,是那块黑色的石头,在阳光下散发出浅浅的白色光芒。 “我…我能不能发财?”一个店小二在少年面前扔了两文钱,红着脸问,众人哄笑不已。黑色石头在少年手心竟然自己转动了起来,最后停留在刻有太阳的一面。 “是。”少年看着石头,斩钉截铁地回答。 店小二高兴地喘着气,虽然有些不敢相信,但是少年的那点不同寻常的气息却让他不由自主地相信。 众人一听,愈发兴致勃勃,两文钱就能知晓想知道的事情,想想就很划算,就算是被骗了也无妨,反正两文钱也不多。 “我能不能高中?” “我爹是不是我亲爹?” “我能不能娶一个漂亮媳妇?” “我要不要…” …… 似乎所有困扰的问题,所有犹豫不决的事情,都能在这里被倾诉,只要给这少年微薄的两文钱,他们就能得到一个确信的答案。 但是微生凉并不认为这是什么好事情,少年无疑是在带坏风气,人们不愿意脚踏实地地生活,反而放下手中该做的活计,让一块不知道是什么的黑色石头给他们预测未来。 微生凉袖子一抖,用了三分的内力。袖中三只袖箭笔直地射出,直直地钉在少年身侧的墙壁上,少年一怔,掌心的石头停止了转动。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到,大白天的,哪来的暗器,四处望了望。正对着的茶楼二楼,护栏上坐着将军大人,抱着标志性的长虹剑,嘴角带着一抹冷笑。 微生凉从围栏上一跃而下,屈膝减少阻力,安稳地落在了地上。看向少年,“你这少年神神叨叨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江湖骗子,随我到衙门走一趟。” 第68章 将死之局 微生凉从围栏上一跃而下,屈膝减少阻力,安稳地落在了地上。看向少年,“你这少年神神叨叨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江湖骗子,随我到衙门走一趟。” 少年从地上站了起来,拍了拍袍子上的灰尘,看向微生凉。微生凉这时才发现少年的瞳孔是暗红色的,难怪一直眯着眼睛,大概是怕别人看出他眼睛的不同寻常,会把他当做是怪物。握住长虹剑的手指忍不住动了动。 “我不是骗子。”少年低下头,声音像片羽毛,听起来,耳朵有点痒。 “是与非可不是你说的算的。”微生凉嘴角挂着一抹浅笑,兴许少年真的有什么通天的本事,不过西门关即便是没有这样的能人,照样能运作,反而是少年的存在,会打破现有的平静。 少年沉默了一下,淡定地把手中的黑色石头揣到怀里,目光迅速扫过人群,敏锐地看到人群中的空隙,身影快似一道黑色的闪电,向那空隙冲过去。那处的人看到少年冲过来,怕被碰撞到,也都躲闪到了一旁。 微生凉觉得这少年颇有意思,形势不对就果断跑,毫不拖泥带水,不过想在她面前逃跑,这样的速度,还是远远不够的。身形一闪,几个瞬息之间就闪到了少年的身旁,按住了少年的肩膀。 少年只觉得这姐姐的手看似轻盈,却是如有万钧的力气压在他的肩膀上,疼得骨头就像是快要碎掉了,停止了挣扎,站着不动了。 “你再跑的话,我可是要废掉你这条胳膊的。”微生凉轻声说,语气中带着笃定和势在必行的威胁。 “我不跑了。”少年看向微生凉,眼神灰暗。 微生凉松开压着少年肩膀的手,少年觉得肩膀顿时轻松了不少。 微生凉吹了一声口哨,白马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用湿漉漉的鼻子蹭了蹭微生凉的手。两人一马在路上走着,去往衙门,微生凉和少年边走边聊着。 “看你的服饰衣着,不像是南国人,你是从哪来的。” 少年不语,摇了摇头。 微生凉看着讳莫如深的少年,咧开嘴笑了笑,年龄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的小少年,怎么沉稳地不像话,戒备心也是重的不行。 “你不回答我也行,待会到衙门了,有的是法子让你开口。”微生凉语气很凶,咬牙切齿地说。 “我不能说。”少年终于开口,瞪着眼睛看向微生凉,似古井无波的双眼闪过了一丝恐惧和挣扎,转瞬即逝。 “罢了,这样看来倒像是我在欺负小孩子。”微生凉叹了口气,真是拿这种小孩没办法,一副满肚子不能言的苦衷,明明心里很害怕,却还要假装坚强的模样。她再逼问下去,就像是她在无理取闹了。 “你告诉我你在街上给人算命的目的,我酌情考虑要不要不把你送到衙门去。” “钱袋子被偷了,赚钱。” 微生凉眉毛抖了抖,觉得有些哭笑不得,“你刚刚招徕的顾客,都把大半条街堵住了,这是影响治安,平民百姓不好好经营劳作,都在围着你看…” “我不是有意的。”少年低垂着头,声音低不可闻。 “你算得真的灵验吗?” “灵验。” 微生凉把自己的钱袋扔给了少年,里面有不少碎银,应该能给少年维持一段时间的生计,戏谑地说,“这算是给你的酬劳,那你给我算算我是不是活不过今年。” 少年接过钱袋,犹豫着掏出怀中的黑色石头,石头被轻轻抛掷了一下,在少年的掌心开始转动,最终月面朝上。少年看了眼微生凉,觉得这姐姐人还不错,怎么卦象这般不好。 微生凉看少年欲说还休的神情,顿时噎住了,真不走运啊她。 “莫要轻易给人算命,泄露了天机,当心遭天谴,起码也要二十文钱起算,下次再让我看到你因为‘赚钱’堵住了半条街,我一定带你去吃牢饭。出门在外,财不外露,才不外露。”微生凉弹了弹少年的脑袋,觉得这样木讷内敛的男孩颇有意思。 翻身上马,今日颇有些曲折,耽误了不少时辰,得赶紧去军械制造所。 少年拽住微生凉的衣摆,“夜莺,会唱歌的夜莺,我的名字。” 微生凉笑了笑,策马而去。 第69章 阿狸 日中之时,微生凉才到了军械制造所。 军械制造所生产的武器主要可以划分为长兵,短兵和火药。按照用途划分为进攻型兵器和防护装具,进攻型兵器又可以分为格斗,远射和卫体三类。按照作战兵种可以划分为部战兵器,和攻守城器械。西门关倚仗山川之险,辅以长城之障,水路少,因此并不生产水路兵器。 出于防范,军械制造所被修建在山里,将原有的天然山洞进行拓宽,得到一个湿度,温度,都较为适宜的地方。方圆五里广设哨岗,巡逻明松暗紧。一旦发生任何异动,就会全面封锁这块区域。 微生凉出示了鱼符,一路畅通无阻,通过地下的坑道,进入了军械制造所的内部。 赤裸着上身的工人们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工作。制作提供浇铸的型范,放入窑中经火烘干;调剂铸剑需要的材料,对锡,铜,铅,进行调配;熔炼原料调配结束后,装入坩埚炼造;浇注剑范;装置附件,砥砺开刃。 每一样工作都是需要高度的注意力,制造所内的温度又高,着实是辛苦的差事。微生凉看了一遍制造所的工线运行情况,一切都还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真正促使她赶来一探究竟的,其实并不是新一批的兵器,对于制造所刀剑师父的手艺,她是绝对的信任,而是机械师东离的信件中提到的加强的炮车,射程和精准度都有了极大的提升,足以扭转战局的存在。 微生凉进了东离专门的房间,房间里还是一如既往地乱,写满数字的图纸随地扔放着,墙脚上结着一个又一个的蜘蛛网,明明是白日,屋内却是点满了蜡烛,炭笔,纸张,各种金属材质以及各种纸包住的糖果随地都是。 微生凉看着趴在小红木桌子底下的那个还在写写画画的人,觉得自己是交友不慎,幽幽叹了口气,抱着长虹剑盘腿坐在门槛上,也不往里面去。外人看起来杂乱无章的图纸,在东离眼中是按照先后顺序排列好的,即便是随意碰一下,东离都要大吼大叫,大哭大闹。 在桌子底下聚精会神演算炮火射程的东离鼻子动了动,她嗅到了长虹剑的气息,眼睛顿时一亮,放下手中的炭笔,跐溜地爬了起来,一不小心撞到了桌子的拐角,一边揉着脑袋一边喊着,“好疼啊,好疼啊。”向着微生凉,手中的长虹剑走了过来。 “哎呀长虹,姐姐许久没见到你了哈。”说着双手搓着,猥琐地弯着腰,活像是一个见色起意的痴汉。 微生凉噗嗤一声笑了,把长虹剑递给了东离,东离吸了吸鼻子,把长虹剑摸了又摸,长虹剑低低地哀鸣,虽然它智商低,但是它清楚地感觉到主人又在放纵它被那个猥琐女人,摸来摸去,它命途多舛的剑生啊。 “东离,到现在你还没看过我一眼呢,长虹就那般好吗?”微生凉言笑晏晏。 东离勉强地瞥了一眼微生凉,十分嫌弃。“长虹可是高端大气上档次,低调奢华有内涵。你有啥?”每次看到长虹剑东离就忍不住动手,长虹剑的剑鞘,剑柄,剑格,剑首,图案,花纹,甚至是血槽的设置都是精妙至极,她真的真的是欢喜的不得了。 第70章 杀器 “东离,到现在你还没看过我一眼呢,长虹就那般好吗?”微生凉言笑晏晏。 东离勉强地瞥了一眼微生凉,十分嫌弃。“长虹可是高端大气上档次,低调奢华有内涵。你有啥?”每次看到长虹剑东离就忍不住动手,长虹剑的剑鞘,剑柄,剑格,剑首,图案,花纹,甚至是血槽的设置都是精妙至极,她真的真的是欢喜的不得了。 “长虹的剑刃有些钝了,血槽也需要你帮忙清理。”微生凉左手托着腮,看着东离和长虹剑亲昵,一时间百感交集,她这是人活得不如剑? “好说好说。”东离随口答应着,把剑把又是仔仔细细地摸了一遍。 “你说的加强版的火炮呢?”微生凉目光看向东离。 东离情绪收敛,不再嬉皮笑脸了,把长虹剑递还给了微生凉,“跟我来,让你大开眼界。”东离从屋子的床底下和凳子的底下各找到了一只鞋子,笨拙地穿好了鞋子,从桌子上抓了块纸包住的糖,把房门用鲁班锁锁住,和微生凉一同去了火药制作区。 一个长三米,宽半米,高一米的物体被一块黑色的布盖着,看起来平常无奇,和之前的炮车大小也没有什么区别。 东离的牙齿不好,一边吃着麦芽糖,一边喊着牙疼。微生凉听着无奈,手轻轻一拍,东离稍不留神,就把麦芽糖吐了出来。东离眼神顿时变得凶恶了起来,要拽微生凉的手,微生凉就逗弄着东离,手上下到处晃,就是不让东离咬到。 “东离,别闹了。给我看看你的杰作。”微生凉手抬起,拍了拍东离的头。 东离有一个很奇怪的特点,只要拍拍头就会听话,就像是个哭喊着要吃糖果的小孩,拍拍头就会得到抚慰,就不会闹了。这招微生凉屡试不爽。 东离把黑布扯了下来,微生凉走上前,发现了新炮车的做了许多的改良。与前一版相比,碗口铜管壁进行了加厚,药室部有明显的隆起。身管假铸数道箍,口径也进行了减小。最为特别的是,两侧设置了双炮。 “咳咳咳,让本机械师给你这个凡人好好讲讲。”东离手指轻扣着炮管,神情十分地骄傲。 微生凉不由笑了笑,“劳烦大师了。”双手交叉着,严阵以待。 “这一版的炮车与前一版相比,那就是天壤之别,虽然还没有进行过完整的实验,但是我可以很负责地告诉你,这要是放到战场上,就是个大杀器。炮膛的承压能力接近于前版的两倍,为了减少重量,把口径减小了。最为关键的是,哼哼哼,这双炮其实是为了调整射击的角度存在的,就可以有效避免人为因素导致的偏差。”东离目光熠熠生辉,这可是她花了半年的时间才设计好图纸,做出来的东西,有了这个东西,微生凉在战场上就能如虎添翼,大杀四方了。 “东离啊,确实是非常杰出的作品,不过现在都南国和漠北签署了停战协议,这个炮车可能不能批量生产,用到战场上了。”微生凉叹了口气。 “那就卖给别的国家,狠狠赚一笔,之前我们不也是这么做的吗?”东离目光灼灼,看向微生凉。 微生凉没有说话,之前的情势不同,她想加大漠北和傲来国的冲突,来减小西门关这边的压力,现在停战了,她自然没有必要把军火偷渡给傲来国。 “我不管,你要是不让我的杰作大展宏图,我就不和你混了。”东离不高兴,很不高兴。西门关这边停战了又怎样,傲来国还是在打不是吗? 微生凉走上前,摸了摸东离的头,“东离,战争是会死人的。这样的武器送给傲来国,另一方就会伤亡得很惨。” “那你就两边都送,让他们一起惨。”东离眨着眼睛,看向微生凉。她对战争是无感的,她只对自己的武器能不能施展出威力感兴趣。她喜欢武器,武器造成的杀戮与她无关,只要不波及到她就行。 第71章 “那你就两边都送,让他们一起惨。”东离眨着眼睛,看向微生凉。她对战争是无感的,她只对自己的武器能不能施展出威力感兴趣。她喜欢武器,武器造成的杀戮与她无关,只要不波及到她就行。 “东离,不行。”微生凉摸着东离的脑袋的手停了下来。放在东离的脑袋上。 东离的表情顿时暗了下来,把微生凉的手打开,转身背了过去。她很生气,微生凉竟然不停她的话,她好想发脾气,听说女子对喜欢的人发脾气就是骂,哭,闹,打巴掌。东离觉得骂人她也不会,哭和闹更是傻,那她是不是应该打微生凉巴掌。 这样想着,东离没有那么生气了,转了过来,把手举起来,往微生凉脸上扇过去。微生凉有点懵,但是身体比思想反应更快,左手抓住了东离的手。 “东离…”微生凉疑惑地唤了一句。 东离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幼稚,更加生气了,甩开微生凉的手,又把身体转了过去。 “东离,我很抱歉,但是这款新式炮火真的不能大规模使用,投到战场上使用。我是不会同意的。”微生凉目光平静地看向东离。 “你不同意,我就离开西门关,为别人效劳。”东离赌气地说。 微生凉觉得现在南国也没有了战事,把东离留着也是浪费她的才华,不如放手,兴许东离能有更大的成就。这样想着,微生凉的拳头一点点的攥紧了,虽然,她心中有诸多不甘愿,不过理智还是大于情感。 “你想去哪,我找人护送你,把你安置好。” “我不要你送。”东离几乎是吼出了这句话,看门的侍卫纷纷侧目,在他们眼中,东离就是个研究怪物,除了武器制造,其他什么都是漠不关心的样子,很少对人有什么情绪,今日竟然对将军大人发了这样大的脾气。 微生凉一时噎住,那是不是就是想自己走的意思,这可不行,各地的气候不同,衣服也需要提前准备,东离又不会打理自己,人情世故,世道险恶完全不懂,这让她怎么放心让她一个人走。 “不行。”微生凉僵硬地说出两个字。 东离彻底怒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微生凉舔了舔干涩的唇,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说过,我想做什么都可以的,你说过的!你现在是不是要食言而肥了?”东离的眼神中闪过狂热和焦灼,像是丢失了她最喜欢的糖果,像是失去了最重要的承诺。 微生凉攥紧了双手,她的确许下过这样的诺言,她似乎要背弃诺言了。 五年前她和东离相遇。她接到圣旨,要京城述职,生死难测。皇帝的意思也无法揣摩。性命就像是漂浮在水面上的浮萍,随时都有可能被大雨打翻,却还在试图生存下去。 那日天气很差,风很大,雨也很大。她进宫第三次被皇帝拒之门外,出了皇宫,回驿站。 微生凉骑马路过兵部尚书府的时候,看到锦衣卫正在抄尚书府,把里里外外的贵重物品都装箱,把内宅的妇人,孩子,府邸里的奴仆都戴上了手铐,一个接一个压出府邸。微生凉想,当初她犯下了错,微生府也被抄家了,当时是不是也是这种情形,就在雨中看了一会。直到锦衣卫把犯人抽着鞭子赶着走远了,才回过神来。 她看到尚书府对面的巷子里,有一堆石料,石料后面有一角红色的衣料,一时心下好奇,下马,放轻了步子,悄无声息地走了过去。 看到了一个身量与她相仿,埋着头哭泣的女孩,身上穿着绫罗绸缎,头上戴着一根玉簪子。 “你是何人,为何在此恸哭?”微生凉蹲坐了下来,把头上的斗笠拿了下来,盖在女孩的头上。雨水大得很,雨水顺着微生凉的面部的线条流淌了下去,湿了衣襟。 少女睁大了双眼,脸色苍白地看着微生凉,咧开嘴魂不守舍地笑了,“我就是兵部尚书府的二小姐啊,你去把我揭发了吧,我要和我的家人死在一起。” 微生凉皱了皱眉,“兵部尚书犯了何事?” “我爹爹没有犯事,他制作出了可以连发的炮火,可以逆转战局的武器。可是陛下似乎并不高兴呢?”少女吃吃地笑着,满脸的雨水混合着泪水,充满了绝望的气息。 “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图纸,是我和爹爹一起绘制的。”少女的眼角流下了一滴红色的泪,似乎是懊恼,又似乎是悔恨。 微生凉嘴角勾起,那样强大的武器,她也很想要呢,哄骗地说道,“我可以成为你的家人啊,你想想,要是死了,尚书府的血脉可就要绝迹于人世间了。” “不,我不能死尚书府就我一个了,不能死,不能。”少女抱着膝盖,摇了摇头。 “我会像真的家人那样,无论你做什么都会鼓励你,支持你,赞同你。”微生凉粲然一笑,笑得真诚又坦率。从怀中掏出一块半湿的帕子,给女孩擦了擦脸。 第72章 将别 “我会像真的家人那样,无论你做什么都会鼓励你,支持你,赞同你。”微生凉粲然一笑,笑得真诚又坦率。从怀中掏出一块半湿的帕子,给女孩擦了擦脸。 无论是谁,在这样绝望的情形下,都会下意识抓住光吧。 微生凉把少女带走了,离开了京城,回到了西门关,当时的微生凉处境也不必少女好多少,因为镇西军军队的高层都知道政变的事情,把她视作是野心家,若不是因为她父亲微生行云的积威,以及她作为微生家后人的身份,她根本不可能掌控指挥得了镇西军。 少女给自己起了个新名字,东离。离开,是新的开始。微生凉把她引荐给了老一辈的军械所研究人员,他们对少女在军械制造方面的学识和天资十分满意,把她当做是内门弟子看待,倾注了毕生所学。 前方与独孤信僵持不下,战事吃紧,后方的物资短缺,还要自己想办法。微生凉着实是分身乏术。一年间和东离见面的机会不过两三次,这五年来并没有兑现她的诺言。 微生凉对于东离的质问无法反驳。“很抱歉,没能实现承诺。” 把炮车的黑布盖好,转身迈步走了。 东离觉得自己心虚,自己是不是对微生凉太凶了,啊,微生凉是不是生气了,啊,自己要不要道歉啊。内心戏满满的东离怂了,发脾气一时爽,气了微生凉说不定多久才会再见面。 东离小跑追到了微生凉,把微生凉的手腕拽着,“我错了,我不走了,我不任性了,你不要生气,微生凉,微生。”声音里带着哭腔。微生凉觉得女孩子真是善变的生物,突然对你狂风暴雨,又突然对你晴空万里。她发脾气时,你说什么都是错的,你发脾气时,她说什么你好像都得选择原谅,真是头疼啊。 微生凉把长虹剑递给了东离,东离那点泫然欲滴的泪水顿时回到了眼眶,抱着长虹剑就是腻歪。 “长虹的修理就交给你了,我还是找几个手下,把你的房间清理一下。”微生凉抿了抿唇角。 “不要,他们会把我的图纸弄乱的!”东离看向微生凉,气呼呼地说。 “那你就自己收拾,要不然就是我帮你收拾。”微生凉揉了揉太阳穴,真是糟心。 “想想就觉得很麻烦啊,还是你去收拾吧。”东离咬了咬手指。比起清理房间,她更喜欢清理长虹剑,话说长虹这种极品的剑到底是哪位大师的杰作啊?好想拜读一下其人的著作啊。 微生凉点了点头,去给东离收拾房间。东离则是去给微生凉磨剑去了。 东离把剑磨好了,就在房间外的门槛上坐着,看着微生凉收拾。 微生凉在给东离换新的被子,军械制造所本就是在山中,湿气重,东离一个姑娘家还不懂照顾自己,还不知道会落下什么病根。不过微生凉自己也好不能到哪里去,多年征战,一身伤疤不说,一到雨天,关节处就疼地厉害。行军在外,有所不顾,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等微生凉收拾好了房间,东离就把长虹剑递给了微生凉。 微生凉拔剑,对着阳光看,长虹剑的花纹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手指划过锃亮的剑刃,都能感受到它对于杀戮的渴望,血槽也是干净了,整把剑看起来舒服极了。 在某些方面,长虹剑可以说是一把非常娇气的剑,需要磨剑人不时给它喂几滴人血,还要找懂剑的人磨,要不然连剑鞘都把不了,更别说打磨抛光。微生凉自己磨剑的手艺又是不怎么样,杀的人又多,免不了为清理包养长虹剑犯愁,好在长虹似乎对东离还不算排斥。 第73章 微生凉骑马离开了军械制造所,回到了西门关。 回到将军府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坐在书房的座椅上等着李大娘做晚饭。饥饿感充斥着身体,整个胃都在抽搐中。微生凉眉毛不由得皱了起来。这种感觉还真讨厌啊,似乎远离战场一段时间,她也沾染了一些和长虹一样的毛病,娇气,过了几天安逸的生活,少吃了两顿饭就这样难受了。 在战场打仗的时候,有时候战事激烈,打车轮战,需要她长时间在前线指挥,总是顾不上吃饭。想想最糟糕的一次,是带着三十人的侦察队被围困在山里,缺水断粮了四天,去了半条命,又在被敌军追击,不敢轻易生火,一直在逃窜中,要不是独孤信最后放了她一马,可能早就葬身山林了。当时的感觉就是,饿,特别饿,饿到看土都觉得是熟了的肉。当时似乎顿悟了一个道理,为什么饿死鬼会下地狱,大概是死相太惨了,又死得太痛苦了。 大概真的是饿昏头脑了,想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还想到了独孤信。 电光石火般的念头涌过脑海,想起了那个神神叨叨的少年,夜莺,不会自己真的活不过今年吧,现在已经是七月了,还有五个月今年就过去了。哼,罢了,刀剑下亡灵无数的人,就算是死,也是罪有应得,有什么好怕的。 李大娘把食盒拎到了微生凉的书房,把食盒里的食物和碗筷拿了出来,摆放到了圆桌上,微生凉揉了揉肚子,坐了下来,原来晚饭是皮蛋瘦肉粥,还有一道酱鸭,一盘子炒青菜,看起来颇有食欲,色香味俱全。 微生凉端起了碗,开始吃饭。李大娘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微生凉。 微生凉感觉到了李大娘带着抑郁感的目光,放下了碗筷,问道:“怎么了,大娘?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同我讲。” 李大娘摇了摇头,哽咽道:“没事,你赶紧吃饭。”语气还是一如既往地凶,只是有些中气不足。微生凉不喜欢逼问,有的事情,她相信到适当的时机,就会知道,在不恰当的时候问,也是给彼此增加负担。 待到微生凉吃完饭,李大娘把食盒收拾好就走了。 出门的那一刻,泪如雨注,一边走,一边擦着眼泪。自从知道微生凉的确喜欢敌军的将领的独孤信的那天起,她的心就没安定过,但是喜欢就喜欢罢了,两人保持着距离,没有旁人知道,这也是好的,这辈子就这么过去了,也不用担上叛国的恶名。偏偏事情,似乎是瞒不住了。她是个罪人,她该怎样鼓起勇气,告诉微生凉啊。 今日她去街上采购蔬菜,被两个穿着便服的锦衣卫拿着令牌要挟着走一趟。她也是上过战场,跟过夫人闯荡过的人,见过的东西不可谓少。 昏暗潮湿的一个房间里,上首坐着的年轻的男子,就是现任的东厂总督,吴缘来。先前她在街上见过一面。 起初不过是聊聊家常,李大娘也知道这是套,假话里掺和着真话,真话里面掺和着假话,最后的问题,是镇西将军和漠北的二王子是不是私下勾结,她听到的时候,就像是藏了许久的心里话,被人挖了出来,尽可能显得平静,“农妇粗鄙,哪里晓得这些事情,我家将军那是为国为民,大人还是不要胡说。” 吴缘来目光阴鸷地看着李大娘,“是不是胡说,可不是你说了算,对吧,李管家,又或者,我该叫你,京城李家的庶出小姐…” 第74章 关系匪浅 夜半的时候,巡夜的士兵看到李大娘精神恍惚地从房间中出来,身体东倒西歪,摇摇晃晃的。 “李大娘,你怎么了?” “无事,无事,你们继续巡逻。”李大娘勉强露出了一个笑容,和将军说清楚就行,她没有背叛将军大人,没有背叛将军府,她要去将军的房间告诉将军,今天发生的一切。 “那大娘你小心些,这晚上乌漆嘛黑的。”说着巡逻的队长把手中的灯笼给了李大娘。 李大娘点了点头,本想去将军房间的脚步止住,笑着说,“那我就不出门了,回房歇着了。” 转身回了房间。现在大家还在关心着她,她也还是将军府的管家。一切都还和从前一样。 她知道自己不该告诉吴缘来,将军大人的事情,但是她不能啊。如果她不说,吴缘来就会通知京城李家。如果李家族长知道她还活着的话,一定不会放过她的。将军府的人如果知道她李家人的身份,也不一定会再信任她了。对不起将军,对不起阿凉,原谅她的私心,她就想好好活着。 次日凌晨,微生凉一如既往地练剑,打拳,看兵书,吃早饭,去军队巡查。 一切似乎都在平静地进行着,日子虽然不轰轰烈烈,却自有一番淡然。 微生凉收到暗部的消息,吴缘来在邺城,联合邺城的州府要把她近几年在西门关做的事情翻个底朝天,尤其是去年的冬粮问题。心想这还真是有意思,要找她的差错再弄死她,她是不是应该为这些极力追求“证据”的锦衣卫鼓鼓掌啊。 真是烦透了,如果不是看在长欢的面子上,第一次来西门关的时候,她就该拿着剑把这群皇帝的走狗弄死。尤其是那个吴缘来,毒蛇一样的眼神让她很厌烦,她就奇了怪了,那么温和的长欢怎么喜欢这种调调的家伙。 罢了,就算查到什么,伪造什么证据,只要她不承认,他就无可奈何。只要她手里还有这半块虎符,她就还是号令雄狮的镇西将军。区区百人的锦衣卫,算的了什么。 微生凉下午的时候接到小兵的传令,说是渡要她赶紧去衙门一趟,锦衣卫的督主去了衙门,要和县令“促膝长谈”。微生凉眉头一皱,暗道不好,县令虽然与她关系尚可,但毕竟是政府人员,论道理,还是属于保皇派。渡不会为了无谓的事情把她叫去。看来,吴缘来是掌握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了。不过,他是怎么进城的?她又为何没有收到通报,真是… 微生凉握着剑,翻身下马,抬手示意守门的侍卫不要出声。快步走到了会客厅。 吴缘来正在和陈县令聊天,不过看起来并不是那么愉快。陈县令的面色很差劲,吴缘来则是笑地阴测测的。微生凉冷笑着,直接走进去。开门见山地问道:“吴督主可真是和本将军客气了,来西门关也不和本将军知会一声,和陈县令聊些什么呢?能否让本将军也知晓一下。”自顾自地坐下,正对着吴缘来。 “有些话题,将军大人还是不要知道为好。”吴缘来皮笑肉不笑地说。 微生凉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哦?督主可真是为本将军着想,不妨说来听听。” 第75章 谋逆 李城主的面色更加糟糕了,无奈现在他的身体动弹不得,只能极力转动着眼睛示意顾云烟。 周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像是渐渐地往城主府逼近。 顾云烟的耳力极佳,顿时便明白了,自己是入了圈套…… 最安全的地方,反倒是最危险的地方。 这西厂总督,当真是个心机算尽,不择手段的家伙。 顾云烟随即拔剑出鞘,剑尖抵上了吴缘的脑袋。 她真是昏了头脑,一听是吴缘折返,手里握着她的把柄,孤身一人匆忙赶过来,正中敌人下怀。 “镇西将军,你犯下了叛国罪,你是认,还是不认呢。”吴缘一字一句都带着胸有成竹的阴寒。 呵,同样的罪名,也这样扣在过她先师的头上。 顾云烟面色一沉,这么大的帽子扣下来,她的头可戴不上。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本将军权当总督疯的厉害,若是再胡言乱语,休怪本我心狠手辣,不留你性命。” 顾云烟面色冷如冰霜,久经沙场的杀伐之气毫不客气地流露了出来,整个房间的气息都变得压抑而低沉。 “在我手下丧命的将领也不算少的,官位最高的,也不过是正三品。将军是一品大员,镇西将军,死在小人倒下,小人不甚荣幸。”吴缘冷冷地道,从身后抽出了一把玄铁匕首。 “不过是皇室的一群狗,能不能拿我的命,要看你的本事。”顾云烟毫不流露眼神中的鄙视。 无论她打了多少胜仗,杀了多少敌人,拿了多少功勋,只因为她是顾家人,所以不容于皇家。 即便是无谋逆之意,却还是被帝王猜忌揣测,乃至陷害他们这些为国浴血奋战的军人…… 空气中弥漫着火药味,只要再有一点点的火花,就会被点燃,引爆。 李城主被药哑了。 他就在这看着,自己又身体动不了,劝架也不成,逃跑也逃不成,既尴尬又害怕。 “希望将军待会还能这样能说会道,小人只有一些不入流的手段,秦将军笑纳。” 顾云烟按住的剑,手指摩挲着剑身。 今日之危局,不是她死,便是吴缘死,绝无转圜的余地…… 剑通人意,一声剑鸣清脆悦耳。 第76章 毒杀 “让我看看,你的手段。”微生凉按住在震动的长虹剑。剑通人意,感受到了主人的不快,剑身和剑鞘摩擦撞击,产生震鸣。 吴缘来拿起桌上的茶杯,反手就把茶杯抛出,扔向屋外,伴随着瓷杯的落地,发出了一声清脆的瓷杯碎裂声。微生凉顿时感觉到了多股杀意正在向着此处涌来,看着面无表情的吴缘来,微生凉觉得此时再不走,怕是就要成瓮中之鳖了。 微生凉毫不犹豫地拔出长虹剑,步伐迅捷,向着门口冲去,一张布满小刀子的网向着微生凉抛撒了过来,在阳光下像是一块块晶莹剔透的鱼鳞,美则美矣,却是恶毒无比。微生凉冷着一张脸,气场全开,运足一气,跃到屋檐上,反手握住长虹剑,调运了六成的气力,强劲的内力把这张网直接砍出一道大口子。 微生凉站在屋檐上,这时候,已经屋檐上已经有了六个锦衣卫,站在她的身后,而屋檐下,则是二十多人。微生凉嘴角噙着冷笑,这种货色,就想取了她的性命,这位指挥使,未免过于自负了,以为她是京城那群软脚虾吗? 吴缘来慢条斯理地走出了会客厅,接过同知徐凡递来的折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风。说实话,他还是很喜欢西门关这里的夏天的,比熔炉一样的京城凉快多了。不过真是遗憾,应该很快,这里也要热起来了。 “微生将军,今日为了抓你,我可是布了一张大网呢。希望你在这张网里,使劲挣扎。”吴缘来冷哼了一声,之前受到的屈辱,今日他要加倍奉还。皇帝对这件事很看重,他绝对不能搞砸了,失去皇帝的宠信。 微生凉不屑地扫视了一圈,对于杀敌,她是得心应手的,只是没想到,自己现在竟然要和一群南国人对打。罢了,人家辛辛苦苦过来送死,她自然是要成全的。 “对了,有件事忘记告诉微生将军了,鄙人崇尚礼尚往来,你送的大火,也该还了。”吴缘来把扇子递给了徐凡,徐凡接过扇子,极为狗腿地给吴缘来扇风。在徐凡眼中,督主就是巍巍的高山,无所不能的人,能把带领锦衣卫走向巅峰的存在。看看之前耀武扬威的镇西将军,现在还不是督主困住。 微生凉眯了眯眼睛,她得速战速决,这条毒蛇不知道在筹划着什么东西。真想划破吴缘来那张脸,看看长欢到底是喜欢他的皮囊,还是他这个人。 微生凉把长虹剑在空中抛了个圈,剑光闪烁,闪了人眼,所有锦衣卫忍不住退后了一步,他们也是习武之人,虽说也算是高手,但是在杀过千人的将军面前,别说开打,绣春刀都握不稳。绝对的实力面前,他们即将面临的,就只有死亡。 吴缘来也清楚微生凉的实力,本也不打算要他这群半吊子的手下抗微生凉。让他们上,不过是增加无谓的死亡。 “吴总督,你这可是逼着本将军自保啊。你这一群手下,唉,怕是再也见不到明日的朝阳了。”微生凉手掌转了转剑,换一个舒服的手势,居高临下地看着吴缘来。众锦衣卫面色不变,腿抖地愈发厉害了。 “微生将军,我的部下在你眼里不够格,那你觉得,我的实力如何?”吴缘来脱下外袍,里面赫然是一套黑色的短打戎装。 微生凉一声冷笑。 第77章 决战在即 吴缘来接过属下递来的武器。 君子用剑,勇者用刀,而隐藏在黑暗里的死士,用的是匕首。短兵接长刃,孰胜,孰败。 “我的剑,已有十年,你的匕首,又有几年。”微生凉把长虹剑抵挡在胸前,作出防御的姿态。头脑迅速转动了起来,吴缘来是皇室死士出身,匕首是他的本命武器,极大的可能,是要和她近身格斗,然而如果没有长虹剑的加持效果,她的体术并不及他。这下可糟糕了。 “比你多上几年。”吴缘来握着通体暗黑的玄铁匕首,身影轻盈的像一只黑色的猫,转瞬间落在了屋檐上,正对着微生凉。匕首在手中随意地抛玩着,每一次的匕首尖端都是不同的角度对着微生凉。 微生凉看着远处山上的树木在波涛汹涌地流动,一道波浪,再一道波浪。基本确定了风向,微生凉貌似随意地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瓷瓶,拔开塞子,手扇了扇瓶口,一股紫色的粉末飘出瓶口,顺着风吹拂了起来,氤氲在了空气中。 包括吴缘来的所有人都以为是毒药,匆忙捂住了口鼻。唯有微生凉面色坦然,冷漠地看着众人。紫色的粉末借着风力,在衙门的上空形成了紫色的云,持续了有十多个刹那。这是她的专用紧急通讯信号,看到这个信号,会紧急调派兵力来支援。看来她得和这个吴缘来打一段时间了,等她的部下来,她把这群锦衣卫,全部杀掉。 吴缘来冷笑了一声,以为只有她微生凉有通讯信号,他就没有吗?都是道上混的,没点本事哪敢和人较量。给徐凡打了个眼色,徐凡把闪光弹拿了出来,引火点燃。弹火带来的光比白日更加闪亮。 一缕又一缕黑烟出现西门关的城中,就像是许多的地方都被点燃了。 微生凉握住剑把,手指颤抖着,“真不愧是皇室的走狗,连脾性都和你那主人一模一样。争权也好,夺利也罢,百姓何其无辜,何必牵扯进来。” “微生将军说这种话可真是可笑,天真,幼稚。你在战场上杀的哪个人不无辜,不可怜,哪个不是有家庭,有亲人,有同伴?”吴缘来忍不住笑出声,原以为遇到的是个铁血女将,原来,还是个思想幼稚的世家小姐。 “住口,无不无辜,不是你说了算,你这种呆在安稳的京城地带的人,不懂战争是什么,有什么资格指手画脚。”微生凉眼睛开始变得猩红,心中一个念头在疯狂的叫嚣,杀了他,杀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与她作对的渣滓。 众锦衣卫士气也是随着这两位的辩论忽高忽低,他们觉得两边都很有道理。虽然腌臜事情做的多了,不过大多处理的都是真的有罪过的官员,像是这样,试图谋杀一方将领,一方百姓的守护神,这种事情,还真是第一次。 吴缘来看着四处的烟演变成了火,觉得心中顿时痛快了许多。 “微生凉,你的手下现在应该忙着去救火了,毕竟,是你定的军令。后果就是,现在你要遭受在场所有人的围攻。你有什么遗言吗?哦,也不必说了,毕竟你一死,就有一堆的罪名等着你,谁还想听一个罪人的遗言。”吴缘来把匕首在护腕上磨了磨。 “你可别死在我的剑下,长欢会哭的。”微生凉嘴角带着嗜血的笑意,眼睛赤红一片。 吴缘来目光闪烁,不语。 “懒得和你废话,开打吧。”微生凉手指勾了勾,十分挑衅。 第78章 两败俱伤 “懒得和你废话,开打吧。”微生凉手指勾了勾,十分挑衅。 吴缘来握住匕首向着微生凉攻了过来,微生凉提着长虹剑冲了上去。长虹剑直冲着吴缘来的胸口杀去,吴缘来侧身闪开,匕首向着微生凉的肩膀上刺去,微生凉手下移,加持了内力,撞上吴缘来的手腕,两人这一下虎口都震的发麻。 两人迅速分开,转瞬之间又打在了一起,微生凉足尖轻点,短暂地停留在空中,袖子飞出一只无声袖箭,袖箭悄无声息地刺向吴缘来的颈部动脉,轻盈迅捷,只在空中流下一道残影。长虹剑笔直地劈了下来,带着强烈的杀意。吴缘来感觉到空气中有什么东西飞了过来,在屋檐上顺着瓦侧开身,身体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弧度弯下。长虹剑的剑气在屋檐上留下一道气劲,大半的瓦片都被震地碎成碎片。 吴缘来自从听到了长欢的名字,就知道了微生凉先前在西门关有那么多机会不铲除他的原因,原来是托了长欢的福。看着微生凉双目通红,一副遇佛杀佛,遇魔杀魔的气势,八成是走火入魔了。若是不拼尽全力,八成会死在她的剑下,与之相比,他更想自己活,让微生凉去死。 吴缘来握住玄铁匕首,调动全身的内力冲了过来,对屋檐上站着不敢插手的几个锦衣卫喊道,“你们撤,别插手。”那几人就等着总督这句话,高高兴兴地从屋檐上下去了。这种高手的对局,他们这些功夫一般的人,凑上去也是送人头。 微生凉嘴角勾起,带着一抹嗜血的笑意,看来在吴缘来心里,这些虾兵蟹将也是有一些分量的,她想知道,到底有几斤几两。提着剑从屋檐上一跃而下,冲向锦衣卫中,剑尖所向,血流四处喷洒。抓住一个锦衣卫的手臂,随着微生凉一拽,骨头碎裂的声音响起,同时握着剑捅向了另一个人的心脏。 众锦衣卫勉强腿不抖,尽力站稳了,感慨这微生将军的动作既快又狠,他们根本在她手下过不了三招。吴缘来觉得这狂化的女将军也是打起来棘手,对部下下令,“布阵,围攻,且战且退。”他要让手下先消耗一下微生凉的体力,顺便看一下微生凉的武功套路,师从何家门派。 听到总督中气十足的命令,众人心下都安稳了下来,思绪也清晰了不少。把微生凉团团围住,提起绣春刀就向着微生凉冲了过来。微生凉提起长虹剑就冲向了正对着她的那人,那人被慑人的目光注视着,动作慢了一步,就是这一下迟疑,微生凉袖子里又飞出了一枚袖箭,刺入了那人的眼睛,眼球流淌出了嫣红的血液,那人疼地在地上打滚,因为疼痛感,捂住眼睛,蜷缩在地上不动了。 锦衣卫众人继续冲向微生凉,但是微生凉此时的目标并不是他们,而是侧身躲在柱子后面躲着的那人。想必是很得吴缘来器重吧,扇风扇地挺狗腿的啊,那就赌一把,看看你的头头有多在乎你。 微生凉吊足一口内力,提剑快步冲向徐凡,吴缘来见状内心轰鸣,吊足一气,在屋檐上奔跑了起来,从屋檐上跳了下来,徐凡不能死。徐凡看到微生凉冲了过来,怕得快要哭出来了,他还没有找媳妇呢。一转头看到督主也冲过来了,腿软的不行,就勉强走了两步。 吴缘来快了一步,把徐凡衣领提了起来。微生凉冲着吴缘来的身后喊了一句,“长欢,你怎么来了。”吴缘来迅速地回头。微生凉嘴角露出了一丝得逞的笑容,破风而出,一剑刺了过去,长虹剑穿过徐凡的心脏,捅没了吴缘来的腹部,鲜血汩汩。吴缘来迅速撤开,肚子上有一个大窟窿,正在不断地涌出鲜血。徐凡当场没了生气,眼睛瞪大着,诉说着诸多的不甘。 吴缘来温和地笑了,“这不是漠北的二王子吗?来救你的心上人?”微生凉眼睛一眯,这个人,他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东西,他该死。微生凉从徐凡身上拔出剑,血槽上的鲜血流淌下来,空气中弥漫着铁锈般的血腥味。 微生凉又一次提起了长虹剑,手指按住剑把,她的体力消耗了很多,必须,一击毙命。 长虹剑冲向吴缘来,带着千军万马的气势,不可抵挡的杀意。吴缘来面色苍白,似乎是放弃了抵挡,微生凉抿嘴扯出一抹笑容,长虹剑捅向吴缘来的心脏。在靠近的一瞬间,吴缘来身体迅速侧了一些,把微生凉的手腕抓住,玄铁匕首从微生凉的背后捅入,避开了肋骨,没入了微生凉的胸腔。 微生凉忍住痛感,把长虹剑剑把转了转,扩大在吴缘来胸膛造成的胸口,问道,“吴总督有什么遗言么?” “亢龙有悔。”吴缘来突然全身炸开强劲的内力,微生凉一时没有注意,被内力撞翻在地。 第79章 交换 传说,人死前会看到自己的一生。就像是鲜艳的走马灯,烛光将剪纸的影子投射在屏上,图像不断走动,你追我赶,穿梭不停,光影迷离。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在没遇到她之前,他是个死士,每日做的事情,就是在训练营里厮杀,杀掉猛兽,杀掉一起训练的人,又或者是在有剧毒的药液里泡着,提升身体的潜能,麻痹免疫系统,最终成为了无毒可毒的药人,也会在图纸上认识各国的上位者和江湖的高手。 他没有自己的名字,只有一个代号,叫做一,昭示着他在训练营里的成绩。他拼尽全力,只想活下去。最后的他们会被分配到各位皇室成员的手上,又或者被委派给皇帝的重臣,用以监视和保护。 皇帝说,公主还小,找一个年纪小的死士,公主容易接受和亲近。所以年龄最小的他,被委派给了公主殿下。他觉得皇帝的眼神,似乎是在瞧不起他的力量。 那一夜,他穿着黑色的暗卫制服,单膝跪在无忧宫殿门前,等着他要侍奉一生的主人。雪落地很大,铺天盖地,纷纷扬扬。如果不被公主殿下承认的话,他面临的结局,只有死。 一个小人儿拾级而下,小跑了过来,站在了他的面前,粉粉嫩嫩的小肉爪摸了摸他的下巴,他起初没明白,下巴动也不动,继续低着头,直到那小人儿又用了几分的力气,这时他才懂了,把下巴抬了起来,看向小人儿。 这就是长欢公主吗?还不及他腰身高的一个小女孩? 女孩穿着红色的雪狐棉衣,白色的百褶裙,粉红的绣花鞋,乌黑的头发披散在身后。乌黑闪亮的大眼睛扑闪着,睫毛长长的,湿漉漉的,樱粉的唇晶莹剔透。像是森林里的小鹿,温顺无害。 小人儿摸了摸他的头,“大哥哥你以后就是我的护卫了,你要好好保护我哦,因为我身边的坏人很多的。”女孩眉眼弯弯冲着他笑了,充满了信任。他不由心念一动,不由自主地说了句,“好。”声音粗粝又难听。他看了眼远处站着的宫女,丝毫不关心女孩是否会因为这漫天大雪而生病。 雪还在下,像是某种鸟类的羽毛,洁白,轻盈。他身上落下了一层薄雪。女孩暖乎乎的肉手牵着他布满伤疤和茧子的手,本因为训练失去一部分感觉的他,此时却很清晰地感觉到从女孩手上传递过来的暖意。麻木的面孔很想露出一抹笑容,可是他已经忘了,该怎么笑了。 “我叫长欢,长长久久的长,欢乐的欢,你叫什么?”女孩牵着他的手往着灯火通明的殿内走去,步伐小且慢,像一只笨拙的胖鸟。 他说,“一。”声音还是那么难听,和身边这个美好的女孩似乎格格不入,只有在这样漆黑的夜晚,他才能掩饰心中那点模糊羞愧和难受。 “这个名字太短了,还是要长一些好,我明日去问问太傅,给你求一个好名字。”长欢摇晃着小脑袋,笑嘻嘻地说。 “好。”他应答。 殿内的布置极尽奢华,紫檀木做的木家具,夜明灯做的灯,珍珠做的帘幕,苏绣做的屏风,精巧中透露出女儿家的生动活泼。 宫内的奴婢对公主牵着他的手恍若未觉,也不会加以劝导。 那个雪夜,他们初见的那天。长欢和他在火炉前烤了一夜的火,直到日出的时候,才去歇息了。长欢说了很多事情,从他记事起,她喜欢的,她不喜欢的,她想要得到却失去的那些物品,却对人只口不提,仿佛是很确信,他是要照顾她一辈子的人。 每一日,他隐藏在暗处,或许是某一棵树上,又或许是某个屋檐下。只有他们两人的时候,或者是她遇到危险的时候,他才会现身。她找太傅风流给他起名字,风流拗不过,随手指了指书上的两个字,“就叫原来。” 长欢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缘来。” 训练他的教头曾说过,死士是不该有一个好的名字的,一个名字就是一个咒,越好的名字,咒就越强,就越离不开施加咒的人。他觉得,缘来这个名字,是一个强大的咒。 第80章 一卷结 微生凉觉得人活一生,十分苦涩,有生老病死,有生离死别,快乐总是短暂,悲哀才是最长久的存在。 自己这一辈子糊里糊涂又过于清清楚楚,年少的时候不像个少年,发动了政变,免不了留臭万年,成年的时候不像个成年,成家没有,立业也没有,甚至连场风花雪月的恋爱也没谈过。寻常的女子在她这个年纪,可以有孩子,丈夫,家庭。但是她,把最好的年华都花在了战场上,到底是杀人如麻的恶棍,还是保护神,她自己也不清楚,也许只有阎罗王的审判才能把这些事情弄清楚。 独孤信对于她来说到底是怎样的存在,她也不懂,七年前在绿洲遇到白鱼和他遇到的时候,他们三个都是被抛弃的人,可能是厌世的人相互吸引,他们最终结下了不解之缘。后来战场相逢的时候,却还都是下了狠手,她是南国人,他是漠北人,非我族类,杀无赦。她几次被他逼到绝境的时候,是他网开一面,她亦放过他几次。她这辈子欠过许多人东西,唯独没欠过他的人情,该还的都还了。 她欠了多少活人,又欠了多少死人,欠了多少债,拼了命想还,但是似乎什么也还不了。政变的时候她丢了朋友,丢了父母,战场上她脏了双手,脏了灵魂,在敌人的阴谋下,她丢了命。本以为自己是不想活的,但是血液从身体里流逝的时候,她清晰地感受到生命正在一点点地消失,也发现,其实还是不想死的,死了什么都没有了。 救长欢的计划也没有实施,暗部也没有转交给宋无清,镇西军也没有安排一个新的领袖,李容和也还在做和尚,白玉的身体也不知道好没好,皇后的变态身份也没有搞清楚。模模糊糊就死了。东离要离开西门关,她还没有答应。 长欢会哭吧,她那么爱哭。独孤信可能会为她难过几个刹那,估计也不多,毕竟他现在应该在漠北王廷夺位。宋无清应该会给她报仇的,这人看起来对什么都是无所谓,确实骨子里对一些事物偏执地要死。李容和应该会骂她的,他惯来瞧不起她,觉得她蠢笨。东离不会跟着她死吧,那丫头骨子里的疯狂,无法克制住。 罢了,死就死吧,早就料到过会死于非命,只不过没想到原因竟然是自己的武功不如别人,死在了西门关内,真是够丢脸的。 如果有来生就好了,有一个长欢那样的妹妹哄着,有一个独孤信那样的相公,有一个宋无清和李容和那样的挚友,有东离那样的小跟班天天闹着,这样日子就不寂寞了。不过这样也不好,长欢爱哭,有些黏人,独孤信性格恶劣,总爱调戏她,宋无清偏执,李容和嘴巴毒,东离占有欲太强,唉,那还是不要有来生了。让他们找别人去祸害吧,她也不想祸害他们了。 所谓情深缘浅,不过是纸短情长。 一卷结。 第81章 夜话长安 李容和和微生凉两人离开了宴会,一同去了流华宫。昏黄的宫灯照了一路。 八年前,微生凉来到了京城居住。那一年也是微生凉和玉贵妃初见的时候,微生凉很讨厌皇帝,也连带上讨厌起了玉贵妃,她会故意打碎流华宫里贵重的东西,还会无缘无故发冲着玉贵妃发脾气,玉贵妃却是对她是真心诚意的好,宫中有什么好的吃食就给将军府送上一份,到了季节的时候,就让内务府给微生凉做新衣。即便是再铁的心,都会被熔化,更何况,只是一个四岁的孩子。 玉贵妃在以一个女人的立场上,弥补皇帝给一个年幼的孩子造成的伤害。在接下来的三年里,微生凉渐渐把玉贵妃当做成了自己第二个母亲,闲来无事就往流华宫跑,有时还要拖着李容和一起来。微生凉也曾试探性地问过,为何玉贵妃这样喜欢孩子,却不自己生养一个小公主,小皇子。 玉贵妃说,她在等一个人,等到了那个人,就可以生出一个小宝宝了。 五年前皇帝立后,举国欢腾,登上凤位的,不是众望所归的玉贵妃,曾经的太子妃,而是玉贵妃的庶妹,李家旁支的李若兰,一个名不见传的大龄剩女,如果说这个粗鄙的女子有什么可取之处,大概只有那一副蛊惑人心的好皮囊。 此时的皇帝也早非过往那个被内阁左右的毛头小子,功绩初建,政治清明。最后还是如了皇帝的愿,给这个国家安排了一个可有可无的皇后。 微生凉最后和玉贵妃见面的那一次,她面容憔悴,泪眼婆娑,说是再也等不到那个她要等的人了,本是约好了要再见,谁知一别之后,竟然是再会无期。此后,玉贵妃隐居流华宫,再也无人见过。 那时候微生凉隐隐约约明白了,情爱这种东西,一旦所爱非人,一定会是极其辛苦的。玉贵妃这样美丽而聪慧的女子尚且画地为牢,陷入了穷途末路的境地,可见这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微生凉和李容和在宫中走着,零零碎碎地聊了一些事情。 譬如那年微生凉生了天花,李容和也生了天花,李家夫人为了照顾他们二人,把他们安排在了一个屋子,两人躺在一间屋子里面还不忘互怼,就这样互相气着,李家夫人又压不住这两个小家伙,两人越病越重。 玉贵妃偷偷从宫中跑出来见了他们,说是若是他们病好了,就带着李容和去皇家藏书阁的最高层去一趟,微生凉可以去兵器库溜一圈,这一下倒是戳中了两人的要害,再也不闹腾了,过了半个多月,两人的天花倒是好了。一同走过了生死关,倒也没有先前那般针锋相对了。 后来,玉贵妃真的从皇帝那里拿到了令牌。李容和去了皇家藏书阁最高层,看到了许多皇室的秘辛,心境和学识都不同于以往,他知道了许多的秘密,也明白了,其实这个庞大的国家下,最高的秘密,不是别的,是为了王权富贵,各个家族,包括皇室,做了的那些不能为人所知的勾当。小少年也懂,有更多的秘密,更深的秘密,不能用纸笔,只能口口相传的秘密,只能等他登上高位后,才能获悉。 微生凉也如愿去了兵器库,每看一件神兵就哇了一句,然后上手玩一下下。陪同的管理人员就追着微生凉跑了一天,他就不懂这么小的女娃怎么就能把神兵玩地这样虎虎生威,兴许真是虎父无犬女,这微生家的小姐倒是天生是动武的好苗子。不过也是可怜,这些年将军府就她这一个独苗,作为女子,将来要孤身一人承担起微生家的责任。 他们当时并不知道为何玉贵妃能做到这样的事情,皇帝又为何会应允这样的事情,现在有些明白了,其实他们两人从出生开始,就注定下的命运,为这个国家效犬马之劳。李家,微生家,这一文一武,两个世家大族的延续,就是落在他们二人身上无可逃避责任,而他们不过是提前一步接触到了早晚会接触到的东西。 不管是秘辛,还是神兵。看似是至高无上的特权和荣誉,只不过是毒药外面裹着的一层糖衣罢了。 微生凉和李容和走在昏黄的宫路上,五年未见的人,就要再见了。 第82章 重逢 微生凉和李容和到流华宫时,两个大宫女在宫门外已经等待许久了,把两人接引到了内殿。 玉贵妃坐在檀木桌旁,温柔地看着两人,她的面容依旧像是五年前一样,眉眼如画,一颦一笑都流露出动人的风情,这一日她穿着凤冠霞帔,脸上不施粉黛,红光满面,倒像是新嫁娘。 桌上摆着微生凉从前喜欢的雕成花瓣状的蜜饯,还有李容和最喜欢的杏仁膏,但是不同于先前的是,微生凉有了蛀齿,再也吃不得太甜的吃食了,而李容和自从在府里被下了毒,对杏仁膏再也喜欢不起来了。 玉贵妃声音暗哑,招了招手,“小凉,容和,快坐下来,本宫有话要嘱托你们。” 微生凉顿了顿,落了座,李容和有些警惕地看了眼眼前的玉贵妃,犹豫地落了座。两人都是对桌上的吃食一点胃口都没有。 “果真都是长成大孩子了,现在也知道要提防着人了,连本宫都信不过了。”玉贵妃抿了抿嘴唇,莞尔一笑。 微生凉不言语,李容和沉默。 五年未见,虽是想念,可是思绪万千,无从说起,无言以对。 玉贵妃十指纤纤,缓慢地拿起一块蜜饯,细细地咀嚼了几下,咽了下去,又吃了块杏仁膏,眉目温和地看着这两个人。 微生凉手指颤了颤,拿起了块蜜饯,压抑住牙疼的感觉,面上不显,赶紧咽了下去。李容和看着红衣艳绝的玉贵妃,似是疯癫,却又像是寻常,勉强拿起了杏仁膏,也吃了一块。玉贵妃对他们曾诸多关怀,他们亦不是狼心狗肺,不知感恩之人,既然是她想要他们吃,他们也不愿拂了她的意思。 玉贵妃看着这两个孩子,一时间感慨万千,她不曾想过,五年后,他们都出落成了眼前的这般模样,坚韧的小少女,文质彬彬的小少年,他们还需要一些时间,就会成长成为能够独当一面的栋梁之才,她也算是看着他们长大的,有幸与焉。 “你们可知,为何今日我穿上这火红嫁衣?”玉贵妃手撑着脸颊,倒是像个娇俏的闺阁女子。 微生凉摇了摇头,低声说道,“不知。” “我自知是油尽灯枯了,临别前,有几句话,想同你们说说。”玉贵妃眨了眨眼睛,眼睛有些涩,可是却流不出泪水,刚刚吃的东西也是在胃中翻滚地厉害。 微生凉有些愣怔,李容和亦是一时惊住了,眼前这个荣光满面的女人,为何会说自己是油尽灯枯,他们不愿相信,也不会相信。 “这原是本宫嫁给那宋祁当太子妃时,穿的嫁衣。但这嫁衣原不是为了宋祁的,是为了旁人,一针一线绣的,嫁给宋祁的时候,想的也是他。本宫未求过你们什么,而今能求的也只有你们,千叮咛,万嘱咐的,也就只有一件事。”玉贵妃面色白了白,嘴唇也失去了血色。 微生凉和李容和一同跪在了玉贵妃的脚边,两人眼中俱是泪水,窸窸窣窣地落下。 “姑姑,您尽管说,一定给您做到。”李容和沙哑着声音说道。 “好孩子,小凉,容和。你们替我寻个人,去羽民国的白家。你们替我问问有没有一个人,化名叫百里仓,来过这南国。”玉贵妃喘了喘气,面色如土,暗沉了下去,整个人如同秋天的落叶,在风中飘摇不定,颤抖不已。 微生凉慌忙站了起来,抱住了与贵妃,李容和赶紧倒了杯茶,递到了玉贵妃的嘴边。 玉贵妃轻轻地摇了摇头,继续说道,“你问问,那个人,他为何不赴约,为何不娶那南国的李家大小姐,李若暇,你问问他,问问他。”微生凉握住玉贵妃的手,却发现并不像多年前那样温暖,而是冰冷地不行。 微生凉点头,“我答应您,我一定做到,我一定问问那个人,我带他来见您。”微生凉慌了神,抱着玉贵妃,仿佛只要抱紧了她,就不会死了。微生凉没有想过,多年未见,再见竟然是这般生死两茫茫的境地。 李容和朝着门口嘶喊道,“来人啊,传太医,传太医。” 灯影摇曳,油将要燃尽,灯也快要熄灭了。 第83章 日常 李容和朝着门口嘶喊道,“来人啊,传太医,传太医。” 灯影摇曳,油将要燃尽,灯也快要熄灭了。 后来的太医院的王太医,却是装模作样地把了脉,还开了药方,告诉他们玉贵妃并没有死去,只是陷入了短暂的昏迷,端的是济世救人的好风度。真是把他们二人当做是年幼无知的稚子,人是生是死都分辨不出吗?眼前这个躺在床上没有声息,没有心跳,没有体温的人,分明已经走了… 微生凉毫不客气地一脚踹在了王太医的身上,毫不留情地把脚踩在他的手上,“王太医,即便你是救不回来,也别拿那种谎话诓骗我,死者为大。”说着碾了碾鞋子。王太医被微生凉身上的杀气震慑,伏着身子不敢说话,手疼得抖得不行,对于医者来说,最为宝贵的就是手,但是面对眼前这个小丫头,他却是不敢说一句大话。 李容和拽住微生凉的手臂,露出一个颇为亲切的笑容,“王太医,本公子相信你也是懂得看眼色行事的,若是今日不说出个理所当然,李家是不会放过你的。” 王太医抖索着身体,“公子,小姐,我也是,也是按照太医院的吩咐来。” 微生凉和李容和对视了一眼,彼此都看出了点不同寻常。 李容和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我以李家下一代族长的身份问你。” 王太医伏在地上磕了个响头,答道,“小人不敢说。” 李容和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即便是他拿李家下一代族长的身份都不敢说的,估计也只有那位了。 王太医接着说了句,“听说李家惯来有许多的典藏书籍,是封地上的人贡献的,不知是否有机会能见上一见。” 李容和扔了块金子给了王太医,冷着脸说道,“王太医可真是个老好人,什么话当讲,什么不当讲,自己揣度揣度。即便是你死了,也不能把李家的嫡长子和将军府的嫡长女拉下水,你可知晓?”这话说的不急不缓,却是带着十足十的杀意。 王太医又磕了个头,连忙说道,明白明白。头也不敢抬,赶忙提着药箱出去了,他原想这个年纪的孩童都是好骗的,不曾想到,竟然这样厉害,身上的威压竟然比一些朝中的大臣都强烈,果然是世家教育出的孩子,胆子大,本事也大。 不由擦了擦额头上渗出来的一层薄汗,加快了脚步,离开了流华宫。 微生凉吩咐两个宫女给玉贵妃梳洗打扮,画好妆容,穿好衣裳,安稳地躺在床上。两个宫女似乎早就料到了一般,不悲不喜把事情都做好了。 “微生小姐,李少爷,你们该走了。”其中一个宫女在微生凉面前低垂着头,曲了曲膝盖,拽了一下微生凉的罗裙,微生凉心有所感,伸出双手把宫女扶了起来。感觉有什么东西落在了手心,掌心一凉,不露声色地滑入了袖子里。 李容和对微生凉说道,该走了,两人相携着离开了,也没再去宫宴。 宫门口,两人上了各家的马车,李容和突然说想见见微生凉家的十大护卫,微生凉欣然同意了,于是李容和坐上了将军府的马车。各世家宫门口等待的的马夫,都看到了两人言笑晏晏的模样。 “微生凉,和你说几句。” “你说,我听着。” “李家有一块不大的封地,在苗疆。” “我知道。” “我们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消息。” “让它成为我们两个人的秘密吧。” 微生凉掏出了那个宫女偷偷递来的东西,一个镶着蓝色宝石的戒指。李容和接过来看了看,无论是宝石,还是指环,都没有任何特殊的字符和记号。摇了摇头,递给了微生凉。 将军府赶车的马夫,正是十大护卫之一的承影,他耳力极好,亦听到了两人的对话。 心底叹了口气,想着他十二岁的时候还在下河掏鸟蛋,而这两个孩子,却不得不开始学着面对不可测的阴谋。这两个孩子现在相互扶持着,或许以后站在对立的阵营,不得不针锋相对时,能靠着这些情谊,给彼此留一条活路。 第84章 罚站 微生凉攥紧了双手,说是镇定自若,岿然不动都是假象,她也会害怕,害怕即将到来的阴谋诡计和那些腥风血雨。她好像老爹和娘亲此时能够在她的身边,告诉她应该怎么做。 李容和也感觉到了微生凉的紧张,手臂生硬地拍了拍微生凉的背。轻声说道,“要是下地狱也是我们一起下的,有我这样的天才给你陪葬,你也不亏。” 微生凉看着李容和,神情有些纠结,其实她很想说一句,李容和,要死你自己去死,但那样似乎显得自己很不讲朋友情谊。 这件事情估计牵连甚广,极大可能是皇帝的手笔,如果仅靠他们二人之力,调查起来会十分废力。 微生凉面色冷了冷,低垂着头,“将军府的高手我都可以调用,李家的也有你的暗卫。只要我们二人愿意,一定能在宫中找到蛛丝马迹。为何太医院要隐瞒玉贵妃的死讯,让她的尸首不能安葬?” 李容和摇了摇头,凝视着微生凉,“你以为那人会放任我们去调查吗?与其现在把我们暴露了,不如等到宫中的那些牛鬼蛇神主动露出马脚。” 微生凉嘴角露出了一抹冷笑,“李容和,你若是不敢查,我自己查。我现在想到玉贵妃尸首还在宫中,不得安葬,我就愧疚难过地很。” 李容和猛地一拳砸在了马车的车壁上,车壁被砸出了一个小坑,双眸略红,“玉贵妃是我的亲姑姑,是我李家的人,你以为我就不想早些知道真相吗,只是现在时机还不对。你一个人不怕死又怎么样,你就不怕拖累了将军府吗?” 微生凉闷声不说话,确实是她太鲁莽了。事情远没有她想的那样容易,无论是哪个世家都潜藏着锦衣卫,一旦有所行动,皇帝不可能一无所知的。她也不是小孩子了,她背后的将军府不仅仅是助力,也是压在她肩膀上的重担。不由以手扶额,幽幽叹了口气。 “微生凉,这件事我查,找百里仓的事情就交给你了。一个是迫在眉睫的重任,一个是任重道悠的嘱托,我选前者,后者给你。”李容和伸出手掌。 微生凉伸出右手,重重地击了个掌,说道“一言为定。” 马车到了将军府,微生凉跳下了马车,吩咐承影把李容和送到宰相府,承影应了一声,策马在夜晚的道路上疾驰。 微生凉抬头看了眼将军府的牌匾,镇西将军府,黑色的牌匾在灯笼昏黄的光下,显得疲惫而沉重。进了府邸,径直去了将军府的书房,她记得密室里有本书,讲的是一位商人游行羽民国的经历,她原先只当做是本杂书,现在想想倒是冥冥之中命运早有暗示,若那本书真是无用,老爹又怎么会把它放在密室里。 承影把李容和送回了丞相府邸,李容和也是风尘仆仆,去了李家的藏书阁。李家有一小块封地,在岭南的苗疆,虽然多有疫病灾情,却是盛产奇花异草,瓜果菜蔬,更是有一些奇异的医法巫术。丞相李鹤轩对此地进行教化,广置学堂,增设水利设施,当地人有感于此,每年都进献上一些特产。 去年送上的东西,就是一部记载着当地一些禁忌巫术的书籍,只供于介绍,却没有具体的方法。 李容和挑灯夜读,彻夜翻转,把这《苗疆巫术录》粗略地看完,对逝者的身体动手的只有三个术法,一是炼油术,迷信美人的尸首炼造出来的尸油会有驻颜效果,二是锁魂术,把逝者的灵魂锁在一个物体中,让人生生世世不得轮回,三是苗圃之术,用活人的鲜血浇筑苗圃之花,花魂会附在逝者身上,变相地让死者重生。 李容和看得触体生寒,浑身冰冷,无论是哪种苗疆秘法,都不是好东西,都是对死者的亵渎,他绝不会允许那样的事情发生。 “皇帝,让我这个后生看看,你究竟想做些什么吧。” 烛光下,少年的目光沉静如水。 第85章 子不语 这几日翰林书院清净了不少,最能惹事的将军府小姐微生凉和最能诡辩的李家嫡长子李容和两人都安静了,众人看着两人每日面色严肃,不仅没有觉得有些违和,反而觉得这两人是揭下了隐藏着的面具,露出了原本的面目。下一代武将文臣的领袖,似乎本就该如此。 微生凉每日一下了课,就在那里看地图志,不停地拿炭笔涂涂画画,还做了一本笔录。而李容和就更加奇怪了,抱着医书看着。两人虽然装扮仪容还算是整洁,却都是满脸憔悴,疲惫不堪的模样,就像是忙忙碌碌许多年找到了人生使命一般。 无论问什么,两人都恍若未闻,根本不管外界是何种情形。不少太师和太保对太傅风流打小报告。风流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说是两人正在追寻灵魂的觉悟,为人师者,要多加支持才对。若是旁人说着话,必定会被以为是胡言乱语,但是誉满天下的风流说出来,反而会被奉为圭臬。 两人神神叨叨地说什么,做什么,反倒无人再问了。甚至私下揣度着,是不是微生凉要闯荡大陆,而李容和要去行医济世了?怎么他们的灵魂就没有给他们一点暗示,让他们觉悟。 羽民国是一个典籍中没有具体记载地理位置的地方,微生凉只能根据将军府密室里那部商人的羽民国游记,里面记载着羽民国的一些气候变换,瓜果菜蔬,山川河流,大致揣测到底是在大陆上的哪个方位。 愈是调查下去,微生凉就愈是狂乱烦躁。羽民国的制度,风土人情,语言文字,与南国几乎没有任何相同点,如果她真的要去羽民国找百里仓,不等她找到人,可能就要饿死,老死在羽民国,不,大概是冻死比较可能。据说羽民国万里冰封,雪茫茫的一片,她又最是畏寒,那可如何是好。 李容和的情况也不怎么好,苗疆之术本就是以巫蛊之术为主。他一个不相信怪力乱神的文人墨客,只觉得自己若是研究下去,毕生的信仰都要崩塌了,不过现在他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拿这个作为突破口,试图找出一些蛛丝马迹。 三日后,是一年一度宫中选拔宫女和太监的日子,比起往年,竟然多了百余人,选拔条件也严苛了不少。不少穷苦人家把自家孩子送到宫中,本以为是一件大好的事情,殊不知这一去,是入了死门,再不入轮回,天地间无处可归,只能做那游荡在荒山野岭,躲藏在深宫角落的一缕残魂。 李鹤轩并非对自己儿子近日来的所作所为一无所知,只不过是选择性地无视和放纵。自己十二岁的时候,也和宋祁还有微生行云筹谋这个国家的未来了。这个儿子比当时的自己更加聪慧,更加骄傲,而微生凉那个小姑娘,也比她爹爹稳重地多一些,也更加善于伪装,武艺也更加精湛。但与从前不同的是,现在的太子宋无清并不愿意与他们二人同心同德。 将军府也察觉到了小姐的不同寻常,十大护卫暗地里看了微生凉的笔录,发现小姐在查羽民国,虽然有些不明所以,不过既然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东西,那他们便由着小姐。只是由十大护卫之首的轩辕给小姐督导了一番,无论查什么东西,都不能明白地暴露出来,说不定就被无关之人察觉了。 但是他们不曾料想的是,这也是微生凉和李容和计划的一部分。那人应该早就察觉到了,他们知道一些事情,就一定会想要知道,他们究竟知道了多少,但是他们也想知道的更多。这就是一场与虎谋皮的战役,看谁,先暴露出更多的弱点,看谁,先低下头颅。 第86章 长夜换歌 尘寰如轮转,来路成归途,归途也成来路。 长欢公主是先皇和太后的女儿,当今圣上的皇妹。由于是老来得女,孩子保下来十分不易,太后也对长欢十分怜惜,皇帝对自己这个小妹也诸多关怀,当然,这些都是表面现象,长欢的教养,礼仪,都是由着宫中的教养嬷嬷来,太后从未说过半句要亲自指导,无论她在宫中做什么,都会有人替她顶罪,受责,但是却从未有人试图阻止过她,她们想把她养成一个坏孩子。 八年前,太傅风流来教导他们这些皇室和世家子弟,三年后,给每个人都写了一张告诫的纸条,要求当堂拆开,只能自己看,自己烧毁在烛台。每个人看到纸条的情绪都有所不同,有豁然开朗的,譬如微生凉,李容和,也有面色难堪的,譬如兵部尚书府的大小姐,内阁首辅家的小少爷,也有像她一样悲凉得快要哭泣的,她的纸条上写的赫然是,捧杀,下面的一行字是,沉静自持。她终于明白了,那些人为何对她那样古怪了。 她看向身旁的皇侄宋无清,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似乎更加面无表情了。 长欢公主在潜移默化中变得温柔可亲,乐于助人,变成了一个可人的姑娘,翰林书院的人都很喜欢这样的长欢,比起先前的忽冷忽热,阴晴不定的那个长欢要好上许多,不过宫里的人并未因此对长欢有多少赞誉。 长欢有一个皇室的暗卫,叫做缘来,她亲自取的名字,他们相伴了许多年,唯得此人一颗赤子之心,倒也足矣。 所有的变故,都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太傅风流被判处叛国罪,午门处死。两年间,李容和屡次翻案不成。两年后,微生凉和宋无清带着一堆不大不小的贵族子弟,带着京城中的镇西军,禁卫军,于宫门口与锦衣卫开战,最终直逼上书房,遭到锦衣卫反扑,政变失败。 镇西将军府满门问斩,包括煊赫一时的骠骑大将军微生行云,将军夫人,秋叶。微生凉流放边境,接任其父的职责,领兵打仗。长欢不知道微生凉为何落到了那样的结局,大概是这世道容不下好人,微生凉那样赤忱的人。所有的贵族子弟官衔一律降级,情节严重者,问斩。太子宋无清被贬到江南,无诏令不得入京。 她并没有参与那场政变,但是在皇帝和太后在谈论如何处理叛军的首领微生凉时候,她跪地求了情。太后终于毫不掩饰地流露出了对她的厌恶,“果然是吃里扒外的狼崽子,喂不熟的白眼狼。”与她交好的人,走得走,散得散了,所以再也无人关心她的死活了。 宫中大火,她被她的暗卫小哥哥救了出来,他却葬身在了火里。她荒淫无道,她饮酒作乐,她白日宣淫,她,被囚禁在这宫中,被冠上各种不堪的名号。唯一的慰藉,她以血饲养的血乌鸦传信来,她的小哥哥并没有死去,而是在锦衣卫任职,他说,有朝一日,他会到达够得到她的地方。 血乌鸦身材纤细,出入简便,尚在京城里的,就只有此时出家了的李容和,还有她的缘来小哥哥,当知晓缘来小哥哥要奉皇命去镇西关处理事情时,她便料想到了自己的皇兄要做什么了,是想让他们二人互相残杀。 把信件传给了李容和,她相信有李容和在,微生凉不会和缘来小哥哥决一死战的,李容和向来有好主意。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血乌鸦回来的时候,已经被暗器射中,蜷缩在她旁边,一命呜呼。身边唯一一个对她体贴入微的宫女,也开始对她的目光中充满了反感。有一日,那个宫女给她换上了宫女服,两人通过不知道什么时候修建好的密道,出了皇宫。 长欢见到了多年未见的皇侄宋无清,只是此时他的眼神充满了怨恨,她问他,他什么也没说。 后来从侍卫口中得知,原来微生凉从未放下过她,这就是传说里镇西将军府的暗部,为了救她出来,筹谋了七年的时间,把密探打入宫中,一步步凑到她的身边,照顾她,把她救出来,所以她的生活,才没有那么难过。 可是微生凉早就死了,死在了荒凉的西门关,死在了锦衣卫督主吴缘来的暗杀中,而吴缘来也被微生凉就地格杀了,平生最在意她的两个人都死了,都没了。在宋无清的纵容下,暗部的人虽然没有克扣过长欢公主的用度,说的话却是越发怨毒。他们的主子,因为她的暗卫而死,可是他们还要奉着主子的遗命救她。 后来,镇西军反了,投了漠北的军队,宋无清带着江南的物力财力军队,也投向了独孤信,这是一支复仇之师,为的不是别的,是那个叫微生凉的女子。 三年后,南国易主,宋无清登上皇位,与漠北百年交好。长欢为永乐长公主,却在册封的大殿上,用金钗抹脖,自尽。 “吾虽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幽冥之中,负此良友!若有来生,结草报恩。”红色礼服上流满了自己的血和泪。若是她没有那么无能,她定可以也为他们做些什么。 第87章 坦诚 微生凉很小的时候,就有许多的身边人告诉她,像是什么十大护卫啊,微生家的族长长老啊,李家的那些长辈啊,不断在她身边提醒,提醒,提醒。她是作为人质存在的,在京城牵制着镇西将军府,要乖巧懂事,不能让还在战场上的父母担心。她一向做得不好,作天作地。 她曾想过,若是多几个兄弟姐妹,是不是她就不用遭受这些了。她就可以像是寻常人家一样,在父母膝下成长,嬉笑玩乐?不过这一切,都不过是她永远都无法实现的幻想罢了。 边境条件恶劣,那时正巧两军交战,娘亲放心不下父亲,一拖再拖,迟迟没有回京,最后肚子大了,又走不开,便在边境把她生了下来。遭遇敌军突袭,紧急转移了阵地,这样一颠簸,娘亲再也没法再孕育孩子了,父亲不愿再娶,这微生家,便落在了她的身上,别无选择。 微生凉很少喝酒,不过她的酒量不错,酒品也尚可。 这天本是翰林书院沐休的日子,长欢邀请了微生凉,李容和,还有宋无清一起去京城最大的酒楼水云楼,去大吃一顿,他们几人本不想聚的,可是长欢执意如此,软磨硬泡的模样倒也让他们无可奈何。 四人坐在包厢里面,面对着一桌子的好酒好菜,都没动筷子。 李容和盯着长欢的脸,久久没有开口,一脸犹豫的神色。微生凉若有所感,桌下的脚碰了碰李容和。李容和端起茶杯,貌似无心地说道,“总觉得长欢今日大有不同,平日里含蓄内敛地很,怎么今日想起要请我们吃饭了。” 长欢端着杯子轻轻抿了一口,面色有些不自在。绯红的唇动了动,嘴角扬起了一个苦涩的笑容,“便是我说了原因,你们也不会信的?” 宋无清皱了皱眉,语气冰冷,毫无半点温度,说道:“姑姑有话说便是了,无清还有事情。” 长欢摇了摇头,眼角随即滑下了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微生凉最见不得人落泪,慌忙拿了自己的帕子,递给了长欢。长欢破涕为笑,低声说道:“接下来的话,你们即便是不全信,也要信上一些。” 三双眼睛齐齐盯着长欢,是什么事情,让长欢又哭又笑的。 “第一件事,是关于阿凉你的,风流太傅是羽民国的人,你若是想离开南国,千万和太傅一起,不然的话,你不会达成心中所愿,太傅也会因此丧命。”长欢看着面色阴晴不定的微生凉,心底叹了口气,她知道这样直接说出来会有些唐突,但是有的事情,若是晚上几分,兴许灾祸就先一步到来了。 “第二件事,是李容和你,不妨和你直说,皇宫现在正在用活人的血肉,试图施展苗圃之术,引魂入玉贵妃的身体,而且这是皇上默许的行为,你千万不可插手。”长欢面色严肃的看着李容和,想起当年,正是查到了这样的真相,李容和觉得李家腌臜到不可救药的地步,最后出了家。 李容和面色白了几分,长欢为何会知道他和微生凉现在正在开展的调查,是不是皇上也知道了?而且,为何她会知道地如此之多,如此详尽。 “第三件事,是无清你的,你若是现在不追求,将来会有别人把阿凉放在心尖上疼,也就没你的份了。若是想夺位,再等十年,到那时候,天时地利人和,才兼在你手上。”宋无清听到前半句本就是被人揭露了心中的隐秘,后半句却是惊讶到了所有人。 三人的脸色这下子都很难看,看着长欢的眼神不再是对小妹一般的宠溺,而是忌惮和怀疑。他们三人做的事情,无论是哪一件,都足以动摇这南国的半壁江山。 微生凉温和地笑了笑,“长欢,多谢你了,给我指了一条路。”站起来拿起酒坛子就灌了一口酒。宋无清接过酒坛子也饮了一口。李容和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狭小的隔间里,独孤信站着,听着包间里面的谈话,面色难看。这水云阁本就是他安排在南国的情报收集点之一。听说微生凉来了,他便急匆匆地过来了,熟料这长欢公主真是让他大吃一惊。不仅劝着微生凉离开南国,还让宋无清去追求微生凉,可把他气着了,微生凉可是要做他媳妇的。 转念一想,这长欢公主,莫不是也是在机缘巧合下,重活了一世?不然仅凭她的身份地位,怎么可能会知道这些。 第88章 微生凉现在凶神恶煞地坐在独孤信的对面,两人面前是一桌子的好酒好菜。 两人是如何这样“和平”地坐在这里,不打不闹?这件事情还要从半个时辰之前说起。 半个时辰前。微生凉站在水云楼前送别宋无清,长欢,还有李容和,他们几人坐着各自马车离开了。微生凉唤小二把自己的马匹牵来,打算骑马回府。 刚登上马镫,在马背上还没有坐稳,看到从不远处极速奔跑来的马车,刚说了一句,“哪家不长眼的马车夫,在街上横冲直撞,也不怕撞着人。”刚说完这话,那辆撒欢的马车不知道为何就拐了个弯,往她这边冲过来了。 微生凉见势不妙,匆忙握住马缰,拍了下马屁股,白马迅速地跑了几步,堪堪避开了冲过来的马车。那辆马车也被马夫停了下来,一时间水云楼楼前被这一人一马堵住了。微生凉本不想计较,日色昏沉,天快要黑了,再不回府,她又得被十大护卫们训斥。冲着马夫摆了摆手,表示不在意,本想就这样把事情揭去。 孰料那车夫倒是拦住了她,说是她骑马冲过来才导致马车失控。微生凉面色冷了冷,看了一眼那马车,马是足不践地的好马,马车四周都是宝蓝色的丝绸,也不像是缺钱的,偏偏想碰瓷找茬,可是她可不是什么软弱可欺的人呢。 一个婀娜多姿,腰肢盈盈不堪一握的女子被一个形容粗鄙丑陋的侍女扶了下来,走到了微生凉面前,行了个不怎么标准的礼。微生凉冷眼看着这女子,不过是十三四岁,怎么就这样有心机,长得不行,身材尚可。 她完全可以猜出来接下来的桥段,这女子定是要数落这车夫,装作一番宽仁大度的样子,然后在她面前摆出自己的名号,以后继续纠缠。这样想着,微生凉嘴角略微勾起,暗含着嘲讽。 接下来就是这位姑娘一个人的表演了,微生凉粗略地听了一下,原来是兵部尚书养在乡下祖家的三小姐裴以寒,又问了一堆可有可无的问题,诸如微生凉的喜好什么的。微生凉面色越来越差,这个兵部尚书家的大小姐她是了解的,她的同窗朋友裴友儿,性格直爽,怎么到了三小姐这里,真是一言难尽。 殊不知在裴以寒眼里,却是另外一番景象。 裴以寒向来自命不凡,此番回京,早早就选了一堆黄金单身“汉”,听说镇西将军府的继承人是独子微生凉,便迫不及待想搭上关系,不过独子只不过是京城贵圈的委婉说法,因为,虽然微生凉是女子,不过向来按照男子的方式生养,以后也要继承将军府的爵位,独子也算是给将军府面子,不过裴以寒哪里知道这些门道。 微生凉那的桃花眼,圆润挺立的鼻子,樱粉色的薄唇,瘦削的面庞,挺直的身姿,平胸。这都很让人误会是一个俊俏的少年郎的。微生凉听着裴以寒絮絮叨叨,絮絮叨叨,脑子都疼,仅存的那点贵族涵养都不想要了,翻身上马,面色冷酷。 这次换这个裴以寒拦住了马,说是要马受惊了,要“公子”送她回尚书府。微生凉忍无可忍,直接把钱袋子砸在了裴以寒的身上,冰冷的眼神毫无半分温度,“姑娘自重,莫要纠缠不休。” 裴以寒满脸窘迫,却还是把钱袋子拿好了,放在手上。 不少不明真相的路人只当是“贵公子”欺负贵族小姐,还试图用钱财解决问题,微生凉对这些人不明所以,擅自加以揣测的话向来不在意,准备骑马回府。 独孤信看微生凉要被气走了,自己这戏也看得差不多了,白衣翩跹,二楼足尖轻点,跳了下来,落在了微生凉的身旁。 裴以寒看着眼前风度绝佳,五官深邃立体,一身华服的男人,觉得若是能结交也是不错的事情。便惺惺作态,假哭了几声。 独孤信面若寒霜,语气冷酷,带着不加掩饰的鄙夷,说道,“这位姑娘,鄙人在二楼雅间用餐,可是亲眼看见你家的马夫故意往这位姑娘身上撞的,你反倒看人家生性木讷你,不会说话,反而不依不饶,反咬一口,骗人家姑娘的钱。”端的是铁面无私,行侠仗义。 周围的人不免对裴以寒指指点点,却是和裴以寒一般惊讶,如此俊俏的人儿竟然不是少年郎,而是个姑娘家。仔细看来,微生凉模样的确是俊俏,却真是有几分女儿家的妩媚动人。裴以寒感到一种屈辱感,把钱袋扔给了微生凉,窘迫地回了马车,马车扬尘而去。 微生凉一看是独孤信,心情有些莫名,自己怎么一倒霉就遇到他,真是,真是,不太情愿地说道,“大恩不言谢,日后必定相报。” 独孤信笑了起来,宛若漫天星辰都蕴藏在那双深黑色的眸子里,随着这一笑,倏然间亮了起来,“现在报吧,来日方长,请我吃顿饭。” 微生凉一时间晃了眼,点了点头。 第89章 微生凉并没有饥饿感,就看着独孤信在她面前慢条斯理地吃着价值不菲的美味佳肴。她诚然感谢独孤信帮她解围,不过内心还是对独孤信没有好感。 兴许是因为几次相见,他可以清楚地察觉到,他在试图接近她,这让她感到很不安。就像是一只刺猬,感觉到了外界的不寻常,决心把自己缩成一团,用刺来保护自己,微生凉的臭脸色就是刺的一部分。而独孤信,就是那点不寻常。 这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屋内点着灯。灯下独孤信的嘴角带着恬静温和的笑容,细嚼慢咽地吃着食物。不同于初见时的躲闪,也不同于第二次见面时那样步步紧逼,现在就像是改变了一种追逐猎物的策略,不松不紧,既放任也不放手。 微生凉托着腮,她自知自己并不是一个讨喜的姑娘,骨子带着放荡不羁的狂妄,可是就是这样的她,为什么他要试图接近?即便说他是作为漠北的使臣来到了南国,要和南国签下贸易条约,为了和将军府交好才特地接近她,那也不太可能。她不过是个没权没势,甚至皇帝有些忌惮和讨厌的将军府的小姑娘。和她结交,就目前的情形来看,反而不利于他达成此番前来的目的。 微生凉手指扣了扣桌子,问道:“独孤二王子何日会漠北呢?” 独孤信放下碗筷,目光微凝,“过两日便启程。” 微生凉一听他快要走了,嘴角止不住露出一抹笑容,“那先祝你一路顺风了。” 独孤信面色冷下了一些,心中默默叹了口气,前世微生凉总是嫌弃自己痞,像个土匪头子,这一世和微生凉相遇,他已经尽量让自己在她面前表现地高冷一些,就像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怎么还是被嫌弃了。 他不知道该如何讨一个女孩子的欢心,在来南国前整日愁眉苦脸的。几个忠心耿耿(不怀好意)的下属便给他传授了许多东西:想要女孩子欢心,就要变成她喜欢的模样。无论是穿着打扮,还是气质风度,还要时不时地说几句打动女孩子芳心的情话。 独孤信深以为然,下了一番苦功夫。 前世的微生凉死在了锦衣卫总督吴缘来的手下,这世间没有什么,能比那段时间更加难过的存在了。这一辈子,他有一个大目标,就是让微生凉喜欢自己。兜兜转转两辈子,发现上一辈子爱而不得的人,在这一辈子还是刻骨铭心地留在了心尖上。 “上次微生小姐拿去的匕首,是前朝的亡国之剑长虹剑的附属兵器,原是一套。名字叫无影。”独孤信解释道。 微生凉眸光一闪,她承认自己拿到匕首的时候,处于贪婪,并不想还给独孤信,但是独孤信不应该很愤怒地质疑她,让她把匕首换来,反而告诉她匕首的姓名是为何?这是换一个法子的羞辱吗? “匕首我没有带在身上,你如果想要的话,我来日归还便是。” “不,它本来就是给你的东西,我现在只不过是物归原主罢了。” “那我便收下了,总之,多谢你。饭钱已经记在我的账上了,你慢慢吃,我先行一步。” 微生凉站了起来,起身离开了。 独孤信看着她的背影,睫毛颤动了几下,为何她总是走的那样急?先行一步,就散了。不由得苦笑。 第90章 寻亲 在一个天气晴好的日子里,微生凉听同窗们说,漠北的使臣走了,微生凉听时并无多少感悟,独孤信离开了,这就像是心底某个早已知晓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回到府中,微生凉一如既往地练功,完成课业,吃晚膳,躺在床上却是久久不能入睡。莫名的情愫在夜晚悄然滋长着,有些莫名的苦涩。为什么自己得知他离开的消息会有些舍不得呢?难道是因为自己已经把他当作成自己的朋友了吗? 微生凉掰着手指数着,自己和独孤信从相识开始,到底说过几句话,却发现自己好像一句也记不清,不过他总是说,会再见的。他可真是奇怪的人,总是在执拗地说再见,他有那么希望再和她见面吗?思绪纷繁,心乱如麻,剪不断,理还乱,就这样昏昏沉沉地入睡了。 第二日去上学时候,李容和的座位空在那里。微生凉有些奇怪,课后问了太保,说是李家的书童今早过来,给李容和请了两日的病假。 “前几日还生龙活虎的,怎么就突然得病了?”微生凉有些疑惑,出于同窗之谊,微生凉请了半日的假,去李府探病。 李家的奴仆见来人是常客,直接让微生凉进去了,对来意也不作询问,只当是来串门的。微生凉也不拘谨,直接去了李容和所在的院子,古柏院。 古柏院的几个奴仆照例清扫着庭院,给院中的绿植花卉浇水,见到将军府的小姐微生凉来了,纷纷停下了手中的活计,行了礼,又继续干活了。微生凉把古柏院里里外外都走了一遍,连李容和的人影都没看到。 于是问了大丫鬟碧蓝李容和的去向,大丫鬟却反过来问微生凉,“难道少爷没有去上课吗?” 微生凉嘴角抽了抽,心中暗骂李容和又开始作了,却淡定地说道,“倒是我的失误了,今日我请了假,忘了李容和还在翰林书院上课呢。”面色之坦然,言语之平和,自己都觉得自己的扯谎的水平是日益见高了。 微生凉便匆匆离开了李府,也没敢见李容和的母亲,也就是丞相夫人,怕一时间漏了陷,那样的话,李容和可就惨了。不过李容和不在丞相府,不在翰林书院,那他到底去哪了?微生凉不由得皱了皱眉。 此时的李容和若有所感,猛地打了个喷嚏,打了个寒颤。此时他正在妙手回春阁排队,他听闻消息,这次来了一位苗族的怪医会诊,专治各种疑难杂病,李容和听闻此消息后,觉得这怪医说不定就知晓那苗圃之术究竟是怎么回事,便亲自来了。 这怪医也当真古怪担得上古怪的名号,只要是想让他治病,须得病人亲自回答他提出的问题。这些问题有易有难,有简有烦,若是答不出来,即便是高官富商,病入膏肓也不治,若是答得出来,贩夫走卒也视为上宾。 药童出来叫号,“第七十四号,李容易,李容易,哎,谁是李容易。” 李容和愣了愣,才反应了过来,李容易是他刚刚随意起的假名啊。匆忙起身,跟着药童进入了诊病的房间。 第91章 李容和坐在位子上,打量着面前的怪医。怪医满脸的白色绷带,只露出一双黯淡无光的眼睛和苍白的嘴唇,灰白的头发乱糟糟的,也没有好好梳理,如枯木一般的手安稳地放置在桌上,身穿一袭粗布衣裳,看来年龄已经是过了半百。 此时那双暗淡无关的双眼正眨也不眨地盯着李容和,像是在观察,也像是在审视。这双眼睛如同古井,波澜不惊,带着洞察世事的深沉。 李容和看门见山地说道,“此番拜访,不是为了治病为的是问问先生,可否知道苗圃之术?” 怪医眼中闪过一道恐慌,但是转瞬即逝,面色冷淡,“不知道,请回吧。” 李容和攥了攥拳头,指甲刺入了肉里,温和地看着老者,“先生悬壶济世,相比也是心怀悲悯之人,现有用苗圃之术为非作歹的恶人,先生就忍心置若罔闻吗?” 怪医目光闪烁,内心有所动摇,摆了摆手,说道,“既然你不是来治病的,那就请回吧。老朽没几年活头了,不愿再去冒险了。” 李容和明白了,这怪医分明是通晓这苗圃之术的,却不想以身犯险。目光定定地看着怪医,执拗又固执,非要得到一个答案。 怪医波澜不惊的眼神终于有了些变动,他从少年的眼神里看到的东西,就和当年的他一样,不过真相的重量,远不是他能承担的,悲剧的到来,也不是他能改变的。枯瘦的手招了招李容和,李容和暗喜,快步走到了怪医面前。 “先生可是有什么话要说?”李容和问道,略微弯下身子。 怪医苍白的嘴唇扯出了一抹笑容,干瘪的手指着李容和,“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你以为你能斗过那些人吗?你以为你是救世主吗?老朽告诉你,你斗不过,你会害了你自己。苗圃之术是拿活人血祭,加上真龙之血,你懂吗,懂吗?”说着这话,怪医不由得喘了喘,似是对李容和如此不识时务的愤怒。 李容和愣了愣,说道,“您说的,小子早就知晓了。” 怪医一把扯住李容和的衣领,全无先前人之将死的黯淡之气,“你小子是哪家的,如此愚笨。” 李容和目光沉了下去,想他从小到大一直被当做是天才看待,哪里受过这样的轻蔑,答道,“京城李家嫡长子,李容和。”说这话时,带着不可一世的傲慢。 那怪医却是愣了愣,松开了李容和的衣领,嘶哑着声音说道,“真是作孽。” 不知道是不是李容和的错觉,怪医看向他的眼神和蔼了许多,就像是家中的长辈看向小辈一般。 怪医把门口的药童唤了进来,说是今日不候诊了,让那些病人明日再来。被这怪医的脾气唬住,竟然没有病人敢发脾气。毕竟本来说是只有今日是免费会诊,现在变成明日也诊断,也算是一件好事。各人拿着号码牌离开了妙手回春楼。 “你是怎么知道苗圃之术的?把事情的原委仔仔细细地讲一遍。” “事情的原委是这样…” 李容和的理智告诉他,眼前的这个怪医是和苗圃之术打过交道的,也知道事情的厉害关系,而且,眼下除了这个人,也没有旁人能帮得了他了。于是李容和便把事情半真半假,半虚半实地地告诉了怪医。 讲了一个时辰,才把事情说完了。 “此事事关重大,你可是打算一个人担当下来?”怪医冷笑道,一巴掌拍在了李容和的肩膀上。 第92章 两日后,不咸不淡的生活终于出现了一些不同寻常。 一个没有星光没有月光的夜晚,将军府的管家娘子拍着微生凉的房门,说是有大事发生了,微生凉匆忙披衣起身,出了房门。 管家娘子答道:“小姐,皇宫起了大火,将军府派去打探的人说是后宫房屋烧了大半。” 微生凉目光冷了下来,“宫中走水自然会有巡逻的侍卫见到,火势怎么会烧得这么大?是不是消息有误?” 管家娘子指着皇宫的方向,微生凉顺着看了过去,皇宫那一片的天空隐隐约约透露出暗红的色彩,巨大的烟雾弥漫着,火光冲天,就像是一条火蛇燃烧在了野兽四四方方的腹中。 微生凉不由得心底一紧,这么大的火,也不知道有没有烧到流华宫和长欢宫,宫里不会随便起火的,更不可能发生这样大的火,绝对是有人早有预谋,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此时也没有办法知道具体的情形,只能等明天了。 第二日,微生凉照常去翰林书院上课,发现长欢还是好好的,不仅没有受惊,甚至心情似乎还不错。只是李容和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样,微生凉还是第一次见到李容和没有完成课业,却乖乖领罚,直觉告诉她,李容和绝对有什么事情在瞒着她。 上课的时候,微生凉写了张纸条递给了李容和。 “你有心事?” “昨夜宫中大火。” “流华宫被波及了吗?” “然。” “课后碎玉轩一聚。” “嗯。” 纸条传完了,微生凉注意到李容和似乎面色好了一些,没有之前心事重重的样子了,不过她倒是有些焦虑了起来。流华宫地处偏僻,有些靠近冷宫,宫人少,如果说这火是从冷宫烧起来的,救火不及时,倒也是情有可原。见惯了京城各种阴私手段,微生凉现在看什么事情都是阴谋。 碎玉轩是京城的一个茶楼,文人墨客惯来喜欢在里面舞文弄墨,吟诗作赋,诸多世家贵族也喜欢在这里谈论事情,更有甚者,遇到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的才子,会收到家族的私塾里,加以辅助培养,日后官成名就,也会成为官场上一大助力。 李容和并不喜欢这个地方,觉得多有附庸风雅的意味,但是李鹤轩却是偏爱这碎玉轩,说是让李容和多见见当代的文学流派人物,便惯来这里坐坐,作为李容和的狐朋狗友,微生凉也就跟着来了。 小二见是李家的少爷还有将军府的小姐来了,把两人引入专属的房间。个别碎玉轩的新客看两人年龄尚小,小二却恭恭敬敬的样子,感到颇为奇怪,问了问身边的人,两人的身份。知道的人目光中流露出嫉妒,“这两人,一个是文臣之首李家的嫡长子,一个是武将之首微生家的嫡长女,将来都是要接任的。” “不过是两个小孩子,将来如何,谁又能知晓?”问者一脸嘲讽。 “鼠目寸光之辈,李容和知道吗?就是那个小子。微生凉知道吗?就是那个丫头。”答者叹了口气,这命运啊,有时候真是厚待一些人,不仅投了个好胎,还天资卓绝,往后这些人还能走着锦绣大路。 “微生凉不是将军府的少爷吗?”问者满脸惊讶和疑惑。 “还不是因为骠骑大将军不能生了,把这独女当儿子养。”答者甚为自得,这些可都是他们这些圈内人才知道的消息。 而此时房间内的微生凉和李容和正在面对面坐着,微生凉打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地上,李容和此时看到门口延伸到房间内的阴影,两人本想一走了之,却怕反而因此打草惊蛇,便开始闲聊了起来。一边聊,一边眼神余光盯着外面。 “微生凉,昨日碧水烫了手,真是可怜,手上一点好皮都没了。” “真是可怜啊,竟然是烫的那样厉害吗?” “那可不是,我母亲给了她些赏钱,掉了不少眼泪,让她回家休息了。” “改日我去看看她。” “你一个将军府的小姐,关心她做什么,我去给你托一句挂念便是了。” 两人胡乱聊了许多东西,不过微生凉也懂了一些李容和的意思,昨夜宫中大火,流华宫被烧了,李夫人应该是去了皇宫探望了玉贵妃,发现她已经烧死的事实,不让微生凉去看,应该是皇帝还在存心隐瞒除了李家以外的人,至于那一具尸体,微生凉觉得,也应该不是玉贵妃的… 这场火,是皇帝一手操纵的吧。不过关于这件事情,微生凉倒是真的猜错了。 第93章 暗部成立于百年之前,为镇西将军府所调遣,尽管朝中有部分人知晓暗部的存在,却是除了称呼一无所知。皇帝有锦衣卫,将军府有暗部,两者相辅相成,相互牵制,避免一方独大,出现决策失误,专做偷听墙角,杀人放火的勾当。 每一任将军府的继承人必须在暗部接受残酷的训练,直至出色地完成所有的训练任务,才能够接管暗部,也才能正式成为将军府的继承人。微生凉的父亲,现如今暗部的首领,微生行云,当年花费了两年的时间,从十二岁到十四岁,可以说是前所未有的快。如果微生凉想要以一个女子之身服众的话,就必须做得更好。 而暗部的存在,微生凉今日也是第一次知晓。 今日十大护卫之首的承影把微生凉叫到了练武场,要考量她的武艺,一番刀枪剑影,你来我往,微生凉被卸下了胳膊,身上被捅了一刀,如果不是轩辕叫停,微生凉毫不怀疑,最后的那一剑会是冲着她的胸膛,要了她的小命。 先前的考量,也受过伤,但是从未像这般下毒手,招招都冲着她的穴位和要害,仿佛就是为了取了她的性命。微生凉嗓子里卡着一口血,比试停下后,嗓子一疼,咯了出来,伸出手擦掉了嘴边的血,不无愤怒地注视着承影。 承影没有看微生凉的目光,这是他一把手教出来的徒弟,他哪里舍得让他受伤,他也只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提着剑离开了练武场。 轩辕把微生凉带去了将军府的密室,微生凉一看,十大护卫都在其中,包括刚刚把他打了一遍的承影,众人站成一排,面色冷肃,一看就是有大事要宣告。 微生凉抿了抿嘴唇,她这些时日也没有犯下什么大错,为何看着架势是要惩罚她,不由得攥了攥手。 排行老二的赤霄出列,笑着说道,“小姐也不必怪承影,这是将军府的惯例,既然将军大人不在,那就只能由我们代为执行了。到了暗部,小姐尽管往上走,等到成为了暗部的二把手,就可以回将军府了。若是始终没法做到,那就再也无法回来了。”说完这话,赤霄的表情变了,不再是温和的笑容,而是冷酷和狠厉。 微生凉咽下了翻涌上来的那口血,冷静地问道,“什么是暗部?它是做什么的?”面色平静,没有半分的畏惧。 一抹笑容不知不觉地浮现在赤霄的面孔上,“暗部,就是这个国家的阴暗面,做着比锦衣卫更加腌臜的事情的地方,小姐定要小心谨慎,不要丢了性命。” 微生凉点了点头,看向十大护卫,除了玩世不恭的赤霄,其他人似乎对她此行并没有什么信心,低声说道,“我会做好的。”露出像平常一样玩世不恭的笑容。 苍茫的夜色里,轩辕驾着一辆寻常的马车,车里是他的小主人微生凉,一想到暗部是什么地方,他一个四十多岁铁骨铮铮的汉子,就忍不住心头的苦涩,想掉眼泪。小主人虽然从小到大惹了不少麻烦,可是天资聪慧,也给他们这些无妻无子之人带来了不少快乐,就像是他们亲生的孩子一样。 车内的微生凉穿着灰色的粗布衣裳,头发用布条扎住,穿着崭新的草鞋,就像是个乡野人家的丫头。微生凉怀里揣着一把匕首,正是无影,此时的微生凉已经能够拔开匕首了,不过还是要费一番力气,临走时,管家娘子给她搜了身,银子,解毒丸什么的都被扣下来了,只给她留下了这把匕首防身。 她也懂了为何承影要揍她,一来是为了消磨她的锐气,二来是,她的内力受损,在把内息调和之前,就不能用内力打架,到了暗部,说不定要受不少磋磨。 天明的时候,微生凉被带到了一个客栈,客栈老板是一个大腹便便,眼睛小鼻子大的生意人,看起来很和气,眼神里却闪着精光,和承影似乎是老相识的了。看着哽咽地说不出话来的承影,默默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老板带着微生凉和承影去了厨房,老板气喘吁吁地搬开一口大缸,掸开一层厚厚的土,下面赫然是一块木板,把木板搬开,就是一个黑漆漆的通道,这就是暗部总基地的入口之一。 微生凉看了一眼承影,笑眯眯地说道,“我会早日归来的。”言罢,独自一人下了地道。承影看着微生凉消失在黑暗里的背影,趴在老板的肩膀上,哇地,哭了出来。 第94章 这天晚上,微生凉第一次见到了他们,在往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们并肩作战,狼狈为奸,用鲜血和杀戮洗净这个国家的肮脏,只不过,现在的他们,还不熟。 十个少年和三个少女身姿挺直,面容坚韧地站在练武场的场地上,他们在等待他们最后的一个人。不同于微生凉,他们早在这一年的年初,就已经加入了暗部第一百届暗卫,完成了各种各样的任务,每一届的暗部都是会收纳十四个人,至于为什么现在,这第十四个人才加入他们,他们也并不知晓原因。 微生凉两眼冒着星星,双腿发软地跟着那人来到了练武场,看到了暗部的成员们,看到那人,他们集体单膝跪地,喊道,“周大人。”那人搭在轮椅上的手指动了动,他们便集体起了身,动作整齐划一,如行云流水一般,毫不凝滞。 “这是新的暗部成员,不良。” 微生凉勉强动用了一分内力,强打起精神,打量着众人,众人也放肆地盯着她,像是野狼在窥私着惺忪的兔子。 这里的人个头和微生凉差不多,年龄也相仿。微生凉和他们的区别最直观的就是微生凉皮肤白皙,明显就是富家子弟生养出来的孩子,没有吃过什么苦头,而他们大多皮肤暗沉,带着营养不良的菜色,他们的眼神更加凶狠,就像是已经开刃的刀剑,已经咬死过兔子的幼狼。他们的意志和杀意,比微生凉坚定得多。 微生凉不由得有些脊背发寒,她有些明白了这样安排的恶意,作为一个后来者,她极易被这些已经相互熟悉的人们孤立,排挤,而且她现在内力受损,别说表现地出色一些,不拖后腿就行了。 即便是和他们成为肩并肩,实力相当的朋友都是困难至极的事情,又该怎么去奢望成为他们的领袖。微生的身体虽然疲惫,大脑却在冷静而清醒地思考着。 暗部的大多数人对微生凉其实并无敌意。暗部本身,就是一个有进无出的囚牢,而他们都是里面的囚犯,必须按照狱卒的指示做事,否则就会被打得皮开肉绽,现在多一个人,无论背景身份如何,现在和他们都是同样的,深陷泥淖中的人。 不过他们还是得作出足够凶狠的表情,因为周大人说,这是他们作为暗部的暗卫,第一层伪装。 同类相怜,同命相惜。 周大人一个个地念着名字,点到名字的暗卫,就一个个出列,微生凉打算一次性地记住他们。 “子纯,河舍,包险,泰哲,善词,文冲…”周大人缓且慢地念完了所有的人名,微生凉的脑子快且捷忘记了大半。 一来是天黑看不清人脸,光有一个名字,她也记不住人。二来是她真的饿昏了头,撑到了现在,听完了介绍,真的是半分的力气也没有,丹田里面半点的内力也没有了。 噗通一声,微生凉像是一滩烂泥,身子一软,瘫倒在了地上。微生凉脑海里最后的想法是,这泥地还挺软的,可以好好睡一觉了,她不会睡着睡着就饿死了吧? 第95章 这一觉,一睡就是两日。 微生凉再次醒来时,身旁坐着一个面生的姑娘,抬起头,就看见了茅草做的屋顶,对自己所在的环境一头雾水,想了些许时间,才想起来自己已经不是在将军府了,而是在暗部的训练大本营里面,现在的她,叫做步凉。她得尽快适应这个新身份。 还没等微生凉反应过来,身旁的姑娘就把她的肩膀扶起,给她递来了一碗温热的水。步凉伸出手把水接了过来,大口大口地喝完了。姑娘接过空碗,放到一旁床头的柜子上面。 那姑娘说话很慢,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却又不带喘气:“我是慕灵是你的搭档以后都是我们两个人住在一起一起做任务这次你昏睡了两天一直是我在守着你给你喂一些水。”步凉眉心皱了又皱,她勉强听懂了这姑娘说了些什么了。 步凉郑重地回答道:“谢谢你慕灵,以后我一定会报答你的。”她们明明素昧平生,她却愿意这样照顾她,这样的善意和恩情,她不敢忘记、 慕灵顿了顿,双手捂住了面颊,似乎是很害羞的样子。声音很轻,说道,“不用谢都是朋友。” 步凉这时才开始注意到,慕灵的额前的碎发很长,盖过了整个眼睛,甚至都要遮挡住了鼻梁。慕灵头发用一根布带子绑住,全身穿着黑色的劲装,腰间挂着一把刀鞘和刀柄都为银色的刀。步凉有些惋惜,也有些惊讶,像慕灵这样温柔而内敛的女孩,是有了怎样的经历,才会到暗部这个地方。 慕灵把一套衣服还有一把刀,递给了步凉。步凉换上衣服,把刀佩带在腰间。慕灵给步凉转了一个圈,仔细地看了一遍,给步凉掸了掸衣角,理了理褶皱。慕灵的声音像是在抖,又像是在轻笑,说道,“步凉你穿上这件衣服比所有人都好看。” 步凉愣了愣,看着碎发遮蔽住眼睛的慕灵,觉得有一丝暖意在心头晕染开来,大肆渲染。她原以为,自己会很难融入他们的…装酷地弹了个响指,笑了笑。 慕灵去打了饭菜,两人就在屋内一张四四方方的小桌子上吃饭。两人的午饭是一大碗鸡蛋羹,两大碗白米饭。尽管这和将军府的饭菜相差甚远,步凉依旧是吃地津津有味,她已经很久没有饱餐一顿了。挨饿的滋味比之与死,真是不遑多让。 低头不语,默默吃着碗中白米饭的慕灵,额头前的碎发都快要掉到了碗中,步凉很想撩起她的头发,看看头发下的那双眼睛,会是何等的模样。慕灵似乎是察觉到了步凉的眼神,抬起头,唇边露出一抹微笑。 步凉有些心虚,夹了一块鸡蛋羹到慕灵的碗里,自己吃了口白米饭。“慕灵,你也吃鸡蛋啊,多吃一些才能张身体。” 慕灵手顿了顿,把那一块鸡蛋羹夹住,一口气吞掉了,“谢谢你的鸡蛋。”嘴角耷拉了下来,像是很不开心的模样。 步凉手顿了顿,漾开了一抹愧疚的笑容,“慕灵不喜欢鸡蛋羹吧?” 慕灵轻微地点了点头,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对不起,是我的错。” “没关系是我没有告诉步凉不关步凉的事。” “我会记住的,慕灵不喜欢鸡蛋羹,以后慕灵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我都会记住的。” 慕灵隐藏在碎发下面的阴森而冰冷的眸子里,浮光闪烁了一下,转瞬即逝,像是枯萎的花丛重新绽放了一点生机,虽然渺茫,却璀璨无比。慕灵轻声说了句,“好。”这下的微笑,却是没有弧度,藏在了嘴角,有一点甜味。 第96章 在接下来的一个下午,慕灵带着步凉在暗部的大本营里面逛逛。 谁又会曾料想到,这个神秘的组织竟然就藏在了京城的群山里,连绵起伏的群山,人迹罕至的群山,这片山的外面,一面是海,一面是京城,它挡住来自海洋的水汽,使得京城没有大风大雨,却也因此,山上气候变化多端,土地更是泥泞无比。无所连贯,独为群山,路人也不走这边,却倒成了暗部藏身的好地方。 暗部由十间茅草屋子组成,一个偌大的练武场以及一个兵器库,一个诏狱,一个药房,一个厨房,也担得上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在这里,除了他们十四人,这里还有一个智力担当和医药担当的周先生,也就是先前步凉见到的残废,一个厨艺和武力担当的人,唤作齐沉,一个酷刑拷问担当的温无道,一个与外界联络担当玉青子,也是这几人中唯一一个女子,遇见了也不可直呼其名,唤作是师父就行。 步凉和慕灵在暗部逛了一圈,却一个人也没遇见,不由得有些疑惑地问慕灵究竟是什么原因。慕灵解释道,众人都是去做任务了,各位师父也各自身负重任。她也是因为任务伙伴是步凉才会选择留下来,步凉昏迷了两日,她们二人的任务进程就耽搁了两日。 步凉不由得挠了挠头发,不得不说,她似乎给慕灵造成了许多麻烦,又诚恳地道了个歉,猝不及防地被慕灵握住了手。慕灵的手指纤细,虎口处却没有步凉那样因为常年练剑而变得粗粝,带着女儿家的温软。步凉也握过别人的手,女人的,男人的,却都没有慕灵这样的,握上去会觉得战栗,心里有点酥麻的感觉。 步凉目光微怔,抽出了手,笑得有些尴尬。她想大概是因为慕灵是有恩于自己,又是个不太熟悉的人,所以被握住手时,她心底才会有那样奇异的感觉,若是以后熟悉了,应该就不会了。 两人一同去了厨房,厨房空无一人,也没有能垫肚子的东西,就连基本的蔬菜瓜果都有了。一番商议,两人决定去做任务,顺带着去外面吃晚饭。 慕灵领到的任务书是死亡调查。近来,在京城的各处都有出现尸体,都是被一击毙命,每次都伴随着巨大的声音,各个死者之间并没有什么显著的联系,就像是凶手只是为了娱乐而随机杀人一般。 街坊里多流传是恶鬼寻仇,因为有的人是伴随着一声巨响,突然就倒了下去,被爆了头,死在了人群中,一时间人人自危,在街上游荡的人都少了。本来这种案子交由一般的衙门里的捕快就行了,上面是不会管的,但是偏偏死了一个正三品的金紫光禄大夫,正四品的太常少卿,这下子就把事情阴谋化了,锦衣卫又迟迟找不到凶手,只得由着暗部来处理这件事情。 步凉听着慕灵对任务的讲述,不由得皱了皱眉,怎么第一次就是这样棘手的任务。她既没有学过办案,也没有天才般的头脑逻辑,连京兆府的捕快和锦衣卫都查不清楚的事情,她又该怎么完成。 慕灵在屋子里收拾了一些东西,步凉就托着腮安静地看着,诸如蒙汗药,春药,砒霜之类的。慕灵把那些药包分成两份,其中一份递给了步凉。步凉勾了勾唇角,这暗部的药物倒是耿直,什么药就在包上写什么名称,接了过来,塞在了腰带里放好。 第97章 慕灵带着步凉去了暗部与外界连通的一条道路,道路的门是由厚重的钢铁做成的,刀枪不入,门外的人进不去,门内的人出去也不易。 门把手上有一个铁匣,铁匣子上面雕刻着纷繁芜杂的花丛,花丛里面卧着一只睁开眼睛的饕餮,饕餮铜铃一般的巨大眼睛,直勾勾地注视着门外的人。 慕灵打开了匣子,匣子里面是许许多多的白色药丸,散发着苦涩清凉的药香,从中取出了两枚药丸,自己服下了一枚,又给步凉递上了一枚。 步凉接了过来,毫不犹豫地吞了下去。慕灵叹了口气,“真是不知者无畏这是毒药步凉你还吃地那么干脆。”幽幽的叹息声伴随着缓慢的说话声,步凉不由得愣住了,眉头也皱得紧紧的,仔细感觉了一下,身体好像并没有什么不适感。 慕灵把步凉的袖子撸起来,手腕上出现了一个黑色的点,沉着脸说道“等到这个黑点拓展成黑色的线你就要死透了。” 步凉顿了顿,“那为什么要吃?” “如果不吃的话到了暗道里面就会被毒气毒死但是吃这药除非是完成任务再回来周先生会给解药。”,慕灵答道。 步凉心底一直有一个担忧,会不会哪天慕灵就会因为说话不喘气被噎死,又或者是自己哪天习惯了慕灵的语调,再也听不懂正常人的话了。 “既然这毒药是非吃不开,那咱们就尽快完成任务回来吧。”步凉看着慕灵,眼神有些沧桑。 慕灵按动一下门把手,密道的门就被轻易地打开了,两人一前一后地进去,里面是一列的座位,还有一道像是倒在地上的木栅栏,颇为奇特。 慕灵坐在前面的座位,步凉坐在她的后面,拉动一下座位旁边的把手,这一列的座位就开始急速地向前行进,没有马力,也没有人力,就这样自行向前。 步凉的耳边都是风穿耳而过的声音,呼哧呼哧,第一次坐这种“座位”,步凉觉得颇为新奇和刺激。暗部真是让她张见识了,不仅遇到了新奇的人,还遇到了新奇的事物。 约莫是两盏茶之后的事情了,密道里开始充斥着各种古怪颜色的气体,鼻尖充斥着刺激的味道,步凉匆忙地闭上眼睛,捂住了口鼻,过了好一会时间,才总算摆脱了。 密道的尽头是一道铁门,慕灵打开铁门,两人一同出去了,到了一个房间里。房间里的设置,装饰就是普通的京城人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慕灵用钥匙打开房间里面的柜子,里面有着各种各样的衣物,在柜子底面摸索了一番,暗了下去,房间里面的一个角落凹陷了下去,露出了一个盒子,慕灵走了过去,从盒子里面取出了假的头发还有人皮面具。 过了一会,两个满脸褶子的中年男人从房间出来了,这时候已经是日薄西山了,白日即将散尽,夜晚的欢腾还没有到来。 两人一起在摊位的小桌子上吃云吞面。 这两个“男人”都是让人一见难忘的人,丑得面目可憎。一个满脸蜡黄,眼球往外瞪着,像是个饿死鬼,另一个满脸青黑,胡子拉碴,像是个瘾君子,声音也都是粗噶难听,活像是锯子在锯木头。 那摊贩看这两人的样子都不敢招惹,掌勺的手抖了又抖,路过的人见了两人的面容不是嫌弃就是畏惧,匆匆走过。 步凉的嘴角抽了抽,她先前就提醒过慕灵,不要易容地太丑,这下可倒好,都变成鬼见愁了。 第98章 “好慕灵,下次把我易容地帅气一些。” “容貌好会容易引人注目。” “可是,我们两现在丑的引人注目啊。” “嗯…” “慕灵,你的名字真好听,也是自己起的吗?” “嗯。” 一路上步凉絮絮叨叨,慕灵觉得,时间也没有那么慢了。 两人一同去了义庄。 义庄,顾名思义,是富人的义气之举,客死他乡的,穷的无以为殓的,都暂时停放在了这里。那些意外死去的,正在接受官府调查的尸体,也暂时停放在了这里,除了那几位位高权重的。 夜晚的义庄比白日里面更显得恐怖,门口挂着两只白色的纸糊的灯笼,里面点着一豆的灯火,在夜风里面摇曳晃动。步凉很怀疑,会不会风再大一些,这一点的灯光就要熄灭了。 看义庄的老头在他的小屋子里面呼呼地睡大觉,呼噜声如雷贯耳,睡得挺沉的。 步凉和慕灵一同进去了,尸体的腐败气息混合着棺材木头的香味,搅合在了一起。两人放轻脚步,悄无声息地走到了那一块专门用来涉及此次案件的尸体。 慕灵从怀里掏出来两根蜡烛,用火柴点燃,递给了步凉。步凉拿着蜡烛照明,看着慕灵推开了棺材的盖子。 棺材里面的尸体已经不知道死了多久了,身体浮肿,带着血液的泡沫从口鼻中流淌出来,尸体的腐臭味迎面而来,像是酒楼里馊臭了的泔水。衣服也臭气熏天,布料却是今年的新品。慕灵手里拿着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树枝,在尸体上戳戳弄弄。 步凉以前也跟着将军府的护卫们,去过京兆府的死牢长见识。各种惨象也都见过,但是那些人都是活的或者是半死的,第一次近距离接触死透,还死的凄惨无比的人,这还是第一次。 慕灵招了招手,步凉把蜡烛凑近了死人的头颅上的伤口。 伤口贯穿了整个头部,横截面光滑,应该是极为锋利的东西,暗红的血流凝固在了伤口处,残留的血肉均匀光滑地分布在了四周。 步凉不由得皱了皱眉,到底是什么样的武器,才能够造成这样光滑的切口,而且威力巨大,能够一击致命?伴随着巨大的响声这一点也很可疑。她的直觉上,这个武器就像是,小版的炮弹? 慕灵把棺材盖子阖上,转身去打开了另一个棺材。步凉拿着蜡烛,跟在慕灵后面。 这个尸体的死相和先前那位相比,可以说是很不友善了。舌头吐了出来,身体又绿又红,腐烂的气体更加恶臭。就像是个吊死鬼掉到了染缸里面。 步凉看不懂尸体里面潜藏着的门道,就在那里观察着尸体的死相,发现多看了几眼也就不怕了。看着慕灵在那里拿着木棍子一脸严肃地戳来戳去,就像面对的并不是一具尸体,而是一个睡着的活人。不由暗自钦佩了慕灵一番。 慕灵把棺材阖上,两人出了义庄。看义庄的老头还在打着响亮呼噜,在梦里和周公约会。 步凉不由得吐槽了一句,“这么大呼噜声音,鬼都睡不着。” 慕灵一听乐了,嘴角勾起了一抹浅笑。 第99章 慕灵本想和步凉趁着夜色,再去京兆府把卷宗偷摸着看一遍,可是看着步凉昏昏沉沉,上下眼皮一直在打架的疲惫模样,心底一软,两人就回了先前的院子里面。 对于步凉来说,这一天,她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若是以前,她的一天应该就是练功,上课,吃饭,睡觉,虽然平平淡淡,却也平安喜乐,她从未觉得以前的日子有什么好的,现在想想,却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步凉睡在床上,慕灵睡在她的脚边,床的另一边。床不大,两人都是半侧着身子。屋里很暗,没有点灯。 步凉昏昏沉沉地入睡了,她是一个认床的人,但是归根究底,是没有安全感,所以才需要熟悉的事物的陪伴,熟悉的东西陪伴在身边,会让她以为她是在一个安全的环境之中。尽管和慕灵相识并没有多少时间,但步凉觉得,她是值得信赖的人。 慕灵眯着眼睛,她并没有入睡,她可以感觉到,在黑暗里面少女清浅的呼吸声,缓慢,均匀,恬淡。在步凉没有到暗部的时候,她都是一个人独自完成任务,她原以为,十四号是不存在的人,就当她疲惫不堪,快要对这些任务厌烦至极的时候,她出现了。 “步凉,你到底是来的恰到好处,还是晚了一步?”慕灵心里悄悄地说。 回答她的,是一片寂静的黑夜。 第二日清晨,两人在屋子里洗漱完毕。在步凉的强烈反对之下,慕灵没有易容成昨日那般模样,不过也没比昨日好上多少。 “慕灵,有没有相貌好一些的人皮面具?”步凉眉梢跳了跳。 慕灵深吸了一口气,“不行我们是来做任务的。” 步凉慌忙说道:“慕灵你别恼,丑就丑些罢。”贴着身子,凑到慕灵旁边,试图看见那长而杂乱的碎发下,到底是一双怎么样的眼睛。 慕灵一个激灵,就匆忙地往后退去。手不知不觉地就按住了额头的碎发,很是戒备。 步凉也往后退了一步,她有些后悔自己刚刚的试探,触碰到了慕灵的底线:慕灵不愿意把自己的眼睛露出来。这却也成了步凉心中埋藏下的,一颗疑惑的种子,总有一天,那颗种子会破土而出。 慕灵又往后退了一步,她当然不愿意任何人见到她的眼睛。平时说她是体贴也好,温和善良也罢,含蓄内敛也算,只是她眼中隐藏的真实的情绪,却是不想任何人去发现和探究的。 气氛僵持了许久,最后是慕灵先开口。“我们去打探一下那两位大人物的死因和人物关系。” 两人一同出了院子。 比起锦衣卫,暗部的身份更加隐秘,所以许多事情,出于保密性,并不会让暗部与锦衣卫和官府直接接触。这也导致了暗部破案难度的提高,而慕灵得到的,也只不过是关于案情的基本信息,许多事情,还是要去查。 正三品的金紫光禄大夫,正四品的太常少卿,都是闲散的文官,不管什么大事,说是朝廷命官也都是浪费了这个名号,不过这事情终归是关于官府的威严,容不得旁人轻易践踏。 到现在,林林总总也死了约莫有二十人了。 步凉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武器,能造成那样平滑而通透的伤口。电光石火之间,步凉总算明白了,这场死亡调查,真正想要暗部调查出来的,并不是凶手,而是,那神兵利器。 第100章 两人刚出了院门,步凉拽住了慕灵的手臂,慕灵回头,停住了脚步。一时间两人相见无语。 落在偶尔路过的行人眼中,就是一个面目粗犷,长着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拽着一个面目苍白,长长的碎发盖住眼睛的青年男子,四目相对,兄弟情深。还以为这两人是有龙阳之好,不由得叹了口气。 步凉知道慕灵还没有消气,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即便自己说的是正经事情。 从前在翰林书院求学的时候,贵族的姑娘们很喜欢微生凉那种放荡不羁的肆意,无往而不利,常常能讨到女孩子的欢心。不过似乎在步凉身上,面对着慕灵,步凉这种套路就不怎么管用了。 慕灵的碎发很长,盖住了那双眸子,步凉看不到那双眼睛里面到底是什么样的意绪。 慕灵本想生气来着,她很不理解为何步凉突然抓着她的手臂,却又一言不发。看着那张满是络腮胡子,天真甚至有些可笑的脸,慕灵竟然觉得自己没有办法生气。 反手拽着步凉的手臂,两人又回到了院子里面。 “步凉,有什么要说的吗?” 这是步凉第一次听到慕灵口齿清晰,咬字迅速,更加确信了慕灵是铁了心生气。 “慕灵,我怀疑上头根本就不是要我们差凶手,而是要我们查出来凶手的武器。”步凉手臂从慕灵的手的钳制之下摆脱了出来。 “我们查到了凶手自然就能查出来他的武器了。”慕灵疑惑地看着步凉,她有些不明白,这两者之间有什么样的区别。 步凉吸了口气,说道:“上面的人,他们根本不在乎这些死了的人是谁,他们更在乎的是,凶手的武器,如果只是为了查案,他们自然不会动用锦衣卫之后再动用暗部。那些死要面子的老狐狸,这样舍得拉下脸来,必然是有所贪。” “那他们为何不直接要求我们把武器找到?”慕灵蹙了蹙眉头,她并不精通武器之道,却能以局外人的身份入局。看得透,说不穿。 “嗯?嗯,那大概是因为,他们觉得这个持有武器的人,是个珍贵的人才,所以想要既拿到武器,又得到这个人。”步凉仰着头,若有所思。 慕灵撇了撇嘴,“从武器入手比从死人身上入手会更加困难。” “谁说的?”步凉笑了笑,“我们不懂,可是有人会懂这武器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那人是谁?” “兵部尚书的大女儿,裴友儿。这个丫头可是对武器精通地很,只要把伤口给她看,她就能明白到底是个什么武器造成的伤害。”步凉两眼放光,津津有味地说道。 “即便可能是未知的武器吗?”慕灵缓慢地说道,看向步凉,突然冷笑了一声。 步凉揉了揉头发,喃喃道:“这个,我就不知了,不过友儿在武器方面很有造诣,应该能给我们一些提示。” 步凉回了房间,拿毛笔把昨晚见过的两具尸体的伤口绘制了下来,包括伤口的长度,宽度,横截面形状。待到上面的笔墨被烘干了之后,就把纸叠好了,塞在了怀里。 “慕灵,我把这信带给友儿,问清楚就回来,你在院子里等我,我下午就回来。”步凉说这话时,也没有注意到慕灵有些暗淡的神情,埋头就冲出了房门。 步凉此番离开,不仅仅是为了破案,还有另外一层原因,她已经好几天没有见到从前的朋友们了。自从离开了暗部的大本营,她早就心中盘算着,想要找机会甩开慕灵,和朋友们见上一面。离开太久,她会忘记,自己是一个叫微生凉的人。 第101章 步凉刚刚跑出房门,就被慕灵叫住了。 “如果因为你暴露了暗部你就必死无疑了。” 语气还是和寻常一样,可那缓缓慢慢的调子里,步凉却是觉察到了慕灵的认真。顿住了脚步,回头对着慕灵笑了笑,说道:“放心吧,我自有分寸。你在院子里等我就是了。” 慕灵攥着手心,她很害怕,步凉如果走到光亮的地方,就会不想回到这黑暗里。 和步凉相处这几日,慕灵也看明白了步凉的不同之处。 步凉没有所有暗卫都具备的技能,诸如易容术,藏匿术,也没有暗卫的职业习惯,诸如随身带些不入流的药包,不和其他人同床共寝。可是她手上的茧子,却是布满了指尖,那是她常年练武的证明。步凉的脚步也轻,虽不能说是神出鬼没,踏雪无痕倒是有的。 慕灵早已习惯暗卫之间的冷心冷情,像步凉这样心怀热忱的,是独一份。慕灵的眼中带着偏执的光,这独一份,她要了,谁也抢不得,谁也拿不去。 日中之时,翰林书院的众学子纷纷坐上自家马车回家了。 步凉躲在巷子的转弯口,摸着自己下巴那把络腮胡子,思忖着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这信交给裴友儿。步凉说得对,毕竟她也是加入了暗部的人,不该和这些京城的朋友们有所纠葛了,那样对彼此都不好。 “有木名丹桂,四时香馥馥。”卖花的小姑娘,提着一个小篮子,脚步轻快地从步凉面前走过。声音朗朗然,配上那馥郁的桂花香,便是无心买花的人,目光也忍不住流连。 那小姑娘踮起脚,把那一束的桂花递给了那车上的小姐,车里的丫鬟似是嘟囔了几句,却是转而眉开眼笑地下车,给那小姑娘几枚铜钱。 卖花的小姑娘在那一片马车之间走着。人家见她是个小姑娘,也不恼她随处乱走。也有几个好心的小姐,也买了几束桂花。 小姑娘又走到了原先送花的那一辆马车。说来也是奇怪,这马车在路旁停了许久,却是迟迟未启程。那小姐十指纤纤,把一块糕点包在帕子里面,递给了那小姑娘。那小姑娘欢呼雀跃地接了,道了好几句的“谢谢美人姐姐。” 那小姐声音如黄莺婉转,道了句不必谢。接着就是马车扬尘而去的情景。 众人只当是这丫头生地可怜,得了那富贵人家小姐的怜爱,全然不曾想过有其他。 步凉在巷子的阴暗处接过了那丫头的糕点,连同帕子塞在了怀里。满是络腮胡子的脸对那卖花小姑娘笑了笑,笑容竟然有些鲁莽的可爱。又递给了她二十块铜板,嘱托了一句,“把钱放好了,莫被人瞅见了。” 待到那小姑娘走远了,步凉才往那巷子深处走去。中午刚过,下午将至了,她得尽快回去,要是慕灵恼了,那可就糟糕了。 怀里的帕子包着糕点,正是裴友儿给她的回复。 离开京城这些日子,其实步凉也好奇,将军府是怎么对外解释她失踪的事情的。出门历练?外出游玩?最差的,不会是离家出走吧? 步凉摇了摇头,一时间思绪混乱。 罢了,与其担心旁人怎么想,还不如她尽快完成几个任务,和暗部里面的人处好关系。唯有如此,才能早日归来,成为名副其实的将军府嫡长女,将军府的继承人。 第102章 想着慕灵说不定还在院子里等着她,兴许还没吃饭,步凉在路旁买了两包枸杞桂花糕。 桂花糕软且香,倒是有些像慕灵。 步凉回到了两人所在的院子,把桂花糕放在桌子上,里里外外看了个遍,也没有看到慕灵的踪迹。 不由得喊了几声:“慕灵,慕灵,小灵儿,小灵子哎。” 慕灵原先是不想理步凉的,从步凉离开去找她那京城朋友裴友儿的时候,一把无名火就在慕灵胸膛熊熊燃烧了起来。其实早在步凉进屋的时候,慕灵就察觉到她的气息,只是脾性上来了,不仅不愿意搭理步凉,反而刻意把自己的气息掩藏了起来,连呼吸也淡了几分。 步凉一看找不到慕灵,有些着急,以为出了什么事情,反倒开始在院子里面看起了足迹。 慕灵就躺在那树枝上,茂密的树叶,横竖交错的枝桠正巧把她娇小的身形挡住。透过那叶子之间的空隙,慕灵就看着步凉这个大傻子在院子里面瞎跑。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小灵儿的时候,她的心似乎是软成了一片,连带着眼中狠厉的颜色都温和了几分。 步凉是真的急了,她想着,慕灵是不是生气了,故意躲着她,还是当真被人掳走了?像暗部这种坏事做尽的组织,虽然知名度不高,但是在京城应该是树敌不少。 步凉眉头蹙了蹙,揉了揉发痛的太阳穴,抬头四处望着,一脸茫然。 慕灵也玩够了,虽然看着步凉像个没头苍蝇到处晃,她确实是心生欢喜,不过再玩下去,大概恼了的人,就要换成是步凉了。 慕灵把衣服的下摆往下一扔,步凉注意到了树上的那一抹衣角,总算是找到了。 步凉只当慕灵是睡得太沉,没听见她的喊声。在树下侧仰头看了一会儿,依旧是没看见慕灵的眼睛。 步凉坐在树下的凳子上,从怀里掏出了糕点,糕点中间有一道裂痕,轻轻一掰,里面赫然是一张纸条。步凉看完后,面色很难看,手不知不觉地攥紧了,血管里面血液充盈,好似要炸裂了一般。 慕灵一惊,从树上一跃而下,接过了步凉手中的纸条。步凉试图抢过纸条,却被慕灵先一步拿走了。 纸条上面赫然写着:久不见微生君,思念甚笃。此器物乃家父新造,暂无人知,奈何奸诈小人作祟,以之为作奸犯科之事,友儿竟不晓。万望珍重。 慕灵叹道:“武器竟然是兵部尚书造出来的那就不必烦忧了。” 步凉注视着慕灵:“慕灵,我们把凶手抓到,就说武器是他造的,把兵部尚书隐瞒下来,如何?” 慕灵蹙了蹙眉,问道:“兵部尚书是为朝廷办事如果陛下知道武器是他建造的说不定还会嘉奖他。” 步凉声音冷若沉冰:“还有可能会满门抄斩。慕灵你有所不知,漠北和南国刚刚签署了停战协议,相约百年不再战。若是这样的神兵利器出来,天下生灵,难免再遭荼害。兵部尚书也是存心隐瞒,如果陛下知晓了,必定会一劳永逸,把兵部尚书杀了,把图纸留下来。” “兵部尚书说不定会造出更强大的武器为何要杀?” 步凉笑出了声,说道:“因为我们的这位陛下,并不是好大喜功的人,他想要的,不过是他在位之时,风调雨顺,百姓平安喜乐。所以,那些可能会危害这一切的人,都要被打压,杀害。”包括我的父亲,这句话,藏在了步凉的喉咙里面。 “他倒是可笑若是有一日南国弱小了谁还会拿着那一张纸不放?” “慕灵你说的不错,他很天真。所以,这兵部尚书的命,我们便护下吧。” “不。”慕灵摇了摇头,面色冷酷。 第103章 步凉惊讶于慕灵也有这样刚硬的一面,敛下了眸中的意绪,不语。 她也知道,这样的要求确实苛刻近乎无理,即便慕灵拒绝了她,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两人面对面坐了下来,相对无言,一时间气氛凝滞了下来,迫切地需要些什么,来打破这份尴尬。 步凉想起来先前在街上买的枸杞桂花糕,起身去屋里拿了过来。又回到了石桌旁,把油纸包上面的带子解开,递到了慕灵的面前。 白色的方块状糕点,点缀着红彤彤的枸杞。慕灵放在膝盖上的手,不由自主地颤动了一下,有多久了,没人会再回来的时候,念及她,更别说给她带上什么吃食。抬起手,拿起一块桂花糕,细细地咀嚼着。 白白软软的桂花糕,初入口时,口感有些黏,吃到中间的时候,有细碎的桂花花瓣,吃到最后,只余下了满嘴的清香。 慕灵吃地很认真,步凉就撑着头看着。阳光正好,岁月安然。 慕灵吃完了所有的桂花糕,肚子也被填的饱了,似乎也就没有那般生气了。 现在的她们,只需要一个契机,等到贼人主动现身,再次作案,把他抓到,这一起死亡调查就可以结束了。 武器虽然威力巨大,射程远,但是人眼要瞄准,一击必中,就必定要出现在一定的范围之内。 下午的时候,两人一同去把受害人的身份调查了一遍,关联上了兵部尚书府。果不其然,发现了其中的共同之处。死去的这些人中,有几年前尚书府家的老奴,也有前些日子被辞退的仆从,至于正三品的紫金光禄大夫和那正四品的太常少卿,则是和那兵部尚书府的三小姐有过退婚的纠纷。 退婚的缘由倒也不是兵部尚书府的三小姐不好,而是这两家的子弟都是混不吝的小子,女子高嫁,男子低娶,身份也是不相当,于是乎,黄了两桩子的婚事,这倒也是京城的独一份,女儿家的声明难免有损。 步凉觉得这事情肯定和将军府的三小姐是相关的,那个裴以寒先前拦过她的马车,倒是个胸大屁股翘身材很好的女子,不过心机不可谓是不深沉,一个劲地攀附他人,欲望和野心昭显于表面。而且,作为一个庶出小姐,能在主母眼皮子底下,从乡下的农庄回到京城,手段还是有一些的。 当天晚上,慕灵和步凉一同去了兵部尚书府外面蹲点。 夜晚的京城不可谓不热闹,尤其是高官富人所在的这一块地,各种各样的死士,暗卫,飞檐走壁,有时候在一家的屋瓦上,两个暗卫相遇还要打个招呼,他们忙于各种事情,例如送密信,投毒谋杀,偷听墙角什么的。 步凉和慕灵抱着膝盖,蹲在兵部尚书府外面的树枝上。她们溜达了一圈,今夜只有这个侧门的防卫比另外几个门的守卫要少上一些。 果不其然等到了大半夜,等到了一个戴着黑色斗篷的人,一顾三盼,出了兵部尚书府的侧门。 两人悄无声息地尾随了上去,斗篷人在一个深巷里面停了下来,一个高大的蒙面男人从阴影里面现身。斗篷人低声说了些什么,蒙面男人点了点头。那蒙面男人近乎虔诚地吻了一下斗篷人的手,被斗篷人甩开了。 步凉和慕灵对了一下眼神,步凉手中握着匕首,调动内力冲向了蒙面男人。 慕灵也毫不犹豫地紧跟着步凉的脚步,毫不犹豫地拧折了那斗篷人的双手,腿轻松地踩在了斗篷人的膝盖,斗篷人倒在地上痛苦地喊疼,竟然是个女子的声音,慕灵把她的斗篷揭开。因为痛苦而狰狞得到面孔,便完整地暴露在了空气之中。 步凉和这个蒙面男人的武功完全是两种境界,但是这男人的招式却是阴毒至极,招招是冲着要害去的,一时间竟然僵持不下。 步凉目光一紧,也不防御了,调动起全身的内力,出手狠辣起来,上打正胸肋下用,转身摆莲护腿进,趁着蒙面男人侧身躲这侧踢,匕首毫不犹豫地冲着眼睛扔了过去,那蒙面男人也是有两把刷子的,徒手抓住了匕首,用内力稳住之后,巧劲一转,把匕首反手握住,冲着步凉冲了过来,这一招带着势如破竹的杀意。 慕灵眼神暗了暗,踢脚踹向了斗篷人的腹部,这一脚也是带上了杀意,斗篷人惊呼一声。蒙面男人的气息乱了一分。 步凉撸起了袖子,一把匕首落在了手里,拔开了刀鞘,这把匕首不是别的,正是无影刀。蒙面男人的匕首近在咫尺之间,此时正是生死攸关,无影红光乍现,锐利的刀刃破风而出,脱出手,刺入了蒙面男人的手臂。 两把匕首同时落在了地上,发出低沉的响声。 步凉气血翻涌,噗的一声吐出了一口鲜血。慕灵也不管那倒地不起,疼得一直哼哼的斗篷人,快步跑了过来,把蒙面男人的穴位封住,让他调用不了内力。 此时已经是东方鱼肚白,尘埃落定。 第104章 那一日慕灵“借”了人家一辆马车,把这几个伤残的家伙运回了院子,又还了回去。 那斗篷女子哭喊个不停,步凉一看,咧开嘴笑了,还真是那兵部尚书府的三小姐,裴以寒。不过那裴以寒看了许久也没认出她。不过也是,步凉现在脸上还贴着人皮面具,在旁人眼中,看起来还是个长着络腮胡子的大叔。 回了院子,慕灵几鞭子下去,说了几句唬人的话,那裴以寒耐不住苦痛,倒是都招了。 谁又能想到,这京城的连环杀人案,都是因为一个官家小姐一己私欲。 步凉也能理解,谁都想像是那话本子里头的人,欺负自己的,侮辱自己的,都下地狱,赶快去死。不过现实终究和话本子是两样的,一报还一报,刑罚自有官府仲裁。别人欺侮你,你却取了别人的性命,最后还是得拿着自己的命来还这因果。 那蒙面男子被慕灵抽了几鞭子还是什么都不说,倒也真是个硬骨头。不过从他的神情也能看出来,是对裴以寒情根深种,却被无情伤害了。 步凉因为打架,内息还有些不稳,就坐在桌旁,翘着腿,喝着水,看着慕灵在那拷问。颇有兴味地在那里吟诗作赋,“多情却被无情恼,今夜还如昨夜长。”慕灵轻飘飘地看了过来,步凉虽然看不到慕灵的眼神,但是想必是不善的,识相地闭了嘴。 慕灵拷问了一些基本的情况,确定作案的就他们两人,便把那蒙面男和裴以寒两人也带到了密道里面。清理干净两人的生活痕迹,便带着步凉一同进入了密道。 依旧是那条急速的隧道,这一次,步凉比先前泰然地多,不过一路上裴以寒倒是哭闹不已。慕灵后悔极了,就应该把裴以寒的哑穴点了,这哭嚎的声音,听得她耳朵都在震。 隧道里面多毒气,吸入了之后,心肺受损,不过一个月就会一命呜呼。 回到暗部之后,步凉和慕灵把裴以寒和蒙面男子送到了诏狱,拷上刑具,等着温先生审问。 接着两人去了药房。周先生还是坐在他的轮椅上,眉眼间都是冷漠和凉薄,看到两人来了,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神情,给两人递上了两枚解药,便继续埋头在那里研磨药草。 这个时候已经是树荫满地的日当午了,其他的暗卫都还在外面做任务,尚未归来。 慕灵算了一下,她们竟然只花费了五天,就把调查完成了。深沉的目光落在步凉身上,这次的任务,是她最轻松的一次了。看死尸的时候,有步凉在一旁陪着。调查的时候,有步凉去找熟人。饿了的时候,有步凉带吃食。打架的时候,有步凉冲在前面。 “步凉,步凉,步凉…”慕灵心里悄悄地念着这个名字,似乎要通过这个名字,把这个人都嚼碎,看清楚,品味一番,吃掉。 两人吃了解药,就在她们的茅草屋里面睡大觉。昨夜一宿没睡,就为了抓那两个连环杀人犯。本以为并无疲惫之感,沾上枕头时,却是睡得昏沉。 第105章 从死亡调查的任务过去已经有几日了,上面也没有委派任务给步凉和慕灵。其余的人还在各自奔走,完成任务中。这时候,整个暗部的大本营就她们二人还有先生们,平日里偶尔打个照面。 这几日步凉也没有闲着,一直跟着慕灵学习易容术。直到接触到了易容术,步凉才明白了慕灵之前对她的易容,真真是登峰造极。想到她之前还说慕灵把她易容地太丑了,还埋怨了一番,当真是没心没肺,不由得摸了摸鼻子。 易容术的高端境界,不是易容易形,而是通过对人外貌的改变,改变整个人的气质。步凉觉得,慕灵的易容术,在把人变得猥琐这一块,颇有建树。易容的材料有许多,动物的组织,毛发,植物的根茎,叶片,各种泥土,胭脂水粉,皆可。 步凉跟着慕灵学了几天,只会了一招,把黄泥往脸上糊一层,炭笔把眉毛拉粗,在点个小黑痣,妥妥的猥琐,一般人都看了一眼都会害眼睛,不会愿意再看上第二眼了。 不知道是不是步凉的错觉,慕灵看到自己手足无措地捯饬那些瓶瓶罐罐,粉末泥土时,整个人都透着温和的笑意,即便那张被头发遮蔽住大半面孔上,没有什么特别的神情。 想起她们初见的时候,她是那般的羞涩内敛,现在熟悉了,相处起来却也是默契而舒服。 从前的微生凉,无论在书院里面处了多少朋友,彼此都是知根知底的,相处起来总是带着拘谨。无论是谁,都带着客套的疏离,不远不近。恰到好处,不到深处。像她们这些锦衣玉食供着的人,奢求太多,会被耻笑的。 当她成为步凉的时候,她已经不再是从前的她了。她就是一个寻常的暗卫,和自己的同伴一起去做任务,同生共死,在这个国家的阴暗面寻求光明。这样也没什么不好,比起一直思考着要如何生活,如何度过每一日漫长的时光,每一日都被人安排的妥妥当当,连自己的命都不是自己管得了的,也没什么不好,省去了不少思考的精力。 步凉也渐渐从慕灵那里了解到了一些事情,譬如暗部有一座山,里面有几百个孩童,就在山上接受训练,相互比拼,生死无论。三年之后,优胜劣汰,选出百人分派到各处,其中最优异的人,驻守在京城,说是最后会封官加爵,光宗耀祖。 慕灵嘴角露出一丝苦笑,他们这样游走在黑暗里面的人,又怎么会封官加爵,光宗耀祖?不,她连祖先都没有了。 步凉听得心惊肉跳,慕灵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姑娘,在经历这些事情的时候,她的年龄,还不过十岁罢了。 不由得握住了慕灵的手,千言万语最后一句也没说出来。 慕灵说道:“手上有泥土。” 步凉尴尬地笑了笑,看着慕灵被自己握得一手泥的双手,习惯性地想挠挠头,却是被慕灵迅捷地拽住了手。 “洗洗罢。”,慕灵说道,转身出了房门。 回来的时候,慕灵疤痕遍布的双手,稳妥地端着一个铁盆,里面是清澈冰凉的水。 两人相对无言,唯有步凉在那里洗手,水声在哗哗作响。 一时间,到底是谁的心曲被扰乱,掀起了惊涛骇浪,倒也不知。 第106章 “天公地母,佑我国土。啧啧啧,当真是猖狂至极。”步凉抱着马车的边缘,身体随着马车颠着,五脏六腑都在那晃,却还面色淡定,嘴里还在调侃着。 说这话时,他们已经离开了京城的范围,在前往江南的路上。这次的任务危险性高,难度系数大,暗部一共派遣了四个人前往,也就是两个小组,步凉和慕灵,芥子和须弥。 芥子和须弥两人是孪生兄弟,长得如出一辙,不过性格却是截然相反。芥子为兄长,是个爱开玩笑,混不吝的家伙,不时就讲几个黄段子给众人听。须弥性子静,心思精巧细致,是弟弟。 行程开始的时候,众人都很拘束,大家客客气气的,规规矩矩的。行程没过两日,芥子和步凉两个话痨就聊起来了,谈天说地,灵异鬼怪。行程又过了两日,这两人开始狼狈为奸,讲戏文画本子。 每当芥子开始讲戏文里面的黄段子,须弥就红了脸,喊一声,“哥哥。”芥子一听,就放低音量,在那里和步凉窃窃私语。 慕灵早就习惯了步凉这脾性,看着被芥子气得脸红的须弥,反而还会安慰几句。须弥后来看着两人臭味相投,一副相识恨晚的模样,选择性地无视了两人,反倒和慕灵交流起了易容之术。 这一日步凉和芥子难得聊到了正事:他们此次的任务。 从前步凉还在将军府的时候,就看过明确的情报。明莲教,当前南国内最大的民间宗教组织,对外宣称信奉佛教,不过内里却是干着叛国的勾当。当时她对这消息不甚在意,想着朝廷早晚会把这组织给剿灭了。 自成一教,就已经是触犯朝廷的逆鳞了。教会不同于帮会和镖局,这是一种以修行为目的的宗教组织,内中的成员大多为教徒,有着共同的信仰、共同的理念,于规律约束方面较之其它组织为严。 不过步凉也没想到陛下竟然仁慈到了如此地步,放任明莲教的发展壮大。暗部内部消息宣称,明莲教已经控制了整个江南地区的大小官员,赋税民生。这一次,他们就是要潜入明莲教高层调查清楚,明莲教的实际规模,潜在的兵力,财力。 周先生给他们制成了半年的解药,让他们在半年内完成任务。不过该怎么潜入高层倒是个问题,有的人穷其一生都坐不到高位,现在让他们半年就完成,不是强人所难又是什么? 步凉在那感叹明莲教的口号,不仅傻气,还很没水平,于是便有了开头的那一幕。 芥子在那笑道:“哎,步凉,那如果你是明莲教的老大,你给他们起什么口号?” 步凉抱着马车车壁,抬头看了看天,认真地答道:“若是我的话,就叫天王盖地虎,宝塔镇河妖。威猛霸气,不失诙谐。” 众人失笑,也不知道步凉的脑子里到底在想着一些什么,每日都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 步凉眨了眨眼睛,笑着问道,“那芥子你要是起口号,起个什么?” 芥子想了想,答道:“雄霸天下,一统江山。” 马车里的慕灵看到须弥的唇色似乎因为这句玩笑话白了几分,这种大逆不道的混话,也就芥子和步凉两人,敢放肆地在这谈论了。不由得嘴角勾起,心中暗道,步凉可真是…… 步凉匀出来一只手,拍了拍芥子的肩膀,说道,“这敢情好,到江南的时候,芥子你就去明莲教的宣传部门看看,说不定人家就收了你这个人才。” 芥子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气氛依旧是那般欢腾,众人也并未因为这句话,就败坏了此行的兴致,毕竟轻松的,也就只有这赶路的时光,接下来都是勾心斗角,万事小心了。 第107章 一辆再也寻常不过的马车,行驶在石板搭建成的车道上,车轮压在石板上,发出低沉的声响。驾车的人面孔也是再寻常不过,浓眉细眼,大鼻子,看起来脾气很好的样子。 这时候,天空中正下着蒙蒙细雨,天地万物都在这雨中看不真切。岸边的垂柳是一片绿,水上画舫上的姑娘是一片嫣红,雕梁画栋是一片黑白交织。一切都带着平静的祥和,不争不抢,不吵不闹。 甚至让除了步凉之外的人产生了一种错觉,这样的温柔乡,哪里需要他们来加以调查,哪怕是在这里生老病死都是美满。 在客栈的一个房间里面,众人进行了最后的商议。 为了缩小目标,四个人决定分头行动,哪怕只要有一个人打入明莲教的高层,他们最后也都能完成任务。任务期限为半年,他们两个月后的今日再在这个客栈见一次面,互相沟通情报。把毒药,春药,蒙汗药,银票分成四份,每个人身上各自藏了一份。 考虑到明莲教是一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慕灵对众人脸上的易容进行了调整,这一次的易容,都是把大家往着面黄肌瘦的正人君子方向捯饬的。用的更是暗部珍贵的皮面具,据说是周先生从某种动物的皮层里面提炼出来的,薄而轻,贴在脸上再易容,更加了无痕迹,即便是高手,也不一定能看出来痕迹。 暗部给他们四人伪造的通关文牒,把四人的身世都描述成是贫困县的逃荒难民,卖的一手好惨。 须弥蹙了蹙眉,说道:“我们的武功和内力又该怎么解释?” 四个人都沉默了下来。 片刻之后,芥子说道:“武功就说是行走江湖的时候,跟着大侠学的。” 步凉眨了眨眼,“那我就说是在峨眉派偷师学艺学的,毕竟我的确去峨眉派学过几个月。” 慕灵摊了摊手,羞涩地笑了笑,“我就假装成哑巴吧,想必也不会有人特地问我的。” 须弥眼巴巴地看着三人,他现在发现,这个世界上难以理解的不仅仅是他哥哥芥子,还有步凉和慕灵。 须弥叹了口气,揉了揉发痛的脑壳,说道:“那我便说是流落在外,被大户人家买去做看家护卫,顺带学了武功。” 芥子拍了拍须弥的肩膀,颇为自豪地看着须弥。他从未想过自己极为正经的弟弟,有朝一日能面不改色地说出谎话。真是活久见了,活着活着就有点不知道的惊喜了。 商量好之后,四人便分头行动了。须弥第一个离开客栈,过了两刻钟之后,芥子也离开了。 慕灵和步凉面对面坐着,那双被碎发遮掩住的眼睛,似乎看了步凉许久。对着步凉道了句多保重,步凉笑着点了点头。慕灵也离开了。 客栈的入住登记,是步凉的路引,也是付了一晚上的住宿费。步凉也不着急离开,省得惹人心疑,便在客栈里住了下来。 步凉摸了摸脸上滑腻的面具,对着镜子瞧着。这副面孔,和原本的她是完全不同的。眉眼间透露出凛然正气,嘴唇轻薄,带着点薄情的意味。不知道慕灵是出于怎样的考量,左半边的脸上,还有一道不深不浅的疤痕,使得这副面孔带上了一些狰狞和不易接近。 第108章 入夜的时候,步凉又去做了回梁上君子,夜访明莲教分坛。在分坛坛主的屋顶,步凉顶着夜风,见到了不少辣眼睛的画面,说是纸醉金迷,酒池肉林也不为过。 在步凉看来,这分坛坛主就是个酒囊饭袋,要是依靠的他,这明莲教早就被灭了,还哪能发展成当今的形势,内心不乏轻蔑。 看了大半夜的活春宫,就是一块肥肉抱着一块瘦肉滚来滚去,再配上几声猪叫,着实不是很美观,眼睛都看得疼。后半夜,步凉觉着也没法子探听到什么消息了,便回了客栈休息。 在试图打入明莲教内部之前,步凉打算把各大分坛的底细摸清楚,到时候开展行动才能事半功倍,不会因为一无所知而行动受阻。夜晚,是藏污纳垢最好的时间,也是道貌岸然的人,露出真面目的时候。 像步凉现在,一身布衣,一无所有,要想在半年内成功上位成明莲教核心人物,无非有四种渠道,一来是找个位高权重,存在感低的明莲教长老,先在他身边潜藏一段时间,把他咔嚓了,自己再伪装上去,二来是找个有野心的新秀,把他扶持上位,然后自己就成了功臣了,三来是给明莲教的头目做心腹,时间一久了,什么机密消息不是手到擒来,四来是凭借过人的才能和魅力,被上级重视,破例提拔。 步凉觉得这几种法子都不适合她,太过劳心劳力,不如另辟蹊径,把明莲教的头目绑了,严刑拷打,什么消息问不出来。这样想着,步凉抱着她的小被子,嘿嘿嘿地笑了,喜滋滋地入睡了。 第二日在外吃早饭时,步凉听到隔壁桌上的两个人在那兴高采烈地聊着,说是明莲教的一个分教主在枫山上开设讲坛,还要收嫡传徒弟。 步凉面不改色地吃着饭,心思却早就放在了他们的谈话上。吃完了饭,结了银子。步凉就跟着街上的人群,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周围的人兴高采烈地谈论着明莲教的教,什么,人在爱欲之中独生独死,独去独来。苦乐自当,无有代者,又什么,佛言,爱欲莫甚于色。色之为欲,其大无外,赖有一矣,若使二同,普天之人,无能为道者矣。 步凉睁着一双死鱼眼,毫无兴趣地出着一只耳朵听着。她觉得这明莲教也不能说是彻底的有弊无利,连拄着拐杖的大娘他们都能教会几句佛法。这样的成就,朝廷可是做不到的。 不过佛也罢,魔也罢,地狱也罢,与她何干,她不过就是个凡人,每日吃饱喝足,过好自己的日子就是了,想得那般深远,只不过是给自己徒增烦恼。 走了有半个时辰,终于到了枫山。步凉也不是真的打算听那分坛主讲授教法,她若是被洗脑了,那还怎么完成任务。这样想着,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信众的队伍,一个闪身,到了枫树林里。 江南和京城不同,水土温和,没有狂风,亦无骤雨。 枫树林的深处,阳光不及的地方,火红的枫叶上还残余着冷霜。 步凉抬头望了望,白云深处,黑底白莲的旗帜若隐若现,随风漂浮,那大概就是讲坛所设之处了。 第109章 步凉穿过枫树林,绕了许多的路,才总算到了山顶。 高高的法坛上,一个白衣男子端坐于其上,四周的黑底白莲的旗帜随风而动,下面的信徒虔诚地仰望着他,配上这满山的云雾,当真是烨然若神人也。青年的声音缥缈而温和,宛若江南烟雨朦胧,潜移默化地沁人心脾,让人不由自主就去相信,极有穿透力。 步凉本能地觉得,这人是个狠角色。本不想听他论道的心思一变,想着听听也无妨,反正她也不信。 青年嘴角挂着慈悲而怜悯的笑容,“佛言:有人患淫不止,欲自断阴。佛谓之曰:若断其阴,不如断心。心如功曹,功曹若止,从者都息。邪心不止,断阴何益?佛为说偈:欲生于汝意,意以思想生,二心各寂静,非色亦非行。佛言:此偈是迦叶佛说。” 步凉在潜意识之下,双腿并拢,面色逐渐暗沉,石化,皲裂。目光凝滞地看着那青年,心想这人脑子是不是有问题,佛说过这话吗?环顾四周,女信众若有所得,面色不变,不住地点头。男信众也在那点头。 难道是她读的书少,把这话理解错了?步凉捏了捏自己的手,觉得有些疼,脑子也清醒了一些,没有那么蒙了。 步凉觉得自己是到了一群疯子当中,而自己,就是这群疯子里面的唯一的正常人。不,不是疯子,是傻子,一群傻子。步凉低下身子,悄无声息地往后退了两步,身形迅速地闪退,隐匿到了枫树林子之中。 不知道是不是步凉的错觉,青年的目光似乎落在了她的身上,冷酷冰冷,如坠深冰之中,全然不同于他嘴边那一抹温煦如风的笑容。 步凉头也不回地往着枫叶林深处走去。她可不想继续和这群傻子和傻子头子待下去了,毒害心灵,拉低智商。 远上寒山,石径斜,枫林的深处,依稀可见黑色的檐角高高飞起。 向着檐角的方向走去,约莫几盏茶的时间,到了一座坐落在半山腰上的寺庙。 脑海里一个场景一闪而过,依旧是那个女将军,穿着布衣,雄姿英发,跪拜在佛祖之下,脸上带着随意的笑容,就像是跪拜这样的动作,也没有让人感到她对佛祖半分的虔诚,甚至,还带些不可一世的轻蔑。 步凉摇了摇头,已经许久没有再想起那个女将军了,为何此情此景却又挂念起了她。不由得苦笑,难道她前世是个女将军,结果孟婆汤没喝够,所以这辈子还记得那上辈子的事情。 不过她和那个女将军是不同的,对于佛家,她是有些信的,只不过是因人而异。若是得道高僧的话,便是信上九分,若是拿着佛家名号坑蒙拐骗的,便是连办分也不信。跪拜佛祖铜像时,她也是诚心诚意,想讨要个平安的。 寺庙的墙壁有些褪色,明黄的色彩被风雨侵袭,最后只剩下暗黄。屋檐上的许多的瓦片,都已经缺失,露出下面的稻草。 寺门开着,无人守,倒也干净整洁。 步凉进了寺院,见到了一个梳着高垂髻,穿着鹅黄色襦裙的小姑娘,坐在石桌上,用红色的信笺在写着些什么。 听到她的脚步声,偏过头来看着她,倒也不怕,反倒眉眼弯弯地问道:“这个小姐姐我曾见过,姐姐叫什么名字。” 步凉偏着头,瞥到了桌上的红信笺,答道:“风停。风停千里外,谁寄信笺来。” 第110章 分明是个不过八九岁的小姑娘,眉眼却已初长成,一颦一笑都带着婉转润泽的韵味。 步凉的心弦莫名地被触动,这几日,她见过不少江南美人,却都不及这姑娘三分的色彩。今夕何夕,见此粲者。光是看着她在那坐着不言语,便能感受到山光水色,春光怅惋,笛声清悦。 步凉说道:“你又唤作什么?” 那小姑娘嘴角勾起一抹温柔的笑容,答道:“左右不过是个称呼,萍水相逢,我见你心生欢喜,你便是叫我阿猫阿狗,我也不恼。” 这个场景,在往后的日子里,经常出现在步凉的梦境中,不过那时,早已是一别经年,物是人非。 步凉怔了怔,笑道:“你这样的风姿艳绝的人物,若是没有个与之相配的名字,反倒是埋汰了。” 小姑娘并未回答,面上却依旧是云淡风清。 步凉看了看天空,已经是正午了,她也该去吃中饭了,转身便要离开。萍水相逢,都是过客。而且她现在的身份复杂又危险,还是不要和别人扯上关系的好。 迈出寺门,拾级而下,步凉与先前在法坛上见到的分坛主打了一个照面。两人擦肩而过的时候,彼此都察觉到对方有一丝停顿,转而装作没见过那般,大路两边,各走一边。 白云生路过步凉之后,原本清冷的容颜立刻变了个模样,有些狠厉阴鸷。在讲授佛法的时候,所有人都被他糊弄地如痴如醉,对他顶礼膜拜,唯有坐在最后面的她,一脸鄙夷和不可思议,还中途走了,真是对他明莲教第一分坛主的侮辱。 步凉当然不知道这人心里那么多九曲十八弯,在她看来,自己不过是听江湖骗子在那扯牛皮,听不下去走了罢了。 白云生收敛了意绪,依旧是那般凛然不可轻的高人形象,进入了寺庙中。 鹅黄裙子的小姑娘头也不抬地在红色信笺上写写画画着一些东西。 白云生撩起白色的衣摆,规规矩矩地叩拜在了小姑娘的面前,神情卑微而谨慎,甚至连呼吸都在刻意地放缓放轻。 良久之后,小姑娘把信笺折好,扔在了白云生的脑袋上。白云生伸手去接,捧在手上,恭敬地起身,站在了一旁。 “说吧,寻本座是为了何事?不知道本座在这和尚庙里过得很舒服吗?” 白云生垂着头,说道:“教主,有消息称,京城派了暗部的人来江南,要调查明莲教的底细。” 小姑娘依旧是言笑晏晏的样子,“那你还在这做什么?还不去把他们找出来,碎尸万段,以儆效尤。” 白云生面露难色,“教主,这暗部来无影去无踪的,要找出他们,就如同大海捞针。” 小姑娘无谓地笑了,浅笑里带着和年纪不符合的深沉,“若是找不出来,你就可以永远地从本座的眼中离开了。” 白云生身子不由得震颤了一下,他从未质疑过教主所说的话的真实性。早知道就应该让别的坛主来报告这件事情,他现在非但没有捞到功劳,反倒揽了一块烫手山芋。 “是,谨遵教主号令,云生必当把那些人揪出来。” 白云生听到教主喃喃自语道,“真是一个有趣的人。”教主似乎想到了什么人,脸上竟然带上了一些他从未见过的神情,有些怅惘,但更多的,还是他熟悉的神情,贪婪,势在必得。 第111章 偌大的江南,山高水长,落英缤纷。教主要寻一个人…就藏在这江南秋色中。 若是下了心思躲避藏匿,无人会寻到步凉,但她偏偏是个性子有些怠惰的,在暗卫这一行专业技能还不够,于是便给存心找她的明莲教的人找到了。 明莲教的人把步凉所在的客栈团团围住时,步凉还在店中的大堂里吃着菜汤和馒头。 她自然是察觉到了外面许多的人,穿着黑衣白莲纹的衣服,刀剑未出鞘。想着自己最近的小动作还是藏得挺好的,应该不是来抓她的,便放宽了心,继续慢吞吞地吃着她的饭。此处饭甚甜,不得她欢喜。 白纱裙,金缕鞋,似笑非笑的容颜。 步凉听到脚步声,看到桌下的那双金缕鞋,还有白色纱裙的衣角,筷子停了下来,抬头一看,是那日山寺里见到的那个姑娘,今日她的白纱裙上以银线勾勒出了莲花的图案。 考虑到外面层层叠叠的明莲教侍卫,她为何能泰然自若地进来,又穿着这样金贵的衣服,再加上那日在寺门外见到的明莲教分坛主,也不难猜出,这个小姑娘其实是明莲教的一个重要人物,极可能是某个长老,又或者是教主的女儿,孙女什么的。 那小姑娘端坐在步凉的面前,她眸光清凉,就安安静静地看着步凉吃着菜汤和馒头。步凉被这文文弱弱的小姑娘给吓着了,夹着的蘑菇的筷子一抖,蘑菇一不留神就掉到了碗中。 “蘑菇掉到汤里淹死了。” “没事,它很快就会到我的肚子里。”步凉把蘑菇夹住,吃了下去,觉得两人的对话颇傻。 也就在此刻,步凉才觉得,自己面对的是一个八九岁的,还带着些稚气的姑娘,而非一个风姿绰约,早慧的姑娘。 “我原想着你是生于锦衣玉食,钟鸣鼎食之家,不曾想,你竟这般落魄。”声音带着戏谑的笑意。 步凉笑了笑,“不必可怜,与我这种漂泊世间的人,菜汤和馒头也是人间珍馐。” “那你可愿意吃那真正的人间珍馐,那些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 “当然是愿意的,不过我这样平平常常,又没有什么长处的人,可配不上那些珍馐。” “非也,我见着你觉得满心欢喜,这便是你最大的长处了,你应当为此感到满心自豪才是。” 步凉被这话惊地说不出话来了,想她纵横京城十几年,第一次被一个小姑娘调戏,这叫什么事?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她虽然有心进入明莲教高层,但是让她去走和一个小姑娘的裙角关系,那是万万不行,万万不行的。 “你,你…你还小,不懂,日后必定有许多人,你见了也是满心欢喜的。”步凉说这话时,觉得舌头都在绕圈,吐字也吐不清楚了。 “若是不随我走,今日,你踏不出这客栈半步。”依旧是眉眼弯弯的样子,却是没由来地让步凉寒了脊背。 若是她想走,这里哪里有人是她的对手。步凉反感被一个小姑娘威胁,虽然这小姑娘模样挺俊俏的,说话声音也好听,笑起来也挺好看的。 步凉还是很喜欢自己现在这张脸的,若是今天真是冲出重围,难免得杀几个人,触怒了明莲教人,她这张脸就没得用了,还得去找慕灵。想想慕灵冷冰冰的面孔,步凉觉得透心凉。 算了,她投降还不行吗? “成吧,我给你当侍卫行吗?” “暂时就这样吧,你去收拾东西,我在这等你。”小姑娘起身站了起来,拂了拂衣袖,微微笑道。 步凉觉得胸口卡了一股闷气,哒哒哒地上楼,把自己的那几件衣服往包裹里面一塞,到客栈老板那里登记了路引。目光冷淡地看着小姑娘,暗自诽谤,这小姑娘真是个强取豪夺的小姑娘。自己就像是那个蘑菇,不过没有到她自己的肚子里,反而淹死在那小姑娘的手里。 第112章 冥冥之中,步凉就走在这命运的轨迹上,到了命中注定的结点。虽然过程有些不同寻常,出乎意料,但好在最后她还是达成了目的,成为了明莲教教主的贴身护卫。 这就像是一场过于真实的梦境,梦境里面,那个只及步凉胸口的小姑娘是明莲教的教主,这梦过于清晰,也过于虚幻,让步凉不敢相信。 大概上天总是对一小部分的人过于偏爱,不仅给他们倾国倾城的容颜,还要给他们得天独厚的才华,好让他们的内外相配。 那一日步凉问小姑娘叫什么名字,怎么称呼,她还是回了步凉第一次见面时候的话,“我见你心生欢喜,便是叫我阿猫阿狗,我也不恼。” 步凉觉得自己叫阿猫阿狗,倒是真是辱没了小姑娘。自己寒窗苦读那么些年,诸多太师,太保的教导下,竟然连一个恰如其分的名字都取不出来。 小姑娘的美丽,是入了眼睛之后,连同心脏都会跟着雀跃的那种美丽,是见过了之后,会被惊艳地看不惯其他人的相貌。步凉推辞不掉,许诺会给她一个世无其二的名字,不过在那之前,步凉和她身边的人一样,都称呼她为教主。 教主也答应了,然后步凉就被送到这湖心岛里。湖心岛藏在深山茂林之中,湖泊的外面是奇门八卦的阵法,加上各种阴毒的机关。别说是人,就连一只鸟飞过这岛,都会被暗箭射程筛子。 湖心岛上别无所有,仅有竹楼一座,菜园和鸡圈各一个,以及步凉和教主两个人,敢情她这是被教主囚禁了? 步凉看不出教主的武功深浅,更看不出武功路数,这大概只有两种情形,一来是教主的武功过于高深,步凉功力不够看不出来,二来,就是教主根本就没有武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寻常人。她选择性地相信了前者。 步凉坐在湖心岛大树的树枝上,嘴里叼着在路边摘的狗尾巴草,抬头望着天上飘来飘去的白色云朵。 她就纳闷了,为什么教主就缠上了她,难道是觉得自己和她初见之时,说话说得很有水平?那倒也不是。兴许是因为她现如今的这幅尊容比较赏心悦目?算了,她也是有自知之明的。 也是过了好几天,步凉才习惯了现如今的这幅面孔,虽然说不上是丑,不过和漂亮是完全无关的。江湖气息很重,剑眉星目,脸上带着一道显著的疤痕。洗脸的时候,人皮面具虽然不会掉,但偶尔会随着水在脸上动几下,把步凉吓得不轻。 兴许过上几天,教主的小孩子心性过去了,不觉得稀奇了,就会让她收拾收拾包裹滚了。不过在那之前,她得尽快从教主口中得知她想要的明莲教的消息。 在得到她想要的东西之前,步凉愿意成为教主的囚徒。但是,无论这名为湖心岛的牢笼是多么的坚固,有朝一日,她都会打破这禁锢,重获自由。 步凉不曾想过,当囚犯在牢笼里面过得过于安逸的时候,她会再也不愿意离开。哪怕这牢笼荆棘遍布,尸骨成堆。 步凉叼着她的狗尾巴草,轻轻一跃,落在了地上,伸出手掸了掸衣服上的几片叶子。 此时树影斑驳,阳光正好。 第113章 步凉从竹林里面挑了一株轻盈细巧的竹子,掰下来三尺的一段,在手里颠了几下,觉得重量尚可。 在竹楼前的白沙地上拿着那一段竹子比划了起来,竹子在步凉的手里逐渐有了生气,像是一把真正的凶器一般,锐利,敏捷,带着杀意。 步凉想要一把真正的剑,不过按照将军府的规矩,没去过战场的人,就没资格执剑。有朝一日,她会为了得到一把真正的剑,奔赴战场。那把剑不用过于华美,也不必有多大的名声,但是它要有坚韧的刀刃,削铁如泥,还要称手,无论她的那一招拿一式,剑都能和她契合,就像是能够化作身体的一部分一样。 步凉练了一会,觉得拿着这根竹子在这练剑招着实是无趣,脚步停了下来,目光注视着竹子。 教主端着茶杯在竹楼上看着,吹了吹杯口弥漫的热气,觉得步凉的武艺有很多的弊病,不过她可不愿意费力气去帮步凉摆正。步凉的招式虽然简明扼要,但是出手不够利落,也不够狠辣,算不上是杀招,倒是显得有些不伦不类。端着她的茶杯,转身回了房间。 把湖心岛和外界连接起来的,是一个蒙着面,穿着黑袍子,带着白莲图案的人,他也是懂阵法的,不过这人似乎是个哑巴,步凉从未听他回过一句话。每日在固定的时辰送一日三餐,还有的时候,是传送一个檀木盒子,里面放着教主处理教中事务的红色信笺。 教主处理事务的时候,总是关着房门,步凉也识相地躲得远远的,不去吵教主。 唯有吃饭的时候,两人是一起的。 午饭的时候,教主吃着吃着就盯住了她的脸,步凉注意到了教主的目光,放下了筷子,问道:“怎么了,教主?” 教主摇了摇头,脸上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笑着说道:“我在想你如果不叫风停的话,又会叫什么?” 步凉愣了愣,挑了挑眉,仔细数一数,她现在有好几个名字呢,微生凉,步凉,风停。想着左右以后做任务还是要换名字,教主小姑娘对名字又这样执着,那还不如就告诉她步凉这个名字,也算不得欺骗。 “其实我不叫风替你,叫步凉。那一日我见你在那写着红色信笺纸,想起了哪个文人说过的诗句,叫风停千里外,谁寄信笺来。便起了这么个名字糊弄你。”步凉说这话脸上全无羞愧的意思,甚至还带着些自鸣得意。 教主低下头,继续吃饭,很疑惑自己当时是怎么对这样一个有点傻的人感兴趣的?大概是孤单太久,就会难得冲动。 吃完饭后,步凉收拾了碗筷,继续去竹林里面去掰扯竹子练剑术,教主回了房间处理事情。 步凉也有些怜惜教主,明明自己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却要处理明莲教那么多大大小小的事情。想着她八九岁的时候,还在翰林书院里打架斗殴,被将军府的护卫们追着打,每日想着早些下课,摆脱太保们像是苍蝇一样的碎碎念。 步凉幽幽叹了口气,当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岁月不饶人,不由得生出一种人至暮年却一事无成的伤感来。 第114章 黑漆漆的夜晚,没有月色,亦没有星光。 步凉躺在竹子制成的床上,房间内黑漆漆的,只有桌子上那只燃烧殆尽的白色蜡烛,还在发出微弱的光芒,聊胜于无。 步凉侧着身子,看着那只蜡烛燃烧,明明是睡意昏沉,却偏偏睡不着,上下两个眼皮子在打架,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它们才讲和。 竹楼响起了咚咚咚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夜晚显得尤为的清晰,一下下像是踏步在了步凉的心尖子上面。步凉不由得放慢了呼吸,手紧紧攥住了被子的边缘。 教主生活作息极其有规律,大半夜是绝对不会出门的,而且教主的步伐极轻,不像现在的这个步伐,又重又沉,还有些许的拖沓。湖心岛的外面有一圈环绕的湖水,湖水外面是机关重重的林子,别说是有外人进来,就是一只外面的鸟都飞不进来。 都道是山野里面鬼怪多,莫不是被她给碰上了。步凉听着那脚步声越来越重,似乎是在往她的房间这边靠近,腿这时候已经不争气地软了。强行给自己打气,手指颤抖着把枕头下面的匕首拔了出来,藏在了被子的边缘。 鬼神之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譬如今晚,就很邪乎。 那脚步声似乎是顿了顿,停了下来,步凉眼神瞥到了窗户上,隐隐约约有一个黑色的人影,披头散发,这时候一阵刺骨的风不合时宜地吹了过来。步凉的后背都被冷汗浸透。这是她平生第一次遇到灵异事件,要是鬼敢凑过来,她就一刀捅上去。 不过鬼已经死了,捅他还有用吗?步凉欲哭无泪。 黑影离开在了窗前,脚步声渐行渐远。步凉竖着耳朵着,直到那脚步声彻底消失。正在这时,那点微弱的烛光彻底消失了。 步凉脑海中有一根弦,就这么,啪嗒一声,断掉了。睁着眼睛看着黑暗,就是不敢下床再点一根蜡烛,一夜未眠。 第二日清晨,步凉和教主在一起吃早餐。 看着步凉眼底一片青黑的颜色,活像是纵欲过度了。 教主皱了皱眉,问道:“步凉,你昨晚都做什么了?怎么很憔悴的模样?” 步凉睁着一双死鱼眼,有气无力地说道:“教主,真羡慕你精神这么好。昨夜竹楼闹鬼了,把我吓得睡不着。你看看我这黑眼圈,你看看我的小脸蛋。” 教主噗呲一声笑了,说道:“你仔细同本座说说,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把你吓成这样了?” 步凉把昨夜的事情声情并茂,加上动作给教主演示了一遍。添油带醋地把自己的恐惧和害怕描述了一番。 教主笑着说道:“怕是你心里有鬼,怎么本座就没遇到。” 步凉一惊,想着这可能是教主对她的试探,勉强露出个笑容,“我就知道教主你不信我的话,罢了罢了,我自己去想想办法罢。”说罢,颇为凄凉地叹了口气。 教主的筷子在饭碗上敲了一下,敛了敛眉,说道:“你若是真害怕,今晚就睡本座房门外吧。要是遇到鬼了,喊本座一声便是了。” 教主这番话说得很是贴心,步凉就差泪眼盈眶,哭诉衷肠了。 这一日和往常一样,除去三餐,两人依旧是互不干扰,各自做事情。步凉掰扯竹林里面的竹子练剑,教主在书房处理明莲教的事情。不是步凉不愿意去套教主的话,只不过现在时机未到,反而会把她的身份暴露出来。 第115章 这一夜,月光如水。 步凉带着一床的被子,靠在教主房间外的墙壁上睡觉。好在竹楼气温适宜,夜晚不会过于寒冷,要不然大半夜睡在外面,即便是步凉这样的习武之人,也免不了要受风寒。 步凉身上带好了一把匕首,袖子里还藏匿着蒙汗药,若是那鬼来了,她就一股脑把身上的东西都往那鬼身上扔。 原以为教主说的睡她房门外,到最后肯定会是和教主一起睡在屋内,不过步凉还真是想多了,教主并无半分这样的意思。 大半夜的时候,步凉是被一根硬邦邦的手指戳醒的。步凉大惊,刹那间像是被一盆冷水泼醒了,从怀里抽出了匕首,冰冷的刀刃就抵在了“鬼”的下巴,毫厘之间,只要稍微用力,就会划破那“鬼”的皮肤。 “鬼”轻笑了一声,竟然有些像月光下潺潺的流水声,听了耳朵会冒水泡。 步凉看向了这“鬼”的面孔,背对着月光,什么也看不清楚,只是隐约能看出面部的轮廓。 “你是人是鬼,报上名来,否则,休怪本姑娘对你不客气。” “你小点声,这么大声音,教主都要被你吵醒了。” 那鬼似乎没有什么恶意,避开了步凉的刀刃,席地而坐,坐在了步凉的旁边。 步凉手里握着匕首,并未松手,偏头看向这鬼,不,应该可以确定地说是一个大活人,一个身量较高的十多岁的少年。步凉有些好奇,这少年是怎么闯入这湖心岛来的,莫不是他也通晓奇门八卦,这样一想,步凉看向他的目光友善了许多。 盈盈的月光流转了过来,步凉看清楚了此人的面貌,竟然和教主是一般模样,得天独厚的美貌不像是人间人,倒像是天上仙。不过与教主的南风拂面的温柔相比,这人倒像是黑漆漆夜空里,高悬的冷月,五官的轮廓都硬朗许多。 步凉的心里有一个大胆的猜想,这人莫不是教主的孪生哥哥?这样想着,步凉偏头看向屋内,教主竟然不在床上,不由得皱了皱眉,心中有些疑惑。 身边的少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那笑容里面竟然带着嘲讽和些许的调侃。 步凉皱了皱眉,面容冰冷地说道:“你笑什么?还有,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匕首又一次抵了上去。 也不知道少年用的是哪家的武功路数,那只纤细的手竟然像是一汪水,水流一转,步凉的匕首已经落在了他的手上,被少年扔在了一边。 步凉眉心紧皱,对她自己的武功水平她向来自信,不过今日却被一个少年轻易地夺去了手上的武器,当她的武器被夺去时,她已经输了一半的战斗。 “喂,你怎么不说话,步凉。”似乎是因为很长时间没有说话了,少年的声音沙哑,像是被磨损的铁蹭着石头发出的响声。 “你怎么知道我叫步凉的。” “教主知道的事情我都知道,她不知道的事情我也知道。” “嗯?你和教主是什么关系?” “反正早晚教主会把你杀了的,我现在告诉你也无妨,我是夜晚沉睡的教主,而你遇到的是白天的教主。” “你是男的女的?” “男的啊。” 步凉心中大骇,她第一次听闻一个人沉睡了还能出来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人,乃至于性别都会改变了。镇定了心神,从地上站了起来,进入了教主的房间,把被子揭开,床上果真是空无一人。 转头一看,另一个教主正依靠在房门上,面色清冷地看着她。 第116章 步凉倒也不惧,左右不过是一场厮杀,目光冷彻,注视着眼前之人。 “另一个”教主似乎很清楚地明白步凉在想什么,匕首随手一抛,在空中滑过一条优雅且流畅的弧度,叮的一声,落在了竹子制成的地面上。 只见他朱唇轻启,说道:“若是我想要你死的话,早就杀了你了,何必等到现在。” 月上中天,白衫少年背对着月光,明明是谪仙一样的人物,却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索命的鬼魂。 “夜晚的事情,白日的教主并不会知晓,我问你,不过是怕你伤害白日的我。” 步凉听这话,手心沁出一些冷汗来,笃定地说道:“不,我不会害她的,达到我的目的我便离开。” 白衫少年似乎觉得这话说的没有什么诚意,冷冷地笑了一声,“所有带着目的的接近,动机都不会太善良。” 步凉默然,自从成了暗卫,虽然手段狠辣,但她还认为自己做的是为国为民的好事。所谓的善良还是不善良,不过是对于有些人的利益造成伤害罢了。 “告诉我,你的目的是什么?”白衫少年冷冷地说道,眼中凝聚的寒意如有实形。 “我不会说的。”步凉咬着后槽牙说道。 “不说也罢,让我来猜猜吧。莫非,你就是京城来的暗卫?”白衫少年嘴角勾起了一抹嘲讽的笑容。 步凉没有回答,面色平和地看着白衫少年,一副死不开口的架势。 白衫少年似乎来了兴致,说道:“你不回答也没关系,你自己心里清楚就行,不过一旦你背叛了白日的我,夜晚的我,可是会踏破千山万水,都要索你的命。”这话说的颇为恶毒,由着这样的美人说出,更加叫人心惊胆战。 步凉敛了敛眉,她在暗部学会一样东西,就是装孙子。武力值抗不过的时候,就怂一些,保命要紧。但是她还没有习惯,这样侮辱性,且带着威胁性的话语。 步凉笑了笑,这个笑极尽温和,却让白衫少年产生了一股凉意。 步凉慢步走着,清晰的脚步声在黑暗中响起,竹楼的地面在吱呀作响。 “你说,我要是喊一声,教主醒了,你是不是就没了。” 步凉站在了白衫少年的面前,抿嘴笑了笑,看着白衫少年收缩的瞳孔,极尽尖锐地喊了一声,啊。 教主似乎被惊醒,白衫少年身体晃了晃,不甘地往地上倒去。 步凉弯下腰,扶住了跌倒的少年。步凉的咸猪手摸向了少年的胯部,摸了摸,挺大的,捏了捏,挺软的,还会变硬,当真是真东西。她听到少年不甘地说道:“你给我等着,步凉。”声音除了气恼还有羞愧。 步凉一乐,佯装要去接开少年的腰带,还没调戏个够,少年就两眼一闭,头歪在一边,倒在了步凉怀里。 月色下少年的五官轮廓柔和了下来,眉眼也更加的精致,似乎是变回了女儿身。 步凉强作淡定地又把咸猪手伸了过去,摸一摸,那一块已经没有了,变成了女孩子的构造。 把教主稳稳地抱在怀里,此时低眉顺眼的女孩子比刚刚那个张牙舞爪的男孩子好多了。动作轻柔地把教主放在床上,用被子盖好。 打了个哈欠,抱着自己的被子,睡在教主的门外。得知了没有鬼魂,步凉这一觉睡得安稳极了。 在步凉看不见的地方,教主的耳尖红了。 竹叶随风哗哗作响,不时有几片叶子凋零离开枝干,这世间的缘分也大致如此,风和叶,缘起缘灭,聚散有时。 第117章 秋风清,寒鸦栖复惊。 昨夜的事情,步凉自然不会去主动提及,而教主也更不会去主动去问。 这一日,步凉依旧在竹楼前的白沙地上拿着那只粗制劣造,未经打磨的一段竹子练剑术。难得的是,一向静默不语的教主竟然开口指教她。 “左脚后退两寸,剑把往手腕处收些。”声音依旧是淡淡的,嘴角带着惯有的笑容。 步凉闻言照做,斜斜的一剑逸出,这一剑,下盘比先前要稳妥上许多。 想着机会难得,步凉也不避讳,把将军府祖传的这套无为剑的第一重使了出来。剑者和剑者之间,各有各的剑心,因此即便是同一套剑法,不同用剑的人学出来的东西是不同的,用出来的效力也是不同。 步凉的剑心是快,追求的也是快招,此路虽一劳永逸,却是诸多人在习,就如同千军万马过独木桥,遇到的对手里,难免会遇到比自己快的,譬如昨夜和另一个教主的较量,他的手,才是真的快。因而,步凉想寻求一种新的剑心。 刚刚教主的一句话,竟然让她有所悟。既然不够快,那便以重压轻。她的剑,要更稳重一些才是。 秋风吹着竹叶作响,空气里除了风吹叶动的声音,便是步凉的竹剑哗啦作响,割破空气的声音。 第一重无为剑使下来,步凉的身上是一层薄汗,风一吹,背后凉飕飕的。 教主摇了摇头,转身回房继续去处理公务了。 步凉看着二楼凭栏的教主回了房,没有再点评她几句的意思,觉得颇有些尴尬,亏得自己一个人兴高采烈地把第一重给耍了,活像个耀武扬威,张牙舞爪的小孩子。不由得摸了摸鼻子,也没了兴致。 竹楼里面有个菜园,还有个鸡圈。步凉每日闲暇的时候,就摘菜园里面的菜,去喂鸡圈里面的鸡。 鸡圈里面总共有三只鸡,有一只文静得很的母鸡,即便是啄菜叶也是慢条斯理的模样,步凉就把它起名字叫教主,还有一只平日里斯文的公鸡,一看到步凉过来就高深莫测甚至有些不怀好意盯着她看的,步凉管它叫独孤信,最后一只争强好胜的公鸡,每日瞪着鸡眼到处耀武扬威的,步凉管它叫宋无清。 这些称呼步凉都是心里头偷偷叫,有时候确认教主不在的时候,叫偷偷摸摸地叫。颇有些为非作歹的快感。 今日送午饭的人照常停船靠岸,步凉把饭盒取了,还有一盒子东西,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摇起来叮当作响的,像是什么金属制成的器物,却又听到哗哗的水声,像是液体的流动声,还有什么动物的叫声,咕噜噜的。 步凉也不敢随意打开,便把饭盒和那个奇怪盒子一同拿到了竹楼上面。 午饭的时候,步凉的目光就忍不住往那盒子上看。教主看步凉一副好奇的模样,把筷子规整地放在碗上,一如其人,伸出手把放在桌子一边的那个盒子拿了过来。 步凉也放下了碗筷,目光灼灼地看着那怪盒子,满脸期待的神情,等着教主把它打开。 纤纤擢素手,缓慢地打开了那盒子,递到了步凉的面前。 步凉把头凑过去看,盒子里面空无一物。 步凉大为惊愕,说道:“不可能,我刚刚听到了许多声音,这里面一定有东西。”说着把盒子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晃了一遍。可它就像是个空盒子,没有机关,没有暗曾,就是个实木做成的普通盒子。 教主闻言轻声笑了笑,不以为意,“是你的幻觉罢。” “不,我没有听错,一定是它里面有什么玄机。” 第118章 今日本是七月七,在往年,步凉通常是参加宫里的宴会。宫里有一种别致的乞巧法子,雕刻藕,谁刻得越好,便得的奖赏多。宫里的宫女们心思巧妙,往往能雕刻出一些活泼又有趣的小玩意。 今年一个人,倒也无趣。 步凉坐在竹楼的楼梯上,托腮看着满天繁星,幽幽地叹了口气。 夜晚的教主又在走来走去了,虽说知道他不是鬼这一点,让她心中很是宽慰,但是你这没玩没了的走来走去,也是惹人讨厌。步凉又打不过这夜晚的教主,便由着他去了。 许久后,夜晚的教主终于不到处走了,最后竟然在步凉的身旁坐了下来。步凉刹那间想起了自己那晚的恶行,毛发似乎一时间全部炸了起来,便赶忙为教主大人腾开一个大大的位置。 时间似乎静了许久,步凉实在是受不了这种寂静了,开口问道:“教主,你怎么不说话?” 时间又静了很久,夜晚的教主答道:“没什么好说的。” 步凉哦了一声,说道:“今日是七月七,你知道这是什么日子吗?” “乞巧节。” “原来教主你知道啊。” “嗯。” 空气一时间冷地凝滞了下来。 “教主我们玩个游戏吧,你问我答,我问你答,玩不玩。” “不玩。” 空气又一时间冷地凝滞了下来。 “不玩我就回房间睡觉了。”步凉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寒气,准备回房间了。 教主这时候拽了一下步凉的衣角,步凉嗯了一声,垂眼看着教主,教主拍了拍先前步凉坐的地面,步凉会意,又坐了下来。 教主问了第一个问题:“你是暗部的人。” 步凉点头,“是。该我问了,你叫什么名字。” 教主漂亮的眉头皱了起来,“我叫白郁。”,“你来到她的身边是为了调查明莲教吗?” 步凉觉得这问的有些大,不过白郁这样的,也不像会告状的,“是,但是我现在什么也没查。”,“你姓白,是羽民国的白家吗?” 教主犹豫了下,“是,我是被家族派出来拓展势力的。”,“你为什么要问羽民国的白家。” 步凉当真觉得两人这样说话挺僵硬的,明明可以好好说话来着。 “我是为了一位故人,要去羽民国,去看看有没有一个叫白仓的人。你知不知道有白仓这个人。” “知道,他是白家的九长老。九长老二十多年前的确是来过南国的,不过那一趟让他断了双腿,本来他也是个清风明月的人。”,“你要去羽民国吗?” “嘿,没想到你对他的评价这样高。我以后一定会去的,不过这两年不行。你们白家个个长得都这般好看吗?” “是啊。像你的外貌,在白家连小厮都做不上。你的武功路数过于正派,不像是暗部的人教习的,也没有做暗卫的自觉性。” 步凉慌忙叫停,这样问下去,她家底都没了,好好聊天不行吗?非要这样严肃。 步凉说道:“白郁,你背井离乡,想必过得挺苦的。” 白郁神情认真地说道:“还不错。你若去了羽民国,那边天气苦寒,终年积雪,才是真的苦。” 步凉看着白郁,一时间心里有一股郁气,她怎么觉得自己和他思路就一直没在一条线上呢? “白郁,你们羽民国的乞巧节是什么情形?” “送盒子,里面装着少女用冰块雕成的冰花。” “没想到羽民国的人也挺浪漫的,今天白日的教主也给我一个盒子,不过这盒子除了不时发出点怪声音,其他一点用处都没有。” “告诉你也无妨,那盒子是从某个大人物的坟墓里面挖出来的。有点不吉利的事情也是正常。” 步凉面色一冷,立马转身,把那盒子从房间取了出来,扔到了白郁的怀里。 第119章 白郁接住步凉扔过来的盒子,眼神里带着疑惑,问道:“你把盒子给我做什么?” “这盒子那么邪乎,还是你自己拿去。我可不敢自己拿去给教主。” 白郁皱了皱眉,说道:“那你就敢把它拿给我?” 步凉犹豫了片刻,点了点头,“我运气不好,这种邪乎的东西驾驭不了。” “这可是个大人物的陪葬品,说不定里面就有什么玄机呢。”白郁神情认真地把那盒子翻来覆去地瞧了瞧。 步凉觉得白郁说的有些道理,一时间利欲熏心,两人就对着那盒子看了起来。 步凉道:“对着月光看看,说不定月光一照就有什么图案什么的呢?” 白郁拿着盒子,步凉跟在他的身后,两人绕着竹楼走,对着月光各种角度照,也没看出什么东西来。 步凉道:“用水煮,拿火烤。” 白郁摇了摇头,“看到光,教主就醒了。” 比起笑眯眯的,每日忙于各种事务的教主,步凉更喜欢这个能和她聊天胡闹的人。 步凉道:“把它砸了吧,砸了说不定就知道有什么了。” 白郁觉得这方法颇为混账,不过很有成效,点了点头。 步凉掏出了怀里藏着的匕首,也就是在京城的时候,从独孤信那里弄来的那一把。此物削铁如泥,出门在外必备。 匕首上带着十分的内力,对着盒子砍来砍去,全程只发出了细微的声响。最后在一堆木渣子里面,步凉找到了一张小锦带。 步凉暗喜,把纸条展开,凑到了白郁面前,笑道:“白郁,来看来看。” 白郁把头凑了过来,锦带上面赫然写着,“人而无仪,不死何为?人而无止,不死何俟?人而无礼,胡不遄死?” 步凉嘴角抽了抽,看向白郁,敢情这大人物是特地藏在这空盒子里面引发悬念,然后藏了条专门骂人的锦条,真是死了也不让活人闲着。 “白郁,这东西是从哪里挖来的?” 白郁犹豫了一下,说道:“南国皇陵。” 步凉一听乐了,笑道:“你们明莲教真是有胆识。”这话说的颇为讽刺。 白郁沉默了下来,步凉也跟着沉默了。两人不欢而散,各自回房间睡觉了。留下那一地的碎木屑还有那条锦带。 第二日步凉照常起身,此时不过是天刚刚破晓,朝霞满天。 教主就在门口站着,步凉见到她的时候,身上已经沾满了露珠。步凉有些惊讶,把教主拉到了屋子里面。用小炉子烧了壶水,给教主斟了一杯热水。 教主捧着热水安然地喝着,步凉也不知道这是几个意思,也没说话。 “你见到白郁了吗?” “见到了。” “你觉得他如何?” “尚可。” 步凉觉得教主这话像是在问她,这根萝卜长得怎么样?她总不能当着教主的面说,这根萝卜不仅嘴巴毒,说话讨人厌,还自大惹人烦。 “步凉。”教主冷不防地喊了步凉一声。 步凉条件反射地看了过来,说道:“咋啦?” 教主吸了口气,说道:“明日你陪我出岛,见明莲教的长老们。”这话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说出来了口。 步凉点了点头,此事正合她心意。不过,若是只为了这件事,为何要特地早晨在门外等她? 第120章 第二日清晨,步凉同教主一同在竹楼用过早餐,两人乘坐着小船离开了湖心岛,穿过层层叠叠的阵法,总算是出去了。 在步凉的印象中,教主一向是笑里藏刀,执掌风云的人,今日,步凉竟然看到教主的额头沁出冷汗,真是稀奇。 两人乘坐着马车,来到了一条破烂肮脏的街道上,穿着黑色白莲的斗篷,下了马车。 泥泞的道路上,脏水到处流淌,不时有几个醉了的男人和女人在泥坑里打滚,光着屁股的小孩相互追逐。 两人沉默无言,步凉跟在教主的身后,亦步亦趋。 教主在一座小楼面前停了下来,看了眼步凉,步凉懂了,这是到目的地了。 干净整洁的两层高的小楼,在这个肮脏的巷子里面,算是富丽堂皇,却又格格不入。 教主没有再露出笑容,面容罕见地变得冷漠了下来,站在了小楼的门口,迟迟没有迈步进去,像是在畏惧某种东西。步凉察觉到了这种变化,侧着头,贴在教主的耳边说道:“放心,我会保护你的。”拍了拍胸膛,露出一个无畏的笑容。 教主点了点头,推开了小楼虚掩住的门,和步凉一同进去了。 分明是白日,屋内却点着蜡烛,桌椅上,地面上,杂乱无章地排列着。红色的蜡烛,跃动的黄色烛光,教主的面孔在以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巴掌大的小脸此时没有丝毫血色。 教主上了二楼,步凉也跟着上去了。教主手指颤抖着推开了一扇房间的门,步凉也不由得紧张了起来,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让那样不可一世,光彩四溢的教主,变得如此胆小畏惧。 随着房间的门被打开,步凉看清楚了里面的人。 不过是四个糟老头。 这四个糟老头各有各的特色,一个眼睛极小,配上浮肿的眼袋,简直就要看不到了,不过眼中却有着锐利的光芒,又或者说是,贼眉鼠眼。还有一个头发花白,面颊凹陷,满脸刻薄的神情。一个脸极大,五官极小,看起来就像是一张大饼上随便安了点豆子什么的。 只有一个人,在这群行将就木的人中,外貌有些正常,他面色红润,少皱纹和瘢痕,轮廓瘦削,有些高人的风范。 步凉只是一眼,便觉得这群人,是蛇鼠一窝,不怀好意的糟老头。而那位,更是冠冕堂皇,人面兽心的典范。真不知道,这种人,有什么值得教主害怕的。 “长得还行”给教主一个眼神,教主低声对步凉说道:“你在房间外面等我。” 步凉转身出了房间,顺手关上了门,耳朵却一直留意着屋内的声响。 一个锐利的声音响起:“外面的那个人是谁?” 教主跪在地上,答道:“一条狗罢了。”步凉听声音便能猜出来,是那个刻薄像的糟老头在训话。 一个沙哑带着谄媚的声音说道:“只不过是条孩子养着玩的狗罢了,不必动怒。” “哼,什么孩子,不过是个千人骑万人驾的卑贱玩意。”声音慵懒缓慢,像是说话喘不过气来,说的很慢。 “够了,现在白郁也有了一番成就,指不定那一日就凌驾于你我之上了,大家说话还是客气些。” “你这个老匹夫倒是会说话,这孩子的滋味,你不是清楚地很吗?我们来这一趟,不也是你提议的。”锐利的声音尖锐刺耳,像是铁剑在石头上滑动。 “白郁,好孩子,你知道,我们是来做什么的?” 教主跪在地上,没有回答。 步凉的手指攥了起来,手上青筋暴起,不知不觉地摸上了腰间的匕首。她就算是再愚笨,也懂这些人在说什么。匕首悄无声息地拔出了,白色的光芒划破了黑暗。 隐藏在黑暗里面的四个暗卫看到步凉拔出了匕首,刹那间跳了出来。 步凉从二楼跳了下去,落在了一楼,五个人打斗了起来。步凉的匕首划过一个人的脖子,左手扔出了淬了剧毒的袖箭,四个人都倒了下去。步凉乘着时机,一人补了一刀。 飞身上了二楼,猛地推开了房门。 教主正在那低着头,像是在解衣服。步凉强忍心中的怒火,把教主从地上拽了起来。 教主是什么样的人,指挥若定,挥斥方遒,笑里藏刀,一切关于智慧和淡然的形容词都用在她的身上都不为过。但是步凉,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教主,狼狈,脆弱,屈辱。 第121章 教主抬起头,狼狈地看着紧握着自己手臂的人,是步凉。 步凉的目光注视着面前的四个糟老头,满是嘲讽和厌恶,这四个人在她看来,与四只软哒哒,黏糊糊的软体臭虫无异,这种人,就应该下地狱。怒火中烧的步凉把教主搂在怀里,面色却是冰冷沉静地像是一块寒冰。 教主沙哑着嗓子,强忍住心中的屈辱和怨恨,强迫自己的语气保持着冷静,说道:“步凉,我们走吧。” 步凉阴鸷的双眼扫过面前四个不知死活的糟老头,他们安闲舒适地坐在位置上,没有半分的畏惧,有恃无恐。 那个道貌岸然的老头甚至开始用考量的目光看着步凉,像是一条毒蛇,看上了某个猎物。 步凉森冷地看着老头,如果不是碍于教主在这,敢用这种眼神看着她,她一定会一刀了解了这个老色鬼。 教主平静地说道:“本座告辞了,若有闲暇时候,必当回羽民国拜望各位长老。” 步凉总算是明白为何教主对这四个老东西这样卑躬屈膝,甚至。宗教就是这样,不仅要信徒的心灵,还要肉体,里面等级森严,乃至比皇权统治下的阶级更加讲究。如果说,这是本部的长老,那么这一切都说得通了。 但是,她可不是什么明莲教的信徒,更加确切地说,她还是明莲教的敌人。今日,她不仅杀了四个糟老头的护卫,还要杀了他们几个。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步凉清楚教主的实力,也知道碍于身份,还有那些因为不堪过往造成的阴影,教主是不可能动手的,那就让她来吧。相识一场,也算是有些交情,这场杀戮,就当是她对教主欺骗至今的偿还。 浸透着鲜血的匕首再一次从刀鞘中拔出,步凉没有去看教主的神情,她缓缓地说道:“你走吧,我不想你看到我杀人的场景。” 这四个糟老头终于慌乱了起来,喊着护卫的姓名,当他们发现即便是快要喊破了喉咙,也没有人出现时。 其中一人惊叫道:“你想干什么,快点放下你的刀。” 另一人也跟着惊叫道:“要是你敢杀了我们,羽民国不会放过你的。” 步凉仿佛听到了莫大的笑话,冷笑了一声。 只要在南国的地盘上,还没有人敢公然对一品骠骑大将军的嫡长女,镇西将军府的继承人不利。论身份,谁也不比谁尊贵。 锐利的声音试探地问道:“你,你想要什么,金银珠宝,哪怕是长老的地位,我都能给你。” 步凉的目光淬了毒般,嫌恶地看着这些人。 那个道貌岸然的人故作镇定地说道:“白郁,你就看着不管吗?嗯?你别忘了教规,杀害长老级别的人可是要被除以烈火焚烧的刑罚的。” 教主没有说话,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总算出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意绪,怨恨。 教主说道:“本座可不知道这个人是谁,而且她,也并不是明莲教的人。” 说着,教主退到了一边。 内心早已作出了决定,如果步凉因为她而造下杀戮,即便是拼尽全力,她也会保住步凉。但是现在,她无意去阻止:永生神,信徒祈求你原谅我的私心,把仇恨宣泄出来。 步凉冷笑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你们这群又脏又老东西,就算是死了,也是死有余辜。” 匕首的刀刃没入咽喉,按照刚刚反对的顺序,一个个捅了一刀,室内顿时安静了下来。只有四个糟老头在苟延残喘,血的气息在这个房间里悄无声息地弥漫了开来。 步凉的脸上被腥臭的血液喷洒到,配上那双暗红的眼眸,简直是杀神再世。 可是教主并不觉得害怕,反倒觉得心中暖了一些,她从未想过,有人会为她这样在意,这样无畏,这样一往无前,只有眼前这个女人,虽然她还不知道步凉的身份,但是,以后她们还有很长的时间,来相互了解。 匕首插入了眼睛,双手,肚子,下半身。所有步凉觉得能给那些人造成痛苦的地方,步凉一个都没有放过。 终于,四个人再也没有了声息,更别说是抽搐,就算是细微的触动,都没有了。教主露出了笑容,她的那段不堪的过往,所有的那些屈辱,都随着死亡消散了,她的心口终于通畅了一些。 步凉没有回头看教主,她知道,自己现在杀红了眼的神情,一定很可怖。 步凉说道:“白郁,你走吧。” 教主答道:“步凉你什么意思?” 步凉说道:“你不走,明莲教会查到你的。” 教主试图去拽步凉的衣袖,却被步凉闪开了。 “你想干什么,步凉?我会保住你的,我们走吧。” “我跟在你身边,目的本来就不单纯,现在我发现,我根本从你身上查不到任何东西,所以,你没有利用价值了。我想要离开了。” “你别说谎话,你是不是想一个人担当下来。告诉你,本座不允许,本座不许你离开。” “你快走吧,算我求你了,教主大人。你只会连累了我,我自然是有法子的脱身的。” 教主信了步凉,步凉是那么的潇洒恣意,又放荡不羁,她会有法子的。教主戴上了兜帽,从后门离开,确定没有人跟踪她,去了第一分坛。 教主心不在焉地听着第一分坛主白云生的汇报。 一个半时辰后,左护法冲了过来,说是四大长老所在的议事地点,被大火烧了,四个长老和他们的护卫似乎还在里面。 教主冲了出去,白云生也跟着出去了。 白云生很奇怪,平日里波澜不惊,满面春风的教主,为何今日似乎有些沉不住气。 烈火冲天,漫天的黑烟烧了那条破烂不堪又肮脏的巷子。 教主微笑着说道:“白云生,那边的巷子既然遭了大火,就由教里出资,重新修缮一下,把长老们的尸骨,顺带弄出来。” 白云生跪地领命。 教主掩藏在宽大的袖子下的手,不由得攥了起来。心道:“步凉,你还没有给我一个名字。”但是一向的理智和直觉告诉她,那个为她而愤怒,杀了人的人,已经不可能再回来了。 第122章 步凉并没有急着离开这片地方,神色坦然地走着偏僻的小路,找到了一条溪流,把脸上的血,匕首上的血,衣服上残余的血都清洗干净,把身上的银两清算了一番。 在溪流边上坐着等,一直等到日薄西山,夜晚将至的时候,在黑暗中,撕下了脸上的人皮面具,找了一家小客栈,登记了路引,住了进去。 剥除了人皮面具的步凉总是觉得脸上凉飕飕的,像是少了些什么。戴上面具太久,把面具拿下,反倒是另一层伪装了。 即便是教主把事情压下去,羽民国也极有可能会另外派人到南国来。不过她也不惧,再过几个月她就要回暗部了,以后会有新的假身份,假面孔,别说要处置她,就是找到她都比大海捞针要难。 步凉叫了热水,好好洗了个澡,吃了顿差强人意的饭菜,稳妥地睡了一晚。 第二日清晨,步凉离开了客栈。 小二宛如破铜锣的大嗓门在身后响起,对掌柜的说道:“掌柜的,那姑娘真是神仙般的人物,怎么走的这样快。” 掌柜的答道:“你看那姑娘身姿矫健,又冷着脸,来去匆匆的,又没什么包裹,指不定是江湖上哪个行走的。” 小二点头应道:“掌柜的真是见识广,这几日怎么来了好几个江湖上的人。” 掌柜的一时噎住,呵道:“快去做事罢,别杵在这。” 步凉走到了五十米开外的地方,两人的声音才逐渐消散在了耳边,心中也萌生了个念头,日后若是有机会,她也要仗剑走一遍天涯,看一看大好河山,人间万象。 当务之急,是继续调查明莲教。 教主那里是回不去了,现在想想,教主除了话少人凉薄,待她倒也不错,竹楼的那段日子,竟然是她少有的空闲时光,不愁吃穿,也不必想太多,剑术和剑意也在那样不急不缓的日子里提升了一层。 左右什么都要查,那便一项一项来吧。 步凉站在巷子的阴影里,远远看着明莲教教徒收纳处,要想成为教徒就要去把自己的身份,年龄,家境条件都去登录在册。在步凉看来,这就和把自己的私人财产和身份上交给了教中,着实不是什么良善的举动。 站了一个上午,约莫有三四十号人进去又出来。 步凉揉了揉腰,转身离开了巷子,她倒是没想到,这明莲教的歪风邪气竟然在江南助长地这般厉害。 羽民国的狼子野心,到现在也是昭然若揭了。 利用南国人迷信佛教的特点,为南国量身制作的明莲教,明面上是佛教的另一种教义,其实完全是明莲教的教义,民众就在这种教义之下,被潜移默化地洗脑,不可谓手段不高超。 但羽民国本土信的是永生教,信奉永生神,和明莲教简直是南辕北辙。若不是白郁,还有那几个死了的长老,步凉怕是也不会想到其中的关联。 这件事情,肯定是要上报给朝廷的,到时候朝廷围剿还是作甚,都不是她能干涉的。 要不,她给教主托个消息,让教主赶紧跑路? 第123章 步凉路过城墙的时候,看到守门的两个士兵在和一个依靠在墙上的黑衣男子在说些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步凉的脚步就停了下来,看着那人。有的人,无论是外表变成多颓废,又或者是多狼狈的样子,可是你看到他的时候,就会觉得,哦,原来是他啊。 没有过多的惊讶或是惊喜,像是早就习惯和洞悉了那个人的存在。 步凉再见到他的时候,也是这般的感觉,心中悄声说了一句,哦,原来是他啊。 步凉走了过去,两个士兵正在好言相劝,让他不要待在城墙这里,影响风貌。 步凉俯下身子,眼角带着一丝笑意:“原来是你啊。” 黑衣男子眨了眨眼睛,看着正对着阳光来的人,看清了她的面容,也笑了,说道:“是你啊。” 士兵问道:“姑娘你认识这人吗?快把他带走吧,要是给哪个头头看到他在这,小人免不了挨骂。” 另一个士兵也跟着点了点头。 步凉闻言皱了皱眉,早知如此,她便不过来看这个热闹了,可不打算解决这个麻烦。 黑衣男子伸出手,递向了步凉,说道:“拉我一把,我腿发软,站不住了。” 步凉看向那只粗粝而疤痕遍布的手,没由来的心念一动,伸出手握住了,稍一借力,黑衣男子站了起来,身体的重量分了些在步凉的身上,步凉一时站不稳,倒也不拘谨,伸手揽住了他的腰。 倒不曾想,步凉的手臂恰好能围上独孤信的腰。随手摸了一把,一点赘肉也没有,都是结实的肌肉。 步凉看着怀中疲乏地快要睡着的男人,问道:“独孤信,你怎么在江南,你不是回漠北去了吗?” 独孤信强打起精神,答道:“一言难尽,出了些事情,劳烦你了,微生姑娘。” 步凉闻言冷漠地用另一只手捂住了独孤信的嘴,少女冰冰凉凉的手碰到了温热的嘴唇,两人都有些不自在地战栗了一下,步凉说道:“一言难尽,我也出了些事情,现在叫步凉,不过你还是连步凉这个名字也不要说了。” 独孤信眉间微动,问道:“步凉也惹事了?”目光璀璨,带着些戏谑的意味。 步凉耳尖微红,嗯了一声。 步凉扶着独孤信去了家医馆,大夫给他开了些药,说是他寒气入骨,舟车劳顿,加上水米未进,有些发热。 两人回了客栈,步凉订了两个房间。煎好药冷却后,递给了独孤信,独孤信似是不觉得苦一般,一饮而尽。 步凉坐在床边说道:“我做的这些事,只不过是为了还你的人情。无影它陪了我许久,同我出生入死。有道是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做了这些事情,咱们就两不相欠了。还有,很抱歉,在京城的时候对你出手。” 独孤信愣了愣,而后笑了,说道:“原来你是这样想的,倒也像你的脾气。”说着把药碗递给了步凉。 步凉接过碗,放在了桌子上。顿了顿,背对着独孤信问道:“你知道我最恼火的是什么?” 独孤信笑道:“是什么?” 步凉转过身,定定地说道:“从初次见面到现在,你都装作我们已经认识了很久的样子,装作你其实是很了解我的样子。” 独孤信身子躺了下来,答道:“我们曾经的确认识很久了,也很了解彼此,只不过,只有我一个人记得罢了。” 步凉有些愣怔,扶着桌子的边缘坐了下来,勉强地说道:“你少拿这些花言巧语来唬我,你觉得我会相信吗?你们漠北人都没安好心。” 独孤信轻笑出声,仿照这步凉说话时的语调:“尤其是你独孤信,一见到你本将军就不高兴。笑什么笑,再笑就让你再也笑不出来。”声音和语气惟妙惟肖。 步凉一时语噎,心中也有些疑惑,为什么是“本将军”,她可不是什么将军。 第124章 步凉皱起了眉头,问道:“独孤信,谁是将军?” 独孤信面色不变,答道:“是我口误了,不必在意。” 步凉点了点头,虽然潜意识里觉得有些奇怪,但还是接受了这个解释。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漠北?” “过几日罢,等我的部下找到我的。”独孤信笑道,“那你什么时候回京城。” “再过几个月。”步凉答道,随手拿起了桌上的茶壶,倒了两杯水,递了一杯给独孤信,又坐在了凳子上。 在独孤信不说一些胡话的时候,步凉觉得和他说话还是很舒服的,有一种他乡遇故知的感觉,再者,两人现在的处境都挺狼狈的,算是同病相怜了。 独孤信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锦囊,递给了步凉,说道:“这是你此次救我的谢礼。” 步凉说道:“不用了,无影刀已经抵过了这次我搭救你的恩情。” 独孤信笑而不语,执拗地把锦囊递向了步凉。 步凉定定地看着独孤信的眼睛,她不明白为什么独孤信要这么做,犹豫着接过了锦囊,手指捏了捏,是什么锋利而坚固的东西,像是什么暗器。 步凉垂下了眸子,问道:“独孤信,为什么我觉得你是在透过我去看另一个我。” 独孤信闭上了眼睛,没有说话。 步凉捏紧了手中的锦囊,转身出了房间,轻声关上了门,去了隔壁的房间。 脱下了靴子,躺在了床上,看着床顶的蓝底白花的帐子。 步凉一直清楚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也从未想过会有家人之外的人会待自己那般了解,那般坦诚,这种感觉说不上是讨厌,只不过让她有些不安。 近两年,南国和漠北的关系缓和了不少,两国之间的贸易也愈加繁荣,很大程度都得益于签下的那一张贸易协定。平心而论,独孤信的确是比她优秀得多。不过独孤信也比她悲哀地多,因为他的母亲是汉人,所以在漠北那里好像一直受到其他兄弟的排挤。 步凉也曾怀疑过,独孤信是为了拉拢她,结下交情,十年二十年后,等到步凉接管了镇西军,到时候会助他一臂之力,不过想想,自己是不是像得太久远了,自己现在就是个三无人员,无钱无势无权。 步凉躺在床上,解开了锦囊,里面是六只袖箭,精钢制作,每一个都纤细精巧,箭头处是六棱,带着细小的倒刺。步凉取出一只,随手射向了房间内的桌腿上,撕拉一声木头碎裂的声音,留下了一个小洞,没有一点的声响。 步凉顾不上穿鞋子,把那袖箭拿着,目光灼灼,叹道:“这可是宝贝啊,唐门第三的无声袖箭,啧啧啧。无影刀和它相比都不够看的。” 心满意足地双手抱住锦囊,回床上开心地笑了。心道:虽然受之有愧,不过独孤信,我是不会把无声袖箭还给你的。 睡梦里还是那个穿着黑色戎装,墨发高束的女将军,她立于战场上,周围都是厮杀声,手里握着三只一模一样的无声袖箭,不可一世地说道:“喂,手下败将,不是六只袖箭吗,怎么就交出来三只。” 那个黑衣男子倒在一个沙丘上,面孔模糊,捂住腹部的血窟窿,冷哼了一声,“那你还是取我,的命吧,反正我是不会把剩下的交出来的。” 女将军拔开了插在沙丘上的长剑,冰雪般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转身迈入了战场厮杀中。 第125章 客栈临江,夜半之时,听得水声涛涛,渔歌阵阵。 独孤信打开窗,屋内没有点灯,漆黑的一片。 江上零星还有几个船只,船头点着暗红色或是昏黄的灯笼。 微凉的江风拂面而来,披肩的墨色长发随着风动,单薄的白色中衣在夜色里有些寂寥。 本就是已死之人,再活一次,也是上天恩赐,本该苟且偷生,却偏偏心有所想,不愿碌碌为为,终此一生。 前世他和微生凉相逢在军营,相知在战场,相别于太平之时。这一世在他的有心图谋之下,相逢于太平之时,他们是不是就能重新开始?是不是就能峰回路转?是不是就能白头偕老。 知道微生凉死了之后,他才明白了,原来她早就给了他种种暗示,她对他亦是有情的,只是当时的他不懂,明白地又太晚。 他不会放手的,知道她亲口说,要他永远离开,不然他就要一直纠缠着她,知道他们其中一人死去。在此之前,他会一直期待着,等待着,等着微生凉这种不坦诚的家伙,愿意喜欢他,嫁给他,和他过一辈子。 独孤信眼中闪过一丝红光,在黑暗中竟然有些偏执和狰狞,像极了重返人间的亡魂,全无白日里的温和。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在黑暗中响起,轻轻的叩门声响起。 独孤信转身打开了门,让门外戴着黑色斗篷的人进来。黑衣人轻手轻脚的关上了门,独孤信把桌上的灯点燃,端坐在了凳子上。 斗篷人就地跪下,声音低沉而沧桑,说道:“殿下,明莲教开始行动了,他们让属下来通报您。”垂着头,不敢直视面前的男人。 独孤信的手指在桌上扣了两下,说道:“怎么回事?” 斗篷人答道:“从羽民国来的四个长老,都被烧死在了江南,明莲教教主此时动手,属下也不明白到底是何意。” 独孤信皱了皱眉,烧死这个词,让他想起了微生凉腰带上被火烧出来的几个小洞。 问道:“那几个长老是何日死的?” 斗篷人答道:“是前两日起的火,但是验尸的却说是昨日死的。此中必定是有什么缘由,属下怀疑,凶手就是明莲教的教主。” 独孤信笑着摇了摇头,只是那笑容又冰又冷,让人不寒而栗,说道:“恰恰相反,这教主是想包庇凶手。” 斗篷人一愣,说道:“王为何这样说?” 独孤信没有回答,说道:“你不必知晓缘由,按照之前的计划行动,把明莲教的动向按时汇报给本王。” 咚咚咚的敲门声响起,烛光照射下,门上浮现了一个身影。 饱含着戒备的声音响起,“喂,你没事吧,应一声。” 斗篷人不由得站了起来,站在独孤信身侧,拔出了刀。 步凉听到了刀出鞘的声响,手一推,门竟然没关,便直接冲了进来。便看见了这样的景象,一个黑衣斗篷人拿着刀捅向了独孤信,独孤信面色森冷,一脚踹开了斗篷人,斗篷人提着带血的刀,破窗而逃。 步凉瞳孔紧缩,快步追了上去。 独孤信上前一步拽住了步凉的手,虚弱地说道:“别追了。” 步凉顿住了脚步,看了眼独孤信连绵不绝地流血的血窟窿,把他扶到了床上平躺了下来,解开了中衣。 第126章 独孤信眸子一亮,腼腆地说道:“你要做什么?我是不会叫的。” 步凉抿了抿嘴唇,神色严肃,“你倒是叫啊。” 独孤信眼中的亮光更甚了,他清了清嗓子,装作要喊的模样。 步凉从怀里掏出了三个药瓶,放在了床边,转身去拿毛巾,拿清水浸透了。把独孤信的伤口擦了擦,没想到这伤口只是看着骇人,其实不过是出血多,并未伤及器官和血管,这刺客倒也真是客气。 随意挑了个药瓶,拔开了塞子,醇正的药香在房间里弥漫了开来,把药粉撒在了伤口上。拔开了另外一个瓶子,发现是黑色的药丸,又塞了回去,打开了最后一个药瓶,把白色药丸倒出了一粒,递给了独孤信,独孤信毫不犹豫地吞了下去。 独孤信敛了敛眉头,问道:“微生凉,那黑色药丸是什么?” “别叫微生凉了,叫步凉,你是不是存心给我找麻烦?”步凉咬牙切齿地说道。 “知道了,步凉,明天我们一起去医馆吧。” “你自己去,我看你面色不错,没有什么大问题。” “你看我流了这么多血,你难道就没有一点担心吗?” “装什么装,难道刚刚那个斗篷人不是你的属下吗?捅你估计也是你的命令,现在装可怜给我看。” 独孤信识相地闭上了嘴,这大概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赔了丞相又赔兵。 第二日步凉照常起身,去敲独孤信的房门时,房间里面已经空无一人了,床铺被收拾地整整齐齐,屋里东西的布置,就和昨日入住时一模一样,就像那个叫独孤信的人从未来过一样。一种恍然若失的感觉悄无声息地盘踞在心上,连呼吸在某一个刹那都变得有些困难了。 步凉登记了路引,离开了客栈,作为暗卫,她不能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更何况她现在脸上还没有易容,要是被认出来,还不知道有多少麻烦。 到江南已经一个半月了,再过半个月他们暗部此次任务参与者就要会面了,倘若到时候大家都已经查清楚了明莲教的底细,那么他们也就能回京城了。 也不知道慕灵和芥子,须弥,他们三人目前的调查进展地怎么样了? 步凉在成衣店里买了套黑色男装,又花了十两银子,买了匹棕色的马。这马虽然长了一口丑牙,却是皮毛光滑,鬃发浓密细长,眼睛大而亮,蹄子健壮,是一匹好马。步凉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小棕,既然马不反对,那么就这样欣然接受了。 步凉带着斗笠,穿着黑色男装,牵着她的棕色马,优哉游哉地走在街道上,她道听途说附近有个叫宝蓝镇的,是出现了神迹的地方,此番就是想去那宝蓝镇一探究竟。 平胸有一个好处,就是穿男装像个男的,穿女装像个女的。 步凉就觉得自己现在就很像是一个英俊潇洒江湖侠客,可惜的是,她没有一把称心如意的剑,棕马打着响亮的马鼻,步凉摸了摸棕马的鬃毛,一人一马倒也悠闲自得。 待到诸事尽,去江湖走一遭,步凉露出了一个笑容,暗自定下了一个决定。 第127章 宝蓝镇是个寻常的江南小镇,河流密集,青砖黛瓦。 步凉带着她的马到宝蓝镇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在一家小客栈里,步凉订了间房,把马牵到了后院的马厩中。 店铺的老板是个带着书卷气男人,长得白净纤瘦,老板娘是个乐观热情的女人,丰满动人,两人一起操持着这家店铺,生意倒也还好,客人往来不绝。 步凉要了一斤酱牛肉,一壶酒。虽说喝酒误事,但是这一个半月下来,她滴酒未沾,倒是馋得很,胃里的馋虫都被勾了出来,再不喝酒,连干活她都不愿意了。 老板娘身姿婀娜,声音轻快悦耳,把手中的托盘放在桌上,说道:“客官,您的酒和肉。” 步凉笑道:“多谢娘子了。” 老板娘以袖遮面,笑道:“客官慢用。”转身去忙了。 步凉点了点头,夹了两块牛肉,塞到了嘴里,酱汁浓厚,肉质醇香,还带着一股甘甜的气息,不像京城的酱牛肉,不是咸了就是辣了。 客栈的宁静是被一个人的进入给打破的,那人穿着一身明莲教的白衣服,上面是黑色丝线绣出来的莲花,身上虽然滴血未沾,却是满身的血腥味,即便是隔得远远的,也能闻到。 老板娘红唇似乎在这白衣服的映衬下都白了几分,脸上堆出一个笑容,迎了上去,问道:“大人大驾光临,真是令小店蓬荜生辉。敢问大人是打尖,还是住店?” 白衣服的人没有说话,在步凉一桌,对面的长椅坐下,桌子随之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声音,晃了一下。 步凉没有抬头,继续吃着酱牛肉,只是本想着喝酒的意思,却是没了。 来者何意,不知?来者何人,看那件价值不菲的衣服,不是教主就是白郁。 步凉低垂着头,不语,心想着,只要她不出声,就不会被认出来。现在的这幅面孔虽然是她本尊,但是之前的那副面孔,可是完全和她本人不同的。而且现在这张脸,较之先前,更加妥帖。 一个暗哑的声音响起,缓慢地说道:“给我倒杯酒,喝完了,我便走。” 听声音,是白郁,听话的内容,却又像是教主。 步凉一时间有些愣怔,分辨不清。不过依旧是面色不显,淡定如斯,给对面的人斟了一杯酒,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周围的客人们都看着步凉这桌,原以为会有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发生,熟料,只是讨一杯酒罢了。 对面的人也不多说,一杯酒一扬而尽,酒杯定定地放了下来,缓慢地站起来了,转身离开了店门。 步凉没有抬头,亦没有言语,只是把倒在自己杯中的酒,也喝了下去。不知道为何?她觉得自己刚刚是被认出了,不过也罢,再见也是陌生人,自己不承认,教主也不问,这样对彼此,都是一件好事。 随着那人的离开,店里的气氛轻松了许多,众人都像是劫后余生般松了口气,又继续吃着菜,喝着酒水,聊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步凉的手指攥紧了筷子,夹了一大口肉,恶狠狠地塞到了嘴里,这种粗鲁的行为,让她觉得自己也有了几分痞气,像是个恶人。 秋季的阳光冷且凉,穿白衣服的人,比穿黑衣服的人,要冷许多。 第128章 步凉吃完了酒,一分醉意七分饱,去后院的马厩看了看她的小棕马,之后便回了客栈房间歇息了下来。 老板娘对步凉的态度,不知不觉也从原先的亲切,变得有疏远和敬畏。客栈里的人,甚至都自动避开步凉两步开外。这种变化步凉放在了眼底,倒也不语。左右自己是来做任务的,又不是来交朋友的。 只要和明莲教的人搭上关系,似乎都成了不好惹的人了,看来这宝蓝镇的人,倒是通透。 此时不过黄昏,天边彩色云霞正好,溪流边的垂柳叶子已经变黄,两行白鹭正从客栈的天空飞过。 一切的平静,都是暴风雨即将到来的前兆。 夜幕降临,步凉带着匕首,袖箭,几个药包出门了,客栈老板在步凉出门的时候,叫住了她。 这个纤瘦文弱的男人低声说道:“再过两个时辰有宵禁,客栈也要打样了,小公子早些回来罢。最近这片地方,治安很不好。” 步凉皱了皱眉,笑着说道:“啊,掌柜的放心,我只不过是出去溜达溜达,很快就回来。”这个人,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人呢。看来她的运气在某些方面来说还不错,随便都能遇到什么乱七八糟深藏不露的家伙。 步凉这溜达,就当真是溜达,她在街道上走着,也是存了好奇的心思,到底治安很不好,是有多不好,说好的神迹所在地,怎么会闹出治安不好这种类似于是打脸的存在。 漆黑昏暗的巷子里面,响着脚步声,一步步干脆利落,毫不凝滞,哗啦一声,水坑的水被溅开。 一个灰头土脸的乞丐被这水坑里的脏水溅到,他淡定地擦了擦脸,惺忪的双眼勉强睁开了一丝线,却又转眼睛阖上了,毫不在意来者是谁,只在意自己在梦里和周公的约会。 又是哗啦一声,这一次不是脏水,是带着铜臭味,又哗啦啦作响的东西,是铜板。 乞丐的手悄无声息地摸上了地上的铜板,攥到了手心,搓揉了几下,塞到了怀里。那双睡眼惺忪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看向了来人。 “告诉我,神迹。” “公子是外乡人吧,这神迹呀,可是个好东西。” 说着又伸出了手,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步凉。 一把透着寒光的刀刃无声地插在了乞丐的左脸旁,只差一分一毫,就要见血。 乞丐晃了晃神,笑道:“神迹啊,是神的骨头啊,听说神的骨头有一块就降生在了这宝蓝镇的孩子身上,于是啊,那个人家一夜之间被灭门了,那个孩子也被带走了。” “是什么神?” “是永生神,一个不知道那里冒出来的神,说是佛祖的转世中的最后一世。公子你说好玩不好玩,那个小孩,竟然是佛祖啊,为了佛祖,把那一家子都杀了。” 步凉拔开了匕首,勾起了一抹古怪的笑容:“你这乞丐当得也不错,某位。”从腰带里面又掏出了几枚铜钱,尽数洒在了乞丐的手里,“比皇帝还逍遥的乞丐,可真是少见。” 说着,步凉转身走了。 乞丐看着消失在了巷子中的背影,看着头顶的那一弯残月,冷冷地笑着,笑声越来越压抑,最后像是压在了喉咙里,说道:“哟,公子好眼力,不过神迹什么的,可不能叫你知道了,听了这么一个不得了的故事,只给这些钱,可不够啊。” 说着站了起来,身子东倒西歪,浑身的骨头咯吱地作响,像是个年久失修的房屋。 第129章 背对着月光的身影停了下来,转过了身,看向了巷子里面的那个乞丐。 乞丐蜷缩成一块的身体像是一株蔫了的蔬菜,遇到水开始缓慢地膨胀了开来。首先是双腿,接着是腹部和臂膀,最后,是他那看似不堪重负的头颅。两只明亮的眼睛发出慑人的光芒,正直勾勾地看着步凉。 步凉嘴角微微垂着,她此时深刻地体会到,一时风流,胡乱地说些放肆的话,是会给自己找麻烦的。 刹那间,手腕翻转,拔出了匕首,身体紧绷着,目光正对着乞丐。 真当双方都蓄足了力气,准备决一胜负的时候,一道不和谐的声音响起。 “坛主,该走了。” 步凉闻言看了过去,深深的巷子里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另一个人,那人就悄无声息地站在了乞丐的背后。 乞丐的眼睛又变成原先那样浑浊,困倦无光,杀意也收敛了不少,转身看向了来人。 若是一对一,步凉觉得自己还有七分的胜算,但是再带上一个家伙,那大概就只有三分胜算了。身形一闪,步凉遁逃在了黑夜里。 那个被称作是坛主的乞丐,目光淡淡地看着来人,说道:“是你啊,来得可真凑巧,再慢一步,就要打起来了呢。” 来人恍若未闻,端方的面孔上没有任何的神情,说道:“坛主也该玩够了,教内还有许多事情要您处理呢。” “芥子,你是越发放肆了,让你做执事。”这话说得懒洋洋的,若是由一个乞丐来说,自然不会有人放在心上,但是若是由着一位杀人无数,手腕刚硬的明莲教第二分坛主安泽来说,就会变得不容置喙。 安泽由蜷缩在了地上,四肢恍若是没有力气了一般,倚在墙上。 月光流转,黑暗的巷子变得愈加灰暗了。 安泽轻笑了一声,“芥子,刚刚那个男人,你是不是认识啊。” 芥子面色不动,平静地说道:“不认识,坛主,您该回教里了。”从第一眼目光注意到了步凉,他就认出来了,不过他怎么可能会承认。 “那可真是个漂亮又聪明的男人啊。” “在属下眼里,您如果回教中,也会是又漂亮又聪明的男人。”芥子说这话时,完全没有心理负担,在他眼里,最不值钱,也最轻易的东西,就是花言巧语,对他来说,这些话,就是信手拈来。 虽说步凉是个女人,不过那身男装倒是挺像样的,芥子心道,不过也有些隐隐约约的担忧,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才会让步凉选择剥除那一层的易容。 “明日我自会回教中,你先自行回去。”安泽不咸不淡地说道,全无半分对明莲教的责任感。 芥子自然也是不想安泽回去,也方便他掌控住第二分坛的权利,不过有些事务的行使权,有些人的命令权,都还在眼前这个邋里邋遢的人手中。 “坛主,不是属下在这逼迫你,而是情况有变,教主来了宝蓝镇。” 那双倦怠的双眼顿时睁开,饱含着愤怒,以及压抑的怨恨,全是因为那两个字,教主。 芥子伸出了手,安泽搭了上去,站起了身,“你也不早说,教主来了,第二坛自当好好招待招待。” 第130章 步凉回到客栈的时候,掌柜的正在关门,门关到一半的时候,步凉快步如风,到了门前。掌柜的见到她回来了,便把门打开,后退在了门旁,让步凉进来。 客栈里面只有二楼还点着几盏灯,一楼无灯,因而显得尤为的昏暗。 柜台上还有一个烛台,掌柜把烛台从柜台上拿了起来,递给了步凉。 白色的蜡烛正一点点地被烛心的红色火焰吞噬掉,滚烫的烛泪滴露下来,映衬着他的面孔更加的瘦削而疲惫。 步凉接过了烛台,道了谢,步伐缓慢地上楼。 掌柜关上了厚重的店门,在黑暗里走向了一楼的房间中,悄然无声,。 步凉背靠着房间的门,脸上有几滴冰冷而厚重的汗落了下来。这个宝蓝镇给她的感觉起初还不错,但是现在似乎变得愈发糟糕了。 伸出手擦了擦脸上的汗,喘了口气,浑身乏力地倒在了床上。 在深巷中见到的那个“乞丐”,根据后来的那个人的称呼,应该就是明莲教的哪个坛主。刚刚走的过于匆忙,巷子里光线又过于昏暗,现如今才想起来那声音,似乎是芥子的。不过步凉也不能确定,毕竟天底下声音相似的人,真的数不胜数。 现在的情况可以说是有些糟糕了,宝蓝教现在表面还算是平静,暗中已经是鱼龙混杂。教主的势力算是第一波,那个劳什子乞丐坛主是第二波,官府朝廷算是第三波,暗部的话,目前就是她一个,也算不上是第四波。 不过从十分迷信和尊崇明莲教的地方过来,步凉其实还不是很习惯宝蓝镇的有些戒备甚至是惧怕明莲教的情况。 对于这个地区的掌控力薄弱,从乞丐坛主那里也不难猜出,那么奇葩的人,怎么可能会好好配合工作。如果把之前见到的那个酒池肉林的坛主与之相比,步凉觉得还是乞丐坛主不错,起码给教里省下银两了。 想得太多,就容易睡不好,步凉做了一夜的梦。 第二日起身时,虽不记得梦的内容了,却本能地觉得不是好梦,真是糟糕的感受。 顶着两个黑眼圈,退了客栈的房间。她不想在同一个客栈久住,容易暴露行踪和身份。 步凉又买了两斤到底酱牛肉,打包带走。 老板娘把包着酱牛肉的油纸包递给步凉时,丰腴的身子擦了上去,覆在了步凉耳边,莫名其妙地说了句颇为玄妙的话,“目之所及,未必真实。”转瞬之间,又言笑晏晏地转身去忙了。 步凉的瞳孔收缩,身体也僵硬了几分。 像老板娘这样精明的女人,为何对她说这句话,步凉着实不明白,说是提醒也好,说是警告也罢,总归不是个好消息。老板娘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例如她的身份,例如她来这里的目的。 但是在这样的情形下,步凉无法追问,即便是追问了,老板娘也不一定回答。 杀意顿生,看了看手中的油纸包,想了想酱牛肉的好味道,杀意又转瞬间消散了。步凉自我安慰道,做出这样美味的酱牛肉的人,肯定是好人。而且老板娘可是个大美人,要是动粗,步凉都觉得自己不是人。 就像是来时那般,步凉牵着她的小棕马离开了客栈。 这两日在这家小小的客栈,步凉基本看清了目前宝蓝镇的形势。昨日遇到的乞丐坛主说的神迹,当真是令步凉毛骨悚然,若是当真像他所说的那样,神迹就是掳走一户人家的小孩,还杀了人家满门,那明莲教的浑水,可真是够浑的了。 自从加入了暗部,步凉觉得自己的人生,就没有比现在更糟糕的了,随便到哪里,遇到的都不是正常人,不是天才就是变态奇葩。 而且更加糟糕的是,看京城的那些人那些年,步凉早就审美疲劳了,现在看到一些美人,例如慕灵,例如教主,例如独孤信,例如老板娘,步凉就觉得自己的慈爱之心,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对这些人是分外的宽容和关怀。 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要是日后遇到了长得太好看的敌人,她不忍心下手了,那该当如何? 孰料,这个担忧,后来,一语成谶。 第131章 在外行走,要带上多张面孔,一副掉了,便换上另外的一副。 步凉总算是鼓起勇气,把自己那低水平的易容术用上了自己的脸。易容下来的结果,比她想象的要好上一些,虽然相貌的确是丑了一些,还莫名地带着一股子猥琐的气息,但还是个人样。 为此,步凉特地去买了一身短褐色的粗布衣裳,把自己那件还算不错的衣裳,随意找个没人的地方给扔了。 两条格外粗黑的眉毛,满脸的灰褐色麻子,肤色暗黄,这幅尊容配上粗劣的衣裳,任谁也不会想到先前那个还算俊朗的黑衣公子。 在街角的面摊上叫了碗热腾的阳春面,把棕马的缰绳绑在树上,步凉便捧着白瓷碗吃了起来。为了符合自己这幅尊容,步凉特地吃出声响,筷子往碗上敲了几下,岔开双腿端坐着,活像是个地痞无赖。吃完了面,桌上放了面钱,便起身离开。 不过这还算巧妙的伪装,在步凉牵着马的时候,彻底败露了。哪有地痞无赖,是有这样一匹还算不错的马,又有一手的好马术。 但是当步凉想到这一点时,已经为时已晚。 步凉从树上解开缰绳,摸了摸马的鬃毛,正打算走时,被叫住了。 “站住。”来人声音清冷,带着倨傲的语气。 步凉顿住了脚步,脸上挤出一个夸张的笑容,蜡黄的面孔上许多的褶子挤在一起,有些狰狞地看向了来人。 这位可不是什么新角色,而是先前步凉初来江南,在枫山上面见过的那位,明莲教的第一分坛主,白云生。 不过在这段日子里,这位分坛主看起来过得还不错。 白云生的面上不由自主流露出来的倨傲,头颅微微扬起,腰板挺直,手里还摩挲着一块通体盈白的玉佩。人生若是如初见,岁月就不叫杀猪刀了。想来初见之时,步凉还是很欣赏他那一身诡秘莫测的气度,口若悬河的淡定。 而且,摸一块玉佩,还不如摸两个文玩核桃。起码文玩核桃还能疏通气血。 白云生眼睛斜睨着,冷冷地说道:“伪装拙劣,武艺高超,还在明莲教第二分坛的附近游荡,你是不是图谋不轨,快点老实交代。” 步凉面色低沉,心中杀意顿起,难道要她回答,“我就是图谋不轨,我就是来调查你们明莲教的,而且我还想宰了你这个家伙。”虽然她是伪装拙劣,武艺高超,但她何时游荡在第二分坛了。 抬眸一看,正对着面摊百米之处,当真是明莲教第二分坛的牌匾,门口还站着许多穿着白衣服的门徒。步凉心中暗叫不好。 步凉灵机一动,从怀里掏出了那把独孤信送的无影刀,极为造作地在手上转了几圈。淡定地说道:“在下峨眉山弟子,江湖人称银背大猩猩,此番幸会幸会。”说着双手抱拳,爽朗地哈哈哈了几声。 直到步凉觉得自己这张笑脸已经几乎于僵硬的时候,白云生也说了句幸会。 两人继续打着哈哈,幸会幸会,幸会幸会。 说着,步凉便牵着她的棕马打算离开了。 这时候,一个含着笑意,却没有半分温度的声音说道:“一匹与主人不相称的马。”这个声音步凉再清楚不过了,是和自己朝夕相处了一个月的教主大人。 步凉大惊,不知道教主看了这场闹剧多久了,自己的所作所为,竟然有些像是跳梁小丑。顿住的脚步没有停下来,而是继续往前。原来,自己是因为小棕马而暴露了身份。也是,哪有外表穷困潦倒的人,白日里不去干活,还在大街上牵着匹好马走来走去的。 第132章 虽然很舍不得这匹棕马,不过若是因为它而身份败露的话,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步凉把棕马转手卖给了卖马的贩子,又买了一匹毛色棕红的高丽马。 脸上猥琐大叔的易容也被尽数洗掉,换上了一个浓妆艳抹的妆容。紫红的眼影,细长的眉毛,嫣红的嘴唇,配上一件暗红色的衣裳,手里拿着一把廉价的大刀,颇有几分泼妇的神韵,流氓土匪的气质。 步凉就骑着红马走在羊肠小路上,准备离开宝蓝镇。 按照原本的计划,步凉本打算调查出宝蓝镇神迹的起始经过,这件事情明显有许多的猫腻,顺滕摸瓜,兴许能调查出一些明莲教的秘辛。 但就目前的情形来看,在宝蓝镇停留太久显然不是个明智之举。明莲教教主,第一分坛主,第二分坛主,全部都聚集在一起。本次的任务只不过是调查明莲教的底细,而不是让他们与明莲教正面冲突。 她只身一人,完全没有抵抗的实力,譬如蚍蜉撼大树,那就是不自量力了。 两个月的约定之日即将到来,她也要回到初来江南时候的那个客栈,与慕灵,芥子,须弥,三人会面。如果四人的情报聚在一起,能够基本摸清明莲教的底细的话,那么他们也就可以回京城了。 两日后,步凉到达了客栈。距离约定之日,还有一天。她是四个人中第一个到的。但是不知道是何缘故,步凉感到了一种强烈的不安感。 约定之日,步凉在房间中等待其余三人的到来。 直到日中之时,终于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步凉敛了敛眉,起身打开了门。来人是店里的小二,小二肩上搭着一块白毛巾,笑嘻嘻地说要给屋里添茶水。 步凉退了一步,让小二进来。 小二倒了茶水便出了门,出门前看了眼步凉,说道:“水是新烧的,还是热乎的,姑娘喝些热茶,暖和暖和身子,现在也是深秋了,怪冷的。” 步凉笑道:“多谢小二哥了。”说着递过去一两碎银。 小二手挠了挠头发,推了推手,摇摇头,说道:“刚刚一位客人已经给了银子,小人也不能再收了。” “那位客人是哪位?” “那位客人已经走了,那个,那个。”说着小二看了眼茶壶,便下了楼,不由得猜想,是不是两人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私奔在外了。只当那纸是情书,并不多言。 步凉眉头皱起,赶忙关上了门,锁好。把桌上的茶壶移开,下面赫然是一张折叠得很严实的纸条。 把皱巴巴的纸条弄平,按照从左拐角读向着右拐角的顺序读这张纸。 读罢,这才知晓了众人失约的原由。 现在芥子潜藏在第二分坛处,已经成为了第二分坛的执事,而慕灵和须弥,都在第三分坛处任职,但是身份以及被明莲教的管理阶层怀疑。 最严重的一件事,就是明莲教的教主知晓暗部的存在,并且在怀疑慕灵和须弥是暗部成员。为了躲避风头,也是为了掩盖慕灵和须弥的身份,他们三人这次并不能赴约。 必须再等待一个月或者是两个月,等到一个合适的时机,计划详尽的时候,他们四人在客栈聚头。 嘱咐步凉,千万不能轻举妄动。 步凉把纸撕碎,扔到了烛台中,点燃了蜡烛,带到纸的碎片被火焰吞噬殆尽,这才心中略微有些平静了下来。 看似寻常的只言片语,步凉已经知晓了现如今他们处于的困境之中。慕灵,芥子,须弥。 本以为自己已经有了足够的觉悟,才大言不惭地加入了暗部,但现在看来,她还是过于弱小和懦弱,既没有一往无前的勇气,也没有蛰伏的毅力。她和真正的暗卫之间,终究还是差了太多。 暗部,本就是抵抗深渊,藏身在深渊中的存在。而她,不仅没有暗卫该有的本事,也没有暗卫该有的心境。 伪劣的伪装被敌人看穿,无力的招式被敌人破解。 像她这样的人,如何得到暗部所有人的认同,又怎么能领导暗部,继承微生家,成为镇西将军,镇守疆土的一方战神。 如果她并没有一时冲动,杀死了那四个来自羽民国本部的四个长老,现如今她应该还是潜伏在教主的身边,也不会现在对于困境一筹莫展。 而且这个客栈已经没有起初那么隐秘和安全了,步凉可以察觉到,这两日围绕这座客栈的明莲教侍卫,正在渐渐变多,即便他们几人到了客栈,说不定会陷入新的危机,可是她也没有办法和渠道通知他们。 步凉的心中满是痛苦和愧疚,她不愿独善其身,让其余人陷于危难之中。 轻举妄动,轻举,举重若轻,妄动,思而后动。 她要去第三分坛。 第133章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在客栈的楼道上响起。 白日里,客栈有客人来来往往,过道上有脚步声本是寻常事情,但这脚步声密集,却又刻意地放轻,显然不是寻常的客人,而极有可能是图谋不轨的人。 步凉不由得皱了皱眉。 身体的本能超过大脑的思考,步凉打开窗户,手攀住窗沿,整个人都挂在了房间外。顺手关上了窗户。 敲门声响起,也不问话,房间里没人回应。 片刻之后,房屋的门被人一脚踹开。 步凉心中暗叫不好,难道是她的身份被发现了?攀住窗沿的手指已经充血,指头变成通红的一片,根本无法承担住身体的重压。 步凉侧过头看了过去,客栈临江,街道上零零散散有几个不停张望的人,脚边正好有一颗树叶葱茏的歪脖子树,若不是树叶遮掩,怕是她早已经暴露了踪迹。 房间里的东西被砸的哗啦作响,人声嘈杂。 “大人,这房间里上上下下都搜过了,根本就没有人。” “不可能,这个房间里的人根本就没有出去过,现在肯定就藏在这个房间的某一处,继续搜,不要放过任何的角落。” “大人,咱们究竟在抓的,是什么人啊?” “呸,我怎么知道,都是上面的命令,咱们执行就是了。” “是。” “这房间闷得很,把窗户打开,通通气。” 步凉眉头皱起,松开了手指,借力一跃,跳到了歪脖子树上。透过叶子之间的缝隙,屋内的情形近在眼前。 这些人虽然没有穿明莲教的专用服饰,但步凉觉得,也和明莲教脱不了干系。 看来,她的身份或许也已经暴露了。虽说只有白郁知晓她的身份,不过白郁和教主本就是一个人,即便教主猜到她的身份,也不足为奇。 在江南的核心区域,明莲教的教徒还维持着道貌岸然的虚伪面孔,十分在意他们在民众心中的形象,和宝蓝镇的明莲教徒自暴自弃的情形,简直是大相径庭。为此,步凉不由得赞叹一句教主的御下有方。 像是安泽那种乞丐分坛主,要是能教导出听话的部下,那才是真奇怪。 街道上有几个人摇头晃脑,四处张望,不用多思,步凉也能猜想到,是敌人。但步凉并不清楚的是,敌人现在到底知道多少关于她的事情,知道的又是她的哪一副面孔,哪一个姓名。 她只身一人,若是打,必定是打不过的,说不定还会被敌人逮捕,但是逃,又该往哪里逃。 微波粼粼的江水在阳光下闪烁出细碎的光芒,风过之时,歪脖子树上的叶子沙沙作响。 步凉坐在船舱里面,对着站在船头的人说道:“老板,生意来了,还不快点划船。” 摆渡人并未出声,撑开了船桨,轻轻一划,船便离开了岸,往水中央处靠拢。 步凉说道:“老板,把我送到江流的下游,越远越好。” 摆渡人噗嗤一声笑了,“那么远,姑娘可付得起酬劳。” 步凉瞳孔收缩,手心翻转出三只袖箭。 摆渡人侧过脸,琥珀色的眼睛定定地看着步凉,面带笑意,说道:“微生凉,你要谋杀亲夫吗?”俊俏明朗的面容似乎包含了所有令步凉安心的元素。 步凉喘了口气,手中的袖箭扔到了船舱的地板上,说道:“原来是你啊,吓死我了。” 倏然间,明亮的眼睛顿时又警惕地看着独孤信,说道:“不对,你怎么在这?” 第134章 独孤信倏然间笑了,凉薄的嘴唇微抿,眼中仿佛有细碎的光芒在流转。 步凉一时间晃了神,有些愣怔地看着独孤信。脸上表情严肃,却是无意间开始低下头,啃着自己的手指头。 “我若说是碰巧路过这,你信不信?”独孤信试探性地说道。 步凉回了神,摇了摇头,说道:“不信。” 独孤信瞟了一眼步凉,没有回话,继续撑船,船只在水里打个水漂,顺着河流,往下游驶去。 狭小的船舱本就沉闷,空气不流通。两人又都沉默不语,氛围一时间便压抑了下来。 步凉开口说道:“独孤信,你到底有什么目的啊?我真的看不穿你这个人。” 独孤信握着船桨的手不由得紧了紧,慢慢地说道:“你是不是一直觉得,我是为了某种利益而接近你的。” “是的。”步凉垂下眸子,换了个舒服的坐姿,看向独孤信的背影。 不知为何,她似乎感觉到,因为这句话而有些暗淡和落魄。 独孤信把船桨扔到了船上,自己在船头坐了下来。 船没了人掌控,便随波逐流地行驶着。 独孤信的声音低沉,一字一句说得很慢,也很较真。 他说:“微生凉,这句话你已经问过我许多次了,其实你的心里也早就有了答案,你这么问,也不过是你的内心不愿意作出倾向于我的选择,所以你会反过来问我。” 步凉一时间噎住,不语。 独孤信继续说道:“若是你直白地拒绝了我,叫我离你远远的,那我肯定也会照做,也不会因此心生怨憎,但你一直这样,对我说着若即若离的话,我便明白了,这是你对我的一种暗示,只要再进一步,我便能握住你的手。” 独孤信低着头,看向自己的手。 某种晦暗不清,意味不明的情愫,就这样被撕开,明明白白地昭示在面前。步凉难得地害怕了,真真切切地害怕。 步凉颤抖着,牙关动着,她张开嘴,努力发出声音:“独孤信,你不要自作多情,你根本不了解我,你不要随意揣度我的心思。” 独孤信笑了,身子转了过来,定定地看着步凉,他缓缓说道:“微生,我比你自己,更了解你。” 独孤信笑道,他不顾步凉的狼狈,注视着她,“也许说了你也不会相信,前世你我结了缘,却有缘无分,所以,这辈子啊,我想从头来过,我想要你知道我的心意,也想要你喜欢我,就像我喜欢你的那样。” 不知道为什么,步凉的眼眶中盈满了泪水,心中肿胀地很,又酸又涩,还有一点莫名的甜味。像是期待了许久的问题,终于有了一个答案。为了那个答案,她好像等了许久,许久。 但步凉并没有很喜悦,她激动地说道:“别说什么前世,拿你的花言巧语去骗别的女子罢,不要试图玩弄我的感情。” 独孤信沉默了下来,苦笑着,从怀里掏出了一块干净的白色帕子,递给了步凉。 出于他的私心,他已经不愿意孤独一人,背负着沉重的感情了,他希望,她能够给他一点回应,只要一点就好。 “微生,我没有骗你,上辈子,你是西门关的镇西将军,我是漠北军的统领,因为那么多的考量,我一辈子,也没说出过对你的情谊,我想,这辈子,终究是不同的。” 步凉接过了帕子,擦了擦鼻涕,沉默地用双臂抱着膝盖。 她可以感知到,独孤信所言非虚,前世之说虽然难以置信,但也能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为何从和独孤信在京城相遇的那一日起,她总会梦到那个穿着黑色戎装的女将军。 步凉抽噎地说道:“你只不过是因为上一世的那个我而来纠缠这辈子的我,我是不会原谅你的。” 独孤信试图抚摸步凉的手又收了回来,他掩盖着内心的苦涩,似乎他坦白地太早了,反倒被讨厌了。他小心翼翼地说道:“微生,你为什么不能明白,这世间只有一个微生凉,我独孤信喜欢的,无论是前生,还是今世,也就这一个人,就是你。你不能仗着你不记得前世的事情,你就能忽视我对你的感情。” 第135章 步凉抱着膝盖退后了一步,深深吸一口气,黯淡的眸子此时已经停止流出泪水,说道:“我从心底拒绝,甚至说是害怕一份爱。我从不认为,我是值得被爱,或者会爱上别人的。我会对许多人都很好,但是,独孤信,我从未对你好。” 独孤信掩藏在袖子下面的手指不由得颤抖了几下,浅浅地笑了,只是那笑又苦又涩,不像是个笑容,反倒像是欲哭无泪。 步凉垂下眸子,说道:“对不起,请允许我拒绝。”不知为何,这句话说得艰难,甚至有些咬牙切齿,拒绝这种事情,还是越早越好,与其试图回应一段感情,不如趁着她还没有陷进去的时候,予以拒绝,这是她能够给他的,最大的友善了。 船舱里静的出奇,水声,风声,一时间都被隔绝在了外面。 步凉没有落泪,也没有躲避,直视着独孤信。 在独孤信的面孔上,步凉第一次见到了仓皇。曾经那个意气风发,鲜衣怒马的少年,原来也会有这种属于弱者的情绪,而始作俑者,是她,她有些愧疚,但也只是愧疚而已。 独孤信倏然间笑了,像是之前的话就像是个玩笑,之前的落寞和忧伤,只不过是片刻。他笑言,像是步凉期待地那般,说道:“先前的话,你就当是一个慌,这个谎话,是我用来自欺欺人的笑话。” 步凉没有回答,只是看着独孤信,看着他苍白无力,而又居于表面的笑容。相思苦,不如相忘于江湖。心中只是再给他道了个歉,抱歉,真的抱歉。 若是前世无缘,那今世也不必相恋,都是彼此折磨。 独孤信又去了船头,握住了船桨,开始划船。 江南的漫天烟雨悄然而至,无声无息,就像独孤信还没有开始,就结束了的单相思。 步凉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往前蹭了蹭,看着独孤信的背影。 雨丝不时地拂面而来,独孤信听到船舱中的声响,转身对步凉说道,“下雨了,微生,你往船舱里去去吧,不要被雨淋湿了。” 步凉没有言语,嘴唇抿着,嚅动了几下,始终没发出声音。 独孤信轻声说道:“若是有一日,你知道了我的好,那时候,我肯定已经老了。” 这话像是句玩笑,步凉却觉得挺像是真的。 时间唯独情爱二字,她不敢碰。总想着时间久了,自然就见了分晓,可是时间过了许久,许多人许多事都变了,本来触手可及的东西,变得遥不可及。 就如同她小时候,她想吃家里池塘里的鱼,却又觉得这鱼在池塘里自由自在长得很是灵动,她便每日留意着,常常想着。后来,轩辕知晓了她喜欢这鱼,喜欢的紧,便生了火,把鱼烤了。当着她的面,把鱼吃了。 她不能选择去爱一个人,又或是一条鱼,那些喜欢的东西,都要被舍弃,那样她才能足够强大,足够敏感和清醒,有足够的力量去面对磨难,成为一个优秀的将军府继承人。但现在的她,足够敏感,足够清醒了,可是却失去了爱与被爱的能力。 第136章 独孤信把步凉送到了河流下游,两人不怎么亲切地告了别,约好了下次见面一同去吃酒,谁也没再提起那场荒谬的告白,和无疾而终的恋情。 河流的下游正是第三分坛所在的青衣镇。镇上的戏台子多,飞檐走壁,坐落在河流之上。上游的河水,在这里平静安歇,积聚而成了巨大的湖泊。 百姓多居住于船上,靠着这条河流,繁衍生息。 步凉在一家水上酒楼吃饭,一道素菜,两个馒头,一壶茶水。 临窗望去,是一座高达七八米的巨大楼船,上面挂着白色的莲花灯,穿着黑色袍子,绘制有白色莲花的信徒在船上走来走去。 灌了一大杯茶水到肚子中,舌尖都被苦得发麻,砸吧了几下。步凉目光深沉地看向了那楼船。 她需要一个契机,能够让她登上那艘船,但这个契机的到来。兴许是一天,也有可能是两天,更有可能的是一个月,最有可能的是永远不会到来。 与其坐以待毙,她更愿意主动出击,打破现在的困境。 但她并不知道是,她现在迈入的,是敌人早就编制好的网,只要猎物落到网上开始挣扎,网上的猎食者,就会到来,把猎物撕碎殆尽,生吞活剥。 那些敌人和恶意并不是来自同一方,而是四面八方,那张网,也不是脆弱的蜘蛛网,而是天罗地网,为的就是把她困于此处,让她无法翻身,更别说回到京城。 但野心和想要救出同伴的强烈欲望,早就麻痹了步凉的大脑,让她无法冷静思考,一步步迈入敌人布置好的陷阱,走向深不可测的无底深渊。 长而尖锐的铁钉泛着冰冷的寒光,寂静的牢房中没有多余的声响,只有钉子没入肌肤,发出渗人的血肉与武器摩擦发出的声响。 施刑人面无表情,机械地问道:“你是什么人,潜入明莲教是什么目的。”声音冰而冷,带着寒冷彻骨的冷意。 十字刑架上传出了女子的一声冷哼,算是回答。她面容狼狈不堪,鲜血糊住眼睛,但眼中却始终存着一抹不灭的亮光,那亮光里带着轻蔑,比看一条死狗的眼神更加冷薄。 女子的头发脏乱,不少的头皮翻出来,血和肉连在一起。身上也没有一块好肉,不是热烙铁烙出来的侮辱性的词语,就是竹签扎出来的血洞。作为一个习武之人赖以生存,引以为傲的各大经脉都被割伤,虽没废掉,但是再过几日,便是神仙,也回天乏术了。 比起暗部的刑罚,这些东西都是小意思,不够也是够遭罪的。作为自小被暗部培养出来,经受像折磨一般的训练的慕灵,没有什么,是不能容忍的。 施刑人并没有在这种眼神下战栗或恐惧,并不是他没有属于人类的感情和同情心,而是杀戮和施虐做的太多,反而对此麻木了。 他很欣赏这种嘴硬的犯人,让他始终对人类遭受痛苦的极限抱有好奇心。 鬼使神差之下,施刑人说出了一句与他的身份并不相符的话,他机械地说道:“希望你能活着,无论是为了某个人,还是为了某件事。” 即便是真正的死士,也会遭受不住一而再,再而三的虐待,选择自尽,毕竟没有人会来救他们。唯一让这个犯人坚持了半个月的缘由,怕是心有所寄,不敢死,也不想死。 女子闷哼了一声,算是回答了。 第137章 当黑夜拉开了序幕,一道惊鸿般的身影,悄无声息地从一个小船的船篷上,飞身而至第三分坛所在的楼船上。 这一切不过是瞬息之间发生的事情,以至于没有任何人察觉。 在白日,步凉早就瞄准了下手的对象,一个普普通通,毫无任何特色,被委派在船帆旁边控制方向。 此时恰逢仲秋之时,江南和风顺雨,每日的风也都是一个方向。所以这份工作显得无关紧要,也很清闲。 步凉藏身在阴影中,看着那个靠着桅杆的男人在月色下打着哈气,头不时地点几下,像是要随时都可能来一个头点地,呼呼大睡。 步凉手中拿着一块小石子,咻地一声,石子击中男人的脖颈,这一切的变故都是突如其来的事情,甚至没来得及叫一声,男人便倒在了甲班上。 步凉警惕地看了看周围,把男人拽到了阴影中,换上了他的外袍,明莲教标志性的,绘制有白色莲花图案的黑袍。 步凉匆忙地穿戴整齐。看到一旁的绳索和抹布,毫不客气地把男人绑了起来,嘴巴拿抹布堵着。 面色平静地走在甲板上。 此番前来,只为一探究竟。到底慕灵和须弥的真实情形是如何,若是真是被怀疑地紧,靠他们三人的本事,顺利离开也并不是什么难事,而且她现如今掌控的情报,已经足够交差了,并不需要他们再以身犯险了。 穿着这身行头,加上夜深露重,看守的侍卫们都疲惫不堪,神思困倦,倒也没怎么在意她。 在转身路过一个房间的拐角之时,步凉听到了拖沓的脚步声,回头看,又没有躲避的地方,硬着头皮,低着头,侧在了墙壁上。 守卫一个接一个地走了过去,直到最后一个守卫。 守卫路过步凉的时候,突然间站住了脚,冷声问道:“怎么从前没见过你啊?” 步凉咧开嘴,露出一个傻笑,说道:“是我啊,没看出来吗?是我啊,大哥。” 守卫说道:“哦哦哦,是你啊,你这么晚是要去哪,那边可是刑司。” 步凉捂住肚子,跺了跺脚,脸上像是急着要出恭一般,说道:“我这不是肚子疼吗?急着找厕所。” 另一个守卫显得有些急躁,说道:“走啊,管这个傻货做什么?继续巡逻。” 那守卫闻言点了点头,众守卫便走了。 步凉虽觉得那句说她傻货,十分讨厌,不过也是多亏了她,她才能安安稳稳地躲过去。怪不得这里的巡逻守卫这样严格,原来是明莲教第三分坛的刑司。这明莲教的胆子可真是不小,居然敢设私刑。 步凉敛声屏气,侧耳细听,凭借她的武功,只要她愿意,方圆百米的声响都逃不过她的耳朵。 不过此法耗费内力,听人私语,亦非君子所为。因而,步凉平日里并不用此术。 在混沌的黑暗之中,传来一个机械而森冷的声音,说道:“慕大人,黄泉路上,一路好走,说不定阎罗王看到你死相这般凄惨,会让你投个好胎。你也莫要怨我,尘归尘,土归土,各有各的苦。” 那声音忽远忽近,忽明忽暗。落在步凉的耳中却是如雷贯耳,醍醐灌顶。 全身的血液在此刻凝固了下来,头脑却是充血了,又重又沉,又冷又热。 步凉的眼睛黯淡了下来,安慰自己道:“不是的,不是慕灵,不会的,绝对不是。” 第138章 世无其二 顾云烟给少年把了把脉,眼中闪过一缕暗光,转头看向了这两位规规矩矩站在一旁的皇子。冷笑道:“两位皇子亲自动手了,可要担当起后果了。残害手足,谋杀皇嗣,这样的罪责,不知道,该如何惩处呢?” 太子晏雷霆眼中闪过狰狞的杀意,心中道,不过是个七岁的小丫头,仗着父皇对她的几分宠信,竟然敢这样对他说话。 晏子休冷笑着,往前一步,身影挡在顾云烟面前,目光阴鸷,冷声说道:“那便让你也死在这。” 顾云烟嘴角勾起,抬头看着晏子休,身体挺拔端正,并无半分的惧意,面色平和,说道:“那你便试一试,看看到底是我在你手上,还是你死在我手里。” 太子拽住晏子休的袖子,说道:“三弟,还不快给顾大人道歉。” 顾云烟轻哼一声,目光轻飘飘地瞥了一眼晏雷霆,俯下身子,把少年的身体抱在怀里。 顾云烟的身量,在同龄人之中已经算是高的了,但是比起已经十三四岁的太子和三皇子,只不过是到他们腰部。 晏辞不过九岁,比起顾云烟长了两岁,还没到身高增长迅速的年龄,而且由于营养不良的缘故,长得蜡黄而且瘦弱,衣着也颇为落魄寒酸,丝毫没有受到皇子该享受的待遇。 晏子休冷眼看着顾云烟抱着晏辞出了椒宫。 晏子休对晏雷霆说道:“皇兄为何不让我杀了这女子。若是到时候,她到父皇那里参我们一本,即便父皇再怎么不喜欢晏辞,也会看在她和太师府的面子上,处置你我二人。” 晏雷霆看着暴躁的晏子休,心中很是轻蔑,说道:“哪里是父皇,还有群臣都会对我们颇有微词,现在,她顾云烟一个奶娃娃的话,比我们说的话有用多了。” 晏雷霆手指攥地咯吱作响,抬头看了看四周,说道:“在宫里,一举一动无不是被父皇看在眼里,若是真杀了顾云烟这个旷世奇才,说不定父皇会对我们作出怎样的惩罚。但是,肯定比杀了晏辞更加严重。” 晏子休焦急地问道:“大皇兄,那该如何是好?” 晏雷霆说道:“我去找母后,你去找你母妃,总归是有法子的。” 晏子休点了点头,两人各自离开。 说是晏辞死了,自然是诓骗那两个蠢货皇子。不过按照刚刚他们的神情来看,倒是被她吓得不轻。 不过晏辞的情况也比死好不了多少,五脏六腑,千疮百孔,身体已经是强弩之末了,不知道是受到了多少虐待和屈辱,才让身体到了如今的地步。 顾云烟一路上抱着晏辞去太医院,不少宫里的宫女和太监都看到了,神色不一。大多觉得,这苦命的前太子,得到了顾大人的青睐,往后的日子肯定会好过不少。 在他们眼中,晏辞的身份就同他们差不多,算不得主子。那倒也是,哪有主子是每日都吃不饱饭,还要三天两头被自己的兄弟打的? 顾云烟把这些眼神尽收眼底,也大致清楚了晏辞在宫中的处境。她自诩不是良善之人,救助晏辞,也不过是无心之举。利用晏辞的事情,好好敲打一下太子党和三皇子党。让他们知道,有所为有所不为。 怀中的少年面色蜡黄,若是忽略那面色,却是一张十分的俊俏好看的脸,飞眉入鬓,丹凤眼,睫毛长而浓密,在眼皮子下打出两片扇子一般的阴影来,鼻梁挺拔,嘴唇暗红薄凉,面部轮廓深邃,恍若冰雕。 顾云烟看着那面孔神思恍惚,在她的印象里,有个人和这晏辞的面孔,有七分相似,不过那人已经不在了,那个曾经拼尽全力,如飞蛾扑火一般,世无其二的,爱着她的男人,独孤信,早已经在五百年前过世了。 现在的这个投胎错了躯壳的孤魂野鬼,这个唤作顾云烟的人,再也没有爱与被爱的可能。 第139章 江山无主 当晏辞再次醒来时,正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身上的衣服,也被换成了一件干净整洁的白色布衣。 房间的布置清幽雅致,并无金贵的瓷器文玩等装饰品,只是那一面墙,从屋顶到地面,满是书籍的景象,着实是让晏辞有些吃惊。毕竟书籍是价格高昂的东西,一般人家不可能会有这样的财力购买,而且也不可能会有这样大的藏书量。 晏辞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自己的记忆就停留在最后的椒宫,大皇子和三皇子殴打他,顾云烟似乎出面了。 即便是在深宫,晏辞也时常能听到宫里人的议论,这两年顾云烟在朝中混得如鱼得水,赫然变成了肱股之臣。 现在的顾云烟,是个七岁的小姑娘,假以时日,她的声望,地位,都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增长。但是过慧易折,在晏辞看来,顾云烟极大可能并不能等到那一天。 所以,现在他是在顾云烟的家中吗? 晏辞揭开了蓝底白花的被子,从床上下来,床边并没有先前他穿的脏兮兮的鞋子,只有一双黑色的布鞋。 鞋子的尺码要比晏辞的脚小上许多,晏辞的脚趾头都挤在鞋子中,有些痛,脚跟露在鞋子的外面。 晏辞撑着虚弱的身体,往房间外走去。 庭院里面种着许多的花卉草木,树影斑驳,花卉婆娑。 中间的石桌上,围着三个人,一个老爷爷,一个老奶奶,还有一个一袭黑衣的女娃娃。 看那一袭黑衣,不用多思,便知道是顾云烟了。那两位,应该就是太师和太师夫人了。 七岁的小姑娘,不爱五彩之色,偏偏喜欢这一身黑,全天下,估计也就这顾云烟一人罢了。 三人正在喝茶,其乐融融地谈论着事情,老爷爷和老奶奶不时地笑出声来。 顾云烟虽神色冷清,眼底也有几分掩藏不住的笑意。 顾云烟注意到了站在门外的晏辞,晏辞也看着她,两人四目相对。 顾云烟站起来,冲着晏辞说道:“晏辞,过来喝杯茶吧。” 这声音又冷又淡,但对于饱受磋磨的晏辞来说,却是再温和不过了。 两位老人也都停下了话语,看向了晏辞。 晏辞手指蜷缩着,眼睫动了动。鞋子不合脚,因而他的步伐缓慢而拖沓。 顾云烟不动声色地给晏辞倒了杯茶水。 晏辞端起杯子,按照年幼之时学的那些礼仪,慢慢地喝着茶水。低着头,看向那杯子里浮浮沉沉的茶叶。 顾云烟慢条斯理地说道:“晏辞,今后,你便住在太师府吧。” 晏辞猛地抬头,看向了顾云烟。良久,声音有些颤抖地说道:“多谢。” 那位老爷爷,也就是当今的太师,顾道真,冷着脸,说道:“今后,你便由我亲自教导了。” 晏辞听闻,慌忙起身,跪倒在地,朗声说道:“多谢太师教导之恩,学生晏辞,拜见老师。” 顾道真说道:“起来吧,若不是云烟拜托老夫,老夫断然不会教导你。毕竟你的身份过于敏感。” 晏辞睫毛动了动,对着顾云烟也拜了拜,说道:“多谢顾小姐,你的恩情,晏辞必当报答。” 顾云烟放下手中的茶杯,问道:“晏辞,你可知为何我要帮你?” 晏辞眼中暗芒流转,心中已经有了千万种思忖。 顾云烟轻笑一声,说道:“你是个聪明人,比起那三位,我觉得,选你做主江山,才是上上策。” 太师夫人是一位心思宽厚的老太太,曾经是丞相之女,唤作林婉,嫁给了太师之后,他人多称呼她为林老夫人。林老夫人见 自己孙女在训话,便安安静静地在那里给她剥桔子,剥了一小碟才罢休。 晏辞说道:“我现在一无所有,顾小姐,是要拿我作筹码,日后坐上那后位吗?若是那般,还不如去亲近我那大皇兄,现在他是太子,若是你有意扶持,那还不是任你手到擒来” 顾云烟冷笑了一声,说道:“晏辞,若我愿意,这天下早就被颠覆了,岂会有如今这般的繁华,区区一个皇后的位置,我还看不上眼。你也是个聪明人,可是,你的聪明现如今还只不过是小聪明。” 晏辞定定地看向了顾云烟,说道:“顾姑娘,当真觉得我适合那个位置吗?”他也曾怀过雄心壮志,要开创一代盛世,不过那都是年少无知的话了。现如今,却被顾云烟几句话,重新点燃了期望。 顾云烟说道:“自然是信的。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现在的几位皇子,都过得太舒服了,因而性格变得骄傲放纵,目中无人,所以,他们都不适合。而你,在深宫磨练出的坚韧,虚伪,心机,都是做帝王,必备的品质。” 说着,顾云烟接过了林老夫人递过来的桔子,吃了下去。说道:“而且,你父王早就雄风不振了,矮子里面挑高个,你,就是里面最高的。 林老夫人把晏辞扶了起来,也递了桔子,笑道:“吃些罢,很甜的。等到下午的时候,我叫下人给你买些合适的鞋子还有衣服。” 晏辞道谢,吃了桔子。顾云烟的话,充满了对皇室,还有对他的讥讽。他很好奇,等到他到了顾云烟这个地位,是不是也能运筹帷幄,遍观天下。顾云烟不要官职,不要荣华富贵,那她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第140章 清晨早朝 东方破晓,旭日初升,明亮的光辉还未照亮黑暗的世界。 顾云烟起身,准备上朝。 虽是无官之身,顾云烟却有着和九卿一样的地位,也享受着朝廷两千石的俸禄。 爷爷顾亦真是皇上的老师,也是曾经的太师,如今赋闲在家,平日里也就是和奶奶林老夫人一同逛个街,买点菜,寻着三五好友,下个棋,听听曲,不问朝堂之事。 虽然爷爷不说,顾云烟也懂,爷爷心底,是有些不甘心的,不甘心被人遗忘。现如今家中多了一个晏辞,也是让爷爷有事可做。 林老夫人已经备好了饭菜,清爽的小米粥,软而香的桂花糕。只不过这一日,陪着顾云烟吃饭的,多了一个晏辞。 林老夫人解释道:“陈越那小子的娘子生了,他回家照顾媳妇去了。你爷爷叫小辞驾车带你入宫,也省着再花钱找一个马夫了。” 晏辞点了点头,拘谨地看着顾云烟。 顾云烟回答道:“知道了,奶奶。让晏辞露面也好,朝里那些人都以为我把晏辞给杀了。” 晏辞目光中流露出惊讶,心中不由得对顾云烟有些愧疚,流言伤人,众口铄金,就算是顾云烟,也受不住这样恶意的揣测。若是顾云烟不救了他,估计就没有这些事端了。 顾云烟似是懂了晏辞的心思,说道:“那些老狐狸除了汪汪叫,就什么也不会了。哪天他们敢咬人了,我说不定还会为这朝政清明,感到些许兴味。” 林老夫人把筷子和勺子递给二人。说道:“食不言,寝不语。赶紧吃,要不然待会官道上堵住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进宫。” 两人闻言便开始吃饭。 晏辞手法笨拙地套好了马匹,顾云烟坐上了马车。 哒哒的马蹄声踏破了清晨的宁静。 晏辞犹豫地说道:“顾姑娘,我不认识路。”脸上竟有些羞红的颜色。 顾云烟微楞,说道:“那我便和你一同坐在前面吧。给你指路。” 晏辞点了点头,感激地看着顾云烟。 两人一同坐着,寒风微凉,顾云烟的一身黑衣随风而动。不时地给晏辞一个方向。 若是常日里,陈越驾车的时候,旁人也不知道这是顾云烟的车驾,毕竟马车上并没有官衔该配备的装饰品。但今日,顾云烟一身黑衣坐在前面的时候,其他官员的马车夫见了便让。 晏辞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顾云烟的地位,已经这般卓然超群。顾云烟神色不变,依旧是那般冷冷清清的模样。 朱红色的正门轰然洞开。各位大臣从各自的马车下来,手中拿着奏折。 顾云烟跳下马车,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头对晏辞说道:“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无论是什么人来了,都别轻信,也别起争执,就说你是顾云烟罩着的。” 这话说得颇为暖心,晏辞瞳孔收缩,道了声谢。 在其他大人的眼中,却是另一番景象。 “顾云烟那个奶娃娃是不是要扶持晏辞?” “晏辞?顾云烟又不傻。晏辞早就被陛下养废了。” “顾云烟那话是何意?是不是在威胁我们这些人?” “她顾云烟哪天不是拿刀架在我们脖子上?” “没想到这晏辞倒是有几分先皇后的模样,生的倒是俊俏。” “别妄加议论了,没听见顾云烟说要罩着他啊。” 众臣子议论纷纷,这一日上朝的路上,倒是比寻常热闹了许多。 待到群臣散尽,晏辞眼神漆黑一片,面色冷寂,全无先前面对顾云烟之时的那份羞涩和拘谨。 这些人恨顾云烟,厌恶他晏辞。他晏辞的确是个弃子,可摘取之处,评头论足的话,他在深宫里面也听过不少。但顾云烟不是,顾云烟她是天之骄子,是天纵之才,本该受人敬仰,却因为他被人背后戳脊梁骨! “总有一日,那些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之人,都不得好死。”晏辞心中一字一句地说道,眼中闪过狰狞的杀意,红色暗芒闪过。 第141章 荆州水灾 今日的早朝依旧如寻常一般,朝臣各执一词,最后毫无意义地吵了起来。 皇帝在龙椅上看着,身旁的太监总管给皇帝揉了揉太阳穴,熏香袅袅。 顾云烟听这些人吵也是厌烦,握着奏折的手紧了又松,朗声说道:“陛下,臣有要事启奏。” 清亮的声音像是一缕秋风,让皇帝的耳朵为之一振,强打起精神在龙椅上坐正,威严地说道:“顾臣所谓何事?” 顾云烟上前,把奏折递了上去,太监过来接过了奏折,呈递给了皇案上。 随着皇帝的面色冷了下来,偌大的朝堂也冷寂了下来。原先争论不休的群臣纷纷站回了各自的位置,低着头,偷偷观察着皇帝的脸色。 良久之后,这份奏折被皇帝揉作一团,从龙椅上扔了下来,众人都盯着那团奏折,很想一睹为快,却又缩着脖子,噤若寒蝉。 皇帝厉声呵斥道:“御史大夫,司徒,你们自己看看,顾臣的奏折上都写了些什么。” 御史大夫精明的目光扫过了顾云烟,顾云烟坦然对视了一眼。片刻之间,顾云烟从中看到了戒备和狰狞。 司徒大人是个圆滚滚的矮冬瓜样的中年男人,从来没什么廉耻心。他先一步把那揉作一团的奏折捡了起来,用力弄平。越是往下看,面色越是漆黑,寻常带着客套的笑容的脸颊,此时显得十分僵硬。 御史大夫从司徒大人手里抢过了奏折,一目十行地看完了,不由得愣住了。奏折跌落在了地上,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在寂静的朝堂之上显得尤为的显著。 清晨的阳光从殿门之外照射了进来,明亮的光芒笼罩住顾云烟背后,映照出顾云烟纤瘦矮小的轮廓,在这些或是苍老或是中年的群臣之中,显得格格不入。 顾云烟盯着自己的影子出神地看着,只有在这些奇妙的时刻,她才会意识到其实自己还是个孩子。 顾云烟想起了宫门外等着自己的晏辞,想到那与独孤信七分相似的面孔,心中竟然有一缕阳光在悄无声息地流转着,有点暖。 顾云烟掸了掸自己的黑色袖子,一言不发地出了朝堂。皇帝和群臣早已习惯这样的情形,放任着顾云烟的无礼。 她迈下了这三百九十九层的台阶,身后是巍峨的宫殿,四四方方,状似囚笼。 荆州大水,死伤无数,御史大夫知情不报,司徒大人隐瞒灾情,拖延物资。本是惊动朝野的一件大事,就被她顾云烟一人,轻描淡写,明明白白地揭露了出来。她的恐怖,让所有人怀疑,这个披着七岁小女孩的皮囊,实际上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到底是济世之才,还是砍断这王朝,腐朽大树的一把利刃? 晏辞沉默地坐在马车前,抚摸着马匹的脊背。 见顾云烟来了,便从马车上一跃而下,眼中有些疑惑。 顾云烟看着那张熟悉的脸,犹豫地开口,解释道:“我提前退朝了,朝堂上的各位大臣还在发脾气。” 晏辞低着头,低声问道:“那咱们回去吧。” 顾云烟点了点头,晏辞揭开了马车的帷幔,顾云烟足尖轻点,进了马车里。 顾云烟问道:“你可晓得路?” 晏辞说道:“晓得。” 第142章 步步生莲 顾云烟同晏辞一起回到了太师府。 回府后,顾云烟径直去书房处理公事。 晏辞去马圈卸了马车,去寻了顾太师,开始一天的学习。 蜀中发生水难,需要的受灾情况的准确数值,后面还要拨款救灾,房屋重建,难民安置。下面的官员就像是一张大嘴,先把这些嘴填饱了,才能把剩下的残羹剩饭给百姓。 顾云烟并不会试图去填饱这些人类似于庞然大物的胃口,而是要让这些欺上瞒下的家伙,不仅仅要缩小他们的胃口,还要把吞进去的那些东西吐出来。 为了留下晏辞,顾云烟把太子和三皇子的事情捅到了皇帝面前。太子被罚了一个月的禁足,而三皇子则是被送到了皇室宗庙里面去吃斋了。 太子党和三皇子党现在都温顺了不少,顾云烟只身一人,从不结党营私,背后的靠山又是皇上,想要报复顾云烟,官场上那些阴私手段都使不得。 初为官之时,诸位大臣多少都是怀着一些济世救民的心思,只是初心易变,过刚易折,大都都变得油嘴滑舌,世故起来。这样一个年幼甚至有些稚气的小姑娘,做这些事情之时,说心中没有些触动倒也是假的,不过也仅限于是触动罢了。 皇室终究是对顾家一家人有所亏欠。一家子的忠臣傲骨,最后就剩下了两个老人,一个小姑娘,再难恢复昔日的荣光。 斑驳的树影映照在窗台上面,皮毛洁白胜雪的小狗安静地躺在树下睡觉。顾云烟坐在椅子上面,正对着那树,手中拿着一本四方图志,白皙的手指翻动着书页。 荆州水灾之事,是爷爷的一个门生寄来的信件,有道是灾情有急,朝廷支援迟迟未至。顾云烟暗中打点好几个六七品的小官,花费了不少金钱,才把消息套了出来。 怕是司徒大人也没想到,他的属下既然能够为财供他效劳,也会因为更高的收益而投靠他人。 顾云烟放下了手中的书,到桌旁给自己倒了杯茶水,想着晏辞的学习进程。 晏辞的那张脸,真的有些像独孤信,若不是为此,顾云烟也不会动了心思,把他从宫里带出来,还费尽心思让爷爷来教导他。 初见之时,她的确只是为了给太子和三皇子添堵,往后如何,她是不愿多管闲事的。只是看着那脸,总归是有些不忍心。 但顾云烟也清楚,晏辞和独孤信是不同的。独孤信生性潇洒自如,放荡不羁,自带风流的气度,但是晏辞却是个两面三刀,韬光养晦,善于收敛锋芒的家伙。 顾云烟想找一个教晏辞习武的人,长安虽大,找一个称职的师父,倒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也不算是一件难事。 太师府的外面围着皇家的侍卫,是陛下派来的人,专门保护顾府的安危,但还是由着皇家使唤。这也是对顾云烟的一种警告,一旦顾云烟不再为皇帝效劳,这些人,握住的刀剑,就不再是为了保护。 顾云烟出了顾府的门,为首的侍卫笑着问道:“顾大人要去哪,要不要派两个人保护您?” 顾云烟笑着摇了摇头,回答道:“不必了,哦,对了,记得和我爷爷奶奶说一声,今日晌午,我便不回来了。我去一趟步步生莲。” 侍卫笑着应了,道:“虽说您武功高,但万事还是小心些,尤其是步步生莲这种地方。” 顾云烟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 第143章 无冕之王 步步生莲原是京城的一大青楼,约莫是十多二十年前起,成了一大情报贩卖,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好地方。 京城的达官贵人大都知晓自处,官府自然也是明白的,可偏生不知为何,这些年来,任由它发展壮大起来了。 这楼主姓甚名谁,又是生成了何许的模样,亦无人可知,无人可晓。只有少数些的老顾客,见过那楼主,脸上带着银制的狸猫面具,气质如华,是个皑皑如天山雪,皎皎如天上星的人。 顾云烟曾和那楼主有约,待到梅子黄时的季节,便一同煮酒烹茶。 但此番前来,不是为了那酒水,亦不是为了那茶,是为了请到步步生莲的一位杀手,给晏辞做教习武艺的师父。 步步生莲的店铺开在京城的花柳巷里面,正处繁华的地带,大隐隐于市,倒也应了此番道理。 顾云烟一袭黑衣走在这花柳街上时,可惊动了不少路过的客人和姑娘们。 那黑衣就像是黑色的亮光,与这里的繁荣和欢腾格格不入,甚至在女孩稚气冷漠的面孔下,显得污秽而狼狈。 街上的人给顾云烟让开了一条道路,让这位无冕之王走过去。 有人说,顾云烟是济世之才,也有人说,是乱世枭雄,不过到底是要造就繁华,还是要倾覆这万里江山,都是无法确定的事情。 唯一可以确定的,便是这个人,的确是个天才,常人即便是仰望着,努力去追赶,穷其一生,也无法达成那样的智慧和谋略。 对于这样的人,人们大多心存敬畏,不敢触犯。 顾云烟去了步步生莲的店铺,紫檀木的牌匾上并不刻字,只是绘制了一副莲花图。 据说不少宵小之辈对这块价值千金的紫檀木起过心思,其中也不乏江湖上那些赫赫有名的人物,不过步步生莲到底还是有几分真本事在其中的。到现在,这牌匾还在门口安稳地挂着。 顾云烟进了店里,打算盘的掌柜的冲着顾云烟一如既往地笑得谄媚,从柜台后面走了出来,亲自带着顾云烟上了三楼的,楼主专用的雅间。 掌柜的生了一副讨巧而温顺的脸,眼睛豆子般大,透着精明,嘴唇粗而厚,显得稳重,既让人觉得有些活泼,却又不失几分可靠。 掌柜的说道:“顾大人许久没来咱们这小店了,近来可好啊?” 顾云烟答道:“尚可,掌柜的这生意不也做得不错?” 掌柜的笑道,谦虚地说道:“都是咱们楼主教导有方,这些日子里,小人常想着顾大人光临小店的生意,这番倒是愿望成真了。” 顾云烟笑了笑,并未搭话。 掌柜的敲了敲雅间的门,弯着腰,轻声说道:“楼主,顾大人来了。” 里面传出一个清澈泓然的声音,说道:“进来吧。” 一道强劲有力的掌风吹来,房间的门被打开了。 顾云烟进了房间,关上了房门。 顾云烟说道:“我来赴约了,叶残,你的美酒和好茶可备好了?” 那被唤作叶残的人,正是步步生莲的楼主,他轻声笑道,叹了口气,说道:“说是梅子黄时,便来。顾云烟,你来晚了。此时秋意已晚,云烟散尽。” 第144章 人斩罗衣 袅袅水汽氤氲在空气中,顾云烟抱着茶杯,静默无言,浅浅地啜了一口热茶。 叶残单手撑住脸颊,宽广的袖子垂了下来,露出一段苍白的手腕,白的像是雪山上的冰花,映衬着面具的银色光芒,竟然有些非人的气息。 顾云烟放下了手中的白瓷杯子,目光看向了叶残,说道:“此番前来,是为了聘用步步生莲楼的一个杀手。” 叶残颇有兴味地笑了,反问道:“此话当真?” 顾云烟点了点头,回道:“这是我深思熟虑后得出的办法,若是教人习武,最好的法子,就是找一个武功好的师父来教。” 叶残目光中透过思量,说道:“不可。步步生莲的惯例,是不会让任何杀手离开的。即便是你顾云烟也不能例外。” 顾云烟抿了抿嘴唇,说道:“不是还有那位吗?唤作人斩的罗衣。他从来记不住昨日的事情,这样的人,本就不适合当杀手。倒不如,我出一个合适的价钱,你把他卖给我。” 叶残撑着脸颊的手放了下来,那段皓腕也随着这动作隐没在了那袖子里面。恍若无骨般的慵懒身形缓慢地坐直了。 叶残手指竖起,比了一个一,目光定定地看着顾云烟。 顾云烟摇了摇头,继续喝那茶水,竖着五个手指。 叶残摸了摸下巴,片刻之后,点了点头。 顾云烟不由得笑了笑,起身给叶残斟了一杯茶水。 叶残握住杯子,手指摩挲着杯子的外沿,一饮而尽,喉结动了动,茶水入腹。 此时响起了滴滴答答的雨水下落的声响,原来是下雨了,屋里的空气也凉了几分。 叶残抬眸看向顾云烟,问道:“要罗衣是为了那个废物皇子晏辞吗?” 顾云烟点了点头,解释道:“那晏辞生地像是我的一位故人。” 叶残惨白的手覆盖在了银面具上,有些戏谑又有些自嘲地说道:“若是我也有张同你那位故人一般的脸,顾云烟,你是不是也对我这般上心。” 顾云烟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叶残,你容貌虽然有缺,却从未以此为桎梏,比世上万千人都活得潇洒,自有一番风流气度,何必与我那位故人比。” 叶残愣了愣,倏然间笑了。像是相通了些什么,不说,只是拿起果盘中的一块蜜饯吃了起来。 “叶楼主,你不妨同我说一说那人斩罗衣,我也好知根究底。” “罗衣么,这名字是我给她取的,到步步生莲的时候,她穿着一身罗衣,便就取了这个名字。” “罗衣不奈水沉香,这样已是很好。若是叫沉香那般金贵的,那我倒是不敢收了。” “顾云烟,你倒是有意思。那人斩两字,怕是我说了,你便是真不敢收了。” “哦?愿闻其详。” “所谓人斩,人形兵器,斩杀他人所用。罗衣是一个天生的兵器,杀人于无形之间,刹那之时,如影随形,悄无声息。” “你可知她的身世又是如何?如何有这般的武艺。” “不知。总归她不过是孤身一人,有屋檐避雨,有菜肴充饥,皆可为其主,你给她一个栖息之所,无论是什么命令,她都会去完成的。” “由此可见,有记忆未见是一件好事。背负着记忆,行事难免拘束,曲曲折折,反反复复。回不去,也走不远,像罗衣这般,每日也不废力去想过往,日子就一日日地过,倒也是轻松惬意。”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焉知鱼之痛。”忘记重要的人,是一件极其痛苦的事情啊。 第145章 初见惊鸿 顾云烟眉间松开,嘴角露出一个微笑,静默地看着叶残。 叶残倏然间心念一动,也看着顾云烟。 顾云烟说道:“叶残,你这话倒是颇有道理。罗衣也罢,你我也罢,自顾不暇,若是再试图想出个各种缘由,甘甜抑或是苦乐,那反倒是庸人自扰了。” 叶残嘴角也不自觉地露出笑容,里面的意味是晏辞自己也不懂的。 日中之时,叶残邀请顾云烟一同用餐。 两人一同用过了午饭,仆人把饭菜撤了下去。 叶残唤人把罗衣叫来。 这是顾云烟与罗衣的初见,此时她亦不懂,这一惊鸿一见,在后来苦涩的日子里面,竟然像是心头上的朱砂痣,最难忘,常回想。 罗衣穿着双重的心字罗衣,外面套着一件杏子红的薄衫,披散着一头如墨色晕染开的乌发。这样一身随意乃至有些轻薄的衣衫套在身上,本该被说成是浪荡女子,偏生被她那一脸单纯不染世的神情惊到。 那双眸子清澈如水光潋滟,不染尘埃。带着对面前之人的好奇和疑惑,却又藏着些许惶恐。除去新生的婴孩,顾云烟从未在成人的面孔上见过这样纯净的眼睛。 顾云烟走到了罗衣的面前,说道:“罗衣,你随我走吧。” 罗衣似乎是在思考一般,白色的牙齿慢慢地咬着自己的拇指,像是最终下定了决心,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顾云烟对这样的举动有些惊讶,这就是人斩罗衣吗?有些生涩地把手放在了罗衣的手上,不过是肌肤刚刚接触的一瞬间,罗衣把顾云烟的手握紧了。 突如其来的力道让顾云烟这样淡定如斯的人也有些猝不及防,试图抽开自己的手,却发现罗衣的力道惊人,用一缕内力探入罗衣的丹田,武功内力比自己还要雄厚。 罗衣说道:“小姑娘,你养得起我吗?能让我吃饱饭吗?”俯下身子,凑在了顾云烟的旁边。 顾云烟别过脸,冷冷地道了句,“当然。” 罗衣说道:“那就好。我好喜欢你啊,如果你养不起我的话,我会很苦恼的。” 顾云烟微楞,薄唇抿着,看向了叶残。 叶残似笑非笑的眸子注视着顾云烟,苍白纤瘦的手指张开,比了一个五。 顾云烟有些心疼自己的那些钱。 只知道她是人斩罗衣,记忆有损,却不知,竟然是个这样漂亮且古怪的人。 叶残说道:“顾大人,再会了。罗衣姑娘,就交给你了。” 罗衣看了一眼叶残,转而又把目光放在了顾云烟身上。神情有些委屈,仿佛只要顾云烟说一句不要她的话,就会立刻嚎啕大哭。 顾云烟轻声叹了口气,想她这一世聪明,竟然败在此处,败在此人身上。 顾云烟说道:“走吧。”说着再次试图抽出自己被罗衣紧握的手。 却是被握住地更紧了。 顾云烟从袖子抽出了一条自己的发带,黑色丝绸制成的发带。 “你先松开罢,我给你束发。” 闻言,罗衣乖巧地松开了握住顾云烟的手。 顾云烟灵巧的手指穿梭,给罗衣束住那披散的乌发。 看了一眼叶残,颔首示意,逃一般地先一步离开了房间。 罗衣提起裙摆,紧跟了上去。 第146章 众口铄金 罗衣本身生得就美,又穿着那样轻薄,在轻佻之人看来,难免会把罗衣当做是放浪的女子。即便是顾云烟在罗衣的身旁,也有不少敢评头论足,说三道四之人。 女人们说,“看看那个女人,那眼角又细又长,真是个狐媚子。”“她穿得那样妖里妖气,莫不是想勾引男人。”“顾大人怎么和那样的女人在一起,真是个心机的女人。” 男人们说:“那么漂亮的女人,要是能玩一夜就好了。”“那细腰,那脸蛋,真是不可多得的尤物。”“要不是顾云烟在她旁边,就算是抢,老子也要把她弄过来。” 女人们既瞧不起她的美貌,还恶意揣度她的脾性。男人们既迷恋她的外貌,却又用污言秽语侮辱她。 顾云烟面色不变,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就算是堵住这悠悠众口,又该怎么去阻止他们心中暗自揣度? 但,真的能做到毫不在意吗? 顾云烟看向了罗衣。罗衣一直跟在顾云烟身旁靠后一些的位置,身体不由自主地向着顾云烟的一侧靠近,作出依赖的姿态。 顾云烟想起了东离,那个任性的机械天才,也是那样依赖着她,想着她何时能征服疆土,称霸天下,可是没等到那一日,她便死在了朝廷走狗的刀下,东离那样不谙世事,怕是她死后,会过得不太好。 罗衣那双清澈的双眼此刻依旧是毫无意绪,看向了顾云烟,粲然一笑,那一刹那,像是漫天的星星陡然间亮了起来,美貌更甚。 顾云烟手指略微蜷缩,突然间觉得,既然把罗衣买了回来,那罗衣,便是太师府的人了,旁人不能评论,更不能诋毁。 顾云烟面色冷峻,身姿刚硬挺直,把罗衣的手握在手里,停下了脚步,看向了四周嘀嘀咕咕,议论纷纷的人。 顾云烟冷声说道:“何人再敢妄加评论太师府,休怪我翻脸无情,请诸位去大牢里面走一遭。”那声音又冷又硬,带着不容反驳的意味。 周围一时间安静了下来,无人再敢多说一句话。 顾云烟冷哼一声,拽住罗衣的手,往前走着。 罗衣轻声说道:“多谢。” 顾云烟冷哼一声,反问道:“你不是人斩吗?听了那些话,难道就不生气吗?” 罗衣摇了摇头,说道:“不生气,我都不认识他们,为何要生气。在陌生人身上浪费情绪,是一件不好的事情。” 顾云烟一时噎住,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顾云烟别过头去,说道:“何为好,何为不好,你懂吗?” 罗衣不语,在她看来,这是一个很难的问题。到底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其实她觉得自己是有些懂的,但是并不是全懂,还是有些疑惑的。 顾云烟松开了罗衣的手,这时候已经到了太师府了。 门口的侍卫见到顾云烟回来了,言笑晏晏,目光坦荡地看了一眼罗衣,转而问顾云烟道:“顾大人,您带回来的是什么人啊?这一身武功,可以说是深不可测啊。” 顾云烟嘴角牵起一抹淡淡的笑容,说道:“李侍卫谬赞了。不过是个寻常的江湖人,我买回来安家镇院的。” 李侍卫笑哈哈,宽厚的手掌揉了揉脑袋,说道:“顾大人做事深谋远虑,是小人多嘴了。现在是多事之秋,大人还是小心些为好。” 顾云烟点了点头,对罗衣说道:“进来吧,此后,你便要住在这了。” 第147章 假于人手 对于顾云烟的任何行为,顾太师和林老夫人都是支持的,但这并不代表,他们就是认可这个外来的女子。 女人的美貌本身就是一种武器,而对此毫不知情且运用的娴熟的女人,更是危险至极。 林老夫人对顾云烟说道:“云烟,罗衣这种女子,并不适合待在咱们太师府,也更不能让她来教导晏辞。晏辞即便是落魄了,那也是皇子,是皇帝的亲儿子,若是皇帝知晓了,难免会同你产生隔阂,心存不满。” 顾云烟抚慰地握住林老夫人的双手,目光沉静,说道:“罗衣有何不好?她武功高强,相貌绝美,为人单纯,又没有什么坏心思。在孙女看来,她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了。” 林老夫人放柔了声音,说道:“云烟,自幼你便主意大,也鲜少出错。但是,奶奶是过来人,活了这么大岁数,看人还是准的。这个罗衣姑娘,她不是个简单的人。她的底细,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又该如何让我放心?” 顾云烟犹豫了片刻,顿了顿,说道:“罗衣,是步步生莲的人斩。” 林老夫人听到人斩二字,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顾云烟说道:“罗衣的武功,比我还高。不仅仅是孙女带回来教导晏辞的,也是为了未来的不测之事打算。” 林老夫人站起了身,叹了口气,说道:“云烟啊,若你就是个寻常孩子就好了。” 顾云烟眉头微微蹙起,抬起头,向着远处露出一角红色墙壁的皇城看去,说道:“孙女只是心有不甘。” 林老夫人不由得笑出了声,眼睛隐约有些许泪光,说道:“有何不甘?非要与那些人斗来斗去的?若是哪一日,罢了,不说了。” 言罢,林老夫人转身离开了。 顾云烟站在原地,神思恍惚,平日里的睿智之人,此刻竟表现出了深深的疑惑。 罗衣坐在一处的屋檐上,看着沉思的顾云烟,清澈的双眼里,也透露出疑惑。双膝上放着一沓子白纸,炭烧制得的笔在白纸上写写画画。 顾云烟回过神来,看到不远处的屋檐上,罗衣端正地坐在那,神情认真,像是在写写画画什么。 顾云烟走了过去,在屋檐下说道:“罗衣,你在屋檐上做什么?” 罗衣把纸叠好塞在怀里,鼓鼓囊囊的,炭笔放在一个小荷包中,从屋檐上跳了下来,落在了顾云烟的身旁。 “小云烟,我在写今日发生的事情呢。” “你每日都要这般吗?” “也不是。遇到重要的事情才记下来。” “如此看来,今日在你眼中是重要的了。” “是啊是啊。因为我真的好开心遇到你啊。不过你的爷爷奶奶似乎并不喜欢我啊。” “没关系,相处久了,自然会喜欢的。” 顾云烟带着罗衣去了房间。这是仆人刚刚收拾出来的房间,留给罗衣的。 房间现在还很空旷。一张圆桌,四个板凳。一张床,两套被褥。一个梳妆台,两个衣柜。 日后,这个房间会逐渐填满属于罗衣的东西,留下罗衣的生活痕迹。 罗衣看向顾云烟,有些犹豫地开口,拘谨地攥着衣袖,说道:“我好像什么也不能为你做,要不,我替你杀人吧?” 顾云烟瞳孔微缩,嘴角带着一抹浅笑,说道:“我从不假于人手,不必劳烦。” 第148章 内阁会议 荆州大水的事情终于在朝堂上再一次爆发。御史大夫“被”解甲归田,归隐乡间。 去年为了平定西北的动乱,朝廷拨款了两万两白银,今年已经无力处理荆州的天灾。但说是天灾,更多的也是人祸。在十年前,朝廷斥巨资实施了一项旷日持久,本该是福泽子孙后代的荆州水防大坝。 但谁又能想到,不过是转眼间的十年,这大坝就被摧毁了。先前的种种歌功颂德,如今看来,倒是像一个笑话。 皇帝震怒,群臣瑟缩。 顾云烟一身黑衣,冰冷的眼眸毫无意绪,静默地站立在一等大臣的位置。神闲气定,恍若这件事情的激化与她毫无关系一般。 大太监见状赶忙上前,给皇帝揉了揉太阳穴,动作轻而缓慢,带着卑微的讨好。 皇帝怒气稍缓,无奈地叹了口气,英雄迟暮的感觉油然而生,尽管不愿承认。高高的朝堂已经腐朽成一片。他已经衰老了,连同这朝堂一起。 黯淡的目光看过这龙椅之下,一身黑衣的小姑娘就这样突兀地站立在那里。在皇帝看来,她的云淡风轻,是对此时的他莫大的讽刺。 皇帝幽幽地问道:“顾卿有何高见?” 顾云烟冷冷地看向了皇帝,暗沉的眼眸流淌着深沉的水流,不语。 皇帝在这样的目光下,只觉得自讨没趣。 片刻后,顾云烟说道:“臣以为,此事滋事甚大,须得内阁诸位大臣商议之后,方可得出权衡之策。” 一时间,朝堂下面的诸位大臣面色晦暗不清,甚至隐约有些嘲讽,究竟是对皇上,还是对顾云烟已经辨识不清。 陛下从来都只是徒有空想,而没有与之相衬的雄才大略。若是再年轻上十年的陛下,遇到较之现在十年后的顾云烟,兴许真能成就一番贤君明主的佳话。但如今的场景只不过是一个已经有些颓废的君主,遇到了天纵奇才的小姑娘。 君主既不能去嫉恨嘲讽小姑娘,小姑娘也因为年龄的缘故,不能一展宏图。 随着太尉先一步站了出来,说道:“臣附议顾大人的意见。” 诸多大臣也抑制住了心底的如水草一般蔓延的心思,接二连三地向前,附议此事,皆大欢喜。 内阁大臣由九卿组成,即为少府,掌管专供皇室需用的山海池泽之税;治粟内史,掌管租税钱谷和财政收支;郎中令,掌管宫殿警卫;奉常,掌管宗庙礼仪,地位很高,属九卿之首;太仆,掌管宫廷御马和国家马政;廷尉,掌管司法审判;宗正,掌管皇族、宗室事务;典客,掌管外交和民族事务; 而三公的身份和处境,决定了他们必须是皇帝的附庸者,忠实的拥护者。 顾云烟虽无官职,却已经并肩九卿。天底下把黑衣穿出了威风八面之感,天底下,也只有她一人了。 内阁会议隔绝了皇帝的参与,决策的实施也将更加的自由,却也极大程度上触怒着皇帝,挑战着君王的权威。 内阁处于皇宫的藏书阁三层,一个本是借阅皇家资料的地方,从两年前顾云烟到达此处开始,已经完全改变了性质。 不少影响着国家百年间运势的决策都在这里被提出。直到后来,九卿联名上书,把此处作为内阁会议的举办地点。原因无他,只是因为顾云烟只愿在藏书阁第三层多说几句振聋发聩的真言。 第149章 殿前争执 经过内阁商榷,丞相批准,皇帝下旨。荆州水患之事终究是有了一个解决之法。 在太子党的联名上书下,赋闲在家半个月的御史大夫终究还是回到了朝堂之上,依旧是那位高权重的三公之一。 不过顾云烟才不会让御史大夫这样轻易得把此事揭了过去,请旨上书请求皇帝把御史大夫派到荆州治理水患,一来祈求民心安稳,二来也是为了告诫,切勿再尸位素餐。 御史大夫接旨的时候,顾云烟明显地看到了他埋藏在眼底的怨恨,如有实形。 那恨意,是朝着她来的。 不过顾云烟已经对这份恨意熟视无睹了。 若要说这满朝文武对顾云烟参政意见最大的人,莫过于是御史大夫陈城。御史大夫本是出身草莽,家中世代种田,到了他这一代做官扬名,其中的波折和艰苦可想而知。 从籍籍无名,到位高权重。陈城早已不是曾经的那个下里巴人,而是一个浸淫官场,精明的弄权者。 几乎已经无人记得他的出身和过往,只道他是御史大夫。 退朝之后,群臣簇拥着恭贺御史大夫官复原职。御史大夫向着顾云烟走了过来,宽大的紫色官袍袖子挡在顾云烟的面前。 顾云烟眯了眯眼,后退了一步,看向了来人。 眼看着两人又起争执,群臣自觉地离开两人左右,任由这两人对峙。 御史大夫说道:“顾大人最好带着一家子赶紧收拾东西离开京城,得罪了什么人,到时候都不知道怎么死的。”瘦削而精明的脸上带着嗜血的杀意。 气氛一时间剑拔弩张。 顾云烟冷笑一声,说道:“御史大夫还是好好担心一下自己吧,到了荆州,可别被乱民砸死了,到时候客死他乡,还得麻烦诸位同僚千里迢迢给你上坟。” 御史大夫一时间噎住,冷哼一声。 这时候太子走了过来,穿着件白净的衣衫,颇有几分斯文败类的气质。 太子摇着一把绘制着山水的图案的扇子,对顾云烟说道:“哎哟,顾大人和御史大夫这是怎么了?都是在朝为官,为朝廷效力的,如此这般不和睦,可真是让本太子担忧啊。” 顾云烟冰冷的目光落在太子的脸上,宛若是一把冰冷的匕首,透着刺骨的寒意。 顾云烟冷声说道:“等太子参政了,再来置喙朝中之事。看来陛下的处罚还不够,看你这样子,丝毫不懂得悔改。本官和御史大夫讨论家国大事,你还是好好去读读四书五经,别出来抹黑了皇家的颜面。” 这话说得尖酸刻薄,不留余地。 说完之时,太子的脸已经黑成一片,满是阴鸷的颜色。 御史大夫冷哼一声,说道:“黄口小儿,不知尊卑,太子殿下乃是钟灵毓秀之才,岂是你能妄加评论的?”说着摸了摸自己的那一缕黑胡子。 太子面色稍缓。 群臣不由得放慢脚步,往这三人身旁凑,企图凑个热闹,听一听到底在谈论些什么。 太子在御史大夫和顾云烟的面前,就像是个无知的孩童,即便是华丽的衣袍,故作潇洒的摇扇子,也就像是个逢场作戏的戏子一般,令人发笑。 也就是此时,群臣对顾云烟的身份和地位有了重新的审视。这个一身黑衣的奶娃娃,是不是已经到了和三公平起平坐的地位了?若不是那般,为何敢那样同御史大夫和太子说话。 而太子,他的愚笨和自负,再一次震惊了群臣。 第150章 怒揍太子 而太子,他的愚笨和自负,再一次震惊了群臣。 如群臣所见,是太子先动的手。 不论顾云烟的身份和地位,她只不过是个七岁的小姑娘。在太子高举起手掌,恼羞成怒,试图打顾云烟的时候。 群臣都惊呆了,一时间不仅有幸灾乐祸,也有几分看热闹不嫌事大,竟然无人叫停。 但真正出乎意料的事情,才刚刚开始。 顾云烟娇小的身形闪开,白皙的手竟然像是千金重一般,拽住了太子的手, 轻飘飘的一捏,太子的手指都换了个方向,发出了渗人的骨头折断摩擦的声响,好在太子为自己留存了最后一丝尊严,即便是嘴唇苍白,额头冒汗,愣是没有吭声。 顾云烟冷笑道:“没点本事,就别学着人家打架。谁知道你打的是个弱女子究竟是不是如同她的表面一般弱小呢?对吧,太子殿下。” 即便是早已习惯了顾云烟的嘲讽,面对这样的讽刺,晏雷霆依旧是忍不住红了面颊,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本该是享受尽崇拜,敬仰,连同着荣华富贵一起。 但是因为顾云烟的存在,他这个太子活得就像是个笑话。 人人只知道顾云烟,五岁成名,七岁位列九卿,是天纵奇才。而他,无论是成长到如何地步,又是如何卓越,太傅只知道顾云烟,父皇只知道顾云烟。顾云烟啊顾云烟,你本不该这样优秀,以至于遮盖了我的锋芒。 此时的顾云烟才没有闲暇去管一个幼稚敏感的少年在想什么,她只想好好收拾这个不称职的太子。 顾云烟抬起脚来,一个横踢把太子踢翻在地。 御史大夫匆忙把太子扶起来,担忧地查看着太子的伤势。 群臣一见此情此景,也是无法脱身,便也凑过来嘘寒问暖。 顾云烟掸了掸衣袖上的褶皱,转身离开。 太子声音因为疼痛而变得颤抖,他怒吼道:“顾云烟,本太子一定要你不得好死。” 顾云烟顿住脚步,轻声笑了,头也不回,说道:“本官真是怕极了,那就恭候太子殿下的手段了。” 这话说得云淡风轻,却是让太子的身体不由得战栗了一下。御史大夫注意到了太子一瞬间的怯弱,眼底隐藏着一分嘲笑。 这时候太医院的太医已经过来了,上前查探太子的身体。而顾云烟的沈影,早已消失在了宫门外。 太医院之首的王太医德高望重,吩咐几个太监把太子搬到了东宫去。一堆子的文臣武将便在这时候纷纷离开了。 到了东宫之后,王太医这才查看了太子的伤势,并无大碍,只是伤到了筋骨,手要养上一个月才行,胸口处被踢出来的淤青也只是外伤,并未伤及内脏。 要知道,顾云烟只是轻飘飘的,并未用尽全力,便把他伤及至此。太子对顾云烟的季度和怨恨到了新的高度。 太子问道:“天地不仁,偏生给顾云烟一个精明的头脑,还有一身好武功。” 这样一句无理的喟叹,却是让王太医停下了收拾药箱的动作。 王太医说道:“太子殿下何必妄自菲薄?以臣之见,顾大人经历了诸多事情,才成了如今这般模样。说是天纵奇才,却又何尝不是天公不作美,造化弄人呢?” 言罢,收拾了药箱,告辞离开了。 第151章 月夜血雨 皎洁的月光,如涓涓溪流,明媚地流转着。 这是一个晴朗的月夜。 顾云烟一身黑衣站在船头,手中拿着一只精雕细琢的白色瓷杯,嫩绿的茶叶在其中浮浮沉沉,屹立不倒。清凉的夜风迎面吹拂在脸上,带着沁人心脾的凉意。 许久之后,顾云烟端着茶杯,从船头回到了船舱中。 船舱中有着一张楠木桌子,船甲板上铺着白色的狐皮。珍贵的白色夜明珠悬挂在船的顶上,不甚巨大的船内,就这样被照亮了。 顾云烟拿起了桌上的白瓷茶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 对面坐着昏昏欲睡的叶残,乌黑秀美的长发落到了地上,眼底有一片淤青,白色的衣衫在夜明珠下面流光溢彩。 看起来,是疲惫极了。 顾云烟就看着叶残的睡颜,安静地坐在对面。 她七岁,而叶残是十四岁了。但若再论上前世的年龄,她已经在时光里面走了三十余年。好在叶残从未把她当做是小孩子,而她也从未把叶残当做是小少年。 过人的心智是一种负担,这一点顾云烟深有体会,而叶残的情形,未必比她好上多少。 步步生莲楼的楼主,十四岁的杀人狂魔,天生的容貌残废。可是顾云烟却对他讨厌不起来,甚至有些相逢恨晚,知己难逢的感触。 夜明珠的光芒照射在叶残的银色面具上面,面具之下的半张脸,优美挺拔,带着难以言喻的美感。五官深刻立体,仿佛是鬼斧神刀弄出来的杰作。 顾云烟就看着叶残,慢慢地啜饮着茶水。没有面具的叶残是一个丑陋无比,皮肤红皱的丑人,而戴上面具后,才能从那没有被遮盖住的地方,察觉到他的容貌之盛。 叶残悠悠转醒,长长的睫毛噏动了几下,嘴里发出一声轻轻的喟叹。 叶残看向了顾云烟,沙哑着声音,带着一丝疲惫,问道:“顾云烟,你还没走吗?” 顾云烟面色平静,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说道:“我还没离开,你就睡倒了。这不是怕你钱还没收到,人就先被仇家追杀死了吗?” 叶残闷声笑了,说道:“也就你在的时候,我才能安心睡一会,毕竟你的武功也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又位高权重,有你在,哪个敢杀我。” 顾云烟看向了叶残,说道:“那可是我的荣幸了。” 叶残眯了眯眼,像是一只慵懒的猫,说道:“那可不是。下次还是要杀人的话,还是来找我,我看在你是老客户的面上,给你降价。” 顾云烟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明朗的月光转暗,藏在漆黑中的人开始伺机而动。 一番刀枪剑影,血雨纷飞,连悲鸣声都还未来得及发出的人,被黑衣人击杀在了房间中。男人的身体和女人的身体倒在一起,也算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桌上的珍贵菜肴和酒水混合在一起,胭脂的香气发挥了它最大的作用,掩盖住了层层叠叠的血腥位。五个黑衣人的身影一闪而过,消失在了黑色的夜晚中。 这一切发生的悄无声息,甚至可以说是猝不及防。 第152章 朝夕复止 顾云烟问道:“叶残,你第一次杀人是什么时候?” 叶残愣了愣,琥铂色的眼中透露出犹豫,答道:“不记得了,大概比起你的年龄,要小上一些。” 顾云烟听到这回答,也有些惊愕。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眉目间带着一丝自己也不曾注意到的怜惜。 皎洁的夜明珠散发出白色的光芒,照射在了顾云烟白皙的手上。顾云烟摊开手心,小小的两个手掌,手上的掌纹清晰可见,手指圆润可爱。这一辈子,她还没有亲手杀过人。她似乎已经失去了杀人的决心,更愿意借刀杀人,而不是亲自动手。 叶残打了一个哈欠,说道:“顾大人,只要你有钱,步步生莲还未倒,你可以一辈子都不亲手染上杀戮。” 顾云烟闷声笑了,低着头,敛了敛眉,脊背弯了一些,似乎这样就能让她感到一些安全感。 谁又能想到,上一辈子杀人无数,征战沙场的一方将领,在重获新生之后,竟然会连个人也不敢杀,还要找杀手组织替自己来过。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微生将军,早已不在了。 顾云烟说道:“其实亲不亲自动手,也没有什么区别,命债总归是记在我头上的。” 叶残说道:“顾大人信鬼神吗?什么命债不命债的,你看我这种杀人狂,肯定是要遗臭万年的。顾大人也要长长久久地活着才好。” 顾云烟被这说法逗乐,不由得笑了笑。 顾云烟站了起来,有一瞬间她很想告诉叶残,她有一个藏了许久的秘密,这天底下只有她自己一个人知道。 不过她依旧是没有说。也许再过十年,或者是二十年。等到他们成为时间可以确定,他们会是一辈子的好友的时候,她自然会说。 顾云烟说:“把船划到岸边吧,我要回府了。” 叶残点了点头,也站了起来,船舱矮,险些撞到了头,高大的身体晃了晃,手扶住船舱,才勉强站稳了。 顾云烟噗嗤一声笑了,促狭地看着叶残。 叶残折起宽大的白色袖子,露出黑色的中衣,妥帖地贴在肌肤上。 夜色寂静,夜已至深。江风清冷,带着秋季的寒冷。 顾云烟问叶残,叶残,你会唱歌吗? 叶残答道,不会。 顾云烟问道,那你会干什么? 叶残答道,无所不能。 顾云烟又问道,那你为何说不会。 叶残笑道,我若是说会,那你肯定会叫我唱歌的。我可不愿意大晚上在冷风中扯着嗓子唱歌。 顾云烟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到了岸边,顾云烟和叶残挥手作别。叶残也挥了挥手,船桨一撑,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顾云烟回了太师府,府外还有侍卫在巡逻,为首的侍卫见顾云烟回来,忙给她开了门。 顾云烟微微颔首,说道:“诸位辛苦了。” 侍卫说道:“顾大人才是辛苦,这么晚才回来。” 顾云烟点了点头,眉眼间尽是疲惫的神色,说道:“这也是难免。”言罢,进了府。 这一夜,京城里死了十多个四品,三品的官员。死在了青楼里,着实是失了朝廷的颜面。据说有人看见过顾云烟出入步步生莲,并且带出来一个杀手。不过后来,那个据说的人也死了。 第153章 时秋已半 秋季转凉是一场雨的时间。 连绵的秋雨接连下了一周,河水的水线又上涨了。 顾云烟撑着伞到月湾,渡口已经被接连暴雨积聚的河水淹没。长安尚且如此,不必多思,荆州的水难约莫是更加严峻了。 虽说御史大夫是个十分惹人生厌的中年人,顾云烟也不得不承认,浑水摸鱼,鱼龙混杂的朝臣中,也只有御史大夫是能设身处地去解决这次的水难。 原先她不过是一个武将,所有的文韬武略都使用在沙场之上。只有到了这朝堂之上,才总算明白为何百年之前她落得那般下场。 唯有重新换血,才能使这个苍老的王朝重新焕发生机。 那死去的十个人,只不过是开始。 风雨愈发大了,猛烈的风吹拂着,吹得顾云烟宽大的衣袖往身后飘去。瘦削娇小的身影,几近于要消失在这风雨中。 剧烈的雨水噼里啪啦地打在伞面上,顾云烟的手几乎握不住伞柄。 时秋已半,冬天也不远了。 温热而血腥的鼻血顺着顾云烟的鼻孔流了下来。顾云烟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慌乱,手指微微颤抖,摸了上去,满眼的红色。 从怀中掏出一块白色的帕子,细细地擦试着。直至那干净的帕子被鲜血浸透。 帕子被顾云烟随手扔到了月湾里,在水中氤氲出一小块红色,转瞬之间便消失了。 顾云烟撑着伞,神色平静,转身离开了。 她不解,也不曾知晓的是,不远处的叶残沉默地注视的顾云烟,自然也看到了那块被鲜血沾染的帕子。 叶残琥铂色的眼神中带上了一丝连他自己也不曾注意到的仓皇。他把这意绪理解为,顾云烟若是死了,那他就失去了一个大客户了。 待到顾云烟回府的时候,衣衫已经被这风雨打湿。林老太太忙叫厨房煮了姜汤给顾云烟。 晏辞还在练武房练武,林老太太说罗衣拿鞭子抽晏辞。晏辞习武虽然用功,但罗衣总是寻许多借口揍他。 顾云烟闻言不由得笑了,说道:“罗衣是一位称职的师父。” 林老头头点了点头,眼神中尽是对顾云烟的慈爱。 姜汤凉了一些,不是那般烫口的时候,顾云烟捧着温热的碗,一饮而尽。 林老太太开玩笑道:“云烟上一世一定是个爱喝酒的,这不,喝姜汤也是当酒来灌,没有一点女儿家的斯文。” 顾云烟微楞,也笑了,说道:“若是有上一世,奶奶也一定是云烟的奶奶。” 林老太太被这说法逗乐了,眼睛也明亮了几分,看起来十分开心。 顾云烟不知道该如何说起,又该如何说出口,她要离开顾家的话。她寻了京城里面的大夫,说是她得了痨病,这病无药可治,只能拿药物吊着,至多撑住五年。这件事不能有人知道,尤其是这满朝文武,还有皇帝。 五年,五年后,她也只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孩子。 果真上天是公平的,没来得及让她这孤魂野鬼颠覆这王朝,就要先把她送往阴曹地府。 但她不能对顾太师说,也不能对林老太太说,他们是这世上她唯二的亲人。 后路要一步一步铺好了才是。即便是她死了,爷爷和奶奶也要好好活下去才是。荣华富贵,平安喜乐。 对吧,顾云烟。 第154章 残颜世子(二更) 正值中秋前夕,满朝文武都休了假。 若不今年蜀中的朝贡出了变故,群臣议事,顾云烟此时也是同家人坐在一起,其乐融融,共享佳肴。 群臣议事结束之后,皇帝留顾云烟在宫里同皇室成员一同用餐。 若是旁人早就把这当做是至高无上的荣耀欣然领受了,但顾云烟总归是不在意这些的虚荣,比起和这些皇室成员虚与委蛇,她更想同爷爷奶奶共度佳节。 不过再有万般不愿,顾云烟却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去挑战帝王威严。应允后,皇帝特地派御膳房给太师府送了两盒的御制的菜品。 觥筹交错,歌舞升平。 下首的有几位皇帝的兄弟,也就是当今的几位王爷和王妃,还有诸位世子。正在受宠的如妃和她的儿子二皇子坐在左侧,皇后和太子坐在右侧。 顾云烟坐在左侧之首,甚至比各位王爷的位置还要靠前。 若是两年前初入朝堂的顾云烟,相比会有许多不满的声音,但是现在的顾云烟,却是稳坐于此。诸位世子还不时地来给顾云烟见礼。 先皇睿智,生有四子,其中三子被养废,只有现如今的这位皇帝,落得一个高不成低不就的模样。虽然平庸,倒也算是守住了这偌大的江山。 其余三位王爷分别赐号明王,安王,定王。帝王忌惮之心,由此可见一般。好在这三位都是闲散的富贵人,只懂享受,倒也没什么大志向。 他们的孩子也跟着他们过着骄奢淫逸的生活。因而都生得一番肥头大耳的油腻模样。 明王是个例外,虽说也是大腹便便,却也算是相貌堂堂,年轻时想必也是个风流人物。其子晏秋白生的身姿挺拔,气质如松柏,自有一番挺直不屈的气度。只是整张脸都被一块黑玉制成的面具遮蔽住了,只露出一小块好看的嘴巴。嫣红的嘴唇竟然比女儿家还好看。 那面具颜色混沌深沉,纯粹的黑色倒是为这位世子增添了一份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 顾云烟端起酒杯,里面是果子酿,醇香甘甜,不愧是皇家出品。 不知为何,顾云烟的眼神止不住往那位世子身上瞥,晏秋白给她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顾云烟的手指扣在桌子上,有轻轻地敲打着,低头思索了一番,才想出来原因。 叶残也是有一副面具,不过是银制的。想起了叶残,顾云烟只觉得,是个精明的生意人。若是叶残见到了有人拿黑玉这样珍贵的东西做面具,可不得羡慕地派杀手杀了这人。 这样想来,顾云烟竟然心中有些愉悦。 一杯果子酒下去,顾云烟突然感觉到气血在翻涌。止住身体颤抖的冲动,紧握住那酒杯。嗓子里涌上了一口腥甜的气息,是血。 顾云烟眼神有些愣怔,约莫是病发了,可恶,她不能在这里暴露出她生病的事情,要不然等待她的就只有解甲归田,回家休养了,她将远离朝堂,那些尚未完成的那些事情将会永远无法完成。想必许多人都很期待吧,期待她离开这朝堂,这权利的漩涡。 她必须离开这里。 这样想着,顾云烟缓缓站了起来,勉强保持风度,说道:“陛下,臣身体不适,先行告退了。” 皇帝眉毛微皱,说道:“顾卿可是栋梁之才,身体不适,让太医瞧一瞧。来人,宣太医。” 顾云烟暗自恼怒,口腔中已经溢满了鲜血,强忍住恶心,咽了下去。 这时候明王站了起来,说道:“皇兄,犬子正好略懂医术,不妨让他给顾大人瞧一瞧。” 皇帝疑惑地问道:“哦?秋白竟然还会医术。” 那位带着黑玉面具的世子站了起来,声音低沉清澈,带着泠然的寒意,说道:“久病成医,让皇上见笑了。” 第155章 衣袖生香 那位带着黑玉面具的世子站了起来,声音低沉清澈,带着泠然的寒意,说道:“久病成医,让皇上见笑了。” 带着铁锈味的鲜血积蓄在了顾云烟的脖颈中,几近于破口而出。顾云烟阴暗的目光落在那位世子的面孔上,一时间竟有了想杀之而后快的念头。 晏秋白走了过来,一身白色的衣袍妥帖地贴在身上,勾勒出健朗挺拔的身心,目若寒星,黑玉面具带着冷意。步步惊鸿,若莲花盛开。一步步走向了顾云烟。 晏秋白轻声说道:“劳烦顾大人伸出手来,容我为你诊断一番。” 身形正好笼罩住了顾云烟,挡住了所有试探过来的目光。 顾云烟真是肠子都悔青了,现在强行离场似乎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早知道皇帝不肯放行,先前她就不该参与这皇家宴会。 腥甜的血液从顾云烟嘴角流了下来,嫣红的嘴唇也苍白了几分。 顾云烟脸上闪过一丝恐惧和狼狈,条件反射地拿起袖子,试图去擦拭嘴角的血痕。 晏秋白的动作却是比顾云烟快上一分,白色的帕子快速地擦过顾云烟的嘴角,继而反手塞到了袖子里面。这动作发生在转瞬之间,顾云烟眼神中闪过错愕,她没有想到,晏秋白竟然会帮她。 那口积聚在腹腔中的鲜血吐出来,整个人便舒服了许多。 晏秋白见顾云烟脸色缓和了不少,便身形稍微错开,白皙纤长的手指搭在顾云烟的手腕上。细致地给顾云烟把脉。 顾云烟看着那只属于男子的大手,眼神微暗。晏秋白的身上有着淡淡的香气,像是寒夜里面陡然盛开的一抹昙花,清冷且淡。顾云烟并非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她的这幅躯壳里面住着一个已经二十多岁女人的灵魂。她觉得晏秋白的维护让她心中悄然产生了一份欢喜,不过也仅此而已。 晏秋白心中大骇,他竟然不知道顾云烟的身体已经到了如此山穷水尽的地步了。晏秋白看着顾云烟,顾云烟也看着晏秋白。 不知为何,看着顾云烟平静的面容,晏秋白觉得自己是被信任着的。 晏秋白转身拱了拱手,说道:“皇上,顾大人只不过是劳累过度,导致神思不佳,气血亏虚。” 顾云烟仿佛早已料到了这个结果,神色坦然,微微笑了,对晏秋白拱了拱手,说道:“劳烦世子了,为朝廷鞠躬尽瘁是臣的本分。” 所有人都等着晏秋白的宣告,结果却是这种答案。在他们的潜意识中,顾云烟这只雏鹰还是早些扼杀在摇篮里才好。若是不治之症,那才是合了他们的心意。 皇上脸上依旧带着慈祥的笑容,又带着一丝刻意的严厉,对顾云烟说道:“顾卿是栋梁之才,当好生休息,切莫小小年纪就积劳成疾。这大燕的江山,还要顾卿好生守护才是。” 顾云烟拱手拜了拜,说道:“谨遵陛下号令。” 晏秋白明锐地从这句话中听出了一丝不同寻常。不知为何,他看顾云烟总是觉得不像是个指挥方遒的文臣,今日从这回话中才反应过来,原来顾云烟更像是一个征战杀伐的武将。无关乎于外表,而是虚无的气场。 晏秋白回到了原本的座位上去了。宴会依旧是其乐融融地进行着。 顾云烟落座了下来,感觉到衣袖上似乎沾染了一些晏秋白的气息。 眼神止不住看了一眼晏秋白,四目相对,两人都有一些错愕。 顾云烟看着自己黑色的衣袖,想起了晏秋白一身白衣。莫名觉得,万人从中一握手,使我衣袖香三年 第156章 恶向胆边 宴会结束后,暮色四合,月光明亮。 顾云烟乘坐着宫中派出的马车,回了太师府。 因是中秋,府里给奴仆放了假,连门口的侍卫们也都归家了。此时已经是二更天,顾云烟勉强还留存着一丝戒备之心,实际上已经是疲惫不堪,昏昏欲睡了。 顾云烟下了马车,扔给赶车的太监两个银裸子,便进了太师府的门。 太监把银裸子塞到了怀中,喜滋滋地赶着马回宫了。 只叹道这顾大人虽是小小年纪,这官场上的应承倒是得心应手,随便一出手便是两个银裸子。但也从不正眼睛看他们这些宦官。不过顾大人自然有她自傲的资本,连皇子都看不上眼,又怎会对他这种身份卑微之人假以辞色。 太师府并不大,不过是比京城里面稍有资产的商户的院子大上几分。不过多种植花草树木,茂林修竹,直栏横槛,倒也是错落有致,布局看起来很是舒服。 中秋之夜,太师府的走廊上多挂着各式各样的花灯,彩纸糊成的花灯在熏黄的烛光照射下,映射出彩色的光芒,衬得院子里面光彩耀眼,熠熠生辉。 太师府素来有严格的作息时间,饶是顾云烟也要遵守。爷爷和奶奶在这时候已经睡下了,思及此处,顾云烟径直回了房间,用温水草草清洗之后,便回房间睡下了。 本是疲惫至极,却不知为何,在床上辗转反侧也不能入睡。某种意味不明的情绪如海水般波涛汹涌,朝着她袭来。 摸了摸胸口,积聚在那里的如伤口一般的钝痛感在深夜中隐隐作痛。 顾云烟转了个身,胸口的不适感稍微缓解了些,阖上了双眼,双手覆在小腹上,静默地入睡。 皎洁的月光照在太师府的庭院,树影斑驳,碎了一地的月光。 罗衣依旧是穿着那一身杏红色的薄衫,站在了树尖上,美丽艳绝的面孔对着明晃晃的月光,清澈纯洁的双眼笼罩着淡淡的难过。 她的记性不好,注定记不住昨日之事,前日之事,只能记住今日之事。坏事也就罢了,可是好的事情也记不住,这样就有点不开心了。在她的重大事件簿子里面,这是这一年来,第一次有人陪着她过节。太师和太师夫人都是好人啊。 罗衣手中攥着一块精致的小小月饼,这是晚上一同吃饭时候,她特地留给顾云烟的,可是等到了大半夜,顾云烟回来了,那些快乐的记忆都模糊掉了,那种快乐的心情已经记不起来了。 于是便有了这一幕,站在树上晒月亮的罗衣。 出来上夜的晏辞见到自己的师父大半夜不睡觉站在树上,觉得有些有些傻气,可是夜深人静的,他又不能大呼小叫的。于是他便走到了那树下,手指轻扣,敲了敲树干。 罗衣听到了响声,足尖轻点,依旧是站在树尖上,背对着月光,看向了晏辞,眼神中透露出一些迷惘,像是在说,这个呆头呆脑的小少年是谁啊? 晏辞看罗衣的神情,便知道自己的师父又是忘了自己是谁了,想到平日里罗衣教他武功的时候,那凶神恶煞的模样,竟然觉得现在这个师父乖巧极了。 夜深人静的时候,容易生恶胆,晏辞说道:“小徒弟,快回去睡觉吧。”晏辞想,当师父的感觉果真是不错。 罗衣歪了歪脑袋,从树上一跃而下,落在了晏辞面前,白皙的手指指了指自己,疑惑地问道:“你是我师父?” 第157章 一宵冷雨 成人的宴会,终究是不适合一个小姑娘。 在参加了皇宫中秋宴会的第二日,顾云烟便寒气入体,着了凉。林老太太本是执意要找个大夫,不过顾云烟执意要独自休息,并不想要医生来看病。 便也就由着顾云烟在朝廷请了假,把手上的文书和奏折转交给了丞相,在家中躺在床上盖着被子休息。 时秋已半,不过长安的秋季比其他的地方来得晚些,夏季过了许久,才总算是离开。 不过是一场寒风冷雨的时间,所有的长安人都添上了件保暖的长衫。 顾云烟脑子烧得有些糊涂,身体蜷缩在了被子中。房间里的一扇窗微微打开着一个小口子,冷风通过那个口子灌入了房间中,使得房间里面的病气得以流通出去。 顾云烟目光有些呆滞,透过了那个口子看外面的桂花树。 在冷雨之中,桂花树上面星星点点的桂花被雨水浸透,低垂了下来,压在叶子上,沉沉的,但顾云烟知道,只要第二日到来,风雨停歇了之后,这些在饱受摧残的桂花,也就是时候坠落了。 思绪流转地极其缓慢,却又似乎比任何时候都来的清晰。 她还记得的是西门关的风暴,来临之时铺天盖地,人仰马翻的景象,她还记得和独孤信两人在那样残酷的环境下进行的每一次战斗,还有战争之后那刀山血海,白骨累累的景象。 人真是奇怪的动物,总是选择性地记住那些痛苦阴暗的回忆,那些甘甜的事情,竟然什么也想不起来,真是让她一个病人加剧了自身的痛苦。 听奶奶说,罗衣今日的精神很不对劲,把晏辞当做了自己的师父,而晏辞,本身没个斤两,倒也真做起了罗衣的师父,在练武房让罗衣蹲马步。 这种的糊涂事若是寻常,不等待其发生,顾云烟就会把它挪上正轨,不过现在,就只能由着他们闹腾去了。 晏辞是一道棋,罗衣也是一道棋,他们和她形成一个三角形的犄角,负隅顽抗,使得太师府不至于在这乱世的风雨里面飘摇不定。 有晏辞在,皇帝即便是不在意晏辞的皇室血脉,也会因为皇室的尊严和荣誉,对太师府投鼠忌器。毕竟太师府也算是教了皇室一家三代的教书先生了。 而罗衣,身为人斩,其战斗力无需赘言,比起当年她的鼎盛时期,也不遑多让。随便什么势力,若是想从武力解决太师府,也是不可能的了。 至于她,就像是一面迎风摇摆的鲜艳旗帜,这面旗帜越是光彩耀眼,越是能震慑在暗处的敌人。 太师府的仇恨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必当留下后路,能够全身而退,她才能大手大脚地行动。 棋子还不够,棋局也刚刚开始,她不能在此止步,亦不能在此倒下。 顾云烟拽了拽被子,毛茸茸又乱糟糟的脑袋藏到了被子里面。 糊里糊涂地想起了一件事情,五岁那一年,她病得很重,高烧不退,她哑着嗓子告诉了林老太太,“奶奶,我不是顾云烟。” 林老头头说道:“你我之间,我就称呼你叫云烟吧。我是你的奶奶,你是我嫡亲的孙女。” 原来,那个时候奶奶就已经知道了。 第158章 长虹斩月 顾云烟伤寒痊愈是在三天后的事情了。恰巧这时候御史大夫也把荆州的水患之事安排妥当,班师回朝了。 虽说顾云烟和御史大夫在朝堂上面惯来不对头,不过顾云烟也承认御史大夫的才能。御史大夫陈城其人毕竟不同于朝堂上的大半的官位世袭的官员,他出身草莽,步履维艰,因而处理起与民众利益切身相关的事情,会更加地得心应手。 朝廷特地给御史大夫安排了接风洗尘的宴会,考虑到上次顾云烟身体还是个小姑娘,在中秋晚宴着了风寒,再者,怕顾云烟和御史大夫两人再起争执,皇帝特许顾云烟不参加这次的宴会。顾云烟也对此喜闻乐见,提前下了早朝,回了太师府。 不过麻烦,从不是能从主观上能避开了,它总是会以另一种巧妙的方式到来,避无可避。 到了下午的时候,顾云烟在书房里面写奏折,太师和太师夫人在后花园喂鱼,罗衣在练武场继续折磨晏辞,一切都如寻常一样,井然有序,有条不紊。 宫里送出来了一把剑,是皇帝身边的大内总管亲自来的太师府。顾云烟听到了下人的禀报,便放下了手中的事情,亲自去看了看。 太师府的客厅内,爷爷在和大内总管在喝茶聊天。旁边的一个太监抱着一个三尺长的盒子,盒子上面盖着一块深黑色的绸缎,看起来颇为隆重。 顾云烟落座,问道:“李总管,这是何物?劳烦你亲自来一趟。” 大内总管回答道:“顾大人,这是陛下要奴才递来给四皇子的。这盒子中,装的乃是一把百年宝剑。此番御史大夫去荆州治理水患,水位降下去后,这盒子就露了出来。当地的百姓把这剑献给了御史大夫,御史大夫又带回来献给了陛下。” 顾云烟大致知道了缘由,但若是宝剑,即便是皇帝自己不要,那下面还有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还有诸多的王爷和世子,何时轮得到晏辞拿到这种好东西了? 大内总管见顾云烟眉头一皱,便猜测出了顾云烟心中所想,委婉地说道:“这剑认主,竟无人能使得宝剑出鞘,观星阁的玉大人说是只有身怀真正龙血之人,方可使得宝剑出鞘。这不。” 顾云烟点了点头,表示了解。 太师摸了摸胡须,深沉的眼中透过思量。 太师抬了抬手,对顾云烟说道:“云烟啊,晏辞现在估计还在被师父训话,一时半会走不开,不如你把这盒子拿去,让晏辞试一试,也好让李大人早些回去。” 大内总管闻言忙道:“太师真是抬举奴才了。尽管称奴才叫李然就好,奴才可是担当不起啊。”说着哈拉着腰,脸上攒出来一个谄媚的笑容。 顾云烟黑漆漆的眸子水波不起,站起身说是,从小太监手中接过了盒子,径直往练武房走去。 果不其然,罗衣在拿鞭子往地上抽,晏辞被这噼里啪啦的声音吓得腿一直在抖动,瑟缩地站在罗衣的面前。 顾云烟不由得嘴角抽了抽,初见晏辞的时候,还是个波澜不惊的落魄皇子,怎么现在被罗衣调教成了落魄小少年了。 顾云烟说道:“罗衣,你武功高,看看能不能拔出这把宝剑。”说着揭开了黑色的绸缎,打开了铁盒子,露出了其中的剑。 当顾云烟见到了那把剑的真容时,不由得浑身颤抖了起来,这是她百年前还是镇西将军时候的佩剑,是旧物了。 世有长虹,劈星斩月。 第159章 尘世九还 曾经披坚执锐征战四方的将领,如今只不过是个纤弱稚嫩的小姑娘。所有的那些年少意气,如今看来,都是大梦一场。她已经没有勇气再拿起这把曾属于自己的剑,是的,她害怕了。从曾经的一无所有,到现在身边有了亲人,还有可以称之为是伙伴的人。 但这一切,都会从旧物开始,土崩瓦解,分崩离析。 抱歉,长虹。 顾云烟神情刻意地放松了一些,好让自己看上去并没有什么情绪的波动。她把那三尺的长剑递给了罗衣。 无论是谁拔开这剑都好,但不能是她,就算是拔不开也好,总归她不会试图去拔。 这把在地底下沉睡了百年,几经辗转,再次回到了主人手中的剑,就这样被自己的主人再次抛弃了。 它尘世九还,却无人识得。暗红色的剑身,华美而精巧的剑鞘,因为时间的打磨,略微显得颜色有些暗淡,却也让它更加有了宝剑的风度。 爷爷的意思,是让她在短时间内寻得法子,无论如何都要拔开这把剑,通过这种方式,使得晏辞能够在皇帝面前证明。这就像是一个考验,也是一个试探。一旦晏辞成功了,他就能在皇帝心里重新获得一席之地。 最简单的法子就在面前,但是顾云烟选择了放弃。 罗衣用了十成的力气去拔剑,剑身却是稳如泰山,分毫未动。 罗衣叹了口气,看向了顾云烟,说道:“云烟,这什么剑啊,我竟然连拔都拔不开。莫非这剑其实并不是把真剑,只是看起来是剑,其实里面根本就没有剑刃,所以才拔不开。” 站在一旁的晏辞接过了剑,放在手上抛了起来,掂量了几下,说道:“应该是真剑的,而且还分量不轻,看这外面剑鞘的材质,就知道这剑肯定是价格不菲。” 罗衣双手插在腰上,眼中透过疑惑,说道:“那为何拔不开,剑不出鞘,那可就不是剑了。充其量只能说是个装饰品,而不能说是杀人的兵器。” 晏辞点了点头,看向了顾云烟,问道:“顾大人,你见多识广,你可知道为何这剑拔不出来吗?” 顾云烟手指掐了掐自己手心上的肉,突如其来的疼痛感让她勉强保持镇定,阻挡住了内心汹涌起伏的情绪。 顾云烟答道:“古籍里面有记载,有的剑天生有剑魂,只有被认可的执剑者,才能拔开剑。在我看来,这,不过是无稽之言,所谓名剑,宝剑,必定是有特别的打开方法,只不过有的人想到了这法子,有的人没有。” 罗衣附言,“那就是说,用纯内力打开,不是打开的正确方法了。” 顾云烟点了点头。 晏辞看着剑看得出神,不知为何,他觉得在顾云烟说话的时候,这剑的剑身似乎震动了几下,约莫是他近来练功过度,出了错觉。 晏辞看向了顾云烟,说道:“顾大人,那你可知道有什么法子拔开此剑吗?” 顾云烟敛了敛眉,说道:“并无。不过,我倒是知道这剑的名字,唤作长虹,它以白虹贯日之时,自天而降的天陨之石打造,由百年前一位锻造大师打造,经过多位将领之手,是一把所向披靡的利剑。” 晏辞皱了皱眉,喃喃自语道:“白虹贯日之时?这可不是好的征兆啊。” 顾云烟闻言嘴角抿了抿,说道:“我都是从古书上面看来的,是是非非,真真假假,谁能确定。不过与其责备白虹贯日,还是为君者励精图治,才是江山得以长存的根本。” 第160章 幕后之人 晏辞点了点头,表示领会。 这把剑就由着顾云烟重新装回了盒子中,又带回了客厅。 无人知晓,这一路上顾云烟耗费了多少的决心,才勉强住了自己,没有试图去接触和触碰长虹。说是束手束脚也好,说是胆小怯弱也罢。她已经决心抛弃过去,放下杀戮,好生经营此生。 长虹这般的旧物,还是离得远些为好。 此时的太师还在和大内总管闲聊,两人不知聊到了些什么,都爽朗地笑出声来,竟然是难得地没有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心思。 见到顾云烟抱着装着剑的盒子回来了,两人便也知道了结果。 太师皱了皱眉,问道:“云烟啊,四皇子是真拔不开这剑吗?”语气中隐隐约约带着惊讶和不可思议。在太师眼中,自己的孙女可是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拔不开一把剑,这倒是让太师有些疑惑了。 顾云烟点了点头,面色平静,答道:“这剑上的玄机,四皇子猜不透,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大内总管李然看了眼左右,小太监识趣地上前,接过了顾云烟手中的盒子,瞥了一眼顾云烟,只在心中嘀咕着,传闻里面的顾大人是个小姑娘,如今一见,倒是所言非虚,生得倒是清冷。 接过了盒子,退到了李然的身后。 李然说道:“顾大人也是当真没了法子吗?您也知道那位的意思,若是得了那位的欢心,这四皇子也会好过一些,太师府也会好过一些。”说着把手中的拂尘理了理。 顾云烟摇了摇头,露出一个极其浅淡的笑容,说道:“李总管真是高看我了,云烟左右不过是个黄毛小儿,哪来的那么多法子。” 李然噎住,也是没有想到顾云烟竟然会对他这般和颜悦色,要知道,平日里,顾云烟不仅仅是经常落下各位大臣的面子,有时候连皇帝的面子都不顾,一时间倒是让他头上出了些冷汗,露出了一个受宠若惊的夸张的笑容。 太师闻言说道:“云烟可是有什么话,要嘱托李总管的?”摸了摸自己白色的胡须,向来严肃的脸上,露出了一个老谋深算的笑容,带着胁迫的意味。 李然见这祖孙二人云里雾里的话,暗道不好。他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弯了腰,说道:“顾大人可别折煞奴才了,若是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奴才,奴才是一定会为了您赴汤蹈火,万死不辞的。” 顾云烟闻言露出一个恬静的笑容,只是那笑意并不是深入眼底,反倒是带着渗人的寒意。 顾云烟说道:“李总管有所不知,这剑唤作长虹,杀人无数,还是一把亡国之兵,于白虹贯日之时,以天降陨石炼造出来。与其说是宝剑,倒不如说是一把凶器。还是早日送到寺庙里镇压,抑或是皇家库房里面收藏,压抑住它的血腥之气才好。” 执剑者,剑为首要,剑心其次,人为末。她曾瞧不上那些对自己的佩剑毫不在意的人,而如今,自己也成了那种人,由此可见人的卑鄙,在有关乎于自身利益的时候,总是能面不改色,毫不留情地说出无情的话语来。 李然大惊,叹道:“竟还有这般的事情,为奴一定给陛下复述顾大人的话。” 顾云烟摇了摇头,说道:“真正让我感到不安的,并不是这长虹剑,而是那位观星阁的玉大人,想我在朝为官亦有两年,竟然不知道陛下的身边何时有了这样一位舌灿莲花,心怀不轨的家伙。李大人还是要好生看好这位玉大人,切莫让这位奸佞小人为非作歹,蛊惑君心。这也是我等为人臣子该做的。这玉大人,到底是什么底细,还要李总管透露一二啊。” 顾云烟冷着脸,一身黑衣更衬得面容冷肃,风度无双。 太师也皱起了眉头,说道:“竟然还有这种事情,也多亏了云烟体察入微,从李总管的只言片语里面竟然听出了这种玄机。” 李然额头上的冷汗簌簌地留了下来,后背竟然也被冷汗浸透了,真是思之极恐,无论是玉大人,还是这位顾大人。两位的洞察,操控人心的能力都非同小可,远超乎于常人。他自以为自己是个口风严的,没想到遇到个心思密的。 若是哪一日,玉大人从幕后走到台前,从观星阁的高峰上走下来,与这位顾大相比,约莫是星辰同皓月,必有一者,光辉丧尽,蒙尘黯淡。 第161章 傲然携妓 顾云烟觉得,自己有必要会一会这玉大人,京城有了这般人物,她不拜见一二,终究有一日,怕是会阴沟里翻船。 长虹剑被李然带回了宫中,纵然顾云烟心中隐约有些不舍,不过这也是无可奈何。兴许长虹真的会像她建议的那一般被封存到寺庙之中,又或者,皇帝真能寻到别的什么人,让长虹的剑身再次出鞘。 她与长虹,终究是一别两宽,得一心安。 待到李然走后,太师问顾云烟:“云烟,那剑当真是如你所说,是把凶剑,还是你另外有什么打算?”说着,太师又捋了捋自己的白花花的胡子,打量着顾云烟。 顾云烟神色不变,说道:“云烟何时扯过谎?自然是千真万确的事情。” 太师眼神昏暗,说道:“现在你还是不要去和那位玉大人产生矛盾,即便不能结交,也不可结仇。若不是李然说漏了嘴,怕是至今咱们也不知道有这号人物。由此可见,此人并不简单。” 顾云烟闻言不由得攥了攥手指,脑海中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她低声说道:“爷爷,这可就更不对劲,李然向来嘴巴是严实的,他是不是故意把消息透露给我,好看看我会作何反应,有何举动。” 太师苍老的面孔上露出老谋深算的微笑,说道:“兴许不用你出手,这位就要自己出来了。” 顾云烟声音低沉了下来,疑惑地说道:“爷爷的意思是,这位是要到明面上的朝堂上来了么?” 太师点了点头,咳嗽了几声,叹了口气,说道:“云烟啊,爷爷本意里面,还是不想你入朝为官的,毕竟鱼龙混杂,敌我难辨,你现在不愿意结党营私,到了哪一日,墙倒众人推,那后果是不堪设想。太师府倒了也就罢了,但你可是顾家一脉唯一的孩子了。” 顾云烟胸口闷闷的,一时间眼睛竟然有些酸了。垂垂老矣的老人,尚未成年的独女,这就是曾经荣华不断的世家顾家。 顾云烟吸了口气,镇定地说道:“爷爷,有些仇,总归是要报的。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顾云烟神色坦然,似乎是毫不在意自己的话是多么的大逆不道,说得轻松坦然,就像是说天气很好,饭菜不错一样。 就像祖孙之间曾进行的那么多次谈话的结果一样,一如既往,太师并未能说服自己的孙女。 太师皱纹遍布的脸上隐约露出疲惫的神色,拍了拍椅子的扶手,无奈地说道:“你就随了顾代清这混小子的脾气,从来不听话,冥顽不灵,顽石。” 顾云烟轻声笑了,说道:“爷爷说的是。” 本就并未对晏辞能拔剑抱有多少期待,只是让皇帝心中对这个废物儿子更加不屑罢了,左右在宫中也是无人在意的存在,太师府替他养着,情况总不会更加糟糕。太师也是曾经自己的老师,由他替自己养,说不定倒是真能成才。 未等到顾云烟出手,这位姗姗来迟,蠢蠢欲动的幕后之人终于走到了台前。 观星阁玉大人,傲然携一美人,手持一古琴,手拨五弦,出落月山。 得知这一消息的时候,顾云烟还在书房看折子,毛笔上的墨一不留神滴了下来,落到了白色的宣纸上面,晕染成一小片的黑色。 顾云烟把毛笔放到了一旁的笔筒里,站起了身,目光看向了窗外的昏昏欲坠的夕阳。嘴角勾起了一抹嘲讽。暗道这玉大人倒不是个冷心冷情的对手,爱美色,爱风雅,这就有意思了。 第162章 朝堂争论 第二日上朝时,顾云烟总算是知道了,什么叫做见面不如闻言。 这位玉大人立在皇帝的身侧,大内总管在左侧,而他在右侧。虽然明面上显得皇帝器重他,但实际上也是给皇帝当狗奴才的。要不然,皇帝会给他一个更加体面的位置,譬如百官最前面的位置。 想来是皇帝不甘心群臣逐渐架空他的权利,又或者说,是皇帝正在试图改变顾云烟在朝堂上日渐增长的威望。 玉大人原名唤作玉枫,正是双十年华,面若冠玉,目若寒星,眼角自带风情,一颦一笑,竟然是比青楼小倌还要妖娆动人。顾云烟微微仰着头看着玉枫,玉枫的目光也恰巧落在她的身上,四目相对,而后各自平静地移开目光。 这场早朝诸位大臣俱是缩着脑袋做人,但也心中也潜藏着一些看热闹不嫌事情大的兴奋和期待。但出乎所料的是,这次早朝顾云烟一言不发,而那位新来的玉枫也是安然自若,倒是让不少人大失所望。 一个时辰之后,宣旨太监喊着,“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顾云烟上前一步,朗声说道:“臣有事要奏。” 皇帝按住龙椅的手不由得攥住了龙头,说道:“顾卿且奏。” 顾云烟点了点头,说道:“臣怀疑玉枫的身份,这种身份不明的乡野之人,却忝列于陛下身侧,着实是让臣等不胜惶恐。皇上乃国家之本,群臣之首,若是,望陛下保重龙体,远离此等奸佞。” 群臣汗颜,从身份不明到奸佞,顾大人果真是好口才,明明是看人家玉枫不快,却又偏偏说得像是自己担心皇帝身体一样。 皇帝毕竟没有下面的群臣那般精明,闻言竟然设身处地一想,觉得自己的臣子考虑地不无道理,这玉枫的身份好像自己原先就知道地不多,如此看来,果真有可能是派来害朕的。 落在玉枫身上的目光竟然也冷了几分。 玉枫对着顾云烟拱了拱手,声音如丝如蜜,带着撩人的尾音,说道:“顾大人所言极是,我本乡野之人,如今能居于朝堂,为国效力,为陛下分忧,真是祖上积德修来的福分。玉枫虽然与顾大人这种天纵奇才相比,显得粗鄙不堪,但也是遍读百家著作,通事理,明是非,立志要济世救民,辅佐陛下开创盛世的。” 顾云烟冷哼一声,说道:“玉枫未免过于自负,遍读百家著作的,放眼天下,没有万人也有千人,你这种资质平庸的家伙,哪来的信心立于朝堂之上,大言不惭要辅佐陛下,还是好好回家种田吧。” 群臣安静了下来,偌大的朝堂竟然无半人言语。虽说平日里见顾云烟这个奶娃娃指挥方遒千万般不快,但此时他们都是站在同一战线上,对抗这个“外来的”,有可能会成为皇帝亲信,日后凌驾于他们之上的人。 皇帝脸色难看了几分,顾云烟这种行为不仅仅是在打玉枫的脸,也是在拂去了他的面子。皇帝说道:“玉枫乃是朕从落月山上请来的世外高人,顾卿还是要同玉枫好生共事才是。” 顾云烟拱了拱手,后退回了原来的位置,并未答话。 丞相惯来爱和稀泥,装耳聋,此时见情形不对,慢慢地蹭上前,拱手问道:“敢问陛下,这玉先生是要何等职位?” 皇帝说道:“司空。位同九卿,负责观星占卜之事。” 群臣心底暗下不快,尤其是御史大夫。九卿之位难道在陛下眼中就是菜市场的菜,随便哪个突然冒出来的家伙都能当。皇帝这是给玉枫长脸,却也是给他们这些兢兢业业拼命往上爬的人打脸。 一场早朝就在顾云烟与玉枫的口舌之争,群臣的心怀怨憎之中结束了。 第163章 摸头危险 宫门口,垂柳叶已经黄,冷秋已经到来。 此时太阳当空,正值日中之时。刺眼的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朱红色宫墙,落在用大理石堆砌成的宫道上。 顾云烟一身黑衣,落在退朝的紫衣群臣后面。 玉枫应该是刚从御书房出来,他快走几步,在顾云烟身后喊了一声,“顾大人,你且稍等片刻。” 顾云烟闻言不由得攥住了衣袖,而后松开,吸了口气,果真是站在了原处。 片刻之后,玉枫跟了上来。 玉枫把手覆在顾云烟的头发上面,仰着头笑道:“顾大人,早上的事情真是冒犯了,我当真是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就在朝为官了。我在山中住久了,当真是没想到大秦竟然出了你这般的天才。” 顾云烟蹙了蹙眉,冷哼一声,也不知道这玉枫是假糊涂还是真傻,冷声说道:“把你的手从本官的头上拿开。要是想道歉大可不必,刚刚在朝堂上就算是报了仇了。” 玉枫忙把手拿了下来,笑言:“不就是摸了下头发吗?何必这样置气。我这人最喜欢小孩子了,看到小孩子的头就忍不住想摸一摸,尤其是顾大人你这种生的十分漂亮的。” 顾云烟冷冷地看了一眼玉枫,说道:“变态。” 玉枫一时愣住,食指指着自己的鼻子,惊讶地说道:“我?变态。” 顾云烟点了点头,沿着宫道径直走着,出了宫门。 玉枫愣在原地站了一会,颇受打击,想他风华绝代,本是靠脸吃饭的人,却一直在靠着才华勉强度日,他这样高尚的人,有一日竟然会被一个小姑娘说是变态,哎,真是人心不古啊。 顾云烟当真是打算不招惹玉枫,大道朝天,各走一边。 熟料今日一大早便有了这位玉大人如饿虎扑食,自然而然的顺手摸头杀的事件,这不摸倒是还好,一摸就把顾云烟的怒火点了起来。想她顾云烟的脑袋是别人能摸的吗?且不说摸头会不会导致智商下降,在朝为官本就是一件掉头发的事情,要是她头发被摸少了几根,那可如何是好。 顾云烟向来是有仇必报,能早报的,就绝不推后的人。 于是,才有了早朝上的那一幕,顾大人与新来玉大人争锋相对的情景。 先前的车夫媳妇在家坐月子,太师府特许了两个月的假期,后来有几日是晏辞赶马车,但晏辞也有学业,无奈之下,便在牙行重新找了个马车夫,其人身世清白,孤身一人,人高马壮,国字脸,高鼻梁,看面相是一个坦荡的人,原名唤作武正,太师府向来宽松,便袭用了旧名。 顾云烟轻轻一跃上了马车,揭开了帘幕,坐好,说道:“武正,往步步生莲楼去。” 武正闻言隔着帘子,小声说道:“大人,要不晚上去,这青天白日,让别人知道您,不好。” 顾云烟说道:“无妨。”言罢,便从马车的暗格中取出了一沓子的银票,神色坦然地数着,欠债该还钱了。 马车扬尘而去,直奔京城有名的花街。 第164章 马甲掉了 顾云烟私下里曾想过许久,为何叶残这厮要把一个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的步步生莲楼,开在这样一个烟花之地。 想了许久,约莫是两个缘故,一来,烟花之地鱼龙混杂,最不缺的就是钱多人傻要寻仇的,二来,杀人之余看看美人,寻花问柳,倒也落得便宜。 马车停在了步步生莲楼楼前,门口小厮见马车上是顾家的家族图腾,便赶忙凑了上来,弯着腰凑了过来,陪着武正把马车拉到后院的马槽去吃草料了。 顾云烟则独自进了楼,由掌柜的接引到了楼主常年空置的房间。 房间内空无一人,顾云烟心下有些郁闷,通常情况下,自己来寻叶残的时候,叶残都是在的,这般情况,倒还是第一次,顾云烟问道:“你家主子呢?” 掌柜的说道:“顾大人来得不巧,我家主人前几日就去办事情了,不过主人他给大人您留了要紧的信件,还有一些东西,叫小人转交给您。万望您千万要过目。”发福的脸上堆着谄媚的笑容,别提看着有多难受。 顾云烟说道:“掌柜的姓甚名谁,咱们这距离初次相识两年了,我也没问问。” 掌柜神色稍缓,说道:“小人姓金,全名金元宝。” 顾云烟点了点头,说道:“金掌柜,你这名字取得好,大富大贵。你家主子给我留了什么,你且拿过来给我瞧瞧。” 金元宝也不避讳顾云烟,转动了架子上面的一个花瓶,随着咯吱一声,机关被触动声音响起,原本平坦的墙壁上面出现了一个凹凸的地方,凹陷了下去,露出一个四四方方的檀木盒子。 金元宝檀木把盒子递到了桌子上,又转动了一次花瓶,把机关恢复原样,便弯着腰退了出去。 这檀木盒子依旧是步步生莲楼的土豪风格,货真价实的紫檀木,顾云烟当真是怀疑,是不是这几年赚来的钱,叶残都用来买紫檀木了。怎么价值连城的木头,到了他这里就像是烧火的木柴? 顾云烟打开了盒子的锁扣,里面有一个白玉做成的瓶子,一封书信。 顾云烟拆开了书信,把里面折叠地方方正正的信纸拿了出来,展平,读了起来。 其中大意不过是叶残收到消息,宫宴上面顾云烟吐血的事情,为了顾云烟的钱,特此拿出一枚价值千金百转千回丹,希望能让顾云烟多活几年。 顾云烟拔开了玉瓶子,沁人心脾的药香扑面而来,一时间竟然有一种心旷神怡的感觉。顾云烟轻笑,把药丸倒了出来,小指头大般的药丸静卧在手心,清清凉凉。 把药丸放在口中,吞咽了下去,满口都是药的苦涩味道,充满着整个腹腔。 若是无这药,怕是顾云烟永远也猜不到,明王世子晏秋白,竟然同京城第一杀手组织,步步生莲楼的楼主叶残是同一个人。 可笑她不懂,叶残之时,秋为白藏。 看来以后,她再见的,不再是熟悉的那个叫叶残的,无利不起早的商人,而是一个不单纯且野心勃勃的世子,晏秋白了。 罢了,她需要这药,他需要她这个人,不过又是一场各取所需的交易罢了。 第165章 荧惑守心 顾云烟吃了那药后,便告辞离开了步步生莲楼,回了太师府。 这百转千回丹到底对她的痨病到底有没有效果,并不知晓,但这药的苦味倒是真真切切感,即便是灌了好几杯的茶水,口腔里依旧是挥之不去的苦味,倒也不知,这药里面到底放了多少的黄连。 同着罗衣一起在书房的门外,看了会太师拿着戒尺揍晏辞。 罗衣是个记忆残缺的人,看什么都觉得有意思,每当晏辞被戒尺打得身体颤抖一下子,罗衣便跟着地笑一声,神情极为愉悦,极为幸灾乐祸。 顾云烟见罗衣这般高兴,倒也觉得有意思。按照爷爷所说,自己出生时,之所以并未发现自己是个超乎寻常的小孩,这一点,还是父亲要负起责任。父亲年幼的时候,也是表现出了不同寻常的智慧,到了养孙女顾云烟的时候,愣是没发现自己家的孙女竟然比旁人家的要聪慧许多。 所以,顾云烟还从未被爷爷那戒尺打过。上一世太傅风流也是个放荡不羁不管事的家伙,更没有用过戒尺。这样想来,自己活了两辈子,竟然没体验过挨戒尺的滋味。 于是,顾云烟便仔细看着晏辞的反应,看了片刻,觉得这般疼痛的事情,还是不经历的好。回了自己的书房,去办公看折子去了。 直到日暮西垂的时候,才堪堪把折子都看完。 顾云烟虽然无实际的官职,却在朝堂之中,堪比于九卿,也参与处理国政大事,相当于是分担了丞相的职责,但也因为身份特殊,经过皇帝特许,并不在殿内与群臣一同议事。 第二日清晨起身的时候,顾云烟觉得身体舒服了不少,嗓子也没有那种痒痒的,想咳嗽的感觉,神思也清明了不少。 照例去上早朝,宫门外车马粼粼,十分嘈杂。好在入秋了,天亮地早一些,宫门尚未开启,各位相识的官员互相打招呼。 顾云烟手中抱着一沓子的奏折,看到人群里面那把一身紫色官服穿得歪七扭八,十分不正经的玉枫,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看了一眼,便把眼神别了过去。 玉枫瞧见了顾云烟,便兴冲冲地喊了一声,“顾大人,这么巧,来上朝啊?” 顾云烟闻言嘴角微抽,不语,低头看怀里的奏折。 周围本在议论纷纷的群臣顿时安静了下来,昨日朝堂上面,顾大人还同这位新晋的司空大人争辩来着,怎么如今一看,倒像是关系不错的样子。 若是顾云烟能猜到这些人的心思,想必要叹一句,不过是玉枫单方面他们关系不错罢了,与她有什么关系?她分明是很讨厌这个死皮赖脸凑过来的家伙的。 玉枫快步走到了顾云烟面前,刚笑嘻嘻地想说话。 宫门外的太监把门打开了,宫门轰然洞开。 顾云烟便也不再看玉枫,抱着奏折准备入宫。 玉枫说道:“顾大人,把奏折给我吧,我帮你拿着。你这小身板哪里能拿得动这般重的东西。”说着便把奏折从顾云烟手中接了过去。 顾云烟一时间哑然,想着左右给自己省了麻烦,便也没有拒绝。 两人并肩走入了宫门。 玉枫忽而正经地说道,正经到顾云烟都觉得他说的是假话,“昨夜我夜观天象,荧惑守心,心有大火,这长安啊,怕是要出什么大事了。” 顾云烟冷漠地说道:“荧惑守心我知道,心有大火是什么东西?” 玉枫说道:“天上一个星象对应地上一个区域,这心,当然就是长安了。昨夜天气晴好,我在观星阁上看到两火相遇,两颗 星星散发出极其明亮的红光。” 顾云烟冷冷地看一眼玉枫,说道:“这京城哪一日不发生大事?大惊小怪。” 玉枫一时间噎住,愣了愣,觉得顾云烟这话说得颇有道理,便就不再执着,快步跟了上去。 第166章 秋季围猎 这一年风不调雨不顺,可谓是诸多坎坷,好在朝廷及时作出了应对之策,倒也算是有惊无险,并未发生大型难民聚众闹事,揭竿造反的恶性事件。 秋收虽然较之去年减少了两成,但这也是比意料中的糟糕结果,要好上许多了。 在早朝上群臣便商议着秋季围猎的事宜。狩猎的地点定在白鹿山的皇家猎场上。 “断竹,续竹,飞土,逐肉。”早在上古时期,人类就有打猎充饥的方法。只不过是后来耕地增多,才逐渐改变了主要食物的来源方式。 狩猎定在秋收之后,也是君主带头,习武练兵,轻身健体。秋季之时,动物们走出巢穴,为冬日的到来积蓄好粮食,正是打猎的好时候。 先前两年,顾云烟并未参与打猎,让她一个小姑娘和群臣一起拉弓搭箭,即便是她不介意,怕是群臣也尴尬,倒不如不参加,各自落得一个耳清目明。而且群臣也从没想过,顾云烟是习过武的。 但是今年,情况确实大不相同。 还是夏季的时候,顾云烟把太子揍了一顿,导致太子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现在也到了病好了算账的时候了。 皇帝特地在群臣面前提及此事,让顾云烟来秋猎,和这些皇子好好较量一番。 顾云烟应了是。 满朝文武震惊极了,其中甚至也包括了一向和顾云烟不对头的御史大夫陈城。只到是上天果然是公平的,不仅要给一个人绝世的头脑,还要给她绝世的武功,好与之相衬。 看顾云烟的眼神也不再是小心谨慎暗含不满,而是震惊加上嫉妒了。 太尉戳了戳丞相,说道:“顾云烟今年是七岁吗?” 丞相耷拉的眼角微微张开,小声说道:“八岁,虚两岁十岁。” 太尉说道:“虚十岁都才十八岁。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唉,后生可畏啊。” 御史大夫把两人的对话尽数听了进去,咳了几声。暗道这太尉当真是个武夫,这还是在朝堂上面呢,什么话都说,而且顾云烟这个女娃子最讨厌别人说她的年龄了。 太尉余光不由得看向了站在右侧群臣之首的顾云烟。 但出乎意料的是,顾云烟似乎并未注意到两人在说什么,而是目光眯着,盯着站在身旁的司空大人,玉枫。 玉枫耸了耸肩,表示秋猎并不是他的主意。 顾云烟收回目光,掸了掸自己的衣袖,这才注意到群臣或有或无打探到她身上的目光,略微有些疑惑,难道这些官员并不想她参与狩猎,不过,她参与与否有什么区别?她又不会同他们一起为皇帝溜须拍马,只不过是多占了份伙食罢了。 顾云烟不知的是,那一日,各家官员的脾气都挺大,各位官二代过得都不是很好。考校了功课,挨了自己老爹的训话。 究其缘由,竟然是同顾云烟有关。 少数官员本觉得自己孩子还不错,现在无论从什么角度看都是个只会啃老的蠢货。 “看看人家顾云烟,小小年纪就身居高位,文武双全。再看看你,有什么比人家强的?” “吃。”某纨绔如是说。 “哎呦喂,还敢和老子顶嘴,你老子就是你老子。” “爹啊,你训我有什么用处,人家爹是护国大将军,人家爷爷是太师。只怪爹你不行,怪不得儿子。”某纨绔如是说。 后来这个纨绔被他爹打了一顿。 第167章 金乌西坠 在秋狝之前,有一场盛大的皇家天坛祭祀。几乎所有参与的大臣都参与了会议,顾云烟从未参与过秋季围猎前的祭祀,免不了与群臣在宫中逗留到了傍晚。 奉常负责祭祀礼仪,太乐负责宫廷音乐,太祝负责太庙祭祀事务,太宰负责祭祀时的皇帝饮食,以及祭祀时的食物,太医在此时还要兼任管理巫医,正值此时,玉枫被任职作为司空,要负责观测天时星象。 会议结束的时候,已经是日落西方,金乌西垂,相互熟悉的官员成群结队地去喝酒吃饭,顾云烟也不多做停留,沉默地离开了皇宫。 如果不是身旁这个讨人厌的玉枫,顾云烟会对现在能够离开归家,心情十分愉快。 顾云烟叹了口气,心情复杂,问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玉枫答道:“这不是正巧咱们走在一条路上吗?碰巧去小云烟你家吃顿饭呗。” 顾云烟快步往前走,头也不回。 玉枫陡然愣了一下,追了上去,喊道:“小云烟,你跑什么呀?难道太师府连一碗饭都没有吗?何必这样吝啬。” 顾云烟不答,只是往前走。 不过玉枫毕竟是成年男子,腿比顾云烟这种小姑娘毕竟要长上许多,不过是片刻,便赶了上来。和顾云烟并肩走着。 玉枫说道:“小云烟啊,我一个无家可归,无饭可吃的流浪汉,你就施舍一碗饭给我吧。”说着手又覆在了顾云烟的头上,还顺势拍了拍,觉得手感颇为柔软,又揉了揉。 顾云烟很生气,面上不显,右手拽住了玉枫的手臂,抓住了衣服,用了三分的内力。玉枫的身体在空中越过顾云烟,划出一道曲线,噗通一声落在了地上。 顾云烟拍了拍手,掸了掸衣袖,继续往前走。无视躺在地上一直在哼哼着的玉枫。目光端正,身体挺直,向宫门外面走去。 顾云烟当真是不理解玉枫这个人的脑回路到底是什么样的,既然他是皇帝的人,那就应该与她保持距离,而不是像这样,三番两次跑过来和她凑近乎。她的确是为皇帝办事,不过她的忠心,从来都没有,不过是出于某些目的罢了。 这一点,她原以为皇帝再怎么蠢笨,两年过来,也该猜到了才是,如今看来,是她想多了。 到了太师府,顾云烟草草用过了晚饭,回了房间。 第二日是十日一次的衙门沐休,顾云烟便顺势把参加秋季围猎的事情告诉了爷爷。 顾云烟觉得是时候让晏辞也参加,在罗衣的教导下,晏辞的射箭的水平,现在应该是和那些皇子不相上下的。 太师却觉得,既然皇帝还没有表态,那太师府就没有必要替晏辞出头,倒不如再观望一段时间,皇帝的态度如何,再考虑让晏辞回到权力中心。 一番讨论后,太师唤了奴仆,把晏辞叫到了书房,把意思直白地和晏辞说了。 晏辞略微垂着头,嘴角微垂,手指攥着衣袖,脸上带着忍耐的愤怒和无奈。 顾云烟看着晏辞的那张脸,觉得神色有些恍惚,就像是看到了独孤信露出了这样的神情。开口安慰道:“不过是一场围猎罢了,你若是想去,我和陛下求个旨意也未尝不可。不过那样的话,这场围猎,你怕是会极为尴尬。” 晏辞有些惊讶顾云烟言辞之间竟然这样为他着想,感激地说道:“辞只不过是心有不忿,并无他想,顾大人大可不必这样劳烦,有朝一日,辞定不会再让自己陷于如此境地。” 太师嗤笑了一声,说道:“想那么久远的做什么,还是立足当下,你且过来,我考校考校你的功课。云烟你去忙自己的事情。” 顾云烟应了是,转身离开了书房。 第168章 围猎开始 就这样匆匆过了一周的时间,秋季围猎的日子终于到来。 参与围猎的大多是中央高级官员,他们中的大多数都带上了自己家中的嫡长子,少数还带上了嫡长女。 毕竟围猎这种事情,是这些贵族子弟能够接触王国最高统治者的大好机会,指不定表现突出,给皇帝留下好的印象,日后继承父亲的官位,就能够飞黄腾达,光宗耀祖。 太师府里,顾云烟若是真要带,那也只能带自己的爷爷,不过爷爷那身体,估计也挨不住车马的折腾,别说在围猎中得到乐趣,别磕着拌着都是好的。 所以顾云烟此行便孤身一人了。 赶马的依旧是武正,车里面带上了许多东西,换洗衣物,锅碗瓢盆,干粮零嘴,甚至还有一些黄白之物,刀剑匕首什么的。 临行前,顾云烟被爷爷和奶奶叮嘱了许久,每日该穿上什么衣物,白鹿山又是什么地形,甚至还提到了遇到暗杀之类的事情该如何处理。顾云烟汗颜,原来爷爷辈的围猎竟然是这般危险的事情吗? 光是祭祀,就花费了大半天的时间,顾云烟神色镇定,混在群臣之中,喊了许多可有可无的口号,什么国泰民安,风调雨顺之类简短的口号倒也罢了,那些百十来字都不带断的口号,顾云烟着实是记不住,就张口,不发声,自己也当了回南郭先生,滥竽充数。 祭祀完毕后,皇帝乘坐马车,在车队中央,御林军开路,群臣的马车靠后。 顾云烟的马车就紧跟在皇家马车的后面,前面一辆马车,就是七皇女的。 车中空气沉闷,顾云烟掀开了车子的帘幕,坐在了赶车人所坐的车板上面。 武正见状说道:“大人可是闷了,再过一两个时辰,就能到白鹿上的猎场了。” 顾云烟点了点头,看了看天。群鸟在空中扇动翅膀,声音隐没在云端,天快黑了。 不知道是不是顾云烟和武正的对话吸引到了前面的七皇女,七皇女纤纤玉指挑开了马车小窗子上面的小帘幕,往后面打量。 顾云烟目光落在前面,七皇女也好奇地打量着她。 顾云烟遥遥地抱拳,不语。七皇女羞涩地抿唇一笑,把帘幕放了下去,遮住了视线。顾云烟只觉得这一切发生的莫名其妙,不由得耸耸肩膀。 不知道是安排的官员无意为之,还是玉枫特地要求的,顾云烟的马车后面正是玉枫的马车。听说玉枫马车上面带了一个从京城花街弄来的风流俏佳人,要在猎场上两人你侬我侬,交流感情。 顾云烟暗自不耻,暗道这也算是符合玉枫的风格,不过好在上这一路上安安静静的,倒也没有惹得不快。 若是闹出了什么动静,顾她此行还带了一些药物,保准给玉枫的下半身以及下半生,给此行留下深刻印象。 不过最让顾云烟头疼的,倒不是玉枫,而是晏秋白。 既然已经知道了叶残就是晏秋白,顾云烟没有办法还像是从前那样与之相处,而是有了更多的考量。若是说这一切都是晏秋白为了拉拢她而设下的局,那么两年了,这局设的未免太大。 第169章 红色痕迹 围猎驻扎的营地是士兵已经安置好的,每个大臣的营地中都配置了地毯和桌子,其他什么都没有,可谓是十分朴素,乃至到简陋的地步。 顾云烟显然没有想到竟然连张床都没有,更别提被子都没有。 武正同其他官员家中的下人同住在大的帐篷中,那里有通用的被子和桌子,设施倒是比单个的帐篷还要好上一些。 顾云烟蹲坐在帐篷面前,看着宫女和太监来来回回地往皇子皇女的营地去,颇有些凄凉。 七皇女的贴身宫女见了这般景象,上前行礼,问道:“傍晚露重,顾大人为何坐在帐篷前面,不到里面去呢?” 顾云烟也懒得站起身,只是继续蹲着,说道:“这还是我第一次参加围猎,考虑不周,没有带被子过来。” 宫女顿了顿,转头看向了七皇女帐篷的方向,笑道:“奴婢去同七皇女禀报一声,给您匀出来一条被子。” 顾云烟闻言神色微动,说道:“那便多谢七皇女和姑娘了。” 宫女谦卑地笑了笑,欠身离开了。不过片刻之间,倒是真给顾云烟拿来了一条被子。质地是上好的蚕丝被子,内里柔软,当真是皇家出手,绝非凡品。 顾云烟谢过,到房间里面仔仔细细地把被子摸索了一遍,并未发现有什么特殊东西,这才敢放心使用。在她看来,自己与位七皇女并不熟悉,若是认真计算,今日是两人打照面的第一日,她这般有意接近,由不得她不戒备一二。 篝火晚宴是办在皇帝帐篷前面。顾云烟坐在了右侧之首,到了群臣都开始动筷子吃饭的时候,玉枫这才姗姗来迟。 玉枫的脖颈上遍布星星点点的红色痕迹,落座的时候,群臣的眼神颇为暧昧。 顾云烟也不由得多瞧了几眼。 玉枫疑惑地小声问道:“小云烟,这些人都看着我做什么?” 顾云烟咳嗽了一声,答道:“你自己还不清楚么?” 玉枫这下子更加糊涂了,满头雾水,有些急了,小声说道:“我清楚什么呀?是不是刚刚陛下说我什么了?” 顾云烟叹了口气,觉得这话由着她这样的一个“小姑娘”来说,实在是有些不合适,但看着玉枫这幅蠢样子,又觉得该说明白,“你脖子上的红痕。”顾云烟扭过去,尴尬地说道。 玉枫愣了愣,恍然大悟,把自己袖子撸起来给顾云烟看,手臂上竟然也是一大块一大块的红痕,在白皙的皮肤上尤为明显。倒不像是某种床弟之事留下的痕迹,而像是出红疹了。 顾云烟仔细看了看,说道:“你这倒像是到了森林里面,气候不调,起红疹了。” 玉枫点了点头,说道:“这山脚下气候潮湿,又无人居住,我这一身皮子,最是受不了。”摩挲了下巴,“唉,对了,你小小年纪怎么还懂这,怎么想法这么不正经呢。”语气中带着调侃。 顾云烟不由得皱了皱眉,不语。这话她要是答了,无论怎么回答,玉枫都能找到话来呛住她,还是不答为好。 第170章 双重暗杀 这场篝火晚宴总的来说还是很愉快,明日后,就要开始上山打猎了。 为了避免皇帝打不到动物,沿途都会有专门的小、太监放生被灌了迷药,抑或是饿了好几天的动物,然后文臣也就跟在后面捡漏,武将则会被分派到各个皇子那边。 大皇子对先前在宫中被顾云烟揍了一顿的事情耿耿于怀,一心想要在此次的围猎中大展身手,让皇帝对他刮目相看。不少太子党的官员也把自家的嫡子派到了太子的队伍里面。 顾云烟本不愿计较,也懒得迎战,自己上辈子好歹也是镇守一方的将领,和一个毛头小子较量本身就是一种不公平。上次一时冲动打了人,确实是她不对,既然非要个结果,分出胜负,那到时候便直接输给他便是。 顾云烟便自成一队。玉枫觉得既然顾云烟敢于自成一队,那想必是有万全的法子,为了趁机捡漏,玉枫便厚颜无耻地加入了顾云烟一队,美其名曰是照顾小姑娘。 顾云烟似乎从玉枫的态度中了解到了一些事情,那便是皇帝的有心拉拢。 光是一个晚上,就来了两批的刺客。第一批来的时候,闹得人仰马翻,打打杀杀一直闹到了大半夜。顾云烟抱着被子在帐篷里面睡不着,便睁着眼睛躺着。 此事本就该以刺客落荒而逃做结尾,大家各自安睡,皆大欢喜不是?可偏偏有不长眼的刺客喜欢往死路上面走。做这种扰人清梦的事情。 刺客进了顾云烟帐篷里面的时候,顾云烟就看到一个黑漆漆的身影,脸上也蒙着一张黑色的布,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凶神恶煞的眼睛。若不是手里那把明晃晃的三尺大刀的存在,顾云烟真不想搭理他。 出于无奈,顾云烟从枕边迅速摸出来了一把匕首,匕首的刀身以极其迅捷的速度没入了刺客的胸口,刺客痛苦的喊了一声啊,然后招来了许多御林军。 这下子便是想睡也睡不成了。 顾云烟起身穿好衣服,站在帐篷外面,迎着飒飒的夜风,和侍卫长描述了刺客是如何进来,又是如何被她一刀捅了的。 正当她决定继续回到温暖的被窝里面的时候,第二波暗杀来了。 这一波的刺客显然要比第一批次的精良上许多,亦可以说是,第一波就是来搅混水的炮灰,第二波才是正菜。 不过这走向倒是让顾云烟很是纳闷,这些刺客的目标不是皇上的帐篷,而是皇后的,大火冲天,烧得旺盛,在秋夜中倒是尤为地明亮。刺客和御林军都是真刀真枪的打打杀杀,一时间你来我往乱成一团。 顾云烟回帐篷里面又披了一件厚实的斗篷,走出来看这场暗杀。 后来玉枫过来了,还带着他那位俏生生的美人,同顾云烟一起看热闹不嫌事大。 顾云烟说道:“玉枫,你这人可真不懂怜香惜玉,这么漂亮的姑娘你带出来看打打杀杀,多不好。” 玉枫叹了口气,说道:“这你就不懂了。我夜观天象,早知道这围猎得乱成一团,花了五百两银子雇了这位姑娘当保镖。这可是保命的人,当然地时刻带着。” 那姑娘点了点头,表示所言非虚。 顾云烟疑惑地问道:“你总说夜观天象,那你晚上睡觉吗?” 第171章 玉枫请缨 玉枫默然,点了点头,略加思忖,说道:“还真是这样,我好像天天晚上都没怎么睡觉,大多时候都在山头上面看星星。” 顾云烟看着玉枫那张斯文败类却一脸蠢货表情的脸,就想一拳头打上去。但这也只不过是想想罢了。 身旁那个俏生生的姑娘倒是真是个美丽的人,尤其是盈盈一握的腰肢,临风而立的时候,有一种羸弱的美感。一身淡粉色的衣裙,柔美至极,只是眉眼间却尽是冷漠,没有丝毫的柔软,是个真正的杀手。 美人不说话的时候也是美人。 顾云烟和玉枫同着美人,就看着这御林军和刺客你来我往在那里打打杀杀,都没有动手的意思,放任着事态演变地更加恶劣。 灰蒙蒙的天空转亮,天边露出一点鱼肚白。 黑暗的大地从沉睡中苏醒。 一夜的激战之后,断臂残肢随处可见。 顾云烟揉了揉因为睡眠不足而通红的双眼,说道:“时间差不多了,该去参见陛下了。” 玉枫点了点头,说道:“现在去表示一下衷心,顺便说出解决的法子,再顺道请缨,把事情解决了,到时候论功行赏,肯定是大功一件,还能就此取得皇帝的信任。” 顾云烟不由得轻声笑了,看向了玉枫,说道:“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觉得政治天赋在你这个人身上,总是有种令人奇怪的感觉。” 玉枫不解,疑惑地看着顾云烟。 顾云烟并不予以解释,说道:“玉大人可是要动作快一些,要不然差事可就要被我抢走了。”说着脚步不停,转身向着皇帝的主帐走去。 玉枫回头对美人说道:“你先回帐篷里去,万事小心,随机应变。” 便快步跟上了顾云烟。 四十岁的皇帝第一次感到了属于他这个年龄的疲惫感,持续了接近一夜的暗杀让他忧心忡忡,他曾以为自己经历旺盛,儿女也都在他的刻意安排下,都还没有成年,最大的儿子,也就是太子,今年也不过十五岁。 他有些后悔当初的决定,若是儿子们都大一些,这江山倒也可以由着他的血脉传承下去。现在他死了,那几个明面上无欲无求的兄弟,实际上一直虎视眈眈的兄弟,尤其是明王。但皇帝很清楚,碍于兄弟间那点情分,他的兄弟们是不会对他动手的。 他的心中充满了仓皇,狼狈,恐惧,而后是为了掩盖这一切懦弱情绪的滔天怒火。 匹夫一怒,血溅五步,帝王一怒,横尸万里。 在门口的侍卫传报之后,顾云烟和玉枫顺利进入了帐篷。 坐在狐皮座椅上面的皇帝面色不佳,愠色也难掩沧桑之色,深黑色的眼袋,蜡黄的脸色,全无平日里面保养良好的威严之色,精神有些萎靡。 玉枫主动请缨,要求彻查此事,这样有组织有纪律,且规模大的凶恶势力,无异于放置在皇权之侧的一把锋利的刀,随时随地,就会叫这个国家的政权颠覆。 顾云烟从旁协助,无异于是在为这位新晋的司空大人,在朝堂上站稳脚跟铺路。 皇帝很惊讶,顾云烟向来独来独往,因为玉枫是他的棋子,在最初的时候甚至还反对过玉枫的介入朝堂,但现在竟然会选择助他一臂之力。玉枫,当真是一个有手段的家伙。这个人,到底能不能为他所用,皇帝心里埋下了怀疑的根。 第172章 长线钓鱼 从皇帝那接了调查的任务,在围猎期间,玉枫得到了御林军短时间的控制权和领导权。 顾云烟的本意亦是如此。接近御林军的机会,可不是什么时候都能得到的。了解这支军队的精英部分,调用方式,任职人员,权利纠纷,没有什么是比打入内部更好的办法了。 即便是遭遇了这样血腥的事情,但只要把血迹清扫干净,把那些为他们而死的草民的尸体处理干净,贵族阶级和皇室的女人和孩子们还是能够照常一样寻欢作乐。 顾云烟如愿以偿地得到了御林军四分之一军队的调用权,她得到这批势力后的第一件事,是让他们的队长刘大福给自己找了一张好床,睡在地上裹着一张被子的睡觉方式,顾云烟已经受够了。 刘大福是个坦荡的中年汉子,三十有余,脸宽面方,两条眉毛尤为地粗,鼻子大,嘴唇厚,身高九尺,看起来是个端方正直的人。 顾云烟站在刘大福面前也是不由得惊了一下,这人真是太高了。 刘大福早就听闻过顾云烟的名声,也乐于被调遣。那位长得过于漂亮的,看起来神神叨叨的司空大人玉枫,刘大福倒是并不怎么打心底里喜欢。 围猎场是在御林军的层层防守之下,如果敌人能够突破,除了要拿到守卫防御图,还要猎场里面各个人员的帐篷安置图,最有可能的三个原因,第一便是有御林军有内鬼,第二便是在此行的官员携带的亲眷中有敌人派来的奸细。 当然第三个原因,也是最有可能的,便是宫斗,要不然也没有理由解释到底是何故,刺客偏偏重点攻击皇后的帐篷。不过也不排除是奸细或者是内鬼画错了图纸。 第一第二中原因,只要把内鬼抓到处置了,问题便能迎刃而解,但是若是第三种,不仅牵连甚广,说不定还能揪出来什么特别的事情。 可顾云烟偏偏是个看热闹不嫌事情大的家伙,她最喜欢也最期待的,就是看着皇家这一汪黑水再翻出什么黑浪来。 战斗刚刚结束,这个时候是线索最多的时候,也是抓人的最好时机,虽然可能会引起恐慌和不满。 围猎不得不被推迟一天,第一天还得意洋洋,觉得要和顾云烟这种别人家的孩子一绝胜负的世家子弟们,都像是霜打的茄子,拉磨的驴子,打不起精神来。 他们的对手退出了游戏,转身去调查这次的刺客案了。御林军大权在手,顾云烟要是想打压磋磨他们,还不就是一两句话的事情。 听说太子这个傻缺好死不死地去问了顾云烟围猎推迟的事情,被顾云烟以妨碍办公为由打了一顿,转身去威胁司空大人玉枫去收回顾云烟的军权的时候,又被从天而降的小石头砸破了脑袋,现在还在帐篷里面躺着,连带着皇后都不被皇帝待见。 顾云烟可没空去揣度这些世家子弟们到底每日都怎么想她的,她可没没空搭理他们,现在她的手上有一件有趣的东西,从那晚被她一匕首收了性命的刺客身上搜查来的。这种东西,可不是一个刺客该拿的,能拿到的,除非,这就是他们的目标。 兴许,有一条巨大而华丽的鱼儿,就要落网了。而她的线,似乎还放的不够长,不够牢固。 第173章 世子吃醋 在查案的这几日里,许多世家子弟耐不住寂寞无聊,偷偷拿了猎具几人一组上山打猎了。 大皇子伤了脑袋,太医说是不能见风,要不然的话,可能会破了相,这几日便一直住在帐篷里面,由着下人伺候着,闲来无事便搜肠刮肚找词语骂顾云烟。 顾云烟知道了此事,便顺道去了一趟太医那边,特地叮嘱了几句。 出乎顾云烟意料的是,玉枫也查到了皇后身上。这几日他们虽然分开查案,但难免在录口供和查现场的时候碰面。 细细查下来,此次的刺客身份有些特殊,造成的伤口中竟然刀枪剑戟都有,更有甚者竟然还有用毒的。这样杂乱的阵容,本该 只是一群没有高度集中训练过的乌合之众,但是他们却是进退有度,各有所长。 御林军里不乏能辨别毒药的人,但也没有识别出来到底是什么毒。顾云烟差人叫了太医过来,毕竟毒,药归一家。 年迈的太医已经对顾云烟这种经常提无理要求的行为麻木了,倒是很快查出来是什么毒物。中毒死去的士兵中的毒叫做鬼见愁,中毒扩散极快,五脏六腑顷刻之间就溃烂掉,不过这毒药极其地昂贵罕见,刺客拿这种毒药到处杀人,只能说是组织家大业大。 太医揉了揉腰,提着沉重药箱要走。临行前顾云烟笑眯眯地说道:“施太医,我先前嘱托您的事情可还记得?” 施太医幽幽叹了口气,答道:“记得。” 顾云烟唤了一个士兵帮着施太医提着药箱,施太医的神情便也不那么苦兮兮了,了嘻嘻地回他的帐篷去了。 玉枫刚录完口供过来,也要来验尸,没想到顾云烟先了一步,便也不客气,直接问道:“这人是中了什么毒死的。” 顾云烟答道:“奇毒。” “什么奇毒?” “很贵的奇毒。” “现在的刺客都这么有钱的吗?” “我又如何可知。” “小云烟不是无所不知的吗?竟然也有不知道的事情。”玉枫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有意思的事情,凑到顾云烟面前,颇为新奇地看了看。 顾云烟皱了皱眉,显然不习惯有陌生男子靠得太近。虽然她的躯壳是个八岁的孩童,但她的心理年龄已经二十多岁了。 玉枫见逗小姑娘要把小姑娘弄恼了,便也不闹腾了。玉枫神色严肃,走近了一步,对顾云烟说道:“小云烟啊,我查到了一些不得了的事情,你要不要听啊?” 顾云烟微微仰着头,微微笑了笑,淡粉的唇扬起,说道:“愿闻其详。” 这一笑极其温和,倒是玉枫从未瞧见过的神情。玉枫一时没忍住,手放到了顾云烟的头上,揉了揉。 顾云烟面色顿时冷了下来,手化利刃,一手刀劈在了玉枫的手臂上,冷声说道:“不许把手放在我的头上,要不然下次,你的手臂就不再长在你的手上了。” 玉枫看顾云烟这样恼火,悻悻地收回了自己的手,柔声道歉,“小云烟你不要闹,我下次一定注意。” 不远处一袭白衣的少年向来清冷,看到这般景象顿时周身变得生人勿近。强烈的嫉妒和愤怒如同烈火着他的心扉,几乎要将他燃烧殆尽。 第174章 白藏为霜 玉枫注意到了从不远处向着他们走过来的白衣少年,歪头问顾云烟:“小云烟啊,你认识那人吗?他怎么一直瞧着你啊。” 顾云烟随口答道:“说不定是看你的呢。”说着顺着玉枫目光的方向看了过去。看到了晏秋白的时候,目光顿时停滞在了那里,连呼吸也慢了几拍。勉强且仓促地避开了目光,若无其事得说道:“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了。” 一众的士兵从中间让出了一条道给顾云烟,顾云烟快步走了过去。她还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晏秋白,又或者说是叶残。她早 该想到的,叶落为秋,白藏为霜。又或者说,她潜意识中早已料想到,只是一直刻意忽略掉了。 叶残是步步生莲楼的杀手,两人之间不仅仅是商人与客人的关系,亦是朋友知己。 顾云烟亦不曾怀疑有他,兴许不是叶残给她药治病的事情,他的身份也不会暴露,他们之间就这样瞒着,也未尝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论亲疏远近,在顾云烟的眼中,心里,叶残是比晏秋白要重要许多的人。 暗哑中带着疲惫的声音在顾云烟的身后响起,“顾姑娘,你难道就不能走的慢些吗?我都跟不上了。” 顾云烟愣怔了一下,当真是站住了脚步,犹豫了片刻,转过身来,目光落到了晏秋白的眼中。像是一滴石子落到了海里,石子被海水包裹,在海水里荡起一层涟漪。 初次见面的时候,是在深夜的街上,他脸上带着银白色的面具,在月光下面熠熠生辉,也是说着这句话,“顾姑娘,你难道就不能走的慢些吗?我都跟不上了。”顾云烟大惊,这样一个大活人在她身后跟了这么久,她竟然没发现。 而今再听晏秋白说话,竟然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黑玉制成的面具会吸收掉所有路过的光线,使得面孔显得冰冷而生硬。 晏秋白和叶残,是不同的。 顾云烟犹豫着开口,说道:“世子有何贵干?” 晏秋白一时间竟然耍起了无赖,答道:“没什么,就是同你说几句话。顾姑娘可否有片刻空暇时间,只不过是几句话,不耽搁你多久。” 周围的士兵只觉得两人的对话云里雾里,却又说不上是哪里奇怪。 玉枫拦在两人之间,阻断了晏秋白看顾云烟的目光,声音冰冷而沉静,“没看见小云烟不想和世子你说话吗?怎么还追着不放。” 晏秋白面色森冷,黑玉面具反射出冰冷的光芒,说道:“这与司空大人有何关系,本世子与顾姑娘是朋友,朋友之间要说话,还由不得你这个外人了插嘴。” 玉枫向来温润如玉的面孔也冷了下来,一时间剑拔弩张。 顾云烟拽了拽玉枫的衣袖,从他的身后走了出来,目光沉静如水,平静地注视着晏秋白。 “晏世子的确是我的朋友,不过晏世子,我现在还在办公查案,若是不急的话,咱们另寻他日,再慢慢谈吧。” 第175章 这般在意 晏秋白显然没有想到顾云烟会这样回答他,她恼火他隐瞒身份,他早就猜到了,但他自始至终也不曾利用顾云烟什么,她为什么要用这么疏远的态度同他说话,他们是朋友不是吗?深沉地像是一汪黑水的眼眸里带上了他自己也不曾察觉到的难过。 顾云烟被这种眼神刺痛,垂眸不再去看晏秋白的眼睛。 晏秋白再次说道:“顾大人。”这次的称呼不再是顾姑娘,而是刻意的疏远。 顾云烟的确是生气,不过那怒火不是冲着晏秋白的,是冲着她自己的。气她自己没有早些猜到,也气自己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熟悉的陌生人。 顾云烟轻声说道:“世子移步,我们谈一谈吧。” 晏秋白闻言后神色不变,但如果顾云烟此刻抬起头去看的话,会看到晏秋白眼中陡然间因为此言绽放的璀璨光芒。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一直到了猎场的边界,只有零零碎碎几个帐篷的地方。一路上也没有避讳士兵。不少人都对此感到奇怪,顾大人和世子素来没有什么交集?他们二人有什么可聊的。 背阳的大树下面,没有一点阳光照射过来。寒冷萧瑟的秋风从丛林里面席卷而来,顾云烟不由得身体猛地一颤。 晏秋白见状把自己身上披的白色兔绒斗篷解了下来,递给了顾云烟。 顾云烟摇了摇头,说道:“多谢世子好意,不必如此。” 晏秋白皱了皱眉,向前了一步,走到了顾云烟的身后,把斗篷披了上去。少女的脖颈纤细白皙,带着病态的透明感,隐隐约约可见搏动的血管。 低沉暗哑的声音在顾云烟的身后响起,显然声音的主人最近十分疲惫。“顾云烟你同我客气什么,以前你宰我钱财的时候,可不见如此含蓄避讳。” 顾云烟闻言不由得一笑,什么不近人情的世子,还是迷惑人眼的表面,到头来内里还是那个无利不起早的商人。 晏秋白见顾云烟笑了,便也笑了。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不恼了?” 顾云烟摇摇头,目光看向了晏秋白,莞尔一笑,说道:“不恼了。” 晏秋白微楞,从胸口里掏出来了一个白瓷药瓶,还有一张纸。递给了顾云烟。顾云烟这时才注意到,晏秋白白皙颀长的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许多深深浅浅的疤痕,有的是淡粉色的新肉,有的才刚刚结痂,看起来触目惊心。 顾云烟没有接过药瓶,反倒问了一句,“你手上的疤痕是拿来的?”心思缜密若她,又如何想不到个中缘由?只不过是不愿意相信,非要对方亲自说出答案罢了。 从上次在宫里,晏秋白帮她掩饰吐血的事情,那之后他就没再在步步生莲楼出现过,光是手上就有这么多的伤痕,身体上又是什么样的模样,顾云烟已经不敢想象。这期间,晏秋白又经历了些什么,才把这药给带了回来。 这样想着,顾云烟竟然觉得不敢接过这药。 晏秋白的手拿着药瓶又往着顾云烟面前递了递,说道:“顾姑娘,拿着吧,你同我客气什么,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顾云烟手指不由得颤抖了几下,勉强地接了过来,她缓慢地说道:“叶残,你大可不必如此为我如此奔波,左右不过是普通朋友,万不可拿自身性命来开玩笑。”心底涌上了一股酸涩的情绪,把心里充斥地又酸又涨。 许久,没有人这般在意过她了。 第176章 玲珑棋局 晏秋白粲然一笑,衬得黑玉面具竟然也不再那么可怖,反倒带上了几分柔和的色彩。 晏秋白说道:“你若喜欢称呼我叫叶残,那便叫吧。反正也没多少人知道叶残是什么人。你算是一个。” 顾云烟不由得笑了,思忖了一番,说道:“那我可不想别人也知道叶残是谁,还是称呼你叫世子,或者是晏世子。既然如此,那你也不必叫我顾大人,顾姑娘什么的,倒是显得生疏,还是照旧叫云烟吧。” 晏秋白点了点头,不动声色地帮顾云烟把额头前的碎发理到了耳朵后面。 说道:“那云烟可要小心一些,那个玉枫总是动手动脚的,可不是什么好人。若是你不方便动手的话,我帮你动手吧。” 顾云烟闻言有些惊讶,她可是知道的,步步生莲楼的楼主要杀一个人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不过自己同云枫虽然说不上是交情甚笃,但也是无冤无仇,甚至还有些聊得来,便摇了摇头,说道:“世子你可别,若是要动手的话,我自己自然是有法子的,不必劳烦您。” 晏秋白闻言眼神黯淡了下去,心中对顾云烟维护玉枫感到十分不满。 顾云烟从怀里掏出了一沓子的银票,也没数到底有多少张,但已经是她大半的身家了,递给了晏秋白,说道:“我知道这药得之不易,也价值不菲,我身上只有这些钱了,都给你,聊表谢意。” 晏秋白也不和顾云烟客气,接过顾云烟手中的银票,银票上面还残余着她的温度,放在贴近心脏的胸口放好。 他也想不明白,为何遇到顾云烟之后,他总是在做亏本的生意,却又甘之如饴。 晏秋白问道:“云烟,前几日的刺客案,你可有什么眉目了?若是有什么困难的话,我派几个人祝你一臂之力也未尝不可。” 顾云烟把自己的脸埋在兔绒里面,偌大的斗篷把她裹得严严实实的。温暖到她舒服地眯了眯眼睛,像是餍足的猫,十分满足。闻言答道:“查到了些东西,不过还没有确切的证据。得布上一个玲珑局才行。要不然敌人在暗,我在明,无论做什么都得处处受到制肘。” 晏秋白手指覆在黑玉面具上面,微微移了一下面具,说道:“的确如此,我也收到了一些消息。情形可能比你预想的还要糟糕,怕是处理起来会很棘手。” 顾云烟眼中闪过错愕,她不曾想到,即便是不在京城,晏秋白也对京城发生的一举一动如此清楚,看来晏秋白的耳目倒是不少。 “有多糟糕?最糟糕的情形不过是凤位易主,再换个储君。”顾云烟饶有兴味地说道。 晏秋白无奈地笑了,摇了摇头,世人皆道顾云烟是心思缜密,八面玲珑,没想到还是个大逆不道,口无遮拦的主儿。 顾云烟解下了斗篷递还给了晏秋白,两人并肩回了猎场的营地。 来时路上,各怀心思,结果三言两语,说完便觉得彼此都有些矫情。回来时,明明万千思绪,倒也不觉得负重累累,反倒觉得心头的重担有人分了一些,轻松了不少。 第177章 围壶吃肉 两条首尾衔接在一起的银鱼横卧在顾云烟掌心,鱼身上雕刻着细密而精致的花纹,在月色的映射下面隐约可见波澜涌动。鱼眼处镶刻着红色的宝石,晶莹剔透,极其饱满的四颗,举世难寻第二条这样的双鱼。 双鱼是西部边境处游牧民族的传统,就像是长生锁一样,用于锁命,保佑孩童健康长大。若是这东西落到了其他人手中极有可能并不会发现什么端倪,甚至只把这东西当做是一件装饰品,但是落到了顾云烟的手上,就是另外的一番意味了。 前世的顾云烟在西门关待了整整七年,对当地的民俗了解甚笃,自然也是知晓双鱼是什么的。 可是,为何皇后会有这东西,而又为了什么,刺客非要冒着全军覆没,破釜沉舟的信念要夺了这双鱼,当真是有意思。 今夜月色正好,无风无雾,适合布局。 玉枫邀了顾云烟喝酒,好几日没碰酒水的顾云烟没禁得住馋虫的诱惑,欣然前往。这可是玉枫自己自愿要入火坑的,可怪不得她了。 为了便于观测星象,玉枫的帐篷在营地的外围。顾云烟走了许久,才到了这地方。 火红的篝火架在帐篷的外面,火上架着两个大铜壶,一个壶里面盛放着浓郁醇香的酒水,另一个壶中放着肉汤。玉枫和那位保镖美人在那拿着烧火棍戳戳弄弄,好让火势不熄。 酒香混合着肉香,在寂静无风的夜晚中显得格外的诱人。 见到顾云烟来了,玉枫欢快地摇了摇手,喊道:“小云烟,你怎么才来啊,我们都快要开始吃了。” 顾云烟闻言嗅了嗅空气中的食物香味,也不由得咽了口口水。 忙不迭地走到了篝火堆旁边,在玉枫旁边坐了下来。 玉枫从身后取出来三个碗,还有三双筷子。拿了一个木勺子站起身,晃晃悠悠又极其缓慢地盛了肉汤递给了顾云烟,又装了一碗给那位美人,最后给自己也盛了一大碗。 夜风寒冷,冻得顾云烟手指都有些僵硬,好在碗的温度高,光是放在手里都觉得暖和,身体的血液都运转了起来。 朦朦胧胧的热气弥漫开来,顾云烟觉得自己眼睛都有些看不清楚了,睫毛上面凝聚着星星点点的一点点的水汽。 鹿肉松软肥美,喝了一口的热汤,嘴里带着一些肉的甜味还有油滋滋感觉,美哉美哉。 顾云烟喟叹道:“玉枫,你这手艺一绝啊。” 那位没说过话的美人闻言竟然也跟着点了点头。 玉枫笑了笑,露出白色的牙齿,说道:“我先前一直独自一人住在山上,像打猎做饭这种事情,免不了亲力亲为,做的多了,手艺自然见涨。” 这时候装酒的壶里面酒水已经沸腾开来,咕嘟嘟地冒着水泡,连着盖子都要被水汽掀起来。玉枫忙攥着衣袖,迅速地把盖子揭开了。 浓郁甘醇的酒香一下子扑面而来,光是闻闻便有一种几乎要醉了的感觉。 前世战场杀敌,在西门关喝的酒大多是粗劣的烧酒,像是这种甘甜又昂贵的,闻起来就引人堕落的酒水,顾云烟饮的少,但也喜欢。 顾云烟把肉汤已经喝干净的空碗递给了玉枫,舔了舔舌头,递给了玉枫,说道:“给我来一碗酒吧。” 玉枫神情有些犹豫,说道:“小云烟,你年纪还小,不可饮酒。” 顾云烟脸颊微红,说道:“我酒量尚可,你盛便是,哪来那么多废话。” 第178章 酒后乱语 顾云烟说自己酒量好的结果就是,喝了一碗甜酒后,脸颊通红,在寒风里鬼叫。 起初的时候,玉枫见顾云烟约莫是醉了,还想把顾云烟带回她自己的斗篷去。后来发现这小妮子竟然是个练家子,稳如千斤坠,自己和那保镖美人两人拽也拽不动她分毫。又不能把她嘴巴堵着,倒也只能由着她去了。 玉枫嘀咕道:“都说女儿家醉酒是憨态可掬,怎么到了小云烟这里就是女疯子要耍流氓了?” 保镖美人闻言看了眼玉枫,觉得这话说的很没风度,分明是玉枫给了酒水给顾云烟,究其原因,还是怪玉枫。 玉枫被美人这一看有些心虚,忙闭口不言。 看着顾云烟在那像是跳大神一样,极为可笑地摇摇晃晃,左边跳跳,右边跳跳,整个人全无平日里一丝不苟的小大人的模样,倒也有趣。 玉枫一时间起了玩心,说道:“小云烟,你现在是醒着还是醉了?”嘴角带着取笑的笑容。 顾云烟点了点头,眯着眼睛看了一眼玉枫,说道:“我,我认识你,你叫玉枫,是个不折不扣的江湖骗子。骗子,我告诉你,本将军醒着呢,你休想套话。哈哈哈哈哈。” 玉枫汗颜,怎么将军都出来了?当真是醉的不轻。那便再好不过了,那还不是他想套话便套了。 玉枫问道:“那将军大人,你现在可是真喝醉了,你什么时候能醒过来?你总不能在这发一夜的酒疯啊。” 顾云烟闻言扑腾一声坐了下来,蹲在地上,若有所思地说道:“对啊,我喝醉了。我早就不是什么将军了。你,你是什么人,你是不是来害本将军的小人?” 玉枫闻言噗嗤一声笑了,看向了身旁的美人,指着美人,问道:“我是小人,那这位是什么人?你可要公平一些,不能只说我一个。” 保镖美人闻言微楞,看向了顾云烟,心底竟然真有些期待,想直到在这位顾大人心里,自己又是什么模样。 顾云烟点了点头,歪着头,说道:“她是美人,你是小人,绝对没错的。本将军最公平了。” 玉枫无法遏制地哈哈大笑,眼睛甚至忍不住滴下来一滴眼泪,点了点头。戏谑地说道:“那你是什么人呢?”保镖美人冰山脸上闪过一丝错愕的神情,目光也柔和了一些。 顾云烟闻言指了指自己,有些惊讶,有些迷糊,有些哀伤,说道:“我,我是什么人?我,我我是个无情的人。” 玉枫闻言愣了愣,他也没有想到,在顾云烟的潜意识里面,原来她自己是个无情的人吗,那可真是比世上任意一种人都悲哀啊。 顾云烟乖巧地抱着膝盖坐着,也不再吵闹了,像是酒醒了一样,但是玉枫和保镖美人都知道,其实她还醉着呢,要是醒着的顾云烟的话,哪里会把自己这样脆弱又无奈的一面显露出来。 顾云烟嘟嘟囔囔地说道:“春波碧草,西门关处,狼烟四起,刀剑相对,共眠于山河万里之下。”其实她,也是有所挂念,有所珍视,有一份情深,只是那人,留在了过去,世上再无那样爱她的人了,而她也无人可爱了。 第179章 双鱼渊源 顾云烟醉醺醺地坐在篝火堆旁,此时安安静静的,再也没有刚刚那般活蹦乱跳的发酒疯状。面色沉静,还像是平常的那个不近人情的顾大人。 玉枫颇为感叹地对身旁的保镖美人说道:“过慧易折这话说的不错,你看小云烟小小年纪懂这么多,就不得不承担住大人的责任。” 保镖美人点了点头,面无表情。 玉枫到自己帐篷里面去取了一个厚实的兔绒斗篷,盖在了顾云烟身上。 顾云烟迷迷瞪瞪却又咬字清晰地说道:“谢谢。” 玉枫只觉得好笑,也没回答,拿着烧火棍子又戳戳弄弄篝火堆,添了几根柴火,好让火势更加旺盛一些。 顾云烟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双鱼,伸出手递给了玉枫。 玉枫略微有些疑惑,而后接过了双鱼,对着火堆的亮光仔细地打量起了这东西。银子打造的鱼身,红宝石制成的鱼眼珠,精致至极。 玉枫收敛了之前玩笑的神情,目光定定地看着顾云烟,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顾云烟目光清明通透,像是了酒醒了一般,但玉枫清楚,她还醉着呢。顾云烟说道:“这次刺客案,刺客要找的东西。” 玉枫大惊,眯了眯眼睛,把双鱼凑近了篝火堆,又细细地瞧了起来。饶是他博览全书,也没在中原地区见过这样风格的饰品。久久看着,那红色的鱼眼珠子竟然有一种蛊惑人心的魔力,似是要把观者的魂都吸进去。 顾云烟继续说道:“这是从皇后那弄来的,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说着斜睨着玉枫,中指比在唇上,轻轻地嘘了一声。 此时乌云蔽日,周围的景象都迷糊昏暗了下来,玉枫只觉得身后阴风阵阵,似乎是有一只黑色的猛兽,张开了大口,在某个刹那,就要将他吞噬下去。强烈的震惊和恐惧感使得他的额头沁出点点的汗水,手心竟然已经满是湿润的汗珠。 玉枫乘机继续问道:“那你为何告诉我?” 顾云烟露出了一个极其明媚且残忍的笑容,轻轻地,一字一句地说道:“还能是因为什么?当然是拉你下水啊,这样咱们就都不能独善其身了。要么,把事情原原本本的揪出来,要么息事宁人,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你挑哪一个?”说着,还打了个酒嗝。 玉枫汗颜,深吸了口气,默默地抬头看了看天,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 玉枫苦笑了一声,看向了身旁的保镖美人,“若是你,你选哪一个?” 保镖美人认真地思忖了一下,而后耸了耸肩膀,坚定地回答道:“跑路。” 顾云烟点了点头,似乎是觉得这话说得很有道理,把兔绒披风裹着,把自己的头老老实实地埋在了披风中,说道:“我得跑路了,这京城是容不下本将军了。本将军要去西门关种田去。” 玉枫心中五味陈杂,此时手中的双鱼就像是一块烫手山芋,一道催命符,叫他晃了神又害怕,早知道朝堂和后宫的势力如此错综复杂,他就不出山了,待在山上天天吹吹小曲弹弹琴也不错啊。 第180章 暗潮涌动 黑暗中响起了一个泠然如冷泉的声音响起,一个挺拔的身影从黑暗中站了出来,手中提着一盏明亮的灯笼,那人道:“顾姑娘,你怎么在这?” 这一出声,玉枫和保镖美人都看向了声音的源头处。玉枫不动声色地把双鱼塞到了袖子中。此时月色破云而出,来人白衣入画,黑玉面具使得整张脸显得冷硬甚至有些可怖,但好在风华气度皆为上乘,倒是并不惹人生厌。 这人不是旁人,正是白日里面见过的晏秋白。 顾云烟抱着膝盖,很是乖巧,只是不看晏秋白。 晏秋白和玉枫两人打了照面,彼此拱拱手,算是行了礼。 晏秋白弯下腰,侧着脸看着顾云烟。 顾云烟脸颊通红,身上带着酒气,眼神看似清明,实际上已经是完完全全地醉了。若是真醒着的时候,顾云烟的目光可不会像是现在这样的澄澈,乃至毫不设防,而是深沉地像是古井一样,叫所有人都看不透。 晏秋白不由得皱了皱眉,问玉枫道:“她喝了多少的酒?怎么醉地这样的深。” 玉枫闻言讪讪地摸了摸鼻子,神情有些窘迫,答道:“不多,一碗罢了。” 晏秋白不语,浑身散发出慑人的气息,冷笑道:“司空大人也是成年人了,做事情还是有些度量才好。顾姑娘再怎么洞穿世事,心思通透,也不过是个孩童。酒水这种东西,你怎么能让她碰。” 玉枫也恼了,自己一个二十多岁的成年男子,被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责备,脸都挂不住了。硬着脖子说道:“那怎么能怪我,是小云烟自己要喝的,那是我能拦住的吗?” 晏秋白冷哼了一声,不再同玉枫讲话。 柔声对顾云烟说道:“云烟,我带你回去吧。” 玉枫刚想阻拦,谁知道顾云烟竟然点了点头,应了句好,还随手把身上的兔绒披风解了下来,拍了拍衣服上的草碎屑,站起身来。 晏秋白见状把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下来递给了顾云烟,顾云烟乖乖巧巧地把披风系好,跟在了晏秋白的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了,一高一矮的背影融合在了昏沉的黑暗中,只有那一盏灯笼还透着光。 玉枫摸了摸头,袖子里的双鱼抖了出来,这下子更是满头雾水了,感觉头要秃了。 晏秋白说道:“云烟,下次不要喝其他人一起喝酒,知否?” 顾云烟答道:“不知。” 晏秋白默然,说道:“为何?” 顾云烟答道:“酒能解愁,味极甘甜。” 晏秋白说道:“那就吃糖吧,糖之味,更为甘甜。” 顾云烟摇了摇头,答道:“无人与我糖,却有人与我酒。” 晏秋白轻笑,说道:“那往后我同你买糖吃,你不喝酒,可好?” 顾云烟点了点头,说了个好。 两人一问一答就像是真的,但晏秋白清楚着,顾云烟还在醉里,明日记不记得这话,还是个问题。 到了顾云烟的帐篷,顾云烟挥挥手,慢慢地进了帐篷里面。 晏秋白笑着摇了摇头,本想回自己的斗篷去,本来就是今晚特地去寻的顾云烟,既然人已经寻到,那便无甚其他的事情了。 突然之间身后响起了一声尖锐的惨叫,晏秋白的瞳孔猛地收缩,快速地转身,揭开了帐篷的帘子,只身一人闯了进去。 第181章 刺客谋杀 晏秋白闻声冲入了帐篷之中,看到了让他心止不住战栗的一幕。 顾云烟手中持着一把剑,滚烫炽热的鲜血顺着剑刃缓缓流下,发髻已经乱掉了,头上的玉簪此时正被攥在手中,玉簪的尖端没入了持剑者的胸口。 刚刚的那一声尖叫并不是顾云烟发出的声音,而是那位持剑者。持剑者脸上带着粗劣的易容,身上穿着御林军侍卫的衣服。也不知道是怎么混入帐篷中来,但很显然的是,他并不是御林军的人,而是刺客。 顾云烟一脚踹开了持剑者,顺势抽回了握住剑刃的手。晏秋白袖子里翻出三枚袖箭,破风而出,命中了持剑者的腹部。持剑者捂住肚子在地面上疼得抽搐。 晏秋白快步上前,扶住了摇摇欲坠的顾云烟,眼神中带上了一丝担忧。问道:“云烟,你现在还好吗?” 顾云烟淡漠地点了点头,脸上因为醉酒的潮红已经不见,反倒因为失血而显得有些苍白。鲜血不止,顺着手上的豁口流淌下来,晕染湿了顾云烟的袖子,地上的毛毯也沾染了血迹。 顾云烟冷声问道:“是谁派你过来的,让我猜猜,是皇后吗?还是说,是你背后的那个组织。” 持剑的刺客伏在地上不语,口吐鲜血,眼睛直勾勾地瞪着顾云烟。眼神中带着不可思议还有强烈的怨毒,原以为顾云烟不带侍卫是疏于防范,狂妄自大,上面派他过来杀一个小女娃是大材小用,却不曾想到,原来是因为顾云烟她本身的本事就不小,派他过来,也是让他送死。 光是空手接白刃还能反击敌人的这一招运用得如此炉火纯青,自己就算是死,也要拉她下去陪葬。 抱着这样狠毒的心思,他咬碎了藏在齿缝中的毒药,猛地起身,混着鲜血往顾云烟身上喷。 这一切发生的太过于突然,饶是顾云烟也没有想到,但此时闪避不及,不由得惊恐地闭上了眼睛。晏秋白搂住顾云烟的肩膀,宽大的斗篷张开,挡住了带毒的血。 片刻之后,帐篷外面巡逻的侍卫注意到了这里的动静,持着兵器涌入,长而锋利的矛围住了刺客的脑袋。 晏秋白把披风扔到了地上,毒血碰到的地方已经把披风腐蚀出了黑炭一样的痕迹。 晏秋白冷声说道:“把他带下去拷问。” 几个侍卫忙把这半死不活的刺客拖下去。 刘大福这时候才听闻了消息赶了过来,看到顾大人和晏世子站在帐篷外面。顾大人的身上还有大片的血迹,看起来尤为可怖。 他单膝跪在了地上,埋着头,满是歉意地说道:“都是属下的错,才让大人受此惊吓,还受了伤,要打要罚,属下都悉听尊便。” 顾云烟哑着嗓子低声说道:“大可不必,错不在你。这几日你也要小心些,咱们的敌人,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 刘大福看了一眼晏世子,又看了一眼顾云烟,眼中带着明显的提防。 顾云烟解释道:“等尘埃落定,事情结束了,我自然会同你解释晏世子的事情,你暂且放心。这几日还是要加强防范,若是此次敌人的目标不是我,而是你,又或者是司空大人,指不定就是一场命案了。” 刘大福这下子心中更是愧疚了,九尺的壮汉竟然红了脸。和顾云烟告辞后,便赶着去拷问那个刺客了。 顾云烟抬起了手,尽管用伤口已经被晏秋白拿帕子包裹住了,但还是在止不住地流血,白色的帕子已经被鲜血浸透,显得格外地可怖。 晏秋白不由得皱了皱眉,不过他的神情遮挡在了厚重的黑玉面具下面,无人可见。 晏秋白说道:“云烟,我带你去太医那边。” 顾云烟抬头看了看天,折腾到了现在,已经是三更天了,昏沉的夜色隐隐约约开始显露一些白色的日光,她摇了摇头,说道:“太晚了,你先回去吧,我自己去寻太医。不过是小伤罢了,不必劳烦。” 第182章 案件脱身 刺客接二连三地潜入皇家猎场,使得皇后受惊,又造成了不少皇家御林军侍卫的死伤,这一次,还差点把调查刺客案的顾云烟杀了,着实是让营地中的大臣们心生惶恐,只怕下一个遭殃的就是自己,联袂请求皇帝彻查此事。 皇帝简直是被这些事情搞得焦头烂额,连着吃饭的胃口都减少了几分,可偏偏这些臣子还不知道体谅他这个皇帝,真是每天都有臣子来气朕。只是避重就轻地把御林军的侍卫长刘大福训斥了一番。 顾云烟一时间因为受伤的缘故,倒是落得清闲,手头上的案子也被移交到了玉枫手中。 不过此时的玉枫却并没有为此感到高兴,上次顾云烟醉酒时,吐露的事情如果所言非虚的话,那他现在继续着手案子,就是在和皇后,以及皇后背后潜藏的势力作斗争啊,他虽然自诩是个忠君爱国的好臣子,但也是惜命的。那条双鱼还没有还给顾云烟,就像是一块烫手山芋一样。 自己出山的本意是为了荣华富贵,但命要是没了,那还有什么可享受的,到头来,可不是给他人占了便宜?这样想着,玉枫决心把此事与自己撇得一干二净。就算是此次在皇帝眼中落下一个办事不利的糟糕印象,以后还能弥补。 于是当天晚上,玉枫的帐篷也遇到了刺客,玉枫还把腿给摔折了一条,第二日找了皇帝告罪,于是这事情又被转交给了大理寺卿的手上。当真可谓是一波三折,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顾云烟得知此事的时候,正在自己的帐篷里面吃晏秋白送来的点心,随手拿着本兵书,躺在床上,状若闲鱼,怡然自得。 只道是玉枫当真是个人精,也是个够狠的,自导自演这么一出也就罢了,还货真价实地摔了一条腿,她真是自愧不如。亏得自己入朝时间比他早上两年,要不然,自己现在的位置怕是要换他来坐了。 打猎的日子本以为会是难得的轻松,却不曾料想会出这么些变故,早知如此,自己便是抗旨也不来这猎场,在帐篷里面躺着可不比在家里躺着舒服。 顾云烟看着手上裹着层层叠叠的白色布条,一直延伸到了胳膊上面,不由得眼中浮现了一缕柔和的色彩,连带着心脏似乎也在某个瞬间变得柔软了起来。 那一日,她的身体因为失血而变得异常虚弱,即便是迈出步子,也是小腿无力,膝盖发疼,好在晏秋白是个真朋友,二话不说就把她背了过去。在晏秋白冰冷的目光下,太医颤颤巍巍地给她包裹好了伤口,不过是手心豁了一条口子罢了,却被这唬人的包扎弄得就像是她已经断了条手臂似的。 说不感动是假,说感动却又是没几分。自己似乎早就在许久前就习惯了叶残对自己的关怀和照顾,只是现在叶残换了个身份与她相处罢了。名字什么的,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名字的主人。 晏秋白自然有别的事情要忙,不是同那些贵族子弟去山里面去打猎,就是跑到别的地方去做什么事情去了,总之,顾云烟已经一天半的时间没见过他了。 受伤的这件事情也使得顾云烟真真切切地明白了,这具身体的的确确地属于她的,尽管脆弱易受伤害,但也能保护她,也能让她体会到属于活人的疼痛感。 第183章 星辰陨落 狩猎依旧有条不紊地进行着,顾云烟手上的伤依旧结痂,再过上一段时间就能长出新肉,伤口最近有些发痒,顾云烟花了不少的耐心和意志力才克制住了自己把那一块肉都挠下来的想法。 养伤的这段时间竟然是这两年以来罕有的空暇时间,没有堆积的政事处理,更不必担心有刺客追杀或是政敌打压,这密不透风的,如同铁桶一样森严的围猎营地,竟然给了她一种安稳的感觉。 晏秋白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悄无声息地消失了。本是个明王世子,即便是没有了容貌,便是以他的身份,他的才能也能引得旁人对他邀宠献媚,可他却偏偏活成了一个路人甲,在一众的皇家子弟中毫无存在感。 顾云烟觉得这刺客案发生了之后,步步生莲楼的生意肯定是要翻一番的,京城这样的不太平,各个大臣又都是惜命的,又都自命不凡,不请个武功高手肯定是说不过去的,难道晏秋白现在就是回去做生意的? 顾云烟摇了摇头,笑了笑,否决了自己脑海里面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肯定是生病在床上躺过多了,自己竟然有些糊涂了。 碍于手上的伤不能乱动,顾云烟这衣服穿地十分废力,套上了一件绣着有隐隐约约竹叶图案的黑色外袍,脚上穿着银丝线勾勒的靴子,手沉重地抬不起来,便随意拿了一条白色绸带束缚着了头发。 这时候已经是日中之时了,刺眼而温暖的眼光照射在顾云烟的身上,寒冷而萧瑟的秋风穿耳而过,满身的病气似乎也散去了。 为了能取得皇帝的信任,也为了太师府的立场,顾云烟在朝堂上几乎是把所有的大臣都得罪个遍,即便是不得罪的,也曾故意用言语攻击过。就这样,两年来,顾云烟在朝堂上还是只身一人。 当然,此话说得为时尚早。下一刻顾云烟就巴不得自己并没有从帐篷里面出来。 玉枫拄着一根似乎是从某一棵树木上面砍下了的树枝,树枝上面裹着一层灰扑扑的布料,腿上包着一大块的白色布条,说是一大块是有缘故的,因为那布条又粗又厚,实在不是很美观,看起来就像是一大块白色石头。而他雇来的那位保镖美人毫无表情,丝毫没有搀扶一把的意思。 顾云烟看到玉枫艰难地瘸着一条腿往自己这边走,下意识就转身,要回帐篷去。 玉枫忙喊道:“小云烟,你见着我跑了做什么,咱们谈谈人生,谈谈理想啊。” 顾云烟冷漠地回答道:“我没什么理想,也不想和你谈。” 玉枫挣扎着往前走几步,也不兜兜转转了,直接解释道:“小云烟,我昨晚夜观星象,发现有一颗星星陨落了,你知道那星星是什么吗?想不想知道?求我啊,喊我一声玉大哥我就告诉你。”说着倚靠在了拐杖上面,得意洋洋地抬着头,嘴角带着得意的笑容。 顾云烟无语,转过身来,歪着脑袋,“你怎么天天夜观星象,不是说窥探天机要遭天谴的吗?你怎么现在还活着?” 玉枫大惊,一时间被顾云烟这话给气着了,说道:“小云烟,你,你小小年纪怎么可以这样想。而且我,我可是要活到一百岁的。” 顾云烟默然,质疑地看着玉枫,眼神中带着赤裸裸的不相信。 第184章 秋始刑杀 顾云烟顿住了脚步,转身看向了跛着脚的玉枫,眼神中带着疑惑。 玉枫见状咳了咳嗓子,挺直了腰背,仰着头颅,不时瞥瞥顾云烟,有所暗示。 顾云烟叹了口气,下定了决心,轻声说道:“玉大哥,可否赐教?” 玉枫闻言两眼放光,这可是第一次听顾云烟喊他玉大哥,机会难得,于是玉枫提着嗓子说道:“小云烟,你说什么呀,大些声,玉大哥耳朵不好,你不大些声音,我都听不清楚你说些什么。” 周围不时有士兵走过去,见他们二人在此,都远远绕开。顾云烟杵在这也觉得有些尴尬。 顾云烟犹豫了一下,心中暗道:“不就是叫一声哥吗,有什么的,又不会造成什么损失。”于是顾云烟又喊了一声玉大哥,声音清脆果断,简直是超乎了她自己的想象。 玉枫闻言微楞,而后嘴角绽开了一抹温和的笑容,很是开心的模样。 玉枫说道:“感觉还不赖呀,以后就叫我玉大哥,大哥罩着你啊。” 顾云烟觉得自己是受够了,就算是不知道星辰陨落的含义,她也不愿意在这和玉枫这个神棍在这里胡闹了。脸色沉了下来,整个人都在危险的边缘徘徊。 玉枫见状也收敛了胡闹的神色,说道:“到帐篷里面说吧。” 两人进入了帐篷,保镖美人在外面看着,避免有人偷听到谈话。 玉枫落座,也不再兜圈子,说道:“那颗坠落的星辰,是秋神所在的星星,此事可谓是非同小可。” 顾云烟皱眉,问道:“你且解释一番,何谓秋神?” 玉枫两只手环抱着,目光冷漠而沉静,说道:“秋神,主两件事,一来春华秋实,秋季农作物能否丰收,就看秋神的意思。二来,主征战杀伐,秋后问斩也是源于此。这是一位公正的神明,神明陨落,即是国家有大灾难的预告。” 顾云烟闻言愣住了,思忖着玉枫此言的可信度。先前玉枫说此行有难,围猎之事的确是一波三折,凶险异常。而他此人虽说的确是有江湖骗子的嫌疑,却又不像是信口开河的人,一时间竟然无法确定玉枫语言中的真假。 顾云烟试探性地问道:“那你为何将此事告知我,而不是陛下,又或者是三公?你若是想升官发财,这种大消息报上去,还不是容易的事情。” 玉枫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容:“你特地拿着话来诓骗我做什么?我还是看得清局势的。这朝堂之上,向来是报喜不报忧,报忧易惹愁。且不说我初涉朝堂,陛下对我的信任不过是两三分,即便是我说了,怕也是当做妖言惑众来处理。反倒是你,扎根已深,若是存了心思要造势处理,反倒是一呼百应的。” 顾云烟默然,她本是存了心思要毁掉这王朝的,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有人把自己当救国救民的忠臣看,时间久了,反倒真有几分忠臣的样子了。 “那秋神陨落,到底是国家要闹灾荒了,还是要打仗了?”顾云烟淡淡地问道。 玉枫顿了顿,吸了口气,说道:“皆有。” 第185章 替身傀儡 顾云烟闻言愣住了,不由得一下子站了起来,惊诧地看着玉枫,不可置信地说道:“此话当真?” 玉枫也站了起来,把长袖子拢了拢,握住了放在桌子旁边的拐杖,沉默地点了点头,向来嬉笑怒骂的面容此刻无比的认真和严肃。 玉枫叹了口气,说道:“自然是真的,这世间唯有两样东西不会欺骗自己,一是天空的星辰,二来就是脚下的土地。话我已经说了,信不信由你,总而言之,无论如何此事如何发展下去,我都不会参与。君子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可是我,就是个贪生怕死的小人。到底如何是好,就看顾大人你自己的决断了。” 言罢,玉枫拄着他的破拐杖离开了顾云烟的帐篷,同保镖美人一起回他们的营地去了。 顾云烟看着帐篷的帘幕被放下,挡住了外面的视线,也挡住了她的目光。 寒冷的秋风被阻隔在营地外面,帐篷里面虽然算不上是温暖,但也可以说得上是宜居。 顾云烟犹豫了片刻,内心终于有了一个决断。 距离这次的秋季狩猎结束,还有一周的时间。她兴许还能做些什么。 立志要成为奸臣的顾大人,不知道为什么,在往忠臣的道路上一条黑路走到白,对于此,她也很无奈。兴许是上辈子当正面人物当习惯了,这一下子叫她祸国殃民,她还真没那胆子。 中午的饭食是依旧由七皇女的侍女送过来的,几道小菜,还有一道烤鹿肉。顾云烟对这个落落大方的侍女很是满意,总觉得这样玲珑剔透又办事仔细的人,留在皇女身边当一个小侍女,着实是有些浪费资源了。 顾云烟在侍女过来收拾碗筷的时候,随口问道:“如意,你在宫中多少年了?” 如意也没想到,素来冷冷清清的顾大人会同她说话,笑着答道:“十六年了。” 顾云烟微楞,“你是生下来便是在宫里的吗?” 如意摇了摇头,眼中带着温和的色彩,答道:“奴婢是皇后娘娘在去寺庙祈福的时候,在路边捡来的。本是卑贱之人,若不是皇后娘娘的福泽,恐怕早不知道身在何处了。” 顾云烟眼中闪过一丝亮光,皇家无善人,皇后会大发慈悲把一个小孩子带入宫中,还和自己的女儿一起教养,那事情,恐怕就没有那么简单了,十六年前,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情,看来,她得找个时间去查一查了。 这时候,如意把东西都收拾妥当了,便和顾云烟行了礼告退了。 顾云烟笑着点了点头,问道:“如意,你同七皇女通报一声,这些日子,多亏了你们主仆关照了,我要亲自去拜访感谢一下才是。” 如意闻言点了点头,笑着称是。 顾云烟目光落在如意的背影上,多么好的一个姑娘,面容姣好,性格和善温柔,若是落在寻常百姓家,虽说不是大富大贵,一生平安顺遂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第186章 交换人生 顾云烟与这位七皇女见面,算上现在,不过两次。 第一次是在马车上面,顾云烟想要偷偷气,正巧见了七皇女回眸一笑,笑得她触体生寒,心里怪慌的。第二次,便是今日了。 此时,这位尊贵优雅的七皇女正为顾云烟斟茶,尾指微微翘着一个弧度,衣袖揽在桌子下面,没有一分一毫的慌乱,十指纤纤,洁白似玉。美人烹茶本该是极其优雅且赏心悦目的景象,但是顾云烟却感到了极度的难受。 毫无疑问,这位七皇女是顾云烟见过的最规矩的皇室女子,比之皇后也不遑多让。一举一动就像是精心谋划的一样,毫无漏洞和瑕疵,甚至是脸上的表情,也是标准的笑容,弧度甚至,只不过眼底凉薄,并无半分笑意,从顾云烟到了她对面落座开始,就没有丝毫的改变。 这样的人,毫无生气,也毫无意思。 顾云烟也不急,左右自己又不是真的来道谢的。相对保持沉默,反而能够让她更好地去观察七皇女这个人,还有她身旁的侍女如意。 当顾云烟的眼神落在如意身上时,如意对着七皇女撇了撇嘴,冲着顾云烟吐了吐舌头。很是生动的模样。与她的主人并无半分相似之处。 顾云烟眸色加深,如同一汪黑色的深水,黑漆漆地,像是能直勾勾地看穿一个人的灵魂一样。 七皇女不动声色地把茶杯放置到了顾云烟的面前,动作悄然无声,说不上是行云流水,倒也是怡人耳目。 顾云烟端着茶杯一饮而尽,随口说了句好茶。目光落在了七皇女的身上,七皇女的一举一动都尽收在了顾云烟的眼底。一瞬间的慌乱和不知所措,而后的镇定和客气的笑容。 反倒是那一瞬间的慌乱反倒让顾云烟感觉到了七皇女身上的一点作为个体的人的个性。 七皇女说道:“那我再给顾大人斟一杯茶吧。” 顾云烟摇了摇头,说道:“不必,我是不懂茶的人,只会牛饮,不知道如何品尝,七皇女还是留好这些珍贵的茶叶,给懂茶的人才好。” 七皇女眼中闪过诧异的神色,喝茶品茶本是世家子弟必须习得的技能,即便是不懂,也会附庸风雅地跟着说几句,怎么到顾大人这里,倒是这般坦诚了? 顾云烟见势,目光磊落,坦诚地看着七皇女,说道:“这些日子多谢七皇女照顾了,我手上有伤,许多事情多有不便,若不是七皇女予以援手,怕是要过得极其惨淡了。我顾云烟在此谢过皇女的好意了,日后若是有力所能及的事情能帮得上的,请千万不要客气。” 这有些直白甚至是有些粗鲁的道谢,却是让晏梦泽感到了一种陌生的真诚,让她感到无所适从,连带着嘴角的笑容也不知道什么是时候被弄丢了。 于是七皇女拉着一张脸,冷漠地点点头。这就是她最真实的模样了。她也想用真诚来面对顾大人。 顾云烟睫毛略微耷拉了下来,盖住了眼底的戏谑,一个猜想在她的心里疯狂生长,只需要一点点东西,就能破土而出,成为致命的利器。 如意,一个地位卑微的小宫女。晏梦泽,一个看似风光的皇女。皇后娘娘,你交换掉的,是谁的人生啊?有些人本是生来就该是那样的,这是上苍在冥冥之中就注定了的,你却偏偏要改变。但是否要回归正轨,就看你接下来要如何选择了。 第187章 开到荼靡 当狩猎终于结束的那一日,顾云烟并未同着朝廷官员的车队一同归京,而是同着玉枫一起告假,去京城的贫民区实地考核。 这件事情还要从归京前的会议说起,负责调查刺客案的大理寺卿查出了线索,歹徒可能集体潜藏在了贫民区,请求派遣几支军队前去调查清楚。有意无意地提及顾云烟的伤势已经基本痊愈,把案件移交到顾云烟手上。 这正好投合了顾云烟的心意,如果案件重新回到了她的手上,那么皇后的把柄,将会变得极其有用,万事俱备,欠的东风竟然是这样送到了。 顾云烟欣然领会。反倒是玉枫对此甚为不平,觉得朝廷让顾云烟一个小姑娘担当起这么危险的事情,实在是有失风度,且显得刻薄无情。便提到案件是他和顾云烟一同负责的,那么就要一同解决了才是。 顾云烟已经不知道说玉枫什么好,他的拳拳之心却是在无时无刻地给她添堵,若是有心的到时候她找机会报复也就算了,偏偏是摆着一张蠢好人的脸,罢了,她已经无言以对了。 顾云烟花了一两银子到成衣店给自己和玉枫买了两件黑褐色的布衣。 玉枫穿上了布衣,配上那不食烟火的面孔,竟然正有几分世外高人的风度。 玉枫见顾云烟盯着自己看,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脸,紧张地问道:“小云烟,我这身是不是穿地特别丑啊?” 顾云烟摇了摇头,说道:“尚可。”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在积蓄着脏水的路上,看起来倒像是一对父女。 泥泞的街道上面零零碎碎地铺着几块砖头,黑色的泥水流淌地到处都是。茅草搭建的房屋在暴雨的侵蚀之下,显得单薄而脆弱,仿佛只要再加上一阵风,这片房屋就会坍塌掉。 抬起头可以看见万里无云的天空,蔚蓝而纯净。 不时有穿着单薄衣物的小孩子追逐打闹,路过顾云烟和玉枫的身旁。初秋的寒意侵袭在他们的身体上,嘴唇显得有些黑紫,却散发着快乐的情绪。 玉枫不由得皱了皱眉,说道:“他们难道不知道自己的生活处境有多么糟糕吗?” 顾云烟冷冷地说道:“他们没有见过富有,自然不知道贫穷是什么。只要给一些能够果腹的糟糠,御寒的脏棉,他们就能感到十分地满足。” 玉枫眯了眯眼,顿住了脚步,看向了顾云烟,有些恼怒地说道:“糟糠?脏棉?这是人该用的东西吗?你早就知道这些,为什么不帮他们?顾云烟,我真是看错你了。”他接连冷笑,说道:“对,是我犯傻了,你可是顾大人。” 顾云烟冷眼斜睨着玉枫,不知道他突然在悲愤些什么,真是让她感觉莫名其妙的。但看着这傻子满脸愠色,她竟然觉得这个糟糕的国家还有得救。 解释道:“去年,这片贫民区还是一块长安的边缘荒地,这些也连平民都不是,而是逃荒的难民。你若是有本事,大可为他们谋得更好的住处和衣食,但是我,只能做到这一步了。谁让我只是个顾大人呢?” 玉枫闻言低垂着头,八尺男儿竟然红了脸,满怀歉意地看着顾云烟,嘴角嗫嚅,却是说不出话来。 顾云烟不由得轻声笑了,轻轻地摇了摇头。 路边的荼蘼已经从盛放即将到枯萎,霜降已至,万物凋敝。 第188章 一朝一夕 一山一水,一朝一夕,那些过去的执念,终究会成为现世的劫。 顾云烟在这个破败又脏乱的旧巷子中见到宋容和的时候,想到的,就是这些。 拘谨而沉默的少年默默地站在她的面前,四目相对,寂然无语。 清凉的风吹过耳畔,这一切的发生就像是一个冰凉的梦境,在这个梦境里面,死去的人会复活,重新回到面前,哪怕时间已经过去百年。 玉枫看着沉默的两人,疑惑地问道:“小云烟,你认识这个少年吗?” 顾云烟强忍住内心的战栗,和嘴边呼之欲出的答案,摇了摇头。提腿迈出脚步要继续往前走。 少年的声音粗粝而沙哑,正在经历变声的状态,侧过脸看向了顾云烟,说道:“小妹妹,我们是不是以前见过?我总觉得你很面熟。” 顾云烟神色稍缓,看来来人并不是宋容和,也并不认识她,要知道,她这张脸,几乎是同前世别无二致。那倒也是,她一个 孤魂野鬼得以重生转世已经是够不可思议的了,前世的宋容和已经是九五之尊的皇帝,又怎么会落得和她一样的结局。 顾云烟艰难地开口说道:“不认识。不知道小公子姓甚名谁呢?” 少年垂下眼眸,说道:“安阳宋氏,宋容。” 顾云烟脸色白了几分,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惨笑道:“哈哈,我还以为是过去的一位朋友呢,他叫宋容和,与公子不同,他是姬氏宋家的。” 顾云烟觉得自己现在脸色一定非常难看,心底迫切地希望能有个地方能躲上一躲,无论是什么地方都好,只要是在这个叫宋容的人以外的地方。 宋容抬头把女孩仓皇的神色尽收眼底,抿了抿嘴唇,有些疑惑。 顾云烟说道:“我姓顾,京城顾家的。” 宋容点了点头,像是很不在意的样子,转身走掉了。 天空中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雨,秋季的雨水冰冷彻骨,带着阴冷的寒气。 顾云烟看着那人的淡青色的身影隐没在了雨幕中,这才收回了目光。雨水顺着她的鬓角,流过她的脸庞,心上竟然萌生了一种酸楚。 玉枫拿起了袖子,挡在了顾云烟的头上,风雨顿时在眼前消失掉了。 玉枫叹了口气,说道:“小云烟,咱们去避避雨吧。” 顾云烟点了点头,两人就近在一家小饭馆里面坐了下来。 玉枫给顾云烟斟了一杯热茶,叹息道:“你和刚刚那少年,是认识的吧。” 顾云烟迟疑了片刻,摇了摇头。 玉枫双手拢住后脑勺,轻声笑道:“真不明白,你这小小一个孩子,怎么心思就这样沉呢。有时候,面对小云烟你啊,我觉得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而是一个成年的女子。看来上天果真是厚此薄彼的,不仅给你聪明的脑袋,还要给你成熟的心智。” 顾云烟没有理会玉枫的自说自话,默默地端起了热茶,慢慢地喝下去。粗劣的茶叶又苦又涩,舌尖都被苦麻了。 曾有个人,她帮他实现宏图霸业,起兵逼宫,最后落了一个家破人亡的地步。她帮他养兵七载,终不得好死。自始至终,都是她一个人的一厢情愿,自作自受,到最后,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对宋容和的感情,是爱,还是怨恨,抑或是习惯。 若不是有独孤信,那个为她付诸一切的男人,她不敢想象,爱而不得的,狼狈的自己会变成一个什么样的人,是杀人利器,还是权力斗争下的牺牲品? 原来,再见到同他面容相似,又姓名相似的人,她还是会这样溃不成军。 第189章 街头杀手 这场雨一直下了约莫一个时辰的时间,迟迟没有放晴,不过雨势小了,现在不过是雾茫茫的小雨。 这间狭小的饭馆里面充斥着各种各样的气息,各行各路的人在此碰头。 其中有二十多个的中年男人步伐稳健,身形魁梧,站在房间中的一个角落,不时地用警惕地眼神打量着房间中的其他人,看起来很不好惹的样子。 顾云烟瞥了一眼,便匆匆收回了目光。 手指蘸了蘸杯子里面的茶水,在玉枫面前写了一个走字。茶水的痕迹迅速干涸,在桌子上面了无痕迹。 玉枫同顾云烟对了一个眼神,在桌子上面留下了三大枚铜钱。两人沉默地起身站了起来,往着外面走去。 泥泞的道路上寸步难行,顾云烟的脚底上粘住了许多的湿泥,寸步难行。 玉枫的情况要好上一些,他今日穿的是双尖角的靴子。 玉枫说道:“怎么这么急着要走,是不是有什么情况?” 顾云烟点了点头,说道:“你不要回头,后面有两个人在跟着咱们,我们往着大路上面走。到了大路,我们就安全了。” 玉枫神色紧张了起来,说道:“他们是什么人?是我们这次要查的那伙人发现了我们吗?” 顾云烟说道:“应该没有,这两个应该只是看我们可疑,才来跟踪一段路,要不然就是直接拿刀砍了。” 玉枫默然,两人都是紧张了起来,步履维艰,强装镇定地往前走去。 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人弯着腰从他们旁边路过,老人撑着一把厚重的橘黄色油纸伞,满是老年斑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一步一顿地走了过去。 却是让顾云烟感到了没由来的心惊胆战。 真当他们要走过这老人的时候,老人噗通一声跌落在了泥地里面,肮脏的泥水溅到了顾云烟和玉枫的衣摆上面,油纸伞也落到了泥地里面。脸上显露出痛苦的神色,皱纹堆叠在一起,很是痛苦的模样。 玉枫赶忙上前扶住了老人,问道:“老人家,你没事吧?”说着赶忙把老人搀扶了起来。 老人忙道谢,脸上充满了惶恐的神情,“谢谢小哥了,谢谢了,小哥莫要脏了衣裳,我自己能走的。” 玉枫笑了笑,说道:“不妨事的。” 顾云烟此时也放松了警惕,只当是自己多心,兴许这位老人家就只是位普通的老人。于是弯下腰把油纸伞捡了起来,抖掉了上面的脏水,递给了老人。 在顾云烟伸出伞柄的那一刻,变故突生。 老人的手腕里面突然出现了一把细长而尖锐的刀,像是一条毒蛇一样,细而锋利,笔直地没入了顾云烟的腹部。这一切的变故突如其来,顾云烟只来得及用全身的内力聚集在了手腕处,劈开了老人的手。 这位老人吃痛地捂住了手腕退后了一步,露出了阴森森的笑容,全无刚刚的温和虚弱。 顾云烟知道,自己是中计了。 刀剑伤及肺腑,血液在内脏流动, 若是在深上一两分,她怕是今日就要在这里断命了。 顾云烟捂住鲜血汩汩流淌着的腹部,在意识清晰前的最后一句话是对玉枫说的,“找大夫救我。”接着,便坠入了昏昏沉沉的黑暗中了。 第190章 狼王戒指(1) 顾云烟很确信,自己在前一刻是被杀手捅了一刀?然后意识不清楚。 玉枫那家伙要是能救得了自己,那才是真教她奇怪。回想一下当时的环境,说不定玉枫也被那杀手捅了一刀,所以说呀,百无一用是书生,到关键时刻连命都保不住。 那么现在的她,应该是在梦里面了。爷爷和奶奶应该很担心她,她要赶紧逃离这个梦境才行。 顾云烟摸了摸自己的腹部,之前被杀手刺出来的伤口已经不复存在了,衣服上面也没有破洞,只有脑海里面的记忆告诉她那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 四周弥漫着白茫茫的雾气,顾云烟跪坐在了地上,往地面看,她的脚下竟然是草地,草上面还蘸着清晨的露水。毫无疑问,就算是在梦境里面,这里也不是长安,而更像是西门关。难道,在自己的记忆里,西门关竟然是印象最深刻的地方。 顾云烟沉默地蹲在地上,抱着膝盖,抵御着寒气,等待着阳光的降临。 左右不过是自己的梦境,早晚梦回醒来的。 早晨的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雾气,照射在了顾云烟的身上,连带着驱走了身上的寒气。顾云烟并不急着走,谁知道自己会梦到什么糟糕的事情,还不如就待在这地方,反正也饿不死。要是自己走到战场上,被敌人砍地血肉模糊,那可就是噩梦了。 一身粗布麻衣的少年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手里攥着一个东西,遇到顾云烟的时候,顾云烟伸出了一只脚,把少年绊倒在地。 少年惊恐地看着顾云烟,然后似乎明白了自己面前的不过是一个纤弱瘦小的小姑娘,便安稳地站了起来,也不与顾云烟说话,便要继续跑。 顾云烟只是有些好奇,自己的记忆里面什么时候出现了这号人物。 顾云烟说道:“喂,你别跑了,后面的人追不上来的。现在是清晨,草原上面的草满是露水覆盖,你又赤着脚,又没有留下脚印,怕什么。” 少年闻言眼神微亮,惊讶地说道:“当真吗?你不会是唬我吧。你很奇怪。”说着退后了一步,警惕地看着顾云烟。 顾云烟只觉得好笑,点了点头,算是回答了。 少年闻言盘腿坐了下来,坐在了顾云烟的对面。前世和鞑虏交手,顾云烟基本熟悉他们的特征。而少年的样貌,既具备了鞑虏的高鼻梁,长睫毛,却嘴唇单薄,飞眉入鬓,是汉人的 样貌。所以,少年应该是个混血的孩子。 顾云烟随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你手里面拿的是什么?” 少年看顾云烟的眼神澄澈,答道:“我,我叫独孤信。手里面的东西不能告诉你。” 顾云烟陡然愣住了,只觉得自己十分可笑,喃喃自语道“是独孤信呀。” 少年疑惑地问道:“你,你认识我吗?” 顾云烟点了点头,笑了笑,说道:“以后会认识的,我叫微生凉。” 少年挠了挠头,满脸尴尬的神色,“你的名字好复杂呀,我记不住。是魏什么凉来着。” 顾云烟眉头皱了皱,说道:“喂,你是从小就这么笨的吗?” 第191章 七日谈(1) 少年的脸蛋灰扑扑的,带着蜡黄的色彩,身体瘦弱而纤细,唯有眼中不灭的明光昭示着他的不凡。 顾云烟静静地注视着少年的面孔,眼底泛出来温柔的水光,心中暗道,原来,小时候的独孤信是张这样的么?又或者说,在她的梦境之中,独孤信就应该是这样的。 她曾无数次设想过,当时的独孤信是在蒙古一族处于怎样的境地,汉人的母亲相比会给他带来不少压力,倔强又差劲的脾气,会让他寸步难行,又不得可汗的宠爱,大概,就像是奴隶一样,活得很艰难。 少年焦急却又强装镇定的神情落在顾云烟的眼中,竟然有些说不清的可爱和心动。 顾云烟问道:“你手里拿的到底是什么的什么呀?能不能告诉我。” 少年看着云淡风轻的少女,莫名地红了脸,说道:“是狼王戒指。”说着张开了手掌,露出了手心中的狼王戒指,银亮厚重的狼首镶刻在了戒指上面,显得威严而厚重,带着极其重的威压。 顾云烟眯了眯眼睛,思考了片刻,说道:“是可汗的戒指吗?你把它偷出来做什么?” 少年窘迫地看着顾云烟,微微低下了头,答道:“拿到戒指,我,我就能成为可汗了,就不用被人欺负了。” 顾云烟摇了摇头,果然还是个孩子,想法还是这样幼稚。 “那你可否发现,你拿到了戒指,并没有人拿你当可汗,而是把你当作是小偷?” “嗯。” “狼王戒指固然是权利的象征,但这也取决于戒指的主人是谁,如果是一个无权无势,又没有什么才能的人拿到戒指,照样会被别人推翻。你可懂得吗?” “嗯,我懂了,可是,你,你为什么要同我说这些。”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自然是我的梦里面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梦?” 顾云烟沉默地看着天空,灼灼烈日已然高升,滚烫的温度躺在顾云烟的脸上。就像是许多年前在西门关的时候一样,早晚气候变化很大,冷时候非常冷,热的时候又非常热,这里的天气,似乎从来都不懂得将就一下。 少年看向顾云烟,眼神中满是崇拜和钦佩。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懂这么多,能不能当我师傅呀。” 顾云烟觉得颇有意思,自己看便了独孤信的许多面孔,倔强的,狡猾的,奸诈的,坦诚的,但却从未见过这样小心翼翼却又弱小的他。 顾云烟不由得咧开嘴笑了笑,觉得自己的神情有些傻,又收回了笑容。一本正经地说道:“当然可以,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少年点了点头,说道:“什么条件我都答应,只要是不杀人放火那种坏事,我都干。” 顾云烟有些惊讶,这么坦诚又善良的孩子,怕是要被她教坏了。 顾云烟点了点头,说道:“条件我还没有想好,等到你出师的时候,再来兑现吧。” 少年不由得松了口气。抬头正好看见顾云烟的调侃的目光。 顾云烟噗嗤一声笑了,摇了摇头,说道:“你这样怕我做什么?我的年纪,可是要比你还小。你连小姑娘都害怕吗?那可不是一个男子汉该做的事情。” 少年嗫嚅地说道:“我,我不是汉人,我是蒙古人,我,我不是。” 顾云烟愣了愣,原来,他一直这样介意着自己的血统和母族吗? 第192章 狼毒食子 刺眼的日光明晃晃地照射在顾云烟的眼睛上,刺得眼睛生疼,不由得眯了眯眼睛。 少年的肚子恰好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咕噜噜的声音在空荡荡而寂静的荒野显得尤为的明显。 顾云烟轻声笑了,说道:“你是饿了?” 少年看着顾云烟的面孔,有些羞愧地点了点头。 顾云烟有些疲惫地耷拉下了眼睛,说道:“你逃出来的时候,有人注意到你吗?或者说,有人看到你的脸吗?” 少年思忖了片刻,而后摇了摇头,疑惑地看着顾云烟,眼神中带着他自己也不曾注意到的信赖和依恋。 顾云烟说道:“那你回去吧,把戒指偷偷给大王子或者二王子,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就行了,整片草原都是可汗的,除非离开草原,否则,你这一逃就得逃一辈子了。” 少年执拗地看着顾云烟说道:“不,我不回去。我本来就一无所有,现在我还有狼王戒指,我,我可以。” 顾云烟清冷的目光静默地注视着少年,冷静而清醒。 在这样的目光下,少年说不出一句无理取闹的话语。 顾云烟说道:“虎毒不食子,就算再怎么样,你也是可汗的儿子,蒙古的四王子,即便再怎么不如意,将来你也会拥有你自己的封地,牛羊满山,姬妾成群。你在犹豫着什么?又在坚持些什么呀。”幽幽的话语带着极其蛊惑的意味。 有些东西是唾手可得的,只要放下尊严。 少年心里萌生了这样的念头,但看着顾云烟眼神中的嘲讽,他并不愿意那样,不愿成为师父瞧不起的那种人。 而且。 少年坚强而坦荡的目光定定地看着顾云烟。说道:“师父,虎毒不食子,但是狼毒是食子的。”看着顾云烟饶有兴味的目光,解释道:“如果狼群缺少食物,又有幼狼死去,那么这些幼崽的血会被喝干,肉被吃尽。” 顾云烟嘴角的笑容凝滞,叹道:“这可真不是什么有趣的事情。那么你觉得,可汗就是那吃小孩的狼吗?” 少年点了点头,眼神恍惚,像是想起了很久远的事情,“我小的时候,母妃被父王处死,我拿着匕首冲向了父王,为了平息怒火,用皮鞭抽打了我一天一夜。后来,为了防备我,也为了羞辱我,让我同畜生们同吃同睡。” 不知不觉间,少年的脊梁似乎因为这段糟糕的回忆抽干了气力,坍塌了下来。 即便是在西门关当镇西将军的时候,顾云烟也从未正面接触过这位可汗,只知道是一个极其小心谨慎而又惜命的人,所有见面的人必须全身搜查,换上专用的衣物。连头发也从来不许除了王后以外的人触碰。 但却不曾想到,对于自己的亲生孩子竟然也这样戒备和冷漠。 事情的真相逐渐随着这些交杂而又看似无关的琐碎事情揭露开来。顾云烟问道:“你是怎么偷到的狼王戒指?” 少年解释道:“在可汗的帐篷外面捡到的,后来我就听到了戒指失窃,要逐个帐篷搜查,便逃出了帐篷。我。”少年瞳孔收缩,想到了一些事情,手无力地耷拉了下来。 “我,我该怎么办?父王这是在考验我的忠诚吗?可是,我。” “你本来就没有什么真诚,不是吗?现在想的可不应该是再去试着讨好你那糟糕的父王,而是如何帮你自己摆脱被追杀的危险,所以欺骗也好,阴谋诡计也好,如果能够让你好好活下去,那就都无所谓了。” “师父,就是这样的人吗?” “嗯,是啊。我手上沾满别人的血,害了不少人,也救了不少人。我并没有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当然,你也可以按照你自己的方式活下去。但是否能不失尊严而又舒服地活着,我就不敢说了。” 少年看着顾云烟的目光带着探究和畏惧,女孩背着光的面孔十分冷漠,却又偏偏带着致命地魅惑,像是一百只蝴蝶在心中扑闪着翅膀,心脏在七上八下地跳动着。 是正是邪,一念之间。女孩的方向是万丈深渊,可他却偏偏想要一跃而下,哪怕结果是万劫不复。 第193章 南柯一梦 独孤信的目光凝滞住了,一瞬间的疑惑笼罩住了他,他并不能理解为什么师父会这样鼓励他去成为他厌恶的那种人,为了利益构陷他人,不择手段。 他贫穷,卑微,一无所有,似乎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潜意识中还是不愿意屈服。 顾云烟看着少年脸上挣扎的神色,轻声笑了出来。 她眨了眨眼睛,问道:“想好了吗?你的答案是什么。为了得到权利,仅仅有野心是不够的,还必须要有其他的东西,例如手段。” 独孤信有些愣怔,看着手上的狼王戒指。戒指在此时显得无比的灼热而沉重。如果从未得到过这戒指,他兴许永远都不会对权利产生热忱的念头,但没有假如,此时此刻,他真真切切地觉得,自己心中萌生了一种对于权利的渴望。 独孤信注视着顾云烟的眼睛,说道:“师父,我不知道自己会走到哪一步,但我清楚,自己不想成为不择手段的家伙。如果我成为那样的人,会被师父你讨厌的吧?” 顾云烟双手抱膝,看向了遥远的天空。 远方的白云在蔚蓝的天空上面漫无边际的漂泊,但总有一日,遇到了高山或是海洋,这些天上的云朵就会化作是雨水落下,变成肮脏泥潭的一部分。 对权利的追逐亦是如此,无论起初是什么样子,最后都是一副脏兮兮的样子。 只有独孤信是个例外,所以,才会在而后的日子里,在战场上取得了她的青睐吧?黑暗总是向往着光。独孤信,就是她那一缕光。 顾云烟深吸了一口气,粲然一笑,说道:“那就说好了,你可不许成为那种人,要不然,以后要是遇见了,肯定会被我讨厌的。” 独孤信对自己师父这神神叨叨的话语有些疑惑,虽然似懂非懂,但还是坚定地点了点头。 顾云烟说道:“允诺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你可不能食言。” 独孤信点了点头,答道:“一定。” 顾云烟从袖子上面解下了一个护腕状的薄薄的布囊,递给了独孤信。 独孤信把布囊抖了抖,从里面倒出来了六只袖箭。以寒铁打造,泛着寒光,弧度流畅而华美,只消一眼便晓得这暗器绝非凡品。 有些不可思议地说道:“这,这是师父要给我的吗?” 顾云烟点了点头,理了理袖子,说道:“是啊,当师父总得给点礼物,才像是样子,以后若是想见我,便去西门关吧,别的地方,怕是找不到我的。我们会在战场上面重逢的,到时候,你可别像是现在一样灰头土脸的了。” 独孤信不由得红了红脸,使劲地点了下头,承诺道:“一定。” 独孤信攥着狼王戒指,站起了身,朝着来时候的方向走去,尽管少年的背影已经是单薄而削瘦的样子,顾云烟却觉得,在少年身上已经发生了一些潜移默化而不可见的变化。 少年的身影渐行渐远,而后逐渐消失在了远方。 顾云烟躺在了草地上,袖子挡住了阳光,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如果,这是一场梦,那也是美梦。而这场梦也是时候该结束了。 第194章 大病初愈 顾云烟从前只知道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却不曾想过,梦中的一日,竟然现实中已经一个月了。 整个人瘫倒在床上,像是一滩的烂泥,虚弱,困乏,疲惫。她的脑海还能清楚地记得当初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情,甚至于是杀手的面孔,衣着,脸上的表情,还有刺入她胸膛的那把匕首的模样,都历历在目。 可是身体就像是一座被酸雨腐蚀过的房屋,连带着皮肉以及五脏六腑,都是千疮百孔。 顾云烟艰难地试图抵抗来自身体的无力感,略微睁开了双眼,久未见光线的眼睛花了不少的时间才慢慢适应了周围的色彩。 她缓慢而仔细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显然这里并不是她的卧室,而是一处她不曾到过的地方。 拳头般大小的夜明灯随意地摆放在桌子上,柜子上,散发出皎洁而宁静的光芒。 浓烈而苦涩的药味一缕又是一缕地灌入了鼻腔,却是缓解了胸口不少的痛楚感。 到底是谁?救了她。 爷爷奶奶想必是很担心她,如果找不到她,又得知她身受重伤的消息,肯定会急疯了的。 不,她必须离开这里。 这样想着,顾云烟开始试图调动起身体。先是左手的食指逐渐有了力气,缓慢地动了几下,接着是中指和无名指,最终是整个左手。长时间聚精会神的尝试使得顾云烟筋疲力尽,但好在她确定了一件事情,自己的身体状况正在一点点的好转,而且主动权正在回到她的手上。 在顾云烟手掌动的瞬间,一条红色丝线勾住了她的手指,随即响起了叮铃铃的铃铛声。顾云烟忙闭上了眼睛,装作是什么也没有发生的样子。 不久后,房间里传来了稳健而清缓的脚步声,从脚步的声音可以听出来,声音的主人是一个沉着的人,还有一点便是,武功极高。 顾云烟心底有些紧张,甚至有些害怕,她很不习惯自己的命运掌握在他人的手中的感受。她现在基本上是一个废人,如果自己的救命恩人是怀有某种目的救了她的性命,她没有丝毫反抗的可能。 而此时自己被发现已经苏醒了,毫无疑问是在给敌人送上了把柄。 顾云烟暗自责备自己刚刚的鲁莽。 来人走近了床边,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了顾云烟的脸颊上。宽大而粗粝的手掌覆在顾云烟的额头上面,传递着温度。 低沉的声音喃喃自语道:“没有发热,怎么就睡得这么不安分?” 顾云烟脸颊不由得红了红,算上两辈子,自己和一个男人这样近距离相处也是屈指可数的事情。更何况她现在的身体还是个小姑娘,更是对于此类事情十分羞赫。 对了,她现在的身体还是个小姑娘呢,自己真是病糊涂了,除了少数变态,哪有人会对一个小姑娘起什么暧昧不堪的心思? 这样想着,顾云烟脸上的温度又降了下来。 来者疑惑地说道:“这是怎么回事?怎么温度升高了下来又降了下来,真是奇了怪了。”言罢,把一块冰冰凉凉的帕子覆在了顾云烟的额头上。 第195章 南朝风月 一块冰冰凉凉的帕子覆在顾云烟的额头上,带着沁人心脾的寒意,使得她的身体不由得颤抖了一下。 来者说道:“看来已经恢复了直觉,快要醒过来了。”随即站起了身,转身走了出去。脚步声由近及远,渐渐消散,顾云烟这才松了口气。 在朝为官的经验和对阴谋诡计的嗅觉让她心存戒备。 尽管来者并无显著的恶意,但是救下她的目的也绝对不单纯。 帕子的凉意显然起到了效果,顾云烟睁开了眼睛,目光澄澈而清醒,沉默地看着床帘的顶部,淡蓝色的床帘是美丽的锦绣织造而成的,在阳光的照射下,还隐隐约约地反射出祥云的图案,是珍贵的双面绣。 救下她的人,显然腰缠万贯,甚至有可能是。联系到最近纷至沓来的刺杀事件,猎场行刺事件,一个黑暗的庞然大物的模样渐渐涌现在了顾云烟的脑海中,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从脑海中一闪而过。 彭的一声,门轰然被某个人推开,顾云烟下意识地眼睛看了过去,正巧对上了一双灵动狡黠的眼眸。 少女约莫是豆蔻年华,梳着俩个小髻,发髻的两边各自垂直一个金色的铃铛,随着少女的步伐叮当作响,十分清脆悦耳。 少女手上端着一个红色的玉碗,里面盛放着黑色的东西,正散发出浓烈的苦味,就和房间里面充斥着的气味一样。 少女把碗咣当一声放在桌子上,往着顾云烟这边快步走了过来,歪着头看着顾云烟,嘴角露出了一个甜美可爱的笑容,说道:“你醒过来了啊,正好我给你拿药来,要不要喝喝看?” 顾云烟闻言吃力地摇了摇头,嗓子却不知道为什么干涩地说不出话来。 少女在床边坐了下来,从床位拿过来了一个枕头,轻轻地扶着顾云烟的脑袋,把枕头放了上去,增加了一些高度,好让她躺着舒服一些。 少女说道:“我叫风月,和风的风,月亮的月,我哥哥,也就是救下你的那个医者,他叫南朝,面朝南的那个南,那个朝。你大可不必担心,在这里把病养好了。到时候,我和哥哥,就想法子送你回家。” 顾云烟眼中不由得染上了几分焦灼的色彩,她现在就想回去,立刻,马上。爷爷奶奶肯定很担心她,二老年纪都大了,担当不住那样的担心。 顾云烟哑着嗓子试图发出声音,却连一个音节的声音都没有。她有些疑惑地看着风月,甚至有些惶恐。 风月的眼神中带着一闪而过的怜悯,而后宽慰地说道:“本来送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是重伤了,你躺着一个月能好就醒过来,已经是天大的奇迹了,而且说不出话来,不过是暂时的事情,等你伤口愈合了,我哥哥就能配出其他的药帮你把这后遗症给去了。” 顾云烟虽然心底还有些难以接受自己说不出话来的现实,但是听了风月的话,感觉心里轻松了不少。默然地点了点头。 风月的手覆在了顾云烟的手上,眯眯眼,笑道:“那我可有旁的事情要问问你,听说,你就是名动京城的那个天才,小小年纪就位列九卿的太师府独苗,顾云烟呀?” 第196章 琵琶骨琴(1) 顾云烟从昏睡中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的下午了。 醒来的时候,房间很暗,只有床头点着一盏灯笼,南朝坐在床边,手里捧着一本医术在看。脸上带着青色的胡茬子,眼底带着一圈黑色,形容有些狼狈,连着那一身白衣都显得灰扑扑的。 顾云烟下意识地想开口问问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可是又想到自己现在是个哑巴,便又下意识地闭上嘴,不愿再问了。 南朝见顾云烟醒了过来,眼睛陡然间亮了一些,把书随手放在了床上,手覆在了顾云烟的额头上。 冰冰凉凉的手指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顾云烟觉得自己发热的脑袋似乎都因为这凉意降了下来。 很像宋容和。很像。看似冰冷的人,却是比任何人都让她觉得熨帖。 顾云烟无声地张开口,说道:“谢谢。” 南朝说道:“顾姑娘,你先前有些发热,现在体温降了下来,也就没有什么大碍了。你睡了一天一夜,现在感觉还好吗?要不要喝些水。” 顾云烟没有听清楚南朝的话,只是看着那个有些唠叨的男子,在喋喋不休地讲话。 南朝看着顾云烟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讲话的场景,陡然间停止了说话,只是愣怔地看着顾云烟,犹豫地避开了眼睛,扭过了头,轻声说道:“是我太吵了吗?” 顾云烟笑了笑,轻轻地摇了摇头。 南朝点了点头,说道:“那,那我先出去了,你如果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就喊我。对不起,我忘了你现在还说不出话。” 顾云烟眨了眨眼睛,手从被子中伸了出来,在床头拽了拽红线,线上的铃铛叮铃作响。 南朝白皙的面容生出一片红晕,说道:“我忘了铃铛这事情了。你若是有事,就摇铃铛吧。” 顾云烟点了点头,觉得南朝有种笨拙的可爱。 风月端着药碗站在了外面,看着南朝走了出来,低声说道:“哥哥的演技真是天衣无缝,毫无破绽呢。” 南朝的脚步凝滞了下来,并未言语,只是脸色明显冷了下来。 风月见状端着药碗走了进去。 顾云烟勉强坐了起来,看向了风月。 风月坐在先前南朝坐下的位置,戏谑地说道:“来来来,又来喂食了,顾云烟大宝贝。” 顾云烟被这突如其来的羞耻称呼震惊到,不可思议地看着风月。 风月见状顿时乐了,“顾云烟大宝贝,顾云烟,大宝贝。” 顾云烟耳尖顿时红了起来,扭过头去。她见过不少京城的女子,大多仪态有方,行为端方,不苟言笑,还是第一次见到风月这般恣意妄为,口无遮拦的女子。 风月眼神微暗,算上与顾云烟昏迷的时间,她们已经相处有一个月了,她很喜欢这个聪明又漂亮的家伙,她不愿意看着对方一步步迈入哥哥的陷阱中,无法自拔。 哥哥的温柔和美貌,天下是没有女子能抵挡得了的吧?迈入哥哥布下的天罗地网,陷入万劫不复的地步?那可不是她愿意见到的结局。 风月撑着脑袋,手腕抵在床沿上,嫣红的嘴唇动了动,说道:“顾云烟大宝贝,你知道,人身体上最好的骨头,是哪一块吗?” 第197章 琵琶骨琴(2) 顾云烟动了动脊背,找个舒服的姿势躺好,轻轻地摇了摇头,静静地看着风月。 风月眼神暗了暗,而后绽开了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说道:“是琵琶骨啊,你看那琵琶骨又长又大,可以雕刻出来的东西又白又坚固。如果做成一把琴的话,声音朗朗然,如高山流水,清澈悦耳。” 顾云烟闻言点了点头,面色毫无波动。 风月见状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声音也尖刻了起来,拽住了顾云烟的双手,“你难道就不感到可怕吗?那可是人身上的骨头,难道骨头是用来做那种事情的吗?” 顾云烟感到了一丝困惑,同时也察觉到了其中的不同寻常。 人通常对于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没有感同身受的体会,如果被做成琴的琵琶骨是来自于重要之人,那风月这样剧烈的情绪波动也不足为奇。 风月攥着顾云烟的手,力度大到顾云烟无法挣脱。只好顺其自然,看着风月。 风月的面孔由恐惧逐渐演变成为疯狂,而后是沉静。 当她松开紧握着顾云烟的手时候,顾云烟的手上已经被掐出来青紫色的印痕。 风月看着顾云烟手上青紫色的痕迹,满怀歉意地笑了,说道:“对不起啊。” 顾云烟摇了摇头,抽回了手。 门外出现一个黑漆漆的身影,在月色的映照下,影子投射到了屋内。 风月说道:“顾云烟,我要告诉你。” 顾云烟看着那影子,手迅速地捂住了风月的嘴巴,眼神瞥了一眼屋外。 风月也匆忙看了过去,月下的影子第一次让她感到那样恐怖,心生惧意,她身体不由得颤抖了一下。 顾云烟松开了捂住风月嘴巴的手,看着慌乱的风月,手指指了指旁边的药碗。 风月会意,端起了药碗,吹了吹,用勺子舀了递向了顾云烟的嘴边。 风月说道:“顾云烟,好好喝药呀。”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战栗。 顾云烟眼神中带着揉不散的黑色,像是深黑色的深渊,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恐怕只剩下自顾自装睡的人了。 宋容和的演技向来很好,天衣无缝,所有的温润如和风,还有那些恰到好处的笨拙,都只不过他处心积虑的计算。现在的南朝,也不过是和宋容和是同一类人。 前一辈子,她就是被他那副表面面孔迷了心智,被害得家破人亡,死无全尸还死心塌地。不过这一世,终究有些事情是不同的。 譬如他也不会想到,有个爱自己爱地那么深刻的妹妹,为了让自己远离他,特地过来吐露实情。 兄妹二人,当真是把她当傻子一般。一个以为自己能轻而易举地骗感情,一个为了旁人不觊觎自己的哥哥,说些似是而非的话。 她若是信了,才是真的傻。 难道他们会以为自己会像是所有被英雄救美的桥段中的一样,对他死心塌地,以至于任他调遣? 但是演戏,总得演全套的不是? 顾云烟露出了一个浅淡的笑容,咽下了苦涩的药。 第198章 不如自救 寂静的黑夜为黑暗所笼罩,溪水从远处的山涧中流淌而出。 顾云烟端坐在床上,静默地睁着眼睛,内息运转一周天,温暖的内息从丹田出发,又流经骸骨,最终回到了丹田之内。 手指透过衣服,摸了摸自己的腹部,肚子上的大洞已经开始逐渐愈合,生长出了一块新肉,想必过不了多久,她就能离开这里了,但在此之前,她得设法取回自己的声音。 她可不愿意作为一个哑巴回到长安,再究其一生找人治嗓子。 爷爷,奶奶,罗衣,晏辞,玉枫,当然,还有晏秋白。我会回去的,完完整整的回去。 但是在此之前,势必要和这些牛鬼蛇神周旋下去才行。 顾云烟阖上了双眼,躺在了床上,坠入了昏昏沉沉的梦境之中。 世人谓我恋长安,荣华也,富贵也,而我只念长安某。 第二日清晨,风月照常来送饭,还有药。这一次她没有要喂顾云烟,脸上也明显带着泪痕,眼睛通红,像是哭过了一样。 顾云烟知道自己该假装没看见,事实上她也的确这么做了,但是碍不住有人要主动提起。 风月呜咽地说道:“顾姑娘,昨日,我只是多同你说了几句,我哥哥,我哥哥他,竟然吼我。” 顾云烟心中暗道,看来还是吼少了,你现在还是不长记性过来瞎掺和。有你这样的妹妹,你哥哥他糖衣炮弹的计划不失败才是奇怪。 但是面上不显,只是埋头喝粥喝得更加勤快了一些。 风月擦了擦眼睛,破涕为笑,说道:“是我失态了,竟然让你一个病人听这些丧气的事情。哦对了,你现在有没有舒服一些?” 顾云烟点了点头,伸出手指,指了指嗓子,表示自己的嗓子还是不行。 风月说道:“对啊,你嗓子还是不能说话啊。今日我哥哥来给你把脉,到时候,你让他开些药罢。你现在不必担心家中,我哥哥昨日修书一封送到太师府了,他们都知道你现在身体安好。” 顾云烟眼神暗了暗,面色不显,真是好话坏话都给他们兄妹二人说尽了,这修书的内容不只是报平安这么简单,估计还有其他的什么条件。 难道是自己这幅小孩子的身体太具有迷惑性了,竟然让他们忘记了她顾云烟到底是个什么人。 她早就设想过,什么时候要开始谈条件,原来,是此时此刻。那么他们到底想要什么呢?太师府的支持,抑或是其他的一些什么。 顾云烟微笑着点了点头,表示知晓了。 风月给顾云烟掖了掖被子,说道:“你若是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我都会尽力满足你的。”言罢,端着盘子离开了房间。 顾云烟不由得扶住了额头,仔细地想了一下现在京城可能发生的情况。对于她的失踪,太师府根本无法隐瞒,毕竟当日她是和玉枫一同在贫民区调查围猎刺客案,在那里被被刺客刺杀,朝廷不可能一无所知。 作为朝廷命官,她的失踪一定是让朝廷大动干戈,也有可能朝廷怕打草惊蛇,选择暗地里搜寻。到现在也有一个半月了,却没有把她救走,不是锦衣卫们尸位素餐,就是现在她在的这个地方太隐蔽了。 如此看来,还是得加快时间,自救才行。 第199章 一脉神剑 日暮之时,明媚绚烂的晚霞透过敞开的窗子照射了进来。 顾云烟背靠在了床沿上,认真地看着那一抹阳光,估算着现在的时辰,以及房间的朝向。 清脆悦耳的铃铛声音由远及近地响着,一个穿着鹅黄色衣裙的少女进入了房间。 即便是不看,顾云烟也能够从声音判断出来者是风月。不过出于寄人篱下和小命安危的考虑,顾云烟还是看了过去,对着风月露出了一个浅淡的笑容。 风月手中端着一碗药,笑嘻嘻地搬在顾云烟床边的凳子上面坐了下来。 药汤不同于以往黑漆漆的一片,而是浑浊若泥土的颜色,顾云烟疑惑地皱了皱眉。 风月解释道:“这个药,是治你的嗓子的,喝下去,你的嗓子就会好很多的,说不定还能重新说话呢。”似乎是为了加强可信度,又或者是为了催促,风月把药碗向着顾云烟的面前递了递。 如果是寻常人,听到这种话,怕是会感激涕零,而后赶忙把药喝下去,最后落得什么下场就不得而知了。 顾云烟嘴角的笑冷了下来。如果真是什么好东西,为何你这样的慌张呢?又为何要这样的急切呢?为何你的笑容比寻常要虚假地多,勉强地多呢? 顾云烟不知道,到底是风月自己的想法,还是南朝指派她这么做的。但这药,她是不会喝的。他们的目的,也绝不会达成。 顾云烟的眼睛像是一汪黑漆漆的潭水,波澜不惊,静默地看着风月。眼神里面没有质问也没有疑惑,毫无意绪,却又比什么都深沉,像是要把面前之人看个透彻。 风月被这样的眼神吓着了,倏然间一不留神,双手一松,手中的碗要跌落到地上。 顾云烟长臂一捞,稳妥地托住了碗,递给了风月,眼底一片冷漠,像是在质问风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风月只觉得害怕,在这种强者的眼神下,她无所遁形。 她端着药碗,头也不回,步履匆忙地走了回去。 顾云烟看着风月消失在门槛前的身影,眼神有一刹那的恍惚。 也许,是时候逃离这里了。 医者可以救人,亦可以害人,更何况,救自己的人,可不是一无所求的大好人。 一把无形的剑逐渐出现在顾云烟的丹田,而后发散到四肢骸骨,浑身的气血似乎都在刹那间翻涌了起来,强烈的冲击力使得 顾云烟的鼻子流出鲜血来,强烈的血腥味着实是难以忍受。 顾云烟随手擦了擦鼻血,白色的中衣顿时被鲜血染透,黑红的血迹触目惊心。 这招一脉神剑是他父亲的绝学,非到绝境时不可用,短时间内恢复内力,以后武功再难有大精进。 此时性命被握在别人手中,还要连累着太师府受威胁,围猎的刺客到底是什么来头都还没有调查出来,危机四伏,四面楚歌,也不过是现在的情形了。 顾云烟穿上自己来时的黑色衣袍,云纹靴子,好在,袖子里面的袖箭还在。 刚刚走到了房间的门口,顾云烟就被南朝拦住了去路。 南朝声音温润如玉,温和地问道:“顾姑娘,你要去哪?你的伤还没有好呢。 第200章 决一死战 “你已经下定决心要离开了吗?”南朝问道,嘴角噙着一个浅淡而温和的笑容。 顾云烟点了点头。 南朝叹了口气,“你想要去哪?即便是说不出话来,即便是没有武功,也要离开吗?夜晚快要到了,你留下了吧,明日再走,可好?” 顾云烟望着南朝,没有任何的神情。手腕中翻转出了三只袖箭,在夜风中发出冷冽的光芒。 风月听到了动静,跑了过来,站在了两人的中间,紧张地问道:“哥哥,顾姑娘,你们这是要做什么?哥哥,顾姑娘她身上的伤还没好。” 顾云烟中指比在苍白的嘴唇上,无声地嘘了一声。对着风月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南朝取下了腰间的玉笛,温润如玉的面庞此刻扭曲了起来,一字一句异常冷厉,“除非是死,否则,你今日别想离开这里,顾云烟。” 顾云烟的袖箭插在了指缝中,作出战斗的姿态。 这些年,她无所事事,在朝堂上与一众大臣勾心斗角,不过文人的战争大多是不动真刀真枪的,搞得她都忘记了,曾经她也是在战场上披坚执锐,挥斥方遒的一方将领。 有些事情,关于生死,非决战不可。 顾云烟手指对着南朝勾了勾,对弱者的宽容,是她最大的仁慈。 洁白剔透的玉笛带着势如破竹的气势袭来,内息形成一股强劲的风,向着顾云烟直勾勾地袭来。 顾云烟一个侧身避开了玉笛,在南朝内息的控制下,那玉笛又从背后袭来,顾云烟一个下腰,一个避闪不及,被内力裹挟的风削去了一缕头发。 南朝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慌乱。顾云烟乘机放出了手中的三只袖箭,一只冲着南朝的面门,一只朝着玉笛,还有一只飞向风月。 风月失声喊道:“哥哥!哥哥!” 南朝堪堪避过了朝向面门的袖箭,而后冲向了风月,牢牢地抱住了风月。 锐利的袖箭没入了南朝的右肩,汩汩地流淌着,鲜血喷溅到了风月的脸上。 失去内息控制的玉笛从空中坠落了下来,顾云烟身形一闪,足尖轻点,拿住了玉笛,轻轻地放到了地上。 接着收了袖箭上的透明鱼线,没入南朝肩膀的袖箭也随之而出。大量的鲜血澎涌而出,南朝半面身体都被血液浸透。风月搂着南朝无助地哭泣着。 顾云烟嘴里也随之吐出了一口血,使用禁术调遣内力本身就是一件损耗身体的方法,而她还是个带病之身,当真是嫌命短。 顾云烟沙着嗓子说道,“救命之恩与毁我声音之事,今日决战,算是两清。来日若是再相见,两不相欠。” 袖箭淬了暂时消磨人内力的毒,南朝现在只是浑身无力,他背对着顾云烟说道:“你的声音,是什么时候恢复的?” 顾云烟嗓子里涌出腥甜的血液,艰难地说道:“与尔无关。若是珍重这玉笛,还是不要拿做武器了,来日人玉两亡,落个好生狼狈的下场。” 言罢,腰背挺直地离开了院子。 她的声音是刚刚恢复的,她自己也没想到,内力短时期内提升竟然让她的嗓子突破了桎梏,重新发出了声音。 这是她第一次离开这个养病的院子,但估计也不会再来了。 风月抽泣地说道:“哥哥,我扶你去药房去抱闸伤口。” 南朝避开了风月的怀抱,跌跌撞撞地去捡起了玉笛,握在了手心,轻声说道,“不必了,让我的肩膀再疼一会,说不定心就不会那么痛了。” 这话不知道是对风月说的,还是他自己说的。 第201章 救兵将至 出乎意料的是,院子的外面并没有护卫防卫,原以为要经历一番苦战,却意料之外地顺遂。 此时天已经几近黑暗,过不了三刻钟,就要变得漆黑一片了,顾云烟调动内力,游走在山林之中。 荆棘藤刺破了衣衫,落叶飒飒地落在了她的肩膀上,但此时顾云烟已经无暇顾及这些事情。夜晚的山林布满了诸多不可测的危险,野兽,虫子,含有剧毒的植物。 但留在南朝那里,无疑是羊入虎口,毕竟他已经打算对她动手了不是? 顾云烟的身形以极快地速度穿过山林,片刻之后,停在了山脚下。 一个冷冽的男声从不远处响起,质问道:“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顾云烟陡然间愣在了原地,闻言心头不由得一松,说道:“晏世子,是我。顾云烟。” 一个漆黑的身影从黑暗中走了过来,打火石点燃了一根蜡烛,周围也随之明亮了起来。 晏秋白森冷的泛着银光的面具在这橘黄色烛光的映照下,竟然也温暖了起来。 晏秋白快步走到了顾云烟的面前,声音里面带着喜悦的颤抖还有他自己也不曾注意的怜惜,说道:“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你失踪了一个月都发生了什么。” 顾云烟不由得一笑,沙哑着声音说道:“晏秋白,你冷静些,我没事,从里面杀出来的。” 晏秋白这才注意到了顾云烟衣袖上的血迹,已经凝结成了黑红的血块,看起来格外可怖。眼神不由得森冷了起来,如同寒冰一般,带着慑人的杀意。 顾云烟问道:“你怎么在这,还有你手下的这些人,是步步生莲楼正好在出任务吗?看来是个大买卖了,连你都出动了。” 晏秋白不语,良久之后才说道:“是啊。” 顾云烟顿了顿,也说道:“那就巧了。” 一个穿着黑衣的纤细少年不由得朝着顾云烟吼道:“你这女子好生不知感恩,我家主子可是为了你不眠不休了一个多月,这才找到了这家伙的大本营,虽说是你自己逃出来的,可你也不该这样揣测我家主子。” 步步生莲楼的金掌柜捂住了这家伙的嘴,笑嘻嘻地说道:“主子,顾姑娘,你们继续说。别影响了心情。” 顾云烟闻言愣了愣,心念一动,白皙修长的手指落在了晏秋白的面具上面,静静地看着晏秋白,眼神中带着询问。 晏秋白手握住了顾云烟的手,点了点头。 顾云烟揭开了晏秋白的面具,立体而深刻的五官,狭长微翘的双眼,高挺的鼻梁,绯红的嘴唇,如果不是遍布整张面孔,如同树根一样的灰褐色的痕迹,这幅面孔,也是恍若天人。 晏秋白的眼神中罕见地动摇了,这是顾云烟第二次见到了他的这张脸,他很害怕,她会因为这张脸厌恶上他。 晏秋白身后的属下们都惊诧地看着顾云烟揭开了晏秋白的面具,既震惊又好奇主子的面孔是否是是传言中的那样丑陋吗? 顾云烟冰凉的手指带着安定的力量,捧着晏秋白的脸。因为长时间的奔波,眼底带着青黛的颜色,嘴巴上也是胡茬子,显得有些狼狈。 晏秋白避开了顾云烟的目光,说道:“对不起,我来晚了一步,如果我早几个时辰的话,也许你也不会受伤。” 顾云烟定定地看着晏秋白的眼睛,笑着说道:“不,谢谢你来救我。现在还不算晚呢。”说着眼睛一闭,身体软了下去,双膝跪向了地上。 晏秋白慌忙地扶住了顾云烟,女孩温软的身体落在了他的身上,让他有些慌乱。 第202章 归太师府 在顾云烟失踪之后,顾老太师和顾老太太的头发,就都一夜之间白了下去。 儿子媳妇双双在壮年时葬身沙场,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苦楚早已遍尝了一番,若不是还留个孙女,怕是也坚持不下来,早就随着他们而去。 可如今,孙女也生死未卜。 顾家,已经亡了。 顾老太师和顾老太太在花园里面喝茶,相携到此,他们都曾以为这世间没有其他的风浪能够使得他们慌乱,没想到,还是过不了疼爱的孙女消失了的恐慌。 顾老太师面色平静地说道:“婉儿,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事情尚未有定论,再等等罢。” 林老太太擦了擦眼泪,点了点头,说道:“道真,你向来是我的主心骨,无论什么槛,你都得带着我。可别一声不吭地就去了。” 顾老太师点了点头,阖上了眼睛。 府邸外传来了小厮欢呼的声音,“小姐回来了,小姐回来了!”欢腾喜悦的声音传遍了整个府邸。 顾老太太推了推顾老太师,说道:“道真,道真,你听到了没有啊,你听到了没?” 顾老太师匆忙地站了起来,踉跄了几步,猛烈地点了点头,扶着顾老太太的手腕,说道:“听到了,你也听到了啊,是不是云烟回来啊?啊?” 二老刚准备着出去看看,小厮就跑了过来,兴高采烈地说道:“太师,老太太,小姐回来了,小姐平平安安地回来了。” 顾老太师握着顾老太太的手,两人相携着往太师府门口去。 顾云烟罕见地穿着一件浅黄色的衣裙,头上戴着华美的玉饰,倒是不像平时那般,一身黑色带着生人勿进的气息。 顾云烟耳尖微红,小声地说道:“晏秋白,我是不是穿地太鲜艳了。” 晏秋白不由得露出了一抹笑容,颇为真诚地说道:“挺好看的,显得气色好许多了,云烟你也不想二老看到你病怏怏的样子吧。” 让顾云烟没有想到的是,最先见到自己的是罗衣和晏辞。 罗衣依旧是那身绯红且暴露的衣裙,见到顾云烟的刹那便扑了上去。顾云烟被这汹涌澎拜的胸部一震,往后退了一步。 轻声说道:“罗衣,我身上还有伤呢。” 罗衣忙退了一步,把顾云烟转了一圈,紧张地问道:“小云烟,你哪里伤着了?快给我瞧瞧。” 晏辞说道:“罗衣师父,你别缠着顾姑娘,她都说了有伤了。” 顾云烟看着晏辞那十分近似独孤信的面孔,这一次却再也没有产生悸动,这次的事情,让她看清了一个人,那就是晏秋白,曾经她为了晏辞那相似于独孤信的脸,对他诸多关照,却又觉得其实晏秋白的性格和脾性更像是独孤信。 直到揭开了晏秋白的面具,她才总算是明白了,其实如果忽视了那古怪的痕迹,晏秋白才是更像是独孤信的那个人。 顾云烟看向了晏秋白的目光带上了她也不曾觉察到的温柔。 顾老太师和顾老太太也赶了过来,顾云烟忙走了过去。 顾老太师说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泰山将崩而面色不变的顾太师眼中蓄满了泪水。 顾老太太的手抚摸上了顾云烟的面颊,又哭又笑。说道:“受累了孩子,要好好补补才行。” 顾云烟心头一软,说道:“无碍的,爷爷,奶奶,云烟一切顺遂。” 顾老太师这才注意到了晏秋白,问道:“是晏世子救了云烟吗?那我太师府要好好答谢才是了。” 晏秋白笑道:“不劳烦顾太师,折杀晚辈了,搭救顾姑娘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顾老太太见状说道:“世子救了云烟,就是于太师府有大恩情,请务必收下太师府的谢意。正巧也快要正午了,世子请留步。” 这下子轮到顾云烟有些不满了,怎么爷爷奶奶这样感激晏秋白这厮,主要还是她自己自救,这才没丢了性命不是。 罢了,说是晏秋白救了她,可省去不少口舌之争。 第203章 暗潮涌动 顾老太师带着晏秋白到书房去下棋。 顾云烟对此并无多大兴致,便被罗衣和晏辞两人拖走了,要好好说一说失踪的这一个多月都发生了些什么。 “也没发生些什么,就是被一个家伙救了,结果乘机毒哑了我,后来打了一架,就逃出来了。”顾云烟端着茶杯娓娓道来。 晏辞惊讶地说道:“这样说来,其实并不是皇兄救了顾姑娘么?” 罗衣反应过来,闻言吃惊地捂住了晏辞的嘴,晏辞赶忙闭上嘴,两人大眼瞪小眼,眼神又落在了顾云烟身上。 顾云烟耸耸肩,点了点头,说道:“这也是出于我自己的名声考虑不是?难免会有宵小之徒拿此事议论,抹黑我和太师府。” 罗衣愤恨地说道:“瞧那晏世子小人得志的样子,亏得老太师还真把他当云烟你的救命恩人来看,没得点羞耻心。” 顾云烟哑然失笑,叹了口气,说道:“倒也不是,我逃出来的时候,正巧他也赶过来了,当时我精疲力尽的,如果没了他的保驾护航,敌人的增援到了的话,丢了小命也不无可能,算是,半个救命恩人?” 晏辞皱了皱眉,说道:“到底是什么人挟持了顾姑娘?和救了顾姑娘性命的人是同伙么?” 顾云烟思忖了一番,倒是没法子把南朝那张冷然超绝的脸和那一日遇到的凶恶杀手联系起来。 不过一日,与南朝的纠葛竟然像是许久前发生的事情了,久远又模糊,果然是不能指望一个病人晕乎乎的脑袋能记清楚事情。 罗衣把盘子中的坚果一个个捏碎了壳,攒了一把,递给了顾云烟。顾云烟欣然领受,接过坚果一个个吃了起来。 晏辞说道:“顾姑娘,在你失踪的这段时间里,朝堂上发生了不少事情。” 顾云烟愣了愣,而后笑了笑,说道:“这也是我意料之中的事情了,你且说说看。” 罗衣撇了撇嘴,说道:“还能有什么事情,不就是这个升官了,那个贬谪了,又哪个哪个妃子得宠,哪个哪个皇子暴毙了,我这几日天天听你们这些大忙人念叨,耳朵都要生出茧子啦。” 说着,艳红的手指还堵住了耳朵,对晏辞说道:“你这下子再和小云烟说吧,我就不听了。” 顾云烟见状不由得笑了笑,她似乎有些明白了自己为何当时那样急切地要回来,原来见到这些熟悉的面孔,竟然让她心中这样的温暖。 晏辞不由得挠了挠头,对顾云烟说道:“其实也就是师父说的那样。御史大夫被贬谪到荆州区了,原来的位置由右丞相接替了,夜郎国进贡来一位美人,颇得盛宠,二皇子在宫中暴毙,还没有举行丧礼。” 顾云烟不由得感叹,这一时间倒是喜忧参半,朝堂动荡,皇后失宠固然是好事,就是不知道这夜郎国美人又是个什么人物了。 二皇子?好像在宫里打过一次照面,是个病弱的娇气美人。母族也不强大,自己又不像是个能打的,就算是死了,也掀不起什么大风大浪。 御史大夫陈城的贬谪,倒是真让顾云烟始料未及。虽说此人是自己的死对头,不过倒也是位难得的寒门士子,此人心机深沉,颇有城府,又颇得陛下器重,绝不可能短短时间内就落得那般下场。 除非,其中另有门道。 她好像记得,半年前的荆州大水,就是陈城去治理的,有意思有意思。 巨大的乌云遮蔽住了天空,明亮的日光陡然间消退了,大雨欲来,潜藏在长安各处的势力,都开始躁动了起来,伸出了他们的利爪。 第204章 番外篇 白玉与苏辰 苏家交通各国之间的贸易往来,也是名震南国的一方商贾,苏家主人苏景,更是人脉遍布各国,因而有时候,也得不时地给一些友人施以援手,予以帮助。 这一日,苏景受羽民国白家家主之托,把白家的次子,也就是永生教认为的神灵转世,新一届教主,白玉,从羽民国带出来,过上寻常人的生活。 羽民国处于边境苦寒之地,常年大雪纷飞,寒气摧人。这一夜也不例外。 天空飘洒着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像是永远都不会穷尽一般。 苏辰跟着父亲和商队,一同出城。 守门的士兵见到是苏家的商队,只是粗略地检查了一番,便笑眯眯地通行了。像往常一样,苏景送了几壶的可以驱寒的烧酒给士兵们。和他们闲聊了几句,便回了马车上。 苏景揭开了马车的帘幕,外面的冷风一下子灌了进来,冻得苏辰打了一个哆嗦。 苏辰埋怨道:“老爹,热气都被你放跑了。” 苏景看着自己姑娘包的像个圆球,还在这抱怨冷,不由得一拳头不重不轻地打在了苏辰的头上。 马打着响鼻,在寒风里面吹出了许多热气。车队继续前行,离开了羽民国。 几日过去了,车队到了沙漠里的驿站中。 苏辰和商队里的那些叔叔伯伯们一同在大堂中喝酒吃肉。 苏景带着一个白白嫩嫩的少年进来了。 少年皮肤晶莹剔透,身姿挺拔,一身贵气,面色却十分不善,嘴角抿着,眼神中带着嗜血的杀意。 苏景拍着少年的头,拍一下说一句。 “这孩子是我从沙漠中捡来的,名字叫白玉。” 苏辰只为那少年感到一丝可怜,她老爹惯来如此,总是爱敲脑袋,怎么说都不听,她的脑袋,也总是被敲,这样想来,倒是有些惺惺相惜。 不过,白玉的身份,却是让苏辰不得不怀疑,沙漠里怎么可能捡到这样好看的男孩子,而且白玉那一身,虽说有些脏了,但看布料的材质,想必也是非富即贵。 都是走南闯北,历经风浪的人,众人只是看穿不说破,招呼白玉和他们坐一起吃饭。 苏辰和白玉是同龄人,两人便坐在一旁。 白玉像是饿惨了,虽然动作依旧是慢条斯理,但是吃东西却是急匆匆地咽下去。苏辰就在一旁拍桌子笑。 这一笑倒好,白玉凶狠地盯着苏辰,苏辰眨了眨眼,把嘴捂住了。 见状,众人安静了片刻,也哈哈哈地大笑起来。 苏景觉得,既然友人把儿子托付给自己了,那就要代替友人好好把这小家伙培养成一个正人君子。 这孩子的过去,虽说他一个成年人都无法忍受那样的事情,但是毕竟还有未来不是。 苏辰很喜欢这个少年,虽然眼神凶凶的,可是长得好看啊。 苏辰便和白玉坐在一辆马车上,给白玉讲许多事情。 诸如,诸国的风土人情,名人轶事,乡井传闻。 白玉强装淡定,对于苏辰来说,这是她第一次见他,但是对于他来说,已经是第三世了。 苏辰看着白玉白而纤长的手指发了一会呆。 白玉主动开口问道,声音有些别扭,“你怎么一直看我的手。” 苏辰笑道:“你这样好看的手,如果栽花,或者泡茶的话,一定很好看?” 白玉愣了愣,他既不喜欢花,也不喜欢茶,但是看着面前兴高采烈的姑娘,他却没法说出拒绝的话来。 他扭过头去,说道:“那你教教我吧。”不知不觉,竟然红了耳尖。 苏辰眯着眼睛,眉眼弯弯,说道:“好啊,等到了南国,我教你吧,到时候,商队应该会休息一个月。” 这一路上,白玉听苏辰说了许多事情,他第一次对未来如此期待。 苏辰若有所思地说道:“南国现在应该是春天了,咱们到的时候,肯定已经是陌上花开,彩蝶飞舞了。” 白玉看着苏辰,问道:“南国,是不是有许多花?” 苏辰点了点头,答道:“因为南国比较暖和,所以春季的时候,会开很多花呢。不像羽民国,实在是太冷了。”说着还抖了抖。 白玉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第205章 番外篇 容和与施越溪 三年后。 文臣之首的李家公子,京兆府的右扶风,容和,终于要娶亲了。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新嫁娘不是尚书府的小姐,不是将军府的姑娘,而是一个名不见传的,大理寺少卿家的小女儿。 这位姑娘,据说没有什么出色的相貌,也不会琴棋书画,这样的女子,进了李家做当家主母,确实让京城的贵圈一时间议论纷纷。最让这些夫人们不满的,是这位姑娘,还有一段抛头露面,当捕快的“黑历史”。 但容和不在乎,施越溪也不在乎。 容和觉得自己是个天才,施越溪是个神捕,他们是天底下最匹配的人,那些长舌妇敢在背后嚼舌根,他就教她们怎么老老实实地做人。 给李家和大理寺少卿家说媒的,是京城有名的媒婆,刘大娘。采择之礼,用的是十二只大雁,都是容和亲手打下来的。两人测算了八字,是天作之合。双方过了礼,李家的礼中,有金银玉玩,鸟兽酒食,衣服家具,艳羡了京城的世家。 两家定了日子,李家把婚书放在了祖先牌位前供着。 结婚当日,娶亲的仪仗队站满了一条街,许多百姓都来看这场堪比皇族般热烈的大婚。 容和坐在白色高头大马上,头上戴着官帽,身穿红色的婚服。吹拉弹唱,一路上都很热闹。 到了施家,容和下马,到了施家的堂上,对岳父大人,行过稽礼。施越溪的哥哥背着她出闺房,上花轿。 血气方刚的哥哥,既为自己的妹妹嫁一个良人高兴,又十分舍不得,所以脸上的神情又哭又笑的。 施越溪掩在红盖头下面的红唇勾起一抹笑容,说道:“哥哥高兴便高兴,要哭就哭,左右妹妹是不会取笑的。” 哥哥抽了抽鼻子,说道:“妹妹若是受了委屈,我就和李家那小子拼命。” 施越溪低声笑道:“放心吧哥,容和他打不过我的。” 言罢,便把施越溪放到了花轿中。放下了花轿的帘子。 浩浩荡荡的仪仗队,又是一番敲锣打鼓,整个京城都热闹了起来。 到了李家,在容和的恩威并施之下,所有人都是恭恭敬敬,脸上带着笑容,等着新嫁娘。 街坊邻居的小孩子,都被给了一大把的糖果还有一些铜板,叫做满天星,图个吉利的彩头。 新郎新娘过火盆。 容和紧握着施越溪的手,两个心中都满是甜蜜的快乐。跨了火盆,两人牵着手进了门。 把施越溪带到了新房中,这时两人才有空说上了话。 容和坐在她的身边,说道:“你终于嫁给我了,我现在还觉得是梦一样。” 施越溪的手覆在容和的手上,笑言:“容和,都是真的。我是你的新娘子,你是我的新郎官,以后,我就是你的娘子,你就是我的相公,这般说,你还觉得是梦吗?” 容和顿了顿,促狭地说道:“京城第一女神捕这般温言细语对我说话,我真有些不习惯,还有些害怕。” 施越溪噗嗤一声笑了,按住差点飘起了的盖头,说道:“你快去陪酒吧,早些回来。良宵一刻值千金,你要是来迟了,我便去抓你。” 容和伸出手抱了一下施越溪,隔着盖头亲吻了一下自家娘子的额头。 这才出去陪酒。 好在诸位宾客没有几个是敢灌酒的,容和回婚房的时候,也才醉了三分。 揭盖头,喝合欢酒,和自己娘子滚床单,造娃。 第206章 暴躁女帝 如果你已经死了,可是两眼一睁,发现自己成了臭名昭著的女帝,那该怎么办? 顾云烟表示,等等,容我再睡一觉,一定是我今天睁眼的方式不太对。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顾云烟终于放弃了挣扎。重生这种事情,她曾以为只有零次和一次,现在明白了,可能还有第二次…… 到底是阴曹地府出了什么差错,还是老天瞎了眼,已经不得而知了。对于顾云烟来说,当务之急是得了解一下现在的处境。 三米长,两米宽的雕花紫檀木大床,金色的帷幔,帘幕外面的香薰还在散发着龙涎香的呛鼻气息。 绣制着龙纹云纹的锦被,身上云锦料子的亵衣亵裤,无不在告诉顾云烟一个残酷的现实——自己现在,好像是个皇帝…… 顾云烟倒吸了口凉气,默默地摸了摸自己的喉结,还有下面。很好,自己没有多出什么不该有的东西。 顾云烟此时意识到了一个更加严重的问题,并且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中,自己难道成了一个女皇帝?天啊,现在是多少年之后了,女子竟然可以做皇帝的么? 顾云烟黑着一张脸,哑着嗓子喊道:“来人,更衣。” 片刻之后,一群男子端着各式各样的东西鱼贯而入。 他们唯唯诺诺地站在帷幔外面。 顾云烟从床上起来,默默地穿上鞋子。她的身上只有一件中衣,使得她站在这些太监的面前有一种窘迫感。 一个脸上涂着惨白的粉末,嘴唇却涂地嫣红地,像是一个水鬼的太监朝着顾云烟伸出了手,说道:“陛下,现在可要……”说着,把手里的带着倒刺的鞭子呈递到了顾云烟面前。 饶是顾云烟当过女将军,女丞相,也算是个见识过世面的,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形…她嘴角抽了抽,默默往后退了步。 心中暗道,这个身体的原主,竟然是个心理变态且带有不良癖好的女帝么? 怕被周围的这么多人看出端倪,认为是鬼魅上身,顾云烟手指缩了缩,硬着皮头,拿起了鞭子。 那太监业务熟练地脱下来了自己的外袍,像是例行公事一般地跪在了顾云烟的脚下,甚至凑近了嘴唇,试图要吻她的鞋子。 顾云烟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她一个大好的世家子弟,受到的正统教育容不得她如此作为。当太监的嘴唇将要触及她的鞋面的时候,顾云烟不由自主地一脚踹了过去。 这一脚带了三分的内力,四分的力气,竟然是十分的狠毒。 太监的身体像是一块风中飘摇的落叶,脱了线的风筝,一下子飞到了殿门外,伏在地上口吐血沫。 顾云烟不由得伸出手,又缩了回去。这一脚着实不是她本人的意愿,倒像是身体的本能?真是矛盾,原先的女帝难道不仅仅带有不良癖好,还有龟毛的洁癖? 顾云烟欲哭无泪,这场重生,真的是糟糕地不能在糟糕了。若是寻常百姓家,倒也简单,钟鸣鼎食的簪缨世家,她也能应付,只是突如其来地重生到了一个女帝身上,这简直是在把她往死路上逼。 万众瞩目之下,随便哪个人发现了端倪,怕是要落到万劫不复之地。 第207章 宫变篡位 这时外面传来熙熙攘攘的吵闹声,和刀剑相加,兵戎相见的声音,顾云烟的耳尖动了动,皱了皱眉,考虑到自己现在作为一个暴君的处境,心里有一个不好的猜测。 也顾不上穿上外袍,快步走到了兰锜那里,从五把剑中拿了一把看起来不怎么花哨的剑。黑色的花纹盘旋而上,带着咄咄逼人的锐气。 脚步声渐渐靠近,摩擦着大理石地板的声音在顾云烟耳中逐渐放大,格外地清晰,甚至比她原来的身体武功更加精深。身体比思维更加敏捷,躲到了帷幔的后面,喊了一声,“所有人藏起来,拿东西做防御。” 太监和宫女被昏君突如其来的器宇轩昂惊讶到,虽然有些惊讶,但还是遵从了吩咐,慌忙跑到了墙角,蹲下,抱头。 顾云烟觉得,这是她带过的最差的一届士兵了。不知道哪无名之火,怒吼道:“你们是**么,会不会躲到桌子下面,柱子后面,躲在那是想外面的叛军把你们宰了吗?” 叛军这两个字一出,杀伤力简直是无敌,众人慌作一团,却又理智地不可思议,各自寻了安全的地方藏好,把能用来砸人的东西都握在了手里,虎视眈眈又满是恐惧地盯着阖上的门。 外面依稀传来交战的声音,敌人应该已经开始大肆屠杀了。 顾云烟抽出了剑把,冰冷的剑芒刺入了她的眼睛,一时间像是又回到了腥风血雨的战场。 在这刹那,顾云烟的心中萌生了退意。就这样死去好了,想那么多做什么,与其孑然一身,励精图治做一个明君什么的,倒不如在此止步,再死一次。 她已经厌倦了活。 这样想着,顾云烟冷眼丢掉了手中的剑。冰冷的剑把落在地上,与地面碰撞发出了刺耳飞声响。 先前那个求虐的太监就在顾云烟的不远处的柜子下面,还是那满脸的白得像是面粉的脂粉,可怕的血盆大口一样的,涂了胭脂的嘴唇。 楚楚可怜地看着顾云烟,眼中的泪悬而未滴。 顾云烟感到了一种恶寒,如果让她和这种家伙死在了一起,那她宁愿悲惨地活着。 这样想着,顾云烟再次执剑,剑立在了眼侧,全身作出攻击的姿态。 如果现在冲出去,敌人人多势众,在加上她并不熟悉地形,难免要吃亏,活面也不大,但是如果负隅顽抗,以此为据点,倒是还有一线生机。 她还没有弄清楚自己叫什么,就遭遇了宫变,自己这女帝,做的实在是憋屈。 殿门被一群人蜂拥而入。 “给我搜,杀了昏聩无能的女帝,重振朝纲。” “你们去那边找,你们去那边,不要放过任何一个地方。” 当一个人影靠近的时候,顾云烟的剑就连着帷幔落下了,剑落下的时候,人头也落地。 顾云烟中气十足地吼了一声,喊道:“冲啊,杀了这些叛军。杀十人奖官千户侯。” 怒意和战意顿时被这巨大的诱惑点燃。 顾云烟冲入了叛军之中,身形如一阵急速的风,刀光剑影之中取人性命。 步步杀人,剑落之时,血溅三尺。 她如同修罗一般,满身鲜血,浴血而战。 不断有敌人的援兵涌入了大殿,但都没有能够活着站着一刻的。 太监和宫女为了千户侯的封赏,拿起了笔砚,甚至是凳子的腿,架子上面的文玩,也加入了这场屠杀。 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觉得向来昏聩的暴君,此刻竟然有些像是指挥方遒的战场名将。 第208章 血洗皇宫 这高达百尺的龙浮雕阶梯,顾云烟是一步步走下去的,叛军是一步步退下去的。 身上的中衣早已被鲜血浸染,墨色的长发凌乱地披散在脸侧,脸上带着血污,目光冰冷沉静,握着剑的身姿像是来自地狱的阎罗一般。 她每向前一步,剑每挥舞一下,就有人的性命被收割,送往地狱的业火之中。 她不知疲惫地战斗,即便是中箭了也恍若未觉,颇有一人当关,万夫莫开。 形势逐渐被扭转开来,随着禁卫军援军的到达,战意的燃起,叛军的战力陡然衰退,节节败退,往宫外的方向撤退。 到日中之时,白虹贯日,顾云烟站在高台上,手中持着黑色的剑,冷声呵斥道:“所有将士听我号令,杀无赦。” 浴血奋战的女帝的身影模糊在了明晃晃的日光中,简直叫人不敢直视。中气十足的号令却又带给了战士们莫名的鼓舞。甚至在这一刻,他们心甘情愿地为这位女帝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到了下午的时候,所有叛军才被尽数绞杀在了宫内。 也正是在这段混乱的时间里,顾云烟抓了个叛军将领,玩起了问答游戏,才总算搞清楚了自己现如今的身份和处境。 这个身体的原主本名慕容若,是王朝的第三代女帝,昏庸无能,喝酒赌博,好大喜功,可以说是最差劲的一代女帝了。 他们此次行动的幕后主使是太尉,受够了女子为帝的情况,精心谋划之下,发动了这次的兵变,意图弑主。 当顾云烟问及她死后谁来当帝王的时候,叛军将领眼神飘忽,闭口不言,良久后,说是太尉。 顾云烟眸光闪烁,明白他是在说谎,不过此人意志不坚定,加以时日,威逼利诱,恐怕很快就能问出她想要的答案了。 顾云烟让人把他压入天牢,严加看管。 尽管她觉得,甚至天牢里,也许都有太尉,或者是背后的那一位的人手,却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直到日暮的时候,这场叛乱才彻底停歇了下来。 换了芯子的女帝,“慕容若”,神色坦然地召集了群臣。 她第一次坐在龙椅上,只觉得如芒在背,滋味并不好受。就像是有一把悬挂在头顶的无形的剑,随时都有可能就落下,刺穿她的脑袋,叫血浆迸溅开来。 座位下面的群臣神色各异,有长松一口气的,也有神色仓皇,满头冒汗的,也有不可置信,脸色灰白的,但唯一让“慕容若”清楚明白的便是,这些人,大多都知道这次的宫变,甚至,还有的是参与者,和密谋者。 慕容若一个个地看过了这些人的面孔,把他们的模样牢牢地记住。 前世她好歹也是做了七年的九卿,官场上这些嘴脸,她再熟悉不过了。 她不由得厌烦地挥了挥衣袖,有些烦躁,龙涎香的气息却是扑鼻而来,在这浓郁的气息中,慕容若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苦涩的气息不容于此。 某个念头电光石火般地闪过她的脑海,看来自己这个亡魂的到来,才是真正的异数,先前她留意过原主的身体,并没有任何的伤痕,也没有中毒的迹象,倒像是死得很安详的模样。 大概,精妙之处,杀人于无形的地方,就在这龙涎香了。 慕容若打量的目光落在了群臣上,一个个地看了过去。 目光落在为首低着头的男子身上时,目光陡然间停了下来,带着不可思议地惊诧,她甚至从龙椅上站了起来,大跨步走向了他。 身形,面部的轮廓,甚至是穿着官袍的气质和模样,都像极了那人。 她在心里雀跃地想着,秋白,是你吗,一定要是你。 第209章 国师即墨 慕容若站在了他的面前,这一刻,她似乎已经等了许多年。 都说亡灵从地狱里出来的时候,第一个要找的,便是从前的恋人。原先的她,作为一个清醒地过分的九卿的时候,是不信这种话的。 但是现在她想要相信了。 相信会有轮回转世,相信会有命中注定。 可是显然,面前这个“晏秋白”,并不知晓,也并不会相信。 他的目光像是寒冬的冰,里面没有丝毫的意绪,带着彻骨的寒意。他倨傲地低下头,看着慕容若,仿佛是莫大的迁就。 慕容若还不知道他现在的姓名,他的身份,他的过去。 她满心好奇,满心雀跃,可是看着这张冷冰冰的脸,却是莫名地恼火。 白皙的手指抚上了他的下巴,手指紧紧地扣住,恶狠狠地说道:“爱卿这么看朕,可是有话要说。” 即墨看着面前凶恶的女人,虽然语气较之平日里更加恶劣,目光却是澄澈冷静了许多,咬牙切齿地样子也比先前浑浑噩噩看起来舒服多了,不由得带上了一丝欣赏。 也许,经过了这场宫变,女帝是真的蜕变了。 不过如果是那样的话,他更要加快行动杀了她。 所有阴暗的情绪都埋藏在了如泥淖一般的双眼中,叫人沉沦而不自知。 他答道:“并无。” 慕容若只当做是没有听到,加重了手上的重量,在即墨的脸上留下了一道青紫色的印记。 即墨吃痛,不由得皱了皱眉。 慕容若见此,恶狠狠地说道:“那爱卿就谈一谈,这次参与宫变的人,都该如何处置?” 言罢,拂袖站在了慕容若面前,嘴角带着玩味的笑容。 即墨垂眸,作揖答道:“陛下心中不是早有决断了吗?” 慕容若不语,只是看着即墨。即便不调查,从群臣的反应中,她也能猜到,这朝堂之上大半,怕都是参与者,而她眼前的这一位,更是其中的主谋。 若是要究根究底地追查,怕是要让这些人狗急跳墙,再发动一次宫变,但若是不惩处,只会涨了他们的野心。 慕容若摸了摸手上的青铜护腕,貌似无意地说道:“那就主谋全部处死吧,为了彰显仁德,就不株连九族了。各位爱卿救驾来迟,险些害得朕命丧黄泉,使得国家动荡,生灵涂炭,罚俸禄一年,以儆效尤。” 慕容若的手指摩挲了即墨脸上青紫的地方,嘴角不由得带上了一丝恶劣的笑容,说道:“这样就顺眼多了。” 群臣震惊,暴君女帝公然调戏臣子。 从前的暴君虽然好大喜功,脾气暴躁,但是绝不贪图男色,甚至从未表现出对美色这一方面的兴趣。难道这一兵变之后,竟然使得暴君更加残暴昏庸了? 许多大臣甚至在内心惶惶然地给自己的外貌打分,生怕慕容若会看上他们。 不过他们这纯属多虑,慕容若真看上的,不过只有即墨一个人。 第210章 宫闱禁忌 即墨只是觉得,现在的女帝更加棘手了。 如果想要处理掉一个疯子,那是易如反掌的事情。但是要处理一个清醒又冷静的疯子,无疑是如火中取栗一般,难以全身而退。 他揉了揉下巴,上面还有女帝勒出的青紫色的印子。轻哼一声,啧,真疼。 这一晚的长安城格外地静谧,一只悄无声息的素白手,似乎毫无声息地出现在了这里,开始搅弄风云。 金碧辉煌的宫殿中灯火通明,慕容若端坐在座位上,摇曳的烛光勾勒出她姣好的轮廓。 她的面前是这个国家历年来的财政记录,越是看下去,她的眉头越是紧皱,这么千疮百孔的国家,到底是怎么存活到现在的?大笔的税收都莫名的没有了记录,显然不知道是流到了哪一个家伙的手中。 不知道为什么,慕容若觉得是即墨干的。 盘根错节的势力交叉在一起,这长安,早就不是皇家的长安,也不是慕容若的长安了。 她还是想活着,因为这里有晏秋白。他还没有像她一样爱着她,也还不知道她爱他。 上一世她是病死在了滁州,死于肺痨,临死的时候,也不觉得病痛有多难熬,只是觉得一个人孤零零地死,倒不如把晏秋白带着,这样她就能死得高兴些了,让晏秋白自己去难过。 这不过是她的私心罢了。 要是真那样,她反倒会为晏秋白难过一下。 想起白日里看到的即墨,她很确信他就是这个世界的晏秋白,一样的骄傲,一样的冷漠矜持。 不留意间嘴角漾开了一抹清浅的笑容。 掌灯的太监正是白日里看到的那个浓妆艳抹求虐的那个太监。慕容若也懒得换人,便由着他伺候自己了。 这人唤作韩余方,如何有这么个爱装扮的性子不得而知,只是看着有些瘆得慌。 韩余方见过了白日里女帝大杀四方的景象,心里怕得很,此时见到了女帝这样缱绻温柔的笑容,大不同于往日里冷酷暴虐,竟然有些心神摇曳。 开口说道:“陛下,不早了,该歇着了。” 慕容若晃了晃神,问道:“几时了?” 韩余方答道:“已经子时了。” 慕容若放下了手中的毛笔,站起身来,揉了揉肩膀,往殿内走去。 韩余方连忙跟上,说道:“奴才给陛下揉揉肩膀,缓解疲乏可好?” 慕容若摇了摇头,头也不回地说道:“退下,备热汤,朕要梳洗。” 韩余方内心虽然有些奇怪,平日里陛下可从来没有夜晚沐浴的习惯,怎么今日就突然提出这样的要求了。但他还是规矩地退了下去,按照吩咐,让下面的小太监去备水。 慕容若看到了内室里面还在徐徐燃烧着的炉子,里面的龙涎香散发着古怪的气息。以袖捂住口鼻,说道:“来人,把这香炉撤下去,从此以后,朕的殿里都不要点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 门口的两个女侍卫进了殿内,把偌大的香炉搬了出去,又打开了门窗。 冰冷的夜风灌了进来,殿内的气息略微散了些,倒是让心胸如释重负。 在这个陌生的地方,陌生的王朝,处于一个陌生的身体,顾云烟,不,该说是慕容若了,从这股风里却感到了与曾经每一个夜晚一样的冷意。 第211章 奸臣与女帝 宫里传出了流言蜚语,女帝的脑袋出了问题,非但记不得身边惯常侍奉的宫女和太监的姓名,口味也出了大变化,无辣不欢,嗜好糖果蜜饯。 作为君王,哪个不是小心谨慎,不轻易透露出偏好?现在的女帝的喜好极其容易猜度,像是对这些事情似乎是毫不在意。 这些捕风捉影的传言传到了朝堂上,几个迂腐又无能的大臣竟然特地以此事上奏。让女帝不要轻易暴露喜好。 慕容若听到谏议的内容时,眉头不由得微妙地挑了挑。 偏生那几个不怕死的还敢提及,慕容若手指扣了扣龙椅,这是发怒的征兆。偌大的大殿静了下来,无人再敢议论。 慕容若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这不就对了。国家给你们发俸禄是叫你们治国安民的,可不是叫你们学着长舌鹦鹉,对朕的事情指手画脚的。” 说着抬了抬手指,站在一旁的韩余方手中抱着一沓子的奏折,跪在慕容若的龙椅前,将奏折呈递到了慕容若的手边。 慕容若看着韩余方跪坐着的身姿,莫名觉得有些像是求欢的模样,嘴角抽了抽,看了一眼便避开了眼神。 虽然看不惯这小男人的情状,但她却不能把韩余方给换了。韩余方心思细腻,做事果决,事无巨细,倒是很适合做大太监。 慕容若一本本地把奏折拿着,一个个地喊。 “尚书令,重新确认今年各个郡的军饷,这养的是兵用金子养的么?” 尚书令李赐闻言颤巍巍地上前,跪在地上。慕容若也不客气,直接把奏折扔到了尚书令的脑袋上。 “谏议大夫,去年科举的举人是否没有殿试就安排了官职?全部撤职重新考察,安排殿试。” 谏议大夫程风不卑不亢地跪在地上,答道:“回陛下,去年的举人并未安排官职,并无官位空缺可以供举人们任职。” 慕容若素白的手指敲了敲手上的奏折,良久,说道:“此事你做的很好。不过殿试依旧要重新进行,题目就由你拟定。” 程风闻言顿了顿,郑重的应下了事情,退回了位置。 一场早朝下来,竟是没有几个人得以幸免于难,大大小小的积弊一下子被曝露在了明面上,各自的脸上都过不去。 他们的主心骨,国师大人,一声不吭,眼观鼻,鼻观心,迤迤然地站在为首的地方。 不但没有反对女帝的决议,嘴角竟然还带着温和的笑容。 难道真是活久见了?他们不仅在这几日里见识了暴君变地勤政爱民,还见识到一代奸臣从良? 群臣心有不忿,却口不敢言。只当是国师大人心中自有谋算,暂时不愿招惹女帝罢了。 不过即墨不想招惹慕容若,不代表慕容若就不想调戏即墨了。 慕容若说道:“即墨爱卿,怎么都不说话,可是昨日没休息好?国师府哪有皇宫舒服,朕一个人在宫里住着也是寂寞,不如国师过来同住。” 话语里调侃的意味不言而喻。 即墨从未想过女帝竟然变得如此油嘴滑舌,黑漆漆的长睫毛颤了颤,在眼底打下了一块黑色的阴影,掩盖住眼中的慌乱。 即墨答道:“不必,臣在国师府睡得很好。”答得很快,险些咬了舌头。 慕容若嘴角带着戏谑的笑容,“哪日国师变了心思,可千万同朕讲。你我君臣之间,不必那般疏离。” 即墨眼中漾起了一丝波澜,转瞬即逝,一块石子打破了湖的平静。 慕容若不知的是,在群臣眼中,已然是她厚颜无耻意图潜规则举世无双风华绝代的国师了。 而举世无双风华绝代的国师为了顾全大局,忍辱负重,虚与委蛇。 第212章 给大爷我站住 这日沐休,群臣并不上朝。 忙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总算得了个空闲的时候。 慕容若也懒得在宫里处理公务,把事务往桌子上一摞,换了身便服,便出了宫殿的门。 韩余方见着自家陛下一声不吭地往外走,像是要出宫的架势。也顾不得平日里的体面讲究,捏着嗓子喊道:“陛下这是要去哪?” 尖锐的嗓音别具穿透力,不知为何,慕容若很不争气地顿住了脚步。 韩余方迈着碎步子追了上来。 换做是以前的陛下,他虽然无限憧憬仰慕,却是绝不敢这样放肆的。 现在的陛下虽看起来一副不好惹,老娘天下第一的气势,却是出乎意料地好相与。 慕容若皱了皱眉,说道:“朕去哪可不是你管得了的,那堆公文等朕回来再处理。”说着转过身去,抬脚要走。 韩余方忙张开手臂,挡在了慕容若面前,手指指了指天,说道:“奴才自然是要顺着陛下的意思的,只是陛下,您看这天气,是要下雪的架势了,您出去好歹也得带把伞。” 慕容若觉得很有道理,点了点头,说道:“你去给朕拿把伞来。” 片刻后,慕容若见着同样一身便服的韩余方,后面还跟着二十多个穿着黑衣侍的锦衣卫。 慕容若眉头顿时紧锁了起来,也不想要伞了,转身就走。 心中暗道韩余方这家伙就是个麻烦。 本是一人潇洒自在轻松的自由行就这么变成了浩浩荡荡的大游行,慕容若很不爽,一路上都丧着个脸。 也就这种时候,她的的确确地察觉到自己身份的不一般性,作为一个女帝的尊贵和命太贵。 韩余方舔着脸皮跟在慕容若后面,识相地闭口不言。 慕容若多次试图摆脱队伍,可总是在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内就被锦衣卫找到。 甚至还被首领谨慎而认真地告知,“陛下的武功固然比臣等要微妙精深,但要摆脱臣等,那是不可能的。” 慕容若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不再作无谓的挣扎了,手指勾了勾。 韩余方见状笑眯眯地小碎步跑了过来。慕容若拍了拍韩余方的肩膀,每拍一下,韩余方就心虚一些,身体不由自主地弯了些,最后竟然又是撅着屁股的姿势。 慕容若觉得,眼睛要辣瞎了。 问道:“带钱了没,韩余方?” 韩余方忙点了点头,递了个厚重的钱袋子给了慕容若。 慕容若接了过来,掂了掂钱袋子的分量,拉开了系带的绳子,打开一看,黄灿灿的金子。 心里莫名一酸,叹道,万恶的骄奢淫逸的女帝,万恶的剥削阶级。接着想到这些钱都是她的,龙心大悦。 把钱袋子扔到了韩余方的手里,说道:“难得出宫,找个好地方,和弟兄们一起吃顿好的。” 韩余方神情中带上了一丝疑惑,还有慕容若看不懂的一种阴暗的期待? 慕容若皱眉,“想什么呢?吃饭懂不懂?” 韩余方忙点头,说道:“懂的懂的,陛,小姐,奴才这就去找地方。” 慕容若赞许地点了点头。 接着,她就看到了暴君的奴才的做事风格。 韩余方拽住了一个衣着华丽的中年男人,恶狠狠地问道:“哪里是长安最贵的酒楼,给大爷我介绍一个。” 慕容若扭过头去,只当是没看见。 第213章 女帝带头群殴 那人听了韩余方不太客气的问话,脸上露出了不耐烦的神色,吼道:“你算老几,敢这么和老子说话,小心老子削你。” 说着撸起了袖子,露出了粗壮的胳膊。 慕容若咳嗽了一声,挑了挑眉,说道:“他说话难听在前,倒也怪不得兄台来气,不过如果兄台出手的话,我们这些弟兄也不会看着不管的。” 说着,慕容若双手叉腰,好整以暇地看着这位怒发冲冠的男人。 此时的韩余方极为识相地往慕容若身旁蹭了过去。 慕容若身后的二十多位穿着黑衣的锦衣卫气势如虹,手都放在剑把上。只要是面前的陛下一声令下,他们就会立刻拔剑。 这圆脸的胖男人放下了袖子,两眼眯了眯,脸上凑出了个生硬的笑容,对慕容若说道:“失礼了失礼了,啊对了,姑娘是问哪里是长安最好的酒楼是吧,直走,前面左转,见着富贵楼的招牌就是了。” 慕容若点了点头,说道:“多谢这位兄台了。”双手拱了拱。 胖男人哈哈的点了点头,赶忙快步离开了众人的视线。到街道转弯口的时候,往地上啐唾沫,道了句晦气。 慕容若看着韩余方满脸愧疚的神情,头都快要埋到地上了,说道:“莫有下次了,狐假虎威这种事情,我最厌烦。” 韩余方点了点头,露在外面的耳尖却泛着红色,透露出窃喜的心情。 陛下不会知道,被她关注着,责备着,哪怕是一点点,都让他的心雀跃不已。 这样不知羞耻的自己,这样肮脏的自己,却拥有着这样甜蜜的心情。 众人去了富贵楼,的确是富丽堂皇,金碧辉煌,这二十多人在二楼要了两张大圆桌,慕容若隔着他们一段距离,单独坐在一张方桌。 叫了最好的菜式,只是不许饮酒。 这特立独行与周围格格不入的一行人自然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只当他们是哪个武林门派,又或者是哪个镖局的镖师。 不过要说是最显眼的,还是坐在方桌上的姑娘,气质清冷,容颜绝美,衣着华贵,即便是在美人如云的长安,也是出挑。 她身边的那个阴阳怪气涂脂抹粉的男人倒是让人很难生出好感来,真想把他那张脸按到水里,好好地洗一洗。 慕容若自然是不懂这些人都在想些什么,不过听着那些窃窃私语倒也能猜个大概。 只当是过耳云烟,眼不观,心不念。面色不变,该吃吃该喝喝,惬意地享受着食物。 窗外人声嘈杂,车水马龙,可却正是这样的地方,让慕容若处在云端的心稍稍安稳了下来。 招惹是非体质的女帝丝毫没有意识到,倒霉事又找上了她。 穿着明灿灿紫色衣袍的少年带着先前的大胖子,身后跟着二三十个扛着棍子的打手。 进门便对店小二吼道,拽着店小二的衣领,硬生生地瞪着眼睛说道:“之前过来的那些人在哪?老子今天要把他们弄死。” 店小二闻言忙说道:“公公子,说的是哪些人啊?小人不懂啊。” 慕容若听到了动静,目光看了过去,正巧与少年的目光撞个正着。 先前遇到的胖男人指着慕容若,对少年说道:“就是那个女人,大哥,你可得为我做主啊。” 少年两步并作一步上楼,后面的打手也跟着上楼了。 韩余方闻言立即站起身来,二十多个锦衣卫也跟着站了起来。 一时间双方僵持,打斗一触即燃。 韩余方站在慕容若前面,说道:“都是奴才的错,坏了您出游的兴致。” 慕容若站起了身,毫不在意地说道:“知道就好,下次莫要再跟了。” 向前走了几步,看着没个正形一直歪歪扭扭站着的少年,说道:“想打架是吗?老娘奉陪,说吧,单打独斗,还是群殴。” 少年没想到,面前这个看起来清冷又单薄的姑娘竟然会爆粗口,还这么直白地答应了打斗? 选择和一个姑娘单打独斗还是有损他的长安第一纨绔的名声,倒不如群殴,把姑娘的奴才打一顿,给她个教训。 于是,他选择了一个错误的结果,“群殴。” 慕容若点了点头,把手腕上的袖子叠好,露出了两只看起来十分秀气的手腕。声音坚定又冷酷,说道:“小的们,用拳头把这些废物玩意干趴了,别闹出人命,r叫老娘难办。” 锦衣卫们自然而然地接受了女帝小弟的身份,撸起袖子打算群殴。 只是有个问题,女帝带头的群殴,不叫聚众打架,叫伸张皇命么? 第214章 不宜打架 这场气势汹汹的架最终还是没打起来。 原先气势汹汹喊着口号撸着袖子的女帝此时正十分斯文地端坐在那里。 她的面前站着黑着一张脸的国师大人。 国师那张风华无双的脸一出来,辨识度可是极高的,先前瞎嚷嚷的纨绔子弟已经带着他的小弟先行一步溜之大吉了。 慕容若虽然也想带着锦衣卫赶紧跑,但是仅存的理智却告诉她,她今日若是敢逃离现场,往后都得在即墨面前没点骨气了。 于是。 慕容若面不改色地说道,“好巧啊,即墨你也在这里吃饭啊。” 即墨看着波澜不惊死皮赖脸的女帝,心头火以燎原之势爆发,向来处变不惊的国师失态了。 他冷哼一声,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 在场的锦衣卫们都默默地跟着他们的首领肩膀抖了抖。 即墨冷声说道:“我今日若是不在这,姑娘可是要撸着袖子和小混混对打了?” 慕容若全然不理会即墨现在这气呼呼的样子,只觉得即墨这厮的确是心细如发,现在还注意着场合,没把她身份给暴露了。 慕容若手指不由得摸了摸鼻子,辩驳道:“假设那些做什么,这不是最后你还是来了,我也没打架么?” 这理所当然的态度,不知悔改的语气,当真是惹怒了即墨,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就生气了。 平日里那样冷静又自持的人,会为某个人的任性和小脾气而动怒。 慕容若只当是没看到即墨的脸色,自顾自地说道:“菜都快凉了,大家赶紧坐下来继续吃吧。” 锦衣卫们闻言俱是看了眼即墨,国师大人还是那副不爽的脸色,都不敢落座,接着站着。 慕容若见状站起了身,走了么过来,拽住了即墨的手掌,拉到了座位边上,手上略微用了些力气,把即墨按到了座位上。 即墨瞳孔微缩,诧异于女帝手掌的温软,耳朵尖子陡然间红了。 慕容若说道“大家坐,国师这位贵客都坐了。不必拘束,该怎样就怎样。” 说着,坐在了即墨的对面。 本来坐在慕容若旁边的韩余方因为国师的缘故,不能再坐在慕容若的旁边,转而和锦衣卫们坐在一起。 即墨不说话,也不动筷子,只是看着慕容若。 慕容若在这如有实形的目光下,本来可口的食物也变得难以下咽。 无奈。 慕容若放下了手中的筷子,笑眯眯地看着即墨,问道:“国师今日怎么也在这富贵楼?是独自一人,还是有约呢?” 即墨答道:“一人。”语气淡淡的,没有先前那般恼怒了。 慕容若单手撑着脸,看着即墨微微皱起的眉头,觉得颇有意思,情不自禁,露出了一抹笑容。 即墨被这突如其来的笑容晃了眼,避开了目光,说道“姑娘下次不要再打架了。” 慕容若反问道:“为何?” 片刻后,即墨才答道:“不宜打架。” 慕容若放下了撑着头的手臂,笑着说道:“国师大人,怕是还没见过我杀人时候的样子。”这笑中带着凉薄和苦涩,还有试探。 “国师大人,可曾杀过人。” 说着,慕容若的手拉住了即墨的手,细细地端详了起来。 即墨的手指修长白皙,指甲修剪地很好,圆润中带着粉红的颜色,这样漂亮的手,也曾杀过人吧? 即墨避闪不及,手就在慕容若的手中。 全然不知,这景象落在锦衣卫眼中多么惊恐。 第215章 从何时起 即墨对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感到了一种无所适从。 他当然杀过人,不是一个也不是两三个……他曾经历过刀山血海,如果不是双手沾满了别人的鲜血,又怎么能安稳地坐在这里。 但面对着慕容若的时候,他并不想这么回答。他想要自己看起来一尘不染,是那个高不可攀的,国师大人。 他不会说谎,于是他选择沉默,用那惯常的清冷的目光注视着慕容若。 慕容若被这眼神刺痛,笑了笑,松开了握住即墨的手。 即墨条件反射地反握住了慕容若的手。两人俱是一愣。 慕容若反倒为即墨这片刻犹豫高兴起来,嘴角不由得勾了起来,调侃道:“国师大人若是再不松手,小女子可要叫人了。” 此言一出,旁边桌上一直注意着这边情形的锦衣卫们被饭菜呛着的不少,都在那咳嗽。 女帝若是小女子,那他们是什么?小男人。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女帝,杀伐果断的女帝,竟然在国师大人面前,自称是小女子,天知道他们心里多么的五味陈杂。 偏生这话还不能到处瞎讲,只能埋在肚子里。要不然用不着女帝出手,国师就已经把他们弄死了。 莫非,这是女帝的一种策略?骗国师大人的感情,再把国师咔嚓掉。 这种想法在一众浸透在阴谋论的锦衣卫中生根发芽,越想越觉察到了女帝的可怕。 韩余方的脸色难看极了。 陛下喜欢谁都不是他能决定的,从前他也是从不在意的陛下喜欢谁,他不过是个奴才,走狗,围着主人叫,讨一口残羹冷炙,偶尔能得到片刻的宠爱。 再者说,他有什么资格,又有什么立场,和那位光风霁月,位高权重的国师大人一争高下。 胜负,早就在未开局前,就明了了不是。 他甚至有些恨上了即墨。举国上下,哪个不知道是他试图篡位,哪个不知道他想陛下死无葬身之地好取而代之? 只有陛下这个傻女人,会看一眼都眼珠子都盯在他的身上……她难道不会害怕,眼前这个男人么? 手中的茶杯被打翻,茶水撒到了衣袖上,韩余方也恍若未觉。 即墨放开了慕容若的手,局促地端起了茶杯,啜饮了一口。 慕容若轻声说道:“这是我用过的杯子。” 即墨深黑色的眼睛像是有一块乌云在里面涌动。最后,那乌云停了下来。印照出慕容若戏谑的笑容。 即墨答道:“知道了。” 慕容若只觉得没意思,也端着茶杯喝了一口茶水。 即墨眸色微沉,抿了抿单薄的嘴唇,不语。 慕容若反应了过来,把手中的茶杯放了下来,咽了口口水。 两人大眼瞪小眼,相对无言。 慕容若小心翼翼地轻声说道:“国师大人,你知道小女子喜欢你与否?” 即墨一时间走了神,并未听清楚,没有回答。 慕容若沉默了下来。心道,喂,你给我个回应吧,我甚至都要放弃你了。手指无意识地攥在了一起,放在了膝盖上。 即墨问道:“姑娘为何要,这样对即某人。” 慕容若随口答道:“见色起意。” 即墨皱了皱眉,一脸嫌弃,像是对这个答案有些难以接受。 慕容若手指捂住了脸,忙说道:“不是不是,一见钟情。” 即墨这下子更加嫌弃了。 第216章 满城风雪 慕容若小心翼翼地挪开遮住眼睛的手指,看着即墨,说道:“你若不信一见钟情,那日久生情如何?” 即墨浓密漆黑的睫毛颤动着,像是一只振翅欲飞的黑色的蝴蝶。 片刻之后,即墨薄凉的嘴唇张开,看着目光盈盈的慕容若,说道:“姑娘真是……不知羞。” 慕容若见即墨这像是情窦初开,被调戏的良家男子一般的情状,顿时乐了,双手捧着脸,笑道:“国师大人说说看,我哪里不知羞了,小女子求赐教。” 即墨看着言笑晏晏的慕容若,脑子里那些诗词歌赋,政论策论都记不起了,一时间无言以对。取而代之的是眼前人嫣然的笑容。 午餐过后,即墨就让锦衣卫们护送慕容若回宫了。 出乎他意料的是,慕容若很轻易地就同意了回宫的事情。 即墨一路随行,将慕容若送到了宫门外。 天空白得亮眼,云层堆叠在一起,层层累积,像是要积压了下来。 慕容若抬头看了眼天空,随口问道:“韩余方,这天是不是要下雪了?” 韩余方点了点头,答道:“恐怕是的,陛下。” 慕容若皱了皱眉,思忖了一番,问道:“即墨是不是没有带伞呀。” 韩余方眼中闪过嫉妒,将手中拿着的伞往着身后塞了塞。 慕容若问道:“今日出宫之时,你不是带伞了么?把伞给朕。”说着伸出了手。 韩余方身体僵了僵,片刻后,才把身后的伞递给了慕容若。说道:“天也不早了,陛下还是早些回宫吧,况且国师大人也走远了。” 慕容若说道:“无妨,朕用轻功去,把伞送给即墨。免得他路上遇到风雪。” 说着,慕容若调动内气,快速地掠过宫道。 宫门口的侍卫只见到一个白色的身影,彼此眼神中都闪过疑惑。 侍卫甲说道:“刚刚飘过去的那是陛下么?” 侍卫乙说道:“好像是吧,不过陛下不是才刚刚回宫么?难道是刺客么?” 侍卫甲说道:“管他呢,咱们就当是没看见不就完了。对了,待会换班,哥俩去喝两杯啊。” 侍卫乙点了点头,说道:“好啊好啊,这天寒地冻的,还是喝酒最好。” 慕容若的身影快速地掠过,片刻后,在街道上追到了即墨。 不过是片刻之间,云层已经压了下来,空气也冷了。街道上的走夫贩卒大多都收了摊子,回家去了。 慕容若顿住了脚步,喊道:“国师大人,你且站住,等等我。” 即墨听到了声音,停下了步伐,回头。看向了慕容若。 慕容若把手中的伞递给了即墨。 即墨伸出手,接了过来。 白色的伞面上还残留着她的温度,触碰之时,像是手指连着心脏的某一处都灼烧了起来,却又不由得握紧了一些。 慕容若说道:“可能要下雪,伞先给你了,我回宫了。”说着,便摆了摆手,调用着内气,往宫里赶去。 即墨看着那一抹白色的残影,直到那残影彻底地消失在视线中,转而把目光放在了伞上。 向来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国师大人,眼底产生了疑惑,他不明白,为什么他的心脏,现在在砰砰砰地跳得厉害。 长安城被漫天的风雪笼罩住,潇潇洒洒的风,飘飘悠悠的雪。 即墨撑着那把伞,缓慢地走着。 他的身后是宏伟森严的皇宫,天底下最奢侈的牢笼。 那个送他伞的姑娘,就住在那里。 第217章 绕指柔 京兆府将太尉的案宗在朝堂上呈递上来的时候,已经是从宫变案件发生的两个月之后的事情了。 慕容若皱了皱眉,随意看了眼奏折,看到处决的结果,便将事情委派给了御史大夫。 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她到这个世界做女帝已经两个月了。繁重的政务一度让她觉得自己已经来了十年了,恨不得早些再死一次。 说起宫变的主谋,朝堂上的诸位都清楚是国师大人干的。 慕容若自然也清楚,可是看着即墨那张脸,她就难免见色起意……真是不争气。 这样想着,目光又不由得落到了即墨身上。 四目相对,看到了即墨的盛世美颜,慕容若的眉眼不由得沾染了笑意,心中那点莫名的烦躁也消失地一干二净。 对着这样好看的人,真是,生不起气来。 对于女帝这种一看到国师就智商下线,眉眼含笑,群臣已然习以为常。 所谓千仞钢化作绕指柔,大概就是国师大人这种。 即墨白皙的脸上闪过一丝可疑的红晕,却偏生故意皱起了眉头,在慕容若看来,有种矛盾的可爱。 可落在群臣眼中,只当是国师大人动了怒,脸都气得有些红了。 即墨冷冷地说道:“陛下,工部尚书奏请的巴山的防御工事为何被回绝?巴山地处险要之处,若不早做打算,南方的蛮夷一旦破关而入,后果不堪设想。” 慕容若的手指扣在了龙椅上,一下下地,声音却像是敲在了众人的心上,浓重的不安感弥漫开来。 良久后,慕容若说道:“巴山之地驻扎着精锐之师,且地势险要,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蛮夷数年来皆未有入侵的迹象。不过若是国师提起,自然是有必要性的。只是国库空虚,今年乃丰收之年,然而税收竟然不及往年……”说着,揉了揉发痛的眼睛。 问道:“国师以为,这银两该从何出,从谁出。”说着,慕容若露出了惯常的狡诈的笑容,看着即墨。 即墨心神一晃,不过转瞬间就恢复了镇定,答道:“臣以为,该彻查今年税收的去向。” 此言一出,大半的臣子脸色都沉了下来,面露不可思议的神情,似乎是不敢相信是国师主动说出了这话。 慕容若将这些人的神情尽收眼底,嫣红的嘴唇勾起了么一个曼妙的弧度,说道:“国师说的甚是有理,那么,朕就同国师一起查吧。有国师在,想必所有的事情都会迎刃而解。” 即墨依旧是那副淡淡的神情,说道:“陛下高估臣了。不过陛下还是在宫中处理政务即可。调查之事,臣尽力而为,至于结果如何,可不是臣能确定的。” 这般君臣不分,甚至有些僭越的话语,落在群臣眼中,就是国师和陛下公开叫板了。 慕容若知道,是上次的群殴不成,给即墨留下心理阴影了。 她眉头拧巴在一起,凶凶地呵斥道:“朕的命令你也敢违抗。朕和国师一同彻查此事,不得抗旨。” 即墨清冷的目光落在了慕容若身上,心里气也不是,笑也不是。如果唤作是从前的女帝,虽然残暴不仁,却从来都是听他的话来处理政事。 可是从宫变起,她就像是换了个人,说是勤政爱民,有敏觉非常,却是任性地很。 她哪里是想调查贪污的事情,分明是想同自己一起。 直消得一个眼神,一句简单的话语,他就能洞悉她的思绪。 那他呢,嘴上为什么说着不愿意,其实心底却期待着什么呢。 事情分明都是按照他的计划一步步进行了下来,难道他期待着的,就是这样的结果么? 第218章 心魔 一如既往地处理完所有的政务,批阅完所有的奏折,洗了个热水澡,睡觉。 这一夜尤为地冷,偶尔还能听到大块的雪从屋檐落下的声音。 慕容若躺在床上,强烈的疲惫感使得她迅速地坠入了昏昏沉沉的梦境中。就像是往常所有的黑夜一样。 寒冷的天气里,被窝会显得更加地温暖,人会变得尤为脆弱,梦境也会更加地深沉。 那些心底浮沉不定的,如同沼泽一般的心思就会在梦境里面显露出来,譬如在这个雪夜。 慕容若看到了一个女子,披散着漆黑的长发,穿着白色的衣裙,走在漆黑的天地间,地上的雪掺杂着寒冷的冰粒子,把她的双足冻得红,就像是炽热的鲜血般。 不知道为什么,她无法将双眼从那双脚上离开,她见自己伸出了手,叫那人停下脚步,别再走了,停下来吧。 滚烫的泪水盈满了眼眶,无声地滴落在了手上。 那女子终于停了下来,像是疑惑这声音是从何而来一般,回头看了看。 苍白的面孔,深陷下来的眼眶。 没有血色的嘴唇,欲言欲止。 那张脸,就是慕容若的脸。 慕容若压着嗓子,一下子说不出话来,她见那女子向她走了过来,步伐缓慢却又异常明确。 她冰冷的脸抵在了慕容若的额头上。 她轻轻地喟叹道:“原来,我的身体,竟然是这样的温暖么?” 慕容若狼狈不堪地说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这个身体你的,是我抢了它……” 那个女子抬起脸,冰冷而又纤细的手指捧住了慕容若的脸颊,说道:“顾云烟,我需要你啊,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在这个身体太久了,又做的太糟糕,所以现在,换你来吧……” 慕容若的眼泪哗啦啦地流淌着,她很确信,做女鬼这么些年,她已经好久没这么哭过了。 狼狈不堪,却又坦率。 愧疚,难过,那些阴暗的,晦涩不明的心思,像是磅礴大雨,陡然落下。 那女子抵着慕容若的额头,她眉眼温和,五官平静又动人,漆黑的眼睛空洞又暗沉。 她不像是从其他人口中说到的那样,是个凶残的,麻木不仁的女帝,她就像是春日江南的雨,带着温柔的气息。 慕容若问道:“你是怎么死的,我给你报仇。” 那女子,也就是慕容若,摇了摇头,目光中带着疲惫,她答道:“是我自己杀了自己,又叫醒了你。冬天太冷了,我是熬不过去的。我需要你。这个身体需要你。” 慕容若愣了愣,而后摇了摇头,说道:“不,不是的,我只是个孤魂野鬼,上一辈子叫顾云烟,是大秦国的九卿,上上辈子叫微生凉,是南国边境的守关大将。” 那女子嘴角带着包容而又清浅的笑容,像是安慰一般:“那些,都不是真的。过了奈何桥,就得喝孟婆汤,哪有人能记得那样清楚。” 慕容若往后退了一步,眼神中带着疑惑,捂住了脸,跪坐在了地上,抬头看着白衣女子。 她问道:“那你要告诉我,我只是在想象中过了两辈子么?我原来就是慕容若么?那上辈子,那些家人,那些朋友,还有晏秋白和我经历过的那些事情都是假的么?” 女子没有说话。 天地间下起了漫天的大雪,女子的身影被一阵风吹散了,消失在了黑暗里。 第219章 因为你的眼泪 慕容若是被韩余方唤醒的,当她睁开眼时,床前的两盏蜡烛都已经被点燃了。 韩余方脸上带着担忧的神情,说道:“陛下,您醒了吗?” 慕容若问道:“怎么了?你怎么在这里?” 韩余方说道:“陛下,您是不是做噩梦了?嘴里一直说着对不起……陛下,可否告诉奴才,您到底是梦到了什么样的事情了。” 慕容若愣了愣,扭过头去,任由眼泪从左眼悄无声息地坠落。 冷冰冰地说道:“和你没有关系,你现在就出去。今夜的事情,你就当是不知情。” 韩余方跪坐在地面上,仰着头看着慕容若,苦笑道:“怎么会没有关系呢?陛下,您都已经哭了啊……” 慕容若慌忙地拿着袖子往脸上随便地抹了几下,说道:“别胡说了,出去,你现在就给朕出去。”说着手指微微颤抖,指向了门外的方向。 韩余方闻言起身走了出去。 自顾自地去取了热水,沾湿了帕子,又回到了内殿。 微弱昏黄的烛光下,向来坚不可摧的女帝像是个无助的小女孩,双手抱住了膝盖,蜷缩在被子里,眼眶里还有着残余的泪水。 到底有什么事情,是能够让她放下自己的骄傲,无意伪装,解下铠甲,韩余方是猜不到的,也无法想到的。 毕竟女帝心上的那扇门,永远,从来,都不是会为他敞开的存在。 韩余方将帕子递了过去,柔声说道:“陛下,擦擦眼睛吧,若是红肿了,叫群臣看了,有失威严。” 慕容若抽泣了一声,接过了帕子,捂住了眼睛。 片刻后,才把那帕子递给了韩余方。 夜晚烛光下的韩余方并没有像是白日一样,浓妆艳抹,尊容叫人不忍直视。相反,五官清秀隽永,像是江南的雨般,带着朦朦胧胧的美感。 不过此时的慕容若倒想不到那么多,她抽抽噎噎地问道:“朕这个样子,是不是很丢人?” 韩余方愣了一下,而后笑了笑,说道:“怎么会呢?陛下向来是最威风了。” 慕容若破涕而笑,说道:“你哄我做什么。” 韩余方反问道:“那陛下觉得,自己平日里是何种模样?” 慕容若思忖了片刻,说道:“残暴不仁,苛刻的母老虎?” 韩余方抿嘴笑了,“不是呢,陛下,其实是很好的陛下呢,清政爱民,对贪官污吏也毫不留情,是很值得信赖的人呢。” 慕容若偏过头去:“我没有你说的那样的好。” 突然间,韩余方握住了慕容若的手,目光坦诚而澄澈,“在奴才眼里,天底下没有比陛下更好的人了。” 慕容若抽出来了手,说道:“明日还有早朝,你也去休息吧。” 韩余方方眼神暗了暗,点了点头,吹灭了一只蜡烛,拿着另一个烛台离开了内殿。 慕容若没有再入睡,她对自己从前的经历产生了怀疑,真真假假,辨别不清。微生凉,顾云烟,这两个人的人生,到底是她真实经历过的,还是只是她的想象? 也许人类的大脑会欺骗自己,但心不会。 她的心真实地为即墨跳动。从前是为晏秋白,再从前,他叫独孤信。 这姑且称之为心动。 心动了这么久,使得她都有些分不清楚,到底是爱意,还是只是一种爱而不得的执念。 第220章 成亲么 慕容若见两童子目瞪口呆的模样,觉得着实是有意思。 她清清嗓子说道:“那是当然,你看看你家主子,世间哪个人能落入他的法眼,当然只有本人,这么优秀的人,才能够和他做朋友,你们说是不是。”说着插着腰,得意洋洋地笑着。 清风觉得这话不像是夸自家主子,倒像是夸“他”自己的。 烈酒倒是信了慕容若的话,颇为赞同,说道:“我家主子确实是举世无双。敢问大人是在宫里当什么差事。” 慕容若愣了愣,没想到这小家伙还会反问她,总不能在这里坦白身份,皱了皱眉,而后神神秘秘地笑了,说道:“你们猜啊。是一个很重要又很麻烦的职位呢。” 两童子被她这神神道道的模样吓着了,俱是往后退了一步。 慕容若说道:“哎,你们怕什么,我可是很好说话的呢。” 清风闻言说道:“敢问大人名讳。” 慕容若手指扣了扣腰间的玉佩,说道:“单字箬。箬水的箬,知否?不过你们可以直呼我的名字,反正以后会因为公务,我要常来国师府的。对了,即墨怎么还没出来,时间都过去许多了。” 清风说道:“算算时间,主人要该要出来了。箬公子稍安勿躁。” 慕容若点了点头,插着腰站着,又和两童子随意聊了些话。 掩着的门扉被打开,墨色长发披散在肩膀上,身上披着银白色狐裘,面若白玉,眉眼间带着淡淡的疲惫,倒是比平日里看起来温和了些,少了许多棱角。 即墨看到了出现在庭院里的浓妆艳抹的慕容若,身上还穿着浓重的红色衣袍,知晓一眼,就知道她是假扮成了韩余方。 慕容若听到了身后的声响,知道是即墨出来了。今日一见,这厮的美貌更甚了。 即墨问道:“你在这做什么?” 慕容若鬼迷心窍,说道:“娶你啊。” 即墨的脸顿时红了,说道:“不知羞。” 慕容若忙挥了挥手,说道:“不是不是,我是说成亲啊。不是不是,我不是说要娶你,也不是说要成亲,我是说,你娶吧,不是不是,这都是什么呀。” 慕容若说着捂住了眼睛,不敢看即墨,也不敢看旁边的清风和烈酒的神情。想了想,自己现在在小孩子眼里,一定是个可怕的短袖,还是个对他们的主人有非分之想的断袖…… 真是,糟糕透了。 即墨看着慕容若捂着脸的样子,格外地有喜感,莫名觉得有些开心,不由得嘴角勾出了一抹笑容。 清风愣愣地看着主人恍若天人的笑容,这寒冷的天气似乎都要因为这笑容而融化了。 一个可怕的想法在清风的心里萌生:男的?主人也是个断袖?而且主人竟然,是喜欢箬公子的? 即墨说道:“进来说话吧,外面有些冷。” 慕容若闻言松开了捂住眼睛的手,低着头往前走。 即墨说道:“我就当没有听到刚刚的话,不用介怀。” 慕容若闻言点了点头,露出了个笑容,只是心里却有种莫名的难过。 她是,真的想娶他当男后啊。 如果不行的话,他娶她也行。 第221章 拱手让江山 慕容若跟着即墨进入了书房。 就如同她猜想的一般,即墨的房间干净而整洁,所有的东西都一丝不苟地摆放在恰当的位置,恰如其分。 桌上堆叠的公文可不比她的桌子上要少。 见状,慕容若眸色暗了暗,心思莫名。 即墨随手将头发撩到了肩后,露出了白皙的耳廓,对着慕容若说道:“陛下可否容臣整理梳洗之后再讨论事情。” 慕容若一只手支在椅子的扶手上,目光正注视着墙壁上的画,画上墨色晕染开,月下海棠花谢,凤尾蝶落在花上。 慕容若闻言说道:“有什么妨碍,你什么模样我没见过。” 闻言,即墨面色微冷,试探地说道:“陛下对任何男子,说话都这样轻浮么?” 慕容若听出了即墨的不悦,转过身来,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即墨,笃定而认真地说道:“自然不是,只是对你一个人如此。” 即墨闻言神情松动了些,说道:“那,你见过我什么模样。”说话时,目光移了开来,内心波涛汹涌,面上却风平浪静。 慕容若心里默默地说了句,算上晏秋白,你什么样子我都见过,裸着的都见过,散个头发算什么。 慕容若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眉眼弯弯,说道:“坐吧,咱们商量一下怎么处理贪污的官员。” 即墨闻言走了过去,坐在了慕容若对面的凳子上。 午后的光透过木窗,在两人之间的地面上打下了影子,由于光线的缘故,两人的影子靠在了一起,看起来竟然像是肩并肩,手靠手。 即墨眸光闪烁,问道:“陛下可有初步的想法么?” 慕容若说道:“有,我大致拟定了一份名单,你来看一下。”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张卷起来的宣纸,扔向了即墨。 即墨随手一伸,接住了飞过来的宣纸。 白皙修长的手指缓慢而细致地展开了宣纸,上面赫然是十多位朝中大员的姓名。 即墨目光渐渐冰冷了下去,而后嘴角勾起了一抹笑容,看向了慕容若,说道:“陛下的这份名单,可以说是十分详尽了。如果按照它来调查的话,想必用不了多久,就能够找回被贪污的税金了。敢问陛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准备这份名单的?” 慕容若手指扣了扣扶手,而后随手抓了一把盘子中的无花果开始剥起来。 坚果壳子碎裂的时候,发出咯吱啪嗒的声响,回荡在两人之间。 慕容若说道:“自然是你那日在朝堂上提出的时候,朕可不像爱卿你那般深思熟虑,许多事情都是火烧眉毛的时候,才能抽出时间精力来做。”说话间已经剥完了一小把,便又抓了一把,剥了起来。 “这份名单,不过是那日朝堂上,听说要查国税,脸色有些变化的,平日里奏折又写得敷衍了事的官员。我这才怀疑了他们。不过结果,怕是也八九不离十。”慕容若抬眸,幽幽地说道。 即墨说道:“那陛下就不怀疑臣么?毕竟先前……” 慕容若闻言嘴角勾起,似笑非笑地说道:“君君臣臣,君君臣臣,我是想同你好好说句话都不行,哪怕是以朋友的身份。” 说着,把手中剥好的一半无花果放到了桌子上。 拍了拍手,弹去了衣服上的碎屑,声音如同潺潺流动的溪水,平静地说道:“我自然是知道先前的宫变是你主谋的。但我想说的是,若是你想要,这江山,我拱手相让,也未尝不可。毕竟,你的确比我适合这个位置。” 即墨的瞳孔刹那间收缩,心脏里似乎有烟花陡然间炸开,这难道,就是所谓的心花怒放么? 他薄凉的嘴唇动了动,片刻后,说道:“这疮痍遍布的江山,陛下还是自己守住。别人送来的东西,我从来都不稀罕,如果我想要的话,会亲自去取的。” 慕容若点了点头,说着把手心摊开,剥好的无花果静默地窝在她的手心。问道:“吃吗?给你一些。我刚刚剥好的,味道还不错。” 第222章 夜市牵手 两人讨论完对贪污官员的处理事情时,夕阳已然西垂。 昏黄黯淡的光透过纱窗照射在了慕容若的脸颊上,带着残余的阳光的温度。 慕容若随手往果盘里面摸去,只摸到了一把坚果壳子,这才注意到时间已经不早了。 愣了愣,说道:“事情已经说的差不多了,我也要回宫了。” 说着拍了拍沾满碎屑的双手,掸了掸衣服,站起了身。 即墨也跟着站了起来,说道:“臣送陛下回宫吧。”动作过快,以至于碰到了椅子,即墨的手扶了一下,才免得椅子君遭受倒地的悲惨情况。 慕容若愣了愣,对即墨的话有些不可思议,而后笑了笑,点头说道:“那好啊。可是你头发还没梳,现在还是散着呢。” 即墨微微低下了头,从书架上取了一根银白色的绸缎,白皙修长的手指灵敏地打了个结,把乌黑的头发束住。 剩余一缕细碎的发被他掠到了耳后。 慕容若的目光随着即墨的动作而动。她愈发确信,即墨就是晏秋白……因为晏秋白那家伙,低着头的时候,也是这样的神情,而且,他也喜欢用银白色的绸缎束发…… 两人一前一后地出了房门。 两个童子正在门口的门槛上坐着,玩剪刀石头布。 见即墨出来了,便赶忙站了起来。 烈酒问道:“天色已晚,主人这是要出门么。” 即墨点了点头,说道:“你们先用膳吧,我稍后就回来。” 慕容若笑嘻嘻地说道:“不用担心,小清风,小烈酒,你们主人送我回皇宫,不过是几时片刻的事情。” 清风点了点头,说道:“那主人和箬公子一路走好。” 慕容若和即墨并肩出了国师府的门。 远处响起了悠远的铜锣敲打的声响。慕容若顿住了脚步,说道:“即墨,那边是夜市么?”说着,手指指了指。 即墨顺着慕容若手指指向的方向看了过去,答道:“是的。今日十五,正逢夜市之日。” 慕容若说道:“那可不能错过,我们一起去看一看吧,看一会我就回宫。” 即墨本能地想要说出拒绝的话语,但是所有的拒绝都在看到慕容若亮晶晶的眼睛,兴高采烈的脸颊时,都不做数了。 即墨觉得自己是变蠢了,变得不理智了,从他和慕容若有了交集之后。但他似乎并不讨厌这样的自己。 两人在傩面的摊位上看了看。 摊主是一位人高马大的中年男子,脸上长着许多的胡茬,却意外地带着和善的笑容。 慕容若的目光落在了一个白色狐狸面具上,笑着指着说道:“即墨,你说这个狐狸面具像不像你。” 即墨闻言好看的眉毛皱在了一起,说道:“我没有那么丑。” 慕容若似笑非笑地说道:“对啊对啊,小墨墨长得最是好看了。”从口袋里取了十文钱,递给了摊主。 摊主用长的带钩子的长杆把面具取了下来,递给了慕容若。 慕容若道了谢,两人继续往前走着。 慕容若一只手拿着面具,另一只手藏在了袖子下面,牵起了即墨的手,说道:“我要是丢了可怎么办?小墨墨你可得牵好我的手啦。” 即墨被这称呼羞地面红耳赤,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女子的手温暖且软和,只是手指上带着厚重的茧子,还有常年习武留下的细细碎碎的疤痕,它们没有痊愈,而是留在了她的手上。 慕容若说道:“小墨墨,我告诉你啊,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少年,在长安的夜市里,也带着一个银狐狸模样的面具。” 即墨问道:“后来呢。”语气里带着他也不曾察觉到的紧张。 按照惯常的套路,慕容若是不是会对那个少年芳心暗许呢…… 慕容若眨了眨眼睛,说道:“我还以为他是跟踪狂,把他骂了一顿,还打了一架。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了。” 即墨目光凝住了,说道:“那你……会想念他么?” 慕容若看了眼身旁的即墨,摇了摇头,神色莫名,说道:“我只是在想,如果当时没有骂他一顿还有打他一顿就好了。”但是,现在真的实现了。 慕容若嫣然一笑,手指静静地攥着即墨的手。 第223章 我是谁的替身 漫漫长夜,肮脏的阴谋和刺杀总是在悄无声息地滋长着。 这边慕容容正在窃喜着终于签到了即墨的手,即墨正在出于懵懂的状态中,同手同脚地往前走着。 色彩斑斓的灯笼映照着两人的面孔,似乎那些勾心斗角的事情都已经离他们而去。 现在的他们就像是集市上那些最寻常不过的恋人,为一次寻常的牵手而怦然心动。 一阵风轻轻地吹了过来。 一个穿着黑色粗布衣裳的高大男人只隔着两步的距离,他带着褐色的斗笠,腰间挂着一根手腕般粗壮的铁棍。 男人气息阴沉,脚步稳健,往两人靠近。 电光石火般的念头闪过了慕容若的脑海——她想起了前世在贫民区的那场惨重的刺杀。 武者身体的反应速度比大脑更快。 她的脸上还带着易容,不可能是冲着她来的。更大的可能,敌人的目标就是自己身旁的即墨。 慕容若一个闪身过去,把即墨的身体懒腰抱住,调动内力,将两人调换了一个位置。 手掌凝聚出力量,往黑衣男人打了过去。 两人的手掌打在了一起,激荡的内力把慕容若的头发吹了起来,连带着脸上的易容用的脂粉也被吹的七七八八。 身后传来暗器掠过的声响,慕容若暗道不妙。 她必然不能闪开,这拼内力的时候,一闪开免不了落得个五脏六腑俱烂的下场,倒不如让暗器戳个透心凉。 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举世无双风华万千的国师大人随手扔了一枚铜钱,把那暗器又按着原路弹了回去。 慕容若不由心里赞了句干得漂亮。 但她没有想到的是,这不过是开始。 面前的黑衣男人说道:“动手,先杀了这个碍事的男人再杀国师。” 数十道人影出现在屋檐上,一跃而下,朝着慕容若和即墨杀了过来。 数不清的暗器纷纷袭来,即墨随手从旁边的摊位上拿了根木棍,刷刷刷地挡暗器。 慕容若和这黑衣男人拼内力也是吃力。尽管这个原身的内力雄厚,较之她的前世,也不遑多让,但时间一长,她终究还是无法得心应手地调动内力。 一招不慎,一口嫣红的血喷了出来。 黑衣男人狰狞地说道:“呵,还以为你是什么厉害人物,也不过如此。” 慕容若也不想纠缠下去,只想速战速决,赶紧带着即墨跑路。 调动全身内力,猛地一个虚招拍了过去。 黑衣男人上了当,慌忙躲避。 即墨会意,拽着慕容若的手就调用轻功飞出了包围圈。 身后的暗器袭来,被即墨一把铜钱尽数打散弹飞。 慕容若逃跑途中还不忘调侃道:“小墨墨,你这样打架太浪费钱了,哎,你这样是要把国师府给败光了啊。” 两人都是武功绝佳的人,这时已经逃出了夜市的场子,来到了一个阴暗隐蔽的巷子。 刚刚到巷子里,慕容若扑通一声双膝跪地,连带着脸就要着地。 即墨瞳孔猛地收缩,搂住了慕容若,扶着她靠着墙边坐了下来。 慕容若的额头上是细密的汗珠,嘴唇也苍白了许多,脸上失去了血色,看起来像是失血过多的样子。 即墨忙检查了慕容若的身上,并没有发现伤痕,握住她的手的时候,才发现她的左手竟然像是寒冰一般冰冷,右手却像是滚烫的岩浆。 即墨慌乱极了,把身上的衣袍脱了下来,裹住了慕容若的身体。 焦急地问道:“慕容若,慕容若你你醒醒,别睡着了,我带你回宫去见御医,没事的,没事的。”手指颤抖着摸着慕容若的面颊。 慕容若睫毛动了动,只是眼睛却像是睁不开一般,费力地说道:“秋白,别怕,秋白,我没事的,秋白……秋白,秋白……秋白……秋白,你不能有事,秋白……” 即墨陡然间愣住了,手指停在了慕容若的睫毛上,那上面还残余着她的泪水。 她那么害怕么?还是伤心? 为什么她一遍遍呼唤的名字,是秋白……而不是他的名字。她想救的人,难道不是他么? 即墨的脸色恢复了惯常的冷漠,心脏此时平静异常像是要停止跳动了一样。那些萌动的心意,刹那间如坠冰窟。 即墨摸了摸慕容若的额头,问道:“若若,我考考你,即墨是谁?” 慕容若的睫毛颤动了起来,像是冷极了,嘴唇动了动,发出了并不清楚呢语句:“我知道的哦……即墨……就是秋白啊……夜市……白狐狸。” 即墨的面色冷寂了下来,喃喃自语道:“原来,我一直是他的替身啊。真可悲。” 言罢,把慕容若拦腰抱起来,调动内力,掠过层层叠叠的屋檐,往着皇宫方向赶去。 第224章 待相思放下 苍茫的黑暗里,暮色四合。 慕容若只能看见前方一个挺拔的身影,黑色的长发挽起,发上系着银白色的绸带,绸带上的玉似乎透着莹白的光。 她快步往前跑去,伸出手试图拉住他。却像是在试图抓住一个虚无缥缈的幻影一般,永远也握不住。 他似乎有所感,微微回头,露出墨色的眸子,高挑的眼尾。而后继续往着远处走去,融入了不可及的黑暗中。 慕容若伸出手,身体却是那样的无力,费力到连话也说不出来。意识渐渐昏沉,接着坠入了黑暗的海里。 她突然有些委屈,晏秋白,你这个白眼球,丑家伙。 遇到你真的是好幸运,也好倒霉,你到底是一场早已注定的缘分,还是我躲不开的劫难。 待我把相思放下……是不是就能了无牵挂。 海水那样的冰冷,拂过她的面颊,摇曳的海草飘摇着,伸出它们深蓝色的枝条,把慕容若向着海底拖了过去。 不会有人来了……她这样想着,心底一片冷寂。眼角滑落一滴晶莹剔透的泪水。 即墨不明白慕容若为什么会无缘无故在梦里哭泣起来。 是为了那个被称作是秋白的人么? 平日里杀伐果断威风八面的女帝,似乎在这个叫做秋白的人面前,没有半点脾气。 本来他们也是不想干的两个人,她是女帝,他是国师,君为君,臣为臣,到底是从什么时候,有什么东西已经无声无息地改变了。 即墨手指攥紧,看着泪水滑落慕容若的面颊,眼睛别了开来,低低地说了句:“够了。”不知道到底是说自己,还是慕容若。 白色的丝帕轻轻地擦拭掉眼泪。 指腹拂过她苍白的嘴唇,心底有些疼,就像是他也中了那一掌。 直到回想的时候,即墨才发觉出了事情的不同寻常。慕容若当时拼尽全力打出的那一掌,是在被黑衣杀手已经打中的情况下才打了出来。 他……这是被慕容若救了么? 那日抱着女帝回宫的国师,简直比地狱里的修罗还要疯狂狰狞。 扬言救不了女帝,就亲自杀了太医院所有人陪葬。 全无平日里的冷静自持。方寸大失。 作为全国最好的医师,宫里的御医们自然不是吃素的,忙活了一天一夜才把慕容若身体内的掌力用药物化解,针灸了几次,止住了慕容若体内的五脏六腑破碎出的血。 但她实在伤的太重了。一直在生死线上挣扎着,意识也十分模糊。 御医说,全靠着女帝内力护持,要不然早就扛不住了,但是让他们无力的是,女帝的求生欲望并不强烈…… 即墨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怎么为旁人牵肠挂肚,但现在,他真的很想慕容若活下来,调戏他也好,把他当做是那个叫秋白的替身也好……他都甘之如饴。 他不想她死。 如果她死掉的话,自己就又是那个孤孤单单的国师大人了。 再也不会有人叫他小墨墨这种古怪的名称了…… 到底是什么时候,他已经陷入了她的陷阱? 第225章 摄政国师 自从女帝遭遇意外,陷入昏迷之后,朝中政务由国师全权代理。 群臣想象中的仁慈的执政方式并没有到来,反而是更加严苛的规章条例。 国师以极为铁血的手段,将所有贪污的官员打入大牢,直接处死,抄家。 国库也因此充裕了不少,先前的防御工事也重新被提上了日程。 世家贵族们已然明白,这个国家的实际政权,早已落到了这个男人的手中……但令他们不解的是,为何即墨不选择这个时候独占为王,成为摄政王,而是仍然在国师之位上待着。 一旦女帝醒过来,他拥有的权利,就又会是先前的那么一些了,而且女帝那样的雷厉风行,说不定会乘机纠错,落井下石,让即墨吃一波牢狱之灾…… 但只有御医们还有即墨,以及韩余方知道,女帝现如今的情形,比重伤也许更加难以处理。 即便意识已然清醒,她却无法从昏迷中摆脱出来……她不愿意睁开眼。 经过这两个月的调养,她身上的伤已经好了五成,有时候还会无意识地踹被子,手胡乱挥舞,但是那双阖着的眼睛,却再也没有睁开过。 与此同时,国师发布了一条通缉令,找到叫秋白的人,无论是名还是字,全部都召集到皇城来,悬赏黄金百两。 外貌的画像,是戴着银白色面具的国师大人的模样。 这个叫秋白的人到底是做了什么,平民百姓不得而知,但可以确信的是,是和某位大人物有关,否则朝廷也不会这样重视这件事情。 但仅从那张粗略甚至有些拙劣的画像中,依稀可以看出此人的气度。 出乎意料的是,第一个送来的人,是京城第一富商的上官家二公子,上官秋白。 公子如玉,气度如霜。 即便是当他面对着一身威压的即墨国师的时候,依然不为所动,面容冷峻,在这一刹那,即墨甚至怀疑了起来,是否慕容若口中的秋白,就是这样一个人。 即墨打了个手势,一旁的小太监把托盘呈了上来,上面放着一个拙劣的银白色狐狸傩面。 即墨说道:“戴上它。” 上官秋白冷冷地说道:“恕难从命,草民有洁癖。” 气氛一时间尴尬了起来。 即墨皱了皱眉,问道:“很严重的洁癖么?” 上官秋白说道:“是的。无意冒犯,草民甚至连有人靠的太近,都会觉得恶心。” 即墨却莫名松了口气,他甚至隐约有些期望,最好,那个叫秋白的人,永远都不要出现。 上官秋白离开了皇宫,自始至终都莫名其妙。家人为了可能攀附上的关系把他送到皇宫,最后却劳无所获,想来也是可笑。 又过了半个月,即墨觉得,已经等不下去了。 群臣在他的手底下很听话,甚至都不敢蹦哒。他似乎已经接近了他的野心,君临天下,但那滋味却并不好受。 政务比以往更加繁重,也更加地疲惫,孤单。 每日的早朝,也不会再有人嘻嘻哈哈,日常调戏他了。 他尽力每日只去见她一面,免得落人话柄,却因此更加孤单。 慕容若,她已经成为了他躲不过的劫难。 那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寒冷彻骨的风吹遍了皇宫。 国师大人戴着银白色的傩面,披着一件银狐斗篷,来到了女帝的寝宫。 除了守门的大太监韩余方,无人知晓此事。 即墨坐在床边,修长的手指拂过慕容若的面颊,轻声说道:“若若,我是秋白……”语气温柔地像是情人的呢喃,是平生的第一次…… 第226章 怯弱的杀手 那个夜晚,韩余方浓妆艳抹的面孔,被他自己的眼泪化了开来。 露出清秀的五官,卑微而又怯弱的眼神。 他不想失去陛下,这种心情如此强烈,以至于他想把自己的胸膛剖开,把自己的心脏掏出来,叫它不要再跳了。 天地间的雪纷纷而下,宛若一块巨大的白色幕布,这块冰冷而又洁白的布是那样的冰冷洁白,足以掩盖掉了所有的肮脏和罪恶。 大殿内的国师无论对女帝做什么,都不是他能阻止的。尽管他的心里是那样的不甘,却是无能为力。 正如从前他早已预料的那一般,自己和国师,根本就没有可比性,他,早就溃不成军,一败涂地了…… 他按住自己的心脏,嘴边扯出了一抹凄凉的笑容:“没关系,国师答应了,过了今晚,陛下就能醒过来。” 自己曾经那样厌恶着慕容若,可是从什么时候起,没有了她,自己的世界就变得一片昏暗起来。 她是黑暗里最后的光。 他是一个弑父杀母的罪人,如果不是女帝垂怜,根本就不可能活到现在。 他明白,没人在乎他的死活,在旁人眼中,自己是个朝廷大员同尼姑私通的孩子,若不是自己,或者说,若是不是自己的生母,韩家就不会落得旁人笑话。 旁人骂他,辱他,打他,他都默默忍受,直到那阴郁下的杀意,变成一把尖锐的刀,在那个雪夜,刺穿二人的赤裸的身躯。 抛尸护城河。 若是对他有半分的宽容,半分的柔软,事情都不会发展到如此情形。 这场完美的刺杀,天衣无缝。如果不是有那个叫上官峰的捕头。 他也想,一死了之,却又贪恋活着的感觉。哪怕是做牛做马,受尽屈辱,他也想继续活下去。 刑场上,她身着金色的衣袍,光芒万丈。饶有兴味地赦免了他,带他入宫。 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想把自己的全部身心都给她。他以为,自己被重视了,从此也会有人对他青睐有加,另眼相看了…… 但她的身边,从来都不缺为她卖命的人,她只缺一个人模人样的玩物,可供驱使,可供奴役。 她的鞭子抽过他的脊背时,他甚至会感到一种被欺辱的快感,他知道,自己的心生病了,药石无医。 但他也明白,自己只不过是个玩物,哪一天她厌倦了他,就会把他弃之如敝履,自己对她的感情,就像是宠物对饲主,卖萌讨巧,要点残羹冷炙,保全性命。 事情的改变,从那场声势浩大的宫变开始。 陛下再也不愿意抽打他,只是给他委派各种各样的任务,他像一个真正把握权利的人,号令皇宫里的大小人物,他把陛下的身边收拾地井井有条,就像是一位贤惠的男妻…… 只是他再翘起屁股求欢的时候,女帝的目光已经变得不耐烦甚至带着隐隐约约的厌恶。 她,只想他做一位称职的大内主管,他一直都懂的,只是心有不甘。 从陛下宫外遇险,陷入昏迷开始,国师就到了陛下的身边,今晚,甚至堂而皇之地进入了陛下的宫殿。 国师会用什么手段,来把陛下唤醒呢?一个吻,还是宽衣解带,共度良宵。只是,他什么也阻止不了不是。 韩余方怯弱的双眼无比卑微,直到尘埃里,隐藏着漆黑一片的杀机……他要杀了国师,无论要多久的时间。 第227章 拥吻 稀疏的星光透过朱红色的绮户照射到了殿内。 即墨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柔地将慕容若脸颊上的碎发掠到了她的耳旁。 她就这么安静地躺在偌大的床上,没有那么顽劣调皮,面孔上也没有惯常戏谑的笑容。 似乎,还不错……只是没有了生气,像是个美丽的人偶。 该怎么唤醒她呢?其实他也不知道。他知道的是,那个叫秋白的人,对慕容若很重要,比她自己的命都重要。 今夜,他不再是他自己,而是那个叫秋白的家伙的替身。 即墨的额头抵在了慕容若的额头上,两人的气息交接在空气中。 这样亲昵又有些出格的动作,如果是在她清醒的情形下,他是绝不敢做的……他明白,只要越出雷池一步,他与她之间,就不再只是君臣的关系。 即墨附在慕容若的耳边,柔声说道:“醒过来吧,若若,梦境里,可没有叫秋白的人。” 秋白这两个字就像是慕容若灵魂上的烙印,光是听到这两个字,就足以越过这世间一切的阻碍。 她漆黑的睫毛颤抖了几下,梦境也似乎变得不平静了起来。 梦境里,她还是顾云烟,照常处理完政务,阳光正好。 正是初春的时节,枝条抽新,稚嫩的花铺在花园里。 一身红衣的罗衣蹦蹦跳跳地搂住了她,喊她去吃午饭。 桌上有她最喜爱的剁椒鱼头,酿了一个冬天的酸酸甜甜的梅子酒,果香烤鸭子。 老太师和晏秋白兴高采烈地谈论着事情,奶奶责备着晏辞和罗衣两人挑食,后来,闯进了一个不速之客,玉枫,添了一副碗筷,众人吃着饭。 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真实的场景,却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空虚感,仿佛心上多了一个洞。 耳边莫名出现了一个声音,离开。 离开?离开?离开? 为什么要离开呢?离开的话,她该去哪呢? 晏秋白的脸上还带着银色的面具,看着她的眼神带着缱绻的温柔,他问道:“娘子,怎么了?” 娘子?对啊,她和秋白已经订婚了,可是,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呢? 晏辞的目光一直追随着罗衣,那目光不是对师傅的孺慕之情,而是男女间的情爱。 罗衣似有所觉,笑着对顾云烟说道:“小云烟,你今日真奇怪。” 她,很奇怪么? 她笑着说道:“肯定是近日公务太多了。补个觉应该记好了。” 耳边又传来一个似有似无的声音,“若若。” 一道惊雷劈开了天空。她猛地站起来,往后退了几步。 那些模糊又破碎的记忆,终于连接了起来。 爷爷奶奶,已经去世了不是么? 罗衣,已经离开了长安,晏辞,也走了。 玉枫这家伙,早就成叛军了…… ……好不甘心啊,要是她不明白,这梦境是梦该多好…… 她一个箭步向前,拽住了晏秋白的衣领,捧住了他的脸颊,嘴唇覆了上去。 就算是梦,也要占他的便宜。 秋白的唇就像是她无数次午夜梦回想象的那样,冰冷,单薄,却格外地柔软。 她的舌头单枪匹马地闯入了他的城池,攻城略地,品尝他所有的滋味。 怀里的男人似乎试图挣脱她的束缚,她是什么人,名动长安的文武奇才,九卿之一的顾云烟,怎么会让他逃掉。 手扣住了男人的后脑勺,嘴唇碾压过去,血腥味弥漫开来,她的嘴唇被咬破了?! 她责备地说道:“别闹。” 第228章 小妖精 在醒来后的第五天,慕容若就被即墨抓过去上朝了。 若是她在认真养病,即墨也不会出此下策。 但慕容若似乎根本就没有作为病人的自觉性,而是借着养病的由头,日日笙歌。 让声乐坊的歌女,舞女日日夜夜不停息地跳舞唱歌。一边观赏一边吃吃喝喝。 似乎以这种方式告诉群臣,她是醒过来了,但是,不想当个明君了,只想吃喝玩乐,留恋美色。 这帝位,不要也罢。她当真是拱手让给了国师大人。 那日之后足足三日,即墨都在生闷气。不知道是生自己的气,还是慕容若的气,还是那个叫秋白的人的气。 ……他知道,自己已然沉沦那个叫爱欲的深渊,沉迷于雪夜的那个缠绵悱恻的吻。 直到第四天的时候,韩余方踌躇地站在宫道的末端等着即墨。 看到即墨过了的时候,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神色焦急地说道:“国师大人,您能不能去看看陛下,陛下已经三日三夜没有合眼了。” 即墨陡然间愣住,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冷声说道:“韩总管,你慢慢说来。” 韩余方说道:“陛下,陛下沉迷于声色犬马……”这话说得颇为咬牙切齿,还有些哀其不争,怒其不幸。 即墨淡淡地说道:“陛下不是那样的人。”说着,便抬脚往前走去,准备离开。 他对自己的外貌还是有足够的信心的,放着自己珠玉在前,慕容若怎么可能会把其他粗俗鄙陋的人放在眼里。 韩余方闻言手脚慌乱了起来,说道:“国师大人,陛下现在活像是被吸干了精气的人,如果是国师大人的话,一定能阻止陛下胡闹的。国师大人……” 即墨对其中吸干精气这四个字尤为在意,心跳甚至有一瞬间的迟顿。 语气也不善了起来,冷嗖嗖地说道:“本官倒是要看看,是哪个小妖精吸了陛下精气?”面色冷了下来,周身带着上位者的威压。 韩余方眼中闪过对即墨的嫉妒和厌恶,但都被他巧妙地掩藏在了垂下的眼眸中。 偌大的宫殿,远远地传来丝竹管弦的声响,还不时地传来女子娇俏的笑声。 越是靠近,即墨的脸色越是暗沉,一副大雨将至,要大杀四方的气势。 即便是见过大场面的韩余方,也被即墨的气势唬住了,向来云淡风轻,视万物为蝼蚁的国师大人,也有这样怒火冲天的时候? 即墨大步流星地进入了宫殿。 殿门外的守卫刚想通报,被即墨抬手阻止了,目光悄悄地打量了一下国师后面的韩总管。 韩余方袖子下的手指摆了摆,表示并不用通报给陛下。 即墨走进宫殿的时候,慕容若正衣衫半敞地坐在软榻上,白色的衣裙上红红绿绿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果实的颜色。 翘着个二郎腿,一只脚上的金缕鞋欲坠不掉地耷拉在脚上。 脸颊上带着醉酒的嫣红,发丝凌乱地披散在肩膀上,白皙的手撑着头,眼睛上系着一个红色的纱带。 好一副浪子的作态。 见到国师来了,所有的丝竹声停了下来,姹紫嫣红的歌女舞女们惊恐地往后退了几步。 慕容若还没有察觉到异常,只是说道“来啊,再来个美人,让朕好好猜猜。” 即墨黑着脸,身上的衣袍无风自动。 他从未想过,慕容若会这样胡闹… 他慢慢地往前走去,每一步都带着滔天的怒意。 他费劲心机,大费周折地唤醒她,不仅仅是为了报救命之恩,也是因为喜欢那个睿智狡黠的她,那个顽劣又爱调戏他的慕容若。 而不是现在这个带病之身却沉迷于声色犬马的慕容若。 这些歌女舞女有什么好看的,有他一分的姿色么? 由此可见,慕容若用丝带系着眼睛是有道理的,这样她就不知道自己眼瞎了。 他要给她一些惩罚。 第229章 两小无猜疑 慕容若的手指轻轻地拂过即墨的眼睛,颤动的睫毛触动着她的掌心,像是一只扑闪着翅膀的蝶。 抚摸过高耸的鼻梁,带着薄凉感紧紧抿着的嘴唇。一张冷峻而富有美感的面孔在慕容若的脑海里浮现。 是即墨啊。 她嘴角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凝滞。手僵在空中,莫名觉得自己有些心虚…… 片刻后,即墨冰冷的手指蹭过了慕容若的耳朵,绕到了她脑袋后面,手指敏捷地解开了红色的丝带。 即墨冷冷地说道:“陛下可有什么要说的?” 突如其来的光芒照射到眼睛里,慕容若不由得遮住了眼睛。 即墨见状抬起了袖子,宽大的袖子遮住了光,挡住了慕容若的面颊。 慕容若鼻子不由得嗅了嗅即墨的袖子,是清冽的兰花味。 即墨看着宛若痴汉的慕容若,一口气堵在胸口,吞也不是,吐也不是,卡在胸腔,上不去,下不来。 慕容若说道:“你们都退下,朕要好好和国师聊聊。” 众人告退,韩余方最后出去时,目光落在了国师红着的耳尖上,眼神暗了暗。 慕容若拽了拽即墨的袖子,说道:“小墨墨,我觉得眼睛好多了。你把袖子撤回去,我都看不见你了。” 即墨冷哼一声,说道:“陛下当真是胡闹。不好好养病,做此等伤风败俗的事情。” 慕容若心虚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尖,讪讪地说道:“不就是听个曲么?” 以前她在西门关当将军的时候,一个月至少逛一次青楼的,现在当女帝了,倒是还拘束了起来。 这话她自然是不敢对即墨说的,即墨现在的神情,可不是那么友善。 即墨看着毫不知错的慕容若,面色冷了下来,本来就冷若冰霜的脸,更是叫人难以接近。 慕容若默默地把鞋子穿好,把衣衫都拽了拽,看起来整齐了许多,披散在肩上的头发也被拨到后背。大有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断腕之感。 即墨叹了口气,冷静了下来,说道:“明日起,陛下就开始上朝吧,与其在歌舞上荒废精力,倒不如处理政务。” 慕容若撇了撇嘴,她这才玩了几日,就又要被拉去做苦力了。幽幽地说道:“我还是个病人呢。” 即墨嘴角不由得勾起一个无奈的笑容,很快又被隐藏了起来。严肃地说道:“陛下应该看看自己现在的模样,就像是个被妖精吸干了精力的人。” 慕容若闻言立即皱起了眉,紧张地说道:“唉,要变丑了。”其实她也该猜到,自己现在肯定是挂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 虽然照常沐浴,倒不至于是脏兮兮的,不过一直没睡觉,精神萎靡倒是肯定的。 即墨说道:“那臣告退了,陛下好生休息,明日早朝可不要迟到。” 慕容若看着即墨即将消失在殿门外的身影,朗声说道:“即墨,你真的不想要那个位置么?”手指蜷缩着,胸膛微微起伏喘着粗气。 即墨没有回头,说道:“陛下的心里,不是有答案的么?”言罢,离开了宫殿。 慕容若苦笑,自言自语道:“我当然是有答案的…”只是想听你亲口回答罢了。 韩余方从宫殿外走了进来,跪在地上,问道:“陛下可要沐浴更衣?” 慕容若抬了抬眼眸,说道:“韩余方,是你把即墨叫来的吧?你是朕的奴才,没有命令的事情,就不要做。”语气淡淡的,却带着不容反驳的威严。 韩余方的身体抖了抖,额头上也沁出了汗。 他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仰着头说道:“陛下可知,今年年关,国师大人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的夏霜姑娘,要从漠北回来了,所以才来找的陛下,和奴才又有什么关系。若是陛下不上朝,把夏国公的回京公文批下来,那国师应该会很苦恼的吧。” 慕容若手指挠了挠头发,片刻后,说道:“原来是这样么?” 第230章 情敌终相见 当慕容若耷拉着眼皮,打着呵欠上早朝时,群臣的表情可谓是五彩纷呈。 猜疑,恐惧,了然于胸,幸灾乐祸…… 他们有些不明白国师到底是怎样的想法,本来这一个半月都是大权在握的国师,为何就这样心甘情愿地把权利让出去。 凭借国师惯常的狠辣手段和强硬作风,应该乘机把女帝架空权利,囚禁在宫里才是… 慕容若把群臣的神情尽收眼底,神色淡淡的,手指轻轻地扣着龙椅,想了想,还是不计较了。 虽然自己也不怕暴君的名声,不过臣子就像是羊圈里面的羊,要想要吃草长胖,不仅要拿鞭子抽,还要让它们不时地放飞自我,以表示主人的仁慈。 依照惯例驳回诸多无理的奏折,慕容若皱了皱眉,心底有些烦躁,还是没有听到她想要听到的东西。 皇位之下的即墨也有些奇怪,今日的慕容若似乎格外地沉不住气,心里似乎有什么事情。 他黝黑深沉的眼眸抬起,正巧与慕容若琥铂色的眼睛对视,两人俱是一愣。 慕容若抿了抿嘴唇,欲言又止,也不移开目光,只是默默地注视着即墨。 落在群臣眼里,这又是喜闻乐见的事情,女帝和国师的争锋相对。 即墨双手作揖,问道:“陛下可有什么事情郁结于心,臣愿代为排忧解难。” 慕容若敲着龙椅的手指顿时停了下来,避开了眼睛,貌似无意地说道:“今年漠北战事稍歇,夏国公回京的事情,朕允了。他的亲眷,也一同回京吧。” 即墨这下愣住了,深沉的眼眸中闪过喜悦,嘴角带上了一抹温和如晨曦的笑容,说道:“多谢陛下。” 慕容若手攥成拳,眉头皱了起来,心底涌起了一股酸溜溜的感觉,还有些气恼,哦,即墨,你小青梅回来你很高兴是不是?去特么的两小无猜…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答应这种让自己闹心的事情,不过看到即墨那毫不作伪,不加掩饰的笑容,自己竟然觉得值得,也想跟着他笑。 慕容若觉得自己是傻了。 罢了…看到即墨美人倾国倾城的笑容,别说是让夏霜回京,就是摘星星摘月亮她也会去做。 自己倒是有些好奇,夏霜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能让冷若冰霜的即墨展现这样一刹那的温柔。 韩余方把带着龙飞凤舞的“准奏”朱批的奏折呈到了即墨的面前,即墨欣然接过,紧握在了手中。 众所周知,夏国公当年随三皇女夺皇位失败后,举家流放,被先皇派遣去守边疆,终生不得回京…如今陛下应允了此事,到底是以德报怨,还是另有打算。 每次上完早朝,阴谋论的大臣们就觉得脑子不够用,周旋于女帝和国师之间,当真是一件叫人心力憔悴的事情啊。 慕容若其实并不好受,接连饮酒作乐三天,突然叫她正正经经地上朝处理政务,当真是苦不堪言。 镇州巡抚:“陛下你生日宴我能来吗?” 回:“不能。” 邰州州官:“陛下你想吃特殊水果么?” 回:“不想。” …… 这种莫名其妙的奏折占着大半的桌案,竟然通过了三省六部传到了她这里。 好在韩余方这家伙是个靠谱的,按照轻重缓急帮她分了类。 有时候她也会觉得莫名其妙,想来从前她在大秦做九卿之时,也不明白皇帝为何总是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天天看着这些糟心的奏折能不累么? 于是,她派了宫里的管事太监,直接把足足有一个人高般的不怎么重要的奏折送到了国师府。交给即墨全权处理。 第231章 箬公子 年关将至,所有的州府都向朝廷呈递了年终报告,不仅要批阅还要提防着其中的“纰漏”。 朝廷已经接连有一个月没有沐休了,女帝慕容若更是白天黑夜轮番倒,每日只休息两个时辰。 为了帮慕容若减轻负担,即墨一直住在宫里的尚书省办公的偏殿中,只要有任何公务上的问题,直接由小太监抱着,传递给上书房。 起初之时,每日只要见到即墨那清秀隽永的字,慕容若的心情就会变得十分愉快。 但近日来积压的事物一多起来。即墨的奏折一递过来就是大问题,慕容若已经对即墨的奏折感到有些害怕了。 想来自己当年当九卿的时候,事物再多也没到如今的地步,处理事情也是按照理性来。坐到这至尊的位置,其中许多的厉害关系和各方势力平衡,这才清楚了起来,做事也难免瞻前顾后畏首畏尾起来。 一着不慎,这一天下局,就得来个人仰马翻。 待到政务处理完的时候,已经是快要到元旦了,慕容若也终于松了口,给官员们放了五日的假。 即墨也回了国师府。 慕容若倒头就睡,直到快要日落的时候,这才醒了过来。本想送即墨一程,这下子也落了空,便一下子沮丧了起来。 韩余方见陛下无精打采的模样,想到夏国公已经归京几日,今日国师回府,凭着两人的交情,夏霜必定会前去拜访,倒不如让陛下打个照面。 韩余方的算盘打的是极好的,但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自己此举,为日后添了个大祸患。 韩余方眉眼温和,给慕容若添了碗人参乌鸡汤,说道:“陛下若是想的话,何不换个的身份去见国师呢?” 慕容若闻言不由得侧目,疑惑地说道:“小韩啊,你平日里不是对即墨挺有意见的么?也不赞同朕出宫,怎么今日就开了窍了?” 韩余方不动声色地笑了笑,说道:“奴才自然是心心念念为陛下着想的,只要陛下开心,奴才受了委屈又算得了什么?” 慕容若握勺的手微微颤抖,怎么感觉韩余方这话挺像个怨妇,丈夫出去沾花惹草自己还得笑脸相迎,呸呸呸,自己是那种渣男么? 若不是韩余方的办事能力卓越,自己早就把他调开了。一个对顶头上司有感情的属下,大多时候,并不是一件好事。 慕容若换了件白色儒衫,银冠束发,披了件银狐斗篷,蒙着面,手中提着宫里的食盒,由韩余方领着,出了宫。 上次闲聊之时,听得小清风似乎挺喜欢蜜饯的,不过这种东西毕竟价格高昂,寻常人家也吃不起。 而即墨那个口味淡的人,更不会去买,倒不如自己带给小清风尝尝,解一解馋虫。 慕容若调动轻功,飘逸的身影在夕阳中穿行,踏过许多人家的屋檐,片刻之后,在国师府门前停了下来。 这次敲了门,开门的依然是小烈酒,不过小家伙见了一身素白的箬公子,显然有些吃惊,嘴边哦地张开,眼睛也瞪地大大的。 结结巴巴地说道:“箬公子,你不涂那么厚的脂粉,还挺好看的。” 慕容若微妙地挑了挑眉,神神秘秘地说道:“上次那是特殊任务,那是伪装,懂不懂?小烈酒。” 烈酒点了点头,把门开得大了些,将慕容若请进了国师府。 第232章 一见钟情 这时候天色将暮,国师府的道路旁都点了灯笼,橘黄的光昏昏暗暗的,照地不甚明亮。 书房的门合着,里面点着灯。 慕容若见状便知道即墨又是在忙了,也不急,便拎着食盒在书房门口的石桌旁坐了下来。 顺手把食盒放了下来,朝着清风和烈酒招了招手。 清风和烈酒见状凑了过来。烈酒兴冲冲地问道:“这是什么呀,箬公子。” 慕容若眨了眨眼睛,说道:“你们倒不如先自己猜猜,我直接说了倒没意思了。” 清风闻言凑了凑,说道:“嗯?既然是个食盒,里面必定放的是吃食,箬公子,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慕容若撇了撇嘴,抱住双臂,笑着说道:“真是个小机灵鬼。好了,快打开看看吧。这可是我特地从宫里带来给你们二人的呢。” 清风闻言打开了食盒,里面放着精致的粉的红的白的绿的褐的黑的,各色各样的蜜饯,放了三层,足足六个小碟子。 清风耳尖不由得红了红,吃惊地说道:“箬公子,这些都是给我们带的么?” 慕容若点了点头,说道:“那是自然的,快尝尝看吧,要是合心意的话,下次再给你们带一些。” 烈酒闻言便迫不及待地从中取了一块白色的荔枝蜜饯干,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清风看向了慕容若,说道:“要不要给主人留些。” 慕容若摇了摇头,说道:“你们主人对这些甜东西好像不怎么喜欢,留给他也不一定吃,倒是浪费了。” 烈酒点了点头,接着又取了块红的塞到了嘴里,连话也顾不得说了。 慕容若笑了笑,撑着头坐在石头凳子上。 清风和烈酒,一静一动,待在身边倒也是有意思,想来自己身边近身侍奉的只有一个韩余方,当真是不能相提并论。 即墨书房的门吱呀一声地打了开来,从中走出来了一个娉娉袅袅的姑娘,慕容若闻声看了过去。 这是夏霜第一次见到慕容若,她有种感觉,那个“男人”是要和她共度一生的所爱。有时候女人的直觉就是这样莫名其妙,却又莫名地笃定。 不同于即墨表哥,一身白衣穿得清冷又高不可攀,虽气度无双,却对谁都疏远,对她也若即若离,像是藏身在一层厚重的雾气后面。 这个“男人”把白衣穿的温柔极了,嘴角带着温和又带着点戏谑的笑容,和小童也是相谈甚欢,最重要的是,她没见过,比“他”生地更好看的人了… 似笑非笑的一双眼睛,就像是藏了一条星河的璀璨光芒……眉毛轻挑,没入了耳边的碎发中,鼻梁挺俏,为“他”增添了不同于一般人的贵气。 夏霜觉得自己心里有一百只的蝴蝶在上下飞舞,扑腾着翅膀,刹那间怦然心动。 慕容若也在打量着夏霜,是个敞亮开朗的姑娘,身姿挺拔,应该是习武过的。她笑了笑,拱手说道:“这位想必就是夏霜姑娘了,早有耳闻,幸会。” 夏霜闻言红了红脸,暗道,“他”的声音可真好听,就和草原里的风吹过草地一样。撩人。 说道:“公子怎么猜到的?” 慕容若说道:“这并不难猜,姑娘可要我解释一番。”虽说来时也没想到会碰到夏霜,不过对于这位情敌,慕容若倒不觉得讨厌,反倒觉得是可交之人。 即墨看着慕容若和夏霜相谈甚欢的样子,心里莫名有些郁闷。 想到当初慕容若说对自己是见色起意,难免看到夏霜就不会一见钟情。 即墨咳嗽了一声,对夏霜说道:“还没为你引荐一番,这位是箬公子……宫里的一位特殊人物。”特殊这二字说得有些缓慢,倒是有些特地强调的感觉。 夏霜拽着手帕,娇娇窃窃地说道:“霜儿见过箬公子了。” 慕容若总觉得夏霜对自己的态度哪里不对,却又察觉不出来。迤迤然地打开了折扇,笑道:“夏姑娘多礼了。” 第233章 今天有点丧 三人一同在国师府用了饭,这一餐,慕容若吃地心惊胆战……即便是山珍海味也吃的味同嚼蜡。 夏霜一直瞧着她,那眼神如有实质,如影随形,却是让慕容若浑身不舒服。同为女子,她这样瞧着自己做什么? 即墨似乎很不高兴的样子,虽然还是那一副眉眼淡淡的样子,不过慕容若还是从他微妙的神情中察觉到了一些不同寻常。 慕容若心想,难不成即墨是觉得自己和他的小青梅走得太近了,心生不满了?啧啧啧,男人心,海底针,这夏霜瞧不瞧她,那是她能决定的么? 诡异的氛围在三人间弥漫,偏生罪魁祸首夏霜还全然不知。 夏霜说道:“箬公子既然是表哥的朋友,那也就是我的朋友了,叫夏姑娘难免生分,不如就叫我霜儿吧。” 慕容若拿着筷子的手微微颤抖,艰难地扯起了一抹笑容,心道,夏霜,你没看见你的小竹马脸色都不对了么? 顿了顿,点了点头。 夏霜说道:“箬公子既然是在宫里做特殊工作的,想必出入多有不便,若是要找我的话,去夏国公府寻我便是,又或者是咱们在表哥这里聚一聚。” 慕容若的筷子啪嗒一声落到了地上,心里一酸,自己不曾想到有一日要来撬即墨的墙角,而即墨竟然要做那牵线的。 即墨弯了腰,把筷子捡了起来,放到了桌子上,又递了一双新的筷子。 慕容若嘴角抽了抽,垂下眸子说道:“鄙人平日里公务繁忙,怕是不能常出宫来,倒是让夏,霜儿姑娘失望了。若是姑娘觉着无趣,倒不如让即墨陪陪姑娘逛逛京城。” 即墨闷声说道:“箬公子公务繁忙,难道我就不忙了。” 慕容若汗颜,说道:“国师大人说的是。那个,时辰也不早了,我先回宫了。”言罢,站起了身。 她左右两只手却是被夏霜和即墨一左一右按住了。 慕容若忙抽出了手,局促地说道:“那个,那个我先走了啊。” 夏霜红了红脸,慕容若的手温暖而修长,骨节分明,指头上还带着薄薄的茧子,真是太完美了…一见到手好看的人,夏霜就忍不住在心里打分,而慕容若被她打了九分。 即墨收回了手,面色不变,只是睫毛颤抖地快了一些,说道:“那么急着走做什么,左右这两日宫中无事,倒不如,在国师府多待一会。” 慕容若不由得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说道:“即墨,真不敢相信,你竟然还会挽留我?莫不是明日太阳要打西边出来了?” 即墨耳尖红了红,说道:“箬。” 夏霜只当是表哥为了帮她挽留住箬公子,心底生出了份感激来。 虽然不知道箬公子在宫里到底是做什么的,不过“他”那一身贵气,还有那绝佳的样貌,和表哥说话也是气势上毫不逊色,即便是一无所有,叫她倒贴,她也乐意。 慕容若看着一左一右两个美人,感到了一种发自心底的无力感。这两人当真是一家人,看着那么好看的脸,叫她怎么说出拒绝的话来。 可是她和韩余方说了今日会早些回去的,说不定现在他还在宫门口等着她呢?真是叫人两难。 第234章 女帝的阴谋 夏国公的到来,无疑是将京城的这一汪脏水再度掀起了波澜。 十五年河东,十五年河西。距离那场夺位之战已经十五年了。现在的夏国公到底是雄心不改,还是已经斗志颓靡,所有人都不得而知。 而女帝的召回又是出于怎样的缘故,却是让众世家贵族无法不深思起来,仰着皇城的鼻息而存活的他们,一旦把握不住权利的动向,就免不了衰落的命运。 这也许这是对前尘往事一笔勾销,女帝要重新掌控起夏国公在漠北的势力的开端了…… 当各家落在皇宫的眼线得到消息,女帝从宫里出来,去了国师府,无疑是给所有的舆论添了把炽热的火焰。 然而,慕容若真没他们想的那般老谋深算和高瞻远瞩,自己不过是从宫里出个门,看看自己的意中人即墨,无意间撞到了夏国公府的大小姐夏霜,还不过是不小心撩动了人家姑娘的芳心。 不过这种事情是她能决定的么? 一切不过是命运对她随便开的玩笑。就算她有千百万种不乐意,还是得老老实实地接受。 夏霜缠着慕容若下棋,连输了三局后,便不乐意再和慕容若玩了,嗔怒道:箬哥哥真不知风情。 慕容若的脸皲裂开来,沧桑地看了眼窗外,她是怎么变成箬哥哥的? 此时已经是月上中天的时候了。慕容若忙起了身,也不等即墨回答,匆匆道了别,直接调动内力,从国师府的墙壁上掠了出去,往皇宫的方向赶。 夏霜问道:“表哥,箬哥哥这么急着走做什么,是不是我的棋下得太差了。” 即墨看着天真烂漫的姑娘翘首以盼的模样,嘴角带着残酷的笑容,说道:“并非如此。” 她急着回去的缘故,对于即墨来说是显而易见的,肯定是宫里那个不知死活的韩余方……看来他要正视这个人了,重新评估他在慕容若心里的分量。 等到慕容若喘着粗气赶到宫门的时候。 果不其然,韩余方还在宫门外等着,他的手里提着一盏白的灯笼,整个人单薄地在风里站着,看起来格外地萧条。 慕容若头皮发麻,快步走了几步,稳住了气息,站在了他的面前,说道:“韩余方,你怎么还站在着,你不知道先回宫么。” 韩余方抿了抿嘴唇,向来嫣红的嘴唇此时脱了皮,带着虚弱的苍白。眼中带着盈盈的水光,很是委屈的模样。 说道:“陛下又没有带令牌,如果进不了宫怎么办?” 慕容若被这目光看着,一时间心里满是愧疚,说道:“朕……。”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种情形,慕容若选择了沉默。 韩余方呜咽地说道:“不,陛下没错…是奴才的错,奴才就不该这么蠢,这么笨,这么傻,在这里等一个骗子。”抬起了眼眸,目光潋滟着泪水,定定地看着慕容若。 慕容若被骗子这两个字顿时震慑住了,脑子里突然出现了一副模糊的画面。 穿着一身青色戏服的少年站在街角,看着她所在的马车,雨很大,泥水溅满了少年的衣服,他冲着慕容若恼怒地喊道:“骗子,骗子,大骗子小若,大骗子……” 慕容若也不知道自己对于韩余方到底是怎么样的情绪,也许,她是喜欢被人照顾关心的感觉,毕竟她一直是孤单一人的,不是么? 慕容若目光定定地看着韩余方,说道:“我下次不会了,说好了。”说着伸出了小手指。 韩余方抽泣了一下,眼底闪过诧异,但面上还是天真的神情,手指勾住了慕容若的手指。 这是陛下,第一次这样温柔地与他有肢体上的接触,他要牢牢地记住才行。 第235章 他也动了心 韩余方把慕容若的手指攥地很紧,像是迫不及待地要把骨血都融进去一样。 不过慕容若毕竟是习武之人,这点力度在她看来不过是无关痛痒的。觉得无论如何,起码韩余方是不生气了。毕竟自己还指望他继续好好给自己干活呢。 当慕容若再跟着韩余方进宫,一路上宫里的侍卫和宫女纷纷行礼。 慕容若眉头皱了皱,嘴角带着戏谑的笑容,转头对韩余方说道:“怎么这天黑了,宫里的这些人视力倒是好了?韩余方,你说这是什么原因?” 韩余方脸上的神情不变,只是脚步顿了些,平静地答道:“陛下今日没有用晚膳,也没有照常沐浴,怕是通过这些事情,宫里人都能猜到陛下不在宫中,又是由奴才领着的,也不难猜。” 冰冷的夜风从宫道里席卷而来,把慕容若的头发吹了起来,每一缕头发都被灌注了寒意。 慕容若似笑非笑地说道:“韩余方,你是个聪明人,想必以前的我也是那么想的。” 韩余方愣了愣,面前的女帝似乎带上了不同寻常的诡谲色彩,似真似幻,模糊了面容。 他温顺地说道:“在奴才看来,现在的陛下更好。” 慕容若低低地笑一声,说道:“也许是更糟。往日里,怕是你也不敢同朕这么说话,现在倒是放肆起来了。” 说着,慕容若把衣领往上拽了拽,免得冷风往衣领里面灌。 这偌大的皇城,不过是个囚笼,叫她无处可逃。无论是一方将领,还是一国宰相,她都没有感到这么害怕过,但这怕都被她掩藏在笑容下。 韩余方看着眼前让他着迷的陛下……惯来看透人心的他第一次看不穿的人。陛下,你到底在想些什么?他又应该说些什么,才能合你的心意,得到你的信任? 夏国公的到来,必然是要举办宫宴的,名单,请帖,菜式,座次,众多繁琐的事情纷至沓来。 巫山的防御工事又在此时提上日程,要与众大臣商议,无论是构图,资金,人手抽调,一切都要她亲力亲为,全程参与。 慕容若恨不得把自己劈开来,变成十个八个的她,把这些闹心的事情一下子都解决掉。 也不知道为什么,即墨这几日总是在朝议上与慕容若对着干,像是在闹脾气一样。 慕容若知道自己肯定是哪里招惹国师了,不过她怎么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一点印象一点记忆都没有了?真是叫人头秃。 终于,慕容若在一天的朝议后叫住了即墨。 慕容若苦笑着从龙椅上下来,站在了即墨的面前。 即墨脸色淡淡的,眼底毫无波澜,像是黑色的深渊。嘴角抿着,带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 慕容若定定地看着即墨,说道:“小墨墨,我是哪招惹您这位大佛了,你这几日怎么老是和我对着干呢,你怎么就不讲道理呢?” 即墨乌黑的睫毛抖了抖,在眼底打下了一片阴影,说道:“陛下误会了,臣不过是公事公办罢了。” 他们间的距离就像是回到了当初的样子,她是君,他是臣,君臣之间,不过如此。 慕容若冷哼一声,目光定定地看着即墨,说道:“我明白了,必定是为了霜儿姑娘,你那小青梅粘着我,你恼了是不是。” 即墨打断了慕容若,说道:“不是…” 慕容若仰着头,看向了即墨的眼睛,说道:“还不是,你满脸都是不高兴。我下次见面一定和霜儿解释清楚,我是女儿身,我和她是不可能的,这样你还恼不恼我了?” 即墨修长的手按了慕容若的脑袋,慕容若踮起的脚尖不由得放了下来,他薄唇带着苦涩的笑意,一闪而过,说道:“陛下你什么都不知道。” 慕容若对这身高差感到一种无能为力,尽管她的身高在女子里面已经是出挑了,但在即墨这个家伙面前,还是差了有半个脑袋。 慕容若抓住即墨按住自己脑袋的手,恶狠狠地说道:“我怎么就不知道了,我什么都知道,我知道我喜欢你,不喜欢夏霜。”她抽噎着,甚至有点委屈地想掉眼泪,“你要是喜欢夏霜我也会不高兴,但也……不会阻拦你们两个,毕竟你们两个,是青梅竹马不是么?毕竟,你们俩郎才女貌,我又能说什么。” 即墨看到了慕容若眼底的泪水,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跳好像在此时也乱了节奏,心好像都要跳出来了。 寂静的大殿上,他听得很清楚,自己急切的心跳。到底是因为慕容若的哪一句话,让他这样方寸大失?是那句喜欢么? 尽管他再也清楚不过,慕容若的过去有一个叫晏秋白的人,那个人光芒万丈,不可磨灭,自己也,不过是他的替身。 但在这个时候,他有点想要相信,慕容若是喜欢他的,喜欢即墨这个人…… 即墨颤抖着手指,犹豫地搂住了慕容若的肩膀。 慕容若的眼中带着不可思议的喜悦,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下,回抱住了即墨。 在这个时刻,哪怕只是这短短的一刻,请让她奢望地以为,即墨也是对她动了心的。 第236章 国师的套路 片刻后,即墨的胸口前已经被慕容若的鼻涕眼泪弄脏了一小片。 当慕容若察觉到了这件叫人窘迫的事情,忙从即墨的怀里钻了出来,拿着袖子给即墨擦了擦。 即墨说道:“没关系,陛下不必擦了。” 慕容若吸了吸鼻涕,说道:“抱歉啊,是朕失态了。” 即墨若有所思地收回了双手,从袖子里取出了一块帕子来,递给了慕容若。 洁白的帕子上带着清冷的梅花香气,倒是挺有即墨本人的风格。慕容若接过了帕子,使劲嗅了嗅。 慕容若说道:“你若是不恼了,那以后上朝就不要和我对着干了,那样我会很不高兴的。” 即墨看着面前狼狈的女帝,眼底带着一丝他也不曾觉察的笑意。他矜持地点了点头,道了句好。 慕容若破涕为笑,定定地看着即墨,说道:“要是国师想的话,朕就拟定一份赐婚的旨意,给你和霜儿姑娘。这样成亲以后,你们也不必分开了……” 这句话一出,两人间的气氛顿时间尴尬了起来,即墨垂着眼眸,并不言语,慕容若看了片刻,一时间也猜不出他的心思来,挠了挠头发,转而笑道:“是朕糊涂了,若是国师想的话,大可有千百万种法子,哪里要朕多管闲事……” 即墨不明白的是,为何慕容若对所有的事情都看得通透,唯独对他却看不清楚。他以为自己已经表达地很明白了。 若是不喜欢,他也不会在宫变之后全心全意辅佐她。 若是不喜欢,他也不会为她解围。 若是不喜欢,也不会三番两次地让她到国师府。 若是不喜欢,也不会替她满天下寻那个叫秋白的人。 也更不会在那个雪夜出现那个缠绵悱恻的吻。 似乎遇到她之后,他所有的原则都打了个折扣,他也不再是他自己了。 他满心不高兴的是,为何她能对所有人都很好,前有韩余方,后有夏霜。 可怜的国师大人觉得自己是被骗了感情,当初慕容若信誓旦旦说的一见钟情,现在他却觉得自己对于她来说,并不是特别的那个人。 即墨的眼中带着算计,嘴角带上了一抹蛊惑人心的笑容。 慕容若被这撩人的笑容顿时惊地浑身打了个颤,有一种既害怕又兴奋的感觉。虽然事出反常必有妖,不过……那也是她自甘堕落,她认栽。 即墨说道:“微臣同夏霜出生年的年支相刑,相害,相冲,不宜婚配。” 慕容若嘴角抑制不住地带上了笑容,她知道自己这样做显得心胸不够坦荡,忙转身收敛了脸上的神情,而后对即墨说道:“那可真是太遗憾了,生辰八字这种东西,虽说有些怪力乱神,不过也是有些道理,不可不信。” 即墨看着露出狡黠笑容,沾沾自喜的慕容若,眼底也不由得沾染了笑意,知道自己不娶夏霜,她就这么高兴么? 即墨理了理袖子上的褶皱,漫不经心地说道:“微臣的八字命格之中,主位为丁亥,其他八柱之中出现申,天煞星入命局,是为天煞命,此生怕是也不能娶亲,怕是会误了他人性命。” 慕容若闻言顿时紧张了起来,刚刚想到自己说要相信八卦命格什么的,此时反驳岂不是显得自己很不靠谱…… 慌忙地挠了挠头发,皱了皱眉,突然间想到了自己可是女帝啊,那什么来着…… 慕容若灵光一闪,清了清嗓子,说道:“朕可是女帝,有气运在身,满身都是鸿蒙紫气,还怕压不住你那天煞孤星的命格……你要是,要是愿意的话,做朕的男后,也,也未尝不可。” 慕容若活了三辈子,从未这样直白地求过婚,真是活久了,脸皮也厚了。 饶是如此,她还是觉得自己的脸烫地很,怕是红地厉害。 也不敢看即墨此时的神情,要是被拒绝了,那可太丢脸了! 即墨眼中带着炽热的情感,几乎要把慕容若都融化掉了,但此时某人还像是个小娘子一般,低着头攥着袖子…… 即墨哑着嗓子,说了句:“未尝不可。” 慕容若的心里被某种甜蜜的情绪充盈着,像是蜜糖的罐子打翻了,她支支吾吾地说道:“好啊……确实未尝不可的。可以……” 说着,慕容若终于鼓起勇气,红着脸,对即墨绽开了一个没心没肺又傻乎乎的笑容。 慕容若伸开了一个大大的拥抱,扑到了即墨的怀里,先前她哭湿了的那块还在,不过现在是极度喜悦的情绪了。 即墨说道:“陛下。” 慕容若闷闷地说道:“嗯。” 即墨说道:“陛下身边如果有其他男宠什么的,可能会被微臣的命格克死。” 慕容若现在心里心心念念地都是即墨要嫁给他做男后的事情,心里哪还有别的事情,说道:“只有你一个人。这一生一世就你一个人,我这心里装的,以后也就你一个人。” 心里就他一个人么…即墨的眼底闪过一抹沉痛,那个叫秋白的人呢?他以后,又会被你放在哪里?是比心底更重要的地方么…… 即墨抱住慕容若,抱的很牢,像是得到了一件突如其来的宝物,这宝物不属于自己,所以要藏了才行。 第237章 定个日子成亲 慕容若说道:“我怕你跑了,你说,要不明日我们就成亲吧,我一定十里红妆,倾城花嫁叫你做我的男后。” 慕容若眼底藏着温柔,说道:“好。陛下说明日就明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微臣又能跑到哪里去。” 说着手覆在了慕容若的头发上,搂住她的力道又紧了些。 慕容若不由得红了红脸,她现在觉得活到现在都没有这么开心过,心底全是糖果甜丝丝的气息,整个人像是湖中吐泡泡的鱼,悠闲又快乐。 她搂住即墨健硕的腰身,说道:“明日未免有些匆忙,倒委屈了你,我去叫礼部准备准备。” 事情到底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她现在有点晕,反正她愿意娶他,他愿意嫁给她,那就没有什么问题了。 慕容若突然间想到了些什么,到了这个朝代,她竟然不知道女子娶男夫到底是个什么流程,而且叫即墨这样一个风华绝代的绝世美男委屈做内室,她都替他委屈。 她松开了抱住即墨的腰身,拽了拽他的衣袖。 即墨这才松开了拥抱,低着头看着慕容若,说道:“怎么了?” 慕容若吸了口气,说道:“咱们商量一下,是你先娶我,还是我先娶你……” 即墨愣了愣,而后粲然一笑。他没有想到慕容若能为他想到这个地步。 不笑倒是好,这一笑让慕容若晃了神,也跟着傻乎乎地笑了。 慕容皇室惯出痴情种,此言倒不虚。 即墨说道:“但随君意。” 慕容若仰着头,说道:“你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师,定然不能委屈了,要不就你先娶朕,朕再娶你。” 即墨好看的眉毛微微地皱起,说道:“这怕是于礼法不通。若是陛下有心,倒不如以后废六宫,独宠我一人。” 废六宫,独宠一人。 慕容若心里默默地又读了遍这七个字,暗道即墨大灰狼终于是露出尾巴了,若是娶了他,岂不是自己以后要成夫管严了… 即墨看着发愣的慕容若,顿时脸色沉了下来,刚刚是谁信誓旦旦说要废六宫的,怎么一到他同意嫁给她了,她反倒犹豫了起来。 慕容若算了算,六宫这得好几百人了吧……想来自己这小身板也扛不住啊。而且放着即墨珠玉在前,自己再找那些歪瓜裂枣的,岂不是浪费国库税金。 慕容若与即墨十指紧扣,纤细的手指卡在修长的手指间,紧紧的,牢牢的。她定定地看着即墨的眼睛,说道:“除非我眼瞎了,我定然不会看上除了你以外的男子。” 傲娇的国师素来厌恶人家说甜言蜜语,但到了这一日,自己成了话中人,个中滋味倒是妙不可言。 他藏着笑意,抑制住上扬的嘴角,好让自己看起来还是那副淡然的模样。却柔声细语地说道:“若若。你别忘了这句话,不然的话,总有一日,你的双眼,我亲自去取。” 慕容若点了点头,说道:“你再叫一遍若若给我听。” 即墨附在慕容若的耳边,喷洒出湿润温暖的呼吸,平生第一次这般,光是喊一个女人的名字,就会连心也柔软了一塌涂地。 “若若。” 第238章 无法拥抱之人 慕容若召见了礼部尚书,随意地说了句:朕要纳帝后了,大婚的事情,就由顾大人筹备吧,按照皇家的规格办,绝不能有半分的差池。 礼部尚书顾寒山跪在地上的双膝陡然一软,整个人瘫在了地上,磕磕绊绊地往前蹭了几步,磕磕巴巴地说道:“陛下,敢问,是要迎娶哪个世家的子弟……臣好去待您去下聘礼……” 慕容若闻言陡然间笑了笑,冷淡的眉眼也温和了不少:“朕要迎娶的,是国师。” 顾寒山只觉得天昏地暗,说是五雷轰顶的感受也不为过,他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说道:“国?国师。陛下,恐怕国师不一定同意这桩亲事啊!” 慕容若看礼部尚书一副惊恐的模样,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说道:“朕与国师的婚事,是天作之合,哪里容得了你这个老家伙来置喙?” 顾寒山也是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了二十多年,皇家的仪式也举行了不少。陛下的婚事他也曾设想过,却从未想过,这新郎官,竟然是国师。 陛下也不是胡闹之人,断然不会拿这种事情同他开玩笑,那…那就是国师也同意了么? 可是这两人,不是日日朝堂上争锋相对么?陛下虽言语轻薄,却也不曾见过国师有所回应。现在看来,保皇党和国师党日日争吵不断,是为了什么啊…… 顾寒山觉得,自己是遇到了自己官场生涯最大的危机,如若这场大婚办不好,这朝堂上的两位掌权者,还不得把自己给处置了? 正当他准备好措辞,要对着陛下夸一番国师大人的好处来。 慕容若挥了挥手,说道:“此事秘密准备着,绝不可叫任何人在大婚前看出端倪来。” 顾寒山一脸懵逼,说道:“陛下,这是要瞒着诸位大臣么?” 慕容若揉了揉眉心,点了点头。她若是想风风光光,毫无阻碍地迎娶即墨,必然要瞒着这些大臣。 且不论即墨的命格大不吉,他在朝堂上的地位也会随着这场政治婚姻而结束。她不愿意让即墨作出那样的牺牲……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她娶的人是即墨。 顾寒山叹了口气,有些明白了陛下的担忧,说道:“那陛下有何打算?陛下大婚这种关系皇家血脉传承之事,总不能一直隐瞒帝后的身份……” 慕容若说道:“朕已经有对策了,只是怕要委屈一下顾卿家了。” 顾寒山虽心有疑惑,仍然硬着头皮说道:“陛下尽管开口,只要能为陛下效犬马之劳,臣万死不辞。” 慕容若双手交叉在一起,十指紧扣,放在了桌案上,说道:“听说,顾卿家的偏房外室不少。不如让国师,就以尚书府家的公子身份嫁作帝后吧。” 顾寒山诚惶诚恐地跪在地上,喊道:“陛下,万万不可啊,臣哪里,哪里敢让国师大人当朕的儿子啊。而且,那国师成了帝后,臣岂不是,岂不是就是陛下的……陛下三思啊!” 慕容若扣着的手指松了开来,说道:“顾卿家,朕可不是在和你商量什么,违抗皇命,可是要株连九族的。”语气轻飘飘的,却是带着浓重的威胁。 顾寒山的额头被汗水浸湿,恐惧,害怕,无奈,一时间个般滋味涌上心头。 韩余方站在殿门口,所有的侍卫都已经被撤出到正门外,只有他一人站于此处。 耳边依稀能听到陛下和顾大人的谈话,他很惊讶,也很心酸。到底是什么时候,陛下和国师已经订下了终生。 一旦男子嫁入女家,那便是无了尊严,从此要主持中馈,家中大小事宜,不能再参与科举,亦不能再在朝为官,他没想到,陛下为了国师,会将事情打算到那般地步。 除了国师,世上怕是再无别的人,叫随心所欲的陛下这样心甘情愿地陷入到一身桎梏的境地中…… 如果两人的婚事败露,到底是怎样一副人仰马翻的情形,陛下也该想到的,却还是那么一往无前么? 他和陛下的距离始终都隔着一扇门,门外是他,门内是陛下。永远都无法再进一步。 森冷的大雨突然间落下,正门外的侍卫们被抽调了一半去换雨衣。 他站在大殿的屋檐下,倒也是片雨不沾衣…… 殿内的水缸被雨水噼里啪啦地打着,一只不知道是哪来的黑猫从正门跑了进来,许是迷了路。 它黑漆漆而又柔软的身躯躲藏在水缸的后面,直到那一小块干燥的地方逐渐变小,以至于最后它的身体也被雨水打湿。 黑猫跳上了水缸,韩余方知道,这小家伙是打算从水缸跳上屋檐。白色的爪子打了个滑,扑通一声掉了进去。 水越发大了,黑猫发出尖锐的叫声,一声比一声凄惨,一声比一声弱,直到将要消失。 看到这样的景象,韩余方心中的黑暗情绪滋生繁盛了起来,他喃喃自语道:“死吧,没用的小东西。快点死吧,快死吧……”反正,也不会有人在意你的死活的。 顾寒山从殿内出来了,已经和陛下谈完事情了。他像是被打了鸡血一样,干劲十足,一副忠心耿耿的蠢样子。 韩余方行了礼,递了把早已准备好的伞给顾寒山,顾拱了拱手,撑着伞离开了宫殿。 那只濒死的猫又叫了一声,这一声满是绝望和悲伤。 慕容若正准备把剩余的奏折批阅了,听到了这声音,不由得站起身来,往着殿门外走了过去。 目光落在了水缸里那一抹挣扎的黑色,不由得心神一怔,也顾不得拿伞,调用轻功,轻轻一跃,踏水无痕,把那可怜的黑猫从水里随手一捞,捞了出来。黑猫陡然间碰到了温暖,竟然往慕容若袖子里面躲去。 韩余方也不知道是受到了怎样的刺激,声音陡然间尖锐了起来,“陛下,莫被那小畜生抓了手。” 慕容若无奈地笑了笑,回了句:“无妨,不过是只小黑猫。”又是一步轻功,回到了殿门下面,衣衫已然湿透了。 韩余方生气地说道:“陛下怎么变得冒冒失失了,这黑猫的命哪里有陛下的身体重要……奴才这就去给陛下准备热水沐浴还有干的衣物。” 慕容若摇了摇头,说道:“事在人为,为与不为,如此而已。我看着觉得能救,那就救了,不救的话,免不了日后心生内疚。” 韩余方不明白,为何一个人能有那样复杂的面孔,他一直觉得陛下是残忍的,杀伐果断,不留情面,可是与此同时,却也是位贤明的君主,从不杀无辜之人…… 他弑父杀母,满身污秽,曾以为陛下是同自己是相同的,他同陛下才是一类人……是错的么? 韩余方看着慕容若抱着那瑟瑟发抖的黑猫,走入了内殿,心底低语道:“陛下,是我永远也无法拥抱的人,那黑猫,该死……国师,也该死。” 第239章 黑猫即小黑 黑猫初来之时,对慕容若这个救命恩人还存有一份戒备,只不过是趴在桌上安安静静地用琥铂金色的眼眸打量着慕容若。 慕容若对它的那双眼睛喜欢得紧,因为很像是即墨的眼睛啊。用那样柔软又脆弱的眼神注视着她时,她甚至会有一种即墨正在看着她的错觉。 慕容若觉得,自己是魔怔了…… 直到过了两日,这个小家伙是愈发放肆了起来。 她批阅奏折的时候,会用带着倒刺的粉红舌头舔她的手,痒痒的,弄地她都没法子专心。又或是依偎在她的脚边,拿爪子挠她的裤脚。 抚慰地摸了摸它柔软的黑色皮毛,尖尖的小耳朵,这才安静乖巧了下来。 韩余方无法容忍这个小畜生的存在,他甚至在猫食用的水中下了毒药。不过慕容若凑巧闻了闻那水便直接倒掉了,脸色有些不高兴。 韩余方怕了,他不想惹得陛下不快…再也没敢对这猫动过手脚。 宫里当差的奴才倒是苦了,韩总管今日来的脾气愈发阴鸷起来,稍有偏差,便免不了一番责骂。 初春将至,宜嫁娶。 京城的世家里近来又多了些谈资。尚书府的老爷子和他那凶悍的娘子又吵了起来,这次据说要直接迎进来一个二十多岁的庶子进门。 这番举动,按照惯常的经验,找个小妾,尚书令免不了要被他娘子打个半死,现在只不过是吵了一架。众人只当是尚书夫人也是疲了倦了,倒不曾想过有其他缘故。 不过那不显山露水的庶子,倒是真叫世家们觉得是个厉害角色。 尚书令是个惧内的,自打得了女帝命令,便对着他那娘子和盘托出。 虽说他娘子是个嚣张跋扈的,但也是个贵族女子,轻重缓急倒也知晓,因此才有了这一番啼笑皆非的庶子入族谱的事情。 慕容若在宫外的暗卫也收到了消息,一封密信送到了她的桌案上。 她揉了揉眉心,看着桌案上的消息,疲惫感稍缓,这是她这几日遇到的唯一舒心的事情了…… 想来先前昏迷躺的那一个月,竟然是她最轻松的事情了,当真是造化弄人。当时即墨还是那块捂不化的冰块,现在却已经是变成将要和她相携一生的人。 光是想一想,都会觉得整颗心都被某种开心的情绪填满了。她可真是够可以的,娶到那么一个大美人当相公。 忙完了一天的政务,慕容若躺在床上歇息。黑猫跳到了床上,柔软的肉爪按了按她的脸颊,水汪汪的眼睛里,有暗金色的光芒在闪烁。 慕容若伸出手,抱住了黑猫柔软的身体,坐了起来,思忖道:“看样子,你是不会离开我了,那以后可就是我的猫了。还没给你起个名字呢……要不,就叫即小黑,哈哈哈……要是即墨知道的话,一定会皱眉毛的,就叫即小黑。” 慕容若眨了眨眼睛,说道:“即小黑,明白么?是你的名字哦。小黑猫。” 黑猫偏着头,像是不明白这个奇怪的人类到底在说什么,但还是软软糯糯地喵喵叫。 慕容若摆起了脸,说道:“即小黑,你现在必须去睡觉了。” 黑猫看着慕容若,懵懵懂懂地舔了舔慕容若的脸颊。 慕容若又气又觉得好玩,抱着即小黑,从床上下来,放到了一个专门为它安置的小窝。 “即小黑,真是个任性的家伙,不就是仗着我喜欢你么,哪天不喜欢了,嗯,那可不行……” 第240章 婚前焦虑的国师 慕容若套上了一件白中带红色云纹的袍子,系上毛茸茸的兜帽,即小黑敏捷地跳入了她的怀里。 韩余方站在一旁,目光中带着委屈和不舍。 慕容若无视那目光,抱着即小黑出了殿门。 韩余方也跟了几步。离着慕容若有约莫五米的距离。 慕容若被那如有实形的目光看得有些心慌,叹了口气,回了头,注视着韩余方,说道:“朕去国师府一趟,晚上就回来。” 韩余方闻言欣喜地点了点头,他当然知道陛下是要去国师府,真正让他难受的是陛下似乎根本不在意他的看法,没有告知他任何的信息。 他粲然一笑,说道:“那奴才晚上给陛下准备爱吃的膳食,陛下切莫忘了回宫。”本来平淡温柔的眉眼,也因为这份欣喜而明亮了起来。 慕容若转过身去,没有回答。 心里嘀咕道:“怎么就像是只小狗一样看着我啊……” 她对韩余方的心思不是毫无察觉,不过自己不过是看重他的能力,而不是对他有什么莫须有的感情和羁绊。 自己是不是该把他调离自己的身边?如果身边有个对自己存着爱慕心思的人,即墨可能会不高兴的吧…… 慕容若这样想着,不提防险些把怀里的黑猫掉了出去。 即小黑似有所觉,扒开慕容若的兜帽,钻了进去,藏在了她的肩膀上,探出一个毛茸茸的黑色脑袋。 温暖湿润的舌头舔了舔慕容若的脸颊。 慕容若嗔怪道:“小黑,别闹。” 黑猫闻言当真乖巧了许多,安稳地趴在慕容若的肩膀上,软软地喵喵叫了几声。 守门的侍卫已经习惯了女帝这一声不吭独自出宫的情形,左右陛下武功高强,也无需他们担忧。只是跪在地上恭敬地行礼。 慕容若面色冷酷,一身杀伐之气,却又尊贵无双。 落在一众侍卫眼中,更是无上地威严。 突然传来了不怎么和谐的猫叫身,“喵,喵,喵。”众人按捺不住好奇心瞥了过去。 看到一只黑猫从陛下的衣服中钻了出来,依偎在陛下的手臂上。竟有一种莫名的喜感。 陛下,似乎也没那么可怕…… 慕容若对这些人怎么看她毫无所觉,只是把即小黑抱着扬长而去。 板着脸教训道:“小黑你再乱跳来跳去的话,我就不带着你了。” 即小黑闻言委委屈屈地继续喵喵叫。暗金色的眼睛里凝聚了一滴晶莹剔透的泪水。 慕容若汗颜,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她倒是不知道猫竟然还是会哭的,看来自己是捡过来了一只爱哭猫,受不得委屈,得宠着才行。 怎么就跟即墨似的? 两刻钟后,慕容若到了国师府,这次开门依旧是烈酒这个小童。 烈酒见是慕容若来了,笑着说道:“箬公子,许久不见了,是来探望我家主人的吧。” 慕容若进了门,挑了挑眉,笑言:“怎么了,我就不能是来特地见见你和清风的。” 烈酒犹豫了一下,对着慕容若招了招手。慕容若会意,把头凑了过去,附在耳边说道:“箬公子,我家主人近来脾气不好,你可得小心了。” 慕容若说道:“是何缘故?” 烈酒说道:“箬公子,我告诉你哦,陛下最近要娶亲了,我家公子似乎特别焦虑。近几日脸色很不好呢,吃也吃得少了,睡也睡地少了,说不定见了你要发脾气呢。” 慕容若低着头想了想,难道是婚前焦虑,前世晏秋白也是,不过晏秋白的表达方式就清楚了许多,一闲来无事,便往着当时的奉常府寻她。 如今,即墨倒是个闷葫芦,不言不语,一个人受着,倒是叫她有些心疼。 想来清风和烈酒还不知道,女帝娶亲与他们主子间的关系…… 问道:“咳咳咳,陛下娶亲也和你家主子有什么关系啊?” 烈酒摊了摊手,小声说道:“可能是我家主子,他喜欢陛下,不想陛下嫁人。” 慕容若一口气没缓过来,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暗道:现在的小孩子可都是人精啊,这猜的都八九不离十了。 就差一点点了,你们主人,就是陛下的帝后啊。 而那个你们口中的女帝,其实,是我这个女扮男装的箬公子…… 清风从庭院里小跑了过来,稚嫩的面孔带着温和的笑容,说道:“箬公子,你来了啊。” 怀里的即小黑见了清风,也不怕生,跳到了清风的身上。像是依恋少年身上的气息,开心地上蹿下跳。 两个小童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说道:“小猫小猫你别闹。” “啊,烈酒,小猫它跳到我肩膀了,快来帮帮我。” “哎呀,小猫你过来,喵喵喵,喵喵喵。” 慕容若看着清风和烈酒焦头烂额上蹿下跳的模景象,抱着肚子在一旁笑得正欢。 “即小黑,你快过来,不要欺负人家。” 黑猫听到自家主人的训斥,这次依依不舍地从清风身上下来,在清风脚边打着圈圈。 清风白皙的脸通红,缓了口气,说道:“箬公子,这小猫,是叫即小黑?” 慕容若眉头挑了挑,点了点头。 烈酒噗嗤一声笑了,而后悄悄地小声说道:“主人知道的话,一定会被箬公子气到的。” 慕容若点了点头,赞许了这种说法。 第241章 龙阳之好 院外传来嬉笑打闹的声音,即墨放下了手中的毛笔,站起了身来,略一思索,便知道是慕容若来了。 也就只有慕容若,她能够让清风和烈酒这两个孩子释放出孩子的脾性来,又或者说,她自己也像是个顽皮孩子一般。 不知道为什么,光是知道她的到来,他的心脏都跳的快了一些……嘴角也禁不住地上扬。 他站起身来,往院外走去。 慕容若穿着银色披风,头上挽着白玉,也不顾及身份形象,坐在阶梯上乐地前仰后合。 清风和烈酒两人比划着些什么,白皙秀气的小脸也因为兴奋而红了几分。 即墨默默地注视着一景象,如果与慕容若成婚的话,这种情形应该能经常见到吧。 先注意到即墨到来的是烈酒,他忙捂住了清风的嘴巴,把清风的脑袋往着即墨的方向转了过去。 慕容若见状也转过头去,看到了即墨,两眼弯弯,笑了笑。 即墨穿着深蓝色的长袍,领口上绣制这银丝滚边,腰间束着黑色的锦带,乌黑的头发上松散地用着一根银白色的带子捆着。 比起常日里严谨的模样,更多了一份疲惫缱绻。 两人异口同声地说道:“我(你)来了?” “你先说……” 突如其来的默契让两人都有些措手不及。慕容若笑了笑,站起了身来,往着即墨的方向走了过去。 慕容若微微仰着头,冬季冰冷的风吹过她的兔毛披风,巴掌大的脸颊就窝在那毛茸茸的兔毛里面。 慕容若说道:“即墨,嗯,我想你了。”言罢,张开双臂抱住了他。 即墨闻言嘴角牵起,回抱住了慕容若,两人都有些冰冷的脸颊靠在一起,呼吸交融间,暖意氤氲开。 即墨薄凉的唇,在慕容若的耳边,轻声说道:“我也是。” 慕容若踮起了脚,偏了偏脑袋,嫣红的嘴唇亲了亲即墨的脸颊。感到那人的脸上突然间有了热度,这才停下了这个浅尝辄止的吻。 即墨,他这是害羞了啊…… 慕容若突然想起来自己身后还有两个小孩,忙松开了拥抱,回头看过去。 烈酒正捂住烈酒的嘴巴,两人的眼里都是不可思议地震惊,还有一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幸灾乐祸? 即墨也反应了过来,牵着慕容若的手,对清风和烈酒说道:“这是你们主母……也是你们师娘。” 清风被烈酒捂地喘不过气来,把烈酒的手从自己的嘴边上面拽了下来。清亮的眼里闪着疑惑,说道:“可是,主人……箬公子是男人啊……你们在一起是没有办法生小孩的。” 烈酒说道:“对啊对啊。” 慕容若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存了戏弄的心思,说道:“谁说男子与男子就不能成婚了,龙阳之好这词听过没?你们师傅存了心思要娶我,我总不能不嫁吧。怎么,你们觉得我做你们师母不好么?那我可是会很难过的呢。” 两小童四目相对,而后一齐地摇了摇头,说道:“不不不,箬公子很好。师父看上的人,肯定很好的。” “对对对,箬公子说话好听,人也有趣,如果做我们师母的话,我们很高兴。” 即墨听着不由得笑了笑,这事情是越扯越远了,刚要辩驳,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第242章 原是女儿身 夏霜破门而入,艳丽的五官有些扭曲,白皙的手指紧紧地攥着裙摆。桃红色的裙摆上怒放着一朵朵梅花,配着她糟糕的脸色,竟然有些狰狞。 慕容若从未想过,开朗活泼的夏霜会露出来这一般狰狞的脸色……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自己如今要和夏霜的竹马即墨成婚,夏霜的心里想必是不好受的。 即墨说道:“霜儿,你都听到了吧。” 夏霜点了点头,冷笑道:“听到了,听到你们感人至深的龙阳之好了?” 她快步向着慕容若和即墨走了过来,腰间的环佩叮当作响。浅紫色的纱衣在冷风里吹拂着,一时间她的身形竟然有些不稳。 两个小童见状忙躲到了一旁,离师父和师母远一些,免得被殃及。他们还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象,也从未想到,被怨恨充满的表姑娘,会是这样狰狞的模样…… 慕容若说道:“很抱歉,霜儿……是我横刀夺爱,若是能有什么办法能让你好受些,你尽管提出来。” 夏霜看着两人紧紧握着,十指相扣的双手,一时间内心五味陈杂,眼角的泪水毫无声息地落了下来,红着眼睛说道:“箬公子,你什么都不懂,你什么都不懂。” 她摇了摇头,冷哼了一声,看着即墨,满是嘲讽,说道:“表哥,从小到大,你想要的东西,就没有得不到的,为什么你就不能让给我一次。哪怕是男人,你也要和我抢?我夏霜是倒了几辈子的霉,才遇到你,呵。” “你明明就知道,我喜欢箬公子,你不是说好了,不与我争么?你现在又是怎样?你要娶他?还是嫁他?我恨你,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永远,永远!” 夏霜的脸上满是泪水,精心打扮的衣服也变得皱巴巴的,脂粉更是混杂成了一片混乱的红的白的东西。 慕容若被这话惊到了……敢情,夏霜,是喜欢上了自己……而不是即墨。 她看向了即墨,即墨的脸上一片冷漠的神情,像是对夏霜的话无动于衷,但他握着慕容若的手指微微颤抖,却是暴露了他内心的并不平静。 她认为造成夏霜这份痛苦的,她也有过错……她不曾想过,只不过是几面而已,夏霜对自己的心思竟然那样地重。她也不曾想过,自己这一身男装,竟然误了一个姑娘的心意…… 即墨,他早就知道了夏霜对自己的心意,所以才会那样果断地答应了自己的求婚是么? 果然是老谋深算,算无遗策的国师大人,把她也算了进去,但她却无法对他说出任何拒绝的话。 先爱上的人,是输家,而她早就在他的面前一败涂地了。 慕容若松开了握着即墨的手指,向着夏霜走了过去。 夕阳已然到来,漫天昏黄的阳光。 她从怀里掏出来一块帕子递给了夏霜,轻轻地拂过夏霜的面颊。 夏霜抽泣着,从小到大,她从未那样地喜欢过一个人,直到箬公子的出现。“他”风趣幽默,性格温和,笑的时候弯弯的眉眼…… 直到现在,“他”还在擦试着自己的眼泪。 慕容若说道:“霜儿,我很抱歉让你这样的难过,但这一件事情,无论如何也想让你知道。” 夏霜愣了愣,看向了慕容若。 慕容若撕下了脖子上的假皮,露出了光滑而修长的脖颈,她垂下眼眸,说道:“我,原是女儿身。” 第243章 欺骗 夏霜的眼睛瞪大,满是不可思议。看着慕容若,喃喃自语道:“不可能吧,是骗人的吧……箬公子……” 慕容若握着夏霜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胸上。 她没想到夏霜的手是这样的冰冷,也难怪,为了来见她,她穿的是那样的单薄。 女为悦己者容,却不为自己多考虑一分。 夏霜的手按在慕容若的胸口,在那里有一颗心脏在有力地扑通扑通的跳着。她的胸口很柔软,是女子才有的…… 慕容若,她啊,真的,是个女人。 而自己,就像是个笑话…… 夏国公府的脸面,容不得旁人践踏,她擦了擦眼泪,又是那光明磊落的女子,她粲然一笑,眼底满是沉痛,说道:“叨扰二位了……若是来日你们……你们成婚,我必定备上一份厚礼……” 言罢,转身准备离开。 慕容若手指攥紧,说道:“霜儿姑娘,且慢,路上风大。” 紧接着解下了自己身上的兔毛披风,给夏霜披上。 “下次见面了,还给你。”夏霜放低了声音,好掩饰心里面那点快要哭泣的冲动。 “不必还了,这披风就送给你了。”慕容若勉强扯起嘴角,笑着说道。 夏霜没有回头,只是把那披风裹得紧了一些,大步往前走去。 她心中暗自苦笑:既然什么也给不了我,就不要这样对我好啊,箬公子。不,是箬姑娘了。 对了,自己还不知道她的真实名字呢。 罢了,以后怕是连朋友也做不成了,知道又有什么用处。 天地间的风四处飘荡,席卷而来。慕容若觉得冷极了,连血液都快要流动一般的感觉。 不知道为什么,她有些怀疑,自己现在追逐的,爱慕的人,到底还是不是晏秋白? 人都会变的不是,那她爱着的,到底是原来的他,还是现在的他。 晏秋白这家伙,虽然工于心计,却从不会像现在这样骗她,瞒着她,把她也谋算在内。 是不是,从头开始……她就已经被虚无缥缈的感觉骗了,仅凭一双眼睛,一些雷同的小习惯,小表情,是她的判断是否过于武断了。 即墨的声音如同深渊里流淌的静水,深沉,冰冷,他站在慕容若不远处,说道:“若若,你在生气么?”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说这话的时候,心里远不如面上这般冷静自持。 慕容若没有回头,脊背弯了一些,她有些累了。苦笑着答道:“有一些,不过是生自己的气。你为什么不从一开始就告诉我呢,夏霜原来是喜欢我的……” 即墨顿了顿,说道:“你心里不是已经有了猜测么,事实也正如你猜测的那样。如果你不愿意嫁给我的话,那我们的婚事,现在可以作罢了。” 慕容若闻言猛地回头,定定地注视着即墨。 冷风吹拂起即墨的黑色长发,深蓝色的衣袍飒飒作响。他还是那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藏在迷雾里的神情,叫慕容若看不懂,猜不透。 慕容若嘴唇勾起,坚定地说道:“国师大人这是想要悔婚么?你想嫁也得嫁,不想嫁也得嫁。这辈子除了我慕容若,别的人,你想也不要想。” 院内的树叶哗啦啦地掉叶子,不知道是谁的心曲已经被扰乱。 清风和烈酒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连着清风怀里的黑猫也炸了尾巴。 箬公子的名字是慕容若的话,那……那不就是女帝么?那女帝要娶作帝后的人,是他们的主人。 现在的情形,是他们的主人骗了女帝的婚事…… 有谁能告诉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好像是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啊?! 第244章 宫门口吵架 即墨握紧的手松了开来,漆黑的睫毛颤动着,而后睁开了眼睛,静静地看着慕容若,深不见底的黑色眼眸里酝酿着风暴。 薄凉的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有开口。 慕容若说完这一番强势表白,现在有点怂,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帝,现在很害怕眼前这个男人会悔婚。 她低着头,不再看着即墨,说道:“刚刚的话,虽然不是深思熟虑,但即便是深思熟虑了,我也会这么说。无论如何,即墨,我,慕容若,这辈子非你不嫁,你也不能娶了别人。” 一位女帝愿意用“嫁”这个字眼,愿意成为他的妻子,这样的心意,对即墨来说,既滚烫又炽热。 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所有的巧言善辩,才思敏捷,现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脑袋里像是被什么又沉又重的东西压住了,动弹不得。 慕容若勉强抬起头笑了笑,这样哀求一个人的感情,还是平生第一次。 以前的晏秋白,也是这样的……风水轮流转,现在到她偿还这份心意的时候了。 她说道:“我回宫了,你好好准备婚礼,还有一个月,就是大婚了。有任何需要的话,尽管和我讲……”声音里带着疲惫。 即墨点了点头,说道:“嗯。我送你回宫吧。” 慕容若摆了摆手,说道:“不必了,我想一个人走走。” 即墨说道:“若若,你等一下。”接着对烈酒说道:“烈酒,你把我那件黑色狐裘拿来。” 烈酒闻言小跑到了屋内,不一会儿拿出了一件黑得发亮的狐裘,递给了慕容若。 慕容若接过了狐裘,对着烈酒善意地笑了笑。 烈酒拘谨地跑开了,和清风站在一旁。 慕容若对着清风说道:“既然这猫与你投缘,那就拜托给你们照顾了,在宫里面指不定哪天就死于非命了。” 清风摸了摸黑猫的皮毛,珍重地点了点头。 慕容若系上了狐裘的带子,往着国师府外面走了出去。 天色已经将晚了,黑暗正在一点点地侵蚀完夕阳最后的光芒,路上的商贩已经收了摊子,夜晚营业的酒馆和客栈正在挂上灯笼。 白日的繁华已然停歇,夜晚的欢腾尚未到来。 慕容若裹着狐裘,源源不断的暖意融贯在她的四肢,五脏六腑。一想到这件狐裘是即墨穿过的,她就会有一种害羞到想要脸红的感觉。 宫门外已经点上了灯笼。 守卫的领队是个粗糙的武人,满嘴胡子,人高马大,对韩余方说道:“韩总管,你已经在这站了一下午了,陛下也指不定什么时候回来,你还不如先回宫去,别在这杵着,怪唬人的。” 韩余方笑眯眯地说道:“余大人不用担心,再等两刻钟,我就回宫,不会妨碍到您什么的。” 余乐撸起了袖子,手里的剑指了指韩说道:“你特么是不是不走了,我告诉你,好话你不听,别怪老子动粗!” 韩余方依旧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说道:“你我都是从三品,殴打同僚,呵呵呵,余大人可以尽管试试看。” 余乐往地上吐了口唾沫,说道:“你那点破心思,宫里哪个不知道,老子要不是看你可怜,也懒得搭理你。” 此言一出,周围的环境顿时安静了下来。 最后的一层窗户纸,就这么被捅破了。 韩余方低下了头,眼底闪过阴狠的杀意。 余乐说道:“咋啦,我说着不是大实话啊,你听着不得劲也得听。要不然你就赶紧走,别在我眼皮子底下晃悠。” 第245章 情根深种的悲哀 宫门口,韩余方拽着余乐的衣领,余乐按着韩余方的肩膀,两相对峙,眼中都是熊熊燃烧的怒火。 慕容若走到了宫门口,见到的就是这般景象。 她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快步走了过去,命令道:“都给朕住手,宫门口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韩余方见到慕容若来了,忙松开了手。余乐就势也松开。 两人一齐给慕容若行了礼。 “参见陛下。” 慕容若面容冰冷,冷声说道:“余侍郎可有什么要解释的。”她的身上散发着浓重的威压,那是属于上位者的气势。 余乐单膝跪在了地上,低着头,每个字都说得铿锵有力,中气十足,说道:“臣没有什么要说的,甘愿受罚。” 韩余方站在一旁,脸上满是恐慌和惊吓。 慕容若见惯了宫里那些勾心斗角,朝堂上的尔虞我诈,对于韩余方这种装柔弱,假委屈的模样,已经见惯不怪了。 余乐这样果断地认错抗下罪责,倒是叫她有些惊讶。只当是武夫的血性。 旁边一个士兵哆哆嗦嗦地走上前来,跪倒在地上,说道:“陛下,是韩总管一直站在这不走,妨碍巡逻,余大人这才说了几句,两人起了口角。恳请陛下宽恕余大人。” 这士兵口齿清晰,逻辑清楚,倒也是个宫里当差的人精。 黑夜笼罩着皇宫,慕容若抬起了头,冰冷的风吹拂过所有人。不过却是不一样的神情。 一个柔弱胆怯,一个盛气凌人。不过在她看来,都是相似的模样。 慕容若持续地不说话,直到他们都觉得过了很久,身体都在风中抖索着的时候,这才总算开了口。 慕容若:“今日之事,莫要再次发生。” 韩余方:“陛下……” 慕容若摆了摆手,并不愿多言语,快步往前走去,黑色的狐狸披风在风里猎猎作响,有些尖锐得刺耳。 她有些累了。 韩余方愣了愣,眼里闪过沉痛,为何陛下不维护他一些…他是为了她才在这里站了许久不是…为何她的心像是冰块一般,像是永远也捂不热…… 也是,对于她来说,自己不是特别的存在。韩余方苦笑。 余乐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揉了揉自己的膝盖。说道:“啧啧啧,韩总管,回头是岸,那位可不是你能肖想的人。一个月之后,就大婚了,依照那位的性子,这帝后断然也不会是个简单的人物。到时候……” 韩余方瞥了一眼喋喋不休的余大粗汉,阴鸷地说道:“你说够了没?我的事情与你何干?”说着推了推余乐的胸膛。 这点力道对于余乐来说就和挠痒痒似的,但他也从韩余方的眼神中明白了,再说下去,怕是要拼命了。 他可惹不起这位弑父杀母的…… 韩余方攥紧了袖子,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向着宫道上那个已经走远的身影远去。 余乐摸了摸下巴,自己也不知道为啥子,看到韩余方那个情根深种的样子就一肚子不快。一种莫名的不安感袭来。 旁边的士兵说道:“余大哥,你下次可别这样多嘴了,你看这得罪了韩余方那家伙,以后免不了给咱哥们上眼药。” 余乐深以为然,他记得这个韩余方,是几年前闹得京城满城风雨的那个弑父杀母的疯子?现在看起来还挺正常的,长得也比姑娘还俊俏。 第246章 雪满长安道 和即墨商议之后,即墨和韩余方留下来毁尸灭迹,慕容若带着夏霜找个地方清理一下身体,务必在这个夜晚之前,将事情都解决掉,绝不可以露出任何的马脚,传出去任何的消息。 慕容若将精神恍惚的夏霜抱在怀里,身上披着斗篷,将两人的身形盖地很牢实。夏霜如同溺水的人终于找到了救命的浮木,牢牢地搂着慕容若的腰,力度大地超乎寻常。 经过昏暗偏僻的小路,一路上并没有遇到任何的宫人,来到了一个废弃的冷宫,慕容若用内息探测了周围,确定没有任何其他的人后,将夏霜从怀里放了下来,夏霜猛烈地摇了摇头,脚不肯放到地上,眼眶里又盈满了泪水,也不说话,只是拽着慕容若的衣领不松手。 无奈之下,慕容若只好把一手扶着夏霜,另一只手摸索着墙壁,片刻后,找到了一块突出一块的砖块,用了六成的力道,这才把那砖块按了下去,众多的砖块聚成的墙壁轰然洞开,中间露出了只能余下一个人行走的,姑且能称之为门的东西。 这是宫里的暗道,可以直接通往她的寝宫,是专门修建用来以防不测的事情,例如宫变叛乱什么的,并不能暴露在除了帝王以外的人,但是现在情况特殊,不得不出此下策。 慕容若说道:“霜儿,你到我背上来,我背着你。” 夏霜闻言乖巧地点了点头,脚放到了地上,走到了慕容若的身后,趴在了她的背上。双手牢牢地扣住了她的脖子。 随着慕容若背着夏霜进入了暗道,身后的门缓慢地自动阖上了,沿着阶梯不断地向下走,暗道的墙壁上每隔三尺,里面便镶嵌着一颗散发着乳白色光芒的夜明珠。如果不是现在赶时间,慕容若都想一颗颗扣下来带走,这么多夜明珠,要是充国库的话,都抵得上半年的税收了。 走了约莫有三刻钟,这才走到了尽头,已经是一条死路了。 慕容若抬起头来,环顾四周,把周围的墙壁都摸了个遍,也没有找到机关,敢情这路只能用来逃跑,倒不能回宫? 慕容若攥紧了拳头,蹲坐了下来,说道:“霜儿,你避开点,我要把上面给砸开来,要不然我们没有办法上去。” 夏霜往后站了一步,紧张地看着慕容若,创伤后的人会十分脆弱,而慕容若则被她认为是可以拯救她的那个人。 慕容若揉了揉拳头,调动了十足的内力,轻轻一跃跳到了半空中,一掌打了上去,只听到轰隆一声,沿着慕容若的手掌,墙壁蔓延开了一道道的裂痕,碎石块连同灰尘扑朔而下,慕容若闭上了眼睛,又拍了一掌,借着墙壁找到了一个着力点,落到了地上,难受地咳嗽了起来。 这样封闭的环境并不适合大开大合地动用掌力,内力无法在空气中散开,大部分就会反噬到习武人的身体内,又无法进行及时的缓冲,只能在身体的筋脉里横冲直撞。 等到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掉完了之后,露出了一个口子,慕容若搂着夏霜的腰肢,一跃而上。 这里正是她的寝宫,但是让她没有想到的是,自己刚刚那两掌下去,竟然把床都打成碎块了。好在先前为了和即墨单独相处,宫外的人都被驱散了,并没有人会注意到这不同寻常的声响。 慕容若带着夏霜到了殿内,因着她处理政事总是到深夜,再沐浴更衣也是件恼人的事情,后来便从宫殿后面的山上引了一汪活水温泉,倒也方便。 转头对夏霜说道:“霜儿,你洗一洗,我去给你取干净的衣物来。”言罢,便转身往着帷幔后面走去。 夏霜气若悬丝,自嘲般地笑了,说道:“箬公子,你是觉得我脏吗?对了,应该说是陛下,陛下觉得臣女是不是很脏啊?” 慕容若顿住了脚步,说道:“你明白我的想法的,不是吗?何必要做这些无谓的猜测呢,只不过是让你我都更加难过。洗一洗吧,今日之后,你还是夏国公之女,我向你保证,夏霜。”慕容若别过头去,将手往袖子里缩了缩。 夏霜痛苦,她又哪里好受。她脑子里已经假设了百十来种可能性,这些可能中,都不会让夏霜再次遭遇这样的事情。 慕容若转身走了出去,去取衣物。 夏霜走向了温泉,缓慢地将整个身体没入水中。清澈而温暖的水中,只要她低下头,便可以清楚地看见身上的那些肮脏不堪的痕迹,血污和白色的液体溶解在水里,她的眼眶已然干涸,再也流淌不出泪水来。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恨谁,侮辱她的禽兽已经被她亲手杀掉,接下来,她应该做什么呢? 一想到自己在那个男人身体下婉转呻吟,她就止不住地感到一种恶心。她的脑海里为什么一直出现的是慕容若的面容?难道自己的意识里,还是把慕容若当成是那个箬公子,还是认为她是一个男人,真是可悲。 慕容若?箬公子?满嘴谎言的骗子。 如果没有喜欢上她就好了。 如果。 慕容若从衣柜中取出了一件与夏霜今日颜色款式相似的浅蓝色的宫裙,她素来爱穿中性化的衣物,这件宫裙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现在柜子里的,不过总算是派上用场了。又翻出了几个瓶瓶罐罐的伤药,都是皇家制造。 慕容若将衣物还有伤药递了进去,自己站在屏风外面。说道:“衣服我就放在这里了,你穿好了,我就送你回夏国公府。还有那些药,也用一些。现在宴会已经散了,我派人让你父亲和哥哥先回去了,只说是我找你有些事情要询问。” 夏霜看着慕容若将衣物放了下来,看到慕容若的手面上是一片的淤青了,手指头也充血,满是血红,瞳孔不由得睁大。她手上的伤,是刚刚在地道里那掌力导致的吗? 她细细地抹了药,每涂抹一下,就能看到那些屈辱的伤痕淡一些,但就像是一根根钉子,钉在了她的心上。 慕容若的背影被光投射在了地上,她双手环抱,身形有些萧条。 片刻后,夏霜穿好了衣服,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精神也好了些,没有先前疯疯癫癫的模样了,似乎还是初见时候那个娉娉袅袅的贵族小姐。只是那灵动的眼睛再也没有了神采,变得暗淡无光起来。 慕容若换了件干净的衣服,让宫里备了马车,带着夏霜出了宫。 夜色深沉,像是化不开的墨水,渲染成了一片片浓烈的黑色。天地间纷纷扬扬地落下了雪花。寒意侵袭。 马车里烧着银丝炭火,夏霜手中抱着一个手笼,身体却还在不断地颤抖着。 慕容若从暗格里取了一些蜜饯糕点,递给了夏霜,说道:“吃一些吧,外面下雪了,天气也冷了。” 夏霜迟疑了下,还是接了过来。 慕容若的手刚刚已经抹了药,只是还是肿的像是猪蹄子一样,连指缝都快要看不见了。 夏霜目光沉了下去,拿起了一块蜜饯默默地吃着。 就在刚刚,她想明白了一件事情。 第247章 韩家易主 慕容若大张旗鼓地将夏霜送回了夏国公府的消息在世家贵族的圈子里流传了开来。 众所周知,夏国公与国师的父亲,已经逝去的镇国大将军即苏,关系匪浅,是拜把子的兄弟,对幼年丧父丧母的国师亦有养育和教导之恩。 只当是女帝通过夏家姑娘,来敲打夏国公府,对国师倒戈相向,加入她的阵营。 宫宴上女帝的嘉奖良田百亩,黄金百两,更是让群臣眼红不已,私下里都在说,夏国公府又要飞黄腾达了。 自打陛下开始着手修建邺城的防御工事,今年朝廷的俸禄是愈来愈少了,连年终奖金都没有。 韩梭的死就像是一粒石子落入了大海,掀起的波澜不过在刹那间就被海浪吞噬掉了。 韩家往宫里面要人,然而早在宴会开始之时,韩梭就已经离开了,身边一个小厮也没有带,到底是去了哪里无人可知,就算是死在哪个犄角旮旯也不会有人质疑。再者说,那韩梭是个无能的酒囊饭袋,平时惯爱殴打妻子和奴仆,是个人见人厌的家伙。 只是韩家家大业大,虽说已经是穷途末路,依然有大家的财富和人脉的底蕴。没有男子来继承主家的基业,下面的那些分家就在蠢蠢欲动,准备分一杯残羹了。 慕容若将韩余方送出宫,去掌控韩家的势力。临别时,给了他一千两的银票还有一些碎银子,以及一块金牌,只要有这张金牌,他就可以在一定场合代表女帝,所有的行动和语言就是女帝的意思。 慕容若说道:“这块金牌是朕给你的护身符,到底是什么时候用,都由你决定。”她将金牌递给了韩余方,不得不说,韩余方是个称职又忠心耿耿的奴才,心思缜密,所说有些时候做事逾矩,但她用的还算是称心如意。 韩余方跪在地上,虔诚地接过了金牌,握在了手心,金牌颜色澄黄,分量很足,正面写着正大光明,反面则是慕容若三个字,很是陛下的风格了,丝毫不拖泥带水,却又简明扼要切中要害。 韩余方磕了个头,说道:“奴才会尽管掌握韩家的权利的,为陛下锦上添花。” 慕容若点了点头,放低了声音,说道:“韩家先前被朕安插了两个锦衣卫,一旦遇到什么无法解决的事情,他们自然会现身助你一臂之力。” 韩余方愣了愣,心底一暖,陛下果然还是在乎他的。 命运兜兜转转和他开了个天大的玩笑,他被陛下从韩家那个地狱里救了出来,现在却要被送回去。但是这一次,他不再是孤单一人。他再也不是那个要以命换命复仇的可怜虫了。 他会竭尽全力的,哪怕双手沾满血污,也不足为惜,为了陛下。 韩余方站起了身,往着门外走了去,门口站着一个青涩的姑娘,头发上束着一支玉簪子,眼底是同陛下一样漆黑的色彩,腰间挂着总管的腰牌。韩余方思忖了片刻,这才想起来,这是掖庭里面的一个罪臣之女。 那姑娘脸上带着客气的笑容,说道:“奴才白芷见过韩总管。” 韩余方回头看了一眼,慕容若的身影落在黑暗中,只有一双金缕鞋落在光里,脸上的神情看不清楚,他有些失望。对白芷说道:“以后陛下的事情就劳烦白总管了。” 白芷点了点头,笑道:“那是自然的。” 韩余方本想再说些什么,但是看到白芷这样神气的样子,顿时心底生出了一些不快,眼底一暗,心道,罢了,让她与陛下慢慢磨合去吧,这样陛下才会念着他的好。 陛下真是有些奇怪,身边为什么都是这些奇怪的人,像他,像白芷。也许是她偏好这种养虎为患的刺激吧。 慕容若垂下了眸子,她现在有别的事情要忧愁,夏霜要离开京城了,她是送,还是不送呢? 第248章 话本子里的谣言 在这个朝代,若是女子迎娶男子,则男女双方聘礼相互交换,礼部早早地替女帝准备了聘礼,光是聘金就准备了黄金千两,聘饼六担,光是其中一担便是五十公斤,海味八式,鲍鱼海参鱼翅鱼肚之类的,三牲,猪,鱼椰子,酒,四京果,生果,四色糖,茶叶,芝麻,帖盒诸如此类。 慕容若把自己的小金库都耗费地七七八八,才算是凑足了这份聘礼。 这份聘礼由宫中送往了礼部尚书府的府邸,百余人扛着担,队伍浩浩荡荡,足足有一两里,沿路都围满了人凑热闹,皇家出手,果真是豪放。 现如今的女帝作风雷厉风行,清政爱民,政治清明,人们也乐于为她歌功颂德,也连带着对那位神秘的顾家庶子,不曾路过面的顾瑾年,也抱有谜一般的好感。 为了帮助即墨克服婚前焦虑,可苦了慕容若,自己每日熬着夜处理大量的政务,每日还要起早去上早朝,今日本打算同着礼部的人一起去给即墨送聘礼来着,白芷笑眯眯地,轻描淡写地说道:“陛下,还有三百多封奏折要处理。” 慕容若撑着脑袋,苦笑道:“白芷啊,你怎么和韩余方似的,催催催催,朕都快要过劳死了。” 白芷低下了头,不语,只是帮慕容若把那些奏折一封封地打开来,往她身边递。她有些明白了为什么韩余方会那样仰慕慕容若,产生了不应该的情愫。 慕容若她对身边的人都太好了,在她的身边,会感觉到自己是被需要着的,是被特别对待的人。 慕容若叹了口气,狼毫蘸了蘸墨水,继续疯狂批奏折。 顾家人都察觉到了家主和家母对这个横空出世的庶子不同寻常的态度,除了尊敬,似乎还带了畏惧。但是毋庸置疑的是,顾瑾年一定不是顾家人。 渐渐地,酒楼饭馆有了传闻,女帝是怎么与顾瑾年相识相知的故事,说得有头有尾。 宫里面洒扫的宫女背地里议论纷纷的时候,白芷就站在后面静静地听着,晚上把这事情当做是趣闻讲给了慕容若。 “陛下,奴才今日听着宫里的几个扫撒丫头说,市井里的话本子最近都是您的风流韵事了。”白芷拿着剪子剪灯芯,吹了口气,灯火燃烧地旺盛了一些。 慕容若提笔的手微微颤抖,一滴墨水滴在了宣纸上面,抬头看向了白芷,好奇地问道:“白芷,你且与朕细细说说,朕有什么风流韵事?朕两个男宠都没有。难不成是关于帝后的什么谣言?” 白芷抿着嘴笑了笑,说道:“正是。现在国民都在猜测着陛下您是怎么和帝后遇见的,帝后又是何等的惊天的容颜,让您念念不忘,纳吉这样地隆重,许多年都没有这样热闹的事情了。” 慕容若一想到即墨,悠哉乐哉地倒在了椅子上,那是,自己可是娶了个大美人。低声笑道:“那他们都是怎么传的?你说与我听听” “嗯,话本子里面说,陛下在哪一年的哪一天,打马经过那顾家公子,看到那惊为天人的样貌,一见倾心,后来机缘巧合下,那顾家公子落了难,陛下英明神武,大杀四方,感动了那顾家公子的一颗冰心,便是两情相悦了。”白芷边说便比划,倒也是有趣。 慕容若别扭地挠了挠头,情不自禁,笑了笑,说道:“谣言出乎意料地是真相啊,不过的确是朕一见钟情,英雄救美这事情朕好像也做过。” 白芷将慕容若批好的奏折收拾到了一旁,又递过来了一碗银耳莲子羹,白瓷碗里红色的枸杞沉沉浮浮,倒是好颜色。 白芷有些意外,不过转而心底一片了然。陛下这样果断的人,即便是婚嫁也毫不拖泥带水呢。 第249章 黑街打架 没有什么人比女帝更难搞的了,白芷看着穿着一身简洁干练的男装,现在正蹲在床上拔鞋跟的女人,默默地说道。 白芷将盛放着早膳的托盘放在了桌子上,双手交叠,放在了小腹上,说道:“陛下,您还有一百份的奏折没有处理,今日恐怕不能出宫。” 慕容若闻言动作顿了顿,犹豫了片刻,说道:“等朕回来再说。” 白芷闻言挑了挑眉,说道:“是。” 慕容若刚要夸奖一下白芷这样地识时务,不像是那个韩余方,每次自己出宫,就拿着那种自己出去找野男人一样的委屈巴巴的黏腻眼神看着自己。 白芷继续说道:“只要陛下今日处理完这些政事就行,奴才不会对陛下的生活多加干涉的。” 瞧,多么宽容又和善的大内总管。 慕容若赞许地点了点头,从床上站起了身,将瓷碗中的粥一饮而尽,接着便急匆匆地出了门。 白芷看着慕容若远去的背影,目光又落在了桌案上堆叠着的那一摞摞的奏折,喃喃自语道:“今夜又得陪着陛下熬夜了。”接着挥了挥手,便有一个宫女进来,将那些未曾动过的精致糕点连着托盘端了下去。 宫门口的侍卫见到女帝出宫拱手作揖,依照宫里面的吩咐,并不行跪拜之礼。 自打慕容若走出宫门的那一刻,她就感觉到一道投射在自己身上的窥探的眼神,她面色不变,故意换了条隐秘的道路行走,只要这人敢继续跟着,她就把这人打地连亲娘都不认识咯。 慕容若此次出宫依旧是为了寻即墨,自己可得稳住自家美人的心思,要不然结婚大典上他若是逃跑了,那自己岂不是太可怜了。 现在正是清晨,街上还没有到热闹的时候,有些冷清。 慕容若专挑那些阴暗狭窄的道路走,身后隐隐约约传来脚步声,头顶也有人踩着瓦块的声音。 慕容若冷哼一声,好啊,还是一伙人。 兜兜转转,慕容若到了一处死巷,前面已经没有出口了,身后的穷追不舍的人也跟着慕容若的步伐停了下来。 昏暗的巷子里光透不进来,即便是早晨了,却还是什么都看不清楚。 慕容若随手抓起了靠在墙壁上的一根木棍。木棍上面长着黑色的霉菌,还隐隐约约散发着难闻的霉味,慕容若又随手把那那木棍给扔了出去,捏着手指从袖子里拽住了一块帕子,细细地擦干净了手指,随即把那帕子扔到了地上。 她冷声说道:“出来吧,你们躲躲藏藏到现在倒是也没意思,倒不如咱们打一架,把话都说清楚了。省了大家的麻烦。” 闻言,从空中跳下了三个黑衣人,俱是穿着一身黑衣,脸上系着黑色的布,一看就是做杀人放火,抢劫越货的勾当。 慕容若身体紧绷,拳头攥紧,秀气的眉头皱了起来,如同一把蓄势待发的弯刀,冲向了敌人中。左勾拳,右勾拳,弯腰,过肩摔,手刀,夺武器,刺肩膀,抓手臂,扭断,动作一气呵成,不过是片刻的事情,这三个人便都倒在了地上,六只手都被慕容若弄折了。 “多么讽刺,没点本事,还敢在皇城底下搞杀人的勾当。”慕容若平静地说道,随意地拍了拍手。她已经耽误了太久的时间了,得赶紧离开了。 这时候,地上苟延残喘的三个人说道:“大侠,大侠快看那边。” 慕容若头也不回,继续往前走,她要是信了这些人的鬼话,那才是傻。 “大侠,那边那个小孩子要掉下来了。” “大侠,大侠,小人句句属实啊。” 慕容若闻言顿住了脚步,回头看了眼三人,沿着手指向的方向看了过去,果真看到了一个柔弱娇小的男童,约莫有十岁,也不知道是怎么爬到那么高的墙壁上,足足有三米高,手拽着墙壁的雕花边缘,整个身体如同一张薄纸,在风里摇摇晃晃,单薄地很。 她一个箭步冲了上去,轻松地一跃而上,把那孩童抱住,那孩子生得单薄,慕容若不由得减少了一些手上的力气,还不等她落在地上,小腹上已然没入了一把淬着绿色毒液的匕首。 慕容若意识陡然间恍惚起来,这恍惚是那样的快,几乎连陡然都可以忽略不计。 她脑海里最后的念头是,卧槽,怎么又是这招。腹部是最人身体上最柔软,也是最致命的地方之一,林林总总三辈子,自己好像总是被人捅。 现在这世道,连小孩子也信不得了。 第250章 美人骨 再次醒来的时候,慕容若是坐在一张矮小狭窄的桌子的旁边,而自己则是被五花大绑地扣在矮小的凳子上。 她的面前坐着一个脸上带着白色斗笠的人,整张脸都隐藏在那白纱下面。至于男女,就不可辨别了,只是露出的那一截美人骨,让慕容若确信这货是个美人,不过她也是个有见识的女帝,自从习惯了自家帝后那般的美貌,她已经对人世间的色相免疫了。 慕容若废力地抬起了头,她现在浑身疲软,绝对是被这个毒美人下了毒,勉强打量了周围的情形。 刚刚那个十多岁的小男孩也在,不过脸上不再是那副楚楚可怜又害怕的神情了,转而是幸灾乐祸不屑一顾的神情,似是对她现在的处境很是嘲弄。 桌子上面点着一只蜡烛,灯火摇曳。慕容若估摸着,要么是自己睡了一个白天,现在已经是晚上了,要么,自己现在就在这群家伙的密室里面。她也是从这时候有点理解了自己的金贵,想想啊,自己一死,这京城还不是乱作了一团。 她现在就是有点难过,自己还没碰过即墨大美人呢,好不容易都要成婚了,结果自己小命好像都要交代在这里了。一想到以后即墨大美人以后可能要娶别的女人,自己心就哇凉哇凉的。 慕容若脑子里的思绪乱七八糟的,她现在对自己的前途展望十分悲观。 面前的毒美人终于是开口了,说道:“我想我们需要谈一谈,阁下以为如何。” 慕容若晃悠悠地抬起了头,尽力让自己的目光显得冰冷刻薄有威慑力,正巧看到毒美人眉间一点妖冶似朱砂的小痣,顿时觉得移不开眼睛,嘴角一勾,说道:“这位公子,我们前世是不是见过。” 毒美人闻言愣了愣,旁边的小男孩更是气恼极了,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那蜡烛晃了晃,光芒微弱了些。 毒美人悠悠地说道:“我的手下已经有几次见到阁下从皇宫里面出来,宫门口的侍卫还对阁下行了礼,可是阁下却既不是官员,亦不是商户,更是查不到任何的蛛丝马迹,我这个人实在是好奇心比较重,这才将阁下带过来一聚。” 慕容若直直地注视着毒美人,这个人并不是软弱的人,也是,厚颜无耻地把绑说成聚的人,那脸皮定然是比城墙还要厚实的。 于是便极为灿烂地笑了笑,露出了尖尖的牙齿,说道:“那要看阁下想要听什么了。小人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毒美人十指相扣,抵在了下巴上。慕容若看向了那双手,手指白皙,修长地可怕,也极为地瘦,似乎能看到一根根的骨节,这么好看的手,必定是没习武的,她一个能揍十个,慕容若这样判断着。 毒美人说道:“阁下还真是识时务呢,我为刀俎你为鱼肉,那现在就开始第一个问题吧。阁下的姓名是什么。” 慕容若歪了歪脑袋,像是想了很久,说道:“我这名字有许多,细细数来,怕是要几个时辰才能说完。” 毒美人也不恼,继续说道:“阁下在宫里是什么身份?” 慕容若说道:“当差的,不过也没有什么工钱,就混口饭吃。” 毒美人意外地挑了挑眉,他自然看出来眼前的这个女人自然是没有说谎的,那情况可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他对着男孩轻轻地挥了挥手,男孩见状提防地看了眼慕容若,接着便是关门的声音。 慕容若顺着男孩的方向看了过去,依旧是黑漆漆的一片,这才确信了现在的确是晚上。 再过上一些时间,白芷就会发现她没有回宫,接着便会去紧急命令锦衣卫去寻她,再然后,即墨在宫里的眼线就会知道消息,然后即墨大美人就会威风八面地来救她了。 慕容若窃喜,眉梢上也带着轻松的笑意。 毒美人说道:“让我猜猜,阁下一定是以为,现在是晚上,一定有人知道你失踪了,因而会特地来救你。” 慕容若的脸僵硬了下来,强作镇定地看着毒美人。“呵呵呵。” 毒美人噗嗤一声笑了,说道:“阁下可知道,你这一觉,可是睡了整整三天呢。想来必定是平日里睡眠不足,过于辛劳了,这催眠的药粉能起这么大作用,我也是第一次知道。” 慕容若愕然,猛烈地咳嗽着,她不曾想过自己不是因为过劳死,而是睡眠不足被自己坑死。良久后,问道:“现在这是还在京城吗?” 毒美人缓缓地摇了摇头,朱唇轻启,说道:“京城找你找得天翻地覆的,我自然是不敢把阁下放在京城的,现在所在的地界,是寒江的一艘船上。” 慕容若除了即墨以外,第一次感到这样的如芒在背,智商上的碾压,她觉得自己需要补补脑子。 毒美人意外地挑了挑眉, 第251章 即墨的男宠 毒美人显然没打算放过慕容若,聪明的猎物对于一个狡诈的猎人来说,即便是不吃掉它,看着它临死前的垂死挣扎也是十分有趣的。 慕容若自暴自弃地瘫坐着,整个人像是被抽调了骨头一般。 毒美人言笑晏晏,说道:“怎么,想到没有人来救,阁下很失望吗?” 慕容若冷哼一声,说道:“那可不是。”没人来救,我可不就得自己孤军奋战了,这能不失望吗?这毒美人当真是够毒的,说话这么招人来气。 毒美人轻声笑了笑,尾音里带着妩媚,慕容若听着不由得耳朵一红。自家即墨美人的声音自然也是好听的,不过不像是这个毒美人,声音像是训练过一般,能勾起人心底那点阴暗不可言说的心思。 毒美人问道:“在阁下逃走之前,或者是被人救走之前,我们兴许还要相处很长一段时间,彼此间总需要一个称呼。鄙人上官夏堇,不知阁下?” 慕容若自然而然地回答道:“上官夏堇?倒是名如其人。” 上官夏堇没有想到慕容若会这样说,笑道:“世人皆说人如其名,唯独阁下反其道而言之。” 慕容若默然,她也认为自己是个离经叛道的,若不是自己仗着武功高,非得一个人出皇宫,又非得救那个小屁孩,哪里会落得这般下场,这样想想,那还是自己自作自受了? 慕容若看着上官夏堇眉间那点朱砂,当真觉得自己上辈子的哪个朋友,眉间也是有一粒泣血一般的小痣,心思也是一样的九曲十八弯。不过时日隔得久了些,竟是记不得了他的面孔是什么模样了。 “随便你怎么称呼,我无所谓。” 上官夏堇看着眼前这个松松垮垮的姑娘,笑着说道:“憨牛,傻驴,这两个姑娘挑一个吧。” 慕容若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险些一口气上不来,这毒美人是几个意思,憨牛?傻驴?自己虽然不是什么二八少女,起码也不是生得磕碜,将将就就也算是个美人,怎么能用这种名字? 慕容若别过头去,说道:“那我就叫‘这两个姑娘挑一个吧’”。 上官夏堇的脑子隐隐作痛,也觉着有些好笑,倒是没想到慕容若还能这样反驳。叹了口气,说道:“阁下有那么多名字,为什么不随便挑一个呢。” 慕容若也幽幽地叹了口气,说道:“还不是江湖浪淘淘,我招惹的那些仇人都扛着刀。”她隐隐约约想起来当初她昏迷的时候即墨到处寻叫秋白的人的乌龙事件,好像有个叫上官秋白的人,不由得问道:“上官夏堇,你们上官家的有没有一个叫上官秋白的。” 上官夏堇停下了动作,片刻后,说道:“怎么,是我那弟弟又惹了什么是非吗?阁下可否告知缘由。” 慕容若摇了摇头,“哦,那是你弟弟啊。先前即墨满天下寻叫秋白的,听说你弟弟也被找去了。”她看不到上官夏堇的神情,却明显地察觉到了,说到即墨的时候,上官秋白的手指攥在了一起,像是在忍耐着些什么。她眼底闪过暗芒,果然小墨墨的名号好用。 上官夏堇轻声说道:“阁下与国师又是什么关系呢?” 慕容若极尽温柔,温柔到她自己都要吐了,说道:“我是他男宠,禁脔懂不懂,一夜七八次的那种。你不知道,我过得都是怎样的生活啊,简直就是水深火热,生不如死啊。”为了加深可信度,睫毛啪嗒啪嗒地眨着,想要挤出几滴泪水来,无果后果断放弃了。 慕容若心里道着歉,小墨墨,我对不起你,为了安危,暂且污蔑一下你的名声。 上官夏堇轻笑出声,这恐怕是他这几年来,唯一真心诚意的笑容了。他从来都不相信什么,但是此刻,他觉得,往后的日子,有她在身边,自己会开心许多。 狡黠与冷静,装傻充愣却又心思通透,一个人的身上怎么可以有这么多矛盾的特性?他很好奇,“男宠”这个词被戳穿的时候,她会是怎样的神情。 第252章 霸王硬上弓 约莫是即墨的名号太好用了,上官夏堇亲自给慕容若松了绑,作为一个正人君子,慕容若承认自己偷偷瞥了一眼上官夏堇白纱下面的面容,不过只看到一个轮廓分明的下巴,白得像是要发光,像是冬天的阳光照射在皇宫里面的琉璃瓦那样。 慕容若毕竟是习武之人,身体并没有感到又多么僵硬,只是扭了扭手腕脚腕气血便缓和了下来。这才注意到腰间绑着白色的绷带,隐隐约约还渗透着一点血红的颜色,一想到自己滥用的同情心,恨不得把自己两只手都砍了算了。 现在想想,那一块都没什么人,怎么可能正好就有个小屁孩在那呼救,被自己揍了一顿的人还都慈悲心大发,哭着喊着让自己去救人,漏洞实在是太多了,唉,自己都要被自己这智商愁哭了。 上官夏堇周身带着温和的气息,却偏生让慕容若感到毛骨悚然。说道:“国师的男宠,要一同去用餐吗,想必这几日没进食,阁下已经饿坏了。” 慕容若感觉自己的头发炸了起来,身上的汗毛也一根根地立起来了,说道:“呵呵呵,呵呵呵。”自己说是即墨的男宠的时候,还没有那般尴尬,怎么上官夏堇一说,她就有一种阴森森的,像是被毒蛇盯着的感觉。 慕容若跟着上官夏堇,沿着阶梯走了上去,来到了甲班上。 两旁站着许多的举着火把的人,倒也如同白昼一般明亮,见到上官夏堇,跪拜在了地上,朗声说道:“见过少主。” 湍急的河流拍击这船,发出震震声响,江风掠过慕容若的脸颊,刮地脸生疼的。 这大船不远处有一个画舫,也就是江上歌女所在的歌船,当年在江南做暗卫,调查明莲教的时候,慕容若也是被迫风流过几次的。还真是隔了一世的事情了。 上官夏堇招了招手,一个侍卫走上前来。 上官夏堇吩咐了几句话,侍卫便鞠了个躬,匆匆地下去办事了。 因为药物关系,慕容若身上并没有内力,再加上没有吃饭,就连拳脚功夫也施展不开,再者说,现在还不知道是寒江的哪里,靠她一个人划船,还不知道要猴年马月才能过江,便没了大杀四方逃走的心思了。 不一会儿,大船缓缓向着那歌船行近。大船往着歌船上搭了一块木板。 慕容若心底隐隐约约有了一个不好的猜测。 上官夏堇放低了声音说道:“阁下还没尝过女子的滋味吧,今晚我做东,阁下可一定要尽兴而归啊。”说着,拍了拍慕容若的肩膀。 慕容若挑了挑眉,这种场景还真是似曾相识啊。面色不变,说道:“那就多谢上官兄了。” 风萧萧兮易水寒,慕容若跟在上官夏堇的后面,走在木板上,往着歌船上面走。下面就是隆隆作响的江水。 慕容若脚软地很,饿得慌,若不是憋着一口气,千万不能让这毒美人看自己的笑话,早就掉到江水里面喂鱼去了。 默默地摸了摸自己的假喉结,很好,还在。似乎喉结在,自己就还是个“真男人。” 上官夏堇先一步到了歌船上,他那恍若谪仙高不可攀的气质吓退了不少姑娘,毕竟谁愿意睡一个长得还不如自己好看的,那可不是亏了。 上官夏堇说道:“今晚,你们要伺候好我这个兄弟,让她开开荤。” 慕容若这最后一步走得尤为艰难,勉强把脚放了下来,落到了歌船上,说道:“各位神仙妹妹们好,小生这厢有礼了。”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慕容若你可不能虚,不能让那个毒美人看了笑话,她心中暗自道。 第253章 面纱下的脸 歌女们见着了这么个俊俏的人在后面,便蜂拥而至地往慕容若身边凑。 慕容若不着痕迹地避开那些往自己蹭过来的纤纤玉手,脸上带着客套的笑容。 上官夏堇说道:“把她带进去好好伺候。” 闻言,慕容若头皮发麻,手脚冰凉,她现在有些怀疑,上官夏堇是不是看出自己是个女的了?由于常年练武,她身上都是肌肉,再加上胸比较平,五官又较为凌厉,棱角分明,鲜少有人会往她是个女人方面想的。 慕容若默默摇了摇头,霸王硬上弓地捞了一个一直往后靠的一个娇弱的姑娘,面色镇定,搂着往船舱里面走。 上官夏堇看着镇定自如的慕容若,喃喃自语道:“小猫,让我看看,你还能色厉内荏多久。”跟着慕容若走了进去。 悠扬的丝竹声响起,虽说是错了不少曲调,不过出门在外有得听就不错了。 正菜还没有上来,饿疯了的慕容若拿起了果盘里面的苹果,而后犹豫了一下,看着旁边踌躇地拽自己衣服的女孩,轻声问道:“这能不能吃?” 女孩显然没有想到这位恩客会问她话,红了红脸,扭捏地说道:“苹果是能吃的,旁边的橘子还有蜜瓜,是,是。”接下来的话她羞于启齿,便又低下了头。 慕容若闻言安了心,这些烟花之地,大多数食物都是加了助兴的药剂,她可不想和姑娘真来一场一夜风流,到时候自家的美人帝后被气急,那傲娇的脾气,难免要出事情。不是她死,就是这些人亡。她极为体贴地拍了拍那姑娘的肩膀,说道:“我懂的。” 慕容若咔嚓咔嚓地啃着苹果,全然不顾什么形象了,饿了三天,她现在觉得能吃饱真是一件大好的事情。 一个浓妆艳抹,穿金戴银的女人走了过来,对着慕容若行了礼,说道:“这个丫头是新来的,不懂怎么伺候人,奴家去找几个懂事的姑娘来伺候公子。”说着便抛了个媚眼,歪歪扭扭地便要往慕容若身上倒。 慕容若大惊,以前做镇西将军的时候,自己去青楼听个小曲娱乐娱乐也无伤大雅,可是自己现在可是有家室的女人,可不能这么胡闹了,忙站起了身,扶住了那老鸨的手臂,认真地说道:“姑娘小心,可要站稳了,这船有些晃,呵呵,呵呵。这姑娘不错,爷就喜欢这种青涩一点的。” 老鸨闻言拜了拜,明白了慕容若荤话里面的意思。便有些羞恼地去找上官夏堇了,毕竟他才是真正出钱的金主。 上官夏堇看着慕容若那边的闹剧,嘴角不由得带上了笑容,连带着眉间那点朱砂痣也变得更加妖冶了。 他是个商人,在商言商,即墨到底会愿意拿多少钱来换这个女人呢?他很好奇,即墨入局的时候。让他猜一猜,这个姑娘与即墨的关系,同伴,好友,恋人,还是说,是更加亲密的关系。时间拖得越久,对即墨就越有利,对他来说,也更加有利。 还没等老鸨靠近上官夏堇,就已经被他身边的几个壮汉拦住了。 这歌船在江上行走,虽说是皮肉生意,也是见过不少腰缠万贯商人,抑或是身居高位的官员,但是没有一位让她觉得这样地满身贵气,光是看一眼便觉得满身通透,高不可攀。 慕容若对身旁的姑娘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了起来,问道:“你多大了。” “十六了。” “嗯,我年长你许多。” “奴家,奴家名唤罗衣。” 慕容若陡然间愣住,手里的苹果吃了一半掉到了衣摆上,慌忙去捡。掩饰般地笑了,对着罗衣说道:“是个好名字。” 罗衣撩起了耳边的碎发,羞赫地点了点头。 最近怎么总是遇到这些人,到底是巧合,还是冥冥之中注定了。仿佛一直在提醒着她,你可不是真正的女帝,你不过是个占了别人身体的孤魂野鬼,那些停留在你的记忆中,曾经相互扶持的朋友们,就是最大的证明。 往上官夏堇那边看了过去,他白色的面纱下,五官皆是模糊不清,唯有那点朱砂痣,倒是看得清晰。 慕容若脑袋隐隐约约地疼了起来,像是有一只细密的针在不断地刺着。胃部也翻腾地厉害,慌忙跑出了船舱,紧紧地抓住了扶手,对着那黑漆漆的,翻腾着的江水哇啦啦地吐了起来,连眼泪都要吐出来来。 上官夏堇见状站了起来,也跟着走了出去。站在了慕容若的身后,关切地问道:“你没事吧。” 慕容若虚弱地答道:“有事。几天没吃饭了,陡然间吃东西,你说谁受得了。” 上官夏堇闻言笑了笑,只是那妖媚的声音在慕容若的耳朵里面尤为地刺耳,他温和地说道:“即使你这么说,我也不会怜香惜玉地放过你的,姑娘。” 慕容若冷笑道:“有没有人说过,你说话的时候,就像是毒蛇在吐蛇信子,怪瘆得慌的,虽生得美,却满身是毒,没有半点好心。”言罢,还对着江水呸呸呸了几口。她就知道,这个毒美人是存了心思要戏弄她,在知道她是个女子的情形下,根本就不可能是即墨的男宠,还假装相信她的话,让她去找女人?她倒想搞啊,东西都没有,让她霸王硬上弓吗? 上官夏堇自然是没有听过这般刻薄的言论,从前没有,以后估计也不会有。毕竟到了他这个地位和身份,敢大放厥词,出言不逊的,自然会有人替他解决掉这些人。 但出乎意料的是,他并不觉得有多么气恼,反倒有些高兴,很高兴,有人能这么恰如其分地说出他的真实面孔,在他的伪装下。 上官夏堇手按在了自己的面纱上面,笑道:“你想要看看,我这面纱下面的样子吗?” 慕容若略加思忖,一本正经地说道:“想自然是想的,不过我的好奇心远不如我保命的心情强烈,如果说看了你的脸就得嫁给你,那我可就亏大了。” 上官夏堇抿唇一笑,心情莫名地舒畅了许多。 慕容若像一只懒猫一样伸开了腰,又往着船舱里走去。她眉心皱起,有点担心自家的帝后现在是不是找自己已经找到发狂了,要不是出了这些破事情,再过三日,他们就该成婚了。 第254章 慕容若策反 在进入船舱之前,慕容若突然顿住了脚步,手指摸了摸船舱门框上的痕迹,手指习惯性地扣了扣,回头看了一眼上官夏堇,说道:“我还是低估你了。你这心思不是九曲十八弯,而是个圆环,天衣无缝,我现在有些不明白,我这入的到底是局,还是局中局,还是两者皆是。”她眼底闪着暗芒,似笑非笑。 上官夏堇重新调整了他的兜帽,白纱被江风吹得有些皱了,他轻声笑了,说道:“姑娘还是不要过于高估我,就像是黑白对弈,局往往不是执子人能早先预测的,而是步步紧逼,最后才造就了七窍玲珑的棋局。” 黑漆漆的夜晚,慕容若却偏生觉得他在散发着强烈的白光,亮地叫人看不清真实的模样,撇了撇嘴,说道:“故作玄虚。”言罢,便走入了船舱。 先前那个柔柔弱弱的姑娘还在那,慕容若便寻着她的身影,重新落了座。 那姑娘问道:“恩客身体可有什么不适的地方?” 慕容若现在看着这张楚楚可怜的脸,再也没了怜爱的心思,这贼船上能有什么好人?这外面的世界果真不同,每个人都把心思藏得深深的,叫人看不清,懂不了。她从前自诩能看透人心,这一日的经历,却是让她明白,是她过于自负了。 上官夏堇还在舱外,没有什么是比现在更好的时机了。 她张开了怀抱,搂住了罗衣的肩膀,靠在她的耳边,轻声说道:“能带我去沐浴吗?我这在江上有几天了,人都快要发臭了。” 罗衣红了红脸,只当是沐浴后还有别的事情,声如蚊蝇,说道:“奴家房间里有热水,不如让奴家带公子去沐浴。” 慕容若心中暗叫不妙,这一般人屋里能有热水么,不都是直接真刀真枪办事的,看来自己搂着的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这一下子,好在理智大于行动,她面色不变,依旧保持这个吊儿郎当的姿势。 回到房间后,慕容若果真见到了一个木桶,里面放着热水,屋里的熏香估摸着也是助兴的。慕容若说道:“罗衣,你这房间倒是香地很,我这是气都不够喘的了,能不能把窗户打开呢?” “外面夜风寒冷,恩客这样敞着窗户沐浴怕是要着凉了。” 慕容若没有理会罗衣的话,径直走了过去,打开了窗户,冷风一灌,那种迷乱的香味果真淡了些,连带着脑袋也清楚了不少。 慕容若扭了扭脖子,不和那个毒美人一起果真是身心都轻松,她问道:“罗衣,能借我一把刀吗?不用多大,只要够锋利就行。哦,对了,你有做女工的什么剪刀什么的吗。” 罗衣的袖子掩着口,水汪汪的眼睛里闪过惊恐的神情,说道:“恩客要刀做什么?莫不是?” “你胡乱想这些什么呢,只是我这腰上的伤口疼得厉害,我想看看到底伤成什么模样了。”,慕容若双手撑着窗台,恰如其分地露出腰间的白色绷带,深黑的眼眸里带着央求的意味,浓墨一般的黑色长发掠到了脸上,痒痒地,弄得她都想打喷嚏,只是为了形象,还是忍住了。 罗衣犹豫了片刻,终究是信了慕容若的话,从梳妆匣里取了一把银剪刀来,递给了慕容若。 慕容若站在屏风后面,随即剪开了腰间的绷带,解下了腰带,里面是红色的皮肉,连带着中衣,血肉相连,看着极为地渗人。 就着那沐浴的热水将伤口清理了一番,连带着上面抹的药粉也弄得一干二净,也不顾及罗衣在场,将连着中衣的皮肉剪了下来,虽是疼得她想哭爹喊娘,终究还是忍了下来。 多年在外打仗,让她养成了一些习惯,遇到危险的情况,无论怎么样都不会吃外面人喂的东西,当然,她家即墨属于内人。如果真如上官夏堇所说,匕首上不过是一些安眠药,那唯一能解释她现在浑身内力全无的,便是这腰间的伤口被人动了手。 罗衣站在屏风后面,看着慕容若的动作,捂住嘴,惊诧地说道:“恩客怎么对自己这样狠啊?刚刚那位公子不是与恩客一伙的吗?” 慕容若吃痛地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刚要穿上衣服,那罗衣转身取了瓶药来,从屏风后面递给了慕容若。 慕容若谢过,想着这贼船上竟然也有个良心未泯的好人,说道:“无以为报,真是多谢姑娘了。”将那药往腰间的伤口抹了抹,好在没伤及肺腑,要不然就难以处理了。虽比不上宫里的那些好药,却也是药效显著,一阵清凉的感觉。 衣服穿好后,这才走了出来。 罗衣问道:“恩客这伤可是因那公子而起?” 慕容若看了眼门外,门窗上面并没有影子,应该是无人监视。脸上流淌着白汗,说道:“什么公子,那人就是一条毒蛇,我若不是因为多管闲事救了他的手下,也不至于被他暗算,落到如此境地。等到老子的人来了,不让他吃尽苦头,誓不为人。” 罗衣掩着脸,说道:“那位,是什么人啊?竟然做这等小人行径” 慕容若悄无声息地笑了,罗衣姑娘还真是有耐心啊,她说了这么多,做了这么多,到现在才咬钩。身份,你要知道他的身份好动手是不是,我就等着你这句话呢,就让我来帮你一把。 “你可知京城最近正在寻一个人?” “奴家哪里知道京城的事情呀,这山高水远的。” “唉,那就让我与你细细说来。他就是先前那个被抄斩的乱臣贼子,太尉的儿子。如今陛下不是要成婚吗,他就蓄意想让陛下成不了婚,才把我绑了来。” 罗衣闻言大惊,说道:“那恩客,恩客的身份是什么?” 慕容若嘴角勾起,神秘莫测地说道:“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吗。” 罗衣捂着嘴,眼中满是不可思议,说道:“恩客,恩客可是那将来的帝后,传闻里有倾国倾城色的顾家庶子,顾瑾年。” 慕容若嘴角抽了抽,这些都是些什么传言啊,虽然她家小墨墨的确是倾国倾城之色,但是别人一说,她怎么就觉得有点似真似幻,感觉就不是一个人呢? 慕容若面色不变,拍了拍罗衣,说道:“此事与姑娘无关,这等心狠手辣之徒,就要送我往那死路上送了,这不是才让我来吃饱喝足一顿吗?但我的贞洁是属于陛下的,怎么会,唉,等我与这人决一死战,誓死捍卫我作为男人的尊严。”她有些佩服自己这般颠倒黑白的本事,扯的好慌。 罗衣听着慕容若这一副高谈阔论,心中大为震动,陡然间跪倒在地,说道:“既然是帝后,那可一定要为奴家主持公道,这歌船上的姐妹们自幼被拐卖,从未见过双亲,受人指使,在这船上明面上做皮肉生意,暗地里却是杀人越货。奴家也想洗心革面,安安分分地找一份营生。” 慕容若虽已经把这船上的事情猜的七七八八,却还没想到过还有这一番的渊源。忙点了点头,带了几分情真意切,说道:“若我与那乱臣贼子厮杀后逃脱升天,回到京城后,我定然会向陛下禀报此事,救姑娘与水火之中。我以慕容家的荣誉在此起誓,决不食言。”所以啊,你们要努力啊,我现在一点武功没有,都指望着你们救命呢。 罗衣的眼神转为冷静,说道:“有了您这句话,奴家就算是拼了一条性命,也一定送您到京城。”言罢,盈盈一拜,从头上抽出了一只银色的簪子,上面纹着莲花的图案。 慕容若忙拦住罗衣,说道:“这贼人人数众多,武功高强,姑娘千万别以身犯险。” 罗衣素白的手按住了慕容若的手,说道:“顾公子放心,这世间的上三流不是奴家这些人走的,奴家这些人,走的是下三流。顾公子就在这里等候,等着奴家的好消息吧。” 慕容若拽着罗衣的手,说道:“怎么能让你们这些弱女子冲锋在前,我却做那缩头乌龟,我与姑娘一起去。” 慕容若心道,上官夏堇,有了这些人,我就不信,还不能让你伤筋动骨,虽说有些剑走偏锋,但是为了能按时回去和即墨成婚,她目前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第255章 毒美人入局 如果掉入一张精心织造的局,想要破局,最简单也最残酷的法子,就是鱼死网破。 慕容若看着被五花大绑绑在柱子上面的上官夏堇,嘴角带着残酷的笑意。转而向身旁的罗衣温和地说道:“多谢姑娘仗义相助,等到船到了京城,我顾某人一定让姑娘得偿所愿。” 罗衣手里拿着满是血的锤子,眉眼弯弯,依旧是那副柔情似水的模样,说道:“还是多亏了顾公子的计谋,要不然事情也不会进展地这样顺利。” 慕容若笑着摇了摇头,目光炯炯,盯着昏睡的上官夏堇,说道:“哪里哪里,我只不过是以其人之道反制其人之身,真正聪明的,是这个家伙。”言罢,拿着手指摩挲了一下上官夏堇的白色面纱,雪山蚕吐丝做的,上官家当真是财大气粗。 罗衣看着目不转睛的慕容若,说道:“顾公子已经盯了许久了,要不然就换比人来盯吧。” 慕容若缓缓地摇了摇头,说道:“他太狡诈了,我要亲自盯着才行。等到京城的码头的时候,叫我一声。” 罗衣说道:“可是船只没有州府通行的令牌,该当如何?顾公子可有法子。” 慕容若想了想,站起了身来,将外袍脱了下来,从肩膀那里拽出了一块金晃晃的令牌,递给了罗衣,说道:“有了这块令牌,无论是州府还是哪里,都不会加以阻拦的。” 罗衣忙将手上的血往衣服上面擦了擦,接过了令牌。 慕容若满意地蹲坐在了地上,捏住了上官夏堇的下巴,说道:“真是可惜,我还以为你会更聪明一些呢,啧啧啧,毒美人。” 不知道是不是慕容若手指的力度过于大了,这句话刚刚说完,上官夏堇就悠悠转醒了,隔着一层白色的面纱,两人四目相对。 上官夏堇问道:“能给口水吗?” 慕容若答道:“不能。” 上官夏堇礼貌地说了声,“嗯。” 慕容若那些想要骂人的话顿时咽了下去,一时间竟无话可说。继续盯着上官夏堇,她现在觉得,晕倒了的上官夏堇,比醒着的要安全。饱含内力的手掌高高举起,打算劈头而下。 上官夏堇轻声笑了笑,说道:“你就这么害怕醒着的我吗,我很荣幸。”声音柔媚极了,带着撩拨。言罢,还歪了歪脑袋,露出了白皙而脆弱的脖颈。 慕容若冷哼一声,放弃了一掌劈下去的打算,自己也是个讲文明讲礼貌的女帝,要讲究风度。 两人相对无言,默默地坐着。直到晚上的时候,罗衣给慕容若送了一盘子的果子,为了试试毒,给上官夏堇咬了一口,看着也没出什么事情,这才安心地拿了其他的果子吃了起来。 晚上的船舱里,除了巡逻的脚步声,就剩下慕容若的哈欠声。 她承认她是害怕上官夏堇的,自己能用谎言骗住罗衣这些人,上官夏堇自然也能。 与她相比,上官夏堇则要轻松许多,睡醒了就看和慕容若大眼瞪小眼,困了就继续睡,偶尔还能被慕容若拽起来吃几口果子,除了五花大绑让他不太舒服以外,也没有什么地方是值得挑剔的。 船行了两日,第三日的时候,慕容若还在挂着一对黑眼圈盯着上官夏堇。 就在今日,就可以到京城了,她也可以与即墨重逢了,但是好像婚礼,还是耽搁了。 慕容若有点难过,她要怎么和即墨解释这些事情,又该怎么去弥补这场婚礼。 上官夏堇察觉到了慕容若沮丧的意绪,他很吃惊,他以为她是个没心没肺的女人,却没想到还能在她的身上看到这种情绪,他开口问道:“我能问问你叫什么名字吗?” 慕容若说道:“无可奉告。” “那你与即墨又是什么关系。”上官夏堇继续问道。 慕容若闻言恼了,她已经满脑子都是即墨的事情了,怎么还有人往刀尖上面撞,问什么不好,非得问即墨,恶声恶气地说道:“关你屁事。”完全放弃了任何的风度。扭了扭手腕,“你还不如想想你是怎么落到我的手上的。自己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还要在这多管闲事。” 上官夏堇垂着眼眸,漆黑的睫毛打在白色的面纱上,竟然有种我见犹怜的美感? “那杯子上沾了药,那桌子凳子上都沾了药,还有那蜡烛里面,恐怕也有。而你之所以能让这些人帮你,让我想想。” 慕容若连忙捂住了上官夏堇的嘴巴,她就知道这货太聪明了,不弄出点幺蛾子都不是他上官夏堇了。恶狠狠地说道:“再多说一句话,我就把你砸晕了。如果你现在老老实实地,我还能在到京城后,把你毫发无损地交给你的属下,呵呵呵,如果你要是再多嘴多舌,别怪我不客气。” 上官夏堇点了点头,薄凉的嘴唇隔着面纱贴着慕容若的手心,感受着她手掌上的暖意。 慕容若收回了手,继续盯着上官夏堇,良久后,慕容若说道:“我上次说前世见过你,并非妄言。” 上官夏堇微闭着眼,他自然是明白的,不然当时也不会露出惊讶的神情。他也猜出了她的身份,当朝女帝,慕容若。放过彼此,对大家都好。 第256章 天生的仇敌 正如同慕容若早先预料的那一般,当晚她没有回宫,白芷就派了一整支的锦衣卫出宫搜寻她的踪迹,这些动作自然瞒不过即墨埋在宫里和锦衣卫队伍中的细作。 冰冷的雨丝打过宫中的琉璃瓦,即墨冒雨进了宫,一身黑金色的锦袍,眉毛鬓角上全是湿漉漉的雨水。 白芷从未见过这样的国师大人,方寸大失,甚至有些仓皇,焦急,狼狈。她伸出手拦住了即墨,放低姿态,语气却十分强硬,“陛下正在休息,不召见任何人,国师还是请回吧。” 即墨语气森冷,说道:“让开。如果她出了任何的差池,本官第一个杀的就是你。” 白芷微愣,从即墨的态度里隐隐约约地明白了些什么,一些答案在她的脑海里呼之欲出。兴许陛下与国师的关系并不是群臣臆想中那般水火不容,垂着头,退让到了一旁。 即墨进入了内殿,掀开了闭合着的帷幔,床上空无一人。 他的心细细密密地疼了起来,那些不曾细数的心意堆叠在一起,无比压抑,几乎无法用力呼吸。 她去哪了,她说要娶他的,说了要同他一起春天去放风筝,夏天一起去游湖,秋天一起去狩猎,冬天一起看飞雪,这些诺言都还没有兑现呢。 他以为这是他平生离幸福最接近的一次,但没想到,只是三天,还有三天,这弹指一瞬的时间里,慕容若消失了。 他要把她寻回来,即便是她不想娶,就算是强迫她,她也必须同他成婚。如果是谁故意在这种时机将她掳走,落到他的手里,一定让他们去诏狱走一遭,感受一下人间地狱是什么情形。 即墨的眼底一片猩红,手覆在白玉桌子上,砰地一声,桌子轰然倒塌,碾为粉末。 白芷听到了屋内的动静,脊背陡然间凉了,若是刚刚国师的手下放的是人而不是桌子,那岂不是血肉翻飞的景象,光是想一下那样的血腥场景,她的额头就沁出来汗来,勉强保持镇定,腿却有些软了。 即墨快步走出了宫门,衣袖带起一股冷风。那冷风刮过白芷的脸,白芷手指一摸,竟是一点血。 暗部从未想过,有一日少主会对他们下令,他们还以为少主要弃用他们一辈子呢。更没有想到的是,这第一个命令竟然是找女帝。这个世界是怎么了,仇人还要惺惺相惜,担心起彼此的性命来了?但是违抗命令的话,他们却是无论如何也不敢说出来。 暗部的办事效率很高,不过是一个时辰后,就在巷子里找到了慕容若当时打架随手扔的帕子了,毕竟是前镇国将军培养的精锐部队,比起那些吃皇粮的锦衣卫水平高得不是一截两截。 即墨站在国师府的书房里,他的面前是一份份暗卫递过来的情报。他犹豫了片刻,而后蹲下身体,转动了书架底部的一个匣子,墙壁上的锦绣河山图连着画框翻了个身,露出了反面的京城地形图,根据情报构思出了慕容若失踪的路线图。 慕容若的武功他是了解的,一般人奈何不了他,除非是别人使阴招,她又心软,落入了进退两难的地步,才掉到敌人陷阱里去。 地上打斗的痕迹不多,要么是敌人心思细密,事后特地处理了,要么就是根本就不是什么厉害的杀手,与慕容若交手并不多。当然,也不排除被雨水冲掉的可能。 即墨现在最担心的事情,便是敌人知道慕容若的身份才有了这次行动,如果不知道的话,事情也许并没有那么糟糕。 暗部的手段说不上多光明磊落,甚至有些小人做派,直接登堂入室到那些码头和客栈查那些出行记录,这一番排查下来,不过一夜过去了,便查到了上官家身上。 这几日本不该是上官家出船的日子,却偏偏上官家少主连着最大的货船,连夜出了京城,这其中要是没有些猫腻,才是叫人奇怪。而且,那上官夏堇自幼就与即墨有过节,两人又是同门的师兄弟,明的暗的都在彼此较劲。 即墨得知是上官夏堇出的手的时候,只觉得脑袋突突地疼,风度顿失,咬牙切齿地说道:“上官夏堇。” 时隔多年,即墨想起上官夏堇仍旧觉得十分讨厌。 当年北望山上,放河灯之时,往宣纸上写愿望,师父问上官夏堇,“小堇啊,你许的什么愿望啊?” 上官夏堇宛若冰雪的小脸扬起,乖巧地说道:“即墨去死。” 师父不信,凑过头去看,上面还真是,“即墨去死。” 他师父尴尬地笑了笑,又对他问道:“即墨写的是什么呀。” 即墨冷着脸,没有回答。小手摊开,上面赫然是,“上官夏堇去死。” 类似于此类的事情数不胜数,上官夏堇和他彼此看不惯,就像是天生的仇敌。 时隔多年,这个家伙还是那么地讨厌。他现在很怀疑,上官夏堇是不是知道自己三日后成婚,特地来毁了自己的姻缘。 他自然是相信慕容若不会任由他宰割,但也按捺不住上官夏堇惯来喜欢使阴招。不过他也不是坐以待毙,任由他戏弄宰割的人。 既然敢欺负到他身上来,就得作出付出代价的觉悟。 第257章 再叫一遍相公 这一日本该是陛下与帝后大婚的日子,偏生又在这一日,进行了半年的邺城工事出了问题,本该起到疏流作用的渠道在挖掘之时却意外遇到了铁矿厂,陛下和国师秉烛夜谈,接连几日在尚书房商议,不见群臣,婚礼也因而被耽搁了过去。 这是群臣知道的版本。谎言当被说地很完善的时候,适当添加一点两点的细节,就会有许多人会选择相信,而不是试图去拆穿其中的漏洞。 上官家行商纵横五湖四海,这大船出了京城路过分家的时候,就根本没有报备,亦没有记录在案,而暗卫们也有他们的手段,直接拿着刀架在这些伙计的脖子上,一直查到寒江,线索便被断掉,因为寒江下游的分家根本就没有看到他们的少主。 暗卫们战战兢兢地把消息传递给了即墨,即墨却是久违地松了口气,他知道,这肯定是慕容若做的。这种莫名的笃定和信任,连他自己也不清楚到底是从何而来,又是因何而起。 慕容若失踪的第五日,即墨收到了上官夏堇的来信,信中表达了多年未见,虚假的想念还有虚伪,以及嘲讽,没想到即墨看起来也不像是个有龙阳之好的,怎么就找了个唇红齿白的小男宠。 即墨的心情却随着这封信变得有些微妙,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慕容若会说自己是他的男宠,不过也像是她的办事风格,诡谲多变,脸皮厚,古灵精怪。按照这封信来回的时间,当时他们应该是在寒江的,现在应该是回程了。 他捏着信的边缘,反反复复地看了起来,他完全可以想象当时的情景是怎样的,慕容若又是怎么戏弄上官夏堇的,可是依照上官夏堇那把面子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脾气,明明心里有多少火气,却还不得不听着慕容若在那胡扯。 暗部的人被撤回了京城,首领暗一叩拜在了地上,说道:“属下办事不利,恳请少主责罚。” 即墨站在窗台,一袭黑衣慑人,脸上依旧是那副冷淡的神情,并没有立即回答,他知道,有些事情一旦开始,就很难叫停,他尽管讨厌暗部,却不得不承认,这是一支强大的队伍,是一股坚不可摧的力量,他的目光变得幽深了起来,想到了慕容若,还有以后他们要一起面临的诸多挑战和磨难,就像是此次她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消失。 即墨终究还是妥协了,说道:“待在你们的驻守地,以后还有很多事情要差遣你们。把这些银两拿着,继续扩大暗部的势力。”言罢,转身到了桌案上,拿起了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递给了跪在地上的暗一。 暗一只当是银票或是银子之类的,双手伸过头顶,接过了盒子,不提防,却是被盒子压得手陡然一酸,这才明白,这一盒子,敢情是黄金啊。抑制住激动的心情,暗一抱着盒子退出了书房。 慕容若给即墨的聘礼里,最多的就是金子。即墨大致也能猜出,慕容若的小金库估计为了聘礼,怕是要空了一大半。 他们的婚礼是没了,不过只要她在他的身边,就是调戏他,戏弄他,每天缠着他,抱着他,又或者什么都不做,那都已经足够了。那些他曾经以为是寻常的事情,回想起来却是满心欢喜。与慕容若相识不过一年,却是把相恋中的酸甜苦辣都尝了个遍。 歌船一路用着慕容若的令牌倒是畅通无阻,后面跟着上官家的商船,这一路上的小船后面跟着大船的奇特景象倒也是颇为引人注目。 暗一将情况汇报给了即墨,说道:“女帝应该就在那歌船上,就在今晚,船只就能到达京城。而且上官家的商船步步紧逼却又不敢靠近,应当是那上官夏堇,现在也在那歌船上。”暗一没想到,女帝竟然能让上官夏堇吃这样的亏。 而即墨此时也隐隐约约有些担心起来,想来自己是靠脸俘获了慕容若的一颗芳心,虽然不想承认,但是女子好像更喜欢上官夏堇那种妖媚的,柔情似水的。 当天夜晚,月上中天,歌船停靠在了岸上。 慕容若手里握着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手虚搂着上官夏堇,从船上走了下来。 周围显然是被特地清了场,并没有渔民或者是商户之类的人。锦衣卫将此处团团围住,犹如铁桶一般,牢不可破。 即墨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长袍,在皎洁地月光下更是熠熠生辉。 慕容若见了自家美貌的相公,恨不得好好抱一抱亲一亲,以解相思之苦,一念及此处还有个拖油瓶上官夏堇,此事的始作俑者,顿时没了兴致。恶声恶气地说道:“上官公子,到了京城,就是我的地盘了。” 上官夏堇看着远处面若冠玉,朗若星辰的即墨,语气依旧十分从容温和,“姑娘口气倒是不小,难不成这京城是你们慕容家的?” 慕容若没提防他话里面的套路,随口答道:“不是我家的,难道是你家的。” 上官夏堇闷声笑了,“那姑娘想必就是女帝慕容若了。” 慕容若的背后突然多出了一把刀,抵着她的腹部,“你就是女帝吗?你不是说你是国师的男宠吗?不是姓顾的吗?” 此人正是歌船上的领头,名叫罗衣的那一位。 慕容若现在肠子都悔青了,自己没事和这毒美人聊什么聊,一聊把自己坑了。 慕容若脸色坦然,说道:“我自然是姓顾的,罗衣姑娘,你可千万别被这毒美人挑拨了。不信,你看着,我喊国师一声,你看他答不答应。” 腰间的抵着的匕首似乎是又近了一点,慕容若为了缓解自己的紧张程度,把自己手里的匕首也往上官夏堇的脖子上靠了一份,搂得又紧了一些。 即墨的武功极好,耳聪目明,比起寻常人看得要更远,听得要更清楚。当看到慕容若后面的女人匕首抵上了慕容若的腰肢,他几乎按捺不住冲动,想要把那个女人碎尸两段。手中内力汇聚成掌力,呼之欲出。 慕容若远远地看着,最近吃不饱睡不好,她现在都有点视线模糊了,只是凭着感觉,便察觉到了自家美人帝后似乎是又不高兴了。 远远地喊了一句:“即墨,相公,你告诉他们,我是不是你男宠。” 锦衣卫集体抖了抖身体,感到一种恶寒,这是女帝吧?是货真价实的女帝吧?是那个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那个凶残的女帝吧?哈?怎么女帝就成了国师的男宠了,不不不,怎么国师就成了女帝的相公了,女帝不是最近要娶帝后吗? 即墨被这句话也是震慑住了,想到了那封上官夏堇的信,大约也明白了慕容若这一路上是扯了多少的谎了,不过他的媳妇只能他自己欺负,嗯,相公也只能叫给他一个人听。 万年冷脸的国师抿起了薄凉的嘴唇,忽而笑了起来,本就是生地极为出色的人,这一笑更是晃眼,连带着他的声音里也带着缱绻的笑意,“是,我是你相公。” 藏在暗处的暗卫们疯地比锦衣卫要早,纷纷无声地张大了嘴巴,目瞪口呆地盯着同伴。少主他笑了哎?还承认是女帝的相公了?篡吗?少主那样骄傲的人,是绝对不会开玩笑的,尤其是这种事情。完了,这个世界是怎么了?不是要篡位吗,还篡位吗? 罗衣是信了,把架在慕容若腰间的匕首撤了下来。 慕容若此时心潮澎湃到难以言喻,脸上一片热乎乎的感觉,怕是已经红透了。 此时她就下定了决心,不要偷偷摸摸,也不要躲躲藏藏,就是要昭告全天下的人,即墨这么好的相公,是她的,他就是帝后。 慕容若一哆嗦,一感动,刀就差点抹在了上官夏堇的脖子上。 上官夏堇平生最看不惯别人高兴,尤其是即墨,说道:“啧啧啧,没想到即墨这种人还有人喜欢。对于他从前是什么样子的,你还不知道吧?你们之间,可是有着血海深仇呢,谁知道他是不是为了报仇接近你的,嗯?对了,即墨从前还说过,什么宁为花下鬼,不为尊前客,看看他现在的模样,当真是可笑极了。” 慕容若当下心凉了一片,她不能容忍任何人说即墨的不好,冷声说道:“关你屁事,你现在还是担心你自己的小命吧,我和即墨爱怎么样怎么样,要你这个闲杂人等反对吗。”匕首在上官夏堇的脖子上割出了一道血红的线。 上官夏堇不语,头往慕容若身上一扬,慕容若条件反射地避了开来,这下子被他得了空,一个翻身跳到了水里。 慕容若伸手打算去抓,却看到上官夏堇面纱被风浮起,露出极为精致的眉眼,妖媚与纯洁似乎在这个人身上找到了巧妙的平衡,他说道:“再会,慕容若。”尾音里带着一点撩人。 好一个浪里白条,掉到水里便没了踪迹。大商船上的也有为数不多的几个人跳了下来,看样子上官夏堇是做这种事情的老手了,已经安排好了退路。 会凫水的锦衣卫已经跳入水里去抓了,慕容若也懒得蹚这趟浑水。 快步冲向了即墨的方向,张开了怀抱,活像是多少天没见过光芒的人,终于见到了自己的太阳。 即墨嘴角勾起,向着慕容若走了过去,被慕容若巨大的力度抱了个满怀,往后踉跄了一步,才勉强接住了这个像猴子爬树一样的女人。 慕容若闻着即墨身上香香的,不像自己丑丑的,脏脏的,联想起这几日的遭遇,觉得委屈极了,险些眼泪都要下来了。 即墨贴在她的耳边,说道:“我们成婚吧,再也不分开了。” 慕容若的眼泪因为这句话突然就掉下来了,她不常哭的,她总觉得哭是弱者才会做的事情,但是此时她就想哭一哭,承认自己的脆弱,放任自己,让这个男人来保护她吧。 她呜咽着,说道:“好。” 即墨晃了神,笑了笑,摸了摸她的脑袋,说道:“若若。” “嗯?” “能再叫一遍相公吗?” “嗯。相公,相公,相公,相公。”慕容若碎碎念,一遍遍地,最后像是累极了,倒在了即墨的肩膀上,轻声打着哈欠,阖上眼睛,安稳地睡着了。 即墨抱着沉睡的慕容若离开了,这个时候他确定了一件事情,人生百年,他想和她过剩下的所有时间。 暗卫们面面相觑,最终是暗一下达了命令,将这歌船上的女人们带到牢里,严加看管,把那艘商船上面也搜了个遍。 锦衣卫们想着左右女帝和国师是好上了,以后他们说不定就和这些暗卫就是一伙人了,也没有对暗卫们的行动多加阻拦。 第258章 情不知所终 在夏霜看来,京城的冬天比塞外更加寒冷。 京城的风雪是蚀骨的阴冷,全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都被灌了冷风,而塞外的风只是纯粹的冷,扑面而来,甚至都不会拐弯。 那里高山迢递,关隘万重,她可以驱马纵横,驰骋在暴风烈雪之中,而不是如现在这般,像是养在温室之中的娇弱花朵。 许多年前,当她还是个孩童的时候,父亲参与了政变,终究是棋差一招,输给了先帝,一家人惶惶然如丧家之犬,离开了京城,她不想离开,舍不得那些玩伴,舍不得街边的吃食,舍不得漂亮的裙子还有首饰,但现在却是拼了命地想要逃离,离开这个只给她留下痛苦的地方。 可是父亲似乎并不是这么打算,重新回到京城的贵圈,美酒在旁,美人在怀,还有什么比这里更繁华的地方吗?他再也不想去那苦寒之地了。 丫鬟小菊在为她烘衣服,上好的香料燃烧时,带来的缥缈的香味,却令她的心里烦躁了起来,脑海里想起了那个不堪的夜晚,那些混乱又肮脏的事情,正皱起了眉,要发作脾气。 “小姐,这白色狐裘是哪里来的,奴婢像是从没见过一般?皮毛真是太漂亮了,咱们在塞外都没见过这么好的白狐狸皮毛呢。” 夏霜顿时没了脾气,陡然间愣在了,想起了慕容若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模样,眸光里尽是苍凉。 “小姐,小姐?您是不是困了。” “那是陛下赐给我的狐裘,自然不是寻常的东西能比得了的。” “原来是这样珍贵的东西啊,那奴婢帮小姐收到柜子里,好好地保存起来。” “别收拾了,递给我吧,我现在冷地很。” 小菊有些疑惑,屋里烧着炭火,暖洋洋的,哪里冷了?但还是按照夏霜的吩咐,将狐裘递了过去。 夏霜抱着那件狐裘,越抱越牢,像是在拥抱着一个人,她的嘴角带着偏执又痴迷的笑容。 作为一个人的力量又是何其地单薄,因而她不惜向心魔借贷,即便是变成魑魅魍魉也没有关系。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情不知所终,错付终身。 小菊见到了那笑容,有些畏惧地低下了头,条件反射地摸了摸手上的疤痕,心道,小姐的脾气越来越古怪了,像是变了个人一般。 慕容若在即墨的陪伴下一起回了宫里。风雪漫天,即墨撑着伞,慕容若躲在伞下,紧紧地依偎在即墨的身旁,看起来正是情浓之时,如同一对相携的璧人。 事实上,慕容若说的是,“即墨,我冷,你给我亲亲罢。” “不可以,等到到寝宫了再亲,这里人多眼杂。”即墨的耳尖红了红。 “不要,我现在就想亲亲你,抱抱你。咱们都撑着一把伞了,都搂在一起了,估计过几日流言就得咱咱两都圆了房,孩子都满地跑了。” “若若。”即墨的语气里满是宠溺和无奈,将慕容若搂入了自己怀里,偌大的披风,刚好能容下他们二人。 慕容若满意了,攥着即墨的手,两人步伐一致,往着坤宁宫的方向去了,既然决定要成婚,总得见见家长不是,自打她到了这个地方,还是第一次见这个身体的父亲。按照宫人所说,自从她出生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走出过佛堂一步。 即墨问道:“若若,你的父亲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慕容若摇了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大抵是一个固执的家伙吧,要不然也不会二十多年了,都不走出佛堂。我连他张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不过他也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血亲,我自然是想让他知道咱们两的婚事,知道他的女儿到底是嫁给了什么样的人,如果同意的话,那再好不过,如果不同意的话,那也没有关系。因为对我来说,你才是最重要的那个人。” 即墨感受着慕容若手心沁出来的汗液,眼眸低垂,他明白,慕容若的内心远不如她看起来的那么平静。如果不是先皇手段强硬,留下了诏书,势单力薄,又没有父族庇护的慕容若最后也不会登上帝位。 他低下头,有些怜惜地吻了吻慕容若的额头,她的过去他不曾参与,但未来却是来日可期。 宫里人见到了这种景象,无不是先错愕后震惊,再哆哆嗦嗦地给两人行礼。消息如同插了翅膀的鸟,不过是一天的时间,世家贵族都明白了女帝和国师之间那点若有若无的暧昧。 但是似乎事情也没有那么不可思议,所有人心里似乎都很坦然地接受了这个事情,好像事情本来就应该是这样发展,女帝那样的龙章凤姿而又杀伐果断的人,叫一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庶子给俘获了芳心,怎么都不像是正常的事情,而国师那般翩若惊鸿的人,世上也无人能出其右。 他们只是有些好奇,还有些害怕。是否娶礼部尚书庶子就是女帝和国师计谋的一部分?一个名不见传的庶子和声名远扬的国师比起来,简直就是云泥之别,巨大的落差感让娶国师反倒成为了理所当然的事情。 第259章 一言为定 坤宁宫的门口,白雪堆叠,昨夜的一宵冷雨在屋檐上停留了下来,留下了硕大的冰棱。 慕容若攥着即墨的手,神情有些慌乱,那些不属于她的记忆纷至沓来。 她仿佛能看见年幼时,那个小小的姑娘,那个瘦削又暴躁的她,夜晚却会害怕地蒙着头缩在被子里,会时常做噩梦,会半夜惊醒,自己给自己倒杯冷水;会被其他的皇女皇子用既怜悯又嘲讽的目光注视着,课业总是做的很糟糕,母皇也对她漠不关心。 顾云烟与慕容若是不同的两个人,顾云烟是天才,自幼就活在别人的仰望里,位列九卿,指挥方遒,虽无父母,却偏得祖父母的疼爱,没受过这样的委屈。 可当慕容若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的时候,顾云烟竟然有种感同身受的痛苦和压抑。 即墨感受到慕容若手颤抖地厉害,担忧地说道:“若若,你怎么了?是不是想起什么不好的事情了。”他调查过慕容若,慕容若的那些并不是十分美好的经历,他也是知道一些,从前他们之间没有任何的干系,但到了今日,他们决定携手并肩走过余生的时候,他才开始,为他的姑娘感到心疼。 慕容若勉强扯出了一个笑容,只是笑得快要哭出来了,说道:“即墨,请千万不要离开我。” 即墨愣了愣,倏尔笑了笑,笃定地点了点头,这是慕容若,她第一次对自己说请这个字,如果是她的请求的话,他一定会拼了性命都去努力实现的。 两人相携着走进了坤宁宫。 外面天寒地冻,坤宁宫里却别有一番风景,数不清的红梅白梅粉梅凌寒开放,靠着墙的地方还种着诸多的竹子,黄绿色的叶子在冷风里还透着生机。 扫撒的老宫女抱着扫帚在阳光照射的台阶上睡得安详。 慕容若和即墨脚步很轻,两人走进了殿内。 桌边坐着一个披散着一头白发的男人,面前是一副黑白棋局,身姿修长挺立,白皙的手指按在黑色的棋子上,似是察觉到有人来了,手上的动作稍有凝滞,将黑子放了下来,转过头来。 和慕容若四目相对,慕容若却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原本那些澎湃的情绪陡然间如燕落沙洲,停了下来,眼前这个陌生的男人,却是与自己流淌着同种血脉的父亲,林清城。 她嗫嚅着,终究还是无话可说。 男人穿着一身薄凉的青色衣袍,眉眼与慕容若却是一模一样,只是更加冷淡了些,没了棱角。岁月似乎格外地优待他,眉眼寂静清欢,如同山间的泉水,依稀可见当年名冠京城的风姿。 林清城沙哑着嗓子,说道:“你是慕容若吗?”看向慕容若的目光无波无澜,像是个陌生人。 慕容若没有想到他的第一句话是这样的,忍住了内心的失落,拽着即墨的手,向前了两步,说道:“我是慕容若,这是我要嫁的人,他叫即墨,是当朝的国师。我带来给你看看。” 林清城的目光这才落在了即墨的身上,陡然间身体僵硬住了,“即家人吗?” 即墨答道:“正是即家人。家父是前镇国将军,即致。” 林清城手指抖了抖,掩饰般地拂了拂袖子,却不防把桌子上的棋子拂落在了地上。 慕容若弯腰,将那几粒棋子捡了起来,重新放到了棋局上原来的位置。 林清城眼底闪过一丝慌乱,说道:“你父亲母亲近来可还好吗?” 空气顿时变得尴尬了起来,片刻后,即墨回答道:“十多年前,就已经过世了。” 林清城闻言赶忙背过身去,眼泪滑了下来,晶莹剔透的泪珠一滴滴地落在了地上。 慕容若和即墨对视了一眼,即墨摇了摇头,他也不知道,慕容若的父亲,与自己的父母到底有什么纠葛。 林清城语调还是那样的冷淡疏离,可是地上的泪水却昭示着他的内心,远不如表面的那样平静。“即家的男子都很优秀,对恋人也很忠诚,把女儿交给你,我也放心。我不是个称职的父亲,对于你们的婚事也没有资格多说什么。身在皇家,许多事情都是迫不得已,惟愿相惜。你们走吧。” 慕容若犹豫地说道:“结婚当日,你可来?” 父女间无半分的温情,说话也带着拘谨和客气。 林清城说道:“若是陛下的命令,自当遵循。” 即墨看着慕容若有些沮丧,皱巴巴的小脸,对林清城说道:“我和若若的婚礼,在国师府举办,到时候,你可以来看看我父母的牌位。”他惯来善于揣度人心,最能戳中人心,击中要点的事情,往往能一眼看穿。 果然,听到了这句话之后,林清城说道:“那就叨扰了。”十分客气。 慕容若的脸色稍霁,对即墨露出了笑容。 像来时一般,慕容若拉着即墨的手,两人出了坤宁宫。那个扫撒的老太婆见着有人来了,忙拿起了扫帚扫了起来,神色莫名地瞥了一眼慕容若,又慌忙收回了目光,条纹遍布的脸上闪过仓皇的神色。 出了坤宁宫,慕容若松了口气,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即墨问道:“见上一面后,是不是就没有难过了。” 慕容若点了点头,释然地笑了,“我原本想啊,小时候也没人护着我,就特别想要个父亲护着自家,甚至还有点难过,有点生气。但是见了面以后才明白,都无所谓了。本来就是没什么感情的陌生人,又能奢望多少啊,而且,以后不是还有你吗。” 即墨搂住了慕容若的肩膀,怜惜地把她往着自己怀里带了带,怎么就觉得,养的小狐狸,变成了小兔子了。柔声说道:“好,以后我护着你。把你护得牢牢地,叫谁也欺负不了你。” 慕容若顿时矫情了起来,有点扭捏,以前是个威风八面的将军,后来是个权倾朝野的奸臣,独孤信没说过要护着她,晏秋白也没说过,他们都觉得她是足以独当一面的人,可是只有即墨,他说要护着她,叫任何人欺负不了她。 她踮起了脚尖,贴在了即墨的耳边,轻轻说了一声,“一言为定。” 第260章 执笔绘桃花 正值年假之时,君王不必早朝,积聚的事情也早在年前就处理完毕,慕容若三天两头地往国师府跑,有时候就直接宿在了国师府。明晃晃,不藏不躲,两人的关系昭然若揭。 礼部尚书去国师府拜访,特地去寻女帝,要个说法。 慕容若正给即墨画丹青,刚刚画个轮廓,还没来得及填充颜色,就被急匆匆,气喘吁吁的礼部尚书给吓着了,连忙放下笔,问道:“顾寒山,出什么事情了。” 即墨闻言慢条斯理,不紧不慢地整理好了衣摆,从软榻上起身,看向了顾寒山。 顾寒山现在见到女帝和国师这朝廷权利两大巨头就觉得头痛不已,二话不说,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慕容若最烦的就是这类似于耍泼无赖的行径,稍用了点内力,一巴掌就要往桌子上拍。 即墨轻轻地咳嗽了一声。慕容若看了一眼桌上的白玉砚,一排子的狼毫毛笔,还有自己那一副未成形的画作,最重要的是一盘子即墨刚刚给她剥好的无花果。 慕容若拿起了两颗无花果,塞到嘴里嚼了嚼,没了怒气,说道:“说吧,顾爱卿这新年不在家呆着陪着妻子儿女,过来找朕做什么。” 顾寒山伸出手来,打算抱住慕容若的脚,被慕容若躲了开来,讪讪地说道:“陛下,您和国师大人到底是何打算啊,现在市井里都说尚书府得罪了陛下,说您是厌弃了顾瑾年,转而倾慕上了国师大人。虽说顾瑾年就是国师的一个化名,臣为陛下的幸福,即便是蒙上了不好的名声也没关系,可是,陛下啊,您起码给臣一句准话,您到底是怎么打算的啊,这婚事,是就此作罢了,还是如何啊?” 慕容若被顾寒山这呼天抢地的气势给吓着了,略加思忖,说道:“暂且先瞒着吧,等到瞒不住了,到时候时机成熟了,朕觉得可以同其他大臣讲了,你再指出国师就是顾瑾年,顾瑾年就是国师,在此之前,就委屈顾卿家了。” 顾寒山有些懵,陛下这意思,是不打算为他撑腰,还要他继续帮着隐瞒,顿时身板也弯了,脸色也萎靡了起来。 慕容若拍了拍顾寒山的肩膀,安慰地说道:“顾爱卿学识渊博,从容谦恭,想必用不了多少时日,就能格外提拔。” 顾寒山闻言大为震动,心中的欢欣鼓舞丝毫不亚于刚刚中举的少年郎,慷慨激昂地说道:“臣一定为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臣虽不比管仲,晏婴,却也愿意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慕容若了然地点了点头,说道:“就是要有这样的抱负才行。” 顾寒山刚想问一句,到底陛下要给他升官做什么,还没来得及问,就被慕容若伸出手打断了。 慕容若说道:“无事的话,顾卿家就打道回府吧,朕还有些事要处理。” 顾寒山站起了身,拱了拱手,余光瞥了一眼慕容若还未完成的画作,又跟来时一般急匆匆地离开了。 屋外的清风和烈酒被顾寒山这风风火火的架势给唬住了,两人紧靠着门侧身站着。 即墨又躺到了那软榻上,看着慕容若若持笔为他描绘丹青,有些困乏了,便两眼一阖,打算浅眠一个时辰。不曾想,这一觉醒来,已经是天黑了。 即墨恍然抬起头,看到屋内烛影摇晃,自己的身上披着一条薄被,慕容若已经不见了踪迹,便明白了,她现在已经回了宫。 书房里似乎还残余着她的气息,温暖而熨帖,像是她已经在这里很久了一样。 站起身来,这才发现墙壁上新挂了一幅画,墨水还很新,是刚刚干涸的。 画上的他靠在桃花树上,落花斑驳,撒在他的发间,衣上,画中人眉眼若雪,嘴角噙着笑意,一袭白袍不染风尘,身后山势险峻,水流湍急,好一副人面桃花相映红的景象。 右下角落了他的印章,旁边的落款却是单字一个若字。 他原是不常笑的人,但遇见她之后,就不明白,为什么有了那么多值得高兴的事情了。 第261章 忘俗酒 夏霜渐渐明白,她对于慕容若的感情并不是爱情,而是如果她与别人在一起得到幸福了,那么她就不幸福了。 听父亲说,这个月月底,慕容若要同即墨成婚了,再过几日请帖就送到府上了。这是压倒夏霜心底最后一道防线的最后一击。她承认她是疯了,痴了,再也无法装成是毫不在意的模样,所有的骄傲在此刻分崩离析。她从来都不是什么大度的人,也从来都不会心甘情愿把自己的东西拱手相让给其他的人。 京城最大的酒楼上,一个临窗的包厢中,窗户半开半阖。 片刻后,一个丫环急匆匆地敲开了门,语气中松了口气,透着喜悦,说道:“小姐,箬公子来了。” 屋内的梨花木桌旁,夏霜手撑着脑袋,原本闭着的双眼突然间睁了开来,明媚的面孔上浮现了一抹灿烂的笑容,说道:“知道了。你把箬公子迎进来。”余光落在桌上晶莹剔透的玉酒壶上,眸中的光浮浮沉沉,终究是黯淡了下去。 丫环道了声是,便又快步下了楼。小姐的脾气进来越发喜怒无常了,有半分的不顺心的事情,就动辄砸东西打奴婢,便是老爷公子也劝不住她。 慕容若收到夏霜邀约的时候,信上说她不日就要回漠北去了,临别前有些体己话要同她讲,便应了约。 对于夏霜,慕容若心里自始至终都是有愧疚的。夏霜想从自己身上得到的东西,她永远也无法给她。夏霜因为她失去的东西,她也没有办法偿还给她。感情里没有亏欠二字,到头来都不过是心甘情愿,从投入真心的那一刻起,就没有谁是想空手而归的。 这世间千万种事情,只要跟一个情字沾了边,就不会往着既定的方向发展。 慕容若穿着一身冰蓝色对襟窄袖长衫,衣襟和袖口处用金色的丝线绣着祥云的图案,黑色的长裤扎在锦靴中,发间插着一支墨玉簪子,整个人身形修长,丰神俊朗。她从外面进来,带来了一股清冽的寒气。 见着夏霜,嘴角一扯,自然而然地露出一抹温和的笑容。 夏霜见状愣了愣,手指蜷缩在了一起,掩饰地站起了身来,也笑了,说道:“若姐姐。” 慕容若闻言笑意更甚了,快步走了过去,说道:“今日一见,你的气色好多了,我想心里也安稳了许多,快倒一杯热酒给我罢,叫我暖暖身子。” 夏霜点了点头,取了桌上的玉酒壶,给慕容若倒了一杯,递了过去。 慕容若端起了酒杯一饮而尽,喟叹道:“这酒倒是不烈,适合女儿家喝,酸中带甜,甜里带着酒味。”她的目光落在了那酒壶上,问道:“这壶可是子母壶,没想到这京城的酒楼这般厉害。从前在西门关的时候,我就想着要寻一个观摩观摩,不曾想倒是在这见到了。” 夏霜眼中闪过慌乱,强颜欢笑,疑惑地问道:“我竟然不知是这么新奇珍贵的东西,若姐姐可否给霜儿解释一番,到底什么是子母壶啊?” 慕容若从夏霜手中接过酒壶,指着壶口给夏霜看,“这壶是玉壶,机关看起来也清楚,我给你细细讲讲,你看这壶,它中间是镂空的,外面是一层酒,里面又是一层酒,将壶口一扭,倒出来的就是内壶的酒水,再一扭,就是外壶的酒水了。”说着把那壶往夏霜旁边靠得近了一些,好让她瞧得真切。 言罢,慕容若又取了两个杯子来,一左一右地倒出了两杯,扭了扭那壶口,外壶倒出来液体的是滚烫的热水,内壶倒出来的是刚刚她饮用的酒水。 夏霜不曾想慕容若这般认真的模样也是如此撩动她的心弦。但是箭已经射出,不在弦上,容不得她后悔了。用不了多久,她就会带着没有记忆的慕容若,只属于她的箬公子,离开京城,去往漠北,一起去创造新的,属于他们的回忆。 这忘俗酒,还是她在漠北之时,一个怪医卖给她的,不曾想时至今日,终于派上了用场。所有爱而不得的悔恨,都融化在了这一杯忘俗酒里,从此两不相疑,见之忘俗。 她的计划天衣无缝,即便是即墨表哥怀疑她,也找不到实际的证据。 慕容若正兴高采烈地观摩着这壶,正苦于如何不砸了瓶口,看到里面的机关。 楼下传来喧闹的声音,马蹄声阵阵,还有妇人的痛哭流涕之声,夏霜不由得目光透过那窗户看了过去,满目都是血红的颜色,吓得身体也颤抖了起来,忙拽了拽慕容若的衣袖,说道:“若姐姐,下面出事情了,马疯了,你快去救人。” 慕容若闻言回过神来,只听到救人二字,忙放下了酒壶,顺着夏霜的目光往楼下的街道上看了过去,也顾不得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拉开了窗户,足尖轻跃,从窗口一跃而下。 第262章 没了记忆 只见一蓝袍公子从天而降,落到了那疯马上,勒住了缰绳,从腰间抽出了一把黑色的匕首,一刀戳中了那马脖子上的动脉,血流喷溅了出来,马双膝跪地,眼看着那公子就要被翻下马来,孰料一个漂亮的翻身,又安稳地落在了地上,旁边的马鼻还在呼出热气,还有几口气。 旁边的行人再也不顾那个死了孙子的老婆婆,给蓝袍公子的英勇行为叫好起来。 马眼中的狂热已然散去,剩下的是惊慌和恐惧,蓝色的眼睛中透着害怕。慕容若蹲在地上,摸了摸马的鬃毛。 这是一匹好马,银白色的皮毛里没有一根杂质,状如人高,四肢匀称而健壮,眼睛晶莹剔透,看起来聪明又乖巧。 慕容若为马阖上了眼睛,对于曾经出入战场的将领来说,看到一匹好的马总是会默认其会是一个好的伙伴,足以相伴着一起出生入死的战友,但它犯了错,万不该伤人害人。 此时官兵已经在人群的外围,正挤着要进来询问慕容若事情。 夏霜也在外面,她有些焦急地看着人群中央,正揉着脑袋的慕容若。她喃喃自语道:“糟糕糟糕,真是糟糕,再等等,忘俗酒就要发作了。”她必须赶紧带走慕容若,要不然遇到了其他认识慕容若的人,事情就不能按照她的计划进行下去了。 夏霜对着自己的守卫招了招手,将自己的令牌递给了他,低声说道:“刚刚的事情你也都围观了,陛下的身份切不可过于张扬,你去对那些官兵说明情况,还有陛下的身份,本小姐这就带陛下走。”言罢,也顾不得作为大家小姐的风度,往着人群里挤去,说道:“让一让,都让一让。” 守卫了然地点了点头,接过了令牌,往官兵的方向走了过去。 对于上官夏堇这种武功极高的人,哪怕是夏霜放低了音量,依然可以听得清清楚楚。他压了压白色的兜帽,往地上撒了一把子的碎银子,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地上有钱。”人群顿时拥挤了起来,都往着地上看,抢那为数不多的银子。 上官夏堇嘲讽地笑了笑,对于人们来说,歌功颂德总是比怜悯他人的痛苦来得容易,而关系到自身利益的时候,撕破脸皮,没了风度,也是常有的事情。他向着人群背对的方向,位于死马旁边的慕容若走了过去。 忘俗酒,他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也是听说过这种东西,损人心智,毁人记忆,无论是多么坚强的人,喝完都会变得懦弱起来,不过似乎有个好处,让饮酒者忘记自己从前的爱人,变得容易爱上别人。 他没想到,那个夏国公府的小姐竟然敢让当朝女帝喝这种酒,果真是胆子不小,不过他惯来是爱看热闹的,即墨的笑话是最爱的,慕容若的笑话在其次。 人群中央的慕容若脑袋钝痛了起来,继而脑袋像是一个被打破的水壶,记忆从水壶的漏洞中坠落,掉入了一片黑暗之中,她下意识地放松精神,好缓解那份如千万根刺戳脑袋的疼痛,却加大了那个漏洞,她渐渐察觉到了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想起了夏霜躲避的眼神,想起了那子母壶,想起了那酸酸甜甜的酒。 她的脑袋沁出来点点滴滴的汗水,将一团聚集在脑袋里,护住了筋脉,却满是无力感,她承认,她记不住事情了,她甚至连即墨的面容都记不住了,还有自己的姓名也像是蒙了一层雾,记不真切了。不管夏霜想做什么,她都不会让她如愿以偿的。 强忍着疼痛,拿起了手中的匕首,撸起了袖子,往自己的手臂上刺去。刀尖在她白皙的皮肤上划出血色的痕迹,留下了两个血色的字,“即墨。”只要记住即墨,就一切都好。即墨他会找到她的,到时候,他们一起成婚吧。 上官夏堇愣在了原地,手伸向了慕容若的方向。他没有想到慕容若在记忆最后的时刻,是选择用这样决绝的方式,让自己记住即墨这个名字。突然间他有些嫉妒起即墨了,如果有一个人愿意这样记住他的姓名,这样深爱着他的话,就算是让他付出生命,他也愿意。 慕容若身形晃了晃,入眼最后的景象,便是一个穿着一身白的人向了她,在她倒在地上之前扶住了她的腰,那人眉间一点朱砂痣,妖艳如血,叫人见之忘俗。 他绯色的嘴唇动了动,说道:“我们来打个赌吧,你不晕,就是我赢了,晕了,就是你赢了。” 不知道为什么,慕容若觉得听他说话很安心,这么好看的人,她从前是不是见过啊。她闭上眼睛,晕了,她知道她赢了赌约。 第263章 美人公子(1) “你是不是睡一觉睡傻了?快点醒醒,陪着本公子去店铺查账。” 这是我醒过来的时候见到的场面,一个长得很好看的白衣服美人在戳着我的脸,尽管我的脑子里空空如也,但我真的觉得是因为我睡过头的缘故,再者说了,这美人长得这般好看,总不会骗我的。 对于外貌的轻信,为日后我的种种犯蠢种了个因。直到许久之后,我才明白,人美心善与我家公子是不相干的,人美心毒倒是挺恰当的形容。也可以说是,有的人,看起来人模狗样的,结果是个心狠手辣的。 但此时的我还是把他当做是个天仙一样的人物,麻溜地从凳子上站了起来,拿起了桌子上看起来是属于我的大刀,跟在了公子的后面。 公子头上戴着兜帽,把他那倾国倾城的脸蛋挡地严严实实的,我虽欲多瞧几眼,终究是没敢说话。虽说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啥也记不住,但是对于公子眉心那点血红色的朱砂痣,我倒是还有几分印象。 按照公子的命令,他这样一个娇弱的春花,是受不得惊吓的,所以要防患于未然,一旦别人给了他脸色,我就要举起我那半人高的大刀,温和地表示一下他心中的不满。我深以为然,当我的大刀竖起来的时候,大家就会拿出账本,十分尊敬地递给公子,还会拿出一些好喝的茶水和好吃的点心。 虽然我十分想要维护公子的命令,但是糕点实在是过于香甜,于是我把嘴塞满了,肚子也塞满了,袖子也塞满了。后来公子漂亮的脸蛋隐隐约约有些破裂的迹象,正当我以为公子这是要发怒了,孰料他微微笑了笑,说道:“你现在少吃一些,回府的时候我给你布置一桌子糕点。比这更好吃,更精致的。” 我摸了摸有些圆润的肚皮,打了个饱嗝,还是不争气地点了点头,暗道公子果真是个好人。 走着这一路,我也明白了,公子原来是个皇商,上官家的家主,名叫上官夏堇,他还有个挺厉害的弟弟,听说脾气不好,洁癖也挺厉害的,名字叫上官秋白。 我挺喜欢上官秋白这名字的,不过听说他有洁癖,便默默拍了拍手心的糕点屑,好让自己手掌看起来干净一些,说不定哪天就碰着了呢。 美人公子看我在发呆,便问我在想什么。 我总不能说我在肖想你弟弟吧,便扯了个大实话的谎,“我在想我什么时候能攒够钱买个房子,娶个相公暖床。”说完这话,我还是有点羞涩的,虽然我也是个舞刀弄枪的粗人,但娶相公这种甜甜蜜蜜的事情还是挺值得期待的。 美人公子闻言愣了愣,说道:“你当真是忘得干净了?” 我有些困惑,说道:“公子,你在说什么啊?” 美人公子笑着摇了摇头,虽然我看不清他面容下的神情,不过应该是很愉快的。他说了一段听起来挺真实可靠的事情,故事里我是个衷心护主的护卫,为了他喝下了敌人的毒酒,结果伤了脑子,成了失忆青年。 我觉得从前的自己尤为地勇敢,若是现在的我,怕是第一反应就跑路了,哪里还会帮美人公子喝毒酒。 不过没了记忆也没什么,该吃吃,该喝喝,太阳照常,月亮也照常。 我的手臂上绑着大片的绷带,美人公子说要过段时日伤口好了才能解开来,遇到这样体贴属下的主子,我心底很感动,但还是没以身相许。 第264章 美人公子(2) 我忘了自己的姓名,忘了自己是谁,美人公子说我原本是叫千帆,我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我虽愚笨,却并不是个傻的,千帆这个名字应该不是我的,要不然的话,该怎么解释这个名字与我的疏离感。如果我曾经千百次提起过这个名字,又千百次被这样呼唤着,那我与这个名字间应该是有心灵感应的。 不过我终究还是没有对美人公子说出我的疑惑,毕竟我是他手底下当差的,他给的工钱也多,还是不要忤逆他的心意要好。 这一日阳光明媚,春日的气息刚刚开始弥漫,空气里带着青草和花朵的气息。 美人公子在屋里与客商们谈话,我便扛着我那半人高的大刀坐在屋外的扶栏上。迎着阳光走来了一个冷面的公子,他穿着一身淡黄的色彩,本该是温暖的,可是他那一副冷酷的面容叫我不敢放肆起来,拿起了我的刀,正襟危坐。 路过我的时候,他的脚步突然顿住了,吓得我目光漂移起来。 他手里捏着一块白色的帕子,捂住了口鼻,目光冰冷地看着我,问道:“你就是我哥带回来的那个侍卫?” 我听这话有点困惑,敢情我以前不是你哥的侍卫?但我还是继续点了点头,老板的弟弟可不还是老板,一想到他就是我先前想的那个上官秋白,我心里竟然隐隐约约有点失望。 我觉得秋白这两个字取的极好,这个人也该是个长得好看,脾气也好的,我自己也不明白,为何我就这么笃定,不过今日一见,便再也没了绮念。 上官秋白将手中拿着的帕子稍微移了一些,露出挺拔秀气的鼻梁,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怎么生地这般丑陋?”丹凤眼挑起,带着点鄙视地看着我。 我心里骂了他一句,你自己还不是扭扭捏捏,拿个小白帕子跟个姑娘家似的,还这样教训我,但我还是规规矩矩地答道:“回二少爷,奴才名叫千帆。这长得丑也不是奴才愿意的,样貌都是爹娘给的。”再者说,你还没你哥长的好看呢,还说我长得丑,我心里十分不耻他这种不和长得好的比,非得找长得差的比,以此来找优越感的行为,但我终究还是怂的,只能在心里过过瘾。 上官秋白移过目光,不再看我,说道:“聒噪。”便走远了。随着他的步伐,空气中带着阵阵香风,我一时不查,打了声声势浩大的喷嚏,我当真不是有意,只是再看上官秋白,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转弯口。 美人公子此时已经谈完了事情,将那客商送出了门,我忙站起了身,冲着他温和地笑了笑,不过我这笑容大抵是吓人的,那客商哆哆嗦嗦地朝着美人公子拱了拱手,说着不用送了,飞也似地快步走了。 美人公子似笑非笑地说道:“千帆,你没事就别笑了,有损公子我的温润的形象。” 我揉了揉自己的头发,觉得有些尴尬,点了点头,说了句好。 美人公子大概是看我这样有些可怜,便安抚地摸了摸我的头发。我再一次觉得,美人公子真是个好人,隔着他那层白色的面纱,我隐隐约约看到他那张好看的脸,心里半分委屈也没有了,只是傻呵呵地笑,暗自咽了口口水。 美人公子理了理他宽大的袖子,对我说道:“你这么傻,要是给别人骗去了,可就糟糕了。” 我真切地明白了美人公子的担忧,下定决心要聪明一些,对于他说我傻这件事情,看在他生地这般好看的份上,我就不同他置气了。 当日下午,我同管家爷爷要了两箩筐的核桃,坐在公子书房外面的石桌上,徒手捏核桃,吃一个捏一个,后来实在是吃不下了,又闲着无事,便继续捏,把吃不完的核桃仁放在了一个足有两个我的头大的白瓷碗里面。 日色将暮的时候,厨房的丫环来送给公子送晚饭,见了我徒手捏核桃的本事,闪着星星眼对我说道:“千帆,你是不是就是传说里面那种力大无穷的大力士啊?”我谦虚地点了点头,挺不好意思地说道:“哈哈哈,低调低调。” 第二日厨房又给我送了两箩筐的无花果,叫我开个壳。我就在公子书房外面又开了一个上午的无花果壳。我倒是觉得我所谓,到底是找个事情给我做。公子最近又不出门,也不用我拿着大刀去唬人。 不过公子说他的人不是别人能使唤的,吓得厨房再也没敢给我送无花果了。 我闲着无聊,便蹲在屋顶上晒太阳。站得高看得远这话是没错的,在屋顶上蹲了一下午,我就救了一只落水的猫,拦住了两个打架的丫鬟,还顺道救了一下柴房的火。 我这些英雄事迹虽没能让美人公子给我涨工资,不过这一来二去,府里的人我到底是认识地差不多了,大家也乐意找我帮忙,当然,他们也很上道,看着帮忙事情的大小,给我点铜板和银两,偶尔有几个不上道的,我就免不了要说一遍我攒银子娶相公暖床的远大志向。 正值春初,很多商户要开始安排进货的事宜,公子每日通宵达旦,也懒得管我这种赚外快的行径。按照他的话来说,他光是多看我一眼,就得损失一百两的银子,我扳了扳手指头,一百两,都够我用好几年了,娶两个相公也够了。 我想要娶个相公的心愿大抵是过于出名了,不少长得磕碜的小厮羞涩地问我觉得他们怎么样,我忧愁地摇了摇头,表示自己虽是个粗人,但就想找个长得好看的相公,到时候他貌美如花,我赚钱养家。 美人公子也听说了我的事迹,有一天吃完饭地时候问我:“千帆,你觉得我这样的算貌美如花吗。” 我认真地点了点头,说道:“公子您这样的算大美人。” 美人公子久久没有说话,终究是叹了口气,对我说道:“吃饭吧。” 第265章 美人公子(3) 初春之后,天气回暖,许多衣服都不在适合了,府里的管家娘子找了裁缝给我缝制了许多衣裳,说是我出门在外,若是穿得太磕碜影响公子的形象。 我紧张地扣了扣手指头,听说这衣服算是员工福利,不会扣工资,心里就安慰了许多,欣然领受。 美人公子这一行带了许多的东西,整整三大箱三小箱,还有几个包裹的金银细软。因着人手不够,我便主动请缨,过来帮他们搬一些,孰料这些家伙倒是当真不对我客气,我左手抱着一大箱子,右手拿着我那半人高的大刀,肩上还挎着两个包裹,步履蹒跚地往前走。 美人公子先一步到了船上,江风拂过,他整个人像是一块轻柔的白纱,有种羸弱的美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乘风归去了。他在船上看着我,我看不清他的神情,想着他是不是生气了,便讨好地笑了笑,伸手不打笑脸人不是吗? 我抱着那些东西上了船,跟着大伙把东西安置好了,就去船上的甲班上面寻美人公子了。 美人公子穿着一身薄衫,露出两根漂亮的锁骨,我不由得多看了几眼,直到公子他把衣服往上面扯了扯,这才意犹未尽地收了目光。 美人公子问道:“千帆,你怎么跑去扛东西了,若是你不在的时候,有什么刺客伤了本公子怎么办?你要知道上官夏堇的人头在江湖刺杀榜上面可是排了第二,足足三千两的黄金。”言罢,他又把衣服往上面扯了扯。 我闻言心念一动,要是把美人公子杀了,那我可不就发达了?但是考虑到自己作为一个侍卫的职业道德还有公子那张好看的脸,终究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有些为自己高尚的品质扼腕。一旦想到了钱,我竟然渐渐觉得,美色有时是一块绊脚石。 晚饭是在船上吃的,不得不说作为公子的贴身侍卫还是有好处的,公子吃什么我就能跟着吃什么,我捧着个碗,坐在公子的桌子上,因着公子在,大家都不敢放肆,连吃饭也比平时斯文了许多。 公子像是没有胃口,迟迟不动筷子,我看着别人吃心底别提有多着急,但还是得竭力表现出不怎么在意的样子,看着心爱的梅花酥,我想着它大概是凉了,不由得幽幽叹了口气。 公子素白修长的手指拿起了那装着梅花酥的小碟子,放在了他自己的面前,慢条斯理地拿起了一块,不紧不慢地吃了起来。 我委屈,我难过,但我不说,拿起了筷子往公子平时最喜欢的扣肉飞去。不过扣肉着实不合我的胃口,我还是喜欢那些酸酸甜甜的东西。 公子吃了一块,像是觉得那梅花酥也并不好吃,便把那盛放着梅花酥的碟子放在了我的面前,我再一次觉得人间有真情,人间有真爱,公子他温柔似水。如果有什么事情过不去的话,给我一盘子的梅花酥就行。 晚上各自回了船舱,半夜路上遇到了大风浪,船上都是闹腾的声音,船也晃得厉害,我拿了枕边我那可靠的大刀,有些不安心,起身穿好了衣服,去公子的房间看看。 公子披着衣服站在房间的门口,这次没带他的兜帽,不过屋里没点灯,周围也是黑乎乎的,我也看不清楚他的脸。 他看到来人是我,便问道:“千帆,你怎么不在房间里睡觉,出来做什么?” 我答道:“这船晃得厉害,睡不着。公子你不是也没睡吗?” 公子点了点头,气氛一时间凝滞了下来,我再也没了话。 巨大的浪花拍击着船板,船员们在收帆,船上的人跟着涛涛的江水晃来晃去。我拽着船上的围栏,才勉强没摔倒,不过公子倒是站得稳了许多,像是已经习惯了这种情况。 公子问我,“千帆,你有没有什么有意思的事情,讲给我听听,这风浪太大了,影响我心情。” 我到底是个心大的乐天派,倒也没觉得这浪有多大,不过我想,可能是我从前经历过更危险的事情,所以现在倒是无感了。 我点了点头,说道:“有啊有啊,我前些日子在府里听了不少有意思的事情,什么妖魔鬼怪的事情,听了可多了,现在晚上睡觉还会想起来。” 公子说道:“那你挑一个最有意思的,说不定我们会做同一个梦呢。” 我想了想,把船上的扶栏抱得更厉害了些,觉得自己现在已经是个安全的姿态了,这才安心地给公子讲起了故事,“传说大唐时期,有个叫玄宗的帝王,他给自己的臣子公孙无忌赐了一个美人,那美人国色天香,公孙无忌也特别开心。但是有一日,这美人的美貌吸引来了一个公狐狸精,叫王八,然后那美人就看上那狐狸精了,公孙无忌想同美人在一起,却被那美人拿刀追着砍,自己介绍的美人总得负责啊,于是玄宗便请了几个术士,术士翻云覆雨,却不敌那狐狸精,然后他们就说,要请一个姓崔的术士,那个术士比较厉害,肯定能降服那个狐狸精。后来玄宗一份调令就把那崔术士掉到京城来了,最后就赶跑了那狐狸精,公孙无忌就继续和那美人在一起了。” 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说了这么长的一段话,我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公子疑惑地皱起了眉头,转头看向了我,问道:“这故事哪里有趣了?” 我大惊,这个故事当时我听了好几遍,还是笑得喘不过声音来,我说道:“当然有趣了啊,你看那狐狸精,他怎么就叫王八呢。公子你想,若是有一个身高八尺,面若冠玉的美男在你面前,他却说自己叫王八,那岂不是太有意思了。还有啊,你想这公孙无忌也可笑啊,自己的美人和狐狸跑了,还要拿刀砍他。” 公子点点头,说道:“我大概有些明白这个故事哪里有趣了,不过你这么一说,倒是更加没意思了。”他的眼睛里落着两个我,此时海浪平息,月亮挂在了天空。 我渐渐看清楚了公子的面容,眉间一点朱砂艳红,眉毛微挑,两眼藏着星光,睫毛纤细而长,嘴唇红艳。这是一张雌雄莫辨的脸,漂亮到我心惊胆战的地步。但是他目光中的我却是那样的平凡,本来在其他人的脸上都会出彩的五官,在我的脸上却十分黯淡。 我不由得避开了公子的目光,掩饰般地笑了笑,说道:“今晚的月色真美啊。” 第266章 美人公子(4) 白色的月光照耀在江面上,波光粼粼。位于江底的巨兽似乎也沉沦在这月光下了,安稳了下来,江面不再波涛汹涌,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平静祥和。 公子温和地笑了笑,说道:“海浪都过去了,很快就要黎明了,千帆,你是回去在睡一会儿,还是同我一起在这看太阳升起?” 我承认当时我想的是,天还没亮,快去睡个回笼觉吧,但是公子他那样笑着对我说的话,我根本就没有办法拒绝啊。我便不争气地说道:“看太阳升起吧。我还从来没有在江上看过太阳升起呢。” 公子轻声笑了,说道:“那我就是第一个和你一起在江山看日出的人了。我很荣幸。” 我愣了愣,花了一段时间才反应了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忙点了点头。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隐隐约约有点觉得对不起过去的我,也许她以前是看过的,可是现在却被我忘记了。 黎明前的天地一片黑暗,只有江上的那一轮明月还在发光。后来月色渐渐暗淡了下去,一轮像是蛋黄酥的太阳从西边升了起来。 我觉得有些饿了,我不确定自己现在是什么样的表情,不过和饿了三天的恶狼应该是差不多的,我看着那冉冉升起的太阳,脑海里想到了许多,蛋黄酥,莲蓉包,南瓜饼,我咽了咽口水,肚子却不争气地咕咕叫起来。 我听到公子噗嗤一声笑了,我觉得有些尴尬,说道:“这太阳看起来真不错啊。”余光向着公子那边看了过去。 我瞧见公子点了点头,他的身影融化在了日光中,声音也比平日里多了温度,说道:“是啊,看起来味道不错。” 我深以为然,我的肚子也深以为然地咕咕叫了几声。 看完了日出,我便回了房间继续呼呼大睡了。醒来的时候正是五更天,我洗漱完了之后拿着我的大刀往公子房间去了。 这一日的早餐极其的丰盛,我胃口也很好,风卷残云般地席卷了整张桌子。 公子喝了一碗清粥,便没吃别的东西,他看着我吃了许多,我只假装没看见,断不可在吃食方面委屈了我自己。 但是该来的还是来了。 公子语气淡淡的,手指在桌子上扣了扣,我缩着头,打了个饱隔,看着公子骨节分明的手指。 他用最温和的语气说出最严酷的话语,“千帆,你吃的太多了,这个月罚俸禄三两银子。” 我愣了愣,没想到公子他竟然是这样残忍的人,我这一个月也就五两银子,为了我的银子,我决定揭竿而起,但好汉不吃眼前亏,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还是怂了,闷声承受住了这莫大的苦难。 我甚至觉得,是不是公子是故意将这早餐做的丰盛一些,好叫我大开吃戒,再罚我的俸禄。洞悉一切的我愤愤然地站起了身,拿着我半人高的大刀,离开了公子的房间,去甲板上放风。 肚子胀得厉害,我便一圈圈地在甲板上晃,直到我晃了第三圈的时候,终于有人忍不住问我了,“千侍卫,你是不是在找什么东西啊?” 我默默地摇了摇头,说道:“不是,我就是消消食。” 那人是我不认识的,只是他一肩膀的腱子肉,看起来很不好惹的样子。 他说道:“千侍卫,你武功好,能不能帮忙把这个铁箱子运到甲板后面去?就是厨房旁边的那个炮台那里。” 我点了点头,想到总算是有自己的一番作用了,便用了三分的内力,抱住了那铁箱子,往着厨房那边去了。一路上遇见的人十分体贴地给我让了路,倒是减轻了我认路的压力。 我叹了口气,把铁箱子放到了炮台旁边,旁边的炮手甚为崇拜地看着我,说道:“千侍卫,你这看起来挺瘦弱的一姑娘,怎么力气这么大啊,想必武功是顶好的,不如同我较量较量。” 我挺喜欢他这话,尤其是瘦弱二字十分中肯,最近吃得有些多,我总是有些担心自己胖了几斤,但是我对自己的武功还是有十成十的信心,我这一巴掌下去别说是个人,连头牛都拍扁了。听公子说,我从前的武功还是没有这般卓越的,是傻了之后才有的突破。 虽说公子说我傻让我很不高兴,不过看在他那么好看的份上,我还是原谅他了。 海上难得有什么娱乐活动,难得有打架事件,基本上一个船的人都来围观了。 这架是非打不可了,这小子竟然先动手,我按不住气来,也拿起了拳头。 我用十成的内力和人打显然不厚道,但是要是实打实地一拳拳打过去,我这小身板也受不住。于是我只调用了三分的内力。 这小子显然不是个愣头青,还挺有头脑的,招招往着我要害的地方去,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意识,我见状也不再和他客气了,转守为攻。他一拳打过来的时候,我直接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拳头,一个勾拳打在了他的脸上。 他吃痛地后退了一步,却还是双手成拳冲了上来,我晃了晃脑袋,松了松骨头,一个微步晃开,身形一闪,一个横踢踹到了他的腿上。 我就势拽住了他的肩膀,用力一拉,一推,把他按倒在了地上,我的膝盖压在了他的背上,他是彻底动弹不得了。 船上围观的人发出阵阵喝彩的声音,还有不少人直接用吹口哨表示了兴奋感。 我站起身来,伸出了手,把这愣头青从地上拽了起来。 愣头青一个七尺男儿竟然红了脸,说道:“是我输了,千侍卫这武功当真是厉害。” 我被他这一说竟然忍不住有点虚荣了起来,说道:“哈哈哈,客气客气,其实我也就差一点输了。” 身后有一道目光一直落在我身上,我忍不住回了下头,原来是公子,他依旧是带着那副斗笠,白纱飘飘的,看不清面容。 我想我大抵是鬼迷心窍了,又或者是太骄傲了,竟然对着公子吹了吹口哨。 公子像是愣住了,身形动也不动,我觉得空气此时有些安静,为什么那些人都不说话了。 过了片刻,公子回了房间,关上了门。 那愣头青十分同情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道:“千侍卫,你可真不是一般人,对着公子都敢吹口哨。” 我尴尬地笑了笑,一时间猪油蒙了心,说道:“这算什么,都是小意思。”围观的人又开始起哄了,喊道:“千侍卫好样的。”“千侍卫好样的。” 我这心里,它有点苦涩。 第267章 美人公子(5) 江淮一带的春天来得早,等到到了码头的时候,我明显地察觉到了天气暖和来了许多。 日光照在身上,都是暖洋洋的感觉。我松了松肩膀,舒服地伸了个懒腰,便提着我那半人高的大刀去甲板上面溜达了。 船上的伙计们正在卸东西,那些乌黑暗沉的箱子里,有的是金银珠宝,有的是美酒佳酿,我找了个舒服的地方,蹲坐在栏杆上面,看着他们进进出出,来来回回,把货物从船上运到码头上,这样的场景对我而言新奇而陌生。 公子在他的房间里还没有出来,不知道在考虑什么事情,今日我的早饭都是同船上的人一起吃的,那咸肉味道重地很,吃完了牙齿都散发着盐的气息,着实不是很可口,我还是很喜欢和公子一起吃饭,公子在我对面一坐,别提有多么赏心悦目,再者吃得又好。 船上的东西搬的有七七八八了,公子还是闭门不出。我看着不远处的地面,还有熙熙攘攘的卖吃食的店铺,心里痒痒的。便拿着我的刀,敲了敲公子的房门。 公子的声音疲惫又懒撒,说道:“千帆,怎么了?” 我答道:“公子,东西都搬得差不多了,我们什么时候下船啊?” 公子顿了顿,片刻之后才回答了我,“就现在吧。” 我回了句好,就抱着刀蹲在了屋外的船栏杆上。 公子今日穿了一身黑色的锦袍,头上依旧是戴着白色的斗笠。我心下有些好奇,公子的衣柜子里面到底有多少这种斗笠,他每日戴的又是不是同一个斗笠。不过我终究还是怂的,即便是借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翻公子的东西。 我拿着刀走在公子的前面,心心念念想着码头的冰糖葫芦,蒸的梅花酥,还有烤着的烙饼,也不知道是什么馅料的。 公子轻声咳了咳,说道:“千帆,你怎么走在我前面了?” 我头也不回,继续往前走,答道:“我这不是给公子你开路么,一旦有危险,我就在前面给你挡着,一定把你护得牢牢实实的。”这话说的义正言辞,情真意切,我差点都被自己感动到掉眼泪了。 但公子到底是不好骗的,他淡淡地说道:“若是你的目光没有落在那些吃食上面,我就信了你这话了。” 我感慨于公子的英明,低下头,抱着我的刀,默默地慢了几步,落在了公子的身后。 公子偏头看向了我,说道:“千帆,你怎么又跑到我身后去了,若是有什么刺客冲过来,伤到本公子怎么办?” 我深以为然,公子那般娇弱的小花朵,哪个刺客一不留神一掌下去了,估计就得拍扁他了。 可是公子既不让我站在他前面,又不让我站在他后面,我便只好站在他身边了。 大概是在江上漂久了,双脚落地的时候,我竟然感到了一种久违的安全感,还有一种恍恍惚惚的不真实感。我没忍住多踩了几脚厚实的土地。 公子摇了摇头,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我,目光中带着悲悯,虽说他带着斗笠,但现在的我已经能够大致猜度出那白纱下面,他到底是什么神情了。 但是当公子掏出了五枚铜板,屈尊迁就地拿了跟冰糖葫芦递给我的时候,我伸出爪子,感激地接了过来,觉得公子想说我多少遍傻子都可以,他是个好人啊。 不过这冰糖葫芦并不是十分合我心意,太过酸了,吃完了更是觉得牙疼地受不了,我抱着我的刀,有点愤恨,这奸商,一根糖葫芦卖了五文钱也就算了,竟然还这样的不好吃。 公子突然顿住了脚步,我一时不查,撞到了他身上,忙伸出我的爪子给他揉了揉肩膀。我这一身的硬骨头,恐怕是把公子这一朵小娇花给撞疼了。 孰料公子垂下头,反倒问我:“千帆,你为什么不高兴?” 我有点不可思议,继而有些不好意思地揉了揉脑袋,说道:“那冰糖葫芦实在太酸了,我牙疼。” 公子手指扣住了我的下巴,说道:“是不是你的牙齿不好了。你张开嘴给我看看。” 我闻言张开了嘴巴,为了公子看得仔细一些,这已经是我最大号的嘴巴了。我想现在落在别人的眼里,一定是极其可怕的情形,一花季美男将要被一个血盆大口的女人吃掉了。 片刻后,公子的手收了回去,说道:“千帆,你要少吃些甜食了,你有一颗牙齿都坏了一个小洞,变成虫牙了。再这样下去,别说是冰糖葫芦,冰糖你都吃不得了。” 我有些难过,但觉得公子这话说的挺对,还是少吃些甜食,要不然牙都没了,以后都吃不得了,这样一想,我心里更加难过了。 所有的东西都被安置在了上官家的府邸里,时至今日我也没能明白,上官家到底有多少钱。 府邸里有个丫头对我很不客气,看她那小眼神,我就明白这丫头必然是喜欢公子的,不过这样不足为奇,公子这种级别的大美人,随便勾勾手指,走几步路,就有一堆小丫头追在后面要嫁给她做媳妇。 我心里隐隐约约有个猜测,若是把公子的面纱解开了,往大街上溜达一圈,那上官家就不用当什么皇商了,开青楼多赚钱啊,不不不,我真是个残忍的侍卫,怎么能让公子去卖色呢?但是嘴角还是止不住地上扬。 有时候麻烦并不是我找来的,是它自己凑上门来的。 例如现在这个站在假山下面的小丫头,平心而论,这丫头的姿色也就是清粥小菜级别的,跟公子那种大美人完全是配不上的,但是也耐不住这丫头她执着又顽强又狂热的爱。 她插着腰,对我吼道:“你给我下来,你到底是怎么凑到公子面前的,我告诉你,你长得这么平平无奇,公子是肯定看不上你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不要觉得公子对你有点特殊,你就蹬鼻子上脸,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 我闲着无事,大伙最近也都在忙,公子又不知道在他的书房里面捯饬着些什么东西,这丫头的到来反倒是给我添了几分的乐趣了。我托着腮,静静地听着,心想这一带的女子果真不寻常,声音又软又甜,骂人都跟撒娇似的。 我点了点头,表示很赞同这丫头的话。 不曾想这一点头,反倒是加了把火。这丫头正在气头上,撸起了袖子,也不顾女儿家的斯文,便往着这假山上爬。我也不在意,看着她爬也是件有意思的事情。不过这小丫头爬到一半还是怂了,自己又默默地爬了下去,对我放了一句狠话,“你给我等着,姑奶奶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我点了点头,打了个呵欠,说道:“嗯,我一定等着你。” 这下子,那丫头也被气跑了,我彻底觉得无聊了,从假山上轻轻一跃,落到了地上。 我记得公子屋里好像是有一盘子的无花果还没有开壳,便沿着小路往公子房间走去。 不曾想,就这不过百米的路,我又遇着上官秋白了,这一次他还是捏着他那白帕子,不过见了我之后,倒是没有捂住口鼻。 我懒懒散散地说道:“见过二公子。” 上官秋白的声音低沉绵长,像是秋天的雨水,但是说出的话就不是那么悦耳动听了,“你怎么还是这么丑?” 我哑然,而后说道:“我这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二公子要习惯。” 上官秋白轻轻扯起了嘴角,似乎是想笑,但这只加重了我对他的怨念,我头也不回地快步跑了。 我进了公子的书房里面,公子已经处理完事情了,坐在桌子旁边撩着斗笠上面的白纱喝茶,露出艳红的嘴唇。我不明白公子一个男人是怎么做到只是露出脸上一点点的地方就那么令人遐想的,一想到上官秋白说我长得丑,我便又有点难过起来了。 公子大概是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毕竟他那么聪明,他温和地说道:“千帆,你长得不丑。” 我听了十分感动,虽说知道这话可能并非出自真心。将那一盘子的无花果取了过来,一个个地捏,想象这就是上官秋白的头,一捏炸一个,这一想,竟然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感? 第268章 美人公子(6) 上官家的产业涉及多个方面,除去关系到民生的丝绸制造业,造酒业和盐业,还有高收益高风险的重金属冶炼工业。铁是兵器的必备成分,把握着铁脉就相当于是把握了战争,我虽不聪明,不过也明白这个道理。 昨日府邸里来了个人,说是铁厂出了问题,出现了连环爆炸,不少地方都出现了坍塌,有不少人都埋在了下面。 听这件事的时候,我就站在公子屋里捏核桃,不提防一个用力过猛,核桃被我捏成了渣滓,一堆细碎的灰尘从我指尖漏了下去,手指灰扑扑的。 公子随即换了一身衣服,叫了府邸里面二十多号人同他一起去铁厂。 我和公子坐在同一辆马车里,我隐隐约约明白,事情并不像是表面的那么简单。马车在崎岖不平的道路上驱驰着,我身体东倒西歪的,上上下下晃动颠簸,整个人被马车的墙壁撞个七荤八素的。 公子靠在马车的拐角上,抱着双膝,合着眼睛浅眠着,像是入定的老佛,动也不动。 马车突然间停了下来,马高高地抬起了蹄子,人仰马翻。我一个不提防往后面跌了过去,公子手掌在我后面扶了一下,我借力又坐了回去。 我心下有些好奇,不由得问道:“公子,你刚刚不是睡着了吗?” 公子摇了摇头,没有说话。我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到底是睡着了还是没睡着了,但还是点了点头,哦了一声,拿着我的刀,先一步下了马车。 伸出手把公子扶了下来。 公子取下了斗笠,递到了我的手上,我还来不及惊讶,又看到公子脸上戴着一块银白色的面具,笼罩住了他的眉眼,还有眉间那一点朱砂痣,只露出嫣红的嘴唇,漂亮的下巴。 我的心莫名乱作一团,倒不是因为公子那美得不可方物的嘴唇和下巴,而是因为那银白色的面具。没了记忆后,我常常有些困惑,我到底是谁,又是在哪里,又在做什么,直到看到了它,心里面才隐隐约约有了一个模糊的答案,脑海里才有一个模糊的人影,尽管他破碎不清,但我想他对我很重要,十分重要。 我的脑袋疼了起来,胃也翻腾地厉害,我把斗笠又塞回了公子的怀中,到了路旁边的树底下,干呕了许久,只吐出一堆的酸水,眼角也忍不住流下了泪水。 公子走到了我的身后,轻轻地拍了拍我的后背,递了一块帕子给我,我难受极了,接过了帕子,擦了擦嘴。 想着,算了吧,忘就忘了吧。 公子问道:“千帆,你怎么了?如果身体不舒服的话,就回马车休息吧,接下来的事情就不用参与了。” 我勉强扯起了一个笑容,说道:“公子我没事,只是昨日吃的东西太乱了,胃受不住。” 公子了然地点了点头,苍白的手指拂过我眼角的泪水,说道:“你没事就好,以后别贪嘴了。那我们继续往前走吧。”言罢,把他的斗笠又递到了我手上,跟着带路的人往前走。 我抱着刀,快走了几步,跟上了他们的步伐。 出乎意料的是,现场并不混乱,甚至可以说是井井有条,事情还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打刀的人还在打刀,熔炉也依旧在熊熊燃烧着。 我按照公子的吩咐,身上绑着一根绳子,从山顶往下掉,直接用脚踹,清理掉沿途的碎土块,我低头往下看,奔腾不息的江水在山脚下涌动着,兴奋感和刺激感涌上大脑,不到两刻钟,我就把清理出了一条从山顶到半山腰采矿洞穴处的一条相对安全的路径。 我回到了山顶,找了棵树,蹲坐在树边。几十号人沿着先前的小路带着雷管之类的东西掉着绳子下去了。 公子站在我旁边,银白色的面具带着森冷的光,让我感到一种莫名的害怕。 我擦了擦额头的汗,问道:“公子,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啊?”从腰间摸出了一把子的腰果,慢慢地嚼起来。 闻言,公子偏过头去,片刻后才说道:“我在想你那么能吃,还是给别人家当侍卫吧。” 我愕然,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屑和草屑,把腰间藏着的那些腰果都拿了出来,递给了公子,“我近来已经少吃许多了,以后还能更少一些,公子您可别不要我了,虽说我是傻了一些,可是我武功高强,要是没了我。”我设身处地地想了一下,要是没了我好像公子还能雇一个更好的侍卫,一时间心下凄凉了起来,不再多说什么。 公子这是要卸磨杀驴啊,我愤愤然地想着,把手又收了回来,凄凉地蹲在树底下,继续吃这最后的腰果。 公子坐在了我旁边,嘴角轻轻地勾了起来,把我手上的腰果取了几颗,说道:“你少吃些,那我就继续聘用你了。你说你也是个姑娘家,怎么就那么能吃?” 我谦虚地摇了摇头,说道:“我这也就是一般能吃。” 公子把那腰果塞到了我嘴里,目光里带着我也看不懂的深沉,说道:“要是一直这样就好了。” 我有些不明白,不过公子的话我总是不明白,但是这腰果的味道是真不错。 直到下午的时候,所有人才都被救了出来,好在没有一个人死的,要不然就又是事情了。 路上的时候公子一反常态,给我买了盒甜兮兮又香兮兮的桃花酥,我大为感动,连一点渣滓也不剩就吃完了,我只当是公子准备让我散伙,心下凄凉,有些惆怅地盯着绑着粉红色绸带的盒子,希望能盯出一朵花来。 公子又戴上了他那白色斗笠,我心里暗下一个决定,等到我被开除的那天,一定要把公子给绑了,然后把他斗笠拿下来,好好欣赏公子的脸,看一个时辰,不,两个时辰,然后再把公子放了,不过这终究只是我的异想天开,绑公子这种小娇花实在是不厚道了些。 片刻后,我听到公子在那咳嗽,不由得回过神来,问道:“公子,你怎么了?生病啦?” 公子摇了摇头,继而说道:“千帆,你有没有想起来以前的事情啊?” 我说道:“什么也没有。”我说谎了,我其实想起来了一点,想起来一个戴着银白色狐狸面具的男人,他对我很重要。公子向来是聪明的,我只要有一点的反常他就能猜出来原因。 他不再说话,靠在马车壁上。 我曾觉得公子是峡谷里吹拂的风,带着阳光的温度,但终究是冰冷的。 但现在,我觉得他更像是山间的雾气,我看不清他,也抓不住他,但他却像是能明白我的一切。 第269章 美人公子(7) 漆黑一片的夜晚,我躺在床上睡不着,便起了身穿好衣服,抱着我半人高的刀,一跃而上,落在了屋檐上,蹲坐了下来。 瓦片上带着夜晚的清寒,冻得我屁股疼,便站了起来揉了揉屁股,人闲着无聊的时候,永远都不知道自己会做多傻的事情。 没了记忆之后,我常常不知道自己是谁,又要去往何处,又要去做什么。我听从了公子的吩咐,把自己叫做千帆,只要跟着公子就好,只要做公子吩咐的事情就好。忙碌起来的时候,就不会思考太多那么多了。 明知道这一切是假象,可是我却没有胆量刺探,更别说是试图找出真相。 我想,等天亮的时候,一切都会照常进行。 后来月华涌起,整个天地都笼罩着月光,我开始翻跟头,头脚颠倒的,血液充满脑子的时候,我觉得那些装在我心里的烦心的事情就像是被倒出来了一样,身心轻松了不少,翻了大半夜的筋斗,我累得满头大汗,拿着刀从屋檐上一跃而下,又回了房间睡觉去了。 直到许多年以后,我才知道,那个清冷的月夜里,上官夏堇穿着一身中衣,靠在他的窗台上看着我翻了大半夜的跟头。当时的我和他到底在想着些什么,又或者是什么都没想,都不得而知了,只能依稀记起那一夜的月光像是波光粼粼的流水。 江淮的事情处理完之后,公子就又要离开这个地方了,他要去北方一带采办,春天已然到来,河流开始化冰,水运又可以开始运行了。我的行李很少,除了几件衣服就是我的刀了。 我是喜欢重兵器的,在临行前把我的刀交给了管家爷爷,拜托他帮忙找人打造一下,但是管家爷爷似乎对重这个字有点误解,我的刀并没有变得重一些,反倒是看起来体型更加庞大了,上面还有着众多花里胡哨的花纹,怎么说呢,就是特别像是在道上混的人才用的兵器。 它从前已经有我半个人高,现在有我半个人宽了,看起来就像是个放大版的菜刀,上面绑着厚实的白色布条,我拿在手里总有些不称手的感觉,想了想,还是把它扛在肩膀上。 公子见了我的菜刀,哦,是我的改良版兵器,显然有些诧异,我看见他的手堵在嘴唇上,像是在竭力憋笑,头上戴着的白色斗笠也在不断地颤动着。我心下有些尴尬,默默地把我的刀从肩膀上取了下来,往着身后藏了藏。 公子的声音清冽而温和,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道:“千帆,你这兵器很不错,看起来威风极了。”他说得言辞恳切,丝毫不像是有半分作伪。 我感动极了,再看那刀似乎当真是比之从前更加可爱了一些,便又抱在怀里了。 海上的日子依旧是十分单调,除去一日三餐,连个娱乐活动都没有。 我便同人下了注,一两银子赌一次,比扳手腕。屡战屡胜,把船上的人都赢了个遍,便见好就收,金盆洗手了。 后来公子得知了这件事情,把我叫了过去,说要同我比一比。赢他一次给十两银子。我咽了咽口水,让我一个糙女人和公子这朵小娇花比手腕,那可不就是我在欺负人吗?我果断摇了摇头,拒绝了这件事情。 公子朱唇轻启,二十两。 我的仁义道德在那一刻便果断喂给狗吃了。 我撸起了袖子,坐在了公子的面前,按压住内心的激动,这可是我四个月的工钱啊,但我还是很客气地说道:“公子既然这么想同我比,那我也没有办法。” 公子了然地点了点头,折起了他的袖子,露出了白皙而纤细的手腕。 我有些惭愧地看着自己健壮的布满各种细小疤痕的小手臂,握住了公子的手指。十指相扣,只觉得公子的手指咯人,指节分明而又坚硬。 上官夏堇看着面前的女人,只要她眼珠子一转,他就能猜出来她到底在想着一些什么事情,她想得太简单了,她的心思也太好猜了。但是他却并不想拆穿她,让她多快乐一些,似乎他的心也能跟着雀跃一些。 我握着公子的手指,却又不敢怎么用力,要是把公子这手摧残到不能用力的程度的话,那谁还来给我发工资啊,于是我只用了一分的力道。 当我数完一二三开始之后,这一切不过是转瞬之间的事情,我的手被公子的手掰倒在了桌面上。我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景象,抽了抽鼻子,看着公子。 隔着那层面纱的公子似乎心情格外的愉悦,眉间的那一点朱砂痣也变得越发血红耀眼了。 “你输了,千帆。” “嗯。” “二十两银子。” “嗯。” 我闷声不吭,内心沉痛,从钱袋子里面掏出了热乎乎,还带着我温度的二十两银子,放到了公子桌子上。 我输了这件事情不到晚饭的时候,就已经传遍了整艘船,他们向我表示慰问,并且打算再和我比一次。但是我已经心力憔悴,没有比手腕的心思了。 日暮西垂的时候,我调用内力一跃而上,把船上的帆给收了。自打发现我轻功一流,船上这收帆的事情倒是委托给我了。 我心下寂寥,沉浸在输了二十两银子的悲痛中,那可是我四个月的工钱,那可是我赢了二十个壮汉才赚了的钱,怎么就输给了公子这一朵弱不禁风的小娇花了呢?我叹了口气,蹲坐在甲板的地面上。 赌徒的心理大抵如此,输了还想赢,赢了更想要赢。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打算起身去吃晚饭。打算用食物抵挡内心的悲伤。 刚刚抬起头,脑袋被一层白色的纱笼罩住了。我抬起头,看到了公子的脸,无论多久都会被惊艳到的面孔。 我慌了神,把自己脑袋又伸出了白纱之外。 昏黄的日光透过海面,伴随着清凉的风,一同落在了公子的肩膀上。 我扭过头去,有些尴尬地揉了揉自己的头发,说道:“公子?是你啊。” 出乎意料的是,公子似乎并不生气,反倒坐在了我的旁边。 我往旁边挪了挪,给公子腾出一个更大的地方。 天空有群鸟飞过,它们振翅之后在天空之中留下了一道黑色的残影。 我伸出手,挡住流转到我眼中的日光。 “千帆。” “嗯。” “你饿了么?怎么不说话。” “不怎么饿,只是想要吃东西。” “那你怎么不去吃晚饭?我想想,是因为生我的气吗?” “不是,我是生我自己的气,生钱的气。” 我回答地很认真,我生气也气地很认真,但公子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在那里颤动着身体轻声笑着,他从怀里取了一块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我抱着膝盖,脑袋放在膝盖上,整个人蜷缩着,有些憋屈。我知道自己很笨,好生气啊。 公子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的食盒,白皙修长的手指往前推了推,将食盒递送到了我的面前。 我不屑地撇过了眼睛,不要以为食物就能让我屈服。 公子温和地说道:“这一盒香甜可口的桃花酥,不吃倒是可惜了。” 我咽了咽口水,不语。我又不是小孩子,怎么可能会轻易就屈服了? 银子碰击木头盒子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响起,我皱了皱眉,余光看了过去。 一锭白花花亮晶晶的银子正安稳地躺在食盒上。 我默默地伸出手去,我怎么会生钱的气呢,那不是和自己过不去吗? 公子问道:“千帆,你攒这些银子,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嘴里塞着桃花酥,讲说了千万遍的答案又重新说了一遍,“自然是为了娶个貌美如花的相公暖床啊?” 出乎意料的是,公子这次并没有转头就走,而是轻轻地答道:“哦,是这样啊。” 第270章 美人公子(8) 公子问道:“千帆,你攒这些银子,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嘴里塞着桃花酥,讲说了千万遍的答案又重新说了一遍,“自然是为了娶个貌美如花的相公暖床啊?” 出乎意料的是,公子这次并没有转头就走,而是轻轻地答道:“哦,是这样啊。” 当时的我并不知道上官夏堇这句话的意思,如果早先明白的话,当时我就会告诉他,我只不过是在开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你不必那样当真,毕竟真真假假的,有时候我自己都不太明白,我到底是不是存了真心。 我一块块地吃着桃花酥,我明白仅仅是这一盒子的桃花酥,也要百两银子,暗想着,公子对待下属的吃食倒是从来都不苛刻。我刚准备把食盒上面的这一锭银子给揣怀里,公子的手却快一步拿走了。 我诧异地睁大了眼睛,猛地从甲板上跳了起来。忍不住提高了音量,“公子!还我银子!” 公子温和地说道:“我并没有说这银子是要给你的。” 我哑口无言,一时间想了想好像确实是这样的,好像吃了桃花酥还能赚银子,不过是我自己理所当然的猜测,而公子根本就没有这么说过,公子真是太狡猾了,我跺着脚往自己的房间走。大概是已经吃饱了的缘故,我倒是没了怒气。 第二日清晨的时候,我又做起了我那扳手腕的营生,只是不知道是何缘故,竟无人再敢同我掰了,我心下有些遗憾,感到了一种高处不胜寒,天下武功唯我独尊的孤独感。 至于公子这朵小娇花到底是用什么手段赢了我,我懒得想,不过总归不是什么好的猜测。我已经能够透过公子那层漂亮的皮囊看到他恶劣的本质了。 船帆上落下了一只漂亮的老鹰,我是从没见过这样漂亮的老鹰,皮毛光鲜亮丽,抬起的头倨傲又有威严。在海上航行久了,我觉得自己的心理也有些不正常了,我见到它的那一瞬间起,就想拔了它尾巴上的毛,叫它别那么威风了。 我是这样想的,落实到行动也不过是一个飞弹的时间。 砰地一枪下去,那老鹰直直地掉了下来。 甲板上面闲着无事的人都来围观了这一只惨死的鹰,臆想中的赞扬和夸奖并没有到来,反倒是众人向我投来的怜悯的目光。 “千侍卫,这是公子传信的老鹰,你怎么把它打死了?” “千侍卫,这老鹰可是公子亲自上雪山上抓的,哎。” “千侍卫,你看这老鹰腿上还绑着东西呢。” “千侍卫,你怕是倾家荡产也赔不起啊。” “千侍卫,你一路好走。” 我的心哇凉哇凉的,额头沁出来点点冰冷的汗珠,颤抖着手指抱起了地上那只已经安详死去的鹰,从怀里取了丝帕,把它那还在流血的可怜脑袋给捂住了,这样看起来果然顺眼了一些,我莫名松了口气。 我打算主动认罪。与其等着别人报告给公子,我觉得还是坦白从宽。 在众人送别的目光中,我抱着那只可怜的老鹰去了公子房间。 我礼貌地敲了敲门,屋内的公子刚刚洗完头,还在拿毛巾擦试着头发,眉毛挑了挑,说了句,“进来吧。”我向来愚钝,但此刻我的大脑似乎灵光了一些,公子那表情是知道了一些什么。不会吧,公子那么聪明的吗?那是不是他已经想好要怎么处理我了? 我把那老鹰藏在了身后,磨磨蹭蹭地进了屋,虽说人固有一死,可是我希望自己能晚一些死。 公子坐在了座位上,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倒了杯热茶,他的头发还在滴水,白色的衣领也被水滴沾湿地七七八八,露出有点好看的喉结,有点好看的锁骨,我有点不争气地咽了咽口水。 情况大概就是这样。 我清了清嗓子,说道:“公子,您的鹰送信过来了。”言罢,我规规矩矩地把信筒递上前去。 公子接过了信筒,慢条斯理地打了开来,边看边说道:“千帆,你身后那是什么东西啊?” 我害怕,我畏惧,我想起了我那二十两银子。 我默默地双手捧着白丝帕蒙着头的老鹰,弯下了腰,闭上了眼睛。 公子的衣角落在我面前,我看到他黑色的靴子,他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地温和,“把它烤了吧,我还没有吃过老鹰的肉。而你,千帆,你决定怎么赔偿我的损失?” 我把老鹰放在了地上,默默地从怀里掏出了我的钱袋子,又从衣袖中拽出了几张银票。这大概是我一半的家当了,满打满算,也有五百两了。 公子伸出手来,我颤抖着把钱放了上去。我的眼眶盈满了泪水,这些钱可都是我辛辛苦苦赚来找相公的啊。 我滚烫的泪水滴在了银票上,继而滑落到了公子的指尖,他像是被什么烫到了一般,把那些钱又一股脑地塞到了我的手心。 我一时懵住了,眼里剩余的泪水不知道是该掉还是不该掉。 但我还是很识时务地把钱又塞到了我的怀里。 公子说道:“我不要你的钱,我要你以身相许。” 虽然我的文化程度不高,但我还是大概明白公子的意思,我拍了拍我的胸,义正言辞地说道:“公子你放心,我以后一定会更加努力地为你卖命的。” 公子似是苦恼地揉了揉头,说道:“罢了罢了,千帆,你出去吧。” 我识相地抱起了地上惨死的老鹰兄,快步跑出了公子的房间。 第271章 美人公子(9) 大江南北转了一圈,最后又回到了京城,这时候春意已经声势浩大了,漫山遍野都已经是苍翠的绿色还有一些星星点点的粉的红的花朵。 再次回到了上官家的大宅,我竟然有一种旷日已久的感觉,但其实不过是两个月而已。 管家娘子寻了府邸里面的裁缝娘子给我做春衣。 裁缝娘子是个出落得漂亮又温婉的女人,名叫阿月,脸尤为地白,眉眼清淡地像是一汪水,头上斜斜地插着三支碧绿的翡翠簪子,鬓间垂下了两缕碎发,看起来很是舒服。 她声音软软糯糯,像是哄着孩子一般,“千侍卫,把手抬起来。”我乖巧地抬起了手臂。阿月边说着拿着布条给我量了量,“这一别两个多月,千侍卫这身材倒是愈发抽长了。”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嗯了一声。 我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问了,“阿月娘子,我能问你个事情吗?” 阿月弯下了腰,给我量腿长,闻言微微抬起了头,笑道:“千侍卫尽管问。阿月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看着她清澈温和的模样,感到心安了些,问道:“阿月,你知道的,我不记得从前的事情了。我听说,你在府里也有些时间了,你能不能告诉我,我从前叫什么名字啊,还有,我从前,到底什么人,我有没有什么亲人之类的?” “千侍卫怎么突然想起来要问以前的事情了?”她反问我,说得很快,像是在掩饰什么。 我挠了挠头发,说道:“我自己倒是无所谓,可是最近脑子里总有个人影,如果忘记了那个对我而言十分重要的人,那我岂不是既辜负了我自己,也辜负了那个人。阿月大概不能明白吧。” 阿月低下了头,停顿了片刻,这才站起身来,并不言语,背对着我将她的那些工具又收拾到了小箱子里面。 我勉强笑了笑,说道:“抱歉了阿月,是我为难你了。”言罢,我帮着她把那些剪刀什么的放到了箱子里。 阿月点了点头,提着箱子要出门。 当我以为我不能得到答案时,她的手按住了门框,顿住了脚步转头看向了我,闷声说道:“千侍卫,我人单力薄,许多事情都身不由己,很多话也都有口难言。但我也知道,忘记的滋味并不好受。”她的目光中满是苍凉的神情,手指将耳边地碎发绕住,理了理,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她冲我笑着说道:“你来上官府的那日,是我为你换的衣服,你的手上的伤口,也许能帮你想起来一些事情。” 我闻言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左手臂,先前上面绑着的绷带,防水又透气,我一直听从公子的话,不曾拆下来,那里的伤口,到底是什么样的,我都不曾看到过。 我再次抬头时,还没来得及道句谢,阿月已经提着她的箱子走远了。 忘记的滋味并不好受吗?我的手覆在左手臂上,我心里有些害怕,也许记起来的滋味,也并不好受。 我手指颤抖着,脑海里又浮现了那个模糊漆黑而又看不清面容的人,但是他脸上却戴着银白色的狐狸面具,他是那么地清晰而又明亮,我的心脏也跟着隐隐作痛了起来。 我关上了房门,脱下了我的外袍,解开了中衣,用匕首划开了层层的绷带,像是开启了一扇藏着无数秘密的大门。 伤口上的痂已经脱落了,但是还有一道道棕褐色的像是蜈蚣一样的疤痕,我的手指沿着疤痕开始的地方,一点点地划了下来,心里也跟着一遍遍地念了起来,即墨,即墨,即墨,即墨,即墨。我那迟钝又缓慢的大脑却随着这个名字而欢呼雀跃了起来,心脏也砰砰砰地乱跳个不停。 也许记忆会骗人,但是心不会。 我想,他应该就是我脑海里那个黑色的人影吧。 “即墨。” 我的嘴角不由得带上了笑容,光是念你的名字,就能让我这么开心吗?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才让我对自己下了这么重的手,将他的名字刻在我的手臂上啊?是不是我早就猜到,我会忘记他,也会忘记我自己,那过去的我真是太聪明了。 我站起了身来,将手上的绷带扯了下来,重新穿好了衣服。 我把自己所有的银子都倒在了桌子上。银票,碎银,铜板。 我想,兴许我再也不用攒钱买男人暖床了,说不定即墨就是我要找的那个人呢。 正当我好整以暇,兴致勃勃地准备找即墨的时候,我想起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我应该怎么和公子说呢? 公子,是不是就是那个导致我失忆的人?不不不,我怎么能这么想,公子长得那么好看,脾气也好,平日里虽然有时候比较恶劣,但是总体来说还是个好人,我怎么能怀疑公子。 我敲了敲自己的脑袋,“笨死了笨死了,到底该怎么办啊?” 第272章 美人公子(终) 我收拾好了我的衣服还有银两,把它们放在了一个包裹之中,背在了背上,犹豫了片刻,还是拿起了桌上半人高的大刀。 我要去找即墨。这种心情是那样地强烈,以至于似乎我的心脏都快要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一样。 一路上见到了不少的丫鬟和家丁,他们看着我背着包裹,都半嬉笑半试探地说道:“千侍卫这是因为吃的太多被公子赶出去了吗?”“不不不,依我看,千侍卫这是带好了身家,要出府娶相公了。” 我对着他们苦笑了,一时间竟然有些舍不得他们,加快了步伐,往着公子房间走去。 清晨和煦的日光照耀着公子,他一袭白衣站在庭院里,面前放着两大箱子的蜡烛,一箱子是白色的,另一箱子则是红色的。他的手里一左一右拿着两只蜡烛,一只色泽白如雪,而另一只则是红似血。 像是注意到了我的到来,公子向着我看了过来。 我有些紧张地把包裹往肩膀上拽了拽,咽了咽口水,眼睛眨也不眨地注视着公子。尽管隔着那一层白色的纱,我看不清公子的神情,不过也可以感觉到,他的表情并不是那么愉快。 片刻之后,公子终于说话了,他温和地问道:“千帆,你已经决定好了,要走了吗?”声音还是像平时一样,如同涓涓溪流,潺潺流水,只是我却无论如何也不能从中感到一丝一毫的愉快。 “是的,公子。我要离开上官府了,我要去找我的记忆。”还有一个叫做即墨的人,但我终究还是隐瞒了后面的话。 公子白皙修长的手取下了头上的兜帽,露出巧夺天工的容颜,他莞尔一笑,对我说道:“你要从这两只蜡烛里选一只,如果你的蜡烛是最后燃尽的,我就不拦你,如果我的蜡烛是最后燃尽的,你就得留下来。当然你也可以不选,那么我保证,你没有办法离开上官家。” 我看着公子水光潋滟的眼睛,点了点头,说道:“我选。” 公子将两根蜡烛递到了我的面前,柔声说道:“选吧,千帆。到底是红色的,还是白色的。这批蜡烛是今日刚刚送来的,我并没有动过手脚,无论你的选择是什么,那都是上天注定的,你可不要怪我。” 我低头看了看,两只蜡烛除了颜色,似乎并没有什么区别,便指了指白色的蜡烛,说道:“我选白色的。” 公子噗嗤一声笑了,像是遇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说道:“好,那我就选红色的。”我跟在公子的身后,坐在了庭院内的大树下。 公子递给我一块打火石,说道:“那就数一二三,我们一起点火,这样才叫公平。” 我点了点头,随着公子喊了一声三,点亮了我的蜡烛。 一红一白的蜡烛缓慢地燃烧着,微弱的烛光在白日里是那样的微弱又毫不起眼。 公子骨节分明的手撑着脑袋,静静地看着我,我的脸颊微微泛红,避开了公子的目光。 公子轻声说道:“还要一阵子,这蜡烛就烧完了,在那之前,让我同你讲一段不怎么愉快的往事吧。当然,如果你觉得我讲的不好的话,可以随时都叫我停止。” 我转过头来,看向了公子。 “从前有个长得十分漂亮的男孩子,每个看见他的人,都会喜欢他。除了他的母亲,他觉得这美貌是一种罪恶,觉得这孩子是魔鬼生出来的,并不是从她的腹中生的,于是他的母亲便用了很多法子,试图杀了这个孩子,但是没有任何人发现端倪,一直到这个男孩到了六岁的时候,被他的母亲推下了山崖。十年后他回了家,他的母亲已经疯了,因为她以为,男孩被她杀了。不过到底是因为高兴,还是因为内疚,已经不得而知了。他的母亲见到了他,拿着剪刀捅向了他,自己却失足从楼梯上摔了下去,她最后的一句话,说的是,你这种脸,真是好看地叫我恶心。” 我的眼泪忍不住顺着右眼眶流了下来,左眼却干涩极了。哪怕我再蠢笨,再傻,也明白,这段往事讲的正是公子。 虽说公子这个家伙有时候有些恶劣,但是在大多时候,他却是像春风一般温和而舒适。 公子顿了顿,笑容依旧是那么温和,说道:“是我讲故事的水平太糟糕了吗?你怎么眼泪都下来了。” 我擦了擦泪水,勉强笑了笑,说道:“公子讲的很好,我只是风沙迷了眼睛,我这才哭了。我生地并不好看,若是生地公子半分的俊俏,也不怕找不到相公。这故事里的母亲,虽说疯癫,不过想必也是极美的人。只有美人之间才相互比较,在我这等凡夫俗子眼里,公子已然是高不可攀了。” 公子的手覆在面纱上,轻声笑了笑,说道:“你又怎么知道我是高不可攀呢?” 我一时间不明白公子的意思,便默不作声,没有回答,目光又看向了两只蜡烛。 一红一白的两只蜡烛还在烧着,不过红色要烧得快一些,已经去了四分之三,而白色的才烧到了一半,看现在的情形,最后约莫是我赢了。 微风轻轻地拂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抽绿的枝条上长着许多细小的叶子。 我抬起头看着树叶摇晃,有感而发,说道:“公子给我的感觉,就是那个。” “是树叶吗?” “不是,是风。在天地间呼啸而过,却又无声无息,还带着点温暖的感觉。” 公子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哈哈哈地大笑着,眼睛沁出来了一点泪水,被他迅速地擦了,以至于让我以为,那一滴泪水,只是我的错觉。 “如果我请求你留下的话,你会留下吗?”公子注视着我,眼里是闪烁的光芒。 我犹豫了片刻,依旧摇了摇头。从我成为公子的侍卫开始,从未像今日一般,这样忤逆公子。 红色的蜡烛燃烧殆尽了,而白色的蜡烛还剩下一小截。 胜负已分,我站起身来,拿起了包裹,还有我那半人高的大刀。 公子仰着头,喟叹地说道:“你总是唤我公子公子的,我还从未听过你说我的名字。” 我愣了愣,说道:“上官夏堇。”尽管我在心里已经这样称呼过公子许多次,但是这样当面提起,还是第一次。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我在想,是否我也为公子心动。公子这样的优秀的人,很容易让人动心。明知道高不可攀,但是也许在那些一闪而过的瞬间里,我也是动了心。 不过动心和动情却是两回事,喜欢与爱也是两回事情。 正如我喊上官夏堇这四个字的时候,只是心跳漏了一拍,但是当即墨的名字在我心头时,却是连整个人都欢呼雀跃了起来。 公子说道:“若,是你的名字。” 我的心有点冷,我这是被公子骗了许久吗,那可真是够傻的,原来,我的名字并不是叫千帆,而是叫若啊。 我点了点头,闷声不吭地转过身去,准备离开了。 “你失忆的事情,与我无关,莫要恨我。”公子的声音有些颤抖。 我顿住了脚步,“这段时间,多亏公子照顾了,又怎么会恨公子呢?等我找回记忆了,再决定要不要与公子再见了。” 上官夏堇嘴角的笑容垮了下来,他朝着慕容若伸出了手,沉默地看着她离开了他的视线。 他轻轻地吹了一口气,将剩余的一小截白色蜡烛拿在了手上。滚烫的蜡泪掉到了石桌上。 他早就明白的,她会离开的。即便是失去了记忆,她也要去找即墨吗?即墨这厮,为何总是赢他? 他不是风,她才是。她是无意穿堂风,偏偏孤倨引山洪。 第273章 黑街的王(1) 走出上官府的那一刻,我感受着耳边一掠而过的风,还有在阳光中飞舞的尘埃,有一种久违的真实感,当即墨的名字流连在我的唇齿之间,我心底的就掀起了无尽的海浪,再也无法平静下来。 我的脑海里没有任何的记忆,除去和公子一起经历的那些,对于这个世界几乎是一无所知,要去寻找一个只知道姓名的人,无异于是如同大海捞针一般困难。 我叹了口气,提着刀,挑了个舒服的姿势倒在墙壁上。现在心里反倒有些后悔了,我当时离开得倒是干脆,现在想来反倒有些冲动了,如果继续待在公子身边当侍卫的话,说不定哪一天就能得到即墨的消息了呢,不不不,还是算了吧,关于过去我一无所知,如果当时失忆的事情就是公子干的,那到时候我又该如何自处。 一个身穿黄色的道士袍子,脚上踩着罗汉鞋,扛着一面白色旗帜的中年男子从我面前走过,我见他邋里邋遢又怡然自得的模样,倒也是个奇人,心下有些好奇,便多看了几眼。 说来也是凑巧,一阵风起,那男子的白色旗帜上写的字我便看了个清楚,上面赫然写着无所不知,口气大得很,也猖狂得很。 我想了想,这男子大概就是干江湖百晓生这行当的,先前去江淮一带的时候同公子闲聊的时候,听公子说过这种职业的,通晓江湖之事,拿情报换财帛,天生不羁爱自由,走遍五湖四海。不曾想京城地大物博,倒是让我瞧见了这样的人。 我快步跟了上去,说道:“先生可是江湖百晓生?” 那男子闻言顿住了脚步,右脚蹭了蹭左腿的小腿肚子,手指扣了扣耳朵,吹掉了指头上面的耳屎,四处看了看,往着旁边的巷子里面走了进去。 我见状把包裹往肩膀上面拽了拽,抱着刀,快步跟了上去。 直到走到了京城的北郊,这才停下了脚步。 他歪歪扭扭地站着,一双狭小的眼睛里却闪着精明的光芒,看着我,说道:“看来客人也是懂行的,在下正是江湖百晓生是也,客人想要问什么?甭管是什么前尘往事,是要谋财害命,还是杀人越货的情报,只要出得起钱,尽管问。”说着,他手指搓了搓,本来空无一物的手心出现了一张一百两的银票,又搓了搓,那银票又陡然间不见了。 我虽脑袋有时候不好使,但是对自己的武力值还是颇有自信,像这样看不清楚路数的招式,我还是第一次见。 我犹豫了片刻,说道:“我想问一个人。他。” 还没等到我把话说完,百晓生打了个呵欠,说道:“让我猜猜,是男人?姑娘这架势,倒也不像是要寻仇,难不成是为爱所困?”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为爱所困这种事情,听起来怪害羞的。 百晓生伸出了手,面色不变,说道:“先给一百两,咱们再继续聊。” 我顿时垮下了脸,手按到了刀上面,一百两,他怎么不去抢?我现在还什么都没有问呢,他就坐地起价? 百晓生有些惊恐地往后退了几步,说道:“姑娘你把杀气收一收,你都吓到我了。”说着拍了拍胸膛。“我干这行少说也有十年了,你这谋情报害命的,倒是第一次见。别的不说,要是我想跑,那姑娘你可拦不住的。” 我手指攥了攥,从袖子里抽出了我为数不多的几张银票,之一,带着一分内力扔了过去。 百晓生把银票塞到了怀里,对我说道:“问吧,问吧。” “即墨。若即若离的即,黑墨水的墨。我想问问他在哪,他是什么人?” 百晓生闻言噗嗤一声笑了,眯着的狭小眼睛陡然间张开,说道:“那位,都已经死透了,普天之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不信姑娘出去问问,天底下哪个不知道,国师去年冬天的时候,就死了。女帝的大婚也是那时候没了,啧啧啧,去年啊,可真是个多事之年。哦对了,姑娘是寻情的是吧,那可要想开了,人死如灯灭,不如找个新的。” 我的身体陡然间冰冷了起来,但心底还是不愿意相信百晓生的话,死了,怎么可能,骗人的吧。 我又拿出了剩余的两张银票,带着内力飞向了百晓生,说道:“他不会死,里面定然还有别的内情,你可否知道。” 百晓生将那钱又飞向了我,上面带着强劲的内力,我的手指都被磨破了一层皮,沁出了一点血。 “那可是皇室秘辛,价格可比寻人高多了。” “你尽管开口,我一定竭尽所能。”我心里萌生了一点亮光,指不定,在这秘辛里,即墨,他没有死呢,指不定,他还活着,还在等着我呢,就像我期待着与他相见一般,期待着我呢。 百晓生叹了口气,说道:“两万两,这消息我就给你,天底下独一份,除了你我,还有当事人,绝对不会有超过十个人知道的,皇室秘辛。我看你这样,也不像是聪明人,脾气倔得很。这一身武功倒是难能可贵,世间少有敌手,不如这样,我给你介绍个地方,靠着打架,用不了多久,相信你就能赚够两万两。到时候,他在哪,又在做什么,你又该怎么去寻他,你自然会知道的。” 我喘了口气,两万两,点了点头,说道:“那到时候,我又该怎么去寻你。” 百晓生歪着头,弹了弹手指上的耳屎,说道:“时候到了,我自然会出现在姑娘的面前。倒是姑娘,可要抓紧时间了。毕竟这天下的事情,瞬息万变。” 皇宫的一角隐没在了远处的丛林里,玻璃瓦反射出五彩斑斓的光辉,刺得我眼角有些疼。 第274章 黑街的王(2) 这个地方被称作是黑街,共两百余层,依山傍水而造,黑色的屋檐在树林之间时隐时现,像是一只黑色的巨兽在无意间显露它的可怖和威严。 虽说是黑街,却是建造在一座山上,在这里,每赢一层便可得二两银子,每一层倍之,但是每输一次,便要往后下降两层,最终到达百层的人,便有资格成为楼主,更有数不清的金银财宝。 我惯来不通算术,不过胡乱算一算,大约到了百层,我也该攒够了两万两银子了。 第一层二两,第二层四两,第三层八两,第四层便是十六两,第五层三十二两,第六层六十八两,如此算来,等到第七层,便是一百三十六两了。 我竟从来不知,在京城的脚下,竟然有这样的一个地方。 这黑街也是个吝啬的地方,所有的武器必须是在它这里买,还不许人外带了,我那把半人高的重剑也因此无法上场。偏生里面仅是一把匕首便要百两银子,我这单薄的腰包实在是无力承担这样的重压,只好赤手空拳上场了。 为了避免在场比试的人使用阴私手段,每个人都配备了一个专门负责监管的暗卫,我听着暗卫这名号有些耳熟,但脑海里实在是没有想起来到底是个什么玩意,揉揉有些疼痛的脑袋,便上场了。 在第一层,有百余场比赛同时进行,我和对手之间的距离也不过五米,大开大合的武器并不能派上用场,反倒是什么武器也不带,倒是减轻了负担。 位于我对面,与我作战的是一个身材魁梧,长着一嘴的络腮胡子,鼻孔大如牛的男人。 约莫看我是个姑娘,他倒是极有男子气概地说:“让我一个大老爷们打小姑娘实在是不厚道,要不姑娘你先打我三下,如若我纹丝不动,那姑娘你就主动认输。” 我听着很高兴,这种速战速决的方法我是想不到的,这壮汉倒是个机灵的。 我拱了拱拳,说道:“多谢这位大哥了。”言罢,我也不和他客气了,手心估摸着三分的内力。啊地一声冲了上去,接着是啪的一声,咚地一声,那壮汉被我打到隔壁场地了,竟然是晕了过去。 对方的暗卫轻轻一跃跳了过去,上前查看了一番,确定是晕了,便又飞了过来,宣告了我的胜利,然后把二两的银子放到了我的手上。 我当真是没想到这壮汉是个色厉内荏不耐打的,我也当真是只用了三分的内力,不过多说无益,我便取过了我的包裹还有大刀,跟着我的那名暗卫经过一个通道上了二楼。 我虽说确实有些面黄了些,不过也不是肌瘦,反倒是肌肉很发达。在这里同时开始二十五局的比赛。我的对手依旧是个粗壮的汉子,光着的脑袋锃亮,也十分客气得要让我一拳。 我从未见过那样光秃秃地心地又如此敞亮的人,为表敬意,我使用了四分的内力,这才直接把人打飞到墙上了,沿着人形,墙壁裂开了一道道细密地裂缝。 我心里有点发虚,要是黑街叫我赔偿这墙壁钱的话,那可不就是糟糕了。余光看了一眼负责监管我的暗卫。他眼神冷漠,什么也没说,这下子我就放心多了。 拿到了属于胜利者的四两银子之后,我便跟着暗卫上了第三层。 到了这里,就只有十二局同时在比。不过这一次我的对手倒不是个壮汉,而是个穿的一身白,面色更是白得不像样子的少年,让我一掌拍过去,怕是这少年都得断气,我有些于心不忍,手里又没有武器,便决定以速度取胜,一招移形换影,一个手刀下去便把少年劈倒在地。 正当我以为自己已经赢了的时候,那少年揉了揉自己的脖子,又站了起来,我十分清楚自己那力道,别说是这个瘦弱的少年,就是劈晕了一个壮汉都没有问题。倒不曾想,这少年郎身子骨倒是这般硬朗,寻常的招式倒是奈何不了他。 我吃惊,我汗颜,我举起手来,又是一招移形换影,一个手刀下去。 这招用了我五成的内力,就是敲晕一头牛都成了。 这少年站了起来,晃了晃脑袋,并不出手。 我欲哭无泪,一时间无言以对,指尖附着了两分的内力,将移形换影发挥到极致,飞身上前,点了少年的休止穴,这一点下去,少说也要晕倒一天。少年的手却像是有万斤的力道,在我将要点穴点到他的时候,抓住了我的手。 我慌忙抽身,向后移了一步,这样纠缠下去,怕是我也赢不了这少年,反倒是急于出招暴露出破绽给他。 少年大概也是这样想的,他那黑眼圈笼罩着的眼睛里有细碎的光芒闪过,轻声说道:“我打不赢你,但我也不会认输。” 我第一次听到了这般理直气壮的言论,不过他这说的也是大实话,我有些心累。上前了两步,伸出了拳头,说道:“那我们就由猜拳决定是谁晋级吧。” 少年犹豫了片刻,点了点头,同意了这个法子。 正当我以为事情可以轻松解决的时候,少年沙哑着嗓子说道:“什么是猜拳。” 作为一个失忆的女人,我以为自己已经是够傻的了,但是没想到这少年竟然是个更加傻的。这一天我在这少年的身上看到了太多的不可思议。 为了让自己不要显得那么没见识的样子,我淡定地给少年解释道:“你看,这是三个动作,这个动作代表剪刀,这个动作代表石头,这个动作代表布。剪刀可以打败布,石头可以打败剪刀,然而布可以打败石头。生生相克,一个赢一个。用这样的方法比武的话,就不用打打杀杀了。” 少年垂下了头,亲手试了试这三个动作,一个剪刀,一个布,一个拳头,而后抬起了头,向我点了头。 “说完剪刀石头布这句话,我们就要伸出手,表示自己要选剪刀还是石头还是布了。” “剪刀,石头,布。” 我出了剪刀,而少年出了布。 我赢了。 少年若有所失地说道:“输了。” 我一时间得意忘形,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说道:“这剪刀石头布里面也是有技巧的,越是害怕的人,越会攥起拳头出石头,而勇敢的人,则是伸出手指,出剪刀,或者是布。所以啊,只要我出剪刀,就不会输。所以,以后试试剪刀吧。” 少年的眼底有细碎的光,白惨惨的脸上似乎浮现了一点快乐的红晕。 我从暗卫手里接过十六两银子,对着少年摆了摆手,说道:“我们后面再见了。若是光比武功的话,我大概是赢不了你的。” 少年点了点头,说道:“江城。” 我愣了愣,这才反应了过来,犹豫了片刻,说道:“千帆。” 还是不要暴露自己的名字好。谁知道我以前是干什么的呢,要是被仇家找上门来就不好了。 第275章 黑街的王(3) 凭借着强劲的掌力和快如疾风的手刀,我一路打到了第十五层,果然并不是所有的对手都像是江城那样棘手,对于我而言,现如今早就已经拿到了三万两银子,即便是付给百晓生两万两,还有不少的盈余,这已经足够了。 但事情远非我想象的那般容易,想要进来是容易的,而想要离开,却必须将银两留下九成才行,笑话,我是那种把银子白白让给其他人的那种傻子吗?这可都是我一层层辛辛苦苦打下来的。 看着突然出现围绕着我的九个黑衣暗卫,拒绝的话语是那么的难以开口,于是我决定继续打下去。不就是九成么,小女子能屈能伸。我擦了擦额头因为恐惧而沁出来的汗水,勉强笑了笑,说道:“误会,都是误会。我就是和各位开个玩笑,我继续打。” 就这样继续打到了二十层,不过是一天的时间。 此时我已经精疲力尽,无法继续下去,甚至连拳头都无法一气呵成地打出去,走到第二十层的人已然是不容小觑,我踉跄着脚步,调用全身的内力,拽着对手的手臂,往着丹田一掌打了过去,这才勉强赢了这一局。 宣告胜利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这才放心地瘫在了地上,头上的汗水如同雨水一般,顺着我的脸颊往脊背上流淌,幸好现在没有镜子给我看,这样我就不用知道自己现在到底是怎样的狼狈了。 片刻后,我身后负责监管的暗卫走近了我,说道:“要住宿在黑街吗,天字号一千两一晚,地字号五百两一晚,玄字号三百两一晚,黄字号一百两一晚。”他的语气冷淡而平静,像是个没有生气的黑色岩石,语调都是在同一个线上。 自从到了黑街,我对于金钱的认知以及不再是一两二两三四两,而是一百两一千两一万两,对于这样的改变我深表无奈。 我点了点头,同意了这霸王条款。“来一间玄字号的房间,一晚。” 那暗卫闻言转过身去,说道:“跟我来,您所有竞技胜利所得的银子今晚将由黑街代为保管。但愿明日还能见到活的您。” 他这话说的我毛骨悚然,不过也没什么不对的地方。毕竟在第三十层居住的人,想必都是要互相竞争的人,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说不定就用什么腌臜手段连夜处理掉对手了。我不由得抱着肩膀哆嗦了一下。 如果不是为了即墨,我才不在这里遭这些罪。我按了按胸口,在那里,我的心脏砰砰砰地跳个不停。如果是为了即墨,那所有的一切我都愿意承受。也许爱一个人对于我这样懒散又怠惰的家伙,就是一种罪过?我不由得弯起了嘴角。 五百两的玄字间,我还是第一次住,但实际上它也只不过是一间再寻常不过的房间,也许唯一值得称赞的是有热水。房间里的被子都还是崭新的。 不过此时的我已经快要瘫痪了,早已经顾不得洗个热水澡,关好了门窗,倒在床上就睡了下去。 也不知道这一觉睡了多久,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屋内的蜡烛还没有燃尽。 我起身换了身衣服,给自己倒了杯茶水,一口饮尽。站起身来活动活动筋骨,昨夜并未注意,没想到这房间竟然连个窗户都没有。没有阳光,也不知道现在是今夕何夕了。 我打开了房门,屋外站着一个暗卫,见我出来了,手里的刀也随之而出,吓得我顿时头发竖起,往后倒退了一步。 此时天色还是漆黑一片,唯有云后的月亮带着微弱的光芒,隐隐约约可见山下的丛林,幽深而神秘。 我傻笑着呵呵呵了三声,就退回了房间中,顺手把门关上了。身体顿时软了下来,无力地靠在门上。我当真是没想到,这黑街的戒备竟然是这般森严,出个门都要拔刀了,若是真刀真枪地打,我未必打不过这些暗卫,不过我终究是在人家的地盘上,还在赚人家的钱,不得不低头。 月华如水,此时的我并不明白,原来这是从失忆之后,我离他最近的一次。但命运如果要作弄的我这么一个凡人,我又有什么办法? 我蹲坐在地上,靠在门扉上。 房间外传来脚步声,步伐轻盈而稳健,那是内力深厚的人习惯的步伐,我敏锐地察觉到这一脚步声从不远处走来,又渐渐走了过去。他身上有和我相同的气息,不仅仅是武功,还有其他的一些我并不清楚的因素。 我的心脏却因此久违地跳的安稳了起来,像是混乱的乐曲,终于找到了它所属的乐章。 我快速地站起身来,手按在门上,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推了开来。不出所料,我的脖子被暗卫架上了刀,但此时的我却并没有害怕,目光看了过去,那人的身影却已经消失在了黑暗的走廊深处。 我捂住了肚子,对暗卫说道:“大哥,我实在是憋不住了,哪里有个茅厕,能让我方便一下。” 暗卫不耐烦地说道:“玄字间有恭桶,这荒山野岭的哪来的茅厕?” 我心里有个疑惑,那这些恭桶黑街是怎么处理啊?难道是运到山下,不不不,还是直接倒在山嘎嘎里面比较实际。对于这个问题我没有纠结太久,连忙拱手道了谢。 正准备回房间,另一个暗卫走了过来,我辨认了许久,这才看出来是昨天监管我的那个暗卫。 他的声音冰冷地没有一点感情,说道:“一天的时间已经过去了,您是继续往上面打,还是就在第三十楼就离开黑街。” 我毫不犹豫地答道:“当然是继续打下去了。”我想我现在大概是十分英俊潇洒的,还很有大侠风范。 然而。 旁边守门的侍卫插口道:“姑娘,你刚刚不是说还要如厕的吗?” 我露出了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说道:“不用了,我现在没有如厕的感觉了。” 暗卫点了点头,说道:“那请您拿好东西,我带您到第三十一层。” 我回房间拿起了包裹,却听到了两个暗卫在屋外的窃窃私语。 “到了第三十一层,就是生死关了。”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还不都是为了钱。” 我勉强打起精神,背上了包裹,快步走出了房间。 第276章 黑街的王(5) 我手持利刃,作为这场战斗的开端。 第二十一层的房间装饰不同于二十层以下的地方,房间异常地明亮,眼睛甚至都有一些刺痛的感觉,墙壁上挂着各种各样的刀枪剑戟,是它们,在散发着奇特的光芒,而那些光芒却并未能让我感到一点类似于是阳光一样的温暖感觉,而是像地狱,带着沉重的血腥味。 兵器的本身,就是用来厮杀与争斗的工具。 我感到一种久违的归属感,身体中的血液似乎也因此澎湃地燃烧了起来,我似乎本来就应该在这样的地方。 我的对手是一个穿着紫色纱裙的奇异女人,她的手上和脚上带着轻盈精巧的黄金长链,长链上挂着一个个大小不一的金铃铛,裸露的白皙双足在光影之下也显得异常地白皙明亮,面孔被一块黑漆漆的布遮住了,露出一双漂亮的黑色眼睛,眼角一颗细小的泪痣给她增添了几分魅惑的神韵。 唯一让我感到庆幸的是,这里的武器并不用再花钱购买,而是任意使用,规则也在改变,胜利的条件将不再是其中一方失去行动能力,而是其中一方的死亡。我终于明白,先前那两个暗卫所说的二十一层以上就是生死场的含义了。 我虽然不忍心这么漂亮的一个美人死在我的手上,但我也想要活着离开,去见即墨。 随着一声巨大的声响,房间的屋顶向着两边移动开来,我不由得快速地退后了几步,待我看清头顶上方的景象的时候,不由得大吃一惊。 楼层上方有一群的黑衣人,他们全身裹着黑色的袍子,只露出那些一双双渗人的眼睛,苍老而精明,让我不寒而栗,在中间的阴影之处,坐着一个人,我看不清他的模样,只看到他那黑色的衣袍上用金丝线绣制的祥云图案。 原来到了后面,就和赌博死斗差不多了,那些楼上的人是观众,而我和这紫衣女子,就是笼中斗兽。我有些害怕了,手指贴在大腿上胡乱地敲着。 我从墙壁上取了一把锋利的匕首,摆好了进攻的姿势。 紫衣女子脚步轻盈,翩翩舞动了起来,向着我靠近。 冲着她这漂亮的舞姿,我也想给她一个果断的死法。 我持着匕首冲了上去,刀刀刺向她的要害。而这紫衣女子却像是个滑不溜秋的蛇一般,即便是我抓住了她的手臂,她却仍然能够轻松地摆脱我的桎梏,动作也没有丝毫的凝滞,就像是计算好了舞步,只等着我与她共舞一番。 你来我往之间,我竟然愈发地吃力,像是一拳打在了水面上,水面虽然激起了波澜,但是只消片刻,那湖水又恢复了平静,像是什么也不曾发生一般。我的攻击,显得是那么地脆弱而没用。 耳边传来忽近忽远,忽大忽小的铃铛声,忽然间紫衣女子停下了舞步,最后一声铃铛声落下。还没来得及让我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的身体已经不听由我的使唤,重重地倒在了地上,我的意识依然清晰,我可以察觉到我的鼻子在流血,后来是我的耳朵,最后是我的嘴巴。 血腥味弥漫了开来,我感觉身体的力量在流逝。 我知道,我是输了。与那紫衣女子相比,我的武功不如她,她的武功是步步精准的暗杀计划,与她相比,我的武功则像是醉酒的人,只会莽撞地进攻和防御,漏洞百出。 眼前闪过诸多奇异的景象。 庄严的寺庙,庙里有一株高大而繁茂的祈福树,树上挂着红色的祈福带,一身戎装的我后面站着一个带着戏谑笑容的人。 在喧闹的街头,我手里拿着一个白色狐狸傩面,笑着比划在他的脸上,说这狐狸真像你。 有繁星满天的夜晚,我和一个穿着一身白衣,脸上带着白色狐狸面具的人依偎在一起坐在山崖之上。 我知道,他就是我一直一直在找寻的人,即墨。 无关乎时间,无关乎地点。我是我,他是他。 那个带着面具的即墨,终于取下了他的面具,我想,我终于看清了他的面容,可是脑子里却无论如何都不能构成图案,他的五官到底是什么模样,他又是怎样的神情。 到底是因为什么,我才忘了你? 正当我下定了决心伸出手,要摘下了他的面具时,周围的景象突然改变。 时光仿佛倒流,回忆从天而降,而噩梦也随之而来。 我看到了一个黑衣人,他手里凝聚着浅红色带白的内力,朝着我和即墨袭来,这场景是那样的真实,以至于我无法分清楚什么是现实,什么是虚幻,我强力站起身来,调用了全身的力量汇聚到掌心,踉跄着脚步,将即墨挡在了身后,那黑衣人的步伐似乎有一瞬间的停顿,朝着我打了过来。 胃部翻腾,我吐了许多的血,拖着疲惫而虚弱的身体,看着黑衣人冲向我,却是那么的无力。最后的掌力也在手心消散地一干二净。 我嗓子咯血,看向身后并不存在的即墨,轻声地说道:“即墨。” 在这最后的时间里,我似乎真的看到了你,即墨,你从天而降,在漫天的光芒里熠熠生辉,你拉住了我的手,抱着了我残破而衰弱的身躯。 你说,若若。 我想我总算是知道什么叫做贪心不足蛇吞象了。 是不是我太贪婪了,才落到了这般境地。 二十一层,断头台,生死关。 其实,我只不过是想见见你。仅此而已。 我说:“即墨。” 他竟然像是真的在一样,摸了摸我的脸颊,说道:“我在。” 我说:“我困了。我想睡一会。” 他薄凉的嘴唇落在了我的额头,轻轻地吻了吻,说道:“好。我等着你醒过来。” 第277章 荆棘丛(1) 如果失去了相恋的记忆,那么我还是你原来爱的那个人吗?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的眼前是一片白色,后来那片白色之间出现了一些其他的颜色,我看到一个人影,那个人影动了动,靠近了我。我的脑袋像是雨天泥泞的土地,粘稠,混乱,动也动不了,无法思考。 他把手放在我的额头上,说道:“若若,你终于醒过来了。”他的声音是那样的好听,那样的可靠,手掌是那样的宽厚,温暖,像是很值得依靠的,而且,他知道我真正的名字叫若呢,我好想问问他,是不是他就是即墨啊?可是这句话却像是有千斤重,我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发出声音。 接着是细碎的脚步声,他靠近桌子的声音,他倒水的声音,他逐渐靠近我,扶住我的身体,给我喂了一杯水。 我记得,我好像最后是输给了那个紫衣美人了,但是为何我现在还没有死呢?我的心脏还在跳动,我的感官依然能够察觉到声音和温度。 喝完了这杯水之后,我就继续睡下了。我能察觉到他为我掖了掖被子,然后走出了房间,关上了门。这一切陌生又熟悉,像是许久之前,我也曾经历过这样的事情,我把这当做是自欺欺人,毕竟我的脑海里并没有这样的记忆。 晚上的时候,他又回来了,尽管房间里一片漆黑,尽管我看不清来人,但是我知道来的人就是他。 他的声音中带着疲惫,他握着我的手,柔声说道:“若若,一切都会像从前一样的。” 我沙哑着嗓子,说道:“即,墨?” 他执起了我的手,贴在了他的脸上,“是我。抱歉,让你受委屈了。” 我那颗找不到调子的心脏,突然间就安稳了下来。 在未见到他之前,我想了许多次见面的情景,我要穿得漂漂亮亮的,要穿兰芳阁的裙子,戴上月华阁的簪子,即便我长得那么平凡又寻常,是个舞刀弄枪的粗人,也要用最好的一面去面对他。 但是现实却是,我这么地狼狈,脸上裹着一层层的纱布,病恹恹的,那么虚弱,甚至连和他多说几句话的力气都没有。 我想,他也是喜欢我的,也不枉费我花了这么多的力气来寻他。 我身上穿着宽松的中衣,里面裹着一层层的布条,勒得我很难受,但却好像也因此,伤口并没有那么疼了。 即墨卷起了我的中衣,手指摸了摸那里的疤痕,那里是他的名字,即墨,也是因为那个伤疤,我才明白,该如何找回我散落的记忆。他的手指温暖而熨帖,上面有着冰冰凉凉的药膏,轻柔地在伤口上打转,继而是一个薄凉的吻,轻而淡,我被这冰凉的感觉刺激,陡然间缩了缩手臂。 我犹豫着开口,说道:“对不起,我,我已经忘了关于你的事情了,除了你的名字。” 他的动作顿了顿,强颜欢笑道:“我知道。我会找到方法让你想起来的,若若,我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第二次的,我不会让你再离开我的。” 我看不清他的面容,也看不到他的神情,但我想,一定是比哭泣还难看的笑容。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要想起来,我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些什么。我并没有爱你爱得那么深沉,向你对我的那样,真的很抱歉,即墨。 我曾以为最糟糕的事情是夜晚做噩梦,现在才明白,更糟糕的是如同噩梦一般的现实。 即墨的身形渐渐清晰,我总算是有些看清了他的面容,深邃地像是星空的眼睛,是那么地璀璨明亮,只消一眼,便足以沉沦。 这一次,他的脸上并没有带着银白色的狐狸面具。 我攥着他的手指,说道:“你长得,可真好看啊。” 他愣了愣,忽而就轻笑出声,吻了吻我的掌心,虔诚而温柔,像是对待一件极其珍贵的宝物,说道:“眼睛终于能看见了吗?自从遇见若若之后,我就觉得,生的一副好皮囊,是多么幸运的事情。从前的时候,若若说对我是见色起意,一见钟情。” 我有些恍惚,过去的我吗?我知道那些事情都真实发生过,但我却始终有一种置身事外的感觉。见色起意,一见钟情。大概,是真的很喜欢即墨吧。 好嫉妒过去的我啊。能这样爱一个人,同时又能被对方深爱着。 我问他:“即墨,多说一些吧,让我知道都发生了些什么事情吧。说说你和过去的我,是怎么相遇的。”我打起了精神,拽了拽他的衣袖。 即墨摸了摸我的额头,食指和中指并在了一起,轻轻点了点,说道:“我会找到忘俗酒的解药,到时候,你就会记起来了。而现在,你需要好好休息,等到你的身体好起来了,我们就一起回去吧。” 我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他扶着我的身体,将我放平了下来,盖好了被子,又离开了。 而听到他离开的声音后,我却并没有急着睡觉,睁开了眼睛。手指慢慢地摸索着,终于摸到了床边的扶手,顺着扶手,支撑起了身体。靠在了床沿上。 如同花瓣一般的,一片片的月光照到了屋子内。 即墨,就像是我的月光一样呢,照亮黑暗的夜晚。 那些迷离扑朔而又琐碎的事情,终于有了一个结果和答案。 如果正如百晓生所说,即墨是国师的话,天下人都知道他是诈死了,而我却在黑街遇见了他,和紫衣女子比武的时候,那黑色锦袍勾勒着金线祥云图案,那人定然是即墨,黑街应该是即墨手上的。 是不是从一开始,百晓生就想帮我一把,所以才让我到黑街这里来,如此看来,我骂他是贪得无厌的奸商,倒是错怪了他了,下次见了,要好好感谢他才是呢。 我抬起了手,摸了摸先前即墨落在我额头的地方,心软地一塌糊涂。 风中迎送着清幽的香气,不知道是什么植物的气息,我阖上了眼睛,使劲地嗅了嗅。 第278章 荆棘丛(2) 等到能够下床的时候,已经是十多天之后的事情了,在此期间,吃饭,更衣,如厕都要人帮扶,我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闲来无事的时候,就与照顾我的姑娘聊天,混熟了之后,经由她,我知道了黑街的许多事情。 黑街是建在一座山上的背阳处,也因此常常整日见不到阳光,总是漆黑一片。而黑街建立起来的时间,也不过是半年间的事情,准确地来说,是在即墨作为国师的身份诈死,女帝党和国师党对立愈加严峻,在朝堂上分庭抗礼之后。 她是黑街的成员,也是第五十层的层主,名唤白溪,自从知道我是因为喝了忘俗酒而失忆,对这个世界的事情知之甚少,就同我讲了许多事情,飞禽走兽,乡野传闻,许多奇妙而古怪的事情,我很喜欢她。 每日给我例行把脉的大夫是黑街的圣手,安之,他生得十分清瘦,身上带着浓重的药味,初见之时本以为是个脾气好的,后来才知道是个嘴巴毒的。 这一日他过来的时候,将我脸上包裹着的层层叠叠的纱布解了下来。 接着我就看见了白溪跌掉了手里的药碗,安之瞪大了眼睛,而后将了药瓶之类的东西收拾了一下,拿起了药箱,摩挲着下巴,挑剔地说道:“没想到人皮面具取下来,丑女人还挺好看的。” 我闻言随即一脚踩了过去,安之疼得嗷嗷地叫了几声,往后跳了几步,指着我吼道:“恶毒的女人,恶毒,早知道老子就不医治你了。” 白溪上前了两步,捧着我的脸,眼睛闪闪发光,说道:“总算知道为什么主上那么喜欢若若了,要是这么好看的女人,我也喜欢啊。不不不,若若不是长得那种媚俗的好看,怎么说呢,就是,就是那种很俊美的好看,有点雌雄莫辨的感觉。” 我被白溪这种形容弄得一头雾水,这都是些什么和什么啊。 我站起身来,往着镜子前走了过去,昏黄的烛光下,铜镜中映照出我的面容。其实与我之前的五官别无二致,在原来的人皮面具下,我的五官圆润而平凡,却带着喜气,看起来很容易讨人喜欢,而现在,它们变得立体而深刻了起来,抿着嘴唇时,带着一种淡漠的冷静。 但是我的记忆却并没有因为容貌的恢复而改变,就像是潜意识里,我还是更像是那个嬉皮笑脸,忙着赚钱找个相公暖床的上官府侍卫,千帆,而不是现在这个我,即墨阻止我继续探究我的记忆,将我保护得很安稳,很牢靠,我却什么都做不了。 安之拿起了药箱,准备起身离开了,出门前意味深长地说道:“上官夏堇对丑女人你还真是重视,连这么珍贵的人皮面具都用上了,真是暴殄天物。”言罢,叹息着摇了摇头。 白溪闻言身形一闪,站到了安之旁边,说道:“安之,若若可是主上的心上人,你说话注意点分寸。” 安之扭了扭脖子,看了我一眼,对白溪说道:“你气什么,丑女人都没生气,你在这气什么气,皇帝不急太监急。” 白溪匆忙捂住了安之的嘴巴,说道:“什么都堵不住你要说话的嘴。”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白溪和安之之间的氛围都因为这句话紧张了起来。 我说道:“白溪,你别气了。安之他那是肤浅,只有以貌取人的家伙才把丑女人丑女人挂在嘴边呢,而且他刚刚被我踩了一脚,咱也算是以牙还牙了。” 白溪闻言点了点头,冷哼了一声,把安之连人带着药箱推到了屋外。 安之清秀的面容泛起了又羞又怒的红晕,“我不是以貌取人的家伙,丑女人才是对主上见色起意,你。” 还没来得及让安之把话说完,白溪就已经关上了门,把安之关在了屋外。 拍了拍手,又向着我走了过来,坐在了我旁边的凳子上,眨着眼睛,双搜托腮看着我。 我被这热情的目光看得脸颊发红,说道:“白溪,别看了,不就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一个嘴巴。我问你个事情。”说着,我拉住了白溪试图摸我脸颊的手。 白溪撅起了嘴巴,我有些无奈,便由着她对我的脸蛋上下其手,揉来揉去。 “白溪啊,之前那个打败我的紫衣女子怎么样了?还有啊,她那到底是什么路数的武功,怎么她刚刚跳完舞,我就七窍流血了。” 白溪蹂躏我脸颊的手顿时停了下来,幽幽叹了口气,说道:“我就猜到你早晚要问这个事情。那日主上把你从竞技场抱回来,你当时奄奄一息,主上一怒之下,就把紫衣扔到诏狱里面去了,九大酷刑走过一遍,虽说还有一口气,可是已经不是个人样了。鼻骨都露出来了,鼻子掉了一半,全身上下没有一块的好皮。” 我并非是多么良善的人,对于把自己打得半死不活的人更是没有多少同情心,不过听到这样的结局,还是有些揪心。 白溪继续说道:“当时你站在竞技场上的时候,主上就认出你了,当时就给紫衣下了命令,不可伤你,但是没想到紫衣把她压箱底的暗杀术都用了,就为你把你置之于死地。”接着,她连忙攥着我的手,说道:“若若,我告诉你啊,主上那对你绝对是全心全意的,出了这种事情,也是她咎由自取,非得触犯主上的逆鳞。” 我低下了头,并不言语。我有些担心,也有些害怕,我原来是否就生存在这样的地方,杀人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 我问道:“白溪,你知不知道,我到底是什么人?” 白溪陡然间愣住了,避开了我的目光,伸了个懒腰,说道:“如果想知道的话,要主上亲自告诉若若你才行呢,如果是我告诉你的话,说不定那盖在紫衣身上的白布,明日就盖在了我的身上。” 我的目光落在白溪身上的粉色荷花的裙摆上,心里有些迷惘,我想离开黑街了,因为,似乎在这里,并没有找到我喜欢的那个即墨。 第279章 精神暗示 “即墨,我好像喜欢上你了。” “嗯?喜欢是怎么样的感情?” “就是光是想起你的时候,心脏就砰砰砰地跳个不停,像是要从心口跳出来了一样。” “那,我也是喜欢若若的。” 午夜梦回,我从梦境中清醒了过来,心脏像是被千万只蚂蚁噬咬着一样,可这段对话却像是钉在了脑海里,无论如何我都无法摆脱,在脑海里循环不断地播放着。 我坐起身来,喘了口粗气,嘴角抑制不住地扬起,可眼泪却也随之而下,我吃惊地看着手上凝聚着的泪水,也许身体比脑海的记忆更加地牢靠,我想,大概现在我是很伤心的,可是到底是伤心,还是不伤心呢? 白日里,我从白溪那听说,喝了忘俗酒的人,除了会失去记忆之外,还会丧失掉与记忆中那些人的感情,原先我是不信的,即便是失忆了,可是我还是通过刻在自己手臂上的伤疤找到了即墨,也一直明确地知道着对即墨的感情。 而现在我回忆起那些相处的片段时,却像是一个陌生人在一旁围观一样,虽然还会流下眼泪,可是心脏似乎已经不会再为之跳动了。 我知道这样对即墨来说很不公平,但是现实却血淋淋,赤裸裸地摆放在我的面前。 我好像,真的不喜欢你了,即墨。 真的,很抱歉啊。 相爱这件事情,本就是要找到与自己气息相投的人,可是不知道从哪一个时刻开始,我们的呼吸好像已经开始不在一起了。 清冷的月光透过窗子,把房间照耀地很冷。 第二日。 我与白溪一同吃饭,貌似不经意间地问道:“小白,我到底是什么人啊?即墨怎么会喜欢上我。他看起来也不像是见色起意的人,除了武功好一些,我好像也没什么别的优点了,胸平屁股平的。” 白溪闻言一口饭没咽下去,咳嗽个不停,睁大着眼睛,摸着嗓子,很是难受的模样。 我连忙倒了一杯茶水给她。白溪接过了茶杯,仰着脖子一口灌了下去。 白溪站起身来,说道:“小若若,你,你这么说,是不是你不喜欢我家主上了?” 我愣了愣,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我现在还真是不敢回答,如果换做是来黑街之前,我必然是很肯定地说是喜欢即墨的,但是现在,好像,没有那么肯定了。 见到了我这样的反应,白溪幽幽叹了口气,站起了身,默默地摇了摇头,说道:“还真跟安之那个家伙说的一样,小若若,你这种始乱终弃的行为和渣女有什么区别?” 我?好吧,我现在这种作为,好像真的挺像是渣女。不过始乱终弃这个词,怎么就那么怪呢?我不由得心虚地摸了摸脖子。 白溪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拽住了我的衣领,说道:“小若若,我家主上这年龄也老大不小了,对人东西还是头一次,你可千万不能辜负他啊,要不然你想想,主上要是打一辈子光棍怎么办?” “他,他也可以喜欢其他人啊。如果他愿意的话,应该会有一大堆女子挤着脑袋要嫁给他吧。” 气氛一时间尴尬了起来,白溪按住我的肩膀,说道:“虽然你说的挺有道理的,但我怎么就觉得那么不可能呢?去年你失踪了之后,整个黑街都出动寻你了,还顶着重重压力让那些老顽固闭嘴,找个两个冒牌货伪装成你。如果不是喜欢到死心塌地的地步的话,哪里会做这么多?” 我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说道:“两个冒牌货,到底是什么意思?” 白溪顿时捂住了嘴巴,很是懊恼地松开了握住我肩膀的手,坐回到了座位上,端起了碗筷,闷声不吭地扒饭。 我有些生气,为什么他们要这样瞒着我,我到底是什么人?这个问题有这么难以回答吗?老顽固又是谁,又为什么要找两个冒牌货伪装成我?无数的疑问出现在我的脑海里,但是看着白溪一副缩头乌龟的样子,我还是把话咽到了肚子里。 良久后,白溪问道:“喂,小若若,你真的不喜欢主上了吗?” 我握着筷子的手停顿在了空中,顿了顿,夹了一块像是土豆的东西,放在嘴里轻轻地咀嚼,结果却是生姜,但还是咽了下去,我说:“白溪。” “你倒是说啊,喊我的名字有什么用?” “小白,你说,会不会喜欢一个人,喜欢着喜欢着,你就不喜欢了?” “我怎么知道,我又没谈过恋爱。不对,等等,你的意思是你以前喜欢主上,现在不喜欢了?” 我皱起了眉毛,合上眼,点了点头。 白溪很是痛心地说道:“这都是些什么和什么啊?小若若,你肯定是喜欢主上的,如果不是喜欢一个人喜欢到骨子里了,怎么可能会把他的名字刻在自己的手臂上?又怎么会因为百晓生的一句话,从黑街一路打到了二十一层,还把自己搞得半死不活的样子。” 我疑惑地看着碗里剩余的饭粒,那些事情确实是我做的,可是,到底是为什么啊?为什么我真的觉得,自己好像并不喜欢即墨了? 刺骨的寒意向我袭来,我有些害怕地抱住自己的双臂,我哆嗦着嘴唇,眼睫毛上竟然结了一层白色的冷霜。 白溪直直地看着我,焦急地放下了手里的碗筷,快步向我跑了过来,半跪在地上,说道:“小若若,小若若,你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她温热的手摸了摸我冰凉的额头,诧异地说道:“天啊,你怎么,怎么身上冷成这个样子?”说着打横抱起,把我抱到了床上,连鞋子都没脱,就盖上了被子。 我整个人都窝在了被子里,手指紧紧地攥着被子,但还是觉得冷,五脏六腑都冷得厉害。 白溪说道:“我现在就去找安之,小若若你再坚持一会,千万别睡过去了。”言罢,快步冲出了房间。 我突然就怕了起来,怕死了,我想,即墨你快来吧。 安之见到了冒冒失失闯进药房的白溪,满脸不悦地吼道:“能不能注意点,你要是磕着我的小宝贝们怎么办?” 白溪喘着粗气,拽着安之的手臂,顺手拉起了地上的药箱,说道:“快走,来不及了。” “什么来不及了?” “小若若,小若若她,她身上冷得厉害。”,白溪结结巴巴地说道。 “大概是感冒了吧。”,安之毫不在意,继续在那里悠哉悠哉地配药。 “不是,都结霜了。”白溪看着都快要急死了,连忙使劲拽了拽安之的袖子。 “什么?结霜,我的天啊,不会是精神暗示起作用了吧?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安之连忙翻了翻桌上的瓶瓶罐罐,取了一个黑色的药瓶,转头对白溪说道:“还不快走,再不走就只能给丑女人收尸了。” 第280章 最后的谎言 “有本启奏,无事退朝。”太监扬起了拂尘,尖着嗓子喊道,听起来刺耳极了,像是刀片在墙壁上划来划去,众大臣听得心头一颤。 坐在高位上的“女帝”眼里闪过一丝宽慰的懈怠,终于结束了,一直紧握着龙椅的手指松了松,艳红而高贵的面容似乎也在此时变得有些中气不足,但这都不过是转瞬之间的事情,没等到任何人察觉到她的异常,大太监便宣布了退朝。 群臣零零散散都离开了朝堂,“女帝”乘坐着步撵回到了尚书房。 许久之后,一个长着娃娃脸的少年从龙椅后面走了出来,管事太监见状连忙拉住了他的衣袖,神色紧张地说道:“小祖宗,你怎么现在才出来,这退朝也有好一会儿了。” 少年眨了眨眼睛,打了个哈欠,眼角沁出了一滴涩涩的泪水,随手用袖子擦了擦,答道:“唉呀,我下次注意,我这不是太困了吗?一直做一个人声音也很累的,你就不能让我偷个闲吗?” 少年正是即墨安插在皇宫里的,女帝的替身之一,擅长口技,尤其是模仿人类的声音,在暗卫中排行老幺,名唤阿贵。 管事太监噗嗤一声笑道,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说道:“你可不得小心点,要是出了差错,主上一怒之下,谁知道你小子还有没有命活。”他也是暗部的成员,不过资历比阿贵要高许多,排行老二,原名山鬼,擅长易容。 “知道了,知道了。不过那位正主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我都快要受够了。”阿贵苦恼地揉了揉脑袋,孩子气地甩了甩袖子,埋怨地说道。 “快了,兴许就是最近几日了。听说主上现在在黑街准备大婚呢。”山鬼叹了口气,语气里不乏艳羡,毕竟他单身这么些年,老主子就得了少主这一个孩子,看着他成婚也算是了却了自己的一番心愿。 只是让他惊讶的是怎么少主就看上女帝了,且不说先前老主子君临天下的夙愿没能在少主这里达成,怎么把自己都打包送给了吃人的皇家?当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黑街今日来了一位稀客,刑部尚书韩余方。 即墨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和安之商量忘俗酒解药的事情,听到白溪过来通报的时候,眉头陡然间皱了起来。 安之见状心下有些好奇,到底这韩大人是个什么路数的,竟然能够让喜怒不形于色的主上这样的地动容,在即墨离开了药房的时候,就悄悄地跟了上去。 恰好慕容若看见了安之躲在房间门外面鬼鬼祟祟的身影,便走上前去,疑惑地问道:“安之,你在这做什么呢?” 安之也没看清楚来人时慕容若,只是比了个嘘的手势,耳朵覆在门上,继续听墙角。慕容若也蹲在墙根,跟着安之一起听。 即墨和韩余方此时正在房间中议事。 韩余方自斟自饮了一杯茶水,笑眯眯地说道:“国师大人这茶可真不错,可是今年新摘的龙井。当真是出手阔绰。”说着又倒了一杯。 即墨依旧淡然,脊背挺直,浑身的气度高不可攀。冷声说道:“韩大人怕是并不是为了喝茶来的。” 韩余方眼角挑起,本来有些清俊的面庞因为这个小动作陡然间变得有些妖冶了起来,“明人不说暗话,陛下是在这黑街吧。” 桌上的烛火摇曳着,黑色的灯芯燃烧着暗红的火焰,带着一股子诡谲的意味。 韩余方见即墨依旧是那副清高的模样,嘲讽地笑了笑,说道:“国师大人使得一副好手段,你以为你把陛下藏起来,我就找不到了吗?看看你这幅不可一世的清高样子,京城的那些贵女们怕是也想不到,你是这么个爱使阴私手段的。若不是因为你插手,我和陛下现在早就在一起了。”语气极尽嘲讽。 慕容若闻言不由得攥起了拳头,心里气急了,这人怎么能这么说即墨?但同时也有些心凉,即墨竟然是这样胆大包天,心思狠毒的人,不过他说陛下?难不成女帝失踪的事情竟然是与即墨有关,想一下时间,怎么恰好女帝一失踪,即墨作为国师就诈死了?这时机未免也太巧合了。 出乎她意料的是,为什么,即墨到现在都不反驳呢?难道这人,说的都是真的吗?她心底一片凄凉,不知道为什么,她感觉自己好像心很疼,像是被捅了刀子一样。 即墨嘴角带着从容的笑容,说道:“韩大人现在是翅膀硬了,敢公然与本官分庭抗礼了,不过是区区一个刑部,底气就足了么?你能查到这里,确实是本事不小,不过也到此为止了。” 韩余方吃吃地笑了,说道:“今日你若不让我见到陛下,我可不能保证你这黑街,哦不,是暗部,能全身而退,毫发无伤。”说着,他手中取出了一块金色的令牌,上面赫然写着慕容若三个大字,字迹苍劲有力。 即墨的眼中酝酿着漆黑的风暴,这是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冷漠地说道:“现在离开,我还能看在你先前侍奉陛下的情面上放过你,还有你的手下们,但是如果你不知好歹,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韩余方状若疯癫,睁大着眼睛看着即墨,厉声说道:“你有什么资格说陛下,你君臣不辨,欺君罔上,当年宫变你就想着陛下死,后来又接着陛下的信任,在边境的防御工事里克扣银两,在西北军中安插自己的亲信,一桩桩一件件,你可曾想过陛下?你即墨有什么好的,不就仗着陛下喜欢你那副皮囊吗?”说着他挥手打碎了桌上的茶具。 桌上的灯火也被他的袖子带起来的风吹得闪烁不停。 即墨坐着纹丝不动,一好似闲庭信步,与韩余方的急切和疯狂形成了鲜明的比对。 韩余方见状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说道:“你最近不是在查忘俗酒吗?是不是准备给陛下灌下去,以后她就不记得自己姓甚名谁了,就能任由你即墨摆布了?就忘了我了?”他手重重地拍在桌子上,质问地看着即墨。 即墨也站起了身,轻轻动了动袖子,好让那些袖子自然变得平整一些。声音无波无澜,“韩余方,我是不会让她见你的。你最好断了这条心思。”如果不是刑部还需要韩余方这个家伙坐阵,他现在就想一手撕了这个疯子。 韩余方勾了勾唇角,猩红的舌头舔了舔艳红的嘴唇,带着挑衅的意味,“你是怕了吗?怕她见了我就明白你是怎样一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了吗?” 即墨冷笑了一声,“她喝了忘俗酒了,可是现在早就忘了你,还记得我,你莫要痴狂了,若是真为了她,倒不如好好处理她先前给你安排的那些差事,这样无论是对你还是对她,都是一件好事。” 听到了现在,慕容若算是全明白了。喝了忘俗酒的人,现在可不就是她吗?她就是那个被蒙蔽地彻彻底底的,他口中的那个陛下吗? 宫变?亲信?忘俗酒?一桩桩,一件件?对啊,他即墨可曾想过她的感受。 诈死的国师,李代桃僵的女帝,这天下可真可笑,这真相也真残酷。 慕容若的眼睛流下了泪水,在遇见即墨之前,在与上官夏堇做侍卫的时候,她从不曾落泪。 她的担心和害怕总算在此刻变成了现实,她怕的不是忘记,而是拼了性命想要想起的事情,是那么地叫她难过。 安之还在听着津津有味,身后的人他一直以为是白溪,却不曾想一回头,就看到一个一脸血泪的慕容若,陡然间吓得放声大喊了一声。 慕容若抖了抖身体,踉跄着站了起来,擦了擦眼睛的血泪,眼底一片猩红的色彩,身体开始结起了一层晶莹剔透的冰,睫毛上带着冷霜。 她沙哑着嗓子,喃喃自语道:“即墨,即墨。”痛苦而无力。像是个疯子一般,转身离开了。 安之瘫在地上,一时间不知所措。刚刚慕容若那状态,明显,是疯了啊。 第281章 我会在下一世等你 即墨听到了动静,心里隐隐约约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厉声呵斥道:“谁在外面?” 安之看着已经消失在走廊深处的慕容若,还有那一路的断断续续的血泪,只觉得触目惊心。听到了主上的声音,有些心虚地站起了身,弯着腰刚刚抬头,便看到了即墨黑得能滴墨水的面容,打着呵呵说道:“主上,我,我,我不小心摔了一跤。”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他看清楚了屋里另一个人的面容,细挑的眉眼,下巴棱角分明,明明只是清秀的面容,却因为那浑身的怒火变得有些犀利刻薄了起来。 安之有些慌乱地掸了掸身上的灰尘,虽说他平日里嚣张毒舌惯了,但是在这两人的气场下简直是不够看的,而且自己还听到了那么多可以称之为是禁忌的事情,真是好奇心害死猫,他现在后悔听墙角还来得及吗? 即墨的眼神暗了暗,说道:“关好你的嘴,滚。”说着扬起了袖子,一道强劲的内力打了过去,安之被打飞了出去,嘴里吐出了一大口的鲜血,却不敢叫苦,连忙半跪在地上,说道:“属下遵命。”便赶忙离开了现场。 韩余方的眼中闪过兴味,嘲讽道:“天下人都只道你是光风霁月的谪仙,哪里还想得到你是个心狠手辣,冷酷无情的刽子手。”说着掸了掸袖子,像是袖子被弄脏了一样。 即墨毫不动容,说道:“那又如何,即某哪里比得上韩大人,不顾宦官身份涉入朝堂,还不知廉耻地肖想陛下。”说着右手成爪,陡然间握住了韩余方的脖颈,将他拽了起来,白皙修长的手指此时像是铁爪一般,牢固坚韧,容不得挣脱。 韩余方也懒得挣扎,他知道即墨不过是一时气不过罢了,毕竟刑部现在还在他的手上,若是没了他,要吞下这块硬骨头,少不得要大动干戈。 而且,只要他身上还有陛下给他的金牌,即墨就不会对他动手,只要是慕容若看重的人,即墨就不会出手。 而摸透了即墨想法的韩余方,落在了即墨的眼中,却是异常地扎眼,一想到这个人曾被若若那样信任着,还近身伺候过一段时间,他就满心的怒火无处发泄,只要再用一点点的力道,这个人脆弱的脖子就会被拧断,这样想着,即墨的眼底闪过疯狂的颜色。 一直注意着即墨神情的韩余方此时终于有了一丝慌乱和害怕,即墨,是真的想杀了他。 韩余方发出支离破碎的声音,眉眼也屈服了不少,磕磕绊绊地说道:“你以为,夏霜的事情,是一场意外吗?” 即墨闻言顿时松开了手,韩余方顿时倒在了地上,迫切地呼吸着来之不易的空气。 即墨一脚踩在了韩余方的脸上,审视的眼神落在韩余方的身上,冷声说道:“说清楚了。” 韩余方偏了偏脑袋,为自己找了个不怎么屈辱的姿态,戏谑地笑了,直勾勾地看着即墨,“国师大人不是天纵奇才吗?怎么连这点事情,都想不懂呢?” 他不会放弃任何能打压到即墨的手段,能在口头上沾一点便宜就很让他高兴了。毕竟他得不到的东西,凭什么即墨就能拥有?难道即墨不该死吗? 即墨手指动了动,说道:“何必画地为牢,非要喜欢上你爱而不得的人?” 韩余方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眼中闪过一瞬间的疑惑,继而又是若无其事的模样,道:“也想不相思,以免相思苦。几度细思量,情愿相思苦。国师大人怕是懂不了我的感受,对于我来说,陛下就是我的太阳,虽然靠近了就会被灼伤,但是只是看着她,自己好像也跟着在发亮。” 对于太阳这一说,即墨轻飘飘地抛下了一句话:“你走吧。” 韩余方不可置信地看着即墨,刚刚他不是还下定决心要杀他的吗?现在就放他走了? 不过此行也并非一无所获,只是让他更加明白了一点,自己与即墨之间的实力差距,简直是云泥之别,要想带走陛下,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思及此处,韩余方便不再有所犹豫,拍了怕身上的灰尘,便起身往外走了。他是疯子,但也是个聪明的疯子。 即墨没想到韩余方会这么果断,省掉了他不少麻烦,反倒是心里轻松了不少。 * 慕容若手里攥着一个黑色的药瓶,独自一人站在药房里,屋内漆黑一片,只有屋外悬挂在走廊上的灯笼透着盈盈的光芒,她现在脸上都是冰渣子,漆黑的睫毛上满是冰霜,眼角还残余着血红色的泪水。 她觉得这冰结的正是时候,把她的心都冻住了,这样的话,就不痛了。 她不再流泪,当你对一个人不抱有希望的时候,就再也不会为他伤心了。 慕容若眼中满是痴狂,她低声说话,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黑暗的虚空,“他不喜欢我的话,那我也不喜欢他了,朕向来都不会勉强他的,更不会勉强自己。”说着,吃吃地笑了笑,将那黑色的药瓶放了下来。 听安之说,这是最后的药了,只要喝了就能想起来以前的事情,他分明答应不会勉强她,原来都是谎言。 上官夏堇总是说她蠢,说她傻,她总是不服,如今倒是信了。 桌上有一把刀,用来切割药草的,用来把心割掉,应该也是好使的。 慕容若继续转了转,她像是索命的幽灵,踉踉跄跄,步伐仓促地行走在黑暗里,那么地仓皇。 她的视力在此时变得极好,那些瓶瓶罐罐上贴着些什么东西,都看得一清二楚的。 突然间,她看到了一个好东西,化尸水,手紧紧地抓住了药瓶的口径,像是握住了什么人的脖子一样。对了,她就算是是死了,也不留半分尸骨给他,什么都不给他。 不知道是哪来的力气,慕容若把那弯刀没入了胸口。 薄冰被刀刃击碎,发出碎裂的声响,她像是没有疼痛感一样,冷静地动了动弯刀,把一整颗心脏都挖了下来,血流澎涌而出,红的像是嫁衣的色彩。 慕容若把心脏捧在手心,另一只手手指动了动,打开了瓶塞,将一整瓶的化尸水倒了下去。 她终于有了疼痛感,钻心蚀骨的疼,从手心的那颗心脏开始,随着化尸水的流淌,蔓延到了她的手臂,胸口。 她重重地倒了下来。 这样的话,他就再也不能骗她了。 这皇位,这江山,她都让给他了。 慕容若还有一只手,不过中指已经是枯骨了,没有血肉包裹着,看起来异常地可怖,她摸了摸自己的眼睛,为自己合眼。 若有来生,你我再相逢,只愿君心似我心,不负相思意。 第282章 狸猫换太女 在明白了发生什么事之前,慕容若被自己脑子里那三辈子芜杂的记忆先一步逼疯了。 但有一件事情是毋庸置疑的,她伸出了手,看着软软小小的手,明白了一个说不上糟糕也说不上美好的事情,她还是没死透,反倒是又活了过来。 论死亡的惨烈程度,还是上辈子的自己最惨了。自行把心剜了出来,还给自己浇了一瓶子的化尸水,最后还体贴地用骷髅一样的手给自己阖上了眼睛。 不过当时的她可真是被逼疯了,因为没了记忆,对自己一无所知,所以谁都相信,谁都依赖,结果最后发现一直被深爱的男人给骗了。自己千里寻人,最后人家却是为了她的江山和皇位。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上一世自己的死相和死法给现在的自己产生了心理阴影,她现在是一点都不想念即墨。只想道一句,国师大人老谋深算,算无遗策。心中那些缱绻和绮念到底是化成了灰。 摆着手指头数数,第一辈子和他,她为朝廷所忌,死后还因为他背上了叛国的罪名,在百姓中的声望化为乌有,第二辈子和晏秋白,他倒是没做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倒是她骗了人家的婚,难免心里存了些愧疚,因而在这第三辈子,自己撇下了脸皮,弯下了身段,最后还被人家蒙在骨子里,自己受不了自杀了,连个尸体都没留。 这第四辈子,以后也不知道有没有第五辈子给她了。如此看来,要想好好活下去,就一定地避开即墨这个瘟神,如果避不开地话,就杀了他。 她算是明白了,这老天根本就不是厚待她,而是非要折磨她,折磨地身心俱疲。不过她是个贪生怕死的,既然有命,那还是得好好活着才是。 如果让她再遇着他,那她就手刃了他。 慕容若伸出手来,圆滚滚的黑眼睛盯着自己圆滚滚的小胖手,不免觉得有意思极了。 一个头上插着金钗,身着金缕衣的贵妇人走了进来,摸了摸她的头。 慕容若也不避讳,眼睛直直地注视着贵妇人,猜度着她的身份,婴儿的视力有限,许多色彩混在一起,她根本就看不清楚贵妇人的钗上到底是个什么图案,手上的玉镯子又是什么货色的。 殊不知在贵妇人的眼中却是另一番景象,不过白日的孩子眼睛一片漆黑,像是亡灵索命一样,叫人心悸。 贵妇人轻声说道:“孩子,不要怪娘亲,娘亲都是为了你好,也是为了娘亲,还有尚书府好,等你大了,你就明白娘亲的苦衷了。”说着晃了晃摇篮,像是安抚一般。 慕容若的心中满是嘲讽,不过她现在还是个孩童,根本就不能控制好情绪的发泄,不开心就哭,开心就笑。 门外的乳娘就是被慕容若的嚎啕大哭给吸引了进来。 连忙靠近了慕容若,把她的身体抱了起来,轻轻地摇晃了起来。 乳娘有些不快地说道:“这位可是太女,尚书府夫人还是注意些分寸,若是太女不想见您,您就别过来了。平白惹得殿下和娘娘不快。” 贵妇人眼中闪着盈盈的泪光,点了点头,捏着帕子往门外走去。 乳娘却叫住了她,像是顾忌着慕容若在场,声音低沉而刻薄,带着浓重的威胁意味,“夫人别忘了当初的话,您的生死对于我们娘娘来说,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也别忘了您的荣华富贵都是怎么来的,想想咱们叶家的大业。” 慕容若的眼泪此时已经止住了,她这到底是到了一个什么样的人家啊?又是太女又是什么大业的。就不能让她到个寻常简单的人家,有个寻常简单的身世吗? 不过没人知道一个婴孩在想什么,也没人会特地花费心思去提防。 大哭了一番之后,慕容若终于是累了,舒舒服服地睡了过去。 等到她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周围围住了一堆的叽叽喳喳还不知道自己有多吵闹的女人们,她们身上的香粉味简直是差点令她窒息。 接下来是抓周的时间,桌上放着小弓,毛笔,胭脂盒,玉佩,扇子,还有诸多小物件。慕容若也终于从那群晃动的金色人群中猜到了自己的身份,太女?应该和太子差不多吧。对此她也没有多么苦恼,任天由命,顺其自然地接受了这个既定的命运。 避开了眼前诸多的小东西们,往着离她最远的小弓爬了过去。 接下来她听到应该是她冒牌娘亲亲切的呼唤,“陛下,你看阿景她拿了弓呢,这将来要是个调皮的,臣妾可怎么办呀?” 慕容若的冒牌娘亲名唤叶兰溪,是姑苏叶家的长女,声音娇柔,带着软糯的尾音,听起来叫人酥酥麻麻的,只是声音却是与外貌严重不符合的,是个肤白貌美大长腿的美艳女人,因为慕容若的降生,颇得盛宠,刚刚从妃位升到贵妃之位,赐号为兰。 皇帝握住了兰贵妃的柔夷,乐呵呵地说道:“阿景将来说不定能在武艺上有大作为呢,能帮朕镇守疆土呢。”一双沉静的眼睛把叶兰溪的神情尽收眼底。 皇帝年方二十,正是风华正茂,血气方刚的年龄,初为人父,得了第一个孩子,难免心里重视了一些,出自清河慕容家,唤作慕容煜。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慕容若默默地放下了小弓,拿起了一把小折扇。 叶兰溪莫名松了口气,娇嗔着说道:“陛下,你看阿景又拿了把折扇,将来一定是个舞文弄墨的乖孩子。” 皇帝拍了拍叶兰溪的肩膀,朗声笑道:“不错不错,阿景肯定是个经国之才。” 慕容若闻言手又顿了顿,默然地放下了折扇。她可不想镇守疆土,亦不想做那什么经国之才。无论自己选什么,这兰贵妃和皇帝怕是都要寄予一堆子的厚望了。 想通了这一点之后,她竟然是连那胭脂盒都不敢碰了。 在兰贵妃和皇帝的殷切眼神之下,慕容若用自己的小短腿和小胳膊做了一件前所未有之事,费尽了力气将所有东西堆到了一起。 众大臣和家眷们在皇帝和贵妃的后面也不敢放肆,可又心下好奇这小太女到底选了什么东西,俱是伸长了脖子看。 慕容若将所有东西堆在一起,在众目睽睽之下,坚韧顽强地这一堆子的东西团团抱住,本想都推下去,怕是还没长大,就落得一个离经叛道的名声,便与那一堆子的东西分坐在了桌子的两边。 礼官从未见过如此情形,一时间竟然是难以下笔,这小太女到底是全都要了,还是全都不要了? 皇帝的眸光亮了亮,上前去抱住了慕容若,对着叶兰溪说道:“爱妃,阿景将来必成大器。这还未长成就有了睥睨群雄的气势,说不定啊,还是个文武双全的奇才呢。” 慕容若很想冷笑,这皇帝套路深,她竟无言以对,但是在婴儿的脸上,冷笑也是柔软又没有一点威慑力的笑容。 皇帝看着总算觉得,阿景像是有一点自己孩子的样子了,不哭不闹又乖巧。 叶兰溪有些惊讶地看着皇帝,想着第一次见到这孩子的时候,皇帝还说像是个秃毛的猴子,一直不肯抱抱她,怎么现在就愿意了?不过她对此也喜闻乐见,欠身说道:“陛下所言极是。” 后面的官员也打着哈哈,花样说着祝词,“太女必定是我大夏国的栋梁之才。”“太女聪慧敏觉。”诸如此类没有营养却听起来十分受用的夸赞。 慕容若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呼呼大睡了起来。 叶兰溪从皇帝手中接过了孩子,又转手递给了乳母。 皇帝有些不满,但脸上还是维持着笑容,对叶兰溪说道:“爱妃还是要多亲自照顾照顾阿景。孩子虽小,但也不能与乳母亲近,反倒是与自己的生母生分了。” 叶兰溪脸色顿时难堪了一些,但又很快地恢复了笑容,说道:“陛下所言极是,溪儿以后一定注意着些。”她难堪的原因不仅仅是慕容若不是她亲生的孩子,更是因为,陛下自己就是与乳母过于亲近,尊其为太妃,却把自己生母关入佛寺的人。 这看似善意的提醒,却是让叶兰溪想起了眼前这个男人的可怕之处。 而此时的慕容若却不明白,还在乳母的怀抱里呼呼大睡,对自己即将面临的权利的争斗与角逐毫无察。 第283章 见之则有,不见则无 在慕容若诞生后的三年内,新诞生的皇嗣一个也没有,甚至连个怀孕的都没有。 倒不是叶贵妃从中作梗,而是皇帝的手笔。 而慕容若也在这三年里从一个婴儿成长为一个孩童,她生得圆润,手臂上都是肉,眉眼温和,总是习惯性地弯着,看起来脾气很好,是很容易得到他人欢喜的长相。 她也渐渐习惯了自家新的父母,作为父亲和母亲,慕容煜和叶兰溪都并不称职,慕容煜总是当真慕容若的面说她丑得像是猴子,而叶兰溪也总对着她叹息,责备她没有继承她的美貌。 慕容若并不会反驳他们,毕竟她也很同意,自己确实不是漂亮的那种孩子,而且,她真的与他们没有半分的血缘关系。 她总是很安静,不吵不闹,常常拿着一本书就能看上一个下午,不过翻书这种事情对她来言还是过于废力,常常由她身边的贴身宫女雪花代劳。 雪花原是织锦宫的洒扫宫女,惯来只做些扫地除草的事情,做事笨手笨脚,那日慕容若坐在石凳子上,看着她扫了一下午的地,才总算达到了大宫女莺歌的要求,低眉顺眼的模样却莫名地取悦了慕容若,她到叶贵妃那里求了个恩典,把她带着贴身侍候。 这是慕容若第一次对叶兰溪提出要求,当时她正在拿着一本的宫中禁书看得津津有味,闻言喜不自胜,挥了挥手便答应了此事。 雪花惯来笨拙,倒茶总是滚烫的水,因为此事没少被莺歌骂,不过慕容若也不多久责备,毕竟如果有人代替她将雪花调教好,那也是喜闻乐见的事情。 这一日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一日,雪花斟茶,慕容若坐在宫殿的院子里看书,等到看完了一页,便喝口茶,或是取了一块蜜饯慢慢地咀嚼。 叶兰溪也是个心大的,等到皇帝那日来了织锦宫用晚膳的时候,提及了要从满朝官员里挑选一位为慕容若启蒙的事情,这才想起来自己并不曾教过慕容若识字。 慕容若眉眼弯弯,眼底却一片凉薄,温和地说道:“父皇,阿景如今已经将那些字识了十之有七,启蒙之事,就不必劳烦各位大臣了。”声音软软糯糯,却咬字清晰,听起来很是舒服。 叶兰溪连忙说道:“陛下,阿景近来都在看书了呢,一看就是好几个时辰,可让臣妾心疼地不得了。” 慕容煜愣了愣,有些诧异于女儿的聪慧,脸上带着欣慰的笑容,摸了摸女儿毛茸茸的脑袋。说道:“那阿景与父皇说说,近来都看了些什么书啊。”眼里满是慈祥。第一次为人父,他倒真不知道,正常孩子的三岁都在干什么,只当是正常情况。 不过自己的三岁,还在敌国的质子府里面待着呢,启蒙也是到了五岁的时候,重新回到了大夏国,拜了太傅为师。 慕容若按捺住想要躲开皇帝摸头的冲动,笑眯眯地说道:“近来读了水经注,倒是有趣,阿景很是喜欢。倒不如让阿景给父皇背诵一段。” 慕容煜有些惊讶,水经注按照他的记忆,好像是一本详细记载了一千多条大小河流及有关的历史遗迹、人物掌故、神话传说等的书籍,不过读起来生涩艰难,没想到女儿喜欢这种书,他眸色一亮,说道:“好啊,阿景背给父皇听听。” 慕容若就当真挑了一段关于淮水的论述逐字逐句地背了出来。女童的声音甘甜清冽,像是山间的清泉,听起来悦耳极了。 慕容若见皇帝的脸上满是迟疑的神色,这说明事情还有周旋的余地,她可不想再寻什么老师启蒙,自己活了三辈子,虽说不上是学富五车,少说也有三车了,何必做这些无用功,倒不如放任她,随她开心,读读这些书,不过是一件打发时间寻乐子的事情,若是强求,反倒是叫她心生不快了。 慕容煜沉思片刻,说道:“爱妃,倒不如让阿景自学,既然启蒙已经没有必要了,倒不如过几年再找个太傅教导阿景,也好让阿景保留几分活泼的天性。” 叶兰溪是姑苏叶家的长女,自幼便接受姑苏家严苛的教导,虽说年幼之时对此叫苦不迭,如今自己为人妻母,倒是觉得很有道理,心下便随即有了决断,抱着皇帝的手臂说道:“陛下这样也太惯着阿景了,作为太女,可是要作为将来皇子皇女的榜样,若是不够出色,岂不是叫那些弟弟妹妹笑话,而且,近两年后宫子嗣单薄,前朝大臣也颇有微词。”说着靠在了皇帝的肩膀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晃了起来。 慕容若垂下了眸子,每次见到她母妃柔情蜜意,仗着肤白貌美大长腿肆无忌惮地撒娇,她就有一种牙疼的感觉,空气里都弥漫着爱情的酸味。 慕容煜心中却也因此有了另外的考量,安抚地拍了拍叶贵妃的肩膀,说道:“爱妃所言甚是,明日上早朝,就让阿景陪着朕去一趟,让那些老学究考考阿景,爱妃意下如何。” 这种事情在叶兰溪在年幼之时也常有,族中的长老考学识,不过当时她已经是七八岁的年龄了,而阿景不过才三岁,倒是一时间迟疑了起来,若是坏了叶家的名声,丢了皇帝的面子,那事情可就不好处理了。 慕容若和慕容煜一对父女,双双盯着叶兰溪,叶兰溪一时间软了心思,倒是真有了点一家人的感觉,便点了点头,同意了此事。 第二日的慕容若穿着一袭粉红夹竹桃的宫裙,头上用红色丝带束着两个小髻,丝带尾端带着两个粉红色的小珍珠。一时间倒是衬得皮肤雪白,眉眼生动了些。 当皇帝牵着慕容若的手,一起走过金色的台阶,群臣的目光里满是震惊。 慕容煜面带笑意,把慕容若抱在膝盖上,俯视着龙椅下的群臣。 还没等那些老臣持象勿出列,慕容煜朗声说道:“今日把太女带上朝堂来,是想众卿家好好考校考校,再商议太傅的人选。”说着,将慕容若放了下来,单手扶着她的小身体,靠在龙椅上。 户部尚书瞪着鼻子眼睛,出列说道:“太女年幼无知,不过是三岁小儿,不知陛下想要让臣等如何考量,这不是为难臣等吗?”话中隐隐约约带着火药的呛味。其他大臣心里默默赞许了户部尚书的这种说法,这可不是为难他们吗? 慕容若看向了户部尚书,软软地说道:“阿景听说尚书大人是闽粤一带的人士,那大人可曾听过,宁欺白须公,莫欺少年穷,终须有日龙穿凤,唔信一世裤穿窿。我虽年幼,但也并非无知。” 户部尚书闻言吃惊地瞪了瞪慕容若,红着脸又向后退了一步,回到了原位置。 慕容煜赞许地揉了揉慕容若的脑袋,说道:“各位爱卿尽管拿出真才实学考校太女,也好让朕看看,到底是哪一位比较适合做太女的老师。” 闻言各位大臣也当真不客气了起来,一开始是诗词歌赋,说上一句问下一句,后来就是书中典故,含义解释,起初还带着些碍于面子,出一些简单的题目,后来尽是一些生疏偏僻的,竟是大多数都能答对,不由得都焦躁了些。 甚至有的大臣都开始擦额头上的虚汗,正是春日,他们怎么都心如火烧呢? 慕容煜也愈发高兴了些,在慕容若的身上,自己似乎是掩盖和粘补了自己年少时的那些屈辱和遗憾,到后来甚至是拍了拍慕容若的脑袋。 慕容若无奈地往旁边蹭了蹭,离自己父皇远些。 这一场舌战群儒之后,朝中众大臣再也没有在皇帝面前提及要为太女启蒙之事,而这件事情在京城的贵族圈子里渐渐流传了开来,一举把众世家子弟的天资踩在了脚底,私塾先生们对他们的教导也愈发严厉了起来,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而在此时,清河慕容家的私塾里,也就是皇帝曾经的本家,一个容貌清秀隽永,初见风骨的七岁少年手指按在书本上的一个字上,本来冷若冰霜的面容,陡然间生动了起来,旁边的同窗少年见怪不怪地说道:“怎么瑾年你一看到若字就笑啊。” 七岁的少年收敛了笑容,冷声说道:“我有笑么?” 同窗少年腿伸在了桌子上,稚嫩的面容上带着成竹在胸的了然,说道:“我都看破你了,你眼皮上有一颗小痣,你一笑的时候,眼皮子一垂,就看到了那颗小痣。”说着歪着脑袋,继续说道:“若字?怎么就你就那么喜欢了?” 七岁的少年身体僵了一些,此时的他还不能完全地掩饰自己的情绪,或者说,对于若字背后的那个人,他完全无法隐藏自己的感情。 他抬起了眸子,眼中像是有璀璨的星辰,自问自答地说道:“见之则有,不见则无吗?”说着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右眼,但此时他已经摸不到那颗小痣了。 第284章 此间的少年 时间一晃而过,寒来暑往,已而又是三年过去了。 宫里又出了两个皇子,一个皇女,皇帝原是对他们也寄予了与太女慕容若同等的期望,不过事实却是,除了慕容若,这三个孩子都是平庸之辈,因而对他们的关注便在他们三岁这一年少了许多,甚至有时候一个月都不一定愿意见上一面。 前朝又有不少官员旧事重提,要把教导太女的事情提上日程,选择一位太傅,甚至还引经据典写了首伤仲永的诗,大概讲的就是一个仲永的孩子,本来天资聪慧,文采斐然,但是其父却到处宣扬,而不是选择好的先生好好教育仲永,结果在仲永成年之后,却成为了一个平庸的人,再也写不出出色的文章。 皇帝勃然大怒,也顾不得多少,直接让太监去后宫,把太女请过来。 整个织锦宫顿时忙碌了起来,说要给慕容若好好打扮一番。 叶贵妃听了太监禀告了事情的原委,神色不变,把庭院里的慕容若唤了过来,从自己的手上褪下了一只白玉镯子,这只镯子是清河叶家祖传的手饰,清河叶家惯出才女大家,叶兰溪觉得肯定能保佑自己的便宜女儿,给前朝那些老不死的好看。 便又拿起了随手放在了桌子上的封着“治学”皮的“西厢记”,说道:“本宫的女儿天生丽质,哪里需要打扮什么的,就这么去吧。”目光便再也没落在了慕容若的身上。 慕容若跟着大太监出了门,摸了摸手上大了一圈的玉镯,觉得若是被自己跌坏了倒是可惜,便又塞到了怀里,她身形单薄,骨架又小,反倒看得清楚,胸口揣了个环形的东西。不过慕容若倒是没有注意到这些,跟着太监快步去了朝堂上。 此时诸位大臣已经为了此事闹得不可开交,清河叶家,也就是慕容若的母系一族,把慕容若从头发丝夸到了脚趾头,又不留情面地明朝暗讽了其他几位皇家子女的平庸,只会埋没了太女的资质。 若是换到从前叶家敢这么嚣张,舌战群儒,连皇帝的脸面也不看了,皇帝自然是以为他们藐视皇权,不过如果是维护自己的女儿的话,那么倒是该夸一句,说的真不错,女儿这么优秀,自然也是因为他的血脉尊贵。 两方人马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一个小小的人影走了进来,迎着阳光。 雪白的襦裙,上面绘制着黑色的荷花,头上依旧是束着两个小髻,一边一个小玉坠子,巴掌大的小脸上是从容的神情,无忧亦无惧,只有那一双粉红色的绣花小鞋子带着稚嫩,这才有了点孩子的感觉,比起三年前的婴儿肥,女孩软糯又可爱,现在的太女身上却带了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书卷气。 慕容若在众目睽睽之下,平静地屈膝行礼,“太女慕容若见过父皇,见过各位大臣。”声音从容不迫,不急不缓,轻灵跃动,像是山间汩汩流淌的泉水。 皇帝满意地看着龙椅下的慕容若,在一众的紫色朝服之中,唯独自己女儿这小小的白色声音最合心意。他咳嗽了一声,摆出帝王的威严,说道:“阿景,你可曾还记得三年前,你不愿跟从太傅学习,与大臣们比试过一次,如今呢,还是得比一次,若是不能回答出让诸位大臣满意的答案,那朕也没有办法了,只能为你寻一位太傅,好让你学业不至于荒废。”说到最后已然轻松,带着调侃的笑意。 慕容若闻言说道:“儿臣遵旨,劳烦各位大臣赐教了。”说着转过身来,面色冷静,嘴角带着盈盈的笑意,只是笑意不达眼底,反倒让各位人精一样的大臣感到一种不寒而栗。 这一高一矮的父女身上的气息竟然是这样的相似,藐视众生,唯我独尊,仿佛世界上都没有什么事情是需要他们多加注意和留心的。 在这种情形下,竟然没有一位大臣敢率先打破僵局,率先发难。 三年前的事情在各位大臣的脑海里,还都历历在目,这场看似以大欺小的稳赢比试,为何让他们感到一种挫败感呢,一点底气都没有,他们能够站到这朝堂之上,除了世家子弟就是走正规的科举之路,肚子里也都是有真才实学的,偏生对着这个太女,一个不过是六岁的小姑娘,他们怎么觉得有点心虚呢? 姑苏叶家自然不会有这种顾虑,叶家家主,当今的刑部尚书叶兰风,上前一步,对着慕容若说道:“既然各位大臣都藏着掖着,不愿先问,那这第一个问题,那就由臣先问了。” 慕容若曲了曲膝盖,说道:“清叶大人赐教。” 叶兰风看着乖巧的小侄女,恨不得冲上去摸摸头,但还是一本正经地板着脸说道:“刑部有十三大酷刑,黥刑,劓刑,笞刑,刖刑,宫刑,膑刑,大辟,炮烙,车裂,汤镬,腰斩,凌迟,弃市。手段狠辣,犯人受尽苦楚,死法都不是很痛快,有许多大臣都说要废除这些刑罚,太女殿下以为如何。” 群臣震惊,皇帝沉默,这刑部尚书是不是傻,这种残忍的东西那是能给孩子听的吗?要是给太女造成心理阴影怎么办。 慕容若闻言嘴角不由得微抽,看向了叶兰风。叶兰风面色严峻,一身凛然正气,看起来也不像是故意找茬吓小孩子的。 她敛了敛眉眼,说道:“这些酷刑,真可谓设计巧妙,用刑者为了折磨罪人,到了挖空心思的地步。阿景曾在书上看到,赵翼《廿二史札记》卷三十二,‘古人用此为扑刑,以其能去风,虽伤不杀人。古人用心仁厚如此,儿当念之。’酷刑虽能遏制不好的风气,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治乱世,刑不得不重。治平世,刑自当轻,所谓刑罚世轻世重也。” 叶兰风每次听其他的大臣叫嚣着要废酷刑,却又扯不出什么理所当然的道理来,总是气得胡子炸掉,恨得咬牙切齿,却又找不到解决之法,如今听着自己小侄女的话,确像是茅塞顿开,豁然开朗了不少,不由得咧开了嘴,说道:“太女言之有理。” 说着当真是不顾礼节,向前一步,手摸了摸小侄女的头,又旁若无人,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默默地退到了原来的位置。 皇帝脸很冷,那是他的女儿,叶兰风当真是胆子不小。 慕容若脸色冷静,心底已经裂成碎块了,还骂了句脏话,日你个仙人板板,好好说话不行么?为什么要摸头。 慕容若察觉到自己的小发髻已经乱掉了,自然而然地伸出手来,把那小玉坠子扶好了,冷静的面容此时带着点不好意思的红晕。 群臣此时也不再轻视慕容若,把那些平日里吵来吵去又没有什么建设性的问题都向着慕容若抛来。 慕容煜虽是个出色的帝王,日理万机,对于许多细枝末节性的问题往往视而不见,原因无他,这些臣子在朝堂上吵来吵去甚至动手的时候,要他怎么决策?单慕容若不同,她披着一层小萝莉的皮囊,总不会有人对着自己女儿孙女的年龄的小孩子破口大骂乃至于动手的。 慕容若虽然疑惑,这些事情并不该是她这个小孩子能涉及讨论的,但还是依照她的真才实学把想法说了出来。她也是当过女帝的人,目光长远,回答切中要点,目光长远。她毕竟是太女,靠着百姓的俸禄养活,为这个国家献上绵薄之力也是应该的。 如果说三年前的太女是学富五车,遍读经典,现在的太女则是融会贯通,有治国之才。 皇帝很满意慕容若的回答,愈发确信这是自己的崽子,回答真是和他心里的想法不谋而合。 群臣也很满意,如果再来一个慕容若这种质量的太子,那国家风调雨顺,河清海晏,也也是来日可期的。 依照陛下对于太女的重视程度,让太女过几年参政,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再者那几位的皇子皇女现在年龄小,却资质平庸。有了这般计量,群臣又吵了起来,现在当上太女的太傅,就算是什么都教不了,挂个名号也是脸上有光啊。 慕容若幽幽地看着又炒作一团的臣子们,默默擦了擦喷在她脸上的口水,向前一步跪倒在地,说道:“儿臣并不需要太傅,儿臣读书,略有所得便心大喜,不成大器,反倒是各位大臣是国之栋梁,不可或缺。” 这不成大器四个字反倒是吓住了皇帝和臣子们,太女的心思昭然若揭,看来,太女是不想参政了。而慕容若却有着自己的思量,现在姑苏叶家做大,再有一位崭露头角,早早参政的太女,到时候生出了什么狼子野心,威胁皇权,她那便宜父皇是绝对不会放过叶家的。 但是,这不成大器四个字,怎么听起来那么地扎心呢?想到了自己家里那些不成器的子弟们,诸位大臣脸上都有些遗憾。 皇帝的手指敲了敲龙椅,朗声笑道:“那就不寻太傅了,阿景就由朕亲自教养吧。慕容爱卿,听说清河慕容家出了个天纵奇才,倒不如一同到宫里来,与阿景做个伴。” 慕容太康上前一步,跪下行了礼,说道:“犬子何德何能受陛下恩泽,臣谢主隆恩。”言罢,站起了身,挑衅地看了一眼叶兰风。 慕容若心里隐隐约约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按照她前三辈子的经验,无论自己怎么办,好像他都能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出现在她的身边,于是慕容若防患于未然地说道:“父皇,儿臣不同意。儿臣不喜有人叨扰,而且儿臣已经决定要弃文从武了。” 死一般的寂静。 臣子们纷纷扼腕,纷纷僭越地想着,怎么太女就不是他们的孩子,这么有想法的孩子还真是少见啊。但是事实却是,那些有想法的熊孩子都挨了打。 皇帝不由得皱起了眉,面容难得地冷了下来,对着慕容若说道:“阿景自幼身体就不好,不适合舞刀弄枪。此事还要再商榷。” 慕容若垂下眸子,说道:“是。”事实却是,她根本就没考虑这事,只不过是随口说说,好转移话题罢了。 但要死不活的是,慕容太康上前一步,说道:“陛下,犬子不才,已修习了六年的武艺。若是太女想学,犬子想必会倾囊相授的。” 慕容若有点发虚,巴掌大的小脸上有些泛白。 而在新一任侄女控的叶兰风看来,这是怕被皇帝拒绝习武,便连忙上前一步,对慕容太康老贼的话表示了赞同。 慕容若觉得,她面前原先有一个坑,她填好了,结果一脚踏入了另一个坑里。 慕容煜把女儿的表现尽收眼底,大手一挥,允诺了此事。 慕容若觉得,八九不离十,那个慕容家的天才,就是她一直避而不及的人。 第285章 瑾年进宫陪读 慕容若猝不及防多了一个陪读,慕容瑾年,说起来,这一辈子,他们之间的关系还是堂哥与堂妹呢,虽说也不是真的。 不过慕容若的心情并不是很愉快,她知道,慕容瑾年就是即墨,那一夜她入梦,梦里都是那个人的眉眼,精致又好看,可却像是躲在深渊里的毒蛇一样,攀附在了她的身上,那种被狩猎的恐惧感挥之不去,第二日她便发了热。 这场病来得突然又猛烈,叶兰溪也顾不得自己的那些宫廷禁书了,衣不解带地陪在慕容若的身边。背地里还不止一遍地骂了皇帝,不允许慕容若弃文从武,还找了个慕容家的毛头小子来陪读,在她看来,这可不是在打她姑苏叶家的脸吗? 等到那个慕容家的男孩来了,她亲自动手,收拾他一顿。 慕容若的眉头紧皱着,过去的记忆像是洪水一般涌来,她还记得心被剜了的痛苦,还记得化尸水腐蚀掉她手指的惊悚感,为什么当时不觉得疼,现在却疼极了,疼地她想把自己的身体撕碎。 一双温暖的手将冰凉的帕子按在了她的额头上,她的心情陡然间缓和了下来,费尽了力气,喃喃自语道:“母妃,母妃,母妃。”她的声音嘶哑着,像是被抛弃的小兽,充满了不安感。 叶兰溪却因为这几声母妃,柔软了心肠,虽说她并不是慕容若真正的母亲,但是既然担上了母妃二字,她就定然会好好待她的。 不由得柔声回答道:“母妃在这,阿景别怕。” 柔软的手再次搭在了慕容若的额头上,温度似乎降了一些。 时隔三年,慕容若的名声再一次在世家大族里传开,无论如何也令人不敢相信的是,这位不过六岁的太女,已经可以与比她大了二三十岁,乃至是三四十岁的肱骨大臣们谈论政事,出谋划策,这样的天资和智慧,放眼整个天下,也不过凡几,除了陛下,天下还有谁能做她的老师? 三年前的吹捧在如今却是愈发地疯狂了起来,国子监的先生们将慕容若的观点编成了策论,在学堂上考核了各位学子,但是无论是对问题的深度,还是广度,都没有比慕容若更好的答案了。而慕容若也在不知不觉里拉了一波既嫉妒她又崇拜她的迷哥迷姐们。 慕容瑾年此时正在昆仑山历练,这一路上顺便求学拜师。 此时正是日暮之时,天色昏沉,他刚刚沐浴完,坐在书桌上,桌上刚刚点了蜡烛,透着金黄色的光芒,他的身上披着紫色的外袍,露在空气中的皮肤泛着盈白的色彩,宛若一块流光溢彩的美玉,漆黑的头发披在肩膀上,还在滴着水,白皙修长的手握着毛巾有一下没一下地擦着头发。 一只黑色的老鹰从空中落到了他的窗檐上,细挑而锐利的鹰眼在看到少年的那一刻陡然间温顺了下来,它给他送来了信。 慕容瑾年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来,走到了窗户旁,心下有些疑惑,怎么自己的爹爹让小黑来送信了,难道是有什么紧急的是事情吗?手指灵巧地解开了系在老鹰腿上的信筒,展开了其中的信,信上简单介绍了事情的原委,催促他赶快回京城。 慕容瑾年摸了摸老鹰的头,像是在给某种猫科动物撸毛一样。老鹰温顺地蹭了蹭慕容瑾年的手掌。 他冰冷的面容突然间有了笑容,本如同冰封一般的,他的世界,陡然间冰川融化,冬去春来。 他的嘴唇上带着潋滟的粉红色,低下了头,像是喟叹一般,说道:“我终于可以靠近你了,若若。”他的手指把信攥得很用力,把信捂在了心口,像是这样的话,他们就联系在了一起。 慕容若病好的时候,已经是十天之后的事情了,这一日,她去尚书房请安,毕竟现在他的便宜父皇现在要做她的老师了。 皇帝正在批阅奏折,忙得头也不抬,也不和慕容若说话,只是把批阅好的奏折取了一沓子,对着慕容若摆了摆手。 慕容若敛了敛眉,会意,将那些奏折取了过来,坐在了软榻上一封封看了过去。大太监见状给慕容若轻手轻脚地搬来了个小茶几,倒了杯茶水,放在了茶几上。 慕容若见状赞许地点了点头,冲着大太监笑了笑,便有继续看那些奏折了。 不少奏折里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例如给皇帝送水果啊,例如皇帝生辰的时候能不能从滁州回来给皇帝祝寿啊,只有少数关于赈灾,拨粮之类的事情是重要的,但却写的又臭又长,絮絮叨叨又不切中要点,读起来十分废力。看得头都疼了。 正巧这个时候户部尚书求见,也就是那位清河慕容家的家主慕容太康,还带着他的儿子,慕容若的伴读,慕容瑾年。 慕容若的心情顿时很不美好,脸色也白了几分,下意识地想要逃跑,将茶盏放在了桌子上,站起身来,说道:“既然尚书大人有事要奏,那儿臣就先行告退了。” 慕容煜眼里带着兴味,只当是慕容若面子薄,说道:“阿景别急着走,这慕容家的公子也过来了,不如一同看看。” 慕容若闻言点了点头,侧身站在了皇帝的旁边,掩饰掉眼底的慌乱的神情,装作是若无其事的冷静模样。 少年迎着光,跟在他父亲的身后,慢步走了进来。慕容若平静地看了过去,四目相对,俱是无波亦无澜。 果然是他。这天底下,没有人,生得像是他那一般好看的。慕容若的心里却像是烟花炸开了一般,溃不成军,她很确信,他不认识她,本该是皆大欢喜的事情,可她为什么心却苦涩的不行,不是下定了决心了,要再也与他没有瓜葛了吗? 在少年的心里,也是苦涩。他知道,他还记得她,但是已经不愿意再见到他。 慕容太康带着慕容瑾年跪在了皇帝面前,行了礼,“臣(草民)见过陛下,见过太女。” 慕容煜赐了座,打量起了慕容瑾年来,问了一些求学时的所见所闻。少年已然初具风骨,外貌卓越,并非池中之鱼。慕容煜有些纳闷,本该是招惹小姑娘喜欢的一副好皮囊,但是怎么自家姑娘目不斜视,看都不多看一眼呢。 在慕容煜的安排下,慕容瑾年就在宫中住下了,住在织锦宫旁边的云影宫里,日后就与慕容若作伴,由他亲自教导二人。 同时慕容瑾年还要教慕容若一些防身之术。 慕容煜对自己的侄子很满意,把慕容瑾年带到宫里,也是为了扶持一把慕容家的势力,好足以与叶家势均力敌,分庭抗礼。 在谢过恩之后,慕容太康就带着慕容瑾年退出了御书房。 慕容煜问道:“阿景是不喜欢子珏那孩子吗?” 慕容若面容冰冷而平静,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而与此同时。 慕容太康与慕容瑾年并排走在宫道上,挑了挑眉,问道:“今日见到了太女殿下,子珏很高兴吗?”别的不说,就他这当爹的直觉,平日里沉默寡言又对谁都冷冰冰的孩子,今日怎么就时不时地往太女那看。 慕容瑾年犹豫了片刻,说道:“爹爹想多了。儿子只是对太女殿下有些好奇罢了。” 慕容太康叹息地拍了拍慕容瑾年的肩膀,说道:“这太女殿下还是个小姑娘,子珏你也不用过于关注她,关键是在这种时候,得到陛下的赏识,让慕容家再进一步。” 慕容瑾年抿了抿单薄的嘴唇,垂下了眼眸,藏住其中涌动的暗流,冷声说道:“儿子明白。” 第286章 掉入我的陷阱 当晚皇帝又来到了织锦宫,与兰贵妃和太女一起用晚膳。 慕容若一直沉着脸,沉默地喝着虾米扇贝粥,像是很不高兴的样子。 叶兰溪见状与皇帝交换了一个眼神,扑闪的眼睛圆乎乎地瞪着皇帝,又给慕容若夹了口菜,说道:“阿景多吃一些,犯不着生气。乖。这大病初愈的,要是再病着了可就不好了。”说着摸了摸慕容若的脑袋。 慕容若垂下了头,闷声说了句嗯。 叶兰溪心疼地说道:“阿景如果喜欢,不读书习武也是好的。”说着美目流转,看向了慕容煜。 慕容煜无奈地说道:“哎,阿景就那么不喜欢子珏那孩子吗?告诉父皇,那小子到底是哪儿不好了?”说着,也把手往慕容若头上碰了碰,揉了揉毛茸茸的小脑袋。 慕容若抬起了眼眸,眼里带着极致的冷静,说道:“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他身上的气息太让儿臣讨厌了,尤其是他那张脸,儿臣简直是看见了都觉得烦。父皇不如换一个人,慕容家又不是只有他一个孩子。”说到最后,慕容若嘴唇抿紧,盯着慕容煜的眼睛,生怕他不同意。 叶兰溪和慕容煜都没有想到,他们从来都对人和和气气的女儿,从来都不表示出喜好爱憎的女儿,竟然会对一个人表现出这样强烈的感情,这是好事情啊。床笫之间的时候,叶兰溪不止一次和皇帝说过,怕慕容若是个感情寡淡的孩子。 两人对了个眼神,竟然不约而同地闭嘴继续吃饭了。但无疑的是,慕容瑾年的到来,也许对于慕容若来说,是一件好事情。没有爱憎显然是比憎恨一个人更加严峻的问题。 慕容若没有想到,因为她这句话,自己的便宜父皇和便宜母妃竟然对于慕容瑾年的到来有些期待了。 慕容若站起了身,把碗筷放了下来,有些赌气地说道:“儿臣吃饱了,先行退下了。” 皇帝点了点头,随意地摆了摆手,说道:“好好好,那阿景你早些休息吧。” 慕容若刚刚出了寝宫的门,叶兰溪就让伺候的宫女们退了下去,黏住了慕容煜的胳膊,声音软软糯糯的,说道:“陛下,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臣妾不解,难不成那慕容小公子生的太丑了?”说着把头放在了他的肩膀上。 慕容煜软玉在怀,把叶兰溪的柔夷握住,朗声笑了笑,说道:“并非如此,反倒是那慕容小公子,也就是朕的侄子,虽不过是十岁,然而风骨初具,那样貌更是非同寻常,等到长大了,指不定有多少京城的女儿家心悦与他。到底是哪里惹着阿景了,朕也是不知啊。难道从前他们见过了吗?”说着叹了口气。 叶兰溪闻言抬起了头,疑惑地说道:“并没有啊。别说是阿景,就是臣妾,先前也不曾见过那慕容家的小公子。阿景那闷葫芦一心看书做学问,连宫宴都常常半路跑了。而那慕容家的小子,更是从未参加过宫宴。”咬牙切齿的,像是好不容易种好的白菜崽子,有一天被狼盯住了,可是她还没想到到底是什么时候盯上的。 慕容煜感到了一种老爹的沧桑,不过是六年的时间,他已经在慕容若的身上他已经投注了太多的关爱和注意,可是这孩子怎么就好像长着长着就脱离了他的预期。不管是清河慕容家,还是姑苏叶家都是重文抑武的,这孩子怎么就想着要弃文从武了?还是个女孩子。 叶兰溪将那些宫女又唤了进来,把桌上的膳食都撤了下去,就和慕容煜进行情感和肉体上的交流了。 此时的慕容若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就是睡不着。把被子蒙在了自家的头上,像一只受伤的小兽,委屈地抽泣了起来。 好讨厌啊,怎么就躲不开他啊。 他就不能与自己离得远一些吗?他就不能放过她吗? 那张脸,那个人,都是一样的讨厌,讨厌死了。 而后,慕容若的脑海里浮现了一个危险的想法,杀了他吧,这样的话,过去就不会成为她的阻碍,但是,她伸出了手,这样柔软而洁白的手,没有碰过刀,拿过剑,本该安稳地度过一生,不能那么做,而且,这一辈子的他,也是无辜的,不是吗? 这样想着,慕容若心里轻松了不少,这一天的压抑情绪下来,她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日的时候,慕容若顶着一对的熊猫眼,出了织锦宫,打算去藏书阁还书,身旁站着她的宫女雪花,一沓子的书被雪花端在了手里,沉甸甸的。 刚刚踏出殿门,还没走几步,就与慕容瑾年打了个照面,双方俱是愣在了原地。 还是慕容若先开了口,“慕容公子现在已经搬到云影宫了么?” 慕容瑾年面上依旧是从容的神情,可是靠在腿上的手指却是抖个不行,心想,若若终于愿意与我说话了吗?不由得眼中带上了几分笑意,一双澄澈的眼睛如同星光一般璀璨,说道:“太女这是要去藏书阁还书吗?臣现在无事,倒不如由臣帮忙抱着书。” 慕容若敛了敛眉,脸上有些不耐,冷声说道:“大可不必。雪花我们走。”说着,快步往前走着。 雪花对着慕容瑾年曲了曲膝,小跑了几步,就跟着慕容若往着藏书阁的方向走去。 慕容瑾年眼底有些落寞,但脸上依旧是那副冷漠的神情,往着云影宫去了。 宫里眼线多,绝不能让任何人察觉到他的意图,不能让人抓到他的软肋。 他们的上辈子,本不该是那样的结局,他心有不甘。 从成为太女伴读开始,他现在就是从六品的官员,再也不用用草民的称呼来面对慕容若了。今天若若没有避开他而是与他主动说话,这已经是很大的进展了,他不该那么贪心的。 一步一步的,不可操之过急,她总会掉到他牢不可破,耗费所有心力的陷阱里。 他一向是一个耐心的猎手,从前是,现在也是。 第287章 星星从天而降 司天监的那些神神叨叨的神官近日来观天象有诸入占异变,彗星出现了占道还有非时的现象。 前朝大臣关于祭祀的请命已经在尚书房的书桌上堆砌地得像是雪堆那么高了,皇帝心下烦躁,便让慕容瑾年带着慕容若去习武,自己则继续对着那堆奏折奋笔疾书。 自从想清楚自己药如何与慕容瑾年相处了之后,慕容若心里就再也没了要躲避他的心思,对于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何必置气,大道两边,一别两宽。 慕容若穿着一身棕色的戎装,脚上踩着鹿皮靴子,整个人看起来简洁而干练,像是一把出鞘的剑,带着冰冷的寒意。 云影宫里种植着许多桃花,现在正值暮春之时,一阵风过的时候,桃花瓣纷繁而下,那些粉红而细碎的东西,长在枝头的时候人们艳羡它们的美好,落地成泥的时候,便再也无人怜惜,其中的那个人也包括慕容若。 慕容瑾年说道:“殿下喜欢什么兵器,倒不如由臣为殿下寻一件。刀、枪、剑、镗、棍、叉、耙、鞭、锏、锤、斧、钩、镰、扒、拐、弓箭、藤牌,这十八般兵器里,总有一件事称心如意的,” 慕容若垂下眼眸,神色冷淡地说道:“我什么也不喜欢,甚至还有些讨厌。”她的面容稚气而坚定,以至于有些顽固,单薄的身形在冷风里微微有些发抖,可是她的目光却是比那冷风更加寒冷,让慕容瑾年动弹不得。 慕容瑾年向前一步,站在了慕容若的面前,垂下了头,与慕容若四目相对,目光里带着他自己也不曾察觉的狰狞,嘴角带着温和的笑容,说道:“如果殿下讨厌我的话,我会立刻离开。” 慕容若也不避开他,两人的气息交融,却没有半分的旖旎,反倒是剑拔弩张。 她说道:“我讨厌你,但是你现在不能离开。” 慕容瑾年得到了她的答案,默然地退后了一步,这个答案对于他而言,已经足够了。 出于利益的权衡,她说他不能离开。只要她还允许,他留在她的身边,那就已经足够了,对于他而言,就是能够接受的答案了。 慕容若再也没管慕容瑾年,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出了云影宫,转个弯,就回到了织锦宫,织锦宫的大宫女秋雨正在宫殿里巡视,见到这位小祖宗回来了,连忙上前迎接。 太女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心尖尖里疼爱着的小姑娘,平日里虽说是神色冷淡,像是一副小大人的模样,但也是对他们很是和和气气,不哭不闹的,怎么今日一回来,就红了眼圈,和红眼睛的白兔子似的。 秋雨半跪在地上,与慕容若齐高,柔声说道:“这是怎么了?是什么人欺负咱们太女殿下了?” 其他洒扫的宫女和太监也听到了动静,虽说还在忙着手上的动作,不过已经尖着耳朵打探着这边的情形。 慕容若本不觉得委屈,说实话,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委屈什么,拽着秋雨的衣领,抱着秋雨,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抽泣着说道:“秋雨,呜呜呜。”眼泪如洪水,哗啦啦地,叫嚣着,吵闹着,冲破了堤坝。 秋雨没想到,太女就这么抱着她哭了起来,其他宫女连忙拿了帕子,递给了秋雨,给慕容若擦擦脸上的眼泪。 织锦宫顿时乱作了一团,叶兰溪听到太监禀报,说是太女哭了,第一反应不是生气,反倒是高兴。阿景心智不同于一般的孩童,脾性更像是无波无澜的河水,一点波浪都没有,挑不出差错,但也因此淡薄的有些过分。 她想了想,就猜了个大概,应该是那个慕容家的小子干的好事。 不过心里还是担心地不得了,连忙放下了手中的宫廷禁书,拂了拂鬓发,走出了正殿。 慕容若哭得那样地猛烈,眼泪像是不要钱的海水,肆无忌惮地流淌着,秋雨的肩膀已经湿了一大半,还保持着半跪的姿势,抚慰地拍着慕容若的肩膀。 见到贵妃来了,连忙松开了抱着慕容若的手。 慕容若见状也收敛了眼泪,呜咽地说道:“母妃。”说着还打了个哭嗝。 叶兰溪噗嗤一声笑了,觉得阿景这样也挺可爱的,她轻轻地拉着慕容若的手腕,说道:“阿景跟母妃说说,到底是谁让咱们尊贵的太女殿下受委屈了。” 慕容若抽了抽鼻涕,低下了头,亦步亦趋地走着,一言不发。 叶兰溪说道:“让母妃猜一猜,是不是那个讨厌的慕容家的公子。” 慕容若顿时扬起了脸,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叶兰溪。 叶兰溪挑了挑眉,说道:“看来母妃是没有猜错了。”继而她想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像是阿景这个年龄的女孩子,往往分不清楚什么是讨厌,什么是喜欢,有时候讨厌一个人就是喜欢一个人,这可就难办了,自家辛辛苦苦养的小白兔怎么能被别人家的狼崽子叼走了。 但是皇帝的命令也不可忤逆,既然那个慕容瑾年是阿景的伴读,那就不可避免地要与阿景碰面,那要是在无形中他们两个小孩子发展感情了,以后非卿不娶了,那可不就糟糕了。 宫廷禁书看多的兰贵妃觉得这是非常有可能的,自己一定要让这种事情扼杀在摇篮里。姑苏叶家和清河慕容家的关系近些年来剑拔弩张,看形势就算是过个十年八年的也不会转好,自己和陛下也不过是表面夫妻,若是真心错付,到时候阿景肯定会左右为难受委屈的。 叶兰溪心里有了计较,嘴角带着狡黠的笑容,对着慕容若说道:“阿景莫怕,母妃一定会给阿景出气的。”说着手上的力道重了一些。 孩子的肌肤本就稚嫩一些,慕容若的手腕有些吃痛,但她很高兴,如果兰贵妃能帮让慕容瑾年吃些苦头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那一个夜晚,慕容若赤着脚从床上爬了起来,坐在了窗檐上。 正如是占星官所言,这一晚的天空出现了异象,许多拖着蓝色尾巴的白色星星从天而降,它们从天空的一端开始飞翔,坠落到地面上。 她想起了许多年前的夜晚,在上上辈子的时候,当时是皇家秋猎,她和那个带着银白色狐狸面具的男人一起坐在山坡上,迎风送来恬淡的花香,在那个夜晚,星星也是从天而降。 第288章 占星官云泽 彗星坠落的事情,不过是一刹那的事情,但是不过是一天的时间,整个国家的臣民都知道了。 对于普通百姓来说,这不过是平凡生活的一段无关紧要的小插曲,到了第二日,他们依然要为生计而奔忙,而对于满朝文武来说,却是一个进言的大好机会,从皇帝宣扬是天之子的时候开始,他就势必要接受这一谎言带来的弊端。 总有人要为彗星降落作出回应,到底是皇帝,还是皇家的某个人,去守宗祠,或者大赦天下,施下恩泽,否则上天会降下灾难,这是占星官的回答。 慕容煜看着底下大半已经慌乱不堪的朝臣,嘴角带着嘲讽的笑容,没有谁比他更清楚,皇帝根本就不是什么天之子,都不过是从母亲肚子里出来的孩子。但是这些老不休明显更倾向于占星官的话,他们想要某个皇室的人为这场异象陪葬。 但慕容煜并不打算听这位年轻占星官的话,皇室的威严不可辱没,而大赦天下这种事情,只会让那些犯下重大罪责的人重新回到良民之中为非作歹。 慕容煜饱含着怒火的目光俯视着站在龙椅之下的占星官云泽。他一身蓝黑色的袍子,银色的头发披散在肩膀上,一直蔓延到腰际,头发用一根黑玉的簪子束着,那一双银灰色的瞳孔看起来出尘而神圣,不含任何俗世的气息,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就是,云泽是个瞎子。 从这个青年到达占星阁开始,已经成功地预言了几次天上的异象,而他的声望也跟着水涨船高,甚至隐隐约约地威胁到皇室的权威和尊严。 慕容煜不止一次暗地里试图拉拢云泽,无论是金银珠宝还是允诺了官位,却无一例外地被云泽拒绝了,好在他每次都是保持着中立的态度,并不会过分谴责皇帝的过失,否则他早就身首异处了,但这一次,不知道为什么,云泽的态度是这样的坚决? 出于利益的权衡,皇帝决定选择一位皇子或是皇女到宗祠之中,以代皇室向上天祈祷。 但是人选还要云泽亲自见过才能选出来。 消息迅速从前朝传到了后宫,出了兰贵妃悠哉悠哉,没有一点紧张感之外,其他的两个皇子还要一个皇女的母妃都已经慌了神,对于皇帝来说,除了天赋异禀的太女是他放在心尖上的珍宝,其他的孩子都不过是可有可无的,深谙此事的三位妃子找上了兰贵妃。 这一日正巧下着磅礴大雨,叶兰溪自然是知道他们的来意,一直避而不见,直接吩咐下人关上了织锦宫的大门。 慕容若对此事尚且不知,她带着雪花去藏书阁还书,宫女和太监们不敢多加阻拦,便由着慕容若出了宫门。 这脚步刚迈出去,三位妃子就跪到了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道:“太女救救你的皇弟皇妹吧。”她们身边的孩子也跟着跪了下来。 还有那些宫女太监们,这浩浩荡荡的一行人乌压压地跪了下来,倒是顿时吓住了慕容若。 她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先把靠自己近一些的大皇子扶了起来,大皇子脸上都是雨水,水汪汪的眼睛看起来懵懂又怪可怜的。慕容若从怀里取出了一块帕子,给大皇子细细地擦拭了起来,看着旁边还有一个皇弟和皇妹,就把帕子塞到了大皇子的手里,自己又一手一个扶起了那两个孩子。 虽然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情,不过她母妃都不让这三位妃子进去,想必是非同小可的。她向来不愿意多管闲事,但这女人孩子一起哭的情形到底还是让她软了心肠。 她垂下了眼眸,说道:“各位娘娘们还有皇弟皇妹,有什么事情还是进来说话吧。这雨下得大,这样跪着就算是大人受得住,孩子们也受不住。”言罢,让守门的太监去通报了兰贵妃。 见此情状,三位妃子对了个眼神,这事情还有转寰的机会,便各自拉着她们的孩子进了织锦宫。 雪花撇了撇嘴,说道:“殿下。” 慕容若偏了偏头,答道:“雪花,你一个人去一趟。” 雪花闻言点了点头,打着伞离开了织锦宫。 大皇子慕容冉的眼珠子定定地看着慕容若,犹豫了片刻,将慕容若的帕子攥在了手心,一种朦胧而青涩的感情,在他看到女孩侧脸的那一刻,出现在了他的心中,而现在的他还不知道,这种感情到底是什么。 叶兰溪带着诸位皇妃和皇子皇女们走过雕梁画栋的廊道,来到了正殿。 还没等慕容若把这些迈步走进去,就被门口的秋雨拦住了,秋雨柔声说道:“殿下,娘娘让您回自己的房间去。” 慕容若攥了攥手指,点了点头,说了句好,福了福身子,就告辞离开了。 这三位妃子便带着两位皇子和皇女进入了正殿里。 迎面而来的是温暖的气息,暖炉里烧着银丝炭火。 软榻上的女人面容妍丽,嘴角带着冷冰冰的笑容,身上穿着艳红色的宫裙,每一寸锦绣都散发着华丽的美感,她慵懒地挥了挥手,说道:“也不用你们行礼了,来人,赐座。秋雨,把皇子皇女们带到偏殿去暖暖身子。” 三位妃子战战兢兢地坐了下来,喝了口暖茶。三个孩子虽然不知道到底具体是什么事情,不过从他们母亲的反应里也隐隐约约明白,这是与他们有关的大事情,乖巧地跟着秋雨出了正殿。 片刻之后,叶兰溪冷漠地开口说道:“你们倒是聪明,看阿景脾气好,就在她面前哭哭啼啼装可怜,好让她带你们进来。不过你们应该明白的,到底是哪个皇子皇女去宗祠,最后看得还是陛下还有哪位占星官的意思,就算你们求本宫,也是徒劳无功。” 大皇子的母妃,也就是丽妃,哀求地说道:“兰贵妃,您也是做母亲的人,我们这也是走投无路了,这才来求您,这一去宗祠,还不知道要多少年才能回来,孩子孤单一人,哪里受得住,而且,陛下根本不见我们啊。”说着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叶兰溪一听这哭声便把手里的茶盏扔到了地上,茶盏落在了羊绒地毯上,茶水撒了一片。 她微挑的眉眼带着蛊惑的意味,说道:“孩子们身子骨都弱,你们带着他们在本宫殿门前跪着,可千万别落了病根,要不然可怎么去宗祠去代替皇室向着上天祈祷啊。” 二皇女的母亲柔妃闻言犹豫了一下,怯弱地说道:“可是贵妃姐姐,陛下要是看出来是我们有意为之可如何是好?而且,若是都生了病,那占星官还怎么挑人?” 叶兰溪揉了揉突突的脑袋,如果是她处在她们的立场上,她有不下十种方法来护住阿景,怎么这几个女人就那么愚钝呢? 她的声音温和而软糯,说道:“那就让陛下认个亲不就是了。只要你们安排好计划,那么陛下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三位妃子闻言各自都有了打算,谢过了叶兰溪,就带着他们的孩子们离开了织锦宫。 第289章 命定之人 到宗祠祈祷上天的皇室子女的挑选是在三日之后的朝堂上。 云泽穿着一身白色的占星官的服饰,一身白色的粗布却被他穿出了不食人间烟火的意味,银灰色的瞳孔带着水光,像是晶莹剔透的琉璃一般。 慕容若也在其中,四个孩子一字排开,属慕容若年龄最长,辈分最高,因而站在为首的位置。 不同于其他三个孩子病恹恹的模样,慕容若面色平静,像是在面对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但群臣和皇帝的心却都都揪了起来,如果云泽选择的人不是太女倒好,如果真的选择的人是她的话,那么即便是费尽口舌,也一定要把太女留下来。 宗祠地处偏僻,不是尼姑庵就是和尚庙,没有锦衣玉食,更没有好的先生教导,别说是一年,就算是一个月,一周,一天,这些金贵的皇子皇女们估计都受不了。 云泽走了过来,一双银灰色的眼睛像是真的能看见一样,与慕容若对视着。 慕容若迎着那双眼睛,在里面看到了自己。她几乎是在一瞬间就明白了,这个人是个瞎子,只有瞎子的瞳孔才会动也不动,对光线毫无所觉。两人对视了一会,云泽就走到了她的旁边,看了看其他的三个孩子。 大皇子倒还站得住脚,勉强保持镇定,毕竟他的年龄和慕容若一样,都是七岁,慕容冉觉得,自己要是再慕容若面前表现出畏惧的话,会很丢人的,而二皇子和二皇女,一个五岁,一个四岁,被这样古怪的眼睛看着,心里害怕地不行,眼泪都在眼眶里面打转。 云泽歪着头,看向了慕容若的方向,慕容若也不畏惧,如果选择的人是她,其实她也很乐意,毕竟如果离开了皇宫,其实她会更自在一些。 但现实往往是不合人意的。 云泽欠身说道:“回禀陛下,二皇子身怀紫气,天赋异禀,得上天庇护,是为最佳的人选。” 二皇子慕容晓显然没有想到是他,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在他的认知里,这些大人是要派他做什么危险的事情了,他真的好害怕啊。 慕容若闻言跪在了地上,一字一句板板正正地说道:“儿臣愿代皇弟去宗祠祈福。”她的脊背虽弯,却透露出一种坚挺不拔的气节。 还没等到皇帝反对,占星官云泽率先说道:“不可。” 慕容若抬起了头,平静地说道:“无论是谁去,不都是一样的吗?皇弟的身上流淌着和我一样的血脉,皇弟尚且年幼,不能离开母亲照料,倒不如由我代替。” 云泽的声音像是水滴落入银盘一般清亮,他缓缓地说道:“自然是不同的。太女天生异象,与常人不同,旁人是三魂七魄,而殿下是四魂九魄,人的精神分而可以称之为魂魄,其魂有三,一为天魂,二为地魂,三为命魂三魂当中,天地二魂常在外,唯有命魂独住身。殿下多了一味命魂,注定是天赋异禀,得天独厚的。而又多了一魄天冲,一魄灵慧,敏觉非常。” 慕容若手心不知不觉沁出来紧张的汗水,这占星官似乎并不像是她想的那样,是一个空有皮囊的江湖骗子,她虽然听不懂这些事情,但是两魂的原因她自己倒是明白,她这个躯壳里面当真是住了两个魂,是她鸠占鹊巢,夺了别人的命。 慕容煜看着慕容若,神色阴晴不定,都是他播种的,怎么太女就和那三个孩子相比,就优秀地那么多呢。 慕容煜咳嗽了一声,摆出了帝王的威严,说道:“既然占星官已经指定了要二皇子去,那便就是这个孩子吧。” 就在这个时候,二皇子的母亲和妃从外面冲了进来,发髻微乱,脸上不施粉黛,很是憔悴的模样,冲过来抱住了二皇子就是哭泣。 众大臣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都惊讶不已,女性本柔,为母则刚,他们倒是没有想到,和妃竟然会为了自己的儿子冲入朝堂。 她的身后还跟着几个锦衣卫,一时间不知道是进是退,看了下情形,一齐上前要拽和妃出去。 慕容煜无奈地揉了揉眉心,心里焦躁极了,说道:“和妃可有事情?不待在后宫,跑到前朝做什么?”说着愤怒地拍了拍龙椅。 和妃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慕容若,眼里满是祈求的神色。 慕容若抿了抿嘴唇,说道:“二皇弟尚且年幼,恳请父皇允许和妃一同前往宗祠。”和妃的情形她也是听雪花提起过,本也是一个嚣张的嫔位,后来父亲刑部侍郎惹了是非,一家子被人放火烧了,后来变得和和气气的,也不争不抢,好不容易有了二皇子,在宫里也少受了不少的白眼,二皇子就是她唯一的寄托,要让他们母子分离的话,实在是有些残忍。 皇帝不语,按照惯例,哪里能皇子去宗祠还带着自己的母妃的。 他不由得想起来自己年幼之时,孤身一人到敌国作为质子,也是受尽了磨难,不由得心软了些。 慕容若目光看向了占星官云泽,温声说道:“占星官以为如何?” 云泽看向了慕容若,银灰色的眼睛里映射出慕容若的面容,他虽看不到,却觉得那张冷艳的小脸,此时定然是温和的,带着点期望。 云泽不知为何,就点了点头。 谁让,这是他的命定之人呢。 对于命定之人的话,自己只要让她开心就好了吧。 和妃松了口气,拉着二皇子跪在了地上,叩谢陛下隆恩。 这皇宫到处都是眼线,就像是一间屋子,墙壁上透明的,什么事情都藏不住。 慕容若回到织锦宫的时候,就看到诸多的宫女和太监对她挤眉弄眼,欲言又止。她心下有些疑惑,往着正殿去。 叶兰溪正在砸东西,瓶瓶罐罐的东西倒了一大片。 慕容若站在屋外,犹豫了片刻,还是敲了敲门。说道:“母妃?你在吗?” 叶兰溪听到慕容若的声音,顿时冷静了不少,心也软了一片,软软糯糯地答道:“阿景,母妃宫里有点乱,你待会再来找母妃。” 慕容若点了点头,眼底浮现了几分笑意,说道:“好,那儿臣待会再来看母妃。”言罢,就转身走了。 她自然是知道叶兰溪在气什么,气她要替那二皇子去宗祠,气她任意妄为,差点搞得母女分离,但消气的原因却很简单,她心疼慕容若,心疼她的阿景,她不能在慕容若的面前表现出她暴躁的一面,那样会吓着孩子的。 哪怕,她并不是她的亲生女儿。那也没关系,是么? 第290章 云影宫走水 和妃走时,只带了个两个贴身的宫女,还有少数的金银财帛,由皇宫的车队护送去皇家寺庙。 临别之时,兰贵妃作为一宫之主带着慕容若去送行,和妃的眉眼低垂,早已磨平了棱角,站在马车旁,拉着兰贵妃的手臂,她对兰贵妃轻声说道:“娘娘好算计,只望着娘娘有一日凤临后宫之时,留一条活路给我和晓儿。” 兰贵妃将自己的手从和妃手中抽出,妍丽的眉眼里满是笑意,说道:“那是自然的。妹妹可要坚持着活到那一日。不然的话,本宫一个人坐在那位置上,倒也是遗憾。” 和妃轻轻地笑了笑,说道:“你这样狼子野心的女人,怎么就生养出太女殿下那样宅心仁厚的?莫非?不少人都说,太女殿下长得不像是贵妃姐姐的孩子呢。”说着望向了不远处笔直站着的慕容若。 兰贵妃眼底闪过思量,一时不查,身上冒出了些许危险的气息,慕容若见两人的气氛愈发剑拔弩张了,连忙上前拉了拉兰贵妃的袖子,说道:“母妃,再不走的话,就要误了时辰了。” 兰贵妃闻言抱住了慕容若的脑袋,说道:“和妃一路走好。”说着露出了一抹堪称是和善的笑容。 马车的车轮碾轧过宫道的板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慕容若听说二皇子昨晚突然发了热,可父皇还是下令让他们母子二人按时前往宗祠,这么拙劣的点子,倒是让她怀疑起和妃的脑子来,又联想到前天选人的时候,那三个孩子都是病恹恹的模样,也不难猜出,此事与她母妃之间的关系。 在慕容若看来,二皇子和和妃离开皇宫无疑是明智的举动,即便和妃可以母凭子贵,享受皇宫里的荣华富贵,但她满门被害,身后没有势力作为倚仗,再过几年,夺嫡之战就开始了,她早晚有一天会被夺嫡之战的各位皇妃皇子们出手打压,抑或是除掉。 倒不如不要这荣华富贵,图一个平安喜乐。 不过当事人到底是怎么想的,到底不是她能猜度得了的。如鱼饮水,冷暖自知。 在此事上面,慕容若还真是误会了叶兰溪,主意虽是叶兰溪出的,但真正实施的人倒并不是她,而最后的结果也并不是由她决定,这样简单而有效的小伎俩之所以没有成功,还是皇帝的心太狠了,俗话说虎毒不食子,但皇帝倒像是根本就没把二皇子当做是自己的亲生孩子。 慕容若跟着叶兰溪一同乘坐轿子,回到了织锦宫,路上叶兰溪神秘地笑了笑,对着慕容若说道:“阿景,母妃要送你一份大礼,好好期待一下吧。” 慕容若心底隐约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连忙问道:“母妃,什么大礼,你给我透露一二吧。” 叶兰溪缓缓地摇了摇头,白皙滑嫩的手指头按在慕容若的鼻子上,说道:“现在告诉你的话,就没有惊喜了。”看着眼里浮着朦胧水汽,两眼发愣的女儿,叶兰溪觉得,嗯,怪可爱的。 可慕容若心里却满是不安感,她有一种直觉,也许这个惊喜并不是什么惊喜,反倒是惊吓。 当晚慕容若照旧用完了晚膳,回到了自己的寝宫里,按照惯例,这个时候她应该睡觉了,但心里的不安感却愈发强烈了,连手指都在抖,连同她的心脏一起,惊悚感和战栗感覆盖了她的身体,于是她坐在书桌旁,随便翻了本书,可无论如何都看不进去。 雪花见慕容若身体一直在抖,便从衣柜里取了一件白色的披风,披在了慕容若的身上,柔声说道:“殿下,现在还冷不冷了,您是不是病了?”说着摸了摸慕容若的额头,发现有一点冷。 慕容若拽着雪花的手,说道:“雪花,本宫没事,只是心里不稳当,像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说着把身上的披风裹得更严实了一些。 雪花闻言说道:“殿下有什么可担心的,娘娘和陛下身边都有人护着,别的还有什么人要您担心的,您要不回床上歇着吧,奴婢今晚就陪在您旁边。” 慕容若的脑海里迅速地浮现了另一个人,即墨,又或者是,是慕容瑾年,这宫里能够让她关心的人不多,但她却因为这个想法而犹豫不决了起来,他对她是重要的吗? 明明心脏已经不会再为他跳动,却还是习惯性地关心他吗? 曾经遭受了那么多,那些背叛和谎言造成的伤害,你还是不会乖乖地缩在自己的壳里吗? 慕容若披着白色的斗篷,出了寝宫,犹豫了片刻,还是往着织锦宫的门外走。 守门的太监见着她来了,连忙拦住了她,眼神躲闪,恭恭敬敬地说道:“殿下,贵妃娘娘吩咐了属下,今晚您不能出宫。” 慕容若的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说道:“为何?” 两个太监面面相觑,也没有统一出一个答案,只是说道:“殿下你不要让属下为难,夜深露重的,您还是回寝宫休息吧。” 雪花也跟着说道:“殿下,这么晚了,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说吧。”她虽然愚钝,但是在宫里待久了,有些阴险的事情也明白,如果贵妃娘娘要在今晚做什么事情的话,那肯定织锦宫里的人当晚都不会出宫,借刀杀人这种事情,贵妃娘娘最是喜欢了。 慕容若手指攥紧,继而缓慢地松开,轻笑了一声,说了句好。 漫天的大火就在慕容若转身的这一刻陡然间出现,慕容若转过头去,却看到红色的火蛇往着天穹冲去,不由得睁大了眼睛,嘴唇陡然间苍白了。 不,他不能死。 她曾经历过无数次大火,一把火下去,除了一把什么都看不出来的灰尘,什么渡不会留下。 她母妃,说的惊喜就是这个东西吗?她虽然恨他,讨厌他,但是,她不想他死。 慕容若两眼发红,冷声说道:“把门打开,召集所有织锦宫的人去云影宫救火。”明明还不过是个七岁的孩子,眼神却像是久居高位的人一样,充满了威胁性。 两个太监连忙打开了门,往着下人房跑去,边跑边喊着,走水了,走水了。 慕容若往着殿门外跑去,雪花跟在后面。 此时已经有夜晚巡逻的侍卫在拿着木桶救火了,往着火势猛烈的地方浇水。 慕容若身子一软,跪倒在了地上,她似乎看到了这漫天火光里面,有一个少年的身影。 此时侧殿已经烧地差不多了,但是主殿的火势还不大,慕容瑾年可能这个时候已经被烟味给熏晕了,睡梦里的人不知不觉地在大火里面死去,这也是常有的事情。 她心下一狠,站起身来,把披风往着水桶里面浸透了,毫不犹豫地往着主殿冲去。 侍卫们见太女冲了进去全都慌了神,想冲上前拦住她,但屋梁却砰地一声坠了下来,拦住了侍卫们的脚步,也隔断了慕容若出来的路。 在听到慕容若冲进去救火的事情后,兰贵妃差点疯了,她尖叫了一声,匆忙穿好了衣服,连头发也不梳理,让织锦宫的人去喊人,自己则由贴身宫女扶着,往着云影宫。 她有些不明白,事情怎么就发展到了现在的这个地步,既然阿景讨厌那个慕容家的小子,自己就帮阿景让那小子离开皇宫,怎么阿景自己就冲进去救人了,那小子就算是死千百次,也抵不过阿景的一根汗毛。 慕容家的人,真是讨厌死了。 慕容若捂住口鼻,匍匐着往前走去,她在主殿里巡视了一遍,喊了一遍遍的慕容瑾年,但都没有人回应她。 她的发尾被火苗烧焦了,脸上也被火势烤地滚烫,呼吸也急促了起来,嗓子艰涩地很。 不知道为什么,她却心底有了几分庆幸,他不在这里,那她就不欠他的命了。 意识逐渐昏沉,她勉强爬到了窗户上,沿着窗檐勾住了一根柱子,沿着柱子往着屋顶上爬。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伸了出来,递向了她,声音里带着薄怒,说道:“把手给我。” 慕容若顿时来了脾气,说道:“滚,我不要你救。我就算是掉到火里面,被大火烧死了,也不要承你的恩情。”火舌已经开始追着她的裙摆,她匀出一只手来把火苗拍灭。 屋顶的少年脸色冰冷,那只修长匀称的手还是伸出着,忍耐着女孩的脾气。 慕容若觉得,怎么现在这情形就像是自己在无理取闹? 她咬咬牙,伸出手抓住了少年的手,少年用了点力气,把女孩拽了上来。 少年的力气很大,带着点咬牙切齿的意味。 女孩一时不察,整个人压在了少年的身上。 救火的一个侍卫看到了屋顶的两个人,连忙向着兰贵妃禀报道:“贵妃娘娘,太女和慕容公子都在主殿屋顶上避难呢,并无性命之虞。” 叶兰溪整个人像是被抽了魂,无力地靠在了贴身大宫女秋雨身上,喃喃自语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我的亲娘啊,吓死我了。” 此时皇帝也赶了过来,听到了叶兰溪的话,毫无所觉地露出了一抹真心诚意的笑容,比起平日里爱撒娇的兰贵妃,他反倒觉得眼前这个形容有些粗鄙,说话无所顾忌的女人,更像是他喜欢的类型。 皇帝带着一列的锦衣卫到来,很快就把火给灭了。 慕容若和慕容瑾年两人并肩从废墟中走了出来,相比于慕容若一身狼狈,头发烧了不少,脸上也是灰头土脸的,衣服也被烧出了几个洞,慕容瑾年的情况反倒要好上许多,除了外袍被烧了一大半,身上毫发无损。 叶兰溪见状一时气急,拽住了慕容若的耳朵,恶声恶气地说道:“你一个小姑娘往里面冲什么冲,你看看你到底是想救人,还是要把自己搭进去,人家要你救吗?” 慕容若鼻子一酸,拽了拽叶兰溪的衣摆,哑着嗓子说道:“母妃,我好像困了。”说着倒在了叶兰溪的身上。 叶兰溪连忙抱住了慕容若,眼底满是心疼。 此时已经是凌晨了,天边泛起了鱼肚白,蒙蒙亮。 皇帝吩咐兰贵妃带着慕容瑾年去织锦宫里面去休息,叶兰溪虽然不乐意,但还是答应了。此事因她而起,本想让慕容瑾年吃点苦头,没想到差点把自己女儿搭进去,她也是心有余悸。 不过这两个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阿景为了就慕容瑾年,只身一人冲进去救人。慕容瑾年后一步来了,知道阿景在里面,又不管不顾地冲了进去。 如果说两人都是发善心,叶兰溪才不相信。是不是在她不知道的时候,这两个孩子之间又发生了什么事情,产生了什么羁绊? 皇帝把慕容若抱在怀里,兰贵妃站在一旁,两人并肩走着。 慕容瑾年跟在后面,目光却时不时地看着前面女孩毛茸茸的脑袋,还有那烧焦了的发尾,心脏隐隐作痛。 有一句话,他想问慕容若很久了,今日终于问出了口。 “若若,你还爱着我吗?”少年的眼睛像是璀璨的星空,极致的黑暗里带着星星的光芒。 哪怕是下面火光冲天,两人身陷火海,他还是能面容冷静问出这句话,但藏在袖子里颤抖的手,却暴露他的情绪并不像是表面的那样平静。 “应该是还爱的吧,只是,我已经不喜欢你了。”慕容若气定神闲,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你能再喜欢我一次吗?”少年顿了顿,祈求地说道,所有的骄傲此时分崩离析。 “你知道我被你骗得多惨吗?你知道化尸水浇在身上有多痛吗?你觉得,我还能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吗?你觉得,我会原谅你吗?”慕容若一字一句地说道,嘴角带着嘲讽的笑容。 再也回不去了。而她也不想回去。 重活一次,她不会再被他骗了,像个傻子一样,掏心掏肺,把江山拱手相让。 她早就不在乎了,不在乎了。 第291章 一语道破的感情 这一场大火把云影宫烧得一干二净,重新修缮好至少要花费半年的时间,为了方便一同教导,皇帝大手一挥,慕容瑾年就在织锦宫里住下了,兰贵妃收到皇帝的旨意之后,气得撕碎了不少的帕子。 她也是从自己女儿那个年龄过来的,现在再这样放纵着慕容瑾年和阿景在一起,要是发展出什么感情来,那事情还得了了?两人现在这还是同生共死了,再来个什么情况,自己养的小白兔可不得被狼崽子叼走了? 而且一看慕容瑾年那张没长开的俊俏的小脸蛋,她就来气,这种男孩子长大了肯定会招蜂引蝶,最重要的是,她还是慕容家的人,那怎么可以和阿景在一起,啊,她好气哦。 自从二皇子和他的生母和妃一起去了宗祠,前朝的是非就少了不少,各位大臣也不敢触着皇帝的霉头了,因而他有了充足的时间来教导慕容若和慕容瑾年了。 不过事情的发展显然不像是皇帝预测的那样简单,随便他问什么问题,慕容若和慕容瑾年都能恰如其分得回答了上来,甚至还可以举一反三,十分配合地向他抛出一两个问题。 为了扳回自己的面子,皇帝派身边的太监从兵器库里挑选了几把剑和刀。文的不行,那就来武的。 “阿景啊,你不是要习武吗?先选一把武器来试试手,父皇来教你几招。” 慕容若神色不变,只当自己还是上辈子那个身怀绝世武功的慕容若,淡定地握住了一把刀的刀把。 然后,她又放上了一只手,两只手并用,勉强把那刀从桌子上拿了下来,一时不察,噗通一声,这把刀连着刀鞘从桌子上掉了下来,慕容若用了全身的力气,手上青筋暴起,白皙的小手通红一片,憋着气拉扯着刀,可是这把刀还是动也不动。 一个不小心松了手,连忙往后跳了一步,任由着那刀掉在了地上。 慕容若有些懵,看向了皇帝,向来严肃冷峻的皇帝此时嘴角弯着,努力憋着笑,他没有想到,自家全知全能的女儿竟然也有不擅长的东西,她的力气,竟然是这样小,那么努力却还是拿不起来的表情实在是太可爱了。 慕容瑾年冰冷的面容也浮现了一丝笑意,带着点宠溺。 他上前一步,轻松地拿起了地上的刀。刀出鞘,闪着耀眼的银光。 他柔声说道:“殿下只要多加锻炼,也可以拿起刀的。” 慕容若嘴角不由得撇了撇,眼神飘忽,把两只通红的手搓了搓,揉了揉,她真的尽力了,没想到这个小身体这么孱弱,不过也难怪,自从出生开始她就一直被娇生惯养的,连走路都有轿子,一生个病就在床上躺个十天半个月的。 慕容瑾年的目光一直落在慕容若的身上,她的小动作自然也逃不开他的眼神,他轻声说道:“殿下的手已经红了,用不用找太医过来看看,要是红肿了就不好了。” 皇帝闻言蹲了下来,握着慕容若的手仔细地看着,皱着眉头说道:“怎么红成这个样子了?”他有些不明白,孩子怎么是这么脆弱的一种生物,随便做什么都容易受伤。 皇帝连忙挥了挥手,大太监来福看到了皇帝的动作,就立刻会意了,快步走出了殿门,吩咐手底下一个腿脚麻溜的小太监,去找太医了。 慕容若垂下了眸子,有些懊恼地说道:“儿臣会好好学武功的。” 皇帝闻言拍了拍慕容若的肩膀,朗声说道:“父皇相信阿景,在朕看来啊,阿景的身体很不错呢,上次还冲到火海里去救子珏小子了。”说着目光看了一眼慕容瑾年。 慕容瑾年闻言规规矩矩地作揖,对慕容若说道:“多谢殿下那日以身相救,救命之恩小子不敢相忘,日后定当结草衔环报答殿下。”一字一句说得十分认真坚定。 一股寒气却从慕容若的脚底升起,一直冲到了她的头顶,她面色一冷,说道:“大可不必,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如果真要报答我的话,倒不如拿些金银财宝来,我这人俗气,只爱这些东西。”这话说的面不改色,脸不红心不跳。 皇帝有些不可思议地盯着自己女儿的脸,手指轻轻地敲了敲她的脑袋,说道:“父皇和你母妃,是缺你吃穿了,还是缺你用度了,小小的孩子,怎么就喜欢金银财宝那些俗物了?礼轻情意重,那才是真的难能可贵。” 慕容若揉了揉脑袋,闷声哼了一声,说道:“金银财宝易辨真假,人心却难辨。” 皇帝目光在慕容若和慕容瑾年两人之间来回打量,他怎么觉得这两个孩子的心思反倒比官场上那些老狐狸还难猜,这前几日还是同生共死的情意,今日就横眉冷对了。 就在这时,小太监带着太医过来了。 这时候慕容若手上的红色大多数已经消散了,只是手心还蹭破了皮,太医给慕容若手心擦了点药膏,便提着药箱子退下了,临走前还嘱咐道:“太女殿下年纪尚幼,还是不要托举重物,习武之事要循序渐进,量力而为才是。” 皇帝觉得自己也不适合教导孩子,就派遣了一位名叫司青的锦衣卫千户教导他们两个,自己心头过去了,就乘着空闲去找兰贵妃,两人去进行情感和肉体交流去了。 出乎意料的是,司青对于教孩子更是没有经验,把两人带到西厂的练武场里,就按照自己师傅教他的方法来教他们。 第一项,让慕容若和慕容瑾年在庭院里面蹲了一个时辰的马步。 第二项,让两人对着自己打拳,打到之后就可以结束一下午的训练。 慕容瑾年一直隐藏着自己的真实水平,因为如果他的实力暴露的话,那他就不能再待在慕容若身边当伴读了,毕竟伴读这两字,还是要两人势均力敌,实力和水平都差不多才行。 因而他默默地退后了一步,让慕容若先上。 慕容若也不客气,蹲了一个时辰的马步,她现在已经快要到奔溃的边缘了,快步冲了上去,右手成拳,左手背在身后,在她的预料之内,司青向左边侧身,避开了她的拳头,慕容若伸出腿绊了上去,司青一个鲤鱼打挺往后退去,而真正的杀招在慕容若的左手上,她一拳打了上去,打在了司青的脸上。 司青连退两步,揉了揉发痛的鼻子,没想到这小殿下竟然一套一套的,无奈地张开手,说道:“殿下的拳头确实打到我了,可以走了。慕容公子等一下。” 慕容若闻言毫不犹豫地抬脚离开了,练武场外面的雪花见到她来了,迎面跑了过来。慕容若身子一软,整个人都靠在了雪花的身上。 雪花见状蹲坐了下来,把慕容若背了起来。 司青双手环抱着,戏谑地说道:“慕容小公子,咱们比划比划。就在旁边的练武房怎么样?” 慕容瑾年看了一眼雪花背着慕容若远去的身影,眼眸中暗流涌动,存了替慕容若出气的心思,说道:“那就却之不恭了。”跟在司青的后面,进入了练武房。 慕容瑾年关上了练武房的门,两人各自一边站定。在司青宣布开始的那一刻,慕容瑾年身体如同暗夜里抓捕猎物的猎豹,弯出一道优美的弧度,向着司青冲了上去。 片刻后,司青疲惫地手按住膝盖,有气无力地说道:“我认输我认输。好小子,武功这么高还跟着我学什么?依我看也别当什么太女伴读了,赶紧去考个功名或者去战场上谋个军衔什么的。” 慕容瑾年揉了揉自己的手腕,面色平静地说道:“与你无关。” 司青顿时来了脾气,说道:“你不就是喜欢人家小姑娘么?” 一语道破,石破天惊。 慕容瑾年冷着脸,说道:“请你注意,什么是该说什么是不该说的。”言罢,离开了练武房。 司青揉了揉脑袋,喃喃自语道:“我在十岁的时候还在下河摸鱼玩泥巴呢,这小子现在就想着喜欢人家小姑娘了,哎,人心不古啊。” 第292章 在人间的神灵 第二日慕容若用完早膳了之后,打算去西厂找自己的师父司青,刚刚出了殿门,就看到站在庭院里的少年,慕容瑾年,阳光下的少年皮肤透着莹白色的光芒,带着一种像是瓷器一般的沉静。 慕容若别开了脸,沉默地从慕容瑾年身旁走了过去。 雪花愣了愣,看了一眼慕容瑾年,有看了一眼正在走远的自家殿下,快走了几步,追上了慕容若。 慕容瑾年神色不变,也跟着离开了织锦宫。 不过是一晚上不见,司青的精神萎靡了不少,眼睛下面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隔着一段距离都能闻到他身上一股子的药味。 慕容若问道:“师父,你是受伤了吗?怎么身上一股药味?” 司青有些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他总不能说是因为自己是挑衅徒弟不成反倒被打了一顿吧?他好歹也是个锦衣卫千户,这样回答实在是有失颜面。 于是,司青板着脸,严肃地回答道:“走路上摔着了,没什么大碍,你们先打一个时辰的拳吧。那个子珏是吧,你不是练过吗?你带着你师妹一招一式打一遍。”接着,司青就站到了练武场的大树下面乘凉去了。 现在已经是初夏了,春天已然过去,空气里的风已经开始带上了几分热意。 慕容若对于师妹这个称呼很不高兴,但过于介意的话反倒是有一种她在刻意躲避的感觉,于是冷着脸对慕容瑾年拱了拱手,说道:“师兄。” 慕容瑾年的面容上倏然间出现了笑容,所有的不开心在此时一扫而空,师兄,这个称呼意外地听起来很让他开心,轻声答道:“师妹。” 慕容若跟着慕容瑾年一招一式地打拳,对于她来说,习武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只是时间隔得有些久了,动作难免要生疏一些,跟着慕容瑾年过两遍,动作熟练流畅了不少,虽说力道还有些不够,但模样上已经有了七八成,摆出来唬人也是足够了。 女孩的脸上满是汗水,阳光照射下,白皙的面孔上浮现了两抹红晕,身上散发着热气。 慕容瑾年见状停下了动作,从怀里掏出了一块白色的丝帕,递给了慕容若。 慕容若条件反射地往后退了一步,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了一块帕子来,自顾自地把额头上沁出来的汗水擦干净。 慕容瑾年收回了帕子,他的身上惯来是不出汗的,但是若若会,所以他的身上总是带着帕子,这样的习惯就这么从上一世延续到了现在。 司青一直注意着练武场上的情形,叹息道:“这两小孩都想着什么呢?小小年纪就愁地跟个大人似的,喜欢人家小姑娘就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这样支支吾吾的,有什么用?啊,有什么用。”他愤然地拍着自己的腿。 这话落在了雪花的耳朵里,就不是同一回事了。 她手里还端着从御膳房端来的,特地用来犒劳他们辛苦练武的莲子羹,猝不及防听到了这件事情,顿时心里五味陈杂,自己单身十七年,连个小太监的手都没摸过,怎么自己殿下现在还不过是七岁,就已经有了爱慕她的人了,哎,雪花幽幽地叹了口气。 司青注意到了雪花的到来,连忙站起身来,从雪花手里接过了食盒,说道:“有劳雪花姑娘了。这是来送慰问品吗?真是辛苦了。” 雪花被司青这雪花姑娘的称呼震住了,陡然间脸红透了,结结巴巴地说道:“不不不,不不不,不客气,呵,呵。” 在雪花的认知中,锦衣卫里面都是厉害的人物,而千户更是很大的官了,这样的大官对她这样亲切地说话,她真的好害羞啊,害羞害羞。 司青走了过去,看到已经有些脱水的慕容若还有气定神闲的慕容瑾年,觉得自己好像是有些助纣为虐了,本以为如果是慕容瑾年看着训练的话,会对慕容若温和一些,没想到啊没想到。 司青说道:“走走走,喝碗莲子羹去。” 慕容若闻言率先往着树荫底下走去了。 司青搂住慕容瑾年的肩膀,说道:“小老弟啊,你要对女孩子温柔一点,这样才能让人家女孩子喜欢你。我觉得你挺有前途的,好好利用自己的外貌条件是不是?” 慕容瑾年扭了下身体,避开了司青,心里却开始有些犹豫了起来,对于他来说,既然是训练的话,那就一定要认真一些,要不然若若怎么能把武功练好了,如果遇到危险的话,又该怎么保护自己? 但如果因为这样被若若讨厌的话,那该怎么办? 慕容若捧着带着凉意的莲子羹,一饮而尽,她真是渴极了,全然不顾什么吃相要优雅的皇家礼仪了,在这一碗冰凉又透着沁人心脾的甜味的莲子羹面前,都是废话。 下午的训练还是由着慕容瑾年带着慕容若,不过这次训练的强度显然要弱很多,随便跑了两圈,就休息片刻,再打一会儿拳,就又休息片刻,就和闹着玩似的。 不过慕容若对此喜闻乐见,本来习武这种事情就是要有张有弛,张弛有度才好。 黄昏的时候,司青已经到了放衙的时候了,他就随意地摆了摆手,让慕容若和慕容瑾年离开了。 看着慕容若和慕容瑾年一前一后的身影,司青突然就想起来了一件重要的事情,他拍了拍脑袋,扳了扳手指头,吃惊地说道:“这这这这,他们两可是堂兄妹,天啊,不行,为了这两孩子的身心健康,我这个做师父的有必要要拆散他们,必须让这种感情死在萌芽里面。” 下定决心要拯救徒弟的司青摸了摸自己的钱袋子,还有几两碎银子,这个月余额还算是充足,今晚可以去找兄弟去吃顿好酒。 慕容若和慕容瑾年刚刚出了西厂的大门,就看到了一个穿着占星官服饰的男人站在雪花的旁边。 雪花见状连忙上前说道:“殿下,这位是占星官云泽云大人,他找您有几句话要说。” 慕容若看了过去,这个占星官正是那日在朝堂上的那一位,好像是叫云泽的?标志性的银色长发,还有那银灰色的像是琉璃珠子的眼睛,自带缥缈的仙气,很难让人生出反感来。 慕容若点了点头,说道:“有什么事情,能在这里说吗?” 云泽摇了摇头,说道:“请殿下移步到占星阁。” 慕容若犹豫了片刻,而后点了点头,问道:“我能带着我的贴身宫女一起吗?” 云泽点了点头。 “慕容公子你就先回织锦宫,我稍后就回去。” 慕容瑾年并不回答,面若冷霜,浑身带着生人勿近的寒意,头也不回就走了。 两人一同来到了观星阁,不同于慕容若想象中的是,观星阁是建在宫里最高的地方,一座小山的山顶,上面修建着一个有十人环抱一般大小的浑天仪,旁边是一座只有织锦宫侧殿大小一般的宫殿,浑天仪的四周都点着橘黄色的灯笼。 雪花则站在山脚下一直看着慕容若。 云泽琉璃一般的眼睛看向了慕容若,四目相对,明明是个瞎子,但是看着那双眼睛里面反射出来的,自己的身影,慕容若却觉得,他好像是真的能看见自己一样。 云泽说道:“据说人类之间,只要交换了秘密就能变成朋友,我已经知道了你的秘密了,所以我要把我的秘密也告诉你。” 慕容若闻言有些吃惊地说道:“你要告诉我你的秘密吗?但是你怎么知道我知道你的秘密之后不会威胁你,害了你?” 云泽摇了摇头,淡漠的面孔上有一瞬间的紧皱,但又恢复如常,他回答道:“你不是坏人。你是我命定之人。” 慕容若微仰着头,才能看清楚云泽的神情,如果是别人说这句话她会觉得是调戏小孩子的变态,但是由这样一个人用这样的一种语气说出来,慕容若反倒觉得是有一种她不知道的玄机。 云泽抬起头看向了天空,说道:“我的秘密就是,我不是人类,而是在人间的神灵,虽然有人类的躯壳,却没有人类的魂灵,没有爱也没有恨,因为某种执念而生,最后也只能因为某种执念而灭亡。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执念。” 慕容若闻言双手环抱着腰,说道:“你如果是神仙的话,你的真身是什么?吃了你的肉能不能长生不老?” 云泽闻言顿了顿,而后摇了摇头,答道:“我的真身就是现在的这个样子,吃了我也不能长生不老。” 天地间暗了下来,只有橘黄色的灯笼还在散发着光芒,提供着微弱的光亮。 慕容若想了想,说道:“我也没有什么执念,也没有什么执念能给你。不过大多数人都是有执念的,你不如把自己当做是个人来生活,反正除了长得有仙气以外,你和普通的人类也没有什么不同。这样的话,总有一日会遇到没有办法解决的烦恼,那些烦恼就会变成执念的。” 说着,她对着云泽笑了笑,她觉得,如果神明是这样的话,那可真傻。 云泽手里浮现了一只和灯笼散发着一样光芒的蝴蝶,递到了慕容若的手上,轻声说道:“嗯,那再见了。”他的心底出现了一点不一样的情绪,在这一刻他似乎明白了,什么是苦涩,什么是甜味。 离别使人苦涩,但对再次相见的期待,就会变成甜味,覆盖在苦涩上面。 慕容若轻轻地接住了这一抹光,沿着山路往下走去。 当她走到山脚下的时候,那只蝴蝶扑闪着翅膀往上飞去,变成了细碎的光芒,消失在了黑暗里。 雪花迎了上来,把她转了一圈,确定了没事之后,这才缓了口气。而后看着盯着自己的手心有些愣怔的慕容若,问道:“殿下,您在看什么啊?” 慕容若轻轻地摇了摇头,说道:“没什么。”其实她真正想说的是,雪花,神明送了我一抹光。 第293章 她还是个孩子 在那一个夜晚之后,慕容若觉得自己的手心里好像真的藏了缕神明赠送的光芒,虽然看不见,却一直在散发着温暖,右手手指摩挲着左手掌心的时候,甚至偶尔还能感受到那缕光在跳跃。 也许云泽并没有说错,如果交换了秘密,人类就会变成朋友。 自从知道他是停留在人间的神明之后,很多事情似乎都有了解释,例如云泽那一身的非人气息是你从何而来,又为什么他明明是一个瞎子,却能预测星象,推断灾祸。 不过也是从那一晚之后,占星官云泽就从宫里消失了,无声无息,甚至无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消失的,又是去了哪里,他像是一阵风,没人捕捉得到他的踪迹。 对于此事皇帝反倒是喜闻乐见,云泽的占卜能力以及隐隐威胁到皇权的权威,他的离开反倒是解决了皇帝的心腹大患。 也有人提及在云泽消失之前的那一晚曾经与慕容若见面,不过一个是头发苍白,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占星官,一个不过是七岁的小姑娘,两人能聊什么。皇帝不予理睬,这件事情就不了了之了。 在那之后又过了三年,慕容若还是同慕容瑾年一起在司青手底下习武,但这具身体的资质显然比不上前几世,不过勤能补拙,经过严格的训练之后,一打三这种程度还是做得到的。 这三年里发生了许多事情,例如大皇子立储君,丽妃扶摇而上,成为了贵妃,宫里又添了四个皇子,六个皇女,这一年兰贵妃也生下了一个孩子,取名叫慕容萧,小名叫修然,就像是所有的疑心病严重的帝王一样,慕容煜对于兰贵妃的宠爱在她生下皇子之后就所剩无几了。 姑苏叶家与清河慕容家之间的摩擦和冲突因为慕容萧的诞生多了起来,这个还未长成的孩子早早就成为了夺嫡的热门人选,而皇帝对于慕容萧的感情则更加复杂。 不过叶兰溪倒是没什么感觉,每天闲来无事了就去逛逛御花园,玩玩孩子,看看宫廷禁书,偶尔仗着贵妃的气势打发那些来挑衅的妃子,日子充实而有趣。 在司青这个月第三十次被慕容若打翻在地之后,开始怀疑起人生了,虽说这几年自从自己做了这两位的师父,确实松懈了些,懒散了些,不过自己堂堂一个锦衣卫千户被一个十岁小姑娘打倒在地上实在是有失颜面。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司青到御书房觐见,向皇帝禀告了太女的武功学习进展,以及委婉地表示,太女的武功已经是同年孩子里面出类拔萃的了,让他回到锦衣卫的队伍里,继续为国奉献,燃烧热血吧。 皇帝闻言眼底闪过一丝惆怅,这才发现不过是转眼之间,都已经三年过去了,而自己的女儿也从一个七岁的孩子长到十岁了。 继而放下了手里的奏折,兴致勃勃地说要看看太女的武功已经进展到什么地步了。 慕容若的身材抽高了不少,眉眼冷淡而从容,模样很像她的母妃。 最终决定的测验方式是慕容若与慕容瑾年对打。 慕容若觉得,自己这便宜父皇也不是一无是处的,自己想打慕容瑾年已经很久了,只是缺乏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 慕容瑾年看着面前摩拳擦掌的少女,情不自禁地露出了笑容,嗯,真可爱。 慕容若的身体像是一道蓄势待发的箭,慕容瑾年也不客气,身体弯成一定的弧度,像是优美的雷豹,往着慕容若冲了过去,两道强劲的内力喷溅而出,把两人脸颊上的碎发都鼓吹了起来,彼此都讨不了半分的好处,便一齐往后退了一步。 既然力道不够,那就比速度。 慕容若不急不缓地走着,看起来竟然像是有数道人影在一起晃动,往着慕容瑾年靠近,一个直拳打了上去,看起来竟然像是从四面八方都有拳头打出来一样,慕容瑾年脸上硬生生地受了这一圈,嘴角流下了一缕血。 在下一次慕容若出拳的时候,手掌却敏锐地抓住了慕容若的拳头,一个快速的横扫将慕容若打翻在了地上,在落地前搂住了慕容若的肩膀。 慕容若看着慕容瑾年靠近的面容,头像是一个榔头,撞到了慕容瑾年的头上,慕容瑾年吃痛地捂住了头,却还是牢牢地搂着慕容若的肩膀。 皇帝的目光转到了司青的身上,似笑非笑地说道:“司爱卿教导地不错,阿景这招式连朕都没看出,子珏的回击也是相当的漂亮。” 司青连忙鞠躬弯腰,说道:“都是太女和慕容公子天赋异禀。”内心则是想着,这两个兔崽子啥时候会的招式,我怎么不记得我有教过?天啊,陛下千万不要追问了,我真的不知道啊。 表面十分淡定,内心其实已经慌得一批的锦衣卫千户。司。没啥用。青师父趁热打铁地说道:“太女已经学成,臣能力有限,不能让殿下的实力进一步精进了。” 皇帝龙颜大悦,随手就赏了两颗南海夜明珠,让司青官复原职了。 慕容若站起身来,推了慕容瑾年一把,冷声说道:“离本宫远点。” 慕容瑾年默默地站着离慕容若远了一步,目光落在少女额头上那处因为刚刚的撞击而红了的额头,闷声笑了笑,手轻轻地放在了自己的额头上,而后又若无其事地放了下来。 皇帝这三年来都很少见到慕容若,除了在重大节日的皇家宴会上,自家女儿好像真的一直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好好努力呢,又想到现在身材已经有些走样的小胖子太子,真是没有对比就没有落差。 皇帝留下二人一起在尚书房用午膳,他的公务实在是过于繁忙,没有多余的时间来浪费。 这一餐三人各怀心思。皇帝看着自己多智近乎妖的女儿,觉得自己可以扶持一把,让女儿也有力量参与夺嫡之战。 慕容若则是想着刚刚的那个类似于是拥抱的举动,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情愫泛滥开来,几乎要把她的理智淹没,端着碗勉强保持镇定,其实已经懵的差不多了。 慕容瑾年已经没有理由继续待在慕容若的身边了,作为她的伴读,每一日都能陪伴在她的身边,他觉得这样的生活也很好,他在思考能继续陪伴她的身份。 皇帝突然停下了碗筷,温和地揉了揉自家女儿的脑袋,说道:“阿景和子珏一起去参加科举吧。父皇支持你。” 慕容若疑惑地看着皇帝,她根本就不想干什么轰轰烈烈的大事,让她做一个混吃等死的皇女不行吗?她还是个十岁的孩子啊? 慕容瑾年觉得这个主意不错,这一次如果他能帮若若夺得皇位的话,那么上一辈子的事情,是不是就能一笔勾销了,是不是他们就有在一起的可能了? 慕容瑾年率先跪倒在地上,说道:“谨遵皇命。”这是他第一次跪拜帝王,跪拜地这样服气。 阳光在房间里流转,慕容瑾年垂着头,面容看不清,但在慕容若看来,却是这家伙狼子野心,想抢她家的皇位。 要是她父皇做不成皇帝了,那谁来养着她混吃等死? 慕容若也跟着跪了下来,一字一句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说道:“儿臣愿竭尽全力,为父皇分忧。” 第294章 共战科举的情意 宫里的宫女和太监们觉得,最近皇宫的氛围不太对。 例如御膳房一天八次去织锦宫送补品,例如织锦宫的小厨房的大厨和御膳房的御厨们打了一架,来争夺做饭送饭的权利,又例如翰林院的大学士们最近三天两头往织锦宫跑,那些只会闷头搞研究的书呆子竟然也会有这么一天,还例如,六皇子最近哭的很少,像是在配合着营造安静的环境,这些种种迹象表明,织锦宫在酝酿着什么重大事件。 事实却是,慕容若上辈子是女帝,怎么可以屈尊去参加科举,而她的上上辈子是名副其实的天才小孩,直接到朝堂上做了九卿之一,而她的上上上辈子,是个武将,拿笔的机会还没有拿刀多,所以,这还是她第一次正儿八经地参加科举考试。 真是苍天饶过谁,她可不能让慕容瑾年这个混蛋压她一头,就算是做官她也要做慕容瑾年的上司,要是她父皇被篡了位,那她可不就和她那便宜母妃便宜皇弟一起玩完了? 而慕容瑾年却并不是这么想的,要是能和若若一起备考,一起中举,一起做官,那一定可以改善他们之间的关系,加深他们之间的情意。 慕容若和慕容瑾年每天只睡两个时辰,其他的时候都在玩命地读四书五经还有那些考试必备科目,每日还要与那些翰林院学士一起讨论一下生僻的考点,毕竟人家才是阅卷人,无论是什么答案,要得到他们的认可才行。 知识面前人人平等,慕容若在和慕容瑾年讨论学术问题的时候,两人之间的氛围意外地融洽。 在这一个月内,织锦宫里上上下下的宫人已经养成了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轻手轻脚,一点声音都不发出来的本事了,有时候一个盆落在地上的时候,一个宫殿的人都会盯着那个犯错的宫人看。 而兰贵妃几乎要把自己逼得奔溃了,每天抱着慕容萧,要么是犹豫地说道,你阿姐那么聪明,肯定能中举的,要么是有些害怕地说道,你阿姐要是到时候一紧张了那该怎么办啊?慕容萧每天只会吐泡泡,发出咯咯咯的笑声,但这已经是很大的安慰了。 在皇帝和慕容家的暗箱操作下,两人的名字出现在了慕容家的世家推荐名单上面。 慕容若和慕容瑾年需要提前两天出宫,住到离考点近一点的客栈里面。 为了保卫自家女儿的安全,皇帝还特地派了一队的锦衣卫去守着。兰贵妃觉得还是叶家人靠谱,一道书信递送到了叶家,叶家家主一见自家侄女要去科举考试了,藏着秘密派了四个精英暗卫藏在暗处守着,慕容家家主觉得肯定有人要害自家儿子,也派了四个精英暗卫。提前三天就布置好了守卫。 这样下来,在慕容若和慕容瑾年到达客栈之后,却惊奇地发现,整个客栈竟然住满了?而且总有些目光一直包围着两个房间,大概猜了一下便想到是谁派过来的,在这种目光下,在房间里除了看书就是吃饭睡觉。 在第三日,慕容若和慕容瑾年一起去了考场。在一众胡子邋遢的成年人中,两个“小孩”显得尤为地引人注目,不过试图打探两人身份的人都两人身边围着的一圈子人给挡住了。 两人背好了行囊之后就进入了考场。 这一考就是七天,吃喝拉撒都在一个逼仄的小房间里面,在分开的岔路口前,慕容若顿住了脚步,对慕容瑾年说道:“考试顺利。” 慕容瑾年的目光陡然间亮了起来,温和地笑了笑,说道:“若若也是。” 慕容若转过身去,往着自己的房间去。 七日后。 慕容若出了考场,外面慕容瑾年正在等着她。 分明是隔着人海,慕容若却第一眼看到了人群里的慕容瑾年。 少年形容有些憔悴,只是衣服还是半点灰尘都没有沾染。 慕容若心脏却跟着动了动,她不由得走快了几步,问道:“怎么样?” 慕容瑾年眉头皱了皱,而后粲然一笑,说道:“十拿九稳。” 慕容若跟着松了口气,说道:“说道,那就好。” 这一天的天气不错,暖洋洋的阳光照在身上,有一种温暖而舒心的感觉。 雪花挤过了重重叠叠的人群,后面跟着锦衣卫千户司青。 雪花搂住了慕容若的肩膀,说道:“公子,你怎么瘦了,哎呀,回去一定得好好补补,对了,慕容公子,我们先走了,慕容家的车夫在那边等着您。”说着摸了摸慕容若的脸蛋。 司青说道:“公子,先回去吧,老爷和夫人都等着您呢。” 慕容若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慕容瑾年,说道:“一个月后的殿试再见了。” 慕容瑾年目光变得幽深了一些,柔声说道:“一个月后见了,若若。” 慕容若下意识地拒绝这个称呼,犹豫片刻,还是没有说话。 司青在前方开路,雪花拉着慕容若的手,三人往着不远处的马车走了过去。 紫檀木打造的通体黑沉的马车,低调又奢华,旁边站着六个带刀的便衣锦衣卫,见慕容若来了,连忙拉起了车帘。 这一举动虽然招惹了不少的视线,不过比起慕容若来说,奢华土豪的人家多得是,与他们比起来简直是无足轻重。 马车驶向了皇宫的大门,一直到了织锦宫宫门口。 慕容若一下马车就看到兰贵妃抱着六皇子站在宫门口,撑着精神笑着下了马车,说道:“母妃,阿景回来了。” 叶兰溪闻言眼泪顿时就下来了,她从未见过如此疲惫又虚弱的女儿,一旁的秋雨连忙上前接过了六皇子,叶兰溪上前把慕容若抱在了怀里,说道:“阿景一定是累坏了,热水和膳食都准备好了,是先沐浴还是先吃饭?”便搂着慕容若进了织锦宫里。 另一个大宫女春风弯着腰给各位锦衣卫一人一包的银裸子,又说道:“劳烦各位大人一路护送了。”各位锦衣卫拱了拱手,便驾着马车回了西厂。 慕容若回去沐浴更衣完了之后,饭也顾不得吃,就倒在了寝宫的床上睡了一天一夜。 她心底暗自发誓,再也不参加科举考试了,真是太熬人了,无论是对于精神还是肉体,都是一种折磨。 第295章 殿试崭露头角 在没有慕容瑾年的这一个月里,慕容若的生活堪称是格外地舒心,没有生气,没有烦恼,不用读书,不用练武,她觉得自己已经与期望中的那种混吃等死的美好生活十分接近了。 皇帝隔三差五就来织锦宫来看望六皇子,他心里又燃起了希望,阿景是他和叶兰溪的孩子,生地那般聪颖,说不定修然也是继承他和叶兰溪的优良资质,为了联络感情,免不了要趁着修然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混个脸熟。 叶兰溪表面上对于皇帝的关心十分高兴,实际上已经不止一次在慕容若面前吐槽皇帝的烦人,到底是政务太少,还是妃子不够,他这样隔三差五地来,她不敢看她那些珍贵的宫廷禁书了。 慕容若觉得自己这便宜母妃也挺可爱的,两面三刀的,明明是美艳的长相,却偏爱撒娇。哪怕知道她并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慕容若却觉得对她讨厌不起来。十年过来了,是不是连叶兰溪自己都忘记了,她并不是她的亲生女儿。 放榜的那一日,敲锣打鼓的官府人员按照考生写的地址,来到了乾坤道第八家,默默地绕了一圈,又一次来到这里,不对啊,怎么是皇宫啊? 守皇宫门的侍卫见状上前询问道:“这位大人,你这都来第二次了,看你们这架势,这是去中举的举人家里面吧,来这皇宫门口做什么?” 这位官员连忙点了点头,说道:“是啊,这考生叫慕容若景啊,家住在乾坤道第八家,这怎么怎么是皇宫呢?” 守门的侍卫闻言抽了抽鼻子,睁大了眼睛说道:“当今的太女,名字叫慕容若,可是,可是太女殿下今年才十岁啊?” 这位官员闻言大喜,拍了拍手说道:“正是正是,这可是咱们大夏开国以来最小的举人了。”继而他想到了一件严峻的事实,结结巴巴地说道:“什么?是太女殿下,那这这皇榜还有红绸是给还是不给啊?” 正当两人面面相觑的时候,皇帝身边的大太监来福赶到了宫门口,喘着粗气说道:“自然是要敲锣打鼓带大红绸的,那个,邱大人是吧,陛下还有太女殿下在尚书房等着您呢。” 所有的人迷迷糊糊地继续敲锣打鼓地进了皇宫,一路敲到了尚书房停了下来,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这慕容若景就是慕容若,就是当今的太女殿下啊,且不说太女殿下是女儿身,再者说,她这才十岁,怎么就成了皇榜上的榜眼了? 这一路上发出了不少动静,整个皇宫的人都知道了,太女殿下中了榜眼,怪不得前些日子织锦宫神经兮兮偷偷摸摸的。 丽贵妃看着端坐在凳子上练字的自己的儿子,别说让他科举,这种榆木疙瘩,早晚有一天皇帝说不定就把这储君之位给废了,不由得来了脾气,把桌上的东西拂袖摔到了地上,怒吼道:“你这个蠢货,本宫能指望你什么?啊,看看那慕容若,现在考上了榜眼,人家也不过是比你大了一岁,你让本宫如何在叶兰溪那个小贱人面前如何自处啊?” 太子闻言反倒说道:“皇姐自幼本事就比我们大,就算得了榜眼也不足为奇,母妃你也不要方寸大失。” 丽贵妃闻言觉得气消了不少,出了殿门打算去给兰贵妃贺喜去了,她刚刚才想明白一件事情,就算太女再怎么优秀,终究是女儿身,太子虽然愚钝,但是皇帝也夸过不少次他宅心仁厚。 慕容若在她父皇的强烈要求下,身上系着大红绸子,敲锣打鼓地在皇宫里面走了一圈,拉了好一波羡慕嫉妒恨的目光。 邱大人还有那随行的队伍也得了不少赏钱,喜笑颜开地出了皇宫。 第二日殿试的时候,慕容若一身白衣小公子的打扮站在一众进士之间,慕容瑾年站在她的旁边。今日殿试的表现直接影响到任职什么官位,所有人都卯足了劲,想要在皇帝面前好好表现,要么是想成就一番功业的,要么是想要找个好官位,光耀门楣。 不过慕容若的想法就比较特殊了,只要当慕容瑾年的顶头上司,管它什么官职,她都乐意。 众人还不知道慕容若的身份,现在身边都是太监们看着,说不定哪个就是监察的官员藏在里面的呢,于是他们都乐此不疲地彼此礼貌地寒暄了一番,但是对着自带冷气隔绝的慕容若和慕容瑾年,那些客套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明明看起来不过是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怎么气场一个比一个强,而且大家都是一身白色的进士服,偏偏他们把衣服穿出了绫罗绸缎的感觉。 这一次的状元是一个很“傻”的人,少言寡语,无论谁对他说什么,都只是傻呵呵地笑,可就是这样的人,反倒得了状元,反倒让慕容若觉得有些好奇,自己也不过是一个月速成的进士,策论的形式的漂亮程度,远不及那些多年寒窗苦读,精工于此的考生。 大太监拂尘扬了扬,宣布考生入殿。 在慕容若和慕容瑾年进殿门的那一刻起,朝臣们就开始窃窃私语了起来。 “传言非虚,还真是太女殿下啊。” “老臣早就知道太女殿下有朝一日要去试试科举。” “陛下知不知道这事?” 进士们纷纷竖起耳朵听着这些穿着紫色朝服的官员们叽叽喳喳地议论着,偏生什么也听不懂。 慕容若的脸色有些难看,她就知道会发生这样的情况,待会说不定就要有人跳出来怀疑她这榜眼是不是凭着真才实学考出来的了。 皇帝咳嗽了一声,龙椅之上,所有的情况尽收眼底。 为了给自己女儿撑腰,今年改掉了殿试的考试方法,由考生互相问问题,互相作答。 第一个选择的人是状元,名叫陆谙,陆谙本来看起来有些傻的面容顿时变得神采奕奕了起来,像是脱胎换骨了一般,他选择的人是慕容若。 慕容若欣然接受,两人互相鞠了鞠躬。 “未待干戈,遮清金庭之梭;无劳转运,长销玉塞之尘?使岁星人仕,风伯来朝,河荐萧张之名,山降申甫之佐?屈己和戎,而强敌内侵;招诱以饵盗,而盗贼犹炽。以食为急,潜运不继而糜乏羡余;以兵为重,选练未精而军多冗籍。吏员狠并,而失职之士尚众;田莱多荒,而复业之农尚寡。严赃吏 之诛,而不能革贪污之俗;优军功之赏,而无以消冒滥之风。”直指边境战火四起,朝廷却未能派出好的将领来解决问题,还有贪污纳贿的风气。 如果不能恰如其分的回答的话,按照自己便宜父皇睚眦必报的性格,这个直言不讳的傻子状元就要前途堪忧了。 慕容若答道:“君天下者,兴化致理,政固多端。然务本重农,治兵修备,乃其大者。金人有易弱之势三:夫好战者劳,失其故俗者蔽,人心不服者离,而金人皆有与焉。子大夫学包群玉,文擅锵金。” 陆谙看着慕容若的目光由原来的尊重变成了崇拜,就差身后有一条摇来摇去的大尾巴了。抱拳说道:“学于古训,通知时事。乃吾辈楷模。” 慕容若敛了敛眉,问道:“夫以堤束水,以水刷沙,自有成法。顾何以浊流或致分侵,运道或成淤淀。以借黄济运,苟且目前,不顾后患。宜用何策使之涓滴不久,又能利槽?其于入口出口堤防闸坝之利,宜何如置力钦?” 陆谙犹豫了片刻答道:“上策是人工改道。他认为黄河没有修筑大堤前,河水虽然漫流,但是河道宽阔,‘左右游荡,宽缓而不迫’。春秋中期,开始筑堤时,堤距宽大则河水通畅,后来河道狭窄、堤线弯曲,发生洪水时泄流不畅,则常决口为患,分流后,被分走的洪水走分洪道,余下的洪水走原洪道,也算是宽缓而不迫,下策是加高增厚原有堤防。原来的堤防堤距过于狭窄,且堤线弯曲多变,再这样的基础上,无论怎么加高增厚,洪水下泄不畅的问题也无法得到根本解决,是为下策。” 一众进士扼腕汗颜,他们既不能提出这样高水平的问题,也不能有这么高水准的答案。 只有慕容瑾年默默地在微笑,他的若若在闪闪发光呢,真想就这么藏起来。 皇帝听到了慕容若的问题,下意识地揉了揉脑袋,他知道自家女儿尤为喜爱水利专著,但是你问这些举人们,不是强人所难吗?好在状元郎还是靠谱地给出了答案。 在一旁的工部尚书已经在拿着笔奋笔疾书了,显然陆谙的答案很有建树,也有实际用处。 接下来的互问互答也就是小打小闹了,没有什么看点了,除了慕容瑾年硬生生把一个五十岁的进士给问哭了。 十年寒窗苦读,为的也不过是这一日的加官进爵。 陆谙是第一个,被任职为四品的工部侍郎,干实事也许更适合他这样宁直不弯的人。 慕容若和慕容瑾年反倒是最后任职的。 皇帝坐在龙椅上,姿态闲适地说道:“太女中了榜眼,想要什么官职,随便和朕说,凭你的才学,无论在什么位置,都是合适的。” 群臣汗颜,这么宠女儿真的没有问题吗? 慕容若不卑不亢地跪在地上,说道:“儿臣惟愿钦差大臣一职,遍除天下贪官污吏,还天下一个河清海晏。” 皇帝闻言脸色顿时不太好了,这是女儿长大了,翅膀硬了,要脱离庇护了?钦差大臣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官位,自家女儿是什么时候挂念上的? 慕容瑾年闻言眼底闪过思量,也跟着跪在地上,说道:“臣愿追随太女殿下,紧跟其后,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皇帝整张脸垮了下来,心道,好一个子珏,我拿你当侄子,你却想带跑我女儿。 慕容若的面容坚定而顽固,定定地看着龙椅上的皇帝,说道:“父皇,钦差大臣的职位,除了儿臣再也没有更好的人选了。” 皇帝的面容沧桑了不少,转念想来,这也许是女儿大展拳脚,拉拢民心的好时机,便允诺了此事,中气不足地说道:“进士慕容若,任二品钦差大臣一职,进士慕容瑾年,任三品中郎将,从旁协助,巡视全国疆土,遍查藏污纳垢之事,凡事先斩后奏。” 慕容若闻言埋下了头,嘴角对着慕容瑾年露出了一个挑衅的笑容。 慕容瑾年见状,眉眼弯弯,温和一笑。 两人冷着脸起身,各自站在了一旁。 事情自然而然地发展着,太女慕容若十岁斩获榜眼一事甚嚣尘上,后来她三岁舌战群儒,六岁又战群臣的事情也跟着宣扬了开来,一时间风头无两。 姑苏叶家接连放了三天的鞭炮,庆祝侄女中了榜眼。 一旁的清河慕容家也跟着放,我们是嫡长子也中了探花的好吧。 这一晚春风得意的太女殿下却被兰贵妃罚跪在了大殿里面。 叶兰溪难得对慕容若发了脾气,在她看来,慕容若真的是太任性了,什么事情都不告诉她这个母妃,就自作主张地决定了,那钦差大臣哪里是她一个孩子能胜任的,后来越想越气就把屋子里面的瓶瓶罐罐都砸了。 而在此时,织锦宫的宫女和太监们见他们的小主子被罚了,由大宫女秋雨带头,送软垫的送软垫,敲肩膀的敲肩膀,喂甜食的喂甜食,丝毫不受影响,除了膝盖有点疼。 叶兰溪出了殿门就看到这群星拱月的景象,一时间气也不是,乐也不是,终究还是别别扭扭地说道:“阿景要是知道错了就起来吧。” 慕容若闻言一跃而起。 雪花此时抱了许多烟花进来,对着慕容若说道:“殿下,咱们什么时候放啊?”转头看到了兰贵妃拧巴的面容。 慕容若走近了叶兰溪,拽着她的手臂,温声说道:“母妃,放烟火庆祝一下吧,都是小声的,不会吓着皇弟的。” 叶兰溪面容松动了一些,说道:“好吧。” 慕容若抱着慕容萧,满天都是漂亮的烟火,宫女和太监们拿着小的烟火棒追逐着,竟然是难得的融洽,也许只有在这样快乐的时候,人们才会忘记身处宫里的诸多无奈和苦难。 慕容若咬住了慕容萧的手指头,吱吱呀呀地像是在说话。 慕容若把慕容萧往上抱了抱,她还是第一次有一个弟弟呢,怎么说呢,以前丑的像个猴子,现在看起来倒是软软绵绵的,挺可爱的。 第296章 宫中日常 任命下来之前,还有两个多月的时间。 人怕出名猪怕壮,慕容若的年龄本就突出,加上她太女的身份,没有多长的时间,她十岁榜眼的事情就在京城一带流传了开来,与此同时,她被任命为钦差大臣彻查全国官吏的事情也跟着迅速传播。 不过大多数人还是觉得,太女不过是个没有什么经验的毛头孩子,即便是书读得好,对于那些地头蛇只会束手无策,只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没什么威胁性。 兰贵妃给慕容若准备了许多男子的衣物,还有大量的碎银子以及银票,还有从太医院搜刮来的许多药膏,上至九转回魂丹,下至驱虫药膏,样样具备,一应俱全,收拾了有整整三四个大包裹。 但在慕容若的计划里,除了必备的一些令牌通关文牒和药物之外,她并不会带多少东西。毕竟衣服可以路上买,银子可以凭借令牌在皇家钱庄里面支,带太多的东西,反倒会行动不便,碍手碍脚。 在此期间,慕容瑾年曾经两三次进宫与皇帝议事,不过却连尚书房和织锦宫的大门都没进去过,反复几次,他也就不再做无谓的尝试了。 兰贵妃表示:我就知道这个狼崽子看上我家的白兔子很久了。 皇帝表示:我一心把你当侄子,你却想拐我姑娘。 这一日慕容若进了皇家武器库,挑几件称心如意的武器。 本愿挑一把大刀,毕竟刀是武器界的流氓兵器,操作难度低,而剑是武器中的君子,漂亮有余,上手难度却高了不少,遇到不契合自己的剑,连泥巴都砍不动。 但却意料之外的是,她找到了长虹剑。隔了许多年,她没有想到会再遇见它。 长虹剑沉寂在兵器库的角落里,剑鞘灰暗极了,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年的风霜,剑把上的花纹也被磨损了不少。 跟在后面的太监解释道:“这把长虹剑虽是把名剑,可是早已认主,无论是谁都拔不开它,殿下还是挑别的剑吧。” 话音刚落,慕容若拔出了剑,一道锐利的破风声响起,几乎要刺破人的耳膜,慕容若按捺住内心的激动,摸了摸依然光亮的剑刃,笑着说道:“好姑娘。我是你的主人。” 太监不由得愣住了,而后惊讶地说道:“说不定殿下就是这长虹剑前世的主人呢。” 慕容若不可置否。对啊,上辈子,我拿着这把长虹破百万敌军,尸山血海,就这么趟了过来。 后来慕容若又逛了一圈,拿了一套暴雨梨花针,一套唐门袖箭,这才出了兵器库。 慕容若拿出帕子来,给长虹剑细细地擦拭了起来,擦掉了表面的那些灰尘之后,果然还是她的漂亮姑娘,不由得抱得紧了一些。 长虹剑的剑刃和剑鞘震动了起来,似乎在为与主人的重逢而欣喜不已。 当晚的织锦宫里响了大半夜的磨剑声,兰贵妃一怒之下把皇帝踹下床,穿好了衣服后,和颜悦色地来到了太女的寝宫,让自家女儿别磨剑了,等天亮了再继续。 慕容若欣然同意,抱着那把剑就上床睡觉了。 叶兰溪一时间无言以对,有些懵懂地回到了自己的寝宫,她有些奇怪自家女儿小时候还是个软绵绵的一身书卷气的小姑娘,从什么时候开始,这画风就不太对了,先是练武练出了肌肉,后来还要当什么钦差大臣,现在还抱着个剑睡觉? 找不到理由的兰贵妃愤愤然看着**在自己床上的皇帝,柔声说道:“陛下歇着吧,明日还要上早朝呢。” 皇帝叹了口气,当真是抱着被子裹了裹就睡了,再也没什么肉体交流的兴致了。没有了吃啦吃啦的磨剑声,所有人的睡眠质量都显著地提高了不少。 这样平静的日子过了一个多月,在仲夏的时候,慕容若穿着一袭淡蓝色的纱裙在宫殿里面练剑。 翩若惊鸿,矫若游龙的舞剑吸引了不少宫女太监围观,扫地的不好好扫地,除草的不好好除草。 丽贵妃最近也时常带着太子到织锦宫来,兰贵妃闲着无趣找个人听听宫中的八卦事件也是件有意思的事情,太子则是常常到慕容若的院子里面看她练剑,等丽贵妃喊他离开的时候,就乖巧地跟慕容若行礼离开。 单纯的甚至有点傻乎乎的小胖墩,总是让人生不出什么恶意来。 慕容若也不介意,殿里的宫人也就跟着不怎么介意。等到太子过来的时候,就照例端着两碟子的瓜果点心,还有一壶子的茶水,也就罢了。 不过自从丽贵妃再也讲不出什么新的八卦了之后,甚至还把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情提出来搬弄是非之后,兰贵妃就继续了看起了她的宫廷禁书,织锦宫闭门不开,丽贵妃讨得没趣,连着大皇子也不来了。 第297章 诡谲的客栈 正红色的纱幔之后,暗黄色的铜镜里映射出女人妍丽的面容,她的手里拿着一本宫廷二三事,身后跪坐着宫女,为她细细地梳理着漆黑而柔顺的头发,女人的声音慢悠悠的,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阿景走了有多久了。” “回娘娘,殿下走了有五天了。” “才五天吗?本宫觉得都有一年多了。”女人懊恼地把手里的书扔到了地上。 “您身边不是还有六皇子陪着吗?最近皇子开始学着说话了,娘娘要不要看一看。” “把修然抱过来给本宫瞧一瞧。可得从小教起,不能像她那个没良心的姐姐一样,一不留神就跑地远远的,让本宫好生难过。” 秋雨闻言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出了正殿,去寻六皇子。 自从太女殿下离开了织锦宫后,这个宫殿似乎陡然间沉寂了下来,缺少了生机。 一阵风吹了过去,树叶发出飒飒的声响,慕容若不由得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自言自语道:“是谁在念叨我吗?” 位于她前方的慕容瑾年听到了她的话,勒住了马缰,让马匹走得慢了一些,两人并驾齐驱。 慕容瑾年偏过头对慕容若说道:“若若,天色也不早了,地图上面写着前面有一家客栈,咱们不如在那里稍作休整,再往前去,十里之内都没有驿站了。” 慕容若闻言点了点头,说道:“好,就在前面停下吧。” 两人伏在马背上,往着客栈疾驰而去。 在两人的商议之下,伪造的文书里面,两人的关系为兄妹,师出昆仑山一派,在江湖历练,慕容瑾年的名字叫顾瑾年,慕容若的名字叫顾若。 慕容若在得知顾瑾年这个名字之后,说内心没有震动是假,但也没有多少感动。 上辈子的顾瑾年是她为所爱取的假名,费尽心机,只想同他名正言顺地成婚,不过那些情意早就在那些谎言的消磨下一干二净了。 那一瓶化尸水,已经把那个感情用事,双眼被情爱蒙蔽的慕容若,腐蚀地一干二净。 如果说有值得庆幸的便是,慕容瑾年并没有再对那些谎言进行解释。一个谎言往往要用一百个谎言来圆,他没有再来挑衅她的底线,那就足够了,在没有利益冲突的情况之下,他们还做得成朋友。 客栈的老板是个圆滚滚的生意人,长着一对精明的绿豆眼睛,动作却很灵活,满脸堆着笑容,看起来很是讨喜。 慕容瑾年站在柜台旁办理入住手续,问慕容若道:“师妹,你要吃点什么吗?” 慕容若随意地走了几步,站在一张空桌子旁边,手指摸了摸桌上的大大小小的刀痕,眼底闪过思量,笑着说道:“来碗素面就好。” 说着和慕容瑾年对了个眼神,两人的目光一触及分。 慕容瑾年对着老板说道:“老板,来两碗素面。” 老板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说道:“好嘞,就来就来。”说着拉起了布帘子,对着里面喊道:“媳妇,来两碗素面。” 慕容瑾年往着慕容若旁边走去,两人面对面地坐着。 慕容若手指扣了扣桌子,目光幽深,似笑非笑地说道:“师兄不是喜欢吃肉面的吗?怎么今日改了口味了?” 慕容瑾年轻轻地摇了摇头,说道:“偶尔换换口味也挺好的。” 桌子上遍布的刀痕表面这里多有打斗,要是吃肉面,里面的肉不知道是人肉还是什么肉了? 他在刚刚正巧看见老板的脚上沾着黄泥,还有一些细碎的草屑,这几日都没下雨,夏日里山上的地面大多都是干燥的,出现这样的情形,只能用老板进了深山来解释。 这家客栈到处都是疑点,看来要想在这里安稳地度过一晚,反倒是件难事。 不过现下两人没有旁的选择,只能见招拆招了。 用完晚饭之后,两人各自回了房间。 不一会儿,慕容若敲了敲慕容瑾年的门。 慕容瑾年打开了房间的门,问道:“师妹,怎么了?” 慕容若冷着脸说道:“我怕黑,我在你房间打地铺。” 慕容瑾年闻言微楞,有些不可置信地说道:“我从前怎么不知道你怕黑,今日就怕起来了。” 在这时候,胖乎乎的老板在楼下正把那些凳子往桌子上放,老板娘脸上蒙着黑色的面纱,弯着腰在那里扫地。 第298章 换皮 楼下的老板和老板娘闻言往楼上看,老板和颜悦色地说道:“姑娘若是怕黑,小人待会再给您送两只蜡烛过去,一夜照到天亮。” 慕容若笑了笑,说道:“那就劳烦店家了。”说着又抱着被子往自己房间去了。 慕容瑾年似笑非笑地摇了摇头,像是有些无奈,他藏在袖子下的手里攥着一张纸条,不动声色地关上了门,走近了桌子,对着微弱的烛光打开了手里的纸条。 目光一扫而过,随即就把纸条放在了烛光的中心。 渺小的火苗顿时热烈地燃烧了起来,不过这样的光景在纸条燃烧殆尽的时候,火光就消失了,又恢复了先前的黯淡。 此时已经是夜半,桌上的蜡烛早已燃尽,房间里漆黑一片。 慕容瑾年手里把玩着袖箭,灿若寒星的眼眸注视着黑暗,半倚半靠地坐在床上,手上若隐若现的青筋却暴露了他此刻的心情并不像是表面的那么平静。 隔壁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还有重物打击的声音,等到那声音消失之后。 慕容瑾年从床上一跃而下,面色冷冽,心跳乱成了一片,看到纸条上那寥寥数语,他心里大抵已经明白了若若的计划,但是却还是按捺不住要为她担心。 在江湖间行走,危险与杀机无处不在,他早该想到的,他现在有些后悔,也许从一开始就该断了若若习武的念头,折了她的翅膀,免得让他担心受怕。 向来所向披靡的少年终于有了软肋,而作为软肋的少女还对此一无所知。 慕容瑾年冷着脸敲了敲慕容若的房门,说道:“师妹,你在房间里么,我有事情要和你商量。” 回应他的是一片寂静。 慕容瑾年毫不犹豫地一脚踹开了房门,手里拿着火折子,点亮了屋内的蜡烛,房间里此时已经空无一人,只有床上的被褥乱成一片,上面还有慕容若的一缕头发,隐约可以猜度到刚刚在这里发生的事件。 慕容瑾年小心翼翼地把那缕头发放在了腰带里,面色冰冷了下来,即便是逢场作戏,若若也不该任由别人伤了她的身体发肤,慕容瑾年眼睛里的黑色瞳孔愈发颜色深沉了下来,像是化不开的墨水。 他举着蜡烛转了一圈,半蹲在地上,敏锐地察觉到了靠着墙的柜子角落有一块崭新的磨痕,屋内定然是有机关能够打开这个柜子,但是他已经不想再花费更多的时间了,如果在这期间,若若身上又添了什么伤痕,他无法原谅他自己。 手上用了两分内力,一举把柜子扔到了一旁的地面上,轰隆一声在地板上砸出了个深坑。 墙壁上有一个仅供两人通行的通道,一眼看过去黑漆漆的,像是看不到底的深渊。 慕容瑾年手里拿着蜡烛,毫不犹豫地向着通道里走去。 这条通道显然是精心设计过的,脚底下踩着的并不是木制楼梯,而是实打实的石头阶梯,一直往下走,慕容若瑾年觉得现在的位置大概是地面下十尺,走到最后是一道柴门,柴门上有着众多抓痕,抓痕上带着或新或旧的血迹,看起来触目惊心。 慕容瑾年抬起了脚,饱含力量的一脚踹了上去,柴门裂成了碎块。 刚刚进门的慕容瑾年就看到一种奇异而恶心的景象,两旁边是一个个铁制的牢笼,像是一个个鸟笼一般,狭窄而阴暗。 牢笼里有许多的女人,年龄或大或小,最小的看起来还不过四五岁,她们赤裸着身体,身上散发着恶臭的气息,无一例外的是她们的身上都有一大块皮肤消失不见了,露出鲜红的血肉。她们都被灌了药物,显得浑浑噩噩,见到有生人的到来,明明都很害怕,却支支吾吾地发不出声音来,把自己蜷缩地更加厉害。 即便是上辈子作为一国的国师,见了许多光怪陆离的事件,但是这样丧心病狂的还是第一次见。 慕容瑾年赶忙加快了脚步,他不知道,对上这样的疯子,若若还有几分的胜算。 继续往里面走,是一道铁门,铁门两旁的墙壁上挂着血红色的灯笼,映照出铁门上的牛头马面,看起来阴森而可怖。 慕容瑾年手上用了七分的内力,一拳打在了铁门的门锁上面,铁门应声而开。 慕容瑾年手里握着袖箭,一招移形换影快速地来到了房间里。 被鲜血浸透了的木头刑架上用铁链绑着老板和老板娘,两人的嘴上都被拿着满是血污的布子堵着。 慕容若头发披散在肩膀上,身上都是刀剑打斗的痕迹,有的地方还渗透着血水,莹白俏丽的面容此刻也显得有些狼狈,此刻她的手里正拿着一块红色的烙铁,往着老板肚子上凑了过去。 慕容瑾年连忙上前抓住了慕容若的手臂,定定地注视着慕容若。 慕容若冷声说道:“让开,我要弄死这两个畜生不如的人。” 慕容瑾年的目光里带着怜惜,摸了摸慕容若的头发,柔声说道:“若若,你的手不能脏了,也不能染上人命,仇恨只能带来仇恨,把烙铁给我吧,我替你来。”说着向慕容若伸出手来。 慕容若的眼睛里恢复了清明,不复之前清醒的疯狂,她扔掉了手上的烙铁,抱住了慕容瑾年的腰,泪水顿时就不由她的控制,落了下来,呜咽着说道:“慕容瑾年,这世上怎么有这么丧心病狂的人,为了自己一张漂亮的皮,把别人的皮活生生剥下来,怎么有这种丧良心人?” 慕容瑾年手一时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安抚地摸了摸慕容若的脑袋,像是在摸一个受伤的小兽。 第二日由慕容若拿着自己的令牌去报官,慕容瑾年则留在客栈里看着这两个疯子。 许多没头没尾的失踪案也因此破解了,大多数被囚禁的女子都是和丈夫一起途径此处的旅客,遭到这样的变故,都是家破人亡了,他们也再也不可能回到正常的生活了,将会由官府帮他们寻找他们在世上剩余的亲人。 得知了慕容若和慕容瑾年身份之后,除了县官,连州府里的官员也过来拜见,告破了这场震惊整个大夏的人口失踪案,他们的威望都能得到一个显著的提升,只要太女殿下再为他们美言几句,加官进爵也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慕容若随便地答应了几句,那些官员便喜不自胜地说会把案件的后续处理的漂漂亮亮。 在把客栈的老板和老板娘押往县衙的途中,不少百姓沿途向他们扔臭鸡蛋和臭菜叶,污言秽语铺天盖地地朝着他们袭来。 老板娘的面纱也在途中掉了下来,她惊恐地流下了泪水,低垂着头,说道:“不要看我,不要看我。我好丑啊,好丑啊,啊。” 胖乎乎的老板却温声说道:“媳妇,咱们在一块过日子也有二十年了吧。这天底下的女人那么多,我就看上你一个。我家媳妇,那是比天仙还美的人物。” 老板娘闻言也不再遮拦,只是看向了老板,她心里的结因他而起,也因为他而解。她红了脸,噗嗤一声笑了,像是那一年出嫁给他的样子。 慕容若和慕容瑾年远远地看着这场景。 慕容若说道:“走吧,咱们还得继续赶路。” 慕容瑾年闻言笑着点了点头。 慕容若觉得心神摇晃,自己好像又走了多年前的老路,有点见色起意了。 第299章 被困山中 当京城接到这起重大人口失踪案件的卷宗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月之后的事情了。 郁郁寡欢,闲来无事只能看宫廷禁书的兰贵妃,从自己嫂嫂,也就是刑部尚书夫人那里得知了这起案件,顿时心里结了一口郁气,砸了织锦宫里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专挑那些价值连城又贵重的砸,好似只有这样,她才能抵消了心里的那口气。 即便是没有亲眼看到当时的情形,从她嫂嫂的描述中,她也可以猜度出当时的情形是多么的凶险,而自家柔弱的宝贝女儿和那些丧心病狂的人斗智斗勇更是危险至极。 自从离开了皇宫之后,连一封书信都没给她寄来,她可怜的阿景啊。 而造成这种局面的,罪魁祸首就是皇帝。如果阿景没有参加科举,没有成为钦差大臣,哪里需要过这样刀尖上行走的日子?还有那个草包大皇子,看起来就和一个矮矮的胖土豆一样,难堪大用。 也正是在这时候,叶兰溪有了一个危险的想法:阿景是不是对皇位有意思?那她这个当母妃的可不得乘着女儿不在的时候,帮女儿铲除一切障碍,稳固名声和声望? 在慕容若不知情的情况下,与她的母妃之间产生了一个巧妙的误会,而开启了夺嫡和宫斗模式的兰贵妃迅速开始了布局。 皇帝当晚来织锦宫的时候,被堂而皇之地拒之门外来。 来福委婉地说道:“陛下,大皇子近来生了病,您要不要顺道去看看?” 皇帝讪讪地看着织锦宫紧闭的大门,背着手说道:“走吧,去看看大皇子。都是朕的孩子,怎么大皇子,哎,不提也罢。”他大概也猜到了兰贵妃的态度为何这样恶劣,毕竟阿景这出门在外不过是一个半月,就破解了一起重大案件,其中的凶险也是不言而喻。 来福看皇帝有些赞叹又有些遗憾的神情,就把皇帝的心思猜了个七七八八,笑着说道:“太女殿下本就天赋异禀,先前那占星官云大人不是也说过,殿下命格并非常人能比的吗?这龙生九子各有所好,大皇子虽然不如太女聪敏,不过宅心仁厚。” 皇帝闻言反倒更加不快了,拂了拂袖子,冷声说道:“这冉儿若是有阿景一半的聪颖,朕何至于如此苦恼?你说说,这阿景十岁就出宫历练,那冉儿什么时候能出宫?现在连字都认不全,书都没读几本。” 来福闻言连忙跪了下来,连着哗啦啦一大片的太监都跪了下来,说道:“陛下息怒。” 一来一去,皇帝也没了看望大皇子的意思了,坐着车辇回御书房批阅奏折去消消火。 此时的慕容若和慕容瑾年的情形则更加糟糕,接连两天的大雨,道路泥泞,慕容瑾年的马匹被惊雷惊住了,现在两人一马就在半山腰的一个洞穴里面躲雨。 在慕容瑾年在自己面前赤裸着上半身烤衣服的时候,慕容若就明白了一个道理,人这一辈子,尴尬的事情永远是留在过去的,而留在面前的则是更加尴尬的事情。 慕容若垂着头,默默地啃着又冷又硬的干粮,脑子里面胡思乱想着,就猝不及防地被呛住了。 慕容瑾年顺手将刚刚在洞穴外面接来的雨水连着叶子递给了慕容若。 慕容若头也不抬地接了过来,闷声道了句谢。 第300章 幽州郡诡事(1) 柴火噼里啪啦地燃烧着,洞穴外呼啸着猛烈的风,大雨倾盆而下。 一种古怪的氛围在两人之间弥漫,这两日慕容若和慕容瑾年之间说的最多的话就是,柴火快要没了,我出去找一些;果子吃完了,我出去捡一些;我要烤衣服了,你背过去一些。 自从那次在地下,慕容若抱着慕容瑾年痛哭流涕之后,两人的关系非但没有变好,反倒愈发疏离了起来,他们谁也看不透谁的心思,之间明明是面对着面,却像是隔着千山万水。 慕容若拿着棍子戳了戳火堆,好让火烧地更旺一些。 慕容瑾年说道:“今天晚上雨水就能停下来了,我们也就能离开了。” 慕容若闻言大喜,两眼放光,盯着慕容瑾年说道:“此话当真?” 慕容瑾年被慕容若这像是小狗一样的目光注视着,脸突然就有些热了起来,闷声嗯了一声。 这几日一直吃剩余的干粮,还有一些野果野菜,慕容若觉得自己的嘴巴都要淡出鸟来了,如果能够出山吃到肉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第二日天果真放了晴,山间的空气中还带着些湿润的泥土的气息,慕容若牵着马,和慕容瑾年一起去找个小湖泊,洗了把脸。 慕容瑾年的袖箭使得极好,一把袖箭下去,在拔出水面,已经是一条小鱼了,抓了五六条鱼,慕容若见状咽了咽口水,说道:“那我去找些干草和柴火过来。” 不一会儿,慕容若抱着一堆干草和干树枝回来了,身后还跟着先前因为雷声受惊了的黑马。 原来先前黑马受惊了之后,就在这河边的附近的另一个洞穴躲了起来,见到了熟悉的主人,就跟了过来。 此时,慕容瑾年正拿着匕首,手起刀落地开肠破肚,刮去鱼鳞,动作干脆利落,有一种行云流水的美感。 慕容瑾年接过慕容若手上的树枝,在地上搭好,拿了火折子取了火,树枝迅速地燃烧了起来。 慕容瑾年把鱼穿在树枝上,搭在火堆上面烤,时不时地翻动几下。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鱼皮渐渐地烤焦,虽然烟火有点熏眼睛,但慕容若还是一心一意地注视着自己的食物,时不时地咽口水,烤鱼散发出香喷喷的鱼肉味,鱼皮发出滋滋滋的声音,裂了开来。 慕容瑾年含笑把烤好的鱼递了一条给慕容若。 慕容若接了过来,呼呼呼地吹掉热气,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而后皱了皱眉,说道:“慕容瑾年,你有没有盐巴?” 慕容瑾年闻言耸了耸肩膀,说道:“前几日盐巴都混在水里喝到肚子里了,没有盐巴了。” 慕容若闻言叹息地摇了摇头,眯了眯眼睛,继续美滋滋地咬着鱼肉,像是一只餍足的猫,欢喜地晃动着毛茸茸的脑袋,摇摇尾巴。 慕容瑾年失笑地拿起了另一条鱼,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脑海里却还是慕容若眯眼睛的样子,自言自语道:“真像是只小猫。” “嗯?慕容瑾年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说天气不错。” “嗯,确实挺不错的,阳光真好。” 两人吃完鱼之后,马匹也喝完了水,吃完草了。 骑着马,沿着石子铺就的山道往前去。 他们要去的这个地方是山中城,据说这两年总是发生山洪,本来是一个纳税大郡县,却因为山洪,百姓的收成很是不好。 先前慕容若和慕容瑾年一同商议过这里的地形和气候,阳光充足,降水丰富,山峦包围,朝廷也花费了不少的银两疏通河道,修建水利设施,本该是百年都无灾无害的地方,怎么就接连发生了山洪,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倒是让慕容若产生了探究一二的好奇心。 到了幽州郡,慕容若和慕容瑾年两人用顾若和顾瑾年的通关文牒顺利地进入了城内。 城内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大小商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很是热闹的模样,并没有山洪影响下民不聊生的迹象。 为了更好地调查事情的真相,慕容若和慕容瑾年住进了一家位于繁忙街道上的客栈。 两人样貌俊美,又都是着着男装,看起来倒像是两个翩翩小公子,在进入客栈之后,就受到了不少人打量的目光,慕容若心下有些奇怪,想起来先前在那家客栈里发生的那些惊悚事件,在客栈老板问要几间房的时候,慕容若抢先答道,一间房即可。 慕容瑾年顿了顿,而后笑着说道:“老板,一间地字号房。” 老板打着算盘,目光有些古怪地在两人之间流转,贴近了慕容瑾年的脸,垂着头小声说道:“看你们年龄小,倒是有些可惜,别怪老板我没提醒你们,晚上无论发生什么动静,都别开门。言尽于此,你们自己看着办。” 慕容瑾年怔了怔,察觉到身后那一道道投来的试探的目光,虽然不知道为何这么说,这老板好像是善意的提醒,轻声道了句:“多谢。” 老板鼻子喷出了口气,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呵欠,说道:“地字号一号房。” 慕容瑾年冷着脸,一眼扫过了身后那些探过头鬼鬼祟祟的那些人,继而对慕容若说道:“走吧,师妹。”冰冷的目光如有实形,叫人不寒而栗。 慕容若闻言会意,甜甜地说道:“走吧师兄。” 两人一前一后地上了楼。 到了房间后,慕容瑾年锁好了门,这才和慕容若面对面坐了下来。 慕容若皱了皱眉,说道:“这店很古怪,那些人也很古怪,他们看我们的目光,就像是要生吞活剥,吃了我们的血肉一样。” 慕容瑾年诧异于慕容若的敏锐,点了点头,说道:“刚刚那个老板说,‘看你们年龄小,倒是有些可惜,别怪老板我没提醒你们,晚上无论发生什么动静,都别开门。言尽于此,你们自己看着办。’,恐怕,咱们这又是掉到虎狼之地了。” 慕容若有些苦恼地揉了揉脑袋,说道:“慕容瑾年,咱们两个是不是倒霉地有些过分了,这次又是什么幺蛾子啊?我一个钦差大臣,你一个中郎将,怎么搞得就和两个专门破案子的锦衣卫似的。” 说着,她有些疲惫地倒了杯茶水,就要往嘴里面灌。 慕容瑾年连忙拽住了慕容若的手,阻止了她的动作。 慕容若低头一看,茶杯里面哪里是水,分明是稀释了之后的血,手一抖,那茶杯便跌落到了桌子上,杯中的红色液体撒了一片。 第301章 幽州郡诡事(2) 看着桌上这一滩血水,慕容若不由得嘴唇哆嗦了几下,奔溃地打开了茶壶的盖子,里面装的竟然都是血水。 慕容若有些害怕地看了一眼慕容瑾年,问道:“瑾年,你说这是天灾,还是人祸?” 慕容瑾年犹豫了片刻,说道:“我是不信鬼神的,若若你信不信?” 慕容若顿了顿,手扶住了额头,有些头痛地说道:“我也不信,不过这东西还真是挺吓人的。我跟你讲,上辈子和上官夏堇一起去上谷郡的时候,那里的人茹毛饮血,每逢七天就要喝一碗动物的血,有的人就趴在半死不活的牛羊身上喝血,我现在想起来都觉得毛骨悚然。” 这是慕容若第一次主动和她提及关于前世的事情,虽然这段回忆与他无关,但如果能因此能够更了解若若的话,他也很乐意听。 慕容瑾年闻言笑了笑,说道:“说不定这幽州郡的人也是茹毛饮血的,不过他们喝的不是牛羊的血,喝的是人的血。”面容之平静,神色之正经,说的就和真的似的。 慕容若顿时鼻尖上流下了一滴晶莹剔透的冷汗,她冷静地拿着袖子擦了擦,有些勉强地笑了笑,说道:“要不我们就用钦差大臣和中郎将的身份,去郡守府去住,我感觉这里阴森森的,怪害怕的。” 向来所向披靡,无所畏惧的少女,终于有了害怕的东西,而且还是他随口说的一句玩笑话。 慕容瑾年点了点头,如果他的姑娘害怕的话,那么他自然要找一个让她有安全感的地方,而且上次慕容若以身犯险的事情也真是吓坏了他,如果可以的话,他反倒希望她能够躲在他的身后。 两人去成衣店买衣服,但成衣店的老板娘一听到他们外地人的口音,就把他们赶到了店铺的外面去,还随手把店门都关了起来。连声说道:“罪过啊罪过,都是罪过。” 慕容若拉了拉慕容瑾年的袖子,说道:“这里的人好像对外乡人很讨厌。” 慕容瑾年点了点头,但是在他看来,不仅仅是讨厌这么简单,还有藏在眼底的恐惧和怨恨。 两人往着郡县的中心去,果然在那里找到了郡守府。 郡守府的小厮有些畏惧地打开了门,露出了一道细线,眼睛往门外看,问道:“来者何人?” 慕容若说道:“在下当今太女慕容若,皇上派遣的钦差大臣,今日特来拜见幽州郡郡守。我身旁这位是中郎将慕容瑾年,劳烦通报了。” 小厮一听到来人也是说着一口京腔,便信了不少,又是什么太女什么钦差大臣的,还有什么中郎将的,一听就是京城的大官,而且两人虽看起来年龄不大,却通身贵气,便打开了门,两眼一红,忙说道:“两位大人快快请进。” 慕容瑾年往着慕容若身旁靠了一些,在这发生的种种事情,让他不由得连这个未见面的幽州郡郡守也怀疑了起来。 郡守府里有些阴暗,走在廊道上都能感觉到一种彻骨的寒意,从脚底一直冲到脑袋。 慕容若和慕容瑾年两人都是习武之人,身上还有内力护体,而小厮则没有那么幸运了,身体一直在发抖,牙齿上下打着架。 庭院里多种植着树木花卉,开得十分茂盛,在没有人修剪的情况下,甚至变得有些猖獗,粗壮的紫藤沿着柱子攀援而上,把柱子挡地严严实实,灰褐色的虬枝上长着一朵朵深紫色的紫藤花,看起来可怖极了。 慕容若和慕容瑾年两人由小厮引进到了正厅里,小厮把他们带到了之后,就去寻太守了,接着有一个容貌绮丽的丫鬟过来给他们倒了热茶,接着便下去了。 空荡荡的大堂内,只坐着慕容若和慕容瑾年两人。 慕容若打开了茶杯,这一次的茶水是绿色的,而不是血液稀释的水,这让她安慰了许多。 明明是白天,大堂内的光线却有些昏暗,不过比起走廊里要好上许多。 不一会儿,穿着紫色官服的太守过来了,对二人行了礼,便坐在了下首的位置上。 太守眼底满是青黑的颜色,看起来很是疲惫,不过面目端方,进退有度,倒不是险恶谄媚之徒。 慕容若问道:“太守大人,本宫是今日来的幽州郡,本想着调查近两年的山洪之事,不过这里的百姓似乎并不欢迎本宫的到来。” 太守闻言一脸愁容,唉声叹气地说道:“殿下有所不知,下官是在三年前来到了幽州郡任职,本来在第一年百姓对官府的事情也很支持,风调雨顺,诸事顺遂,可是自打两年前,动不动就出现山洪,虽说没有人员伤亡,但是种在梯田上面的水稻被毁了一大半,后来不知道是哪来的谣言,说是外乡人触怒了山神,山神降怒,这才降下灾祸。”说着像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整个人都抖了抖。 “也是自打那个时候开始,所有进幽州郡的外乡人都死于非命,下官本也想一走了之,但是妻女都是这里的原住民。下官这根也就扎在这里了。” 慕容若问道:“太守可曾查过,是不是有人借着山神的名义,反倒怪罪在山神的身上。” 太守闻言有些魂不守舍,继而摇了摇头,说道:“下官也曾调查过,不过毫无所得,反倒是触犯了众怒。” 慕容瑾年说道:“刚刚我和太女殿下本是并不愿打扰大人,在外面找了间客栈想在那住一晚,但是刚刚喝了杯茶水,结果里面竟然是血水,大人你说这奇不奇怪。”说着,慕容瑾年不动声色地抿了口茶水,打量着太守的神情。 太守闻言反倒是坦然了不少,说道:“殿下和中郎将这是多虑了,这是当地特有的茶,拿猪牛羊的血泡热水,说是能祛除灾祸,先前下官刚到这里也是十分惊讶,后来也就司空见惯了。” 慕容若有些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说道:“劳烦太守大人为本宫和中郎将准备两间房子,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说吧。” 说着,三人都站起了身来。 慕容若和慕容瑾年的房间挨在一起,也方便两人相互照应。 两人一同用过晚膳,太守和他那位假装丫环的妻子并没有出现。 刚刚入夜的时候,慕容若就听到了瓦片上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连外袍也顾不得穿上,就跑了出来,刚出了门,就看到慕容瑾年也跑了出来。 慕容若眯了眯眼睛,说道:“你也听到了么?” 慕容瑾年点了点头,露出了一个透露出危险气息的笑容,答道:“房梁上面有人。” 第302章 幽州郡诡事(3) 两人随即施展轻功跳到了屋檐上,而屋顶上已经空无一人,就像刚刚的脚步声是他们的错觉一般。 一阵冰冷刺骨的风从慕容若身后传过来,她随即转过身去,却发现不过是一只长着一双黄色眼睛猫,眼睛在黑暗之中发出明亮地有些诡异的光芒,对着她温顺地喵喵叫了两声,便往着别的屋檐跳了过去,旋即隐没在了黑暗之中。 慕容若这才送了口气,抱着自己的双臂打了个喷嚏,对慕容瑾年说道:“看来今夜也不会再有什么状况了,我先回房间睡觉了。” 刚刚情况紧急,慕容瑾年并未注意到慕容若身上只着着一件中衣,这下子回过神来,才注意到少女单薄的中衣下若隐若现的两根漂亮的蝴蝶骨,脑袋顿时气血翻涌,掩饰地说了句“若若,晚安。” 便逃跑一般地从屋顶跳了下来,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气喘吁吁地关上了门。 慕容若有些困惑地看了一眼慕容瑾年的背影,被冷风冻地一颤,从屋檐上一跃而下,回房间睡觉去了,多思无益,左右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她总是猜不到他在想些什么。 第二日两人一起用过早膳,南瓜小粥配上一碟子的虾饺和一笼子的包子,虽与京城的吃食不能相提并论,但是与两人这些时日的伙食相比,已经是十分地难能可贵了。 吃完早膳之后,由太守带着他们一起去山洪的多发点去巡视。 也许是因为太守对于他们的态度过于尊敬,先前那些态度不善的百姓们看他们的目光也多了忌惮,不复先前那种把他们视作是盘中餐的诡谲眼神。 慕容瑾年问道:“太守大人,听说贵夫人是本地人,可否请问二位是什么时候成婚的?” 太守的背影有一瞬间的停顿,而后侧过头来,对慕容瑾年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说道:“是两年前的事情了。” 慕容若闻言说道:“那山洪也是两年前发生的呢,这时间还真是有些巧了。”言语之间观察着太守神情的变化。 闻言太守干硬地笑了笑,说道:“哈哈哈,太女殿下说笑了。贱内和下官成婚是山洪爆发发生之前的事情了,而且这天灾和凡人成婚有什么关系?” 太阳光有些刺眼,照在人的身上,皮肤似乎都要跟着着火了。 慕容若伸出手挡在眼睛的上方,似笑非笑地说道:“不过是句玩笑话,太守不必紧张。” 太守拿着官袍的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连忙点了点头。 三人来到了山洪经常爆发的河道的下游,此时正是炎炎夏日,本该是河流的旱期,而这条河流却还是十分地湍急,清澈的水流飞溅出来,像是随便在哪一个时刻都有可能冲破河道,喷涌而出。 河流里还席卷着一些大大小小的石头块,在水势稍缓的地方沉淀在了河底。 慕容若双手挡在眼睛上,望向河流上方的山脉,那里山势陡峭,河水从那里飞驰而下,顺道也就携带了不少的石块,但远远达不到能够爆发山洪的程度。 在山脉的顶端聚集着冬日的雪,在春夏之季,温度上升,冰雪融化,化作河流,滋养万物。多少年以来,都不曾出过差池,为何就在这两年出现了变故,与其说是天灾,慕容若更相信是有人在其中作梗。 慕容瑾年看向了慕容若,拱了拱手说道:“殿下,不如我们现在去山顶查看一番,这山势并不高,估计只要半个时辰的时间就能到,赶在日中之前也能回来。” 慕容若点了点头,看向了太守,问道:“太守身体可否吃得消?能否与我们一同上山,本宫和中郎将并不熟悉这里的地形,若是没有太守相助,怕是要走不少弯路。” 太守闻言笑着说道:“下官还有力气,就由下官为两位大人带路吧。” 三人一路不语,直到爬到半山腰的时候,太守汗流满面地请求停下来喝口水。 慕容若和慕容瑾年两人是习武之人,身体比一般人要结实强硬地多,因而倒是并不觉得有多累,为了关照太守,两人还是停下了脚步。 三人蹲在树荫下,各自拿着水袋喝了口水。 慕容若一直留心着太守的神情,看到他的脸上露出怀念而痴迷的笑容,目光暗了暗,像是不注意地说道:“太守大人可是看着那边的树林想起了什么人了?笑得像是个痴人,真是有意思啊。”说着露出温和而无害的笑容,像是个认真求教的小姑娘的模样。 太守见状放松了戒备,这个疲惫而有些颓靡的男人脸上浮起了两抹红晕,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当年,我和夫人就是在那里遇着的。” 慕容瑾年闻言握住水袋的手紧了一些,他好像抓住了什么捉摸不透的东西。 慕容若兴致勃勃地说道:“愿闻其详。” 太守仰着头,目光看向了远处,娓娓道来:“当年我一个人到山上来考察,也是在这里爬不动山了,就像现在似的,站在树荫底下河水,一抬头就看见了一个漂亮的不像话的女人,穿着绿盈盈的裙子,头上戴着粉红的花环,手里抱着一只雪白的小鸟,当时我觉得,自己这是不是看见山里面的妖怪了,但是一想,她长得真美啊,就算是妖怪也没关系。” “要是能娶到这样漂亮的媳妇,我肯定爱她永不变心。” “但是后来,有一次秋收之后,我和手下一起去挨家挨户收粮食,就在一户寻常的佃户家里遇着了她,就与她成了婚。这一晃都是两年了。我常想,当年那惊鸿一面,说不定就是天意呢。” 慕容若闻言笑了笑,不可置否,说道:“那日见夫人,也是外貌十分绮丽呢,即便是京城,也难见她那样的美人。” 慕容瑾年听到了这话,却说道:“时候不早了,我们赶紧继续上山吧。”心道,一句爱她不变心,即便是断肠也不悔吗? 第303章 幽州郡诡事(4) 在接近日中的时候,三人继续往着山上行进,却在距离山顶不过百步的地方被隔断了脚步。 一堆足有两人高的碎石块堆叠成的小山挡在了三人的面前。 慕容若踢脚碰了碰小山,从上面窸窸窣窣地掉下了许多碎石块,连忙避了开来。 慕容瑾年见状眯了眯眼睛,偏过头对慕容若说道:“殿下,看来是没有办法继续往下走了。这个小山的构造并不稳定,太守大人又不会武功,咱们只能在这止步了。” 慕容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叹了口气,说道:“走吧,回去吧,等到明日再换条路上山。” 太守却因为慕容若这句话松了口气,脸上的神情也缓和了不少,走到这里,他也已经十分疲惫了,如果能够回头,那便再好不过了。 三人又沿着来时的道路走了回去,回到太守府的时候,已经过了晌午。 太守的夫人站在太守府的门口左右张望着,见到他们回来来了,绮丽的面容顿时浮现了一抹笑容,快步向前,走到了太守的面前,拿着帕子给他擦了擦脸颊上的汗水,笑着说道:“四郎你可算是回来了,饭菜都在桌上呢,都热了好几次了。” 太守见状连忙拉住了夫人的手,对着慕容若和慕容瑾年说道:“内人不懂礼数,太女殿下和中郎将大人勿怪。” 慕容若闻言对着太守笑了笑,目光在太守夫人的身上停留了一刹那,继而转过头对慕容瑾年说道:“瑾年,走了。” 慕容瑾年点了点头,对着太守拱了拱手,便不紧不慢地走到了慕容若的身旁。 幽深的长廊这一日似乎更加阴暗了,光线昏暗,走在长廊上,连身旁人的面容都看不清楚了。 慕容若偏过了头,看向了身旁的少年,少年也看向了她。 他的眸色深沉,却透着盈盈的光泽,像是黑色的夜明珠一般,在这昏暗的环境中,像是璀璨的星星,那双眼睛里只有她的面容,本该是孤傲又冷漠的眼眸,此时却分外地温柔,温柔到慕容若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烫伤了。 她有些别扭地低下了头,加快了脚上的步伐。 慕容瑾年无声地笑了笑,他知道她的若若是害羞了。 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抚上了自己的面颊,只有在她那样懵懂而痴迷地看着他的面容的时候,他才会觉得,这副容貌才算是物尽其用。 饭菜是由丫环送到了各自的房间中,慕容若用完饭后,刚刚出了房间的门,一转头,慕容瑾年也刚刚出了门,两人对视了一眼,又匆匆别开了目光。 在听闻了太守和他夫人相遇的往事之后,潜移默化之中,他们之间好像有什么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已经改变了。 他们的初见,于慕容若而言,是惊鸿一瞥,对于即墨来说,却是清风拂指尖。 即便是以慕容瑾年的身份重新相逢,那些心意却自始至终都不曾改变过。 慕容若提议让太守夫人带着她一起逛逛这幽州郡,顺便领会一番当地的风土人情。 太守欣然接受了这个提议。 两人并肩走在繁忙的街道上,一时间两人相对无言。 慕容若却在此时细细打量起了太守夫人的相貌,眉眼平平无奇,最是寻常不过,偏生组合在一起的时候,却变得绮丽生动了起来,像是墙壁上的画龙,点上了眼睛,顿时变得熠熠生辉。 慕容若脸上带着笑容,说道:“在府上打扰也有几日了,还不知夫人尊姓大名呢。” 太守夫人闻言眼中闪过柔和的色彩,说道:“免贵姓白,从夫姓,娘家是小户人家,本是无名之人。” 慕容若闻言微楞,心底的某个怀疑却因此得到了加深,她嘴角扬起,脸上带着天真的神情,说道:“夫人真是和太守情谊深厚,琴瑟和鸣啊,那一日上山考察之时,太守还回忆当年二位相遇时的景象,说是当时遇见夫人的时候,想的就是,‘她长得真美啊,就算是妖怪也没关系。’‘要是能娶到这样漂亮的媳妇,我肯定爱她永不变心。’”。 太守夫人闻言脸上露出怀念的神情,说道:“我是知道的,不然也不会嫁给他。” 和太守夫人在一起走,除了他们主动搭话的人,其他人就像是看不到他们一样,各自忙碌着自己的事情。 正是这样的不引人注目,反倒是让慕容若奇怪了起来,先前因为她是外乡人,可是受到了不少来自原住民不怀好意的目光,为何现在却像是丝毫没有注意到她一样。 慕容若在成衣店买了一身新的衣服,犹豫了片刻,想着现在她和慕容瑾年也是同生死的伙伴和搭档了,替他买一身衣服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便按照慕容瑾年的风格,买了一身黑色的带祥云花纹的衣袍。 在她的潜意识里,他好像一直穿的都是黑衣服,本该是鲜衣怒马的少年,却总是穿得一身黑沉,像是沉在深渊里的黑蛟龙,带着不容小觑的力量。 太守夫人却因此打趣到:“殿下与慕容公子是青梅竹马吗?看起来关系真好。” 慕容若闻言却笑着摇了摇头,只是那笑意不达眼底,说道:“不是呢,仔细算起来,还是上辈子的仇人呢。” 若是寻常人可能会把这句话当做是笑话,继而一笑而过,但太守夫人低下了头,手指指尖抵在了自己的下巴上,而后对慕容若说道:“既然是上辈子的事情,一直记住不会很累吗?如果殿下想要忘记的话,我可以帮殿下一把哦。” 说着眉眼弯弯,露出了一个和善的笑容。 慕容若闻言微微扬起头,与太守夫人对视,说道:“夫人当真是手段通天,让本宫猜一猜,到底是神灵下了凡,还是山中妖怪成了精?非要跑到人间来学人的模样,还要替人来解决问题。” 太守夫人的眼睛顿时变得通红一片,艳红的嘴唇被她自己咬破,像是在忍耐着怒气,她咬牙切齿地说道:“你都知道了些什么?”说着手放在了慕容若的脖颈上,本来圆润粉红的手指上长出了许多尖锐锋利的指甲,覆在慕容若的脖颈上。 第304章 幽州郡诡事(5) 慕容若轻轻地把自己的手搭在太守夫人的手腕上,脸上带着一抹笑容,说道:“夫人,咱们换个地方说吧,这里不方便说事。” 太守夫人扭曲的面孔缓和了一些,收回了自己覆在慕容若脖子上的手,只是手上的指甲依然是那么地尖锐而细长。 发生了这样的变故,而周围的行人却依然视若无睹,忙着各自的事情,她们就像是被隔绝在了这世界之外。 太守夫人的袖摆甩了甩,慕容若就感到自己的耳朵有些尖锐的刺痛感,不由得闭上了眼睛。 不过是转瞬之间的事情,两人已经站在了一处丛林之中,四周草木茂盛,蝉鸣与鸟鸣此起彼伏。 慕容若从未经历过这样的奇遇,不由得睁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地把自己浑身上下摸了摸,手还是手,脚还是脚。 “夫人……夫人当真是神仙,还是,妖怪?” “这与你无关。告诉我,你到底都知道了些什么?你想要什么?” 慕容若闻言粲然一笑,说道:“我想要的,不过是山洪不再来,百姓安居乐业,如此而已。” 她的目光定定地注视着太守夫人,目光澄澈,没有半点谎言。 太守夫人渐渐冷静了下来,指尖的指甲收了回去,通红的双眼也恢复了清明,她垂下了头,说道:“我做不到……” “为何?夫人法力通天,能让这些百姓仇视外来人,还能让旁人不注意着你,你编织了这么大一个幻境,山洪对你而言,恐怕并不是难事。而且山洪的爆发,其中多少是你的因果,夫人也该是心知肚明的。” 慕容若的神情淡淡的,耳朵却在流血,一滴滴的,从耳畔一直滴在了肩膀上。 太守夫人闻言露出痛苦的神情,不住地往后退,直到她的身体撞到了一株树上,这才停了下来。 “我也不想的,可是如果不这样的话,我怎么和四郎在一起。” “你骗了所有人,其中也包括他不是么?你害怕他知道了你的身份就会害怕你,离开你,怕他不再爱你……” “不,我是信他的,他说过会爱我不变心,他说过的。” 寂寞了那么多年的神灵,有一天被一个凡世间的男人打动了心,神灵小心翼翼地守护着这份爱,却不曾想把事情变得复杂而糟糕。 慕容若拿出一块帕子用手按住,捂住了流血的耳朵,向着她走了过来,说道:“你知道,我是怎么识破了你的迷障么?” 太守夫人愣愣地看着慕容若,嗫嚅道:“我不知道……” 慕容若闻言伸出了右手,一只金色翅膀的蝴蝶在她的手心扑闪着翅膀,若隐若现,它是引路的光芒。 “这是一位在人间的神明赠与我的礼物,我告诉他,如果要有烦恼的话,要先试着成为人类才行。因为人类就是这样渺小又脆弱的生灵,总是要面对着各种各样的烦恼,因为没有力量摆脱,所以只能试着去主动解决。” “他现在在哪呢?他已经成为了人类了么?他也有喜欢的人类了么?” “谁知道呢?也许吧。” “在凡人的世界里,如果是成为夫妻的两个人,是一定要一起去见父母的。” 太守夫人此时身形在悄无声息地变化着,就像太守先前描述的那一般。 她着着翠绿的衣裙,面容姣好,神态优美,不过不同的是,她的头上戴着的并不是花环,而是妇人的发髻,看起来端庄优雅。 她说的话语像是山谷里最美的夜莺唱出的歌,婉转动听。 她说:“你再和我讲一些人类的事情吧,告诉我怎样才是一个好的人类妻子。” 慕容若有些惊讶地看着她的变化,她觉得太守真是走了八百年的好运,这才让一个女神喜欢上了他。 慕容若说道:“我也不知道,我没嫁过人,所以其中道理还要您亲自去看,去慢慢观摩,只要太守有足够的爱和耐心对您,您会成为一位好的妻子的。” “但在那之前,您要先尝试着去做一个才行。” “人类么……如果我是人类的话,四郎就能带我去见他的父母了。” 慕容若笑着点了点头,她的左耳已经听不到声音了,她有些身体不协调地踉跄了两步。 得罪了神灵的下场,可真是有些糟糕啊,这是慕容若在倒地前最后的念头。 女神,不,也许还是应该称呼她为太守夫人,看到少女的身体倒在了地上,连忙上前查看情况。 她对着慕容若的左耳说话,可是慕容若看着她的嘴型,却并不能理解她在说什 “我的左耳好像听不见了……”慕容若苦笑着说道。 太守夫人见状拿起了贴覆在慕容若耳边的帕子,里侧已经被鲜血浸透。 她这才有些后悔了起来,她原不该故意在瞬移的时候伤害慕容若的听觉,也是在这个时候,她才有些明白了,一个人类的脆弱。 太守夫人的手里陡然间出现了许多闪着绿色光芒的小叶子,它们从她的掌心跌跌撞撞地掉落了下来,落到了慕容若的耳朵里。 慕容若觉得耳朵有些发痒,疲惫感向她袭来,她的世界变得一片漆黑,昏了过去。 当她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慕容瑾年坐在她的床边,眼里都是血丝,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慕容若张开眼睛的那一刻,慕容瑾年就匆忙地说道:“若若,你渴不渴,饿不饿,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慕容若有些无奈地眨了眨眼睛,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 好像有很多次都是这样的情形,她病恹恹地躺在穿上,而醒来的时候就能看见他,这样一想,心就安了。 慕容若哑着嗓子说道:“子珏。你对着我左耳朵说句话,我想知道自己是不是聋了。” 慕容瑾年闻言顿时紧张地皱起了眉头,贴在慕容若的左耳边,轻声说道:“能听见我说话么?” 少年呼吸有些急促,热气喷洒在慕容若的侧脸上。 慕容若嘴角勾了勾,说道:“听得到,子珏。” 只要关系亲密的人才会叫字,慕容瑾年,以后,我也想用你的字来称呼你。 也许,早在先前某一个瞬间开始,我试图了解你的愿望,超过了害怕受伤的畏惧。 第305章 蜃妖的幻象 太守夫人将笼罩在幽州郡上的迷障撤掉之后,山顶的石头也就不再往山下滚落,山洪也没有再度发生。 但与此同时,外乡人进入幽州郡也不会被此处的居民下毒手了……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先前那些杀了外乡人的人要么被身边的邻居举报了,要么自己良心过不去,主动投案了。 他们也不明白,为何会那样冲动,又会那么冷漠残忍,又为何会相互袒护杀人凶手。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却不为任何人所知,她还依偎在他丈夫的怀中,她所愿的,不过是他永远爱着她,永远在她身边。 但现在不同了,她有了别的愿望,她想成为他的妻子,被所有人承认的妻子。 他说要带她去京城看望他的父母,看看他的家。 她欣然同意。比任何时候都要欢喜。 慕容若和慕容瑾年两人在幽州郡停留了几日休整,发生了太多事情,他们需要一个恰如其分的理由来解释这些案件。 临别前,太守夫人向慕容若透露了她的真实身份,她其实并不是什么神明,而是一只蜃妖。 她曾住在深山的迷雾之中,自打与那位穿着紫色官袍的正直又憨厚的男人相遇之后,她就多了妖本不该有的心思。 她知道,她爱上了这个人类。尽管人类愚笨又脆弱,容颜又易于衰老,但她不在意,只要他还爱着她,就足够了。 到底是她爱他多一点,还是他爱她多一点,蜃妖搞不清楚,全知全能的妖,第一次产生了疑惑,但她并不讨厌这种感觉。 慕容若无意于降服一只妖怪,她既没有三头六臂,又没有云泽那样的神仙法术,还是不招惹的好。 临行前一天,蜃妖问了慕容若,“殿下,你是不是爱着那个慕容公子?” 慕容若闻言顿了顿,眼底一片沉寂,笑着答道:“可是我已经不喜欢他了。从他骗了我开始,就不喜欢了……” 蜃妖转了个圈,摇身一变成了即墨的模样,一身白色的衣袍,上面绘制着墨色的荷花,眉眼精致而冷漠,像是雪山上的寒冰,他开口问道:“若若,若是我没有骗你,又该如何?” 慕容若明明知道这是蜃妖的骗局,却还是止不住地颤抖着身体,往后退去,脸上血色全无,竭嘶底里地喊道:“够了!够了!”眼角落下一滴滴的泪水,如同断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地落在了地上。 够了,别再用那张脸,那种声音了…… 蜃妖有点疑惑地看着慕容若,往前走了两步,说道:“你还爱着他么……爱,是这么一件痛苦的事情么?” 她的声音和即墨的声音一模一样,像是深山里潺潺流淌的泉水,低沉,清冷,叫人生不出半分的邪念。 慕容若稳定了心神,满是眼泪的面孔微微扬起,看向了蜃妖,说道:“是啊,很痛苦,我追在他的身后,追了整整一年,放下了所有的矜持和颜面,只要他一个笑容,一句回话,一次脸红,我就会欢心许久。” “终于他答应了我的求婚,我以为我打动了这株高岭之花,但是,这不过是他精心策划的骗局,他真正想要的,不过是皇位,他还让我喝下了失忆的酒,这样他就能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了……” “天底下哪里有那样的好事,让他即墨全得了。” “不就是因为我喜欢他么,就可以这样作践我,这样把我当傻子团团转,我已经什么都给他了,为什么,他还要出现在我面前?为什么……他不能放过我……” “我早该明白的,本来就是我强求的感情,哪里会有什么好结果,不过是自食恶果罢了。” 感情经验缺乏的蜃妖瞪大了美目,虽然她早已在慕容若的睡梦里只能得知她心中最在意的人,还有他的模样,但听说了事情的经过,义愤填膺地说道:“没想到你和慕容瑾年还有这样一段前尘往事,我替你杀了这渣男,这样玩弄你的感情。” 更让蜃妖奇怪的事,竟然真的有轮回之说,曾经的两个人,竟然又相遇了……这样折腾来折腾去,真是命运的玩笑。 蜃妖的容颜散去,有些抱歉地问道:“殿下,你没事吧。” 慕容若擦了擦脸上泪水,又恢复了先前镇定而沉着的模样,露出一个疏离的笑容,冷声说道,“本宫失态了,夫人就当什么也没有听到吧。” 这样的神情出现在一个十一岁的孩子身上本该是违和的,但出现在慕容若的身上却有一种本该如此的感觉。 蜃妖说道:“刚刚他来了,又走了,我看着你哭得伤心,便没打断你。” 慕容若陡然间顿住了脚步,闷声说道:“他都听到了么?” 蜃妖点了点头,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自己这一次好像做错了…… 慕容若瞳孔缩了缩,而后睫毛颤了颤,不再言语,说道:“这是我和他的事情,劳烦夫人不要插手。” 言罢,脚步有些踉跄地走了,有些事情藏在心里总有一天会把自己压地喘不过气来。眼泪在眼眶里积蓄了太久,也总有一天会决堤。 她再也不是之前的女帝慕容若了,慕容瑾年也不是从前国师即墨了。 他也不再是她梦里的那个朝思暮想的白衣公子了。 慕容若回到房间后,看向了桌上的酒壶,提起了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从她的口腔一直灌到了肠道之中,像是一把热烈滚烫的火,把她的五脏六腑都烧的干干净净,连同那些烦恼一起。 她忘了,现在的她不过是一个从未饮酒过的少女,而不是从前那个千杯不倒的女人。 真是荒唐。 这是她在倒在酒桌上前,脑海里想的最后一句话。 慕容瑾年默默地走进了房间,看到醉醺醺的慕容若,眼中酝酿着黑色的风暴,却还是按捺着怒气,平静地把慕容若抱到了床上。 慕容瑾年叫了仆人送来了热水和醒酒汤,给她擦了擦红彤彤的面颊,又把醒酒汤喂了下去,这才总算没了那般狼狈模样。 他坐在床边,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拂过慕容若的眉眼,从饱满的额头,到秀气的眉毛,漆黑的睫毛,俏丽的鼻梁,最后,是樱花般粉红的嘴唇…… 为什么,若若,你会觉得,我们的那段感情里,是你强求的我,而不是我心甘情愿的呢。 他了解她,胜过他自己。脾气倔,又一意孤行。如果直接和她解释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不会信他的。 而且他相信,即便是再过了一辈子,她还是会喜欢他,爱上他。 可现在他花了七年的时间陪着她,好不容易让她打开了心扉,可好像就在今日,那扇打开的门又关上了。 第306章 月寒日暖(1) 慕容若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脑袋疼地快要裂开了一般,宿醉的经历可真不不好。 她现在只想骂自己一句,怎么昨天一生气一委屈就喝了一壶的酒水……这一具身体还是个孩子啊…… 然而真正让慕容若觉得生无可恋的事情,现在还没有发生。 慕容若梳洗完毕之后,就去了慕容瑾年的房间,今天他们要把所有的案件收尾,然后出发去下一个地方。 按照往常的作息时间,慕容瑾年往往是在慕容若之前起身的,但今日似乎有些特殊…… 慕容若站在慕容瑾年的房门前,犹豫地敲了敲慕容瑾年的房门,问道:“你起身了没?今日还有安排。” 回应她的是一声中气十足而又十分霸道的回话:“孤很快就起身。”接着是窸窸窣窣的穿衣声,不过是片刻的时间,房门被打开。 慕容若觉得有些莫名其妙,这说话的语气怎么那么不像是高岭之花慕容瑾年呢?反倒有些像是那个人…… 而且,为何他今日要自是“孤”呢? 好你个慕容瑾年,果然是想夺我家的皇位了! 还没等到她细想完。 “慕容瑾年”头发上系着一根黑绳子,身上穿着一袭红衣,推开了房门,平日里冷清清淡的眉眼此时轻挑着,嘴角带着玩世不恭的笑容,脸上带着薄怒,像是有些不耐烦地说道:“孤怎么谁在这?是不是你这小姑娘干的!” 手掌按在了慕容若的肩膀上,定定地看着慕容若的眼睛,带着上位者的睥睨,像是在看一件渺小的不足称道的小东西。 慕容若吃痛地抬起头,与他对视,吼道:“慕容瑾年,你今天抽什么风?你弄疼我的肩膀了!” 言罢,反手拽住了他的手腕,毫不犹豫地拧了过去。 昨夜的酒劲还在起作用,此时的慕容若也不顾及作为太女的斯文,骂道:“你是不是脑子抽了?还是没睡醒?敢欺负我?是不是找抽呢。” 谁料听到了这句话,反常的慕容瑾年反倒脸上出现了犹豫不决,乃至有些惊喜的神情,试探性地问道:“你是……微生,微生凉……” 时隔了三世,再一次又别人的口中听到了微生凉这个名字,慕容若紧张地咽下了口水,哆嗦着嘴唇,说道:“你……你……你你你,你是独孤信。” 两人大眼瞪小眼,相对无言。 近来古怪的事情太多了,但是无论哪一件都没有她现在眼前所见的情景要让她吃惊,叫她如此地不知所措。 慕容若吸了口气,尽可能平和地问道:“你是怎么知道我是微生凉的,啊?” 慕容瑾年闻言脸上浮现一抹灿烂的笑容,露出整整齐齐八颗牙齿,把慕容若拦腰抱住。 像是理所当然一般地说道:“当然是因为只有微生你喜欢这样骂人。” 慕容若闻言脸顿时红了起来,耳朵也有些热了,不是害羞,而是开心,开心极了。 阔别多年,她现在只能记得独孤信好的一面,狷狂又不可一世的少年,像是挥洒在她心上的一道浓墨重彩,自那时起难以忘怀。 在第一世她死后,他破城楼,带走了她的尸骨,如此种种,像是她心口上的一道道疤痕,那些本来愈合好的伤口再遇见他之后,又裂了开来。 慕容若反应过来后,支支吾吾地说道:“独孤信,你怎么在这个身体里面啊,原来的那个慕容瑾年去哪了?” 独孤信闻言想了想,说道:“这不是我的身体么?”言罢,把慕容若放到了地面上。 打量起自己的双手来,修长,骨节分明,白皙如美玉,外形虽然相似,但是他的手却是宽大又满是疤痕。 独孤信这才后知后觉地明白,原来自己这是跑到别人的身体里面了。 不过他也不是钻牛角尖的人,咧开嘴笑着对慕容若说道:“应该很快就换回来了,倒不如你带我出去玩一玩吧,自打我回了王廷就没见过你了。” 慕容若目光里有细碎的水光闪烁,原来在独孤信的记忆里,她还没死,他们的时间停留在边境那一别。 她勉强笑了笑,说道:“好啊,我带你去好好玩玩,既然来了这里,让我好好尽地主之谊。”说着像是很多年一样,拳头打在独孤信的胸口。 独孤信看着眼前姑娘稚嫩的与从前有七八分相似的面孔,有些好玩地伸出手揉了揉姑娘的脸颊,说道:“微生这样小小的一只,我还真有些不习惯。” 慕容若顿时红了眼睛,别过头去,倔强地说道:“独孤信,你现在回房间收拾东西,等等我带你出去。” 这里有太多人接触过慕容瑾年,一个人性格,习惯突然变化那么多,必然会招惹别人的疑心,为了不必要的麻烦,他们还是现在离开好了。 慕容若去和太守以及太守夫人告别,至于剩余的那一点工作就都交给了太守了。 也是在门口的时候,太守夫人覆在她的耳边,说道:“其实我不是什么神灵,而是一只蜃妖,只告诉你一个人哦。”绮丽的面容上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继而退了一步,柔声说道:“太女殿下一路走好,这几日月色很好,可与那位一同好好观赏。” 慕容若愣了愣,懂了太守夫人所说的话外之音,心里反倒有些遗憾了起来,虽说慕容瑾年也是她的朋友,然而论起亲疏远近,她反倒更希望独孤信一直一直都不要离开那个躯体。 独孤信站在门口牵着两匹马,见慕容若出来了,眉眼弯弯,露出白白的牙齿,像是地主家的傻儿子一样,看起来好骗极了。 慕容若反倒也跟着笑了起来,说道:“走吧走吧,前面有一个漂亮的水城,咱们一起去看一看吧。”眉眼里是藏也藏不住的温和。 回忆里的独孤信就这样出现在了她的身边,那些往事也随之变得生动了起来。 慕容若同独孤信说了许多事情,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有了那么多的话语,那么多,那么多,把自己这一辈子的事情都讲给了独孤信。 从她迷迷糊糊地变成一个小婴儿开始,到后来遇见了慕容瑾年,又是怎么习武的,怎么参加科举的,那么多,好想,把两人不曾在一起的时间和记忆都补上。 独孤信兴致勃勃地听着慕容若说这一切,他很高兴,即便是隔了那么多的时间和空间,他们之间的默契并不曾改变。 只要对方一个眼神,一句笑容,就能明白彼此的心意。 第307章 月寒日暖(2) 水城毗邻群山,百姓多居于船上,白色的塔楼矗立在山上,作为船民们的地标。 慕容若和独孤信两人在一座画舫上租了一个房间,一出门便是婀娜多姿的舞女。 此时正是江南好时节,水城沟通南北,作为重要的交通枢纽,许多南来北往的商人都停留在这里等待官府的货物审核,在这样的情形下,想要找到一个客栈无疑是困难的,反倒不如找画舫,虽说价格是高昂了一些,不过能够每日看到那些美人,无疑是让人心情愉悦的。 慕容若刚刚起身,眼里还带着朦胧的水汽,走出了房间,身体撑在二楼的栏杆上往一楼看去,此时画舫的姑娘们还没有接客,正在一同用早膳。 独孤信从旁边的房间出来,见到慕容若神思疲惫的模样,站在她旁边,伸出手指戳了戳脸蛋,问道:“微生,你怎么无精打采的,是不是昨晚没睡好。” 慕容若点了点头,将头趴在了栏杆上,眼皮耷拉着,像是一只可怜巴巴的小狗。 哪里是没睡好,简直是噩梦连连,昨晚她做了一夜的梦,梦里又回忆到了临死前的时候,穿着飞鱼服,佩戴者绣春刀的锦衣卫们将她团团围住,东厂总督的剑把穿过她的胸膛,她一身是血,这梦境反复了许多次,她却一次都没打赢过。 独孤信手放在慕容若毛茸茸的脑袋上,拍了拍,抚慰道:“打起精神来,你不是要带着我去水城玩一圈的么?”言罢,又揉了揉慕容若的脑袋。 慕容若晃了晃头,独孤信见状把手拿了下来。 慕容若貌似不经意地问道:“独孤信,你来到这个身体之前,是跟着漠北大军回王廷了么?那个时候的镇西军是什么情况,你懂不懂啊?”她偏过头去看他的神情。 独孤信坚韧的面容有一瞬间的动摇,而后笑着答道:“我不知道。” 慕容若的心脏紧缩了一下,勉强笑了笑,偏过头去,说道:“是这样啊。”他应该知道,当时的她已经死了吧,毕竟从前,她身边一直有他的密探的不是吗? 他的演技还是一如既往地拙劣,真是地主家的傻儿子。 慕容若嘴角却勾了起来,心下轻松了一些。 “走吧微生,我有些饿了,咱们一起下去用早膳吧,今天应该就能到目的地了。” “走吧走吧。我快要困死了。”慕容若闻言脑袋一歪,两眼一眯,靠在独孤信的肩膀上。 独孤信自然而然地揽着慕容若的肩膀,却在听到死字的时候,手上的动作僵了僵。 慕容若半倚半靠在独孤信的身上,两人下了楼梯,在餐桌旁落座。 独孤信把筷子塞到了慕容若的手里,把她摇摇晃晃的身体摆正了,就自顾自地吃了起来,还不时地把香气浓郁的点心在慕容若的鼻子前晃了晃,慕容若鼻子动了动,陡然间清醒了不少。 船上的姑娘们都注意着他们二人间的动作,明明这两人一个不过是半大的少年,一个还是个小姑娘,却一身贵胄之气,气质比起她们见过的任何一位富商和高官都要矜傲。 其中一个姑娘手臂碰了碰老鸨,问道:“妈妈,这两位是不是背着家里边出来私奔的?” 老鸨闻言香扇打开,掩面答道:“你这就是见识少了,你看那姑娘身上的令牌,公子身上的玉佩,恐怕两位是官府的人。” 姑娘闻言瞳孔缩了缩,她也从那些恩客口里听说了一些消息,譬如那位十一岁的太女,现在正在作为钦差大臣在走访各个州府,还有慕容家的公子一同陪着,给他们造成了不少麻烦,可不就与现在的这两人不谋而合了。 战战兢兢地说道:“妈妈,我好怕啊。” 老鸨眯了眯眼睛,说道:“有什么好怕的,这两位不过是借个宿罢了,今日到了水城就走了。” 慕容若看着吃东西慢条斯理,不急不缓的独孤信,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笑道:“独孤信,这些年你也变了很多,吃饭都斯文了不少。” 独孤信看着笑得跟一个狐狸似的姑娘,闷声笑了笑,说道:“都是和你学的。” 在你离开之后,我尝试着去回忆一切有关你的神情,习惯,还有那些我们每次相遇的场景,却不小心活成了你的样子。 慕容若不再言语,避开了独孤信含笑的眸子,闷声不吭地喝着粥。 在日中的时候,船只到达了水城,慕容若临走前给了老鸨一锭银子,吩咐切勿透露他们两人来过的事情。 两人身上并无多余的包裹,孑然一身,下了船。 港口繁忙,大江南北的吃食和小玩意都在这了。 慕容若一转头看见独孤信不见了,心里顿时慌乱了起来,连忙环顾四周,人群之中也没有了他的身影。 慕容若的手顿时冷了下来,她的瞳孔缩成了竖瞳,像是一双猫的眼睛,透着隐隐的悲伤,眼中有了泪意,她有些害怕,这些事情不过是黄粱一梦,如果独孤信已经离开了,她该当如何。 慕容若的肩膀后突然出现了一只手,慕容若的身体比思维更加敏捷,拉住了身后之人的手臂,正要拧断,听到身后人闷声笑了笑,说道:“微生,手要被你拧断了。” 慕容若连忙松开了手,转头看向了独孤信,支支吾吾地说道:“你,你去哪了?” 独孤信另一只手递过来了一副银白色的狐狸面具,说道:“买这个去了。怎么样,是不是很可爱的狐狸,看起来真像你。” 慕容若扭过头去,耳尖红了红,说道:“你还记得吗?” “嗯。”独孤信笑了笑,露出了白色的牙齿,看起来傻乎乎的。 独孤信说道:“微生。” 慕容若答道:“我在。” “他们说,你已经死了。”独孤信的笑容显得有些苍白,眼里是止不住的悲伤。 慕容若看着他的眼睛,感到一阵心悸,说道:“怎么会呢?我现在不是正在你的面前吗?” “微生?” “嗯,我在。” 独孤信清冷的手指滑过她的面颊,慕容若垂下了头,银白色的狐狸面具覆在了她的面容上。 “微生。”低低的声音,是对爱人的呢喃,用了他平生最多的温柔。 他拉起了慕容若的手,薄凉的唇吻在了手心。 慕容若手指蜷缩了一下,脸颊上浮起了两片红色的云霞。 “微生,请别忘记我。” “独孤信,你这样太自私了。” “我哪里自私了,不能让我一个人记得那些事情,那样太孤单了。” “好吧,好吧。我会一直记得你的,你这个大傻瓜。” “微生,你怎么可以这样说我,太过分了。”独孤信手臂搂住了慕容若的肩膀。 温暖和煦的阳光落在了两人的身上,他们双手交握。 独孤信露出了一个笑容,露出整整齐齐的八颗白色牙齿,慕容若看了一眼,噗嗤一声笑了。 独孤信,虽然我也想忘记你,但是一直没有做到,那些想要忘记的事情,却偏偏被记在了心里。 第308章 带你离开 街道的拐角处坐着一个身材瘦削的女孩,脏乱的头发披散在肩膀上,细碎的头发盖在眼前,头埋在胸前,双手抱着膝盖蹲在草席子上,粗布衣服上遍布着或长或短的鞭痕,里面露出红色的血迹,不少路人见她生地可怜,往她面前扔铜板。 每收到一个铜板,便对着过往的人磕着头,声音不大,动作却显得恰到好处的卑微。 慕容若的目光落在了女孩身上,却莫名地想起了另一个人,慕灵。 她也是喜欢把额头上的碎发盖在眼睛上,一双灿若星辰的眸子就藏在那些碎发下面,说话很慢,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手上总是暖的;她是她同生共死的伙伴,也是她易容术的师父,更是她拼了性命也没能救得了的人。 慕容若抿了抿嘴唇,往着女孩的方向走了过去。 独孤信见状看了一眼那女孩,并未看出这小乞丐有什么需要特别关注的地方,便问道:“微生,她是你认识的人吗?” 慕容若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走近了那女孩,蹲坐在了地上,似笑非笑地说道:“你这身上的血迹,是你用面糊混着花汁涂的,你的铜板都被你藏在你右脚底下的那个洞里面了,我说的对不对?” 女孩闻言抬起了头,灿若星辰的眼眸定定地望向了慕容若的眼睛里面,慢慢地说道:“您,要揭穿我吗?” 慕容若手指向着女孩的头靠近,女孩却害怕地闭上了眼睛,身体往后缩了缩。 慕容若见状手指拂了拂女孩额头前的碎发,柔声说道:“当然不是,我可不忍心让你难过。” 女孩的身体陡然间僵住了,她睁大了眼睛看向了慕容若,像是要努力辨明这句话的真伪,这世上也会有人在乎她这个乞丐难不难过吗? 面前和她年龄相仿的姑娘穿着一身鹅黄色的衣裙,头上束着一根银色的丝带,身上佩戴着花纹繁复的剑,五官秀美,透着英气,比她见过的这个县城里任何一个女人都要好看,都要可靠,都要值得依赖。 可正是这样的贵人,为何要停在她这个小乞丐的面前?她不明白,也猜不到原因。 慕容若眼里透着怀念,半跪在地上,与女孩面对面说道:“你要跟我走吗?我可以让你过得更好一些,让你衣食无忧,从此以后,我会护着你的。” 女孩闻言诧异地盯着慕容若,掩藏在碎发下的目光里逐渐充满了戒备和阴冷的气息,她虽小,但也知道有些贵族就喜欢拿一些小女孩做一些龌龊的勾当,没想到她已经把自己伪装地这般丑陋了,还是被人记挂上了。 她怯怯地摇了摇头,说道:“不,我不敢。” 慕容若闻言反倒笑了笑,说道:“你在怕我吗?我不是坏人,如果我想要害你的话,早在见你第一面的时候,我就能把你杀了。” 话音刚落,女孩的脸颊上划过一缕她的头发,但她只看到面前的姑娘收剑的动作,甚至都没有看到她是如何出手的。 在贫穷里摸爬滚打,独自一人活到现在的女孩,最擅长的便是趋利避害,她站起身来,把自己脚底下的那些铜板都取了出来,牢牢地握在手心,对慕容若点了点头,说道:“我跟你走。” 慕容若露出了一抹笑容,柔声说道:“走吧,我带你离开。” 慕灵,这一次,我来救你,来得还算及时吗? 女孩怯生生地站在慕容若的身旁,尽量不让自己脏兮兮的袖子碰到慕容若,她怕惹恼了她,那样的话,是不是又要回到那里了? 一路上,独孤信的目光一直落在慕容若的身上,他也有些疑惑,为何微生要救这个女孩,看起来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就是一个普通的小乞丐,也许有点小聪明,不过也不足以入眼。 慕容若找了间客栈,叫了热水,让慕灵自己好好清洗一番,自己站在房间外面守着,让独孤信去卖身衣服来。 独孤信抱着双臂,问道:“微生,我就问你一句话,你为什么要救这孩子?” 慕容若目光往着身后的房间看了一眼,说道:“为了补一个遗憾,从前在微生家暗部的时候,是我救援迟了,才害得同伴落得那般下场。” 独孤信闻言摸了摸慕容若的脑袋,说道:“原来是这样,如果救了这个孩子能够让你心里的愧疚少一些的话,那也未尝不可。” 慕容若点了点头。 独孤信出了客栈,去成衣坊买衣服。 等到女孩沐浴更衣完了之后,三人一同去吃饭。 在慕容若的再三催促下,女孩才敢动筷子大快朵颐起来。 慕容若说道:“你有名字吗?” 女孩咽了咽嘴里的肉,眼睛看向了慕容若,有些哀伤地摇了摇头。 慕容若闻言又夹了块肉在女孩的碗中,笑着说道:“那就叫慕灵吧。我叫慕容若,慕容这个姓氏你是用不得的,那就姓慕吧,灵则是灵动之意,与你的眼睛是极其相配的。”说着手指蘸了蘸茶杯里的水,在桌子上写下了这两个字。 慕灵。 慕灵眼中的阴郁因为这两个字陡然间消失了,她明白,她的恩人想必是喜欢她的眼睛的,她这样的人,也能被人喜欢吗?不是可怜,不是鄙夷,仅仅是喜欢吗? 慕灵声音哑了哑,说道:“谢谢恩人。” 慕容若闻言笑了笑,反道:“该说谢谢的,应该是我才对。你也不必叫我恩人,叫我姐姐就行。旁边这个人,嗯?你随便叫,叫哥哥也行。” 独孤信闻言眼睛眯了眯,笑着说道:“慕灵,叫我姐夫就行。” 慕灵从善如流,喊道:“姐姐,姐夫。” 慕容若脸红了红,筷子敲了敲碗,说道:“还不赶快吃饭,待会咱们一起逛逛这水城。” 慕灵是在水城长大的,对这里的去处都很熟悉,带着慕容若和独孤信二人去了许多地方。 一路上并没有人认出来慕灵就是那个城南角落的小乞丐,这样一个活泼灵动,干净整洁的女孩,无论是谁也无法将两个人联系起来。 慕容若摸了摸钱袋子,她倒是不曾想过,一个独孤信,一个慕灵,两个吃货加在一起,简直是要把她的钱包吃空了,刚刚的午饭吃了也没有填饱这两人的胃口。 第309章 三年后归京 一晃三年过去了,慕容若带着独孤信还有慕灵,三人一起行走过许多地方,看过许多美丽的风景,遇到过各种诡谲的案件。 这三年里,慕容若身形抽高了不少,但却还是比独孤信矮了一个头,说话时总要微微歪着脑袋,这样两人的目光才能交接在一起。 而慕容瑾年的样貌却越发接近于前世独孤信的模样,肆意张狂,意气风发,沉默不语之时还是挺唬人的王霸之气,不过一开口露出笑容,就是个摇尾巴的大型犬…… 慕灵曾经教给慕容若那些易容的本事都被慕容若尽数还了回去。 易容这种技艺也许真的是靠天赋,慕容若这个半吊子的师父,竟然能够教出一个能换千面的徒弟,对此她和独孤信都十分惊讶。 他们三人行踪不定,边走边玩,偶尔机缘巧合遇到不平之事,便费些心思调查真相,倒是将不少阴暗的事情推到了阳光之下。 不过也正是因此,锦衣卫还是捕捉到了慕容若的踪迹。 一天傍晚,慕容若和独孤信两人从青楼查完一件名伶受冤的案件原委,而慕灵则在客栈里制造她的人皮面具。 身穿飞鱼服,脚踏官靴,手持飞鱼刀的锦衣卫们将客栈团团围住,禁止任何人进出。 待到慕容若和独孤信两人携手回来的时候,就看到了这般景象。 而带队的人正是教导他们二人的武功师父,慕容若第一反应便是覆在了独孤信的耳边,轻声说道:“这是慕容瑾年和我的师父,锦衣卫千户司青,你可别露陷了。” 因为慕容瑾年的身体里已经换了一个魂魄,两人便一直大江南北一路游历,怕回京之后露出马脚,但现在好像时不我待,只能硬着皮头上了。 但出乎慕容若意料的事,司青第一句话竟然是,“好你个慕容瑾年,我就说你小子是想拐走太女殿下,你那手放哪呢?” 说着,司青手指了指两人交握的双手,一脸的不可置信。 慕容若反倒握住地更紧了些,笑着说道:“师父你怎么来了?咱们有什么事情进去说。” 司青这才想起来自己此行的目的,宽大的手掌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有些苦恼地说道:“我差点忘了还有这一茬子。你俩的事情待会说。” 独孤信拉了拉慕容若的手,狡黠地笑了笑,轻声说道:“你对我放心。” 慕容若点了点头。然后就看到独孤信收起了脸上玩世不恭的神情,整个人变得冷漠单薄了起来,像是换了个人一般。 不过这样面瘫,像是大冰块一样的人,倒是真挺像是慕容瑾年的…… 慕容若不由得垂下了头,闷声笑了笑。又或者说,他们本就是一个人,这样相似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司青跟在慕容若和独孤信的身后,进入了房间里。 三人落座,面面相觑,反倒不知如何开口,气氛一时间变得有些尴尬。 还是独孤信先开口问道:“师父此行是有什么旨意么?” 司青看了一眼座位靠在一起,肩并着肩坐在一起的两个人,挠了挠头发,幽幽地叹了口气,说道:“还真是有旨意,陛下让太女殿下回京城一趟,这都三年没见了,若是没有你们做的那些轰动的大事件,都以为你们没了小命了……” 慕容若自斟自酌了一杯茶水,反问道:“平日里也有写信,为何非得让锦衣卫寻本宫回去,难道不是京城出了什么事情么?” 司青扭了扭脖子,眼睛往天花板上看,说道:“殿下再不回去,出事的就不止是是那些皇子皇女了,还有您的母妃,自从您走后,后宫就再没出过一个子嗣,原因,殿下该是猜得到的……” 慕容若和独孤信对视了一眼,对于皇庭的那些腌臜的事情,他们都是有过切身体会的。 慕容若皱了皱眉,她印象之中的母妃还是个爱看宫廷禁书,生得美艳,却偏爱软软糯糯说话的女人,是个明媚动人的女人。 最重要的是,她是个极为聪明的女人,不会落下把柄,更不会落人口实。 慕容若眉心拧巴了起来,说道:“母妃现在在宫里情况如何?” 司青摇了摇头,手拍在桌子上,有些中气不足,说道:“陛下把贵妃娘娘护住了,不过残害皇嗣终究是大罪,若是殿下您在的话,那些老顽固可能会看在您的面子上,不为难贵妃娘娘。” 慕容若冷哼一声说道:“父皇的意思是本宫回去给母妃收尸么?还是说,要让本宫大义灭亲。” 司青一时哑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苦恼地挠了挠头发,说了句,“电信呢你自己考虑考虑。”言罢,如同一道急速的风离开了房间。 独孤信说道:“微生,你是怎么想的,你应该也看出来了,司青说谎了,他目光漂移,手上一直有小动作,那是心虚的表现。” 慕容若站起了身来,闷声说道:“嗯,看出来了。不过确实也好久没回宫了,父皇和母妃串通好来骗我回去也是用心良苦。”说着,哭笑不得地把脑袋靠在独孤信的肩膀上。 独孤信见状摸了摸慕容若的脑袋,笑了笑,说道:“等到回京城的时候,咱们定亲吧。” 慕容若眯了眯眼睛,像是一只餍足的猫,柔声说道:“好啊。” 独孤信手指讲慕容若耳边的头发理了理,他没有告诉她的是,他觉得自己快要离开这里了,离开前,请让他贪心一点,让她成为他的新嫁娘。 指尖上还有少女面颊的温度,透着丝丝缕缕的清香,他有些贪恋这样的时刻,安稳宁静。 他不是她必须刀剑相向的仇人,她也不是他遥不可及的太阳,他们贴地这样近,只差一步,就能骨血相融,白头偕老。 这名伶人案乃是一桩子旧案,那日慕容若和独孤信还有慕灵三人,一起去梨园听曲的时候从奉茶的小厮那听说了这台上名伶的事情。 一香江籍茶商韦姓母女共往连看三天韦女名雨年方十七,对明月楼心生爱慕。 归后便自行修书细述思慕意欲订嫁婚约,连同年庚帖一并遣人交付明月楼约其相见。 明月楼且疑且惧不敢如约,韦女遂病且日见沉重。其父长期在外地经商未在沪,其母即顺遂女意遣人告知,令延媒妁以求婚。 月楼往见遂应约,倩媒妁具婚书,行聘礼订亲并开始准备婚事,但事为韦女叔父所知以良贱不婚之礼法坚予阻拦谓,惟退。 优伶一向被视为贱民而韦姓茶商则不仅属良家且捐有官衔,家资小富的商人明月楼以贱民之身而娶良家之女违反了良贱不婚的通行礼法,此外韦杨婚姻有明媒正娶的正当形式而乡党则以拐盗公讼于官县官又以拐盗而予重惩。 本是男欢女爱之事,成全了也是美事一桩,反倒因为其叔父的插手成了拐卖案件。 那明月楼生得一副好相貌,嗓音又好,倒是个不可多得的妙人,慕容若和独孤信便存了心思帮上一把。 不过锦衣卫的到来反倒直接将两人的身份暴露了出来,第二日清晨,郡守带着一堆子的大大小小的官员到客栈来拜访,都被司青拒之门外了。 这案子官方的程序也不必走了,由郡守重新审判这案子。 没了牵挂之事,慕容若和独孤信便带着慕灵很干脆利落地上了马车,踏上了回京城的路途。 慕灵也曾猜度过两人的身份,定当是这世间尊贵的人,没想到一个是太女殿下,一个是朝廷大员。 慕灵觉得……这大腿有些大,她有些不敢抱了…… 第310章 见父母 隔了三年的时光,慕容若又回到了皇宫,然而正如她离开时并没有多少眷恋一样,归来时亦没有多少欣喜。 这里有天下的执掌者,皇帝,有天底下最美的女人们,那是皇帝的妃子,还有数不胜数的金银财宝,那是皇帝的所有物,而她,是皇帝的女儿。 野心家和政客对这里趋之若鹜,但在慕容若看来,这里并没有什么特别值得追捧之处,除了这里的人大多愿意为权利献祭一些什么。 慕容若,独孤信,还有慕灵,三人一起到了皇宫。 慕容若安排了一位宫女将慕灵带到织锦宫,让宫女为兰贵妃传话,好好招待她的朋友。 接着,慕容若带着独孤信两人一起去御书房觐见。 两人归来的消息由宫中的眼线传出宫外,迅速地在世家贵族之中传开。 三年过去了,这两人都不再是当时名动京城,精才艳绝的天才少年和天才女孩,但他们在声望最高之时离开京城的举动,还是被不少世家贵族的大家长们记住了。 一路游历过来,他们处理的不少案件都广为人知,在民间也有了一些拥护者。 如果他们一直游历在外,再也不回来也就罢了,但这个时候重新回到了权利的中心,这京城的势力无疑要重新洗牌。 在没有慕容若的光环下,大皇子和三皇子都在斩落头角,他们的母族也在蠢蠢欲动。 但现在,她回来了,而且光芒更甚。 一路走来,慕容家的嫡子,慕容瑾年,无疑会是她最有力的支持者。 不少人猜测,现在不过四岁的婴童,同为兰贵妃的孩子,慕容若的弟弟,兴许反倒会成为最后的赢家。 独孤信似笑非笑地说道:“微生,咱们这算是见家长了么?” 慕容若本来因为紧张而皱起的眉头,顿时软和了下来,嘴角不由得带上了一抹笑容,说道:“算是吧。现在你可不能微生微生地叫我了,现在咱们在宫里。” 独孤信闻言慎重地点了点头,说道:“那我该怎么称呼你呢?若若,小若若?慕容?” 慕容若拉了拉独孤信的袖子,独孤信顺手与慕容若手握在了一起,她说道:“你叫我阿景吧,这是我小名,我父皇和母妃都是这么叫我的。” 独孤信咧开嘴,把慕容若的手握地更紧了一些。 “阿景。” “嗯。” “阿景。” “嗯?怎么了?” “无事,就是想这样叫你,阿景,阿景……” “……不许再这样叫我了,你再叫的话,我不理你了。” 独孤信不再逗弄慕容若了,因为他看见女孩白皙圆润的耳垂变成了粉红色的,他的女孩,好像害羞了…… 皇帝此时在御书房有些焦躁地走来走去,不时地问身旁的太监来福,“朕现在仪容还算整齐么?” 来福低眉顺眼地说道:“陛下自然是英明神武,英姿飒爽的,就和三年前一样气宇轩昂。” 皇帝闻言稍稍安心了些,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慕容若和独孤信两人走进了尚书房,就看见皇帝眼睛陡然一亮,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险些碰倒了桌上的茶盏,连忙扶好了。 慕容若和独孤信跪倒在地,行礼道:“臣慕容若(慕容瑾年)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走上前来,一手一人,将慕容若和独孤信扶了起来,打量着慕容若,感慨道:“三年过去了,阿景瘦了,也高了,是个大姑娘了。” 慕容若闻言笑了笑,说道:“父皇也更加英俊潇洒了,风采不减当年。” 皇帝又看了眼独孤信,说道:“子珏当年就是个风度翩翩的公子,如今更是品貌非凡。”说着,拍了拍独孤信的肩膀。 独孤信弯腰拱手道:“多谢陛下赞赏,小子斗胆,承让了。”面若冠玉,目若朗星,不卑不亢。 慕容若看独孤信将慕容瑾年的冷淡学地七七八八,心下觉得有趣,不由得噗嗤一笑。 在上书房待了一个上午,慕容若带着慕容瑾年去了织锦宫见兰贵妃。 等到慕容若回宫的时候,兰贵妃拉着皇弟的手,在宫门口等着。 看见慕容若回来了,美艳的眉眼顿时像是繁花盛开,开在枝头,沉甸甸的。 穿着雪白色锦袍,头戴一个小玉冠的微胖的小男孩朝着慕容若扑了过来,抱住了她的腿,仰着脸甜甜地说道:“阿姐。” 慕容若心念一动,弯下腰把他抱起来了,白皙修长的手指戳了戳他的脸蛋,柔声说道:“阿弟叫什么名字,阿姐走时,阿弟还没有名字呢。” 男孩鼻子冒出一个鼻涕泡,独孤信顺手拿出了帕子,给他擦了擦,慕容若对着他笑了笑。 两人之间的眼神互动地极其自然。 然而落在兰贵妃的眼里就很闹心了。 男孩拽着慕容若的衣服,趴在慕容若的耳边,甜甜地说道:“慕容非,我知道阿姐的名字哦,叫阿景。” 慕容若闻言刮了刮男孩的鼻梁,说道:“阿弟先下来好不好,阿姐现在还没有吃饭呢。” 慕容非点了点头,从慕容若怀里下来了,仰着头看向了独孤信,问道:“阿姐,他是不是姐夫啊?” 慕容若闻言下意识地看向了不远处的兰贵妃,脸上已经是乌云密布了,看着独孤信的眼神里隐隐约约透着杀气。 慕容若呵呵呵地干笑了两声,说道:“母妃,儿臣饿了,咱们先用午膳吧。” 兰贵妃扶了扶头上的红宝石钗子,说道:“亏还知道自己饿了,三年来也不知道平日里有没有好好吃饭。” 说着率先进了宫门,转头说道:“阿景,子珏,还不赶快进来。” 慕容若牵着慕容非肉乎乎的小爪子,和独孤信一起进了织锦宫。 这一日,织锦宫的小主人终于回来了,宫女和太监们都领了赏钱,脸上都带着喜气洋洋的笑容。 而大皇子还在面对着丽妃的竭嘶底里,却莫名地露出笑容来,记忆里那个在桃花树下,舞剑的女孩,终于回来了。 这一日,他等了许久了。 第311章 儿臣真心喜欢他 从香气馥郁的雕花大床上醒来,身旁有宫女为自己梳洗打扮,穿上繁复华丽的衣裙,吃花样百出的早膳。 这样标准的皇室女子的生活,已经距离她三年了,她有些不习惯。 雪花为慕容若的发间插上精致的翡翠簪子,却看到镜子里的少女吃痛地皱起了眉头,连忙问道:“殿下,是不是奴婢弄痛您的头发了?” 慕容若摇了摇头,按住了雪花的手,说道:“只是太久没有人为我梳妆了,我有些不习惯罢了。” 雪花闻言眼里顿时氤氲起了一层水雾,一时间伤感了起来,说道:“殿下这几年想必是苦极了。” 慕容若站起身来,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抚慰,只是说道:“雪花,其实我不苦的,反倒在宫外过得挺开心的……” 雪花反倒更加委屈了起来,嚎啕大哭,说道:“殿下你就不要骗奴婢了……呃……呃……你遇到那么多危险的事情,奴婢在宫里面都知道了……”打起隔来,上气不接下气的。 慕容若只好轻轻地拍在雪花的背上。 当初雪花一直陪伴在自己的身边,童年时光大多都是和她一起,虽然她忙手忙脚的,总是很笨拙,但是能够和这样单纯的女孩在一起,她真的很开心…… 慕容若指尖点了点雪花的鼻子,打趣道:“这次本宫回来了,就把雪花姑姑许配个好人家。” 雪花脸陡然间红了起来,耳朵上升腾起一股热气,又羞又恼,说道:“殿下赔我眼泪……” 慕容若挑了挑眉,到桌上用了早膳。然后去了正殿和母妃请安。 这个时候慕容非已经去了太学了,并不在殿内。 慕容若和兰贵妃聊了许多一路上的见闻,那些凶险的事情一掠而过,只取那些有意思又威风的片段。 兰贵妃惯来喜欢那些奇异志怪的事情,如今自己女儿现身说法,当真是高兴极了,已经不把眼前人当做是女儿,而是骑着七彩祥云,穿着黄金铠甲的英雄了。 然而,当慕容若提及了雪花的婚事的时候,兰贵妃作为后宫妃子的敏觉还是陡然间出现了。 明艳的眉眼陡然间变得阴沉了下来,厉声说道:“阿景可是要再离母妃而去?难道这三年的苦,还是没让阿景收心?” 殿内的声音陡然间消失了,万籁俱寂,气氛一时间凝滞了下来。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射了进来,窗外香樟树上飞来了几只鸟,它们在啼叫着,声音清脆悦耳,无忧无虑。 慕容若抬头看向了窗外,阳光照在她温和的眉眼上,显得十分平静。 叶兰溪看着眉眼初开的慕容若,叹了口气,这三年,她的阿景变了很多,从前那个少年老成,总是冷静地不像话的孩子,现在能露出这样温和的神情了,想必是一路上,经历了很美好的事情吧。 慕容若端起了茶杯,柔声说道:“母妃,我好像,有喜欢的人了。” 叶兰溪闻言失手打翻了手里的茶盏,陡然间站起身来,花容失色,试探地问道:“是不是慕容家那小子?你们可是堂兄妹啊!” 慕容若平静地笑了笑,看起来坦然而运筹帷幄,她轻声说出了那个叶兰溪藏了十四年的秘密:“其实,儿臣不是母妃和父皇的亲生孩子吧,其实,儿臣一直都瞒着母妃呢,就像是母妃那样小心翼翼地瞒着儿臣一样……” “儿臣,是真心喜欢慕容瑾年。” 她哀求地看向了叶兰溪,露出一抹有些苍白的笑容。 叶兰溪心里又酸又胀痛,这么多年,她是真心把慕容若当自己的亲生孩子的,慕容若也是把自己当做是她的亲生母亲。 慕容若总是很乖巧,总是很聪颖,总是能默默一个人忍受旁人不及之苦,习武也是,科举也是……离开京城去当什么劳什子钦差大臣也是。 她从来不曾哀求过自己什么事情。 但为何这个请求,却让她那样的难以抉择呢? 她艰涩地开口说道:“……阿景,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是三年前么?” 慕容若抿了抿嘴唇,轻轻地摇了摇头,说道:“实则是更久远的时候,儿臣开智早,所以,其实……在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 叶兰溪身体踉跄了两步,倒在了座位上,说道:“阿景,母妃这三年来,也算是为你积攒了不少势力,如果阿景想要那个位置的话,母妃会帮你的。只要……只要本宫还是你的母妃的话……” 她有些仓皇地看向了慕容若,像是一个寻常的女人一般,不知道孩子喜欢什么,就拿出了贵重的小玩意。 慕容若沉默地站起身来,走向了叶兰溪,静静地拥抱住了叶兰溪,闷声说道:“您一直是我的母妃,天底下唯一的母妃,不可或缺的人,永远永远。但是母妃,那个位置,请留给皇弟吧。” “无论儿臣走多远,在天下哪个地方,只要皇弟需要儿臣,儿臣就会到他的身边帮他。” “儿臣此生想要的,只有那个叫慕容瑾年的人,想要和他一起看山河万里,看潮起潮落,日升日暮……” 叶兰溪搂住了慕容若的背,抽噎了起来,眼泪沾满了慕容若的肩膀。 她既高兴又难过,自家的小白兔被一只大灰狼叼走了。 兴许在当年慕容若只身一人跑进火海里救那个男孩的时候,她就隐隐约约猜到了这么一日。 能够得到那样光风霁月的少年郎的喜欢,自家女儿倒也没吃亏。 日中的时候,慕容若带着雪花一起去太学给慕容非送餐。 明亮而整洁的宫殿,树木葱茏,书声琅琅,慕容若在树荫下面的石桌坐了下来。 不提防被那些太师太傅瞧见了,拿着一堆子的经书拘谨地来到了慕容若面前,一把年纪了,却有些可爱,忸怩地问慕容若一些学术上的问题。 现在还没到放课的时间,慕容非还在上课。 慕容若耐心地给出了自己的答案和见解,无论怎么说,她也是前世的九卿之一,这一世也是十岁的榜眼,回答这些问题也算是游刃有余。 而此时的慕容非心神早已飞了出去,看向了外面被团团围住的他的皇姐,眼神不住地往外飘。 旁边的三皇女拉了拉慕容非的袖子,说道:“非非,那是不是那个很厉害很厉害的大皇姐啊。” 慕容非闻言扬起了头,颇有些骄傲地说道:“对啊对啊,雨雨我跟你说哦,我皇姐她可是文武双全……” 还没等他把话说完,慕容雨推了推慕容非的身体,圆乎乎的小脸神采飞扬,说道:“大皇姐那些事情我都知道啦,你别挡着我的视线。” 一时间不少的皇子注意力都飘了,想见识见识那传说里的人物。 而站在台上的太师见状也想出去见识见识,大伙便愉快地达成了共识,提前放了课。 一看见慕容非蹦蹦跳跳地出了门,慕容若便拎着食盒,从太师的包围圈里出去了。 雪花则尽职地挡在了慕容若的旁边,一众的太师们便恭敬有加地离开了。 慕容若朝着慕容非招了招手,眉眼弯弯地笑了笑。 这还是,她第一次有一个弟弟呢。 慕容非玉色的小脸陡然间不好意思地红了红,往着慕容若跑了过来,说道:“皇姐,你怎么亲自来啦?” 慕容若弯下腰,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将食盒递了递,说道:“当然是阿姐来给阿弟送饭啊。” 比起皇弟皇姐,她其实更喜欢阿弟阿姐的称呼。 慕容非抬起了头,央求地说道:“阿姐阿姐,能不能带着雨雨一起来吃啊?” 慕容若顺着慕容非的视线看了过去,红色的柱子后面,躲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孩,正羞涩地看着她。 慕容若笑了笑,说道:“一起吧,嗯……阿妹……” 慕容雨闻言也慌忙跑了过来,踉跄了脚步,被慕容若扶住了身形。 慕容雨羞涩地笑了笑。 其实她不过是个嫔生的女孩,如果不是因为慕容非和她是朋友的话,别说和名动京城的太女殿下坐在一起,开心地用餐,就是在太学上课,都会很容易被排挤欺压…… 四人来到一个安静的石桌下面。雪花打开了食盒,布菜布碗筷。 好在饭菜的分量带足了,两个孩子也足够了。 等到他们吃完了之后,雪花收拾完了餐具。 慕容若鼓励地和慕容非还有慕容雨击掌,说道:“那么晚上我来接两位尊贵的殿下了。” 慕容非咬了咬手指,犹豫地问道:“阿姐是不是因为很快又要走了,才对我这么好?” 慕容若惊讶于孩童的敏锐,但还没来得及答话,慕容雨红着脸辩驳道:“阿姐不是那样的,对不对?” 慕容若眯了眯眼睛,还是点了点头。善意的小谎言,大家都会很开心的。 两个孩子肩并肩,言笑晏晏地回了西序。 慕容若正准备离开,身后传来一声呼唤,“皇姐……” 慕容若顿住了脚步,回头看去。 桃花树下站着一个紫色锦袍的男子,眉眼细挑,带着些深不可测的阴鸷,可是面孔还是带着些许的稚气。 慕容若一时间不知道这是哪个皇弟了,不敢贸然开口,只是说一句,“好久不见了,皇弟。” 男子闻言欣喜地笑了笑,说道:“皇姐,好久不见了,三年前,本宫看着皇姐……” 慕容若身后传来一声呼唤,“阿景。”声音清冷,却偏生带着一股子意味不明的缱绻和旖旎。 慕容若回了头,看到了站在阳光下面,气度无双,风华绝代的白衣公子,陡然间笑了,眼神也变得温柔了起来。 对慕容晓说道:“皇弟,本宫还有事,先行一步了。” 说着快步往着独孤信走去。 雪花眼底一片了然,对着慕容晓行礼道:“奴婢恭送大皇子殿下。” 慕容晓看着携手并肩远去的两人,拳头攥在了一起,继而无力地松了开来,向着阴暗处走去。 三年前,皇姐的剑舞,碧波缥缈,万里逍遥,晓犹念之。 他想要的,其实不多,只是这么一句话的时间。 第312章 逃婚的新郎和新娘 慕容若每日往来于太学院和织锦宫,一来二去,宫里的人大多都知道了慕容若和慕容非感情甚笃。 只有慕容非这个小孩子知道真相,他阿姐哪里是关心他,明明真正的目的是来太学院里和慕容家的哥哥一起聊天散步…… 宫里的岁月安稳而闲适,那些黑色的利爪也暂时藏在了暗处。 如果说发生了什么事情的话,三皇女的母妃月嫔的疯病发作,死在了殿里,倒是一桩大事情,各个宫里都有兰贵妃的眼线,慕容若也连带着知道其中的缘故。 月嫔的母亲也是个疯子,大概是骨血里面传下来的病,慕容若牵着慕容非,去月嫔的宫殿去看慕容雨。 慕容雨巴掌大的面容上带着点点的泪痕,瘫在棺材前,有些脆弱地缩着身体。 见到慕容非来了,眼泪陡然间落了下来,却反倒露出一抹笑容来,声音沙哑极了,“非非,她终于死了…” 慕容非跑上前去,跪在了地上,拿出自己的袖子,慌乱地为慕容雨擦着眼泪。 面容严苛的老嬷嬷上前来,想要呵斥慕容雨,手里握着长而厚的戒尺。 慕容若身形一闪,手陡然间抓住了那老嬷嬷的手,稍一用力,那老嬷嬷就吃痛地松开了手里的戒尺。 慕容若冷声呵斥道:“放肆,一个奴婢现在都敢登堂入室打起主子了!本宫这些年不再宫里,嬷嬷大概都忘了本宫这号人物了?”慕容若一脚踹开了那老嬷嬷。 这些日子送饭,慕容若大概也猜度到了慕容雨的处境并不好,本以为只是因为月嫔不受宠的缘故,反倒没想到,连伺候的奴仆都敢这样欺凌她。 老嬷嬷爬起了身来,她从侧殿过来,只是恍惚间看见了一个衣着也不怎么华贵的姑娘,只想着教训慕容雨,何曾想这竟然是太女殿下…… 她灰暗的眼睛哀求地看向了慕容若,辩驳道:“太女殿下,奴婢也是为了教导三皇女,奴婢都是为她好啊。” 慕容非见他皇姐在这,有了靠山便无所顾忌,像一只莽撞的小牛,冲上前去,踹在老嬷嬷的身上,愤怒地说道:“坏女人,欺负雨雨的坏女人!” 那老嬷嬷不住地翻身,狡猾地避开了慕容非的脚,却不住地喊疼,说道:“皇子殿下放过奴婢吧,啊!啊!啊!” 慕容非气急了,脸胀地通红。 慕容若一只手轻飘飘地压在慕容非的肩膀上,说道:“小非,阿姐会派人收拾她的。你这样吓到小雨了。” 慕容非看了一眼慕容雨,又看了眼慕容若,低声说道:“皇姐……我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 慕容若闷声笑了笑,说道:“你这算是什么麻烦,不过是举手之劳。”说着随意地反转了一下手。 慕容若半蹲在地上,目光定定地看向了慕容雨,女孩的眼里还积蓄着泪水,惊恐,失落,害怕,黯淡无光,像是许多年前的她。 她心念一动,把慕容若扶了起来,搂在自己腰间,说道:“小雨跪了这么久,怕是月嫔娘娘在天之灵见了也要难过。先吃些东西吧,别把身体熬坏了。” 慕容非快速地点着头,像是一只啄木鸟一般。 慕容雨看向了那顶黑漆漆的,比她人还要高的棺材,眼神暗了暗。 她其实,并没有那么伤心的…… 不是么? 那个疯女人,也从来没把自己当做是亲生女儿…… 不是么? 她甚至,从来都没有问过她,她开不开心…… 不是么? 她也曾想过,她的母妃,为何不像是非非的母妃一样,会对着她温和地笑,会给她好吃的点心,会在季节转换的时候,给她添一件衣服。 但那么久过去了,那么多年,她其实,早就没有多少期待了。 慕容雨的眸光黯淡了下来,跪久了的腿在发软,慕容若却搂着她的腰,扶着她的身形。 月嫔死了之后,没有入皇陵,她这样的死法,司天监的人说是不吉利。 葬礼匆匆过去了。 慕容雨被寄养到了兰贵妃的名下,每日与慕容非作伴。 兰贵妃对这孩子无真心,不过也不亏待便是了。 她只是想着,如果哪一日阿景真不回京城,去和那慕容家的小子双宿双飞去了,自己看着这个她救回来的孩子,也算是有个寄托。 独孤信这些时日的辛劳总算是有了回报,两人在太学里见面。他掏出了背在身后的圣旨,皇帝同意给他们赐婚了。 慕容若一时间高兴极了,主动给独孤信一个吻。“吧唧”。 独孤信环顾四周,确定没人后,把慕容若抵在了桃花树树干上,吻地两人都气喘吁吁才作罢。 “微生,我简直有些不敢相信,咱们上辈子没结成的婚,这辈子就这么成了么?” “嗯嗯嗯!独孤信,我也有点不敢相信,你快打我一下。” 独孤信很响地一声打在了自己的脸上,有些懵地捂着脸,看向了慕容若,说道:“微生,好痛啊,是真的啊,不是梦。” 慕容若噗嗤一声笑了,说道:“谁说我要和你成婚了,我们逃婚吧。” 独孤信不可置信地看向了慕容若,睁大了眼睛,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是不是不想嫁给我。”如果有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的话,慕容若很确信,现在这尾巴耷拉下来了。 慕容若搂住了独孤信的脖子,踮起脚尖,说道:“咱们去浪迹天涯,当两个亡命的钦差大臣,怎么样?等到老了,就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住下来,看看风景,也许还能生两个孩子玩玩。但是如果待在京城成婚的话,你我肯定就跑不掉要掺和到那些皇位的纷争里面了。” 独孤信闻言毫不犹豫地点头道:“好,咱们逃婚,然后生两个胖娃娃玩玩。” 慕容若脸红了红,说道:“那……咱们婚礼上见。我等着你劫亲。” 接下来的日子里,慕容若就没有见到过独孤信了。 她每日去御书房给皇帝出谋划策,为父皇排忧解难,顺便为了到时候逃婚之后,父皇一怒之下就把他们抓回来了。 皇帝龙心大悦,赐了恩典给她,即便是成婚了,她还是可以在民间行走,做她的钦差大臣,而慕容瑾年,无论他升了多少的官,永远都是慕容若的中郎将。 婚礼的那一日,慕容若穿着花纹繁复的大红衣裙,金缕鞋子上绣制着偌大的南海珍珠,极尽奢华。 高头大马上,独孤信端坐着,面若冠玉,气质尊贵无双,俨然是一个举世无双的翩翩公子。 十里红妆,整个长安都热闹了起来。然而当马车行过最繁华的朱雀大街的时候,变故突然发生。 新郎官下了马,新娘子下了轿子,两人十指相扣,飞身跃到了屋檐上,两抹艳红的身影交融在风里,头也不回地飞身跑了。 迎亲的队伍和一旁驻足观看的百姓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地说不出话来。 他们只看见新娘子一头青丝如墨,白皙修长的手指拉着红色的鲛人纱,与新郎对视的时候,似乎整个世界都温柔了,慢下了呼吸。 司青正是护送迎亲队伍的锦衣卫的头领,遇到这种情形,他好像已经见怪不怪了,淡定地让队伍继续往着慕容府走。 消息传到皇宫和慕容家的时候,所有人都惊呆了。 皇帝觉得有些哭笑不得,难怪阿景这些时日那么乖巧,原来是为逃婚做准备啊? 这还是大夏第一对,新郎带着新娘在结婚路上一起逃婚的事件。 慕容若和独孤信一路轻功飞奔,两人到了一家客栈停了下来,这里是慕容瑾年从前安置的据点,专门传递消息,收集情报,没想到这一日,还能给两个落跑的新人提供庇护。 慕容若一身红衣,头上还带着红盖头,一路上也没掉下来。 红色的蜡烛燃烧着,独孤信揭下了盖头,两人四目相对。 三辈子心心念念的人就在眼前,慕容若拉住了他的衣领,闭上了眼睛,凑了过去,吻了下来。 两人俱是情动,不一会儿,十分凶残地撕掉了对方的衣物,倒在了床上。 独孤信的身体很有力,摸起来都是结实的肌肉,而慕容若的身体柔软,带着女儿家的馨香。 慕容若发狠地亲吻,舔舐,噬咬他身体的每一块地方。 独孤信也不客气,加倍地偿还给她,恨不得把她揉到自己的身体里面。 两人都是习武之人,姿势忽上忽下,动作忽快忽慢,力度忽大忽小,进进出出,他们都是羞涩于表达感情的人,越是喜欢,越是说不出口。 在情事上反倒坦诚相待,他们俱是在想,婚都结了,再不开荤,岂不是委屈了自己。 慕容若被折腾地意识恍惚,一时间身上的人是那个狷狂的独孤信,在微生微生地唤着她,一时间又变成了脸上满是疤痕,脆弱又温柔的顾秋白,还有那个心机深沉,冷心冷情,后来又追着她不放的即墨,这些面孔迷迷糊糊,像是三个人,最后都成了她眼前,身旁的这个人。 她身体里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拽着他的肩膀,把他又压在了身下。两人汗涔涔的皮肤贴在一起,亲密无间。 轻声说道:“躺好了,让我来。” 第313章 大结局妖主娶亲 梦泽有四十九处山川,群妖居于此处。 梦泽的镜湖下面是冥界,连通着冥界的忘川河,鬼魂和魔物们栖息在冥界。 而连接天界的地方,则是在梦泽的雪山最高处,那里连接着天界的天池,神明们就住在天界。 在传说之中,镜湖和雪山里,也藏着通往人界的道路…… 三界互不侵犯,各自安歇。 而人界势微,人心却无比诡诈,因而无论是妖怪,鬼魂,还是魔物,亦或是神明都无意于与人界有过多关联。 梦泽的一端,守着镜湖的是妖主,天狐扶桑,他力量强大,生得一副绝美的面容,却偏生冷心冷情,不苟言笑,比起那雪山上的千年不化的冰雪还要冷。 他着着一身白色锦袍,漆黑的发披散在肩膀上,一黑一白之间,不像是只妖,反倒像是天上仙。 而镜湖的另一边,守着忘川河的人,是冥界的左执事,灼,她穿着一身红衣,外面披着和黑夜一样漆黑的外袍,血红色的眼睛里闪烁着微光。 她的手中握着一块红色的盖头,这是人界的东西,是珍贵的鲛人纱织造成的,但是还是没有耐得住忘川河怨气的腐蚀,看起来颜色有些黯淡。 灼用自己的魔气将这红纱护住了,日日握在手心里。 她原以为那是一场甜美的梦境,醒来之后,却有些寂寞起来,可是手里却莫名出现了这块红色盖头,让她又怀疑了起来,那些事情到底是梦,还是真的发生过? 她知道,这是新娘子戴着的东西。 由和新娘子共度一生的新郎揭开这开头,从那一刻开始,结为夫妇,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她在这忘川河旁守了五百年,从不曾离开过这里,为何出现了这样的梦境?灼看着卧在手心的红纱,魔生第一次产生了疑惑。 兴许,在人间当真有那样一个她,辗转三世,与一个男人相识相知,卸下心防,全心全意地相爱,有了自己的亲人,有了那么多朋友,又打败那么多仇敌。 灼眸光亮了亮,露出一个笑容,白皙修长的手指逗了逗忘川河里的灵鱼,水面荡漾起了一层层的血红色波澜。 见惯了忘川河的红色河水,灼有些怀念在人间的水,清澈透明,透过水面都能看到河底的景象。 时间辗转飞快,转眼间已经过了一个月,灼已经把“梦境”里的那些事情回忆地七七八八了,那些乍起乍收的悲欢喜乐,似乎在她的脑海里扎了根,一回想起来,历历在目,就像是真正发生过一样。 每逢一百年的七月七,镜湖开,雪山落,三界相逢在妖界的盛会。 说是盛会,却也不是什么十分正式的活动,就像是一个贸易集市,妖魔鬼怪还有神明都在这集市上买卖。 许多稀奇古怪的玩意都聚集在这里,也因此备受期待。 这是灼第一次参加盛会,因为作为“守门人”,她必须一直待在忘川河旁,以防万一。 而在这一年,冥王派了右执事云泽来替她一日。 灼本就是喜欢看热闹的性子,交待了注意的事项,第一个通过了忘川河中央临时打开的水门,去往了妖界。 云泽看着一身红衣的灼离开,抬头看着漆黑的天空,喃喃自语道:“本座是不是什么地方见过右执事?” 妖界盛会果然不同凡响,光是走了两步,灼的身旁就路过了两个仙人,三个妖怪,还有一群的阿飘(鬼魂)。 灼的外貌极其具有高等魔的特征,美艳,肃杀,不易接近,极有压迫感,尽管她收敛了不少魔力,还是接受到了许多来自弱者忌惮的目光。 无奈之下,她用魔力化作一个银狐狸的面具,挡住自己血红色的眼睛,秀丽的鼻子,只露出菱形的唇,还有光洁白皙的下巴。 她一路走走逛逛,买了一株专门长糖葫芦的树,边走边吃,直到牙齿有些疼了也不罢休。 偶尔见着垂涎欲滴的小妖,随手就摘了一根糖葫芦给人家,也不在意。 混在妖怪里面的灼听说今晚还有妖界之主的放祈福灯的活动,那位妖主妖力巨大,有开天辟地的神通,向那盏妖力汇聚成的祈福灯许愿的话,无论什么都能实现的。 灼仔细地考虑了一番,自己是个魔,对着妖主许愿望大概是实现不了的,便放弃了许愿让自己富甲三界…… 灼嘴里咬着糖葫芦,默默地叹了口气,便背着这群妖怪的方向走远了。 继而她想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自己这五百年来在忘川河里捞起了五盏灯笼,难不成就是那妖界之主点的祈福灯。 念及此事,灼这糖葫芦也不那么可口了,要是被人家发现那些灯都被她捞去了,她可不得玩完了。 今日她已经玩得很尽兴了,时辰也差不多了,她也该回冥界了。 灼扛着她那糖葫芦树,加快了脚下的脚步。 脚腕上突然出现了一道莫名的力量,拉着她不能往前走,那力量似柔似钢,虽不疼,她却像是被施展了定身术,就是没法子冻脚。 灼顿住了脚步,感慨道,真是世风日下,自己好歹也是个冥界二把手,今日竟然在妖界被一个小伎俩给玩弄了。 她扶着腰,放下了肩膀上的糖葫芦树,回头看去。 自己的脚踝上出现了一缕红色的丝线,穿过层层叠叠的人群,一直延伸到远处。 灼蹲坐了下来,拉了拉那红线,却并未碰到实体,上面还附着着一缕仙气,她想了想,现在也被这红线拉地走不了,倒不如一探究竟。 嘿咻一声,扛着她的糖葫芦树,沿着红线的方向走着。 她的心脏雀跃地蹦跳了起来,像是预感到了什么,而她本魔则有些疑惑,自己平日里也是个只知道守忘川河的“老实”魔,什么时候惹到神仙了? 她穿过层层叠叠的人群,直到看到红线的末端系在另一个人的脚踝上。 她抬起了头,看着那人转过身来,也看向了她,四目相对,两人的瞳孔俱是一缩。 男子的脸上也带着一副银狐狸的面具,露出一双深蓝色的,像是满天繁星璀璨的眼睛。 两人之间的距离只有一步之遥,这么近,灼甚至能够看清楚面前男子眼睛一张一合时,睫毛像是冥界里面的黑色蝴蝶,翅膀在颤动,和那个梦里的男人一模一样的样貌…… 灼觉得,自己现在连胆小鬼都不如,嗓子说不出话来,她好想问问,你是不是也和我做了一样的梦…… 但她怂了,怕了,面前的男子面容冰冷而平静。她可不想被人家当做是轻薄的,特地来搭讪的魔。 于是,灼有些傻地笑了笑,说道:“呃,好巧啊……你的脚腕上,也有红线啊。” 男子低头,看了眼系在两人脚踝上的红线,答道:“是啊,真巧啊。我和姑娘,是不是,在梦里见过。” 灼呼了口气,把扛在肩膀上的糖葫芦树放到了地上,鼓足了勇气,说道:“对对对,我也觉得我们在梦里见过,啊哈哈哈,真是好巧啊,梦里边,你还是个人类呢,我也是个人类。” 话一说出口,灼有些后悔,因为人界距离他们实在是太遥远了,她这样说话,是不是很像是骗子啊……同时也有些害怕,说不定人家只是说客套话呢,她怎么就这样贸贸然地说了这么多。 为了挽尊,灼抬起了眼眸,说道:“我……我开玩笑的,公子不会介意吧。” 男子噗嗤一声轻声笑了,像是确认了某件事情一样,上前一步,长长的手臂搂住了灼的身体,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说道:“终于等到你了。我该怎么称呼你呢,微生?云烟?若若?还是……娘子,夫人,媳妇。” 灼的脑海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轰然崩塌了,碎掉地七零八落了,她的身体微微颤抖着,也不管她那株倒地的糖葫芦树了,回抱住了男子。 那根系在两人脚踝上的红线渐渐消散,化作一缕红色的风,带着甜丝丝的香气,吹拂过妖怪集市上的每一个生灵的面容。 灼说道:“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扶桑说道:”我叫扶桑,是扶桑花丛里的一只天狐化成的妖怪,那你呢?“ 灼答道:”我单字叫灼,桃花灼灼的灼。是一只渡劫失败入魔的桃花树。“说着灼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扶桑的手靠近了灼的手,灼也回握住扶桑的手,两人十指交握,说道:”桃花很美,我很喜欢。“ 扶桑拉着灼的手,两人一起走在集市之中,像是最寻常不过的一对伴侣,脸上俱是带着银狐狸的面具,兴许缘分这种事情,早已经在冥冥之中注定了。 现在已经是傍晚了,妖界的云霞是彩色的,笼罩住梦泽的四十九山川,看起来绚丽极了,光芒却又意外地温和。 扶桑带着灼来到了镜湖,今晚,他就要在这里用妖力凝聚出一盏祈福灯,由梦泽的风将它吹拂到愿望最终会实现的地方。 灼蹲在一旁,看着扶桑手中明亮的妖力,逐渐汇集成的祈福灯,犹豫了片刻,说道:”扶桑,你知道不知道这些祈福灯最后都去哪了?“ 扶桑手里拿着灯笼坐在了灼的旁边,答道:”我也不知,也许是三界的某个角落吧。“ 灼纠结地咬了咬自己的手指头,说道:”扶桑,其实你那些灯笼,现在都还在我那呢,五百年,五盏灯笼。“说着默默地低下头,她原来是真的不知道,那是妖主放的专门用来祈愿的祈福灯…… 扶桑闻言有些惊讶,而后笑着摸了摸灼毛茸茸的脑袋,说道:”既然收下了我的灯笼,那么左执事大人,请实现我的愿望吧。“ 灼后知后觉地说道:”你……你难道就不怪我么?我……“ 扶桑将手里的灯笼递到了灼的手上,温和地笑了笑,冰冷的面容此刻却像是阳春三月的河流,要把灼溺在其中。 ”我的愿望,就是能早日找到命定之人,相携一生,让我不必再孤单了……“ 灼顿时就心疼地不行了,心脏更是软地一塌糊涂。 扶桑问道:”灼,那些灯笼,你都是在哪捡到的?“ 灼托着腮,答道:”都是在忘川河捞的,我守了五百年忘川河,闲来无事,也算是找乐子了。“ 说着,她从袖子里掉出了一块红纱。 扶桑心念一动,将红纱拿了起来,又递给了灼,笑着说道:”我们之间,这五百年,原来只隔着这一面镜湖,又或者说,是那一条忘川。“ ”为什么,我们会做一样的梦啊?那些到底是梦,还是真的发生过?“灼有些苦恼地将红纱展开,又叠在了一起。 扶桑站起身来,他的身影逆着光,眼里带着柔情,说道:”传说之中,在忘川和镜湖之间,有一条通往人间的路,也许在梦里,我们当真一起去了人间,成了爱人,成了夫妻……“ 灼的脸陡然间红了起来,饶她在冥界惯来是个没脸没皮的,但是一遇到扶桑这种生得好看地不要不要的大妖乖,她好像真的成了一个羞答答的小姑娘。 祈福灯冉冉升起,妖怪们对着这灯许愿,所有美好的愿望,都请实现吧! 月老理了理他的红线,摆着他的小摊子,百无聊赖地喊道:”牵红线啦,一次两百五十妖币。“ 他低下头看他的姻缘册,扶桑,灼。 情定三生,于七月七成姻缘。 乐得呵了一声,拍手道:”妙哉。“ 他的摊位前来了位软软糯糯的小姑娘,头上还长着两只毛茸茸的狐狸耳朵,他直消一眼,便知道这是千面狐,能易千面,看起来是个小萝莉,说不定是个抠脚大汉呢。 千面狐说道:”……叔叔,我想知道,我的姻缘是谁。“说着干净利落地拍出两百五十妖币。 月老被这一声叔叔气的不轻,他分明还是个花季美少年好吧? 本着开门做生意的精神,收下了妖币,抽出了一根红线,一口仙气下去,那红线竟然系在了他和这小姑娘的手腕上。吓得他赶紧查了一下姻缘册,月老,慕灵…… 他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说道:”对不起啊,叔叔再算一次。“ …… 镜湖之门和雪山之顶再次洞开,那个单身多年的妖界之主扶桑成婚了,新娘子是冥界的左护法,灼。 妖界表示不可置信,冥界表示不可置信,天界表示恭喜恭喜。 他们都以为本该注孤生的两个人,为何突然间就成了姻缘? 后来,扶桑和灼生了两个孩子,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儿子跳脱像娘,女儿沉静像爹。 作为起名废的娘,灼给儿子起名叫小蓝,女儿起名叫小白…… 妖主扶桑:都听媳妇的!媳妇是最美的!媳妇说的什么都对! 小蓝:我大概是捡来的…… 小白:哥哥,你不是一个狐。 第315章 番外篇1 长安叛乱(1) 先师唤作风流,是个绝顶风流的人物,外貌极好,朗眉星目,面若冠玉,在翰林书院里打第一眼见到他时。 我就觉得,他长的是极好的…… 他为人不拘小格,放浪形骸,平生别无所好,唯独好一口桃花酿。 虽贵为太傅,却没点位居高位的自觉,生则倜傥,博学能文,滑稽多智,蕴藉风流。 他把一堆还是小孩子的世家子弟,带到青楼做启蒙教育,带去贫民窟看世间艰苦,把他们的零用钱克扣去救助难民,敢和他们一群稚子议论朝政。 让他们每日做着奴仆的事情,扫撒学堂,修剪花木的枝叶… 翰林书院的太保们对风流起初有诸多不满,久而久之,却被他待人处事的坦率,治学为文的严谨折服。 如此这般,风流在长安城混的很开,上至八十岁老妪,下到三岁稚童,无人不知他的盛名。 当时漠北和南国的战事告急,我阿爹阿娘都在前线,作为微生家的独女,整个长安城里,没人敢惹我。 靠着我爹的名声,我也极为称职地做一个纨绔子弟,喝酒赌博遛鸟,能干的坏事都干了。 长安城里的混账们都拿我的名号到处为虎作伥。 皇帝对此也喜闻乐见,要是我爹断子绝孙,他估计会更高兴。 自幼年之时,我就是个上蹦下跳,到处胡闹的主。 为了打架能赢,我学了很多武功身法,每日早晚都要去练武场一圈,微生府的十大护卫轮番给我来一遍问候。 不过这非但没磨炼了我的脾性,反倒让我把积攒的怒火都发泄在了城南边的那些混混身上。 看谁不顺眼,就揍谁。 当时的我,是个混蛋,浑身是刺,把自己刺挠地遍体鳞伤。 我不好过,也绝对不让别人好过。 白日里我就在长安城里到处胡闹,偶尔去翰林书院听听风流的课,反正他的课也总是出门活动。 风流长得好看,这是我唯一留下来听课的原因,武将之女,岂能让那些文臣看笑话。 这一日是风流的课,但被太保李若庸给抢了,这小老儿。 坐在我旁边的是丞相家的独生子,李容和,他爱穿白衣,善于诡辩。 李容和是个三岁能颂诗,四岁能作画,五岁能弹琴,六岁能和先生论辩的年少成名的天才。 他那点事迹倒不是我刻意记得,实在是听得太多。 头几年的时候,出于风流的恶劣性格,把我们两个人凑在了一起。 我是镇西将军府的独女,祖上都是武将,而李容和是李家的家族长子,朝中大半官员都是李家的门生,天下儒生多以李家马首是瞻,是文臣一派的。 凑在一起除了相互伤害,还能干什么?文武本就不和,两人更是经常被书院里面的太师和太保拿来相互比较。 只是把我衬托地更像个空有武力值的混蛋了。 李容和是个武学废柴,而我是个文盲,为了互相帮助,我两形成了长期互帮互助的关系。 射箭,摔跤,骑马,无论李容和把情况弄得多么糟糕,我都能给它力挽狂澜,弄一个武学甲等出来。 我会一些唇语,先生出题目的时候,他就在底下给我打暗号,长此以往,我的吟诗作对也得到了与我实力不相匹配的高分。 集体考试的时候还好,单人考试的时候就个凭运气了…… 今天李容和正襟危坐,我有些好奇,瞥了瞥李容和的书,身子直了一些,目光瞅着李容和的书。 我身后坐着本朝的小公主长欢,长欢旁边坐着太子宋无清。 我时常觉得,宋无清老是盯着我,是不是积怨已久,等到他荣登大宝,就立刻把我宰了? 但我想的也明白,等到战事结束了,爹爹回京城述职,我就跟着爹娘一同去镇西关去。 躲得远远的。这长安城的人,都讨人厌的。 李容和的桌上赫然摊着一本山水游记,还是带插图的。 他面色坦然,毫无任何不安。 我撇了撇嘴,李容和这厮未免胆子太大了,罢了罢了,人家是百年难遇的天才,就算是看闲书,也能扯出一堆正当理由。 我借用了一下李容和手里的毛笔,扔到了窗外,没人应声,想必下面是空旷的,应该能安全出逃。 等我悄无声息地翻墙下去的时候,看到了风流身上穿的那件白色带翠绿纹的衣服上是一道墨痕。 他的手里握着那根毛笔,神色不变,伸手把那毛笔递给我。 “微生凉,你这是要翘课?”他挑了挑眉,双手背在身后。 我无所顾忌地答道:“嗯。” “去城东斗蛐蛐,城西掷骰子,城南集市,城北打架?”他悠悠地说道,我却噎住了,一字不差。 “没意思,不如我带你去地下竞技场看看。”风流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的两块通体漆黑的铁片。 我喉咙动了动,终究还是摇了摇头,“哼,不要,看一堆门外汉用蛮力打来打去有什么意思?” 风流挑了挑眉,轻声笑道:“谁说是让你当观众的,我是让你去打。” 我动心了,那个地下竞技场不是大富大贵之人一般还去不了,更别说能得到入场券。 这个地下竞技场,不死不休。 我一路打倒了十多个,满身是血,这是我第一次杀人,第一天杀人。 杀第一个人的时候,我的手在抖,等到杀到了第十个人的时候,我能感觉到自己身体里所有的血液都凝固了。 风流在我身上下了很多赌注,我看着台下的他忙着往衣服里塞银子,这才明白自己是被一只老狐狸骗了。 我的体力渐渐透支,等到和第十九个人打的时候,已经双眼模糊,站也站不稳了。 在还没打的时候,我就投降了。 台下一片唏嘘,我的内心甚至还有点隐秘的得意,哼,风流,这下子你把身家都输光了吧。 我退场,跟着风流从暗门离开了地下竞技场,出来的时候就连脚步都是飘着的。 风流送我回了微生家,把那一大捧的银子都给了我。 这辈子,我第一次见到那么多钱。 那晚月色很冷,风流笑得很好看。 他说:“我得到了线人的消息,战事焦灼了起来,依我看,没个三年五载,微生将军怕是回不了长安。” 风流惯来料事如神,掐指算算就能预知未来,而且最重要的是,他从不说谎,这是他的风骨。 我哽咽道:“知道了。” “微生将军出征前立了军令状,若是赢不了这一战,整个微生家都要丧命,而你就是人质。你若还如现在这般混账,过不久就会被陛下抓住把柄,用来敲打你爹的。” 他微眯着眼睛,不紧不慢地说道。 我偏过头去,警惕地问道:“你之前不告诉我,现在告诉我是什么意思?” “我想收你当徒弟,我是个弱书生,总要找个能打架的徒弟,他日有个三长两短的,还能有个人给我上上坟。”他轻声笑道。 以一人的人格魅力,就征服天下学子的,除了风流,世无其二。 这样的人,只要他振臂高呼,就会有千万人为其抛头颅洒热血,奋不顾身为其摇旗呐喊。 他会缺少上坟的? 混蛋如我,还是答应了。 事情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简单,我不能害了老爹,更不能害了微生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