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院》 1.天香苑出来的孩子 春光正盛,正午的阳光暖得带燥。 朱家麵馆里面的五张圆桌满了,世华三人来到的时候,阿珠妈忙在店外架起方桌,拿了五张凳子来。 「阿珠妈!我们自己来就好。」世华抢过凳子,几个人坐下也没看菜单,各自点了阳春麵、牛肉麵、葱拌麵,几个小菜,熟门熟路自己拿筷子纸巾。 面对店内电视机的空凳前面,桌上很快上了一碗热腾腾的榨菜肉丝冬粉。不久,一个短发齐耳的女孩匆匆忙忙跑来,一坐下端起碗就喝了一口汤。 「迟到都不打个招呼的吗?」世华脱下外套捲起衣袖,往女孩额头拍去。 「渴。」女孩放下碗抡起筷子就准备吃。 「牧野你到底在忙什么?老是急急忙忙连饭都不能好好吃?」泰安递给她纸巾,半埋怨地看着她。 吞了两口冬粉和半颗滷蛋之后牧野才抬起头,看了一圈眼前人。 世华、泰安、小虎。 「隋唐呢?」牧野问。 「你这个人眼里心里就只有隋唐一个人吗?都是死人给你递纸巾上冰水?」泰安叹气。 牧野笑嘻嘻用纸巾随手擦了擦嘴,正想说什么,热腾腾的红油抄手和隋唐一起到了。 阿珠妈笑得眉眼弯弯,拍拍隋唐比自己头还高的肩膀:「还是这么帅!」然后看了看坐着的三个男的,接着说:「都越来越帅!」 小虎瞟阿珠妈一眼:「每次都是他们两个点菜都不用点,自动上菜还送小菜,投胎还是要投对呀....」 隋唐坐在牧野旁边,把一瓶醋放在小虎面前说:「慢用!」 「投对胎说的是那种。」牧野的鼻尖冒着汗,指着电视里的人。 那是黄嘉,黄氏集团的接班人,常春藤名校博士、大提琴家、大慈善家,一身才华还长得闭月羞花,马上就要嫁给世上硕果仅存的欧洲小国王子。 眾人的目光一致投向电视,世华耸耸肩:「你说,为什么这些有钱人的小孩都一定长得好,成绩优异,能力出眾,由内至外都要比人强几截?」 「用钱砸出来的唄。」小虎对电视很快失去兴趣:「牧野你最近到底忙什么呀?这么难约。」 「找猫寻狗抓小三。每天开着车到处蹲点,吃饭都没时间,有时间也不是自己的。」 「你....堂堂一代警花....何必呢?」泰安摇头。 「快吃吧!约了院长1:30,迟到不好意思。」世华催促。 朱家麵馆在山丘底下,走到天香苑约10分鐘上坡路,一行五人说说笑笑就来到门口。 「我始终觉得作为孤儿院,这个名字实在太青楼了。」牧野仰头看着牌匾说。 「我觉得蛮好听的,总比啥啥育幼院呀少年院呀来得好些。」小虎哼哼。 牧野看了看小虎,小虎是他们五个人里最没心没肺的一个,虎头虎脑,长得一副兇神恶煞的架式,心地却可能是最善良的一个。离开孤儿院后在车行当学徒修车,有了一门不错的手艺,日子也越过越好。 他们都是天香苑长大的孤儿,牧野三岁进去的时候其他四人已经在了,年纪相仿,遭遇雷同,打在一起玩在一起,犹如兄弟手足,比亲情不足,比友情有馀。 只有牧野是个女孩子,小时候不觉得有什么问题,打架她也不是最后一名,十二三岁来了月事,上了健康教育课,懞懂着也懂了她和另外四人毕竟是不同的。 「你们听说天香苑又开了分馆吗?」隋唐忽然问。 「黄氏集团不是才捐了一大笔钱吗?院长的生意现在遍佈全球,处处开花。」世华看着天香苑龙飞凤舞的书法,间间说:「慈善事业,背后该不会是军火生意吧?」 世华毕业后当了记者,他读书成绩不怎么好,也不是新闻系科班毕业,从狗仔队干起辗转挪到突发,全靠那点愤世忌俗和猜忌多疑的性子。 因为工作关係牧野倒是经常和世华联络,侦探的部分职责其实和狗仔相差无几,牧野把世华当作半个前辈,时不时讨教。 隋唐半瞇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说:「你们先进去吧,我抽根菸。」 其馀人逕自走了,牧野回头看了一眼隋唐,隋唐对她懒洋洋地挥挥手。 「要是真喜欢人家,早点说早点了,拖拖拉拉也不知道哪天后悔莫及。」世华走在泰安和牧野之间,不着边际不冷不热丢下这一句。 听到的人都装没听见,语过无痕。 天香苑本楼很安静,根本没有孩子的声响,教学楼和宿舍早十年就搬走了,现在本楼专作为行政部门使用。 办公人员不论男女都穿着浅灰色长衫和布鞋,像是道袍一样,走路轻飘飘彷彿不沾地。 他们从小看习惯已经见怪不怪,如果是访客可能误会是道观。 前台的接待小姐绑着高马尾,清清淡淡脸掛着客套的微笑:「欢迎回家,院长在会议室等着了。」她顿了顿:「你们人多,院长办公室坐不下。」 隋唐从后追上,接待小姐对他点头一笑,看他们人齐了就为他们带路。 走廊上他们五人十隻脚特别吵杂,一路格格不入。 会议室素静敞亮,20人的会议桌的一角放着五杯茶,还冒着热气。 天香苑的一切都安静妥当,各司其职,连茶杯和茶水都竞竞业业。 他们五人默默坐下,这气氛凝重端庄,每个人都没开口,眼观鼻鼻观心,化作五个木偶。 直到院长推门进来,时间才活络起来。 「好久不见,小五侠。」院长的声音带着笑意。 牧野背对门坐着,听其声站起来回头,看见熟悉的脸笑容可掬,一点都没变。 一样的灰长袍红腰带,一样的白皙,一样高高束起的黑发。 「院长你真的不会老。」小虎第一个开口。 「告诉过你不可以在女人面前提老这个字。」院长笑着拍了拍小虎的肩膀:「也不可以说胖!」 「坐着呀大家都站起来干嘛?」院长坐在牧野身边,很自然地握着牧野桌上的左手,眼光不紧不慢溜了一圈:「都还好吗?大家过得可好?」 隋唐不知道从哪变出一盒礼物,红色包装纸包着,双手递给院长:「小小心意,院长近日可好?」 院长接过礼物道谢,看大家又陷入沉默,叹口气:「你们18岁之后就没回来过,无事不登天香苑,出去的孩子没几个会乐意回来看看的,说吧!到底这么郑重其事是为什么?」 世华和牧野交换了一个眼神,牧野侧过身面对院长说:「我们一起来,倒不是为了同一件事,但知道院长公务繁忙,时间紧凑,乾脆大家团聚一次。」 「院长能不能帮忙相约黄嘉採访?」世华紧接着话头问。 「我...我来发喜帖的。」小虎有点不好意思:「男家这边想邀请院长来代表。」 「我来商量借天香苑本楼场地拍个mv。」隋唐说。 「我陪大家来的,回来看看也好。」泰安说。 「你呢?」院长离牧野很近,声音听起来却有点远。 「院长,你认识朱效天吗?」牧野抬头看着院长的眼睛,一丝一毫表情都不能放过。 小虎和泰安都倒抽一口凉气,他们来之前都不知道其他人找院长的理由,但再怎样也想不到牧野是为了一桩谋杀案而来。 牧野从警校出来之后没当几天警察,就出来单干私家侦探。 说是侦探但其实案子真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猫狗与小三,偶尔了不起几单失踪案,也多是少年贺尔蒙作祟离家出走。 朱效天这单大案,谁也想不到会落在牧野身上。 朱效天是个低调的商人,在被害之前谁也不认识他,但大家都知道他开的店。 三千院。 三千院是个按摩店,纯的。 三千院一共三家分店,在岛上北中南各一家,都是独栋5层楼。 光是个连锁按摩店也不至于出名,出名在于噱头。 一进三千院先是断症,中医师把脉诊断。 上二楼是观气,气功师凭气场定夺。 上三楼是相谈,有专人根据前面的数据和顾客讨论疗法,对症下药,然后再安排上四楼或五楼的不同诊疗室。 重重关卡,收费昂贵,奇货可居。 据说数得上的政商名流都是三千院门客。 传说在这里的按摩师按照自身的五行属性,对照顾客的属性和需求,为顾客打通经络,增气强运。 三千院融合中医和气功,而用药即用人。 这样的服务,普通人想预约都不可能。 三千院的老闆朱效天,前天被发现死在自己家,警方定性为谋杀,但并没有更多资料透露。 没有密不透风的新闻,所以已经有传闻说他死状诡异,事情并不一般。 「为什么你觉得我会认识朱效天?」院长表情密不透风,悠悠问。 「因为从小就听说,天香苑不爱读书的孩子,会被送去学按摩。」牧野慢吞吞说,眼睛还是紧盯着院长的脸不放,深怕错过他一个微表情。 院长笑了,清清淡淡。 「我当然认识朱效天,就像人人都认识黄嘉一样,但他认不认识我,你可要问他了。」院长转头看着世华:「黄嘉倒是认识我的,这个我们一会说。」 「天香苑的孩子,不爱读书的话,也有像小虎一样学门手艺的。」她转看向小虎:「这喜帖我收下了,等一下我们再细谈怎么安排。至于学按摩的,这些年来好像也有不少,但我并不清楚他们学成去哪里就职。」 「没想到隋唐当了导演。」院长轻笑:「你把日期时间需求交给前台,留个名片,同事会联络你。谢谢你还记得我喜欢吃太阳饼。但下次来,不要再带礼物了,见外。」 「你们都大了,有空像泰安一样没事来走走,就是最好的礼物。」 说完,院长又握了握牧野的手:「你好好照顾自己,这么多年了,手脚冰冷还是一样。」 院长翩然站起来:「今天就陪你们到这了,世华小虎你们和我走一趟我办公室,其他人想参观,我让人带你们转转。」 会议室剩下隋唐、牧野和泰安,他们互相交换了古怪的神色。 在带他们参观的职员还没进来前,牧野轻声说:「从小,我就觉的她可怕。」 「10年了,她记得我们每个人名字。」隋唐支着下巴看着窗外,自言自语。 「也记得我手脚冰冷。」牧野想着院长掌心的温度,那是暖吗还是寒,她记不清了。 世华和小虎没多久就回来和他们会合,一行五人离开天香苑时还不到下午三点,却是觉得恍如隔世。 在朱家麵馆门口,小虎有点靦腆地把喜帖一一给了其他四人:「本来想给大家一个惊喜,但感觉今天只有惊.....」 「是我的问题,太破坏气氛了。」牧野打开喜帖:「张洁祺?没听你提过,怎么就变你新娘子了?」 「她原是客人。」小虎神色古怪,像是吞了颗苍蝇。 世华看看他,像是想帮他开口,但又忍住了。 「怎么了搞得这么尷尬?」牧野一脸狐疑。 小虎涨红了脸,看着地上说:「想请隋唐当伴郎。牧野当伴娘。」 牧野摇头:「隋唐很正常,小虎你第一次结婚不懂,伴娘让你家准夫人自己找才对。」 「她...没几个真正的女性朋友。」小虎头更低了些,没听见有人接话,硬着头皮说:「jacky原本是男的。」 世华说:「小虎是想给大家打预防针,刚刚和院长也说了,所以我已经听过一遍。」 牧野又看了一次喜帖,这样的情况不用多问,女家那边可能也不会太多人,小虎又是个孤儿,很快就点了头。 「之后我开个群组联络,我们一切从简,不会佔用你们很多时间的,就是约好我们去试一下衣服。」小虎的手掌潮热,一手一个握紧牧野和隋唐。 「我当伴郎,那我找我们团队给你拍个婚礼花絮吧!」隋唐笑:「我也没能力送你什么好东西,这就当作结婚礼物。」 「那我送...以后要捉姦第一次免费。」牧野眨眨眼。 「第一次结婚、捉姦、牧野你最毒妇人心。」世华推她一把,泰安扶了牧野一把。 2.九九姐 当晚牧野回到家,看看手上的喜帖,又看看工作室的房门,想了想轻重缓急,决定先不动朱效天的案子。 她打开冰箱开了一罐啤酒,拿起工作专用的三号手机。 「帮我查一个人,张洁祺,jacky。」牧野犹豫了一秒,很快报上了今天向小虎打听的其他细节:「夜色俱乐部的股东之一,也算店长吧。夜色是个变性人夜店,有钢管舞之类的表演,张洁祺本人也是个变性人。」 掛上电话,牧野喝了一大口啤酒。 小虎善良,头脑简单,有人对他好他就加倍奉还,被欺负了却无知无觉。 小虎当学徒那时候,修车行老闆欺负他,工资压得极低,脏的累的不讨好的都丢给他做,小虎都快过不下去了还是傻呵呵的,牧野看不过眼偷偷搜集一系列老闆和未成年少女援交的证据,交涉过后小虎拿上了市价薪水,过几个月后老闆给了推荐信介绍他到另一家修车行当正式师傅,小虎这才把日子过得像个人。 而这一切,小虎至今都不知道牧野在背后推波助澜。 认识张洁祺不到半年就要结婚,牧野当着大家面没说什么,心里却隐隐觉得不妥。 牧野生活专用的一号手机响了,是世华。 「你在查了?」劈头世华就问。 「嗯。还有大半个月,时间应该够。」 世华叹气,婚礼办得这么急,感觉不对劲,现在什么都不清楚也不好多说:「我等一下过来,有些东西你可能有用。」 牧野知道世华说的是她手上的正经案子,这些不方便电话里说太多。 她往冰箱里多塞了几罐啤酒先冰着,把工作室稍作清理,窗户打开透透风,世华这个人有点轻微洁癖,但牧野大而化之的性子也不大会打扫,凑合过去就是了。 世华带了一大包滷味来,默默进门自己拿了啤酒。两人都把手机丢在客厅一个密封箱子里,房门关上了才说话。 「我拿到一些资料你看看。」世华打开一个公文袋,散开十几张案发现场的照片。 牧野缩回拿滷味的手,又是一口啤酒。 「剥皮?」牧野翻了翻几张相片,指着一张说:「这是啥?」 「朱效天的皮做的人皮草袋,里面塞了稻草和石灰。」 牧野啤酒也吞不下去了,血淋淋的照片摊在眼前,她平常的案子哪有这样壮丽。 世华跑突发见惯了实打实的杀人放火跳楼烧炭,但也无法看着这堆照片吃饭,他随手一拢文档放在一旁:「你自己慢慢消化。」 牧野没问资料哪里来,看着啤酒罐发呆,世华倒是自己说了:「最后见过朱效天的人,是黄嘉。」 「你是在跟黄嘉大婚的线还是朱效天的线?」 「本来是大婚,朱效天...说不定有东西我就顺便跟进。你的委託人是黄氏那边的?」 牧野耸肩:「不好说。」 两人默默对饮一阵子,世华就说要走了:「滷味不吃吗?」 「晚点吃。我有眉目会和你说。」 世华点头,拿了手机就走。 这样的合作关係也蛮好,牧野心想,不囉唆,但你敬我一尺我还你一丈,互通消息大家方便,不便宣之于口的就不说。 送走世华,牧野把吃的喝的拿出客厅,啃鸡爪配啤酒,看着窗外发呆。 一号手机亮了亮,小虎开了群组,她慢悠悠洗完澡吹好头发才点开。 张洁祺的头像带着墨镜,背景是阳光海滩,精巧的尖下巴一看就价格不菲,一头长捲发。 牧野用电脑搜了一下这个id,搭配jacky和张洁祺这些组合变化,在一些论坛的帖子上找到张洁祺的足跡。 整容的、旅游的、买卖二手名牌皮包和錶的。 然后,是怎样预约三千院的求教帖子。 电脑的萤幕的光照在牧野脸上,眼睛忽然亮了起来,在小虎的群组里回覆大大的笑脸贴纸。 第二天牧野一早开车在三千院外绕了几圈。 灰白水洗石铺的外墙,大门口一道古朴的朱漆大门,横额草书苍劲的三个大字:「三千院」,门左右的石狮子样貌不凶恶,有点憨气。 三千院的官方网站没有註明营业时间,网上说只有预约制。 没有营业时间,不具明码实价,怎么看都不是小老百姓能随意打个电话就约上的服务。 绕了几圈牧野就到一间出名的法式糕点舖买了一盒蛋糕,又到一条小巷子里买了蜜处理咖啡豆,最后到了一家不起眼的小摊买烧饼油条。 对着后照镜梳两下头发,还擦了口红,把车停在一栋高级住宅大楼附近。 按下大门门铃,她对着镜头笑嘻嘻。 走进大楼,保安冷冷看了她一眼,她自动自觉扫码填写个人资料。 上了9楼,门半掩着,牧野掛起一脸甜腻的笑,扯着高音说:「九九姊!我来给你送早餐啦!」 女佣见她进来了就把门关上,牧野自己走到开放式厨房洗好手,拿起磨豆机就捣鼓咖啡豆。女佣也不多话,把烧饼油条豆浆都放在磁碟子上端进主卧。 「趁热吃呀!我算准时间去买的,烧饼才脆。」牧野喊。 主卧无声无息,牧野很有耐心地磨豆子,煮开水,量温度。 大概20分鐘后女主人才披着绣花晨袍出来。 「一大早就鬼吼鬼叫,没安好心送什么早餐。」九九的眼睛本来就大,一瞪就更大了。 牧野甜甜一笑,把刚泡好的咖啡和切好的蛋糕推到九九面前。 「餵猪呀?不是刚刚才吃了烧饼油条?」九九说归说,拿了叉子就开始吃蛋糕。 「甜点是另一个胃。九姊你昨天熬夜了吧?有黑眼圈呢!」 「黄老闆让我看八字,看就看唄,但明明是不合的两个人硬是要我看到合,难道我还能把黄嘉塞回她妈肚子里重新生一次?人出生的时辰日子都是已定的,我再怎么神通广大也没办法,这样纠缠到半夜。」九九喝了口咖啡,眉头一松,看来是很喜欢。 「九姊还合八字?」牧野歪着头问。 「他们这些人才不管你术有专攻,想让谁上就谁上,况且他们也不独找我一个人合。」 吃过甜品喝了咖啡,九九浑圆的腰身更浑圆了,脸上的气色也更红润起来。 「说吧你又想叫我帮你干嘛?」 「九姊....」牧野只差没有拉着她的袖子撒娇了。 「别一大早噁心我,有屁快放。」 「我想预约三千院。九姊你帮帮我。」 「你哪来的钱?」 「没钱。」 「你知道你欠我多少钱?」 「先别说钱了,我连预约都不知道怎么预约。」 「那么大的案子,怎么轮得到你?」 「就是轮到了,我想这次有点名堂的话,之后还钱给九姊就更快些。」 「不是还不还钱的问题,这单案子我觉得你还是不要碰。三千院那个地方....离得越远越好。」 「九姊要是不放心,问问我妈不就好了?」 九九抬眼看看牧野,揉了纸巾就丢她脸上。 「你他妈找你妈?你妈让我照顾你我已经亏老本了,你知道我通灵一次花多少元气?要养多多久才养回来?这么容易找你妈我早就发了,还要给黄老头他们搞啥八字。」 「其实....九姊你挺发了。」牧野环顾了一下这亿万金元的豪宅。 九九找上牧野是在她警校毕业那一年,那时九九是个初成气候的灵媒,偶尔上上综艺节目,比不起那些国师等级的星座老师,毕竟她以问米起家,这比起观星就陈腐阴森不少。 九九说是牧野亲妈报梦,让她来关照牧野的。 牧野从来没相信过,但一个孤儿有人肯对自己好,没必要拒绝,况且这个人本人还混得很不错。 但牧野也知道九九绝对不是心甘情愿摊上自己,究竟为什么九九要帮自己,牧野想不明白,最后就不求甚解,两人成为不上不下的微妙关係。 九九懒得多说,嘖一声:「三千院的事情我不会帮你,你也别沾手,水太深了,赚钱归赚钱,不要赔命。」 「九姊去过?」 「没去过,那种地方送我去我也不去。所以你也一样别去。」 「为什么会赔命?」 九九看着牧野,难得安静严肃的表情,双下巴竟有几分宝相庄严:「听九姊劝,这案子推了。也别问东问西了,这么多人花大钱想让我劝几句我都不一定管,你的事归我管也是缘分。」 「九姊你这套上电视唬观眾可以,我可不行。」 九九反了个白眼,女佣拿着平板电脑走来,给九九看当日行程。九九接过戴起老花眼镜,皱了皱眉。 「我今天很忙,牧野我们下次再聊。」 张罗了早餐进贡,牧野不可能空手而还:「你不帮那我找院长吧,反正昨天才见过,她还让我多回去看看。」 牧野额头被狠敲一记。 「叫你不要去招惹那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九九看了看时间,无奈说:「别胡闹。」 「这样吧,你能安排我参观一下?我不花钱,不体验,不做按摩,就参观一圈。」 九九看着牧野几秒不说话,心想这孩子手上也没几个钱,让她去看一圈打发了也好,最后点了点头。 「我晚点忙完再联络你。」九九挥手下逐客令。 「谢谢九姊,那我先走啦,晚点联系呀!」牧野笑得眉眼弯弯,把没吃完的蛋糕也顺手带走。 牧野走后九九发了几个讯息,来回踱步走了几圈,忽然想起蛋糕要找的时候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死小鬼。」九九咒骂,嘴角微微弯起。 3.张洁祺 离开九九家后,牧野约了隋唐吃午饭,打算之后一起过去找小虎陪新娘试婚纱。 两人都不在正常上班时间上班,这午饭来得特别早,不到11点两人就坐在咖啡店。 牧野把剩下的两片蛋糕放在桌上。 「带外食不太好吧?」隋唐笑说。 牧野耸耸肩,伸了个懒腰,看着一束乾燥花发呆。 隋唐坐在她对面,自顾自打开电脑剪片修图。三明治和咖啡送上来,两个也是默默自己开动。 从电脑屏幕上,隋唐时不时飘上来,看一眼发呆的牧野。 牧野是好看的,但说不上来是哪里好看,大多数人的讚美都是气质好。 这并不准确。 隋唐毕竟是个美学工作者,他觉得牧野身上有一份违和的高贵。 一个孤儿,长相过得去,智商平平,四肢算得上发达,这样的人进去警校也是适得其所。 警花是句玩笑话,缘起于当年警校招生时,选了她当模特儿,其实那时有许多比她甜美漂亮的学生,但她一身贵气在镜头前让警校上了不止一个档次。 隋唐琢磨了很多年,除了说基因好之外,完全找不到牧野高贵的原因。 她胸无点墨,动静粗鲁,化妆打扮比不上国中生,甚至说得上邋遢。 而且她手头一直不宽裕,也没有间钱修身养性,更不要说行万里路,飞机都还没搭过。 这样一个人的嗜好是发呆,由内至外,怎么高贵? 但牧野就是从3岁一直高贵到28岁,隋唐比她大两岁,一路看着她长大,这份高贵居然没被艰难的成长践踏。 「你不适合当侦探。」隋唐忽然冒出一句。 「为什么?」 「你容易被记住。」 牧野点头,很有自知之明:「不适合也没办法,我找不到更适合的。」 这天聊不下去,隋唐抖抖口袋出门抽菸。 牧野继续看着乾燥花发呆,拿出早上剩下的蛋糕掰着吃,思绪却绕到隋唐身上。 和隋唐待在一起是很舒服的,这人长得好看,话不多,一个赏心悦目而且安静的美男子。 就好比一盆好养又好看的盆栽,或是猫。 牧野不算健谈,私家侦探这行业让她有大量独处的时间,不需要扮演什么角色。 她做过心理测验,内向型人格,不是不能和人打交道,但能免则免,一如九九说的,耗元气。 「要不你别做了,来我这吧?你也会拍照,从帮我做侧拍开始?」隋唐的手按在牧野肩上,她闻到淡淡的烟味。 「好。」牧野很爽快:「这个案子完了,我跟你。」 隋唐也不意外,坐回位子上继续工作,胃里有着实在的食物垫着,有种尘埃落定的踏实。 到婚纱店的时候,他们看见小虎已经换上了白西装在照镜子,说实话不适合他,但看他这么开心两人都没说什么。 「来了?等会你们也试几套?选好我们一起租。日子近些再来改尺寸。」小虎一脸喜气,下巴一仰,指向试衣间:「jacky还在试衣间。」 牧野午饭后神清气爽,特别平和,她自认在这个状态下,看谁都应该会顺眼几分。 而jacky的出场还是让她稍稍震惊了。 比小虎高半个头,宽30%,后天整不了的骨架,撑着整出来的丰乳盛臀。 不难看,就是过于具有舞台效果。 隋唐很是淡定,自自然然迎上去握手,牧野目测新娘子和他一样高。 张洁祺的声音是意料中的中性偏男声:「这是牧野吧!真好看!」 牧野看着她的椎子脸,心想这也整得太过了,但懂事地互捧:「新娘子最好看。」 小虎呵呵傻笑,比张洁祺还开心。 「我想着,我和小虎穿白,伴娘就挑粉红的,伴郎就浅灰的,你们说好吗?」 这种事当然新娘说了算,两人都乖巧点头称好。 张洁祺心无旁騖地和婚纱店小姐热烈讨论婚纱和尺码,一转眼又鑽回试衣间。 而小虎像是幸福满溢的小狗,随时忍不住要蹦起来一样,眼睛来回看着牧野和隋唐。 「人看起来挺好。」牧野说,小虎眼睛透着亮色。 牧野和隋唐照新娘意思也试穿了几套,定下粉红与浅灰,他们的尺码都很主流不需要怎么改动。 但等到张洁祺试穿完毕,和店家商量好尺寸收放等细节,离开婚纱店的时候已是近黄昏。 「真不好意思,第一次见就让你们等这么久。」张洁祺换回紧身tshirt牛仔裤时道歉:「我这尺码,买什么衣服都难,连牛仔裤也是订做的。要找婚纱只能更难。」 张洁祺晚着小虎的手臂,一路叨叨絮絮说婚纱的事,直到把他们带到夜色。 他们本来就是说好了,趁今天夜色公休,张洁祺请他们在这小酌吃点点心,算是双方认识一下。小虎没有亲人,他说见这两个朋友就算是见家长了。 不知道是因为夜色的灯光昏暗还是桌椅比一般宽大,张洁祺到了自己店里就脱去了因为高大而格格不入的感觉,看她身段表情,比女人还女人。 「没吓到你吧?」打发了两个男人去打桌球,张洁祺站在吧台内,问吧台外的牧野。 「不会。」 「小虎是个老好人,我要是你,我也会担心。」张洁祺手势熟练地替牧野调酒:「牧野,你喜欢你自己吗?」 牧野还在想,张洁祺不等她回答,就自顾自接下去说:「我从小就讨厌自己生为男人,我这一路,辛辛苦苦做了这么多,几乎是拆筋剃骨换了个身体....我还是不喜欢我自己,但总算没那么讨厌。这样的我,能得到小虎的真心相待....」张洁祺把酒和一盘微波烧卖递给牧野。 「我年纪比小虎大,身体内外被折腾过好几次,我能活着和他相遇,已经很幸运。我一直觉得自己命不好,直到现在,我才第一次觉得自己好命。」 「我想快点结婚,所以催小虎早点把这事办了。牧野,我怕,我怕这不是真的,但只要确确实实发生了,就会是真的了对吧?」 牧野抽了几张纸巾准备随时递给张洁祺。 张洁祺不愧是老闆娘,眼泪被她扣在眼里打转,波光流转,硬是没有滴下来。 「既然命变好了,我就要把握住。」张洁祺含着泪,嘴边却已经勾起了笑容:「牧野,你也要好好把握隋唐。」 这晚牧野喝醉了,她抱着小虎哭,和张洁祺一起跳钢管舞,和隋唐喝了很多酒。 张洁祺的话有多少真情,这晚牧野不想计较,能好好开心一次多好。 她想着反正来日方长,日久见人心嘛!往后的日子,可以好好看清楚张洁祺是个怎样的人。 4.走进 来日方长没错,只是看不到活的张洁祺了。 第二天牧野在家带着宿醉醒来,看到一串未接来电和未读讯息。 张洁祺昨晚跳楼了。 牧野口乾舌燥,头痛欲裂,但人清醒了一大半。 张洁祺昨晚跳楼了? 怎么可能? 昨晚才花好月好,口口声声说自己命变好的人。 花这么多钱,这么多时间,忍受这么多痛楚,才把身体改造成自己不讨厌的样子。 试一整个下午婚纱,一心一意当个美丽的新娘。 牧野爬起来,忍着头痛倒了半杯水,一鼓作气喝掉,然后抱着马桶吐。 吐得眼泪鼻涕一脸,一塌糊涂,煞是狼狈。 当警察找上门请她走一趟协助调查时,牧野才刚洗好澡,头发还在滴水。 她是最后见过张洁祺的人之一,这是例行公事,牧野没多问就顶着一头湿答答的头发去警察局报到。 离开警察局时,看到小虎的背影在前面,牧野不敢叫他,也不敢碰他。 小虎就像是已经被打碎的器皿,勉强撑着老样子,但只要一点风吹草动就随着裂纹碎一地。 隋唐眼里的小虎大概也是一样的,于是他们一左一右,护法般站在小虎身边,心里想着: 天塌下来我们也顶不住。 救不了谁,改变不了什么,帮不上什么忙,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只能陪着你一起被砸。 小虎半低着头无声痛哭,长得那么兇巴巴的人,却是小五侠里最柔软的灵魂。 「他们说是自杀。无可疑。」小虎说两句就抽噎:「但是不可能呀,你们也看到的,她这么开心,不可能呀....」 牧野的三号手机震动起来,她向隋唐打了个眼色,走到不远处接听。 前天的委託,今天有了结果,短短几句对话之后,牧野收到一个电子文档。 张洁祺原名张杰祺,大多数人都叫他jacky,43岁。 大学毕业后出柜,和父母断绝来往,30岁前在同志界小有名气,跟过几个老闆,存了钱做手术后反而洁身自好起来,和三个朋友合伙开了夜色。 没有毒癮,也不酗酒,断断续续和男人交往过,都不了了之,然后在修车时认识了小虎。 除了变性之外,jacky43年来活得和许多女人无异。 甚至,因为遇上小虎,可以算是个好命的女人了。 牧野的拇指快速下滑过手机,然后她看到了三个字,又倒回去。 「三千院」 张洁祺前天去过三千院,就是小五侠去天香苑的那天。 牧野咬着下唇,隋唐走到她身边轻声说:「警察说有遗书,所以不会查下去的。」 「有遗书?」 「对,小虎不是亲属,我们拿不到遗书。」 「先送小虎回去吧,你看着他,我今天还有事。」牧野的眼睛满是血丝。 于公于私,牧野都只有一个目的地。 九九为牧野安排的「三千院导览员」是个样貌清秀的年轻光头。 他从朱红大门推门而出时,一身白袍飘飘,像是庙宇的哪个洒水小和尚。 递上名片的手纤细优雅,名片上印着三千院的草书大字,底下两个小字:「花前」 「您就是九大师的乾女儿吧?」面对憔悴一身酒气的牧野,他表情管理毫无破绽:「请进,先坐下喝口水。」 终于得其门而入,进门后豁然开朗,白卵石铺地的大庭院只有一角种了一棵松树,牧野感觉自己走进一个巨大的盆景。 庭院后就是那五层楼建筑,门口有张长木凳,花前拿了拖鞋给牧野换,然后端来一杯清茶请她坐下。 牧野心里嘀咕,该不会只让她参观前院吧? 「三千院待客一向先让来客进门前先喝茶静心,栏外不管怎样,栏内三千世界。」花前说。 「你叫花前,那是不是还有月下?」牧野问。 「九大师的乾女儿果然不是俗人,其他人都问我是不是爱花钱。」花前一笑:「还没请教怎么称呼?」 「牧野。」 「牧小姐,六安茶喝得习惯吗?」 牧野根本没喝出个三六九安,胡乱点头应付。 风倒是很舒服的,凉凉抚过,让头脑稍微清明些。 「牧小姐,今天是想参观呢?还是体验?」 牧野面无表情,心里却是马上打起算盘,看来花前有误会,她在想是不是要将错就错,但将错就错要花多少钱? 「是九大师的介绍,不管是参观还是体验都是送的。」 「体验。」牧野迅速迎上花前漂亮的桃花眼:「叫我牧野就好,我也不姓牧。」 「好的,这边请,我带您去更衣。」 走进玄关就分男左女右两边更衣室,花前扬手:「请往右边,里面有全新的衣服请先换上。有什么事就叫我,我就在这里等你。」 更衣室用竹墙隔了三间,每间都很宽敞,一间一张梳妆台,上头都摆着几颗熟香瓜,散发着淡淡的水果香气。 牧野选第一间进去,里面只有一套放着浅灰色的棉製上衣和同色的长裤,都很柔软,尺码也刚好合身。 「好咧,您第一次来,我给您介绍一下。一楼这里我们会请医师给您把脉,之后是二楼观气,我会一路陪同。」 「我的衣服,怎么这么巧刚好合身?」牧野问。 「是吗?那是三千院与您的缘分吧。」花前笑瞇瞇的样子,客气却不带讨好的意味。 离开更衣室就是一个半室外的回廊,种着一些花花草草,从进门这一路上陈设傢俱都很简单古朴,可是即使像牧野这样不识货的人也知道都是好料子好品位。 不过他也没心思打量这些,很快被引领到医师的诊间。 在诊间门口就能闻到艾草的味道,花前掏出一个锦袋:「从诊脉开始,疗程都不适合带手机在身上,电磁波对数据还是有影响,此外也希望您的休息不被外界打扰。」 牧野把2号手机放进去。 花前说:「我们这有装探测器,一进诊间就有。」 牧野把1号和3号都乖乖放进去。 花前把锦袋袋口一拢,敲了敲门,然后就请牧野进去。 「我就在这门口等。」 牧野觉得这个花前怎么就像是乔装和尚的狐狸呢? 把脉的医师戴着口罩,和正常中医师没什么分别,望、闻、问、切,牧野也没什么好隐瞒的,直说昨晚喝多了。 「偶一为之也无所谓,但还是要多保重。」医师轻咳了两声,花前就进来拿了诊疗书,牧野自己都没看过。 「请放心,您身体健康。诊疗书是给之后疗程参考的。」医师向花前点了点头,这关就算过了。 「正常的收费是怎样的?」诊间门关上后牧野问。 「这因人因症而异,每个客人都不一样。」花前说:「三千院不是什么客人都接的,所以也不需要定价。就好比满大街的零售衣服,和设计师为特定顾客订製的衣服不同。」 牧野觉得被小看,忍不住说:「寺庙的香油钱也没有定价。」 花前一笑:「可不是吗?对菩萨求的心愿,也是订製的呀。」 「来来去去不就是那些?升官发财,健康幸福。」 「也总有些矜贵的愿望。」花前带牧野走进电梯,按下二楼:「矜贵的愿望,自然需要更多慈悲。」 「既然求神拜佛也是买卖,那这里供着的是怎样的大佛?」 花前笑盈盈做了个揖:「今天不是来了您这尊大佛吗?」 牧野发现说不过他,也后悔自己衝动多嘴,就不再接腔。 仔细一看,还有6楼的按钮,不都说5层楼吗? 「你们老闆的事,不影响营业吗?」走出电梯时牧野问。 「明天有法会。」花前也不回头,答非所问幽幽的说。 二楼和一楼的风格一样,但明显灯光暗了点。 「法会你去吗?」牧野问。 「当然是要去的,朱先生是个好人,待我更是无话可说。」 「你们这么多员工,他对你特别好?」 「到了。」花前停下步,回头笑说:「我就在这门口等。」 所谓的气功师也是带着口罩穿白袍的人,诊间是一个禪室,四壁都掛着竹帘,没有其他装饰,也没燃烧艾草。 他请牧野打坐坐在蒲团上,然后在牧野身边打转。 牧野没有闭上眼睛,她盯着这个以凝重的态度,像鯊鱼一样绕猎物打圈的气功师。 骗子要成功,噱头必须足。牧野想起九九,九九倒不是完全是骗子,她是有点真功夫的,至于真功夫是什么牧野说不上来。 「这位客人,面带桃花,只是落花有意....我多嘴说一句,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气功师绕了不下七八圈后,盘腿坐在牧野对面:「不过....请问您是不是父母自己挑时辰八字出生的?」 「不知道。连出生日期都不确定。」 气功师想了想:「这倒是奇怪了...不过也没什么,就是客人近日有凶煞之气,请多多小心。」 气功师振笔疾书写了单子,写好用指节扣了扣地板,声音很轻微,花前就进来了。 「您倒是很快,通常客人都逮着师父一问问很久。」花前说。 「我只是对三千院好奇,我对我自己还算清楚。」 花前在电梯里按下3字:「能清楚自己,是件很难得的事。」 「一层楼有多少诊间?」 「地方就这么点大,您看能隔多少间?」花前有问必答,却是滴水不漏。 「花前,你就是不肯叫我名字,这是你们的规矩吗?」 「我当然是被专业培训过的。」 一出三楼,豁然开朗。 一排落地玻璃窗,一地阳光的木地板,一扫一楼二楼的鬱鬱之气。 牧野忽然觉得心头一松,舒服多了。 「到了相谈阶段,我就带您直接到我办公室吧。」 牧野愣了一下,很快明白花前本人就是相谈师。 「你的办公地点倒是比前面的人都好。」牧野随花前来到一个舒适的办公室,乾净的白色压克力办公桌上只有一台闔上的手提电脑,一张沙发一张躺椅,玻璃矮桌上有两杯冒着热气的茶。 5. 委中穴 三千院和天香苑当然是截然不同的两个地方,可是在三千院处处都有着天香苑的味道。 无一不妥当,处处皆周到,可是就是让牧野浑身不自在。 「请用茶。」花前请牧野坐在躺椅上,自己在沙发中间坐下,然后把电脑拿了过来。 「怎么像是心理治疗?」牧野舒舒服服倒在躺椅上,以她半躺的角度方向根本看不见花前。 「相谈的本质,也是希望打开人的心结。」 「要是没有心结呢?」 花前笑,这笑声有几分真挚:「是人都有心结。就像是只要是身体就有病痛。」 「心结我没有,腰痠背痛倒是很多,非常期待等一下的按摩。」 「你喜欢你自己吗?」花前问。 牧野顿了顿,想起昨天问这个问题的人,她还没回答呢,就不在了。 「我生活不算平顺,但也没什么大风大浪,身体算是健康,有几个朋友,不觉得有仇人。」牧野说:「我没什么不满。」 「三千院的客人,都为了寻求改变而来...您五行不缺,是平顺无风浪的命格,无大成就也没有大挫败。但您气貌清贵,气场强大非池中之物。」花前问:「那您是想往平凡路上走呢?还是往不凡道上去呢?」 牧野看九九忽悠别人多了,自带过滤器,听不懂的神神叨叨根本无法输入到她脑子里:「我觉得现在就挺好,保持现况就好。」 「那么感情?事业?有什么所求?」 「顺其自然。」 「普通的松筋活络,不需要来三千院,外头的好师傅很多。既然来一场体验,总要把整套流程都走一遍。」花前很有耐心。 「如果说是有所求,我想求知。」牧野忍不住笑了:「我这个人其实挺无知的,矛盾的是我还很好奇,什么都想知道。」 「想知道什么?」 「真相呀!比如朱效天的死因。」 花前也笑了:「好咧,那您所寻求的,就是知道。牧野小姐真不是个俗人。」 「你终于叫我名字了,把小姐去掉就更好了。」 落了一室静,牧野半瞇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发现四角有着菊花的浮雕若隐若现,听见花前写字笔尖落纸的刷刷声,茶香很轻地繚绕。 要是忘记了她为调查谋杀案而来,要是忘了小虎呜噎的表情,这几乎就是岁月静好的写照。 「然而,千金难买不知道。」牧野忽然说。 刷刷声顿了顿,花前说:「也有客人所求是忘掉,可惜这不是三千院的能力范围。」 「还有三千院无能为力的?」 「太多了。」花前的声音有点朦胧,然后又是落笔的声音:「水主智,伤官食神;土为信,正印偏印。求知道,花前为牧野小姐开的方子是「水来土掩」,以细水长流为局,引后土常泽为果。」 「完全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会知道的。」花前轻笑。 这笑声让牧野莫名紧张,眼睛睁大从躺椅上猛地站起来。 牧野转身看花前,却见到刚刚没看到的这面墙上有一首诗。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花前停下书写,顺着牧野的眼光,轻声说:「朱先生送的,说是出自他挚友的墨宝。」 「哪个大师?」 「没落款,我也没好意思多问。您也喜欢书法?」 「我不懂这些,但这看起来杀气腾腾的。」 花前沉默一低头,牧野想起朱效天死于非命,看来失言了。 「黄巢的诗,有气势很正常。」花前很快如常一笑,然后半弯着腰,以谦恭的姿势请牧野出门,看不清脸上神色。 牧野搓手问:「那,接下来去哪?」 「五楼,请跟我来。」花前手上拿着一卷纸,走出房门时投进了一个墙上小铜管里。 「这是什么?」牧野问。 「刚给您开的方子,这铜管会送上五楼,给相应的同事依方子准备疗程。疗程约为两个半小时,依我看整套疗程要走八次,这等您体验完再决定吧。」 牧野瞄一眼铜管,心想这还真是个谋人寺呀,机关算尽,还没开始呢就先说疗程要几次。 自己明明一看就是个穷人,但或者他们算计的是九九呢?为了九九不管多舒畅,打通两百次任督二脉,牧野铁了心是不会上鉤的。 五楼的格局隔间和二楼雷同,她被带进中间的房间,两个梳着髻的女按摩师,一个黑衣服一个黄衣服。房间一边的墙角有水潺潺流过。 「土主中央,北边用活水制衡。黑为水,黄为土,这两位按摩师本身即是相应属性,对您所求大有益处。」 牧野再怎样装作镇定也惊讶的看着花前:「这么快?」 就算按摩师是他们随手一抓换个衣服就上的,中间的房间北墙引活水这种事,上个电梯就办好了? 花前指了指别的墙角:「暗渠都安置好的,不过就是开个水龙头的小事。」 牧野暗骂自己见得世面就是少。 「这是后土床,土水混合製成,按摩师会替您开始疗程。我就在门口等着,有什么不适叫我一声就是。我先回避。」 两个按摩师都不说话,帮牧野脱掉衣服,扶着她趴上床,两人温暖的手就在她背上涂抹精油。 精油的香气很淡,若有若无,两人四掌在她背上沉稳地画着太极图般旋转。 节奏力度搭配浑然天成,互补轻重缓急,这边才刚觉得透着痠,那边就柔柔散去力度。 肌理间竟收藏着这样的天堂妙境,皮肤居然能传递这样的滋味上心头,牧野第一次大彻大悟,钱真是个好东西。 身体犹如小舟在她们掌心悠悠荡荡,意识飘飘散散,但似乎从未如此清醒。 无立足境,方真清净。牧野想起偶尔见过的一句话,原来真正的禪机,是躺着按摩才算真清净。 整张背被按到由内至外透出热暖,舒服得像是融化了一样,温水里的青蛙大概也不过如此。 想到温水煮青蛙,牧野想起自己来的原因,肩膀一紧张,两双手就游至肩胛骨到后颈一带施力,不由得又放松下来。 「如果再来,还是你们二位吗?」牧野问。 门外花前的声音传来,异常清晰:「可是有什么不满意吗?」 牧野一抬头,看见墙上有话筒,看看两个敛首低眉的按摩师,看来他们是不能和自己聊天的了。 「非常满意。」牧野趴回床上。 「每次疗程,方子会因应需要稍作改动。」花前的声音穿墙而入。 牧野闭嘴,四隻手兵分两路,一双由腰往下,一双在小腿而上。当下往上的一双手压上膝盖后侧的时候,牧野腿一阵麻痛,喘了一口大气,肌肉不由自主绷紧。 「委中。」按小腿的按摩师开了金口,手上仍是继续推拿。 牧野想开口问什么意思,张口却是抽泣,一摸上脸,手上都是泪。 花前的声音又传来:「委中穴,在膝盖正后方,腰背委中求,按摩这个穴位,感觉不适或是平常夜间小腿会抽筋?也可能腰背肌肉太紧张。」花前稍微停了几秒,才继续说:「三千院按摩手法独一家,不少客人在触及某些穴位时有大小不一的反应,喜怒哀乐不能自已。委中,委而取之,人的委屈鬱结忧伤凝结于此穴。日积月累攒着难受....一旦释放,有客人吼叫数分鐘,也有落泪不止的。」 牧野只觉源源不断的心酸苦涩从五脏六腑涌来,一部分的她被情绪没顶,另一部份的自己旁观分析。 张洁祺的不幸太新,她自问自己哭着的不像是单单这件事。 回溯此生桩桩件件的求之不得,层层叠叠所有不如意的事,甚至再加上孤儿的身世与童年,都不至于到这样厚重的悲愴,压着她喘不过气来。 这锥心之痛是从何而来?牧野想破头也想不通,只知道不停哭。 那双手离开委中穴后,牧野才慢慢喘过气来,她大概痛哭了几分鐘吧,但因为剧烈,即使停下了还是抽噎有口难言。 按摩仍然照既定的节奏进行,她们请她翻身躺下,温热的手掌让每一寸经络活络起来,从未如此鲜活地跳动。 牧野没有再说什么,花前也安静得像不在一墙之外。 6. 空白牌位 直到两位按摩师替她用热毛巾擦拭掉身上的精油后,牧野才沙哑的说:「花前,麻烦你帮我弄杯咖啡好吗?燕麦奶拿铁不加糖。」 「您稍等。」花前说。 差不多等了半分鐘,牧野打发两个按摩师出去,好让她穿衣服。 其实牧野喝咖啡一直都是最平常的冰美式,燕麦奶已经是她能想到最刁鑽的搭配来拖延一点时间。 按摩师们推门而出时,牧野偷看话筒外的位子上花前已经不在。 火速套上衣服,她打着赤脚往走廊尽处快速移动。 从进三千院大门到现在,花前全程人盯人毫不放松,牧野根本没机会观察哪里有楼梯,只能凭常识猜测是走廊另一端。 她运气好,的确走廊尽处就是逃生门,门没有锁,她迅速上楼。 因为她觉得那个六楼,肯定有点什么。 推开六楼的逃生门,牧野愣住了。 什么都没有。 更正确来说,很空。 没有了走廊、隔间、玄关,一片平平整整的木地板,四大面白墙。 中间的一面白墙左右掛着对联,耳熟能详那一副: 「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 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对联中间啥都没有,还是空荡荡的白墙。 一张矮木几面对对联放着,一个小香炉,点着一柱清香。 牧野嘟囔:「断捨离的极致了。」 她想起楼下的暗渠和铜管,沿着墙壁检查接缝和墙角,还是乾乾净净什么都没有。 然而在对联之间她找到一条细细的缝,轻轻一推,是一道门。 门后是个密室,狭长且诡异。 墙上三排架子,最高的摆着六个空白牌位。 中间的摆着七个空白牌位。 最底下的,是朱效天的牌位。 牧野没见过朱效天,因为他是个低调的商人,除了死讯之外,没有上过新闻,更没有花边新闻。 牧野有理由相信朱效天是个很不错的商人,有脑子有格调,看三千院的招牌放在那,还有分店,算是有小成的事业。 但说到底她还是不认识这个人,只是,看到人家的牌位就在面前,自己不请自来,牧野忍不住还是鞠了三次躬,喃喃说:「有怪莫怪。」 「朱先生不会怪你的。」花前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牧野寒毛一竖,额头冒起冷汗,闻见一阵咖啡香。 花前端着咖啡,半个人在密室门外。牧野这才发现这个人不鞠躬哈腰的时候,腰桿这么直,仿佛现在她才真正第一次看见了眼前这个人,拿掉了狐狸面具的样子。 「您来求的就是「知道」,我也不怪你。」花前形容严肃:「请移步外间说话吧!」 牧野的冷汗收敛起来,刚刚脑海里闪过可能被抓到警察局的画面,更可怕的是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私刑之类,没想到花前还是以礼相待。 花前默默对牌位三鞠躬,退出密室,关上隐门,跪坐在木地板上,把咖啡往前推。 牧野只好有样学样,跪坐在他对面。 为了缓解气氛,紓解紧张感,牧野先开口:「我这个人就是太好奇,刚刚看见有六楼,就忍不住上来看看。真不好意思,冒犯了。」 没想到花前向牧野欠身行了个礼:「我代朱先生向您还个礼,他没有家人,能算得上家属情份的....我也是一个吧。」 牧野多了几分尷尬,对花前有了几分敬意,对朱效天有了几分亲切。 「朱先生的去世,警方还在调查中,据我所知和黄氏无关。如果牧野小姐是受黄氏之託,那么可以请他们放心,并没有任何不利黄嘉小姐的可能性。」花前淡淡说。 「黄氏集团这么多能人,真轮不到我这种无名小卒来给他们办事。」牧野心想,要是自己背后是富可敌国的黄氏集团,就不用苦哈哈逮到机会就赶来免费体验了:「我听说,朱先生前阵子买了个盒子?」 「原来我误会了....」花前没追问委託人身份:「不过,我也不知道你说的什么盒子。」 「大概两个月前,朱先生竞拍到一个古董盒,也是我这边客户的心头好。朱先生的事让人唏嘘,但想趁被别人捷足先登前,有机会能给这个盒子开个价,价钱当然是好谈的。」 「那刚才,你却说想知道朱先生的死因?」 「我不是个很厉害的私家侦探,这次委託却很信任我,给我查到古董盒子后开价的权限,数字之大,我前所未见。客户这么急着开价,可见奇货可居。前不久朱先生过世的消息,让我联想到谋财害命。」牧野坦然说。 本来就不擅长演戏,能直来直往就最舒服了。 牧野慢慢啜饮咖啡,花前垂目而坐,像是一尊佛。 「三千院...」牧野还没说完。 「您喜欢读书吗?」花前截断话头。 牧野訕訕:「我读书不多,还算识字吧。」 「您气质如华,像是读书人。朱先生也是如此。」花前神色晃过恍惚:「他一有空就是读书写字,连带着我们也被薰陶了几分。」 「从小老师都觉得我成绩应该要好,同学觉得我家境必然好。结果考卷一交,我那手字丑得不堪入目,答题也是错的多对的少。至于家境,不瞒你说,我在天香苑长大。」 花前神色略变,挑眉说:「天香苑?」 「听说过?」 花前眼神往右边一扫,避开牧野的视线:「大概报导上看过吧。」 「这儿的按摩师,都是哪里找的?」 「三千院和各大按摩学校都有合作,也不止本地,世界各地都有不同流派的技术学校。从中筛选八字属性合用的学员,再由我们自己的老师傅培训八个月到一年。光是评选就难说要花多久时间,再加上培训和自然流失,能像三千院这样经营的也只有三千院能办到。」花前侃侃而谈,不无骄傲。 「八字属性....像血库一样吗?」 「血库?」 「类似捐血后以血型分门别类,之后再给需要的人输血。」 「有一点类似。」 「有用吗?」 「您求的知道,得了吗?」花前又恢復那淡然的神色。 牧野没有錶,手机都被花前扣着,但感觉时间也晚了。 以花前看到她在密室鞠躬为转捩点,其后他们之间剑拔弩张的隐形压力散去一大半。 牧野心想,来三千院也算丰收。 首先,朱效天可能是孤儿,也可能是离异孤寡,生前和花前的关係一定很好。 其次,花前之前压抑的敌意,如无意外,是衝着黄氏集团的。 最后,花前肯定知道天香苑一些东西,他刚刚的神色不对劲,是刻意隐瞒。 估量着大约再探不出更多消息,牧野于是决定告辞。 「日后若想继续疗程,您有我名片。我的建议是第一个疗程总共八次,每週一次,当然这也要看您时间,我们可以再聊。」牧野换回自己衣服,在更衣室门外,花前把手机还给牧野。 牧野匆匆告别,出了门走了三分多鐘才把手机的屏幕亮起,一看整个下午九九致电21次,发了过百个讯息。 隋唐只有一句话,他把小虎带到他家过夜,让牧野不要担心。 牧野深呼吸,压下疲倦,回电给九九,脆生生地招呼:「九姊~」 「谁倒了八辈子血霉当你姐?你这个小贼,过桥拆板,帮你约好了人你就人间蒸发?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少次?你知不知道我时间多宝贵?你耽误我多少正事?」九九哇啦哇啦一顿骂,传来喝水的咕嚕声后,接着又吼:「你还好意思叫我姐?」 「乾妈?」 电话被九九掛断前,牧野听见手机被摔在地上的声音。 牧野心头一松,好像也没那么累了,想到今天除了咖啡、茶和水之外,就没吃过东西,她哼着不成调的旋律正想找家快餐店填饱肚子,隋唐的讯息来了:「来我家吃饭吧,小五侠都到。」 隋唐做菜还是很不错的,缺点就是手脚慢。牧野想了想,买了两颗茶叶蛋先垫肚子,就出发去隋唐家。 7. 嫁入皇家?我就是黄嘉 作为多事的一天,世华也没睡好觉。 清早5点就接到黄嘉助理的电话,世华朦朦胧胧间呢喃了一声喂。 「世华记者您好!我是黄嘉小姐的助理,受天香苑院长所託与您联络採访。今天下午2:15至2:45有一个空档可以接受访问。请于早上8点前以公司电邮回覆是否约定这个时段,并在内文表列出所代表的媒体、版面、篇幅、採访主题和问题,参与採访的人数。电邮地址已经发讯给您,8点前没有确认则当作取消。谢谢!」女声咬字清晰,语速平稳,说完就掛。 世华从深眠中被炸得头晕脑胀,全靠前些年在狗仔车上打盹,一跳起就能抓相机抓拍的专业素养,才能一面听一面胡乱跳起来找纸笔抄下重点。 见过摆架子的,没见过清早5点就下马威的。 8点前确认?根据他的经验,名流对採访内容的控管需要来来回回多次拉锯,要在办公时间前确认下来,他是不可能先报备主编的。 打开电脑,5:18a.m. 世华喝着即溶咖啡,登入公司邮箱,正经八百的撰写採访需求,即使是先斩后奏,还是cc给了主编。 黄嘉那方的回覆倒是很快,来回几个讯息,6点半左右敲定的时间地点人物,来往的邮件全发生在主编没有张开的眼皮子底下。 世华一面冲澡,一面盘算着主编大概会发出的抗议,在脑海里沙盘推演,见招拆招。 换上最好的衬衫,罕有的擦上发蜡,还喷了古龙水,电脑和电视在播放不同频道的今日新闻,从抽屉里翻出之前买的二手錶,擦亮皮鞋。 世华像是个准备出征的将军,在职场如战场的今天。 出门前照了照镜子,世华自己也感叹了一秒,人要衣装,这不就人模人样了吗? 在连锁咖啡店买了两杯特大咖啡,世华施施然忽略在裤子口袋震动不断的手机,看了看錶,8:05分轻快地走进办公室,笔直走向主编房间。 颱风眼就坐在办公桌前,眼风狠狠扫了世华几巴掌后,主编阴惻惻说:「翅膀硬了?」 「约到了就是我的。」世华也不怕,把咖啡放下,自己先饮为敬。 「黄嘉这条线,是让明丽去跟的,你凑什么热闹?」 世华冷哼一声:「那个女人做名利场名媛舞会啥的还行,深度採访轮不到她。况且她不是约了好久都没约上吗?」 主编把电脑萤幕翻到世华鼻子前,指着他发给黄嘉助手确认邮件:「你这小子以为我老花就是瞎?你上面白纸黑字写着採访主题是婚礼,婚礼交给明丽不是妥妥的?」 「你要是以为赵明丽是女人就等于好和黄嘉套话,这也未免太小看人家团队。」世华指着邮件上版面一栏:「这可是社会新闻,不是副刊娱乐,交给赵明丽怎么妥当?」 主编叹一口大气:「白眼狼,我一手把你从娱乐版捞出来,现在让我最头痛的就是你....好吧!那你把明丽也带上吧。」 「不可能,我说了一个人去,对方也确认了。」 主编真急了,脸红脖子粗:「带多一个人打下手,录影收音搬脚架很正常。」 「正常。但赵明丽这些都做不好。我一个人更好。」世华死咬不放:「黄嘉团队早上5点就开始和我接洽,8点前不敲定就作废,现在都快9点了!这些上面都写着的。去採访的我写的就是我一个。」 一个婀娜的身影在主编房外晃过,主编把手上一叠档案重重丢在桌上,恶狠狠大吼:「世华你给我滚出去。」 世华摸摸鼻子出去,门口不远处一张瓜子脸,穿着一身名牌套装,配着不适合走路的4吋高跟鞋。 看来赵明丽也是精心打扮过的,总算穿得像个职场儷人,没那么像专业小三。 她是主编小三这回事早就不是秘密,这单新闻大概是她自以为能跟,想着平日惯讨一些姨太太团喜欢,搭得上嘴还懂得说好听的逗人笑,就可以做这单新闻。 就算是娱乐版,黄嘉也轮不到她去採访,正如她打不进元配太太团,也打不进正经大小姐团。 世华看都不看她一眼就走了,反正主编心中有数,赵明丽下了床的斤两,做不出什么好成绩,还不如给世华。 但到时候大概还是会威逼利诱让赵明丽掛名,捞个彩头,这种事世华见多了,也自有盘算。 世华冷笑,这样的人物,不足为惧,根本不是对手。 当世华终于准备吃早餐时,隋唐传来小虎未婚妻的死讯,以及他和牧野要去警局录口供的消息。 世华皱了皱眉,已读不回,也没有致电小虎或牧野。 倒不全然因为事不关己,己不劳心,虽然的确和他没多大关係,他和小虎本来也不是走得很近,那个未婚妻,见都没见过,顶多是有两分惋惜。 他自知这一刻也帮不上什么忙,还不如先为自己赢下一城,再去关心旁人。 世华大口吃着快餐店的汉堡,同时小心酱汁不要沾上衣服。 第三杯咖啡下肚,他吃完早餐在快餐店用便携式漱口水漱口,接着又吃了两颗特凉薄荷口香糖。 小心计画,大胆行事,逮住机会死不放过,世华一直都是这样的人。 和黄嘉的访问约在最好的五星酒店里,最高的总统套房,事先讨论好,世华要提早一小时在酒店和她团队的代表碰头,代表会先陪同他上楼测光找角度,设定录影器材。 这位代表不知道确实的职务是甚么,居然是个约40岁相貌严厉的白人妇女。 「hi!areyoums.huang’steam?」世华英文口音不道地,文法词汇也不行,但胜在要开口从不畏缩。 这女士接过他的名片,点点头,字正腔圆说:「说中文就可以。」 她的名片也是中文名字:薛雀喜 「黄小姐之后还有行程,时间我们会抓得比较紧,问题也不允许离题,请照双方同意的范围採访,先谢谢你的配合。」在带世华上楼的时候薛雀喜就开始叮嘱:「黄小姐比较随和,我们就要帮她盯多一些。她会很准时的,你不用担心。」 总统套房的门口站了两个保镖,把世华全身上下验了一遍,所有的器材也一一开箱检测。 世华心想这派头大概等于公主等级了吧?不过马上要嫁给王子,也差不了多少。 「请问要喝点什么吗?咖啡?茶?或是需要什么点心?」薛雀喜问。 「水就可以了,谢谢!」 世华选了客厅靠窗的位子,两台相机从一远一近拍摄,手机也用脚架撑高作为侧拍。 测光,试音,每确认一个画面声量都先和薛雀喜商量,薛雀喜对此似乎也感到满意,脸上稍微有一丝笑意。 一切准备就绪,世华安然坐等黄嘉大驾光临。 黄嘉带着两个助理准时来到,及肩的中长发,俐落的宽大白衬衫,不规则的下襬菱角凸显设计感,贴身牛仔裤,配着一双精緻的绣花鞋。 她妆容细腻自然,笑容甜美,大眼睛一弯,露出酒窝主动递出右手:「世华记者,您好。」 握手。温暖、有力、诚恳。 她迅速而配合地询问自己要坐在哪里,要面向哪里,对薛雀喜表现出完美的信任,也不忘问世华的意见。 黄嘉比影片照片上更娇小,乍看是个小女生,细看脸才发现是个大美人。她明亮没有架子的邻家女孩姿态,和她的团队的确是互补。 「我和小明,就是sherman,从小就认识。我们父母是朋友,小时候暑假会去他们家城堡玩,扮家家酒办到现在....明年春天就要结婚了,我和小明都觉得不可思议。」 「他小提琴也就一般般,钢琴好一些。是的,他也会说中文,嗜好是爬山,我们希望婚后能一起去爬珠峰。婚后的某一段时间吧....我们都忙。」 「嫁入皇家?我就是黄嘉呀!」 8.猴子打架 黄嘉爱笑,笑声真挚爽朗,很容易打开话匣子。和她对话轻松愉快,她的平易近人,平易到...要是你忽略她说的内容,她就是一个特别漂亮的平民百姓。 但平易近人仅限于黄嘉本人,在访问的过程中,两个助手小心地待在黄嘉身后的镜头外守候,薛雀喜则在世华身后,不时确认相机的小屏幕里拍到的画面。 接近访问的尾声时,世华如常地拉两句家常来结尾。 「说起来,我还要代天香苑的孩子们谢谢您。黄氏集团在帮助孤儿教育上不遗馀力。」 「喔?你是天香苑的义工吗?」 「我在天香苑长大。」世华浅浅一笑:「我算还能读一点书,出来当了记者。不爱读书的孩子,有的学修车,有的学美容,有的学按摩。黄氏集团资助天香苑,也是帮助不同行业培养未来的人才。」 「说到按摩,我常去三千院按摩,朱老闆也是我父母的老朋友,他的过世我们都很痛心,希望早日水落石出。」黄嘉坦然的说。 「黄总,警方说了还在调查中,为了案情请不要对媒体透露。」一个助手说,语气平静得像是早就准备好的台词。 「好的,我知道了。」黄嘉直视着世华:「不好意思,我先用下洗手间。」 访问功德圆满,一会儿和黄嘉握手告别就算结束了,世华却觉得若有所失,这一轮官腔更像是公关稿而不是新闻,让他有种空入宝山的味道。 「您慢慢收拾,我还有下个会要先走了,想吃点什么儘管点,我请客。」 黄嘉告别时同样有力地世华握手,行色匆匆地带走了两个助手。 薛雀喜多留了一下,叮嘱发布前要把影片和报导文字都电邮给他们过目,最后也照样请他随意叫客房服务后才离开。 世华当然没有点餐,他很快收好器材,急忙离开酒店到一个最近的咖啡厅,坐下来确认身边没有人后,才打开手心的纸条。 黄嘉告别时在掌心递来一张纸,是酒店洗手间的擦手纸一角,上面凌乱的笔跡写着一个时间和地点。 在隋唐家楼下,飢肠轆轆的牧野被世华挟持,趁只有两个人,快速叙述了採访的事,请她后天晚上陪他去会黄嘉。 「午夜12点这么邪门。」牧野庆幸自己吃了两颗蛋,离晚餐只有一程电梯的距离却被绊住了脚。 「所以我要找个伴。但我不想找同事。」 「约在这么荒凉的山上,灵异节目吗?」牧野对灵异节目有经验,以前陪九九录过几集。 「开车过去,也就两个小时。费用我全包,加请你吃饭,你反正在查朱效天,根本不亏。」 「我去,当然去。抱怨两句而已。我今天还没吃饭,大哥可不可以移玉步赏口饭吃?」 「走走走。」世华推了牧野一把:「饿死鬼投胎。」 他们进门之后,小五侠就都全到齐了。五个人里,除了泰安,其他人都带着黑眼圈出席。 饭桌上已经有三菜一汤,隋唐由厨房探头出来说:「还有两道菜在炉上热着。」 小虎闷闷地靠在沙发上,泰安笑着迎上来拉牧野和世华往餐桌:「忙了一天,快坐下吃饭。」 「我先洗个手。」牧野转向厨房走去,错过泰安伸出来的手,洗完手就替隋唐端菜拿筷子。 世华看了一眼泰安,又看了一眼小虎,一个情伤,一个情殤。 「小虎,来,喝酒。」世华从柜子里拿了高粱,放下酒杯放在餐桌,小虎像机器人一样乖乖坐在餐桌前,倒酒就喝。 「先吃饭吧!」泰安想阻止,但世华不理,小虎更是像听不见。 小虎一口一杯,世华陪着一杯一口,三杯下肚,小虎脸红耳赤衝进洗手间。 「他整天没吃,宿醉也还没过。」隋唐把最后一道菜放上桌:「大家吃吧,小虎吐完之后,看能不能喝点汤。」 「没事干嘛让他喝酒!」泰安抱怨。 「整天没吃,代表他不肯吃。肯喝酒伤身,已经是最轻的发洩方式了。」牧野盛了饭就开吃,其他三个也顺势吃喝起来。 小虎吐了一通,一声不吭倒回沙发上。 泰安想过去,隋唐按住他摇摇头:「让他去。」 吃到半饱他们也开始喝起酒,隋唐拿出一包花生,四个人夹口菜,喝口汤,剥颗花生配高粱。 「小时候我们也是这样喝酒配花生。」泰安的脸泛起红。 「大厨房的米酒。」世华说:「还是偷的。」 「你们记得小时候的事吗?」牧野问。 「你不记得?」泰安反问。 「我是说,在天香苑前的事。」 「以前不都聊过吗...才几岁的小孩,怎么记得?」泰安耸肩。 「你是五岁进去天香苑的?啥都不记得?」牧野看向隋唐,隋唐摇头。 「你问这个做什么?」世华插嘴。 「不觉得很奇怪吗?一个孤儿院里,没有孩子记得进孤儿院前的事。总有些大些的孩子吧?」 「都说了是孤儿院,各有前因,真不记得很正常,假的,大概是真的不想记。」世华喝的比别人多几杯快几倍,说话已经大舌头:「管他怎么进去的,能出来就好。以后,混出个名堂就最好,没有爸妈怎么了?就不能出人头地了?老子就是要白手兴家。」他一面说一面拍牧野的肩膀:「我告诉你,我们这些没有姓的人,都是石头里蹦出来,赤手空拳打天下的。」 「我不是猴子。」牧野不看世华,反而问隋唐:「你比我们大,从前还听你说和同级的院生约打篮球什么的,现在呢?」 「我自己开工作室后就少了,还打篮球?能自己做一顿晚餐都很难得。」隋唐笑:「说着我手痒了,泰安还打吗?晚点下去玩玩?」 泰安说:「日日夜夜在车上,手脚都生锈了。」 「你那家公司不是只留你到傍晚7点吗?」牧野问。 「晚上还接代驾散客之类。」泰安说:「想多赚点。」 泰安在一家公司当司机,白天接送高管外出,最后一程就是送董事长回家,雷打不动7点离开公司。 「拿公司车出来跑散单,撞了到我这来免费修,真会赚钱。」小虎在沙发上翻了个身,阴阳怪气。 泰安恼羞成怒:「我操,你也没提醒我,我只是忘了,你说要多少,我马上付。」 「装什么装!哪次出来买单你有付钱的?你小器谁不知道,谁有说过啥?」小虎冷笑。 泰安站起来:「你他妈嘴巴给我放乾净点!」 小虎唬一下从沙发上蹦起来:「我没妈!来呀来打!打得过我,我叫你妈!」 隋唐站了起来想拦着小虎,世华也想拉住泰安。 泰安口不择言:「你不但没妈!想娶老婆也只配娶人妖!」 一个杯子连水带玻璃砸向泰安,小虎虎虎生风衝过来吼着:「她不是人妖!」 四个男人纠缠在一团,劝架的打架的都分不出来了。 牧野是唯一一个坐着不动的,非常淡定地继续夹口菜,喝口汤,剥颗花生配高粱。 四个人打到没力就算结束了,这种群架根本分不出高下,各自躺坐在地上,小虎看着天花板喃喃说:「她不是人妖。」 「我见过,她比女人还女人。起码比我女人。」牧野坐在原位开口。 「她不是人妖,她特别好...」说着小虎呜呜地哭了。 泰安躺在小虎不远处,轻轻踢了他一脚:「我乱说的。喝多了。」 然后,小虎就被丢去睡觉,泰安和隋唐下楼投篮,世华和牧野两人洗碗擦地清理残局。 从青春期开始牧野就不太和他们几个男孩子打架,她不怕打架,就是觉得打架在她心目中的意义和他们不太一样。 花力气打架不就是为了要分胜负,用最野蛮的方式决定听谁的吗? 不,这帮猴子不是这样。打架可以联络感情,强身健体,庆祝、哀悼、纪念、求偶,都可以以打架来表态,还真的不一定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当牧野看清楚他们打架的意义后,就根本不想浪费力气。 于是她懂得了猴子虽然会说话,但因为有话不能好好说,乾脆让他们打,打完就没事了。 她明白这个道理的时候,也明白了她和这四人毕竟是不同的。 9. 换根基 关上厨房门,打开抽油烟机,确定能盖过说话的声音后,世华一面洗着盘子一面问:「那两个下去打球,没问题吧?」 「能有什么问题。」牧野打了个呵欠:「我今天去三千院按摩了,真舒服,要是能马上躺下,好好睡一觉就好了。」 世华瞪大眼睛,牧野把整个体验过程和花前的事都小声告诉他,唯独没提那个古董盒子的委託。 「花前囉唆一堆文诌诌的我也听不懂,反正都像九姊拿来忽悠人的话。」 「空白牌位挺邪门的,该不会是邪教吧?有拍照吗?」 「手机当时都被没收了。」牧野两手一摊:「你不觉的很奇怪吗?朱效天会不会也是个孤儿?」 「可以深挖一下他的背景,不过我觉得能找到的资料不多。」 「反正,三千院和天香苑绝对有点什么。」牧野把碗碟擦乾,低声说:「但我一想到要去找院长,身体每个细胞都觉得毛骨悚然。」 「那个老妖婆...迟早要去的,不妨等有些眉目再看吧!」 对院长的恐惧像是动物的本能,被印刻在他们每个人心里。 动物不需要学习就知道什么是天敌,虽然在天香苑里并没有被虐待或亏待,但他们都怕院长。 「你说,我们这次是不是碰上大事了?」牧野问。 「是,也是时候做大事。」 「明天我要去拳馆好好练练。」牧野笑:「刚刚看你们打我也想打,可是和你们打太没意思。」 「多练练。」世华没笑:「说不定哪天有用。」 牧野认真思考了一下:「这个时代,拳脚功夫好像没什么搞头。要是怕,还是搞把枪实在。」 「你有就带着。」世华想了想:「拳脚还是有用的,看什么情况。」 当晚鸟兽散后,牧野休整了两天,睡饱吃足,练拳之外还真的搞了一把小手枪,带去荒山野岭会黄嘉。 在这月黑风高的晚上,牧野开车接了世华就往山上驶去。 睡饱了午觉的当司机,打了一天混仗的上车就闭目养神。 黄嘉的新闻今天一出,就被各大媒体转载,在拍摄上世华用了点心机,远镜头拍到他自己,加上侧拍镜头,剪辑起来不抢主角光环,但观感就是他单人匹马做採访。 文字版的照片都是黄嘉的美照,最底下感谢栏有世华和黄嘉的小合照,两人一起拿着世华公司出版的实体杂志比讚。 主编想删不能删,要改不能改,难不成抽掉黄嘉拿着自家杂志比讚的照片吗? 两天几轮唇枪舌剑下来,加了七个字:资料搜集:赵明丽。 世华赢得漂亮,但也耗费了不少时间斗智斗勇,其实让赵明丽掛名是必然的,但在斟酌用字上的文字狱闹了挺久。 不是什么大事,这单新闻虽是独家,却也只是四平八稳,不是什么值得拿新闻奖的功绩。 可是他就是不甘愿。 不甘愿让主编只是个小主管,隻手遮天。 不甘愿让赵明丽无才就是德,顺风顺水。 能让他们不舒服,他就觉得舒服多了。 「别人飞蛾扑火,我飞蝇扑口,把苍蝇塞在他们喉咙里。」世华半闭着眼说:「让我噁心的人,今天被反噁心了一把。」 牧野笑:「你这脾气,从来就和人过不去。」 「仅仅过得去的日子我才不要,要过就要过好的。」 「好。都好。满分好。」牧野空出手摸了下外套暗袋:「东西我带了,你有什么在身上?」 「你玩真的?没必要吧?她真想干嘛,你也挡不住。要是被人觉得我们心怀不轨,不是更麻烦吗?」 牧野有点委屈:「是你说带着我才请人加急给我搞来,算了,我收好就是了。」 「嗯,我带了摄影机,她要是不让我们拍,录音总有的。」世华指了指自己领口,有个暗夹藏着收音器。 「我和你一起上去?」牧野把车停在路灯下,上面有天眼,被拍到不知道是好事坏事,但躲不过就乾脆光明磊落。 「嗯,一起。」 两人下了车,春天的山上凉,举目阴森,风吹草动都觉得惊心动魄。 踩着石子路,脚步声喀啦喀啦,朝一道石梯靠近。 世华走在前面,拿着相机摄影,牧野安静跟在后面。 石梯有三段,走到最高处就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庙。 山上的东西在白天看都正常不过,到了无星无月的晚上那就是鬼影幢幢。 「能容寺」庙门关着,门前广场上的香炉静静蹲着,牧野看了看手机,还有5分鐘。 「前面是世华吗?」一把开朗女声忽然从牧野背后传来,吓得她差点把手机摔出去。 世华连人带相机转身,黄嘉带着小手电筒,像隻欢快的萤火虫。 「这位是?」探照灯打在牧野身上。 「她是我朋友,牧野。今天约的时间晚,我胆小。」世华介绍:「这位是黄嘉小姐。」 牧野点头示意,黄嘉笑笑:「跟我来吧!就别拍了,今天是offrecord。」 世华收起了相机,牧野暗想这大小姐该不会涉世未深吧?明面上收了相机,她这么简单就信了? 「这小寺庙是我爷爷盖的,主神是弥勒佛。我们往后面绕过去。」 黄嘉领他们走一条小路,绕到旁边一个不起眼的小平房,黄嘉输入了密码,按了指纹锁,门缓缓打开。 别有洞天就是这么一回事,外面阴森恐怖,小平房看起来也寒酸,里头却北欧高级度假风,墙上还有个假壁炉烧着假火。 黄嘉招呼他们坐下,在保温红酒柜里选了酒,冰箱里拿了进口矿泉水。 「不用麻烦了。」世华看着这画风犹如来作客,心想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坐,坐,不麻烦。我平常也是这样的。我小时候在这长大,后来我把里面重新装修一下,能脱身的时候我就过来放松。不过今天我们说正事,我就不放音乐了。」 牧野也觉得这里舒服,黄色系的灯光,原木桌椅,粗布窗帘,像是电影看到的外国家庭。 边上漂亮的钢琴与大提琴,牧野觉得摆在那就显出高贵。 上了酒水,牧野和世华端坐在沙发上,黄嘉拉了张椅子坐在他们对面。 「黄小姐塞纸条约这时间地点,我吓了一跳。」世华说。 「叫我黄嘉就好。请你来是是因为我想问天香苑的事。这不好让他们知道,我也不想节外生枝。」黄嘉倒了酒,自顾自啜了一口,接着说:「天香苑的孤儿,有失踪的吗?」 世华和牧野思索了一下,都摇头。 「这位小姐也是天香苑的孩子?」黄嘉略惊讶。 「是,我们从小认识。我三岁到十八岁都在天香苑,十五年里身边没有失踪的孩子,病痛意外都有,不过没出过大事。」牧野说。 「为什么会觉得天香苑有孩子失踪?」 「说来话长,我一出生身体就不好,出生没多久高烧不退,医生说会烧成傻子。」黄嘉说:「我家找了各种方法,说什么也不能让我傻,后来我表姨介绍了高人。」 黄嘉侃侃而谈: 「你们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富贵人家的二代三代,往往都有过人的天赋?很多人说因为代代都和优秀的对象婚配,身体基因自然代代改善,越生越好。但人这一生,难道就纯靠基因护持吗?高人告诉我爸妈,除了基因,还需要缘法的根基,于是有能力、有缘的高门大户都在为孩子换根基。」 黄嘉喝了一口酒,见两人都聚精会神听着,微笑着接着说: 「据我了解,根基这东西类似像天份一样,像是勤奋、开朗、聪慧、好强、坚毅、理智、讨人喜欢等的天份或特质。这些根基,本是与生俱来,没办法改的。但因为高人有办法,就可以在特定要求下,交换两个孩子的根基....你们就当作是精神的器官移植吧。反正,我被换了根基之后,身体什么毛病都没了,不过在小学毕业前,都要住在这个房子里,因为高人说我换的根基动作太大,犹如偷天换日,要养在庙里还要吃素到十二岁,才长得大。我爷爷于是看风水买地盖庙修路,这房子盖在这里,也算是庙里面吧。」 世华和牧野听得目瞪口呆,黄嘉该不会真是个傻子吧? 黄嘉看她们表情,笑了:「我妈告诉我的时候,我也觉得她是个傻子。」 但黄嘉言谈冷静,眼神锐利清亮,和傻字沾不上边。 「而那个高人,就是朱效天。」黄嘉苦笑:「你们不信我也没办法,死无对证了。」 「为什么要和我们说这些?」 「我需要人。天香苑的人。我不认识天香苑的人,也不会有人让我认识。直到你出现。我看他们没留意塞纸条给你,你不来我也只能另找办法。」黄嘉平淡的说:「朱伯伯说过这都是命,我往坏里想,本以为他们是以命换命,像器官移植之类。但如果十五年都没有孩子不见。看来他说的命,不是生命,真的是命数。」 「为什么认为是天香苑?」 「天香苑是朱伯伯介绍给黄氏其中一门积德业务。」黄嘉:「我看我们集团的流水帐,从我出生至今我们捐款始终不断的,就是天香苑。在我农历生日当天还会另有一大笔捐款。文字可以修饰,钱不能。」 「你想干嘛呢?」 牧野和世华同时问。 「换根基,朱伯伯遇害让我信了一半,既然有一半机会是真的,我就想要这门技术。」黄嘉为自己又续了酒:「明年我就是王子妃,以后是要当王后的,手上有筹码比没有好。」 牧野觉得黄嘉说的话都离自己的世界很远。 「我想请你们替我找出天香苑和朱伯伯的关係。」黄嘉写了一个数字;「然后,还有和我换根基的小孩是谁,我好奇。」她写了另一个数字,然后补上一句:「这是每个月的服务费,有报销,事成有奖金。所以,表现合作的诚意,世华你的录音是不是可以交给我呢?」 世华果断把藏着的录音器材摘下交给黄嘉笑而不接:「云端档案现在删吧。」 世华掏出手机删除递给黄嘉看。 「牧野呢?」 牧野叹气,手机拿出来,删掉了储存在手机和云端的录音档案。 「牧野是个私家侦探。」世华补充。 黄嘉把写着的两个数字推给牧野:「那你可愿意?」 「之后可能需要黄小姐帮忙,打通一些关係。」牧野这么说就算是答应了。 「我不能出面,我家族不能知道,他们对看不见的事情心存敬畏。」黄嘉下巴指向庙的方向:「只要满足上述条件,我的事,我自然乐意出力。」 「今天能认识两位我很高兴,总算有了个开始,那事情就好办多了。」黄嘉喝着酒总结:「现阶段首要任务是天香苑和朱效天的关係,最终目标是掌握换根基的技术。每週五报告,中间有突发状况或特别进展可以随时匯报。有需要会面我会通知你们。」 10. 清茶门 当世华和牧野重新坐在车上,两人都默不做声好一阵子,直到牧野忽然笑了起来:「你说,这大小姐是不是傻?」 「黄嘉和傻一点关係都没有。」世华掏出藏在袖口的录音器,播放出来全是杂音:「让我们把录音交出去只是表态,她那屋子,有音频干扰的器材,录下也只能这样。」 「去掉杂音或许还能用?」牧野皱眉。 「别想了,牧野,这事我接了。」世华说:「我早就说过,怎么可能好事都集中在少数人身上?果然是有黑箱作业。」 「换根基啥的,你不觉得太扯了吗?高人?朱效天有这个本事怎么会横死?应该不老不死才对。」 「他们含着金钥匙出生,花钱买最好的学位、官位,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也可以花钱买个无罪,如果还能花钱买天份,我们还剩下什么?」世华说:「美好生活这块大饼,本以为努力点,可以分点世界的饼碎,但如果注定什么都没有呢?寒门出贵子是给人一个盼头,寒门还算有门,我们这些没门的,出生就被当肥料了?」 「出柜?」牧野听着听着有点迷惑。 「你太辜负了你的气质。」世华的悲愤被牧野浇熄。 「你接,我就接。反正我已经在查朱效天,一箭双鵰,两家茶礼,双喜临门。」牧野笑:「我还是有看过书的。」 这晚过得漫长,牧野躺在床上时反而亢奋得睡不着,乾脆翻身起来,在床底下把收纳旧物的 箱子翻出来,找到一枚小小的玉鱼。 这是她进天香苑前唯一留下的东西,原本用红绳穿着当项鍊,线断了她就放在一边没管。 玉鱼在长大的手里显得更小了,玉的色泽也不好,牧野摩挲了一阵子,才慢慢睡去。 第二天牧野仍早早起床,买了九九最爱的早餐,准备好自己最甜美的笑容,打点好之后去进贡。 女佣开门她就看到九九已经在客厅喝咖啡了,牧野心想不好。 果然一隻拖鞋快狠准地朝她的脸飞来,还好她算是半个练家子,身手矫健避开,烧饼油条豆浆蛋糕都完好如初。 「九九姊~」 「滚!」 牧野把吃的都交到女佣手上,能屈能伸地往地下一躺,朝九九滚了过去。 九九忍住笑,一脚轻踹了她一下:「让你往外滚!」 「我错了,九姊~」牧野实实在在抱紧了九九大腿:「再也不敢了。」 九九拿下眼镜,看着死皮赖脸的牧野无能为力。 这女孩和她非亲非故,真要下手管教说实话九九还真不想操心劳累,但认识了这么久,多多少少也处出几分真感情,牧野嬉皮笑脸里的讨好她看得懂,因为这感情名不正言不顺,这孩子就姿态放得极低,耍疯卖痴逗自己开心。 「有话好好说。」九九拨开牧野缠在自己大腿的手:「三千院,舒服吗?」 牧野知道瞒不过:「舒服。」 「朱老闆法会我去了,花先生还问起你。」九九招手让女佣把吃的端上:「你那天没得罪人家吧?」 「没有。」牧野乖巧的很。 「花先生是朱老闆左右手,之后三千院这烂摊子我看就是他接了。」 「九姊,你老是嫌弃三千院是为什么?」 九九咬了一口烧饼,一圈口红印印在烧饼上:「我哪敢嫌弃,不要乱说。下次买蛋饼吧,烧饼吃腻了。咖啡豆倒是不错,可以继续。」 「朱效天九姊也认识?」 「该认识的人,我都认识。朱老闆是个读书人,收了很多古籍,书法写得很好,我还收过他几对春联。三千院那些事,也不懂朱老闆怎么就陷进去了。」 「九姊你就直说吧!是不是换根基的事?」 九九瞟了牧野一眼:「呦,死小鬼还真的有几分侦探样子。」 「这种事是真的吗?」 「信则有,不信则无。」 「你信吗?」 「我能不信吗?」九九拍了牧野后脑勺一巴掌:「我吃这行饭的,我啥都信。」 「那你给我说说换根基是怎么一回事。」 「你应该没听过清茶门吧?」 「喝茶的?」 九九嗤一声:「你说你和文盲有啥分别?」 「我识字。」 「没文化,真可怕。」九九长叹一声:「那是个很老的秘密宗教,到了清朝混不下去,表面上没再延续下来。清茶的意思,原本是祭拜时给菩萨敬清茶三杯。任何一个秘密宗教能耗上几百年大尾不断,大约是真有一些秘法的。换根基这套,就是他们压箱底的看家本领了。不过这古老而隐密的秘术,也不是能大摇大摆说出去的。」 「三千院也很爱喝茶的样子,但清朝都混不下去了,现在怎么还在?」 「秘教,要是连你这种凡夫俗子都知道,也不算秘了。」 「不就是邪教吗?那换根基真的有用吗?」 「有没有用,我没亲眼目睹过也只是道听途说。清茶门明面上在清朝就被灭了,这祕法说好用也逃不过满门抄斩。不过话说回来,要没点真本事,为什么会被满门抄斩?」 牧野沉吟了一下,暗暗记下这个清茶门,晚点要好好上网搜寻一下。 「天香苑和三千院有关吧?」牧野问。 九九不说话,也不继续吃烧饼,她定定看着牧野十秒:「你看看,印堂发黑,这单案子别查了。」 牧野的白眼翻到太平洋,每次问到九九她不想说的,她都这样信口胡说。 「你不说我也会查,还不如告诉我。」 「你送死,和我推你进火坑,是无为和造孽的差别。」九九放下烧饼,改攻蛋糕:「一会剩下的蛋糕可不准带走了,现在先给你吃一片吧。」 牧野那片蛋糕有点薄,九九似乎也有点不好意思,让女佣给牧野上了咖啡。 牧野小声念叨:「我自己查就是了。」 九九没生气,摸了摸牧野的额头:「你小心点,我给你包盐米带回去,回家撒在门外,驱邪。」 揣着米袋,牧野在车上搜索清茶门的资料,这宗教承袭更早的闻香教,还能扯上更早的白莲教。 牧野看得头昏脑胀,总之是有事闹起义,没事骗骗钱的团体,属于比较松散的小组织犯罪。 要查朱效天,从九九这边探不到更多口风。 那不如去诈一下花前,秃子看起来比自己聪明,但谁知道呢?说不定呢? 牧野想了想,自己口袋空空,光顾按摩办不到,但这位爱喝茶,买茶叶还可以向黄嘉报销,清茶贡菩萨,那贡花前这位活菩萨。 11. 八字没一撇 牧野正在买茶叶,小虎致电。 「牧野呀,你帮我查查jacky的事好不好?她真不可能跳楼,这里头一定有问题。我这几天想了又想,也问过她好几个朋友,我把我整理好的资料都发给你。」小虎劈头就说:「我会付钱,我不会让你白白帮我的。」 牧野想着手上两单工作,掂量一下自己的斤两,说:「这不是钱的问题,我暂时抽不出手...」 「我求你了,我最信得过的朋友就是你了。」 「不是我不想帮,我一个人单干,手上已经两个案子在跑,再接肯定要砸一个。」牧野真心实意。 「要是我脑子好使一些,我也不会求你。」小虎声音越说越低。 「就算我现在答应你,也没法立刻行动。我不想敷衍你。」牧野说:「真没办法。」 小虎冷笑:「我只叫你和隋唐见jacky是为什么?不就是当你们是亲人吗?是我太傻,我这种人怎么配有亲人。」 电话被掐断,牧野的喉头也同时像被掐住,想说什么,然而也说不了什么。 牧野按了按太阳穴,拿起花前的名片致电。 「花先生,我是牧野,还记得吗?来体验那个。」 「牧野小姐,当然记得。这两天忙,还没抽时间问候您,上次体验后回去感觉怎样?」 「很好,我还有些小问题想请教,不知道有什么时间方便?」 「现在方便,不过我今天不在三千院...」 正中下怀,牧野不敢去三千院,刷卡就等于上断头台:「那你说个时间地点,我们约在外头吧?」 花前犹豫了一下,报上一个医院的名字:「下午三点,一楼的咖啡店。」 这是个连锁咖啡店,医院来往的人很多,下午也满座七成,花前看到牧野就站起来对她招手。 今天花前没穿得像个和尚,休间的宽大t-shirt和运动裤,棒球帽滑板鞋,顿时像个美国高中生。 「差点认不出你来。」牧野伸手招呼:「你来看医生吗?无大碍?」 「有心,我来看我妹妹的。」花前和牧野握了握手。 牧野端着托盘带回了咖啡和点心:「一起吃,看来你今天休假,真不好意思。」 「前阵子忙法会的事,没时间来看我妹妹,今天抽空来看看。」 「她怎么了?」 「从前爬山摔断左腿。」花前轻描淡写:「人保住了,腿伤持续復健就好,不过心理打击比较大,她是在精神科病房。」 「你也很不容易。」 「各人有各人难处。对了!上次说到的古董盒子,我真没见到。」 「谢谢!要找东西总不可能一下就找着,之后还请帮忙多留意。这是小礼物,我也不是内行,希望你喜欢。」 「您还记得六安茶。费心了!谢谢。」 「喜欢就好!我看你爱喝茶,我自己是爱喝咖啡,每天都要来两杯。」 「咖啡香霸道,喝完舌头都嚐不出别的味道了。」 牧野看了看桌上点心,花前只动了沙拉,大着胆子问:「清茶门都吃素吧?」 花前表情不变,眼神却锐利起来:「牧野小姐真能干。」 「求的不就是知道吗?」牧野感受到花前眼神的压力,保持一派轻松的不经意:「三千院里的师傅都是清茶门的吗?」 「不是。」花前低垂着眼说:「牧野小姐,我也不和您绕圈子了。我不知道您的委託人是哪路大神,也不知道什么古董盒子。若想交个朋友,聊天倒也无妨,但您背后的人我连面目都不知道,问的又是有关故人的私事,我真不好说。」 「委託人我的确无法透露,你说的我都懂,让你为难了。」牧野眼珠滴溜一转:「要不这样,清水门收徒弟吗?」 花前脸色终于一变:「你?」 「欸,我!」牧野把脸凑近一点花前,花前不由自主往后挪了一点。 「为什么?」花前按下浮躁。 「这里头没有委託,是我自己的事,也不关朱先生什么是,就是我想入教。」 花前苦笑摇头:「您还不是为了查案。」 「是这样,但有部分原因,是关于我自己。」牧野故作神秘的说:「我觉得我可能被用来给人换根基了。」 花前扬眉不语。 「你看我这个人,除了身体健康之外,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才能。可是,你也说过我气质好对吧?我这辈子人人都说我气质好,但除了不是个文盲之外,我要学问没学问,要品位没品位,还是个孤儿也没什么家教可言。」牧野字字诚恳把自己贬到泥里:「你说这气质要嘛是被不小心换给我了?还是忘了没换乾净过去?」 花前依然垂目不作声,双手握着茶杯。 牧野听着别桌的人天南地北聊天,平常这个时候,咖啡店里不外乎是聊保单搞直销的对话,像她这样自告奋勇进邪教的大概不多。 「您是想换根基?」茶都冷透时,花前问。 「我不奢望换,哪怕原本是我自己的,也拿不回来吧?不换归不换,但也起码要搞清楚发生过什么,我也想知道自己原本是怎样的人。」 「容我问个假设性的问题,要是您知道自己应该是另一种人,可会做那种人应该做的事?」 「看什么事,太虚幻啦!我怎么知道呢?」 「您还记得我说过,总有些比较矜贵的愿望,需要更多慈悲。想知道自己应该是个什么人,这个愿望倒也不落俗套。」花前看了看窗外:「把生辰八字给我,您给点时间,让我考虑一下。」 「我晚上查好了发给你吧?」 「好,我会再给您回覆。」 「尽快可以吗?」牧野不好意思一笑:「我最怕等待,像是考试等放榜,把我这小心脏熬得好苦。」 花前高深莫测地点了点头:「我先回去照看我妹妹,等我消息吧。」 人走茶凉,牧野深深讚美了自己真是机智,此路不通就另觅蹊径,能不能进清茶门其次,但这下落实了花前就是清茶门里的人,算是有斩获。 至于生辰八字,花前大概没结交过几个孤儿,孤儿哪能知道自己确切八字。 就算邪教真的邪门,牧野想着自己编的八字没一撇,也没办法给自己下降头、打小人之类的吧? 12. 不事二主 牧野驱车离开医院没多久,就发现有一台黑色的房车尾随自己,不远不近保持大概两三辆车的距离。 常常跟踪别人,被跟踪还是第一次,牧野忽自觉身价不凡,竟然有那么点得意。 为了确认是不是真的被跟踪,她故意往安静的住宅小路开去,终于她们之间没有别的车辆相隔,黑色房车和牧野的车均速前进,既不打算超车,也没有落后更多。 牧野从倒后镜里隐约看见对方有两个人,看起来都像是男人,不过不确定。 牧野终于在一排住宅平房的夹道停下来,对方也停了下来。 牧野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枪,确认之后,瀟洒地下车,站在车门边,朝黑色房车看去,半挑衅半开玩笑地挥了挥手,然后右手放进口袋间间插着。 没过多久,两个男人同时下车了,他们帽子压得极低,带着口罩和墨镜,身材都很高壮。 一步,两步,三步,以稳定的步伐走来。 两个男人不疾不徐靠近牧野,牧野随着他们的接近,终于感到恐惧。 动物的本能告诉她这两人不好惹,她强自镇定心神,看了看旁边的路灯,确认自己是停在天眼的范围内。 两个男人愈靠愈近,牧野的心跳愈来愈急,她正想挤出个笑容凑上去问候,其中一个男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窜到她身后她双手反扣在她身后,那把手枪还来不及抓稳就被踢到车下。 另一个男人对着牧野肚子就是一拳,他们两人身手都极好,稳定迅速,这一拳快狠准打得牧野弯下腰连喊叫的机会都没有,齿缝就露出痛苦呻吟。 强大的辗压,冷静地殴打,精准操作把牧野压制得死死的。作为从小到大打架表现都不错的女性,反应也算快,这样毫无反抗能力两下被控制算是第一次。 打人的那位果断把一团布塞进牧野嘴里,抬起她的下巴,以规律的速度和力度,左一巴掌右一巴掌,打到牧野的脸火辣辣地痛,眼泪不受控地流下。 这巴掌打得像是节拍器一样,不知道多少巴掌后,牧野身后的人往她后膝盖狠狠一个膝撞,让她跪在地上。 然后这两个人就淡定离开,回到自己车上,从到到尾一言不发,打人像打卡一样,打完就好。 牧野捲曲在地上好一阵子,不知道过了多久才爬得起来。 她以最快的速度爬进自己的车,反锁车门后才把嘴里的布拿出来,看见这团布上原来写着四个大字:「不事二主」 牧野被打得七晕八素,还没时间想这背后的意思,后怕席捲而来,她全身微微颤抖,用车上遮光板后的镜子一照,两颊高高肿起。 她自己都不忍看下去,低头趴在方向盘上喘气,感到自己的柔弱像是被太阳晒乾的蚌壳,张开大嘴,蚌肉摊在沙滩上欢迎参观。 高估自己的小聪明,低估世界的恶意,她是个弱者。 嘴里嚐出血的味道,她舔了一下唇,感觉牙齿都还好,对方整场下来不是要她的命,更像是羞辱和教训。 想起车底下的手枪,她观察了四周半分鐘,才重新开门下车,把枪捡回来。 冷静下来之后,牧野缓缓开车离开这条小巷。 另一头,小虎被牧野拒绝后,左思右想,打给了隋唐。 隋唐看了看手机的来电显示,先按了掛断,回到摄影机前和团队交代:「先补个妆,喝点水。」 然后他才回电给小虎:「我在拍片,刚刚不方便说话。」 小虎打来是想抱怨牧野几句的,影响隋唐工作便不好意思了:「我没什么事,你忙完再说吧!」 「好,我结束再找你。」 「这么温柔,女朋友?」mv的女主角是某唱片公司新捧的歌星,国外长大,古铜色的肌肤,口音和眉目都写着abc。 「不是,朋友最近遇到低潮。」隋唐拍拍她的头:「刚刚演得很好,补好妆我们再来一个take。」 小歌星一走开,隋唐助手就在他耳边小声说:「又一个看上你的,嘿,可别招惹这位,她可是唱片公司老闆的姪女。」 隋唐笑:「我谁都不招惹,快干活吧!没剩多少时间,下个镜头还要拍小朋友,你先去准备。」 「唯小孩动物难拍也。」助手叹气,乖乖去哄小朋友们开心。 补完妆,小歌星回到镜头前,隋唐看着屏幕里的她巧笑倩兮。 「真是个幸福的女孩。」隋唐的导演凳后传来院长的声音。 隋唐点了点头,眼睛没离开萤幕:「是呀,大学还没毕业就能出专辑,多好。」 「脚本你写的?」院长随手拿了把凳子,在隋唐旁边坐下。 「小工作室,谁都身兼数职。院长怎么有空来看拍摄?」 「能看看你工作的样子挺好。脚本写得不错,不过这女主角演孤儿,不像。」 「一个异数,开朗活泼阳光。」 「原型应该是牧野吧?」 隋唐侧头看了看院长:「牧野不是这样的。」 「应该说,是你希望的牧野。」院长拍拍隋唐的肩膀:「不打扰你了,结束后再来办公室聊聊吧!小虎的事我听说了,也想问问你。」 院长才走开,小歌星过来问隋唐:「不满意吗?可以再来。」 「满意,刚刚的很好。」 「那干嘛苦瓜乾一样?」abc掂脚,伸手抚开隋唐的眉心:「你真高呀!」 隋唐顺着她笑了,拍拍她肩:「走,看小朋友去。」 「是真的孤儿吗?」她很自然地挽起隋唐的手臂。 「当然不是,小演员而已。」 「干嘛不找真的呢?」 「真的哪有演得好看呢?」隋唐淡淡说。 隋唐打了个眼色,助手就带着造型师来帮女主角梳头换衣服,自己去和小朋友们讲戏暖场。 13. 隋唐旧事 拍摄完毕,工作室的人先送走演员后才开始收拾。 「你们收完先走,我去和院长打个招呼。免费和他们借了场地,我要去道个谢。」隋唐和助手说。 「这附近有吃的吗?我快饿死了!」 「山脚有个朱家麵馆,附近就这一家了,东西还行,你带大家去那吃点,我等会过来找你们。」 「导演请客!」 「请请请,快收拾吧!」 隋唐的笑容在背对助手后,瞬间被抹得一乾二凈,他走在熟悉的走廊,心情也是熟悉的粘腻感。 院长总是能带给他冰凉的粘腻感,像是蟒蛇爬过心脏,沉甸甸的不适,想甩开又怕激怒了对方,被狠咬一口。 走进院长办公室,院长正背对着门,临窗在写书法。 她听见隋唐在门口敲门,说:「进来吧!我刚写完,你来看看给点意见。」 隋唐走到她身后一步距离,看见宣纸上写着: 「学就西川八阵图,鸳鸯袖里握兵符。由来巾幗甘心受,何必将军是丈夫。」 「院长不让鬚眉。」 院长笑说:「我哪敢当。坐,喝茶吧!」 院长泡茶的姿态行云流水,像是坐着的舞蹈,强烈的仪式感压得隋唐大气不敢吐。 「你知道吗?只有牧野的名字,是我取的。」院长间间开口:「本想着让你那几个好朋友都跟我姓王,但又想说不定之后被好人家领养呢?拖着拖着,就有名无姓了。」 「也是我们自己的选择。」 「你们?是他们,你本来就姓隋。至今他们都不知道?」 隋唐摇头。 「也亏你瞒这么久。」院长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隋唐。 隋唐被看着浑身不舒服,勉强挤出个笑容:「院长不是想问小虎的事吗?看我一通乱聊,都不知道扯到哪去了。」 「这有什么关係,随便聊聊才好。小虎那,有什么我可以帮忙吗?」 隋唐摇头。 「有什么需要儘管开口,我能力所及一定会帮。」院长放下茶杯,素手一双放在膝头上:「还有,你爸想要你的联络方式。他改信基督教了。」 隋唐没说话,坐姿不变,但浑身气场像是炸毛的猫,充满警戒。 「你放心,他只经由我找你。别人不会知道的。」 「我不想和他有任何关係。」隋唐感到反胃、噁心、愤怒。 院长同情地看着他:「我懂。」 知道怎么做?最该做的就是杀了那个男人,隋唐深呼吸,别过头去看着窗外。 隋唐在某方面来说不算真正的孤儿,他爸爸还活着。 只是五岁后没有再联络。 但隋唐又的确是个孤儿,在世上有血缘关係的人,都不是很希望他活着。 隋家的故事开头很简单,一家四口,当年长子十六岁,妹妹十四岁。 一家人都很单纯,父母接触了一些来路不明的喇嘛,口口声声活佛密法什么的,一家人莫名其妙深信不疑这宗教团体告诉他们的一切。 尤其是长子,半大孩子,说不懂事其实都懂,却又不是全懂,听到似是而非的理论就当作真理。 一知半解,加上用网路随手搜集的胡说八道,他认为想要修行就要献祭,而网上说祭品需要乱伦而生的小孩的头盖骨,如此便能能招唤出古战神。 于是他找上自己妹妹,父母知道后也哭过骂过打过,但还是让妹妹生下这个孩子。 这个孩子,就是隋唐。 隋唐爸爸想要他的头盖骨,而妈妈一直护着他,到了5岁时感觉再也也护不住了,她去警察局告发了这桩罪行和相关的邪教团体,之后就在身上绑石头,跳河了。 孩子被天香苑收养,只有院长知道这个孩子怎么来的。 隋唐在某方面来说,比任何孤儿都孤儿,为世所难容。 院长正想开口,隋唐唬地站起来,一把摔了茶杯:「他就是禽兽!禽兽不如!」 看着隋唐漂亮的脸涨红暴怒的样子,犹如兇神上身。 院长也不急,拿了新的杯子重新倒茶,淡淡说:「要是摔杯子能让你好过点,多摔几个。」 隋唐还是很激动:「我讨厌我的名字,你那时也应该帮我取名字的!你知道他是因为家里掛着的唐卡,就命名为唐吗?这姓是我原罪,名是我的耻辱。他还敢见我?我会杀了他,我会亲手杀死他。他这样的禽兽还信什么教?有什么教能洗清他的罪恶?能改变我的原罪?」 「我知道了。」院长平静地看着他,对他的激动失控毫不动容。 隋唐5岁前的记忆其实并不多,连母亲的样子都忘得七七八八。 但是他记得妈妈是个温柔的人,指着墙上的唐卡,告诉他,他的名字很吉祥,然后又崩溃,说他的名字很骯脏。 他也记得爸爸追着妈妈,妈妈把自己藏在身后,哭着说不可以。 到了天香苑后他常常做恶梦惊醒,到了8岁还会尿床。 18岁院长给他看了当年剪报,补上了他童年回忆的缺口,让他知道故事的全貌。 因为腥羶,这宗自杀案被媒体追踪,几个邪门喇嘛被拍到去夜总会和小姐的照片,隋家另外三个大人不知躲去哪里。 隋唐不知道院长当年告诉自己是不是对的,他觉得不对,他也觉得对,不管对不对,那都是一次重创。 隋唐确定院长现在不应该在告诉他所谓父亲的消息,他一直当那三人都死了,和他妈妈一起。 让他知道那个男人活着,就像是告诉一个孩子,恶梦都是真的。 浑浑噩噩来到朱家麵馆时,大家都已经吃到尾声了。 阿珠妈看到隋唐坐下,眉开眼笑说:「我就说怎么这个时候会来一大帮人吃饭,原来是你带来的!红油抄手马上来,我请客!」 隋唐随手数了几张钞票递给助手:「我还有事,不吃了,请你们吃,不够你垫上,多了就留着下次买点心。」 「你还有抄手呢!」助手一愣。 隋唐没说话就离开了,心乱如麻,不知不觉就往牧野家去。 他知道牧野不一定在家,也是侥倖心态吧,不在也好,见了面他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他没有按门铃。 敲门,不轻不重三下。 没有声息,他叹口气想走,没想到门打开了。 这不是牧野,这鼻青脸肿的人,看清了真是牧野。 「你怎么了?」隋唐傻傻的问。 牧野一手提着冰袋,一手拿着一瓶酒,一身狼狈,笑了。 「我被揍,但怎么你看起来比我还惨呀?」牧野有点口齿不清:「我喝多了,你一起吧!」 14. 什么是爱? 两人都坐在地上,默默喝着酒。 牧野是真喝多了,没呆多久就歪倒在地上,很快打起呼嚕。 隋唐替她盖了毯子,看着她高高肿起的脸颊,这睡相真让人起不了一丝邪念。 他从小就喜欢牧野,其实四个男孩子,多多少少,都喜欢过牧野。 青梅竹马里唯一的青梅,异性相吸之馀,也是四个男孩子互相暗暗较劲。 不过,四个男孩子都陆续各自交女朋友,分分合合,没有人和牧野在一起。 不知道别人为什么不追求牧野,隋唐是不敢。 从小和牧野玩到大,牧野在很多方面,就像是他的妹妹一样。 会不会他从出生就坏了一生?是不是禽兽的后代只能当禽兽? 能不能,生而禽兽,不活成禽兽? 看着牧野丑萌的睡脸,没有动邪念这点让他感到安慰,他很庆幸今天脆弱的自己,看见猪头版的牧野。 夜深人静,猪头独睡,他抱着自己的膝盖,低声,哑忍的,哭了起来。 就像那个被妈妈藏在身后,藏在垃圾桶,藏在橱柜里的小困兽,无声的哀嚎。 牧野凌晨醒来,发现自己睡在地上,隋唐在沙发上睡着。 把还带着自己体温的毯子盖在隋唐身上,牧野非常罕有地感觉到心底一阵温柔。 口乾舌燥,没开灯,她半开着冰箱,用冰箱的灯光照亮一角厨房,倒了一大杯水咕嚕嚕灌下。 在口袋里翻找手机时摸到了堵她嘴的布条,摊开前她忍不住闻了闻,想着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口臭。 「不事二主」 为这个打她一顿,值得吗? 二主是啥意思?就是两个老闆吧,黄嘉算是老闆,但没有理由要出手,之前那个委託就比较可疑了。 但那位委託人学富五车,一直以来风度翩翩仪态万千,打人也要出师有名吧? 况且,远在天边,他怎么知道自己接了黄嘉的委託?没事找个私家侦探,然后不放心,再找人盯着私家侦探? 这顿打来得离奇,一和花前摊牌就找上门了,会不会是清茶门做的? 牧野在心中盘算了一下,在餐桌上拿起手提电脑就开始写电邮给这个委託人。 邮件地址是德国着名大学。?这委託,来自此大学的汉学研究所,代表人是里面的汉学教授,大概60岁左右年纪,白人显老,说不定更年轻些。一口标准中文,牧野对他印象还不错。 不过谁说得准人的好坏?抓外遇抓多了,姦夫淫妇从不在额头上刻字,当真是人人有机会。 想了想,她很简单的报备接下别的侦查委託,但和找古董盒子并不相关。 先试探一下对方的反应,用排除法来找出谁对她动手。 打字的声音在夜里特别响,隋唐被吵醒了,看见牧野在工作的样子,默默开了大灯,倒了杯水,坐在她对面。 等到牧野推开电脑伸懒腰,隋唐才问:「被打得这么惨,得罪什么人了?」 牧野摸了摸脸:「嫉妒我好看吧。」 隋唐白了她一眼:「不说算了。小心点,真不行,报警。」 牧野不想让他担心,含糊应了一声扯开话题:「你怎么来了?小虎让你来的吗?」 隋唐一拍额头:「糟!我忘记回他电话了!」 「喔....看来他也找过你了。」牧野猜肯定因为同一件事,要嘛是让隋唐帮忙劝自己查jacky的事,要嘛就是去告状及请隋唐出主意。 牧野告诉隋唐自己拒绝小虎求助的事,叹气:「我就一条命,第一次跑命案要跑两条,那是不是下辈子都赔进去了?」 隋唐马上发讯给小虎,交代下班晚了,明天起床再聊。 牧野看着隋唐笑:「你真体贴。」 「既然关心,何必让人误会不关心?」隋唐冰箱里拿了冰袋:「再敷一下?」 「不了!反正都被打了,不用这行头去赚一轮同情就太亏了。」 隋唐摇头:「那也擦个药膏吧?伤口发炎留疤怎么办?」 隋唐找了消炎药膏,牧野闷闷的让他在自己脸上涂抹,隋唐擦得细心,比她自己下手都轻。 「你有什么愿望吗?」牧野想起花前说矜贵的愿望。 「太多了。」 「最想要的呢?」 「爱。」隋唐说了自己觉得肉麻,忍不住又补充:「我想懂得爱,被爱,去爱,一整套。我总觉得爱就像鬼一样,人人都知道,个个掛嘴边,可是到底是什么?有没有?这个人的爱和那个人的爱又是不是同样的一回事?我什么都没搞懂,要搞懂一定会犯错,但还是想找个人和自己一起错,也比错过好。」 牧野随意拨了拨头发,接着问:「你觉得你的愿望矜贵吗?」 「贵?愿望也有分高低的吗?能论斤卖?」替牧野擦好药,隋唐翻起冰箱看看能不能做点吃的,头埋在冰箱里,声音带着空荡:「看爱什么吧?爱钱也是爱,好像就不高级了。」 牧野忽然想起九九,九九爱钱、爱吃、爱享受,可是她觉得九九很高级。 「你这里没吃的?」 「有泡麵。」牧野指了指橱柜。 隋唐皱眉,有点不情愿,但还是屈服了。 一面吃泡麵,一面间聊,天这样一点点亮起来了。 气氛和谐寧静,隋唐想再说些什么,看了看牧野的脸,说了别的:「我回去了。你伤口不要大力搓洗,记得用乾净的卫生纸印乾再补药膏。」 把碗都洗好之后隋唐走了,牧野关上家门,心想好险。 刚刚那绝对是传说中表白的气氛,今晚双方都遇上糟心事,灵魂特别脆弱想求安慰,又说起爱什么这些地雷话题。 隋唐的话,大概是被自己这张猪头脸被堵回去了,也算是因祸得福。 牧野不是不喜欢隋唐。 问题就出在不是不喜欢。 隋唐本身就是个讨人喜欢的人,但牧野很清楚自己也仅仅对他不是不喜欢。 脸红心跳想抱抱什么都没有,没有思念也没有慾望,这和别人说的情呀爱的,似乎有蛮远的距离。 可是,说不定她见的鬼就是这款呢?清清冷冷,相处愜意。 但是,如果隋唐见的鬼是缠绵悱惻的形状呢? 孙悟空遇上聂小倩,这也能在一起吗? 孙悟空….西游记里,齐天大圣爱的是什么?是唐三藏吗? 15. 兇手落网 当牧野发呆胡思乱想的时候,隋唐下了楼,在大门口点起了菸。 忍着不抽烟,是尊重别人选择不要的权利。 帮牧野擦药的时候,看着她可怜兮兮的狼狈样,触碰她的脸,他觉得自己几乎可以捅破那张纸,莫名的有了衝动想说出埋藏的心事。 但他体贴人意,感觉到牧野不想听,那就不提。 况且,他自知自己欠缺保护牧野的能力。 隋唐相信,如果无法保护自己珍惜的东西,就没有资格拥有。 抽菸,他也知道不好,但戒不掉。 隋唐是个本质浪漫的人,这种人很容易持续的,小量的,折损自己的生命。 漫长的曖昧。 不戒的烟癮。 慢性自杀是很诗意的事情,比如说隋唐吸菸像是呼吸自己的叹息。 睡回笼觉的时候,牧野做了一个梦。 她在一条幽暗的隧道里奔跑,要把脚甩离腿的速度,因为后面有什么在追她,随时会吞噬她。 两旁是壁画,她没有时间看,后面那个东西很可怕呀,她不能回头,但她知道那是个巨大的不怀好意。 加速,再快一点,要快跑呀! 梦里她一再问自己要不要放弃,但她办不到,她贪生怕死,寧可一直和死亡追逐也不想败下阵来。 那东西越来越近,而这隧道又这么长呀这么长。 完了,快抓到自己了,想尖叫,想加速,想反抗,但她什么都办不到。 终于没有力气再跑,沉重的身体被钉在原地,她想回头看一眼,来索命的到底是什么妖孽。 耳边传了一声厚重的叹息,深深搔进脑子里,牧野终于尖叫出声,然后一身冷汗从床上惊醒。 醒来之后梦境忽尔就淡了,牧野喘息了几下,果断洗完澡,恐惧随水气蒸发,很快就不把一个梦放在心上。 时间已然过了中午,牧野就慢悠悠点了外卖。 打开电脑,见德国教授的回信来了,很是平和客气,只稍微催促了一下进度。 挑不出这边的毛病,花前的嫌疑更高了几成。 随意看看网路新闻,朱效天命案有了新进展,警方已经逮补一个嫌疑犯。 网上有嫌疑犯被逮捕的照片,头被外套遮住,看得出是个中等个子的男性,裤管一边捲高,一边放到脚踝。 捲高那边的小腿上有隻鹅的纹身。 牧野一看就马上致电给世华。 「是鹅子?」牧野问。 「你也看到了?」 鹅子是绰号,周峨是他们天香苑的同窗,他和小五侠没那么熟,但关係不错,见到面会点头招呼的程度。 印象中鹅子很机灵,小小年纪就在在小孩们间做起小买卖,搞到便宜的点数卡,加点价卖给朋友赚差价。 他赚到的第一笔钱,拿去纹了一隻鹅在小腿上,当时小五侠还一起笑过这鹅丑。 离开天香苑他们没有和鹅子联络,隐约听说这人三岁定八十,做起倒卖水货,游走在走私边缘的行当。 「鹅子虽然没做什么好事,但...」牧野觉得这人不管怎样也不会杀人剥皮:「这下天香苑和三千院更是纠缠成一团。」 「我在报社打听一下,你记不记得我们几个人里,谁和鹅子熟一些?」 「小虎吧?他和谁都不错。」 「那你问问小虎那边有什么信息,晚点我约你俩吃饭?」 牧野想想自己的脸,又刚得罪了小虎:「你约他吧?我和他有点小误会,怕约不出来。」 「那你会到吗?」 「到!我还指望吃顿饭就和好呢!」这张脸不趁现在好好拿来博取同情,就太浪费了。 世华挑了家日本料理,订了一间和室方便说话,在餐厅外大家碰了面,他们都被牧野的盛世美顏震惊了,进餐厅的时候怕吓到别人,两人把牧野夹在中间,遮遮掩掩进了和室。 最意外的是小虎,他不知道牧野会来,还是这么一个鬼样子。 世华没大惊小怪,直摇头:「你不是有防身的本领吗?老吹嘘自己身手比我们好。」 小虎看她懨懨的,什么气都没了:「世华你别说她了,都这样子了。看医生了吗?有没有报警?你招惹什么人了?」 「我不是说我分身不暇吗?」牧野看看小虎,小虎一默,她继续说:「我大概猜到是谁,所以暂时不报警。」 「有危险吗?」世华说:「案子推掉算了。」 牧野摇头:「本来推掉也没什么,现在被打了一顿,我更不想退。」 世华竖起大拇指,小虎却担心:「这不好吧?」 「烂命一条。」牧野挤眉弄眼想做鬼脸,脸上吃痛,就不做怪了。 菜上桌,牧野不想喝酒,世华来聊正事的也没心思喝,小虎自己点了生啤酒。 「你和鹅子后来还有联络吗?」世华问。 「鹅子?」小虎思索几秒:「喔!你说鹅子!很少啦,一年前吧,他叫我整了几台好车,还问我有没有门路出货。那些车来路不明,我才不敢碰。」 「他还在做这些?」牧野问。 「我也问他要不要做点别的,他说这钱来得快,再做段时间存够了就移民。」 「他想移民?」轮到世华问。 「谁不想移民?」小虎喝了一大口啤酒,叹了口气:「有钱你也移民。」 牧野夹了一块刺身给小虎,问:「你想移去哪?」 小虎摆摆手:「反正永远轮不到我,我才懒得想这些。你们问起鹅子是怎么啦?」 说到这他灵光一闪,愣愣地看看牧野:「你说在忙案子,难道他和命案有关?」 「今天被逮捕的嫌犯,照片上有鹅的纹身,就认出他了。」牧野说。 小虎的筷子掉了:「啥?鹅子杀人?」 「嘘!你还孙子杀人呢!小声点可以吗?」世华瞪大眼睛说。 「他不是这样的人呀!」小虎有点呆滞:「jacky也不是,现在怎么人和事都对不上来呢?这世道,出了什么问题呀?」 牧野也觉得怪事接二连三围绕在身边,像是把他们几个人困在一个迷雾漩涡里。 「那个被杀的大老闆,姓朱对吧?不是死状很可怕吗?鹅子哪做得出来,你们知道他晕血吗?有一次他来拿车,我刚好割破手,伤口也不大,他就晕了,我还叫他去门口等我弄包扎好再进来。这种人,杀人?」小虎大力摇头:「真他妈荒谬!」 世华拧着眉:「依我看,多半被逮去顶罪的,他平常往来的没几个好人,有事被拿去当炮灰很正常。」 日文演歌听着凄凉,牧野想起早上的梦,感觉有些什么东西,压倒性地笼罩着他们。 大家心思沉重,自从去天香苑之后坏事接二连三,桩桩件件都带点离奇。 世华忍不住骂:「我就觉得老妖婆一身秽气。」 「牧野,你还是小心点。」小虎看着牧野,什么芥蒂都被丢到九霄云外,反而替牧野操心:「我总觉得院长特别留意你。」 「我和她可没什么过节。」牧野不以为然。 「我通知她婚礼取消的时候。」小虎闭了闭眼,表情扭曲了一下,深呼吸后接着说:「她让我有空找你一起回去散心。这不是很莫名其妙吗?」 「只找我?」牧野指指自己。 「对呀,只提起你。我小时候就觉得她常常盯着你看,挺可怕的。」小虎打了冷颤:「那眼神,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就是不舒服。」 院长特别的关注,牧野也感觉的出来,但院长也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既没有私下联系过,也从没有给她特别好的或是坏的待遇。 这顿饭吃完也不早了,牧野和世华在车上拿出手机,世华扫了两扫,急急忙忙说:「我先撤了,鹅子认罪了,警方要开新闻发佈会。」 「鹅子在的话,我能去吗?」小虎说:「能见还是想见见。」 「发佈会他不在,你想见我之后约上你。赶时间,我先走了!」 新闻发佈会牧野没兴趣,想和小虎多聊聊,但说两句也觉得两人谈兴都不高,于是就散了。 16. 鹅子 世华赶到新闻发佈会,听见警方以朱宅附近的天眼监控为突破口,锁定嫌疑人周峨。 周峨承认入室偷窃未遂,被朱效天撞破所以杀人。 朱宅内没有财物损失,因为周峨杀人后畏罪,只顾仓皇逃跑。 世华越听越觉得这是欲盖弥彰,周峨就算是兇手,动机和行为并不一致,但警方为了能尽快破案只要认罪就收工。 发佈会上没有提问环节,世华赶紧打通关係安排能尽快与周峨能见上一面。 第二天,总算争取到下午能和周峨半个小时的会面。 只能多带一个人,世华的首选是牧野,但思及牧野那张脸,还是邀请小虎一起。 到了监狱探访室,周峨的神色正常,脸上身上没有明显外伤,世华稍微松了口气。 「你还好吧?不是你做的对吧?你不要急,我们帮你!」小虎急忙抓起话筒,急切的说。 「是我做的。」周峨苦笑:「特地跑一趟,让你们失望了。」 「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小虎说。 周峨摇头:「不过就是钱罢了!」 「钱永远不够的呀!用命换值得吗?」小虎激动起来,捶着桌子。 世华接过话筒:「朱宅有警卫在门口,他的宅子还有不少管家佣人之类的吧?你怎么进去的?」 「我都和警察说了,那天朱家订购了新的冰箱,我塞钱打点好送货的,藏在冰箱里混进去。」 「那为什么剥皮?你不急着逃跑吗?」 「什么?你他妈晕血还骗我?这种谎话也只有警察会信!我没话说,我先出去。」小虎对案件了解不多,第一次听到剥皮这个细节,忍不住愤愤然出去。 周峨看着小虎的背影,神色依然平静,眼神却有了一丝晃动。 「以前我想移民,所以拼命搞钱。」即使小虎身后的门已经关上,周峨仍没收回目送小虎的目光:「是真的,我觉得在这里没希望,不管正道偏门都没搞头,还不如换个地方从头来过。后来我才发现,没有关係、没有背景,去哪里都一样走投无路。」 世华听出他话里无奈,周峨自己继续说:「我只想过上好日子,可是没有机会;偷鸡摸狗不好玩,但我没有选择。然后,忽然我有了选择。你问我为什么,这就是为什么。」周峨很平静的看着世华。 「杀人剥皮算是选择?」 「总有些矜贵的愿望,需要更多慈悲。」周峨喃喃说。 「你的愿望是什么?」 「选择「好」的权利。以前我看不透,现在我都懂了,自我出生到现在,放在眼前的选择,不过是下策和下下策的分别。活在底层,就注定被压着无法翻身,但我不想认命。」周峨明亮的眼睛不带一丝凶光,他清透的看着世华:「难道你不是吗?」 世华一震,他没想过周峨会如此平和冷静,更没想过他坦然承认杀人剥皮,却不带一点点....邪恶。而他说话有条有理,也不像是精神问题。 「朱效天何辜?」世华的嗓音有点沙哑。 「你又不认识他,怎么知道他无辜?」 「你认识他?」世华敏锐的又嗅到一丝可疑。 周峨摇头:「不认识,不过他连亲身儿女都不管,怎能算是好人?」 「朱效天有儿女?」世华很惊讶。 这份惊讶提醒了周峨自己说太多了,不肯再开口,世华懊恼也没用。 时间一到,世华无可奈何地道别。 世华离开探访室,在外面的等候室看到小虎正在和一个人说话。 世华本能地背脊一寒,那张白皙不老的脸,灰长袍红腰带,是院长。 「院长。」世华点头打招呼。 「刚刚小虎就说你也在呢!」院长的笑容还是那样,好看而冰凉,让人想甩开又不放心挪开眼睛。 「我们来看周峨。」 院长点头:「你俩真有心,不怕事,都是好孩子。我也是来看他的。」 院长来看自己天香苑出来的孩子天经地义,但世华就是觉得不对劲,有一丝线索飘过脑际,但他还来不及抓住就散了。 「牧野没和你们一起?」院长环顾四周。 「一次只能两个人。我和周峨有点交情,所以来了。」小虎抢答。 「他没让你认识那些坏朋友吧?」 「没有,他都自己来找我修车。」 「那就好。」院长和蔼地笑。 世华怎么看那个笑容就慎得慌,但他逼自己问:「院长和周峨有联络吗?」 院长看着世华的眼神锐利了几分,摇头:「不熟,但自家孩子出事,我作为家长来看看有什么帮得上忙。」 「院长追新闻不输给我们做记者的。」世华乾笑。 「我也关注你呀,世华,你做的新闻我都看着呢!黄嘉的访问做得挺规矩,不错。」 院长的话轻飘飘的,世华却觉得一股沉重的压力如乌云盖顶,让他抬不起头。 正当世华强撑着还想说什么,监狱的警卫通知院长进去探访鹅子。 「我先进去了,下次再聊。」院长笑着说。 院长一离开,世华才感觉到自己的衬衫汗湿了,风扇的风打上来,背上冷粘冷粘。 「你怎么了?脸色不好。」小虎说,对世华的紧张一无所觉。 「看到鹅子这样,心情不好而已。」世华随意敷衍过去。 回到报社,世华一面换上t-shirt一面致电牧野。 「你知道朱效天有儿女吗?」世华说。 「他有儿女?没听说呀!我还以为是孤家寡人。」 「今天鹅子只漏了这点口风,我们还碰到院长,我觉得他和鹅子有关係。反正我感觉不太好,你能查赶紧查。」 「好,我打听打听。」 「晚点碰面说。」 两人约了晚上到牧野家碰面,然后各自忙了起来。 17. 花前花下 当晚云朗风清,牧野在家里的工作室恭候世华到来,她一手拿着啤酒,一手在白板上写写画画。 世华带着韩式炸鸡进来,看了一眼白板,冷哼一声:「把白板都拿出来,你演福尔摩斯吗?」 牧野不接话,接过炸鸡就盘腿坐在地上。 「这个结果,你倒是不惊讶?」世华指着白板。 「你那边打听到的也一样吗?」 「黄嘉和朱效天认识多年,知道有一双儿女。但不知道是花前。」 白板上圈着一双名字,花前与花下。 「我在三千院的时候,花前装得还挺像,还以为他是敬爱这个朱老闆呢,一查原来是亲爹。我託人找了户籍更改前的资料,才知道他们是过继给姓花的,本姓朱。」 「你怎么会想到从他入手?」 「我只认识他。」牧野拿起炸鸡就啃,一嘴油地说:「我看他对朱效天感情很深,听九九提过他是接班人,又有个妹妹,这一凑不就对了吗?」 「你当侦探,真靠运气。」 牧野耸肩,油腻腻的手拿啤酒喝。 「你这张脸,这个吃相,看着真倒胃口。」世华一面嫌弃,一面拿起炸鸡啤酒,面对着白板吃起来,然后又补上一句:「你的字也很倒胃口。」 「有本事不要吃。」 「凭什么我买的炸鸡我不能吃?」 牧野不理他,继续啃。 「照鹅子说,朱效天似乎对儿女不好。」 「不好?是不是拿来换根基?」 「要是父母肯定往好里换。」世华沉吟。 「那就是往坏里换。」 「花前对他有没有怨恨?往坏里换,肯定会恨吧?」 牧野耸肩:「说不定花前自己不知道呢?」 「你说过,他妹妹精神有问题?」 「他告诉我的,应该是爬山的意外。话说,我猜她妹妹的名字真是一猜一个准,我就说应该叫月下。」 「明明叫花下。」 「花前月下听起来不适合兄妹吧,改一个字而已。」 「专心点,说正事呢!」世华气笑了。 「下一步,我打算找花前问问我的入会申请办到哪里了,顺便问问他知不知道自己爸爸是谁。」牧野稍微正经起来。 「这么直接。」 「很迂回了,我真正想问的,是他有没有找人打我。」 「等等,入什么会?」世华警觉起来。 「呀!还没来得及告诉你。」牧野于是补充了被打前的入教申请。 世华越听脸色越坏,见牧野猪头模样,也不好再打她。 「你可以再更冒失一点!」世华恨恨说。 「不要,好痛。」牧野坚定拒绝。 窗是开着的,晚风有着柔和的情调,世华走近窗边,眺望远处的高楼点点星火,底下的马路车水马龙。 「你有什么愿望吗?」世华问。 「为什么这么问?」牧野警觉起来。 「今天,鹅子这么问我。」世华有点感叹:「他的话说得不清不楚,但我觉得好像我听明白了,反正挺悲观的。」 「他该不会说:矜贵的愿望需要慈悲之类的话吧?」牧野的耳朵都竖起来了。 「类似,你怎么知道?」 「呵!这货肯定和清茶门脱不了关係,这话花前和我说了两遍,简直和传销术语一样。」牧野双眼发光跳了起来,在白板上写下「愿望」两个字。 「什么是矜贵的愿望?」 「花前没有说,鹅子呢?」 「他说....选择「好」的权利。你是没看到,鹅子说话时神情有多认真,不像是胡说八道,但内容也没有条理。」世华思索一下,也在白板前写起来:「花前和鹅子说一样的话,也就是同属一个教派囉?鹅子干掉朱效天,可能是窝里反,或替人掩饰。黄嘉想知道天香苑和朱效天的关係,顺藤摸瓜查院长应该可以查到,我们兵分两路,一路从院长下手,一路从花前下手,如何?」 世华和牧野四目对望,沉默十秒后,世华不情不愿叹气说:「好啦!我负责院长这条线,花前你本来就接触了。」 牧野笑:「别这样委屈,花前说不定会打人呢!」 「我还是吃亏,我一见院长就冷汗直冒。说真的,她还称得上好看,可是怎么就这么阴森森的呢?」 牧野深以为然,被打都比和院长打交道好些。 「你不是有枪吗?还被人打。」 「我不能枪击人家呀!」牧野没提根本没派上用场。 世华想了想:「回头我介绍射靶场教练,你去练练。」 牧野不置可否,心里却是决定要去练的,离开警队这么久,手都生了。 世华离开后,牧野坐在地上仰头看着窗外发呆。 趁脸上的伤还新鲜,明早要去逮着九九,牧野盘算着怎样变着花样送早餐。 第二天一早,牧野大包小包衝上九九家,请女佣帮忙鲜榨柳橙汁,她自己忙着泡咖啡,切麵包,然后把火腿剪成适当大小用牙籤插在哈密瓜上。 九九起来看到的就是隆重登场的的画面,托盘上的香喷喷欧陆早餐,还有鼻青脸肿的牧野。 「你干嘛!」九九指着牧野的脸。 「这个吐司应该很好吃。」牧野笑得很难看,因为脸很难看。 「我给你的盐米,你一定没用吧?我就说你时运低,你怎么就听不懂人话呢?」 牧野拉着九九坐在餐桌前:「别浪费,刚出炉的吐司最好吃了!」 九九的眼睛盯着牧野看了几秒:「你也弄一份,一起吃吧。」 牧野知道这张脸没白露,能让九九愿意分食,代表九九已经很同情自己了。 牧野随手倒了咖啡,拿了两片吐司抹果酱。 九九又盯着她看了几秒,觉得这样子太惨了,忍不住把火腿哈密瓜往牧野的方向推一推:「先吃,慢慢说你怎么回事。」 牧野面有难色:「我要是和你说真话,恐怕你会把我杀了。我要是骗你,我自己就想把自己杀了。九姊你觉得我该怎么办?」 「嘰嘰歪歪,你什么时候有老实交代过?不说拉倒。」九九的同情心并不是很丰沛。 「我手上不是有案子和朱效天有关吗?这大概是他们的手笔。」牧野指着自己的脸。 九九摇头:「我看不像。」 「他们不是邪教吗?我想来想去也没别人要打我。」 「邪不邪轮不到你说,哪个宗教都在歷史上被打压过,被打压时自然说是邪教,不打压了就是名门正派。」九九吃了一口吐司,眼睛一亮。 「好吃吧?这家很难买的!」牧野也咬了一大口。 「偶尔换个口味很好,不过你顶着这样的脸来,还给我上了好菜,这次又想骗我给你做什么?」 「我想和朱效天谈谈。」牧野脸色一正,坐姿也端正起来。 九九冷哼:「你不是不信这些吗?盐米也不用,清兵一样,掛个勇字在胸前就衝。」 「警察遇到难题不也找灵媒?我听说fbi都这么做。现在我不明不白被打了一顿,总要找个线索。活人都不安好心,那我找死的总可以吧?」 「我看新闻,他的死有冤情。」 「我这不就是帮他申冤吗?」 九九嚼着火腿哈密瓜,没好气:「有冤情的魂魄不好搞,我担心我人身安危。谁知道我会不会惹上麻烦?」 「你不找我麻烦就没有麻烦。」牧野厚着脸皮耍赖:「我以前请你帮我找我妈,你说打扰她安息不愿意,我找冤死的帮他申冤,你也不愿意?」 九九斜眼看着牧野,心想帮她找谁都不乐意,只不过牧野和朱效天非亲非故,八竿子打不着关係,能招来的机会很低。 要是瞎猫碰死耗子,真的招来了,让牧野打听能让她自保的消息,也算是尽一份绵薄之力。 「那啥,给我看下今天的行程。」九九招来女佣,戴上老花眼睛拿起平板电脑查看了一轮,说:「这个时辰可以,今晚六点你过来吃晚饭,饭后我起坛。不过,这不知道要耗多久,你带上换洗衣服来过夜吧,不要两头跑了。」 九九让女佣晚餐多备一人份,牧野乖巧地表示荤素不忌,吃什么都没问题。 「你一身秽气,拿好我给你的盐米,回家给我好好撒一遍。这是绿柚叶,拿去泡个澡今晚再过来,没洗就别来了,你活得不耐烦,我还想长命百岁。晚餐前你就给我好好净化一下,不要再乱跑了,这不是儿戏。」牧野离开前九九还继续哰叨。 18. 分头进展 当牧野在九九家吃早餐的时候,世华也到了朱家麵馆祭五脏庙。 「最近你们常来。」阿珠妈笑咪咪地带世华坐下。 「是吗?还有谁来了?」世华笑着点了阳春麵,两颗滷蛋,还有凉拌海带。 「那个高高帅帅的呀!还带着很多人一起,好像是来拍片。」 世华点点头,知道是隋唐来,没多说就开始吃麵。 早上麵馆人不多,除了世华之外,还有两个客人,正在低声说话。 不自觉地,世华侧耳留意起这两人的对话。 「这靠谱吗?」女人问。 「之前好几个都这么干,不靠谱能一直干下去吗?」 「钱怎么样?」 「我们说好的数目,反正一手交货,一手交钱,全部是现金,一点问题没有。」 「现金是乾净的吧?」 男人没说话,世华估计是在点头。 「本来就是苦命孩子,送进去,起码有吃有喝还管读书。」男人劝慰。 应该是送小孩来天香苑的,但有金钱瓜葛的话,无异是买卖人口。 世华扒了几口麵,吃完站起来时,趁机打量这对男女的模样。 男人大约四五十岁,一脸横肉,身上的黑t-shirt有点太紧,金扣皮带系的有点太高,挤出一大圈肥肉。 女人大概三十好几,黄黄的脸,绑着低马尾,眉目和嘴角都往下弯,一脸苦相。 世华不动声色,付完钱在店门口看见一台摩托车,默默记下车牌号,接着开车前往天香苑。 如果没猜错,这两人等一下很可能也会到天香苑,要是他能在前台拖延几下,说不定还能多听到更多东西。 天香苑今天负责前台的女孩子年纪轻一些,道袍在她身上显大,不是很合身,世华打量两下就知道应该是个新人。 「我是旧生,来找院长的。」世华递上名片:「之前那位小姐不做了?」 「我是新来的,今天到早了,一会儿有师姐来。」女孩很青涩:「请问有预约吗?」 「没有,院长上次和我说,让我有空多来走走,我今天有空就来了。」 「那请您稍等,我查一下。」女孩有咬着唇按键盘。 大概五分鐘后,女孩抬头说:「不好意思,院长今天....」话还没说完麵馆里的男女就到了。 「我们来约签合同。」男人气势汹汹,插进世华和前台之间的空隙。 世华识相地往后让了几步,黄脸苦相女人看了他一眼,不好意思地哈腰。 「你们要送孩子来?」世华温和地问那个女人。 女人有点惊恐,眼神无助地飘向同行男人。 「没事,我在这儿长大,没什么不好。」世华微笑:「忍不住搭话,也是想猜猜自己当时为什么被送来。」 「这里,待孩子好不好?」女人仔细看看世华,没有少胳膊少腿,看起来也是正常人。 「还行吧,但能够选择的话,谁会想无父无母呢?」世华的话多少揉进两分真心:「要慎重考虑。」 「你在囉唆什么?」男人转过头瞪着女人。 「不好意思打扰了,我在这长大,给点过来人意见。」世华客气地微笑。 男人没给世华好脸色,把女人扯开,女人小声说:「今天算了吧,回去再想想。」 「还想啥?你都想几天了?不是急着要脱手吗?帮你约好了,今天临门一脚你说再想?」男人生气了,声量大,语气坏,前台妹妹的眼睛慌忙地来回转。 「让我想想。」女人虽然很怕他,却也有点固执。 「想屁想,给老子进去。」 「不是你的孩子,你管不着。」女人恨恨别过脸去。 男人冷哼:「也不是你肚子里蹦出来的,给你带两天就装圣母?给我进去。」 男人拽着女人走到前台,前台妹妹神色尷尬地带他们进去。 世华老神在在,心想这一趟没想到收穫不错。 他猜这对男女不知道从哪拐骗偷抢了孩子来做无本买卖,女人大概是新手,有点被良心责备;男人是惯犯,食髓知味。 他盘算着让牧野查下这摩托车车牌号,盯好这两人,说不定就是一个头条。 「世华先生。」前台妹妹带完路回来,抱歉地说:「院长今天公务排满了,你要不先约个时间下次再来?还是需要找别的同事?」 「这样呀?」世华摸了摸下巴:「那我再打电话来吧。谢谢你啦!刚才那两位没吓到你吧?」 女孩拍了拍心口:「本来有点怕他们闹起来,我不知道怎么处理,后来想到这里有求助钮,一按就有保安来,就不怕了。」 「那就好!」世华暗想求助钮?这天香苑倒是有防范。 牧野在九九家吃饱喝足后,看到世华发给她的讯息,叫她找一辆摩托车的登记。 她上车后就马上打开手机,用网上银行转帐。 虽说她是单干,打听消息还是少不了要打点「专业人士」,包括网上揭人老底的骇客,也有其他侦探行家,还有一些黑白两道都吃得开的交际花。 该给的红包不能拖,拖久了人家下次就不理你了。 转好钱,她马上打了电话过去:「刚刚给你转了红包,你查收一下。还有,我要查一个叫花下的女人,一个周峨的犯人,还有一辆摩托车牌的登记人。」牧野说。 料理完这些,牧野忍不住瞟一下后照镜,一朝被人打,总是心里凉颼颼的。 寧可信其有,她难得听九九话,乖乖回家撒米泡澡去。 绿柚叶并没有什么味道,拿着泡澡也没什么不好,牧野泡在水里,把玩着枝叶。 真舒服,要是能加上三千院按摩就更好了,牧野思绪飘荡如浮萍,正当她半梦半醒,手机传来了消息。 湿漉漉的手伸出缸外,半瞇着眼看了一下,然后越看越清醒。 传来的是花下的资料。 花下从小喜爱爬山攀岩,高中毕业就到日本读书,曾就读于京都大学东南亚研究所。 资料里花下的照片是她在京都大学和山岳部的合影,样貌清秀,和花前有五六分相似。 让牧野专注起来的是骇客挖掘到花下在京都大学的邮箱里,有过一桩秘密行动。 攀登不眠山。 几十年前,为尊重当地藏民文化和环境保育,当地政府立法永远禁止攀登不眠山,这座神山迄今没有过登顶的纪录。 上个世纪,京都大学曾和中国组成中日梅里雪山联合登山队,17名中日专业登山健将罹难,这段过去于京都大学的山岳部来说是重大打击,之后徵收部员也变得更难。 在这样的禁令和歷史背景下,花下进了京都大学后,居然经山岳部的介绍,加入秘境登山社,秘密展开2年的训练,和团队企图偷偷征服不眠山。 结果是全团失败,花下在5100米的时候出了意外,摔断了左腿,自此有精神创伤。 看着照片里的花下笑容灿烂,正是大好年华,牧野有一瞬间的唏嘘。 不过她很快想到这其中重点:钱。 任何一项体育运动,一旦和专业沾上边,都需要花钱。 比如牧野练拳多年,入门时成本有限,开始打一些业馀比赛之后,专项之外增加了辅助训练项目,再加上一对一教练费用、以及受伤医疗復健费用等等,花费节节上升。 打拳还不算是昂贵的运动,滑雪、潜水这类极限运动更是贵族娱乐。 登山,尤其是雪山,据牧野了解不可能简单,因此也不可能便宜。 秘境登山社哪来的钱可以动輒培训两年?是朱效天替她支付费用?还是登山社另有赞助? 想起黄嘉说她和未婚夫喜欢爬山,黄氏集团倒是有能力搞个秘境登山社,承担所有社员经费也不为过。 能够偷运几十人的团队进山,除了白花花的银子之外,还需要用钱打点出来的重重关係。 牧野回忆起在三千院时,花前显露出对黄氏集团的戒备。 一个个零散的点,在牧野脑海里连成尚未成形的线,隐隐有了点脉络,但又还抓不住真正的样子。 浴缸里的水凉了下来,窗外天色隐约变暗,牧野想着想着感觉有点冷。 一面离开浴缸,牧野一面想,绿柚叶可真管用,让她顿时脑洞大开。 19. 问米 牧野再登门时,九九先把关,上上下下扫描了牧野几轮。 「乖,乾净了。」九九满意点头。 「九姐英明,我一泡澡把脑子都泡清楚了!想通好多事情,我看我以前笨都是魔障,早点泡了说不定我都成博士了!」牧野讚不绝口。 「滚滚滚,滚进去,绿柚叶又不是给你开天眼的!」九九笑骂。 牧野把背包放到客房,她以前也来过九九家过夜,虽然不常来,但大致都知道该去哪。 晚餐都是家常菜,但九九食不厌精,都是最新鲜高级的食材,女佣也被她调教成好厨子,就连白饭都比外面香甜可口。 牧野老实不客气吃了两碗饭,面前一堆虾壳鱼刺。 「您这是来打牙祭的?」九九自己也吃不少,但就是看牧野不顺眼。 「九姊家的菜特别好吃,我平常没顿好的,一定要进补。」 九九哼一声:「我这几年都不太问米了,你这傢伙真是我剋星。」 「问米不好吗?」 「累。」九九扶了扶额头,又添了碗汤:「就怕错认孤魂野鬼。」 「等一下能成吗?」 「别说我没告诉你,你不是亲属,有点难度。我是死马当活马医,免得你说我不帮你。」九九免责申明:「请不来不是我能力不够,是你不符合资格。」 「这还有资格的?」 「你想想,要找个大活人,是不是也要先认识人家?要不要有人介绍?不然谁鸟你?」九九没好气。 「喔喔!我懂了,你就像手机,我用你打给朱效天,但人家不乐意接电话也没办法。」 九九呸了一声:「你才手机,你全家都手机。」 「你的天赋从小就有吗?」牧野以前从不信这些,也不太问九九这方面的事。 「算是吧...」九九也不想多说,含糊带过:「吃饱了吗?客厅先坐坐,一会我再叫你来书房。」 牧野打了个饱嗝,捧着肚皮摊在沙发上看电视喝可乐。 看得昏昏欲睡时,女佣过来递给牧野一包零食和蜜饯,还有一小包米。 牧野不解地说:「谢谢!但我还吃不下。」 「等一下带进去书房。」女佣惜字如金,讲完就走开了。 牧野一脸狐疑,这时电视上忽然出现黄嘉和一个肤白貌美的男人,牧野的注意力马上转移到电视上。 欧洲王子飞来找黄嘉约个会,这种鸡毛蒜皮的事也能上新闻。 不过,这小明长得不错呀!就算不看他的家世身份,光靠皮囊也应该足以赢得黄嘉芳心。 牧野嘖嘖有声,花边新闻看得津津有味。 「进来吧!」九九无声无息,幽幽出现在牧野身后,牧野吓跳起来。 「你一惊一乍干嘛?」九九瞪了她一眼。 牧野乖巧地随九九进了书房。 书柜被拉开,露出神灶,香炉上有一柱已经点燃的香,还供奉着鲜花水果。 窗门贴着看不懂的黄符,会客方桌上放着一碗白米,还有一个黑黝黝的生铁平底锅。 「要炒饭吗?」牧野忍不住开玩笑,脑门上就被敲了一记。 「尊重!」九九一脸恨铁不成钢:「东西先放一边,结束的时候给我就好。」 「你不收钱?」牧野心想自己还准备了小红包呢! 「不收。闭嘴赶紧开始吧!」九九没好气。 牧野乖乖地照做,坐在九九对面,大气不敢吭一声。 九九抓起一小把米,一面低声念念有词,一面把米洒在桌上。 撒米的动作越来越慢,九九眉头越锁越紧,额头冒出点点汗珠。 这样大概持续了二十分鐘,九九的表情显得很不舒服,牧野想劝说算了,但她不敢说话。 过了大概五分鐘,九九开始抽搐,翻起白眼像是要呕吐,又像是痉挛,牧野忍不住站起来想扶她时,却听见她低垂着头说:「孩子。」 声音不像是九九,九九是中气十足的女低音,这把声音柔和轻巧,还带着呜噎。 「什么?」牧野有点紧张。 「孩子,我都还不知道你的名字。」眼泪滚滚地掉落:「我叫你小鱼,我的小鱼。」 「你是谁?」牧野寒毛直竖,想起自己的小鱼玉佩。 「不要靠近那个人,他不存好心。」九九抬起头想要握牧野的手,牧野一吓,往后退了两步把椅子都弄翻了。 她能不害怕吗?九九的圆脸现在翻着白眼,嘴角有白沫,眼泪鼻涕一团糟。 虽然此刻牧野自己的脸也称不上好看,也不代表她抵抗力变强了。 「那个盒子,不能给他们。」 牧野惊觉这不是九九发病,而可能是真的鬼魂,马上镇定下来:「你知道盒子在哪里?」 「花下那里」九九半个身子前倾在桌上,手颤抖着要寻找牧野:「不能给他们!小鱼,不要靠近那个人!」 「你是谁?」牧野再次问。 九九忽然趴倒在桌上,不动也不说话。 牧野唤了几声,又等了一会,实在担心九九出事了,给自己壮胆慢慢靠近她。 她伸出食指戳了戳九九丰厚的手臂,没有反应,她猜可能脂肪太厚,又戳了戳九九后颈。 九九微微动了动,然后大力喘了好几下,才撑着桌子坐起来。 「你他妈死鬼妈害死我了!我就怕她来闹,千防万防还是逃不过。你这害人精,把带进来的东西给我。」九九的声音恢復正常,但听起来有点虚弱。她先把一把米洒在自己周围,才拿起纸巾来擦脸。 牧野搞不清楚状况,把零食蜜饯白米都给了九九。九九打开蜜饯就吃,示意牧野把书桌上的保温杯拿来,就着蜜饯喝了一大口茶。 「那是我妈?」见九九缓过气,牧野才怯怯问。 「嗯。不然呢?难道是我妈?」九九没好气:「朱效天我帮不了你,你有本事找到他亲属再说吧!小女子道行不足,法力不够,只能帮到这。」 「你每次都这么辛苦吗?」 「不是,但你妈是被镇住的魂,她硬要来,我硬是不想让她来,硬碰硬,两败俱伤。」九九又吃了一口蜜饯。 「被镇住?」 「哎,说多了你也不懂,你懂也做不了啥,别废话,让我静静。」 九九脸色惨青,看起来状态很差,牧野就不多说,掩上书房的门回客厅。 没多久一阵焚香的味道传来,九九颂着经文,拿着垂掛的香炉,从书房出来,绕着整个屋子走了一圈,每个角落都不放过。 「这个给你,贴身放好,我累了,明早再说。」九九递给牧野一个折成三角状的符咒。 牧野心里过意不去,把本来想省下的小红包默默递上。 「哪壶不开提哪壶,你俩母女串通好想害死我,拉去给你娘作伴是吧?问米要是能收钱我早收了!只能收吃的呀!不然折寿呀!老天爷就只给口饭吃你知道吗?真的就吃饭!没别的!」九九怒急攻心,可是体力不支,骂着骂着扶着沙发坐下。 「所以你才不问米的?」牧野福至心灵。 「闭嘴!早点洗洗睡,明早给我买烧饼油条来,夹蛋,两颗蛋!」九九忿忿不平瞪了牧野一眼,一面回房间一面喃喃继续念:「你给我买一辈子早餐都还不清,白眼狼,有其母必有其女。」 20. 顺天而行 第二天一早,牧野躡手躡脚和女佣打了个招呼就出门张罗早餐,照九九心意买是必须的,准备惊喜是应该的。 九九家位于市中心的豪宅区,她骑脚踏车比开车快,抓了youbike就在巷子里绕。 九九爱吃烧饼,爱其脆酥但又嫌乾,那就配个小笼包吧。 牧野选了一家出名的老字号小笼包店,这家的小笼包捏得既不小,还四不像甚是难看,但手工老麵,秘传肉馅肉汁满溢,流行了一甲子还是深受欢迎。 天开始热,她搭配了冰甜豆花,自觉这套餐已是无懈可击。 果然,九九一口烧饼一口小笼包,汤匙舀一口豆花,满意得眉目弯弯,大眼睛瞇成一条线。 「不错不错,知道我昨天辛苦,今天这搭配有用点心。」九九吃得开心,下筷子就快,牧野很识相的吃了两个小笼包就乖乖喝咖啡。 见牧野低眉顺目,上道不抢食,九九吩咐女佣给牧野切水果,看着牧野的表情却是神色变幻,既忧且喜。 「牧野呀!」九九犹豫了一下,接着说:「很多人问过米之后,都会认米婆作乾妈。] 「乾妈!」牧野从善如流。 「乾你个头!我是说叫你不用叫我乾妈,我对外头都已经这样介绍你了,就当作认了,但不许这样叫我!」 「喔。」 「之前我心里当你自己人,过了昨晚,我也只能当你是自己人了,以后我让你身上戴什么你就戴好,让你拿什么洗澡就洗,叫你干嘛就干,我不会害你的,知道吗?」 「喔。」 小笼包没那么烫了,不用细心吹凉,九九一口一个,愉悦感满分。清掉小笼包,九九拍拍肚子:「说正事吧。当年我找到你,并不是我自愿的,你记得吧!」 牧野当然记得,那时她当上警察没多久,见警察这份工作待遇稳定,福利不少,最适合她这种不爱鑽营的人,抱着干到退休不求升迁只求温饱的端正心态,牧野曾以为这是天造地设的工作。 当时的上级却不这么想。 牧野虽不算甜美,但气质高贵,身材健美,也是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的女子。 没有高门大户的后台,空有高贵的外壳最容易让人想攀折,是有开直须折的程度。 上级没有用强,只是越演越烈的明显暗示,表示只要牧野愿意和自己一起,那么升迁油水样样都好说。牧野拒绝后,上司表面上没有发作,却在指派她去做卧底之时,让几个流氓故意把她当成真流鶯,差点把她掳走。 这是报復,也是敲打,他没有留下证据,只让牧野心知肚明是他的报復。 他比牧野懂黑白两道的体系,他比牧野卑鄙,他有资源有势力,他明晃晃的露出獠牙,因为有持无恐。 那时,牧野懂得了自己的弱势,她甚至不能像从小打色狼一样,痛快打这个老流氓一顿。要真打了这猪公,一旦牧野进了牢房,猪公更能一手遮天,爱怎么整她都可以。 无力反击,不愿妥协,进退两难。 九九就在她生无可恋,每天早上起床上班犹如赴死的时候,天降神兵在她家楼下。 当时的九九稍微瘦一些,苦瓜乾一样的脸,平平板板地说:「你妈连续报梦给我好几次,让我晚晚不得好眠,所以我来找你。这是一点钱,这是我的名片,不想干的工作就不要干了,能辞职马上辞,做别的啥都好,把你妈这死鬼给我撵走我就谢谢你。」 牧野想辞职想得头都要秃了,就是卡在没钱没底气,一看九九给的钱够她两个月生活费,二话不说马上辞,哪怕九九来歷不明也无所谓。 「九姊就是我天上掉下的馅饼,毕生的贵人,我永远记得。」牧野笑嘻嘻。 「呸!是我倒霉。」九九气得把豆花往外一推,过了一下才拉回到面前继续吃,说:「你妈报梦给我的时候,已经是被人镇住的冤魂。戾气你知道吧!被多压了几年,她现在比以前还兇,昨晚我差点栽在她手里。」 「她是被人害死的?」 「不知道。怎么死的我也不敢问。这是大忌讳!」九九摇手摆脑:「反正她离世之后,是被什么有道行的人给镇着。投胎不能,连当个自由魂也不能,我还挺同情她。问米呢,本来最方便就是找亲人,昨晚我早有料到,也有所防范,不然?」 九九一脸哀戚,牧野歉疚,把水果切盘推给九九,而九九也自自然然的吃起来。 「你妈逼我找上你,是因为那时你有难过的坎。你妈这次扑过来,也会自伤元气,我猜呀,还不是因为你又有难过的坎?我和你说过几次你不鸟我,你印堂真的发黑,虽还不至于伤及性命,但一定衰上加衰。你妈这架势,看来这次不好摆平。昨晚她和你说的,听得懂的就照做,不要儿嬉。」 「我懂一些不懂一些。」牧野说。 九九表情挣扎了一下:「嗯,三千院的事,你能不能不查了?」 「不能。」 「如果是因为钱,你告诉我能赚多少,我给你。」九九终于慷慨就义。 牧野往后靠着椅背,瞇起眼睛看九九。 「你阴森森看我干嘛!」 「这不是我妈叫你和我说的吧?是你自己不想我查,从一开头就是。九姊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九九看着豆花:「屁。」 「我不求你告诉我什么,我只是好奇,你为什么叫我不要查下去的态度这么曖昧,像是不想我查,但又没完全阻止我。」 九九抬头看向牧野,圆圆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我问米,是真材实料,但天意如此我不能收钱。后来学的风水八字,都是我虚情假意,却挣得风生水起。不希望你查下去,是我私心。无法阻止你查下去,是天意。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朱效天干得出来,我不行。我不和天斗,我毕生顺天道而行。」 相处多年,九九认真的样子牧野还是分得出来的,她知道九九是说真的。 「朱效天怎么逆天了?」 九九叹气:「读书读多了,人傻了。人人都夸朱老闆好,我也觉得他好。善事做了不少,还办了私塾。这个时代,拼爸拼妈拼成绩,谁要考试不考的学问?但朱老闆就是这样。」 「什么私塾?」 「西木书院。有钱有间有品味的古文读书会吧,反正我没去。」九九耸肩:「花前是他的得意门生,他走了,三千院和西木应该都是花前管吧?」 「如果要找到朱效天,就要他的亲属来?」牧野盘算着怎么把花前弄来。 「是呀,不过朱老闆无亲无故,我看难。」九九安逸地吃着小番茄。 牧野懂了,九九深信反正找不到朱效天亲人,所以根本没担心过要帮她问米的事。 那她就更要想办法把花前或花下给搞来才行。 21.木棉花落 离开九九家后,牧野约了世华在一个小公园碰面交换资料。 世华有空没空就会绕去天香苑看一眼,他皱着眉说:「我今天中午左右刚过去一趟,猜我看到谁?」 「那对男女带孩子去了?」 「是泰安。」 「泰安?他去干嘛?」 「院长说过,他偶而会过去探望。」 牧野不以为意:「喔,先别管那个,你帮我看看黄嘉或黄氏集团,和秘境登山社有没有关係?」 「嗯,是个思路。」世华在树荫下来回踱步思考。 「可能的话,我想在找花前之前,能先见花下,不知道经登山社这边行不行?」 「好,我问问。」世华答应。 告别世华,牧野偷得半日间,开车去小虎店里保养车子。 肥水不落外人田,反正都是要花的钱,小虎手艺好人实在,自己也放心。 「你这台老爷车,能换台还是换了吧!」小虎左看右看,还是老话。 「有钱我一定换。」牧野指了指旁边一台明晃晃的跑车:「换这种。」 「跑车?城市里开没意思,坐着也不舒服。要换换这种。」小虎指指一台suv。 牧野想只有居家男人喜欢这款,但想起张洁祺,把话硬生生吞下去。 「什么人开什么车,世华,你,隋唐都是。」小虎半躺在木滑板上溜进车底。 「泰安呢?」 小虎没声音。 「打架还没消气呢?」牧野带着笑意说。 「早没事了。」小虎探出头来:「他开公司车,不是自己选的,看不出来。」 「你说他是偽君子。」牧野继续调侃。 「和打架无关,他一直都是。」小虎鑽出车底,冰箱里拿了两罐冰可乐,丢给牧野一罐。 「你好像一直不是很待见他?」牧野问。 「大家一起长大,没什么待见不待见的。」小虎皱皱鼻子:「你知道他喜欢你吧?在你面前说他不好,我觉得不好意思。」 「有什么不好意思,我本来就不喜欢他。」 「大家都知道。他自己也知道。」小虎大口灌了可乐:「但喜欢不喜欢这种事,又不是知道就没事的。」 牧野笑出声,没想到小虎倒是成了感情专家。 「泰安和院长关係是不是挺好的?」牧野问。 「泰安的工作,我记得是院长帮忙介绍的,大概是这个原因。」小虎歪头一想:「我看隋唐倒是和院长蛮熟的?」 牧野也喝了一大口可乐,今天太阳大,感觉天开始热起来:「怎么说?」 「就感觉。像上次吧,谁都没给院长带东西,隋唐倒是变出一盒太阳饼,院长也蛮高兴的样子。」 「我都忘了,你记性比我好。」 「你脑子里忙着破案,我脑子空。之前还装着jacky,现在啥都没有了。」小虎叹气:「你别误会,我不是想逼你帮我查,看你被打成猪头,我再笨也知道你有难处。我只是想起他了。」 「没事,我懂。我是想查的,只是不是现在。」牧野拍拍小虎肩膀,两人并排着靠在桌边,都沉默了。 「一开始我赶着去三千院,也和jacky有点关係,他是不是想去?」牧野问。 小虎迷惘摇头:「有吗?她没和我说过。她有常去的spa之类,她花钱一向大手大脚,我也不问这些。」 「你不是看车识人吗?她开什么车?」 「她有两台古董车,娇贵得很,不知道改装过多少次了。平常开的是电动车。」小虎有了温柔的神色:「她说她用最老的心,追最新的速度。」 「好像很浪漫。」 小虎点头,现在说起她已经不会动不动哭了,只是心头空荡荡的疼。 「她老说我傻,一根筋,被身边人骗了耍了卖了都不知道,所以常常提点我给我出主意。」小虎浅浅笑:「我没你们觉得的那么傻,但反正有人照看着,我依赖而已。」 牧野心头一酸,拍拍小虎的肩膀,把空罐子拋进垃圾桶:「我出去晃一圈,你慢慢弄,我晚点再回来拿。」 说晃晃是真晃,漫无目的走走晒太阳,街边看到有空长凳,就坐下发呆。 沿着马路种的木棉花开得热火朝天,一朵咚一下砸到牧野面前,落地有声。 牧野看着落花,想起未谋面的妈妈,逝去的张洁琪和朱效天,生死之间似远又近,冥冥中彷彿生人逝者还有着切不断的联系。 或者小虎可以试看看问米?不过也要等到九九缓一阵子。 本想向小虎打听泰安,没想到和隋唐扯上关係,小虎一提,她也想起隋唐和院长有点熟。 他怎么知道院长喜欢太阳饼?这是小事,但其馀四人都不知道的,他怎么知道? 隋唐向来细心体贴,当时他带了伴手礼并不奇怪,所以自己根本没放在心上。 想到泰安和隋唐,感情瓜葛比案情还麻烦,牧野只想逃避这不成立的选择题。 她对隋唐的喜欢还未到位,对泰安则是一潭死水。 泰安的追求,就是照偶像剧搬桥段,依三餐问候,腔调还拿捏得十分尷尬。 见牧野躲了他一阵子后,泰安慢慢收敛了,但若见隋唐和牧野有点火花,也忍不住会再殷勤些。 泰安的殷勤,让人不适。 隋唐的体贴,妥妥贴贴。 等等,这和院长有什么关係呢? 院长是牧野更想逃避的申论题。 从小她就觉得院长高大到无法仰视,长大后才发现,院长是真的高大。 牧野在女人里算是偏高的,院长放在男人里也是偏高的。 院长身上长年有着淡淡说不出的香味,终年一身灰袍红腰带长马尾,终生不老。 牧野想起院长头就痛,果断放弃,院长还是留给世华去追查吧。 在小虎店里拿了车付好钱,才开到路口,世华的电话就来了。 「我查了,秘境登山社和黄氏集团没有直接关係,我问过黄嘉,她倒是很爽快,说她没有投资,但那未婚夫小明有赞助。所以说有关也有关。」世华说:「黄嘉想约面谈,看你要不要一起,明天晚上同一地点。」 受人钱财,老闆想开会,自然该去。牧野嗯了一声,然后说:「那个小明?」 「黄嘉没找他,就我们三人。」 「看来没法经登山社打听花下的事了,我直接找花前。」 世华说完就掛,没打算插手牧野这边的进度。 牧野回家在沙发上装死了一轮之后,才客客气气发讯给花前请问入教事宜。 花前的回覆很快:「你尚未发给我八字,我以为你改变主意了。」 牧野一拍额头,回道:「马上发给你。什么时间方便会面?」牧野编造了一个自觉可信的八字发过去。 过了一阵子,花前才回覆:「明天中午三千院见。」 22. 客串男友 明晚和黄嘉开会,世华藉口外访,溜班回家整理週报和开会资料。 推开公司玻璃大门时,玻璃隐约的倒影他看见赵明丽冷冷的目光,世华一刻也没停留,拎着电脑包就走。 在家里他打开风扇,在电脑前快速地整合报告,这些事他也不指望牧野干,反正牧野干完也是要他改。 完成八成左右,世华的专注力稍微涣散,揉了揉眉心,反正也差不多要吃饭,可以把外卖点起来,顺便在网上找找下饭的影片。 他随意找了个猎奇的频道,点开最新更新的影片,没想到听着听着他的目光就离开了手机外卖app,改盯着电脑萤幕。 这位主播的选题是朱效天之死,之前他也看过一些相关影片,但都没有什么有用的资讯。 警方宣布破案后,朱效天的诡异死状引起不少灵异角度的製作,关于邪教和怪力乱神的推测网上已经有很多。 而这个主播选的角度却是歷史酷刑,影片介绍酷刑自古有之,比如国语有记载当年大禹开会,某酋长迟到,倒霉蛋酋长就被碎尸了。 在漫漫的歷史长河中,酷刑也随着时代的巨轮推陈出新,到了明清可谓登峰造极。 朱效天的死状,属于十大酷刑中的剥皮,三国时吴皓就有生剥面皮的刑罚,虽然朱效天是死前或是死后被剥皮无从得知,但明朝时朱元璋发明的「剥皮楦草」,就是把人皮扒下来后填上草做成人皮草袋,以求震摄贪官污吏。为了剥皮方便,明朝还规定各级政府衙门的左边开闢「皮场庙」,平时祭祀土地神,有需要就拿来剥皮。 满清入关后对明朝的文化甚是友好,满清十大酷刑里也继承了剥皮。 世华把这十来分鐘的影片看完,马上转发给牧野,同时搜索了一下「剥皮楦草」,的确和影片内容无二致。 牧野电话很快就来了:「你发啥?病毒?」 「别囉唆,约个地方见面,一起准备明晚的开会资料。」 「你又溜班?」牧野轻笑。 「我在家....」世华打量了一下自己家,有点迟疑地说:「你过来我这?我正准备点外卖,一起吃。」 「咦?你不是讨厌别人去你家吗?我何等荣幸?」 「那算了,我去你那,你先点吃的吧,我等一下就到。」 牧野大笑答应了,世华有洁癖,她也觉得上他家太拘束,吃个东西都怕玷污他光洁的地板。 况且她已经躺在自家沙发上打滚了,只想窝在家里。 牧野点了三明治、烤肋条和沙拉,稍微收拾了一下房子,把掛在窗边衣架的内衣胡乱塞到抽屉。 结果外卖和世华同时抵达,世华从外送员手上接过食物进来,才关上门就问牧野看了影片没有。 牧野一面摇头一面抢过外卖,在饭桌上罗列起来。 「快看呀!」 「喔。」牧野不情不愿用手机打开连结,两手拿起三明治就咬:「你快去洗手,这家东西不错,快来吃。」 等世华洗好手出来,牧野的注意力已经全部被影片霸佔。 世华没打扰她,默默吃喝起来,等到牧野看完之后,他才说:「精彩吧?」 「嗯。」牧野点头:「真的是这样?」 「我网上查了一下,应该是。我记得你说,清茶门是清朝的?」 「是明清那时候。」 世华拿出自己电脑就搜索起来:「属于白莲教的一支?」 「你问我我问谁?」 「你真要入教?」 「八字都给了。如果他要钱,到时候再看吧,我反正给不出多少。」 「你哪来的八字?」 「编的。」牧野拿起烤肋条吃得津津有味。 「这样太危险了,要是打你的也是他们的人。」世华摇头。 「我们明天中午约在三千院,我本来就想告诉你,到傍晚要是没我消息,就快来救我,联络不上就报警吧!」 世华沉吟:「我和你一起去?」 牧野瞪大眼睛:「那到时候谁报警?」 世华盘算了一下:「那叫隋唐陪你去。」 「他?他什么都不知道。」 「多个人,毕竟你是女的。」 牧野的眼睛瞪得更兇狠了些:「他从未打赢我。」 「那是他让你。」世华不知好气还是好笑,牧野从小觉得自己很能打,这不完全是个误会,但和她对上的男孩子也都没有用十成力气。 想起被那两个人狠狠教训摔巴掌,牧野摸了摸自己带有伤痕的脸,也没什么好辩驳的。 「你就说男朋友不放心你,要陪着一起去,你都被打成这样了,真是男朋友一定不放心。隋唐也不会多问你工作的事。除了他,难不成你找小虎?泰安?」 牧野把小虎提起隋唐送院长太阳饼的事,顺便也告诉了世华,然后问:「你觉得泰安去找院长感觉有点怪,但隋唐是不是也怪怪的?」 世华倒觉得没问题:「不过就是盒太阳饼。隋唐这个人体贴入微,察言观色和不动声色都是一等一的,即使他知道我内裤的顏色,我也不会太意外。」 牧野接不上话,呆呆的看着世华。 「我就这么一说,比喻!」世华没好气,接着说:「你快约隋唐当你护花使者吧!」 牧野无可奈何地发讯息给隋唐:「因公事需要你客串男友,明天早上10点开始到傍晚可以帮忙吗?」 隋唐的回讯很快,就一个字:「好。」 世华瞄到回讯,窃笑心想当然好,客串馀生更好。 「我预留了时间和他对口供。」牧野抓抓头发:「真麻烦,还是单干最舒服。」 世华不想搅和在牧野的感情问题里,把电脑往牧野面前一推:「来,看看我整理的週报。」 牧野唉声叹气扒着食物不放:「我这两天怎么吃都不满足,吃饭比工作还累。」 世华把果汁塞给牧野:「今天不准备好週报,明晚怎么开会?你明早开始就和男朋友约会了!」 牧野气噗噗把肋条骨头丢到世华脸上,世华警觉地一下闪过,反敲了一下牧野的头:「快点!」 心不甘情不愿,牧野也只能乖乖读週报,补充资料。 世华满意离开前还叮嘱:「明天穿条裙子吧!比较像约会,演就要演像一点。」 牧野哀嚎一声甩门送客。 23. 二访 第二天阳光普照,既有春天的潮湿,也有初夏的热度。 牧野穿着棉布蓝长裙和蓝白格子短袖衬衫,这一身真有点约会的味道。 所以当隋唐在早餐店看到她披着阳光走进来时,心跳稍微快了几拍。 然而当镶金光的女子走近时,鼻青脸肿的模样,把小鹿乱撞的心脏硬生生压倒成死鹿。 牧野点了餐,喝冰咖啡醒脑之后才回神。 「请你帮忙,是因为我在查三千院。等一下我们就是去找里面的负责人,我呢,假装想加入他们的教派,你别管我乱言乱语,都是工作需要,我不是真的要信。你的角色是关心我的男友,因为担心我,硬是要跟着来。」 隋唐教派二字很敏感,马上皱眉摇头:「上个班,还要入邪教?」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牧野觉得自己出口成章。 「也不用拼命吧?」隋唐连连叹息:「你就不能稍微珍惜一下自己吗?」 牧野听出来隋唐有点动气,一言不发加速进食的速度。 「你还知道找我一起去,算有点脑子。」隋唐心里也没底,三千院他没去过,要真是龙潭虎穴,他也没輒。 至于邪教,他听了就反胃。 「我安排好了,如果傍晚五点都没有收到我消息,会有人报警的。」牧野轻声说。 「那要是五点前被干掉,就认栽?」 牧野又闭上嘴,不打算告诉隋唐自己手上还有枪。 因为假约会而生的喜悦已经被破坏殆尽,还没谈恋爱就生死契阔,隋唐办不到。 「还有什么注意的吗?」隋唐骑虎难下,让牧野一个人去是万万不能,阻止她去他也自知不可能,只好捨命相陪。 「就演好恨铁不成钢的男朋友唄。」 「没想到我会被你导戏。」隋唐苦笑,这角色也太适合自己了,适合到不需要演。 牧野吃得差不多了,拿着纸巾擦嘴,心里想这几天都食不知味,全是鸿门宴。等这事结束了,她要一个人好好享受几顿真正的美食。 到达三千院前,牧野就牵起了隋唐的手,隋唐顿了一顿,改为十指紧扣。 牧野摸摸鼻子,随便吧,她也不想计较这些小事。 花前已在三千院门口等候,太阳大,他一身轻飘飘的长袍,顶着一把素色油伞。 「这是少年法海吗?」隋唐在牧野耳边细语。 牧野噗哧笑了出来,松开被握紧的手,打了隋唐一把。 花前的目光迎来两人,脸色惊讶:「牧野小姐,您的脸...这位是?」 「那天离开咖啡店,我就被人盯上了,莫名其妙被打了一顿,养了两天才敢出门。这是隋唐,我男朋友,他看我被打成猪头,怕我又招惹祸端,所以坚持要陪我一起过来。」牧野半真半假的说,同时观察花前的表情。 花前要嘛老奸巨猾,要嘛真不是主谋,他的惊诧丝丝入扣,毫无破绽。 花前看了一眼放在旁边长凳上的一杯茶,淡淡一笑:「太阳大,我们进去喝茶,在一楼茶室慢慢聊。」、花前优美的欠一欠身,带他们进去。 「今天有别的客人,我就不带您参观了。」花前微笑看着隋唐。 「你好!我还没自我介绍呢!我叫隋唐。」 「我是花前。」花前递上了名片:「我和牧野小姐也算熟人了。」 「我脸皮厚常来打扰,不好意思呀!不过这里的按摩真的很棒,你有钱有空,一定要来试看看。」走在回廊上,牧野对隋唐说。 「这里收费很贵吗?」隋唐问花前。 「因人而异。请脱鞋,我们的茶室是榻榻米。」花前说。 隋唐也没多问,和牧野两人脱了鞋,走上榻榻米。 落地窗外是前院的造景,让茶室凭添几分禪意。 花前跪坐在门前,再次欠了欠身:「本以为只有一位客人,准备不周,请稍等我拿茶水点心。」 牧野和隋唐忙着道歉,花前浅笑摇头,退了出去。 再现身的时候,手上一个大托盘,上面有茶具和五盘茶点,都是精巧的花朵形状。 「这是我们自製的茶点,茶就容我今天献丑了。」 花前泡茶犹如跪坐的舞蹈,一抬手一反手,都很漂亮。 淡淡的茶香袭来,眼前的矮桌上一列粉色茶点,窗明几净,完全没有一丝邪气。 终于花前把茶杯地给他们,牧野松了口气。 奉了茶,两人啜饮了一口,虽说品不出什么内涵,但的确好喝,犹如流动的玉石滑入喉咙。 「我看过你的八字,假的吧?」花前喝了口茶,眉目舒坦。 牧野迟缓地摇头,为了遮掩她又喝了口茶。 「明人不说暗话,你是天香苑的孩子,不知道出生时辰无可厚非。」花前很快就放过这码事。 「那你还叫我来?」牧野背上一寒,该不会又要挨打? 「你来过三千院,把脉、气功和我的观察,可以为你反推出八字。」 「所以可以收我?」 花前高深莫测:「牧野小姐可愿吃长素?」 牧野点头点得千斤重。 「牧野小姐看似聪明,但不太会说谎。」花前笑。 隋唐瞄了一眼牧野,握住她放在膝盖上的手,说:「花前先生见微知着,牧野直来直往,我也常担心她莽撞得罪人。」 「别误会,牧野小姐从不曾得罪我。」 见入教的事凉了半截,牧野破罐破摔问花前:「是不是你找人打我的?」 花前抬了抬眉毛:「对我误会颇深呀!我为什么要找人打你?」 「因为我知道清茶们的事情。」 「知道清茶门有何稀奇?不过是个名字,请问您是不是高估了自己?」花前气定神间。 牧野有点生气,正想辩驳,忽然觉得一阵晕,慌乱间看了隋唐一眼,隋唐面色也不好。 当她领悟到是被下毒的时候,眼前已一黑,砰一声头栽倒在桌上。 隋唐喝的茶水没有她多,也比她高壮,多支撑了一下,挣扎着想扶起牧野往外逃跑,花前也不制止,冷静地看着他。 「放我们走,我不会报警。」隋唐说话已咬字不清。 「别紧张。误会一场。」花前施施然站起来,此时隋唐也晕过去了。 光天化日,禪意盎然的茶室里,躺着被迷晕的一对男女。 花前打开了茶室的门,外面几个帮手就把人搬起来。 「去地下室。」花前平静说。 24. 地牢 隋唐醒来的时候,脑里一片混沌,胃里一阵噁心,见旁边有个垃圾桶,拿起来就吐。 吐了三次,才稍微回过神,发现在自己在一个窄小的房间里,有简易的洗手盆和马桶,一张窄床。 门分为两层,里1层是铁栏杆,外一层是透明的。 监仓!隋唐醒觉过来,攀着铁栏向外张望,看不见牧野在哪里。 他试图大吼,但喉咙一片灼热,竟发不出声来。 没过多久,铁栏底下的小口,有竿子推进来一个食盘。 隋唐一看这专业的架势,就知道这次麻烦了,这样的监仓是专业固定设施,代表花前他们一直有囚禁人的需求。 要是善男信女,谁会造这个?玩密室逃脱吗? 想到这隋唐惊极反镇定了,已经走到这步,人家要毒死自己也不用多此一举,刚才就成功了,所以不怕食物有问题。 他喝了水,但实在没胃口,麵包就算了。 隋唐嘴里泛着苦,水喝进去都觉得苦涩,眼下没有大碍,只是不知道牧野怎么样了?拖到傍晚,是不是警察就能把他们救出去呢? 想着想着,浓厚睡意袭来,他苦笑,喝的水大概被加了安眠的料。 同一时刻,牧野正抓着椅把手,对着塑胶袋大吐特吐。 她喝的茶多一些,再加上体质,对迷药的敏感度远高于隋唐。 「你那位小伙伴,也刚吐过几轮。」花前悠间地坐在她对面。 牧野还说不上话,抬头看了花前一眼,低头又嗷嗷吐起来。 「这药性没什么大问题,和麻醉药差不多,就是有些人会反胃的特别厉害。」花前同情的语气听起来刺耳:「待会你吐完了,喝点水,我们好好开诚布公聊聊。」 牧野此时被绑在一张木椅上,手上的皮带稍微松开,刚好够她拿着塑胶袋。 等她停下呕吐,她身后两个老妇人一个替她在脖子围了一块塑胶布,一个替她擦了嘴,然后双双替她把绑手的皮带锁紧。 「有必要吗?」牧野声音沙哑。 「防范于未然。你带着武器,来意不善,我算是正当防卫。」 一个老妇人拿了一杯有杯盖的水杯,插着吸管,递到牧野嘴前,她喉咙乾得慌,顺从地喝了一大口。 「想砍我头,还怕弄脏你宝地?」牧野喝完水,低头看身上的大围兜。 「怕你吐。」花前淡淡说。 牧野果然感觉胃里又涌起一阵难受,张嘴要吐时,老妇人凑上一个桶子在她嘴边。 这样喝了吐,吐完喝,牧野的意识清明起来。 房间不是很大,自己想来是背对着门坐,一张木桌,花前身后的墙顶上有一排气窗还透着光,他们应该在地下一楼。 「别打量了,再看也没用,我不放你,你出不去的。」 「隋唐呢?」 「他没事,你不用担心,到时候会送你们一起走。」 这话听起来,不知道是放他们走,还是送他们一起归西的意思。牧野知道人为刀俎,她为鱼肉,只要能拖到傍晚,世华报警他们就有机会逃出去。 「花大哥,我是个贪生怕死的人,你想干嘛直说了吧?为了保命我一定配合。」 花前做了个手势:「放松点。」 一个老妇人压制着牧野的左手,另一个用酒精绵花在手臂上熟练地消毒,然后快速地戳了一针。 牧野傻了眼,这是上演哪齣?难道是让她染上毒癮,然后逼良为娼吗?电影里演的都是真的吗?自己的美貌已经到这个地步了吗? 等着药效发作,花前看着牧野的表情变幻,说:「这药特贵,是好东西。」 「干!真是毒品!」牧野心想,没想到花前竟能听到她的心声,回她:「我像是毒梟吗?」 「你贪我长得好看!」牧野不受控地想什么就说什么。 花前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后面两个老妇忍着笑,鼻子喷了几下气。 「说,你和天香苑是什么关係?」 「我在天香苑长大呀!孤儿院和孤儿的关係,动物园和动物有啥关係?医院和病人有啥关係?」牧野连珠砲。 花前有一丝苦恼,这诚实药打下去怎么人变更傻了呢?难道是真傻? 「你知道王院长什么?」 「院长?她很可怕,还有老爱摸我手都很噁心。我和她不熟,你问泰安和隋唐吧!隋唐还知道她爱吃太阳饼,我不知道她爱吃太阳饼,你知道她爱吃太阳饼吗?要不要问问泰安知不知道她爱吃太阳饼?」 「停!」花前恨恨把保温杯大力放在桌上:「隋唐就是你带来的小伙伴吧?我会问他的。那你在帮谁查案?怎么知道清茶门的?」 牧野很诚实,鉅细弥遗地交代了自己两边委託人,还有向九九打听到清茶门的事情。 因为话多且糙,花前听得头疼,但不得不听下去。 终于牧野演讲告一段落,花前轻声说:「所以,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也不是故弄玄虚,真的是来求个知道。」 花前的心声,是他费尽心思,居然搞来一个没用的傻子,白白浪费了一管千金难买的诚实药。 「你今天来找我真实的意图是?」 「问你为什么要找人打我。」 「不是我。那你为什么要进清茶门。」 「要查出三千院和天香苑的关係,你们怎么换根基的?尤其是黄嘉。黄嘉觉得自己被换过根基了,想知道和谁换的。」 「你还知道三千院什么?」 「朱效天是你爸!你有个妹妹叫花下。」 「你找的古董盒子是什么东西?」 「德国人没说,反正是个木头盒子,有锁的。」 花前思索了一下,这傻子傻归傻,横衝直撞也让她整理出眉目,放任她乱来怕是会坏事,不如收为己用。 得知牧野今天来,还有世华这一后手,时间也不能拖太久,确定榨乾她的资讯后,花前福至心灵问了最后一个问题:「隋唐真是你男朋友吗?」 「不是!」 花前瞇着眼微笑起来,牧野很诚实地说:「你笑得像狐狸!还像个坏心的太监。」 花前收起笑容,给了两个老妇人一个眼色,然后自己离开了房间。 一个老妇人向牧野一拱手,手起掌落,牧野被敲昏过去。 25. 误会 隋唐再度醒来时,同样地被绑在椅子上被盘问,唯一差别是在打了诚实药之后,隋唐不像牧野那样嘴碎,有一句答一句。 花前想,这诚实药大概能显露人的本性,隋唐比牧野隐忍沉稳多了。 但不管怎么沉稳,该老实交代的隋唐都老实说了。 盘问间,花前得知了隋唐的身世,微微一惊。 花前问:「你和王院长的关係怎样?」 「她是唯一和那个男人有联系的,从小院长私底下会告诉我,那个人的事。」隋唐永远不称呼那个人为爸爸,也不把他们当家人。 「王院长要胁过你吗?」 隋唐摇头:「她只是传话,那个男人想联系我,还信了基督教。」 花前整理了一下思绪,说:「时间差不多了,挪回去吧。」 花前对两个老妇手一挥,隋唐也被拍晕了。 把隋唐与牧野移回茶室,花前换过一壶新茶,不疾不徐地泯着,看着窗外微暗的天色。 花前一直觉得,朱效天被欺负是因为该死的天真,遇到牧野才发现,比天真更该死的是无知。无知者求知,花前觉得讽刺,又有几分心软。 「这是您刚刚要的资料。」一个男人恭敬地递上一份文件。 「谢谢。」花前翻了几翻,点点头,然后就默默等两个人里谁醒来,或是,谁手机先响起来。 牧野的手机在4:55分震动了,花前好整以暇地接听。 「世华先生?我是花前,别紧张,他们都没事。」 世华一凛,这先发制人来得让他措手不及。 「别担心,我们之间有些误会,我并无恶意,今天和那两位聊过之后,了解你们也没有恶意。牧野小姐都告诉我了,我可以提供黄嘉所需要的资讯给你们交差。」 「你想要什么?」世华很担心牧野和隋唐,手机被别人接起来,代表他们已经被控制住了,他强自镇定。 「果然爽快。这样吧,这两位也需要人接走,免得路上被什么人打了揍了,又误会是我。你要是方便就来三千院。」 世华冷笑:「我过去,不是自投罗网吗?」 「那你看哪里合适?」 世华心里一阵憋屈:「让牧野和我说话。」 「等她醒来一定会和你亲自说。」 「醒来?你做了什么?不,我还是报警!」 「冷静点。」花前叹气:「报警对大家都没有好处,你们在查的事情,闹上去自然有人会压着,我也免不了有麻烦。牧野小姐与隋唐先生都快醒来了,你到三千院附近先等着,等他们醒来你们自己约着见面?」 世华正在纠结,忽然隐约听见牧野的声音。 「那是牧野吗?牧野!」世华大叫,吼得花前把手机移开耳朵。 牧野在榻榻米上挣扎两下,花前则躬身把手机递给她,世华的大呼小叫远远地传来。 「世华?」牧野吶吶说。 「你们没事吧?能自己出来吗?」 牧野的脑子转得很慢,一切都有点混沌:「我在,隋唐躺着。出去,应该可以。」 牧野晃悠悠地想站起来,又跌坐在榻榻米上,她莫名地笑起来,像喝醉酒:「不,站不起来。」 听见牧野能说话,起码没有生命危险,世华才安下半颗心。 花前递给牧野准备好的蜂蜜水,塞给她一个枕头,她乖得像个孩子,给水就喝,给枕头就躺。 花前接过手机说:「他们没大碍,缓过来就好了。我说过这是误会。误会已解,我不会伤害他们。」花前用尽百万分诚恳:「听说晚点你要开会,忙完再来接这两位也不打紧。」 世华无可奈何,只好答应。 牧野半梦半醒间听见隋唐有动静,于是翻过身来摇了摇隋唐:「还好吗?」 隋唐一时云里雾里,傻傻点点头,不知今夕是何夕。 花前也递给隋唐一杯蜂蜜水,外面天色已晚,这两人大概恢復了六成,算是清醒了。 花前姿态端正地跪坐在他们面前,恭谨地往前一拜:「对不住二位了。」 「牧野小姐三番两次试探,而家父被奸人所害尸骨未寒,而此次赴约牧野小姐更带上多一个人,我感觉不妙才下了迷药在茶水里,搜身时更发现牧野小姐身上带着枪...实在没办法,才给二位注射了诚实药,想知道你们的目的。现在我对你们已无疑心,对两位诚恳道歉。」 「迷药?诚实药?」牧野和隋唐都一片迷糊。 「诚实药是美国cia的药物,后遗症是轻微的失忆。」花前不好意思地又跪拜一次:「真是对不起。」 牧野忽然想起世华随时会报警,她猛地坐直了:「世华知道了?」 「你大概忘了,第一次醒来,已和世华先生通过话,他和黄嘉小姐开完会,就过来接你们。」 听到花前对自己的计画瞭如指掌,牧野领悟到诚实药就是多拉a梦的诚实豆沙包,自己已经交了老底了。 隋唐脸色一变,他看了花前一眼,无法确定花前是不是知道自己的身世秘密。 花前劝:「多喝点蜂蜜水,润喉,促进新陈代谢。」 知道刚才被下药打针,两人看着面前的水都有点悚然。 「你们刚才都喝了不少了。」花前清秀的脸上带着委屈,小声说:「真的是误会一场。」 牧野心大,横竖都在三千院手上了,接过就喝。 隋唐想了想,也跟着喝,两人像是喝毒酒一样有种慷慨就义的态度。 花前看了抿嘴一笑:「你们缓过来了,那为了表示诚意,我先来说说据我所知三千院和天香苑的关係吧。两位要是想吃什么想喝什么,随时告诉我,马上让人准备。」 26. 朱效天 「家父朱效天是个读书人。 读书人,不是普遍大家认为在校园里的人。 今时今日读书,大多为了将来能当个对社会有用的人,不管是工程师,还是医生、律师、会计师,都是一门能换钱谋地位的手艺。 家父这种读书人,逆其道而行,做了许多不能换钱谋地位的学问也就算了...一心效古贤『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说到这,花前鼻一酸,想起朱效天说这话的样子,也想起他惨死的下场。 缓了缓,花前继续说。 「这样不识时务的读书人,还好家境不错,不然大概只能去要饭了。他三句不离大道理,年轻时候没什么同龄朋友,倒是和很多古稀老人能说上几句。于是他接触了像中医、气功、风水五行等杂学。认识当时清茶门里面一位隐士后,家父得窥换根基的秘法。 立心求诸己,立命为世人。他觉得换根基可以经由改变个人命运,乃至于纠错时弊,匡復汉文化。 那位隐士身怀秘法,而家父博学强记,古文造诣深,涉猎又广,两人加在一起,对秘法具更深体会。其后便入教,拜那位隐世为师,她就是教首王天香。」 说到这里,牧野和隋唐面面相覷,王天香,就是王院长。 「朱效天和王天香是师徒也是朋友,三千院和天香苑是独立个体,并无从属关係,但不时为天香苑开后门,行方便,甚至牺牲奉献、妥协退让....也是有的....」花前说到此眼睛浮起泪光,他略低头深呼吸了几下:「我先洗个手,你们饿不饿?我让人进来安排吃的吧!」 牧野目送花前离开茶室,刚刚的药效还没全过,人有点矇,侧头看一眼隋唐,轻声问:「你还好吗?」 隋唐一笑:「有点晕晕忽忽,还好。你都好了?」 「我们半斤八两吧....把你拖下水,对不起。」 隋唐摇头,拍拍牧野的手背,他其实是开心的,能与牧野走上这一遭,只要能平平安安离开,两人之后的距离就更近了一些。 花前再回来茶室时后面跟着两个人,端着两个大盘子,上了十几道小菜配地瓜粥。 「院里不见荤腥,都是些素菜,请两位先填填肚子。」花前神色已恢復正常,嘴角勾着浅浅的笑意,为两人佈菜。 「你拿筷子拿得真好看!」牧野握筷子和握笔一样,懒得改也改不过来,被九九说过几次,却也能分得出来好不好看。 「家里管得严。」花前说。 「所以,你爸是院长徒弟....这个女人倒底几岁呀....」牧野一面把粥吹凉,一面问。 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花前默了一默,又继续他的故事。 「在十几个直系徒弟里,王天香只传授家父换根基秘法,除了因为天份之外,还因为家父是现代少有具备古人风骨的读书人。清茶门的前身是四百多年前的闻香教,创始人王森据说就是王天香的祖辈。而闻香教又是白莲教的一支,所以若要刨根究底,清茶门也算是传承自宋朝以降,上下近九百年的秘密民间宗教组织。在歷史的长河里几番改名浮沉,八百馀年都扛过来了,在现世几乎完全消隐,你猜是为什么?」 牧野摇头,隋唐想了想说:「不合时宜?」 花前点头:「这是一大部分,近世的伦理大量西化,老一套的价值观简直像恐龙一样被时代灭绝。直接把老的一套搬字过纸,不可能打动人心。秘法这东西虽难求,但若大鸣大放,也为世所不容,恐怕还会引祸。王天香多年经营,进不可攻,退无可守,直到遇到家父这个老灵魂,把这套秘法以中医气功等包装和奢侈品的定位,让清茶门得以悄然发展起来。这其中艰辛,也有许多不足为外人道。其中的代价包括我父母离异,王天香当时逼迫家父拿我和我妹妹为某个孩子换根基,家父从推拒到犹豫,家母看在眼底,寒了心要离婚,而家父好像也觉得只要我和妹妹不跟他姓,有些矛盾就会迎刃而解。奇妙的是,这事就这样解决了。」 「你原本叫什么?」牧野问。 「朱华前。妹妹朱华夏。家母姓花,最初取名是取其谐音,没想到也方便分开后我们改名换姓。」花前自嘲。 「所以院长是想把你和你妹的根基,换给别人的意思?」 花前点头:「这些事父母都不愿多提,我所知也不多。」 「换根基,是不是只能是小孩?」 「最好是十岁以下,年纪越大,根基越稳固,不管是换进换出,难度都越来越高,效果也越来越差。」 「黄嘉和你爸关係好像不错?当时,是不是想把你和你妹换给她?」牧野问。 花前冷笑:「黄氏集团是王天香攀龙附凤的一步棋,让家父任那家人驱使,还不是为了她自己贪得无饜的野心。不过,是不是要换给黄嘉这点我真不知道。」 「根基要怎样换?」 花前一笑,眉目竟有了一丝调皮的模样:「牧野小姐还记得三千院的体验?」 「那就是换根基?」牧野瞪大眼睛。 「框架差不多,只是细节不同,但这就不方便透露了。三千院按摩能强气补运并不是纯粹噱头,十岁之后虽不能大换根基,但也算不无小补。」 「所以,简单来说,天香苑利用三千院勾搭有钱有权的人,然后让他们给天香苑捐钱,对吧?」牧野听得津津有味,忽尔想起黄嘉给的任务在身。 花前听着话说得粗糙,但还是点了头。 牧野眉目一下展开,忍不住微笑,没想到这样就能交差了,虽然被下药打针,但这趟也不亏。 「二位,我坦荡交代这段故事,一方面是对二位有亏欠,另一方面也是希望能与你们连成一线。」 「啥一线?」牧野问得傻,隋唐忍不住拉了拉她长裙裙摆。 「实不相瞒,我怀疑家父之死和王天香脱不了关係。」花前说起王天香就咬牙切齿:「这几年来他对家父施压更甚,后来家父寄情在西木书院,不愿打理三千院的事,是因为他意兴阑珊。他很多事都瞒着我,但我知道,那个妖婆处心积虑谋划着什么,而她用尽方法把家父压榨至死....现在三千院由我接管,妖婆绝不会放过我。」 「我们谁也不会站在院长那边的,我们一看到他就像看到恐怖片....」牧野忽然想起隋唐和院院长似乎好一些,就不说下去。 「我也不求别人帮我报仇,我只求几位能和我互通消息,让我不至于被动....」花前苦笑:「相信二位也能看到我的诚意,我只求多些朋友,少些敌人。」 隋唐在一旁听了许久,也一直细心观察着花前,这时他说:「什么叫朋友?」 花前的眼风淡淡扫过隋唐,心想这人果然要比牧野多几分心眼:「若王天香有什么不利于三千院或是我和妹妹的,能给我提个醒,就算交我这个朋友。而当然,朋友都是礼尚往来,能帮得上忙的,我也会尽力而为。」 「你也是清茶门的?」 「自小就是,我师承父亲。但我妹妹和本教无关。」 牧野还想问下去,世华的电话来了,一看时间原来已经接近午夜。 「你们还好吗?」世华的声音透着疲惫,但很紧张。 「都好,我们都没事。」 「我过来接你们吧!」世华不由分说:「20分鐘后在路口见。」 「我的车....」 「之后再拿,你现在开车不会祸及路人吗?」世华没好气。 隋唐在旁听了知道是世华,对牧野点头,牧野只好答应。 「晚了,之后再聊吧!等一会我送两位出去。」花前很识相。 穿过回廊,牧野只觉得恍如隔世,但起码还是站着进来站着出去,有种捡回小命的窃喜。 在牧野去洗手间的时候,花前看着隋唐轻描淡写地说:「你和王天香的秘密,我也略知一二。」 隋唐心坠入冰窟,镇定的神色晃动起来。 「我什么也不会和别人说。」花前说:「今天,辛苦了。」 世华接到他们时,看两人都健在,世华的眉头一松:「没事就好。」 在车上三人都默不作声,牧野是如常发呆,另外两人则怀抱各自的心事,筋疲力尽得也提不起精神说话。 乘着春夜半凉的夜色,这一晚在纷乱中落幕。 27. 五行欠打 回到家,牧野鑽进浴室,热水灌注在她发间肤上,洗得掉尘埃却洗不掉纷乱的尘世。 不知道是药物影响,还是信息量太大,牧野脑子运转得很缓慢,身体自动导航般洗漱吹头发,换上睡衣用被子把自己捲成平躺的春捲,喃喃对自己说:「睡觉睡觉。」 然而今晚连梦境也不得安寧。 又是那条长幽幽的隧道,她又是拼命往前跑呀跑,往地下一瞄看到自己一双小短腿根本跑不快,明明记得自己早就长大了,怎么长这么久还是不思长进。一面埋怨自己,一面拼命抬起短腿小脚往前衝。 后面的什么越靠越近,她两手抓拨着空气,彷彿这样就有了快的动力。 忽然她的右肩一沉,四隻指头抠进她的肩头把她往后一拉,她不屈不挠地往前挣扎,但自己力气这么小,让每一下挣扎都变得可笑。 她痛恨这弱小无能的自己,却毫无办法,后面的什么把她小小的身体压制趴在地上,然后是耳边沉重的叹息。 「牧野,听话。」声音说。 这声音怎么如此熟悉,扣着她双肩的手那么暖,让她发觉自己的冷。侧着头,墙上的壁画高云繚绕,是神仙出游还是八仙过海她分不出来。 「别怕!这是命。」声音说,那扣着她的手竟把她高高抱起,自己的短手短脚在空中挥舞,扯破喉咙尖叫。 这声音,怎么这么熟?她用力转过脖子想看看这是谁。 那高高的马尾...院长! 终于她惨烈的尖叫把自己从噩梦中叫醒,冷汗涮过她的额头,上次的恶梦不具形象,还没这么可怕,看到是院长之后她更觉恐怖。 在床头摸索了一阵,在床头灯边摸到了那鱼玉佩。 牧野看看錶,自己才睡了不到三个小时,摩挲着这小鱼玉佩,她东翻西找找出了一条半旧的银鍊子,穿过玉佩戴在自己空荡荡的颈子上。 听说玉能挡煞,她天不怕地不怕,被揍了也没什么,唯独院长这个人让她透心凉颼颼,像见鬼一样。 平常她不愿想起院长,现在不得不想的时候,竟发现自己没有太多关于院长的记忆。 在天香苑不同年级有不同老师,住宿分男女,各有舍监,小孩们调皮捣蛋少不免也有打手板打屁股罚站之类的体罚,但变态的处罚还真没有。 而院长平常就是走廊打个照面敬礼,还有逢大时大节院庆会出来致词颁奖,牧野搜肠刮肚也想不出来自己有什么要害怕院长的原因。 从恶梦里恢復过来,睡意却被驱赶到天涯海角,牧野抓不住睡眠的尾巴,想到明天又是睡眠不足的一天不由哀怨起来。 翻来覆去,大概天快亮的时候牧野才又睡去。 然后,手机石破天惊地在床头震动。 一面哀哀叫,牧野一面蒙着头胡乱摸索手机的去向,拿稳在手上之后她睁着一隻眼看着刺眼的屏幕。 之前请人家查的摩托车、周峨、花下。 摩托车的车主,53岁的王猛,无业,有非礼和入室抢劫案底,在牢里进出过几次,但都不是要待很久的罪行。附上了王猛的住址,但也註明了不确定是否现居地。 周峨过往没有刑事犯罪纪录,只有违例停车和非法摆卖之类的小打小闹,这次一鸣惊人,一干就干得惊天动地。在杀人之前,他在网上的社交帐号都锁上了,强行进入他帐号导出来的相片资料,看起来就是个普通人,没有反社会跡象,也不具暴力倾向。他在网上卖走私菸酒,名牌高仿假货,甚至来路不明的名种猫狗,只要有利可图就是生意。他喜欢二次元的世界更甚于真实生活,经常炫耀他那些动漫女角的模型收藏。自离开天香苑后,没有纪录显示他和天香苑还有来往。 周峨竟然也还是孤家寡人呀....牧野茫然地想,他们这伙人,怎么都是单过?不是说缺乏家庭温暖的人会更早结婚生子吗? 花下的资料就简单了,医院病房号,探病时间。 随着阅读资料,牧野混沌的脑子迟缓地转动起来,把资料转发给世华,顺便报上他们要平摊的调查花费。 世华直接回了电话:「这么早醒了?」 牧野打呵欠:「没睡好,收到资料就发你了。」 「昨天三千院有没有后遗症?」世华说话的背景是街上的车水马龙。 牧野的声音带着躺在床上的懒意:「没有吧,等我起床再感觉清楚点。」 「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怎么和医生说?怀疑自己被迷奸了?」牧野没好气。 「看来真没睡好,你发的东西我一会看,我们今天碰面吗?」 现在牧野的清醒程度已经达到七成,嗯了一声:「我等下吃点东西,再去医院会一会那个花下。」 「你还去找他们家麻烦?」 「人家不是很有诚意交朋友吗?身为朋友看看他妹妹不行吗?」 世华叹气:「你是不是傻?昨天都摆我们这么大一道了,连带隋唐一起栽,你还眼巴巴往虎口送!别人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你才刚伤完就讨打!」 牧野想了想:「那我先找花前,再和他一起见花下。」 「五行欠打!」 「现在避而不见也没用吧?要害我的话随时上门都可以,我躲着藏着还不是一样?」想起昨晚的恶梦牧野又不是滋味:「我做了个恶梦,被院长追,我死命逃跑也躲不过她的魔爪,反正都要任人鱼肉,还不如迎难而上。」 「被院长追?是不是童年阴影呀?」 「什么阴影?」 「小时候院里带我们班级去野营,你走丢了是院长把你找回来的,你忘了?」 「什么?有这种事?我怎么不知道!」牧野现在全醒了。 「大概7...8岁的样子?我到公司要上电梯了,先不和你说,下班再找你。麻烦你房子打扫一下,我真受不了走进去一股子臭味,桌上都是灰,地板还黏脚...」 「上电梯吧你!」 放下手机,牧野翻箱倒柜找天香苑毕业年鑑,年鑑上没有收录他们野营的照片,那时候他们这些小鬼头也不可能有相机。 野营?走丢?牧野看着窗外发呆,实在半点都想不出来。 想不到,想不通,牧野越想越觉得自己脑容量可能太小或是太空,那就先出门吃饱了再说。 连续吃了几顿鸿门宴,能安安静静找个早餐店,吃火腿蛋三明治再加个蛋饼,牧野感到身心灵都被抚慰了。 吃饱之后翘起二郎腿,就来找花前麻烦,发个讯过去:「既然是朋友,我今天想去看看你妹妹,和你说一声,不要把我晕了卖了。」 花前很快就有回覆:「今天我都在,病房号315。」 牧野哼了一声,低声说:「算你识相。」 一次只能做一件事,那就先去会一会花下,晚上再和世华说说什么鬼野营。 28. 初见花下 上去病房前,牧野买了两杯冰咖啡和一杯热茶与几样素食糕点。 天色铁灰,空气里的水分滞留在皮肤上,风吹来又带着一分寒,走进医院大堂冷气袭来,牧野心想这鬼地方没病都把人搞病。 她提着咖啡走近315病房,花前正在走廊和医生说话,朝她点点头,示意她自己进去。 这是一个单人房,有独立卫浴,电视上无声的画面在播放探索频道,窗边的单人椅上坐着一个散着长发的女孩。 牧野知道这必然是花下,打招呼前她倒吸一口气,这头长发是彻彻底底的银白,加上苍白的肤色,整个人都没什么人味。 「你好!我是牧野,花前的朋友。」牧野挥挥手:「第一次见面,不知道你口味,随便买了些东西。」 花下的微笑也是苍白的:「谢谢,请坐。」 牧野细看了花下,她和花前长得像,都是清秀的五官,只是这兄妹一个光头一个白头,似乎都和头发没什么缘份。 「叫我牧野就好,不要学你哥那套乱七八糟的。」牧野笑说。 「牧野。」花下的声音细而不尖,很是好听:「我哥说你是侦探,想来问我一些事情?」 「我受人之託在找一个古董盒子,是朱效天先生买下的,我收到线索说会在你这。我是来问问你有没有这个物件,有的话我的委託人愿意出价购买。」 花下摇头:「我没见过。」 「那会不会是朱先生放在你这没和你说?」牧野看着她的枕头:「床底下或是枕头下之类?」 花下噗哧一笑:「这是医院,天天有人打扫,要是有什么东西,只要比头发大,都看得到。」 牧野也笑了,花下给人的感觉比花前好多了,这个女孩脸色苍白,但传递给别人的能量很正面,说话也没那么多阴阳怪气。 「你比你哥好相处!」牧野拿出咖啡点心:「咖啡?茶?」 花下摇头:「我睡不好,有咖啡因的我都不喝,我吃块点心就好。」 「为什么睡不好呀?」 「憋的。我以前是个坐不住的人,现在,想出去晒个太阳都难。」花下看向窗外,灰色的天飘起雨来。 「你以前喜欢爬山我知道。」牧野也不矫揉造作:「我来之前探听过你的事,很厉害!」 花下没有回避这个话题:「你倒是有话直说,也不怕刺激到我?」 牧野指了指电视,探险频道上正是登山主题:「要是你不能谈这个,也不可能看这个节目。」 花下又笑了,点头说:「我第一次认识侦探,其实要做什么的?」 「就像现在这样和人说话聊天,我又不是警察,也不能硬逼别人告诉我什么,聊得来的多聊几句,聊不来的,我也会被修理,你看我脸上的伤就知道,这是高风险职业。」 「做不喜欢的事业才是高风险职业,一赔就是一辈子。」花下表情一暗。 花前大步走进房间,牧野递给他刚买的热茶。 「谢谢!你们都见过了,省得我介绍。在聊什么呢?」花前老实不客气接过。 「聊你。」花下的眼底有着亲密的嘲讽:「做不喜欢的事业才是高风险。」 花前低头翻找着点心:「纯素的吗?」 「明明有前车之鑑,为什么还要做不喜欢的事?」花下执着地问。 「我没有不喜欢。」花前第一次流露底气不足。 「你敢说你喜欢清茶门?」花下不打算放过。 牧野眼前一亮,这妹子真好,话题直入清茶门。 「清茶门不是我的事业。」花前扫了牧野一眼:「见笑了。」 「没事没事,你们继续。」 花下听了笑了出来:「你这位朋友我蛮喜欢的,像个人。」 花前对牧野说:「我妹可不是对谁都给好脸色的。」 「花下你讨厌清茶门吗?」牧野怕话题稍纵即逝,赶紧把方向带回去。 「恨之入骨。」花下的脸色露出一丝狠厉,模样更像花前了。 「我妹妹对于家父入教后的种种很不谅解。」花前回头看花下:「你别这样,牧野还想入教呢!」 花下手上才咬一口的黑糖蛋糕掉在腿上,牧野赶紧说:「没有,门都没有就被拒绝了,我好奇问问而已。」 「我哥说你是天香苑的孩子,你本来不知道王天香其实是清茶门的?」 「我们都怕她,离得越远越好,清茶门没印在名片上,孩子们都不知道。」牧野眼珠一溜:「你们知不知道她为什么好像不会老?」 「整容肯定有。」花前抢答:「但清茶门的秘法也有回春一说。」 「他到底几岁?」牧野忍不住问。 「起码也70了吧?」花前说。 「看起来40。」牧野说:「花下讨厌她?」 「那个老妖婆。」花下低声说。 「真巧!我们也都私下这么叫她。」牧野一笑:「花下,还有个问题想请教。你之前参与的秘境登山社,背后的金主是欧洲那个王子吗?就是要娶黄嘉那个。」 花下有点困惑:「什么欧洲王子?」 「她不太看新闻。」花前捞出手机迅速地查了一下:「那个登山社的赞助方是光明十字,的确是在那个小国註册的非营利组织。」 「你们为什么要挑战不眠山?」牧野问得很直接。 花下的神色有点恍惚:「官方有官方的理由,我们各自有各自的理由,但我不能说。」 见花下的状态不对,花前按下呼叫铃,对牧野说:「她今天算不错了,和你说了挺久,但碰到一些事她总是这样。今天还是请回吧,下次再说。」 花下抓着头发,摇晃着身体,整个人蹲在椅子上,陷入了一种错乱当中。虽然没有暴力行为,但前一刻还好端端说话的人,忽然就变这样,牧野还是觉得心里很不安。 离开医院时,大雨不客气地洒下来,不再是润物细无声。 牧野没带伞,半跑着回车上,发现车的雨刷上夹着个信封,已经被雨水打湿了。 她抽起信封就坐上车,头发还在滴水,打开信封,里面只有一张长条的纸上写着「不事二主」 牧野紧张起来,打量起四周,附近的车位刚好都是空的藏不了人,上次看到这四个字被打了一顿,这次她可不想再出什么意外了。 她是个惜命的人,当机立断觉得这车她不能开,恐怕被做了什么手脚,跳下车她用手机叫了车回家。 29. 丢失的记忆 司机一到,牧野跳上车,联系警校的朋友帮她探测有没有爆炸物。 安顿完毕,牧野终于醒悟到自己身陷险境,来者不善的人,未必是花前,但应该和花前有关。 推敲下来,可能是清茶门的其他人。 到家后,为了转移自己过分绷紧的心思,她绑起发带,戴上手套和口罩,老老实实大扫除。 要嘛不做,一做就彻彻底底一尘不染,顺便她把家里的每个角落都仔细检查一遍,有没有监听监视的装置,还稍微抽屉和门边做了手脚,放上纸片或盐米为记号,方便以后验证有没有人动过。 跪在地上把地板也擦得和茶几一样光可照人,清出两大袋垃圾,才准备拿出门,警校朋友回覆车上没有爆炸物,还关心她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 她敷衍过去,请拖车把车子送去小虎那检查有没有问题。 在门口拎着两袋垃圾,她忽然福至心灵,把门口的垫脚布踢开,发现底下有张黄色的符咒。 「没进门算是客气的是吧?」牧野自言自语,把垫脚布丢进垃圾袋,符咒收了起来,打算拿去问问九九。 这样一通整理下来,牧野一身粘腻,趁世华到之前她很快地冲澡换了衣服。 世华来时被吓了一大跳:「你这小房子乾净起来原来是这样!闻到的味道都不一样了。」 「你看我这可以住人吗?」 「可以可以,神仙都可以。」 「那你暂时住过来,我去住你家好不好?」牧野笑瞇瞇。 「怎么了?」世华不由自主小声说。 牧野把压在门口的符咒,还有夹在雨刷上的字条给世华看:「把我底细都摸透了,就算还没进门,但真想进来也不难。」牧野叹气:「其实你住过来也不好,我也怕你惹祸上身,要不我过去和你挤两天。」 世华摇头:「那不行,我一个人住惯了,多个人太累。你去租个民宿啥的凑合两天。」 「多个人我比较安心。」牧野踢了世华一脚:「见死不救。」 「你要找人找隋唐,不然找泰安。再不然你去找你九九姐。」世华半点不松口。 牧野知道没戏,死了这条心。 吃饭的过程就是交换情报。 黄嘉那边的报告很顺利,没有催进度,两人份的薪水也给的爽快。 秘境登山社是小明的手笔,黄氏集团并没有参与。 「她想知道三千院和天香苑的关係,其实应该算解开了,那天花前说了,师徒企业。」牧野把被药倒那天的资讯告诉世华:「花前目前态度合作,我搞不清楚他想干嘛,但此刻应该不会拿我们开刀。」 世华陷入思考,牧野笑:「你是否不想太快结案,想赚久一点?又怕拖久了印象不好?」 世华坦然点头,牧野开了罐啤酒,也递给世华一罐。 「她还想知道自己和谁换根基。」世华说。 牧野摇头:「太难查了。」 世华沉吟一会:「还是尽快把报告给她,我看她是想把换根基的技术搞到手,这单工作肯定不会停在这。」 「不停在这,那也不一定要我们,我们有啥利用价值?不就是在天香苑长大认识院长,顶多加上和花前混个脸熟。」 世华苦笑:「我懂。」 「话说回来,我们这边半桶水,她找别人也不一定凑得上一桶。」 「反正,我回去把功课做了,这两天就发给黄嘉。」 「说起院长,我们去野营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一点都不记得?」牧野下意识地摸了摸小鱼玉佩。 「喔!你真忘了?那是我们7、8岁的时候,庆祝天香苑不知道什么纪念日,带我们去了一个小破岛上野营,三天两夜,自己扎营呀野炊呀,搞搞团体活动什么野外定向之类。我们小五侠一组,你都忘了?」 牧野眼睛眨巴眨巴,很肯定地摇头:「我怎么都不记得呢?那你说我走丢了?」 「第二晚上是试胆大会,你和我们走散了,大家一起找你,天快亮了院长才把你抱回来。」 牧野咬着下唇,真是半点都不记得了:「那个地方有隧道之类,地洞之类的?」 「我哪记得。那破岛叫什么明来着,我查查。」世华翻出手机:「今明岛。」 牧野凑过去看世华手机,上面有着今明岛的风貌,看起来是个平平无奇的小孤岛,没有什么关于地道的资讯。 牧野拿定主意:「我去看看。」 「什么?跑去岛上干嘛?手上不是一堆事吗?」 「我要去看看才安心,反正暂时不想住家里,去岛上逛两天也好。」 世华叹气:「说风就是雨。」 牧野嘿嘿笑:「不然你把你房子让出来?」 世华不接这个话头:「你问问隋唐要不要一起去,你一个人不太好,但我也觉得你老拉着他下水他很无辜,反正他喜欢你他活该。」 牧野静静吃喝,世华本身不喜欢情情爱爱的话题,也安静了。 「今晚你还在这睡?」 牧野点头:「应该没什么大事,我明天去问问符咒的来路,还有我的车看看小虎查出什么。」 下了一晚上的雨,但牧野早早就被热醒了。 清晨才拨开雨幕,夏天就跃跃欲试的架势,整晚没关的窗把闷热印烤到她的床上。 牧野伸了个懒腰,梳洗更衣,把顶在房门的椅子拉开。 符咒放在皮夹,想起外面的艳阳,牧野戴上了墨镜和棒球帽,一派颯爽。 暂时没有车代步,她找了脚踏车慢慢骑。 早上的车多人多,她找僻静的巷弄里绕,到松饼店时人家才刚刚开门,买完抄近路骑到九九家。 因为骑得快,她进门时满脸都是汗,先把一个鲜果杯塞给女佣,对她咧嘴一笑,示意是给她的。 「九姊我来啦!车送修了,我骑得一身汗给您送松饼来了!趁热呀!」牧野把松饼交给女佣摆盘,如常地泡起咖啡,咖啡都泡好了却不见九九出来,也没听见她中气十足的声音。 「怎么了?」牧野问女佣。 女佣面露难色,看来不太好开口。 终于九九面有菜色扶着墙走出来,见她这么萎縻的样子,牧野迎上去扶她在餐桌旁坐下。 「怎么了?不舒服吗?」牧野摸了摸九九额头,马上被拨开。 「先吃吧!」九九气若游丝,唯独眼睛看着松饼,散发饿狼眼里的森森绿光。 牧野连忙替松饼分别淋上巧克力酱和枫糖浆。 九九吃得很快,扫掉松饼,喝了口咖啡,马上拿起鲜果杯:「我快饿死了,还好你买了甜食,我低血糖都快爬不起床了。」 「昨晚没吃?」 「黄老闆选在我吃饭时间,十万火急叫我过去,饭都没吃被折腾到凌晨四点,回家累到趴下,洗洗睡了也没吃。」 看九九吃得意犹未尽,牧野把自己还没吃的鲜果杯也给她:「什么事那么严重?」 「能让我不吃饭肯定是大事。」九九唉声叹气:「黄老闆府上有东西不肯走。」 「什么鬼?」 「鬼还好办一些,大麻烦都是人!」九九很认真:「黄嘉未婚夫,那个啥herman还是sherman的小伙子,长得人模人样,漂亮得像是洋娃娃,居然给我搞问米!一他妈王子,问米!会不会管太宽了?这种手艺也和我抢?真真不要脸!你上次也见识过,请神容易送神难,招不来还好,他招惹上一个请不走的。」 「他怎么学会问米的?」牧野想着电视上看过那个一表人才的王子,拿个西洋通灵板还像样,问米? 「我咋知道!昨晚就是为了这个,好不容易把他找来的请回去。」九九啜饮着咖啡,按摩自己眉心,牧野乖巧地到她身后替她按太阳穴。 「他想招的魂,该不会也是朱效天吧?」 九九肩颈一紧,再度拨开牧野的手:「我签了保密条款的。」 牧野自知猜的八九不离十,坐下把符咒递给九九:「你帮我看看这是哪路妖孽?」 九九招来女佣给她老花眼镜细看:「哪来的?」 「有人压在我家门口,脚垫底下,大扫除翻到的。」 九九一挑眉:「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牧野平淡地交代了昨天收到的字条,还有发现自己疑似失去某段童年记忆的事,最后补上一句:「说不怕是假的,最近运气的确背,你又说我印堂发黑啥的,我觉得还是小心点好。」 「这符咒不是害人的,算是平安符。」九九摸摸双下巴:「请的是无生老母的庇佑。」 「无生老母?」 「民间宗教里常有崇拜无生老母,也包括清茶门。」 牧野骇笑:「你是说清茶门搞张符来保佑我平安?给他们的打手增加难度是吧?打人顺便当培训?」 「这思路清奇,但我可没说一定是清茶门,只是有这个可能。」九九想了想:「反正不是害人的。你被上次问米吓到了吧?其实黄符通常都是趋吉避凶,别想太多。」 「什么是无生老母?」 「就是民间神话结合佛家经典,是民间信仰里的至高无上神。在民间信仰里,无生老母就是造物主,也就是人类的本源。」 「那是个大神囉?」 「尊重点!民间信仰融合了神话和佛道经典,虽然松散难以传承久远,但也要抱有敬意。」九九教训牧野时很是认真:「替你请平安符的,是有信仰的人,对你不存恶意。」 「我没有不敬的意思,有怪莫怪。」牧野笑说:「被打一顿之后怕了,疑神疑鬼。」 「起疑是对的,来找我更对。不要像那个洋鬼子半桶水,自己来,最后还不是要我来。」 「你要帮他问米吗?」牧野紧张起来,那个小明该不会也知道了花前他们的身世,想插一脚? 「我在考虑。」九九很不愿意和钱作对,但也怕累。 牧野也不追问下去,提起自己打算去今明岛:「我想去看看,说不定能记起小时候的事情。」 「你要是不敢回自己家,来我这也可以。」九九提议。 「不用不用,我想去岛上看看。现在不光是敌暗我明,我的敌友难分,还有几路人马。」牧野说着说着两眼发光:「可你知道吗?我很久没有这么振奋了,每天起床都是一场冒险。」 「皮痒。」九九是真累坏了,声音都宏亮不起来。 「你补个眠吧,我看你还是无精打采。」牧野说:「我决定哪天上今明岛会给你个消息,要是找不到我别担心。」 「你一个人去?」 「呀!对了!你不说我都忘记,我还得约人陪我一起。」 30. 明月几时有 牧野到了小虎的车行,小虎一见她就说:「我正想打给你呢!你煞车油管被戳破了,虽然不一定马上会出问题,但随着你多煞车几次,油漏光了就危险了!」 「果然!」牧野讚美自己的机警。 「修好了,你看看。」 「不用看了!反正看不懂。」牧野付了钱,继续说:「车寄放在你这两三天可以吗?车钥匙留给你,我想去一趟今明岛,放你这我比较放心,免得又被人动了。」 「今明岛?」小虎狐疑地问:「你去那鸟不生蛋的地方干嘛?」 「你还记得今明岛吗?」 「当然记得,那是我人生唯一一次野营,之前还和jacky说,以后和她找个风景美的地方也玩几天。」小虎转移话题:「你不像有间情去玩的样子。」 牧野简短交代:「有人跟踪我,我想甩开两天试试。还有,世华说我走丢过,是院长把我找回来的,但我忘光了。」 小虎说:「你这么一说,我有印象,你什么时候出发?」 「我一会就约船家,要是可以就明天一早。」 小虎抓抓头:「那把你的车停在后头,我陪你去吧!我这还有之前买下的帐篷炊具,一应俱全。」 牧野惊讶:「你不用上班吗?」 「之前请了婚假。」小虎淡淡说。 牧野拍了拍小虎的肩:「好,一起去!我也问问隋唐,你帐篷睡得下吗?」 「挤一挤唄,顶多两个晚上?」 「好,我晚点给你消息。」 隋唐手上的片子都刚交出去,正巧有空档,马上就答应了。 牧野很快找到船家,讲好第二天早上在码头见,三人相约由隋唐开车载小虎和牧野一起去码头。 第二天隋唐来接她时,小虎已在车上,一看牧野的背包:「你这样够我们吃吗?还好我也买了吃的。」 「后车厢都塞爆了。」牧野说。 隋唐笑着地给牧野一杯咖啡:「小虎的装备是奢侈配备。」 「jacky买的,她讲究。咖啡粉我也带了,明天煮给你们喝。」 「你好点了吗?」隋唐揉了揉小虎的头。 小虎不答腔,轻轻嗯了一声。 「先吃早餐,上了岛就要熬乾粮了。」牧野插嘴。 「谁说的!我有瓦斯炉子还有碳,煮汤烧烤都没问题。」小虎急着说。 车厢里隋唐开着收音机,此时刚好是老歌「明月几时有」,女声清澈婉转,音乐一起,三人都安静下来。 「我欲乘风归去,他原本是月球人吗?」牧野攀着前座左右两张椅子,鑽出头来问。 「你说苏軾是外星人?」隋唐笑:「也可能。」 小虎的声音微微沙哑:「那晚你们一起在夜色喝醉了,jacky唱过这首歌。我不是故意老是提起他,我想,她也很高兴我用到野营的器材吧。」 「小虎,你要不要找九九姊问米?」牧野顿了顿:「我和她说一说。」 小虎沉默着点了几下头,牧野挪到小虎副驾驶位子后面,两手搭着他的两肩,大力摇了几下,小虎拍了拍她的手,眼睛看着公路外后退的景色。 三人在码头附近找了个粥麵店,打发了早餐,牧野看看万里无云的天色:「风平浪静,差不多该上船。」 船不大,顶多载10个人,船长是个黑黑壮壮的中年男人,带着个少年当助手,一起帮他们把东西搬上船。 「大概两个多小时到,今明岛没什么人去,你们倒是有兴致。」船长搬完东西就准备出发:「小船有点颠,浪不大也可能晕船,药我这边有。那边有个冰柜里有冰的饮料,你们自己拿。」 看牧野没有反应,隋唐问:「你不用吗?小时候你晕船晕得厉害。」 牧野眨眨眼睛:「是吗?那我吃一颗。」 隋唐拍了拍额头:「你都忘了对吧!」 「看来你们个个都记得。」牧野满腹疑问,为什么只有她一个人忘得乾乾净净呢?就着冰水吃了晕船药,船在海上画出破折号,牧野攀在甲板的栏杆上,海天广阔满目蓝,阳光有点热,把心情像过季棉被一样晒乾净。 「你还忘记了什么?」小虎盘腿坐在甲板上。 「都说忘记了,怎么会知道自己忘记什么?」隋唐笑。 「那你怎么知道自己不记得的?」 「梦呀。」牧野转过头:「被院长追的恶梦。」 「梦见院长,不会是好梦。」小虎说。 「你们记得今明岛上有隧道地道之类的吗?」牧野问。 船上的少年刚好出来甲板听到,露出一口白牙笑问:「你们也是去寻宝的吗?」 「寻宝?今明岛上有宝藏呀?」小虎问。 少年兴致勃勃地也盘腿坐在小虎旁边:「几年前我爸,就是开船那个,载了几个人上今明岛,那几个人说是去寻宝的。据说以前有海盗把宝物藏在这个岛上。」 「这孤岛还有海盗?」小虎不信。 「他们没多说,我在旁边听到他们小声说什么国姓爷。后来上学我才知道郑成功的爸爸是海盗出身。」 「他们找到宝物了吗?」牧野也听出了兴趣,这孤岛平常并没有船隻往来,船都要先订好往返,如果有人找到宝藏,这少年也应该听说过。 「他们回程没多带东西,话变少了,脸色都不大好,我也不敢说,我也不敢问,想来是没找到吧!」少年笑嘻嘻地站起来:「我给你们把冷饮箱搬过来,还有饼乾,随意拿。」 「他们在岛上待了几天呀?」牧野追问。 「前后九天吧?我们每三天给他们送物资补给呢!我和我爸还笑说他们物资特别难搞,里头有两个外国人,要鲜奶起司这些麻烦东西。」 「外国人来找海盗的宝物?」小虎依然不信:「一定是骗小孩的。」 「也不是所有外国人都有钱的,你被电影洗脑了。」隋唐说。 「不是钱的问题,他们哪知道我们的海盗藏什么宝?」 「那些外国人讲中文的呀!」少年推着箱子过来,听见又搭腔:「那两人中文讲得特别好。」 牧野觉得这故事怎么似曾相识,自己最近听说的碰上的,都是仰慕中华文化的洋人。不是爬山就是下海,都很闹腾。 「今明岛有什么景点吗?」牧野接过一罐可乐。 「没有,我爸也是那帮人来寻宝之后才走这一路的,你们算是第二批人,平常根本没有人要去。别的船家我就不清楚了。」 「没有学生来野营吗?」 少年爽朗地哈哈大笑:「带学生来这野营多麻烦呀?没有设施很危险的,也没什么风景,想看地貌、看鸟、看鱼有大把其他选择。」 可不是吗?牧野心里嘟囔着,选这个地方野营,院长是想干嘛呢?顺便干掉一两个孩子吗? 31. 今明岛 船顺利抵岸,船长和少年帮他们把东西都搬下船,还好心地把船上的瓶装水送给他们大半。 「后天早上见啦!你们有錶吗?这岛上没有手机信号。」 三个人都愣了一下,他们都没有戴錶的习惯。 「没信号,手机还是能看得到时间。」牧野说:「后天早上九点我们在这个地点见。」 少年看这三个人不像是有野营经验,再问:「行动电源和手电筒呢?」 三人面面相覷。 「我有行动电源。」隋唐说。 「我有手电筒。」小虎说。 牧野再次被现实打脸,她是活脱脱的傻子。 少年笑着把自己的行动电源和船上的手电筒塞给牧野:「拿着吧,上船记得还给我,你们自己在这里小心点,毕竟是野外。」 接过东西,牧野感激地道了好几次谢,目送船驶离后他们各自背起背包,拎着行囊,开始寻找扎营的地点。 「小时候我们的营地在哪?」走了半小时,牧野停步,放下手上的大包小包,喝了一口水。 「哪记得?」小虎汗流浹背。 「前面有个林子,要是地势平坦,我们在那里安顿?」隋唐走在最前面,指着山坡上说。 前行到那片林地,树不算高也不密集,但多少遮去了一部分的阳光,他们放下东西开始四周探查。 沿着下船的石滩平缓而上,他们现在身处在一个小丘顶上,离岛上最高点,目测不负重还要走个一小时。 讨论一番后他们觉得就不折腾,这林子的土质适合扎营,就以这里作为大本营。 两个男人当仁不让,先把帐篷给搭出来,牧野的心思根本不在野营本身,捡了长度合适的树枝当手杖,带着一瓶水一小包饼乾,围了条毛巾在脖子上,就开始探索起这个小岛。 「记得看时间回来吃饭,我马上做午餐啦!」小虎大声说。 牧野挥挥手杖示意听见了,她一步步往高处走去,虽在网上已看过今明岛的俯览实境照片,还是想亲自走上去最高点,一睹这个岛的全貌。 简单的爬山难不倒牧野,四处没有人走过的痕跡,草长得颇高,牧野拿着手杖开路,陡峭的部分她手脚并用,平缓的部分她吹着走调的口哨。 一路上她留意有没有前人的痕跡,也想看看有没有什么景物会勾起她的回忆,但两者都落空了。 爬上最高点,一阵海风吹过,眼前的开阔也让牧野忍不住大吼了一声。 看到空旷处,人就想大叫大吼,可能是原始的慾望吧? 牧野用手机拍了今明岛的全景,这新月状的的小岛像是海上掛着一个笑,他们上岸处是其中一个尖角,另一端看来是沙滩不是石滩,整个岛走一圈她估计要三四个小时。 这岛乏善可陈,牧野有点失望,回程是下坡路快上许多,不到一小时就回到大本营了。 「怎么去这么久?」小虎抱怨。 帐篷已经搭起来了,端正漂亮,还搭起了个简易的炭灶,边上放着小虎带来的便携煤气炉。 三人围着搭起来的炭灶吃起简单的午餐,牧野把刚拍的影片和照片给他们看。 「这岛真小!」小虎有点看不上。 「出来走走挺好的。」隋唐无所谓地笑说。 「我们以前来大概在哪里扎营呀?」牧野指着全景照片问隋唐。 「我猜营地应该靠近沙滩?」 「那就是另一端,明天再过去,今天就在这一边绕一绕。」 「我也弄个手杖,我怕蛇。」小虎拿了驱虫喷雾喷。 「小时候我们还玩了什么?」牧野问。 「我记得有老鹰捉小鸡,还有野外定向,晚上大家围着营火说鬼故事。」小虎说着有点兴奋:「我们晚上也来说鬼故事吧?」 「说屁说,我怂你别吓我。」牧野反对:「最可怕的就是院长,我们说她好了。」 「鬼故事不错呀。」隋唐倒也感兴趣。 「我吃饱了,想再到处走走,看能不能想起什么。」牧野拍拍手上的麵包屑。 「我睡午觉。」小虎乖觉地鑽进帐篷。 「我陪你一起。」隋唐拿出防晒乳:「先补一下吧!下午太阳也很毒。」 牧野瞇了瞇眼睛,补?她根本没擦过。但她一声不吭就抹在脸上身上。 隋唐也找了根树枝,两人一起以大本营为中心,环状绕着走,探索周边的环境。 「还有和花前联络吗?」隋唐问,那天被迷晕后,他们一直没有谈论过这件事。 牧野不把这事放在心上,火眼金睛看着前后左右,敷衍地说:「有,没事的,他暂时不会做什么,别担心。」 隋唐看她这样反而安心,代表花前没和牧野提过自己的家事。 「你看!」牧野看见一片绿色塑胶布,一角掛在树上,其他三角都垂在地上。 她快步向前拿起这塑胶布:「挺厚实,料子不错呀。」 两人在这周边看了一圈,还有两把被遗弃的导演椅,一把已经坏了,另一把还勉强可用。 「这应该是几年前来过那帮人留下的。」牧野说。 「这塑胶布大概是当时掛在树上,撑起来可以遮阳避雨,看来他们有在这里拍摄??」隋唐看惯了外景,需要这样的佈置,往往为了保护器材,也方便监看屏幕。 牧野抓抓头:「拍什么呀?」 隋唐耸肩:「谁知道呢?也许是纪录片?」 牧野仔细翻找了一番,没找到别的东西。 他们继续探索,看到一棵很大的树,岛上的树木都不特别高大,这棵是例外,比别的树高一截,还粗很多,一看就是有年头的。 树的根部有个树洞,大概是个孩子能鑽进去的大小,牧野蹲在树前看着这个树洞说:「我见过这个。」 正当她拿着手杖往树洞探去,一条青蛇从洞里窜了出来,把牧野吓得往后跌倒,隋唐眼明手快把她拉过来。 蛇也没有攻击他们,大概只是被吓到了,很快就消隐在草丛。 「说不定是蛇窝,你别捣了。」隋唐劝。 牧野被吓出一身冷汗,要是被毒蛇咬一口,这里叫天不应叫地不灵,这时她才醒觉自己的莽撞。 牧野心里正盘算着驱蛇的办法。隋唐看她不放弃,叹口气站到较远的一边捡了一些乾树枝,在树洞边拢起来,然后让牧野站远一些,用打火机点了火,踌躇了一下,硬生生忍住没点烟。 「这样燻我看不够。」牧野拿起长一点的树枝,点起火往树洞里拋。 「引起山火怎么办?」隋唐看她拋去的树枝半路就熄火了,没有追去补救。 「我怕蛇呀!」牧野毫无悔意。 「烧掉整座岛你不怕?」隋唐不知好气还是好笑,从背包里掏出一把塑胶圆扇,对着树洞山风。 「这招煽风点火不错!」牧野竖起大拇指。 32. 地道 树枝烧得差不多了,隋唐踏熄了火,拿起长手杖捅了捅树洞。 牧野用手电筒往树洞里照去,树已经是个空壳子,下面是个地洞,比想像中深,光线所及之处看不出异样,但肯定还没见底。 「这下面有洞。」牧野很肯定地说:「我以前应该是这里鑽进去那个地洞的。」 「你记起来了?」 牧野摇头:「这树洞是小孩能鑽进去的大小,我猜的。」 隋唐嗯了一声:「现在谁也鑽不进去了。」 牧野想起那个恶梦,院长如果真的是在地洞里找到自己,那么别的地方肯定有大人能进出的入口,于是说:「没关係,再找找。」 接下来的搜索就没这样的运气,荒山野岭没什么新发现,倒是两人都累了。 「先回去吧?小虎大概也等急了。」隋唐劝。 牧野没有反对,回程走得快了许多,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野外远远看见小虎的篝火,有种回家的安心感。 「你们总算回来了!我一面等一面吃棉花糖。」小虎就着篝火在烤棉花糖,香肠和吐司,煤气炉上煮着罐头汤都没动过,等着他们回来一起吃。 牧野抢吃了一颗正在烤的棉花糖:「好吃。」 隋唐递给她一张湿纸巾:「擦擦手吧。」 牧野抹了脸,擦了手,马上开动吃起来,狼吞虎嚥的速度绝不亚于两个男人。 吃完晚餐一起收拾了垃圾,牧野点起蚊香,三人围着篝火有一搭没一搭聊天。 「这里看得到星星。」小虎仰起头,在树叶之间看到星空。 牧野乾脆找了块稍微平整的石头当作枕头,躺在地上发呆数星星。 隋唐拿了外套盖在牧野身上:「晚上还是凉,你注意点。」 小虎看着这两人,想起自己难免感怀身世,继续烤棉花糖说:「不是要说鬼故事吗?」 「谁说的?」牧野吃饱懒洋洋。 「不然多无聊呀?」小虎心想难道一整晚看你们秀恩爱? 隋唐说:「在野外讲这些,可能会招来真的,我们说点别的故事好了!」 牧野不耐烦再藏着掖着,直接对隋唐说:「你说院长的故事给我们听吧?你怎么知道她喜欢吃太阳饼的?」 隋唐笑:「小时候就知道了,我是我们五个人里第一个进天香苑的,在你们进来前没多久之前吧,我那时候孤僻,不爱和别的孩子玩,老是躲得远远的。有一次,我躲在天台,那是个黄昏,夕阳圆圆的和蛋黄一样好看。没想到院长也在天台上坐着看夕阳,手上拿着一盒太阳饼。院长分了太阳饼给我吃,还和我说,这一家和贺日昇的麦芽膏饼有点像,可是还是差了那么一点。他告诉我太阳饼的由来,是贺日昇的徒弟求娶他女儿做出的饼。传说,这是徒弟按照女儿的脸做的,院长笑说要是那女儿知道,大概恨也恨死了,这不是损她吗?」 「贺日昇?哪家饼店?」牧野问,心里想着却是要孝敬九九。 「我后来去查过,贺日昇是清朝的饼店。」隋唐淡淡说。 「清朝?!这妖婆是殭尸吧?!」小虎咬着棉花糖瞪大双眼。 「我猜是吃过老师傅的手艺,而不是吃清朝的饼吧!」隋唐笑。 「隋唐,你觉得院长是个怎样的人?」牧野问。 「我也怕她,虽然没看过她发脾气,也没罚过我们什么,但看到她就像是被一条蛇缠住一样。」隋唐想起下午的蛇,强调:「不是小蛇,是像蟒蛇那样,能绞死人的。不过,有时候我也觉得她挺可怜的,也许不尽然是个坏人。」 「为什么?我觉得她十足十像个坏人。你看鹅子,我觉得院长脱不了关係,说不定就是她害的。还有,她老是阴森森地问牧野的事,肯定心怀鬼胎。」小虎说得振振有词。 「我懂,但我有时候会同情她,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我们也没有亲人,但我们还有朋友。」隋唐喝了一口水:「可能是我滥情吧。」 牧野深以为然地点头:「就是滥情。你看她不会老是怎么回事?还喜欢吃清朝的饼,她会不会是吸血鬼呀?」 「打针手术,加上自己注意生活饮食,不少女人七老八十外表都看不出来,在我们圈子里,男女看不出年纪都很正常。」 牧野觉得头发黏腻,翻出一个发带把头发往后束,然后说:「话说我刚离开警校那会,刚决定要做侦探,就先查了一次院长当练手。」 「你没和我们说过!」小虎抗议。 「因为查不到东西。」牧野摸摸鼻子。 「查不到?」隋唐问。 「嗯,我以为我技不如人,后来才确定,不是我烂,是院长的铜墙铁壁太厚。查出来一个清清白白的良好市民,父不详母不详,没结过婚,五十年前忽然冒出来开孤儿院。找骇客挖她完全没有留下任何网路足跡,想找孤儿院开幕的照片啥的,找到了也没有她。」 「妖怪照相是没有影子的,或者会露出本尊的样子。」小虎歪着头说:「你看,她从不和我们合照。」 隋唐摇头:「也有人就是不爱拍照,总不能都是妖怪?」 「不爱拍照不是妖怪,不过院长肯定不正常。」牧野斜眼看隋唐,阴阳怪气地说:「你有没有发现,你会忍不住替院长说话?」 「我没有!我是用逻辑说话。」 牧野没有争论下去,继续阴阳怪气地斜眼看隋唐。 「她待我不坏。」隋唐有点无力。 「你就是耳根子软,心也软。」小虎摇头。 「我们都是孤家寡人,我也只是设身处地去想而已。」隋唐脾气好说:「做我这行,也是靠揣摩人性。」 「那你也不能光拍真善美呀?」牧野想了想:「不过你拍的片子都很积极阳光,拍个孤儿院都这么唯美。」 「出淤泥才追求不染吧?站高一点,看远一点,才看得到希望。」隋唐苦笑。 「不过是没爸没妈,我们才不算出淤泥。」小虎说。 隋唐不语,这话他不知道该怎么接才不违心。 没有网路没有电视,加上一整天舟车劳顿和爬山,三个人很早就各自睡去。 睡得早自然醒得早,小虎六点就醒来,躡手躡脚出了帐篷,刷牙抹了脸后就开始做咖啡。 隋唐是第二个醒的,看牧野睡得香,他悄悄出了帐篷,拍了拍小虎的肩膀,轻声说:「早呀!」 小虎咧嘴笑:「早!好久没和你们一起醒来说早安。」 隋唐一面刷牙一面想,小虎是个重感情的,所谓缘分,说的不就是能互道早安的人吗?第一个说早安,最后一个说晚安的,尤其重要。 忽然牧野宏亮地一声早,把他和小虎都吓了一跳。 「有必要这么大声吗?」小虎没好气。 「睡饱了声音也大了!」牧野笑嘻嘻凑到隋唐身边刷牙。 「趁太阳还不大,我赶紧去另一端看看。」牧野满口牙膏泡沫。 「总要先吃饱吧!走那么远山路!」小虎急着拿出小平底锅煎蛋和罐头午餐肉。 「吃吃吃,我都闻到咖啡香了。」牧野随意漱完口就替小虎打下手做早餐。 吃饱喝足,他们打包了乾粮和大量的水,开始了今日份的探险。 附近的环境都打探过了,所以走得比昨天快许多,跨过山头就是下坡路,他们从这个点开始慢下脚步。 「要找些什么呀?」小虎问。 「找任何违和的东西,可能是个地洞、山洞之类。」牧野答。 小虎很快说:「这里有道门,违和吗?」 顺着小虎指的方向看过去,一节断木下,的确有一道半埋在地上的门。 牧野高兴极了,旗开得胜呀! 她跳到那道门旁边,打量一番后说:「这门原本是这棵树底下的,大概树被雷霹断了,门就露出来了。」 小虎直接拉门把:「锁上的。」 靠自己长大的孩子谁没有一技傍身?牧野还是干侦探的,在背包了掏出了开锁工具就捣鼓起来,一面敲锁一面说:「里头不知道什么状况,手电筒先备着,先打个火折子下去看看空气怎样。」 隋唐骇笑:「哎,你盗墓的吗?」 牧野没搭腔,专心地开锁,她不常开,时间耗得稍久,大概十几分鐘后才有喀拉一声。 小虎急急拉开门,一股土腥泥味飘了上来,说难闻也不是,就是有种污浊的厚度,把三人都逼得往后退一步。 门后是接近九十度角的坡,掛着一条绳梯,底下黑漆漆的啥都看不见。 隋唐把手电筒开到最强光,照见梯子底下是有实地的,照牧野的意思他们点了火折子丢下去,火光掉落在洞里还烧了一阵子,看来是有氧气的。 「小心起见,我们再等一阵子,透透气。」牧野在一旁坐下喝水,看着隋唐说:「你忍很久了吧?去抽根菸再下去唄。」 隋唐这两天拿着打火机都手痒,恭敬不如从命,默默站远了点起根菸。 33. 海市蜃楼 隋唐默默抽了两根菸,回来说:「下去看看吧。那梯子不知道牢不牢?我先下去,如果没问题我扯两下绳子,你们再一个个下来。」 牧野没反对,但暗想自己身手应该是三人里最好的,她说:「小虎,委屈你不要下去,在门口把风吧?要是门被堵上啥的,我们还有个保险。」 小虎有点紧张:「我无所谓,你们小心点。」 隋唐往下爬得谨慎,步步为营,到了底下,没出什么状况,就拉两下绳梯。 牧野是第二个下去的,发现这绳梯其实很安全,因为往下的石壁上都有凿孔方便手脚着力,绳梯只是辅助平衡。 两人在洞底用手电筒照着前路,是一条颇深的石砌隧道,只能供一个人较为宽松通过,硬要挤两个人并排走就有点困难。 牧野摸着石壁,瘮人的凉意从皮肤一直鑽进血管,头顶1麻,她震了一下。 「还好吗?」隋唐握住她的手。 「这触感,似曾相识。」牧野轻声说:「再往里面走吧。」 走了一段路,隧道渐趋开朗,横向可容得四五人并排,再往前就是个圆型的空间,中间立着一个石碑,上面刻着一段文字:「自壬午流贼陷荆州,携家南下。甲申避乱闽海,总为几茎头发,苟全微躯,远潜外国四十馀年,今六十有六矣。时逄大难,得全发冠裳而死。不负高皇,不负父母,生事毕矣,无愧无怍。」 「什么东西我看不懂。你看得懂吗?」牧野用手电筒吃力地照着,一次只能读半句,到下半句读完也不知是什么鬼。 「我只知道是碑文,其他的看不懂。」隋唐摇头。 牧野无奈拿出手机,隋唐持手电筒打光,她一段一段拍下石碑上的文字。 「这是个墓志铭吗?」牧野问。 「不像有墓呀?阴宅我也不懂,你去问九九比较靠谱。」 牧野点头,罕有地悔恨自己不好好读书,知识是个好东西呀,眼前明明是中文,但她却看不懂。 石碑后面空间渐窄,看来是另一段的通道,牧野想往前继续探索,隋唐却说:「小虎在上面可能会担心,我们折返吧?」 「都走到这了,当然要看到底。」牧野不肯:「你折回去,我等一下来找你们。」 隋唐无奈地说:「怎么可能让你落单,那走吧!」 他不想继续走,是感觉到了一种小时候的胁迫感。 彷彿空气饱含着恶意,让人心慌不踏实。 「看!有壁画!我的梦是真的!这半边隧道和另一半材质不同,这好像是砖砌的?」牧野兴奋地大力拍了隋唐几下。 隋唐一看,全身的热气顿时被抽光,透心寒。 这壁画,和他小时候家里掛的很像,不,不是像,是一模一样,只是放得更大一些,连绵不绝。 画面粗暴地衝进眼前,隋唐倒抽一口冷气,有种没顶的错觉,恐怖的往事被他一铲一铲埋在心里不想记得,而此刻他们都从坟里爬出来要向他索命。 牧野兴奋不已地拿着手机拍照,推搡着隋唐帮忙打灯:「站远一步,我要拍全幅。」 隋唐整个人犹如堕入冰窖,牧野要是能看到他脸色发青就会知道不对,但此刻她正陶醉于梦境成真的成功感中,自觉是个横跨阴阳两界的福尔摩斯。 「怎么不动?该不会吓傻了吧?」牧野推不动隋唐,终于忍不住转头一看,见隋唐脸色不对,心想这年头男人的胆子还真不经用,这么几幅唐三彩之流的掛画也能把人吓傻。 「空气不好,心里堵。」隋唐接住牧野的目光,捡起散落不整的神魂,勉强应付了一句。 牧野知道男人好面子,也不多说,两人一幅一幅拍过去,走到底看见顶上有一缕幽光透下来,牧野踮脚伸长脖子一探,八九不离就是那个树洞。 「回头吧,小虎可能已经哭了。」牧野凯旋而归,失忆算个啥,神探如她,掘地三尺也能把回忆挖出来,这就是天生要吃这行饭的证据! 走回绳梯底下,牧野欢乐地往上大吼一声:「小虎!」 小虎很快从地面探头出来,又惊又怨:「你们可算回来了!」 两人重归地上阳光下,牧野一身喜气,隋唐一面颓丧,小虎神色诡异,想着这画风怎么像是牧野在下头强佔了隋唐呢? 「怎么啦?」小虎小心翼翼地给隋唐一瓶水。 隋唐接过,挤出一丝笑,比不笑还难看几分:「下面呼吸不顺,也许是太久没抽烟,刚刚有点晕。我先回营地休息,你陪牧野继续。」 小虎抽过一段时间烟,后来为了省钱给戒了,烟醉这回事的确有,但通常马上发作,快来快去,下去之前隋唐还很正常。作为老烟枪,隋唐不可能分不出来烟醉。 小虎正想要说什么,牧野已经说:「那你慢慢走,小心点,我们转一圈就回来。」 「好。我休息一下准备晚餐。」隋唐说完就折返。 牧野和小虎喝过水吃了点乾粮,继续往沙滩方向前进。 路上牧野把地底下的事情和小虎说了,照片也给小虎看过,小虎也觉得没什么好怕的,隋唐大概真是不舒服。 「昨天你问隋唐太阳饼的事,我吓了一跳,这不是我告诉你的吗?」小虎一面说,一面一手一根树枝手杖,扫荡前路可能存在的蛇。 牧野笑:「又不是秘密,我们不是一起去的吗?你看到太阳饼难道我看到月亮饼?」 「话是这么说,但感觉像是我告状了。」小虎话锋一转:「你说可以找九九,是真的吗?」 「真的,但要等九姊精气神养好。她做这个...不能收钱,又特别耗体力,也可能有点风险吧。反正,你要是有意,我逮到机会就和她说。」 「有这机会就好,我不催。」 走着走着,眼前出现了一片沙滩,不算是水清沙幼的人间仙境,沙色偏黑,沙粒手一摸颇粗。 「整个岛走完一遍,真没有游歷的价值。」小虎没下去地道,只觉这风景乏善可陈。 「院长带我们来,不是要让我们增广见闻,肯定有什么图谋。」牧野盘腿坐在沙滩上,默默着前面的大海,小虎默默坐在她身边。 两人正打算再吃点乾粮就回营地,眼前的海景忽然变异。半空中隐隐约约浮现了城市的风貌,海天一线上出现了城市的天际线。 「海市蜃楼。」牧野声音很轻,像是怕惊动了眼前的奇景。 「我第一次看到。」小虎也是小声附和。 「你说这是哪?」牧野半瞇着眼。 「是哪个城市吧?不知道手机拍不拍得了?」 两人掏出手机,拍了好几张,直到那建筑群消失了才罢手。 「我听说,海市蜃楼常会在同一个地点发生。你说院长会不会是为了这个?」小虎问。 「当年来你有看到吗?」 小虎摇头。 「那就是了,就算常在同一地点,院长也不会知道哪天有吧?」牧野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沙:「走吧!」 34. 不虚此行 回程依然相对快许多,小虎见了奇景,感觉不虚此行,脚步随心情轻快许多。 走得快了,体力消耗自然也快,两人回到营地时,虽不至于全身痠痛,但也累得像条狗。 隋唐的脸色已回復正常,一面照看炉火上的汤和肉,一面给他们俩拿运动饮料。 「好多啦?」牧野靠在石头边摊在地上问。 「呼吸一时不畅顺而已。」隋唐温温说。 「嘿!你看见壁画,我可是看见海市蜃楼。」小虎拿着手机炫耀,听见壁画隋唐嘴角一抽,硬是压下去。 「海市蜃楼?我也没见过。」隋唐坐在小虎身边翻看手机相簿:「这不知道是哪里?」 牧野说:「这次,都不虚此行吧?」 「你记起来了吗?」隋唐想着那个地道,和地道里可能发生的事,如果牧野遭遇过什么,他寧可她永远记不起来。 「没有,但我验证了一个人生道理。」牧野摸着颈上的小鱼:「人定胜天。」 「这和天有什么关係?」小虎嗤笑。 「天让我忘记,但我还是查出来了呀!天意不给我亲妈,我找到乾妈。」牧野振振有词。 「什么鬼逻辑。」隋唐被逗笑了:「即使是我们,也是有亲妈的,没亲妈就没你。」 「我就是这个意思,不让我知道的,发生过,还是会被我知道。」牧野少有的执着:「隋唐,我改变主意,不改行了,天生我材就是干侦探的,不用太暴殄天物。」 「你有想过改行?」小虎好奇。 「有呀,干不出啥名堂,也没有拿得出手的成绩,隋唐说我不适合,我想想也是,还不如做点别的。但这次,我还没查到答案,可是查出雄心壮志了。」牧野眉开眼笑:「你看!连梦也帮我!」 隋唐看着她被晒黑的脸上满是喜悦,自从牧野不做警察之后,他就没见过她这么开心过,本来想说的话就被自己默默吞回去。 在岛上的最后一晚,虽说不是出来玩的,三人还是点离情依依的味道。 晚餐是隋唐做的,比小虎讲究些,他用即食盒装白饭做了火腿蛋炒饭,烤了罐头凤梨和香肠,用吞拿鱼罐头拌了沙拉酱配起司饼乾。 围着火,三人的脸上都有一份难得的幸福。 大概是逃避现实,这晚他们不提正事,聊着风花雪月、电视剧情、江湖传闻,然后不知不觉地一个个睡去。 第二天早9点,他们准时见到船长父子时都松了口气,没有手机联络,三人都有点担心要是被卖了、被忘了、被丢了怎么办。 少年一脸笑意迎上来,见他们垃圾都打包好带回来,笑意更浓了:「环保斗士,上船啦!」 「心情很好嘛!」牧野随意搭訕。 「可不是吗?我昨天看新闻才知道,上次我说接送过的寻宝队员,其中有个会说中文的老外 ,原来是王子呀!」少年兴致勃勃地打开话匣子:「你们该不会也是什么皇亲国戚吧?我看这位女士就可能是个公主。」 牧野心一凛,脸上不动声色,间聊说:「是最近要娶黄嘉那个?」 「对对对!他金发碧眼,和洋娃娃一样好看,我肯定没认错。按我说,王子来这寻宝探险,我和我爸略一包装,这条线说不定就红了!」少年摩拳擦掌,一心大展鸿图。 「别囉唆!」船长听见出来呵斥。 少年灰溜溜地帮牧野扛起行李上船,不敢再多话。 船上有冰,一喝冰可乐,小虎爽爽变身砂糖精,补足了糖分充满精神。 牧野翻出两罐冰咖啡和隋唐分了,灌进去一大口冷饮,牧野头皮一麻,思考着黄嘉未婚夫来这个孤岛上干嘛。 明眸皓齿的小明王子,背后经营着秘境登山社,绝不是看上这破岛有什么名山胜水,肯定衝着诡异的地道来的。 院长来今明岛是更早的时候,那么王子是不是和黄嘉一样想找出换根基的秘法,所以不辞劳苦来这一趟? 黄嘉和小明是青梅竹马,小明还懂得找九九问米,此欧洲皇室看来思想甚是开明,荤素不忌,全盘接收渊远流长的中华民粹。 黄嘉也好院长也好,主要都是世华在推进,所以牧野手机一有信号就立马联络世华:「报告还没发吧?」 世华回得也即时:「没,怎么?」 「先别发,我在回家路上,先碰个面吧?」 「行,我去你那。」 隋唐走到牧野身边:「迫不及待玩手机?」 「和世华约时间。」牧野头也不抬。 隋唐嘴里泛起一阵涩,开口却含着酸:「你和世华一向要好。」 「有吗?」牧野想了想,和世华同仇敌慨,但没什么心事交流:「还好吧?」 「你们不是常私下见面吗?一伙人出来,你们也是两个在一旁嘀咕。」小虎凑热闹。 「我和你们也常见面呀!世华和我有工作上的交流而已。」牧野莫名其妙。 隋唐无语远眺着越来越近的岸,他当然知道牧野和世华在聊工作,所以才希望牧野来和自己共事,但是牧野才刚发表了天生我材当侦探的宣言... 「那你说,怎样才算要好?」隋唐的声音低沉了几分。 「要好?聊得来、心里乱七八糟的事都可以说,忽然想吃个鸡蛋糕,也愿意马上陪我去找小摊子。」牧野笑:「世华可受不了这些。」 「谁和你要好呢?」 小虎冷不防问的这句,让牧野沉思起来。她第一个想起九九,不过买好吃是去进贡,也不是突发奇想一起去。再者,她也没有么心事,想说就说,没说的多半是忘了;公事要嘛说了没意思,否则就是不好说。这样一想,她居然貌似孑然一身过了一生,没个称得上是要好的人。 「好像没有。但似乎不是很需要。」牧野停了一下:「我觉得现在挺好的。隋唐,那你有要好的人吗?」 牧野没有问小虎,小虎要好的人已经不在了。 隋唐心里苦,人家不和我好,我能怎么办?只能逞强说:「没有吧,我们这些人都习惯自己照顾自己。」 「嗯,有道理!内心强大,要好就是自己好,。」牧野很是同意。 内心不强大的隋唐沉默地看海。 35. 歧视 舟车劳顿,牧野回到家已经是下午了,进门之后又一通搜索,确认没有被人翻动的痕跡,才稍微安下心,痛痛快快把自己从头到脚洗了三遍。 换上乾净衣服,这才精神抖擞从冰箱拿出冰凉的啤酒,喝上再世为人的一口。 电铃响了。 从猫眼里一看,世华旁边还有个女人,再细心一瞧,哎呀妈呀!黄嘉姑奶奶半靠着世华要倒不倒,像是喝醉了。 这才几点呀?牧野看看自己手上多日来的第一口啤酒,再次感叹有钱真好。 门铃按得更急了,牧野叹气,拢了拢头发,也来不及收拾,只好开门说:「来也不先打个招呼。」 世华把黄嘉搀扶进门,眉毛紧紧锁着,一脸的不耐烦:「这位不管不顾,硬要我接她,接了又说要找你。一通胡闹,我连给你发消息的机会都没有。」 家里几天没人,出门前才扫除过,不算太失礼。两人扶着黄嘉坐下,锁好门之后,牧野小声问:「她手机能关机放柜子里吗?不然我可不放心说话。」 黄嘉忽然一扫醉猫的模样,稳稳当当坐在沙发上,环顾了一下环境,关了手机放在桌上:「放哪安心就放哪,我身上乾净的,我可是比你们还小心。」 世华傻了眼,这女人刚才一路装醉撒泼都是演戏,不然就是鬼上身。 「刚才不好意思,我要脱身不容易,我有笔生意找你们做。」黄嘉轻咳了两声:「有水吗?」 牧野这才给大小姐倒水,家里除了水只有啤酒,坦荡荡的寒酸。 「要麻烦你们的是桩小事,你俩应该驾轻就熟。」黄嘉接过水,润了润嗓子:「我要薛雀喜的黑料,越黑越好,越多越好,能有多少扒多少,无中生有也没问题,只要搞得出证据!钱你不用担心,只要不查到我身上,怎样做你们自己看着办。」黄嘉冷笑:「我要整死她。」 牧野眼里的黄嘉,头顶仿似在冒黑雾长黑角,平日所见的甜美优雅客气,荡然无存。 「好的。」世华颇冷静,知道这会儿黄嘉已把他们当成可用之人,这金主大腿算是抱稳了。 「谁是薛雀喜?」牧野没听过这号人物,摸不着头脑。 「小明家给我安插的管教嬤嬤。」黄嘉把水喝光了,示意再要一杯,继续说:「薛雀喜,世华你见过的,名义上是皇室管家,说是派来照顾我,让我提前熟悉日后生活礼节,其实根本是sherman拿来掌控我的工具。」黄嘉的脸上有刀刃的寒色:「我和小明的八字,被一村子大师都排过了,稍有良心又具实力的都说不合。他们还是不死心。」 「八字不合也无所谓吧?」牧野轻轻说,这东西信则有不信则无,不是吗? 「八字不合无所谓。问题是人不合。」黄嘉咬咬牙:「索性都告诉你们,省得你们乱猜。小明和我从小玩家家酒长大,大家都知道了。但我没说的部分是,他从小都和我抢当公主。」 这时代同性恋不算什么惊天动地的事,但若是王位继承人可能还是有点麻烦。 「这也无所谓。」黄嘉的甜美五官与冷洌表情并不相衬,此刻却是融为一体:「他打由心底看不上我,喔不,他们全家都打由心底看不起我们所有人。小时候不懂事,他直接骂我是猪的肤色,身上有猪的味道,吃猪的食物,好笑的是他父母也默认了。长大了,他会装模作样了,我拿博士他说你们黄种人就是会读书。我拉大提琴他说亚洲人就是刻苦。我们家生意越做越大,他说还是你们华人会赚钱,都能追上犹太人了。听着是讚美,却句句都扎心,黄皮肤在这帮白垃圾眼底,比当年黑奴还不如。」 两个平民百姓听傻了,种族歧视离他们远,因为现实中遇不到,美剧里演的,都是白人歧视黑人,两人又不是文艺青年,没看一部电影电视剧讲过黄种人被歧视。 但遇不到、看不到,是不是等于没有呢? 「也不光是他们,我们到哪里,多多少少都担着肤色原罪,可谁敢给我气受?结婚,只是场博弈,黄氏集团握着他们一国上下民生国防,谁叫他们穷又贪?这场婚事谈判过好几次,我已经不介意我喜不喜欢这个人,结婚算个屁,就是个买卖。」 两位平民百姓听到黄嘉口吐粗言,都替自己的耳朵尷尬一秒。 「但既然要结,就要安排得好好看看。生孩子。我肯定是能生的,但那杂种对女人怕是硬不起来。忠心耿耿的薛雀喜大姐,居然劝喻我趁小明来的这段时间,习惯一下多人运动,给他搞几个漂亮的白人男孩助兴,方便传宗接代。因为他们皇室的宗教规矩,试管婴儿不符合他祖宗交代。你们听听,是谁敢让我受气?」黄嘉阴沉沉地一扫面前两个人,牧野膝盖麻了一下,想跪。 「不管是薛雀喜自己多事开的口,还是小明本人授意,薛雀喜都死定了。」 「薛雀喜,中文说得很好。」世华说了句不相干的话。 黄嘉却是马上懂了,冷笑:「呵,逐利之人,哪怕印度五十几种方言,要学都没问题。你们千万别误会是仰慕渊远流长的文化,薛雀喜连我们的食物都看不上,跟着我这些年,吃穿用度无一不是进口。」 牧野心里盘算,这活说好做还挺好做的,一个狗仔队出身,一个侦探;说不好做的部分,就是对方后台是个国家,再小的国家也比她大,于是说:「她是皇室管家,是不是受国家保护?」 「放心,她只是小白养的一条狗。」黄嘉咬牙切齿:「可惜命不好,养在我身边。」 世华又与牧野对看了一眼,不约而同想确认一下,自己是不是也变成一条狗。 黄嘉是个聪明人,马上知道失言,说:「我酒量好,刚才硬要演贵妃醉酒,喝多也上头。你们尽快开工吧。这事价钱自然是另外算,你们要是有意,不如给我包月的报价。今天先这样了,手机还我吧,我叫司机来接我。」 送走了祖师奶奶,牧野关上门,转过身一看天色已暗,今天还没吃过饭,感觉都瘦一圈了。 「先别说话,我点餐。」牧野1手挡住世华急欲开会的脸,低头火速戳起手机。 36. 天球 牧野饿极了,等到热量热腾腾地出现在眼前,她的心才稍微安定几分。 汉堡的起司混合咸香的肉汁融淌在味蕾,牧野感觉灵魂从胃里爬出来,吃掉半个汉堡后她感叹:「九姊说的真对,吃好睡好才能当好人。」 世华不是饿死鬼投胎,扒拉了一些通心粉和沙拉在盘子里,一面吃一面说:「你心宽体胖的未来,指日可待。」 牧野把岛上的事搭配照片图解和世华说一遍。 世华一面听一面打开电脑做笔记,插嘴:「那是唐卡。」 「唐卡?」 「壁画,画的是唐卡。」他搜寻了一下,继续说:「那个碑文,是明寧靖王的辞世诗。」 「什么是辞世诗?」 「他殉国自杀前留下的遗言,你看。」世华把电脑推到牧野面前,上面是朱术桂的生平。 牧野一看先笑:「字天球还蛮好听的,他妈怀他是不是像带球跑?」 接着往下读:【自壬午流贼陷荆州,携家南下。甲申避乱闽海,总为几茎头发,苟全微躯,远潜外国四十馀年,今六十有六矣。时逄大难,得全发冠裳而死。不负高皇,不负父母,生事毕矣,无愧无怍。】 「全发冠裳,看来是很重要的事。」牧野觉得这人挺可怜的。 「古装片不都说留发不留头吗?老百姓也有人坚持,何况一位爷。你看,为了混淆清兵视听,人们还为他盖了一百多座偽墓,后来挖到的都是空棺,所以辞世诗很多地方都有。」 「所以?」 「所以他为人应该还不错,起码百姓眼里过得去,还想替他留个全尸。但你看到的碑,我猜是有人拓印到今明岛的?不至于当年把尸体运到岛上藏着吧?」 「那里头也不像是个坟墓,没有棺材或陪葬品。我把方位记下了,之后问问九九这地点能不能做阴宅。对了!明朝的王爷,为什么要唐卡?关唐朝什么事?」牧野问。 世华发自肺腑深深叹气:「唐卡和唐朝没关係,是藏语的音译。」 「这个王爷和西藏有关係?」 「和宗教有关係,但这位王爷是大关帝庙了断自己的,不像是信奉藏传佛教?」 「船夫之前载过小明,那帮人去干嘛的呢?」牧野盘腿坐在椅子上,把生菜咬得脆响。 「你终于说到点子上了,我们现在首先要把小明和薛雀喜的事办了。」世华的轻重缓急,是跟着金主和金额走的。 「要挖黑歷史简单呀,你我一起,很快搞定。」牧野蛮不在乎。 「那可是王储。」 「那又怎样?黛安娜王妃还能被狗仔逼死呢!」牧野开始吃起提拉米苏。 「那是嫁进去的,有原生王子公主被逼死吗?黛安娜离完婚,想谈个恋爱都不行,前夫却过得很滋润。你说是狗仔队,我说是皇室阴谋。」世华冷笑:「不把人当人看。」 「那你说怎么办?」 「薛雀喜是跟在黄嘉身边的人,行程很容易调查,但他见过我,我不能出面,还是由你来跟踪。」 「好。院长那,有什么新动态吗?」 世华摇头:「我有空没空去绕两下,没什么动静。抽查盯梢的运气我看用完了。我觉得,可以约泰安出来聊聊。」 「我约?」 「你忙你的,我来约就好,你负责参加就行了。」 第二天牧野收到薛雀喜的基本资料和日程表,决定在中午吃饭时间,去黄嘉公司附近转转盯梢,收拾好衣物道具,方便简单变装。 她联络小虎领车,小虎还替她装了行车记录仪,还能给车厢内录音。 她一想也对,这样似乎更安心。算了下时间有点紧张,变不出什么早餐花样,照旧带了烧饼油条去见九九。 九九看到老套早餐也不抱怨,眼光在牧野身上扫来扫去:「晒这么黑,你以为黑成一片,印堂就不黑了吗?」 「九姊气色比上次好多了!那个害你不浅的欧洲人还有打扰你吗?」 九九摇头,面带忧色:「推掉了,目前没闹腾,我看过两天还是会找上门。」 「他和黄嘉的八字真的很不和吗?」 「就是齐大非偶。」九九忧鬱地咬烧饼。 「他们两人哪个大?」 「各有各大!你这个没文化的,成语都不知道?算了算了,我也懒得教你。」 「我收入有稳定而乐观的成长,过阵子是母亲节,九姊你好东西多,我也买不起,找天请你外头吃顿饭吧?」牧野问。 九九脸上神色幻变了几次,先是想骂人、然后有点不忍、接着欣然接受。 「找家好点的西餐,换换口味好了。」九九补充一句:「不准真当我是你妈。」 「不敢不敢,九姊要是有女儿肯定是人上人,比我强多了。」 「也不准诅咒我有孩子。」九九摆手:「今明岛怎样?」 牧野赶紧掏出手机里的照片,把此行的精华区地道行和海市蜃楼告诉九九。 「这不是阴宅。」九九很快就给了结论,但她皱起了眉头:「这些唐卡在这里怎么看都不自然。」 「你怎么知道不是阴宅?」 「方位不对,风水不对,里头陈设也不对。有人纯粹把石碑安进去而已。」 「海市蜃楼也是风水吗?」 九九笑着拍牧野的头:「我掰不出来,你试试?」 「我要是会掰就拜在你门下了。」牧野看了看錶:「今天有正事,我要赶紧走了,过两天再来。那个sherman王子你小心点。」 九九斜看着牧野:「你不要和他们作对。」 「我没有。」牧野笑嘻嘻:「只是给你提个醒。」 九九嗯了一声,很敷衍:「你走吧!正经事我比你多了去。」 37. 跟踪 跟踪,是件需要全神贯注的顶尖无聊事,牧野压低了棒球帽,戴上具备录影功能的眼镜,在黄嘉办公室附近的小街停好车,在附近慢慢晃悠。 天气闷热,她买了杯冰咖啡,坐在花圃边啜饮。浪潮般涌进涌出的白领里,薛雀喜挺惹眼的,姿态笔挺得像个军人,浅金泛白的头发稳稳扎成一个髻,皱纹刻划出她高高在上的神态。 薛雀喜走进大楼旁的百货公司,牧野伸了个懒腰,远远地跟着。 百货公司的地下室,有个专卖进口食物的高级超市,薛雀喜拿了优格和香蕉。 牧野看了眼香蕉,她活这么大都不知道在这香蕉產地还需要进口香蕉,一看原来真有。 薛雀喜还买了一瓶进口矿泉水,牧野想这人也活得不容易,硬要在彼邦过得和家乡一样。 购物完毕,薛雀喜踩着庄重的军人步回办公室,牧野没跟上去,在超市买了一包糖果回车里等。 薛雀喜是带着军人风范的大管家,要逮到她行差踏错肯定不简单,牧野抓偷情也算是熟练技工,这样跟踪绝对没戏,哪怕薛雀喜是个变态,也不会光天化日摊出来。 牧野把薛雀喜资料转手给了骇客,想以她的消费路径来找线索。接着,她发讯息给世华:「风平浪静。下一站下午茶。」 世华则回覆了今天和泰安的晚餐时间地点。 把车由街边停到商场停车场,照世华提供的信息,如果黄嘉没有会议,薛女士每天下午三点半左右还会下楼遛一圈,在外面吃点咖啡或甜点之类。牧野看看錶,还早,但也不能松懈,谁知道这位大姊几点饿了渴了累了? 在周围走走看看一轮,她提早一小时先绕进商场洗手间,摘下帽子,把头发盘成包包头,戴上一对比较夸张的耳环和戒指,戴上口罩,套上外套。 人看人,尤其是路人,大概都是抓个特徵,牧野看薛雀喜的站姿觉得她是受过军训的,可能具备一定的反侦察技巧,于是更小心了一点。 看时间差不多,她在黄嘉办公室附近的咖啡店买了咖啡,两指夹着电子烟坐在室外半低着头刷手机。 不到三点半,薛雀喜戴着耳机,急匆匆地走进咖啡店,一面点餐一面用听不懂的语文快速地说些什么。 牧野手上的手机是游戏画面,同时悄悄打开假装是电子烟的录音机,这样的环境能录到多少就算多少,反正她是一个字也听不懂。 听不懂语言,但听得见语气,薛雀喜说话不带喜气,急促而狠厉。 拿了咖啡和肉桂捲,薛雀喜坐在室外的另一张桌子,拿出菸盒出来捲菸。牧野默默把电子烟放到桌子另一边,会不会抽烟,菸枪一看就知道,魔鬼都在细节里,她可不想冒险。 没过多久一个一脸流氓相的中年胖子在薛雀喜对面坐下,往桌上放了一个黑色文件夹。 牧野不经意地抬头看了看,确定眼镜上的录影拍到这两人后,若无其事拉下口罩喝了口咖啡,戴回口罩继续刷手机。 这男人她见过照片,世华之前让她查的摩托车就是这王猛名下的。 薛雀喜拆开文件夹翻看,用中文说:「这些没用。」 「之前那个....黄了。被搅了局。」王猛压低了声音。 「我不管哪个,但要有用的。」薛雀喜冷冷把文件夹丢回桌上。 「这需要时间和成本。」王猛语气也很硬。 薛雀喜冷笑一声不接话,牧野竖着耳朵偷听。 「薛女士,那等你考虑好了再联系。」王猛完全不吃贵族这套,只有真金白银才能买到东西,阴阳怪气哼两声算个屁。 「要多少?」薛雀喜还是开了口。 王猛比了个手势,牧野半低着头看不清几根手指。 「要多久?」 「看缘分,您那位状况不一般...我们也不好说。」王猛嘿嘿乾笑了下:「这样吧,您订金打过来了,我再给您报个实数。还是老规矩,那我先撤了。」 王猛离开后薛雀喜恨恨地拍了一下桌子,牧野的游戏画面眼看自己要被打死,直接关上手机,走进咖啡店的洗手间,走到薛雀喜身边时她看了一眼桌上的文件夹,完全密不透风什么都没有。 在洗手间牧野找个隔间把门反锁,等了几分鐘确定没有人跟进来,才终止了电子烟的录音,整理了一下装扮,施施然离去。 牧野出来的时候,薛雀喜已经不在了,但牧野还是不放心,也许有别的人盯梢呢?所以她在商场又逛了一圈,在地下室的美食街吃了一份滷肉饭套餐,又打了一场游戏,才慢悠悠地逛街消食,最后换回下车时的打扮后才去拿车。 在车上她检视了录影录音都确认没有问题后,与世华联络:「我来接你。」 接到世华,牧野马上兴奋地说:「有点眉目,运气不错。」 世华看着牧野的录影片段,也认出了王猛,低声惊叹:「是他!」 「录音档不清楚,凑合听,有番文我看要找人解一解,听起来不像是英文。但他们俩的对话,看来和天香苑的金牌服务有关。」 「是我上次撞见的。」世华回忆着那天看到的孩子与妇人。 「不是说都要特别找合适的孩子才行吗?要匹配也不容易吧?好比人家捐器官也不是拿了就能用。」 「你今天没有露出啥破绽吧?薛雀喜不简单,别小看她。」 「十分小心,看得出来她是受过训练的,那站姿可有气势了。」 世华想了想,说:「明天先别跟了,把手头这些先理出头绪,也免得暴露。」 「我觉得可以去找找这位先生,既然你打过照面,还是我去吧。」 「这录音的翻译我来想办法。对了,我和泰安说,你发现有部分的童年完全不记得了,希望能约出来拼凑一下小时候的事,其他的,见机行事吧。」 「世华,你真会找藉口,这理由真好。」牧野想,一来是事实不用编造,又方便刺探,进可攻退可守,想这法子的人心机真重。 38. 泰安 仍是上次那家日本料理,同一间和室,牧野世华到早了,并排坐下后看起菜单。 「我和泰安说今天你请客。」世华很淡然。 「好呀!」牧野也很平静:「报帐唄,发票我直接给你。」 世华没憋住,笑了出来,泰安一进门见这二人笑得一团和美,眉毛挑高笑问:「说什么这么开心?」 「牧野请客,谁不开心。」世华把菜单递给泰安:「使劲点。」 泰安坐在牧野对面说:「这不好意思,大家聚聚还是照常分摊吧!咦,牧野你晒黑了?去哪玩了?」 「旧地重游,去了趟今明岛。你记得今明岛吗?」 「那个破岛,哪有什么好玩的?无聊死了。」泰安笑:「那时个个都不想去,怕是把我们骗去卖掉。」 「就是这段我怎么也想不起来,所以特意跑了一趟。那次野营,你还记得什么?」 泰安看着菜单:「先点菜吧!真饿了!」 世华猛点头,补刀:「牧野太不厚道,请个客还不让人点菜。」 点完菜,泰安才回忆起当年事:「那是我第一次搭船,晕得要死,下船缓了很久才好。我记得扎营很麻烦,是用大钉子把帐篷固定的,我们这些小鬼搞了老半天搭不起来,搭起来又塌了。生火也累,反正1路受灾受难。」 「没错!我也记得帐篷难搞死了。欸,你记得试胆晚会吗?」世华问。 「当然记得,就是试胆晚会牧野走丢了。」泰安拍拍胸口:「吓死宝宝了。」 「我都不记得了,怎么走丢的?」 「试胆晚会就是围着篝火说完鬼故事,大家拿着手电筒玩捉迷藏,轮流当鬼。老师他们在旁边看着。你躲太好,大家很久都找不到,才发现你走丢了。」 「院长找到我的?」 「你还记得一点嘛!是呀,你不见了院长急死了,我这辈子就那一次看过她紧张的样子。」 「你常见院长吗?」牧野漫不经心地问。 泰安顿了顿:「在天香苑里,谁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 「我记得那次野营大家讲鬼故事,院长站在一旁听,脸上带着笑意,真是....真是可怕到一见就发抖。你不怕她吗?」世华说。 「她不怎么骂人,也不罚我们,我就不懂你们怎么看到她像老鼠见到猫。」泰安往寿喜锅里加肉:「这个可以吃了,赶紧,不然就老了。」 「你不觉得,她不老很奇怪吗?」牧野慢吞吞地吃着肉,眼睛定定地看着泰安。 「整容吧!我常载老闆夫人去医美,她也保养得很年轻。」 几大片牛肉下肚,牧野想点清酒和啤酒,泰安忙说:「开车不能喝。」 「那世华不喝,等一下开你的车载我们回去。」牧野瞟了世华一眼,世华默默点头。 「太麻烦了,还是算了吧!」泰安继续推,牧野不管他,直接在酒单上指了两样。 泰安拿牧野没办法,清酒生啤轮着喝了三巡,牧野的脸晕染了红色,他的情绪也高涨起来。 「为什么要带我们去今明岛呀?哪里都可以去,偏偏找个无聊的地方。」牧野埋怨:「还把我吓到断片。」 泰安高深莫测地微笑不语。 「你太不厚道了,知情不报,罪加三等。」世华替泰安上满了清酒。 「我听到一点边角料,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泰安故作神秘。 「有话快说!爽快点。」牧野举杯硬是和泰安乾了。 「我听院长说,她曾无意间在今明岛看到她的老家。」 「老家?」 「院长说看过父辈留下的老照片,认出老家。」 「你是说,她看到海市蜃楼?」牧野半瞇着眼。 「真聪明!不亏是我们的好牧野。」泰安凑近拍了拍牧野的头。 「老照片….然后靠海市蜃楼认出来?那太难认了吧?」牧野摇头,甩开了泰安的手。 「除非她自己见过。」世华喝冰乌龙茶,也递给牧野一杯。 「就算见过,也是她小时候吧?风景会变化很多吧?」牧野继续摇头。 「行了行了,别把你狗头甩了。」世华示意牧野把乌龙茶喝了,牧野乖乖喝光。 「我只知道院长说,在今明岛上见过自己家乡,所以对那里有特殊感情。带着我们一起去,是因为把我们看作是她的孩子。」 「这他妈还认祖归宗呀?」牧野喃喃说:「搞不懂她是什么人,是不是人呀?」 泰安喝开了,开始自斟自饮,也不等别人帮他倒酒:「你们都想多了,其实她没什么,就是个普通人。」 「父辈老照片的事,她和你说的?」世华问。 「嗯,忘了几岁的时候,有一次我调皮掀女生裙子,被班导师罚站,哭得唏哩哗啦,院长把我带去办公室擦脸,还给我吃麦芽糖。大概是那次之后,我就不怕她了。偶尔碰到,也能间聊几句,今明岛的事就是间聊提起的。我现在这份工作,也是院长介绍的,说实话我觉得她人不错。」 牧野喝酒虽然上脸,但脑子很清醒,和院长能碰面间聊,这关係算是非比寻常了。即使放在普通一个学校里,有几个学生碰到校长会间聊家常的? 「父辈…那代表她有父母囉?!」牧野问。 「谁都有父母才来到这个世界吧?院长没多说,但我看她不是孤儿,只是现在不多和亲人往来的样子。」泰安说。 「欸!那你知不知道院长有没有结过婚?有没有儿女?」世华一脸八卦。 「没有吧?我没打听这方面的事。但既然说把我们看作儿女,那大概是没有?」泰安耸肩。 「一个女人这样也不容易。」世华笑说。 「一个男人也一样,说得好像男人随手1挥,就能盖几座孤儿院。」牧野哼一声。 「我意思是孤家寡人,一个人闯出这样的光景不容易。我只是猜,院长应该有后台或金主,不然天香苑一家一家开,哪来的钱给她做慈善。泰安你说对吧!」世华忙解释。 「就是募资呀,慈善机构都是这样搞的呀!」泰安察觉话题老是往院长带,于是开始问起牧野的近况:「话说牧野除了去野营,最近还忙什么呀?」 「老样子。我一心一意想回忆起丢失的往事,这阵子想找院长聊聊。」牧野不依不挠又转回天香苑。 「好呀!小时候的事,她一定知道。其实院长特别关心你,每次我过去都问起你。」泰安兴致勃勃。 牧野又点了生啤酒,这次没人拦着,然后问:「你常回去?」 「我公司老闆的其中一门生意是旅行社,院长买机票和外地住宿都经过这家公司办理。久不久我去跑腿送件。」 「这些东西寄过去不就好了?发票都电子化了。你老闆是化石吗?」世华笑。 「哎,你不懂,业务往来,过年过节什么的也会送点心意。像说院长喜欢喝老君眉,我老闆买到好的就给送过去。」 牧野打了个酒嗝:「老君眉?」 「茶叶,寿眉的一种。」泰安捏了捏牧野的红脸颊:「你是不是醉了?」 牧野皱了皱眉,知道泰安醉了,不喜欢他动手动脚,也递给他一杯乌龙茶。 果然泰安开始管不住自己的嘴:「牧野,你是不是也要像院长那样一辈子独身呀?」 「有什么不好呢?」牧野淡淡说:「你不也觉得院长过得不错吗?」 「有自己的家庭不好吗?找个老公,生两个孩子,不是女人最大的幸福吗?」泰安嗓门不自觉变大声:「你也不小了,要考虑考虑,考虑考虑,我呀。」 牧野冷眼看着泰安,本来让他多喝点是希望他能多说话,没想到是乱说话。 「你喜欢我什么呢?」牧野藉着酒意也问得直接,世华倒是脸色一变,寻思找个藉口回避。 「我喜欢你好看。」泰安醉眼朦胧,笑得很开心:「我们一起长大,我从小就喜欢你。」 牧野忍住没衝口而出:我不喜欢你,她觉得难堪,于是对世华说:「我去个洗手间。」 泰安酒醉还是有几分醒,苦着脸和世华说:「我是不是太衝动了?她是不是生气了?」 「表白就表白,被表白还生气,没这个道理。」世华又给他上了杯啤酒:「女孩子,矫情一下而已。」 「哎,我也就喝了几口才能壮胆说,刚好隋唐不在,平时我根本开不了口。今天能说出来,也算了一桩心事。」 「你们都喜欢牧野,我就不喜欢,反正不是男女的喜欢。」世华抓抓头发:「我觉得她这个人挺好的,可是缺点什么。」 「缺心眼?」泰安又喝一大口啤酒。 「那是一定的!」世华大笑:「但我说的,是缺点人气吧?」 「人气?她人气很足!你看我!你看隋唐!」 「不是那种人气,我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反正就这样,你们谁爱追谁追。」世华懒得纠缠和业务无关的话题:「嘿!你约院长出来,一起吃顿饭吧?」 「呀!我老闆有家餐厅,院长去过几次,看来是挺喜欢的,要不约在那吧?我还能让他们打个折。」 「哪家?」 「南京楼,我自己没吃过,只是接送他们。」 「好呀,那你和院长约日子。」 牧野回来的时候泰安已经醉得差不多,牧野买了单,她知道泰安这个人也只是嘴上说买单,要他掏钱可不容易。 39. 推理 世华搀扶泰安上车,泰安本是借酒装疯,表白不遂后又灌下几杯,如今是真的酒气攻顶,步履浮浮。 「你和鹅子熟吗?」世华一面走一面问。 「鹅子?坐牢那个?」泰安笑:「我知道他,院长去看过他。」 牧野往前凑近了几步想听清楚些,问:「鹅子当年有带相机去今明岛吗?」 「相机?谁记得?鹅子这个人吶,真的信进去了。太信就不好了,你知道吗?什么事都不能太相信。」泰安大幅度地挥手,说话大舌头:「什么人都一样。」 「你信吗?」牧野声音听着有几分温柔。 「四正文佛落在王门,牛八原来是土星。」泰安断断续续吟诵着经不经、文非文的东西。 世华和牧野交换了个眼色,牧野声音放更轻,靠近泰安再问一遍:「你信吗?」 「我戒不掉,酒色财气。」泰安手指勾了勾牧野下巴:「你让我怎么戒得掉?」 牧野忍着把他过肩摔的衝动,继续问:「你还没拜师吧?」 「我不稀罕!把现在的日子过好就好,管他的过去未来。牧野,我们把日子过好就好。」 牧野见他整个人想扑过来,快步闪开,要不是世华扶着,泰安就会跌个狗吃屎。 扶泰安上了车后座,世华手机震动起来,他看了看就递给牧野。 手机上是他找人翻译薛雀喜讲话的内容,薛雀喜应该有智力障碍的孩子,对话内容约莫是告诉保母给孩子安排机票的事。 牧野坐上副驾驶座,把手机还给世华,顺便把自己的车钥匙也给他。 「你明天帮我回来拿吧,要是你有用就先用,用完再约个地方还我。」牧野说。 「你不在后座看着他?我怕他吐,这是他公司车?」世华为难。 牧野懟了一个空塑胶袋给泰安:「想吐就吐袋子里,或让我们靠边停,否则你被炒魷鱼可别怪我。」 世华懒得管,事不关己,泰安要闯祸也是他自己的事。 泰安倒是安分,上车后就呼呼大睡,并没有不舒服的样子。 世华先送了牧野到家,下车前世华说:「泰安会帮忙约院长出来吃饭,在泰安老闆的餐厅。」 牧野摆了摆手表示知道了,给了个背影当作道别。 世华知道她心情不好,也不烦她。 牧野的确心情不好,泰安的感情她是知道的,今天不过是捅破了那层纸,也没什么好鬱闷。 她只是厌恶虚以委蛇,但没办法,为了要套话,他可以坦荡荡表白,自己却不能坦荡荡拒绝。 不能直述所思所感,让她感觉委屈,有点类似离开警队的时候;也让她回想起自己被甩巴掌无力还击的时候,只不过这次压制她的,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份。 不算什么大事,说实话泰安那如苔蘚般的求爱,踩过去就是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过,这次的酒后表白,她也要承担一份灌酒的责任。 她浑身难受,觉得憋屈,觉得这顿饭吃得想吐。 工作也好,关係也罢,要在这社会里生活,这人际网把所有人一网打尽,让人直不起腰,甚至让她自动按下自己的头,低头曲意逢迎。 到家坐在沙发上,想起在三千院按摩痛哭的事,牧野朝膝盖背面按去。 「这双膝盖,该不会是为了要跪而生的吧?是的话,痛哭也活该。」牧野对自己说,然后拿起电脑,把刚刚泰安念诵的东西打出来。 车上她不说话,除了不爽之外,也是怕忘了她苦苦默背的这段文字。 按下搜寻,这原是清茶门【三教应劫统观通书】里的一段文字,然而网传这本经书在清朝已经失落完整内容。 经文主要宣扬劫变思想,以似通非通的文字表达,搭配片段的佛道经典所撰写,当年传教常模仿戏曲,甚至套用戏曲的旋律方便上口,断句行文也受戏文影响。 泰安背的段落原文是:「清朝已尽,四正文佛落在王门。胡人尽,何人登基?日月復来属大明,牛八原来是土星。」 这是这部经文的主旨,意思是弥勒佛将降于王姓一门,牛八合起来是朱,也就是要反清復明。 正因为反清復明的意识形态,这本书引起清嘉庆年间剿清茶门的邪教大案,这本经文也被严查销毁,所以网上找不到全文。 就算有全文牧野也看不完,而且光是凭这短短几句话,就足够她对号入座了。 照此文来解读,姓王的是弥勒,但天下还是大明朱家的。 以此对照,牧野推测,王天香院长是神通教主,姓朱的大概是朱效天。 朱效天把儿女改姓,是不是为了免去下一代被利用的可能? 今明岛地道内的碑文,出自明朝王爷朱术桂,院长出现在地道可能也是和这有关。 但为什么王天香要把朱效天弄死呢?因为朱效天不听话不受控了吗? 而死状如此凄惨可怖,应该不纯粹是解决一个人,而是杀鸡儆猴要给其他人看的。 清茶门是不是有内鬨分歧,所以要痛下杀手? 这样看来,三千院和天香苑相关而非从属的关係,可能是院长要除掉朱效天的理由。 管不住,又出现了利益衝突,那就一刀两段。 鹅子若是真兇,也只是里头的一个小卒被当刀使。看来院长在天香苑也有吸收信徒,那为什么没有向小五侠下手?是没有利用价值,还是他们比较不好洗脑? 牧野想了想自己,又想了想小虎,要洗脑似乎也蛮简单的,应该不是后者。 但一个巨大的问号拦在牧野的万念之间,无可回避。 王天香图什么?利益衝突的利益是什么? 反清復明?那个明王爷去世至今都三百多年了!大清早就没了,皇陵恐怕都被盗过几百次。这个时代,有人跑出来嚷嚷说:来吧!我们把来把朱家血统的人推出来登基吧,只怕都懒得把这人当作邪教法办,直接当疯子送进医院得了。清朝还有义和团,相信画个符打仗就会赢,而信这套的人不都死光了吗? 大势所趋,哪怕是今天的明史爱好者,也不会想復明;再者,明朝好像也没啥值得现代人嚮往的吧? 那么,王天香谋的不外乎是名与利...难不成朱效天让她求爱不遂反生恨? 想到这个可能性,牧野毛骨悚然,不能说全无可能,王天香表面不显,可能内心其实热情如火? 是什么东西让今明岛对院长和小明都有吸引力呢?就当院长去望乡是真的,小明这金发碧眼的外国人,难道是同乡? 清茶门内部的事看来还是要找花前问问,朱效天的血统也要查一查。 牧野想得头痛,把笔记整理了一下,决定先这样洗洗睡了,熬一万个夜,她也想不通这些雄图伟略的人脑里都装些什么。 40. 遗书 牧野被淅沥雨声吵醒,一声声砸在混沌的梦里,直到她张开眼睛。 天色暗沉,牧野盘腿坐在床上,梦中的情绪被带出梦外,然而为什么心情鬱闷已经记不清了。心里空落落又沉甸甸的,不好的预感像是雨里的杂草疯长。 手机是睡眠模式没有响闹震动,只见萤幕亮了亮,牧野抄起手机瞇着眼细看。 小虎发来的讯息:「我找到了。」 牧野揉了揉眼睛,秒回:「啥?」 小虎电话随即打来,压着嗓子说:「吵醒你了?」 「没有,被雨声吵醒了,你找到什么了?」 「我自己到处打听,问了jacky的合伙人,还雇了别的私家侦探。」 「然后?」 「你也知道,jacky花了很多钱在变性手术上,不知道多折腾。所以她自然也不介意撒钱在按摩上,她合伙人告诉我,jacky之前好不容易约上一次三千院按摩,在里面认识了一个按摩师,按摩师告诉她有改命之法,可因为是祕法什么鬼的所以不传给外人,要她入教才可以。」 「什么教?」牧野心头一紧,心里已有答案,还是忍不住问。 「jacky没告诉合伙人,好像是刻意不说的样子,但是反正她给了入会费之类的钱。然后那个侦探帮我搞到遗书的翻拍,那只是她手机记事本抄的一段诗,然后是一句话说自己先走一步。」 「把翻拍传给我。」 牧野爬下床,甩了甩头,喝口水定神看小虎发来的图,照片有点模糊,但看得出来是手机记事本上的一小段文字: 「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风流觉,将五十年兴亡看饱。 那乌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凤凰台栖梟鸟。 残山梦最真,旧境丢难掉,不信这舆图换稿。 先走一步。勿念。」 牧野来回看了几遍,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觉得头一句似曾相识,整体诗词甚是悲哀,还有那朱与王,两姓怎么就阴魂不散的呢? 「手机输入不一定需要是本人,怎么肯定是遗书?」牧野说。 「可不是吗!你也觉得怪吧?警方见输入时间对得上,正是在她堕楼之前。但你知道吗?虽然jacky比我读书多,但绝不是文诌诌的人,从来也不看什么唐诗三百首,怎么可能写这种东西?勿念也不是她的语气。而且!那天晚上我们一起,她多开心?这绝对是警方不负责,想草草了事!」小虎的声音从压抑变成愤怒。 牧野看了看时间,不到六点,想来也没睡多久,但这下子也没法再睡了。 「你先冷静点,我沉淀一下。你要是不忙,捎个早餐到我家吃,见面讨论方便些?我的车昨天没开回来。」牧野说。 小虎求之不得,他一心只认死理,事关张洁祺,多忙也要空下来。 「记得给我带杯冰咖啡,大杯,双倍。」 牧野迅速梳洗换过衣服,一拨头发发现不知不觉瀏海已经盖过眉毛,随手翻出了发夹别上,心中暗想,下次理发要乾脆剃个平头凉快。 在等小虎的时候她打开电脑搜寻,那段诗文原来出自清朝剧本「桃花扇」,头一句话常被人引用,所以见过也不出奇。 虽是清朝剧本,说的却是南明灭亡的故事。 因为对王字敏感,她特意还查了什么是「那乌衣巷不姓王」,这引用的是东晋王家在南京的事,看来也是在比喻南明,不一定是真的有谁姓王。 桃花扇本扇有44齣,要牧野读完是万万不可能的,想当然尔,她把网上资料当鸡精精读一下尽人事。 托儿女私情表忧国忧民之心,在史上创作者中蛮常见,牧野隐约记得,当年老师讲过,随便一首古代情诗都能解做君臣之情,让她懞懂间先懂了断袖才了悟大爱。 桃花扇直白得多,写的多是前朝真人真事,连时间点都掐得死准,所以第二年作者就被罢官了。 有两点引起牧野注意,首先桃花扇男主角是东林党人,与朱效天办的西木书院名字甚是对称,之前没往古代想,现在不同了,她重新翻出笔记,之前抄下三千院六楼的对联,一搜索下这「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虽然常见,但出处也是明代东林党首领。 其次,桃花扇的结局是男女主角几经波折,始终没有屈服在清朝政权之下,在祭奠南明死者的道场出家学道。清茶门虽然不是纯道传承,但也借用佛道二教的说法,而桃花扇以真假夹杂的手法创作,那是不是代表有什么人借道遁? 几百年前,若有什么忠心明朝之人遁于清茶门,也不是没有可能。但放在今时今日,就没有可能。 就算王天香是某反清復明中坚,都过了多少代,祖坟都不知道在哪了,难道她真的疯狂至此要復辟吗? 小虎的按铃声把牧野由脑洞大开里拉回人世间,牧野急步去开门。 「好久没上来,还挺乾净。」小虎第一时间把咖啡奉上。 一大口咖啡因下肚,牧野把发散的脑回路拢回来,吃了块蛋饼又夹一块萝卜糕,然后才开口:「你找的私家侦探靠得住吗?」 小虎有点不好意思,憨憨地点了点头。 「那段诗词不像是遗书,你找的侦探能弄到死因报告,还有当场的证据之类吗?」 「我去问。」小虎很积极:「还有那个教会。」 「先别急着让他查,三千院我本来就在跟进,我先探一探,免得打草惊蛇。还有,那个私家侦探给你报价了吗?之后他开价,你和我说一下,免得你被坑。」牧野提醒。 小虎一面点头一面说:「三千院里怎么有这种玩意?邪教吧?会不会是邪教害了jacky?」 「你自己查多久了?」牧野问。 「你说没空后,我就自己来唄。让我什么都不做,是不可能的,有可做的事,我才没整个垮下来。」小虎半低着头夹东西吃:「算有个盼头,本来,真懂了什么叫生无可恋。」 牧野无言以对,低头也是一顿吃,倒是小虎打破沉默:「你戴发夹啦?这是鱼吗?」 牧野一呆,把发夹摘下来一看,果然是条线条简约的小鱼。 问题是,她不记得自己有这样的发夹。 她颈后一寒,森森之意扑来,要嘛有人潜进过她家,要嘛闹鬼,而鬼可能是她亲妈。 还有一个可能,她的失忆不仅限于儿时的今明岛。 不管是哪个可能性,都不太妙。 「怎么脸色都变了?有什么不对吗?」小虎问:「是不是早餐不乾净吃坏肚子?可我没事呀!」 牧野摇头说:「没什么,想起一点麻烦事。三千院的事我儘快和你说,我会去问的,之后再决定需不需要帮手吧。」 小虎点头:「你放心,我知道三千院不好搞,你吃过亏,不会给你找麻烦。」 牧野挤出个微笑:「你知道就好,我没车,方便载我过去九九那吗?」 「我今天骑摩托车来的,有多个安全帽,你不介意我就载你过去。」 「在意个鬼。」牧野嗤一声,讲完个鬼字心里又有了疙瘩,那发夹是说啥也不能再放头上了。 41. 小九九 刚坐上小虎的摩托车,收到世华短讯,约好中午把牧野的车开到九九家楼下。 牧野两手空空进门,缺了美食伴手礼,女佣的扑克脸上流露出一分惊讶,牧野心虚地笑笑。 九九没有早餐是不会起床的,这一点牧野和女佣都心知肚明,牧野洗好手轻声问:「有些什么准备了?」 女佣难得地开了金口:「小米粥煨着,还有小馒头,小姐昨天胃不舒服。」 牧野心领神会,她不常下厨,荷包蛋做不好,炒蛋还行,于是做了葱花嫩炒蛋,配上女佣之前做好的酱菜泡菜。考虑再三,她还是在女佣去叫醒九九时泡了咖啡,从冰箱拿出炼乳。 「这么素,怎么吃?」果然九九对今天的早餐很不满意,肉没有不说,还缺糖分。 牧野说:「胃不好,少吃点油腻,忍两天吧。」 「你怎么又来了?」眼前没有好吃的,九九看谁都不顺眼。 「我来炒蛋给你吃呀!」牧野把葱花蛋端上来。 「连肉末都没有,淡得出鸟来。」九九意兴阑珊,把葱花蛋推开两吋。 「偶尔换个口味....小馒头沾点炼乳,小米粥加点黑糖....还蛮好下口。」牧野不饿,但盛了一小碗示范:「淡淡的甜味,配上咖啡....」 九九旁观了五秒,拿起筷子汤匙动作起来,从善如流,很快也吃得行云流水:「这蛋炒得蛮嫩的,给过。欸?你昨天不是说要请我吃饭吗?炒个蛋想打发我?」 「岂敢!只是母女连心,心有灵犀感应到你不舒服,特别来看看你。」 九九一手拧着牧野耳朵:「说谎不打草稿,张嘴就放屁!」 牧野捱疼,哇哇叫了两声,九九松开手后才陪着笑说:「天地良心,我真感应到了。」 掏出那个鱼型发夹,牧野问:「九姐你帮我瞧瞧,这东西有妖气吗?」 「就知道没好事,你这个扫把星!」九九就着碗喝掉小米粥,拿过发夹端详了一下:「没什么古怪呀?」 牧野简单交代了这莫名出现的发夹:「你说,是我失忆?还是有人到我家捣乱?」 「人造孽我可管不着,你得罪的人多了去,又不听话,叫你不要干嘛就急吼吼凑过去,我罩不住你。」九九酸溜溜。 「我是小人一枚,九姐是大佛,五指山我都飞不出去,肯定罩得住。」 「你说,你接着说。肯定有更不好的事在后头。」九九啐一口。 牧野把头手贴在桌上,趴着不直视九九,说:「我找朱效天的子女来问米可以吗?」 九九没发话,牧野也不抬头,屋里飘着小米粥混杂咖啡的气味。 「花前,该不会是他儿子吧?」九九不像提问,而是半肯定句。 「九姐七窍玲瓏心。」牧野尽其所能拍马屁。 九九默默啜饮着咖啡,脸上不显情绪,牧野眼睛眨巴眨巴好几下,自知自己的要求不简单,也不敢撒娇耍赖。 九九倒不是在担心问米的辛苦,她摸摸鼻子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胃痛?」 「我不像九姐神机妙算,我只是担心你担心到失眠。」 「狗腿子。」九九曲指一弹牧野额头,一记响栗爆开,牧野吃痛一缩,九九笑骂:「果然是空的,这么响。」 九九这才说:「花前的身份,那边也知道,赶鸭子上架要我起坛问米,我忙着找好日子时辰就要开工,马上就紧张胃痛了。不是我不帮你,说实话我谁都不想帮,但我吃这口饭,你的事我掺和进去,恐怕讨不得好还惹着一身腥。」 「那边不一定请得到花前呀!」牧野听出来被婉拒,也不愿挡九九财路,虽然问米不能收钱,黄氏集团没少光顾九姐。 「花前还有个妹妹,搞爬山的。欧洲那位是爬山团的主要赞助。」九九淡淡说:「详情我也不问,更不想知道,反正他们能把随便一个弄来我就得干。你别看我表面风光,谁都有老闆,你九姐我,也有不能说不的对象。」 牧野点头,也不为难九九,脸上忍不住失望地说:「我懂的。还是谢谢啦!你去问米之前多休养休养,我看挺累人的。」 九九难得有几分慈爱的神色,摸摸牧野的头:「别失望,能帮的我肯定帮。说回你这个发夹,你要是不放心就先放我这,我空了再帮你确认有没有脏东西。」 「好呀....那....之后等你养好精神可以帮我问一次米吗?不是朱效天。」牧野趁九九心软,赶紧提出请求,稍微讲了一下张洁祺的背景。 「小虎是她未婚夫,应该好办。」九九点头:「你把他俩生辰八字给我吧,时间我再安排。这听着是个可怜人吶....就当积德吧,能力越大责任越大,我能帮得上忙的都帮。」 见九九悲天悯人的深沉状,牧野知道以九九性子根本懒得帮,只是这当下不好意思推就答应了。心里暗想,九九电视上演惯了圣母,渐渐戏精上身都脱不掉戏服了。 九九看牧野贼兮兮的样子,猜到她在暗诽:「死小鬼你给我见好就收,我告诉你,你趁机佔我便宜别以为我不知道,还在心里编排我,你这发夹我乾脆不帮你斩妖除魔,直接给你下降头!」 「冤枉呀!我心里想什么你怎么知道?你又不是我肚子里蛔虫。」牧野抗议。 「你心里那点小九九,不要以为藏得深,以我的道行,还不压死你这个小贼。」 「我心里没有小九九,只有大九九。」牧野笑嘻嘻。 九九笑了,推了牧野一把:「烦死了。」 「九姐,你那边帮人办事我不好多问,但要是有什么麻烦你要告诉我呀!方便的话,你告诉我起坛的日期时间,我也好心里有个底。我不会多问你什么的,我知道什么是职业操守。」 「好啦!囉哩八唆,你是不是老了?以前不觉得你这么嘮叨。」九九口里不耐烦,语气里倒是透着一丝炼乳的甜。 「对对对,我老了,还要多囉唆你几句。那啥,如果那边搞强人所难之类的,你可千万别帮他们逼良为娼。」 「说什么鬼?!我哪里会逼良为娼。」 「您自愿是您的事,我怕他们逼人家子女...那就缺德了。」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九九终于忍不住拍桌子站起来送客:「滚滚滚,你把我都说成为娼了,我还留你干嘛。」 「我的车也该到了,先撤!您保重!」牧野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42. 没心没肺 下楼就看到世华开着自己的车等着,牧野小跑过去。 「谢啦!请你吃饭?」牧野问世华。 「不了,公司最近盯得紧,我赶着回去蹲着。薛雀喜的事靠你了,黄嘉对我们挺满意,就差抓到证据。」 「知道了,王猛的事我会跟进,你快回去吧。」 牧野想了想,去了一家出名的清粥小菜,打算带着外卖去探访花下,探听下消息。。 牧野运气好,突击午餐撞着花下今天因为检查还没吃饭,碰个巧。 「还送饭来,太客气了。上次,没吓到你吧?」花下见牧野来了,似乎是真的开心。 「上次?没事,你不说我都忘了。」 「你找我哥吗?他今天不过来。」 「没,我来找你一起吃个饭。趁热吃吧,我快饿死了。」 花下坐在床沿,牧野拉过张椅子,两人面对面吃起来,看牧野狼吞虎嚥,花下塞给他几张纸巾:「你真的很饿。」 「早餐吃得早,咦,你在看什么书呀?」牧野见花下手边有本打开的书。 花下浅浅一笑:「我爸的,他是个红迷,家里有好几个版本的红楼梦,我拿来解闷。我记得,西木书院也读过一阵子红楼。」 「我听说朱先生是个爱看书的,他什么书都看吗?」 「他更偏向阳明儒学多些...他老人家有传承「士」文化的抱负,他常说善人善治,而儒士就是他心目中善的代言人。」花下说的清淡,但神色却带着不同意。 虽然听不大懂,牧野以直觉发问:「你不认同?」 「儒家学说,小时候被强制灌输,我觉得烦。」花下挥了挥手,像是拨开这个话题。 「西木书院是什么样的呀?你去过吗?」 「不算实体的地方,有时候是谁家客厅,有时候是空着的哪个办公室,天气好的话,公园草地也可以。」花下约是想起好时光,脸上有着温柔:「春秋礼记,崑曲戏文,其实就是我爸喜欢什么就教什么。儒家思想对他来说,不仅是文化或哲学,也是宗教。」 牧野欲言又止,堂堂儒教,应该是孔庙之类的名门正派,怎么就进了清茶门呢? 花下笑:「其实说儒家思想,里头还是有不同派别,比如董仲舒那套阴阳五行和天人感应,其实和道教也有共通处,看人怎么解读。」 「我以为是不信鬼神?」牧野随口问。 「我不爱做这门学问,你要是想学,找我哥。」 牧野耸耸肩,又问:「我看你不太喜欢花前在清茶门?」 花下苦笑不语,筷子不自觉就放下了:「我只是相信他不喜欢,我喜不喜欢也不算什么。」 「朱老先生知书达礼还办学,怎么会和清茶门搅和在一起?」牧野直问。 花下默默盯着牧野看,似笑非笑,静默得让牧野有点怂,直到花下幽幽叹了口长气:「我也知道你不是来交朋友的,但总觉得....有点遗憾,我还觉得你蛮顺眼的。你想问什么就直接问吧,不用兜圈子浪费生命。能说的我就说,不能说不想说的,我不答你就是了。」 牧野也没半点不好意思:「我有好几个问题,首先,朱效天为什么进清茶门?」 「你最大的愿望是什么?」花下问。 「你们兄妹都很喜欢让人许愿,偏偏问错人了,我真的没什么愿望。我比较好奇,总喜欢求个知道,但知道了我也没想干嘛,既不想主持正义,也没要为非作歹。」牧野瀏海扎眼睛,让她有点烦躁地拨了又拨。 花下翻出个两个发夹递给牧野:「先用着吧。」 在牧野夹头发时,花下继续说:「那我随便比喻吧,假如你毕生最大的愿望是手上有十亿,但自知赚钱时不予我,也技不如人,反正就是没希望,那久了也算了。忽然有个人告诉你,有办法能让你实现这个梦想,只要你和他合伙,就能一起赚到这十亿...」 「诈骗集团吧?满大街都是这些骗子。」 「你知道最可怕的骗局,就是真真假假掺着,虚虚实实看不清楚。这生财之道乍听下荒谬,但要是有数据,有名人背书,有前例可参考呢?而那位合伙人也很实诚告诉你,这不是稳扎稳打的生意,赚亏说不准,只求大家同心尽力。」 牧野思考了一下:「总有些矜贵的愿望,需要更多慈悲。朱老先生的愿望不会是十亿八亿,而是普渡眾生之类的...」 「是这个意思,我也不敢说王天香是骗子,但她的妄念和我爸的空谈,找到了一个平衡点。」 牧野知道花下用比喻,是不愿讲出实情,追问也没意义,于是话锋一转:「朱老先生,是不是哪朝皇亲国戚的不知第几百代子孙呀?」 花下神情古怪,欲言又止,最后摇摇头说:「这题还是算了吧。」 「这也不说?哎,我又不会刨你家祖坟,这是为了查案....里头有人命搭进去的,你就当帮帮我吧?」牧野赖皮。 「你去问我哥吧。」花下开始动手收拾桌面,牧野连忙一挡:「等等,还没吃完。那我换个问题,清茶门里头是不是也有内鬨呀?比方说派系什么的?」 花下松了口气:「这是自然,有人的地方就有争端,我爸和王天香的理念虽有相合处,但分歧更多,而且门内乌合之眾为主,别谈理念,为了利益也是争个不休。」 牧野慢吞吞吃着滷水豆腐,又问:「院长...王天香和朱老先生是两大派系?」 「这我就不清楚了,我爸影响力不算大,西木书院的人,来来去去从未超过一打,我爸这种人,走到哪都是少数。」 牧野想来想去,想不到有谁可以和院长抗衡,如果不是朱效天还能是谁?于是问:「谁有能耐和王天香叫板呀?」 「这些隐密事,外人怎么知道?你还是问我哥吧...」 牧野终于吃饱,打了个呵欠,疲懒地靠着椅背翘起二郎腿。花下斜眼看着,忍不住笑:「你没心没肺来找我问东问西,不怕我发作吗?」 「怕什么?」牧野笑嘻嘻:「你不嫌我烦就好。」 「挺嫌的。」 「你和我说了这么多,我也回赠你一点消息吧。秘境登山社的赞助人,就是那个欧洲王子sherman,他查出来你们是朱老先生儿女,应该很快会找上你或你哥。」 花下问:「找我们干嘛?」 「问米。」 花下噗哧笑了出来,但没笑几下看牧野仍是一面正色,就笑不出来了。 「问米...你别笑,真有其事。我和你通个气,到时你想不想去我不管,总之你心里有个底吧。」 「他想要招我爸的魂?」 牧野点头,心想其实自己也想招你爸的魂,奈何对家财大气粗。 花下露出恍惚的神色,像是思考,又像是迷惑。 牧野担心她要发病,到时候被花前怪罪,于是找了护士。 「我没事,你不用担心。」花下见护士来了,淡淡说。 「我吃完了也该走了。」牧野找台阶找得快,挥挥手道别。 花下看着她脚底抹油地走,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她对牧野是有几分相交的心,但对方摆明就是利用,还用完即弃。 牧野一出病房就想直奔家里的床,没睡饱忙了大半天,一吃饱就睏得不得了。 上了车她正想放低座椅先补个觉,后座伸出的手用一块布盖上她的口鼻,一阵微甜的气味涌来,然后就不醒人事了。 43. 阿珠妈 牧野转醒的时候不知今夕是何夕,头隐隐痛着,环顾四周一片陌生。 隐约记得自己上了车,但现在不在车上,而在一个四方乾净的房间里。四面灰墙,一地红砖,她躺在铺着白床单的一张单人床上,旁边有个马桶和洗手盆,还有一张小桌子和凳子。房间天花比平常高,靠进天花板有一小口气窗,隐隐透点光。 得。这是个监狱呀! 牧野并不害怕,能把她这么正经八百关起来,应该就不是简单先姦后杀的调性。 她慢慢坐起身,没有被捆绑手脚,但一动就头疼。她把自己从头到脚摸了一遍,没有外伤,衣衫完整,手机钱包一概不在身上。 作为囚犯这个待遇不算恶劣,她忍着头痛尝试站起来,试扭开水龙头,看到有水无误后洗了把脸,捧着水喝了几口。 「不要喝生水呀!」一把耳熟的声音传来,牧野猛地回头,头一晕扶着洗脸盆。 餐盘被人直接开门端了进来,盘上一碗熟悉的榨菜肉丝冬粉配滷蛋,还有一大罐水。来人圆圆脸一团和气。 「阿珠妈?!」牧野被吓得抖了两抖,重复:「阿珠妈?」 「欸!给你送吃的。」阿珠妈把餐盘放在小桌子上,拖过小凳子,把牧野按在凳子上。 「趁热,快吃。」阿珠妈一脸慈祥地坐在床上看着牧野。 牧野愣愣的,拿起筷子真的吃了起来,不吃不知道,原来自己很饿了,被关起来前才刚刚吃饱,据空腹飢饿程度,自己起码晕了六到八小时。 这碗冬粉,是她从小吃到大的味道;但阿珠妈还是她以为的阿珠妈吗? 牧野脑里闪过对朱家麵馆的所有记忆,那不起眼的,司机大哥们爱去的便宜麵馆,价格低,味道不错也管饱。 厨房里有朱大叔和他儿子,都不多话,躲在后头默默做饭。前台就是阿珠妈,胖胖圆圆的一个开朗妇人,她看着他们长大,为人和善慈祥,特别关照自己和隋唐,动不动送小菜啦添汤添料。 阿珠妈是被绑架来的吗?看着不像,她送餐淡定得像是在自家麵馆一样。 牧野忽然想通了,她一家也姓朱,麵馆就开在天香苑山脚。 从她进天香苑开始,这破破小小的麵馆就在那了,至今也保持着同样破破旧旧的样子。 而阿珠妈,今日细看,何尝不是犹如当年同样的容貌,竟也没有老去一丝半点。 世华说王猛出现过在朱家麵馆,当时没多想,毕竟那是天香苑附近唯一的餐馆。 但她这下开始思考,为什么这是天香苑附近唯一的餐馆? 阿珠妈看着牧野的脸色变换,也不催她,只是这样带着笑意,静静看着牧野。 那表情,说慈爱也没错,但在监狱般的场景,何尝不像磨刀霍霍向猪羊? 「你一定有很多问题想问吧?」阿珠妈体贴地递给牧野一包纸巾:「慢慢吃,慢慢问,我们不急。」 牧野喝了好几口水,才徐徐吐了一口气问:「阿珠妈,你是帮谁做事呀?」 「我帮自家做事。」阿珠妈叹气:「你呀,不是提醒你好几次,不事二主吗?」 牧野按耐着惊讶不发作,但瞳孔不受控地放大:「是你?你打我的?」 「不是我,我哪捨得下手,我特别喜欢你和隋唐。但我也无法阻止自己人教训你,本以为你吃了亏会改,结果你根本不理。我也和他们说过,对你不能太含蓄,这么四个字你肯定看不懂。」 「我真不懂,我哪来二主?侦探接案只能接一家还得了?你也不是我客户,计较这些干嘛?」牧野急了,说话都变快了。 「你接了呀!」阿珠妈气定神间:「找古董盒子的,论先来后到,也是我们先吧?」 牧野闭了闭眼:「你说那个德国教授。」 「汉客,是我们的合作方。」阿珠妈拍拍牧野的头:「吃饱了吗?」 「是他找人打我的?」牧野追问。 「唉呀!汉客就是书獃子,他哪会搞这些....你接了我们这活,又接了黄嘉那边的,还和花前搅和得说不清,我们也没办法...留字条你看不懂,打你又不怕,要好好和你说只能把你带来....这也是下策,要是你聪明点我们也不至于。所以我说,有什么你儘管问,你在这里头我们都放心,和你掰扯到清清楚楚都没问题。」 看来不会杀了她,但也不会放了她,牧野说:「我在这也没什么,但时间长了,外头找不到我了,谁报警了,你们也麻烦吧?」 「这个不用费心...没别的想问吗?」阿珠妈还是那个好脾气的模样。 牧野千万思绪找不到个头绪,只能想到什么问什么:「你说你们,是清茶门吗?」 「是呀!你原本不知道吗?我还以为你都查到了。」阿珠妈嘟囔着:「真是个傻孩子。」 「那你和朱效天是什么关係?」 阿珠妈笑了笑:「都姓朱,但我看吧,也算不得一家人。真要算,朱效天本家该姓郑,你知道郑成功吧?都叫他国姓爷,朱效天也好,郑效天也好,都说得过去。但我们是鲁王朱以海之后。」 牧野听得懂郑成功,但什么鲁王就没办法了:「什么鲁王?朱效天不是孤儿吗?」 阿珠妈看着牧野,流露出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要是早听我的就好,领到我这养,再怎么不济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朱效天当然不是孤儿,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鲁王朱以海,堂堂大明监国,监国我知道你听不懂,监国就是古代皇帝不能亲政的时候,代理干皇帝的活计,不担皇帝的身份。反正,是挺厉害的,不过,他走得早,其实就算多活几年,也就那样了,就差埋在哪而已。」 「你们族谱都这么详细的吗?」牧野不由得有点羡慕,自己连个姓都没有,看看人家说的头头是道,一个个皇亲国戚。 阿珠妈看她的表情,摸了摸牧野的头:「傻孩子,有什么好羡慕的,还不是个卖麵的。」 牧野立马舒服了几分,阿珠妈就是会说话,总会让人听完心里妥妥的。 「你们和院长,是什么关係?」 「总算问到个重点,我还以为你对王天香不好奇呢,要说谁埋得深,这位肯定是十八层地狱那么深。她当上咱们教主,能耐是有的,但能服眾,出身也很重要。我考考你呀,你看,我们一个麵馆说得上监国,朱效天开按摩院的是国姓爷之后,那教主应该怎样?」 「皇帝吧,除非有比皇帝更高的。」 阿珠妈开心得拍起手来,富态的脸颊晃动着欢乐的波纹:「可不是吗!」 「什么可不是?」 「她往上数可是数到明思宗朱由检的第五个儿子朱慈焕,朱由检虽是亡国之君,其子出逃,但...也是皇帝之后。」 「但院长不姓朱呀!」牧野的脑容量被这些姓朱的搞得乱七八糟。 「这朱慈焕呢有说有病死了,但其实没死,他往南逃了,人称「朱三太子」,颠沛流离改姓王,叫王士元,活到75岁被康熙斩首,只有一个儿子逃掉了。说起来这个朱三太子也是与佛道有缘,小时候没病死是九莲菩萨保佑,崇禎还想封他为道家真君。最后被处死罪名是谋反,但其实是个和尚打着他的旗号反清復明,他自己未必有这心思。」阿珠妈一口气说个不停。 牧野脑子打结,只记住了院长来头了不得,是皇帝子孙。 「王天香有皇室家荫,算是如虎添翼吧...但她行事独断,猜忌多疑,也很有亡国之君的风范。」阿珠妈嘴角有一抹讽刺的冷笑。 「阿珠妈,你们祖先一个二个都是来头很大的,我懂了,但关我什么事?抓我来干嘛?」 「牧野呀…总有些矜贵的愿望,需要更多慈悲。你就是一缕慈悲。我会和你细说的,但不是现在,你再等等,我也差不多该出去了,你乖乖的,我明天再和你说话。」 「阿珠妈,你们是不会放我出去了吧?」牧野冷静地问。 「不能放呀!但总归会出去的,放心,不会一直关着你的。等我们料理完手上的事,就带你一起走。」语毕,阿珠妈拿起餐盘,留下水,就离开了。 44. 牧野失联 阿珠妈走后,牧野蹲在地上,仰望着那高高的气窗,天色已暗,不知道现在是几点呢? 自知没有逃脱的机会,这次不同花前那次,她身边没带上隋唐,外头也没有世华接应,更何况阿珠妈不同花前,她根本就是掳人,没打算放人。 既来之,好像也只能安之。 房间应该是地下室,但不算潮湿,阿珠妈也没有要虐待施暴的意思,好言好语,有说有笑,还补了一门歷史课。 牧野不喜欢读书,尤其讨厌歷史,反正这门课老师不看重,闪躲凑合着毕了业就进警校。一下子听了一堆朱呀王呀郑的,还不能上网搜一下,她根本记不住。 没事干,只好琢磨着一群想要反清復明的人,在清茶门里密谋着什么呢? 看阿珠妈神色颇为不认同院长,阿珠妈这打人绑架人关人的手段,也比花前要厉害。 那朱家麵馆可能就是与王天香抗衡的清茶门内部势力,所以才这么紧张她是不是「事二主」。 牧野脑子转得慢,乾脆脱掉鞋,在监狱里开始做起俯地挺身。 还不知道要被关多久呢,她杂乱的思绪里想起有人坐牢发明囚徒健身,自己看来也不得不练上一段时间了。 牧野在一方牢狱中既来之则安之,大千世界却还是照着自己的速度转动着。 首先泰安约好院长去南京楼预祝母亲节,世华心头一喜,群发讯息给小五侠约时间,另外还单发给牧野。当所有人都陆续回覆,牧野始终是未读状态。世华尝试打给她,也是关机状态。世华心头狐疑,因为工作关係,牧野大多随时在线,找不到人的时候少之又少。不过若是在谈正事,关掉手机放一边的机会也有,世华也不想小题大作,按下心里的稍许不安,决定再等等。 才忙完手上的工作,得空把薛雀喜的事报告给黄嘉,黄嘉沉吟一下就说:「我这边找人去直接找她儿子,下一步先等我指令。」 「还有个小事,这阵子有宴会记者会发布会的,让我捎上多个人去採访吧?我有个同事想和黄氏集团拉关係,我之前一直挡着,最近她跑来骚扰我,给她点甜头,行事也方便。」世华说的正是赵明丽,希望用这个堵上她的嘴。 黄嘉听明白了,哪里都有小鬼挡道,她爽快答应:「明天有个早餐读书会,人不多,小明也在。你们来吧,就拿黄氏集团推广文化事务来说个题目。」 「行,谢了。」 「我让薛雀喜找你联络,自己谨慎点。」黄嘉忍不住多提一句。 「知道的。」 同样在等牧野回讯的还有小虎,他委託的侦探报了价,小虎老实发给牧野过目,但迟迟未有回覆。小虎等了半天,价钱不过分,想来牧野这阵子忙得很,自作主张就答应下来了。他心想,反正被坑也是坑了自己,不算害了牧野,被唸几句也不痛不痒。 另一边厢,九九细看了发夹真没什么问题,此外答应了牧野起坛定下来时间,会告诉她一声。然而打电话关机,发讯息不回,这待遇九九不陌生,牧野也不常和她报备自己在忙什么,三天两头不见人。 但这次,九九有种挥之不去的不安感,握着鱼发夹摩挲着,总觉得放不下心。 出门帮人看新居风水时,她好几次恍神,屋主都担心房子是不是不乾净。 九九好不容易哄住了屋主,专心安了风水阵,打发掉正事后,明明是饿着的,回家却吃什么都没滋味,心跳在喉咙边上掐着。 进书房焚香定神,掐指一算,算出个逢凶化吉,但又吉中藏凶。拿起龟甲想卜卦,又觉得心神不寧不宜问事,有点烦躁地又放下了。 来回在书房里踱步,女佣捧来了茶和点心进来,半低着头报上晚上的菜问九九意见。 「死丫头不是要请我吃母亲节大餐吗?她有没有找过你?」九九问。 女佣摇摇头,九九叹气:「晚餐就照你说的吧...我没啥胃口,量不用多。还有,明天正午用烟炉薰整个屋子,窗帘都拉开,让阳光进来。屋内所有角落帮我贴好符和撒盐米。明晚不用准备晚餐,我吃完回来,有贵客一起。」 女佣默默点头,把托盘放在小桌上就退了出去。九九拿起了白糖糕咬了一口,意兴阑珊又放回去。想着不知道牧野死哪去了,随手在书架上抽了本书翻翻,看到邵雍梅花诗里的一句:「毕竟英雄起布衣,朱门不是旧黄畿。飞来燕子寻常事,开到立花春已非。」 梅花诗是宋代写的预言诗,九九目光落在这句,讲的是明代朱元璋起义到明亡,朱?难不成找不到牧野和朱效天有关? 想起明晚第二次攻坚招朱效天,九九就一个头两个大,不自觉地盖上书重新拿起白糖糕啃了起来。 小明这人金玉其外,但九九看着觉得气场不大好,格局不够大,即使是个小国,此人也担当不起这未来皇座,坐不稳大位。人呀,要是本身撑不起那份福份,就是灾祸。 其次黄嘉的八字也是看着奇怪,贵重是极贵重的,但命数和本尊总是有点对不上盘,像是两块积木貌似契合,细对则不符。 话虽如此,八字她本就不在行,或有误会也不一定。但这两人凑在一起,夫妻宫不合却是绝对的,也不止她一个看出来。 其实不需要什么神通,多做几年人,观察这对未婚夫妻互动,也能感觉到两人都是专业演员,相亲相爱的戏码演得像,却绝不入戏。 思及明天还有花前这位小祖宗要来,九九问米虽不是忽悠人的,但总觉得花前也算大半个行家,这人来了她不由得有点心虚,毕竟清茶门和她比起来,就是个贸易公司与跑单帮的分别,都是半真半假忽悠,但人家人多势眾底气就足。 不知不觉白糖糕还是被她食不知味地吃完了,念头又回到牧野身上,暗暗骂了这死没良心的让她百忙中还要操心,又安慰自己这孩子应该没啥大事。 其他人还坐得住,隋唐第一个开始急。 牧野粗心,但对手机看得和眼珠子一样重,不重要的间聊不回讯也罢了,小五侠一起约院长吃饭这码事,他觉得牧野已读不回干得出来,但不可能这么久都不读不回。 打过去几次都是关机,发讯石沉大海,隋唐很肯定出什么事了。 小虎是凭着动物的直觉嗅到不对劲,打给隋唐问是否联络得到牧野。 「大半天没消息了,我觉得可能出什么事了。她才被人打过,我觉得忽然不见人很蹊蹺。」隋唐直说出担忧。 「对呀!对呀!」小虎也附合:「上次被打成猪头,应该就是得罪了什么不该招惹的人吧?我们是不是要报警呀?」 隋唐一时说不上来,牧野这个人不喜欢找警察,一方面因为她职业总有些灰色地带,能少点惹眼更方便些,一方面也是当初退出警队时,对里头种种不公平表现出不信任。要是真出事了当然要报警,但若只是他们大惊小怪,说不定反而给牧野坏事。 「世华比较清楚牧野在干嘛,我先问一下他。」隋唐说完就先掛了。 正想打给世华,院长忽然打给隋唐。 「泰安约我吃饭,我正想敲定日子呢,但说牧野还没回覆。怎么啦?看不上我这老人家?」院长的声音带着笑。 「不是,我们没人能联络上牧野。她平常不这样的,我正担心呢!他前阵子惹上事,还被打了。」隋唐实话实说。 「不见多久了?」 「大半天了吧,我正想打给世华问问。」 「我来问。」院长声音依然平和,透露的威严却是不容反驳。 几个电话来回,了解牧野是去九九家后就失去联络的,其后她去了哪里,世华当时也没问,所以竟没有寻找的头绪。 院长听了也不见紧张,只是很严肃地提了一句有收到什么消息记得通知她,别让老人家白担心。 45. 赊刀人 再次醒来的时候,气窗透着蓝天,牧野知道是第二天了,门底下放着个托盘,上面有简单的吃食、短毛巾和牙刷牙膏。 她把毛巾打湿扭乾,擦了一遍身体,馒头太硬不好吃,咬两口她就放弃了。伙食也就算了,洗澡换衣服这问题让她有点苦恼。 这苦恼没两下就被更大的苦恼盖过:无聊。 不知道外面有没有人发现自己不见了?牧野垂头丧气,她习惯在外头蹦噠,回家只是洗澡睡觉,现在被关着只能原地蹦噠,还不知道要忍耐多久。坐牢还能放风看书自学之类,这私刑大概不会如此周到,唯一的盼头是阿珠妈来说上几句。 牧野练了几下拳,就在墙边练倒立,乃至于当阿珠妈进来时,见着反过来的牧野愣住几秒。 「中午了吗?」牧野问。 「差不多了,今天给你加菜,有红油抄手和水果。」 牧野站起来:「阿珠妈,一直把我关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吧?个人卫生也要考虑一下....」 牧野的早餐没吃多少,很是捧场地马上吃起来。 「不会一直关着你的,我们自有安排。」 「还有呀,昨天你说院长是皇帝之后,但我听说过她是王森的后人,那到底哪个是真的呀?」 「谁和你说她是王森的后代?」阿珠妈问。 「忘了。我笔记也没在身上,能记起来算不错了。」 阿珠妈看着牧野,意味深长地说:「王天香这个人呀,谁也看不清楚,这事除了他自己,也没人能知道真相。不过,要是说有谁能问出来,我看也只有你了。」 「我?」牧野差点被抄手噎死。 「她对你是不同的。」 牧野不是第一次听别人这么说,但到底有什么不同呢? 院长要发挥母爱,天香苑满满都是孩子。 院长要是垂涎她的美色,她进去才三岁,那不是妥妥的死变态吗? 「我凭什么呀?」牧野小声抱怨着。 「听说过赊刀人吗?」 牧野摇头,注意力集中在阿珠妈将要说的话里,吞嚥的速度慢了下来。 「赊刀人,你就当作是民间预言家吧,高级预言家像是刘伯温甚至邵雍,都是史上名人,赊刀人不留姓名,也没人知道是什么组织。总之自春秋开始就有一帮人,穿州过省,身上带着刀具铁器到处摆卖。他们卖价都比寻常贵个百倍千倍,但这买卖不马上收钱,他会留下一个预言,等到预言成真时才回来收钱。」 「不马上收钱,要等多久呀?人家不认帐怎么办?」 「赊刀人是传播预言的群体,收不收得到钱不是首要。欸!趁热吃呀!冷了就不好吃了,你一天就一顿热食。」阿珠妈催促。 牧野还是忍不住问:「传播预言有啥好处呀?」 「互通消息。海上的一个浪花,是酝酿了多久的风和暗浪才翻一翻?我们和赊刀人有点来往,但他们实在神秘低调,实在不知他们底细。但你就在赊刀人的预言里。」 牧野被抄手呛了一口,咳了几声,喝着水侧目看着阿珠妈,示意她说下去。 「通常,赊刀人预言柴米油盐的价格,或是天气民生之类的。不过,我们收到的预言是:天香有鱼,国色牧野,扭转乾坤心愿可达。」 「啥?香鱼?我国色?」 阿珠妈叹气,指了指牧野脖子上的玉鱼:「你进天香苑时就配戴着这玉鱼,王天香顺水推舟把你命名为牧野。所以,你对她来说是至关重要的一个人物,当然,你对我们来说也很重要,当时我也曾争着抚养你,最终还是落在她手里。」 「没听懂呀?什么心愿呀?」 阿珠妈苦笑:「不过就是活得好的心愿罢了。」 牧野还想再问,房门被一把大斧爽利劈开,几个彪形大汉破门而入,阿珠妈和牧野都同时站了起来。 「阿珠,就凭你?」大汉两边站,院长施施然地走进来,迅速的打量了一下这斗室,脸上写满了嫌弃。 阿珠脸色一变,恭敬地跪下叩头:「爷。」 院长冷笑一声,拉起牧野看了看,问:「没事吧?」 「我没事,阿珠妈对我挺好的。」牧野看着五体投地的阿珠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院长打了个手势,两个大汉一左一右把阿珠妈架了出去,阿珠妈也不作挣扎,乖顺的像隻羊。 院长皱了皱眉,思忖了一下,然后对牧野说:「先出去吧,这地方待着晦气。」 46. 牧野之战 院长拉着牧野的左手走在前,两人前后左右有彪形大汉保护着。 走出来发现别有洞天,牧野东张係望,院长见了说:「这原本是个防空洞。从这里出去就是朱家麵馆后院。」 「院长是来救我的?」牧野小心翼翼问。 院长回头似笑非笑地看着牧野说:「不然呢?」 防空洞里绕来绕去,牧野默不作声地跟在院长身后,看到有几个人被制服了捆绑在一边。走出洞里就是朱家麵馆后院,露天的洗碗槽旁是被绑着着朱家父子,一群貌似打手的人安静地看管着他们。 这么多人,全静悄悄的,没有一点窃窃私语,连呼吸都整齐一致。 「人带回去。东主有喜,休息三天。」在安静的氛围里,院长的声音格外清澈。 由朱家麵馆的门走出来,院长带牧野上了车,丢了一个牛皮纸袋给她,说:「报平安吧!」 打开纸袋是牧野的手机和随身用品,一件也不少。 「小五侠那里不急。你先联络九九吧。」院长看着明亮的天色,揉了揉眉心:「时间倒是够。先回一趟天香苑。」 牧野觉她发了报平安的讯息给九九,发完回刷九九之前发来的许多个讯息,才知道她今晚要为朱效天起坛,紧张地看着錶说:「院长,我有点事。」 「能有什么事?还不是朱效天的事?」院长淡淡说:「先回天香苑,之后再带你过去。」 牧野被院长的气场压制住了,一方面是天生的怕,另一方面也才刚见识到院长两三下摆平绑架她的人。 见牧野低头不说话,院长也托着下巴看着窗外一语不发。 天香苑是肃穆的,就连前往天香苑的路上都像是去扫墓,牧野听阿珠妈一席话,终于给天香苑找到一个贴切的比喻:陵寝。 那天香苑里,寿不终正不寝的活死人,就是让她不由自主发抖的院长了。 院长今天连客气的笑容都没挤出来半滴,看来动真气了。 抵达天香苑后,院长遣退了其他人,把牧野单独带到办公室,茶几上稳妥地放着冒着清烟的热茶,牧野坐在单人沙发上,院长则绕到书桌后面,把窗帘捲起。 「晒晒阳光,也算驱邪了。」院长拿起热茶,泯了一口,眉心这才缓缓舒展几分。 「谢谢院长。」牧野站起来,九十度鞠躬:「我给您惹麻烦了。」 「阿珠和你说了什么?」院长说话不快,字字有力:「别藏着掖着,耽误的是别人的安危。」 牧野老老实实把阿珠妈说的都告诉了院长,虽没有分析利害关係,但这两帮人都是清茶门的,而院长明显势力大一些,她就算不说,要知道的也早知道了。 「被人掳去,你倒也心宽,挺能聊。」 「被喀嚓前,能多知道一点总比不知道好。」牧野做了一个砍头的手势。 「他们不会。你也该感觉到阿珠没有起杀心。」院长扫了牧野一眼:「知道为什么帮你取名牧野吗?」 「因为国色?」牧野自己开口都心虚。 「因为牧野之战。」院长根本不打算和牧野胡扯:「牧野之战是可考的歷史上,第一场推翻前朝的战争,紂王自焚而死。」 「和我有什么关係?」 「周武王伐紂前几年,孟津阅兵,渡黄河时,河心有条白鱼跳进他的船里,其后又有火团从天降,他见这些徵兆而按兵不动,隔了两三年才有牧野之战。你来的时候,戴着鱼玉佩,又是应战而生的命格,于是我觉得你应该叫牧野。先动了这个念,才应了天香有鱼,国色牧野,并不是反过来刻意要应了预言。」 牧野听得傻了,一脸待机呆滞的表情,院长看他这样子,也只能叹一声:「一张白纸。」 「我是在想什么是应战而生,这不准吧?我不好勇斗狠呀。」牧野察觉被嫌弃,连忙解释。 「和你性格无关,牧野之战,不过是天之亡我,非战之罪的第一例。唉,要你听这些也是难为你了,现在不是上课的时候。当下有三件事你好好记着:一.你的阿珠妈背后的势力,是来自德国的竞争对手,他们在找的古董盒子,是我放出去的假消息,你不用再费神找了。二.不事二主这话还是在理,德国或是那个sherman王子,都不该是你效劳的对象。三.我会带你过去九九那,你要是想多见你那位九九姐几面,今晚务必让她想办法招不来朱效天。」院长站起来背对着牧野:「你自己掂量,劝不劝她,怎么劝,都随你。我这忠告是看在她照看你这许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您意思是九姐会出事?」牧野心想这该不会是骗她的吧?院长是不是怕朱效天来自阴间的爆料? 「话只至此。」院长转过身,又是往常的雍容浅笑,肃穆神色被轻松抹掉:「你照自己心意做事就好,我一直都是这样对你的。」 「院长,你知道我生母是谁吗?」牧野忽然问。 「知道,又能如何呢?」她嘴角噙着笑意,但流露的霸气却是堵上了牧野想继续问的念头。「出发吧,你那位九姐也不是个好说话的,你可能要花点时间。」 「我什么都可以告诉九姐吗?」 「照你自己心意就好。」院长击掌就有人从门口冒出来,恭恭敬敬地说车在门口等着。 47. 提醒九九 到了九九楼下,牧野糊里糊涂地上了楼,按完门铃被九九的吼叫喷了一脸,还是一脸呆滞。 直到脸上被树枝树叶,霹哩啪啦左右开攻,扫了好几巴掌,她才回过魂来,发觉自己站在玄关,九九瞪着铜铃大眼,一手插腰,一手拿着绿柚叶招呼自己。 「看你这一身又脏又秽气,头发油腻成鬼样子,多久没洗啦?你是赶着给我招霉运的?告诉过你今晚我这儿有大事,我从早开始忙里忙外净化,你大脚一伸就要毁我结界,我是上辈子欠了你家财万贯,还是睡了你后宫三千?」 「清茶门内鬨,我被关两日一夜,没洗澡。」牧野彷彿经歷了一场梦游,听见自己所说才发觉那都是真的。回过味来,被囚禁的后怕,院长施加的压力,大量信息来不及消化,各种情绪让她缓缓瘫倒在地上,抱着九九的大腿哇哇大哭。 九九的口若悬河顿时哑了,看着牧野把油腻的脏脸贴在自己的绸缎长裤上,眼泪鼻涕哗啦啦地撒,一面哭还泣不成声地说什么听不懂的外星话。她想拍牧野的头,见那油腻腻又下不去手,双手抱胸又太冷血,扶她坐下又觉得污了她里里外外净化打扫的功夫。最后,让女佣拿了温热的湿毛巾先给牧野擦脸擦手,换拖鞋之后直接和绿柚叶和一大罐盐丢进浴室。 「洗乾净了再说。」九九丢下话就关上浴室门。 九九回房间换好衣服,让女佣重新净化几个牧野踏过的地方,坐在餐桌旁愁眉不展。 她没见过牧野这样,牧野在她面前总是嬉笑怒骂,没大没小,这孟姜女哭倒长城的架势,把九九吓得元神出窍。 那时候在警队被上司欺负,牧野也没对她抱怨过,甚至不怎么提起,九九一直觉得这女孩神经粗,没想到泪腺也挺粗的。 被关了?一定很害怕吧?还好没事。九九不自觉地拍了拍自己心口。 这孩子,到底闯了什么祸呀?等她出来要好好盘问她。 一面想,九九的身体自动导航到冰箱,翻出配料,烤吐司做三明治。 牧野肯定饿了吧?她想,饿了就不开心,先吃饱再说,说来好像她没亲手给牧野做过吃的,这三明治是破天荒第一遭,也好,牧野不也石破天惊第一哭吗? 泡了红茶,温了鲜奶,九九做鲜奶茶的表情有一丝不自觉的温柔,被刚出浴的牧野看见了。 看到桌上有三明治,女佣还在客厅忙,那必然是九九自己做的。 止住的哭,忽然鼻头又一酸,牧野衝回浴室又洗了一次脸,这才重新登场。 九九听见动静,见牧野穿着自己的衣服,裤短衣阔,有几分滑稽,笑着说:「先吃,一面吃一面说。」 牧野的心化成水,拿起三明治就啃,咳了两声。 「喝奶茶呀!哪有人乾巴巴吃的,浪费了我的好火腿。」九九抱怨。 牧野整理好心情,开嗓:「我今天还没好好吃过饭。」 「今天还没过完吶!」 牧野红着眼眶和鼻头,声音有放不开的委屈:「清茶门的饭,吃了会胃出血。你知道吗?原来天香苑底下的朱家麵馆,也是清茶门的。」 九九表情毫无波澜,为自己的奶茶加了两勺糖:「清茶门很多信徒都是做小买卖营生的,麵馆有什么好意外?」 「阿珠妈的麵,我从小吃到大,真是人心隔肚皮。」牧野一五一十交代了发生的事。 话说完,三明治和奶茶也清光,九九的眉头越拧越紧,眼看可以夹死一隻苍蝇,却迟迟没开口说话。 牧野说得累了,精神萎弥地靠在椅背上发呆。 九九看了看窗外的天色说:「要脱身也不是不可以,只是...」 牧野抬头看着九九,一脸疑问。 「王天香说认识你妈,还说古董盒子的事情是她发出去的假消息。上次帮你问米,你妈不也提起了古董盒子?她是被镇住的魂,那这样看,镇着你妈的可能就是王天香,毕竟这档事也不是谁想干能干的,她那一身邪气倒是像。」九九声音越来越小,像是怕被人听到:「镇魂最好由生魂开始,这意思是她很可能,目睹你妈从生到死。」 「院长是兇手?不意外呀。」牧野说。 「你怎么没点悲愤?要是真的话,这是弒母之仇呀!」 「杀人当然不对。但是,我连她名字都不知道,小虎未婚妻死了我还比较难过。」牧野无奈地说:「我认识朱效天还比我亲妈多。」 九九哼了一声,觉得牧野无情,又没什么好反驳。 喝了奶茶的舌头上像是盖了一层粗布,牧野站起来倒水给九九,自己也拿着一杯。 「九姐,起坛的事,先别干了吧。院长虽不可信,但小心能驶万年船,你找个藉口拖延一阵子吧?」牧野知道九九要推掉邀约不容易,但拖几天应该不难。 「我心里有数,我不是开善堂的,赔命的事,只有你这种人会做。」九九白牧野一眼:「清茶门里都是名门之后,个个来头都不小,让我很意外。」 「不是说富不过三代吗?多少年前的祖先有能耐,也不代表什么。」牧野不以为然。 「有些东西,是藏在血里的....『天香有鱼,国色牧野,扭转乾坤心愿可达』,文不文、俗不俗的,是像出自赊刀人。但牧野,你觉得她的愿望是什么呀?」 「想不出来,总不可能这时候了给我上一齣反清復明的古装大片吧?」 「少年你太天真了,只懂得看电视剧和穿越小说,怎么看得通世情呢?我跟你说,闻香教,也就是清茶门的前身,是反明的。清茶门在清朝,理论上是反清的,不反清也被打了反清标籤就对了。清末义和团是反外国的,而其中一个首领王觉一是王森的后代...懂了吗?中心思想是反,谁大反谁。」 牧野想起在三千院里,花前办公室掛着的诗,那书法霸道,虽然牧野不懂诗文,但她记得那字体一勾一划尽是反骨。 「那现在是反社会囉?」牧野说:「想想也是,你看,又杀人又买卖人口的,这不都是反社会吗?」 九九摇了摇头:「我也说不上来。民间信仰的来龙去脉我知道一点,我看得懂鬼,但我看不懂人。如果,王天香也算人的话。」 牧野用力抓了抓还微湿的头发,恨恨说:「我管他们想干嘛呀?搞得我好像很重要,抓了也不敢杀,放了又不算放。不要说这个了,九姐你想好了吗?要怎样推拖?」 九九轻松说:「我还是让他们来,反正我都做好准备了,不让上来更不自然。反正我有办法,我也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这么多年来,总有些我不想接的东西。」 牧野相信九九有一套,还是忍不住劝:「要不你和我一起先到天香苑躲一躲?」 「躲屁躲?你这叫躲?你这叫跳坑!跳虎口!跳楼都比躲天香苑来得强。」九九指着自己家:「我这的一隻蚂蚁都比天香苑乾净,况且我告诉你我家没有蚂蚁!要自保哪有比我这更安全的地方?」 「不是说乾不乾净...他们有保鑣啥的...」 九九冷哼:「保鑣保金主的,又不是我花钱,我才不信他们会管我死活。」 牧野知道多说无用,就不继续劝了,反而九九训起她来:「我客人要来,你不能留在我这,你是不是想去天香苑?」 牧野乾乾一笑:「院长派车来接我,大概是吧。」 「你就这么信她?」九九怒目圆瞪,恨不得吃掉这个傻子。 「不是信不信的问题,九姐,我觉得我对院长来说有用,人人都告诉我,她对我不一样,阿珠妈把我绑架了也不伤我分毫,我看他们都不是好人,却不像是马上要对我下手。」 「打你一顿的不是清茶门吗?」九九听着觉得有理,但还是忍不住刺一句。 「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我是真的怕院长,但我也觉得,她能让我不怕别人。」 九九不情愿地瞪了牧野一眼,却不再说什么。 牧野再三叮嚀九九无论如何不要招朱效天,要保全自身安全。 九九也反覆告诉牧野别操这个心,反而要小心王天香。 见天色开始暗,牧野该撤了,对九九说:「母亲节我们去吃威灵顿牛排吧?」 「那东西有啥好吃?还不如烤的煎的。」 「我没吃过呀,很多网红介绍,貌似高贵。」 「网红?那玩意儿我吃的时候还没网红呢!」九九用鼻子大力喷气以表不屑:「你找个正宗的牛排馆吧,定好告诉我就是了。」 牧野点头,伸手握了握九九的手说:「那我走啦。」 九九觉得不安心,但既无处可逃,听来的话也不知是否可信,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去吧!」九九说。 这是第一次牧野在九九面前大哭、第一次九九亲手做吃的给牧野、也是第一次牧野在出了门之后,忍不住回头看了九九一眼。 还没掩起的大门,框住九九圆滚滚的身影,圆滚滚的眼睛定定地目送,见到她转身才挤出一分笑:「快滚!我关门啦,不然蚊子都飞进来了。」 门关上,牧野的心却放不下,这预感也说不上是不祥,却是非常不安。 48. 南京楼 牧野在院长身后,看着她长长的马尾乌亮亮地微微晃动着,犹如鐘摆催眠。 在走进餐厅前牧野加快两步到院长身边:「为什么以前不告诉我?」 「因为你没有问。」餐厅招牌的红灯笼下,院长的嘴唇不点而红,有种妖异的华丽。 泰安快步迎了出来,几乎要握住牧野的双手时,牧野故意站到院长的另一侧,泰安有点僵,还是扯着笑脸说:「总算到了,我们都担心牧野出事了。」 接着隋唐、小虎和世华也都赶到门前,一看牧野四肢健全,脑袋还在脖子上,都松口气。 「进去包厢说吧。」院长说。 牧野被簇拥着走在最后头,隋唐在她身边低声问:「没事吧?」 牧野拍拍他的肩:「没事,吃完再说。」 「都坐吧!你们站在那嘀咕什么呢?」院长坐在上座,笑着说:「今天你们请客,你们来点菜。我吃素,你们不用随我吃,替我点纯素的一两样,简单的就好。」 「这我知道!都点好了,院长喜欢这家,不就是他们素菜做的味道比肉还好吃吗?今天是素宴,我特别找了大厨关照过呢!」泰安笑着替院长倒茶:「这壶茶是您存这的茶叶,我们喝普通的就好,反正也分不出味道。」 「一起喝吧,还省那么点子茶叶不成?」院长挥了挥手:「全素宴?牧野可能忍不了,今天也算给她除个晦气,补补元气。牧野你自己看看想吃什么就点吧!」 「我都可以,不用再加了!」牧野摇头甩手。 「牧野你怎么不见了两天?要不是院长找到你了,我们都要报警了。」小虎问。 牧野环视了每个人的脸,院长悠哉悠哉地喝茶,看也没看她一眼。 牧野自觉得了允许,把被绑到朱家麵馆的事都说了。 小虎听得一愣一愣:「绑走你要干嘛呀?你又没有金主给你交赎金。难道就这样养在防空洞里,朱家麵馆做人肉叉烧包?」 牧野摇头说:「我也不知道,阿珠妈也没说。」 「她想把牧野带给德国人。」院长好整以暇说:「这等同卖我清茶门,内奸难防,我自会解决。」 「清茶门?」小虎和隋唐不知就里,而其他三人则略有惊讶地看着院长自己提起清茶门。 院长笑了:「怎么了?本来也不是见不得人的事情,不大张旗鼓就当本门做贼吗?约你们今天来就是想好好谈谈,既然我这儿出了内贼,好些事的进度看来也得拉快几点,许是我之前太怠惰,总觉得慢慢来也无妨。」 沉默的帷幕般降落在这包间里,有人头上冒着问号,也有人头上冒着惊叹号,整个房间都是省略号。 院长的缓缓看过每个人的脸,眼神如猛兽的厚舌在他们脸上舔过。 「你们喜欢现在的生活吗?」院长看完一轮,悠悠地问。 「没什么不喜欢呀!」小虎小声嘟囔。 「没什么不喜欢,就是一种将就。」院长和蔼地看向小虎,鼓励他继续发言:「小虎,你喜欢车、又懂得玩车,在修车和赛车之间,难道你不想赛车吗?不想拥有马力强大,瞬间加速的跑车吗?」 「那多烧钱呀!还要天份,看我这身板,要砍掉重练才行。」小虎自嘲地拍拍自己还没吃就滚圆的肚子。 「是吧?」院长温和地说:「想过得如意,不是靠资质就是经济能力,这些在投胎的时候都被定的八九不离十了,还有人忽悠我们人定胜天呢。」 「院长,我一直想拜在您门下,可是你看我这定力吧,一餐吃素没啥,三餐天天吃素,这办不到。」泰安听出弦外之音,马上接话。 院长喉头扣着一声笑,说:「谁让你进清茶门了?我今天来可不是来招募的。我是来动员的。」 「动员?」 「大多数人汲汲营营想改变自身的命运,殊不知短浅的发愿只能带人走眼前的路,而无法改开拓新的路。所有的修炼都由修心开始,有了宏大的心,才有更宽广的眼界,才能看见远大的愿望。没几个人懂得世间大愿,更遑论一窥大愿的大能了。」 侍应敲门来送菜,小虎起来开了门,院长的话音也随之而落。 「起筷吧!」院长微笑说。 「院长,我是个俗人,您说的我听不懂。要不您直接告诉我们,想我们去做什么?」泰安说。 「你们五个人跟秘境登山社走一趟不眠山。」院长很乾脆地回答。 泰安替院长呈汤佈菜,笑出声说:「隋唐能去,我哪能呀,我这份工作可不让我跑去大老远爬山。」 「你的事,我还不好解决吗?」院长拍拍泰安的手:「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不会让你们丢了工作,也不会让你们断了收入。」 「先别说我想不想去,院长,我的工作可不是一句话就能请长假的。」世华冷冷说。 「不是长假,是公差。攀登不眠山是被当地政府禁止的,秘境登山社由sherman王子资助,这不算是惊人内幕吗?隋唐一起去可以拍纪录片,可算得上是国际内幕吧?」 世华顿时无言以对。 牧野恍神,想着不知九九是否安好。小虎忽然轻推她一下,小声说:「好好的,干嘛去爬山呀?」 「改变世界。」院长耳朵好,轻声细语也听得见:「不眠山上,有扭转乾坤的法器,好几拨势力都挤破头往那儿凑,我们的实力,人家都未必放在眼里呢....」 「什么法器?」隋唐问。 「不知道。现在谁也不知道。」院长的回答一贯的果断:「等我们到了,牧野就知道了。」 「牧野?」四人齐刷刷地看向牧野。 「这法器,知道的人说多不多,但也顶够了。德国有一支队伍,就是收买阿珠妈,绑架牧野的。还有些队伍,是我打听不到的人马,可见其能耐之高。秘境登山社属于sherman王子这头,我清茶门愿意和他合作,也是衡量了各方面因素。但最重要的,还是牧野。」院长喝了一口茶,继续说:「听过伏藏吗?」 大家迷惘地摇头。 「伏藏是藏传佛教里,当重要经文或道理遇到天灾人祸无法流传时,由神灵授藏藏在隐密之处,等灾祸过去,或时机成熟时,再为人所发掘。伏藏里最神秘的是识藏,在当事人不知情的情况下,经典或咒语可藏于此人的意识深处,等到恰当的时机,天时地利人和的啟示下,这个人即使不识字也能唸诵出经文。」 牧野的下巴像是要掉在桌上,张口结舌,世华反应快,先开口:「牧野有伏藏?」 院长点头:「把牧野带去不眠山,在特定的地点,被藏在意识里的秘密就会被打开,那才是找到法器的唯一办法。」 「这听起来就是迷信。」世华的眼里满是怀疑。 「你可以不信,毕竟这么多年来,去不眠山无功而还,甚至赔上性命的皆有之。牧野你认识花下不是吗?她就是为了朱效天寻找法器,在那断了腿,可惜了这个孩子白白走了一趟。」 「朱效天,背叛清茶门?」牧野终于开了口,声音有着微微的沙哑。 院长的脸轻微地扭曲了一下,深深叹了口气说:「他不是这种人,我和朱效天的发愿是一致的。只不过,我和他都清楚,我们所说的大同,毕竟是不同的。因为懂得,他才想提早一步取得法器,要是他得佔先机,就有馀地按他的愿望与我周旋,扭转出他期望的乾坤。」 「你看重朱效天,却也对他下手了。」牧野咬着下唇,鼓起勇气才敢说出口。 院长神色孤冷地说:「他没有背叛清茶门,但背叛了我。我有多看重他,就有多伤心。死后剥皮揎草,是按照太祖高皇帝对贪官的老办法。朱效天背叛我,就是因为贪。」 牧野愣愣地听着院长肆无忌惮地坦承杀人剥皮,还说自己伤心,这老妖婆到底有多疯癲? 「不眠山,不管怎样还是非去不可。我说这么多,也是希望大家你情我愿,毕竟我看着你们长大,我也不希望要打打闹闹才逼着你们出发。」院长从容地一拢长袍。 「因为伏藏要我去,我懂。那他们为什么要去?」牧野问。 「小五侠之所以是小五侠,是因为你们被编在一班。从那时候开始,你们在这件事上就被绑定在一起。要天时地利人和才能触发啟示,他们四人就是人和。」院长的眼光凌厉,直视牧野:「没有妥协的馀地。阿珠妈那些人能做得出来的事,我只会做得更好,你们不会想走到那一步的。」 牧野顿时脑子清晰了些,从头到尾,她都不是被捲入这种种事端,而是她到今天为止的一生,都为了这事端而铺排。本来她还对拖累其他人而内疚,现在反而觉得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也没有谁害了谁。 「院长,让我们消化一下吧。爬山也不容易,我们谁也没接受过训练....」隋唐企图缓和气氛。 「训练,我会安排。」院长的神色稍微和气几分,说:「也没要你们马上出发,这一时半刻你们还有很多问题,也需要做点心理准备。今天就先说到这,明天你们下午三点来天香苑,我们再把日期细节定了。」 49. 目无王法 南京楼一手好素斋,但所有人都食之无味。 小五侠里除了牧野和世华搞得清楚状况,其他三人都有点云里雾里,隋唐也是一知半解。 不过,听完院长一席话,任谁都感到来者不善,攀山越岭什么的,他们一行人想都没想过,也不想去想。 送院长上车离去,这五人的影子,被南京楼的灯光拉在冷清的柏油路面,个个失魂落魄。 「牧野,院长刚才说的,你本来都知道?」隋唐问完,站远了两步,点烟深呼吸。 牧野说:「清茶门知道。但是不眠山,还有伏藏,真是第一次听说。」 泰安不安地搓着手:「我们找个好说话的地方讨论一下吧?我搞不清状况。」 小虎点头:「我刚刚都吃不下,这么诡异的气氛让人没胃口,找个有肉吃的地方好吗?」 世华一面用手机搜寻餐厅,一面低声说:「就知道吃。」 小虎反驳:「吃饭皇帝大!」 隋唐把烟蒂踩灭在脚底:「附近有家拉麵店,走路就能到,去那里吧?这时间客人应该不多。」 微热的晚风吹来,一行五人前后两排走着,牧野和世华有默契地落后几步。 世华小声说:「黄嘉拿捏住薛雀喜了,八九不离就是用她儿子的事。黄嘉与王子面和心不和,我们利用这点,让黄嘉帮帮我们应该不是问题。」 「人间怎么这么复杂?」牧野苦笑:「真看不懂。阿珠妈、院长、甚至我自己,都不是我所知道的样子。」 「人都会变。」世华摊摊手。 「是吗?我倒觉得没有变,只是我原本看不见。」牧野意兴阑珊的语气:「我看不见,别人却把我安排得明明白白,真是枚好棋。」 「你先别伤春悲秋,我还没说完。」世华把步伐再放慢点,拉开和前面三人的距离。说:「院长说在不眠山找法器,但我在黄嘉那里听到的不是什么法器,她告诉我小明是在找地球轴心。你肯定不知道地球轴心,我也是好一阵子才搞懂的。欧洲自古以来都流传着关于雅特兰蒂斯的传说,柏拉图说那是个富得流油,科技发达的古文明。后来雅特兰蒂斯沉入海底,少部分人坐船逃出来,逃到西藏和印度去。然后二战时,希特勒派人去西藏调查,探听出那里有个洞穴,隐藏着地球轴心。掌握地球轴心,不但刀枪不入、长生不老,还能控制时间。」 「这哪部漫画吧?」牧野白了他一眼。 「反正这漫画希特勒信了,当时被派去西藏的德国人在西藏七年,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其中一个叫哈勒的后来还出了书,但没有提到地球轴心。」 「那他们应该没找到?找到的话,二战应该是他们赢了。欸!等等,说起来委託我的德国教授,也是串通了阿珠妈的。」牧野摸摸下巴:「他们在找的应该是同一样东西?」 「对吧?我觉得院长说的法器,就是地球轴心。还有传德国人当年找到了,只是不会用。你想想,假如你意识内真的有伏藏,那么会不会不是经文咒语,而是这地球轴心的使用说明书?」 「所以,我其实是行走的说明书囉?」牧野笑了:「刀枪不入、控制时间,应该还能呼唤阴兵还是五鬼运财之类?」 「重点在控制时间。」世华说:「希特勒是想让时光倒流,回到错误决定前,改正决定从而赢得二战。这要是真的,什么乾坤都可以扭了。」 「不会太荒谬吗?」牧野骇笑。 「古人听说有火箭飞上太空,也觉得荒谬吧?不,其实古人比我们开明,现代人自以为相信科学,其实大部分人连科学的边都没搞懂,只是人云亦云。只相信别人让你相信的东西,这才迷信。」 「我觉得你在骂我蠢,但我没有证据。」牧野打趣。 「你还能开玩笑,心情好点了?」 不远处小虎回过头来喊:「你们俩悄悄话说完没有?我饿了,快点进去吧!」 牧野和世华小跑追上,尾随其他人进去拉麵店。 牧野从没觉得日式拉麵好吃,泡麵才是她的首选,起码实惠。 但今天能聚首,劫后馀生之馀,很可能又要再度赴劫,能和小五侠吃上一口热汤热麵,也让她珍惜。 走进一店人间烟火,耳际伙计荒腔走板的日文吆喝,杯碗筷子的碰撞声,醉酒客人的喧哗,眼前昏黄的灯光,穿过一桌一桌的热香。 真好。 日常小日子,多好。 牧野不关心兴亡大事,也不想扭转乾坤,甚至她没梦想过大富大贵。 但小日子,正在被看不见的大世界吞没,她也没有太大的惊讶与不适应,只有不安和低落。 小五侠找了包厢,随意落座,牧野坐在隋唐小虎之间,正发讯给九九之际,听见小虎小声告诉她jacky的死因报告拿到了,有点蹊蹺。 按下发送键,牧野定了神问:「有什么古怪?」 「她头先着地,伤情上半身比下半身严重。侦探说被推下去的可能性比较大,自己跳的往往是脚先着地。还有,她身上有搏斗的伤痕,是防卫伤。」小虎语气沉重,但眼里流露着灼热,继续说:「她没有动机,这肯定是谋杀,我相信是警方吃案。」 牧野默默消化着资讯,隋唐温和地说:「先点菜再说。」 牧野随手指了一张图:「就这个吧,反正味道都一个样。」 「牧野!你先说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院长怎么赶鸭子上架,把我们赶上山?」泰安忍不住问。 千丝万缕,牧野由朱效天之死开始说,把清茶门的背景、内部的状况与其他势力的角力大概说了梗概。 她尽量简化枝节,但这故事仍像说不完似的,唇齿开合,口乾舌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喝口茶,我们先吃,麵坨了就不好吃了。」隋唐看见两个侍应托着餐盘进来,和所有人打了个眼色。 牧野环视了一圈包间里的人面,不久前才在朱家麵馆这样围桌而坐,人依旧,但什么都不一样了。 才吃了两口麵,牧野的手机震动起来,九九报了平安,牧野这才感觉到饿,唏哩呼嚕大口吃起来。 「我不想去。」泰安还没吃完就把筷子一放。 「没人想去,但清茶门的手段,什么都做得出来。」牧野无力地说。 「这不是目无王法吗?我们可以报警呀!」泰安愤愤不平:「去那鬼地方,专业人员都受伤,我们去不是送死吗?冒死走一趟,又没好处,我才不去。」 「王法?你说的是哪个王?」牧野想起阿珠妈说过,这个皇帝那个监国,明朝若是不亡,院长代代承袭下来,是不是也能称王?想到这,她惊呼起来:「呀!什么鬼改变世界,王天香是想称王!」 苦心经营这么久,院长的愿望会不会如世华所说的希特勒一样? 泰安讥笑地说道:「王?王八蛋吧!」 「还有什么愿望,比当皇帝更矜贵?」牧野喃喃说。 「等等!难道朱效天也想当王?一山不容二虎,所以院长先把他干掉了?」世华说。 「不知道。」牧野一头趴在桌上哀嚎:「我的脑子好乱。」 几个人愣了一下,想起牧野这两天的惊心动魄,五行欠休息。 隋唐拍拍牧野:「今天早点休息吧?我看你这样,我们也讨论不出个所以然。」 泰安抓抓头:「我说话衝了点,别怪我,我心急想搞懂而已。」 「你好好睡一觉,明天我们中午见,大家一起过去天香苑。」世华拍板。 隋唐拉了下牧野手臂:「我送你回去?」 牧野依然把头放在桌上,侧过来闷声说:「打包一份唐扬鸡和一份冷麵。我去九九那睡要纳税。」 「她知道你会过去?」 牧野点头:「她客人都走了。」 隋唐对着她微笑:「也好。」 隋唐开车,牧野坐在副驾驶座,一脸闷闷不乐。 「这次,吓到了?」隋唐收回想打开收音机的手。 「不是。」牧野看着窗外:「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们随意打我、抓我、还要把我拿来当猎犬用找宝藏。我也没做错什么,怎么命就这么贱呢?院长一言不合就把朱效天给干掉,警察也追究不到她身上,找了鹅子就结案了不是吗?换作是我被干掉了,一个无名小卒,可能连代罪羊都不用对吧?隋唐,我只是觉得很无力,我不想这样,但我又不能怎样,我气我自己没有用,任人宰割。这些人的愿望崇高,牺牲别人都无所谓囉?他的愿望,我又不想要。」 隋唐想安慰,却说不出话。 「就连我这个破名字,也是老妖婆取的。」牧野苦笑:「我从一开始就被她拿捏着,养肥了的猪要给他上山找松露。你别安慰我了,我抱怨两句而已,憋着更难受。」 隋唐于是在沉默中把牧野送到九九家楼下,然后说:「明天我来接你,多睡一点。」 「还有多喝热水,对吧?」牧野尝试开玩笑,但自己说完脸上连个笑影子都没有。 目送牧野的背影走进九九的大楼,隋唐才把车慢慢开走。 50. 转念 牧野一敲门,就和九九对上眼,两人不约而同开口问:「没事吧?」然后又都尷尬地一笑。九九一手把牧野领进门,另一手拿着一串长佛珠数着:「我没事,打发个洋鬼子还不容易吗?只不过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他们还是会回来的。」 牧野把外带的食物塞到九九手上,「宵夜,那花前也来了吗?」 九九拆开食物袋,满意一笑:「这孩子不简单。三两下就知道我不想干活,还帮着我圆了故事。宵夜吃不错嘛!」 「还有谁呢?」 「保鑣一起的,还带着一个像是女助手吧,我见过几次,名字不知道。」九九放下佛珠串,吃着唐扬鸡配冷面,味道还行,吃宵夜的罪恶感是最佳调味。 「花下是自愿来的?」 「这孩子藏得深,表现得很自然,我可看不出他心里情不情愿。反正我没事,你没什吧?」 牧野翻了个白眼:「他说我亲爹是活佛,然后把我当成活的藏宝gps!我算看清楚为什么大家都说院长待我不同,肯定不同呀!」 牧野把之前的事说了,最后补了一句:「我可能要去一趟不眠山。」 九九皱着眉头,拿筷子的手微微一抖。 「怎么了?」 九九摇头说:「今天过得波澜起伏,现在不想和你囉唆。你不累吗?铁打的?客房都收拾好了,洗洗睡吧。」 牧野很服从地拿起毛巾就要进浴室,忽然福至心灵问:「九姐,为什么你老是说院长不人不鬼?你知道些什么?」 九九扶额:「你这孩子一点不懂得体谅人,我都累成狗了,你还问东问西。」 「你现在不说,我明天再问你一遍。明天不说,我就赖在这不走。这可不是我八卦,院长现在拿捏着我的小命,我当然要知己知彼。」牧野抱着毛巾斜靠在浴室门前,一脸痞气。 九九无力反抗,把佛珠串掛在脖子上,正色说:「我说她人不人鬼不鬼,是她身上有股子气,不属于人。我看得到,但我看不懂,可是我知道靠近她是危险的。她这么多年不见老,这不是妖怪是什么?你看我这几年老了多少?」 「你不老呀。」牧野知道九九不会再多说什么,要打马虎眼九姐的道行可媲美政客等级:「那我去洗澡啦!」 「去去去,我的美容觉都被你打乱了。」 牧野进了浴室后,九九又把佛珠除了下来,低垂着眉头,拿在手上一颗一颗拨动。 九九一直是个独善其身的好人,害人的事她不做,而会惹麻烦的好事,她也趋吉避凶绕过。有时明知前路坎坷,也不好铁口直断,一来人人爱听好话,二来逆天而行她怕承受不起。况且,甲之蜜糖,乙之砒霜,哪有什么绝对的好事坏事呢? 对牧野,她也抱持同样的准则。 可是,活佛?不眠山? 问题的核心似乎一点点浮出表面,她是该照旧选择假装看不到呢?还是尝试去改变呢? 九九很有自知之明,她是个小人物,老天爷赏口饭吃,让她能依附着大人物过上好日子,黄氏集团待她不薄,一来她口风紧,二来通灵不管是不是次次灵,人始终机灵讨人喜欢。来往走动的多了,她也知道一些黄氏集团的隐密。 本来,她想把这口饭吃到寿终正寝,现在一堆事,如长佛珠一样串在一起,她开始犹豫。 人微言轻其实挺好的,没有影响力,没有负担。但若是,知道有那么一点点机会,可以改变结局,又该怎么办呢? 牧野莲蓬头又关上,翻下马桶的盖子,坐在马桶上沉思起来。 太多事同时发生,身边又被很多人包围着,连沉淀的时间也欠奉,以她的脑容量,她需要时间为自己的消沉解套。 类似在快离开警队时,她花了一顿饭的时间沉淀,决定换不掉上司,那就换工作。 这次呢?这次最让她低落的是什么? 被绑架?被逼去不眠山?忽然有个亲爹?每一步都被算计? 牧野再次打开水,洗掉一身拉麵味,也洗掉一堆杂念。 在温热的水声中她想起来,她讨厌这种连还手反击的能力都没有,就被人踩在脚底下摩擦的感觉。 输不可怕,不能反抗才可怕。 她可以离开警队,但要怎样离开王天香的掌握? 从小她就怕王天香,所有孩子都怕王天香,所以反抗王天香变成需要特别鼓起勇气的事情。 但有什么不可以呢? 牧野想通了,自己的忿忿不平,因为她把自己搞得太窝囊了,处处受制于人。 这也和智商和知识有关,但此刻去补习德智体群美都太迟了,她必须找个方法先发制人。 她想起以前对付小虎第一个老闆,还有薛雀喜的事。碰不得的人,那就远远地抓住他们的痛脚,而抓痛脚和抓小三都是侦探的看家本领。 想到这,她也不再浪费水了,急急忙忙换上了九九的睡衣,正想往九九房门走去,没想到黑乎乎的客厅传来九九声音:「你滴着水乱跑,想当水鬼想找我索命吗?不能擦乾头发吗?地板弄湿了不怕我滑倒?」 「呵,九姐还没睡吶?」 「你有打算让我睡吗?刚刚那个势头,我还以为来讨债的。」 「不不不,我就讨厌,不讨债。」 九九看着牧野笑咪咪的开朗模样,一来放心她元气莫名其妙回来了,二来更担心牧野是不是又在算计她什么。 「说吧,我人就在这等着你发落呢。」九九说。 「我想通了,我不能老让王天香欺负我,哪能她指哪我去哪,对吧?哪怕她手下有兵团也不能这样,就算打不过,也要打一打,不能两败俱伤,也要让她吞一隻苍蝇。」 「听起来都不是好下场。」九九摇头。 「她真有一票打手,要硬拼哪怕小五侠全力以赴也是炮灰。所以,我要找到王天香的把柄。」 「我开始有点兴趣了。」 牧野抬头挺胸,抬头动作太大,发梢的水甩在九九脸上,九九咒骂了几声,看牧野自信满满地指着自己鼻子。 「什么?」九九一脸问号。 「我呀!」 「你什么?不要考验我的耐性。」 「我就是王天香最想得到的人。」 「这话听起来怪怪的。」 「九姐,因为那什么伏藏,只有我有你懂吗?真有没有不知道,反正王天香觉得我有就好。」 「然后呢?」 「然后就要九姐出手救我一命了。」 「我该睡了,晚安。」九九心底一阵恶寒,站起来就朝房间走。 「九姐,我要找朱效天谈一谈。我知道我对王天香有用,但怎么用?用来干嘛?都是我和世华乱猜的。王天香说朱效天是和她有相同愿望的人,我要知道她的愿望,要更瞭解她,我才有机会反咬王天香一口。」 九九回过身来,点了点头:「喔,我知道了。」 「九姐你答应了?」 「答应了。赶紧去睡吧,你能找到花前她妹妹?」 「能!肯定能!绑架也要把她绑来。我马上约,九姐你看哪天方便问米?」 「哪天都可以,别拖,时辰不好,我想办法补救就是了。」 「九姐你真是我救命恩人。」 九九想说什么但挥了挥手算了。 「九姐晚安!」牧野在没有开灯的客厅里,像九九行了一个军礼。 牧野没看清,九九回房的背影似乎老了好几岁,圆圆的身形有几分单薄的样子。 51. 为你们好 第二天牧野近中午才起床,梳洗后世华就说已经在她楼下了。 一上车就闻到咖啡香,世华自己在喝,她也有一杯。两人都有点睡眠不足的水肿,世华对牧野说:「岁月催人老,现在没睡好一看就知道。」 牧野没好气:「我从小就这样。」 「起床气也没变。也好,昨天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不像你。」 牧野说:「世华,这是一场仗。」 「我知道。」 「赢面小,但我不想输得太难看。」 「嗯。」 「现在去哪?」 「隋唐家,他弄了午餐等我们一起吃。」 「我有点想法,人齐了再说。总之,下午不能拒绝院长,现在闹翻对我们没有好处。」牧野沉稳地说。 两人才刚在隋唐的饭桌边坐下,小虎和泰安也前后脚抵达了。 「我看冰箱有什么就随便做什么,吃不饱再叫外卖吧!」隋唐端出刚煮好的水饺说。 「够了!别忙了。」小虎帮着他传递碗筷和酱料。 「赶紧吃吧,吃完要讨论好正经事,下午三点就要到天香苑了。」牧野催促。 另外四人表情都有点奇怪。 「这好像是第一次?」小虎迟疑。 「见到牧野有所谓的样子。」泰安接话。 「别囉唆。」牧野踹了偷笑的世华一脚。 风捲残云吃完一顿饭,牧野迫不及待站起来,拦住隋唐想要收拾的手,说:「先别急着收拾,我们马上就要被王天香收拾了。」 这次大家更惊讶了,他们从来称呼院长就是院长,不然就是老妖婆,这样连名带姓叫王天香是非常罕见的事。 牧野不管他们的神色有异,看着泰安说:「我也不想去不眠山。」 泰安点头如捣蒜:「可不是吗?我连阳明山都嫌高。」 「但反抗很难,我见过他们的打手,搞定我们几个不成问题。所以,我们不但要答应王天香,也要做好心理准备,反抗不果最后还是被逼上不眠山。」 隋唐说:「我懂你的意思,做最坏打算,但也不放弃争取。」 「对!就这个意思。」牧野拍掌:「王天香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我这个人,而且是活着的,不然不管我脑袋里装着什么,她都不会知道了。所以,我保命是没问题。但你们最好她说什么都当圣旨,表面上要顺她的意。」 「就像我们一向那样。」世华补充。 「因为我是藏宝图,王天香就算不把我关起来,也绝不会放松对我的监视,所以有些事可能要拜託你们帮我跑跑腿。」 「什么事?」泰安问。 「我要抓住王天香的痛脚,就像那时候我抓小虎老闆援交一样,找到制约王天香的把柄,起码可以自保。否则哪怕我们听话,完事也会被杀人灭口。」牧野振振有词。 「什么老闆?」小虎一脸迷惑。 「以后再说,现在赶时间。」牧野制止小虎追问。 牧野转对世华说:「你还记得,黄嘉想掌握换根基的技术,说要王子妃要兴国振邦的鬼话?她这么讨厌那个未婚夫,想振兴的肯定不是那个国家。不管她想振兴什么,想要掌握换根基,那就要动王天香的根基。这就是我们的共同利益和共同敌人。」 「嗯,我会请她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共襄盛举。」 牧野精神焕发,眼光落在隋唐身上。 「我怎么觉得你对我不怀好意?」 「隋唐,我要拜託你帮忙一个美男计。」 「我不要勾搭院长。」隋唐冷静而坚决地回应。 牧野噗哧笑了:「没那么委屈你,只是请你代我跑个腿,去接一个女孩子。」 时间到了,他们出发前往天香苑。 牧野仍是搭世华的车,隋唐的车载小虎和泰安。 「你真的不一样了。」世华对牧野说:「指挥大局,厉害。」 「我只会一点侦查的皮毛。」 「别小看自己,刚才你说得很好。」 牧野有点不好意思,摸摸鼻头:「没事不要讚美我,听不习惯。等一下在天香苑,你反应快,有什么不妥,记得帮大家打掩护。我别的不怕,就怕她把我拴在她身边紧迫盯人。」 世华问:「你要隋唐帮你去接花下?她会乖乖跟隋唐出来?医院会放人?」 「我会先和花下说好,有纪录片的导演想找她取材。要骗她出来我也不好意思,但是没时间慢慢说服她了。她哥哥和小明是一道,又和王天香同属一门,我不能找花前。」 「我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世华深深地看了牧野一眼:「我们家牧野好像长大了。」 「囉唆。」牧野别过去看着窗外。 到了天香苑,会议室里同样的五杯清茶、五个座位,看在牧野眼里,却是两番滋味。 院长走进来时,五个人同时都像惊弓之鸟一样站起来。 「昨天说话重了,让你们吓成这样。这两天乱子多,我心火燥,别介意。」院长浅浅一笑,关上门,坐在牧野身边,接着说:「我也是心急了,你们别觉得被逼,这都是为了你们好。」 为你们好。这四个字,怎么听都刺耳,就连泰安也找不到拍马屁的话对应。 「你们呀,都是无父无母的苦命孩子,我想让你们未来过得好,但对过去却无能为力,这点一直让我特别心疼。这个世界,说英雄不问出处,也要先成为英雄。什么能让人成为英雄呢?时势。想要帮你们,以及无数像你们一样无依无靠,赤手空拳的年轻人,我需要更大的能力去改变时势。」 面对一室死寂,院长毫无半点尷尬,浅浅地啜饮了一口茶,悠悠说:「你们以为自己过得还不错,那是别人让你这么以为。你们所知道的,只是别人想让你们知道的,你们以为自己所做的每一个选择都是自愿?那都是别人为你定好的框框而已。我想让你们有更多选择,你们现在想都不敢想的,其实都应该是你们的。要能带你们去到那个境界,我用尽毕生心血,终于有了眉目,所以昨天才急躁了些。」 牧野感受到王天香蛊惑人心的力量,她声音沉稳平静,语调真心实意,是个完美的传教人。然而推敲她说的内容,除了煽动,连个空头支票都没开出来。 院长的眼光慢慢扫过每一个人的表情,说:「所以,我想先和你们道歉。」 「院长,你说的法器,到底可以做到什么?」世华问。 「这个法器,能够逆转时间,回到关键的时间点,扭转乾坤。世华,以你的聪明才干,应该想得到。」院长饶富兴趣地看着世华。 「怎样扭转?」世华知道自己猜中了,心跳砰砰地加快。 「这就没有前人能告诉我了,毕竟没人成功过,但也正因如此,才值得去做不是吗?」院长的手又握住了牧野,那是种不容挣脱的箝制,牧野没有反抗,院长显得很满意:「差不多要到夏天了,我看,就先定在立秋时份出发吧。除了培训课,你们身体也要调理好,上山首先身体不能垮。」 「吃红景天就可以吧?」牧野问。 「傻孩子,攀登是力气活,去登山学校前还是要打一下底子,到时候才有效率。对了,护照先准备好,你们都没办过吧?其实很方便的。」 又是一片死寂。 「这就是我总替你们不值之处,富豪们都在预定太空旅行,你们哪点比那些人差?凭什么这一切都被注定?要活得好,首先就要有选择「好」的权利。」 世华猛然想起鹅子说过类似的话,看来真是像牧野所比喻的,和直销洗脑一样,咒语般的固定句式。 要是对方不存防备,院长这样的话一点一滴,滴水穿石一样重复又重复,能让她的话深植在你心里,犹如是你自己的想法一样。 果然,世华看见小虎和泰安的脸上已经流露着几分嚮往。 院长放开了牧野的手,一合掌说:「我正在安排宿舍,大家住在一起,上课就更方便了。到时候我也会住进去,你们可别嫌弃我老人家。」 「宿舍?」牧野的肩膀紧绷起来。 「等我选好地方,收拾差不多了就会通知你们。别担心,不会委屈大家,必须是舒舒服服的。你们回去可以收拾下日常用品,去不眠山的物资装备就不用担心了,我来打点就好。」 牧野心想果然要把大家都看得死死的,和集中营一样才好掌控。 「今天就这样吧,之后也会常见面的,不想让你们太快嫌弃我囉唆。」院长轻笑:「之后会有专人联络你们的。有什么疑难杂症,也欢迎随时找我。」 52. 刺激的任务 五人离去时心知肚明,院长能放他们走,必然会找人盯梢。 牧野十拿九稳王天香要留住她的小命,选择自认最刺激的行动。 她揣着枪,大摇大摆去找王猛。 地址老早查到了,是一座年老失修的独栋公寓前面,附近都是不怎么打理的停车塲,这一带看起来破烂,其实都是财团正在屯养的地,等地价养肥了再来磨刀霍霍向百姓。 牧野吹着口哨,慢悠悠地走到一楼的铁门前,按下门铃。 粗里粗气的男声传来:「谁呀!」 牧野一乐,八九不离十找到正主了,她捏着嗓子用甜美的假音说:「猛哥!我替王院长来送信的。」 果然,门内传来急急忙忙的拖鞋脚步声,王猛很快开了门,肉乎乎的脸上挤着一团笑:「什么事,还劳烦院长请人走一趟呀?快进来。」 牧野笑咪咪地迈步进了铁门:「不打扰你吧?院长吩咐这话只能传给您听,现在方便说话不?有旁人吗?」 「没有!没有!就我一个,放心吧!我给你端杯水。」王猛正想凝神细看牧野,胸口就被狠狠踹了一脚,他吃痛跌倒在地上,再抬起头就是看着枪管子对着自己额头。 「大哥,枪不长眼,劳烦您配合。」牧野皮笑肉不笑,拿枪的手稳如泰山。 「王天香这老妖婆,过桥拆板!」王猛恨恨地骂,牧野拿着枪柄就往他头上狠敲一记。 「给我安静点。」牧野拿着枪踢了王猛一脚,让他带着走进厨房,然后掏出准备好的手銬,熟手地把王猛锁在冰箱手把上。 搬了饭厅的椅子,牧野拿着枪面对王猛好整以暇坐下,说:「别嚷嚷,我嫌吵,我们就聊聊。」 王猛的三角眼瞇了瞇:「王天香想干嘛?」 「我就是想知道王天香想干嘛,才来拜访王大哥你的。我们也别绕圈子了,你和她同姓,先说说你和她啥关係吧!」 王猛这才知道自己从头到尾都搞错了,张口就胡说:「我只是帮天香苑送杂货的...」 牧野站起来,拿起椅子就往王猛头上砸了几下,重新坐下,比划着手上的枪说:「大哥,我力气就这么点,别给我瞎耗,我没耐性了就只能动手指头了。你那些案底,还有买卖孩子的勾当我都知道,送杂货这鬼话你收着吧。我再问一遍,你和王天香啥关係?你是不是清茶门的?」 王猛头破血流,知道面前这位夜叉是个下得了手的主,还是个知情人,带着哭音说:「清茶门,本来就应该是我的。」 王猛才是王森后裔,清茶门里的王氏子孙本来就是一团散沙,王猛的老爸开了家杂货店,店后搞了个佛堂,随便收了几个徒弟把香油钱补贴家用而已。 「我爸不肯和她合作怕惹麻烦。王天香就找上我了。我把家里的经典给她,然后她就把清茶门吃乾抹净。」 「所以,在王天香出现之前,你们并不知道怎样换根基。」 「那是她看了我家经典鑽研出来的,本来也该是属于我的,可是就被她拿着发大财,她吃肉,我只能喝点肉汤。」 「她成了教主,你老爸也无所谓?」 「我爸手上的清茶门,和现在的清茶门,除了名字一样,根本什么都不同了。况且我爸他早死了。」 「被你气死的吧?」牧野心想这王猛是个欺师灭祖的货。 王猛冷笑:「守着个杂货店有啥好?谁不是削尖了头往上鑽?」 「那些孩子,哪来的?被送到天香苑换根基,怎么换?」牧野了解完背景,进入正题。 「让我去个厕所可以吗?」 「不可以,你要尿要拉就直接来,我不嫌弃。反正死的瞬间屁滚尿流的人多了去。」牧野间间把玩着手枪。 「大姐,我全告诉你,你能放了我吗?」 「你要是给我老实说,子弹我就省了。废话少说,孩子哪来的?拿来干嘛了?」 天香苑的孤儿分两种,一种真的,一种被製造成孤儿送来的。 王天香以换根基为由打入权贵阶层,她会指定特定的时辰八字,如果院内的孤儿没有合适的,就让王猛来找。他们买通了大医院,方便找到符合资格的孩子。锁定对象后,还要跟踪偷拍,让王天香鑑定面相,经过筛选后,考虑下手的难易度,不好下手的或是得罪不起的对象就要放弃,免得惹上麻烦。 「换根基的过程,只有孩子和王天香在场,我真不知道。」王猛苦哈哈地说。 「被拐来的孩子多吗?」 「不多!不多!跑顺了一年也就十来个。」 牧野直犯噁心:「你哪年开始的拐孩子的?」 王猛思索了一下才说出年份:「那年换根基才刚起步,只有四个孩子,三男一女。」 时间人物一对照,她和世华、小虎、泰安就是那年同时进去天香苑的。 他们都是被拐来换根基的孩子吗? 牧野深呼吸后问:「你手上有证据吧?你不可能没留一手防身,拐带孩子的纪录呢?王天香和你交易的帐本?」 王猛正想摇头又被牧野一脚踹他的头,枪管在他眼前晃,牧野的声音冷静地传来:「你是个见过世面的,应该看得出来谁会下狠手,谁是花架子。你想赌我会不会开枪是吗?拿你的命来赌一次怎样?」 王猛心里气的狠,但拿牧野没有办法,他吃不准这个女人。于是他顺服地告诉牧野孩子的纪录在他床底下的地砖下,收的钱都是天香苑直接以买杂货的帐目转来的,他说:「存摺也藏在地砖下,你拿去和天香苑的帐一对就知道了。」 牧野听完,用枪柄敲晕了王猛,然后拿起胶带在他嘴上贴了五六道,这才去他床底下翻资料。 王猛没有骗人,牧野把文件夹放在她的背包里,转身就走。至于王猛这个烂摊子,谁爱收谁收,反正她不管。 53. 民心民情 在车上她按耐不住,翻找起最早那三男一女的出生证明影本,对照下来也没办法确定谁是谁,他们都不知道自己生日,更不知道父母姓名。 无论如何,能有天香苑的犯罪证据就好,牧野安慰自己。 手机震动,见是隋唐,牧野马上接起来。 「我在带花小姐去九九家路上。」隋唐说:「你忙完了也赶紧过来吧,纪录片的藉口两下就被识破了,我都实话实説了。」 花下的声音传来:「招魂,听过没见过,能真招来也不错。」 牧野说:「我马上过去。」 牧野通知九九,九九回讯表示可以带人上去。 花下见到牧野时,似笑非笑,指着她的鼻子:「想骗我?」 牧野抓抓头,不好意思:「这不是情非得以吗?」 花下冷哼一声,隋唐催促:「上去再说吧。」 女佣开门时一见是三个人,愣了一下,九九的声音传来:「让他们进来吧。」 「九姐,这是隋唐,你以前见过。这是花下,朱效天的女儿。」牧野一面介绍,一面心里嘀咕九九的面色不如平日红润。 九九点了点头,吩咐女佣把准备好的点心拿上来。 「差不多是晚餐时间,先吃点垫胃,没准备正经晚餐,大家将就点。」九九微笑招呼他们坐在饭厅,然后看着花下,对她一头银白色的长发毫无异色,伸出手一握:「我认识你爸爸,他是个好人。」 花下回握九九的手,点点头,没接话。 女佣把食物端上桌,九九看了看:「太乾了,给他们咖啡红茶,帮我泡个菊花茶吧。」 牧野拿起三明治就吃,看花下不动手,也塞给她和隋唐各一个,说:「快吃吧,等一下就要忙了。」 「这样打扰九姐不好意思,我去帮忙泡咖啡吧。」隋唐放下三明治,尾随着女佣去帮忙。 九九半瞇着眼看了花下许久,然后说:「你有山精的气。」 「山精?」 「那不算坏东西,但也不见得好,主要看他们心情。就像魔神仔。」九九笑:「你在山上受伤没事,可能是他们救了你。你一夜白发,精神恍惚,可能是他们整了你一把。也算是有借有还吧。」 咖啡和茶都端来了,花下也喝菊花茶,牧野和隋唐喝咖啡。 隋唐一直看着女佣,直到她消失在视线范围内。牧野用手肘推了推隋唐,低声问:「看上她了?」 隋唐神色有几分紧张:「我刚看她泡菊花茶,那手势是见过的。」 「泡茶不都是一样.?」才说完,牧野看着花下,想起王天香和花前那一手优美的茶,立马看着隋唐,隋唐轻轻点了点头。 牧野心惊胆跳,女佣跟了九九很长时间,九九喜欢她话少勤快,手脚也乾净,学东西也快,不像她以前聘请的菲律宾女佣,沟通特别费劲。牧野每次来九九家,也习惯女佣像是活动的佈景板,安静低调像是融在壁纸里。 如果她是清茶门的,牧野不寒而慄。 「你俩眉目传情要传到什么时候?赶紧吃了办正经事。」九九皱眉抱怨。 隋唐在牧野耳边说:「也许是我胡思乱想。」 牧野对九九笑:「吃,吃,吃。对了九姐,问米还是人少好?间杂人等如隋唐就在客厅等吧?」 九九点头:「也好,方便点。」 牧野胡乱塞饱肚子,把隋唐拉到一遍叮嘱:「你等一下看好她,防人之心不可无。有问题你就喊几声,我们在书房能听见。」 隋唐点头说好。 和上次一样,女佣给了花下零食、蜜饯和一小包米。 当牧野和花下进去书房时,书柜拉开,露出神灶,香炉前已燃香奉果。 九九仍旧洒米在桌上作法,牧野和花下静静地在一旁看着,这次显然比之前顺利,九九表情并无痛苦。 薰香缠绕在鼻尖,九九的眼皮缓缓闔上,人端坐在位子上,本来念念有词的声音也安静下来。 「花下。」九九的声音顿成浑厚的男声:「你和哥哥都还好吗?」 花下瞪大眼睛,半信半疑地叫:「爸?」 九九轻笑,笑声也与平常回异,然而却融化了花下仅剩的心防,她颤抖地唤:「爸!是你!」 「我交给你的盒子,没让你哥发现吧?」 牧野眼风急扫向花下,花下抱歉地对她1頷首,急忙回:「没有,我藏好好的。爸,你现在怎样?痛不痛?我都没有烧纸钱给你,你过得好吗?」 说着说着,花下的眼泪一滴一滴掉在膝盖上,咬着牙说:「我什么都办不好,你要我找的法器,我找不到。你要我把哥给拉出来,我拉不动。你被人陷害欺负至此,我连仇人的手指都伤不了分毫。」 「还是这么爱哭。」朱效天用九九的手,拍花下的头:「我都好,那些虚礼不需要,烧纸钱烟气多燻人呀,别别别。」 朱效天语气温和亲厚,说的话平凡不过,却字字透着关爱。 花下泣不不成声,双手夹握九九的手不肯放开。 牧野把心一横,打断父女相会的感人场面:「朱伯伯,我是牧野。古董盒子里装着什么呀?王天香说是假消息?」 「原来你就是牧野呀?盒子不假,但真真假假,不过是看怎么说方便而已。盒子里的是失传已久的传国玉璽。」 哭得稀哩哗啦的花下一听,抬起头抽噎地问:「你还是找到了。」 「明朝开国的憾事,到我这无憾了。」朱效天用九九的身体,摸着下巴笑,看起来煞是不协调。 「传国玉璽,明朝就不见了吗?」牧野问。 「传国玉璽是秦始皇命人雕刻的,上面有「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字。自元朝灭时就不知下落,明太祖还被讥笑为白板皇帝,有失天道和正统。」 「朱伯伯,我不知道你消息有多灵通,我长话短说。王天香要逮我上不眠山找法器,这事你知道不?如果盒子里装着的是传国玉璽,那王天香是不是想扭转时空,穿越回去当皇帝?」 朱效天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也许,她的确只是想当皇帝,只是我当时看不清。」 「你现在该看清楚了吧?那个老妖婆害死你,现在还要害更多人!」花下恨恨地说。 「原本不是这样的。」朱效天的声音里藏着深厚的悲伤:「原本,我们想将汉文化发扬光大,我们合作,是因为流在我们血脉里的骨气是一样的呀!在这个时代,说什么都晚了,三千院顶多也只是个高级的按摩店,西木书院也根本无法与东林书院相提并论。要力挽狂澜,就要回到风起云涌的关键点。」 「可以请教一下哪个点是关键点?」以牧野的知识,瞎猜也猜不出个所以然。 「公元1368年,大明开国。」 「是想回去把传国玉璽给明太祖朱元璋?这样就是发扬汉文化了?」牧野想起九九说过,朱效天读书读上头了。 「不是这么简单,我愿回到过去,辅佐君主,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才是匡世之道。」 「所以,你们想着拿着传国玉璽,经地球轴心,回到明朝建国献宝给皇帝,捞个宰相做做。从明初开始纠正时弊,搞好国际地位,最好像今天的好莱坞那样强输出,壮大汉文化。但没想到,虽然同路,王天香不是想回去当智囊的,人家是想当家治国的,所以出现分歧,然后她自尊为皇帝,用朱元璋的手段,把你给干掉了。」牧野综合所吸收到的资讯,整理出这样的结论。 朱效天沉默半晌,说:「话糙理不糙,虽是过度简化,但无大过。」 「我是个粗人,别介意。那花前花下当初改名换姓是为什么?」 「我的身世。」朱效天浅白地解说:「朱家身上的龙脉早断了,王天香本想匯集后人残留的根基于一身,强行续脉。」 「那么老了还能换?不是说10岁以下吗?」 「她觉得效果不好,不代表没有效果。不过,她当时不愿与我反目,见我过继儿女就放弃了这个想法;另一方面她有了新计划,就不管换根基这码事。」说到这,朱效天看着牧野:「就是你。」 「我有龙脉?」牧野暗叹,原来自己生来就是宝藏女孩。 「你身上没有龙脉,但你出生时的时辰,和你母亲身上愤愤不平之气,打开了你的委中穴,你吸收天地间的飘荡民情而生。种种哀愁苦涩,欲言而不得言的鬱鬱之气,样样低回无奈,处处退让直至退无可退仍须退的幽幽之思,升斗小民在天地间回盪的委屈,皆凝于此穴。」 「她想拿我来干嘛?」牧野知道答案绝不是喜讯。 「以民情动民心,王天香的阵法,在把你们四人掳进天香苑时已经设下。」朱效天垂首摇头:「是我对不起你们,我没能阻止她。」 「懺悔可以等等,赶紧告诉我她要干嘛?」 「以四人血肉,民心民情铸佛身,血祭可得天下。牧野,你先别怕,没找到地球轴心前,王天香不会下手的。」九九的脸上浮现着属于朱效天的表情,肖似而实非,花下看着忍不住握住朱效天的手。 「什么四人?我是民情,民心?」牧野一顿,脑里飞快组合起王猛与朱效天的话,声音和身体都抖了起来:「民心是小虎他们?」 朱效天点头:「小虎、世华、泰安。命里本都有贵重之处,换过根基,抽掉了飞黄腾达的命数,不凡的心在平凡中被拘禁消磨,活炼出民心。」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隋唐的大叫声:「不!别进去!」 然后门被大力推开,门上的符纸飘落到地上。 54. 造命运的反 牧野看清来人后更是惊讶,竟是小虎。 小虎闯进来,从随身帆布包里拿出一罐红色液体,整瓶撒向九九。 牧野闻到血的腥气,瓶子里装的竟是浓稠的不知什么血,小虎泼完血,在书房里看见有黄符就乱撕,一脚更踹翻了九九放米的碗。 「小虎!你干嘛!」牧野要阻止小虎,却被一把推开,牧野牛皮糖一样又缠上去,从后抱着小虎的腰往后拉,一面喊着:「隋唐!过来帮忙呀!」 小虎不管不顾,把房间破坏得乱七八糟之后,终于站定了,掰开牧野的双臂。 「你发什么疯?」牧野见他消停了,松手回头看九九的状况,见九九倒在地上,花下正焦急地帮她把脸上的血污擦掉。 「我对不起你。」小虎阴沉沉的脸,终于面对着牧野:「院长说,只要办好这件事,找到法器,就能让我回到jacky没出事的时候。」 「你他妈说什么鬼话?院长的话你也敢信?」牧野气得跳脚。 「我什么都敢信,只要jacky能回来。」泪水爬满小虎的脸:「泼个黑狗血,破个法阵,这和一条人命比起来算什么?」 牧野急忙去看躺在地上的九九,呼吸气息似乎没问题,但人昏过去了。 「我叫救护车了。」花下说:「别大力摇晃她,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 牧野回头时小虎已经不见了,走出客厅,隋唐被反绑在餐桌椅上,嘴里塞着一团抹布,女佣不知所踪。 牧野扯掉抹布,替隋唐松绑。 「女佣帮小虎开门后,就把我制服了,我只来得及喊一声。刚才小虎飞快在我眼前跑出去。」隋唐带着惭愧:「你们没事吧?」 「问米到中途,小虎来泼黑狗血,现在九九昏过去了。」牧野担忧地说:「不知道九九有会怎样。」 「黑狗血?」 「院长答应让小虎回到jacky在生的时候。」牧野说完,听见救护车的鸣笛:「先送九九去医院吧。」 隋唐点头说:「我陪你一起。」 牧野摇头:「你送花下回去,然后看能不能连络上小虎。」 隋唐不情愿,但还是照牧野的意思做。 救护人员来的时候,牧野已尽量把血跡清理乾净。九九这么好面子的人,如此狼狈一定很生气的。 这事王天香干得漂亮,清茶门的人脱身得一干二净,抓准自己不可能报警抓小虎,但就算她报警,泼个血也不算什么大事。 是她高估了友谊,更是低估了王天香的手段。 王天香对人心的掌握出神入化,不然也当不成教首,牧野暗骂自己轻敌。 九九被推进急救室,在替九九办理入院手续时,护士问牧野是不是亲属。 「我只能说,她是我很好很好的朋友。」牧野咬着下唇。 护士见牧野情绪不稳,不想惹麻烦,公事公办:「那你有带她的证件?身分证?」 牧野身上掛着九九的随身包,是花下忙乱中塞给她的,她急忙翻了翻,冰冷的手把证件递给护士。 九九是独生女,父母健在但都在乡下养老,牧野一时也不知该怎样联络他们。 想来九九父母也是高寿,九九本身大概也是长命百岁的基因,牧野心里向满天神佛祷告,谁保九九平安,她就皈依哪路神佛。 在医院的冷板凳上不知等了多久,一个护士来告诉牧野,九九没有外伤,目前看不出来昏迷的原因,要入院安排检查。 牧野点头哈腰拼命道谢。 「办好入院手续之后,你先去收拾一下病人的日常用品吧。」护士看牧野六神无主,稍微指点几句:「你要陪过夜的话,也要申办一下。」 牧野衝去办手续,办完正想回九九家收拾东西,却见一个熟面孔缓缓走来。 「你怎么来了?」牧野一时不知如何反应。 「我妹告诉我,你们招魂出事了。我打听了几家医院,才找到这。」花前是从三千院里直接出来的,白袍都没换下。 「你想干吗?」牧野一脸警戒 花前无奈:「我早说希望我们同一战线,你们都不信我。如此莽撞,怎成大事?」 「我没有大事,我唯一的大事,就是被你们害得躺在医院的九九。」牧野咬牙切齿。 花前正色道:「你先冷静下来,这里不好说话,我们挪个地方。」 「不行,你和小明是一路人,他和王天香联手,你还是清茶门的。」 「你说的都没错,但在所有的身份之前,我是朱效天的儿子。」花前按着牧野的肩,诚恳地说:「你要我把心挖出来证明,我办不到,因为我要活着,活着才能报仇。」 清茶门行事奇诡,牧野错信过慈祥的阿珠妈和老实小透明的女佣,眼前狐狸般的花前,她不知道能信他几分。 花前扶额:「这样说吧,牧野小姐,你可以不信我,但然后呢?你还是任人宰割。信我一次,你可能有一个战友,说不定能帮九大师。而最坏也不过是一样的下场。」 听到这,牧野认同最坏也就是照现在的样子坏下去了,死猪不怕开水烫,她按耐着心情点了头。 「别回去九大师家了,在旁边超市买牙刷毛巾和内衣之类的杂物就好。」花前温声说。 「九九会好的,对吧?黑狗血,不伤人的吧?」牧野就忍不住问。 「先买东西吧,我答应你,都会告诉你。」 在九九病房安置好物品,花前催促牧野:「回三千院说吧。」 「我要在这陪九九。」牧野不肯。 「我找人在这看着,说完正事送你回来?」 「找什么人?」牧野一下又炸毛了,他的人不就是清茶门的人,就算他没有恶意,谁知道其他人是不是对王天香死忠呢? 花前马上读懂了牧野的顾虑,犹豫了一下说:「找我妹吧,你比较信任她。」 等到花下来了,牧野千叮万嘱有什么事都要马上打电话,这才和花前上车。 「清茶门不算大,但教徒渗透在各行各业,除了三千院,哪儿我都不放心说话。」花前在车上对牧野说。 一路无话,直到抵达花前三千院里的办公室。 「这是第三次来吧?」花前一面说,一面请牧野坐在沙发上。 牧野看着墙上掛着的诗,福至心灵问:「这是王天香写的?」 花前点头:「看出来了?」 「有天香两个字,写得煞气逼人,像她。」牧野冷冷地盯着那幅字,眼睛眨也不眨,像是不愿示弱一样。 花前泡了咖啡给牧野,说:「这是黄巢落榜写的诗,之后他平民起义,却不像明太祖朱元璋能坐稳那个位子。不过,这首诗他算是说到做到了,看得出他一身反骨吧?」 「他失败了?」 「嗯,传闻说他假死遁入空门当和尚,这和明太祖又是相反的。」 「为什么送这个给朱效天?」 「王天香想用这诗激励他造反吧。」 「这算造反吗?」牧野喃喃说,扭转时空这么天马行空,像是神经病更甚于造反。 「造命运的反。」花前苦笑:「王天香她不是不信命,她信,可是她要篡的位,是造物的位,不是皇位。」 牧野震了一下,紧盯着花前说:「这就是矜贵的愿望?」 「而因此丧生受害的,就是更多的慈悲。」花前幽幽的接下去。 牧野读出声:「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顿了顿,接着重复:「造命运的反。」 花前点头:「换根基是阴奉阳违,而扭转乾坤就是和命运明槓上了。我爸不同意王天香的不择手段,所以也被化作她口中的慈悲。」 「你还没告诉我,九九是怎么了?」 「黑狗血驱鬼,泼走了我爸的魂魄,但仪式尚未完成,九大师的三魂七魄来不及归位。身体无大碍。」 「失魂?要怎么找回来?你们肯定懂的吧?」 「解决了燃眉之急,我必用尽所学替九大师捕魂。」 「有什么比这个燃眉?你的眉毛有病呀!」牧野拍桌子。 「因为你要活着,活着才能帮九大师。」花前如常的冷静:「我们需要找到让你脱身的办法。」 55. 水来土掩 牧野不想听心灵鸡汤,什么要照顾人先照顾自己,可是她必须承认,花前说的没错。 「你痛揍王猛的事,清茶门里两下都传遍了,不作为不是因为怕,而是因为王天香压下去,你不能小覷任何人。牧野,不能莽撞,保持清醒,这是第一点。」花前一字一句:「我不想看见,你成全了别人的愿望,成为慈悲。」 牧野深呼吸了几下,把已经凉掉的咖啡一饮而尽。 「你要脱身,不是要与清茶门为敌,而是要板倒王天香。铸佛身的事,只有王天香和我爸知道,要不是花下告诉我,我也蒙在鼓里。所以,除掉王天香,才能为你解套。」 牧野靠着椅背,打量着花前,说:「你想利用我。」 花前淡淡说:「在这世界上,有利用价值的人,才有活下去的本钱。」 「那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出卖我?」 「你无法知道。」花前很乾脆:「我只能说,我要报仇,而这与你要保全自己,殊途同归都要除掉同一个人。」 牧野冷笑:「我不知道该相信什么。」 「你只能相信你自己。」花前也累了,沉默下来。 「楼上那些空白牌位是怎么回事?」牧野想起那个诡异的密室,故意扯开话题。 「东林书院,建立之初以气节清流为号招,上六个是东林六君子,下七个是东林七贤。皆是因阉党魏忠贤陷害惨死。因此有说「有明之亡矣莫非杀六君子七贤」。我爸对古人心生嚮往牌位祭拜,至于留空,他说因为悼念是自己的事,而不是给别人看的。我觉得,多少因为东林党后世具有争议,功过皆有,他不想惹麻烦而已。」 「那你把他的牌位放在上面...」 「他一直自詡西木是今世东林,这样做,我猜他不会反对。要是能问他本人自然最好,可惜...」 这与牧野之前的推理不谋而合,但现下她没有沾沾自喜的心情。 她站起来,靠近那幅黄巢的诗,背对着花前问:「王天香知道吗?那些牌位。」 「知道,他俩人本就引对方知己。」 「花前,把王天香的牌位也准备一下。」牧野呼吸平缓,说的很平常:「被你利用也罢,兔子被逼急了还会咬人呢,何况是我。」 「太好了!只要你们几人同心协力,胜算还是有的。」 牧野回头看着花前,苦笑:「我们几人?别的人还不知道,小虎貌似叛变了。」 花前沉吟着说:「我听花下说,这位小虎破法阵,是为了一位逝者?」 「他的未婚妻,张洁祺,来过你们三千院的。」牧野答。 「张洁祺...是个变性人?」 「你知道她?」 花前绷紧了脸,说:「有些事,我不知道当说不该说?」 「少噁心我了,扭捏得像个大姑娘。我最讨厌别人卖关子,爱说就说。」牧野没好气。 「换根基,你已略知一二。而换得越多,替换的两人命运就会出现莫名的脉合之处,像是空谷回音,有着看不见的因果牵引。」 「喔。」牧野跳上躺椅,找个舒服的姿势躺着,对花前说的并无兴趣。 「小虎的根基,换给了黄嘉。黄嘉当时据说发烧不退,快烧傻了,所以换的不光是普通的根基,甚至触及了命数。」 牧野腾一下坐直,紧盯着花前。 花前继续说:「我爸出事前,黄嘉来见过他,因为她想最后一搏,找方法解除婚约。sherman根本不喜欢女人,还讨厌黄嘉这个人,嫁过去,肯定不会好过。当年换根基,我爸是推手,他认为这和换根基的对象有关,所以问了王天香小虎的消息。之后,王天香收到小虎的喜帖,得知小虎结婚的对象是变性人,由此确认这二人命运脉合了...这就是我所说的空谷回音,也像镜影对照,两人的命运似乎相连,却也相反。因为天道平衡,有所得必然有所失。」 牧野本以为,经歷了这许多荒诞,再不会对任何东西感到惊讶。 但这下,她还是膛目结舌:「小虎的傻....不是真傻?不,是真傻,只是原本不该傻,他天生应该是黄嘉等级的聪明?」 花前点头:「对王天香来说,只要小虎结不成婚,黄嘉的姻缘就随之呼应了断。最重要的是,她不乐见这婚事谈得成,黄氏集团很听她话,sherman也在她掌握,但黄嘉她没办法。结了婚,夫妻不和还好,若感情转好,很容易带来变数。」 牧野脑子转得飞快,脸上却是发愣,好不容易开口:「王天香,好大一盘棋。」 「若当时我爸还在生,或者还能拦一下,不至于要人命。不过,他们有太多分歧了,王天香早就想了结了我爸...之后的事,你都知道的。」 牧野无法幻想小虎拉大提琴的样子,就像她无法了解,为了看不见的因果,和可能的利益,视人命为草芥的王天香。 「这也算慈悲?」牧野气得发抖。 小虎和jacky平凡而得来不易的幸福,黄嘉与sherman不凡而急着摆脱的不幸,这所谓天道平衡,牧野怎么想都觉得心理不平衡。 而最后,卑微的幸福还被一脚踩碎,不费吹灰之力。 花前继续说:「如果把事实告诉小虎,他就不会听王天香的了。」 牧野翻找手机,想马上打给小虎,花前阻止说:「先别急,说了这么久,我们还没把脱身的计划定下来。」 「不就是干掉她吗?」牧野横手在颈间比划。 「有了目的,还要有方法....」花前嘴角有着淡淡的笑影:「你可还记得,我为你开过水来土掩的方子?」 56. 待发之箭 当晚牧野回到九九病床前时,花下的一头白发在窗外的月光映照下,犹如镀银的精灵。 「谢谢。」牧野脸上有掩不住的疲倦,靠咖啡因强撑的体力正一点点透支。 「别客气。你和我哥谈完了?」花下往牧野身后张望:「他人呢?」 「在病房外,医院有门禁,这时候我们轮流接班,已是特别通融。呀,明天还要麻烦你来,还得要过一晚。」 「没关係,你别放在心上。」花下的微笑很是温柔。 当花下拿起背包准备离开,脚步一顿,由后拥抱了坐着的牧野,轻声说:「谢谢你,让我可以和我爸再见一面。」 牧野怕吵醒旁边病床的病人,拍拍花下的手臂,点头示意。 牧野挪到九九床边,看着她面如满月,像是深眠。 「这一闹,母亲节大餐吃不到了,等中秋节吧。」牧野握着九九的手,在她耳边低语:「反正你最最不想当妈,过母亲节太触霉头了,我们再也不过。还有,你三魂七魄不要乱跑,我没问米的本事,你要是和我阴阳两隔,我就烧最难吃的东西给你,你也没办法骂我。」 这样叨叨絮絮,仿佛可以一直说下去,直到牧野实在睏了,在旁边的小床上睡了过去。 才小休几个小时,天才亮,护士就进来巡房量血压,牧野被吵醒后,确认了九九还好好躺在床上,才进洗手间洗漱。 当医院走廊开始忙碌起来,牧野在贩卖机买了咖啡,然后联络小五侠准备今晚在外头过一晚夜,然后约定时间先到三千院碰头。 隋唐马上回电:「九九怎样?」 「还是昏迷,刚护士说今天会安排磁力共振之类的,我等花下来接班,就过去找你们。对了,你和小虎有说上话吗?」 「他掛我电话,但能掐断电话代表他人没事,小虎的性格....是内疚得不敢面对吧。」 「我先去找他,再与你们到三千院会合。你要是早到了,先找花前吧。」 牧野看花下的身影在走廊另一端走来,急忙对隋唐说:「晚点见,我先忙。」 在病房外,花下交给牧野两个包子和一杯豆浆,说:「吃饭皇帝大,要干什么,吃饱再去。」 「这话说得对,我从来不在吃食上委屈自己。」牧野三口一个,两下解决掉早餐。 「我哥和我说了,你们小心点。」花下勉强挤出个笑:「办完事,回来再请你吃好吃的。」 牧野用手背抹嘴,花下看不过去,递给她纸巾。 「好呀!那九九麻烦你了,要是我赶不回来,你哥神通广大,让他帮忙找找九九双亲在哪。」 花下知道这是牧野担心自己回不来的交代,细细记下了九九的个人资料。 「好啦,那我先走了。」牧野振作了精神,进病房和九九郑重地握手告别:「九姐,谢谢你的照顾,我搞定了再回来陪你玩。」 花下看着鼻一酸,别过脸去。没想到牧野走到她身边,双手搭着她的肩,直看进她的眼睛问:「你哥,信得过吗?」 花下脑里闪过是是非非,犹豫了好一阵子,才说:「我不知道。」 牧野咧嘴一笑:「有你这句我就能安心把九九交给你了,你哥这人呀,和你爸和你都不一样,不知道是黄鼠狼还是狐狸托生。」 牧野叫了车到小虎车行,时间尚早车行没开门,但牧野知道小虎一不开心就会变成工作狂。 果然,车行的铁帘是卷下的,但里头有铁器的声响。 牧野大力敲门:「小虎!开门!」 里头一静,也没有脚步声。 「龟孙子!敢做不敢当!你还是不是男人?我现在来和你讨个说法,你有本事永远别开门呀!」牧野大脚一踹,铁门帘瑟瑟发抖。 终于,门帘被捲起,小虎的黑眼圈对上了牧野的黑眼圈。 牧野二话不说,一拳揍在小虎脸上,小虎没反抗,硬生生地吃下。 「九九还没醒来,这一拳是替她揍的。要是她有什么事,我会拿你的命来赔。」牧野揉着拳头说。 小虎欲言又止,沉默地低下头。 「我有事要告诉你,你爱信就信,不信我说完就走。」牧野也不管小虎什么反应,就把jacky的死因交代了,最后拿了罐可乐解渴,才收尾:「你不是叫我帮你查jacky的死因吗?我查了,那现在你说呢?」 小虎安静地抱着头,蹲在地上,捲曲的身体像隻虾子。 「小虎!这就是我要和你讨的说法,乾脆点!」牧野蹲在小虎对面,硬把小虎的脸抬起来。 那是一张因痛苦而扭曲的脸,小虎大大地张开嘴,像是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叫,而什么声音都没有。 牧野镇定地拿了一捲卫生纸,塞到小虎嘴里,说:「咬着吧!给我忍住,别在这大吼大叫,惹人注意到时坏了事。」 小虎狠狠地咬住了那卷卫生纸,眼泪从他紧闭的眼角,滴落在卫生纸的边缘。 等了几分鐘,牧野才问:「信我吗?」 小虎拿掉那卷纸,默默点头。 「开车,回你家收拾点东西,我们出发给你夫人报仇。」 57. 征途 牧野和小虎抵达三千院的时候,看见隋唐在门口抽烟。 「泰安和世华刚进去。」隋唐脸色不好,牧野想大概他也没睡好。 「少抽点。」牧野略皱了一下眉。 隋唐罕有地没有唯命是从,淡淡说:「等你们消磨时间,才刚点起来,你们先进去吧。」 小虎尾随再牧野身后进门,多看了隋唐一眼,觉得他今天不太一样。 进门后他们被带进上次的茶室,花前正在对泰安与世华说:「我们现在都是在同一条船上的人了。」 世华说:「太冒险了。」 泰安则猛摇头:「这不好。」 「船定好了吗?」牧野大剌剌盘腿坐在榻榻米上。 花前见牧野来了,松了口气:「背景我都交代了,剩下的你来说吧,我说不通。」 隋唐刚好也进了茶室,茶室装满六个人略嫌拥挤。 「废话不多说,请大家来是因为三千院里相对方便说话。不眠山我不去,你们也不该去。不去的办法只有一个,就是让王天香消停。刚才花前应该和你们说了,我们打算把王天香引到今明岛,花前在那里安排了人手,然后我把她诱到小时候我走失的地道。」牧野顺了口气,继续:「把地道门炸了,她就出不来了。」 「牧野,这是杀人。」世华很镇定地陈述:「出不来就是谋杀。」 「还有你自己呢?」小虎听到的重点是牧野的安危。 「我希望,不,请求世华能让黄嘉看在我们替她工作,小虎和她换根基的份上,今天想办法绊住sherman和薛雀喜,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们帮王天香解围。」牧野转向泰安:「我需要你不经意放风声给你老闆,说我一个人躲去今明岛,其他的不必多说。其实你不说她也会知道,但我要确认她能即时追上来。放心,不论成败,王天香都不会怪到你头上。」 泰安张口欲言,隋唐抢先:「我和你一起去。」 花前抬起正在泡茶的头,给隋唐一个微笑。 牧野说:「小虎会和我去,对吧?」 小虎肯定地点头:「必须去。」 「小虎去,不代表不需要我。上次也是我们三人一起,有始有终。」隋唐直视着牧野。 「你知道此行可能要付出什么?」牧野也看进隋唐的眼睛,见那漂亮的瞳孔透着疲惫。 「知道。就这么定了。」隋唐果断地终止讨价还价。 「太冒险了,这是犯法的事,哪怕事成也可能被秋后算账。」世华还是不同意。 「法律,是出自像王天香那样的人,为了保护像王天香那样的人而定的。」花前往六隻茶杯里注茶:「非常时期,用此平常准则行事,恐怕你们只能一起上不眠山,血祭王天香的愿望。善后的事,请交给我,我以性命担保不会追究到你们任何一位身上。」 世华想继续说的话都被堵上了。 「世华,要是我出了事,九九你帮着点,花前说能让她醒来,你逮着这头狐狸别放过。」牧野今天首次露出了一丝笑。 世华和泰安迟疑地同意配合后,糊里糊涂就被打发走了。 花前这才说:「船安排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牧野皮笑肉不笑地:「出发前,你解释下怎么说动隋唐的?」 花前面不改容:「牧野小姐的雷达真敏锐。」 「这事,他应该第一个反对。」牧野的视线落在隋唐身上:「一打照面,我就觉得他今天不对,今早我让他先到先找你,你肯定说了什么。」 「上次被打了诚实药,花前成为唯二知道我身世的人。」隋唐的脸色一点点苍白:「我爸还活着。」 隋唐接着交代了不堪的童年,牧野听完却只说:「这和你去今明岛有什么关係?」 「隋唐的爸爸为了让清茶门对他们家庇佑几分,卖乖告诉过王天香生取伏藏的办法。地道里的唐卡就是为此而设,你不是走丢,而是被带去做法事。」花前平静地说:「我爸当年力斥这不可能,王天香还是寧可一试。」 牧野挑了挑眉:「所以你叫隋唐父债子偿?」 「不是。」隋唐压抑着吼声:「我不会认贼作父。我要陪你去,是因为要保护你。」 小虎制止了牧野继续说下去,低声劝到:「让隋唐自己决定吧。」 牧野闭上嘴,就算揭过这一页。 花前把一应的车船和用品打点好,四人很快整顿出发。 不论车还是船,都比他们自己去的时候强,船身更大,航行更稳。 「花前,当年小明去那干吗?拍片吗?」牧野吃完晕船药,立马开始问问题。 「sherman经黄氏集团认识王天香后,一直想知道换根基的秘密,这可是极致的优生学技术。旁敲侧击得知今明岛的存在,推测是秘密基地,大张旗鼓考察一趟,最后空手而归。」花前笑:「王天香耍洋人那套,我亲眼见过,真是高。她吊着sherman胃口这么久,为的就是去不眠山的资源。」 「sherman真的相信她吗?」 「当然不,要全信就不会找我去问米了。不信,不代表不能合作。你不也一样不信我吗?」 牧野不答腔,看了一眼肩并肩坐在另一角的隋唐和小虎,硬是把自己塞进这两人中间,一手挽着一个人,默不作声就当作是和好了。 58. 蜘蛛结网 花前不愿打扰他们,独自站在甲板上,看着亮蓝的海水与青天。千年万年前,海天是不是一样的顏色?千年万年前,是不是也有这么多挣扎求存的灵魂?他喃喃自语的声音被海风吹散,像是从未啟齿过。 待他回头时,见那三人歪在别人肩膀上,七仰八叉睡成一团,苦笑:「我比不上王天香的,就是我能容他人酣睡吧。」说完忍不住拿出手机,拍下这三人睡成一团的片刻温馨。 一路直抵今明岛,牧野醒来发现自已的口水都流到隋唐衣袖上,忙说:「哎呀,我帮你擦!」 隋唐拍拍她的头:「没事,先下船。」 这次下岸的点靠近沙滩,牧野转过头就问花前:「秃子,你见过这里的海市蜃楼吗?」 话才出口,大家都愣了一下,花前手下的人全部假装没听见。 「刚睡醒,失言,失言。」牧野乾笑。 「我是剃发,没有秃。」花前深呼吸:「没见过。」 「泰安说这里可以看见王天香的家乡,她家乡是哪?」牧野问。 「寧波吧。」 「我还以为是皇城呢,阿珠妈说她是啥皇帝之后。」 花前忙着检查比他们早一步来岛上的物资和人力,随口答:「我帮了阿珠妈一把,她应该已经到柏林了。王天香系出朱三太子是她说的,就当作是吧。」 「你帮阿珠妈?」牧野顿了两秒,想起古董盒子的委託,难道花前也有份? 「门内早就分裂了,我和她不是一路人,但就像你一样,我们有共同的敌人。」花前指挥着大家往营地走:「这边走,营地安排在林子里。」 这次来所有装备都是花前包办,牧野很清楚自己是诱饵,杂事一概不管,只准备捐躯,竟是最轻松的一个。 牧野被安排在一个单独的帐篷,小虎和隋唐共用一个,就在牧野的帐篷旁边。 牧野才放下东西,小虎就进来找她。 「我刚听见炸药都埋好了。」小虎的脸色一直没开朗起来,闷声说:「牧野,炸了地道出口,你怎么出来?」 「树洞那边,花前派人把洞挖大了,我鑽出来。」 「你能鑽出来,院长也能。」 「我手脚快,翻出来之后外头有人,马上填坑。」 「我和你一起。」小虎紧皱着眉。 「两个人鑽难道会比较快吗?我难以想像你没换根基的话是何模样。」 小虎无话可说,隋唐这时也进来了,说:「我和花前说好了,地道我也进去,躲在暗角,临时出什么状况,多个人照应。」 牧野看着隋唐说:「你瞒着我什么?是不是和花前有关?隋唐,我并不完全信任花前那傢伙,我希望你也不要。」 「我只是想保护你。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愿望,我的愿望是有保护你的能力。」隋唐心想,能保护你,才有资格说爱。 「我不需要谁保护。」牧野没好气:「我只想把这事了了,大家都像以前一样就好。」 「谁都无法干扰谁的愿望。而且,也不可能一直一样。」隋唐甚少如此执拗。 牧野动了气,想再据理力争,小虎插嘴:「算了,牧野,当时我要是能为jacky做什么,我也会义无反顾的。你们都见到了,我能做到什么程度。」 牧野一人难辩二口,气呼呼地拉开帐篷出去。 小虎拍了拍隋唐的肩:「懂你归懂你,但要是你出事了,牧野会内疚一辈子的。」 「我本来就是不该存在的人。」隋唐低头说。 「你父母怎样,都与你无关。」 「不关他们的事,是我自己愿意。」隋唐很坚定。 夜色随浪拍打上今明岛,确认树洞被挖大之后,牧野一面吃晚餐,一面问花前:「老妖婆不来怎么办?」 「你和隋唐在这,她肯定会来的。」花前毫不担心。 牧野狐疑着关隋唐什么事,正想开口问,有人回报雷达监测到有船正在接近今明岛。 「先进去地道。」花前迅速戒备起来。 几个人护送牧野和隋唐进去地道,还留给他们无线电、乾粮和水。 「还给了哨子,看来真怕我们被活埋。」牧野用手电筒照着行囊。 隋唐站在她身后,轻声说:「我不会让你出事的。」 牧野回身看他:「都不要出事。」 隋唐在地道的暗角内躲好,关掉手电筒,牧野在石碑旁亮着灯,灯光像是蜘蛛的网,等待着捕捉比蜘蛛巨大的敌人。 59. 人形蜈蚣 「牧野。」地道口传来王天香的声音:「出来吧,你以为花前能帮你什么?他和他的人都被制伏了。」 这是花前安排好的戏码,王天香一上岛,他会装作被逮到,并且被俘虏。 牧野故意尖叫,歇斯底里地演绎:「滚!王天香你给我滚!我绝不会出去的。」 「你在里面能怎样呢?」王天香的声音似忽近了一点。 「你不是想要伏藏吗?来呀!我小时候你拿不到,难道现在你就能拿到?」牧野故意疯癲大笑。 外面安静下来,然后是有人跳落地的声音,牧野心跳加速,细听没有第二个人落地的声音,王天香应该是一个人进来。 果然,王天香的声音越来越清楚:「花前告诉你的?你以为他是好人?他一心一意想当上清茶门教首,其野心之大,眼界之浅,连他自己亲父都不敢信任他,你相信他?」 「牧野,你流着我朱家的血,我把你养大,处处维护偏袒,难道你都看不见?一个外人三言两语,就能让你倒戈相向?」 牧野放轻呼吸,专注听着王天香慢慢的脚步声,远远地看见一束手电筒的光晃动着。 「我劝过你母亲,不要和那个活佛一起,她不听。公主的命,真就逃不过和番。」 牧野听见和梦中一样,那沉重的叹息,由耳朵一直搔进脑子里。 「你妈是被你爸害死的,你身上的伏藏,有另外一批假喇嘛想要,你爸为了保全你,骗他们是在你妈身上。」王天香的声音已经很近了,大概只有十几步之遥。 王天香把手电筒关掉了,只剩牧野这边的光束,描绘出她的身影。 「我把你妈葬在这里,这石碑之下,因为她是朱家的人,将来我要一起带回去的。」王天香的声音温和慈爱:「现在,你知道我是谁了吗?」 牧野想都没想,就开口说:「谁?」 「我们是一家人,拆不散的家人。」王天香越靠越近。 牧野由口袋里掏出装石灰粉的塑胶袋,猛地往王天香脸上撒,骂:「我他妈管你是我祖先!」 被撒到石灰粉的人发出哀号,竟是把男声,细看之下,原来王天香前后各有一个和她身形相若的男人,他们以一致的步伐前进,把王天香严密保护在中间。 「干!人形蜈蚣!」牧野见大势已去,拔腿就往树洞的方向跑。 「来,我们回家。」王天香的声音坚定:「我不是坏人,如果你是我,你也一样。」 牧野头也不回地狂奔,要把脚甩离腿的速度,但还是忍不住大吼:「你根本不是人。」 一声叹息从很近的地方传来,牧野心头一惊,王天香移动速度这么快,而且悄然无声。 「这点,你倒是聪明了一次。」牧野感觉肩头传来一阵掌风,拿起无线电想和外头的人说点燃炸药,乾脆同归于尽。 就在牧野举起无线电的时候,隋唐从暗角扑了出来,拉着牧野的手往后跑,正以为他要撞倒王天香,电光火石间他一头撞在石碑上。 牧野愣住了,隋唐在她眼前头破血流,她彷彿听见骨头碎裂的声音。 王天香与牧野同时发出惊恐的嘶吼:「隋唐!」 「我的头盖骨,能招唤出古战神。我全家都信,花前和院长也信。」隋唐忍着痛,靠在牧野肩上说:「我说过,保护你。」 幽暗的隧道里,只有石碑旁一束光,隋唐额上的血,滴落在地道的地上。 牧野心里有什么东西碎掉了,膝盖后的委中穴被火烤般发烫,她不受控地颤抖着,满腔的怒火和悲哀,瞬间烧上了她的脑袋。 石碑滴下水来,犹如字字流泪,爬满了整块大石,石碑开始微微摇晃。 噠噠的马蹄声,伴随着冷兵器的交战声,还有不知名的人声,由外至内圈圈包围了石碑。 隐隐约约,暗处晃动着密集的白桿长矛。 王天香的两个保镖想护着她离开地道,王天香摆摆手表示不用。 地道里一把带着乡音的老妇人声音,由四方八面传来:「吾兄弟二人皆死王事,吾以一孱妇蒙国恩二十年,今不幸至此,其敢以馀年事逆贼哉!」 王天香还是那森然的叹息:「贞素,这两个人我要带走。」 保鑣不知道谁是贞素,但听懂了要带走,这里鬼气森森,要走就要快。 一个把隋唐扛在肩上,另一个往牧野后膝一踢想让她跪倒。但牧野发烫的委中穴,让膝头铸了铁般刚直,保鑣踹了几次,一次比一次大力,牧野吃痛但硬是跪不下去。 怪风一起,强袭在踹牧野的保鑣身上,把他吹倒好几步远,却不动牧野分毫。 趁另一个保鑣傻眼分神,牧野见机把隋唐抢到自己肩上扛着,快步往树洞前进。 「你竟不认我!」王天香微仰着头厉声大喝,而只闻其声的的兵马团团绕住王天香与她保鑣三人。 牧野没有回头看,但在前进的时候,她感到有气流在她面前让开,走到树洞下,牧野用无线电让人先把昏过去的隋唐拉上去。 一个牢靠的大篮筐吊了下来,牧野顿时明白,花前早就知道事情会演变到这个地步。 隋唐被拉上去的时候,地道里传来一阵阵尖叫,保鑣大声呼喊救命:「有鬼呀!有鬼呀!」 而王天香则再无声息。 牧野很想回去看看,但她知道不能,等隋唐一上去,她就攀着绳索爬回地面。 就在她爬回地面的一刻,地道另一头传来爆炸声,花前拉着牧野,把树洞的人都撤远了之后,地洞这端也轰然爆炸,泥石填满了本来就不大的洞口。 60. 人月两圆(完) 地动天摇,不过几分鐘。 看着洞口被封死,牧野有种不真实感。 里面有三条人命,就这样被埋了。 三条,还是两条呢?王天香真的不是人吧? 转头见到花前,牧野毫不犹豫往他身上一顿拳脚招呼,用尽毕生的力气往死里打。 花前的人持枪对着牧野,牧野冷笑着又是给花前一巴掌:「我要是怕死,我还会在这吗?」 花前制止了手下的人,对牧野道歉:「是我不对,但现下还是先把隋唐送医。头盖骨破裂可大可小,船我已经准备好了,快走吧。」 牧野气难平,但她也知道不能耽误隋唐,寸步不离跟着担架上船。 把隋唐安顿在船上后,牧野的眼睛露出狼一样的凶光,她咬牙切齿对花前说:「你瞒着我多少东西?」 花前说:「水来土掩的方子用得对,虽是险棋,但兵来将挡把事给化解了。你求的是知道,我也会让你如愿以偿。但你可否先告诉我地道里头发生了什么?」 牧野坐在隋唐的床边,双手环胸看着花前,好一会才告诉他地道里的经过。 「白桿兵、贞素,秦良玉呀。」花前脸上露出怜悯:「难怪王天香不逃。」 牧野一脸狐疑不解,在船上花前说了一个故事,一个朱效天告诉他的故事。 朱效天是个不识时务的读书人,王天香是个食古不化的修道人,两人都嚮往大明皇朝当年光景,而朱效天说的都是引经据典,王天香说的确如亲身所见。 王天香的身世背景,不同的人会听到不同的版本。而朱效天听到的版本,是崇禎皇帝转生。 由崇禎在煤山自縊开始,由天子到蚁民,一再轮回转生。自南明亡后,他吃过清朝贺日昇的麦芽膏饼,见过列强攻入紫禁城,每个轮回都让他体会到战乱的切肤之痛。 走到这辈子,王天香看到的时弊,都是时不予我之弊,所以要回到起点,重写歷史。 她觉得看过这么多战争,这条路已经是是死伤最少,代价最低,最不动干戈的办法。 她自认爱民,而民是广义的,是量化的概念,不是一个人,甚至不是这个时代。 「秦良玉,是崇禎认可的大将,还是明朝唯一的女将军,终生忠心耿耿。」花前看着隋唐说:「水来土淹,就要引来大将来挡兵,所以我先行让隋唐同意招来的古战神,没想到是秦良玉,所以王天香不逃,因为她不信秦良玉会反。只是她忘了,她现在不是皇帝,是反贼。」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她只能是王或寇,所以不是人。」牧野喃喃说:「那为啥在地道里,人家踢我逼我跪,我跪不下去呀?」 「你说膝盖后方发热如火烤,那是因为你藴藉民情而生,皆藏于委中穴。民情汹涌,都是来自一个一个活过的人,不是广义的,不是概念的。」花前郑重地说:「民情不让你跪。」 「王天香说我妈埋在地洞里,是真的吗?」 花前摇头:「我不知道。真真假假,又有谁都能知道呢?快下船了,大仇得报,全靠你和隋唐,从今往后,有什么需要,随时找我。」花前说。 「你,是清茶门教首了?」 「还不是,尚须一一善后。但请你放心,我不会让人为难你们。」 一下船,牧野伴随着隋唐上了救护车,回头一看,花前正朝她的方向行大礼叩拜。 医院里除了九九,现在还多了隋唐,隋唐是外伤,做了手术引流清除淤血块,术后三个月是康復的黄金期,花前二话不说请了看护,把他和九九都转到挨个的单人房,方便牧野照看。 牧野收到黄嘉丰厚的酬金,停接案子,也等于住在医院里,其他人则是轮流来看望。 这天花下来看九九,看到牧野在病房墙边倒立,吓了一跳。 「我发现反过来看,比正看更好看懂。」牧野翻身站在地上。 「什么嗜好!」花下啐。 「其实监狱和医院很像。」牧野接过花下带来的食物和鲜花,替九九插在花瓶里。 「九九怎样?」花下问。 「你哥说中秋前会醒来,不然就对不起你了,我会让你哥去陪九九的。」牧野语气平静,花下却不寒而慄。 「他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我见到他会提醒他。」花下说。 「在聊什么呢?我闻到香味,有好吃的不叫我?」隋唐坐着轮椅被推进门。 牧野看着推轮椅的看护,瞪到他灰溜溜鞠躬离开。 「牧野越来越兇了。」隋唐叹气。 「谁知道秃子请的是看护还是奸细?」牧野不介意被花下听见。 花下帮忙把隋唐推到桌子前面:「你不怀疑我?」 「你想被怀疑?」牧野反问。 「不想!吃饭吧!」 牧野说话比以前更少,吃的也少,笑容更像遇到旱季的雨滴一样难能可贵。以前她不说话一脸放空,隋唐觉得她是在发呆,现在她不说话眉目紧锁,像是沉思。 隋唐看见窗沿上放着一叠书,问:「看书?我工作室有游戏机,你无聊我让人带过来?」 牧野摇头:「不无聊。」 花下好奇拿起一看,都是图书馆里借的,关于明朝、郑成功和宗教史的书籍,还有一本红楼梦。 「你也看红楼梦?」花下惊讶。 「都看。」牧野淡淡的,随便吃了几口,说饱了就在一旁翻起书来。 另外两人见惯她这样,也不劝说,饭后花下就推隋唐回他病房。 「希望九九醒来后,她会好些。」花下说。 隋唐缓缓摇头:「回不去原来了。」 牧野看书累了,眼光投向窗外,这段日子她稍微多瞭解了一些名字:崇禎、秦良玉、郑成功。 朱效天喜欢读红楼,她也尝试读,因为有学者说这小说里暗藏着不能说的歷史。 她真的,只想求个知道,而这就如拨洋葱一样,越求越发现自己的无知。 后来花前告诉她,她家暗藏的平安符和小鱼发夹,应该都是王天香放的,牧野问为什么,花前只有一句:「她自认是对你好的。」 花前如王天香所说,当上了清茶门教首,花下不开心,但至少不担心她哥被干掉了。牧野不知道花下会不会哪天把传国玉璽给花前,到时候又会不会引起腥风血雨。 去图书馆时,她问过管理员哪本史书最可信,管理员笑答:「没一本可信!都是人写的,兼听兼读吧!」 人写的,人说的,都不一定是真的,牧野懂了,只能靠自己。 牧野俯身看九九的睫毛:「睫毛真长,属牛的?快醒来吧,被我妈逮住了吗,别话癆了呀?」 窗外的夕阳里,泰安、世华和小虎拿着大包小包来探望,牧野远远见了,微微一笑。 总算,大家都活着,只要等九九醒来就好。 一片艷极的红霞,绕着灰着的天,像极了王天香的袍子。牧野拉下窗帘,重新翻开书,关于崇禎遗言:「逆贼直逼京师,诸臣误朕也。朕无面目见祖宗于地下,以发覆面而死;任贼分裂朕尸,勿伤我百姓一人。」 隐隐约约,牧野似乎又听见那深重的叹息,一惊之下,发现那竟是出自自己胸臆。 自己吓自己,她莞尔一笑,摸了摸自己的膝盖,轻声说:「管你是谁,我这双膝盖,都不跪。」 中秋快到了,隋唐已准备出院,而九九还没甦醒。 「今晚小五侠一起,我们吃个月饼聚一下。」隋唐已经不用坐轮椅了,逕自走进九九病房说。 牧野没反应,自顾自打开电视机。 隋唐补上:「我明天出院,今晚顺便庆祝。」 电视新闻出现黄嘉取消婚约的消息,网传是因为欧洲王子是性无能,牧野一看就知道这是出自黄嘉的网军手笔,不愿出柜,就让他无能。 牧野轻微点了点头,隋唐叹了口气:「我喜欢你,你知道的吧?」 酝酿一辈子的告白,如此瀟洒一扔,摆明是破斧沉舟的意思。 牧野深呼吸,对隋唐说:「你很好,是我不够好。而且九九还没醒来,我随时要找人算帐。」 一把沙哑的声音颤巍巍说:「干我屁事。」 牧野愣愣看着九九开了金口,大吼:「医生!她醒了!来人呀!九九醒了。」 「醒一段时间了,不好意思说。」九九咳嗽起来。 一轮手忙脚乱,九九被推进推出检验,好一阵子后才能靠在床上喝几滴水。 「渴死了,给我多点。」九九恨恨地瞪着牧野。 「医生说刚醒来,不能多喝。打点滴呢,渴不死的。」牧野很久没笑,肌肉都有点生硬。 「本来早就可以回来,见镇住你妈的东西没了,帮她投胎费了点时间,积福嘛!我这趟阴间门牌号都摸透了,以后招谁都一招一个准。」九九虽然虚弱,精神倒是很高昂,看着隋唐笑说:「哎欧,对不起你,醒来的不是时候。」 「一张好人卡,不算好事。你醒来才是大好事!」隋唐大方说。 牧野默想,那石碑真是镇住她妈妈的?炸得正好。 和小五侠医院内团圆,九九眼巴巴看着大家吃饭切月饼,手上抱着送她的花束,哀怨说:「花又不能吃。」 牧野笑:「中秋正日请你吃大餐。」 九九眼珠一溜:「你瘦了不少,辛苦了。」 牧野摇头,想说点啥,又怕哭出来,餵给九九喝点水,扯开话题:「阴间见到王天香吗?」 九九摇头,顿了顿,惊讶地问:「她死了?」 「大概吧。」牧野不愿多提。 小虎走来说:「恭喜九姐!年底我新开车行开业,你一定要来!」 牧野问:「哪来的钱?中头奖了?」 小虎抓抓头:「黄嘉知道换根基的事,让我技术入股,他们集团赛车队的指定的车行。我这样,是不是很不争气呀?」 牧野一拍小虎的肩:「有啥不争气,这是好事。」 世华拿着切好的月饼给牧野:「你有啥打算?」 「该干嘛干嘛,多读点书。」牧野看着窗外一轮明月说:「不知天上宫闕,今夕是何年。」 「学会吟诗作对啦!」泰安打趣。 「酸不可言。」世华笑。 隋唐把手机立在桌上:「来来来,先拍张团圆照!」 快门自动倒数,六人的笑容被刻印下来。 没人留意到,那见证悲欢离合的明月,正渐渐隐没在一层飘来的乌云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