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鞍白马度春风》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1节 ?  银鞍白马度春风 作者: 沧海暮夜 简介: 【文案一】 我萧璃这一生,不曾愧对太子兄长,更不曾愧对过我大周江山社稷,黎民苍生。我这一生,有憾,无悔。 【番外小剧场】 据说萧璃当政的那些年,成日里带着群臣卷生卷死,使得长安官员纳妾的数量都急剧下降。 朝臣们:纳什么妾呢,摆在后院红杏出墙吗?有那个银钱,还不如让夫人给买几根老参好好补补身子。 萧璃:你们不懂,人至中年,公事才是你们的福报,你的小妾可能会背叛你,你的侍卫可能会欺骗你,你的头发可能会远离你,但俸禄不会,差事不会,考评更不会。来,朕已命宫人备好宿所,若今日无法完成吏改细则,诸位爱卿大可留宿皇城,不必拘礼。 朝臣:……我们想回家,呜哇! * 【文案二】 以杀戮知生之贵 以亡者知事难全 以苦难知民多艰 之后,你才能真正明白为君两字 究竟意味着什么 【看文指南】: 1.主事业,慢热,有感情戏,一些行文描述为角色视角,非客观事实,请自行分辨 2.1v1,cp已定,需自行分析,若站错队请勿迁怒狗作者 3.无穿越无重生,he!he!he! 4.少年风群像文,有男女主相守,有亲人相护,有挚友相知 5.有糖,但要自己抠 6.本来想写公主白切黑,最后写成了公主pua,代入公主可能还好,代入朝臣可能会谢 7.文案内容出现在番外,正文内容一直都是公主的身份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天之骄子 女强 朝堂之上 搜索关键字:主角:萧璃 ┃ 配角:霍毕,裴晏,范烨,萧煦,杨蓁,范烟,令羽,谢娴霏 ┃ 其它:沧海暮夜,公主 一句话简介:公主殿下天下第一帅【正文完结】 立意:激浊扬清,护我山河 vip强推奖章:先帝公主萧璃表面受宠,实则步步为营,身边充满了各方算计,她利用婚约与跋扈的伪装,一步步建立自己的势力,收服人心,查清当年冤案的真相,铲奸除恶,最后在至交好友与心爱之人的帮助下,登上皇位,成为一代女帝。本文行文流畅,全程高能,人物塑造饱满立体,长安城的少年意气迎面而来。故事情节周全缜密,情感细腻动人,是一篇上佳之作。 第1章 “朕的阿璃,合该身如琉璃,内外明澈,净无瑕秽。” 父皇批阅奏章时,常把她抱在膝头,有时跟她叨念她名字的由来,有时跟她叨念不合心意的朝臣。絮絮叨叨,没完没了。 那时她还太小,最后记住的也就只有自己名字的由来。无他,实在是父皇念叨过太多遍。 “陛下,照你这般娇惯下去,阿璃可长不成你期望的文武双全的公主的样子。” 母后常会寻到紫宸殿里,把她拎出去扔给霍统领或者裴太傅。按照母后的说法,她是长女,合该为未出生的弟弟妹妹们做好表率,努力长成文武兼备的大公主。 “咳,朕知道了,梓潼。” 她记不太清父皇的表情,只依稀记得每每母后来拎她时,父皇都莫名气弱。 “阿娘叫冯阿嬷蒸了桂花乳糕,待阿璃习完箭术,便拿给阿璃吃,好吗?” 冯阿嬷是母后的贴身嬷嬷,最善各种点心甜汤,也是那时她除了父皇母后之外,最喜欢的人。 所喜爱程度,要远远排在霍大统领和裴太傅之上的。霍大统领总是皱着眉拿小柳条抽她手臂,裴太傅经常拿毛笔点她额头,都是她对付不了的人物。 认认真真射了二十支箭,被霍大统领不轻不重地抽了三下,得了一个中上的评价,她终于回到了母后的寝宫,抖着胳膊从父皇手里捧过一小块桂花乳糕,却在即将入口的那一瞬间,眼睁睁的看着手中的糕饼碎成飞灰。 她惊恐的抬头,便见到母后维持着明艳的笑容一动不动,父皇,冯阿嬷也好似定住了一般,下一瞬—— 父皇,冯阿嬷,和整个立政殿瞬间成灰。 母后……母后笑容不变,却离她越来越远,转瞬消失不见。 萧璃猛地睁开眼睛,咬唇屏息,双手紧紧抓住身上锦被。几息过后,才轻缓地放开呼吸。宫殿外间守夜的诗舞呼吸平稳,并未察觉她的惊醒。萧璃深吸了一口气,复又闭上了眼睛。 ………… 大周荣景十年,长安城。 长安城通化门外,一队骏马从远处飞驰而来,马上之人皆着戎装轻甲,满身风尘。及至城门口时,便“吁——”的一声,勒马停住。 最前那人身着一身明光铠,双眼如鹰般锐利,四下一扫,目光落在了城门口牵马站立的两人的身上。 那两人一人三十多岁年纪,身着浅绯锦袍,另一人更年轻些,面白无须,着青绿袍衫,看样子是宫中内侍。浅绯锦袍的男子快步向前,走向男人,叉手行礼。 “下官礼部宋平,奉陛下之命在此迎接镇北侯爷。” 男子闻言,翻身下马。 宋平看着,心中暗暗赞叹。 即便是身着铠甲,依然掩不住特秀风姿。端看这利落下马的姿态,即便是满身风尘,也称得上萧萧肃肃,只不知其人能不能称得上爽朗清举了。 “陛下可是要我等即刻进宫?”霍毕拱手回礼,问道。 “陛下体恤侯爷车马劳顿,特命我等来通知侯爷先回府修整,待明日再进宫不迟。”着青绿袍的内侍上前,笑着说道。 霍毕没什么表情,只谢了恩。他身后的一众将士互相对视,都没有出声。 既然不需即刻入宫面圣,待入了城,霍毕便策马向着府邸方向行去,宋平与内侍跟随。 “这长安城怎么看着有些冷清。”霍毕身后一个虬髯将士低声嘀咕。 他记忆中的长安,坊市之间行人总是络绎不绝,今日却并非如此,人数较他印象中的,好像少了不少。 宋平闻言,回身冲着虬髯将士笑了笑,说道:“前些日子吐蕃使团进京,欲与我大周比赛马球,今日正是第二场比试,这百姓,此刻大约都去月灯阁瞧热闹了。” “第二场?这马球赛一共几场?”虬髯将士好奇问道。 “吐蕃使团请求赛三场,得两胜方算得上胜出。” “那如今我们几胜了?”虬髯将士身边一个身材颀长,面容俊朗的年轻将士问道。 “这……”宋平略有些尴尬,说:“第一场我们不敌吐蕃,一球惜败。” “不过这第二场,有长乐公主殿下领队,我大周定能打败吐蕃。”青绿袍内侍轻声细气地说,脸上很是自信的模样。 “既然公主殿下这般厉害,为何第一场却输了?”虬髯将士继续问。 青绿袍内侍瞥了一眼虬髯将士,心想这边兵将士果真都好不会说话。 虽如此想着,却还是好声好气回复:“第一场公主殿下并未出战。”说完便转过头,目不斜视,不打算再答话的模样。 所幸,虬髯将士没再追问为何公主殿下没有出战第一场比赛。 宋平与内侍对视一眼,皆是在心中松了一口气。 说实话,他们还真有些怕霍将军的这几位将士开口追问。 你问为何,那自然是因为公主殿下她又又又又被陛下禁足公主府了。 至于原因? 可能是因为月前调戏了个进京科举的士子? 又或是在平康坊跟某个权贵子弟争了头牌花娘? 当然也可能是又把哪个尚书侍郎家的公子揍了一顿。 这些虽说是朝堂尽知的,可要他们亲口叙述给刚进京的边关将士,却还是不大妥当的。左右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便留给他们自行发现吧。 自去岁长乐公主殿下及笄,出宫建府以后,这类事情便时有发生。 宋平时常想,御史台只消盯住了长乐公主,那每年的考簿,便不缺政绩了。 但那又如何,御史尽管弹劾,长乐公主殿下却每日照旧在都城坊市里招猫逗狗,陛下若看不过禁她足,也不过十数日而已,不痛不痒。 待到了霍府,宋平与内侍即告辞离开。霍毕带着一众将士一进府,虬髯将士便忍不住开口了:“能替国出战,想来这长乐公主极是受宠。”说完,还对着霍毕眨了眨眼睛。 只是这挤眉弄眼的表情在一相貌粗糙的大汉脸上出现,实在有碍观瞻。 霍毕只看了一眼,便移开目光。 “长乐公主是先帝的独女,说来,只是当今陛下的侄女而已,如何能如此受宠?”那年轻的将士问到。 “选征有所不知,本朝皇室在子女缘分上,向来阳盛阴衰。自我大周开朝至今,共历六任皇帝,皇子十数,公主却统共只得了三个。这长乐公主便是这第三个公主,也是现今唯一的一个公主。但凡何物稀有,自然就珍贵了,即便尊贵如皇子公主,也是如此。”霍毕身边一个谋士模样的男子摸着山羊胡子,笑着说道。 闻言,虬髯将士瞪大眼睛,道:“唯一的公主,那军师想让将军求娶的,便是这位……” “便是这位长乐公主。”军师摸着胡子,笑着瞥了一眼霍毕,却见他面无表情。 “能在此等情境下出战,当是确有实力。”霍毕说:“那内侍言语提及时,态度自信,仿若只要公主出战,便不会落败。”说完,就不再理会互相挤眉弄眼的几人,率先走进内院。 …… 月灯阁 自几十年前起,月灯阁就是长安举行马球赛会之所,一年前宫内的球场修建好之前,萧璃便时常同友人在这里打球。 相比较宫内,萧璃也更喜欢在此打球。在这里,上至贵族下至百姓,皆可观赛,当初建所时就有个与民同乐之意。 而且观众欢呼起来,比宫里宫娥和内侍的喝彩可热烈的多。 “公主,那边领头那个就是那个什么达日贡将军之子,叫赛聂的,据说是从小苦练弓马,马球更是擅长,上次他们也是败在赛聂之手。”崔朝远凑到萧璃身边说道。 崔朝远是宣平侯爷的幼子,不喜读书也不爱习武,专门喜欢走街串巷打探消息,自号长安百事通。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2节 萧璃绑腿的动作一顿,抬头朝赛场另一边看去,就见那边也有人正向她看来,还挑衅一笑。暗中比了个‘你不行’的手势。 崔朝远见状,大怒。 “比赛马上开始,到了赛场上再教训他。”萧璃不甚在意地一笑。 此时她袖口裤腿都已绑好,接过内侍牵来的缰绳,拽住马鬃,翻身上马。 与一般女子常选的低矮坐骑不同,萧璃的坐骑是一匹通体漆黑的高头大马,名唤乌云骥。 上了马,萧璃策马走向皇帝和皇子们观赛的席位,停住,歪歪头,高声说道:“皇伯伯,我们可说好了,若下两场我赢了,今年突厥进贡马匹里的那匹雪云骥就是我的了!” “你!已经有乌云骥了,竟然还肖想雪云骥!”二皇子萧烈忍不住开口。他也看中了那匹雪云骥,正找不到机会向父皇讨要。 “雪云乌云,听着就般配,合该被我收入公主府的。”萧璃大笑,露出一排白牙,在阳光下好像反着光。她接着道:“骏马谁会嫌多?这就好似美人儿一般,没人会嫌少,这道理,二皇兄明白吧?”说完,还对萧熙轻佻一笑。 “雪云骥的事稍后再说。”太子萧煦无奈的摇头,打断了即将开始的争吵,开口说:“先专注对战,不可轻敌。” “就是,还没赢呢就想着奖励。”二皇子附和。 “阿煦说得对,阿璃,切不可轻敌。”荣景帝此时也笑着开口,说:“若你真赢了两场,雪云骥就是你的了。” “那阿璃就先谢过皇伯伯了!”萧璃在马上叉手行礼,然后策马走了几步,复又纵马转身,侧对着观众的席位。 此刻阳光正好,微风拂面。萧璃看着策马向她走来的三个伙伴,抬起手中球棍,手指一个巧劲儿一推,球棍便高速在萧璃手中转了个圈,复又被牢牢攥在手心,猛地停在身侧。 “就叫他们瞧瞧真正的马球是怎样打的!”声音朗朗,英姿飒爽。 “诺!”三个伙伴也笑了,朗声称是。 第2章 黄昏将至,裴晏才理完文书,离开府衙,准备归家。 “清和!” 府衙门前,裴晏转身回望,见大理寺少卿王放正朝自己快步走来。 裴晏和王放,皆是荣景七年进士及第。与崔朝远那些纨绔子弟不同,这两人自小便是长安城鼎鼎有名的“别人家的儿郎”,科考前便被称为长安双璧,一同进士及第后,风头更是无两。 如今不过三年,两人皆已至从四品上的少卿,任谁家长辈见了,都要赞上一句年少有为。 “子贤。” “今日南边来的那些举子们在绣玉楼诗会宴饮,怎么样,想不想去瞧一瞧热闹?”王放是个活泼爱热闹的性子,在旁人看来,这种性子是怎么也不会与大理寺相合的,却不知,王放是被大理寺卿破格擢入了大理寺。 王放出身世家,卖相是写意风流,却于审讯和断案上很有一手。入大理寺不到一年,便已理清了不少陈年卷宗。 “哎哎,你可别说不去。”裴晏刚要开口,便被王放打断,道:“也不要你我加入,我们寻个隔间,听听可有什么好的诗文便好。这连日审案写文书,头僵脑硬,都快忘记我也曾是长安鼎鼎有名的风流才子。” “可,待我回去换衣。”裴晏笑了笑,看了看身上的官袍,说。 这时,几个锦袍少年打马经过,对话就随着晚风飘散到两人身边。 “果然不出我所料,有公主殿下出战,我们定能赢了那些吐蕃蛮子。” “哎,我好想跟公主殿下同场打球。” “哈哈,以你的马术,怕不是一杆便要被过了。” “不不不,我想与公主同队,让她带我赢球。” “厚颜无耻,痴心妄想,你若与公主同队,简直污人眼睛,妨碍我欣赏公主殿下英姿。” “上月有幸,见过公主殿下与令羽公子同场打球,默契流畅,当真是养眼。” “可惜令羽公子是南诏人,无法与公主殿下并肩而战。若他们两人能共同出战……” “扯远了,后日第三场比赛,诸位可记得寅时球场见,不然便占不到好位子了。” “知晓知晓,莫再絮叨了。” “不知公主喜爱怎样男子,想做公主殿下的入幕之宾。”本来是一群少年在讨论球赛,其中一人却突然语出惊人。 裴晏和王放也被这大胆的言论惊到,闻声望去,说话那人声音稚嫩,看其身形,还在总角之年。他与一个少年共骑,像是自家兄长带着弟弟出来耍的。 锦袍少年们闻言,静了片刻,接着皆是放声大笑。 其中一人道:“毛还没长齐的孩子,就懂得什么叫做入幕之宾了?” 那孩子被笑得涨红了脸,把头扭过一边,也让裴晏和王放见到了其容貌。他生的唇红齿白,浓眉大眼,眼角还有一颗泪痣,已可窥见其长大后的容貌风姿。 “那阿翡可要苦练弓马武艺了。为兄猜公主会更偏爱弓马娴熟的儿郎。”与孩子共骑的兄长闻声,笑着开口道。 这时,几人已渐行渐远,再听不见他们说些什么。 王放好笑的摇摇头,道:“公主殿下还真是……”一抬眼,见裴晏抿唇,兴致不高的样子,怔了怔,又马上想明白了,不由失笑。 裴晏出身淮南裴氏,是当今士林之首裴太傅之子,参加科举前一直在太子身边伴读,素有才名。 自十年前今上登基,公主便被教养在皇后膝下。说是养在皇后膝下,其实被太子殿下带着的时候更多。当时长乐公主同皇子们在一道读书,裴晏又是太子的伴读,这两人大约很是在一起相处过一阵子的。 不过,想想裴晏如玉君子的性子,再想想公主往日打马游街的那不羁姿态,王放猜测这两人的相处怕不怎么愉快。不然,同在太子身边,一道长大,关系不该如此疏离才是。 当真无法想象性子南辕北辙的两人,与端方温和的太子殿下是如何相处的。 ………… 绣玉楼 “王家阿兄!” 裴晏和王放才下马,便听见熟悉的唤声。抬头望去,见崔朝远正从三楼窗扉往外探着招手。王放挑挑眉,正要说话,便看见一个团团脸的杏眼少女也探出头来,冲着自己笑。 少女正是王放的小妹,王四娘,闺名绣鸢。 见到妹妹,王放一下子笑开了,扭头对裴晏说:“看来我们连位子都有了。” 进了三楼的隔间,王放毫不意外地见到吕太常家的公子吕修逸和谢家二娘。 “你们怎的也在这儿?公主殿下没有同你们一起吗?”王放问。 崔朝远,吕修逸,谢二娘和他小妹平时最喜同萧璃一同玩耍,他们五人并谢氏的二公子,范氏的小公子还自号什么长安七侠,最爱学那江湖游侠儿,做些或行侠仗义,或招猫逗狗的闲事。不过小范公子公子随父兄回乡大祭,谢二郎被圈在家里准备来年的乡试,故而今日只有这四个。 “这绣玉楼诗会又不是什么秘密,我长安百事通怎可能不知道?”崔朝远得意一笑,说:“听说敢来的大多是才高士子,我们便带阿霏来看看。至于阿璃,马球赛之后被皇后娘娘叫去宫里了。” 闻言,王放看向倚桌而坐的谢二娘,谢娴霏。 “阿爹说今年再定不下亲事,他就去榜下给我捉个婿回来。”见到王放的目光,谢娴霏慢吞吞说道。 “阿璃说与其叫谢家叔叔胡乱捉婿,不如我们先来踩个点子,好歹心里有数。”吕修逸咧嘴一笑,说。 王放揉揉眉心,还‘踩个点子’,这话是他们该说的吗? “而且话本上都写了,许多小娘子就是听了某某秀才诗作,或是见某某士子高谈阔论,便一下子倾心,我们想看看阿霏是否也会如此。”崔朝远坏笑着说。 谢娴霏听了,面色变都未变,还不紧不慢地喝着自己的茶。 “正好阿兄来了,也可以帮我们掌掌眼。”王绣鸢乖乖地笑着对王放说。 “要我说,这里就没人配得上我们阿霏。”吕修逸说:“这诗文风流又不代表就是好郎君了,而且你看这个,诗文还行,这身体看着也太虚了。再看看那个,倒是健壮,但是长得稍显蠢笨。还有这个……” “阿霏心里可有什么章程?”那边吕修逸胡言乱语,王放听得头疼,扭头问谢娴霏。 “阿霏说了,寒门子弟好在家庭简单,但恐没什么钱财门路,若嫁过去,怕少不了要拿嫁妆贴补家用,且要出门交际为丈夫寻门路探消息。”王绣鸢抢着开口,道:“世家子呢,家风好的不多,便是家风不错,但家里人员也多复杂,婆婆呀太婆婆呀搞不好还有太太婆婆,还有堂表妯娌一大堆,说不定还会遇到豪奴欺主,想想便头痛。” 谢娴霏听王绣鸢吧啦吧啦说了一堆,她毫无被谈及婚事该有的羞色,反倒是认真想了想,觉得没什么遗漏,便满意地点点头,道:“便是如阿鸢说的这般。” “这……”如今的小娘子家想的都这般多吗?他幼时也见过这谢家娘子,竟不曾发现谢二娘竟这般……王放语塞,求助般看向裴晏。 裴晏但笑不语,低头看向楼下诗会。 “我呢,倒也不是不善交际。”谢娴霏懒洋洋地开口,道:“只觉得烦,没甚么意思,有这时间,不如看看话本喝喝茶,或者同阿璃和阿鸢去跑跑马。” “你?跑马?”崔朝远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道:“你谢家阿霏向来是能坐着绝不站着,能歪着绝不正着,哪次去跑马不是阿璃带着你?” “阿璃的乌云骥雄骏,带着我也比你们快。”谢娴霏瞥了一眼崔朝远,说:“再者说,在我谢娴霏这里,我在马上,便算跑马。” 一字一句,抑扬顿挫,说得毫无羞愧。 崔朝远语塞,确实,阿璃就算带着阿霏也比他们跑得快。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她那匹乌云骥,寻常马匹哪比得上。更别提阿璃的骑术比他们几人加起来还高超。阿璃总是很得意地炫耀,说她就算在马背上一边翻着跟头一边骑马,都能跑他们前面去。 “真是……”瞧着崔朝远被谢娴霏挤兑地无言以对的样子,吕修逸扶额,深觉自己交友不慎。 ………… 次日晨。 今日没有大朝会,霍毕与年轻将领并虬髯汉子进宫面圣,快至宫门时,见到一人策马而来。虬髯汉子,袁孟,眼睛一亮,那匹马高大威猛,通体漆黑,油光水滑,明明速度并不飞快,却生生跑出追风逐日,雷霆万钧之势。袁孟自诩不是马痴,却也难掩内心渴望,很想上前稀罕稀罕这马。 再看马上之人,却是一穿着天青男装的少女,头戴彩珠银冠,脚踩鹿皮靴,身形相较那高头大马略娇小了些,却又稳稳的骑在马上,游刃有余。 至于少女的容貌……袁孟生平第一次觉得惭愧,搜肠刮肚,也想不出要怎样来形容这样一幅相貌,只得愣在那里。 此时少女已策马而至,在擦身而过的一瞬目光从三人身上一一扫过,本肃着的脸竟露出了几缕笑意,还吹了个口哨。 袁孟的脸刷的一下就红了,待少女已远去,袁孟扭头看向林选征,那面白的年轻将士,见他竟也是一副羞赧的模样,心理瞬间又舒服了。再想到他满脸胡须,很是能掩住脸色,就更自在了。 看向将军,却见霍毕并未如同他和选征一样停住,早已走出一射之地,心里一紧,赶紧追上。 中书省。 昨夜饮了酒,王放此时约莫还在家呼呼大睡,裴晏却已到官衙,正把缰绳交到随从手中。这时,听见身后传来策马之声。 回身望去。 青衣黑马在面前呼啸而过,带起些微尘土,惊落几片树叶。 裴晏沉默地看着那几片树叶,擦着衣袖落下,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后,对随从点点头,便转身走进府衙。 第3章 南诏质子令羽府邸。 “吁——”乌云骥前蹄扬立,这才将将停住。萧璃翻身下马,对迎上来的门仆随意地摆了摆手,径直走了进去。 “令绝云!我没迟吧?”萧璃将马鞭往身后一插,边走边喊。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3节 “自然是没迟的。”说话人声音清朗,看着快步而来的萧璃,眼带笑意。 萧璃停下脚步,看着向自己走来的青年,身着藏青猎装,腰间佩一把长剑,手拿木弓,身背着一筒雕羽箭。衣袖绑着,一双臂膀瞧着遒劲有力,步伐亦轻盈矫健。 “真是好久未见了,令羽。”萧璃笑着说道。 闻言,令羽挑眉,道:“你少被陛下禁足几日,便能多见到我了。” 这一番话说得,熟稔且毫不客气。 令羽是南诏国的大皇子,五年前南诏递交降书,退出云岭七州,并送了出身高贵的大皇子质与大周,终是结束了长达十几年的云岭之争。 收复云岭七州的梦破碎,萧璃听说自那以后,南诏王便开始醉生梦死,至今已有五年。 照理说,质子因为身份尴尬,在敌国大约总要活得战战兢兢且胆战心惊,但令羽却是个另类。 当今陛下为显宽仁,并不曾苛待令羽,一进京便赐了个不错的宅子给他。且令羽也不是那等畏畏缩缩之辈,身为皇子,自有皇子风仪气度,且那一手君子剑使得出神入化。 他刚进京时,也不是没有权贵子弟想欺辱一下这个异国质子,可是比武,被他的君子剑击退,弓马,也占不到多少上风。 长安确实有不少纨绔恶少,但骄傲的乌衣子弟更多,见他有真才实学,自然也会真心钦佩。 渐渐地,令羽便在长安城站稳了脚跟,偶尔也会与些世家子去京郊跑马打猎,或是去月灯阁打打马球,亦或是参加诗会宴饮,乍一看,仿佛与长安其他的世家子弟没甚区别。 而萧璃,便是令羽不那么君子的一个朋友。 两人相识于三年前的中秋宫宴,剑术初成的她在宫中已把羽林军挑了一遍,奈何碍于她公主的身份,没人真的跟她动手。萧璃偶然间听太子兄长提及南诏国的质子令羽,似是使得一手好剑,鲜有败绩,便设计在中秋宫宴去挑战一番。 于令羽的视角,却是在他出恭回宴席的途中,路上突然冒出来一个小矮子,丢给他一把未开刃的剑,便提着自己那玩具般的剑冲了上来。 隐隐猜出了来人的身份,令羽便无可无不可地同小矮子过招。打着打着,令羽渐渐发现,这小矮子虽然没什么对敌经验,可基础打得牢,天赋也好,便渐渐认真起来。一个斜挑卸了小矮子的剑后,令羽随口指点了几句,便回了席。 自那以后,令羽便隔三差五地就能见到这个小矮子,不,小公主,不仅要陪她打,打完了她还不走,倔强地看着自己,非要自己点评一二才肯离开。 头一年,令羽就总是莫名其妙的被揪着与她对打加点评。 他也不是没有找过太子殿下,半是暗示半是抱怨,毕竟那时小公主还住在大明宫,若没有太子帮忙,怎么可能那般频繁出宫。 可太子却只是无奈笑笑,说:“孤就这一个妹妹,不宠着又能如何呢?”说完,见令羽脸色不好,又找补道:“阿璃很是乖巧可爱,听话懂事,不会给你惹麻烦的。” 乖巧可爱?听话懂事? 令羽勉勉强强同意那句可爱,至于另外三个,他当真是寻不到一丝一毫。 第二年令羽生辰时,太子给他送来一把乌鞘利剑,剑身寒光四射,锋芒毕露。他只看一眼便有些爱不释手。正当他要道谢时,太子却温和地笑着摆手,说这是小公主费心寻来送他的。 收到一把好剑的令羽,勉强又同意了太子的第四个词。 就这样,三年时间,萧璃从小矮子变成了大姑娘。令羽也从指点喂招变成了真正的对战,直到今年,不用上见血杀招已无法胜她了,且,若不用搏命的打法,有时不慎竟会被萧璃赢了去! 这一年来这姑娘也不知道哪里得到的对敌经验,打法隐隐开始有些无赖的样子,让令羽应付得很是头痛。 看着面前亭亭而立的少女,令羽恍然发现,这三年时间当真过得太快。他指导过的小姑娘,已经长成了明艳的少女。 “哎,下次叫太子兄长早些给我求情,我便能早些出来了。”萧璃满不在乎地说,接着,她目光闪闪地看着令羽,道:“快些走,我答应了阿霏阿鸢她们,要猎些兔子拿去绣玉楼做辣烧兔给她们尝鲜。” “绣玉楼难道不备着兔子吗?” “绣玉楼的兔子哪有我亲手猎到的好吃?”萧璃理所当然地说。 “你明日不还有第三场比试?今日当真要打猎?”令羽问到。 “昨日比完我心里就有谱了。”萧璃说:“那吐蕃将军之子打球全凭一腔孤勇,队友仿若摆设,丝毫不懂配合为何物,打这种孤狼,我最有经验。” 听到萧璃的形容,令羽便也觉得吐蕃似乎确实不足为惧。 “你明日可要来看我打球?”萧璃问。 令羽觉得,她那得意洋洋的模样,想问的怕不是‘是否要来看我打球’,而是,‘是否要来看我赢球’罢? “自是要去的。”令羽点头,道:“怎能错过满长安小娘子和少年郎为你欢呼的场面?” 萧璃得意地哼了一声,也不理他的揶揄,翻身上马,率先向城外走去。 ………… 第二日,月灯阁。 “这个位子当真是好!”崔朝远走进隔间,先跑到围栏处,几乎半个身子都探向了外面,之后回身对走进来的裴晏与王放说道。 “那可不,裴清和出手,当然不会叫人失望。”王放说。 “不愧是裴大人,光凭我等是肯定订不到这么好的位子的,多谢裴大人肯让我等占这个便宜。”崔朝远笑嘻嘻地对裴晏作揖,说。 “多谢裴大人。”谢娴霏与王绣鸢也跟着一同谢道。 “无妨,也不过依仗家世罢了。”裴晏欠了欠身子,淡声道。 这话却是自谦了,若单论家世,崔朝远和王放同样能订到包间,但约莫不会有这么好的位子。王放猜测,这裴晏怕不是刷了脸,毕竟这长安城里仰慕裴晏才学姿容的人可当真是不少。 “今日都谁随公主上场?”坐定后,王放问到。 “别人不确定,但定然有阿逸。”王绣鸢拿过茶具,开始煮茶,第一杯递给了裴晏,第二杯递给了自己兄长。“为了上场,阿逸就差撒泼打滚了,”说着,王绣鸢歪了歪脑袋,道:“若阿璃是个男子,阿逸怕不是还要抱腿哭求。” 噗。王放刚进口的茶险些被吐出来。 裴晏只垂眸喝茶。 “他们常一起打球的那几人里,阿逸最是灵活,想来阿璃有她的考量。”谢娴霏接过第三杯茶,说。 “阿璃自是心里有数,但是阿逸,”王绣鸢撇撇嘴,说:“定是听说了嫣嫣今日也会来,打着炫耀球技的主意。” 吕修逸是个好吃好玩好美人的性子,平日里从没个正经的样子,唯善两项,一曰马球,一曰音律,难得有可以炫耀之处,自然不想放过。 这时,有三人被内侍引着,自门帘外经过。那三人虽着简素胡服,并未佩剑,可却带有长安人没有的一丝刚正肃杀之气。 王放有些讶异。 “该是前两日才到京的镇北候,霍毕。”崔朝远说。 “这……看来镇北侯已出孝期了。”王放低声说。 听到王放的话,几人皆是沉默。 四年前,北狄大军压境,朝廷增援不及,老镇北侯死守沧州城,身先士卒,最终战死于破城之日。当时,十七岁的世子霍毕作为少帅,与余下的两万镇北军手绑白布以作孝衣,在澜沧山与北狄军死战,终是成功地拦住了北狄大军的脚步,也等到了朝廷的援军,最后夺回了沧州城。他又以三千精锐全部牺牲为代价,切断了北狄的粮草供给,乱了北狄后方,最终未令北狄大军再进一步,守住了大周的北境。 自此镇北军和霍毕的名字,响彻大周。 当时朝野震动,荣景帝赏赐霍毕国公之位,圣旨到了北境,霍毕双膝跪地,言功劳荣光该尽属亡父和阵亡的将士,求荣景帝赏赐亡者和战死的老侯爷。 荣景帝大为感动,遂追封老镇北侯为英国公。也允了霍毕于镇北侯阵亡之所守孝的请求,待三年后再为其封赏。 “我听说霍侯爷并没有扶棺回京,而是在北境安葬了老镇北侯?”王绣鸢问道。 霍家并非世代居于北境,先帝在时,霍老将军是禁卫军的统领,负责守卫宫城。直到当今登基,才被派去镇守北境。照理说,霍老将军该落叶归根才是。 “那时北境未定,时局未稳,只能就地安葬霍老将军。”裴晏开口道。 众人点头,若是等到边关安定,那老将军的尸身怕是…… 这时,比赛马上便要开始了,众人也没有再讨论霍毕。 唯有崔朝远又看了看霍毕去的方向,看其被内侍引着,想来是会去陛下那边。按时间算,前日陛下同他们一起观赛,应昨日才召见了霍毕,今日便邀其来月灯阁,怕是以示恩宠的意思。 崔朝远玩味地笑笑,复又将目光投向比赛场。 第4章 “陛下,霍侯爷到。”月灯阁最居中看台上,内侍垂首走到荣景帝身边,低声道。 “嗯?叫他进来吧。”荣景帝摆摆手,道。 “臣,霍毕 (袁孟,林选征)参见陛下。” “行了,今日你我都是观众,无需多礼。”皇上一笑,免了霍毕等三人的礼。 三人起身,接着向太子,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和贵妃娘娘见礼。 这也是霍毕第一次见到皇上的四位皇子。 太子萧煦便如霍毕所听闻的那样,仪态端方,矜贵从容。听说其行事也有贤君之风,有储君如此,也无怪朝臣每每提及,便赞不绝口。 二皇子萧烈是武将身材,观其坐姿,也能看出是习武之人。当今登基之前便是武将,故而对同样习武练兵的二皇子很是偏爱。 三皇子萧杰要清瘦些,论容貌却超过前面两位皇子,赞得一句丰神如玉。其母便是坐在皇帝下首的贵妃娘娘,是显国公家的嫡女。三皇子的外家是勋贵之家,却听说他在士林也颇有贤明,也能礼贤下士。 四皇子萧然则还一副少年模样,一双眼只急切地看向场内,好像这样比赛就能快些开始。 “好了,坐吧。”皇上指指边上的座位,说。 “谢陛下。” “月离刚回京,怕是不知道。”比赛还未开始,双方队员还未出场准备,皇上唤着霍毕的表字,与他闲话家常,道:“今日代我大周对战吐蕃的这位,可是满长安城你最不能招惹的混世魔王。” 霍毕适时露出些惊讶。 “皇上,您这么说,叫长乐公主知道定会同你急的。”贵妃掩面而笑。 “哼,这话也就我敢说。”皇帝佯怒,道:“再者,便是我不说,月离在长安再呆个十天半月,自己也会知道!” “父皇,阿璃他们出场了。”太子这时出声,说道。 皇帝看着场内,眯眼看了看,指着萧璃身边一个高大威猛,穿着玄色骑装的男子问:“郭威,那个是你家大郎?” “正是犬子。”禁军统领郭威抿嘴,低头称是。 皇上瞄见郭威的神色,不由好笑,道:“怎么,见你家大郎同阿璃一起打球,不高兴?” “此为宣我大周国威,臣不敢有异。” “哦?那若是寻常玩耍,你便不许了?”皇帝不依不饶,接着打趣。 “臣不敢。”说完,郭威头更低,嘴抿地更紧。 霍毕和袁孟三人见太子无奈摇头,二皇子和三皇子对视而笑,而四皇子则没忍住,直接笑了出来,便知道皇上口中的“混世魔王”公主,八成与禁军统领有些什么过节。 要说禁军统领,还算得上公主的武学师傅。当初开蒙,萧璃跟皇子们一同上课,这武学上,便是由禁军统领教导几人。 皇后给萧璃选了两个伴读,一文一武,文的是御史台杨御史的女儿杨蓁,这武的就是禁军统领郭威的女儿郭宁。 郭宁从小习武,性子相当的刺头,而且也不知道是话本传奇看得太多了还是怎的,自七八岁起便嚷嚷着要离家去闯荡江湖。 而自郭宁遇到了萧璃,就像是伯牙遇到了子期,王八看到了绿豆,不管是高山流水还是臭味相投,都一拍即合。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4节 前年,郭家开始给郭宁相看人家,两家女眷约在了大慈恩寺相看,萧璃和郭宁两人仗着身形相近,直接来了个偷龙转凤。 萧璃幕篱一罩,跟着郭家人去相看,郭宁拿着萧璃的印信,径自出城,奔她向往的江湖去了。 待到东窗事发,怒火攻心的郭威追着萧璃跑了大半个宫城,最终只知道两件事:一是萧璃派出了身边武功高强的护卫书叁一路护着郭宁,二是萧璃轻功精进,甚至超过了武艺高强的二皇子萧烈,至于其他,比方说郭宁去向之类,是一丝一毫都没问出来。 皇上听说了这事儿以后,半是觉着丢人半是觉着愧对每天兢兢业业为他看守宫城的臣子,便没有治郭威的犯上之罪,且罚了萧璃禁闭。 这事儿过后,萧璃见到郭威时倒还是笑嘻嘻地喊郭威郭师父,郭威一个耿直臣子,就没那么厚重的脸皮了,冷着脸行礼,公主与臣子的礼节尽到,多余一个字都不会再讲。 皇上无可奈何,最初还想着让两人和解,但随着萧璃得罪的朝臣越来越多,让皇上深刻理解了何为虱子多了不怕痒,债多了不愁,之后就也歇了这份儿心,随着萧璃去了。 不过,让皇上觉得好笑的是,虽郭威在这边不假辞色,他的长子郭安似乎没有跟父亲同仇敌忾,同萧璃关系倒是一直不错,倒叫皇上隐隐生出些得意来。那心理大约便是:“你们看不惯阿璃又怎样,还不是大把人欣赏我们阿璃?” 这边皇上心里在暗暗笑话郭威,那边比赛已经快开始了。 场边,萧璃正与队友布置战术。 “上一场赛聂轻敌,没有着重防我,以致比赛失利。”萧璃手执长剑,在沙地上比划着道:“这次他知晓我骑术不逊于他,必然会主要盯我,我会佯装强攻吸引赛聂和那个大胡子包夹防我,届时我会将球击出来,阿安拦住赛聂的那个副将,徐三郎和修逸联合防守那个最高大强壮的,誓不可叫他突破你俩的防线。修逸,你最灵活,待我将球击出,一定要接到,我们这第一球就由你来进。” “是。”三人共同回答。 “对面以赛聂为核心,若其他三人占到了球,势必会传给赛聂。到时徐三郎跟我联合防死赛聂,阿安眼最利,便由你盯着占球之人,争取可以在其击球之后抢断,修逸你配合阿安。” “是。”郭安点头,表示明白。 “若是能抢断,便由你来快攻。若不行,只继续拦截其余三人,让他们无法策应赛聂,剩下的由我跟徐三郎来。” “阿璃放心,我们明白。”吕修逸和徐三郎徐友亦点头。 “今日就教他们一课,打马球可不只是靠蛮力的,这里同样重要。”萧璃眼珠一转,以指点点侧额,挑眉道。 郭安,徐友,还有吕修逸都笑开了。 ………… “早知道今日,我也该好好练习弓马。”崔朝远胳膊支着看台,双手捧腮,看着给伙伴布置战术的萧璃,羡慕地说。 “长得不如阿璃好看,即便弓马娴熟,也不会如阿璃抢眼。”王绣鸢一边给谢娴霏倒茶,一边闲闲接口。 “阿鸢!”崔朝远回头想怒瞪王绣鸢,但转眼便见到人家兄长就坐在一旁,只得作罢。 “朝远,你不懂。”谢娴霏接过茶,悠悠品了一口,说 :“这没出嫁的小娘子们,纵是说的天花乱坠,什么看人品,看才学,都不作数的,这最后,仍多是看脸的,你可看见话本上的书生有贼眉鼠目的?没有吧?长相多都是‘风姿俊秀’,甚至还有什么‘仙人之姿’。” 王放觉得谢娴霏这话说的在理,可细一想,却又觉得哪里不对劲儿,遂开口问道:“那出嫁了的娘子呢?” 谢娴霏喝茶的动作顿住,接着甚是认真的瞧了瞧王放,然后收回目光,垂下眉眼,意味深长得咳了一声,接着慢吞吞地道:“那……便看夫君的……吧。” 停顿很是诡异。 这边王放还没反应过来,崔朝远已经喊开了:“阿霏,我说你,子贤好歹是阿鸢的兄长,你收敛一点儿。” “很是。”王绣鸢也跟着一本正经点头。 “所以我这不是没说什么吗?”谢娴霏放下茶,复又低声嘀咕:“都是被阿璃带的。” 裴晏抬眼看了一眼谢娴霏。 而这时,王放已反应过来了,颇有些面红脑胀,一下子想瞪谢娴霏,一下想教训崔朝远,一下又心忧妹妹,他们这几人在一起究竟终日聊些什么?为何妹妹竟是比他还先明白?正要开口,裴晏已开口: “开始了,子贤认真观赛吧。” ………… 场上,就如萧璃预料的那样,上一场两人几乎一直是一对一单挑,赛聂被动作更加轻盈的萧璃几次轻松过掉,这一场赛聂便同另一人分两侧试图包围她,限制她的行动。 扭头一看,跟着赛聂来的确实如她所料,是动作相对灵活的那个大胡子。扬眉一笑,待两人离自己更近时,萧璃球杆一斜,复又一压,马球便从马身下贴着马腿飞了过去。 “郭安接球!” 萧璃高声喊道。 赛聂下意识超郭安看去,却看见郭安正拦着他的副将,反倒是今天新上场的那个小白脸一杆接到了球,紧接着球杆一甩,马球几乎到了吐蕃方的门前! 胸口一滞,赛聂下意识的就想去追击,却被萧璃横马拦住,慢了一步。而待赛聂追去时,那小白脸已经挑着马球得了分! 欢呼声四起! 吕修逸兴奋,骑马绕场跑了一圈,这一圈,香包帕子扔了他满头满身。 “啧啧。”崔朝远觉着颇酸,收回目光,做不在意状。 此时,第二球已开,却是由赛聂那边那个大胡子抢先击到了球,球便飞向副将,副将没浪费时间,直接将球击向了赛聂的方向。 谁料,球刚脱离球杆,就被郭安拦腰截住,而这一瞬间,萧璃立刻便不再缠着赛聂,打马飞速跑向前方球门处! 赛聂一惊,下意识去追,却为时已晚。 郭安已将马球从后方传至了前场,待到了萧璃略停之处马球刚至将落未落之时,萧璃看准时机,扬杆击球———— 球进! 喝彩声震耳欲聋! 第5章 萧璃回头,对面色铁青的赛聂挑眉,接着打马自他身边经过,擦身而过时还以手指点点额头,挑衅之心路人皆知。 若说刚才吕修逸进球时荷包帕子扔了他满身满脸,这时等萧璃策马向观众致意时,看台上香包,帕子,鲜花,甚至果子都纷纷如雨般落下,乌云骥都险些绊倒了腿。 看台更高处的泪痣少年阿翡看见身边的小娘子扔花的扔花,掷果的掷果,而自己身上没有香包也没有花果,急得眼睛都红了,一把拽下随身的玉佩就要扔,却被兄长拉住了手腕。 “阿兄?” “阿翡,还是算了吧。”兄长笑的无奈,道:“这个高度,扔不中落地还好,玉佩只是碎了,扔中了,你是想谋害公主不成?” 兄长说的在理,阿翡只好放下玉佩,闷闷坐下。 旁边的几个少年皆是掩嘴偷笑。 “阿姐!阿姐!”四皇子萧然激动地面红耳赤,胡乱喊着,折下他们房间内那盆魏紫中最美的一朵便扔了出去。 三皇子萧杰看着因失了主花而瞬间没了美感的魏紫,无奈摇头。 然而那枝雍容华贵的牡丹却并未得萧璃多看一眼,众人见她接住了飘落的一朵木槿,随后簪在了头上,接着抬头对着花落下的方向风流一笑。见到萧璃的笑容,欢呼声霎时又升高了一个档次,就连袁孟这种听惯了战场的兵戈之声的将士,都觉得震耳欲聋。 簪花之后,萧璃便不再向前,纵马回了休息区。后面还没来得及扔花的看台发出了阵阵叹息声。 “咦?阿璃接住了谁的花?”王绣鸢探出身看着。 谢娴霏却没动,似是不好奇的样子。 崔朝远觉得更酸了,干脆转身不看。 裴晏喝茶的动作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仿佛错觉。 王绣鸢探身的动作此时此刻一点也不显眼,现在很多人都探出身想瞧瞧萧璃接的是谁的花。可那包厢内的人似乎并不想要出这个风头,并没有现身一见,满足大众的好奇心。 皇上见状,偏偏头示意身边的内侍,内侍躬身,离开他们的包间。 “怎的不继续了?”袁孟见两方皆回到休息处,开口问道。 “袁都尉可以瞧瞧此时场中境况。”三皇子萧杰笑着开口回答。 袁孟探身往外看,好家伙,场中几乎被帕子香包和花果盖满。他们这位置离得近,抛不远,那些坐得更高的百姓,只要大力些,便可将花果抛到场中央。 这下,袁孟算明白为何比赛暂停。不让侍者们将这些清理干净,这马球落地便要寻不到了,一杆挥去,也不知道挑起来的是球,还是香瓜葡萄。脑海里想了一下瓜桃乱飞的景象……袁孟赶紧摇了摇脑袋。 而这时,头上随意簪着木槿的萧璃却没再关注场外,继续布置战术。郭安垂首看着萧璃头顶,目光落在那支木槿上,想到那边包厢里的人,目光闪了闪。 等侍从们将场地清理完毕,萧璃几人从侍从手中接过马。 连输两球,眼看着分差拉大,赛聂的脸色极难看,他的那个副将在旁边说着什么。 “公主。”郭安走到萧璃身边,低声提醒。 “我会注意的。”萧璃点头,“若对面开始不择手段,顾忌我的身份,当会率先从你们三人处下手,阿安,提醒徐三郎他们小心。” “是。”郭安并无畏惧,低头领命。 萧璃率先上马,进场。 见萧璃进场,赛聂也翻身上马,向萧璃的方向走来。擦身而过时,赛聂用汉语低声说:“只会使诡计的汉人。” 萧璃侧目,用吐蕃语回道:“只长肌肉不长脑子的藩人。” “你!”赛聂眼睛瞪圆,可萧璃再没向他看来,他只能干看着萧璃的背影发狠,却无可奈何。 ………… “这……是我看错了吗?感觉自休息后,吐蕃那边格外凶狠。”便是连挥杆都带着一股狠劲儿。王绣鸢瞪大眼睛,问。 “吐蕃民风悍勇,军令严肃。”却是裴晏开了口:“前朝史书吐蕃传曾提到:吐蕃军令严肃,每战,前队皆死,后对方进,重战死,恶病终。” 王放,崔朝远和王绣鸢皆是聚精会神听着。 “虽说近年吐蕃军队不似其祖那般严酷,可应该仍有其祖豪勇。”裴晏放下手中茶杯,淡淡道。 “那阿璃会不会有危险?”王绣鸢紧张地捏住谢娴霏的手。 “放心吧,就算再凶狠,一个吐蕃将军之子也不会敢直接攻击我们大周的公主的。”王放安慰妹妹。 “对,你该担心的是修逸才对。”崔朝远看着吐蕃队伍的动作,接话道,而就在他话音落下时,吐蕃队里最高大的那人便一杆打上了吕修逸坐下之马!吕修逸的马吃痛,随即隐隐失去控制。 “啊啊啊啊——”王绣鸢掐着谢娴霏的胳膊,惊声尖叫。 谢娴霏也叫,却是被掐得。 “眼力不错,看出四人中修逸的马术最弱。”王放摸着下巴,说。 崔朝远,王绣鸢和谢娴霏闻言一起瞪王放。 王放讪讪,立刻闭嘴。 场中,吕修逸简直使出了吃奶的力气,终于安抚了自己的马儿,回头使劲儿地盯着赛聂几人,显然是被打出了火气。 之前吕修逸本来已经带球进了吐蕃的前场,可刚刚吕修逸要安抚自己的马,就无法再控球,马球又被吐蕃那个高大的力士击回了中场。 吕修逸立刻打马撵回去。 此时此刻的中场一片混乱,萧璃和赛聂正在夺球,郭安在离萧璃更近处,一个人拦着赛聂的副将和那个大胡子,而此刻副将马上便要突破郭安的防线往萧璃和赛聂那里去。 徐友则在稍远处挡着刚刚攻击吕修逸马的那个力士。吕修逸见状,立刻冲了过去,加入战圈。 “去帮公主!”郭安分出一丝心神,对吕修逸喊道。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5节 “正有此意!” 而这时,副将也越过了郭安,朝赛聂那去了。 赛聂见吕修逸过来,表情一冷,又见自己副将紧随其后,便想着先处理掉这个看起来下盘最不稳的吕修逸。 球杆扬起,赛聂同样想要击打吕修逸的马肚子,却在抬起球杆的那一瞬间被另一个球杆拦住了,是萧璃。 “你是不是看不起我?临阵还敢分心对付别人?”萧璃嗤笑,挑衅道“还是说你怕了我?” 赛聂被萧璃一激,就不再管吕修逸,也几乎忘了她是大周的公主,回头专心对付萧璃。 紧接着,两人竟以球杆为剑,踩着规则的底线在场中过起了招,一时间竟分不清高下。 ………… 赛聂的球杆击中了萧璃的手肘,那力度一看就知道极疼。 在距离荣景帝所处的包厢二三个位置远的一个包厢里面,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场中,无人出声,这也就导致一个清浅的吸气声十分明显。 包厢内主座上穿着玄色锦袍的青年从比赛中略略回神,似笑非笑地看向跪坐一旁的女子,道:“嫣娘看起来很担心?” 被称为嫣娘的女子身穿天青色半臂,丁香色齐胸襦裙,手挽着同色的披帛,画着时下最流行的妆容,梳着百合髻,簪着一对儿蝴蝶簪,五官精致美丽,是个极易令男子失神的样貌。 她收回目光,一双丹凤眼清清淡淡地看向问话的玄衣锦袍男子,微微牵起嘴角,道:“平日里练琴练舞,不大看马球比赛,故而有些不适罢了。” “原来如此,我还道嫣娘是担心公主殿下。”玄衣男子回道。 “自然也是担心的。”嫣娘说着,水光潋滟的眸子看向男子,反问道:“难道世子不担心吗?” 玄衣男子,也就是显国公世子一噎,随即好笑道:“身为大周臣子,自然也是担心的。不过,我听说公主殿下曾为了嫣娘与我那不成器的弟弟大打出手过。” 嫣娘似是在思索,半晌后方缓缓点头,道:“似乎是有这么一回事。” “嫣娘竟不记得了?”显国公世子挑眉,明显不信的模样。 嫣娘瞥了一眼身旁的男子,红唇轻启,“自嫣娘出阁,为我大打出手的人……”说到这儿,眉心轻蹙,引人想要去抚平,“当真数不清了。” 男子失笑,说得倒也在理。 “看来,我那不成器的弟弟是不曾在嫣娘心底留下半分涟漪,可叹。” 闻言,嫣娘又看了他一眼,眼底浮现出一丝丝转瞬即逝的哀愁,随后垂下眼眸,嘴角勾出一丝丝没有笑意的笑。 “啊!”这时,几乎全场都响起了响亮的吸气声,两人闻声也不再说话,一齐向场内看去。 嫣娘的手瞬间紧紧攥住,牙齿也死死咬住内唇! 场中,萧璃坐下的乌云骥被赛聂打得突然发了狂,人立起来,险些把萧璃摔下去。赛聂见萧璃忙于控马,便转身想要先处理掉吕修逸。 吕修逸此人在不熟人的眼中便是个好吃好玩好美人的浪荡子,可萧璃几人深知这人性格深处有股拧巴的倔强。一旦那拧巴被激发了出来,浪荡子便开始不管不顾,果然,已红了眼的吕修逸用力一掷,直接将自己的球杆击到副将的马眼上,那副将的马立时嘶鸣起来。 趁着乱,他又一把捉住赛聂打来的球杆,使出全身力气,猛地一拽。此时两人马匹离得极近,加之吕修逸使得力气很大,赛聂竟然被拽了个趔趄,两人迅速挨近。 这一挨近,赛聂便被吕修逸捏住了衣襟,两人扭在了一起。之前说了,吕修逸疯劲儿上来时是不管不顾的,现在他也全不管自己境况,一门心思把赛聂拽下马。赛聂一时不防,竟真的被拽了下了,于是纠缠在一起的两人便双双落马! 第6章 吕修逸和赛聂的马本来就处在兴奋及受惊的状态,副将的马又在乱踏,待萧璃控好马,入眼的就是那边三人三马乱成一团的模样!赛聂和吕修逸两人的马失去了骑手,同样也在乱踏,而两人现在就在马脚下,一个不小心就要被踩个断肢断腿! 萧璃深吸一口气,急忙策马过去,同时左手在缰绳上一绕,让缰绳将左臂缠住。 冲进乱局里时,萧璃整个左手挂在马背上,身体立在马侧。她一脚将赛聂的那匹马踢走,右手拿着球杆勾出吕修逸扔在自己乌云骥的背上,这时,吕修逸的马蹄子高高抬起,若是落地正是赛聂摔倒的地方。 电光火石之间,萧璃一顶马肚子,乌云骥吃痛,加速,刚好让萧璃及时赶到赛聂身边,一脚踢上赛聂的肚子! “啊!”观众们惊呼。 在吕修逸那匹马双蹄落地之时,赛聂也被萧璃一脚踢出了三米远,躲过了重伤于乱蹄之下的命运。 眼看着一场惨事消弭于转瞬之间,观众们憋住的那一口气终于吐了出来,接着,便是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赛聂捂着肚子,看着不远处的马从发狂到逐渐平静,狂跳的心也渐渐缓了下来。 这时,萧璃一个鹞子翻身,重新坐回马背上,顺便把身后的吕修逸扔回他自己的马上。 接着,转身挑起马球往吐蕃球门那边去了,下一刻—— 球进! “啊啊啊啊啊阿璃阿璃阿璃!”王绣鸢疯了一样又蹦又跳,挥舞着手中帕子。 “啊啊啊啊啊阿璃神勇!”崔朝远不酸了,双加激动的通红,跟着王绣鸢一同喊。 “啊啊啊阿璃娶我!”谢娴霏难得站了起来,大声喊。 “……” 裴晏,王放,王绣鸢和崔朝远一同扭头,无言以对地看谢娴霏。 这时,其他看台的小娘子们似乎是受到了谢娴霏尖叫的启发,而后的时间里,‘公主娶我’,‘殿下看我’的声音此起彼伏。 袁孟也猛地吐出一口气,显然刚才的情景,就算他这个疆场厮杀的战士,同样觉得惊险。同时回想起公主殿下的那惊天一脚,忽然觉得这公主与自家将军很是般配。 在萧璃这一次进球之后,比赛结束的时间就到了。其他人也逐渐停下了对峙之态,各自走到队长处。 赛聂面无表情地翻身下马,仰着头看去。只见周国唯一的那个公主依然坐在她那匹骏马之上,脸颊边散落的碎发被清风微微吹起,身材纤长,可赛聂却知道,这身体有多么有力,因逆着光故而看不清表情,但看其方向应该也是在注视着他的。 赛聂右手握拳,抵住左肩,低头,行礼。 这是吐蕃人表示敬服的姿态。 “是我败了,败于周国勇士之手。”赛聂大声说道。 看到赛聂行吐蕃大礼,萧璃一笑,也翻身下马,笑着说道:“不过一场马球赛而已,赛聂将军不需如此。” “马球亦如行军布阵,是赛聂技不如人。”赛聂认真地说:“况得公主相救,合该行大礼。” 萧璃点点头,倒也认同这番话。上一场轻敌,这一场急躁,确实是他犯了行军者大忌。 “公主。” 打算牵马回去更衣,却又被喊住。 萧璃回眸。 “若有朝一日有幸,公主能至吐蕃,请一定要叫赛聂知道。” “怎么?到时再打一场?” “不。”赛聂怔了怔,然后爽朗一笑,道:“若有幸招待公主,赛聂愿带公主去看看我吐蕃的雪山苍穹,雄鹰羚羊。” 听到这话,萧璃倒有些讶异,问到:“我乃一国公主,你如何竟会觉得我会四处游历,甚至远至吐蕃?” 赛聂笑笑,却没有再回答。他也不知为何自己会说出刚刚那番话,他只是觉得,从这位公主眼中看到了同其他王公贵族们截然不同的神采。 萧璃也没追问,转身牵马走了。 ………… “好!赏!”待礼官宣布比赛结果时,荣景帝笑了起来,对太子说,“告诉阿璃,那匹雪云骥,是她的了。” 皇上已登基十年,如今还未到知天命的年岁。大约是曾领兵征战过的缘故,即便因养尊处优之故身体有些发福,脸上仍隐约有风霜凛冽之色,不怒而自威。 太子笑着领命离开,霍毕等三人也告辞退下。皇上身边的一个内侍也离开看台准备皇上的御辇,此刻二皇子萧烈看着仍站在场中的萧璃,低低哼了一声。 “怎么?不满朕将雪云骥给阿璃?”皇帝瞧见二儿子那模样,眼带笑意问。 “儿臣没有。”萧烈闷声回答,顿了顿,尤是不甘,复又开口道:“若儿臣带队去打,定也能赢!” “废话!”皇帝笑骂道:“你若是赢不了,朕便把你丢到西北军营去,不练好弓马便不许回京。” “父皇!那您为何不点我出战?”萧烈急着问道。 “二皇子千金之躯,平日玩玩就算了,怎可去跟那吐蕃蛮子纠缠涉险?”贵妃掩嘴而笑,道:“你也瞧见了,那吐蕃蛮子输急了,可就不管什么规矩不规矩了。” 听见贵妃的话,二皇子一愣,看向皇上,却见皇上并无异议。 “千金之躯,坐不垂堂,贵妃说的没错。”皇上沉声说道。 “那……”萧烈瞪了瞪眼睛,又扭头快速瞥了一眼场中的萧璃。 “行了,一匹马而已。阿璃是你妹妹,让与她又如何?下次西域进贡,便先让你挑上三匹,可行?”皇上对着二皇子点了点,问。 “……谢父皇……”萧烈垂首谢恩,掩去眼中神色。 ………… 这边厢,萧璃换掉沾了不少尘土的骑装,想着一会儿小伙伴们八成要带着自己庆功,便选了一身男装。 出了更衣间,首先见到却是太子萧煦,他负手站在不远处,崔朝远,王绣鸢和谢娴霏他们像鹌鹑一样站在他身后,全无往日跳脱自在的模样。 而稍远处一些不知道萧煦身份的女子,都在偷偷的瞧着他,面目羞红。 “阿兄!”萧璃开心一笑,迎了上去。 萧璃常常觉得可惜,可惜太子阿兄身份贵重,不可随意议论评价,不然,哪轮得到裴晏和王放并称什么长安双璧。太子阿兄这般的男子,才称得上龙章凤姿,才该是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我刚刚是否风姿俊秀?是否引得小娘子们疯狂?”萧璃凑近萧煦,笑嘻嘻地问。 太子抬手,目光从萧璃簪着木槿花的发髻上扫过,然后以拇指拭去萧璃脸颊上一抹未洗净的灰渍,无奈却又温柔地对萧璃笑着道:“正想说你,刚刚真是为你捏了一把汗,怎可如此莽撞,以身犯险?” “自然是艺高人胆大!”萧璃一抬下巴,满脸自豪模样。 “早知如此,我就不该允你来对战。”太子见萧璃不觉有错的样子,气道:“日后不论哪个藩国挑战,你都不要想出战了。” “为什么?!”萧璃瞪圆了眼睛。 “孤的五脏六腑可受不得再看你如此一次。”萧煦指萧璃涉险救人的举动。 这时,郭安,徐友和吕修逸也更完衣,走了出来。见到太子,纷纷来见礼。 此时太子也收起了面对萧璃时的温柔兄长的样子,变成了温和端方的太子的模样,温声道:“不必多礼。” 勉励了那三人几句,传达了皇上的赏赐,萧煦就离开了。 临走前,还对萧璃说:“明日去东宫找我。” 萧璃瞪大眼睛,做出做作不解状。 “你的罚可还没结束。”萧煦板着脸,咳嗽了几声,复又说:“别又想蒙混过关。” 扁扁嘴,萧璃盯着鞋尖,拉长了声音说:“知道了。”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6节 最后,太子摇着头点了点萧璃的额头,叹了一声,离开了。 众人恭送萧煦离开,待他走远了,不由自主地,都松了一口气。 “吓死我了,还以为太子殿下要跟我们一起去庆功。”王绣鸢轻抚胸口,一副劫后余生的样子。 “那可不敢随意说话了”谢娴霏慢吞吞地压了压之前被王绣鸢捏皱了的袖子,说:“总觉得怕一句不慎,就亵渎了月下仙君。” “谢家阿霏,你什么意思?”吕修逸开口了,问:“你跟我等说话这般不管不顾,就不怕亵渎我们吗?” 谢娴霏慢慢扭过头,看着吕修逸,一字一顿地开口:“嗯,不怕。” 吕修逸气结,王绣鸢偷笑,萧璃大笑,崔朝远无奈摇头。 “令羽兄!” 崔朝远见到不远处向他们走过来的令羽,立刻招手。 萧璃见状转身,也对令羽展颜一笑。 ………… 略一商量,这一众风流少年们一致决定去平康坊。四人中,吕修逸想去听曲儿,徐友想去喝那儿的翠涛酒,萧璃想看胡旋舞,郭安的性格素来板板整整,本想直接告辞回家,却被崔朝远和吕修逸硬拉了过来。 到了平康坊,吕修逸直奔清音阁。 带着为大周争光的荣誉,吕修逸他们四人今天不管进哪个阁哪个坊,都定能得头牌花娘的青睐。 而清音阁的招牌,正是嫣娘,也就是王绣鸢口中的‘嫣嫣’。 第7章 嫣娘每五旬登台一次,或乐或舞。按照王绣鸢的说法,嫣嫣之乐,箜篌筝琴一出,余音绕梁不绝,舞,胡璇霓裳一动,九天仙子落凡。 每到嫣娘登台那日,清音阁一门难进,便是左右相邻的花楼生意都要好上不少。 “今日可能听得到嫣娘的曲儿?”一进门,吕修逸便问迎上来的鸨母,连寒暄都直接省了。 王绣鸢对谢娴霏和萧璃挑挑眉,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 “自然自然!”鸨母脸上带笑,说:“今日嫣娘也去了月灯阁,见到了诸位的英姿,心有所感,这不一回来,便说今日要加奏一曲,为诸位庆贺!” 吕修逸一听,立时兴奋了起来。往日见嫣娘,也不过是弹些小曲子,可若是登台演奏,那演奏必然是震人肺腑的。就算是萧璃这种对音律不大在行的人,都能听出不同,更何况吕修逸这种善音律之人。 鸨母将众人引上三楼的雅座,透过栏杆,正好正对着舞台,可以说是最好的位置。 此刻嫣娘还在准备,离开场还有段时间。鸨母叫几个小丫鬟给他们上了茶果点心,当然还有徐友最想喝的翠涛酒。 崔朝远从小丫鬟们手中接过酒壶,笑嘻嘻地给四位功臣一一斟满,之后给谢娴霏,令羽和自己倒酒。王绣鸢不饮酒,已经自顾自得开始捡案几上好看的点心吃了。 …… 霍府。 例常的晚课结束,霍毕收了红缨枪,将其放在校场边的武器架上,转头,就看见袁孟在后面搓着手对自己笑。 霍毕眉心拧了拧,示意袁孟有话快说。 “这个……这个,咱们好些兄弟都是第一次来长安,我就想,带他们出去见识见识。”袁孟嘿嘿一笑,说。 霍毕闻言,对袁孟说:“见识,你是想带他们去平康坊见识一下吧?” “将军懂我!”袁孟一拍大腿,一脸伯乐遇到子期的模样。 霍毕看见袁孟的样子就觉得头疼,摆摆手,说:“去去去。”说完,就想往书房走去。 “哎哎哎将军先慢走。”袁孟一下子拦住了霍毕,急忙说:“将军,您也知道这长安的妓子规矩多,那稍微有些名气的,不会吟个诗作个对,那都见不到的!我一介武夫,怕在兄弟们面前丢脸。将军,您带我们去吧,行吗?” 霍毕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向林选征,说:“选征,你跟他们去。” “我……我……”被点了名的林选征脸一下子通红,一下子手都不知道往哪放。 “将军,您这不是为难选征吗?他个雏他懂什么,他去平康坊不被那些鸨母们吃了就不错了。”袁孟大嗓门咧咧着,全不顾林选征脸都快冒烟的样子。 “去找军师。”霍毕忍不住揉揉眉心,没好气地说。 “将军,您别害我。您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出发前军师家那个母大虫就差拎着军师耳朵让他离野花野草远点了,这回去嫂子要是知道我们带军师去平康坊……”袁孟说着,打了个哆嗦。 “将军,将军,您就带我们去吧,就您这风流倜傥,潘安再世地样子,那定是想见谁便能见到谁!而且咱们也就是喝点儿酒,听听曲儿,也不干别的。” 霍毕抬手,示意他赶紧打住。若不制止,他觉得袁孟能在这里胡咧咧到天明。 “去备马。”霍毕皱着眉说。 “好嘞!”袁孟得偿所愿,大笑着答应,然后就拉着满脸通红地林选征走了。 …… 清音阁 几杯过后,徐友和崔朝远已经开始拼酒,吕修逸等着听嫣娘的演奏,决定今日不参与比拼,郭安向来克制,三杯过后就放下酒杯。 萧璃没跟他们拼酒,却也没有停下,纤细的手指执着白瓷的酒杯,随意地倚着栏杆,一边看着楼下歌舞,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也不知在想着什么。 “怎么?今日球赛累到了我们公主殿下吗?”令羽坐在萧璃身边,看着她懒散地样子,笑着问道。 “累?我还能再战三场!”萧璃坐直了身子,不服输地说。 “我看比赛结束后吐蕃那个赛聂还与你说话了,他说什么了?可还是不服?”王绣鸢又抓起一个糖渍杨梅,问。 “有我出手,谁会不服?”萧璃挑眉一笑,说:“他甚是仰慕本公主,还邀我去看吐蕃的雪山和苍鹰呢。” 这话将大家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郭安看向萧璃,微微皱眉道:“他竟然如此无礼?” “藩人豪迈,此番话也不过是因想交我这个朋友罢了,况且,我又哪能随意离京。”萧璃不太在意地说。 “我倒是真的很想去吐蕃瞧一瞧,听说在高原,山川,天空,云彩皆有不同。”令羽拿起酒杯,微笑着说。 听了令羽的话,众人皆不言语。毕竟令羽身为质子,只会比萧璃更加不得自由。 面对众人的沉默,令羽却不以为意,只一抬头,饮尽杯中酒。 “会有机会的。”萧璃说完,亦一口喝光了酒。 这时,楼下看台上的歌舞伎齐齐退下,灯光变换,众人便知道,嫣娘这是要登台了。即便古板如郭安,都不再动作,专注地看向了舞台。 …… “就是这儿,就是这儿,清音阁,我打听过了,这里有全长安最有名的歌舞伎!”平康坊内,袁孟对霍毕,林选征还有被强行拉来的军师说道。 霍毕抬头打量了楼台一番,便率先走了进去。 …… “呈佑,我们今日幸运,竟赶上了嫣娘额外登台演出!” 二楼的一个雅座隔间内,几名士子兴奋地对另一个青衫士子说道。 “听说今日嫣娘也去观马球赛,这赛后心有所感,所以便以琴音抒发心中激荡。”一名士子笑着说道。 “听说陛下也去看球了,可惜我今日起的晚,没占到好位子。”另一名士子可惜道。 被叫作呈佑的青衫士子却并不似其他人那样或是兴奋,或是失落,他一首撑头,一手执着酒壶,一仰头,直接便将壶中酒倒进了嘴中。 “还是呈佑沉得住气,便是知道嫣娘即将登台也可不动声色。”一人说。 “这算什么,上旬的诗会,嫣娘可是亲口说过仰慕呈佑的才学,这可不是我等能比的。”另一人做嫉妒状,说。 而这时,嫣娘的琴音响了起来,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安静了下来。 …… 此时嫣娘坐在楼中台上,仿若周遭无人。双手落于琴上,紧接着十指一动,琴音响起。那琴声先是如流水淙淙,畅快自然,而后是北风猎猎,紧接着琴声一转,弦音铮铮,曲风变得激扬磅礴,似两军对垒,将帅在前方交战,令听者不由得屏住呼吸。一番交战过后,一方逐渐力竭,另一方却越战越勇,直至将对方主将斩于马下! 琴音于这金戈铁马处戛然而止,再无一丝余音流出,而整个清音阁,同样寂然无声。 吕修逸瞪圆了眼睛,双颊涨红,神情亢奋。 萧璃亦举着酒杯,一动不动,一直到楼下爆发出热烈的掌声,这才缓过神来。 “果然不愧是嫣嫣。”王绣鸢摇着头,满目感叹:“这满长安,还有谁的音律能与之争锋?” “无人。”谢娴霏慢慢答道。 …… 曲毕,整个清音阁,自一楼至三楼,喝彩赞叹声不绝。嫣娘起身施了施礼后,就回到自己的绣阁去了。 吕修逸手中的酒杯歪着,半杯酒都洒在了腿上,他却毫无觉察,一副听迷了心的样子。 王绣鸢几人对他这副音痴的样子早已见怪不怪,喝酒的继续喝酒,吃果子的继续吃果子,聊天的则继续聊天。 而坐在二楼的霍毕一行人,也颇为震撼。军师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叹道:“果然名不虚传。” 霍毕于音律上不算精通,也被这曲中的金戈铁马带回了北境,再回过神时,才察觉自己已身处长安的纸醉金迷之中。 …… “等下嫣嫣可会到我们这儿来?”王绣鸢吃光了糖渍杨梅,小手摸向装着水晶栗糕的盘子。 “应该会的,不然修逸要伤心的。”谢娴霏瞥了一眼还在倾杯洒酒的吕修逸,慢吞吞地说。 话音刚落,隔间的门便被敲响,嫣娘轻柔曼妙的声音便于门外响起。因隔间内未留下侍女,崔朝远便起身去拉门,引嫣娘进来。 待嫣娘已向众人见完了礼,且已坐定之后,吕修逸才将将从刚才的乐曲中缓过神来,这时,他杯中已只剩一层薄薄的酒底了,剩余的,全被洒在了袍子上。 “流水潺潺,金戈铁马,竟同存于一曲之中却如此和谐,嫣娘的琴意又精进了。”萧璃倚在栏杆上,对嫣娘举杯。 呔!阿璃又抢他的话!没抢上第一句赞叹的吕修逸对自己很是恼火。 “殿下谬赞,若无殿下,也无嫣娘今日之曲。”嫣娘也举起酒杯,一口饮尽杯中酒。 之后,便只听见吕修逸喋喋不休的赞叹和滔滔不绝的赏析。 萧璃,王秀鸢和谢娴霏早西习以为常,齐齐忽略他,继续聊自己的。 第8章 这时,二楼传来了几个士子吟诗作对的声音,萧璃一边漫不经心地听着,一边问:“说起来,你们那日在绣玉楼看得如何?可为阿霏选到了贤婿?” 虽说的是婚姻嫁娶,可在场女子却并没有什么羞涩之意,尤其是谢娴霏,作为主角,神色都未变一下。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7节 “俊俏的风姿不够好,风姿好的又不甚有才华,实在难得两全。”王绣鸢放下手中的点心,饮了口热茶,说道。 谢娴霏懒得说,也没什么可补充的,遂点头。 “你们那要的是两全吗?”崔朝远忍不住插嘴道:“你们要的是十全十美!” “怎么,许你们男子挑剔女子,反过来就接受不了了吗?”王绣鸢说。 “不过那日确实没见有能配得上阿霏的。”吕修逸停止了对嫣娘琴艺的赞美,摸了摸头,说道。 “嫣嫣。”谢娴霏开口,问:“今科这些士子里,你可曾见过什么才华与美貌并重,风姿与趣味齐飞的吗?” 其他人怔了怔,然后目光一亮,皆向嫣娘看过去。 嫣娘作为平康坊首屈一指的艺伎,曾出席过许多诗会聚集,该是见过不少才子的。 嫣娘愣了愣,然后浅浅一笑。 这一笑,让王绣鸢心都酥了一下。 “嫣娘倒确实见过一人,风姿卓越,才华横溢。” “当真?能让嫣娘夸赞,想来是不错的。”萧璃也来了兴趣,坐直了身子,同样起了兴致。 “有一个江南道来士子,姓章名临,诗文辞藻甚美。”顿了顿,嫣娘又对三个女子道:“我也曾听他们策论,确也言之有物。可以说,是个有真才实学的……狂生。” 萧璃闻言,有些好奇:“能被嫣娘如此赞赏,有机会倒是想要见识一下。” “阿霏为何一定要从今科士子中选夫婿?”嫣娘觉得有些奇怪,便开口问。 “阿爹觉得我好吃懒做的名声已传遍长安,再难找什么好夫婿,便打算在不知情的外地士子里捉一个回来。”谢娴霏懒懒地打了个哈欠,不紧不慢地说。 “估摸着,工部尚书谢大人也担心,再跟我混下去,长安的郎君便都彻底怕了阿霏。”萧璃接着说。 “这倒没有,彪悍的是阿璃你,我们这方面的名声倒还是不错。”王绣鸢补刀,道。 “也对,有阿璃做对比,我跟阿鸢看起来都更贤良淑德了一点儿。”谢娴霏认真点头说到。 “尚书大人那是安慰你,比我贤良淑德了一点儿,那也真的就只有一点儿。”萧璃在一旁凉凉地说。 毕竟‘贤良淑德’在萧璃这里,是一点儿都没有的。 嫣娘忍俊不禁。 “阿璃今年十五,是不是也要开始选婿?”嫣娘问。 “我?”萧璃指了指自己,扬起下巴,一脸莫名骄傲的模样,笑着说:“那是自然,我的夫婿,必定是皇伯父千挑万选的。” 还不等嫣娘道好,便又听见萧璃说了: “只是不知道这夫婿是不是被我揍过的了。” “噗——”正喝酒的郭安,一口酒呛在了嗓子里。 “不过,就算被我揍过也无妨,反正有皇伯伯下旨,想来没人敢抗旨不遵。”萧璃笑嘻嘻,毫不在意地说。 嫣娘,王秀鸢,谢娴霏,崔朝远,吕修逸,郭安,徐友甚至令羽,在场每一个人齐齐噎住,完全不知这话应该怎么接下去。 空气突然安静。 …… 此时此刻,大明宫。 “可查到了?”荣景帝将手中的奏折放下,问身边的掌事太监。 他想问地是,今日萧璃接的那朵木槿,所属何人? 那时花果满天飞,想知道木槿花属于何人怕是不大可能,荣景帝真正想知道的,是当时萧璃对谁而笑。 “回陛下,奴打听了,那间包间里坐着的,是令羽公子。”宋公公低眉顺眼,回答道。 “令羽……”荣景帝眯了眯眼睛,没做声,而是面无表情地拿起了一个奏折。 “她真是越来越胡闹了。” 半晌,安静的宫殿内传来荣景帝的自言自语。 …… 清音阁。 令羽并未加入姑娘们的谈话,也并未与崔朝远他们一起拼酒。他独自一人坐在萧璃的一侧,自斟自饮着。 “地龙翻身,火山喷发,这些不过天灾,与为君者德行有何干系?” 几人正喝酒谈笑,却被楼下一个声音吸引了注意。 萧璃几人朝楼下看去,这才发现刚刚她注意的那几个士子已不再吟诗作对,观其情形,仿佛在争论什么。 而刚刚说话那人,虽然面色如常,可却带着些许轻狂笑意,看其坐姿,好像是饮了不少地酒。 他们的声音不小,周遭饮酒作乐的人声音也渐渐地歇了,都向那几个士子看去。 而这时,那人又开口了。 “去翻县志记载便可知,地龙翻身也好,火山也好,出现时可不仅仅只是暴君昏君当政之时,前朝高祖,何其英明果决,在位期间也有过地龙翻身。究其根本,这些不过是天地的疏解调理,同旱涝相似,不过看起来更为可怖罢了!” “你的意思是,干旱水灾,饿殍遍野时,君主便毫无责任吗?”他的同伴高声问。 “自然不是!天灾不可抗,可人力却可以挽救。某只是想说,因着一场地动火山便下罪己诏,除了愚民无第二个用处。” “好家伙,这是谁,也当真是敢说。”这时,崔朝远已经走到栏杆前,半倚着栏杆往下看去。 听到这儿,萧璃也挑了挑眉,三年前关内道地动,消息一入京,荣景帝便下了罪己诏。按照这个士子的道理,伯父却是可以省了这一遭了。 这时,那个士子又说:“天灾非为君者之罪,无需言罪,可江南道吏治混乱,官员腐蠹,鱼肉百姓,以至于水匪为患,此为人祸,这,才是为君者之罪!” 这一番话说的铿锵有力,掷地有声,萧璃觉得整个清音阁似乎都安静了片刻。 萧璃与面前谢娴霏对视了一眼,两人都在对方地眼中看到了兴味。 那个士子的同伴似乎被他的言论吓到,以至于无以为对。 “善为君者,劳于论人而佚于治官。好的君主,当于选拔人才上劳心尽力,而非治理官员。如今江南道如此混乱,此为君上选人不当,用人不明之过。官逼民成匪,若真要下罪己诏,该为此而下才是!” “他……”嫣娘喃喃出声。 “怎么了?”萧璃回首问。 “他便是我之前所说的章临,字呈佑,那个才名远播的江南道的士子。”嫣娘收回目光,看向萧璃,低声说道。 “嫣娘果然有识人之能,此人确实称得上‘狂生’。”萧璃的目光再次落在二楼那个青衫士子身上,好笑地摇摇头,说。 “这士子未免太过猖狂。”郭安蹙眉,不悦道。 “阿安认为他说的不对?”萧璃看向郭安,问到。 “他尚未入仕途,毫无建树,又以何资本大放厥词,肆意评论君主?”郭安说到。 “可江南道确实水匪为患。”王绣鸢放下手里的山楂蜜果,说:“之前听兄长提起过,仅从大理寺里江南道呈上的卷宗都能窥见一二。” “官员无能,暴民为匪,如何能算是陛下之过?”郭安道:“他竟张狂至此,认为陛下应当下为此罪己诏?!” 郭安的性格最为板正,也是受其父,羽林军统领郭威的影响,对皇室和荣景帝忠心耿耿,有此想法,实属正常。 况且那士子,不论道理如何,言语确实过激。 “所以才说他是狂生。”萧璃支着下巴,看下显露醉态的士子,说:“不过也有可能是酒壮怂人胆。” 当然,更有可能的是,这人曾受其害,才会有如此想法。 “先帝在时,续前朝之功,于江南道兴修水利,为的是防洪抗灾,何其英明!”章临的声音再次响起,萧璃听见,手中的动作顿了顿。 “可现在呢?水利工事荒废,百姓……”话音未落,手中酒壶便‘哗’地一下碎了。他身边地士子们吓了一跳,连忙围过去看章呈佑是否受了伤,未尽的话语也就不了了之了。 萧璃却往另一个方向看去,眯了眯眼。 另一边,霍毕若无其事地收回手,面无表情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坐在一旁地军师摸着胡子,看着桌上的香酥蚕豆,但笑不语。 “狂生,当真是狂生,离春闱也没几日了,到时候看看这狂生能不能上榜吧。”崔朝远坐了回去,对萧璃等人说到。 “看其他的士子对他甚是推崇,想来嫣嫣说的不错,他该是有些真才实学的。”王秀鸢说。 “若是他能拿到前三甲,那便有意思了。”谢娴霏回答。 “哎,他是中了状元还是点了探花,跟我们都没什么关系。”吕修逸打了个哈欠,说:“看他言论便知是个不安生的,阿霏可不能嫁这样的人,不然说不定哪日他言语不慎,触怒陛下,就要被贬到不知哪个角落里当官去了。” “有道理。”谢娴霏点头。 “且长得也一般。”萧璃跟着说。 “阿璃,你可不能学阿霏和阿鸢,只重外貌啊。”崔朝远不高兴了,抱怨道。 话题便渐渐被引开了。 第9章 “哎呦!哎呦,贵客呀!”清音阁门口,鸨母看见来人,强压下心中瞬间涌上来地剧烈不安,满脸带笑地迎了上去。 领头的是两人,皆是同一风格的穿金带银满身华贵。其中高壮些的,是安阳王世子萧燕。那个矮瘦些的,是显国公的幼子,范炟。 要问为何鸨母心中不安,那自然是因为她知道长乐公主此时此刻就坐在这清音阁里。而长乐公主同萧燕范炟,那也是长安城众所周知的老对头了。 想到她刚刚找人漆好的雕花栏杆,鸨母心中发苦,脸上却不得不带着笑,引着这两人并十几个护卫进来。 “我说,这就是你不地道了,今日嫣娘登台演奏,怎的不命人通知我们?害我们白白错过嫣娘的新曲!”安阳王世子手里的折扇不停地扇着,自觉很是风流倜傥。 “这,嫣娘也是临时有感,才想要在今日加奏一曲,并未精心准备,哪敢污贵人眼!”鸨母陪着笑,说。 “嫣娘出手,哪能有凡俗之曲?”范炟跟着开口说到:“你这么说可就是在敷衍我等了。” “不敢,不敢。”鸨母继续陪笑。 “也不为难你,让嫣娘为我等奏一曲便可。”范炟接着说。 “这……茉娘编了新舞,世子,范公子可愿赏脸一观?”鸨母内里胆颤心惊,可面上还努力维持着一个专业的鸨母的素养,努力地推荐着另一个优秀的舞伎。 闻言,范炟双眼一眯,声音沉了下来,道:“嫣娘有客人?” 鸨母心想这不是明摆着的,范公子您又何必明知故问为难小的。 “无妨,我等今日只想听听曲儿,一道听便是了。”安阳王世子折扇一收,很是大方地说。一边说,一边便往三楼走。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8节 “世子,范公子!”鸨母腿不如两位公子腿长,勉力追着。心道,这你们不在意,可那位不会不在意啊。更何况这是在青楼寻欢作乐,又不是酒楼拼桌,哪就能让你们随随便便一道听曲儿谈笑?安阳王世子和显国公家的公子明显又想仗着身份行事! 也不怪这两位公子这样嚣张。当今皇室宗亲不多,安阳王便是与皇上最近的那一支宗亲,安阳王自己也听话懂事又能干,颇得圣宠。 显国公就更不得了了,那是当今最受宠的贵妃的母族,也是三皇子萧杰的外家。 今上当年于南境掌兵之时,显国公就跟着当时还是大皇子的荣景帝了。不说相识于微时,却也是一路相随,算得上有从龙之功。今上登基之后,便给加封了国公之位。 大周传至今日,多数的勋贵都已经不掌实权,可这里面并不包括显国公。显国公是如今少有的军权在手又有圣宠的勋贵。 显国公嫡亲的妹妹是受宠的贵妃,外甥是三皇子,显国公长子,也就是显国公世子范烨也很得皇上喜爱,如今已入朝堂为皇帝办差分忧。 所以这显国公幼子范炟,便是那个长安城谁都不敢惹的小纨绔,就算是出门横着走,大家也得给乖乖让路。 皇子们自矜着身份,鲜少会来这秦楼楚馆,所以说这平康坊里,大约还真找不出什么比安阳王世子加显国公的公子身份更高的客人,也无怪这两人敢大摇大摆地嚣张行事。 当然,这一切是建立在他们没遇到萧璃的情况下。 范炟肆意惯了,也不管追在身后的鸨母,几步迈上了三楼就一个接一个地拉开包间的门,惊散了一对对的交颈鸳鸯,直到拉开最后一道门—— 虽然不出意外地在这间看见了嫣娘,可范炟的脚步也生生地顿住。 无他,居于包间主位,那个身穿着绀青色男装,斜支着头,倚栏而靠,懒洋洋地看过来的……正是长乐公主萧璃! 他妈的! 范炟在心里暗暗咒了一句,她白天不是去跟吐蕃人打马球了,风光得很嘛?怎么晚上还有体力出来寻欢作乐?她一个女子,这几天把他们这些真正英俊儿郎的风头都快抢光了,现在还要来跟他抢嫣娘! 要说实在的,范炟其实一点儿都不怕萧璃,公主又怎么样?她爹娘还不是已经死了,现在在位的可是她伯父而不是她亲爹。不过空有个高贵的身份和几分皇上的宠爱罢了,跟手握实权的显国公怎么比? 照范炟的想法,萧璃该是个夹着尾巴做人的公主才对,可她偏偏仗着皇上的几分宠爱把自己活成了个螃蟹样!陛下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就这么惯着她。 萧璃跟范炟对上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光是在平康坊里,就不知道打过多少回。就因为打过太多次,听得脑壳疼,荣景帝和显国公都已经懒得搭理,反正没打死打残,让孩子们闹去吧。 一屋子的人都安静地瞅着他,范炟已经在想,要不这次就算了,他跟安阳王世子加起来才带了不到二十个护卫…… “范炟?你皮又痒了?”萧璃一开口,范炟头就一炸,深觉不能忍,莽上去,不然她就要越来越嚣张! “怎么哪都有你,阴魂不散!”范炟咬着牙开口道。 一见范炟出现,谢吕崔三人不着痕迹地往边上靠了靠,王绣鸢看着桌上,拖来一盘她最喜爱的点心,拿在手里,然后也往边上靠,给萧璃腾出场地。 郭安见范炟对公主不敬,刚想站起来,却被崔朝远用力拉住。令羽则叹了口气,揉揉眉心,然后活动了一下手腕。 “我好好的听着我的曲儿,看着我的美人,阴魂不散的是你吧?”萧璃说着,便靠在身边嫣娘的身上,仰头饮尽了一杯酒,喝完,还对他挑衅一笑。那风流不羁的姿态,简直比他这个浪荡子还要浪荡子! 范炟脸一热,抬手指着萧璃道:“谁不知道谁,就你那五音不全的音律,你能欣赏嫣娘的曲?你能听出来调儿不错了!” 萧璃眼睛一眯,“你是真的皮痒找揍了。” 看到萧璃不悦,深觉扳回一城的范炟心中高兴,乘胜追击,脱口而出道:“穿上男装就觉得自己是俊俏儿郎了,敢肖想美人了?你有那般功能吗?” 萧璃觉得自己真懒得揍范炟,但奈何他实在太欠揍。手一撑,站了起来。 范炟下意识后退一步,想了想自己带的人,又觉得自己占上风,于是强忍着往前踏一步,说:“我们带了二十多个人,今天可不怕你!” “亏你出身武将世家,兵法怕是都白读了。”萧璃嗤笑,往前踏了一步,说:“你带二百个人又如何,你一个人堵住门口,如同主帅孤军深入,还不是任人施为?” 范炟一听,觉得好像有道理,刚转身打算招呼人进来,却被捏住了衣领,而后就听见身后那个可恶的声音凉凉道:“晚了!” ………… “将军,我们要不要去别家看看胡旋舞?”袁孟又开始搓手,谄笑。 没等霍毕说什么,几人的注意力就被一阵惨叫声吸引住了注意。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霍毕回身,透过二楼的栏杆,看见一个锦袍的公子被人从三楼扔了下来,因为腰上缠着什么,又在二楼与三楼之间生生的停住。 惨叫声正是那锦衣公子发出来的。 “这……”饶是想来面不改色的军师,此刻也有些发愣。 “服了么?”萧璃手中拽着个披帛,探出半个身子,笑着问道。 门口一众护卫投鼠忌器,不敢靠前,另有一部分机灵的,已经转身往楼下跑,打算在下面接住自家公子。 “萧璃!你有种就真刀真枪跟本公子比试!偷袭算什么好汉?!”范炟脸涨得通红,像个被翻了壳的乌龟一样蹬扯着四肢,却无处可以着力,只能就那样被萧璃拎着。 霍毕身后,袁孟与林选征对视一眼,认出了那个拎着人的竟然就是长乐公主,也是昨日清晨骑着漆黑骏马与他们擦身而过的青衫少年! 他们竟然在平康坊……遇!到!了!公!主! 霍毕负手望着三楼的萧璃,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楼上,萧璃笑嘻嘻地看着范炟,说:“不才在下,刚刚好没有种,你刚刚不是才提醒过我吗?” 袁孟的眼睛缓缓地眨了两下,只觉得昨日清晨那个纵马的潇洒少年,今天球场上那个英武悍将,都在这短短几句话之间全部破碎了。 “你无耻!”范炟怒骂。 “哎呀——”萧璃还是笑着,作势手一松。 “啊啊啊啊——”感受到下降的范炟再次惨叫。 萧璃往四周看看,发现刚才嫣娘演奏的舞台此刻没人,于是拎着范炟的右手往上一提,左手攀着雕栏,一个起身便从三楼跃下。落至二楼的时候在霍毕面前的围栏前借了个力,然后翩翩然落在了舞台之上。接着右手一甩,把范炟扔在了地上。 楼上的护卫们见状,互相对视一眼,便也呼啦啦地都跟了下来。 “给你机会比试。”萧璃收回披帛往袖中一放,又回头看了眼跑下来的安阳王世子,说:“要不堂兄一起上?怕的话,我让你们两只手。” 负责保护范炟的护卫们见主人还狼狈地趴在地上,都想一股脑冲上去救主,可是眼前剑光一闪,被一剑拦住。 安阳王世子萧燕转头,见令羽一剑一脚,把所有的护卫尽皆拦住。 “你做什么?!”萧燕怒喝道。 “范公子刚刚不是要与阿璃堂堂正正比试?”令羽挽了个剑花,还未看清动作,剑便已经回了鞘。 虽然是与安阳王世子萧燕对话,可他却侧过头,看向台上的萧璃,眼中带笑,说: “那绝云自然要帮公主拦住扰人的虫蝇咯。” 第10章 “谢啦!”萧璃回首,对令羽灿然一笑。 “令绝云!你想多管闲事?”范炟手忙脚乱地站了起来,一抹脸,怒道。 令羽抬起双手,有些无辜,“挡住个把小喽喽,不算多管闲事吧?” “绝云,你不懂。”萧璃在一旁说:“我们范公子虽然嘴上说着想要当当正正对决,可身体还是很诚实地想要让他的护卫们一拥而上。” 萧璃声音不小,还带着戏谑笑意,被说中了心思的范炟脸上挂不住,脑袋一热,吼道:“对决就对决!我已在家苦练剑术三月,不信还打不过你!” 楼上,王谢崔吕四个人已经呼啦啦地跑到了二楼走廊,选了个视角最好的位置后就往围栏上一趴。刚刚好,在霍毕他们包厢之前。 “范炟又被阿璃三两句激得上头,没意思。”王绣鸢听见范炟的喊话,撇撇嘴。 “人家苦练了三月剑术,好歹给个机会展示一下。”谢娴霏语重心长。 “我们……就在这里看着?”后面跟过来的郭安犹豫地问。 “自然。”崔朝远说的理所当然,“阿安你一个从六品的羽林军,有资格去跟安阳王世子和显国公家的公子打群架吗?别今日打了,明日郭威统领就被显国公参了。” “那公主……”郭安仍觉不妥。 “嗨呀,阿璃不会输的。”王绣鸢特地扭过头,开开心心地对郭安一笑,说:“那个范炟再苦练八百年也比不上阿璃。” “那令羽为何……”郭安见楼下帮忙掠阵的令羽,开口问。 “你没看令绝云也只是拦着那些护卫吗?他轻易不会动手的。”吕修逸摆摆手,打断了郭安的话。 “若阿璃不敌,令羽公子自然会出手相助。”谢娴霏慢悠悠地说。 几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让后面包厢里霍毕,袁孟等人看得好笑。他们那娴熟自然的姿态,仿佛这情景出现过好多次一般。 袁孟想的没错,这般情景确实出现太多次了,多到谢娴霏几人已经轻车熟驾,甚至还记得自备茶水糕点。 “阿鸢,给我块栗子糕。”吕修逸把手伸到王绣鸢面前。 “你自己不拿点心,又来抢我的!”王绣鸢拿着盘子的手一缩,拒不上缴。可她的动作慢了一点,又或者吕修逸早料到了她的动作,手往前一探,就捡出两块糕饼来,一块递给旁边的崔朝远,一块自己留着吃。 王绣鸢:“……”她恨! “喝杯茶消消气。”一杯茶递了过来。 王绣鸢扭头一看,是谢娴霏,她自己正拿个茶碗,慢条斯理地喝着,目光则没有离开楼下的萧璃。 “…………”是她败了。 …… 三楼,萧璃原本的包厢内如今只剩下嫣娘一人。她并没有随着王绣鸢等人去到二楼看热闹,也没有离开,而是仍然坐在原来的位子上,煮茶倒茶,姿态优雅。 楼下萧璃和范炟的声音传至楼上,嫣娘微微侧耳,听见萧璃用她特有的那种清亮如泉水般的声音说着无比挑衅的话,不由得微微笑了。 …… 楼下。 “我觉得你俩还是一起上。”萧璃一边卷袖子,一边说。 “不……” 安阳王世子萧燕刚想拒绝,就听见萧璃说: “不然打完了一个再打另一个,太费时。” 萧璃一脸苦恼。 “…………!”这圣人都忍不了!萧燕抽出剑,直接跳上了台子,站到了范炟的身边。 起手式摆出,两人瞪着萧璃。 “动手啊,不然等着我去揍你们吗?” 范炟与萧燕对视一眼,下一刻,便齐齐举剑向萧璃刺去。 萧璃这才从腰间抽出佩剑,横起格挡,一下便抵住了两把剑的攻势,让两剑不得寸进。 “好力度。”袁孟看着,低低赞了一声。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9节 虽说那两个公子在袁孟看来都是弱鸡,但萧璃能以女子之身抗住两人加在一起的力道,也值得袁孟一赞了。 想到她在马球场上英武的姿态,袁孟又觉得她击溃这两人,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但看下盘,萧璃就比那两人都稳当,想来在武学上,这位公主当真下了苦功夫。 这时,萧璃反身执剑一挑,一推,范炟和萧燕两人便一齐后退了半步。 之后两人也不再一齐进攻了,一个向左,一个向右,分散开来,从两侧夹击萧璃。 范炟的剑先一步刺来,萧燕的剑紧随其后,两人的剑形成了一个直角,气势汹汹,直逼萧璃! 萧璃膝盖前屈,身体往后一仰,便从下方躲过两剑夹击,且到了另一侧。两人来不及转身,而这时萧璃已经一跃而起,一剑挑飞了范炟的剑,一脚狠踹萧燕的肩膀,将他一举踹下舞台。 “啊!” 这是萧燕吃痛的惨叫声。 剑被挑飞,范炟看着翩然落地的萧璃,一个纵身踢去—— 萧璃侧身后撤,躲过了范炟提来的腿,未拿剑的左手一下子钳住范炟的腿,用力一拉! “咚!” 这是下盘不稳的范炟仰面摔倒的声音。 范炟被摔得浑身疼,但咬牙忍住了痛呼。正暗地里大喘着气缓解疼痛,目光忽然扫到了二楼看戏的几个人。 王绣鸢,谢娴霏,崔朝远还有吕修逸那几个人吃瓜看戏的样子此刻尤其的刺眼。想到他被萧璃轻易打倒的样子被这四个人全程看到,范炟眼睛都红了起来。 “给我把萧璃的那几个狗腿子拖下来打!” 范炟顾不得起身,扭头对下面的跟班护卫喊道。 “啊……这。”王绣鸢拍拍手,清理掉手上的糕饼碎屑,扭头问:“我们又做错了什么?” “无非是觉得自己失了颜面罢了,呵,男人。”谢娴霏悠悠得喝光了茶盏里的茶,说到。 “阿霏,你这打击面是不是太宽广了些?”崔朝远和吕修逸一同扭头,抗议。 眼看着范炟那一班护卫就要上来了,四个人没有一个露出哪怕一点点的惊慌的神色。 “倒是有趣。”霍毕身边的师爷摸摸胡子,好笑道:“倒确实是默契的好友。” “他们为何不怕?”甚至没有摆出什么防御的姿态。 就在这时,楼下又传来了惨叫。 “我说,范小郎君,你是不是当我不存在?”正当范炟想要起身的时候,萧璃一脚踹了过去,都没太用力,就把范炟又踹到了地上。这回,范炟没忍住,痛呼了出声。 护卫们听见,都不由自主停下脚步,回身看去。 之间范炟像个翻了壳子的乌龟一样仰躺,扑腾着想要起身,萧璃一脚踩在他的胸口,就压制得他起身不得。 “你们尽管去!看我能不能把范炟打得他阿爹阿娘都认不出。”萧璃拿剑尖轻佻地拍了拍范炟的脸,嚣张地说。 护卫们闻言,都不需要令羽拦着,便犹豫着不敢动了。 “怕什么!去揍他们!”范炟怒火中烧,完全失去了理智。 “咣!”萧璃反手一圈砸上范炟的左眼眶。 “嘶——”王绣鸢咧了咧嘴,看着就好疼,阿璃又凶了。 怎么办,好喜欢这样的阿璃。再这样下去长安城的儿郎都要无法入眼了。 “你是不是真的以为我不敢动手揍你?”萧璃收回手,问。 “萧璃!!!”范炟大吼。 然后右眼又挨了一拳。 “这是你能叫的吗?”萧璃揍人的时候嘴角甚至还带着轻佻地笑意,看得人有些心痒痒,“你的话,要称我长乐公主殿下。” “你到底哪里像个公主?!你明明比我还要纨绔!”听到萧璃的话,范炟不由自主喊出一直藏在心里的话。 范炟冲动喊完就觉得不好,他肯定要被这个母老虎揍成猪头。 闭着眼睛等了一会儿,范炟偷偷睁开眼睛,发现竟然没有拳头再落下来。 萧璃一脚仍然踩着范炟,弯下腰,凑近范炟。 漆黑清亮的眸子对上了范炟的眼。 范炟呆了呆,脑子瞬间空白。 “那我告诉你,范炟。”萧璃呲了呲牙,说:“有我萧璃在,这长安城就轮不到你来做这纨绔子弟。再让我看见你仗势欺人,来这里找嫣娘的麻烦,下次就不是黑眼圈而是掉门牙了。”萧璃恐吓道。 “萧璃你给我适可而止!她不过一个妓子,还真当自己是大家闺秀了?!”已经被踢下去的萧燕大声说。说到这儿,似是觉得还不够一样,又开口道:“本来就是个千人骑……” 话未说完,萧璃的剑鞘已经拍在了萧燕的脸上,生生将他又拍得后退了一步。 剑鞘落地,萧燕的左脸也肉眼可见地肿了起来。 “你!”萧燕捂着脸,感觉到有些松动的牙齿,死死地盯着萧璃,不敢相信她竟然真的敢伤他。 “不会说话就闭上你的狗嘴。”萧璃冷下了脸。 楼上的嫣娘此时正蘸着茶水在案几上写着什么,对萧燕的辱骂充耳不闻。此刻包厢内若有第二个人,就能看见嫣娘缓缓地写下的那个字: 范。 她看着案几上的字,看着它缓缓风干而后消失不见,目光幽幽。 …… “真是好笑,清音阁也不是你安阳王世子开的,嫣嫣也没卖身给你们,人家书生士子想要求见得作诗作对,富商豪客来了还要献宝讨好,你在这里腆个脸,也不管嫣嫣有没有客人,说见就见?我看这长安城就数你脸皮最厚!”二楼,王绣鸢脆生生地开口说。 “确实。”谢娴霏想了想,话都叫阿鸢说了,没什么需要补充的,便点头赞同。 鸨母听了,简直想哭,这才是讲道理的人儿啊!都多少次了,安阳王世子和范炟一来,就要给她们添乱,因着他们,也不知道得罪了多少客人。这王家的小娘子可把她的心里话都说出来了。 鸨母当即决定,待下次她们再来听曲儿,她要免费给她们多上几个糕点盒子! 作者有话说: 霍毕:军师,这就是你想让我求娶的姑娘?我记得我待你不薄啊。 军师:说实话,我也没想到我大周唯一的公主是这样一个画风 * * * 这文没人看么_(:_」∠)_ 如此冷清的吗? 第11章 最终,范炟和萧燕还是灰溜溜地离开了清音阁。 主人家二对一都打不过萧璃,护卫们又都被令羽轻轻松松地拦住什么都干不了,不走,也只能更加丢人。 见范炟他们走了,王绣鸢几人又呼啦啦地都跑去了一楼。 这时,令羽弯腰捡起了萧璃丢在地上的剑鞘,擦了擦,又递还给它的主人。 萧璃接过剑鞘时,与令羽相视一笑,而后利落收剑回鞘。 “阿璃!” 王绣鸢冲在最前,跑到萧璃身边站定,激动说道:“果然阿璃才是长安最英武俊俏的少年郎!” 萧璃闻言,低头看向王绣鸢,然后勾起嘴角,声音低沉说道:“哦?是吗?” 看见萧璃的样子,王绣鸢噎住,一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样子。而一旁的令羽则侧过脸,不想让人看见他忍笑的样子。 “刚刚确实是长安城最英武俊俏的少年郎,可现在这般就显得有些……”慢了一步的谢娴霏顿了顿,琢磨了一下,然后说道:“现在则显得油腻了一些。” “就是如此。”王绣鸢点头。 闻言,萧璃身上僵了僵,然后悻悻然收起了脸上被称为“油腻”的笑容,恢复了往日那有些漫不经心又吊儿郎当的样子。 “时候也不早了,我们去同嫣嫣告辞吧,之后我送你们回府。”萧璃对两女说道。 “我与阿鸢和阿霏同住一坊,这护花的任务就稍微让让我吧?”崔朝远急急忙忙开口,风头总不能都被阿璃抢走。 最终,几人商定由崔朝远送王绣鸢和谢娴霏回家。吕修逸同徐友家住得近,便结伴回去。 至于萧璃—— “子时要回宫轮值,我护送公主回崇仁坊。”郭安于萧璃身边肃然而立,说道。 他神色清明,显然刚刚只是浅酌几杯。 “既然有郭护卫,那我便不多事了。”令羽笑笑,说。 “郭某职责所在。”郭安说。 “我本来也不需要人护送。”萧璃撇撇嘴,说:“谁跑得过我的乌云骥?” “小心为上。”令羽点了点萧璃的额头,说。 …… 萧璃和郭安并肩骑着马,因崇仁坊与平康坊离得并不远,故而也没有加快速度,只慢悠悠地骑着。 “算算日子,再过些时日阿宁的信就该到了。”萧璃对郭安说。 自郭宁离家,每一季都会给萧璃来一封信报平安,也算是间接同家里报了平安。至于为什么不把信送回家里,那自然是因为郭统领。一来郭统领还没歇了捉她回来的心,二来这父女两人还在隔空别扭着,谁都不肯服软。 于是,这报平安的任务就落到了萧璃的身上。萧璃大约也是这长安城唯一一个知道郭宁所在的人。 “待我一收到信,便去皇城寻你。”萧璃对郭安说。她也是很有自知之明的,知道郭威统领看她不大爽快,故而也不去讨那个嫌弃。 “阿宁在哪?”郭安问。 “该是在南诏国了。”萧璃随意说道。 郭安怔了怔,似是没有料到萧璃这般轻易地透露了郭宁的所在。毕竟当初就算是陛下和太子殿下一同帮着父亲询问,她都只说自己不知。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10节 萧璃什么都不知道这话是没人信的,且不说萧璃派了身边武功最高的那个护卫跟随,单说萧璃与郭宁之间的情谊,郭安说什么都不相信她会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纵容郭宁离开。 “走了这么久,若还被轻易寻到,那也只怪阿宁技不如人了。”萧璃扬扬下巴,理所当然道。之后,萧璃目光中露出一丝丝的狡黠,继续说:“况且阿宁说她如今颇为精通易容之术,你们便是同她错身而过,都未必能发现得了她。” “易容之术?”郭安惊讶,问:“她何时习了易容术?” “大约一年前吧……”萧璃歪歪头,想了想,回答。 “一年,那你……” “我自然不可能什么都向你们透露。愿意替她报平安已是本公主心善了,明白吗?!”萧璃理直气壮,看得郭安忍不住露出微微笑意。 “殿下。” “嗯?” “今日范炟……”想到范炟离去时那鼻青脸肿惨不忍睹的脸,郭安说:“若显国公去陛下处告状,我可以向陛下解释今日原由。”接下来一旬,都是他在御前守卫。 “嗤,不需如此。”萧璃满不在意地挥挥手,“显国公早年跟随皇伯伯在外征战,何等英雄,可儿子却连我这弱质女流都比不过,他有那个脸去找陛下告状,我就有胆子在皇伯伯面前说他教子不严。” “即便是显国公不会去御前告状,可安阳王……”郭安眉心微蹙,沉吟。 安阳王啊……萧璃想想这位堂叔,确实也是有些头痛。安阳王就萧燕这么一个儿子,当真是宠地要星星就绝对不会给月亮。不然萧燕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无法无天的霸道样子,皇子都没他这般放肆。 萧璃苦思片刻,但人她打都打了,当时她那一下子抽得还颇狠,搞不好萧燕还要掉颗牙……于是,便也只好颇光棍地说:“大不了就是挨罚,皇伯伯也不会真打死我。” “……”郭安看向萧璃,眼神担忧中带着不赞同,“公主金尊玉贵,又何须同他们计较。” “不行,不计较我忍不下这口气。”萧璃立马接道:“你也瞧见了,不是我想揍他们,实是他们太过欠揍。” “……” “好了好了。”见郭安又想开口说什么,萧璃指着不远处的公主府,说:“我到了,瞧,诗舞和酒流已出来迎我了,阿安留步。” 有什么说教还是留着给阿宁吧!萧璃在心里说道,她已经要常被皇后娘娘和太子阿兄叨念了,可不想再听郭安叨念。 郭安停住,望着萧璃带着丝丝落荒而逃意味的背影,不由自主弯了嘴角,随即又立刻回神,恢复了一本正经的严肃模样。 * “殿下,今日还是男装打扮吗?” 第二日一早,画肆和诗舞服侍萧璃起身。 “就男装吧。”萧璃摆弄着下面递上来的袖箭,对画肆随意说道。 “公主想要那件天青绣银丝的,还是白底绣青松翠竹的?”画肆声音清脆,问。 “都可,反正今日去太子阿兄那里挨罚,俊俏与否,也都只有笔墨纸砚瞧得见。”萧璃放下手中的袖箭,愁眉苦脸地叹了口气。 看见萧璃的模样,拿着衣服的画肆和给萧璃束发的诗舞都忍不住笑出声。 “我从小就讨厌写字,你们又不是不知。”看身边侍女忍俊不禁的样子,萧璃更是郁闷。 “太子殿下也是为了公主。”画肆将一条绣着银线的腰带挂在了屏风上,说:“太子殿下先罚过了,陛下也就不会再罚公主了。” 萧璃没接话,哼了一声,继续摆弄袖箭。 自萧璃一出生,先帝就给她选了七个护卫从小培养,画肆和诗舞便是其中唯二的女子,也做贴身保护与随侍之用。 画肆和诗舞没长萧璃几岁,且都是自小陪同萧璃一起长大,感情深厚,主仆之间相处起来,便也没有那么多规矩。 “酒流!” “是,殿下。”窗外,青年沉稳的声音响起。 “去备马,等会儿你随我去东宫。”萧璃吩咐。 “是,殿下。”酒流领命而去。 “殿下不需要我等随侍了?”画肆问。 “阿兄那里简直是个和尚庙。”萧璃皱皱鼻子,嫌弃道:“就不带你们去受罪了。” “公主别是想支开我跟画肆,让酒流帮您抄书呢。”诗舞怀疑道。 酒流武功高强,但是人有些憨,向来对公主惟命是从。 “就酒流那笔狗爬字还不如我,叫他替我抄书,我怕不是要被阿兄加罚一百遍。” “唔,殿下说得有理。” 在外候着的酒流:“……”大家都是同僚,何必这样不给面子。 …… 东宫。 萧璃下马以后,同宫门口的守卫打过招呼,也不等人来引,自己便熟门熟路地走了进去。守卫们司空见惯,也没人阻拦,只笑着向萧璃行礼,之后就任萧璃进出。 在萧璃出宫建府之前,一年里有近半的时间都是呆在东宫跟着太子殿下的。因公主性子太过顽劣,不听教导,唯有皇上和太子能管教一二。 皇上日理万机不得空闲,那么管教公主的担子自然而然地便落在了太子殿下的身上。于是太子便时不时地把萧璃拎到东宫管着,免得她又到处惹是生非。 萧璃虽然在长安城招猫逗狗人憎狗嫌,但多是对那些权贵。在东宫对太子和他身边的随从护卫下人们向来没什么脾气。 这些年相处下来,萧璃便是东宫第二尊贵的人,她一来,连太子身边的掌事太监都会特地吩咐厨房多做些公主喜欢吃的。 便是太子都曾很无奈地说,在东宫,阿璃比他这个正经的主人还要招人喜爱一些。 刚穿过花园,正走到鱼池,东宫的掌事大监便笑眯眯地迎了上来。 “哟,公主殿下今日这么早就来了。” “既是受罚,那自然是早死早超生。”萧璃扁嘴回答。 “呸呸呸,什么死不死的。”听到萧璃口无遮拦,大监连忙说。 “阿兄在书房?”萧璃问。 “是,殿下一早就在处理各地递上来的文书了。”大监回答。 “那我直接去书房找阿兄。”萧璃微微一笑,对大监拱拱手,说:“陈叔去忙吧。” “那好。”掌事大监陈公公笑眯眯地,低声说:“今日叫厨房做公主殿下爱吃的鱼羹。” “就知道陈叔对我最好。” 谢过陈公公,萧璃便向书房的方向走去。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配饰碰撞的叮咚声隐隐约约地从门外传过来,不需多想,便知道是萧璃来了。毕竟,这整个东宫,没人会像萧璃一样,连走路都这般闹腾没个样子。 太子萧煦放下手中的折子,拢了拢身上大氅,看向了门口。 “阿兄,我来受罚了。”门外,是萧璃拉长的声音 “还不进来?”太子揉揉眉心,深吸一口气。 推门进来,首先入目的是一架屏风,绕过屏风继续往里,才能看见萧煦和摆满了奏折的案几。那屏风上绣着的是两对儿少年少女。屏风上,年龄稍长的那个少女在花前舞剑,英姿飒爽,年龄小点儿的那个少女则拿着一把玩具一样的小剑,跟在后面比划。而两个少年则在一旁的树下,虽手拿书卷,目光却流连于舞剑的少女。 萧璃的目光落在了屏风上,又眼无波澜地移开目光向太子看去。 已到了春暖花开的时节,可萧煦还披着一个厚重的大氅,这书房里,也还摆着炭火盆。萧璃先走到炭火盆边上烤了烤,这才靠近萧煦。 “阿兄。”萧璃跪坐在属于自己的小案几边,看着萧煦桌上几乎堆成了小山的折子,相当乖顺地问:“我先帮阿兄筛一遍?” 萧煦伸向茶杯的手一顿,又深吸了一口气,这才看向萧璃。 “说吧,你又闯什么祸了?” 不然你会老老实实地一大早就过来还主动要帮着筛折子? 萧煦为着这些年的兄妹情深,硬生生地咽下了后面这句话。 “我记得我最近只有立功,打的吐蕃使团屁股尿流,可没闯祸。” 屁滚尿流……萧煦只觉得太阳穴砰砰的跳。 “这是你一个姑娘家该说的话吗?不要跟崔朝远他们学坏。” 实话实说,阿兄,有时候倒是我带累他们的名声更多些。 萧璃眨眨眼睛,明智的没接话。 “行了。”萧煦揉揉额角,指着萧璃案几一侧已经垒好的奏折,说:“帮我看一遍,你看着无用的便直接剔出去罢。” 说完,萧煦便不再言语,萧璃遂也埋头开始干活。 这活计萧璃也不是第一次做了,往日她被勒令反省的时候,基本都是在东宫做这个,所以称得上是个熟手。萧璃阅速极快,一本折子几下便看完,有用的留在书案上,没用的,便随手扔一边,到时东宫詹事会处理。 “啪!” 萧璃抬头,见萧煦把一本折子重重拍在了书案上,素来略有些苍白的面庞染上了些红。 “江南道……好一个江南道!” 萧璃没有开口问江南道发生了什么,为何阿兄会如此气,却不期然想起了昨日清音阁那个狂生的话。 ……水匪为患,水利荒废…… 江南道的驻军,多为三皇子外家,显国公的旧部。显国公,也正是昨日被萧璃胖揍一番的范炟的父亲。 “那个,阿兄。” “怎么了?” “陈公公说今日厨房备了我最喜欢的鱼羹。”说着,萧璃还舔了舔嘴唇。 “……也确实到了该传膳的时候。”萧煦闭闭眼睛,平复了一下情绪,说到,“叫陈公公来。” 话音刚落,门口就传来陈公公的声音。还不等萧璃感叹一下说曹操曹操到,便听陈公公说:“殿下,公主殿下,郭统领传陛下旨意,传公主殿下即刻进宫。” 看来这顿鱼羹是吃不到了。萧璃忽略了太子阿兄那“你果然又给我闯祸了”的眼神,很是丧气地叹了口气。 早知道就该早些叫陈公公把鱼羹拿来的,起码不用饿着肚子挨训。 …… 马车上。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了。”给太子描述完事情的经过,萧璃抓紧时间又往嘴里塞了一块枣泥酥,胡乱咀嚼两口之后就吞下去。 “你明知道安王叔他最是溺爱……细嚼慢咽,小心噎到了!”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11节 是不是因为他们萧氏女儿稀少,所以每得一个女儿便要格外折腾人一些? 萧煦把温热的茶杯递到萧璃的手上,如是想。 到了宫门,按规矩两人都下了马车。萧煦摆摆手没让宫人抬出太子的仪仗,而是同萧璃一起,跟着郭统领往紫宸殿步行而去。 “都说了阿兄不必陪我来。”萧璃的目光从太子厚重的大氅上划过,接着低声嘀咕道:“反正不过是思过反省。” “旁的也就罢了,你这次惹的可是安王叔!”太子都不用多想,就知道此刻安阳王肯定在紫宸殿里面同父皇哭诉。 “我可没把安王叔怎么样。”萧璃说:“我打的是他儿子,且是以一敌二,可是靠本事赢得堂堂正正。你说是吧,郭师傅?” 萧璃说着,还挺了挺胸,全然一副自豪的样子。 突然被叫到的禁军统领郭威闻言,扭头看了笑嘻嘻的萧璃,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 抛开郭威跟萧璃的恩怨,身为武将的他当然也觉得安阳王的行为不入流。当真是有熊老子就有熊娃子,说的一点儿都没错。 及至紫宸殿,郭威想了又想,终究还是低声对将要进殿的萧璃说:“陛下不愉,你收敛着点儿。” 萧璃一愣,接着对郭威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同样‘嗯’了一声,脚步不停,走进紫宸殿。 紧接着郭威就听见已经进了紫宸殿的萧璃清亮的声音传来—— “皇伯伯,今日是叫我进宫来带雪云骥回公主府吗?” 收敛,她萧璃向来不知道收敛两个字怎么写。 同郭威一样,因萧璃肆无忌惮的问话滞住的还有殿内的荣景帝和安阳王。 在一旁候着的裴太傅,显国公,以及裴太傅之子,中书舍人裴晏也闻声看去。 萧璃今日穿着天青底色绣着银色云纹的男装,随着她的走动,腰封上悬着的玉佩挂饰碰撞出叮咚声。萧璃的眼睛明亮又清澈,笑容灿然,整个人由内而外透着一股生动和生机勃勃,像山中刚长大的小豹子。 瞧着她的样子,荣景帝的气先消了一半。 萧璃扫了一眼紫宸殿,见裴太傅,裴晏还有显国公侯在一侧,安阳王捂着脸坐在另一侧,不难猜出她皇帝伯伯该是正在跟裴太傅他们议事,然后安阳王跑进来撒泼……不,告状,接着自己就被郭统领拎进了宫。 “阿煦,你怎么也跟着来了?”荣景帝看着跟在萧璃身后进来的太子,问。 不怪荣景帝有此一问,整个长安,除了皇后,就数太子萧煦最护着萧璃。所以荣景帝很难不怀疑是萧璃故意拖着太子过来帮她说情。 “回父皇,郭统领来传讯时阿璃正在东宫抄书。阿璃性子跳脱,儿臣让她抄书磨磨性子。”顿了顿,萧煦继续说:“忽闻父皇传召,不知阿璃是不是又闯了什么祸,儿臣心忧,便跟来看看。” 太子这话,透着股无可奈何的心酸,一下就让荣景帝想到被朝臣御史追着告状的自己。 安阳王觑着荣景帝的表情,眼看着他剩的另外一半的气也快消了,连忙哽咽出声:“公主倒是无事,可怜我的燕儿,今日床都起不来。都是姓萧的,公主为何下此毒手。” “起不得床?”萧璃的眼睛微微睁大,对着安阳王说:“安王叔,昨日萧燕可是自己站着离开的,说鼻青脸肿,我信,起不得床?可别是太过风流所致吧……” “萧璃!”眼看着萧璃越说越下道儿,荣景帝按住邦邦直跳的额角,喝止道。 “陛下……陛下!”安阳王被萧璃气得一口气差点儿没喘上来,回过神来扑通的一声跪在地上,老泪纵横道:“长乐公主往日打遍长安勋贵也就罢了,可燕儿,燕儿好歹也算是她的堂兄啊,当年也是一同在崇文馆读书的,便是公主身份尊贵,可也不能如此六亲不认啊!臣这把岁数,也就这么一个儿子,他要是有个好歹,臣……臣也活不下去了啊!” “安王叔,萧燕他跟我抢歌姬的时候也没念着我是他堂妹啊。”说着,萧璃一脸你是长辈我拿你无可奈何只能好声好气解释的表情说:“论理,我先来他后到,便是他想听同一个歌姬唱曲儿,也没有让我给他让道的理吧。论武,他跟范炟两个对我一个还输了个灰头土脸,要是我,当真要臊得不想起床。” “你……你……”安阳王这回是真的被萧璃噎得喘不上气。 “皇伯伯,”萧璃扭头,对荣景帝说:“我说的句句属实,不信您叫人去清音阁问嘛,我好好的在那听个曲,他们带了侍卫一大群来捣乱。就算打架,也是我一个人打赢了他们两个!” “你还挺自豪是不是?!”荣景帝气得把手里的笔扔了出去,萧璃侧侧身子,躲开了。“还躲?还让朕去派人去问?去哪问?去青楼楚馆问两个皇亲国戚在那里为了个歌姬大打出手?!你们两个不嫌丢人朕还嫌丢人!” 虽然为萧璃的荒唐生气,却也信了她的话,更何况这里面还有显国公的小儿子范炟掺和,若事实并非如此,显国公也不会闭口不言。 看看一脸理直气壮地萧璃,再看看还伏在地上‘活不下去’的安阳王,荣景帝揉揉眉心,对安阳王说:“我们萧氏的江山是在马背上得来的,便是现在太平盛世,我萧氏男儿也不该被女子打得毫无还手之力才是。就因为是独子,才更应该摔打一下,日后好承安阳王门楣,为国出力。待萧燕养好了伤,叫他去光禄寺报个道,别整日无所事事惹是生非。” 话都说到这儿了,就算安阳王再傻,也明白今日算是无法给自己儿子讨到公道。都说长乐公主仗着圣宠在身肆无忌惮,今日也算是领教到了,不过此行,他也不算全无收获。 等安阳王离开紫宸殿,萧璃模样乖乖地对荣景帝笑笑,说:“皇伯伯,没事儿的话我就去皇后娘娘那了,今儿进宫进的急,我连午膳都还没吃呢。” 而这时,裴晏突然出声了。 “陛下。” 要完! 见裴晏要说话,萧璃如是想。 真的要完。 作者有话说: 萧璃:去皇后娘娘那开小灶咯~ 裴晏:且慢,且容我给你上个眼药。 第13章 裴晏面向荣景帝,欠了欠身子,躬身道:“陛下,皇室中人在平康坊大打出手,此等不正之风不可纵之。” 就站在萧璃身边的太子眼见着她的眼睛瞪大,脑袋一点一点地扭向裴晏,无声地瞪着他。 那模样就好像只猫儿,还是一只眼睁睁地看着盘子里的小鱼干被抢走的猫儿。 裴晏收回扫过萧璃的目光,面色不变,继续说:“况且,御史台……” 话未尽,荣景帝也想到了。这次萧璃跟萧燕闹得动静有点儿大,御史台那边儿肯定也听到了风声,指不定明日大朝会又要有御史上折子参长乐公主。一想到那些翻来覆去只会说车轱辘话的御史,荣景帝就是一阵头疼。 想了一下,荣景帝说:“阿璃,你这次闹得太过,今年减你三个月食邑。至于安阳王世子,郭威,等会儿传朕旨意,让他闭门思过,好好读读圣贤书!” “可是……”萧璃似乎想到了什么,张张嘴,复又闭上。 “你可是不服吗?”荣景帝板起脸,问。 “倒也不是……”萧璃嘀咕。 “公主殿下想说的大概是……”裴晏素来清冷的眉目好似带上了一丝笑,可那笑却无端带着一丝嘲讽的意味,“……殿下今年应当是已无食邑可减了。” 荣景帝:“……”这才开春吧,竟然已经扣完了? “咳……”太子偏过头,想用咳嗽声掩住笑声。 在这么多人面前被说破了自己公主食邑扣光的事情,当真是件极没面子的事,萧璃快气疯了,她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裴!清!和!” “咳,好了,阿璃。”看见了萧璃眼中的怒火,荣景帝连忙喊住萧璃说:“那便不扣你食邑了。”他真是怕说晚了,下一刻萧璃就挽起袖子把他的中书舍人按在地上暴打。裴晏虽然也通君子六艺,但肯定不是萧璃的对手。没见武将世家显国公家的小子对上阿璃都屡战屡败吗? “真的吗?”听见荣景帝的话,萧璃果然不再注意裴晏,扭过头看向她的皇伯伯。 “虽然不扣你食邑,可也不能不罚……唔,就罚你跟萧燕一样,闭门思过吧。” “皇伯伯,要不您还是扣食邑吧?”听见要被关禁闭,萧璃苦兮兮地说,她才被放出来没几天。 “就这么定了,你去立政殿吧,皇后这两天还叨念你呢。”荣景帝摆摆手,又对太子说:“阿煦留下,看看这个。”说着,扔给萧煦一个折子。 无奈,萧璃只好告退,一脚跨出殿门时,只隐隐约约听见—— “……南诏王……身体……” …… 见萧璃离开了,荣景帝不由得再一次揉揉眉心。 在场几人都是天子近臣,荣景帝也不介意在他们面前表现出糟心老父亲的苦恼,于是苦笑道:“阿璃又闯祸,让你们看笑话了。” 裴太傅有些好笑地说:“这还不是怪陛下太宠着公主了?” “谁让阿弟就这么一个子嗣,我不宠着还能如何。”荣景帝说着,叹了口气。 “臣倒是盼着自家女儿能像公主一样,做父亲的,总是希望自己孩儿在外面不被欺负。”显国公摸摸自己地胡子,笑呵呵地说:“前些日子我家大郎还与我称赞公主马上英姿,可惜那日我要出城巡防,没有见到公主是如何打败吐蕃使团的。” 裴晏袖中轻捻的手指顿了顿。 “哈哈。”荣景帝大笑,说:“怕自家孩子在外被欺负?你这是在跟朕抱怨阿璃欺负了你家二郎?” “怎会?”显国公连忙道:“以多欺少还败了,若不是我家老太太拦着,我真是想把他逐出家门算了!现下他应该还在演武场扎着马步呢。” 荣景帝闻言大笑。 荣景帝与显国公自弱冠时相识,到如今已经是二十几个年头,除了君臣之义之外还保留着些从前的情谊,说起话来自然更随意一些。 显国公见荣景帝大笑,也跟着笑着说:“公主殿下这般,才似我们武将家养出的姑娘。” 荣景帝一直以从前的戎马生涯为荣,三个儿子里也最为喜爱武艺高强的二皇子,听了这话便很是受用。当然,裴太傅与裴晏还在,荣景帝也只好收收笑容,对太子说:“阿璃的性子太过跳脱,还是该好好磨磨才对。” “儿臣记下了,回去定会压着她读书。”萧煦笑着应道。 …… 立政殿。 “好好的,怎么又被禁足了。”皇后一边让身边女官传膳,一边对萧璃埋怨道:“你何时能让我省点儿心?” “我也不想啊,皇后娘娘,可范炟他们都欺负到我头上来了。”萧璃回道。 “你少来,我还不知道你?”皇后点点萧璃额头,亲昵教训道:“范炟和萧燕能跟你动手,八成是已被你气疯了。” 被皇后戳穿,萧璃反倒是笑嘻嘻地说:“还是皇后娘娘了解我。” 皇后看着面前神采飞扬的萧璃,有些恍惚,有那么一瞬间,她仿佛看见了二十年前那个在南境纵马飞驰的少女,那么骄傲又耀眼。 说起来,萧璃容貌更肖先皇,只一双眼睛,是她母亲的模样。 不说容貌,她身上那股骄傲和自由的劲儿,才真是与二十年前的先皇后一模一样。 皇上一直不曾下狠手管教约束萧璃,除了她是先皇遗孤外,未尝没有这个原因。看着萧璃,总是能让他们想起当年三人在南境的时光。 皇后叹了口气,抚了下萧璃的头发,说:“晚膳马上便送来,你少吃些点心。” “没办法,皇后娘娘这里的东西额外好吃嘛。您不知道,我今日可是空着肚子从太子阿兄那进宫的,阿兄连午膳都没给我吃,还是皇后娘娘好。” “你呀,少跟我撒娇,都多大的人了。” “是谁说长大了就不能撒娇的?再说,如今我也只能在皇后娘娘这里撒娇了。”萧璃眼巴巴地看着皇后,做出可怜兮兮地模样。 虽知道萧璃九成九在演,可是看着萧璃的眼睛,皇后还是忍不住软了心肠。 她管教太子的时候尚能硬下心了,对上萧璃,却总会不由自主软下心肠,这一软,就软了十年。 当年抱膝坐在立政殿前那个玉雪可爱的小团子,那个眼眶含泪问她阿娘去了哪里小姑娘,那个不足六岁就要面对天翻地覆变化的小公主,如今已经长大了。 “皇后娘娘,杨司记到了。”皇后身边的掌事嬷嬷低声禀报,打断了皇后的思绪。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12节 “是阿蓁来了吗?”萧璃喝了口茶,闻言,问道。 朝臣皆知,荣景帝宠爱先帝这唯一的孩子,所以当年萧璃是同几位皇子一起读书的。而公主的伴读,文的是御史大夫之女杨蓁,武的是大内统领郭威之女郭宁。单从这伴读,就能看出来萧璃有多受宠爱。 但凡萧璃上点儿心,不难同两家交好,可偏偏公主向来肆意妄为任性惯了,交好不成,反倒把这两个重臣都得罪了。 萧璃先是帮着郭宁逃离长安出去闯荡江湖,继而被爱女成命的郭大统领追出了几条街。后来又在杨家给杨蓁相看人家时直接求了皇后娘娘的懿旨,召杨蓁进宫当了女官,摇身一变,成了尚宫手下第一人,正六品的杨司记。 杨家家风清正,杨蓁又才名远播,还是公主伴读,多次得皇后娘娘夸奖,在长安城里名声极好。当时有隐约风声,说裴太傅有意为裴晏说亲,而杨家便是首选。 裴晏,那可是被整个长安城有女儿的人家死死盯着的人。谁家若是能得裴晏做女婿,真是做梦都能笑醒,杨御史自诩俗人,自然不例外,也想裴晏当他女婿,想的心口都疼了。 可偏偏在这当口,他家女儿却进宫到皇后身边做女官去了。当然,理智上杨御史知道,进宫做女官之事必然是女儿自己的主意,她有不愿嫁人的念头也并非一日两日。 可感情上,杨御史还是忍不住埋怨萧璃。若没有萧璃的帮忙,单凭杨蓁自己是不可能求到皇后娘娘的懿旨的。也只有萧璃,才能让宠孩子没边儿皇后娘娘下了那么荒唐的旨意。 如今宫中尚宫已年迈,杨蓁能力出色又得皇后宠爱,眼看着她约摸今年便可接替尚宫之位,成为大周立国以来最年轻的尚宫。 嫁人,那是遥遥无期摸也摸不到边儿的事。 一心想给闺女寻个好人家嫁过去享福的杨御史没少在半夜对着妻子抹眼泪,不舍得对自家乖巧听话文静贤淑宜室宜家多才多艺的女儿生气,只好继续迁怒公主。 所以说,长安城行事荒唐的勋贵不只萧璃一个,可御史台却像苍蝇一样盯着萧璃参奏,不是没有理由的。御史台的御史们八成是察觉到了上官对长乐公主的怨念,才都拼了老命盯着萧璃的一举一动。 杨蓁心如明镜,明白自己父亲那复杂难言的心思,遂很是愧疚。因为自己的任性,却要连累挚友代她受过。 “这有什么。”某一日,萧璃在知道杨蓁所思所虑之后,毫不在意地挥挥手,说:“郭统领好歹还能追我追出几条街,你阿爹也就只能动动嘴皮子,不痛不痒的。” 那一日,宫中阳光正好,微风轻拂,杨蓁和萧璃坐在御花园某一从假山的石座前。那是萧璃,杨蓁,和郭宁小时时常玩捉迷藏的地方。萧璃穿着骑装,袖口有不知何时何处沾上的泥点子,双腿不老实地荡来荡去,而杨蓁站在她的身边,宫装规矩整齐,目光专注地看着萧璃。 “说起来,我现下挺喜欢瞧着御史台那些人对我咬牙切齿,却又干不掉我的模样。”萧璃坏笑着说:“我有时甚至会故意到你阿爹眼前晃一晃,就是为了看他明明不高兴却又要向我行礼的模样。所以,”说到这儿,萧璃仰着脸,扯了扯杨蓁的袖子,认真说:“阿蓁,你无需为我担心。在这大明宫,你只需顾好自己。若有余力,帮我看顾一下皇后……娘娘便好。” “阿璃,我只是不希望你的名声被我所累。”杨蓁低头,握住了萧璃的手,声音低落。 因为你本应该,是大周最明亮耀眼的那个存在啊。 作者有话说: 郭宁:想去闯荡江湖~ 萧璃:去! 杨蓁:不想嫁人,想当官~ 萧璃:当! * 下一更周二,周四,周五,周六,周日 第14章 萧璃在立政殿美美地用了一顿晚膳,杨蓁也回禀完了宫务。皇后知道杨蓁特地这时来回禀宫务的用意,便顺水推舟命杨蓁送萧璃出宫。 宫墙下,萧璃和杨蓁沉默同行。若不谈身份和行事,两人都该是名满长安,叫其他姑娘嫉妒的撕碎帕子的美人。可萧璃行事张扬,肆意洒脱,硬生生地,英气压住了明艳,她又常着胡服男装,纵马而过之际,倒是常常引得小姑娘丢香包帕子。 杨蓁则是另一个极端,她总是肃着面容,眉目收敛,不动声色。正是最适合做氏族当家主母的那一款。 “等阿宁的信到了,我便进宫读给你听。”萧璃先开口了。 杨蓁轻轻地‘嗯’了一声,眼中浮上几丝笑意。 “那家伙,不知道是不是在南诏国玩得乐不思蜀了。”萧璃不满地嘀咕。按理说,她的信早几日就该到了,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耽搁了这么些时日。 “你呢,可还好?”杨蓁看着萧璃,问。 “你该听说了吧,我昨天又把范炟和萧燕给揍了,今日起又要反省思过。”萧璃摊摊手,颇为光棍地说:“没事儿,皇伯伯倒是没生我气,若不是怕御史台烦他,可能都不会罚我思过。” 听见‘御史台’几字,杨蓁眼神一黯。若非因为她,萧璃堂堂大周的公主,又怎么会动不动就被御史台抓住不放? 她知道父亲是迁怒,且迁怒的毫无顾忌,无非因为当今在位的不是阿璃的父皇罢了。而且父亲如此咄咄逼人,何尝不是在逼自己辞去女官之位回家,听他的话乖乖嫁人。 她相信,若是她如了父亲所愿,他必不会再如此对待萧璃。 杨蓁抬眼,看向一脸满不在乎的萧璃,可以说,萧璃以一己之力,为她,为郭宁扛下了所有家里的压力。让她可以在宫中施展抱负,也让郭宁可以江湖驰骋。 郭宁跑得远远的看不见,而自己,就只能在她身后,眼睁睁地看着她因着自己动辄得咎。 萧璃一瞧见杨蓁的神色就知道她在想什么,连忙收住脚步,说:“又钻牛角尖儿了不是?”眼见着杨蓁眼中的黯然之色愈浓,萧璃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 “你该知道的,如今的场面正是我所期愿的,你阿爹和御史台的行为,不是落井下石,是正中下怀。所以阿蓁,我没受什么委屈,你是帮了我,不是欠了我。” “我能帮你和阿宁去做你们想做之事,只会觉得欢喜。” “而且,杨蓁,杨灼华。”萧璃认真地看着杨蓁,目光清澈明亮。 灼华是杨御史为爱女取的闺中小字,其中殷殷期盼昭然若揭,可那是杨御史所求,却从来不是杨蓁所求。 “有我在,你大可灼灼其华,却不必宜其室家。” * 长乐公主又被陛下勒令闭门思过了,这长安城也少了一丝闹腾。 王绣鸢在家冥思苦想新话本子的桥段,揪断了好几把头发。这时候萧璃在闭门思过。 吐蕃使团启程离开长安,行至十里长亭时,赛聂勒马停住,最后看一眼长安的方向,之后策马而去。这时候萧璃还在闭门思过。 礼部试开始,崔朝远和吕修逸掂量掂量剩下的零花,难以决定究竟要在谁身上下注。这时候萧璃在东宫挨罚。 谢娴霏听着自家阿爹阿娘盘点着今年的举子,表情放空,思绪已不知飞到了哪里。这时候萧璃还是在东宫挨罚。 * 今日日头不错,萧璃不知哪里翻出来个钓竿,随意抛进公主府花园的水塘里后,便靠在躺椅上开始晒太阳。 令羽来到公主府,被侍女引到花园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你这样是钓不到鱼的。”令羽开口。 “无妨,反正我也没下饵。”萧璃睁开眼睛,回道。 “那你这是在做什么?”令羽失笑。 目光扫过,令羽见到萧璃身旁的小几上还摆着写信件,信件上面压着一本游记,看名字似乎是介绍南境风物的。 “对南境感兴趣?”令羽问。 “随便看看罢了。你曾去过那里吗?”萧璃问。 “不曾,可能南境与我南诏国太近,风土人情相近,于我而言便没那么新奇吧。”令羽摇头,说:“入长安为质之前,我已游历到回鹘,每日大漠孤烟,碳烤羊肉呢。” 萧璃本随着令羽的话想象着大漠孤烟是怎样的苍茫景象,紧接着就被一句碳烤羊肉逗笑了。 见萧璃笑起来,令羽也缓缓露出一个笑容。 “若有朝一日可以离开长安,你要去哪呢,回去做南诏王吗?”萧璃歪着头,看向令羽,问道。 “非也。”,令羽摇了摇头,说:“若我想做南诏王,当初就不会自请入长安为质了。我好歹是南诏王后之子,护国大将军的外孙,质子,怎么轮也轮不到我。” “身为王子,却不想做王,令绝云,你这思想很有问题啊。不做王,你还想做什么?” “绝云者,负青天,自然当逍遥游于天下,怎可被困在一个小小的南诏王宫里?”令羽看着远方,言语中带着让萧璃羡慕又嫉妒的豪迈。 “真好。”萧璃单手拖着下巴,看着水塘里飘荡的鱼漂,说:“我也想逍遥游于天下。” “这有何难?”令羽认真说:“阿璃,路就在脚下,你只需走出去就是了。” 萧璃依旧盯着那困在水塘里的鱼漂,没有作声。 “你想去南境看看,是吗?”令羽问:“若我没记错,那里是你母后的家乡?” 萧璃的目光随着令羽落在案几上扣着的那本书,眼帘低垂,看不清神色。 “等到我哪个王弟成了南诏王,我这质子便也失去了作用。等恢复了自由之身,我便带你四处游历如何?我一直想去天竺,我们可以从南境离开大周,取道南诏,从南诏西边入天竺。”说到游历,令羽的眼睛闪着光,脸上也带着真切的期待和笑意。 “可是,等你哪位王弟成了南诏王,不就意味着你父王薨逝了吗?”萧璃一边是真的好奇,一边抱着泼冷水的心情问道:“你确定你到时候还有心情四处游玩?” 令羽一滞,随即说道:“生老病死,天道自然而已。父王有这一日,你有这一日,我亦有这一日,没什么特殊的。” “你倒是真的没有辜负你的名字。”萧璃嗤笑。 “你还没说,是否愿意一同去游历天下。你我武功剑术皆高超,游历时还可见机行侠仗义,救下个把小娘子小郎君什么的。” 令羽的声音轻松且明快,一如既往,里面却暗藏着一丝只有他才知道的认真。 萧璃哼了一声,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接着把鱼竿一提,那未曾挂过鱼饵的鱼钩便落回了掌心。萧璃拍拍袍子,说:“这位南诏王子,做梦之前,你先想想如何成为自由身吧,本公主啊,不劳你挂心。”说着,拿起游记和书信,转身欲离去。 “萧璃!”令羽喊住萧璃,继续说刚才未说完的话:“长安再热闹繁华,不过也只是一城,你又为何一定要把自己困在此处?父母在,才不远游,你萧璃……” “令羽。”萧璃转身,看着令羽,目光微凉,她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忍下了,沉默了半晌,最后只淡淡说道:“这世间确实辽远广阔,但我无处可去。” * “所以,就是这些了。”公主府内,王绣鸢合上带来的最新文稿,看向萧璃和谢娴霏,问道:“觉得如何?” “故事先不谈,阿鸢。”萧璃看着王绣鸢,接着捏了捏她的脸,说:“你这脸蛋儿看着又圆润了不少,点心就少吃点儿吧。”说完之后扭头对侍女画肆说:“画肆把点心盒子撤了,再给阿鸢上杯茶,让她刮刮油脂。” “你不懂。”王绣鸢像赶苍蝇一样拍开萧璃的手,说:“书社那边催的紧,我赶稿子时压力太大,不吃点心不行。” “阿鸢是压力大,你这又是怎么了?”萧璃问谢娴霏,“也没几日未见,怎的看着就这么憔悴了?” “阿娘,让我,学着,管家。”谢娴霏手捧着茶,目光呆滞,说话一字一顿。 好吧,萧璃了然。谢娴霏素来懒散,话都不愿意多说一句的散漫性子,让她管家确实是苦了她了。萧璃曾经暗自猜测,谢娴霏之所以会与王绣鸢成为好友,就是因着绣鸢话多,一个人能说两人份,那谢娴霏便不必再说话了。 “管家不是重点,重点是,谢伯母这是铁了心来年把你嫁出去。”王绣鸢接过画肆递上来的茶水,一口喝干之后,说。 “哎,烦。”谢娴霏往身前桌上一摊。 “那么不想嫁人,回头我求求皇后娘娘把你召进宫做女官?”萧璃玩笑道。 想了想进宫后可能面对的如山宫务,谢娴霏眼前一黑,最后慢吞吞地说:“那,我选择嫁人。”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如杨蓁一般妖孽,十几岁年纪,就可以将宫务搭理得井井有条,上下满意的。而且最重要的,做女官,太累了。 “对了,画肆。”突然想起了什么,萧璃对刚在她身边站定的画肆说:“去库房把前些日子皇后娘娘送来的绸缎拿来。” 萧璃不常用明丽的颜色,所以那些颜色的锦缎便常常拿来送人。画肆点点头,转身去取。见画肆走远了,萧璃凑近两人,低声说:“阿鸢,上次叫你拿的话本子你带来了吗?” “就是那本小娘子主动勾搭小郎君的话本子吗?带来啦!”说着,王绣鸢从左边靴子中抽出半个册子,接着又从右边靴子抽出剩下的册子,合起来,递给萧璃。 “阿璃,你看这个做什么?”谢娴霏不解,往日看话本,萧璃素来偏爱那些游侠儿打打杀杀的故事,对这些情情爱爱的话本从来不屑一顾。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13节 萧璃接过话本,照葫芦画瓢,把册子分开塞进靴子。 谢娴霏看着两人动作,嘴角抽了抽,心想这可真真的是个很有味道的话本子了。 “自然是要学学里面的桥段,勾搭小郎君咯。”塞好话本,萧璃拍拍袍角,坐直,一本正经答道。 “噗——”谢娴霏一口茶没咽下去,全喷了出来。 作者有话说: 下一更周四 杨蓁,小字灼华,取自周南·桃夭,其叶蓁蓁,和,灼灼其华两句。 令羽,字绝云,取自庄周逍遥游,绝云气,负青天 霍毕,裴晏,还有崔吕王谢四个小伙伴的名字也各有用意,有的是暗示,有的是彩蛋,哈哈哈,这些之后再说。 *** 有小朋友在问男主是谁,在这里沧海稍微说一下 这一篇文以女主角萧璃为中心,但是沧海想稍微尝试一下群像,尤其是女性,像已经出场的杨蓁,皇后,王绣鸢和谢娴霏。各有各的所求,也各有各的喜怒哀乐。 沧海想尽量在不占用过多篇幅的情况下让她们的人物形象变得立体,并且她们也是推动故事线的重要角色。 有小伙伴可能已经看出来了,杨蓁确实是靠萧璃成为了宫中女官,同样她自身也能力出众,且她在宫中,于萧璃也是一大助力,她的未来也不会止步于宫廷女官。 一直没有正面出场郭宁也是如此。 一定要说,这大概是一个女孩子们互相帮助,扶持,为自己创造未来的故事。 然后说感情线。 文中肯定有感情线啦,而且对推动剧情也有很大的作用。主要感情线同剧情息息相关,有明线和暗线,为了不剧透,所以不能提前标明萧璃的最终cp。可以说的是,主要男性角色已经确定,最终cp也已经确定,不会更改。 以上! 还有,请看文的小伙伴给留言好吗? 第15章 “阿璃,我能否知道,是谁有如此殊荣啊。”谢娴霏擦了擦嘴角,问道。 “容我卖个关子,到时你们便知道了。”萧璃神秘一笑,说。 “总不会是裴晏裴大人把。”王绣鸢想了一圈,不确定的说:“除了他,实在想不出第二个人值得阿璃你费心去勾搭。” 听到裴晏的名字,萧璃一僵,随即皱皱鼻子,嫌弃道:“别提他,若不是他阴我,我也不至于又被勒令居家反省。” 王绣鸢和谢娴霏对视一眼,皆是无奈。 “说起来,那话本子里的小姐可是娇憨可爱那一类的。”回忆着书中内容,王绣鸢不确定地问:“阿璃,你确定里面的桥段适合你?” 换句话说,你当真做得出娇憨可爱之态吗?王绣鸢总觉得对萧璃来说,‘不从了我老娘就打死你’似乎更符合她一贯的风格。 从王绣鸢的表情看出她未尽之语的萧璃:倒也不必如此看不起我。 虽然,她也觉得‘不从了我老娘就打死你’的路子更适合她。 “什么桥段,阿璃要用什么桥段?”随着公主侍卫酒流走过来的崔朝远和吕修逸听见王绣鸢的话,向来对什么都好奇什么都想打听一下的崔朝远提高了声音问道。 谢娴霏瞥了一眼崔朝远,慢吞吞地说:“我们女儿家的小话儿,你确定要听?” “这有何不可?”崔朝远反问。别说是女儿家的小话,即便是夫妻闺房间的低语,若有人愿意说,他也是愿意听的。 这,就是他长安城最强包打听崔朝远的操守与骄傲! 吕修逸对姑娘家的私房话没兴趣,故而连连摆手。 “明明约好了午后前来,她们俩却提早来了,必定是要说些小秘密不告诉我们,孤立我们!”崔朝远对吕修逸说。 “既知道我们要说小秘密,识相的话就该装不知道。”王绣鸢回过头,‘啪’的一声将手中书稿拍在身前的案几上,理直气壮说。 一见那书稿,崔朝远瞳孔一震,说:“原来是你要给阿璃她们读你的故事……那是我多事,我自罚一杯,多谢你特地落下我和修逸。” 吕修逸心有戚戚焉地跟着点头。 “你们这是什么表情?”看到两人一副躲过一劫的模样,王绣鸢有点儿扎心,所以提高声音,说:“你们知道我的话本子在坊市里买的有多好吗?我每一季的书稿费比你们一年的零用都多!” 刚把零用钱赔了个精光的崔吕二人觉得心口一痛。 被扣光了一整年食邑的某位公主也觉得膝盖有点儿痛。 “你那些故事话本,本本都是同一个套路。”崔朝远艰难开口:“先是小娘子死心塌地爱着个不爱她的郎君,百般讨好,千般付出,可那郎君却不为所动。然后突然有一日,那小娘子大彻大悟,潇洒放手,然后那郎君又是幡然醒悟自己真爱的是谁,百般痛心,千般悔恨,之后回过头来祈求小娘子如从前那般爱他……” 说的这么流利,看来当真是没少被王绣鸢荼毒,萧璃一手撑着头,想。 “若有小娘子那般对我好,我定不会叫她伤心。”崔朝远说。可惜没人这么对他。 “若对我那般好我还是不喜欢,那我大约就真的不会喜欢这小娘子了,故而只会欣喜于她大彻大悟,才不会悔恨。”吕修逸想了想,跟着说。 崔吕:“所以说,这样的故事根本不合常理,到底为何会卖得好?” 王绣鸢:“……” “因为这话本子本来就是给小娘子读的,且重点不在前面的付出,重点在后面的悔恨痛心和祈求。”谢娴霏说:“看故事走向,可破镜重圆皆大欢喜,亦可让郎君心如刀绞如同被挫骨扬灰。” “挫骨扬灰……”崔朝远打了个哆嗦,说:“你们小娘子心好狠。” “彼此彼此,我们也无法理解你们爱看的话本子,怎么就有大家闺秀对个穷小子芳心暗许,还私下幽会。”王绣鸢翻了个白眼,说:“大家闺秀图个什么,图嫁过去连个丫鬟都没有,亲自洗手做羹汤吗?” “哎……嫁人……”听见王绣鸢提起嫁人,谢娴霏立刻又蔫儿了。 “阿霏还在伤脑筋啊。”吕修逸好笑道。 “说起来,你们两个也未曾定亲吧。”仿佛想到了什么,谢娴霏的目光投向了崔吕二人。 崔朝远和吕修逸立刻坐直,僵住不敢动。 “算了。”谢娴霏收回目光,懒洋洋道:“都是自家兄弟,自己人不坑自己人。” 崔吕:怎么说呢,谢谢阿霏你不杀之恩? “对了,殿试已过,你们可押中了登科的举子?”萧璃话音未落,就见到两人如同霜打的茄子,耷拉着脑袋,满脸的丧气。 “不会都赔进去了吧?”王绣鸢幸灾乐祸。 “还不是那个章临。”崔朝远低声嘀咕。 听到章临的名字,萧璃缓缓坐直了身子。 “哪个章临?”王绣鸢问。 “就是我们那日在清音阁见到的那个狂生。”崔朝远说:“大放厥词的那个。” 王绣鸢恍然。 吕修逸还记得当时嫣娘对其评价为“风姿卓越,才华横溢”。吕修逸喜爱诗文音律,素来引嫣娘为知己,对于她的评判也看重认可。 故而,尽管那日那个名为章临的举子肆意评判圣上治国之策,看起来有些狂妄自大,事后吕修逸还是去寻来他的诗文投卷,仔细研读。 一看之下,发现此人确实有狂妄自大的资本,与消息灵通的崔朝远交换了下信息,两人一致觉得以此人才华,殿试进士及第该是不难。合计一下,崔吕两人便重金投注在了章临身上。 结果,不提也罢,一把辛酸泪。 “所以……”萧璃沉吟。 “赌狗不得好……”王绣鸢话没说完,想到面前这两个赌狗还算自己的朋友,遂变了变语气,说:“没有好下场。” “哎……谁说不是呢。”崔吕二人共同叹气。 “所以你是说,这章临甚至不在三甲?”萧璃问完刚才未说完的话。 “正是。” 闻言,萧璃与谢娴霏对视一眼。 “可是有何缘由?”萧璃看向崔朝远,问道。 同为好友,她信得过嫣娘和吕修逸的判断。那人看着也不似心理素质不佳,会殿前失仪的,怎会连前三甲都无? “我听说,只是听说噢,”崔朝远舔舔嘴唇,压低了声音说:“本来章临是要被点为状元郎的,可不知怎的,那日我们在清音阁听见的那番妄言被捅到了陛下跟前。且我听说,那番言论他可不仅仅只在清音阁说过。” “陛下如今本就为江南道儿那边的事情头痛,听到他这番话自然大怒,要夺其功名,被裴太傅拦了下来。”吕修逸也压低声音,说着他听来的小道消息,“裴太傅怜他科举不易,陛下那边却还没消气,听说还僵持着,不曾有个定论。” “你们可知,”谢娴霏看了一眼萧璃,问:“此事是怎么叫陛下知道的。” “这种宫闱内幕,我上哪去打听?”崔朝远瞪大眼睛,说:“阿霏,你未免太看得起我。” 还能是谁,左右不过是与江南道有牵扯的天子近臣。且那日章临所言,真正会激怒荣景帝的,无非是一句‘不如先皇’罢了。 * 绣玉楼。 霍毕几人正由店小二引着走上三楼的雅阁,刚踏上三楼,正巧一个雅间的隔门拉开,霍毕闻声望去,正与一人四目相对。 霍毕沉默片刻,刚要说话,却听见那人先开口了: “相请不如偶遇,霍大人。”那人本临窗而坐,此时却站起了身,与霍毕见礼,道:“有请。” “多谢。”霍毕未再犹豫,率先迈步进入隔间,并且回礼: “裴大人。” * “阿璃,你究竟要思过到何时?”崔朝远问道:“没有你,喝酒都少了些滋味。” “是极,嫣娘也曾向我问起你。”吕修逸也说。 “明日,明日我便能出去了。”萧璃回答。 “当真?” “自然。明日便是皇伯伯设宴为镇北侯霍毕接风的日子。”萧璃说:“我这个公主,于情于理都不应该再被关着了。” “若没记错,霍毕进京已有一段日子了,现在才接风,是不是晚了些?”崔朝远问。 “不仅接风。”萧璃笑笑说:“八成还要跟着加封,我们大周,估计要有一个新的国公了。” 礼部和织造要赶制朝服宝印,能现在完成已经算是快的。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14节 “且除了霍毕,其余将领皆是近日才进京。明日大宴,皇伯伯大约会一同大加封赏,以示恩宠。” “逆境之中绝地反击的边疆将军,不知道是何等的风姿。”王绣鸢托着下巴,面带憧憬。 崔朝远一见王绣鸢的神情便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受不了得开口道:“绣鸢,阿鸢,王大小姐,算我求求你。霍将军可是镇守边疆的大英雄,答应我,别把他编排在你的话本子里,好吗?”说到最后,声音甚至有些颤抖。 吕修逸随着崔朝远的话把霍毕代入到王绣鸢给他们念过的故事里,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而他们口中的镇北侯霍毕,此刻跪坐在裴晏对面,看着裴晏如玉般修长的手拿起桌上酒壶,为两人斟满了酒,然后他执杯对霍毕说—— “好久不见了,月离。” 作者有话说: 崔朝远:我崔朝远就是饿死,死外面,从这里跳下去,也不会看你王绣鸢写的狗比故事! 王绣鸢:借你点儿稿费渡过难关? 崔朝远:王大小姐,下一更呢?【苍蝇搓手.jpg】 ** 感谢加和和温淼同学的霸王票~ 也谢谢大家的留言! mua~ 下一更应该是星期五 第16章 裴晏自少年时期起,就是冠绝长安的才子,加之本身出自裴氏主脉,是朝中重臣裴太师之子,所以一直是被人争相讨好的对象。一经科考,直接被荣景帝破格点为中书舍人,他在天子心中地位自然也不言而喻。那之后,这个前途无量的年轻人就更成了高不可攀之人。 裴晏不骄不躁,自持有礼,与之交往,从来不会让人觉得他倨傲失礼,却也无人能更近一步。他就如同他的父亲一样,无党朋,却清贵不可越,遵循着裴氏的家训,只做最令荣景帝放心的纯臣。 若问裴晏与谁交好,数遍这满朝的勋贵清流也想不出来什么人。即便是出身王氏,与裴晏并称为长安双璧的大理寺少卿王放,也只算得上与裴晏熟识,更深的,却也没有了。 所以这满长安城的人,也不会有人想到,清贵无双的裴晏,与这位刚进京不久的镇北侯,是相识,且有些交情的。 就算是跟着霍毕进来地袁孟和林选征也没想到,自家将军与这一位竟然有旧。 面对裴晏,霍毕无声地举起酒杯,未说什么,只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世事变幻,时至今日,已没有几人还记得战死在北境地霍老将军也曾经是长安勋贵,天子近臣。他曾经也是禁卫军统领,可佩剑出入宫闱,护卫先帝安全,是先帝最为信任的人之一。他霍毕也是生于长安城,儿时也曾跑遍长安东西坊市。 裴晏先开口,“一别十年,你可还好?” “你身在中枢,我的境况,你会不知?”霍毕放下酒杯,回答。 这回轮到裴晏沉默。 “我可否,”半晌,裴晏又道:“我可否去祭拜霍老将军?” 听他提起父亲,霍毕抬眼,看向裴晏。 裴晏抿抿嘴,“霍老将军于我有教导之恩。” “若这么说,那裴太傅于我也有教导之恩了。”霍毕一哂,道。 霍毕儿时是个人憎狗厌的性子,按当时的霍统领的话说,便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跟他年岁相当的裴晏却正相反,早慧安静,身子单薄,全不似同龄孩童那般天真烂漫,活泼好动。 恰巧那时先皇得了爱女,兴致高昂的想把她培养成一个文武双全的公主,头脑一热,便命大周第一高手和大周第一文豪来给他的小公主开蒙。 彼时的裴太傅和霍统领也正为自家孩子头疼,就搭了个‘陪公主读书’的顺风车,把孩子扔给对方教导一番。霍毕被裴太傅压着念了几句之乎者也,而裴晏则被霍统领带着练了些基本功夫,强身健体。 霍毕对裴晏最后的印象,是他父亲生辰时,裴晏随裴太傅来祝贺。霍统领年轻时曾混迹于江湖,身上带着一股子说不上是匪气还是侠气的东西,在朝中不算合群儿,偶尔甚至有些讨厌,故而霍毕对裴太傅会来给他父亲贺生辰的事情,印象颇深。 父亲生辰之后不久,先皇驾崩,还未出国丧,他们便举家前往北境,戍守边关,一去十年。 霍毕到底还记得儿时自己与裴晏那微薄的同窗之情,开口道:“待大宴过后,我会在大护国寺供奉先父牌位,你若想去,便去那儿吧。” 裴晏点头。 接着,又是一片沉默。 “裴晏,我有一惑,想要请教一番。”长久的沉默过后,霍毕开口。 “愿闻其详。” 霍毕端坐于裴晏面前,直视着裴晏,目光锐利,“四年前,边关告急,我父帅早早求援,为何援军迟迟不至?”以至于酿成了那般惨烈的后果,几万北境军,一城百姓,皆成枯骨。 霍毕盯着裴晏的眼睛,一字一句问道。 霍毕身后的袁孟和林选征闻言一惊,互相对视。 他们知道老将军的死一直是将军心中过不去的节,可北境军常年驻守边关,霍家根基浅,在京中并无什么势力人脉,也是直到去岁,北境初初安定,将军才有余力打探当年的事情。 但时过境迁,他们人在边关,连邸报都收不齐全,又如何去查清四年前的旧事? 他们心中清楚,此次进京,将军必会设法探听当年之事,可却未曾想到他会就这样在裴晏面前就这般问出来。明明军师曾千叮咛万嘱咐,要将军谨慎行事。 这可是裴晏!但凡他将此事传达圣听,必会让陛下觉得他们对当年之事心怀怨怼,更有甚者,会对他们心生疑虑,这可是他们最不愿见到的情况。 可这让袁孟和林选征变了脸色的问题,却好似没有在裴晏那里激起任何波澜。 他神色未变,淡声道,“四年前我还是东宫伴读,未曾入仕。” “所以你不知?” 就在霍毕以为无法从裴晏这里探听到任何消息时,却听见他说:“四年前南境杨氏拥兵自重,有犯上作乱之嫌,陛下大怒,命人彻查。” “南境之事,与我北境何干?”霍毕厉声问。 “当年之事牵连甚广,人人自危。” “那便可置北境安危于不顾吗?” “霍毕。”裴晏看着霍毕,说:“你可知陛下当年为何要彻查杨氏?因为杨氏被人揭发欺上瞒下,谎报战事,夸大军需,以此豢养私军。当时被牵连的武将十数,陛下盛怒,无人敢上奏驰援。毕竟南境尚且如此,更何况路途更远的北境。” “所以,只是因为陛下心有疑虑……”霍毕捏紧了拳头,深吸了一口气,复又问道:“那之后呢,既不信,最后为何又发兵驰援?” “那是因为有人在紫宸殿前跪了一夜,以其身份地位为北境军担保,也以其身份地位逼迫陛下出兵。” “那人是谁?” “太子殿下,萧煦。”裴晏淡声说。 霍毕眯了眯眼睛,“裴清和,你本是东宫伴读,入仕后却为何不任东宫官职?” “伴读是陛下旨意,官职亦是陛下所赐。”裴晏垂下眼帘,淡声道:“裴氏祖训,只做纯臣。” 这话几乎是明着跟太子撇清关系了。 “可是你现在却告诉我于我有恩的是太子,又是何意?难道不是为太子示好于我吗?” “你问我当年之事,”裴晏抬起眼,看向霍毕,说:“我便将我所知尽数告知,权当是全了那几年的同窗之谊。” “太子与我霍家,与北境素无牵扯,又为何甘冒风险,为我父帅担保?”霍毕继续追问。 “自然是因为太子身边有信任霍老将军之人。况且,”说到此,裴晏一直淡然的声音染上了丝不虞,道:“身为储君,又怎可为了明哲保身而置大周百姓于不顾?让殿下甘冒风险的,不是你或者你父亲,是北境十几万百姓。” “你说,太子殿下身边有信任父帅之人……”霍毕说得有些犹豫,他本以为裴晏说的是他自己,可又不像,心中有隐约的猜想,可又不太敢相信。 裴晏看到霍毕的犹疑,眉眼微微放松,“你总该还记得,你我缘何成了同窗。霍老将军和家父,又是为了教导谁而伤透了脑筋。”说到这儿,裴晏眼中带上了丝丝笑意。 “当真是因为她?”霍毕还是觉得难以相信,四年前,她也不过十一岁出头。 裴晏看了一眼霍毕,开口道:“公主殿下虽然性子顽劣了些,于大是大非上却也并不糊涂。若非如此,陛下也不会如此纵容她。” 霍毕想着进京后听见的看见的种种,“我以为你与她关系不睦。” 就他所听说的那些传言,萧璃与裴晏是相当的水火不容。刚听说时,霍毕心下便觉得怪异,裴晏谦谦君子,却与称得上青梅竹马的公主不和,总透着怪异。 如今见裴晏态度,传言果然并不可信。 “殿下这些年疏于管教,故而行事愈发荒唐,身为人臣,我自当劝谏规束一二。”裴晏语气平淡。 “只是如此?” “至于殿下,大约是觉得我背叛了她的太子阿兄,所以偶尔找我些麻烦罢了。”裴晏语气中带着些长兄般的无可奈何和宽容,他目光移开,看向了崇仁坊的方向。 话至此,霍毕才觉得之前那些怪异之感逐渐散去。毕竟,裴晏实在不像是个会跟个小姑娘较劲儿人。纵使那人是身份高贵的公主,却也不过是个刚过十五岁的小姑娘罢了。 霍毕身边的林选征和袁孟闻言又是互相打着眉眼官司。 这个公主当真不错,人美,会武,会马球,跟将军还有旧情,虽说看起来性格有点儿刺头,但这才够劲儿,将军也镇得住,可娶! * 长乐公主府。 萧璃冷不丁地连打了几个喷嚏。 “倒春寒,殿下小心着凉。”画肆说着,拿过披风为萧璃披上。 “说不定是有人思念公主。”诗舞看着萧璃红润健康的样子,笑着说。 “思念?”萧璃哼了一声,“我倒觉得是谁在背后骂我。” 画肆,诗舞:虽然我们不能跟着赞同,但不得不说这个可能性真的不小。 “酒流!把本公主的马鞭拿来!人都快被关傻了,本公主今天要好好松松筋骨!” 作者有话说: 萧璃:守护全天下最好的太子阿兄! 跪谢! 第17章 霍毕与裴晏绣玉楼相谈的第二日便是宫中大宴。 其目的有二,第一为霍毕接风,第二为霍毕加封。毕竟,北境的安宁是赔上了霍老将军的性命换来的,且这加封已迟了足足四年。 对着亡父的灵位上过香后,霍毕转身,对身后一众将士道:“进宫。” “是!”众武将齐声应道。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15节 * 进了大明宫,所有人都要步行,王谢两家人一同随着前来接引的内侍安静行走,王绣鸢跟谢娴霏故意落后一步,跟在了最后,彼此挤眉弄眼。 ——今日就能见到霍毕霍大将军了,激动,啊啊啊啊想写一个大将军和小孤女的故事耶—— ——好累—— ——宫宴哎,不知道能不能吃到上次阿璃给我们带的栗蓉玫瑰糖糕—— ——不高兴,不过那个糖糕确实好吃—— 走在前面的王谢两家夫人回过头,看着后面打着眉眼官司的女儿,无奈地摇摇头。清了清嗓子,想提醒她们收敛些。 听见自家娘亲的提醒,谢娴霏直接垂头,王绣鸢倒是抬起头,紧接着瞪大了眼睛。 “哎呦。”胳膊突然被王绣鸢捏得生疼,谢娴霏不小心痛呼出声。 只见一人就站在不远处的前方,仙姿玉容,不同于往日只随意着男装胡服,今日她穿着月白绸裙,裙面上绣着牙色的云纹,外罩一层荼白轻纱,仿若谪仙,马上便要翩然而去。偏偏她腰间绑着靛青色刺绣腰封,上面挂着一枚玉佩,勉强压住了这好像马上就要飞升的仙人。 这仙子眉眼中不见妩媚之色,反倒是带着些许不羁,嘴角还勾出一丝笑,带着一点点儿坏,看得王绣鸢心砰砰直跳。 “啊,我恨!”王绣鸢终于松开了谢娴霏,一手捂住心口,说。 “?” “阿璃为何不是男子!她若是男子,便是要我过五关斩六将,我也要嫁她!” “……”那真是不巧了,拔剑吧,我也想嫁! 这时,王绣鸢见萧璃向她们走过来,衣袖带风。 王谢两家夫人连忙向公主见礼,王绣鸢和谢娴霏也后知后觉得跟着见礼。萧璃摆摆手,免了两家的礼,又偷偷对好友眨眨眼睛,从她们身边擦肩而过。 两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跟随萧璃而去,动作整齐地像两朵向日葵。 也是因为这样两人才发现,萧璃是向着她们身后去的,十几丈开外之处,站着几个眼生的武将打扮的人。 “臣,霍毕,见过长乐公主殿下。”见萧璃走近,霍毕率先收回投注在她身上的目光,叉手向萧璃行礼。 萧璃背着手,脸上带着些许笑意,绕着霍毕走了一圈,打量的目光大胆而直接。跟在霍毕身边的袁孟和林选征都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可霍毕脸色却都未动一下。 “我突然有些不太妙的感觉,阿霏。”若王绣鸢手里有瓜子,怕是现在全都要惊得掉在地上,“阿璃要看那话本子,不会就是要……” “没想到,名震北境令被北狄人闻风丧胆的镇北侯,竟还是个美男子。”绕了一圈,萧璃复又在霍毕面前站定,这时,霍毕抬起头,目光不躲不闪,落在萧璃的脸上。 萧璃顿了顿,继续把话说完:“瞧着倒是剑眉星目,浓眉大眼的。” “……用在霍将军身上……”谢娴霏喃喃接上王绣鸢没说完的话。 话说,剑眉星目和浓眉大眼,是可以这样用的吗?被自家娘亲拽走时,王绣鸢还在思索。 不过可以确认的是,她没法写大将军与小孤女的故事了,因为大将军要被骄傲的大公主叼走了。 “殿下谬赞。”仿若完全没看出萧璃言语中的调戏之意,霍毕一板一眼得回答。 “哧。”见霍毕没什么羞恼的反应,萧璃似是觉得无趣,没再说什么,便继续往前走了,就仿佛刚刚的相见只是个偶然。霍毕偶然的出现公主的视线里,引来公主的意外与好奇。现下好奇过了,就各自回归各自原本已定的路线,交错而过。 萧璃没走几步,又看见裴晏,他就站在宫墙下,看着他们这边,不知看了多久。 萧璃撇撇嘴,仿佛完全没看见裴晏这么个人,也没有理会裴晏的行礼,径自走了,消失在宫墙转角。裴晏也不以为意,继续走自己的路。 * 霍毕再次见到萧璃时,已是酒过三巡之后。那时荣景帝已经宣旨封赏了北境诸将士,说了番感人肺腑的道谢之言,而他,也从镇北侯成了镇北国公。 宫宴之上,一片歌舞升平,君臣相谐,眼看着,霍公爷便是长安城最炙手可热的新贵。 萧璃走进设宴的大殿时,正是一曲歌舞接近尾声之时。殿内的朝臣宗亲本在三三两两的交谈,萧璃出现时,霍毕却觉得周遭宗亲官员的声音都低了下来。 萧璃容貌盛丽,即便深知她素日行事如同一个棒槌,却还是会不由自主得看得失神,哪怕是皇帝也不例外。 荣景帝看着走近的萧璃,有片刻的恍惚,紧接着斥道:“又跑哪疯去了?怎么才来?” 若是常人,被荣景帝这般训斥,早该跪下请罪了。可萧璃却好像已经习惯了一样,嘻嘻一笑,说:“我去寻阿宁的兄长啦,前些日子我老老实实在家思过,没机会替阿宁报平安。”说的是郭宁的兄长郭安,也是御前羽郎将,此刻正在宫里值守。 这般不着调的回答,在场诸人听了也没露出什么意外和不满,看来是早就习惯了这位长乐公主的风格。 荣景帝还想训她两句不知礼数,可话还没出口就觉得这场景已经发生太多次,多到他觉得疲惫,深觉训了也没什么用处,遂不再说话,只想挥挥手让萧璃入座。 可是萧璃却转了转眼珠,看向了坐在皇子们下手处的霍毕。 随手从自己的案几上拿起酒杯,萧璃对着霍毕举杯,“还未给镇北公爷道喜。” “不敢,臣谢过公主。”霍毕颔首,一口饮尽杯中酒。 今日已有太多人恭贺他,萧璃也不过是其中之一。 可这还没完,萧璃像看见了什么好玩的东西一样,眼睛一亮,随即看向荣景帝,说:“皇伯伯,我听闻霍公爷练得一身好功夫,可否让阿璃与之比试一番?” 四皇子萧然本是无精打采,一听萧璃的话,眼睛立刻亮了。他近日刚刚熬夜画完阿姐打马球的场景图,今日便又能见到阿姐舞剑,又有的画了! “你这又是演得哪一出戏?”荣景帝头疼,问。 “谁叫羽郎将们都不肯认真跟我比试。”说到这儿,萧璃就理直气壮了,“习武之人,自然要通过对战提升自我,我也不例外。皇伯伯,您便允了罢,就当是我来迟的赔罪。” 你这到底算哪门子的赔罪?荣景帝只觉得太阳穴砰砰直跳。 “将军,既然公主想要比试,那就比试一番嘛!”有北境的将士趁乱出声。 北境军内军令如山,其他的规矩却不多,霍毕与麾下部将之间相处颇为随意,所以此刻北境的将士也敢说话。 有一个人出声了,其余的人便也杂七杂八的说开了。 荣景帝见霍毕面色平静,并无不悦之色,终于点头,“点到即止。” 同样是个武痴的二皇子见皇帝答应了,一阵后悔,早知道父皇会答应,他应该早些提的,如今又被萧璃抢了先!据说霍毕的父亲曾经是天下第一高手,他也很想去请教一下啊! “谢皇伯伯!”萧璃开心一笑,然后走到墙角,从花瓶中抽出两个梅枝,抛了一根给霍毕,“御前不可舞刀弄枪,便以梅枝代剑,何如?” 说着,萧璃挽了一个剑花,摆好起手式,“还请霍将军不吝赐教。” 霍毕也未多言语,面色不变,抬手挡住萧璃的攻势。 “嗯……”大殿之中,萧璃与霍毕有来有回,靠后的一个位置上,王绣鸢一点点歪着身子,偏到了坐着谢氏一家的隔壁的案几,“阿霏,你觉不觉得,阿璃这挥剑的动作,风姿翩然,配着她这身轻纱衣裙,甚美。” 谢娴霏明白她的意思,点头,“很是,全然不似她往日打架的姿态。” “所以,同早些时候一样,这也是阿璃的套路?”王绣鸢不确定的问。 “大概……” “可是,这衣袂翩翩,我们看着是美轮美奂,与之对战的霍将军当真能注意到吗? ”王绣鸢发出灵魂质问。 谢娴霏:“……” 萧璃的身形姿态美不美,霍毕确实没注意到,他注意到的是别的。 这与其说是在比剑,不如说是长乐公主换了个方式来调戏于他! 也不知怎的,那花枝子不是从自己脸颊旁轻擦而过,就是从下巴那里挑上来!长乐公主就仿佛那街上的登徒子,而他,就是那被调戏的卖花女。 霍毕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将自己比作卖花女,余光中看到自己麾下的将士们都看得津津有味,霍毕深觉这剑着实没有比下去的必要了。他的步伐一快,飞速侧身躲过萧璃再次扫向自己脸颊的花枝,手持花枝一挽,一挑,最后一拍,便卸了萧璃的‘剑’。 因着他用上了内力,她手中那根花枝与他的花枝相撞时,花瓣便在两人之中纷纷而落。 此情此景,看在别人眼中,又是另一番景色。 花瓣翻飞之间,萧璃就笑盈盈的看着他,‘剑’被挑飞了也不见恼怒。 霍毕猛地回过神来,结束对视,连忙低头道,“殿下,承让。” “多谢霍将军赐教,本宫心服口服”萧璃也收回手,潇洒告谢,说完,对荣景帝一礼,便走向自己的座位。 “翩翩剑舞,花中对视……”谢娴霏难以置信的说,“阿璃才不需学什么娇憨可爱之态……” “啊,我恨!”王绣鸢手里的栗蓉玫瑰糖糕都不香了。 “?” “阿璃这般风姿,不该是男子,我才该是男子啊!”那就可以跟她花前月下,倾诉衷肠。 “……”别说了姐妹,拔剑吧! 作者有话说: 萧璃:今日份偶遇梗,完成。今日份印象深刻梗,完成。 二皇子:又被萧璃抢了先,难受。 第18章 “好!不愧是镇北公!”三皇子萧杰拍手,真诚赞叹,“能让我们长乐公主败得心服口服的人,可着实不多。” 这时,殿中众人也都回过神来,跟着纷纷鼓掌称赞。 “三皇兄,你说什么呢?!”听见萧杰的话,萧璃嗔道,说话间,还不自然地瞥了一眼霍毕,目露丝丝缕缕的羞恼。 如果没记错的话,军师大人昨日还让将军去勾引,啊不,吸引公主。但看今天这个情况,将军也没做什么,就已经勾引,啊不,吸引了公主。 坐在霍毕身后的袁孟看着霍毕和萧璃,这样想。 不愧是公主,眼光真好。 不愧是将军,魅力无边。 “哈哈哈,好了好了,是皇兄不对,我不说了。”见萧璃一脸不高兴的样子,三皇子拍拍脑门,讨饶。 “公主殿下剑锋玄妙锐利,也当浮一大白。”显国公世子范烨却并没有随众人一样赞美霍毕,反倒是对萧璃举起酒杯,而后将满杯酒一饮而尽。 萧璃眨了眨眼睛,回想起刚才自己借比剑之名行调戏之事的行为,有点儿心虚,总觉得这范烨在对自己阴阳怪气。对范烨敷衍的一笑,萧璃就自顾自地坐下了。 “阿姐这一剑当真是翩若惊鸿,如羿射九日,见之难忘,无人能及!”萧璃一坐下,四皇子萧然就凑过来激动的夸赞,搜肠刮肚,恨不得把所有美好的词都拿出来用。 四皇子萧然是荣景帝最小的儿子,比萧璃还要小两岁。萧璃还住在皇宫时没少带着萧然玩,还曾因为萧然而跟二皇子萧烈狠狠地打了一架,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那种打法。 总而言之,不论因何缘由,萧然对萧璃有一种无脑的崇拜和信任。不管萧璃做了多离谱的事,萧然总是能找到一种合理的说法来解释萧璃的荒唐,极为擅长说服和自我说服。 若萧然不是皇子且年龄太小,萧璃是真的很想送他去御史台任职,好好说服一下那帮头铁的御史。 “别夸了,别夸了,我方才根本就未认真出手。”毕竟萧璃刚才在调戏人家,所以觉得有点儿受之有愧,低声对堂弟说。 “阿姐甚至未尽全力就已如此厉害,若是全力出击,又当是何等景象?!”萧然顿了顿,目光更亮,说道。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16节 她就知道…… “阿姐,上巳节我出宫找你好不好,你带我去郊外踏春。”萧然眼睛亮亮的,继续看着萧璃说:“我把我新画好的那一副公主击鞠图送给阿姐!” “什么击鞠?公主什么?” “公主击鞠图!就是那日阿姐在马上勇救队友,脚踢吐蕃使者的英姿,我熬了好些天才画好的,送给阿姐!” 虽然说你说的都是事实,但这话合在一起听着就有点儿怪怪的。 摇摇头,不再纠结这个,萧璃瞥了一眼萧然,“今年恐怕不行。” 看到萧然面露失望,萧璃一笑,又说:“你忘啦,今年春猎便定在上巳前后,你我可都是要随行的。踏春怕是不行了,我给你猎窝兔子做披风如何?” “真的?”萧然的眼睛又亮了起来,笑得眯起了眼睛:“那我就等着阿姐的兔毛披风了!” 萧然于书画上有着无与伦比的热情和天赋,骑射一道上说他平平无奇,都有些侮辱了平平无奇这个词儿。荣景帝也不是没敦促他多加练习,奈何他一骑上马就仿佛搭错了筋,那那都不对劲儿。 所以,不论是萧然,萧璃还是荣景帝,都不指望他在春猎时能打到什么猎物。 “哼。”二皇子萧烈看萧璃和萧然亲亲密密说话的样子,冷哼一声。 萧烈同萧璃一样,爱武功,爱烈马,爱利刃宝剑,故而这两人从小针尖儿对麦芒的抢过不少东西,从西域进贡的汗血宝马,到前朝大师所铸匕首宝剑,只要遇见了,都要争抢一番,结局也是互有输赢。 最近,萧璃先是带队打赢了吐蕃使团,而后又能与霍毕比剑,出尽了风头。他自诩不论武艺还是马术都不亚于萧璃,却不得施展,所以憋了一肚子的气。 听见萧烈哼哼,萧璃笑着回过头,故作惊奇道:“二皇兄,我家乌云骥每次吃不到麦芽糖气得哼哼时,跟刚才那声儿真是一样一样的。” “噗——”四皇子缩在萧璃身后,努力憋笑,却还是泄露了些声响。 自觉被这两人合起来欺负过好多次的萧烈鼻子都快气歪了。 正想说些什么来反击,却忽然听见主位之上,荣景帝酒杯重重拍在桌上的声音。 萧烈,萧璃还有萧然都闻声看去,见裴晏站在荣景帝面前。虽然躬身以示恭敬谦卑,却仍然让人觉得如林中翠竹,可弯而不可折。 “裴清和又做什么怪?”萧烈不跟萧璃吵了,反倒是低声津津有味地议论起来。 萧烈和萧璃还有一个共同点,就是都不怎么爱读书,所以对在课堂上能碾压他们俩几个来回的裴晏没什么好感,现在见他不知道怎么惹了父皇生气,自然而然地放下了内部矛盾,开始围观外部矛盾。 “朕说了,章临一事朕心意已决。仅仅是令他十年不得入京,未夺他举子身份,已是恩典。”荣景帝面色不渝,也就是裴晏,若换个人为章临求情,怕是要直接被撵出大殿了。 这时,大殿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不敢出声,除了一个人—— “逐出京有什么意思?不如来我长乐公主府做个属臣,皇伯伯,你看如何?” 霍毕手里捏着酒杯,看着萧璃一手撑着头,脸颊微红,好似带着醉意,又好似是清醒的,语气极其随意,仿佛不知道自己轻描淡写地一句便能决定一个有状元之才的举子的未来。 被逐出长安,只要不堕读书之志,至少十年后还可再战。可若成了公主府的属臣,那很有可能终此一生,也只能做公主府上的一名管事了。 “你疯了?”二皇子一听萧璃这话就瞪大了眼睛低声训斥。他知道萧璃莽,但他没想到为了能给裴晏找不痛快,萧璃能莽到这个程度。这一轮,真的是他败了! 谁知这还不算完,萧璃继续说:“那个章临,我听说过,状元之才嘛,据说诗文曼妙,文章也写得波澜壮阔的。”萧璃懒洋洋的动了动身子,换另一只手撑脸,:“我府上正好缺个能帮我骂人的,就这么说定了,让他来我府上,给我写檄文,谁惹我,”说到这儿,萧璃意有所指地看了看裴晏,又接着说:“我就让他写文章骂谁!” 说到这儿,萧璃似乎是被自己想象中的场景逗笑了,还拍了下桌子。 荣景帝也被萧璃的话震住了,有那么一瞬间甚至忘了自己还在生气。 裴晏看着萧璃,嘴角轻抿,虽面色不变,周身却散发着冷意。 不是每个朝臣都敢在皇上气头上劝谏,但对这个行事任性妄为的公主,朝臣还是有话可说的。 “陛下,臣以为公主此举不妥。”吏部尚书连忙站起来,走到荣景帝面前躬身道:“按祖制,公主,郡主,县主属臣仅可从明法,明书,和明算科乙等中擢选。章临虽有不敬之罪,但请陛下谅他年少气盛,且观其文章,章临确似有经世之才,求陛下网开一面。” “年轻怎么了?年轻就可以胡言乱语了吗?本宫比那个章临年幼吧,我骂你老不羞的,外德不修内宅不宁,宠妾灭妻,老色胚子,你很高兴吗?”没等荣景帝训斥吏部尚书,又又又被人说行为不妥的萧璃先开口了。 最近刚被御史参了一本内宅不宁的吏部尚书:“……” 头一次,荣景帝觉得萧璃说话也有可取之处,没等荣景帝说什么,又见萧璃回过头,说:“皇伯伯,这个章临诗文当真不错,反正都是写文章,给谁写不是写呢?” 那自然……还是不一样的。就算荣景帝再气,也做不出让一个可以进士及第的举子变成给萧璃打口水仗的笔杆子。 长乐公主荒唐惯了,天下书生举子不会对一个才及笄不久的公主口诛笔伐,只会骂他这个皇帝昏庸。 “好不好嘛,皇伯伯!”那边萧璃还在胡搅蛮缠撒娇卖痴,荣景帝再一次感受到太阳穴怦怦狂跳的头疼。 这时,裴晏及时开口解救了头疼的荣景帝:“陛下,既然章临妄言江南道水匪水祸为陛下用人之患,那陛下何不擢他去江南道?” 倒也是个好主意,荣景帝想,他既然大言不惭江南道之乱是朕的错,那便叫他去江南道好了。反正总归比去公主府写文章骂裴晏要来的好。只消想象一下那景象,荣景帝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大好了。 主意已定,荣景帝板起脸对萧璃说:“胡闹!哪有让举子去给你写文骂人的?荒唐!”说完,荣景帝对被萧璃怼的满脸通红的吏部尚书说:“在江南道寻个有空缺的州叫他去吧,不是有经世之才吗?让他去,让朕看看他是怎么个经世之才!” 说完,摆摆手,让吏部尚书退下了。 “诺。”吏部尚书松了口气,感激地看了一眼裴晏,躬着身子退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坐定后,擦了擦额头,又小心地瞧了眼自己夫人,却见她不着痕迹地翻给他一个白眼,嘴角微动,无声地说了几个字。 吏部尚书看了半晌,才明白过来,那几个字正是: “老色胚子。” 作者有话说: 萧璃:论纨绔,我排第二,没人敢称第一,谢谢。 二皇子:是在下输了,嘤嘤嘤 * 周一不更 周二晚上九点更新~ * 第19章 荣景帝这里一锤定音,下首萧璃张了张嘴,闭上,又张开。 荣景帝瞪了她一眼,警告她别再瞎说话。 但萧璃什么时候能看懂别人眼色了,所以她在荣景帝的瞪视下,还是开口,“不做属臣就不做属臣罢”,萧璃一脸遗憾,却没有死心,“左右离他去任上还得有些时日,他离京之前也能给我写个五六七八篇……” 不等萧璃说完,荣景帝大手一挥,“裴晏,找到空缺,让章临即刻启程上任!” “皇伯伯真小气。”萧璃瘪瘪嘴,神色恹恹地坐了回去。 看荣景帝严辞拒绝了萧璃,裴晏周身的冷意也尽数散去,又变成了那林中潇潇翠竹。只是这翠竹似乎也是有些不耐于萧璃的胡搅蛮缠,冷冷瞥了她一眼之后,才从容退下。 “他刚才是不是瞪我了?”萧璃愣了一下,然后扭头问萧烈。 “我说你,差不多得了。”萧烈扶额,说:“你对上他什么时候得过好,别之后他又联合那些文臣给你穿小鞋。” “哼,学问不知道有多好,装腔作势倒是最能耐。”萧璃冷哼。 谁说不是呢,最烦这些文人,萧烈在心底暗暗赞同。 * 是夜,敦义坊。 “待吏部任书一下,你便即刻启程前往越州。”月光下,裴晏负手而立,看着院墙边一棵秃着大半枝子的梅树,突然想起早些时候宫宴之上那生生被打秃了的梅枝,失笑。 “是!”裴晏身后,年轻的举子单膝跪地,“章临谢裴大人护佑之恩。” “无需行此大礼。”裴晏低头,看着跪在身前的章临,淡声说道,“不过举手之劳。” 他本是举人,对裴晏无需行跪礼。可裴晏于他有大恩,他章临,不跪无以为报。初初入京之时,他恃才傲物,因心中愤懑便肆意妄言,却不曾想被人捉住了话柄,险些断了前程。他倒也不屑于什么高官厚禄,封妻荫子,只是若一腔抱负无从施展,怕是要郁郁此生了。 之前他便听裴晏身边那个叫梅期的随侍说了今日宫宴上发生之事。现在想起来,他都还是一身冷汗。一个不慎,他日后便要被刻上长乐公主的印记,成为一个靠写文骂人为生的笑话了。真想不到,先帝那般英明神武之人,唯一女儿却这般荒唐。 幸好幸好,陛下虽宠爱长乐公主,却也不至于昏了头脑。他也因祸得福,得了差事,可即刻去越州任职。 想到这儿,章临忍不住再次谢道:“若非裴大人,学生一生所学,怕最终只能用作女子辱骂他人的喉舌了。”章临简直不敢想象那样的场景,“若……学生宁愿一死。” 听闻这话,裴晏将目光从梅树上移开,清冷地投在了章临的身上。 “沦落至那般境地,宁愿一死?”裴晏勾了勾嘴角,似是一哂,“匹夫之勇。” 突然被骂匹夫的章临:“……” 摇了摇头,裴晏无意继续,转而说道:“江南道乱象已现,并非你一介别驾便能理得清的。”说着,裴晏转过身,低头看着章临,清冷的目光让章临感受到了阵阵的压迫之感。 “此去江南,戒急戒躁,多思,多看,多听,多忍,勿意,勿必,勿固,勿我。”说罢,裴晏捻了捻手指,道:“三年之内,陛下必会清理江南之乱,在那之前,切勿轻举妄动。” “是,学生知道了!” “去吧,是时候与你的同期告别了。” 身后,章临已经离开此处院落,裴晏依旧看着那梅树枝子。 “宁愿一死?” 若一切都可以一死了之,那这世道可就简单多了。 “梅期,回去吧。” “是,公子。”面目普通过眼即忘的侍从应声,之后一个闪身,便从小院中消失了,无声无息。 * 宫宴后第二日,大明宫。 “见过母妃。”萧杰站在春华殿内室之外,躬身给范贵妃请安。 “阿杰快进来,跟娘亲何须如此客气。”范贵妃从梳妆镜前回过头,招手让他进来,明艳的脸庞扬起开心的笑容。 “礼不可废。”三皇子萧杰回答道。 “你呀,当真是读书读傻了。”范贵妃虚点了点萧杰的脑袋,半是无奈半是好笑地说。 荣景帝后宫并不算充盈。皇后穆氏母仪天下,端庄持重,与荣景帝少年夫妻,得荣景帝敬重,两人相敬如宾。贵妃范氏是显国公嫡亲的妹妹,当年在南境时便一心爱慕还是大皇子的荣景帝,只当时范氏还不像如今这般显赫,范氏也做不得皇子正妃,故而成了侧妃。 与端庄的皇后不同,范氏生得朱唇粉面,聘婷婀娜,声音又天然的带着一股娇媚,一说起话来,温言软语,直教人能酥软了心肠。这些年来,前朝,后宫,最得荣景帝宠爱的皆是范氏。不知是显国公沾了嫡亲妹妹的光,还是范贵妃借了兄长显国公的势。 萧杰的面容不像太子那般清雅端方,也不像二皇子那样英伟魁梧,因随了母亲,所以面相略带了阴柔与雌雄莫辨之美。 平日里,萧杰也不像太子那样如天边明月,只可远观,亦不像二皇子那般暴躁倨傲。他脸上总带着笑意,声音和缓温雅,谦逊有礼,在朝臣眼里,是一个懂得礼贤下士,且让人如沐春风的皇子,未来当可成贤王。 “我听闻昨日公主又闹了笑话?”范贵妃拿过侍女递上来的一支宝蓝彩蝶镂花簪,对着妆镜在发髻上比了比,问。 “阿璃年少,心性未定,不过顽皮罢了。” “可我儿不过长她一岁,却已经这般懂事,早就开始为你父皇办差事,可见这有些事情,年龄不过借口罢了。”范贵妃把簪子放回去,又拿起了桌上的朱玉花鸟步摇。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17节 “阿璃虽有些莽撞,可性子天真烂漫,可能父皇便是因此才格外偏爱她几分把。”萧杰不急不徐,接过了侍女手里捧着的首饰盒子,低头翻看。 范贵妃闻言目光闪了闪,复又叹了口气,说:“已经及笄了却还是这般不懂事,也不知你舅舅为何想要为阿烨求娶萧璃。” 萧杰选出一支羊脂白玉簪,递给范贵妃,“母妃试试这个,清贵雅致。” 范贵妃接过萧杰手中的羊脂白玉簪,看了看,说:“你父皇并不喜这般素净的。”之后随手放在了妆台之上,又继续说:“阿烨是我显国公府的世子,要承我范氏的门楣的,婚事怎可那般随便。”说着,还撅了撅嘴,面上一派少女般的娇俏,“叫二郎娶还差不多。” “范炟?”萧杰失笑,“范炟被阿璃教训的,如今不带二十个随从不会出门,舅舅想结亲,不想结仇,更不想堂弟有朝一日被他妻子活活打死。” 更何况把他们大周唯一的公主嫁给一个既不承嗣,又文不成武不就的纨绔公子哥……父皇还不想被朝臣戳破脊梁骨。 “也是。”范贵妃叹了口气,“她小时候跟阿烈打架时就已经不相上下了,阿炟确实不是对手。” “时候不早了,母妃。”看了看外面的日头,萧杰说:“我午后还需去府衙一趟。” “快去忙你的吧。”范贵妃笑着说:“好好替你父皇分忧。” “是,母妃。” “若得了空闲,也捡一捡骑射武艺,你知道你父皇最喜弓马娴熟的儿郎。” 萧杰顿了顿,笑着称是,然后便转身走出春华殿。 只是辅一转身,那温雅的笑容就越来越淡,直至消失不见。 * 大理寺。 “少卿,京兆府少尹着人来报,永阳坊又在沟渠中发现了一个无名女尸!”大理寺主簿急匆匆地走进大理寺府衙,如今明明还有些倒春寒,可主簿面颊上却全是细汗。 王放闻言,放下越州呈上的卷宗,看向主簿,见他面露焦色,明白了什么。 “永阳坊,无名女尸。”这两个词分开看,对于京兆府和大理寺来说都不算什么,可合在一起却另有含义。 “那女尸可是同之前在永阳坊发现的女尸类似?”王放从书桌前绕过,来到主簿面前,一把拿过他手中的信件,迅速打开。 “类似,哎,类似!被水泡过,面目不清,身上一丝衣物也无,根本就无从辨认身份!”主簿抹了把汗,语气颓丧,心想前面的还没解决,这又要多一个悬案了“京兆府少尹说,按着仵作的验尸格目来看,便是伤痕都极为类似!少卿,少尹把验尸格目也誊写了一份送来。” 听见有验尸格目,王放立刻翻到最后一页,细细看起来。 果然,死者尸身上遍布瘀痕,不可言说之处更是伤痕遍布,若非血水被沟渠中流水洗去大半,伤处很可能血肉模糊,目不忍视。 “这可怎生是好,之前那两具尸体连身份都还没查明,这又出来一具,这可怎生是好啊!”主簿低声唠唠叨叨,还不时看向府衙大门,盼着大理寺卿早些回来,他们好一同商议。 他估摸着,京兆府尹和少尹他们,也是愁得直掉头发。府尹也就罢了,早过了不惑之年,儿孙都有了。那少尹可还是个未娶亲的,若没了头发,怕是亲都说不到。 那边王放还在看验尸格目,这边主簿已开始想写有的没的。也没法子,他这一紧张,就只能靠这些胡思乱想来释放压力,这么多年了,也改不掉。 “待大人回来,我们走一趟京兆府,我想再亲自看一看尸体。”王放捏着手中书信,眉心紧蹙,说道。 这时,霍毕正在大护国寺里,将其父霍老将军的牌位供奉于佛前。 “霍将军?”清亮而熟悉的声音自身后想起。 霍毕回头看去。 日光尽头站着的,是萧璃。 作者有话说: 本文不会主破案,只会有这一个谋杀案,推动剧情用的。 主破案的会是下一部小说,公主之尊同系列文,文案下个月放出来~ 主破连环杀手案件,算是沧海五刷犯罪心理后的手痒之作? * 蠢作者算错了时差orz 没算错的话下一更周四凌晨零点10分? 谢谢~ 第20章 “公主殿下?”霍毕倒是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可以再次见到萧璃。 “霍将军。”萧璃点点头,抬步跨进这间禅堂,她的脸上本就不带什么笑意,目光越过霍毕见到他身后灵位上时,神情愈发庄重。 “可否,容我祭拜一番?”萧璃在霍毕身前站定,不见半点往日轻佻之色,认真问道。 “殿下怎会在此?”霍毕未置可否,反倒是问了另外一个问题。 萧璃不以为忤,只平静说,“又长了一岁,我来与父亲说说话,续长明灯。” 霍毕这才注意到萧璃今日着練色素服,既无精美绣工,也无环佩玉饰。 “大护国寺最深处有一间禅堂,供奉着大周历代帝后灵位画像,霍将军不会不知道吧?”萧璃看到霍毕目光中的狐疑,有点儿好笑。 大护国寺的历史并不长,大周开国不久之后才有了大护国寺。 之所以其地位超然,一是因为它是唯一供奉着周朝历代帝后灵位的佛寺,二,是因着大护国寺第一任住持落发出家之前,与开国护国长公主的种种传闻。 护国长公主是他们大周第一战神,即便是到了现在,大周已传了六个皇帝,早已世事更迭,长公主却仍是说书先生最为钟爱的那一个。书市里长公主的野史外传层出不穷,就跟韭菜一般,一茬之后又一茬,割来割去无穷尽也。兵器行则更离谱,若是能同长公主贴上点儿边边角角,那价钱就高到了,连萧璃看了都要扼腕的程度。 霍毕儿时在长安大街小巷地窜,长公主的传奇和桃花轶事自然没少听,此时他也想起来了,抿抿嘴,说:“我已十年不曾回长安。” “所以,可否容我祭拜一番?”萧璃将刚刚的问题又重复了一遍。 霍毕侧过身子,做了个请便的姿势。 萧璃低低道了声谢,接着,目光落在了眼前的排位之上。 想起故人音容笑貌,鼻子一酸,眼眶不由得红了。 她记事极早,这些年又总是会回想,故而幼年时很多事记得都很清楚。 她还记得最初霍统领是被父皇押到她面前教她武功帮她打基础的。被押过来时霍统领嘴里还唠唠叨叨嘀嘀咕咕个没完,跟父皇喋喋不休,“你知不知道我是大周第一高手,让我教个三岁小孩儿?她能听明白人话吗?再说,习武,男娃还行,女娃?能吃苦吗?哭了怎么办?老子……臣只会吼不会哄。” “本宫一岁半就已经不哭了,二岁已经不尿床,现在已经三岁,可以吃苦!”小小的萧璃努力站的笔直,让自己显得高达一点,但再挺直,她也就比小马扎高那么一点儿。 萧璃忽然出声,让才瞧见她的霍统领瞬间收声,他看着萧璃,好半晌才对永淳帝说:“我的天,小娃娃都这么好看的吗?为何我家那个一天天像个泥猴子?” 当时萧璃就觉得,他能当上大统领,定然是因为他武功很高,弥补了不太好用的脑子。而且父皇喜欢他,八成因为他跟父皇一样,都喜欢唠唠叨叨个没完。 “你先给她看看根骨。”永淳帝温和的笑了笑,说:“可达到你收徒的标准?” “我收徒的标准可高呢,这一般的根骨我根本就……”霍统领嘴上喋喋不休,手上也没闲着,还是认真给萧璃摸骨,话说到一半,手和嘴一起停住了。 “怎样?”永淳帝看到霍统领的表情,也不意外,只是继续笑着问:“这徒弟你收不收?” “收!收收收!”霍统领忙不迭点头,一个激动,他直接把萧璃抱起来,往高一扔!向来老成持重无论遇到什么都面不改色的紫宸殿内侍都被吓得惊呼起来。 萧璃倒是没觉得怕,反倒觉得好玩。她也看出这个霍统领应该是很喜欢她,于是也不再板着小脸,咯咯笑起来。 “好徒弟,好好练武,等你长大了,师父带你去江湖上踢馆,啊不,比武!叫那帮老不死的羡慕死我,哈哈哈哈,老子就是又当了大官,又收到了天赋异禀的徒弟!”这一激动,也不‘臣’啊‘臣’的了。 “老霍,你先等等。”永淳帝无奈笑了笑,连忙打断霍统领的幻想。 “怎么了?”霍统领瞪圆了眼睛,手里抱紧了萧璃,仿佛对面站着的不是他的主君,而是个即将拆散他和他好徒儿的恶霸。 “父皇的意思是,我还没好好拜师。”萧璃叹了口气,整个人被夹在霍统领胳膊底下,觉得这个师父确实是有点儿笨笨的。 “还需找个好日子,让阿璃好好行个拜师礼。”永淳帝说,“就循你师门之礼来。” “这……不太好吧。”霍统领搔了搔头发,说:“毕竟阿璃是公主来着。” 嘴上虽说着不太好,可萧璃见他表情可不是这么说的,明明很高兴的样子。 所以,最终萧璃是穿着她整齐的公主冠服,端端正正的跪下磕头,敬茶,最后恭恭敬敬送上拜师礼来拜师的。 萧璃到现在还还记得,第一次扎马步,她是咬着牙硬生生得挺下来的。计时的香烧完了以后,她直接向前一扑,扑腾了半天都爬不起来。那时霍师父一把把她抱起来,让她坐在他脖子上,大笑着说:“我们小阿璃果然是最棒的,走,师父去带你飞飞!” 旁边候着的宫娥内侍阻拦不及,只能伸着一只手,徒劳的看着霍统领驮着大明宫唯一的小主人,几个起落就消失不见。 那一天傍晚,霍统领带着她从这个屋檐飞到那个房顶,过程中她似乎听见了父皇的喊声,又或许是她听错了。 最后他们落到了一个塔楼之上,那时日头马上就要落下了。整个大明宫,整个长安都笼罩在金红的光辉之下。 她看着长安一百零八坊,愣愣出神。 那是萧璃第一次知道,大明宫,长安,原来可以这样的美。 “好看吗?”霍统领蹲在她身边,笑着问她。 “嗯!”萧璃重重点头。 “这就是你父皇守护着的。”刚才飞得太快,此刻霍统领虬髯凌乱,可他的声音和笑容却让萧璃觉得莫名温柔又郑重,“这也是以后你要守护着的。” “嗯!” * 萧璃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再睁眼时,神色已恢复了冷静。那一瞬的失态,快的仿若幻觉,也并未引起霍毕的注意。 萧璃点燃了供香,走回牌位之前,缓缓跪下。 霍毕瞳孔一缩。 再重来一百次,他也不会想到这个嚣张跋扈,即便是在荣景帝面前都敢呛声的公主,竟然会他父亲的灵位前跪下。 那一瞬间,霍毕是真的感到震惊了。 实话实说,前日,裴晏近乎于明示地告诉他,当年增援北境之事上,有长乐公主的影子,他是不太信的。 他尚且不知裴晏这般毫无顾忌地告知他当年之事是否存有什么私心,他自然不能尽信于他。单说当年他们离京之时,长乐公主还不足六岁。十岁之前之事他都记不太清,一个六岁的孩子又能记得什么? 可萧璃如今举动,又让他不那么确定了。 要么,她确实记得他父亲,要么,作此情态,她所图更大。 想到这儿,霍毕微微冷了脸色。 礼毕,此时萧璃该是起身了,可她却只是偏过头,看向霍毕,“可否请你回避一二?” “我?回避?”有那么一瞬间,霍毕不确定他是否听懂了萧璃的意思。 “殿下,你该知道的吧,即便我走到外间院落,以我的耳力,依旧能听见你的声音。”霍毕向萧璃确认,是不是真的要他出去。 “无妨,我只想要说几句话而已,也不是什么秘密。”此刻的萧璃仿佛格外的好脾气,解释着。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18节 “诺。”霍毕无奈,只好行个礼,移步禅堂之外。 他刚踏过禅堂的门槛,便听见萧璃的声音: “霍师父,你还记得我吗?我就是那个据你说天赋比你儿子还好的阿璃啊。你说过,等我练好了武功,就要带我去江湖上挨个踢馆,不是,挑战的。” 门外的霍毕脸一黑,冷脸差点儿就维持不住。他深吸了一口气,继往远走。他一点儿都不想听这个奇怪的公主在他父亲的牌位前胡言乱语。 禅堂内,萧璃的耳朵动了动,意识到霍毕已经走远,应该再听不见她所言,低声笑了笑。 接着,她抬起头,注视着面前牌位。 良久,面色露出一丝悲戚。 “师父,让您孤立无援,腹背受敌,为护佑我大周,战死异乡……” 将手中供香缓慢而郑重地放进香炉,萧璃两手触地,头缓缓低下。 “萧璃无能,愧为弟子。” 额头触地,发出‘咚’的一声响。 “在此,给师父请罪。” 已走到禅堂院外的霍毕若有所觉,回头看去,却只看到紧闭的大门。 他猛地想到,他小时候,父亲确实在家叨念过那宫里的小徒弟,武学天赋要胜于他。他再不好好练武,到时候就会被比他小五岁的小姑娘打趴在地,丢尽脸面。 他父亲也确实心心念念的,有朝一日要带着徒弟去江湖上踢馆。 所以…… 霍毕的目光好似穿过了院落墙门,落在了庭院深处跪着的少女身上。 那些旧事,那些旧人,她当真,都记得吗? 作者有话说: 霍毕:我八岁的事都记不清了,她六岁怎么可能记得? 萧璃:怎么说呢,大家脑子是不一样的,你大约随了你爹。 第21章 身后传来了禅堂门开的声音,霍毕闻声回头看去,正正对上了萧璃望过来的目光。 看着她,霍毕恍然发现,原来之前几次见到萧璃,她总是笑着的。 或者轻佻,或者戏谑,又或是爽朗,虽各有不同,可都是笑着的。 是以他一直不曾发现,当她肃着脸时,整个人竟然是凛然清冷的,那双漆黑的眼,深不见底,却仿佛能看到人心里去,令人心颤。 这般念头刚刚在他脑海中闪现,却见萧璃又笑了起来,那念头便也随着这笑容消失了。 “殿下。”霍毕颔首。 “霍将军要一直这么多礼吗?”萧璃笑笑,说:“叫我名字就好,阿璃,萧璃,都可。” 霍毕皱了皱眉。 “若是仍觉得不妥,直接唤我公主吧,别殿下来殿下去了。” “是,公主。” “要走走吗,霍将军?”萧璃向一个方向指去,“这里有一条小径,直通后山,那边有一片梅林,颇有一番景致。” “既是公主邀请,霍毕却之不恭。” 说着,霍毕便随着萧璃走上了那林中小径。现在仍春寒料峭,萧璃披着一个狐裘,纯白的毛领在脸颊边围了一圈,却并不显得厚重臃肿。 “霍将军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萧璃率先打破沉默。 “公主……”霍毕沉默了片刻,说:“今日似乎与从前所见不同。” 马球场上张扬肆意,平康坊里放纵不羁,宫宴之上大胆妄为,还有今日……沉静有礼…… 霍毕不懂,为何一人,前后可如此不同。 萧璃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倒是认真的看了看霍毕,反问了他一个问题: “霍将军,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霍毕偏了偏头,以眼神表示他的疑惑。 “可我还记得你。”萧璃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抿嘴笑了笑,说:“我还记得第一次见你时的场景,霍统领提着你的后衣领把你丢给裴太傅。” 无视霍毕黑下来的脸,萧璃继续说:“不仅丢了你,霍统领还丢了个藤条给裴太傅,说那是他在家揍你用的。” 好了,我知道你记事早,但是请你闭嘴。猝不及防被谈及黑历史,霍毕的脸黑得不像样子。 “公主与我说这些,又有何用意?”霍毕是武将,素来不喜欢学那些文臣,一边揣测他人言语用意,一边又要拐弯抹角,让别人猜测。 对于霍毕的直接,萧璃似乎也不惊讶,“我只是想告诉霍将军,在这长安城里面,本宫与霍将军,是友非敌。” “是友非敌……”霍毕玩味地重复着这几个字。 “将军不信?” 梅林已在眼前,萧璃站在一棵梅树之下,抬头看去。 “父亲便是太过相信长安,才会落得那般下场。”霍毕声音平淡,萧璃却能听出其中厉色。 萧璃本欲伸手触碰一个花苞,听到霍毕所言,动作便顿住了。 霍毕在萧璃的身后,看不见她的表情,可莫名的,他觉得那一刻,这小姑娘心里很是难受。 摇了摇头,霍毕将这个念头从脑中驱逐。 萧璃转过身,脸上依旧带着熟悉的微微笑容,“霍将军在我面前直言不满,不也是信我不会向别人多言吗?” “公主应该也不愿意让别人知道你在寺中这一面吧?” “原来霍将军不是信我,而是觉得互握其短,也罢。”萧璃说罢,继续行走在梅林间,似是在认真欣赏美景。 “我又该做些什么,才能让霍将军知晓我的诚意?”萧璃问。 霍毕注视着萧璃的背影,沉思了片刻。 “公主可以回答我一个问题。” “愿为将军解惑。” “四年前将门杨氏之祸,是因何而起?” 萧璃站住了,她歪歪头,说:“杨氏欺上瞒下,谎报军需,豢养私兵,意图谋反。霍将军,你都不读邸报的吗?” “我想知道更多细节。”霍毕说:“公主身在宫廷,知道的应当比我这个在北境镇守的边兵将士要多吧。” “可这并不是一个很短的故事。”萧璃说。 “我有耐心。”霍毕说。 对那日裴晏的话,霍毕并不敢尽信。但杨氏谋逆之事是上了邸报的事实,而北境也确实是在那时遭围。他有心弄清当年之事,并不愿因时过境迁,便将这疑问不了了之,放置不理。 “好吧。”萧璃无奈地笑了笑,说:“为表诚意,我愿意将我所知尽数告知。这里有些是我所知事实,有些是我的推测,霍将军自可自行判断真假。” “霍毕先谢过公主。” 萧璃脚步不停,同时开始述说,只是她却并没有直接说四年前之事。 “将军应该知道,剑南道林氏,岭南道杨氏,便是世代镇守在南境的两个武将世家。二十几年前,南诏王一统了南诏及周边各部族,将部分吐蕃,林邑,甚至天竺的国土纳入版图。南诏王想收复与我大周交界处的云岭七州,于是与我大周展开了长达近二十年的征战。剑南岭南均被牵扯其中,而我皇伯伯也是在那时被派至南境,与杨氏,林氏一同领兵。” “南境地域辽阔复杂,有高原雪山,有辽阔水域,亦有丛林烟瘴,两军交战,各有胜负。” “这与我的问题有何关系?”霍毕皱了皱眉,问。 “霍将军不是说自己很有耐心吗?”萧璃扬眉一笑,说:“我早就说了,这不是一个很短的故事。我告诉你杨氏欺上瞒下,豢养私兵,你不满意,想知道前因后果。刚刚,我正是在给你叙述前因。” “你这前因倒是长。”要追溯到十几二十年前。 “霍将军,万事有因有果,这果,有时确实是要长十几二十年才能长成的。若细论起来,我萧璃也算是一个果。” 霍毕不解。 “两国虽互有交锋,互有胜负,可最惨烈的一战却是发生在剑南道昆州,那一战,我大周林氏父子,和南诏将门高氏三兄弟,于昆州一役中,同归于尽。南诏那边如何我不清楚,而那一役之后,林氏满门,只留下一个孤女。” 霍毕心中若有所感,便见萧璃回过头,说:“那个孤女,便是我的母后。” “先皇后竟然是……”霍毕心神一震,待他正要细问,却听见熟悉的一声喊: “将军!” 是袁孟和林选征。 霍毕惊讶,原来不知不觉,他们已经下山,来到了山门之处。山上前,他正是吩咐了袁孟和林选征在此处等他。 看到霍毕,袁孟和林选征显然也很诧异,不知道他为何会同长乐公主在一处,还相谈甚欢的样子。 “看来今日只能讲到这里了。”萧璃笑了笑,说。 “那后面……” “放心,我自然会找机会登门拜访,将我所知尽数告知的。”萧璃笑语嫣然,哪有半点儿前日见到的嚣张跋扈,看得袁孟有些傻眼。 萧璃的乌云骥就被拴在山门外的林中,见她来了,侍卫便将那匹漆黑烈马牵了过来。萧璃接过缰绳,翻身上马。 “对了,霍将军,我又想起一事。”萧璃忽然回过头来,嘴角噙着些坏笑。 霍毕直觉不好。 “我还记得最后一次见你,是在霍统领的生辰上,我阿爹阿娘带着我去给霍统领庆祝。也不知是为何,你似乎对我心怀恶感。” 不祥的预感成真。 “我还记得我跑去找你玩耍,你却一把把我推开,径自跑开,害得我摔了满身泥土。” 甚至不用扭头看,霍毕都知道袁孟此刻定时满脸震惊,说不定等会儿还会说什么“不愧是将军啊,连公主殿下都敢随便推,可见将军从小就不凡”之类的鬼话! “公主殿下!”猝不及防又被爆了黑历史,霍毕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霍毕,我当时可没有告状,只说是自己不小心跌倒的,不然按照霍统领的脾气,你定要被他揍得屁股开花。”萧璃脸上带着掩都掩不住的眉飞色舞。 霍毕:“……”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19节 “所以你给我记着,你可是欠着本公主一次!” 神采飞扬地说完,萧璃大笑一声,便策马离开。 霍毕能说什么,他只能盯着萧璃的背影,看着她逐渐远去。 半晌—— “不愧是将军啊,连公主殿下都敢随便推,可见将军从小就不凡!”袁孟赞叹道。 霍毕:“……” 深吸一口气,霍毕对因目睹了上司黑历史而尴尬不已的林选征说:“过两日你上山去寺里打探一下,看看长乐公主是否真的经常来大护国寺。” “将军是怀疑……”林选征目露疑惑。 “我只今日来供奉父亲灵位,她就这么碰巧也来祭拜先皇,不觉得太巧合了吗?”霍毕沉吟。 “将军!我们可没有泄露你的行踪啊!”袁孟赶紧表忠心。 嫌弃地看了一眼袁孟,霍毕只淡淡道:“回府吧。” 另一边。 “殿下,宁小姐急信。”侍卫酒流策马而来,停在萧璃面前,将火漆信筒递出。 “阿宁?”这才相隔几日,怎么又来了信件,用的还是火漆急件。 萧璃一把捏开竹筒,取出里面的薄纸。看罢,眉头紧皱。 “酒流,速去寻令羽,城郊茶亭见!”萧璃命令道。 “诺!”言罢,转身欲走。 “还有。”萧璃喊住策马欲走的酒流,沉吟片刻,又道:“将花柒也叫回来。” “是!” 作者有话说: 霍毕:公主殿下==》公主==》萧璃==》阿璃 萧璃:据说聊一聊小时候的趣事可以拉近距离 霍毕:…… 第22章 城郊茶亭。 等待令羽的时候,萧璃又将信件拿出来细细地看了一遍。 上一次郭宁的来信是随着一个商队抵达到长安,并非急件,故而洋洋洒洒地写了许多张纸。 她拿到了信,就进宫找到杨蓁读给她听。萧璃一口气读完,而杨蓁也放下了正在核算的账目和内造名册,两人相对而视。 “南诏国朝堂,听起来并不平静。”杨蓁微蹙着眉,回忆着郭宁信中种种。 郭宁是个心思简单的性子,看到什么新鲜的便写什么,杨蓁却可见微知著,敏锐的察觉到其表象之后的种种可能性。 “阿蓁也是这样认为的吗?”萧璃道:“非是天灾年份,可粮价飙升,文官武将相继被弹劾……” “南诏国朝堂内部应当斗得厉害。”杨蓁说:“只是我们对于南诏朝堂并不了解,无从得知更多了。” “若我告诉你,南诏王身体有恙呢?”萧璃撑着脸,把她在紫宸殿听见的只言片语告诉杨蓁。 两人对视一眼,都没再言语。 “阿宁最后说,打算去夜探南诏王宫,是在说笑吧。”杨蓁又拿起内造名册,随口问道。 “没有吧。”萧璃看着信,说:“你看她写夜探时字迹格外认真,且以她的性子来说,这应该不是玩笑。” 杨蓁抬头盯着萧璃:“……” “阿蓁,是阿宁要去探王宫,你盯我做什么?”萧璃觉得自己怪无辜的,她这次可什么都没做啊…… “真的是……”杨蓁扶额,“你和阿宁何时才能稳妥些。” “阿蓁……”萧璃表情严肃,“请你精准打击阿宁,我萧璃一向稳妥得很。” 杨蓁:“……” “放心啦,阿宁别的不成,逃命的功夫可是练得一等一,就算打不过,也定然躲得过。”萧璃对郭宁的实力了解的很是透彻,所以还算放心。 “真不知当初为何昏了头,竟然帮她逃了出去。”杨蓁揉揉眉心,道:“若她还留在长安,总不会叫人如此心惊胆战。” “可是,在外人看来,大明宫一样是豺狼虎豹之地,可阿蓁也呆的很好。”萧璃歪歪头,笑道:“所以我们也给阿宁一些信任吧,好不好?” 杨蓁愣了愣,接着自嘲一笑,说:“是我糊涂了。” 整个朝堂都知道,郭宁逃离长安是长乐公主殿下帮的忙。可是萧璃所做的,也只是给了她出城的令牌,外加上假扮了她去寺里相看。 无人知道,出城之后的路线的计划,包括如何甩脱追兵,如何掩人耳目,都是杨蓁帮她计划好的。 临行前,三人在宫中花园中聚首,郭宁对两人说:“这江湖,我先替你们去探上一探,想必要比长安城有趣许多。” “万事当心。”虽然杨蓁已经细细考虑过所有可能的情况,可却还是担心。 “放心啦!”三人中郭宁身量最高,她一手揽着杨蓁,一手揽着萧璃,笑嘻嘻道:“你看着,我肯定能在这江湖混出个名堂。” “是啊,从此长安城再没郭宁你这个人,只剩江湖上无门无派郭女侠,是吗?”杨蓁凉凉地说:“你就这样弃我二人而去,有良心吗?” “孟尝君门下尚有可鸡鸣狗盗的食客,阿璃身边又怎能只有你这般板板正正的人做帮手?”郭宁说着,看向萧璃,“虽说鸡鸣狗盗我可能学不会,但阿璃,到时候已经称霸江湖的我,可做你的一支奇兵。” “你先成功逃出去再说罢,别明日前脚出城,后脚就被郭统领叉回来了。”萧璃好笑的摇摇头,回道。 …… “阿璃?”令羽的声音自身后响起,萧璃回过头,这才从回忆中回到现实。 她转过身,看着眼前的人。 或许是因为曾经四处游历的缘故,令羽虽为南诏王族,可矜贵之中却带着爽朗与侠气,像山间奔跑的鹿,空中自由的鹰。 这一点,是她几个皇兄都没有的。 也是她一直都羡慕着的,嫉妒着的。 萧璃认真得看着令羽,像是想要把他记住似的,然后说:“令羽,你应该回南诏了。” “什么?”本以为萧璃只是找他出城打猎踏青,没成想却听见这样的话。 “我刚得到的消息,你父王病重,二王子与三王子之间的王位之争愈烈,令羽,”萧璃又重复了一遍,“你应该回去了。” 在听见南诏王病重的时候,令羽一瞬间失神,萧璃话说完,他则已经回过神来。 他没有问萧璃是打哪来的消息,他相信萧璃总不会拿这种事情来骗他。 可是…… “我要怎么回去?连夜潜逃长安吗?”令羽脸上甚至还带着散漫的笑,刚才听见的消息似乎完全不曾在他心底击起任何涟漪。 萧璃没想到令羽是这样的反应,怔了怔,也迅速反应过来—— “你不愿回去。” 萧璃语气肯定。 从最初开始,萧璃与令羽便是以武论交,因着双方身份,一直有意的回避着朝堂国事,直到今日。 “为何?”萧璃不懂。 她知道令羽天性喜爱自由,无贪恋权势之心,也不在意南诏王位,可南诏王是他父亲。得知父亲病重,他却好似无动于衷。 “我……并不想见他。”令羽的目光向南边看去,半晌,才低声说道。 萧璃站在令羽身后,没有作声。 又是许久过去,令羽长出了一口气,回过身,看向萧璃,“阿璃,你可还记得武帝纪中的几句话?奢侈无限,穷兵极武……”说到这儿,令羽停顿了一下。 “……百姓空竭,万民疲敝。”萧璃轻声接上了下一句。 “这上面一句,也可以用来评判我的父王,这下面一句,便是我南诏百姓写照。”令羽抚摸着他的佩剑,像是回忆起什么,神色变得温柔。 “我幼时,父王连年在外征战,我是跟着几个舅舅身后长大的。他们教我习武,带我上山打猎,下河捉鱼。那几年,是我人生最快乐的回忆。”令羽说着,拔出他身侧佩剑,那剑身寒光四射,一看便是一柄宝剑,“这把剑,是几个舅舅出征前送给我的,我最小的舅舅还说,待他回来,便带我去突厥寻一匹汗血宝马。到时候,我便是南诏国最英武的儿郎。” 萧璃闭上眼睛,她想,她已经知道了后面的故事。 “可是,我的三个舅舅,再没回来。”令羽负手,看着天空,声音淡淡,“因着父王的独断专行,刚愎自用,昆州一役,高氏一门三兄弟,尽数阵亡。那时我小舅舅才十六岁,尚未娶亲。大舅母身怀六甲,因忽闻噩耗,心神俱碎,于生产时血崩而亡……一尸两命。” 令羽回过身来,“这就是昆州一役中,南诏将门高氏的结局。至于这一战的另一方如何,阿璃,你应该比我清楚。”说到这儿,令羽笑了,笑容中带着无尽的自嘲,眼中也露出了悲意,“阿璃,你与我相交,从来回避南诏大周旧事,是否是因为你知道,你我二人之间,实是隔着国仇家恨的。若说破这些,便再做不成朋友了。” 其实他一直知道,萧璃的母族,就是剑南林氏。 “令羽,你可会因那些旧事而在心中恨我?”萧璃没有回答令羽的问题,反而问道。 “怎么可能?”令羽惊讶,“那些旧事与你何干,我又怎么会因此恨你?” “那我又为什么会因旧事而疏远于你?”萧璃说:“令绝云,你这是看不起我。” “这……”令羽失笑。 “国之征战,是非对错根本无法说清。林氏高氏各为其主,是立场不同。若易地而处,未必会是那样的结局。”萧璃的手指轻敲面前的石桌,抬眸,直视着令羽说到。 “于国而言,确实无对错,可连年征战使□□离子散,家破人亡,终究还是战争之过,君主之过。”令羽喃喃。 “所以,这就是你自请为质的原因?”萧璃沉吟,“你心中怨恨你父王,不愿见他,又自觉愧对高氏。来大周为质,一可逃避南诏种种,二可止息兵戈,一举两得。令羽,你并非想要游历天下,你只是不愿回南诏!” 被骤然道破心思,将自己心中那些连自己都未曾面对的心思扒开晒在阳光之下,让令羽觉得有些难堪。 半晌,令羽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应道:“是!” 他只是不愿回南诏。 “阿璃,我知你视我为至交好友,才会违背立场将南诏之事告知。令羽感激涕零。”令羽深深地看着面前蹙眉望着他的少女,说:“可我有心结未解,今日之事,我会当作不知。”说完,令羽转身,上马,离开。 “令绝云!”看见令羽就那样头也不回地离开,萧璃怒极,大喊。 当日,有长安城守军见到长乐公主萧璃和南诏质子于城外茶亭说话,虽不知都说了什么,却知道两人不欢而散。 过几日,萧璃与令羽闹掰了的传闻四起,传的有模有样。 *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20节 “按照下官打探到的,公主殿下确实会时不时地去大护国寺,只是时间不定,有时间隔大半年,有时又只是间隔几日,并无规律可言。”林选征回禀。 “所以说,那日遇见公主殿下确实是巧合咯?”袁孟听完,说:“将军,你是不是想多了,你可以祭拜老将军,人家公主也可以去祭拜先皇啊!” 真的是他想多了吗?霍毕思索着林选征的回报,回忆着当日的种种。 可为什么他心中还是觉得有哪里不是那么对劲儿? 而这时,下人的禀告打断了他的思索: “将军,长乐公主来访!” “你说什么?”霍毕猛地回神,问。 “长乐公主,来访,此刻就在府门外,将军。” 作者有话说: 萧璃:断章狗又来给你讲故事啦! * 所以,到底哪里不对劲儿呢? * 萧璃又为什么一定要令羽回南诏呢?真的是恋爱脑吗? 第23章 萧璃被仆从引着,走到了霍府花园中的凉亭里。霍毕就走在亭中,燃着的炭火盆上放着一个铸铁的茶壶,壶中茶水已经煮沸了,可是霍毕也没动,就任那水沸腾着。 萧璃紧了紧身上的披风,看着这四处透风的凉亭,还有那小小的炭火盆,说:“霍将军,你不嫌这里冷吗?” “公主今日为何来访?”霍毕抬头,看向萧璃,探究地问道。 萧璃却不答,她环顾了一周,说:“你家倒好似没有变过,我记得原来这花园……” 霍毕现在一听萧璃说‘我记得’,‘原来’这样的话就觉得脑门疼,不知她又会翻出他儿时什么事拿出来说,于是他赶紧出言打断,对旁边候着的侍从说:“再取来一个炭火盆,要大的,还有,取挂帘来。” 闻言,萧璃满意地点点头,这才跪坐在霍毕对面的席位上。 “公主今日为何来访?”霍毕再一次问。 一墙之隔的内院,袁孟嘀咕道:“将军真是不解风情,公主都亲自上门来看他了,还能是因为什么,当然是因为想念将军!” “嘘——将军能听见!”军师手拿了个册子,卷起来敲了敲袁孟的脑子。 耳力过人霍毕听见墙那边的对话,眉心抽了抽,不着痕迹瞥了眼萧璃,见她没什么反应,松了口气。而这时袁孟又出声了:“我知道将军能听见,公主听不见就行了呗。” 萧璃笑了笑,那个笑容让霍毕几乎以为萧璃能够听见袁孟的声音。这时,萧璃却开口了:“我往日读话本,若遇到了那未写完的,总是会有抓心挠肝之感,恨不得冲到笔者家里,把她关进天牢,让她日日专心写文,直至写完。那日我的故事才说了个开头就中断,将军就不好奇之后吗?”顿了一下,萧璃慢悠悠说道:“将军倒是好定力啊。” “好奇自然还是好奇的,那么公主今日是来为霍某解惑的?” “那不然呢?来与将军风花雪月吗?”萧璃挑挑眉毛,反问。 在另一边偷听的军师,袁孟,还有林选征:“……”我们倒确实是这样以为的。 “咳,公主殿下果真不同寻常。”军师清了清嗓子,低声说。 “那日说到哪儿了,哦,对,林氏。”萧璃伸手,为自己倒了一杯茶,继续说道:“再说回杨氏。杨氏扎根于岭南,几十年前将一个女儿嫁给了岭南的一个穆姓刺史。杨家女婚后与穆刺史感情甚笃,很快便有孕,继而产女,只可惜杨氏女产女后血崩,直接去了。穆刺史素来忙碌,后院也再无其他女眷,杨家怜惜这个外孙女无人照管,便将她接到杨府,将她视作亲女,教养长大,一直到说亲的年岁,这才回到穆家。” 霍毕不知道萧璃为何要从那么久远的事情说起,却没有打断她。 “而这个由杨家养大的穆氏女,就是当今皇后。” 萧璃好整以暇地看着霍毕,果不其然看到他扬起的眉。 墙外也传来了袁孟的吸气声。 “昆州一役之后,我母后北上长安,剑南道的兵权大部分由林氏的几个属将接管,余下的则交给了当时在南境领兵的皇伯伯和杨氏,继续同南诏作战。后来我父皇……”萧璃说到这里,顿住了。 霍毕将萧璃空了的茶杯倒满,递给了她。 “总之……皇伯伯登基之后,南境兵权便由林氏旧将,杨氏,还有曾在皇伯伯麾下的显国公掌管……一直到五年前,杨大将军与林氏旧将于交州大败南诏,绞杀南诏军十一万,自此,南诏再无力与大周相争,只能退出云岭七州,送出王子来我大周为质,向我大周俯首称臣。自此,南境安稳,杨氏在南境的威望空前绝后,百姓间甚至有‘南有杨林,蛮夷不侵’的说法。” “然后呢?”霍毕放下手中茶杯,说。 “然后?”萧璃点了点石桌,说:“还需要我往下说吗,霍将军?” “哎!”袁孟拿胳膊肘戳了戳军师,问:“公主这是何意?” 还没等军师说话,霍毕就开口了,“公主是想告诉我,杨氏之祸,是因为陛下忌惮杨氏?” 与其说忌惮杨氏,不如说是忌惮太子兄长。萧璃垂眸,心中想到,但是她并未讲这话说出口。 捧着茶杯,看着杯中上下浮沉的茶叶末,萧璃没有作声,似乎也并未听见霍毕的大逆之言。 “那么公主此行,又所为何事呢?”霍毕盯着萧璃,问。 “就,找你说说话,把剩下的故事讲完呀。”萧璃歪歪头,笑眯眯地说。 “哦?”霍毕双手置于腿上,上身却前倾,缓缓地凑近了萧璃,一直到两人鼻尖与鼻尖之间不过两拳的距离,才骤然停下。 霍毕看见萧璃的瞳孔微微放大,呼吸屏住,整个人却较劲儿一般,倔强地一动不动。 霍毕见了,心中觉得好笑。 终究还是个小姑娘儿。 “大护国寺我姑且算作偶遇,那么余下的呢?宫宴大殿之上借比武戏弄于我,今日又大庭广众之下来我府上拜访,公主殿下,你心中有何成算,又想要霍某为你做什么,何不直截了当说出来?霍某一介武夫,学不来弯弯绕绕。” “既然霍将军如此盛情,”萧璃依旧没有后倾哪怕一点,就保持着这样的距离,任由霍毕盯着她,“那我就直说了。” “请。”两个人依旧对视着,仿佛在比着什么,谁先动或是谁先移开目光谁就输了一样。 “霍将军尚未成家吧,想尚公主吗,人美武功好的那种。”萧璃的眼睛亮晶晶的,里面仿佛落了满天星河。 霍毕:“……” “噗——”若袁孟此时在喝水,定能喷出个三尺远。但现下也没有多好,他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 霍毕眯了眯眼,率先动了,他坐直了身子。 萧璃见状,笑得眯起眼睛,得意得像个小狐狸。 “说实话,”霍毕慢吞吞地说:“不怎么想。” “不想?”听到霍毕的回答,萧璃瞪大了眼睛,问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霍将军统领北境军,竟落魄得连个军师谋士都没有吗?” 墙外,霍毕的谋士兼军师停住了摸胡子的动作。 “此话何意?”霍毕问道。 “霍将军入京前,你的谋士难道不曾对你说,此行最好可娶一个陛下信任又没什么势力的长安贵女。而最好的选择,不就是长乐公主我吗?”萧璃指着自己,说得理所当然,“若将军的谋士不曾提过,那我觉得将军该换个谋士了。” 墙外的军师:“……”怎么办,看中的未来当家主母还没进门就想换掉他。 “陛下信任又无势力……”霍毕玩味地重复着萧璃的话,说:“公主殿下对自己的认知倒是准确。” “那是自然。”萧璃抬抬下巴,又扬扬眉,一脸‘你说得全对’的莫名骄傲表情,看起来天真烂漫,“我是先帝的公主,空有无与伦比的高贵身份,却无可倚仗的母族,在朝堂上更无党朋势力,所有荣宠皆来自我皇伯伯,难道不是你最优的成婚人选?” “于我而言,确实如此。”萧璃已经把话说到这份儿上,霍毕只能点头承认,“那么你呢,为何执意要嫁我?” “若我说仰慕你已久……”萧璃犹豫了一下,说。 “不信。”霍毕‘啪’的一下放下茶杯,说。 “那……将军英武,我对将军一见钟情?”萧璃一点儿不害羞,张口就来。 “萧璃!”霍毕有点儿恼,在宫宴上她已经戏弄他一次了,他不想给她机会再戏弄他第二次。 “将军,你只需要记得娶我于你有利便好了,我的想法,重要吗?”萧璃有些苦恼,问。 “娶你是最优选择,我承认,我的军师也确实这样向我提议过。”霍毕看着萧璃,认真的说道。 军师:多谢将军为我正名! “可是,我并未想过娶你。”霍毕接着说道。 今天才知道原来霍毕不想娶公主的军师:“……” 总觉得这份工大约可能真的要保不住了。 “为什么?”萧璃不解。 霍毕比萧璃要高上不少,他看着萧璃仰着脸,固执而认真地看着他,不由得叹了口气,缓下了声音,有些无奈地问:“公主殿下,你当真知道嫁给我意味着什么吗?” “我知道。”萧璃依然盯着霍毕不放,她脸上依旧带着那天真烂漫的笑容,口中却说:“那意味着我成了皇伯伯拴狗的链子,不仅要拴狗,还要时刻留意着狗的动静,注意着他是不是要反咬主人。”说到这儿,萧璃无视霍毕黑下来的脸色,犹豫的问:“你是不愿意被拴?可你要知道,对于不乖的狗,都要被杀了炖狗肉火锅的。” 听到萧璃的话,霍毕久久地看着她,半晌,他忽然笑了。 这好像是萧璃第一次见到霍毕笑。霍毕本来就是剑眉星目的长相,这一笑,于锐利的气质中又多了一丝温和。 “所以这就是你给我讲这个故事的理由?若我不肯低头,便是下一个杨氏?” “那到不至于,顶多是此生回不去北境了罢。”萧璃耸耸肩,说。 “那么公主殿下呢?你应当知道狗是不会喜欢拴着他的那根链子吧。”霍毕问:“你作为狗链,注定得不到夫君信任和喜爱,两人一生仿如陌路,这,对你来说也无妨吗?” “这,就是公主所求吗?” 作者有话说: 霍毕:还是个小姑娘儿。 萧璃:为了让你这么觉得,我几乎贡献了毕生的演技。 下一更……昂……应该就是周二咯……存稿要没了 第24章 “得夫君信任喜爱……”萧璃缓缓重复,仿佛品味着霍毕的话。 即便大周民风相对奔放,可这话叫一般女孩子听见,也是会羞红了脸的。 萧璃却仿佛霍毕讲了什么好笑的话,半晌,阴阳怪气地说:“不会吧,霍将军不会认为我是那种期盼着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的那类人吧?”萧璃指指自己的鼻子,问:“我像吗?” “像。”霍毕点点头,很快答道。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21节 萧璃一滞,然后扭过头,赌气般道:“哧,那都是小娘子才会相信的东西。” “可你也是个小娘子。”霍毕有点儿好笑。 “本宫,大周长乐公主,可不是什么普通的小娘子。” “对,你贵为公主,若好好谋划一番,未必不能谋得个如意郎君。”霍毕接着说。 闻言,萧璃叹了口气,说:“将军有所不知,这长安城适龄的未婚公子,已经被我揍了大半。剩下的那而三四成,要么是自己人不能祸害,要么与我相看两厌,要么像个弱鸡,若同那样的人成亲,我都怕他婚后被我不小心打死。” 霍毕双臂交叉置于身前,安静得听萧璃说。 萧璃一边说,一边瞄着霍毕的脸色,见他还是不为所动,终于垮下脸色,认真起来。 “其实是我得到了消息,皇伯伯有意将我嫁给我不愿嫁的人。” 闻言,霍毕终于放下手,问:“是谁?” “显国公世子,范烨。” “你为何不愿嫁他?” “我是疯了吗?我与范烨的弟弟的范炟向来不合,我为什么要嫁去范家给自己找不痛快?” “只是这样?”霍毕眯眼,问。 “再者,”萧璃顿了顿,说:“显国公是宫中贵妃的亲哥哥,三皇兄萧杰的亲舅舅,我不愿与他们家有什么牵扯。” 霍毕没有说话。 萧璃这次说的应当大部分是实话。从他所见所闻,萧璃确实是与皇后和太子更为亲厚。荣景帝春秋正盛,以显国公和贵妃的受宠,未来还不知是何等情况。况且,荣景帝能那般毫不留情地处置杨氏,可见对太子萧煦也未见得有多信任…… 以她与太子的感情,不愿未来因夫家缘故而牵扯进夺嫡争斗,合理。 想到这儿,霍毕已经信了萧璃的话。 “所以你就找上了我?”霍毕问。 “你贵为国公,将我下嫁,不会有言官说皇伯伯苛待先皇遗孤。我再无亲族,除了徒有其表的高贵身份,于你无半点助力,皇伯伯也不需担心养虎为患。皇伯伯只需再想想,便可意识到将我嫁给你是个两全其美之举。” “你,可以取信于皇伯伯,守军权保荣华,而我,可以不必嫁给范烨。霍将军,于我而言,你是及时雨,对你来说,我亦是保命符。对于你我而言,彼此皆是最好的选择。” 萧璃看着霍毕,说话语气相当诚恳。 “嗯,是这个理儿。”墙外的袁孟已经被说服了,跟着点头道。 霍毕未作声,安静地同萧璃对视,萧璃也不避不闪,就任霍毕这样看着。 半晌,霍毕拿起炭盆儿上的茶壶,稳稳地给萧璃倒了一杯茶。 “霍将军同意了?”萧璃端过茶杯,喝了一口,问。 “公主诚意如此,霍某却之不恭。”霍毕淡声说。 霍毕没有说谎,进京之前,他确实不愿采纳军师的建议,向荣景帝求娶长乐公主。他不介意拿自己的婚事作为筹码谋划,却不愿做戏欺骗一个女子,尤其那人,还是萧璃。 萧璃终归与其他人是不同的,不论她认或是不认,知或不知,霍毕心里都知道,她一直是父亲心中牵挂的人,也是父亲心中至交好友遗留世上唯一的血脉。 他霍毕可以不做磊落君子,但他日九泉之下,他不可无颜面对父亲。 但既然萧璃对自己的境况这般清醒,霍毕也不介意多一个盟友,护一护她。若裴晏所说属实,萧璃也不是在他面前做戏,那么至少证明,父亲的心中牵挂的那个人,在长安城中,同样记得他。 见霍毕终于松了口,萧璃的眉目明显放松了,整个人又变成了在外时那轻佻不羁的模样。 霍毕见了,心中暗暗好笑。 清醒确实清醒,小姑娘儿也确实是小姑娘儿,这般沉不住气。 “虽说不太可能,但有些事我还是先问明白比较好。”又喝了一口茶,萧璃放下茶杯,说道:“霍将军,你可有什么人生挚爱,心中明月?可有与人许下白首之约,终身之盟?” “没有如何,有又如何?”霍毕挑眉,问。 “我原来看过书中写的,有些男子,或因国仇家恨,或因家族利益,总之因着千奇百怪的原因,需要与旁的女子缔结婚约,背弃原本心中所爱。那男子心中痛苦,不承认自己无能懦弱,只认为自己有苦衷,一切皆为不得已。痛苦着,痛苦着,便将一腔怒火发泄在了与他缔结婚姻的女子身上,认为是她毁他终身幸福。” 霍毕: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听入戏的袁孟:这男子当真是个懦夫! 军师:哪里的话本子,有点儿想看。 “你我将来的婚事也大抵是这样,不过是形势所迫,各取所需,权宜之计。”萧璃说着:“所以我想先确认一下,我可不想背负莫名其妙的怨恨。” “若我说我有这么一个女子,你便要放弃与我结盟吗?”霍毕问。 “虽说你是我最优选择,可也不是唯一选择。我对你来说亦是如此。”萧璃说:“若你心中已有所爱,且有白首之约,终身之盟……那还是不要做怯懦之人,辜负他人了吧?” 袁孟:“我就说,这个公主将军可娶!” 林选征和军师也点头。 “况且,这世道于女子来说尤为不易,我固然想要得将军帮助,却不愿因此毁了旁的女子一生。”萧璃的目光清澈见底,声音平静。 霍毕看着她,莫名觉得,她不在乎他是否是个怯懦之人,最后这句才是她真正在意的。 这世道于女子而言更为艰难,而萧璃在意那个素未谋面甚至不知是否存在的女子。 “所以,将军的回答呢?”萧璃问。 “公主殿下还是少读些话本子吧。”霍毕瞟了一眼萧璃,凉凉说道:“我本无意婚娶,也没同什么人有过白首之约。哦,不对。” 萧璃闻言,瞪大眼睛。 “今日倒是有个身份高贵的姑娘,跑到我面前来要我娶她。”看到萧璃着恼的脸色,霍毕又悠悠改口,“哦,口误,是结盟。” 萧璃忽略了霍毕后面那句,嘀咕道:“想也不会有什么女子喜欢你吧。”说完,还翻了个白眼。 就这般不肯吃亏吗?霍毕失笑。 霍毕见萧璃非要逞这口舌之利,想了想,决定不跟小姑娘计较。 “那公主殿下呢?”今日天气不错,霍毕的心情也难得的不错,起了闲聊的心,随口问道。 “我什么?” “你可有什么此生挚爱,心中明月?”霍毕将这句话原封不动的还给了萧璃。 霍毕本没指望萧璃会回答,只是随意调侃,却见萧璃缓缓地坐直了身子。 “既是要缔结婚姻之盟,那萧璃当据实以告。” 此时一阵风吹过,扬起了挂在亭子三侧的帘,萧璃抿抿唇,使原本嫣红的唇失了血色,萧璃开口,认真说到: “我确有心仪之人,但以我之境况,注定与他无缘,故而从未言明心意。” 霍毕心有微讶。 而这话说完,萧璃原本严肃的表情消散,复又显出了有些调皮,还有些甜的笑容,微微歪头,说:“所以说,嫁给将军,我不算负心之人,要负,也不过负了自己。我清楚我的选择,不会像话本中的怯懦之人一样,最后怨天怨地怨将军的。” 说到这儿,萧璃故作轻佻之色,眼波流转,道:“况且,谁知我这份喜欢能留多久,书上都说了,下一个郎君,总是更好的郎君!” 这一通乱打,让霍毕都分不清楚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不过…… “殿下。”霍毕揉揉眉心。 “怎么?” “殿下当真该少看些话本了。” 送萧璃出府时,霍毕想,萧璃与那南诏质子令羽志同道合,意气相投,郎才女貌。若不考虑身份地位,确实是天作之合。 可偏偏这世间之人,最不能不考虑的便是身份地位。且令羽和萧璃,中间隔着国仇,隔着家恨,隔着昆州一役战死的几万将士。 这世上萧璃可选择任何人,却独独不能选令羽。 也难怪她连心意都无法言明了。 想到这儿,霍毕叹了口气。 迈出霍府的大门,萧璃见自己的马已被牵来,便回身对霍毕说:“就到这儿吧,将军无需远送。” “公主保重。”霍毕颔首,道。 “哦,对了。”翻身上马,萧璃拽了拽缰绳,然后扭过头,居高临下地望着霍毕,扬起了一个有那么些坏的笑容。 霍毕直觉不好。 “我毕竟也是霍统领亲自鉴定,习武天赋要高过你的人。”说到这儿,萧璃俯下身子,凑近霍毕,说:“那么近距离藏着三个人,将军不会当真以为我发现不了吧?”说罢,萧璃得意地扬了扬下巴,说:“将军可别小瞧了我!” 已经鬼鬼祟祟跟到大门后的三个人闻言一惊。 接着,他们就听见萧璃大笑着说:“不过也多亏了他们,叫我知道府上还是蛮欢迎我的。哎,谁叫本公主这么讨人喜欢呢?” 说罢,也不等霍毕回话,径自驾马离开。 “将……将军?”偷听到最后才知道自己早就被发现了的三个人一时间从头尴尬到脚。见萧璃已走远了,这才犹犹豫豫地走到霍毕身边,期期艾艾地叫了声将军。 霍毕闭着眼睛,深吸了一口气,不想搭理这三个人,直接转身回府! “林选征和袁孟,自即日起,训练加罚一倍,军师,每日校场多跑五圈!” 霍毕的声音远远传来。 哎……完了…… 军师,林选征和袁孟站在门口,垂头丧气,楚楚可怜。 作者有话说: 萧璃:太难忽悠了,累 怎么说呢,女主心里搞事业永远在第一位 下一更星期四咯 第25章 马上,萧璃已走出了一段距离。回头看一眼,霍府早就离远了。萧璃闭上眼睛,轻轻地呼出了一口气。 这人啊,对轻易得来的答案大多会质疑,尤其在对提供答案之人并不信任的情况下。 可若是再三追问出来的答案,就会多相信那么一些。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22节 回忆霍毕的神色,他应该是接受了自己的说法。 而且萧璃也没有欺骗霍毕。 她确实得到了消息,不愿也不能嫁给显国公世子,这些是事实。 甚至,她有心仪之人,一样是事实。 只是不是全部的事实罢了。 萧璃用力搓了搓自己的脸,自嘲一笑,她自觉现在就如同戏台上的戏子,有时,已经演得不知是真是假。 坊间传来食物的香味儿,应该是卖暮食的食肆和小摊开摊了。萧璃突然有些想吃怀贞坊的烧鸡,看了看天色,便打算骑马过去。 抬起头,却看见离自己不远的前面,立着一匹雪白骏马。 那马萧璃很熟悉,毕竟一同打猎,也一同马球,还无数次郊外赛马。 目光上移,令羽在马上,注视着萧璃,似乎已有一段时间了。 见萧璃看见了自己,令羽微微笑了。 * 一黑一白两匹骏马并驾而行,街上有归家的百姓和出摊的小贩,所以两人也都没有策马,只任马儿随着自己的节奏慢悠悠地走着。 萧璃偏头,仔细地看了看令羽。 也不过两日不见,他就好像憔悴了不少,下巴上也冒出了青色的胡茬,看起来已几日不曾好好打理。 虽然令羽从来不肯承认,但萧璃知道他相当的看重自己的外貌,他就曾经一本正经地对自己说:“你瞧绣鸢写的话本子里,那被人救了性命的小娘子,遇到好看的才会以身相许,不好看的都是来生再报。由此可见外貌的重要性。” 像今日这般胡子拉碴的样子,萧璃与他相识这些年,一次都没见过。 “阿璃,我可否……问一下你是如何得到南诏消息的?”令羽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这个有些过格的问题。 “也没什么。”萧璃握着缰绳,说:“郭宁她某一夜去探了探南诏皇宫。” “她闯了南诏皇宫?”令羽难以置信。 “是啊,还活着逃出来给我传了信。”萧璃沉吟,道:“以她的武功,在不动用易容术的情况下,竟可以出入南诏皇宫如无人之境。令羽,这件事本身就已经告诉你很多讯息了。” 是啊,萧璃说的没错。他知道郭宁的武功深浅,寻常情况下,根本不可能不惊动皇城卫。能这般轻松,只说明一件事,南诏王宫,乱了。他那征战一生的父王,对南诏王宫已经失去了掌控力。 “阿璃,你可知,收复云岭七州乃我父王一生所愿。”令羽长叹一声,说:“只为了君王一愿,葬送了我三个舅舅,还有数万大好儿郎,就,只为了君王一愿!” “所以呢?”萧璃面无表情,问。 “所以,我只想离那一切远远的。”令羽自嘲地一笑,说:“我知道我若回去,父王定会要我承他志向,与大周为敌。我外公身为南诏护国大将军,一生对我父王忠心耿耿,昆州之战后,对大周恨之入骨……可能我确实懦弱,只想着眼不见心不烦。我不愿承我父王志向,也不愿对大周发兵,不愿生灵涂炭,最不愿,我治下百姓因我而死。” 不知不觉,他们已走到一片荒芜的树林,萧璃猛地一拉缰绳,连人带马一起停下。 “怎么了?”令羽往前走了一步这才停下,他看着在后面一动不动的萧璃,掉转马头,与她相对而站。 “令羽,你可知,为何你那两个王弟会在南诏斗得你死我活,不分上下?”萧璃的面色冷如冰霜,是令羽从未见过的样子。 “为了……南诏王位?”令羽犹豫道。 “自然是为了王位,可之所以要如此争斗,是因为他二人皆名不正言不顺,所以才要争破头,所以才要你死我活。他们心知肚明,南诏唯一万众归心,可以名正言顺继承王位而不挑起过大纷争的,是中宫王后嫡长子,护国大将军外孙,为了南诏安稳入长安为质五年的你!” 令羽怔住。 萧璃继续说:“我来告诉你,你那两个好弟弟会做些什么。待某一个胜了,不论哪一个,登基之后,会立刻以‘承父王遗志’之名,撕毁盟约,向大周发兵。其目的有二:一,使你于长安无立足之地,最好逼得大周皇帝杀了你祭旗,从此南诏再无正统继承人。二,在作战之际,趁机收拢兵力,剪除另一方人手,最终巩固王权。” “令羽,你想逃?你身为一国王子,根,本,逃,不,了!” 令羽愣愣地看着萧璃,嘴张开又闭上,却什么都说不出。 “当然。”看着令羽的表情,萧璃冷笑:“你令绝云武功高强,想离开长安,去一个远离南诏的地方隐姓埋名了此残生怕也不是什么难事,但是,你要记住。” 萧璃盯着令羽颜色浅淡的瞳仁,一字一顿地说:“他日南诏挑起纷争,边境生灵涂炭,水深火热……皆是你令绝云一,人,之,过!” 萧璃语气冷淡且残忍。 “绝云气,负青天……你也不过只是负起自己的青天罢了。” * 休沐日,东宫。 书房里,太子看着不远处的萧璃,她飞速地把各地奏折分门别类地码好,神色专注。 轻叹一声,太子开口:“阿璃。” “嗯?”萧璃把目光从满目地奏折上移开,看向太子,见他又面带病色,然后皱皱眉,说:“阿兄,最近又没有好好休息吗?” “你……”太子失笑,说:“你还管起我来了?” “你不好好养身体,我自然是要管的。”萧璃理直气壮。 “都被你带偏了。”萧煦揉揉眉心,然后问:“霍毕他答应了?” “看样子是的。”萧璃面色不变,说:“于我无害,于他有利,为何不应?” “你……”太子犹豫,问:“当真要如此吗?霍毕也并非好相与之人,这一步迈出去,就无回头之路了。” “阿兄。”萧璃放下手中的奏折,走到萧煦的面前,在他身边跪坐而下,像小时候那样,睁着琉璃一般的眸子望着他,轻声说:“从六年前开始,我就已经没有回头之路了。” 萧煦看着萧璃,久久不能言语,声音亦染上悲色,“是阿兄无用。” 是他无用,从一开始就没有护好阿璃,让她亲眼目睹那件事情。他宁愿萧璃真的是一个每天只知胡闹闯祸的公主,也好过像如今这般。 有时他甚至会责怪母后,为何一定要让萧璃知道,还是以那样的方式。 “阿兄,你和皇后娘娘,已经将阿璃保护地很好了。”萧璃抬眸,认认真真地说:“从今往后,我也想护着你们。” * 大明宫,立政殿。 “此为上月尚宫,尚仪,尚服,尚食,尚寝,尚功六部明细记录,请皇后娘娘过目。”杨蓁躬身,向皇后呈上六部记录汇总。 大明宫内设尚宫,尚仪,尚服,尚食,尚寝,尚功六部,其中以尚宫局为尊,在后宫没有皇后时,便是尚宫掌管整个后宫,其地位甚至高过一般宫妃。 现在的老尚宫在宫内兢兢业业地做了三十年的女官,已到了出宫荣养的年岁。今日她身体不适,告了假,便由杨蓁代她来向皇后娘娘回禀宫务。左右,各部记录汇总之事,半年前便已由杨蓁代替尚宫来做了。 皇后接过身边掌事女官递上来的汇总,放在的身旁,说:“你做事向来谨慎,想来不会有什么错漏。”说罢,皇后浅浅地饮了一口茶,继续说:“待老尚宫的侄子将她养老的府第修好,她便会卸任离宫,到时就由你来接替尚宫之职。” “谢皇后娘娘。”杨蓁行跪礼,谢恩。 “按照宫规,新的尚宫上任,也当去向陛下谢恩,你到时好好准备一下,陛下素来更器重端庄持重之人。你既然求了阿璃进宫做女官,应当有你想做之事,望你坚守本心。”皇后放下茶杯,淡淡地说。 杨蓁垂眸,脑中回想着皇后的装扮。 整个大明宫,大约找不出第二个如皇后这般端庄持重之人了。皇后重礼,行事稳重,挑不出半点儿错处,得荣景帝敬重。即便是四年前杨氏获罪,也没有牵连到她,皇后之位依旧坐得安稳。即使范贵妃椒房独宠,仍未动摇后位半分。 杨蓁微微一笑,俯下身,叩首:“杨蓁谢皇后娘娘指点。” * 大明宫,春华殿。 “陛下尝尝,这是陛下昨日赏的葡萄,妾叫人冰镇了,可甜了。”涂着红色蔻丹的纤纤玉指拿起一粒葡萄,然后递到了荣景帝嘴边。 荣景帝抱着范贵妃,目光从她上挑的眼尾,落到丰润的胸口,然后一口吞下嘴边的葡萄。 “比起葡萄,朕倒想吃些别的。”咽下葡萄,荣景帝轻笑一声,说道。 “陛下还想吃什么?妾叫宫人去备。”范贵妃睁着柔媚的眼睛,痴痴地看着荣景帝。 荣景帝低下头,凑到范贵妃的耳边,低低说了句什么。 范贵妃一下自从脸红到了脖子,羞恼得捶了一下荣景帝,娇嗔:“陛下荒唐!” 荣景帝哈哈大笑一声,接着抱起范贵妃,大步迈进内室。 候在外面的宫人垂着头,红着脸,轻轻关上宫门,并吩咐内侍去准备热水。 很多的热水。 作者有话说: 写这段儿的时候,总觉得萧璃在pua令羽…… ** 昨天终于码到了10w字,离无存稿远了一点点。 等令羽走了第一卷 也就快结束了,该换个地图咯。 出去打野,我们猥琐发育。 * 第26章 或许因着最近萧璃总是在霍毕面前提起小时的丑事,这一夜,霍毕破天荒地梦见了离开长安之前的事。 这感觉很奇怪,霍毕恍恍惚惚知道自己是在梦中,他不是梦中人,也无力左右梦境,只能在梦中看着。 他看见小时候自己穿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蹲在地上摆弄着些石头,假装那些石头是两军交战,自己是大将军,玩得正开心。 他一看便知道这是什么时候,因为他儿时很少会那般干净整齐。 “你在干什么呀?”一个故作稳重实则奶声奶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突然被打扰,小霍毕觉得有点儿烦,扭头看去,见身边不知何时站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娃。这个小女娃穿得金尊玉贵,努力板着脸,但因着她胖乎乎的又只有三头身,所以显得特别可爱。 “你是谁?为什么在我家?”看在她很可爱得份上,小霍毕没有无视她,问道。 “今日是师……霍统领的生辰,我随父……父亲母亲来贺寿呀。”小女娃认真说。 “哦,来拍老头子马屁的。”听见答案,霍毕瞬间没兴趣了,又扭回头看他的石头。 “你还没说你在干什么。”小女娃蹲下身,伸手戳戳小霍毕的石头。 “你别乱动!”小霍毕急道:“这边,是我们大周军队,那边,是北狄军队。” “噢。”小女娃不出声了,拖着胖乎乎的脸安静看他摆弄。 见小女娃不吵不闹,小霍毕颇为满意,莫名地又起了炫耀的心思,说:“我大周兵强马壮,若北狄敢来犯,必诛之!”一边说,一边拿着代表‘大周’的石头冲破代表‘北狄’的石头。 小女娃看着那一大堆‘大周’,和那么几块‘北狄’,问:“是北狄来进攻我们吗?”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23节 “当然。” “可我们有这么多兵,将近十倍于北狄,他们为何要想不开寻死?”小女娃指着石头堆,问。 “这……”小霍毕语塞,转而说,“是我们反击!” “可是《孙子兵法》里面说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你有这么多人,为何不围之?”小女娃按照书里讲的,继续发问。 小霍毕目光呆滞了那么一刻。他很想说这小女娃什么都不懂,净瞎说,可又隐约想起来这话姓裴的那老头好像也给他说过…… “小哥哥,所以你为什么要强攻呀?”小女娃拽了拽他的袖子,锲而不舍地问。 在那一瞬间感觉到自己被某种东西碾压了的小霍毕恼羞成怒,看这小女娃也不可爱了,然后一把推开她,转身跑了。 跑了…… 霍毕看着儿时的自己,傻了。 这个时候他忽然觉得,他小时候没被他爹打死,着实是爹脾气好。 他回过头看了看远处被推倒在地的小女娃,见她并没有哭,只是面上有点儿呆,似乎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就被推了。 之后,霍毕就醒了。 霍毕睁着眼睛,瞪着房梁,破天荒想拿被子把脸捂起来。 只说了他将她推倒,萧璃当真是给他留面子了。 而且他确实得对她好些,毕竟当年之事,她若是跟父亲说了,他霍毕怕不是得被他爹打死,就活不到这么大了。 深吸一口气,霍毕起身,穿戴洗漱好,走去校场。 “袁孟!来跟我对练!” “是,将军!” * 裴府。 “公子。”书房门口,侍从梅期轻唤裴晏。 “进来。”裴晏放下手中毛笔,伸手接过梅期手中的信。 梅期送了信之后就一直低头候着,他耳中听不见什么声响,余光却瞄见公子那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逐渐捏紧。 梅期咽了咽口水,心想也不知这信里写了什么,应当是大事。 半晌过去了,裴晏终于开口:“我知道了,你下去吧,把鹤梓叫来。” 说完,便又提起笔,不知在写些什么。 “是,公子。” * “哎呦,哎呦喂,林选征你轻点儿!”花厅里,袁孟赤着上身歪着,林选征在旁边给他上药酒。虽说这里是霍府后院,不过整个霍府就连灶头上的都是大老爷们儿,袁孟也不怕被人看见。 “袁大哥,你给我上药酒时可是说过,不用力的话可推不散瘀滞。”林选征一脸的纯良,说。 “哎呦,谁知道将军今早发什么疯,这下手也忒狠了。”袁孟一滞,继续絮絮叨叨。 “可是袁大哥,上次我被将军操练的时候你说不是将军下手狠,是我自己实力不济呀。”林选征继续说。 袁孟:“……”小老弟你到底怎么回事? 在一旁看热闹的军师闻言偷笑,这时,洗漱完毕的霍毕走了进来。 “将军。”几人连忙行礼。 摆摆手免了他们的礼,几人落座开始吃早饭。霍府没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袁孟眼珠转了转,开口问:“将军,你怎么想的啊。” “什么怎么想的?” “就昨日公主的提议啊。”袁孟嘿嘿一笑,说。 霍毕知道袁孟是故意打趣他,却也没恼,反倒是沉吟了片刻,转头问军师:“你怎么看?” 军师不紧不慢地咽下口中的粥,擦了擦嘴,方才说:“若将军不介意公主殿下‘有心仪之人’,这婚约自然可结。” 霍毕刚想嗤笑,说他有什么可在意的,便又听见军师说: “毕竟,萧氏皇族多情种,也并非什么秘密。” “什么?”袁孟向来喜欢听这些有的没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这下子连粥都不喝了,问:“军师,详细说说,快!” 就连霍毕也向军师投来诧异的目光。 军师装模作样地咳了咳,摸摸胡子。 “军师,喝茶,您喝茶。”袁孟讨好地说。 “这,我大周开国皇帝,与其发妻相守一生,传为佳话,这事当无人不知吧?” 几个听众并无讶异神色,这事儿确实尽所周知。 “我大周自开国以来,较前朝来说,后宫一直空虚,传至第三代景帝时,景帝也一生只娶一位皇后。”军师继续说:“待到了先帝,在迎娶先皇后之后,更是在朝臣劝谏广开后宫以诞下皇嗣之时,直言此生不二色。” 那便是萧璃的父皇和母后,霍毕心中暗自想到。 “先帝膝下只有公主殿下一女,视若珍宝,现下看来,当初先皇怕是做着让长乐公主殿下继位的打算。”军师摸着胡子,幽幽说道。 霍毕想到了先皇给萧璃请的启蒙师傅,心想军师所言,怕真是先皇所想。 “女子继位?”袁孟瞪大眼睛。 “女子为何不可?”军师摸着胡子的手一顿,瞪了一眼袁孟,又继续说:“当年护国大长公主护佑幼帝长成,对内吏治清明,对外护卫河山,何其英明神武。虽说是景帝亲政后一意孤行,破例追封公主为武帝,可谁能说一句公主不配?有护国大长公主先例在前,以先帝对朝堂的掌控,想让长乐公主登基应当不难。” 行吧,这又是一个护国公主的拥簇。袁孟咧咧嘴,不说话了。 “可惜天妒英才。”军师叹了口气。 “那为何,先帝去前会传位给当今陛下?”林选征问道。 “主弱臣强,本就为大忌,更何况公主身为女子,若年幼继位,怕是更为艰难。”霍毕回答,为人父母,应当更想子女安宁一生,“况且,先帝不仅是公主的父亲,更是大周天子,行事当为江山社稷考虑,而非一己之欲。” “其实,有件事现在回想起来,怕也是先帝用心良苦。”军师沉思片刻,说。 “何事?”袁孟追问。 “先帝驾崩前一年,宣召了今上嫡长子,也就是如今的太子殿下,进京。当时有人猜测是先帝忌惮在南境领兵的兄长,所以才让他的嫡长子进京为质。可太子殿下进京后先帝便将其带在身边,随身教导,更是让裴晏做其伴读,现下看来,未尝没有因为知道自己天不假年,故而代为培养储君的意思。” “我说……”袁孟摸着下巴,面色深沉,“老齐啊,先帝驾崩时你也不过才二十几岁吧,怎么知道这么多朝堂之事的?” 齐军师的手一僵,然后有些尴尬地说:“都说了我是落榜的举子,屡次不中。这读书人之间,你不懂,我们最爱议论朝堂之事,我当年就在长安,知道这些有什么奇怪的。” “还读书人的事我们不懂,老齐,我看你就是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了解地太多,才屡第不中的。”袁孟挤兑道。 “这……哈哈……说得也不无道理。”齐军师尴尬一笑。 “哎,好了好了,我是开玩笑的哈,军师别在意。”见军师真的尴尬,袁孟连忙补救。他们四人,可是四年前刀山血海杀出来的交情,可不能让他嘴贱破坏了。 他和林选征自是一早就跟着将军了,不过那时候将军还是少将军。而齐军师则是在北境危急时来投的,那时老将军刚战死,有能力的早就往南逃了,也不知老齐是怎么想的,竟那时找了来,为他们出谋划策。 当时他们所剩人手不足两万,惶惶如丧家之犬,说实话,军师建议于澜沧山设伏阻拦北狄时,他觉得军师简直疯了。 也不知为何,军师认为朝廷一定会援军。 出战之时,袁孟以为他们是要埋骨澜沧山的。 幸好,幸好,他们最终还是等到了朝廷的援军。 袁孟一边感慨,一边猛地想起来,“对了,我们到底是为什么要讨论皇室来着?” 噢,想起来了,公主! 袁孟,林选征,齐军师一同看向霍毕,等待他的回答。 霍毕清了清喉咙,说:“我对公主亦无男女之情,既是合作,她是否有心仪之人,与我无关。” “哈!”袁孟一拍手,说:“等公主殿下嫁过来,可以跟她比武,还可以赛马!还有她那匹乌云骥,当真是百年难得一见的良驹,不知道殿下能不能看在将军的面上,让我摸下那马儿。” 真是开心的仿佛是他要娶新妇。 齐军师闻言,又瞪了他一眼。 真是荒唐。 作者有话说: 袁孟:跟天然黑做同僚的痛你们不懂。 林选征:袁大哥你在说什么?【纯良的笑容.jpg】 * 感觉霍毕的脑子真的不大好用的样子。 第27章 平康坊,清音阁。 好不容易寻到了个空隙,崔吕王谢四人才又一次相约清音阁,去听嫣娘的琴。 嫣娘走进隔间时,不着痕迹地环视一圈,才问:“阿璃还不曾来吗?” “我就说嫣娘最喜欢的是阿璃。”王绣鸢连忙吞下嘴里的点心,对崔朝远和吕修逸说。崔朝远倒是无所谓,吕修逸则陷入了失落的黑云之中,毕竟他一向许嫣娘为知音的,往日他不曾来时也不知嫣娘会不会特地为他一问。 “阿璃她啊,重色轻友,今日怕是不会来了。”王绣鸢皱皱鼻子,说。 “阿璃若知道你背后这般说她,春猎定不会给你捉兔子了!”崔朝远嗤笑道。 看见王绣鸢和崔朝远又开始斗嘴,嫣娘把目光投向了唯一一个看起来还正常的谢娴霏。 “阿璃此刻怕是正被太子殿下压在东宫读书。”谢娴霏慢悠悠地说:“你知道的,前阵子她又被陛下罚了。” “原来如此。”嫣娘浅笑。 “不过,绣鸢说得也不算错。”谢娴霏继续说:“阿璃最近得了空闲都不找我们玩耍了。” “就是就是,阿璃为什么总去找镇北公,就因为他武功更好吗?”王绣鸢接着说,言语间颇为愤愤。 “好了,马上便是春猎,到时候你就能见个够了!”崔朝远受不了地开口。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24节 “春猎?”嫣娘问。 “是的呀!往年春猎阿璃都会给我捉兔子,运气好地话,还能捉到狐狸。”王绣鸢开心地说:“我最喜欢春猎了,你不晓得,阿璃骑着她的乌云骥,手持弯弓射箭时……啊!我每每看到,都心动不能自已!” “行了,你也稍微收敛点儿罢!”想到萧璃又要在春猎上大出风头,崔朝远又开始了日常饮醋。 正被几个人念叨的萧璃在东宫打了个喷嚏。 今日是大朝会,太子要去上朝,上朝之前太子还把萧璃叫了来,还布置了功课。 萧璃一大早赶来东宫,连早膳都还未用,就要在东宫做功课,当真是苦恼。若非有陈公公给她拿了些吃食,她怕真的要饿死累死在东宫。 就在刚刚,萧璃美美地用了午膳,正在花园里消食儿,冷不丁的连打了几个喷嚏。 “又是谁骂我?”萧璃揉了揉鼻子,嘟哝着。 “你怎么还是老样子?”带着温柔笑意的声音响起,“打喷嚏就是有人骂你?为何不是着凉了?”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萧璃眼睛微微睁大,立在原地不敢动,看着身披大氅,虽带着一丝病容却难掩英气的女子,半晌,才期期艾艾地开口:“墨姐姐……” 杨墨走近,看着萧璃,笑着说:“小阿璃又长个子了啊,都已经跟我一般高了。” 她说话时是笑着的,可是语气带着一丝怅惘。 萧璃的眼圈一下子红了。 她小时候最爱听的话就是‘阿璃又长个子了’,每每听到,都能开心地多吃一碗饭,因为等她长高了,就可以跟墨姐姐比武了。 五年前,她最爱做的事情就是跟在杨墨身后舞枪弄剑。 墨姐姐的枪法剑术皆承自岭南杨家,刚猛暴烈,气势逼人,正是萧璃最爱的那一款。 那些日子,萧璃和裴晏总是会跟着太子兄长去寻杨墨。太子和裴晏课业重,四人便常常该练武的练武,该读书的读书。 裴晏手不释卷,无论何时何地都能专心投入。太子却总是会被自家表姐吸引了注意力。然后寻些事情由头去同杨墨说话。 每每那时,萧璃总觉得有些没眼看,还隐约觉得她阿兄有点儿丢人。她坐在裴晏的书案上,晃悠着小短腿,低声问:“阿兄若是没完成功课,挨罚的是你还是阿兄啊?” 毕竟裴晏是太子的伴读,看兄长的傻样,萧璃很是担心裴晏因为太子完不成太傅留的功课而被惩罚。 裴晏慢悠悠翻了一页书,说:“太子殿下不曾完不成功课。倒是你,抄完书了吗?” “早背下来了,抄什么抄?不抄!”萧璃自觉相当霸气地挥了挥胳膊,可无奈胳膊略短,霸气没看出来,可爱倒是有□□分。 裴晏眼中溢满笑意,摇了摇头,不再说话了。 杨墨每日苦练弓马枪剑,日思夜想着要去南境同她父兄共同御敌,做个威风凛凛的女将军。 萧璃也一样醉心武学,便总是仰着头追问:“墨姐姐,我何时才能像你一般厉害?” 杨墨俯下身点了点她的鼻尖,宠溺笑道:“小阿璃武学天赋远胜于我,只要不松懈,勤学苦练,等你长到我这么高时,定能超过我了!说不定呀,还可打遍长安无敌手,二皇子殿下也再不能欺负你。” 萧璃听得正心花怒放,就听裴晏凉凉的声音:“长到杨大小姐那么高?”说罢,看了下萧璃现在的身高,诚恳道:“怕是有些难。” 萧璃:“……” 萧璃的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后深吸一口气,转头问萧煦:“阿兄,我可以揍他吗?” 太子正忙着忍笑,裴晏却又说话了,依旧是平静却惹人烦的语气: “我的殿下,若你习武只是为了欺凌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那便……打吧,左右我也不能还手。”裴晏摊了摊手,无奈说道。 从第一日扎马步便被霍统领定下规矩不可欺凌弱小的萧璃被裴晏这一句话噎得极为憋屈,却又不得不咽下这口气,最后只能恨恨得一跺脚,扭头跑开了。 “裴晏啊裴晏,你说你总欺负阿璃做什么。”太子头疼不已,却又在心中暗暗觉得气鼓鼓的小阿璃可爱极了。 自那以后,萧璃更盼着长高,好去跟墨姐姐比试,却未成想…… 再也不会有那一日了。 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那个一心做女将军的骄傲的姑娘了,只有东宫不起眼角落里一个卑贱的侍妾,甚至连姓氏都不配拥有。 而这,已经是兄长倾尽全力后才勉强保下的,杨家最后一丝丝血脉。 * “我如今刚过十五,还会继续长高呢。”萧璃吸吸鼻子,努力扬起一抹笑,说道。 “我听闻你已经打遍长安无敌手了?”杨墨笑了笑,打趣道。 萧璃也没问这听起来就不是什么好话的话是谁说的,“离打遍长安无敌手,嗯,还差了那么一两三四个人。”萧璃倒也没有反驳,而是乖乖地说。 只站在庭院中聊了一会儿,杨墨便面露疲色,萧璃连忙扶着杨墨将她送回了她居住的那个院落。一直等到那小院子的院门被侍女关上,萧璃努力维持的笑容才骤然消失。 她转身,抬眼看去,萧煦就站在她的身后,望着那个院子,久久不愿移开目光。 他的目光让萧璃觉得,他想把一切都放弃,只为了能走进那个不起眼的小院子,看那院中女子对他张扬地笑。 可是事实是,他一步都不敢再靠前,而那个女子,也不会再对他笑。 “兄长。”萧璃默默走了过去,以她此时的武功内力,自是早就知道萧煦的存在,可墨姐姐却是半点儿察觉都无…… “回书房吧。”萧煦收回目光,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对萧璃温和地笑了笑,说。 萧璃抿抿嘴,点头说好。 回到书房,萧煦的目光从屏风上扫过,接着关上了门。 回过身,萧煦又是往日那个端方的储君,公主的好兄长了。他对萧璃说:“阿璃,你的婚事,我和母后都不能开口,你当明白吧?” 萧璃点头,她当然明白。 她的婚事必须是荣景帝自己的决定,兄长和皇后娘娘插手,反倒会弄巧成拙。 “怎么做,你心中可是已有了章程?”萧煦问。 “阿兄,我心中有数。”萧璃回答。 萧煦知道萧璃自小聪慧,见她如此,便也不再纠结于此处。萧煦咳了咳,之后,他的目光落在远处的舆图上,想了很久以后,开口道:“阿璃,或许你该离开长安了。” 萧璃闻言一惊,“阿兄说什么,我怎么能……” “阿璃。”萧煦没有在意萧璃下意识的拒绝,他的目光收回,落在了萧璃的脸上,平和而深邃。 “你应当出去看看。去看看我大周的秀丽河山,黎民苍生;去看看百姓的喜乐苦悲,去看看农夫,兵将,走商,匠工,看他们因何而喜,看他们因何而悲。若都不了解,又何谈心怀苍生呢。” “我……”萧璃咬着嘴唇,不肯应声。 前些日子是她赶别人离开长安,今日就变成了兄长赶自己。 何其可笑。 “这是你父皇曾经对我说过的话,现下我原原本本地说给你听。”萧煦见萧璃别扭的样子,笑了。 “那宫中怎么办……” “你便是一直留在这里,又能有什么办法呢?”萧煦叹了口气,上前,抚了抚萧璃的头发,温声说:“去看看这个世间吧,阿璃,别被困在长安城里。长安有我,宫中有母后,不会有事的。而且,”萧煦低下头,对萧璃眨了眨眼睛,说:“离开便是一个天然的屏障,你也无须这么快便定下婚事。” …… 离开东宫时,太阳已经将落未落。萧璃骑在马上,走出几步复又停下回头看。 夕阳下的东宫,仿若一个沉睡着的怪兽,等待着吞食来往过客。 深吸一口气,萧璃扬声; “驾!” 不论如何,先过了春猎再说罢。若令羽决定回南诏,春猎是他最好也是唯一的机会。 到时,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第28章 “又是一年春猎时!”范炟,也就是之前被萧璃胖揍了一顿的显国公二公子,站在自家校场的兵器台上,双手叉腰,大声喊道:“去年因伤遗憾错过,今年我定要大展身手,给那些贵女们瞧瞧,到底谁才是英俊少年郎!”在他身前不远处,立着一个草靶,上面是几支正中红心的羽箭,正是范炟射出去的。 这段时间在家养伤,范炟显然没少训练弓马箭术。 “二公子去年为何没去春猎?”在校场边上候着的小厮低声交头接耳。 “二公子去年被公主殿下打了脸,故而在家养伤。”另一个小厮低声回答。 “原来如此。”问话的小厮恍然大悟,看来是觉着丢人,才没去春猎的。 毕竟公主殿下跟二公子打架都是按照季度来的,就像那猫儿狗儿换季要掉毛一样。若是有些日子二公子没有鼻青脸肿骂骂咧咧地回府,府中小厮都会觉得奇怪。 当然,那伤总是看着吓人,实际不过皮肉小伤,连伤筋动骨都不曾,可见公主下手还是有轻重的,所以显国公和世子范烨看过一次后,就再没管过范炟,任他被萧璃摔摔打打。 毕竟,这事儿说出去还是他们没脸。而且范炟也是轴,明知道打不过,偏还要往上莽。 这时,一个小厮飞快地跑进校场,直奔范炟身边。 “二公子,打……打听出来了。”小厮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边说还一边大喘气。 “哦?”范炟一听,立刻跳下兵器台,问:“打听出来萧璃那日打算作何打扮了?” 春猎时,仪仗队伍都会自朱雀门集结,西行自开远门出城,行至两日方能抵达皇家猎场。 每年这时候,长安城里,路上两侧茶楼酒肆都会被看热闹的的小郎君小娘子们占据,也是长安这些王孙贵胄,五陵年少们展现自己英俊潇洒的好时机。 虽说大家表面都是云淡风轻,仿佛一点儿都不在意小娘子们的欢呼雀跃,但实际都在暗暗比较到底是谁接到的香包绣帕更多一些。 范炟去年脸上受了伤,赌气没去春猎,回来时听兄长说萧璃骑着她那匹汗血宝马很是出风头,竟然也收到了不少的香包手帕!那时范炟就在暗暗较劲儿,心想今年他一定要好好准备,要艳压群芳,不,超群绝伦! 当然,兄长说过了,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所以他提前叫小厮去打听出城那日萧璃的着装打扮,打算从头到脚都压过萧璃!让她知道谁才是长安城最该被追捧的贵公子! 看着范炟满脸兴奋一溜烟地从面前跑过去,一个做妇人打扮的年轻女子轻轻皱起眉头。 “他又要做什么?”年轻女子转头看向显国公世子范烨,问。 “八成又是什么胡闹的点子。长姐不知,他这些年来愈发胡闹了。”范烨揉揉眉心,对女子说。 这个年轻的女子便是显国公的长女,范烟,三年前嫁给了江南道的一位中州刺史,如今夫君回京述职,她自然也随夫君一同回长安探亲。 “罢了,他胡闹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范烟叹了口气,对范烨说:“走吧,父亲还在等。”说罢,率先往书房方向走去。范烨点头,随即跟上。 * 出发当日,范炟早早地找到他的小伙伴,安阳王世子萧燕。这对难兄难弟前阵子一起被萧璃打了一顿,之后禁闭的禁闭,养伤的养伤,竟然再没见到对方,所以今日一见,便格外亲切。 两人互相打量一番,都在对方身上看出了精心打扮的痕迹,故而了然地相视一笑。 范炟一身宝蓝色骑装,配着纯白的高头大马,相当地惹眼。萧燕则是玄色胡服,骑着枣红色的马,身边还跟着一条看着很是威风的猎犬。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25节 “对了,我听说萧璃跟令羽闹翻了?”萧燕凑近范炟,压低声音问。 “真的?听谁说的?”范炟眼睛一亮。 萧璃那群狐朋狗友里面,就令羽一个能打的,往日他们对上,都是令羽给萧璃压阵,制住随从打手,留萧璃对付他们两个。 这以后若是以后没了令羽,那他们胜算可就大了。范炟的脑海中已经浮现出萧璃被他们打败求饶的场景,不由得嘿嘿笑了起来。 “我说,你们两个又在编排我什么?”那个熟悉而又可恶的声音懒洋洋地在身后响起,萧燕和范炟两个人同时一僵,缓缓回过头,果不其然,萧璃就骑着她那匹乌云骥立在他们身后。 她的马儿似乎有点儿不耐烦,重重打了个鼻响,挪了两下蹄子。 范炟觉得自己座下这匹马似乎是抖了抖。 “怎……怎么?说话你也要管?”范炟硬气地说道,同时目光也不由自主地落在了萧璃的身上。 她今日穿着薄蓝色的骑装,就如同范炟打探到的那般,从款式到布料都没什么特别的,完全比不上他这一身。可萧璃的发髻却同往日不一样,她好像是先梳了细小的辫子,里面穿插着蓝色的细丝绳,最后辫子,头发,还有蓝色的细丝绳一同束成了男子的发髻。多余的丝绳随着发辫在脑后荡来荡去,好看极了。 更讨厌的是,骑装外,她还穿了银制的轻甲,背着一把弓,佩着一柄剑,威风又俊朗。 可恶…… 范炟和萧燕在心里暗自说道。 感觉好像被比下去了。 不远处,正跟同僚寒暄的范烨见到弟弟又跟萧璃对上,不由得揉了揉眉心,策马过去。 “父亲叫你过去。”范烨走到范炟身边停下,对范炟说。 范炟向来听长兄的话,见他这样说,不疑有他,转身便走了,难得的没有开口对萧璃阴阳怪气。萧燕见范炟走了,自己更加气短,所以也找了个借口走了。 一时间,原地竟只剩下范烨和萧璃两人。 范烨对萧璃温和地笑了笑,行礼。仿佛萧璃从来没有胖揍过自己弟弟一样。 伸手不打笑脸人,萧璃也只能点点头。 本以为这样也就算了,谁知范烨还没有离开的意思,竟然掉转马头,从两马对立变成与萧璃并肩了。 萧璃微微露出了诧异的神色,就听见范烨说:“臣会好好管教范炟,叫他不再来惹殿下生气。” 成天这样打来打去的,也确实不成体统。 “不用了吧。”闻言,萧璃慢吞吞地说:“要管教你们显国公府早就管了,还能留到现在?” 范烨正要解释,就听见萧璃又说:“再说,没了范炟来挨打,本宫岂不是少了不少乐子。” 范烨:这话突然不知道该怎么接了。 说实话,他也不是很理解,为什么范炟那么热衷于上门找打,这真是他们范家的孩子吗? 见范烨说不出话,萧璃得意地哼了一声,抓起缰绳,策马走了。 范烨一人在原地苦笑,他也不知为何父亲那么笃定陛下会将公主下降他们显国公府,毕竟在他看来,萧璃本人是一千个一百个不可能愿意嫁给他的。 这时,范烨听见身后萧璃的声音响起: “哟~这不是裴大人吗?”范烨闻声回头,见正是裴晏骑着马迎面而来,将将与萧璃错身而过。 范烨知道自从四年前杨氏之乱以后,萧璃和裴晏的关系便日渐恶化。 公主每次与裴晏对上,但凡开口,应该都不会说什么好话,果然这次也是一样—— “裴大人可小心慢行,别被马儿摔下来,丢脸事小,断胳膊断腿可就事大了。”一边说,一边还上上下下打量着裴晏,看在范烨的眼里,就是萧璃在思索怎么才能让裴晏坠马摔断腿的样子。不过好在,萧璃也只是上下打量,裴晏没像自家弟弟那样上门找打,萧璃自然也不能无缘无故当街殴打朝廷命官。 最终,萧璃只是冷哼一声,一蹬马肚子,加速走了。 裴晏面色不变,恍若未闻,除了初见时的行礼,其他时候是真的将萧璃无视了个彻底,像是早就习惯了被这般对待。 他身边那个叫梅期的侍从倒是张张嘴,好像想说什么的样子,但见主人不语,也只好悻悻然闭上嘴。 仪仗队的后方,袁孟远远的看见前面那几人的眉眼官司,凑近霍毕身边低声说:“将军,这几日我们也打听过了,有关公主殿下的婚事,当真是一星半点儿的消息都没有。” 这长乐公主殿下口口声声说荣景帝要将她许配给显国公世子,到底是哪里来的消息? 袁孟百思不得其解。总不会是骗他们将军的吧? 不过袁孟很快就没心思去想这些有的没的了,他看见,马上的萧璃走来的方向,正是他们将军这里! “霍将军,好久不见啊。”此刻萧璃可完全没了刚刚横眉冷对的样子,笑吟吟的样子让人觉得天气好像都更好了一些。萧璃拍了拍身侧佩剑,说:“宫宴那日只是以梅枝代剑,不够尽兴,等今日扎营,霍将军要不要再同我比试一番?” 霍毕他们离前面的裴晏和范烨并不远,所以萧璃的话不仅霍毕一行人,前面的两人同样听得清楚。 范烨眉心微不可察地促起,裴晏却仿佛只是清风过耳,引不起半丝涟漪。倒是他的侍卫,回头看了看萧璃,又看了看自家主人,见裴晏脚步不停,便也赶紧拍马,跟了上去。 作者有话说: 有一些段落的前后安排也是有用意的,以25章为例,先是写了杨蓁和皇后在立政殿的情节,然后紧接着写了皇帝和贵妃在春华殿。两段其实算个对比和承接吧,算是暗示皇帝并不喜欢端庄持重的风格,他对皇后也只算是敬重?然后皇后对杨蓁说的话也算是提醒,知道杨蓁进宫来不是想争宠当妃子的,所以提醒她‘端庄持重’ * 类似这样的情节还有,沧海不会直白写出来,就当是彩蛋留给读者小可爱们自己去发现吧~ 下一更应该是星期一晚上或者星期二凌晨咯 最后 第29章 崔朝远和吕修逸在更靠后的位置,毕竟这两人一无官职,二不受荣景帝宠爱,能跟着来,完全是沾了家族的光罢了。 这两人在后面,远远的瞧见前面萧璃与霍毕并肩而行,还有说有笑很是开心的模样。 “总不会真是像他们说的那样吧?因为霍将军打败了阿璃,便叫阿璃对他上了心?”吕修逸凑近崔朝远,小声嘀咕。 往日萧璃若是得了空闲,总是会来找他们玩耍,又或是同令羽跑马练武,最近却不这样了,新得公主宠爱的,显然是那位新晋的国公爷。 崔朝远想的却要再多一些。 他知道萧璃同他们交好,固然有玩得来的关系,更为重要的,他们几人虽都是出身世家,却都不是汲汲营营的性子,换句话说,都没什么本事,不掌实权,更非家族继承人。 崔朝远也是某一日独自盘算着他们都招惹过谁时才猛然发现,长乐公主萧璃,不曾同任何握有实权之臣交好过,有的,甚至还被她狠狠得罪了。 比如宫城的统领郭威,比如御史台的杨御史,又比如……御前的红人,裴晏。 唯一一个从不曾被萧璃或有意或无意得罪的,依旧关系亲密的,便只有当今太子殿下。 但……崔朝远嘲讽一笑。 观陛下近几年所行,太子的势力应当也被削弱不少,以至于到了今日,有显国公作为后盾的三皇子看起来仿佛势力更胜一筹。 本该是东宫左膀右臂的裴晏,现在是站在陛下身边的。 至于太子的外家……太子哪还有外家。 崔朝远大概能猜出萧璃的意思,也愿意跟着萧璃胡闹,反正他出身崔氏,再怎么闹,只要没杀人放火,欺压良民,强抢民女,旁人也不能把他怎么样,最多指着他鼻子骂他纨绔罢了,不痛不痒。 但霍毕跟他们可不同,在这个当口,萧璃却去亲近他……总不会真如旁人所想,因为霍毕打败了她,便让这个像凤凰一样骄傲的公主,如话本子里写的一样,喜欢上那人了吧。 不可能的,崔朝远心如明镜,萧璃可不是王绣鸢笔下话本子里那些不知所谓的女子。 她从来都不是。 想开口骂一句吕修逸糊涂,这时余光瞥见了令羽,崔朝远险险停住要说出口的话,转而同令羽打起招呼来。 吕修逸听见,也跟着一同打招呼。 令羽收回落在前面萧璃身上的目光,转向两人,笑了笑。 崔吕两人看见令羽眼下的青黑,心下默然。 阿这……看令羽这憔悴的模样,总不会阿璃当真做了话本子中的负心人,有了新欢(霍毕)就忘了旧爱吧(令羽)吧? 吕修逸本来还想絮叨两句阿璃重色轻友的,见到令羽这番模样,也说不出口了。 毕竟比起他们这两个狐朋狗友,显然令羽要更惨一点儿。喜欢谁不好,偏偏要喜欢没心没肺的阿璃。 是的,令羽心悦阿璃,这是他们四个私下讨论后得出的结论。虽说令羽不论对谁都是彬彬有礼,爽朗豪迈,可唯独萧璃能让他露出无可奈何的笑容,也唯独萧璃能让令羽近乎没有底线的纵容。 可能令羽自己都没发现,往日他们去郊外踏青跑马,他的目光总是跟随着萧璃的。萧璃说比武就比武,萧璃让指导就指导。 每每那个时候,吕修逸都很想问问令羽,你还记得你质子的身份吗,你还记得萧璃于你而言,是敌国的公主吗?你这个样子,真的很难让我们相信你对萧璃如你表现得那么霁月清风。 当然,这些话四个人也就敢在肚子里嘀咕嘀咕,说是不敢说的。 毕竟,每个人都知道,萧璃和令羽,此生没有任何在一起的可能。 陛下即便是为了名声着想,也不可能把把公主嫁给别国王子,不然,同拿公主和亲何异? 总之,今日就算没有霍毕,明日也会有张毕,李毕,终归,令羽只能做个伤心人了。 另一边,御辇中。萧璃与霍毕同行之事也传至了荣景帝的耳中。 “都及笄了,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一样,没个大人的样子。”荣景帝无奈地摇摇头,笑斥:“前些日子还整日跟南诏质子鬼混胡闹,这些日子就又缠上朕的镇北公了。” “公主好武,喜欢找这两人倒也不奇怪。”范贵妃在一旁说。 此一行,皇后留守大明宫,荣景帝点了范贵妃随行。 “好在她还没荒唐到底,若只是好武便罢了……”荣景帝说着,却忽然想到了与吐蕃比赛马球那几日的情形。 他知道马球那日,萧璃于万千花雨之中,偏偏接了令羽投下的那朵花。 彼时他才刚刚开始考虑萧璃的亲事,她就给他来了这么一出,他自然心中不虞。 之后一日,他留裴晏在紫宸殿中草拟几份圣旨,忽而心血来潮,便笑着问裴晏可愿尚公主,当时—— 裴晏正执笔写字的手蓦地顿住,对荣景帝任何问题都可以从容对答的他这一次并没能及时回话。 “你可是不愿?”见裴晏那僵住的神色,荣景帝故意沉下声音,问道。 裴晏放下笔,缓缓起身,然后走到荣景帝面前跪下,道:“若此为陛下旨意,臣不敢不从,只是……” “只是什么?”荣景帝追问。 “只是公主性子活泼,臣性子沉闷,恐公主不喜,况且……裴氏宗妇事务繁重……” “行了行了。”荣景帝摆摆手,打断了裴晏明面上自谦,实际上是拒绝的话,说:“朕知道你们裴氏对宗妇的要求高,不然你爹也不至于左挑右选找不到合适的。你既然不愿意,朕也不会勉强你。” 对于自己宠爱的臣子,荣景帝向来宽容。 而且看裴晏如临大敌的样子,荣景帝也是一阵暗自好笑,刚才的话题也就此作罢,不再深聊。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26节 不过本就是一句玩笑加试探之语,荣景帝知道萧璃和裴晏两人关系日渐疏远,又怎么可能给两人胡乱拉郎配。他是要赐婚,不是想结仇。 裴太傅和裴晏,可都是他倚重的肱骨之臣。 即便是裴晏愿意,他也不可能把萧璃嫁给文臣之首的裴家。 “朕这个公主啊,实在是让朕头疼。”荣景帝笑着摇摇头,“身子骨不够硬朗的郎君们,那定是不能考虑的。” 那边裴晏见荣景帝似乎是断了让他尚公主的念头,轻轻松了口气,又变成了往日那个从容淡定的中书舍人,施施然走回案几,跪坐下来继续草拟圣旨。 荣景帝瞥见裴晏那躲过一劫的表情,又是一阵的想笑。 …… “公主年纪尚小,心思不定,待成了家,有了夫君子女,自然便不会像如今这般了。”范贵妃的声音将荣景帝拉出了自己的思绪。 荣景帝看了一眼范贵妃,没有说话,范贵妃也仿佛这句话只是随意闲谈一般,没再继续,而是低下头,继续为荣景帝泡茶。 这一低一动之间,白瓷一样脖颈与皓腕便露了出来,落入荣景帝的眼中。 荣景帝眸色深了深,那抹瓷白让荣景帝想到了大明宫,又想到了二十几年前那纵马飞驰在南境山道的耀眼少女。 他喉咙上下一动,一把便将范贵妃拉近了怀里。 “陛下!”范贵妃虽然娇嗔,身体却顺势倒在了荣景帝的怀里。 御辇之外,负责此次行猎的三皇子萧杰正打算向荣景帝问询晚上扎营之事,还未走近,便被御辇的护卫拦住了。 那个拦住萧杰的羽林卫什么也没说,只是闷声不吭地低着头,耳后和脖子却全都红了。 萧杰见状,嘴角温润的笑容一僵,接着马上点了点头,没有为难那个羽林卫,只是安静调转马头,离开,仿佛从没来过一样。 …… 此时已经出了城,萧璃正给霍毕细细讲解平康坊哪家歌好,哪家舞美,哪家酒菜一绝,又有哪家舞娘那一手水墨舞冠绝长安。 说的人头头是道,听的人却眉毛都不曾动一动。不过萧璃也不管,继续兴致勃勃地说,看架势仿佛几天几夜都说不完。就在萧璃随口约霍毕改日一同去吃酒赏舞赏美人时,霍毕终于抓住机会开口了: “殿下是……约臣一同去喝花酒?”霍毕的声音平静中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 正滔滔不绝讲着的萧璃一顿,见到了霍毕的神色,挠了挠头,问:“不行吗?” 是啊,一旁听得津津有味跃跃欲试的袁孟也很想问自家将军,这有什么不好的?他也很想要一个能一同去赏花喝酒的娘子啊! 霍毕深吸一口气,很想对萧璃说,他知道她来找他说话,大约是想跟他拉近关系,可这世道上是不会有未婚妻子约未婚夫君去平康坊喝酒的,但是,还没来得及开口,霍毕就被一个豪迈的声音打断了—— “萧璃!这队伍慢得让人心烦,走,我们去赛马!”是二皇子萧烈,他正打马往萧璃这边走,一边走一边大声喊。 “好啊!”一听这个,萧璃就来了精神,正要动时,想到此刻她正与霍毕联络感情,便扭头问了句,“霍将军可要一起?” 霍毕深吸一口气,拱了拱手,道:“霍某便不扰二皇子与公主雅兴了。”言外之意,你们疯去吧,别带我。 “那好吧。”萧璃耸耸肩,然后立刻打马跟上萧烈。 远远的,霍毕还能听见萧璃和萧烈两人的声音传来—— “二皇兄,只赛马没彩头实在无趣,我们赌点儿什么?” “你又看中我什么了?说在前头,你别打我宝剑的主意!” “赌你新得的那个马鞭如何?” “……行……若我赢了,便要你那匹雪云骥!” “就这么说定了!” 之后的话,霍毕就听不见了,因为两人都已如一阵风一般冲了出去。 仪仗前方的范烨看到弟弟范炟怔怔出神,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正好看见萧璃御马飞驰而过,她发丝飞扬,嘴角噙着笑意,那一身银色轻甲反着光,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更前面一些的裴晏也听见了飞驰的马蹄声,可他却只是微微侧头看了一眼,便又目不斜视地骑着马,稳稳当当地跟着仪仗队伍缓慢前行。 余光中,萧璃地身影渐渐的远了,裴晏握着缰绳地手也逐渐捏紧。 作者有话说: 王绣鸢:崔朝远你礼貌吗? * 原本计划10w字完成第一卷 ,然后换地图,但是填充完细节发现估计要快15w才能完结卷一 令羽马上就要下线回南诏搞事业了,我们阿璃也要开始搞自己的事业了。 第30章 当霍毕随着仪仗队伍赶到了当日的扎营地时,看见的是早就等在那里的萧璃和萧烈。 只不过,萧烈黑着脸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仿佛在跟谁赌气。而萧璃则坐在一旁的树杈上,两条腿晃来晃去,很是开心的样子。 霍毕觉得他应该也不需要问赛马的结果了。 “就知道争强斗狠。”霍毕听见不远处的低声嘀咕声,扭头看去,见是范炟和萧燕。这两人撇着嘴,俱是不屑模样。 萧璃同样也瞧见了霍毕,只是这一次她没有走过来缠着他说话,而是眨了眨眼睛。这时,才被马车带来的萧然朝萧璃跑了过来。 “阿姐!”萧然一看两人情形就知道是怎么回事,笑容大大的,“我就知道阿姐肯定会赢!” 虽然脸上不在意,可耳朵却诚实地偷听的萧烈看四弟萧然那狗腿的样子,气得鼻子都快歪了。“” 萧璃得意一笑,从树上跳下,带着萧然去找她那些小伙伴们了。 之后,一直到他们行至皇家猎场,萧璃都没再来找霍毕。 …… “月离,你之前一直在边关,怕是不曾来过皇家猎场。”春猎第一日,荣景帝把霍毕召到身边,和蔼的说:“朕跟你说,他们年轻人,每年春猎时都卯足了劲儿比试,非要争出个一二三四。” 荣景帝身边,每年都要争个高下的萧璃和萧烈彼此对视一眼。 “父皇,儿臣是想打到最大的猎物献给父皇。”萧烈赶紧说。 “我也是啊,皇伯伯,说了要给您猎个熊回来的。”萧璃也赶紧表态。 荣景帝简直要被这两个只有四肢发达的人气笑了,指着两人说:“行了,朕还不知道你们?!今年有月离,这第一怕是没你们什么事儿了!” “臣在北境并不常打猎……” 霍毕话还没说完,就被荣景帝打断:“别自谦了,你的弓马是在军中练出来的,这两个的花拳绣腿,肯定比不过。”荣景帝指着萧烈和萧璃两个说。 萧烈想反驳,但想想,自己不曾去军中历练,可能确实比不过霍毕,所以只是张张嘴,却什么都没说。 可萧璃就不一样了,她相当棒槌地开口:“手底下见真章,到时候比一比就知道咯。”一看,就是不服气的样子。 “比比比!”荣景帝点着萧璃地脑袋,说:“成日里跟这个比跟那个比,姑娘家,怎可如此争勇斗狠?!” “我……我这不是不想给皇伯伯丢脸嘛!”萧璃相当无赖地反驳,一下子把荣景帝身边的人都逗笑了。 “行了行了。”荣景帝摆摆手,对萧璃和萧烈两人说:“朕知道你们这两个皮猴都等不及了,自己玩去吧。” 荣景帝虽然也曾领兵作战,可如今毕竟上了年纪,春猎时也只是象征性的第一个打下几头猎物,便放弓下马,之后的,就留给年轻的郎君们去展示炫耀。 他自己则留在大帐同朝臣们叙叙旧,联络联络感情。 * 谢娴霏和王绣鸢都不太愿意留在营帐里面听各家夫人们闲话交际,所以一起找了借口偷溜出来在外面溜达。 谢娴霏觉得,她真的宁愿听阿鸢讲那些“她逃,他追,她插翅难飞”的故事,都好过听那些夫人们你来我往,互相恭维。毕竟阿鸢的故事又不费脑,听到不合理之处,还可以探讨一番。 “所以,我现在想写的是,将军其实会逐渐动心,可是却一直不知他在动心,所以……阿霏,你在看什么?”王绣鸢正说着她下一个故事的脉络,一扭头却看见谢娴霏在看着远处出神。 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是裴晏和他的侍从,不知裴晏在吩咐什么,那侍从俯身接令,然后转身离开。 “阿霏一直不愿嫁人,不会是因为……”你爱慕裴大人吧? 看见谢娴霏那‘你实在想太多’的表情,王绣鸢把后半句吞回了肚子。 “阿鸢,你以后,便想一直这样写话本子吗?”谢娴霏收回了的目光,看着面前的王绣鸢,温声问。 “是的呀,我想写出各式各样好看的故事,传奇,风月,我都想写。”王绣鸢笑着,眼睛眯成了可爱的小月牙。 “那倒是……真的很好。”谢娴霏扑哧一笑,说道。不像她,看什么都觉得无趣,还累。 这一边是小姐们之间的闺中闲话,那一边是郎君们飞鹰走马。 营帐之内,是各家夫人们互通有无,交际恭维。 主帐里面,荣景帝和王公大臣们则在把酒言欢,帐外,郭威郭安两父子行护卫之责,并巡防整个营地。 没有人发现南诏质子令羽的营帐外,多了两个陌生的小厮。 营帐里…… “殿下!王上秘旨,请您回南诏!将军特派我等来护佑殿下离开”小厮打扮的人单膝跪地,低声恳求。 虽是小厮打扮,可若是霍毕,或者郭威这样懂得内家功夫的人在此,不难发现此人内功深厚,绝对是个能叫出名号的高手。 令羽坐在卧榻上,单膝屈起,一手置于膝盖之上,看着摆在身前的诏书出神。 “殿下!”见令羽不出声,来人又急急喊了一声。 令羽侧了侧耳,隐约能听见猎场那边声音传过来,似乎还夹杂着萧璃的挑衅说笑声。 “殿下,南诏的消息已经压不住了,消息随时可能传来,若是周皇知道,到那时便不好脱身了呀殿下!” ……他日南诏挑起纷争,边境生灵涂炭,水深火热……皆是你令绝云一,人,之,过!…… 这几日,萧璃的话一直反复在耳边响起,令他夜不能眠。 闭了闭眼,令羽深吸一口气,终于做了决定。 他起身,对来人说:“设法通知在外接应的人,掩藏好行迹。你与高十二做好准备,晚些时候……我们离开大周。” “是!殿下!”来人一喜,却又露出迟疑之色,“为何不趁早……” 晚一分,便多一分的危险。 “我,尚且有事要做。”令羽一把将佩剑拿起,掀开营帐的帘子,向猎场方向走去。 *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27节 林间,萧璃本已经瞄准了一头公鹿,弓已张满,不知为何,却突然收弓,调转马头。 马蹄踢踏的声音惊走了不远处吃草的公鹿,萧璃却浑不在意。 草丛后,林子中。 令羽的身影从一棵树后出现。 “这就被你发现了,果然如我所料,阿璃的内力不如表现出来的那么平庸。”令羽望着马上的少女,微笑着说。 这时,又有两人出现在令羽身边,呈护卫之态。 “高九,高十二。”令羽偏了偏头,对萧璃介绍说。 “你要走了。”萧璃没有什么惊讶之色,只是平静陈述。 令羽没有出声,只是看着萧璃。 “还以为你会不告而别。”萧璃笑笑,从腰间拿下一个水囊,扬手扔给令羽,“不枉我给你带了饯行酒,清音阁最好的翠涛酒。” 令羽一把接住水囊,却没有拿下塞子,而是说:“阿璃,我此来并非告别。” “不是告别?”不仅萧璃疑惑,便是那两个高姓护卫也面露惊异之色。 “阿璃……”令羽直视着萧璃的眼睛,轻声问道:“你可愿同我去南诏?” “殿下!”高九和高十二闻言低声惊呼。 萧璃握着缰绳的手一紧。 “令绝云,你疯了吗?你可知我是什么身份?”半晌,萧璃一字一句问道。 “阿璃,你在大周已无血脉至亲。”令羽说:“只为了一个公主的身份,便要一生困守长安,一辈子如履薄冰,装疯卖傻吗?” 仿佛在报复前些日子萧璃犀利的言语,今日令羽的话同样说得不留情面。 萧璃面无表情地看着令羽,忽然从背后箭筒里拔出一箭,手腕一翻,那羽箭便如刚离弦一般朝令羽飞来! 高九下意识想去阻拦,却慢了一步,眼睁睁地看着那羽箭飞向令羽。令羽一动未动,那根箭便擦着他的面颊插进身后的泥土了。 高九这才明白令羽之前对萧璃内力的一番评价是何意思。 “你我相交莫逆,你知我,我又何尝不知你。”令羽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继续说:“至少在南诏,我可护你此生逍遥自在,萧璃……阿璃,到那时,你可以只做你自己。” “呵……”萧璃本来面无表情,闻言却突然笑了,仿若冰雪突然融化,姿容动人心魄。 高九和高十二在令羽身后对视,突然就不太奇怪大殿下这般行事。 这位大周的公主,确实有可让人痴迷的容色。 这时,萧璃收了笑,脸上重新覆上凛冽霜雪之色,“令绝云,此行南诏,你自身难保,又何谈护我?笑话!” “你!”见萧璃如此践踏令羽一番真心,高九和高十二都面露恼怒之色。 “况且,我萧璃,不需任何人护着。”萧璃盯着令羽,说。 “我只是……”令羽想要解释,却看见萧璃忽然侧耳,仿佛听到了什么。 这时,令羽才注意到,远处似乎隐隐约约传来些许枭鸣之声。 萧璃闭了闭眼睛,复又睁开,对令羽说:“南诏的消息传过来了,皇伯伯马上就要得到消息,阿羽,你现在就走!” * 大营主帐,荣景帝正和几位王公大臣饮酒,霍毕这位新晋的国公,也在其中。 “陛下。”帐外,裴晏求见。 “何事?”荣景帝放下酒杯,问。 “南诏急报。”得了允许,裴晏手持一封密信,快步走了进来,将密信呈上。 荣景帝眯了眯眼睛,前些日子他们接到南诏传讯,说南诏王身体不佳。这么快又来了急报,不知是不是南诏王已经…… 荣景帝打开密信…… “郭威!”一目十行地看完,荣景帝道:“速速派人看住令羽的营帐!不可令其随意走动!” “末将领命。” “陛下,这是……”安阳王觑着荣景帝的脸色,先开口问。 “南诏王病危,二王子与三王子两相争斗,朝中大乱。”荣景帝缓缓说:“高氏已派人来我大周,打算迎回令羽,回南诏继位。” “这……”显国公一愣,随即大喜:“陛下圣明!令羽断然不可回南诏,就让他们自己狗咬狗,介时南诏内乱,我南境再无战乱之忧!” 而这时,郭安大步走进营帐,单膝跪下,急道:“陛下,南诏质子令羽……不见了 !” 作者有话说: 霍毕,字月离。毕为二十八星宿,毕宿 虽然这篇文的数据一直不怎么好,但是我还是会好好继续写的。想到我埋的伏笔,想到之后把他们扯出来的情形,沧海就激动地搓手手。 故事我慢慢讲,大家慢慢看,我们一起走完之后的路~ 周五到周日都更新~ 第31章 “从这条路下山,穿过落雁峡,便可抄近路直达灵州。”在一条羊肠小道前,萧璃勒马停住,对令羽一行三人说道:“此路艰险,非有武功傍身者不可轻易通过,即便到时羽林卫追来,也无法快行,你们抓紧时间早日渡江。” 令羽凝视着萧璃,没有说话。 “这个给你。”萧璃扯下腰间悬着的令牌,扔到了令羽的手里。 令羽看着手里的令牌,怔怔出神。 当年,郭宁就是拿着这个令牌离开的长安城,一年后,才随着商队被送回长安。虽说是送回来了,可萧璃却再未在人前佩此令牌,如今,它竟然到了他的手里。 “你早有准备?”先是送行的酒,再是令牌,到现在,令羽也不得不承认,萧璃早知道他会在此时离开。 “你若是我认识的那个令羽,还有半丝担当,自然是要回南诏的。”萧璃随意一笑,说:“春猎是离开最好的时机,这又不是什么难猜的事情。” 萧璃看着令羽手里的令牌,接着说:“若你们脚程快的话,我这枚令牌能护你畅行四州,四州之后,皇伯伯的手令定已传达至各个州府,到时我的令牌怕是不会好用了。” 令羽的手握紧,“我不会用它的。” 若用了,岂不是暴露了她相助之事?令羽又怎么愿意因自己之事陷她于如此境地? 高九和高十二对视一眼,都有些出乎意料。 原本以为是大殿下单方面对周朝的公主情深意重,却不曾想……萧璃竟然愿意为大殿下做到如此地步! “随你。”萧璃一副不太在意的模样,随意笑了笑,然后拿过水囊,取下塞子,抬首饮了一口酒,之后将水囊递给令羽。 “事出突然,只能以薄酒为你送行。”萧璃的笑容和话语,让令羽恍惚间觉得他不是即将逃命,而是要去江湖游历,看世间风景。而萧璃就是个不怎么靠谱的友人,只随便拎了壶酒来给他送行。 沉默地接过水囊,令羽仰头,一口饮尽了所有剩下的翠涛酒! “萧璃,若有朝一日,南诏朝局已定,你愿不愿……” “那便等到那一日再说。”萧璃打断了令羽的话,“令羽,记住你说过的话。” “你不愿生灵涂炭,更不愿治下百姓受争战之苦。” “来日再相见,望君可言本心不忘,若不然……” 萧璃说到此处,抬眸看着令羽,面容如霜雪一般冰冷,“若不然,就只能兵戎相见了。” “我不会……”令羽望着萧璃,失神,但片刻后,他的面容逐渐地坚定了起来。 “我明白了。” “既为公主所愿,令羽莫敢不从。” 令羽翻身上马,握紧了缰绳,看着萧璃道:“待到他日相见,再叙前缘。” 此时此刻,令羽之前的犹疑尽数散去,又变成了那个带着侠情豪气的英俊少年郎。 他既得南诏王室供养,自然也当承担南诏王室之责。可笑他之前竟然不如一个小姑娘看得更透彻。 他最后深深地望了一眼萧璃,将萧璃的令牌珍而重之地放进怀中,然后转身离开。 “阿璃,保重。” 高九和高十二对萧璃抱拳行礼,紧接着也跟随令羽离开,他们已经耽误了太久了。 萧璃坐在马背上,看着令羽的身影的身影逐渐消失。 “阿羽,保重。”萧璃低声自语。 * 营地。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好端端的忽然戒严了?”王绣鸢挽着谢娴霏的手臂,找到了刚从林中打猎回来的吕修逸和崔朝远,看着四处走动的禁卫军羽林卫,低声问道。 “我们刚回来,还想问你们呢。”吕修逸也满脑门的疑问。 “阿璃呢?”王绣鸢四处张望,却没见到萧璃的身影。 “你这么一说,好像也没见到令羽。”崔朝远眯起眼睛,说。 “说起来,今日令羽身边的侍从,我从未见过。”谢娴霏突然开口。 “你确定?”崔朝远问。 “你在质疑我的眼睛和记忆吗?”谢娴霏斜了崔朝远一眼,说。 一时间,四个人静默片刻。虽说平日里谢娴霏懒得做这懒得做那的,但过她眼入她耳的东西,她基本不会忘掉……所以说…… 这两个人……总不会真是私奔了吧? “吕郎君!崔郎君!”郭安大步流星地走过来,在他们面前站定。他头上有薄汗,似是刚刚狂奔了几里地的样子。 “公主殿下可有跟你们在一起?”郭安问道。 “未曾,先前公主说要去猎狐狸,便去了林子里。” 听到崔朝远地回答,郭安本就不太好的脸色变得更差了。 “郭兄,出了何事?为何营地戒严了?”吕修逸趁机问道。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28节 “令羽失踪了,公主也……”说到这里,郭安停住,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四人暗暗对视。 “你们常常同殿下来这里打猎,可知道山林之中是否有什么小径……可南下的?”犹豫了片刻,郭安问道,问话时,他看着的是消息向来最为灵通的崔朝远。 此时崔朝远感觉到身后不知被谁踢了一脚。 暗暗在心底对踢他那人翻了个白眼,崔朝远呵呵一笑,说:“郭兄,若是说哪里公鹿狐狸多,我还能道出个一二,但小径……我还真的不知道。” 没得到答案,郭安也不见失望。本来也只是随口一问,没指望能问出来什么。郭安对四人点点头,转身便走了。四人沉默地目送着他逐渐走远。 “郭安是往陛下主帐那边去的?”确定郭安听不到,吕修逸这才开口。 “我说,阿霏,你踢我做什么?”崔朝远回过身,对身后的谢娴霏不满地说。 “当然是提醒你别乱说话。” “我崔朝远在你看来就那么蠢吗?”崔朝远生气,“我知道不能乱说话,免得坏了阿璃的事。” “难道你还真的知道这样的小径?!”王绣鸢惊讶。 吕修逸与崔朝远对视一眼,然后对王绣鸢和谢娴霏点了点头。 皇家猎场等闲进不得,可这边猎物却最多。崔朝远既然号称长安百事通,那自然三教九流的人都认识,不知怎的就从采药人嘴里得知了这么一条路,能从山谷中进入猎场。 “只是那条路颇为崎岖艰险,其一侧为陡峭山坡,行那路,须得会些轻身功夫,或是如采药人那般工具齐全,不然有些危险。” 采药人因着时常要于绝壁之上采摘药材,所以都会随身准备着麻绳钩锁保护自己,他们当时好奇,也弄了几套来玩,可崔朝远四肢不算灵活,一直也没找到什么窍门,所以尝试之后也就放下了。 今日郭安问起,崔朝远这才想起这么一条道来。 “阿璃不会真的走了吧?”王绣鸢担忧道。 “不会。”谢娴霏笃定回答。 不会的,萧璃不会这样一走了之。 只是…… 谢娴霏的目光看向营地中央,荣景帝的那个大帐。 只是不知道,待萧璃回来,等着她的是什么了。 * “陛下,已搜查过整个营地和猎场,都没找到令羽。”郭安单膝跪地,向荣景帝回禀。 “哼!”荣景帝一拍桌子,显然已很是不悦。 一时间,营帐内众人皆是噤若寒蝉。 霍毕也垂下了头,可他心中想的却是那个跟他说她有心仪之人的姑娘。 她知道令羽已经离开了吗?又或者……她…… “郭护卫,公主殿下现在何处?”清如山泉的声音自营帐的一角响起,霍毕闻声猛地抬头,见裴晏如青松翠竹般立在那里,沉声发问。 郭安本不算紧张的身子猛地一僵。 “是啊,萧璃呢?”荣景帝跟着追问。在整个长安,与令羽交好的当属太子和公主。太子此刻仍在长安,未曾随行,确实应该招来萧璃问询一番。 “公主殿下……”郭安只觉得额头冒出了细汗,终于还是顶不住压力,低声说:“臣刚才未曾见到。” “混账!”听到郭安的回复,荣景帝大怒,抄起身前的茶碗便扔了出去。 “这个混账东西!”扔了茶碗,荣景帝仍旧没有消气,“她往日胡闹也就罢了,她这是要干什么?要干什么?!” 帐子里没人敢出声。 霍毕微微侧过头,看向裴晏。只见他依旧平静如水,仿佛完全不知荣景帝的怒火都是因他这一问而引出来的一样。 也仿佛完全不知,他只一个问题,就给长乐公主使了好大的一个绊子。 似乎是觉察到了霍毕的目光,裴晏抬眼,眼神淡淡地从霍毕脸上扫过,目光滞了一滞,又平淡地移开。 “去给我搜!”荣景帝喘了两口气,然后说:“去给我搜山!把萧璃和令羽给我抓回来!”又深吸了一口气,荣景帝似乎恢复了一点儿理智,说:“勿伤了公主性命,至于令羽,生死不计!” “末将领命!” 帐子外,郭安开始集结可用的禁卫军,身后,裴晏掀开帘子走了出来。 “郭护卫。”裴晏欠了欠身子,说:“令羽此行必然取到剑南直接南下,郭统领不妨着重搜寻那边的山林。”裴晏指着东南方向,说:“若在下没记错,猎场外向东南行,有一山谷,虽山壁陡峭,却多生珍稀药材,应当有山民开辟的路径。” “你为何……”郭安看着从容淡然的裴晏,神色复杂的开口。 “我如何?”裴晏抬眸,看向郭安,神色却并未变。 “没什么。”郭安垂下眼,说:“多谢裴大人指点。”说完,不再看裴晏,郭安匆匆地走向已集结完毕的禁卫军。 “他想问的是,你为何要将公主牵扯其中。”不知何时,霍毕也走出了大帐,站在裴晏的身后。他们两个离得并不算近,远远瞧着,根本不像可以对话的距离,可是霍毕的声音却清晰得传进了裴晏得耳朵里。 闻言,裴晏并未作声,他看见郭安已经上马,往他所说的方向行去,便好似放了心,转身回到营帐。 擦身而过时,霍毕听见裴晏的声音: “裴氏只为陛下分忧。况且,若此事与殿下无关,那殿下自会无碍。” 只为……皇帝分忧吗? 霍毕看着裴晏的背影,又转身看向郭安,皱起眉。 作者有话说: 10w字撒花! 明天继续更新~ 第32章 “郭大人,前面有人!” 当郭安带着禁卫军搜查追捕到山上时,发现了那条采药的山路。沿着小径一路向上,不久就看见了前面的人影。 再近些,发现那正是公主殿下,萧璃。 见是萧璃,郭安心中松了口气。 在未找到她时,郭安心中一直隐隐担心,忧心她真的跟令羽一同离开。如今见她未走,心想如此一来,公主殿下也不会受到陛下责罚。 听到马蹄声,萧璃转头,见到郭安,扬了扬眉。 “倒是比我预料的要早些,是得人指点了吗?”萧璃说话的模样,仿佛这只一场偶然的相遇,随意的叙旧。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郭安回答:“幸得裴大人指点。” 听到裴晏的名字,萧璃哼了一声,撇了撇嘴。 “殿下,令羽可是从此处逃走的?”郭安指着萧璃身后的路,问。 “是的呀。”萧璃毫不犹豫地点头称是,“这附近也就这么一条可通人的路,不是这里,又是哪里呢?”说话间,竟还轻轻笑了笑。 “多谢公主。”郭安心下更安,有了公主这句话,他回去便可禀告陛下是公主殿下帮忙指了路,这样一来,她受责罚的可能性便更小了。 “还请殿下先行回营,臣去追令羽回来。”郭安一直紧张的神色也略微放松。 “唔。”闻言,萧璃点了点自己的下巴,好似苦恼,“这恐怕不行。” “殿下?”郭安心里升起一种不详的预感。 “想追过去,应当先问过我手中的剑。”说着,萧璃抽出腰间佩剑,挽了一个漂亮的剑花,脸上带着理所当然的笑意,说道。 “公主殿下!”明白了萧璃要做什么的郭安心头一震,若不是尊卑有别,他当真想让公主不要再疯了。 此刻随行的禁卫军并非都是他的人,刚刚他是可以对陛下模糊回禀,甚至谎称萧璃帮了忙。可萧璃这般行径,他便是舌灿莲花说破了天,也无法帮萧璃脱罪! “阿安,你一直不曾好好同我比过剑,现下这般情况,容不得你不认真了吧?”萧璃好像全不知情况紧急,仍像一个骄纵任性的公主。 知道这一回郭安一定会认真跟她比,好像还挺高兴的模样。 “……”郭安被气得心一抽一抽的,便是当年知道妹妹郭宁跑了都没这么气! 深深吸了一口气,郭安问:“殿下不肯让我等过去,是吗?” “嗯。”萧璃点点头。 “那……”郭安也一把抽出佩剑,低声道:“臣职责所在,如有冒犯之处,请公主恕罪。” 说罢,起手率先向萧璃攻去! 郭安的剑法与郭统领一脉相承,都走大开大合的路子。郭安这一剑,带着速战速决的意思,也存了雷霆万钧之势。 萧璃举剑,却并未直接格挡下郭安这一剑,反而是微微侧身,以身带剑,巧妙地卸了这一剑的力道。 郭安这一剑力道过于刚猛,即便是卸了力,余力仍在,萧璃后退了好几步才稳住了身形,郭安亦然。 “好剑法!”萧璃握剑的手紧了紧,眼睛一亮,是见猎心喜的表情。 一击未中,郭安眯了眯眼,复又举剑攻去! * 天色渐晚,山林中,霍毕骑着马,一边分辨着郭安他们追击时留下的痕迹,一边回想着裴晏的话。 就在裴晏说完裴氏只忠于陛下之后,霍毕以为他会直接回到营帐,却不曾想裴晏站住了。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轻笑一声,对霍毕说:“以我对我们这位公主殿下的了解,令羽出逃,定有她的帮忙。” 说完,也不管霍毕是否还有话说,径自回营帐了。 霍毕一个人站在原地,心中疑惑,不知裴晏为何偏偏要对他说这句话。可很快,他就无暇顾及裴晏的用意了。他越是想,就越觉得裴晏说得对。 裴晏不知,可他霍毕却是知道令羽乃是萧璃心仪之人的。 萧璃即便再是灵慧通透,却终究还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面对心上人之事,又怎可能从容理智。 霍毕回想着萧璃的种种言行,还有她的武功……总觉得她会仗着武艺做出些蠢事出来。越想,越是担心,反应过来时,人已经在山林中追踪禁卫军的痕迹了。 当马匹踩踏的痕迹愈来愈清晰时,霍毕也听见了前方打斗的声音。霍毕提了一口气,纵身一跃,使出轻身功夫,飞速往前去了。 此刻,山上。 在萧璃又一次将将破解了郭安的剑招之后,郭安看着萧璃已显得凌乱的发丝面容,忽而反应过来:“公主,你在拖延时间?”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29节 “你才反应过来吗?”萧璃扑哧一笑,说。 郭安一窒。 “公主!你可知此事事关重大,非是可供你玩乐之事?!”郭安恼怒,大声道。 此刻萧璃一人一马,依旧挡在路中,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 萧璃闻言,举剑正对着郭安,收了笑容,说:“正是因为事关重大,才不能让你们过去。” 郭安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又是一招凌厉刚猛的剑招! 这一次萧璃没有闪避,手中之剑灵巧一旋,便缠着郭安的剑而上,一把挑飞了郭安的剑!郭安未及震惊,只是趁机捉住了萧璃的手臂往后一扭,然后对身后的禁卫军们大喊:“我拖住公主,你等速速追击!” “是!”禁卫军们见公主不再拦路,便纷纷准备策马而去。 萧璃的眼睛微微瞪大,身子灵巧一动,便脱离了郭安的桎梏,可为时已晚,禁卫军们已冲破了这由她一人所铸防线,向山谷追去了! 萧璃回头瞪了郭安一眼,深吸一口气,然后——挥剑! 剑锋所过之处,气劲外放,花草树木皆折! 而领先的那几个禁卫军,座下之马在剑气冲击之下接连跪倒,再不能起! 郭安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内劲外放!公主才多大?其境界就已经远超于他了!公主习武天赋如此惊人,为何他从未听说过?陛下呢,陛下知道吗? 就在郭安震惊到不能言语时,见萧璃一手撑在剑上,一手捂住胸口,喷出一口血来。 郭安这才回过神来,想来,刚刚那一招是公主情急之下使出来的,不然也不会反噬至此。 这一招却当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禁卫军的马一时半会儿是爬不起来了,要继续追,也只能靠着自己的两条腿去追了。 再看萧璃的模样,肯定也无力再战,只能束手就擒。 郭安挥了挥手,让禁卫军们继续去追,而自己向萧璃走去。 “殿下,结束了,臣送你回营医治。”郭安微微放缓了声音,说。 萧璃不着痕迹地瞥了眼自己身后的山壁,然后往后退了一步。 “殿下小心!”见萧璃离山壁越来越近,郭安心中一颤,连忙停住靠近的脚步,喊道。 “没了你,剩下那几个虾兵蟹将,应当追不上令羽了吧。”萧璃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声音中带着满意,说。 “殿下,不过一个南诏质子,殿下何至于此!”郭安心里一苦,低声说道。 长安众多儿郎才俊,难道就无一人及得上令羽吗? 郭安很想这样问一问萧璃,可他终究记得身份有别,便也没问出口,只是再次说:“殿下请随我回营。”说着,又试着上前了一步。 霍毕抵达此处之时,见到的便是郭安与萧璃对峙的场面。萧璃好像受了伤,从来挺直的脊背微微躬着,似乎是靠着剑支撑才能勉强站立。 霍毕在心中轻叹,他所担心的场景终究还是发生了。 这个傻姑娘,到底还是为了令羽做了傻事。 此事,还不知道如何收场。 他之前倒是看出来这个郭安对萧璃有维护之意,可陛下身边还有一个裴晏,都不需三言两语,只一个问题就能挑动荣景帝的怒火…… 不过,眼下还是先将萧璃从崖边拖下来吧。霍毕叹了口气,借着树丛的遮挡,无声地接近萧璃。 而这时,他也听见了萧璃虚弱却倔强的声音: “他是南诏质子,却也是我的至交好友。” “阿安,我信他,也信我自己,放他回去是最好的选择!” 说完,萧璃似乎放弃了抵抗,直起身,打算将剑收回剑鞘。郭安见状,也放松了下来。 可萧璃似乎高估了自己的状况,没了剑的支撑,她的身子不由得晃了晃,脚下一个踉跄。而她也忘了,她正站在山壁边上! “殿下小心!”郭安一惊,连忙上前! 可是,已经晚了。 萧璃脚下一空,身子失去了平衡,向后仰去—— 郭安连忙伸出手,但是,却有一个身影比他更快! “抓紧我!”霍毕一个纵身,比郭安更快的靠近萧璃,对她伸出了手。 萧璃看着突然出现的霍毕,瞳孔一缩,她伸出手,可却差了那么一点! 霍毕见状,继续向前,想要抓住萧璃! 待郭安冲到崖边,伸出手,却……只能见到两人下坠的身影了。 * 猎场营地。 “坠崖?为何你要安排坠崖的戏码?”左等右等也等不到萧璃,王绣鸢心中紧张,便开始滔滔不绝地说着她的话本子,说到某一处时,崔朝远打断,问。 “这……自然是坠崖是一个绝好的推进故事的机会!”王绣鸢顿了顿,然后说:“阿璃还赞过这个桥段好呢!” 崔朝远垂下眼,然后又往山谷的方向看去。猛地想起临行前,萧璃让他准备的采药人用的绳索钩爪来…… 绣鸢只是在纸上疯癫一些,实际上却是个连马都不敢快骑的姑娘。 可阿璃……别是真的去疯吧…… 作者有话说: 萧璃:对,疯批的我你怕了吗? * 明天开始崖底调戏霍毕的戏份哈哈哈哈 不用为我们阿璃担心啦,这篇文不会虐阿璃的。萧璃这么疯,固然有对朋友之义,可也有自己的目的。 * 大家的留言是我坚持的动力~ 第33章 这边霍毕终于拉住了萧璃, 可两人也已经跌出了山壁,止不住下坠的趋势。 霍毕一手紧紧拽着萧璃,一边飞速扫过崖壁, 想攀住个什么巨石树枝之类的。 令他既惊又喜的是,他见到一块凸出来的岩石上挂着个钩爪, 钩爪下面连着个十来米长的麻绳。看着正像是山间采药人用的那种。 他立马拉住麻绳,减缓了下坠的速度。片刻之后, 两人便悬在了山壁之上,上上不去, 下下不来。 这时, 他听见被他揽在怀里的萧璃出声:“下面三尺有个树根可以挂着钩爪。” 霍毕低头一看, 确实见到一个树根,看起来颇为结实, 于是他拽着绳子的手使了个巧劲儿,牵动了钩爪上面的机括, 那抓着岩石的钩爪一松, 两人便继续落了下去。 霍毕眼疾手快,钩爪松开后便朝着树根一抛,那钩爪便抓住了树根, 于是两人下坠的速度再度缓了缓。 “左前方有块突出的岩壁。” “正下方五尺有一矮松。” “右下六尺有个枯木。” 就这样,两人凭借着一个钩爪,一点一点的下降,越到下面, 坡势也就越缓, 眼看着两人就要下到谷底, 这时麻绳似乎是终于承载不动两人的重量, 蓦地断裂开来! 所幸这里已经不算很高, 霍毕把萧璃拉进怀里护住,两人就滚了下去。 期间似乎撞到了什么,萧璃听见霍毕闷哼了一声。 滚了几圈,等两人停稳了,萧璃连忙从霍毕怀里爬起来,动作轻柔地扶起他,一脸关切地问道:“霍将军,你没事吧?” 一边说,一边查看霍毕身上的伤势。 还好,他们坠下的地方不算太陡峭,凸石尖枝不算多,霍毕后背,腿上,都被划破,但看着只是皮肉伤,未动筋骨。 还好,还好,萧璃松了口气,然后抬起头,看向霍毕,一脸感动:“多谢霍将军救命之恩。” 看着面前少女一脸动容神色,霍毕的脸色反而越来越黑。 他一把推开萧璃,踉跄地站起身。萧璃不防,跌坐在地,愣愣地看着他。 霍毕站稳了,忍着腿上和后背上的疼,铁青着脸说:“霍某可不敢认这救命之恩!” 这一句话说得很是咬牙切齿。 他霍毕确实不算聪明,但也不蠢。发现钩爪时确实只觉得幸运,没觉得不对。可是在萧璃一而再再而三地指出落点的时候他要是再察觉不到不对,那他也可以直接一头撞死了! 那钩爪,分明就是萧璃故意留在那里的!她甚至连落点都一一找好了!这说明什么?说明她一早就算计了这么一次‘落崖’! 是他蠢!才会为了救她跟着一起掉下来! 霍毕心里充斥着对自己和对萧璃的恼火,却也说不清为什么恼火,只是气自己蠢。 萧璃睁圆了眼睛,无辜得看着霍毕,没有出声。 霍毕见她还跟他装傻,咬牙道:“公主殿下,想好怎么解释你为什么每次都能在刚好的位置找到落点了吗?总不会这山壁也喜欢你得紧,生生为你造出合适的落点吧?” 萧璃眨了眨眼睛,见霍毕铁青的脸色,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霍毕顿时被萧璃笑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他转身就想走,可他一动身上伤口就疼得厉害。而且现在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他就算夜视再好,也不可能在这种环境下寻到出路。此时,当真是一动不如一静。 “霍将军!”看霍毕被气得不行,萧璃终于憋回了笑,喊住霍毕。 “公主殿下还有何吩咐?”霍毕停下,冷着脸问。 这时萧璃已经站起了身,走到了左侧,把他的胳膊架到了自己的肩膀上,说:“我知道这附近有个浅窄的山洞,勉强可抵夜间寒风,我们先去那边吧。” 很好,连哪有山洞都知道,她果然早有准备。 霍毕冷着脸想收回手,却没抽动,反倒是被萧璃重重一拍:“好了!大腿和后背流了那么多血,不疼吗?别逞强了,我扶着你走。”说完,另一只手还绕过他的后背,扶助他另一侧肋间。 霍毕身子一僵,这姿势,就好像他被萧璃抱住了一样。 撑着萧璃的肩膀,一瘸一拐地走到了萧璃说的那个山洞,霍毕被萧璃扶着,靠着石壁坐在了一堆干草之上,然后看着萧璃熟门熟路地捡了干柴,配着干草,点了把小小的篝火。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30节 火光灼灼,驱散了一些夜里的凉意。 之后萧璃出去了一趟,回来时手上拿着些白布,甚至还有一捧被油纸舀着的水! 她把水递给霍毕,霍毕闷不吭声地一饮而尽,干渴的感觉算是得到了缓解。这时,他见到萧璃在他身前蹲下。 “你干什么?”霍毕虽然不想跟她说话,可还是开口问。 “你说做什么,当然是给你包扎伤口。”说着,一把扯下了已经破烂不堪的左裤腿。 “殿下!”霍毕惊呼,想收回腿,可那条腿却被萧璃压着动弹不得。正想让萧璃放开他,却见萧璃已经拿着一块浸湿的白布,清理起腿上伤口了。 跳动的火光在她脸上一明一暗地闪烁着,却掩饰不住她神色里面的专注。霍毕愣了愣,此刻萧璃完全没有她脸上常带着的轻佻不羁,只有动作轻柔,神色认真。 她就只是在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为他清理伤口。 萧璃动作很快,没有因为血肉模糊而退却,而是毫不迟疑的除掉碎石草屑灰尘,然后动作麻利的用干净的布条包扎。 不过片刻,腿上的伤就包好了。这时萧璃站起身,对霍毕说:“衣服脱了,我给你清理后背。” 她这话说得毫无羞色,就仿佛只是随口说一句‘喝水,吃饭’一样简单。 霍毕自问还知道些男女大防,君臣礼仪,瞪着萧璃,不肯动作。却见萧璃哧地一笑,说:“大腿都包扎了,还差个后背吗?霍将军,你对你军中将士会如此扭扭捏捏吗?” 霍毕长到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人嘲笑扭捏,嘲笑他的人还是个才及笄不久的小姑娘! 霍毕一咬牙,半是不肯示弱,半是破罐子破摔,将上身的衣袍退了下来,脸撇到一边,不肯看萧璃。 萧璃见达到目的,也没再继续刺激霍毕,只是安静地蹲到霍毕的背后为他清理伤口,然后用布条包扎。 包扎后背,自然免不了绕着身躯一圈圈地缠,萧璃也不是长臂猴,也只能一次一次靠近霍毕,将布条绕过他的前胸。 于霍毕来说,就是一缕一缕的香气,涌入他的鼻尖,想忽略都难。 不过幸好,萧璃的动作很快,等萧璃包好,一退开,霍毕立刻忍着疼飞速把衣服穿好。系衣带的时候,霍毕动作一顿,然后抬起头看着萧璃,问:“你哪里来的白布?”总不至于这都被她算计到了,提前备好布条吧? “霍将军,你说我哪里来的布?自然是身上穿的。”此刻萧璃就坐在霍毕对面,一边伸手烤火,一边随口说。 身上穿的?她腰带腰封都在,还哪里会用到条状的布?总不会是…… 霍毕一边想着,一边瞪大眼睛,脸上也跟着开始冒火。 萧璃刚才回答完就一直在觑着霍毕的神色,此刻见他满脸通红,且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忍不住放声大笑。 霍毕被她笑得一愣。 “霍将军,你在想什么?”虽然还没太笑够,但萧璃强忍着,干咳一声,终于说:“那是我绑在胳膊上用来护臂的。” 霍毕一呆,转眼就见萧璃满眼的笑意,戏谑的问他:“霍将军以为是什么?” 我以为…… “萧璃!”霍毕羞恼,忍不住喊道。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萧璃也怕她真把霍毕气死,忍着笑,总算说了句正经话:“小心别牵动伤口。” 霍毕深吸一口气,终于恢复了冷静。他低头看看被包扎地甚好的伤口,低声说:“多谢。” “应当是我道谢才是,毕竟你这一身伤是为我而受。”萧璃笑了笑,正色说道。 一说这个,霍毕心里又是一阵气闷。他抬头,看着萧璃,说:“不敢,这伤是霍某自作自受。”那麻绳是因为承受不住两人的重量才会断掉,若只有萧璃一人,只怕是能毫发无损地下来。 “在山上时霍将军并不知道我一番准备,却还是舍身救我,此番相护之情,萧璃记下了。” 萧璃注视着霍毕,脸上的坦荡从容之色让霍毕觉得有些狼狈,于是他率先避开对视的目光,嘴硬说道:“为人臣子,这本就是我应当做的事。” 萧璃注意到霍毕的狼狈之色,挑了挑眉,了然一笑,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捡了根树枝通了通篝火。 见萧璃不再看他,霍毕暗暗松了一口气。 好一会儿,洞里就只有柴火燃烧的噼啪声,霍毕又觉得似乎太过安静,于是开口问:“待明日天亮,我们再找出路?” “不必,就等在这里,等禁卫军找到我们。”萧璃烤着火,整个人显得有些懒洋洋的,“禁卫军就算再废物,明日也能找到下山的路了,你受了外伤我受了内伤,当然要以逸待劳,等人来救。” 见萧璃的模样,霍毕眯起眼睛,缓缓说道:“所以,你费尽心机谋划了这么一出,就是为了拖住禁卫军,好让他们没有足够人手追击令羽?!” 萧璃继续烤着手心,破天荒没有接话。 霍毕心底不知哪里涌出了一股子的怒气,开口问了同崖上郭安一样的话: “令羽不过区区南诏质子,何至于你做到如此程度?!” 作者有话说: 萧璃,独自一人拿了男主女主双剧本的人 萧璃:内外一把抓,说的就是我了。 霍毕:为什么要给我这种别扭害羞的剧本,老子是将军啊! * 下一更星期二 第34章 “何至于此?”萧璃缓缓重复着霍毕的话, 似乎是将这几个字在嘴中咀嚼了一番,然后转头,看向霍毕, 说道:“南诏朝堂生变,其他人不愿令羽归国, 无非是因着他的身份,担心他登上王位, 再起兵争,我懂。” 萧璃往后一靠, 接着说:“别人不知令羽, 作此推论无妨, 可我与他知交一场,若也这样想他, 那便是愧对这一番相识了。” 萧璃说得坦然,让霍毕几乎觉得她是真心如此认为才会放走令羽, 而非因着私心与感情。 “你就那么信他?信他登基后, 会不起兵争?” 萧璃一笑,一手搭在屈起的膝盖上,另一手手指轻点身前的一枚小石子, “我这人不大容易信人,但若信了,便可以后背相托。” “所以,你信令羽。” “是, 我信。” “可世事无常, 人心易变。若他日令羽再掀南诏与大周战火, 你又当如何?” “那就变。”萧璃豁然一笑, 说:“霍将军, 有一点你或许没搞清楚,我信令羽,却并非将全部希望寄于令羽之上,这两者,还是有些不同的。” 萧璃捡起那枚小石子,在手心中上下抛着玩,漫不经心地说:“令羽心怀仁念,重情重义,甚至有时优柔寡断。这是我信他不会轻易起兵争的原因。同样的,以令羽的为人,想要收拢朝政,上下一心,所需至少两年。而这两年,也足够我大周准备应对了。” 萧璃言语冷静,甚至有些冷酷。 “况且,我也信我自己。我今日可以在猎场纵他,明日也可在战场上,诛他。” 霍毕沉默。 这就是如今小娘子谈起心仪之人会说的话吗? 今日我能放他,明日就能诛他? 想了想,霍毕忽觉不对,开口说:“若你只是想帮他拖住禁卫军,那你大可一开始就装作失足跌落山崖,又何必要在那么多禁卫军面前摆明车马阻拦郭安?他纵是再有回护你之心,你那么做了之后,他也护不得你了!” 萧璃没有回答,她看着面前的篝火,眼帘低垂,嘴角却好似笑了笑。 “除非,你就是想要让郭安他护不了你!”霍毕脑中一闪,说道。 “殿下,你到底所欲为何?” “霍将军,什么都与你说了,那多无趣。”萧璃本来双手抱膝,下巴顶在膝盖上,闻言转过脸来,笑意盈盈地看着霍毕,调皮地说道。 “你……”霍毕说不出话来,半晌,终于还是缓了声音,说:“你又怎知令羽离开前会来同你告别?若他不来,你这一番准备不是白费” “我又岂会只有这一番应对?不来,自然有不来的准备。霍将军你行军打仗也不会只定一条计策,考虑一种情形吧?我既然有谋划,又怎可能没有备用的手段?”萧璃摇头晃脑,神色颇为得意:“不过我所料不错,令羽临行前,确实冒着危险来见我。这也让我对他再多了一丝信。” 只不过,令羽来见她,是想带她走,而非告别。想到此处,萧璃的笑容淡了些。这几年相交相知,不仅自己看透了他,他也一样看明白了自己。 “不论如何,殿下还是应当爱惜己身,不该以身犯险。”霍毕有点儿看不惯她得意的模样,憋了半天,终于又开口。 “我哪里以身犯险了?我们这不是安全下来了?”萧璃不服气。 “若我未抓住那绳索钩爪呢?”霍毕问。 “我还有这个。”说着,萧璃从靴子里拿出一把匕首,似乎没怎么用力,匕首便被她插进了身边的石缝中。 霍毕瞳孔一缩。 “霍将军,我惜命得很。”萧璃悠悠地说:“且我说了,但凡我有所谋划,绝不会只有一个应对。”说到这里,萧璃好像又想到了什么,眼波从霍毕的脸上滑过,开口道:“就像我之前说过的,霍将军,我的婚事,你虽是我最好的选择,却也不是唯一的选择。” 霍毕知道她这是在说婚约之事,当日在他府上萧璃也说过类似的话。 当时霍毕没什么感觉,此时却有些好奇,于是他问:“不知殿下还有什么备选?” 萧璃努努嘴,说:“你刚见过了,就郭安咯。” 霍毕仔细地想了想郭安的种种言行,然后不解开口:“为何他不是公主的首选?” 郭威为禁卫军统领,深得皇帝信任。郭安为郭威之子,前途无量。且若他没记错,郭安的妹妹郭宁就是她的伴读,两人关系应该极好。 “且观之言行,郭安对殿下也并非毫无情谊。”霍毕谨慎说道。 其实霍毕真正想说的,是郭安似乎对萧璃有爱慕之意。既然对她有情,那不论她想做什么,以情利用之,不是更为容易一些? 听到霍毕暗示郭安对萧璃有情意,萧璃并未露出惊讶之色,她只是看着火光,沉默了一会儿,才又开口:“霍将军,你知道我阅尽长安城所有话本,得出了一个什么结论吗?” “……话本?”这话题跳转的有些快。 “那个结论就是,欠什么都好,就是别欠情债。这世间多少恩怨纠葛,都是从情字开始,以利字收尾的。”萧璃抬眼,看向霍毕,说:“我不愿选郭安,有一部分因由,便是他对我有那么几丝少时的情谊。” 霍毕:“……” 萧璃伸了伸胳膊,懒洋洋地说:“婚约又不比其他,太容易有暧昧牵扯。我只想合作,各取所需,却不想有任何情丝纠缠。这万一郭安最后爱慕我爱慕的无法自拔,我却无法回应,那就不妙了。” “爱慕你……爱慕到无法自拔?”霍毕听见自己艰涩发声。 “对啊,他自己痛苦折磨事小,因爱生恨坏我事,可是事大了。”萧璃说的理所当然。 “爱慕你,爱慕到,无?法?自?拔?”霍毕一字一字地重复了一边。 萧璃这才明白霍毕那不可置信语气中的意思,她微微睁大眼睛,指着自己说:“我,萧璃,身份高贵,天姿国色,君子六艺无所不能,琴棋书画样样皆通,爱慕我,实在是件太容易的事情了吧?” 闻言,霍毕一口气差点儿没喘上来。无他,实在是萧璃的态度太过理直气壮了。 理直气壮地他肝都疼了。 “殿下着实自信。”霍毕咬着牙说。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萧璃摊摊手,无可奈何,“我这样的人放在话本里,定然就是最最耀眼的那一个人物。只不过,我想做的是传奇话本,不想走风月话本的路子。所以,”说到这儿,萧璃望向霍毕,神色认真,似是劝告又似是玩笑,“霍将军,你可要守好本心,别辜负了我真诚合作的一番心意啊。”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31节 “殿下放心。”霍毕咬牙,“公主只要一直这般讲话,霍某必不会爱慕殿下。” 好好的一个公主,只可惜长了张嘴。 “那就好。”萧璃似乎是满意了,笑眯眯地说。 “殿下,微臣有一事相求。” “唔?何事?说来我听听。” “求殿下少看些话本吧。” “……” “话本都是骗人的。” “……” * 营地。 “你说什么?!”听到郭安回禀,荣景帝不由得站了起来,身子前倾,以为自己没听清。 “公主殿下……”郭安声音艰涩,每一字都说的十分艰难:“公主与臣比斗时不慎跌落山崖。” “混账!郭安,你是长了几个胆子?竟敢以下犯上?!”听见萧璃落崖,荣景帝只觉得脑中轰鸣。他弟弟唯一的女儿若是坠崖而死,朝臣要怎么想他,天下人要怎么想他? “陛下!”一名刚刚随郭安一同追击的禁卫军不禁为自己的上司叫屈,忍不住开口:“公主在山顶狭路处阻拦臣等继续追击令羽,郭大人只是想制服公主好令我等继续追击。且公主坠崖之时,两人已不再比斗,公主实则是失足跌落的啊!” “陛下,现在当务之急是下山搜救公主,臣已命人开始寻下崖的路,可山高林深,臣人手不足。”郭安着急说道。 “郭护卫稍安勿躁。”裴晏见荣景帝仍怒火中烧,遂开口问道:“就只有公主一人遇险?” 郭安这才想起来霍毕,连忙说:“不,不是。霍公爷为了拉住公主,不慎随公主一起掉下去了。” 裴晏袖中捻着的手指一顿,紧接着恢复如常。 “这么大的事,你竟然才说?!”好不容易缓过神来的荣景帝大怒。 “霍公爷师承霍老将军,不论内家还是外家功夫,应当都卓绝于世。”裴晏面色冷静如常,对荣景帝说:“陛下稍安勿躁,这附近山崖虽然陡峭,却也并非绝壁。以霍将军的功夫,公主当无性命之忧。” 荣景帝也想到了此节,神色一缓,接着对郭安吼道:“还不去救人?!还有那些闲着的宗室子弟,都给我赶出去搜人!” 听到荣景帝的话,郭安如蒙大赦,不敢耽误片刻,连忙推出去召集人手去了。 “陛下,以郭护卫的官职,怕是不好指派官宦子弟。”裴晏轻声说。 “是了,那群人哪会乖乖听郭安派遣。清和,你去,给郭安震震场子!”一着急,荣景帝连从前行伍时常说的话都说出来了。 “遵命。”裴晏低头行礼,然后退出营帐。 作者有话说: 萧璃:我这么好,我都要爱慕我自己了 霍毕:……槽多无口…… * 下一更周四。 第35章 山崖下, 萧璃和霍毕围着篝火,各自坐在一边。 火中的干柴‘噼啪’,‘噼啪’地响着。 “咳咳……咳……” 一片安静中, 萧璃忽然咳了几声,霍毕抬头时, 见她用力按了按胸口,似乎是想努力压下咳意。 霍毕这才想起来, 坠崖之前,她其实是受了内伤的。 自坠崖以后, 她又是生火, 又是包扎, 又是神采奕奕地对他说她琴棋书画样样皆通,导致他全没想起来她内伤这一节。 “你可要打坐调息一二?”霍毕开口, “我可以守夜。” “咳……无妨。”萧璃放下手,仿若无事一般, “就这么伤着吧。” 听到萧璃的回答, 霍毕眯了眯眼睛。 “你故意受伤的?” “霍将军为何这样说?”萧璃笑眯眯的,“我为了帮至交好友,情急之下内劲外放, 这之后反噬受伤,不是再正常不过了吗?” “我明白了。”霍毕点点头。 看来她确实是故意受伤,且还是受伤给郭安看的。 在长安这么久,他也确实没有听到过萧璃武功卓绝的说法。不然, 那日他也不会就那么放任袁孟三人在近处偷听, 结果还被萧璃发现, 平白丢了好大的脸。 这么看来, 萧璃好像也不怎么信任郭安。 “你的武功……为何不瞒我?”霍毕疑惑问道。 “既然选定霍将军做合作伙伴, 我自然应该表现诚意。”萧璃歪歪脑袋,说:“能告诉将军的,我自然不会隐瞒。” “本来呢,按我计划,我这么掉下来还多少得受些皮外伤的,可如今霍将军护了我,倒是替我挨了这皮外伤。说来,我还得向将军道谢。” 说起这个,霍毕仍旧为自己一时头脑发热冲出来救她而觉得难堪,不由得冷哼一声,凉凉地说:“不敢当,微臣没有耽搁公主的谋划就好。” “唔,说起这个。”萧璃摸摸下巴,一边思索,一边慢慢地说:“虽然出乎我的预料,但若好好利用一下,说不得能让皇伯伯更早意识到将我嫁给你,于他更有好处……” “公主向来如此吗?” 看见萧璃望过来的目光,霍毕眼带嘲讽地说:“不论何事何人,都试图利用一番?” 话音落时,霍毕见萧璃的身子僵住了。他正隐隐有些后悔,就见萧璃脸上浮现出了难堪受伤之色,她垂下眼帘,低声自嘲:“是啊,我连婚姻大事都可出卖利用,又有什么是不能利用的呢?” “我可用之人,可用之事不多,所以自然要机关算尽。” 霍毕忽然想起萧璃曾经微笑着对他说自己只是个空有高贵身份的公主。 她一直太过骄傲张扬,以至于让霍毕忘了,她要比自己更早的,失去了双亲依靠。 霍毕心里明白,她想要与他缔结婚约,不愿嫁给范氏只是其一,更重要的,她是想用她的婚事来帮太子增加些许助力。太子大约也是这世上,她唯一可依靠之人。 想到这里,霍毕的心软了软,心底又涌上了些许的愧疚。 “抱歉,是我逾越了……”霍毕也不是知错不认的性子,既然说错了话,那就合该道歉。 “噗——”这是萧璃忍不住笑出来的声音。 霍毕抬眼看去,见她脸上哪还有什么受伤的神色,分明是忍笑忍得快不行的样子。 见霍毕发现了,萧璃索性也不再忍了,直接哈哈大笑了起来。 “霍将军,你真当看看你刚刚的脸色,哈哈哈哈哈,你怎么这般好骗的。”萧璃笑得简直想拍大腿。 “萧璃!”霍毕恼羞成怒地低吼。 “好了好了,霍将军,是我不对。”萧璃一边笑,一边从左手袖袋里掏出个帕子。她展开帕子,里面露出两块点心。 萧璃将手递到了霍毕眼前,说:“喏,请你吃枣泥糕。” 此时已经月上中天,闻到阵阵的枣香,霍毕才发现自己确实饿了。可他才被萧璃捉弄过,莫名就不想伸手吃她的点心。 “霍大将军!”萧璃有些好笑,拉长声音说:“是我不对,不该捉弄霍大将军,给你赔不是,嗯?” 说完,还故作可爱地眨了眨眼睛,然后又把手往前递了递。 霍毕心里的气一下子就消散了不少,他轻哼一声,拿起了一块点心。 那枣子被捣得很碎,伴着糯米,既香且甜。 唯一不好处,就是这块糕太过小巧精致,两口就没了。 一块枣泥糕下肚,霍毕意犹未尽地回味了一下,又有些想笑。 这大多时候,若是不曾见过吃过拥有过什么,倒是还好。 可有些东西一旦尝过了,就会想要贪求更多。即便是他,看来也不能免俗。 萧璃瞥见他一副没吃饱的样子,咽下自己的那块点心,然后说:“本只是给我自己准备的,所以分量不多。” 霍毕有点儿脸热,因为他猛地发现,自从到了崖底,他竟然一直被萧璃照顾! 拾柴点火的是她,清理包扎的是她,连准备食物的也是她! 他堂堂镇北将军,竟然不知不觉间被一个小姑娘照顾了?霍毕简直不敢相信。 向萧璃看去,却发现刚刚掏空了左袖袋的她,此刻又在鼓捣右边的袖袋。 像变戏法一样,萧璃从右手袖袋里掏出了两只梨子! 她抛了一个给霍毕,然后拿着自己那个,擦也不擦一下,直接啃了起来,吃得很是专注认真。 “你袖子里怎么藏了这么些东西?”霍毕拿着梨子,惊讶道。 “这算什么?”萧璃一脸你少见多怪表情,说:“我有一友人,她左袖能装瓜子糕点帕子梳篦,右袖带着炭笔纸稿妆镜胭脂。走起路来仍聘聘婷婷,毫无累赘滞涩之感,那才叫厉害。” 王绣鸢,就是这样一个可以随时掏出瓜子看戏,拿出铜镜梳妆,铺出纸笔记录灵感,捡出点心充饥的小娘子。 “……”是他孤陋寡闻了。 这梨子不大,但聊胜于无,霍毕把梨吃完,想把梨核随手丢掉,却被萧璃制止。 “别胡乱丢。”萧璃阻止,然后说:“把核吃掉。” “你说什么?”霍毕疑心自己听错了。 “我说,把梨核吃掉。”萧璃脸上并无嬉笑之色,认真道:“这是从西域来的香梨,可不是随随便便什么山野林间都能寻到的野果。你这样随随便便胡乱扔,若叫来人注意到了,我这‘有准备的落崖’,可就要被发现了。” “通过一个梨核?”霍毕皱眉。 “若来的是郭安倒是无妨,可若是裴晏那厮,任何破绽都可能被他揪出来。”萧璃点点头,然后在霍毕的注视下,把梨核吃掉了。 霍毕见她这样,纵然再不能理解,却也还是硬着头皮把自己手里那个也咽下去了。 吃下去以后,霍毕才想到一节,问:“这梨就不能是随手装在袖袋里的吗?” “霍将军,长乐公主萧璃此人,心思单纯,争强好胜,喜欢行侠仗义却又常常不计后果。她可以因为平康坊的一个舞娘打破安阳王世子的脑袋,也可以因为要护着南诏世子离开而跟禁卫军大打出手。”萧璃嘴角噙着微微笑意,“今日她本来是要跟二皇子萧烈在猎场争个高下的,我问你,”萧璃懒懒地支着头,问:“这样的人,会在此时随身带着水果点心这些累赘吗?”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32节 霍毕隐隐明白了萧璃的意思。 “每日这般多算计,你不累吗?”霍毕问。 “还成吧,习惯了。”萧璃弹了弹身上地灰尘,随意回道。 想了想,霍毕还是对吞梨核的事觉得别扭,脑中总是回想起小时爹吓唬他吞果核会从肚子中长出小树苗之类的话。 “既如此,公主为何不准备些无核的吃食?”他觉得之前的枣泥糕就很是不错。当然,梨子也很甜,可惜有核。 “你当我有很多时间准备吗?”萧璃瞪大眼睛,像只生气的猫儿,“时间紧急,自然是能摸到什么就算什么了。若有时间,我为什么不准备烧鸡呢?” “这……因为若是烧鸡的话,你怕不是还要吞掉鸡骨头?”依旧对吞掉梨核耿耿于怀的霍毕反驳道。 “我可以把鸡骨头丢到火堆里烧掉嘛,烧上一夜,谁又知道那是骨头还是树枝呢?”萧璃挑挑眉毛,说。 好像也对。 霍毕不吭声了,接着,他看到萧璃望向自己那近乎于怜爱的表情,突然反应过来—— “萧!璃!” 此时此刻霍毕当真是被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若鸡骨头可以烧,他又为什么要吞掉梨核?! 萧璃又戏耍于他!甚至不惜自己先吃掉个梨核蒙骗他! 那边萧璃已经又一次笑得前仰后合,只差满地打滚。 笑够了,萧璃揉了揉差点儿笑僵的脸,感叹了一句:“霍将军,你这般性子,你的军师谋士该是为你操了不少心吧?” 霍毕他不想说话,霍毕被耍的有些自闭。 半晌,霍毕开口:“你大约能跟我的军师谈得来。” 毕竟性格是相似的恶劣,不同的是,军师戏耍的是林选征和袁孟,而萧璃专门在他头上搅和。 萧璃不知霍毕为何这样说,只是哦了一声,回答:“若有机会,倒是可以见上一见。” 霍毕点点头,想到那个梨核,继而又想到了萧璃刚才的话,问: “若是叫裴晏看见,他当真能发现端倪?” 作者有话说: 萧璃:维护人设,我是专业的。 萧璃:今日份拉近距离,完成 霍毕:excuse me?你这叫拉近距离?你对拉近距离是不是有什么误解?你让我生吞了一个梨核啊 萧璃:这事儿是不是过不去了? * 虽然阿璃经常说话本话本,但是有些事情是事实,她只是借话本之口说的,至于哪部分是事实大家慢慢看,自己分辨吧哈哈哈哈。 * 周五也更~明天见~ 第36章 “裴晏此人, 善察,善思,善谋算人心。”萧璃随手往火堆里丢了几根柴, 说:“这长安城里最不缺的就是才子,可你以为谁都可以才至弱冠, 就成为天子近臣的吗?” 霍毕有些惊讶,没料到萧璃对裴晏是这样的评价。 不过转念一想, 她本人又不是真如她表现得那般棒槌,就也不觉得奇怪了。 “我以为你不喜他。”霍毕回想起所见所闻, 说道。 “他们裴家人, 是要做纯臣的。”萧璃笑了声, 意味不明地说:“道不同罢了。”却没有正面回答究竟是不是不喜他。 霍毕想了想,将先前在营帐中所见到的情形说给萧璃听。 当听到郭安对她心存着回护之心的时候, 萧璃拨弄篝火的手顿了顿。 待听到皇帝完全是因为裴晏的提醒才想起来萧璃时,萧璃反倒没什么惊讶之色。 “他这般罔顾少时情意, 你也不气不惊讶吗?”霍毕问道。 “少时情意?”萧璃扬了扬眉毛, 说:“霍将军,我刚刚所说的话你都当耳旁风了吗?”萧璃的身子微微前倾,加重了语气, 重复道:“你以为,谁都可以才至弱冠,就成为天子近臣吗?” 说完,萧璃又往后靠去, 懒洋洋地说:“我皇伯伯为何那般宠信他?就是因为他能想到我皇伯伯想不到的, 能说我皇伯伯不想自己说的。何为纯臣, 便是一心只忠君上, 不结党营私, 更不能为私情所累。少时情意?”萧璃嗤笑,道:“兄长待他那般赤诚尚留不住他,我又何德何能。” 她果真是因着太子而对裴晏心怀芥蒂,这倒是同裴晏的说法对上了。 * 山崖之上。 “朝远,这里有点儿眼熟,不就是我们去年来过的地方吗?”吕修逸低声对崔朝远耳语。 既要追击搜捕令羽,又要护卫猎场营地,再加上还要搜救公主,禁卫军的人手出现了严重的不足,所以满营的宗亲贵胄全都跟着禁卫军出来了,吕修逸和崔朝远也不例外。 崔朝远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 “那我们要不要暗示一下裴大人他们?”如果阿璃坠崖真的是她计划的,那她从此处下去的可能最大。 “你确定阿璃想要那么快被找到吗?”到了现在,崔朝远心里基本已经确认了萧璃就是故意掉下去的。一边在心里暗暗骂她疯,一边又放下了心,脑子也重新转了起来。 “这……”吕修逸一滞。 “况且,你看裴大人和郭安。”崔朝远低声说,“搜寻的正是正确的方向。” “不愧是裴大人。”吕修逸赞叹了一句。 * 大营里,谢娴霏与王绣鸢在自家营帐外站着,就是不肯回去。 “阿璃不会有事吧?”自从听了郭安带回来的消息,王绣鸢心中就越发紧张,不知不觉,手心都满是汗水。 已经多少猜到萧璃此举用意的谢娴霏看了眼真切担心的王绣鸢,终于还是开口安慰道:“不是说霍公爷同阿璃一起?以他们两人的武功,应该不会有危险的。” 谢娴霏向来懒散,若非为了安抚王绣鸢,绝不会一下子说这么长的句子。 看阿霏气定神闲,王绣鸢的心也渐渐安定了些。 其实萧璃此番的准备,虽然没有对崔吕王谢四人明说,可也没有故意瞒着避着他们。随着王绣鸢心思逐渐安定,她的理智也逐渐回笼。也隐隐意识到,萧璃该是无恙的。 “英雄救美,孤男寡女……阿璃她若是好好把握,还能趁机套路霍将军一番。”王绣鸢嘀咕着。 “……”行吧,看样子是恢复过来了,谢娴霏懒懒地想,那她也不用再说话了。 * 山崖之下。 萧璃和霍毕两个人就这样一直说着话,从长安一百零八坊说到北境,从北境说到吐蕃,又从吐蕃说到渤海国。 期间萧璃还出去拾了一次柴,等到萧璃认认真真地灭掉篝火时,霍毕才惊觉,东方既白。 他竟然就这样不知不觉的跟萧璃聊了一夜的话! 霍毕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与人聊天,也能有类似比武带来的酣畅淋漓之感。到后来,他忘了他身上的伤,忘了朝堂纷扰,他甚至忘了他身处何地,是因何而落崖。 “他们应该快寻来了。”萧璃又一次压下了咳意,抬头对霍毕说,却发现他在愣愣看着自己,不由得说:“回神了,霍将军。” “你的脸为何这样红?”篝火灭掉,霍毕才发现萧璃满面潮红,并非火光照映出来的。 “你这是……发热了?”霍毕挣扎想起身,却被萧璃制止。 也不怪霍毕直到现在才发现,真的是萧璃之前所作所为,所行所表,哪有半点受伤发热之人的样子? 现在回想起来,霍毕也只记得她雷厉风行地给自己包扎伤口,顾盼神飞地跟他说自己的小算计,又淡然自若地品评裴晏和其他朝臣。 若做这一切的时候她其实受着伤,发着热…… 其心志之坚,倒确实是出乎了他的意料了。 看着她身上单薄的衣衫,想到她更深露重时还出去寻了次柴火……即便她有内力傍身,以如今这天气,她也绝不可能不感到冷,可萧璃竟然真的半丝冷意都没露出来让霍毕发现。 霍毕长长地叹了口气,说:“殿下可知道,有时适当示弱比争强能得到更多好处?” 回应他的是萧璃意味不明的一声嗤笑。 不过两人都没有再继续说话,因为他们都听见了靠近的人马脚步声。 终于寻过来了,霍毕和萧璃各自在心里长出一口气。 萧璃示意霍毕暂时不用动,自己则先行走出山洞。 “郭大人!裴大人!这里有痕迹!”打头的禁卫军仔细地查看着痕迹,回头大声喊。 后面的郭安和裴晏闻言,皆加快了脚步。 “公……公主殿下?!”紧接着,又听见打头那人的惊呼。 郭安连忙快跑了几步,果然见到了撑着树勉强站立的萧璃。 “殿下!”郭安真切地惊喜,仿佛昨日两人不曾在山崖上持剑相向,“您没受伤便好!” 萧璃的目光从郭安带着笑容的脸上收回,又遥遥落在了与他半步之遥的裴晏的身上。勉力抬起手臂,指向山洞的方向,虚弱说到:“霍将军受伤了,在山洞中……” 话音未落,萧璃便昏死了过去。 郭安连忙抱住萧璃,这才发现她身上滚烫。 郭安一惊,想起昨日萧璃吐的那口血来,连忙握住萧璃的手腕探她的脉搏,发现她的脉息竟然一片凌乱! 看来昨日她的内劲外放,果然是她强行为之,不然不可能有如此反噬! 想通此节,郭安心中愤怒,区区一个令羽,他怎么配? 他怎么配! 此时此刻,郭安的注意力全在怀中少女的身上,所以也没注意到他身后的裴晏同样抬起了手,最后却是半握拳头,在嘴边掩了掩咳声。 “郭护卫,你先带公主回去吧。”裴晏并不如郭安那样神情激动,他将目光从萧璃通红的脸上收回,神色淡漠地吩咐,说完,招了招身边等候的禁卫军,说:“我带人去找霍公爷。” “好。”郭安把萧璃横抱起来,对裴晏点点头,转头大步离开。 裴晏看着郭安的背影,也没再停留,带着人朝山洞走了过去。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33节 以霍毕的耳力,自然是听到了外面的对话。 所以当裴晏走进来的时候,霍毕已经挣扎着站了起来。 似乎是因为萧璃对裴晏的评价,又或许是裴晏并未掩饰,霍毕注意到裴晏的目光扫过了整个山洞,最后目光又落在了自己的伤处。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裴晏的目光在萧璃包扎时留下的绳结上停留了不短的时间。 不知道为什么,这目光让霍毕觉得有点儿心慌。 “扶霍公爷出去。”裴晏淡声对跟进来的禁卫军说到。 “诺。” 霍毕也只是面无表情,淡淡点了个头,在人前,两人从未表现过熟识。 他们一文官一武将,也不适合熟识。 在即将离开时,霍毕又回头看了一眼这个虽然待了整整一夜,但出乎意料地并未让他觉得难熬的地方。 却看见裴晏正负手站在灭掉的火堆边上,不知在看着什么。 如今看来,萧璃的小心谨慎也不算过虑,找来的,竟真的是裴晏。 他若真的随便丢了那果核,保不齐还真的能让裴晏看出端倪,这厮竟然连灭掉的篝火也会去细瞧,倒是真对得起萧璃对他的忌惮。 至此,霍毕总算对萧璃骗他生吞果核的事情不再介怀了。 霍毕已经被禁卫军搀扶着离开,而裴晏此刻在山洞里,却在一块石头上坐下。 若霍毕仍在此处,定然能发现,那就是晚上萧璃所坐的地方。 在那块大石边上,落着一块白色的布条,正是萧璃用来给霍毕包扎后剩下的。 裴晏垂眸,注视了那块布片刻,然后伸出手。 骨节分明的手指拾起了那块布,裴晏看了看,然后将其收进怀中。 “走吧。”裴晏走出山洞,对侯在外面禁卫军说。 “诺!” 作者有话说: 霍毕:我仿佛英雄救美了,又仿佛其实是被救了 萧璃:只是吞了果核而已你要纠结到什么时候? 裴晏:好不容易出场了结果没两句台词 * 明天继续~ 第37章 春猎之上, 南诏大王子令羽潜逃归国,大周长乐公主萧璃助其逃跑,甚至不惜对禁卫军拔剑相向, 在争斗中不慎失足跌落山崖,昏迷不醒。 荣景帝来时有多高兴, 现在就有多败兴。 春猎自然是猎不成了,在救回萧璃后, 荣景帝就吩咐禁卫军拔营,启程回长安。 南诏如何, 南境又当如何? 荣景帝此时急需回朝, 与朝臣们商讨对策。 这南境太平了五年, 如今却不知今后将是怎样的光景了。 想到任性妄为的萧璃,荣景帝仍然怒不可遏。 尤其是萧璃从回来就高烧昏迷, 导致荣景帝有火无处发,现在这胸口里憋着一口气, 上不去下不来, 甚是难受。 * 萧璃来时意气风发地骑着高头大马,返程时却是被安排在一辆马车上。荣景帝倒也没费心思看着她,不是因为放心萧璃, 而是她至今未醒。 马车里,萧璃还发着高烧,此次随行在萧璃身边的侍女画肆候在一旁照看她。 画肆叹了口气,明明已经喂过药了, 却丝毫不见好转。 此时, 萧璃眉头紧蹙, 似乎是连在梦中都不得安宁。 “阿娘……娘……”不知梦见了什么, 萧璃呓语。 画肆又叹了口气, 掀开帘子看了看时辰,是时候去拿药了。 画肆离开马车时,萧璃的睫毛颤了颤,然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双眸清醒平静。 * 皇家猎场里发生的事情,荣景帝本来就并未想过要瞒着,于是消息便飞速传开了。 东宫,太子萧煦也接到了手下的传报。 看完属下送来的信件,萧煦沉默思考了良久,才终于轻轻一笑。 “也好。” 放下信,一个婢女走了进来。 萧煦注视着面前的侍女,轻声问:“这几日,她身体可还好?” “回殿下。”那侍女低头回答:“小姐这几日都很好,夜里也不曾惊醒。”顿了顿,侍女又说:“那日在园中偶遇公主殿下,小姐似乎很高兴,之后还同奴婢说起公主儿时趣事。” 听见侍女说杨墨心情不错,萧煦的眼睛亮了亮,嘴边浮出一丝真切的温柔笑意,“是了,阿墨一直最喜欢阿璃的。” 她还总是嚷嚷要带阿璃一起去南境,去边关。但往往还没等阿璃应和,就会被裴晏凉凉地刺回去。 那时裴晏还不似现在这般喜怒不形于色,总是嫌弃杨墨粗鲁,带坏了萧璃。杨墨就会骂裴晏是个娇小姐,风一吹就倒。 那时候啊…… 萧煦闭上了眼睛,只觉得外面的阳光实在太刺眼了些。 睁开眼睛,萧煦还是往日那平静端方的模样,他对仍然跪在面前的侍女说:“告诉阿墨,阿璃很快就要去边关了。” “是。” * 长乐公主往日虽然荒唐,可终究有界有度,这一次却是任性太过,所惹的祸也着实太大了些。萧璃还在养伤时,消息已传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 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里,大明宫的老尚宫终于被子侄接出宫荣养,而杨蓁,也即将接替其尚宫之位,掌管大明宫宫务。 皇后娘娘为显对杨蓁的重用和宠爱,特允她出宫回家探望双亲。 御史杨府。 这个傍晚,就如同杨蓁长大过程中的许许多多个傍晚一样,因为家里人口简单,他们暮食时从来不会各坐各的案几分食。 她,阿爹,阿娘一家三口总是围坐在小桌旁,一同用晚膳。 一家人也不大遵循食不言的规矩,阿爹会偶尔顺口考教一下她的功课,阿娘也会絮叨些家务琐事。 那一直是杨蓁喜爱且怀念的时光。 自从杨蓁进宫,他们一家三口几乎再没有在一起用过暮食了。 坐在熟悉的小桌边,杨蓁看着阿娘又是高兴又是难过的表情,心下感叹,又有一丝愧疚。 见到女儿,杨御史心里高兴。可是想到她种种叛逆之举,又觉得生气,故而脸色时好时坏,看起来古怪地很。 “哼,你舍得回来了?”终于,杨御史开口打破了沉默。 杨蓁抬眼,看着自己的父亲,然后拿起一个小碗,慢条斯理地舀了一碗汤羹,放到杨御史的手边。 “女儿不是说了,明日我便会接替尚宫之职,今日是皇后娘娘特许我回来看望爹娘的。” 杨御史本来因为女儿的恭顺而微微放松的脸一僵,接着怒气上涌,啪地一拍筷子,道:“尚宫?这女官你还想做到什么时候?做到你人老珠黄嫁不出去的时候吗?!” “原来父亲还想着让我嫁人。”杨御史这边吹胡子瞪眼,可杨蓁的表情却变都没变,她轻轻笑了一声,说:“父亲心中的乘龙快婿是谁?裴清和,裴晏吗?” 杨蓁不以为然的语气激怒了杨御史,他提高了声音,说:“让你嫁给裴晏还辱没你了不成?竟然一声不吭地求旨进宫?!当年我与裴太傅说得好好的,你却给我演这么一出戏!你看看现如今裴晏如何,你还高攀不高攀得上?!” 说来说去,又是这一套老生常谈,杨蓁别开眼,不愿再听。 “长乐公主就这般纵着你胡闹,她那是为你好吗?她那是害你!”杨御史越说越气。 “父亲!”杨蓁扭回头,面露怒色,打断了杨御史的话。 “父亲。”杨蓁深吸一口气,此刻她的语气已经平静了下来,“父亲可还记得我小时读书的时候,您曾赞过我什么?” “您说过,‘阿蓁之才,不输男儿’!”杨蓁看着自己的父亲,一字一句地说,“但是父亲,既然我有不输男子之才,为何却要终老于男子后院,一生相夫教子?我这般过这一生,最终能留下的,不过是一个某某之妻杨氏,某某之母杨氏的牌位。父亲,我此生就只能如此吗?!” “这世间哪个女子不是这般?为何你就要觉得如此忿忿不平?”杨御史一巴掌拍在桌上,大声吼道。 “可我不甘心!”杨蓁说:“我想走一条别的路。” “哈,别的路。”杨御史气笑了,说:“通过做后宫女官吗?那你恐怕连牌位都留不得!” “哎,好了好了,消消气,消消气,女儿难得回来吃一顿饭。”杨夫人看这两人又要吵起来,连忙拍拍杨御史的胳膊,轻声安抚。 杨御史吼了这么几嗓子,略微消了些火气,又恢复了理智。他双手抱臂,冷笑着说:“杨蓁,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此时回来,所为何事吗?” “哦?父亲觉得我为何回来?”杨蓁端坐在杨御史对面,面无表情地问。 “你会回来,还不是为了长乐公主?”杨御史说:“她这次惹了这么大的祸事,我也是没想到,都不消御史台出手,她自己就能作死自己!”说着,杨御史盯着杨蓁,说:“你是我养大的,你在这个当口回家,不就是想要御史台出面给长乐公主求情吗?” “那父亲会如女儿所愿吗?”被戳破目的,杨蓁并无什么尴尬之色,反而平静了下来,脸上甚至带了一丝端庄的笑容,开口问。 “若你乖乖辞官回家嫁人,我可以考虑。”杨御史回答。 听到这个毫不意外的答案,杨蓁垂眸,“若我不愿呢?父亲,你一定要逼我吗” “阿蓁,人生在世,必要有所取舍。”杨御史正色说:“今日你所求之事,换任何一个御史,都不会轻易答应。总不能只因着我是你父亲,便应你所求。若有朝一日,你所求之人与你毫无关系呢?你又当如何?” “父亲说的是。阿蓁受教。” 杨蓁脸上漾开了一个笑容,端庄的容色淡去,整个人显得妩媚动人。 对于杨御史所求,杨蓁并没有应或是不应,而是慢条斯理地掏了掏袖袋,同时轻声细语:“父亲可知道,前些日子尚功局账务有错漏之处,我带人彻查,牵扯出一桩事情。” 杨御史不知道杨蓁突然说这个是什么用意,但以他对自己女儿的了解,只觉得怕是来者不善。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34节 “尚功局下掌管锦彩棉帛的司彩,被人发现与宫外之人私相授受,不仅如此,她还欺上瞒下,私自克扣尚功局的银钱,用来接济那名男子,毕竟,”说到这里,杨蓁轻笑,“长安大,居不易啊。” “你说这个做什么?”杨御史问。 “难道父亲不好奇,与她私相授受之人是谁吗?”杨蓁歪歪头,问这话时,带着杨御史许久未见过的小女儿的娇俏。 杨御史没有说话,不过杨蓁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说下去,“此人颇有才学,曾于内文学馆执教,后偶然得到上官赏识,被破格擢入御史台。” 听到这里,杨御史的脸已经沉了下来。 “此人名许谨,可行事却不怎么谨慎。”杨蓁无视父亲沉下来的脸色,低眉浅笑。她似乎觉得自家阿爹的火不够大,还要再加一句,“父亲大人亲自擢他入御史台,当不会忘了此人吧?” 说完,杨蓁就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家父亲,不再言语。 杨御史认认真真地看着自己的女儿,仿佛第一次认识她,也仿佛是在心底重新审视评估面前的人。 “那又如何。”半晌,杨御史嗤笑一声,开口道:“不过是一桩风月轶事,许谨至多是贬谪罚俸,又与我何干?说到底,此事是宫内尚宫掌管宫务不利,才惹得如此之事。阿蓁,你一番准备,就是打算拿这个要挟我?” “自然不止。”杨蓁也笑了,这时,她袖袋里的东西也终于被拿了出来,那是一沓纸笺。杨蓁将纸笺放在桌上,往杨御史的方向一推。 “刚刚不过是一个开胃小菜,真正的大菜,在这里。” 杨蓁好整以暇地往后一靠,等着看杨御史的脸,会怎么变色 作者有话说: 写着写着,感觉阿蓁变得病娇了起来 其实最开始对这个人物的构想全起源于一句话,这句话在卷三会出现: “阿璃,我会为后世女子走出另一条路。” * 父女相杀,明日继续。御史啊,珍惜现在的时光吧,等阿璃掌权了你们这些官员全都要卷起来。抱小妾?no no no 加班才是你们的福报:) * 修改了一下阅读指南,为了防止大家直接点进来没看见,贴在这里给大家看一下哈 【看文指南】: 1. 主事业,慢热,有感情戏,一些行文描述为角色视角,非客观事实,请自行分辨 2. cp已定,需自行分析,若站错队请勿迁怒狗作者 3. 无穿越无重生,he!he!he! 4. 这是一个女孩子们互相帮助,扶持的故事 5. 有糖,但要自己抠 第38章 看杨蓁如此笃定, 杨御史心中蒙上一丝惊疑,他拿起一张纸笺,然后, 瞳孔一缩。 虽然杨御史面无表情,仿佛无动于衷, 可是杨蓁没有错过自己父亲眼中那一闪而过的骇然。 “不过是男女之间互诉衷肠之语,你给我看这个做甚, 平白污我眼睛。”杨御史把纸笺随手一扔,满不在意道。 “不过男女互诉衷肠?”杨蓁有些好笑, 拿起其中一张纸, 边看边说:“这许谨怀才不遇, 郁郁不得志时,可是好一番牢骚抱怨。” “这文人啊, 若是心中不忿,难免容易缅怀先人。”杨蓁又抽出一张纸递给杨御史, 说:“单是我读到的, 便有不止六七处这许御史缅怀先帝,盛赞先帝贤明之言。虽是赞扬先帝,可其言下之意, 杨大人,不需要女儿提醒您吧?” 杨御史黑着脸,不言不语。 杨蓁看父亲的样子,眉眼带笑, 可说出的话却冷酷无情:“那个章临只不过一句‘不及先帝’, 就险些连读书人的身份都丢了, 这个, ”杨蓁点点纸笺, 说:“若是叫陛下知道了,您觉得许谨会如何?一手提拔许谨的您……又会如何?” “不会如何。”杨御史仍旧嘴硬,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托您这两年有事无事地参公主殿下的福,女儿别的没学到,这怎么戳陛下肺管子,还是学到了一两分的。”杨蓁慢条斯理地给自己盛了碗汤,随意地拿勺子搅了搅,散散热气,浅浅喝了一口,然后才又开口:“都不需要再行添油加醋,只消让陛下把这言语与御史台,许御史挂上钩,就足以御史台被打进冷宫了。父亲,这是你想要的吗?”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终于,杨御史退让了。 “女儿只是想告诉父亲,人生在世,必要有所取舍。”杨蓁把刚才杨御史的话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她抚了抚袖口,说:“女儿只是想让阿爹帮个小忙罢了。” “公主之事牵扯重大,你以为是御史台不出声就能压得下的吗?”杨御史冷哼一声,说。 “女儿是阿爹的女儿,又怎么会为难阿爹?”杨蓁笑了笑,说:“女儿想请阿爹帮的忙,恰恰相反。” 杨御史看着面前的女儿,眯起了眼。 这是他亲自教养长大的女儿,他教她读书写字,识人断物,结果这些最后反倒是用在了他的身上。 他突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说吧,你们要做什么?” “我想父亲坚持上奏,谪公主殿下离长安,去封地。” * 清音阁。 “干杯!” 某间包厢里,萧燕和范炟举杯庆贺。 自从回到长安,萧璃直接被带回大明宫,由皇后看管。 现在萧璃连公主府都回不去,自然更不可能出现在平康坊抢他们风头。现如今在平康坊,他们自然是想点谁便点谁。 这不,今日喝酒,便是嫣娘作陪,一个字,爽! “我父王说,这回萧璃不被关个一年半载的,是出不来的。”安阳王世子萧燕放下酒杯,对范炟咧嘴一笑,说。 “竟然要那么久?”范炟惊讶。 “私放质子归国,这可不是小事!”萧燕说:“我听说啊,之前那些看不惯萧璃行事的文官,都打算在明日大朝会上奏弹劾她呢!” 这时,嫣娘一曲琵琶弹毕,范炟和萧燕停下对话,连忙叫好。 嫣娘微微垂首,浅浅一笑。 范炟和萧燕的心当即酥了一半。 嫣娘起身,走到两人身边,跪坐下来,拿起桌上酒壶为两人各斟了一杯酒。 两人的心又酥了另一半。 范炟每每见到嫣娘,都觉得她又美又亲切,倒不曾有什么淫邪的心思。 “公主殿下又未涉朝政,还能如何弹劾?”嫣娘抬眸,盈盈地注视着萧燕,问。 “这……”被嫣娘看着,萧燕立即忘了过去那些日子他在嫣娘面前丢掉的脸面,搜肠刮肚,想回答嫣娘,博她欢心。 “罚俸,禁闭,驱逐,甚至剥夺封号。”范炟倒是先开了口,只是他说这些时,脸上也没什么喜色,“那帮言官也就能想出这些。” “最好,他们能把萧璃撵出长安!”萧燕眉飞色舞地幻想着:“最好陛下随便指个贫瘠之地做她封地,然后就让她在那呆着吧!” “这……不大可能吧?”范炟迟疑道。 “确实……”萧燕想了想,也觉得不是很可能,但是幻想幻想让自己开心也好啊,幻想又不要钱。 嫣娘垂下眼,只是安静地继续斟酒,没有再作声。 * 这一餐饭,杨蓁吃得颇为开心,至于她阿爹开不开心,她就不是很清楚了。 吃完饭,杨蓁也应当回宫了。杨御史和杨夫人沉默地送女儿离家,杨蓁走得很慢,这一别,下次见也不知是何时了。 在路过花园池塘时,杨御史猛地想到,这一阵子并未听见宫中女官有任何动静。 女儿在大明宫里做女官,杨御史自然会对其多加关注,且他本就身在御史台,任何风吹草动都应该瞒不过他的眼睛才对! 刚才他被阿蓁打了一个措手不及,竟全忘了这一茬。 杨御史站住了脚步,沉声问道:“你所说的这司彩之事,发生在何时?” 杨蓁停住脚步,轻笑一声:“阿爹终于发现了?”她抚了抚头发,说:“是大约六七个月之前。” 也就是说,杨蓁,或者说是萧璃,六七个月之前手中就已经握有御史台的把柄,却隐忍不发,任由他们的人上奏折参她行为不端。 她本来可以早早让他闭嘴,却不这样做,一直到今日才发作…… “萧璃到底要做什么?”杨御史厉声问道。 “父亲。”杨蓁放下抚着鬓发的手,直视着杨御史,纠正道:“您应当称她公主殿下。”殿下一字,还被她加了重音。 * 泸州城。 令羽,高九和高十二已经跟接应的人汇合,一行人扮成了往来的商队,稍微绕了个路,打算从行商最多的泸州过江。 此刻他们正等在渡口,等着船家开船带他们渡江。 渡了江,基本就算是安全了。 “公子。”高九将干粮递给了一个护卫游侠打扮的人,那正是被大周追捕的令羽。 令羽本拿着手中的公主令牌出神,见高九过来,便将令牌小心收进怀中,接过干粮,沉默吃下。 这一路他们逃得颇为顺利。 高九和高十二本来以为从猎场到灵州途中会遇到禁卫军的追击,可出乎意料的是,他们竟然一路顺利地到了灵州,顺利与其他护卫汇合!如今马上就要渡江了,两人都有些难以置信的感觉。 这时,渡船已经装好了货,只等令羽和其他乘客上船,便可开船了。 踏上船板时,令羽回头往长安的方向望了望,眉目深沉。 其他的护卫不知缘由,还以为有追兵过来了,高九和高十二却对视了一眼,心中明白殿下怕是在想着那位公主。 要高十二说,其实带着公主一起跑也没什么,能把大周的公主拐回他们南诏还是件挺有面子的事。不过人家公主拒绝了,那他们也不能强抢不是? 高九于萧璃的身世知道的要更多一些,于是只能在心里叹息,殿下这一番情意,怕是注定要付之东流了。 船家放了绳,船缓缓地离开渡口,待船往江心行了百尺时,一队官兵骑着马抵达了渡口,挨个搜查过往行人。 “这又是怎么了?”甲板上,同行的其他商队的人见到那队官兵,交头接耳。 “你不知道?听说南诏质子逃啦!”一人低声回答。 “什么?逃了?!”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35节 “是呀,听说啊,南诏王病重,质子急着回去争王位呐!”之前说话那人回答。 令羽的护卫们闻言,皆是目光不善地看着说话那人。 那人注意到令羽一行人的目光,以为他们也好奇,对于自己的消息灵通感到颇为自得,于是挑了挑眉毛,继续说:“知道吗,听说这里面还牵扯到一桩风流韵事!” 令羽一愣。 “什么事?什么事?”不论何朝何代,风流韵事都是最爱被人说道的话题。旁边的人一听,立刻来了兴趣,就连更远一点儿的人也都围了过来。 “长乐公主,知道吧。”那人见大家都望着他,更得意了,挤眉弄眼道:“长乐公主,那可是长安的小霸王,据说她跟那个质子有私情,就是她帮质子逃跑的!” 令羽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人! “啊——”周围的人齐齐感叹。 怎么可能?他们离开时私下无人,为什么别人会知道是阿璃帮了他?! “据说啊,为了护质子离开,不惜跟禁卫军大打出手,阻拦禁卫军追击!” “嘶——”周围人齐齐吸气。 这时,船身随着水浪晃了晃,令羽心神失守,一个踉跄,竟然险些跌倒。 “公子!”高九连忙扶住令羽。 难怪,难怪。 令羽苦笑,难怪他们那么顺利就到了灵州,原来阿璃不仅仅只是送他们走,她还阻拦了禁卫军! 说话那人很是满意他引起的惊呼,但好似还觉得不够,他接着说: “然后这长乐公主啊,一个不慎,她就坠崖了!” 作者有话说: 下一更星期二咯 存稿箱见底,哭 第39章 坠崖…… 有那么一瞬间, 令羽有些无法理解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等他意识到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时,只觉得口中一片腥甜。 “那公主她……”听热闹的人追着问。 “据说禁卫军找了一夜才找到公主,不过听说有霍大将军护着, 倒是没受什么伤。”讲故事的人摸着下巴,不紧不慢地回答。 听到萧璃没事, 令羽这一口气才算喘上来。 他甚至没有去向那人求证真假,回身看向泸州口岸, 似乎是估算着此处到岸边的距离。 “公子!”高九和高十二见到令羽的样子,想到他走前的情态, 猜到令羽心中所想, 连忙一左一右上前拦住令羽。 “公子!事情既然已经发生, 您就算回去也无济于事啊!”高九急急说道。 “是啊,公子, 您现在回去,只会辜负了公主殿下的一番心意!”高十二素来不如高九会说话, 想了下, 才想到这么一番说辞。 “殿下!”高九见令羽神色不为所动,压低了声音说道:“老将军和王上都等着您!现在唯有您才能救南诏啊!公主殿下不论如何,还是大周皇族, 性命定然无忧!殿下!等您成了南诏王,才能更好的帮她,不是吗?!” 高九也不过是一介武夫,为了劝住令羽, 几乎用尽了毕生的文采, 才说出了这么一番话。 令羽的手紧紧地攥住甲板上的栏杆, 没有动作。 不是因为被高九和高十二劝住了, 而是他猛地想起临走时萧璃最后跟他说的话。 那时, 她坐在马上,对他说: “阿羽,不论你之后听到了什么,记着,与你无关。往前走,别回头。” 那时他急着离开,并未多想。可现在回看,萧璃分明是早已预料到之后的情况,也打定了主意帮他阻拦禁卫军的追捕! 与我无关,好一个与我无关啊。 令羽的指甲深深地陷入了皮肉,他闭上眼,长长地呼了一口气,然后无力地松开了手。 高九和高十二对视一眼,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 高九确实有一句话说对了,他现在只是个无用之人,唯有成了南诏王,才可说将来。 睁开眼睛,令羽复又深吸一口气,对属下护卫说:“等上了岸,全速归国。” “诺!” * 杨府 杨蓁与杨御史沉默地对视着,杨夫人担忧地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不知该说些什么。 “公主殿下?”杨御史重复杨蓁的话,可语气中满是嘲讽之意,“你知不知道你的公主殿下是在利用你对付我?你是我的独女,她……好算计啊!” “可若不是因为我,她也不会跟您对上,不是吗?”杨蓁说:“您毕生所愿,便是做明正忠直之臣,我所行之事,阿璃所行之事,不会违背您所愿,阿爹,但请放心。” “可你知道掺和这些,有多危险吗?!”杨御史怒道。 “士为知己者死……这句话,不是您教我的吗?”杨蓁很平静,说完,她俯身,对父亲母亲行了一个大礼,然后,转身欲走,“哦,对了。”杨蓁顿了顿,又说道:“至于裴晏那里,父亲还是省些心思罢,他连随侍护卫的名字都取成了梅妻鹤子,父亲还不解其意吗?” 说完,杨蓁便转身走了。 杨御史看着女儿的背影,半晌不能言语,一直到一双手轻轻覆上了他的手背。 “阿蓁是你当男儿般教养长大的,如今她要行男儿之事,又有什么奇怪的呢?”杨夫人温声问道。 杨御史回想起刚才种种,长叹一声,然后苦笑道:“好算计啊,我的女儿和公主殿下,都好算计啊。但愿之后她对上别人,还能使出这般手腕心机。” “若能如此,倒也真的不需要我担心了。”杨御史自嘲一笑,转身,牵着妻子的手走了回去。 * 霍府 “将军,明日大朝会,你可要给公主求情?”吃过暮食,袁孟没有回房,而是搓搓手,期期艾艾地问。 当日霍毕和萧璃被禁卫军找到后,霍毕就没再见过萧璃。先是因为萧璃一直在马车上昏睡,等回了长安,萧璃就直接被送到了皇后娘娘那里看管,霍毕虽有心,却跟本见不到她。 因着护主有功,霍毕本人倒是得到了荣景帝的赏赐,回来之后,就一直在府上养伤一直到今日。而明日,就是大朝会了,如今长乐公主为救南诏质子而同禁卫军大打出手的事情已经传地人尽皆知,明日上朝,群臣定是要就此事下个结论的。 是惩是罚,怎么罚,罚多重? 虽说惩戒一定会有,但因着萧璃身份贵重,这惩戒就有很多可操作的余地。 是明重暗轻,只是给朝臣百姓一个交代,还是明轻暗重,趁此机会打压萧璃,端看荣景帝的心意和萧璃与那些当朝大臣的关系了。 而萧璃跟大臣们的关系…… 霍毕叹了口气。 “军师怎么看?”当日崖下山洞,萧璃看似给他透露了很多,可仔细想想,却好像也没什么。 他只知道萧璃这一番看似胡闹的举动其实有所图谋,可她在图谋什么,霍毕猜不透。 霍毕将他们在山崖下的一些对话复述给军师三人听,便是想问问他们的看法。 齐军师摸着自己的美须,半晌,才开口:“将军,此时一动不如一静,明日朝上,将军不如静观其变。” “老齐,你是认真的?”袁孟惊讶,他一直以为齐军师很是欣赏公主的,“那帮文臣最会拱火,无事都能被说出错来,如今公主殿下被他们揪到这么大一个错处,还不趁机借题发挥?” 这也是霍毕所担忧的。 “将军不是提到,公主殿下任由自己受伤的吗?且整个回程途中,一直病着,时睡时醒?”齐军师确认道。 “是。”回程途中霍毕有试图打探,这正是他打探到的消息。 “公主殿下怕是……成心留着陛下的这一股火啊。”齐军师叹了口气,说道。 霍毕一愣,然后恍然。 按照之前萧璃话中透露的,若不是他护着她掉崖,她可能还要给自己弄出些皮肉伤。若她好好的被禁卫军找回去,荣景帝定然当场就会发作了她。可她又是内伤又是高烧不退,时昏时醒的,荣景帝反而不好做什么。 这一股火当真是一直积压到现在! “又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啊……”齐军师低声自语道。 “你说什么?”袁孟没听清,大声问。 “我说,公主这是要置之死地而后生啊。”齐军师神色复杂,重复了一遍。 置之死地而后生…… 霍毕在心底重复着军师的话,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 她不过一个及笄不久的姑娘,本该是在父母身边撒娇的年纪。 究竟是何事要她做到这等地步,甚至不惜伤害己身? * 就如霍毕预料的那般,第二日大朝会上这荣景帝与王公大臣们所要商讨的第一件事,便是令羽私逃之事。 “郭威,南境可有消息传回?拦截到令羽了吗?”虽然觉得希望渺茫,□□景帝还是先过问了此事。 “据前方回报,令羽等人……应是已经渡江了。”郭威单膝跪地,回禀。 荣景帝心里一沉,若是渡了江,那便当真追不到了。 “微臣失职,请陛下降罪。”郭威请罪。 “父皇,此事是剑南道官兵追捕不利,怪不得郭统领。”二皇子对郭威素有好感,一听郭威请罪,连忙站出来帮忙求情。 “陛下,微臣觉得不妥。”此时,兵部尚书出列,开口了。 霍毕闻声看去,见兵部尚书躬身说道:“剑南道官兵得到消息时已然太迟,出了山南道,那令羽便如鱼入渊,如鸟归林了!臣以为,其责不在剑南道的官兵。” “回陛下,虽是以快马传讯,可山南剑南州府甚多,确实会有州府无法及时得信,以此给令羽逃脱的机会。”裴晏出列,回到。 兵部尚书感激地看了一眼裴晏,心想有裴晏帮着说话,他底下那些官兵追击不利的罪责该是能逃了。 “哦?那你们觉得罪责在谁啊?”荣景帝冷哼一声,沉声问道。 “陛下,”这时,杨御史走了出来,手持笏板,上表:“禁卫军虽有失察之责,可若是能及时追击阻截,未尝不可在令羽离开山南道之前将其拦截。之所以耽误了最佳的追击时间,皆因长乐公主私心阻拦,以至于酿成祸事。”说到这里,杨御史跪下,大声说道:“臣恳请陛下,重责长乐公主殿下!”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36节 “臣附议!”兵部尚书跟着说。 “臣附议!”又一个御史出列,躬身请求。 “臣,附议。”裴晏表情淡漠,声音平静地说。 霍毕站在武官队伍的前面,皱着眉看着这些人纷纷附议。 而这时,耳力超群的他似乎听到了一下一下步履落地的声音,他愣了愣,接着心神一震,回头看去—— “哦?责罚?” 完全不同于任何一个朝臣的声音自众人身后响起,如晨间第一缕光一样穿透了此刻有些嘈杂的朝堂,令整个朝堂不由得静了静。 一直沉默不言的太子于无人注意之时,面露温柔的笑意。 文武百官皆回头看去。 站在朝臣们中央的裴晏,捏紧了手中笏板,同样回身,遥遥望去。 殿门口,逆光处,萧璃身着大周公主冕服,玄衣纁裳,金冠十二珠垂于耳畔,双手交叠,至于腰间白罗大带之上。 她的目光慢慢扫过整个大殿,仿佛看了所有人的眼睛,又仿佛谁都没有看。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跪在最前面的杨御史身上,泰然中又带着轻松笑意,问道:“也叫本宫听听,你们想怎样责罚本宫?” 声音清透坦然,无半分惧意。 说着,萧璃举步,踏进了这个朝堂。 她步履稳健,矜贵从容,耳畔垂落的金珠岿然不动。 整个朝堂寂静无声,仿佛她本就应当出现在此处,本就应当,至尊至贵。 霍毕的心,狠狠地一跳。 作者有话说: 萧璃:我可真帅,可惜帅不过3秒 冕服的样式参考皇帝冕服,头冠样式自己编的 下一更周四咯 第40章 满堂的朝臣都看着萧璃, 或恼或怒,或面无表情或面带审视,其压力可想而知。 可是萧璃却无半丝畏惧怯懦之色, 脚步依旧沉稳,面色坦然却又不倨傲。 那份理所当然让霍毕恍惚间觉得, 这才是萧璃原本的模样。 霍毕若有所觉地回过头,看向裴晏。他见到裴晏下颌绷着, 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却一直没有从萧璃的身上移开。一直到萧璃走到近前, 裴晏才垂下目光, 看着手中笏板。 “见过皇伯伯。”不知道是不是巧合, 萧璃走到跪着的杨御史身边这才施施然停住脚步,俯身对荣景帝行礼。 荣景帝看着大殿之上的萧璃, 不知怎得,就想到了当年林昭, 也就是萧璃的母亲, 封后大典时的景象,面色不由得阴沉了下来。 “你的伤好了?”荣景帝见萧璃这一身盛装,面色红润的样子, 沉着声音问道。 “回皇伯伯,些许小伤,将养几日就好了,谢皇伯伯关心。”萧璃一笑, 好像之前内伤发热的人不是她, 又好像这只是寻常的问候, 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放肆!”看萧璃还是没心没肺不知轻重的样子, 荣景帝的火气上来, 猛地一拍龙椅,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自然是听说有人上奏参我,我这个要被降罪责罚的人总可以旁听辩解一番吧?”萧璃理所当然理直气壮地说。 “公主殿下还有何可以辩解?”此时,杨御史已经站了起来,并且转身面对萧璃,不闪不避,直面着萧璃的注视,咄咄逼人地问道:“殿下是不曾帮助令羽逃跑?还是不曾阻挡郭安郭护卫带人追击?” “都有。”萧璃仍然是那副让人恨得牙痒痒的坦然的样子,直接点头承认,什么借口都没找。 这时,她好像想起来什么似的,向着郭统领作了个揖,说:“对阿宁的兄长拔剑相向,是我不对。伤了禁卫军的马儿,也是我不好,本宫在此给郭统领和郭护卫赔个不是。” “不敢。”郭威从牙缝里挤出这么两个字。郭安此刻并不在此处,被郭威罚着去守城门了。 “公主竟还不知错吗?!”杨御史好像被萧璃的模样气得上头,声调都提高了。 “本宫刚刚已经道歉,其他的错,本宫不认。”萧璃直起身,看着杨御史说道。 “长乐公主!”杨御史怒道:“你可知南诏王病危,此刻正是南诏王庭内乱之时!南诏两个王子两相争斗,内耗,才可保我边境平稳安定!令羽这一回去,两王子再无争位可能。到时南诏上下一心,若新主为了立威而发动兵争,这后果公主担当得起吗?公主别忘了,令羽的外祖姓甚名谁!” “杨大人怕是说反了吧?既然上下一心,又何须多此一举发动兵争?令羽明明就是唯一一个可不靠征战而收拢权力的王子。”萧璃冷笑一声,说:“且什么时候我南境的安稳,竟然要仰仗邻国内乱了?若南境吏治清明,兵强将勇,又有何人敢来犯?杨御史,凡事多看看大局,别整日里只会盯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如此百般担忧,难道不是反露了自己的怯意?” 若杨氏林氏还在,南境防线如铁桶一般,又有何惧?说来说去,不过都是因南境无良将可用,这才担心南诏一朝发兵,大周应对不及,心生怯意罢了! 若说杨御史之前的怒气有三分真实,七分假装,被萧璃这么一讽刺,那怒气便变成了七分真实,三分假装。杨御史握紧了拳头,欲要反驳,可是萧璃却不再搭理杨御史,转头对荣景帝说:“皇伯伯,我知道令羽外祖乃是南诏高氏,尽掌南诏兵权,可正是因为如此,令羽登基,于军队士兵的掌控才能超过别的王子……他……” “你还知道令羽的外祖是高氏!”没等萧璃说完,荣景帝抄起身边掌事太监托着的茶杯,狠狠扔了出去! ‘啪——’茶杯碎在了萧璃的脚边,让萧璃顿住了。 “你还知不知道剑南林氏,你的母族林氏是死于谁之手?!那是你仇人之子!你不仅跟他交好,如今更是不顾家国,一心帮助仇人之子,你这样对不对得起你母后,对不对得起林家!”荣景帝怒道。 见荣景帝动了真怒,大殿之上一时间噤若寒蝉。 众所周知,荣景帝初到南境时,曾随林大将军行军,与林氏父子感情深厚,故而荣景帝这般发火,也不显得突兀。 裴晏看着手中笏板,看不清眼中神色。 萧璃闻言猛地抬头,看着御座之上的荣景帝,胸口剧烈地起伏了一下,袖中的手也紧紧握成拳头,微微地颤抖着。 太子垂下眼眸,无人看见从来温雅端方的他眼底的嘲讽和失望。 深吸了一口气,萧璃撩起裙角,缓缓跪下,说:“皇伯伯,我与令羽知交一场,知他为人,信他秉性,若他成为南诏王,定不会于我大周南境不利!我们曾有约定,不会叫边境再起战火,百姓受苦!” 这般听来,长乐公主初心是好的,只是太过稚嫩轻信了一些。那些并不清楚令羽如何的朝臣们这样想。 “公主殿下。”平静且淡漠的声音响起,霍毕抬头看去,见是裴晏开口了,他垂眸看着跪在地上的萧璃,冷冷地说:“所以,殿下只因一己私情,便坚信令羽不会对大周不利,放他归国,置我边境安慰于不顾吗?” 只一句话,就把萧璃刚才种种解释之言打成了私情。看着御座上愈发怒火中烧的荣景帝,霍毕眉头紧蹙。 萧璃抬头,将目光投向裴晏,眼里出现了明显的厌恶之色,她冷声嘲讽道:“我与令羽只是君子之交,并无私情,不过裴大人怕是不会懂,不懂何为君子一诺,更不知信任为何物。” 往日萧璃倒是也不少同朝臣呛声,但从未有过如此诛心之语。这简直已经是在□□裸地攻击裴晏的为人品格了。 “够了!”荣景帝看萧璃越说越不像话,喝止了她的嘲讽攻击之言,说:“我再问你一遍,你认不认错?!” 萧璃虽然跪着,却仍旧仰着头,带着桀骜之色说:“我不认!再问百次千次,也还是不认!即便是再来一次,我还是会放他走!” “好啊!好啊!”见萧璃如此冥顽不灵,态度蛮横,荣景帝明显被气得动了真怒,“你往日胡闹荒唐,可至少还算知是非晓对错,可如今却如此不知轻重是非!确实是我往日纵容太过,来人!” 见荣景帝喊人,萧煦连忙跪下求情,“父皇,阿璃年纪还小……” “闭嘴!”荣景帝直接将萧煦打断,怒道:“她就是被你和皇后宠纵惯了,才这般无法无天!来人啊!请我萧氏金锏!” 荣景帝此话一出,霍毕听见身边武官都倒吸了一口气。 萧氏的江山是在马背上打下来的,那金锏便是萧氏先祖用过的兵器,是萧氏祖上传下来家法,专门用来惩戒犯了大错的萧氏子弟的。 这金锏虽然已经三十几年没有被动用过了,却是每个萧氏子弟都知道的存在。 今日为了萧璃,竟然……要请金锏。 萧璃听到荣景帝的话,下颚猛地收紧,却咬着牙,仍没有认错之语。 “看来公主殿下是当真认为自己无错啊。”杨御史已经恢复了冷静,他看着萧璃,悠悠的说了一句。 “先帝至圣至明,缘何殿下却如此不晓是非啊!”又一臣子痛心道。 荣景帝听了,怒火更盛。 裴晏抬眼,看了看那说话的臣子,是刑部尚书。 一旁的霍毕听着,觉得这些文官今日左一句右一句的,全都在拱火。在霍毕看来,萧璃也是一样,不想着如何让荣景帝消气,反倒是硬生生要对着干。她只是公主,硬犟说自己没错又有何用? 很快的,郭威手托着一个长匣走了过来,里面正是金锏。 荣景帝对郭威说:“郭威,朕命你,刑长乐公主十锏!” 郭威一愣,没有立刻动作。 “还愣着干什么?!不许徇私!朕今日要她知道教训!”荣景帝吼道。 那金锏足有四尺长,郭威握着金锏走近跪得笔直的萧璃身边时,还特地放慢动作,给她时间求饶认错。 可萧璃却像是听不见看不见一样,咬着牙,瞪着御座前的阶梯,就是一言不发,一脸倔强。 荣景帝见她这副模样,更气,喊道:“给我打!” 郭威没办法,只好深吸一口气,抬手打下去! 这一下子郭威虽然没用内劲,却也没敢放轻动作,就那么实打实地打到萧璃背上。 萧璃闷哼一声,却没有喊痛。但那兵器打在身上的声音却传进每个人的耳中。 此刻,整个大殿安静地可闻落针,萧璃的闷哼声也十分明显。 这第一锏打下去,郭威又顿了顿,见萧璃仍然不说话,甚至干脆闭上眼睛,一副拒不认错的样子,只好硬着头皮继续打下去。 …… 第三下。 …… 豆大的冷汗从萧璃的额头冒了出来。 …… 第六下。 …… 嘴唇被咬破,唇上一片血色。 …… 第八下。 …… 有朝臣别过眼,不忍再看。 第九下。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37节 第十下。 萧璃愣是生生把这十锏受了下来,未呼痛,未求饶,也,未认错。 倔强至此。 作者有话说: 让萧璃放开怼的话肯定能把朝臣和皇帝怼出脑血栓,但是今天的目的并不是怼人,要且战且退。 * 卷二的大纲还需要整理一下,哎,有几个重要的角色,沧海还没把人物形象立住,悲伤…… * 第41章 “你可知错?!”御座之上, 荣景帝问。 “我……没错!”萧璃咬牙回道。 “郭威!再打十锏!”荣景帝怒道。 这…… 若说刚才满朝文武确实觉得长乐公主该罚,在萧璃被真刀真枪打了十锏之后,半数朝臣也都觉得差不多了, 长乐公主算是受了教训了。再怎么说,她也是先帝唯一血脉, 只要她低头认个错,这满朝大臣们也不会再揪着这事不放。 可偏偏萧璃就是嘴硬不认错, 荣景帝也在盛怒之中,到现在, 竟然成了这两个人的较劲儿, 谁都不肯退让一步! 裴太傅近日染了风寒, 未免过给别人病气,并未上朝, 所以这满朝的文官都将目光投向了裴晏,指望着他说句求情的话, 给皇帝陛下一个台阶下。 毕竟向来, 裴晏说一句话,比他们说一百句都更有用处。 可是,裴晏却只是垂着眼, 面色平静,对朝臣们的目光视而不见。 裴晏看着手中笏板,仿佛萧璃只是被罚打手心,而不是被一个武将拿着战场上才用得到的兵刃狠狠责打。 竟……如此心狠。 几个想开口求情却又犹豫的文官互相对视, 不知裴晏为何不言不语, 难道是记恨刚才公主所说的诛心之语?可裴晏往日却也并非心狭之人, 公主到底年纪还小…… 你说……这到底叫个什么事儿啊!工部谢尚书在心里暗叹…… 郭威见萧璃不认错, 也没个人站出来说话, 上面陛下还盯着他,只好硬着头皮,继续打。 第十一下。 第十二下。 第十三下。 打到第十三下的时候,萧璃没忍住□□出声。 “你可知错?!”荣景帝又问。 “不!知!”萧璃已经疼的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可还是不肯认错。 “给我继续打!” 第十四下。 第十五下。 萧煦跪下,大声说道:“父皇息怒!” 第十六下。 第十七下。 站在前排的二皇子,三皇子,还有几个大臣都能看见,萧璃的嘴唇已经被她咬的鲜血淋漓。 可即使这样,她也不肯吭声,更不肯认错求饶。 这也是朝臣们第一次认识到,这平日里只知道打马游街的长乐公主,骨头竟也是这般的硬。 二皇子萧烈受不了了,也跪了下来,说:“父皇,求您别再打了!”他从小跟萧璃打到大,一直知道萧璃这丫头片子有多犟。倔劲儿上来了那真的是谁都拦不住,萧烈无奈,只好跪下来求情。三皇子同样跪了下来。 见皇子们都跪了,霍毕,显国公,谢尚书还有几位公卿也都跪了下来,请荣景帝息怒。 殊不知,他们越是跪他越是怒,如今仿佛错的人不是萧璃,而是他。 “朕再问你一遍,你可知错。” 其实到了这时,只要萧璃肯低头认错,荣景帝也不会再继续打了。 毕竟他是要萧璃低头,不是想打死她。 萧璃已说不出话,她紧紧盯着御座前的阶梯,摇头。 “继续!”荣景帝大怒,道。 最后一下打完的时候,萧璃已没办法坚持挺直脊背。 负责打人的郭威同样心神不稳,手一抖,金锏偏到一边,萧璃也被那金锏的力道带的偏倒在一侧。 恰恰好,跌在了裴晏的脚下。 这时候,满朝文武已经跪倒了一半,杨御史则还是站着,看着萧璃,面色复杂。 昨日杨蓁让他今日在朝堂上变本加厉针对萧璃时,杨御史惊疑,不知道这两人打的什么主意。到了现在,他更是摸不透萧璃的想法。她想干什么?她那么大费周章让杨蓁回来威胁他,就是为了,在朝堂上挨这么一顿揍? 那边萧璃不肯认错,荣景帝下不来台,满朝文武这么一跪,他更是怒火中烧。 这时,唯有裴晏,仍然站在荣景帝的面前。没有先是要皇帝重责公主,他责了之后又跪下来求情。 裴晏低下头,看着跌在自己脚边的萧璃,眼中不带一丝的情绪,仿佛这只是路边与他无关的猫儿狗儿。 他声音依旧冷静淡漠,“殿下身为大周的公主,所言所行,当以国为先,怎可为私情左右?”只一句话,就犀利道出萧璃所错之处,让荣景帝稍微散了些怒火。 “殿下又可曾想过,若令羽背信弃诺,边疆陷入战火,南境十几万士兵百姓的性命,又当如何?若他日南境生灵涂炭,尸骨遍野,殿下……又可承担得起?” 裴晏眉目俊雅,所说之话却如刀,刀刀见骨方休。 朝臣们虽然都心有不忍,为了萧璃跪下求情,可心中却也不得不承认裴晏所说,一点不错。 霍毕看见地上的萧璃,手缓缓握成了拳头,颤抖着撑着地面,直起身子。 她没有看向裴晏,也没有与他争辩,只是颤抖着站了起来,抬手,慢慢除掉了头上公主金冠,接着,除掉了身外罩着的玄衣。 玄衣落地,内层的素纱中单露出来,众人这才发现这实实在在的二十锏,已经让萧璃背上鲜血淋漓。 方才身着玄衣看不出,现在他们才看见,萧璃身上的素纱中单,已被血色浸透! 除掉象征着公主之尊的金冠玄衣,萧璃重新跪下,抬头,看向御座之上的荣景帝,勉力开口说道:“我与令羽君子之交,我信他不会背信弃诺,与大周兵刃相向。” 荣景帝见萧璃还是这套冥顽不灵之语,气得正要说话,却听见萧璃继续说:“金冠已卸,玄服既除,臣,萧璃,自请戍守边关。” 听到萧璃的话,朝臣们纷纷瞪大眼睛!就连荣景帝也一时怔愣,无法言语。太子站在最前,无声地叹息。 唯有裴晏,还是那副不动如山的模样。 “若有朝一日,南诏与大周兵刃相向,令羽背信弃义,侵我国土,伤我子民……” “那萧璃……愿以身挡之,以命……谢罪!” 说完,萧璃俯下身,缓缓地向荣景帝磕头。 “愿陛下应允。”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 傍晚,暮鼓敲过之后,裴晏才终于回到了自己府上。 “公子回来了!”鹤梓本就候在门前,见到骑马而来的裴晏,连忙迎了上去。 抓住缰绳,鹤梓扶裴晏下马。 这时有个官员同样骑马经过,见到裴晏,便对拱手示意。 裴晏回礼,姿态自然从容。 马由门口的小厮带回马厩,裴晏不再管,径自回府,而鹤梓就在一旁跟着,小心地觑着他的神色。 裴晏并未搬出府别居,所以这个裴府还是裴太傅的府邸,院落不小。 裴晏一路穿行,路过花园,池塘,如往常一样,缓步慢行,回到了自己的院落。 鹤梓见裴晏神色如常,心下松了口气,谁知他这口气才松了不到半口,就见自家公子迈步进书房的时候,被那个根本不高的门槛给绊到了。 他那个多少懂些拳脚功夫的公子竟像是对身体完全失去了掌控,直接跌倒在了地上。 “公子!”鹤梓连忙跑上前,想要扶起自家公子。而他家这位在人前人后都不曾有过片刻失礼狼狈的公子,竟然就这么坐在了地上,不顾身上凌乱,不顾狼狈姿态,那么随意地往门上一靠,直接把脸埋在了膝盖里,让鹤梓完全看不见他的神情脸色。 只有那置于膝上紧紧握成拳,青筋暴起的手,于轻微颤抖中泄露出了主人的一丝情绪。 鹤梓挠挠头,也只能悄悄叹一口气。 过了好半晌,裴晏抬起头,已然如往日一般平静淡然了,“梅期呢?”他问道。 “他今日出府办事去了,公子不是知道吗?”鹤梓回答。 “等他回来叫他立刻来书房。”裴晏说完,便起身走到书案坐下,无声地处理文书公文。 “是。”鹤梓点头称是,然后轻轻地为裴晏关上书房的门,自己在屋外候着了。 * 霍府 “也不知道宫里是什么情况。”知道今日朝会上他们定然会处理令羽萧璃之事,袁孟很想赶紧知道消息,可霍毕迟迟未归,急得袁孟直抖腿。 “将军护卫公主有功,又不会挨罚,你在这里着什么急?”军师摸着自己早上刚修好的胡子,瞥了一眼坐没坐相的袁孟,嫌弃道。 “老齐你这话说的,我就不能是担心公主殿下吗?”袁孟一咧嘴,反驳道。 军师摸着胡子的手一顿,然后颇为探究地问:“同我们之前所预料的并不尽相同,公主有她自己的心机谋算……”你为何还如此真情实感地为她担心。 “这……可能是因为,我觉得公主很好?”袁孟摸摸下巴,说:“不是跟你说过了嘛,那一日裴晏跟将军说当年是公主帮忙求情的。” 齐军师的动作停了停。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38节 “将军虽然嘴上不信,但我觉得他心里是想要相信的。”袁孟咂咂嘴,说:“不知道为何,反正我是相信的。公主对我们也不像有恶意的样子。” 这就是野兽的直觉吗?齐军师素来对这种行事全凭本能的行为表示鄙视。 “公主殿下欲与将军联姻,其利害纠葛都说清了,就连有心仪之人之事都不曾隐瞒。”林选征之前一直不曾说过什么,想了很久后才谨慎开口:“如此行事坦荡,当不是小人。” “对对对,林老弟说得对。”袁孟连忙点头。 齐军师的眼睛眨了又眨。 “公主殿下对你们将军毫无仰慕之情,你们都觉得没问题是吗?”这真的是自己家亲将领吗? “不是,军师,咱们将军也不喜欢公主啊,利益结合罢了谈什么感情?”袁孟理所当然地说。 那你还真是清醒啊,齐军师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暗暗嘀咕。 “不过,”袁孟马上又露出了一个有点儿期待,又有点儿猥琐的笑容,说:“我们将军英武俊朗,公主貌美如花,这相处久了肯定能有感情。”说着,袁孟搓了搓手,“军师,你说,他俩要是生了小娃娃,是不是得贼他娘好看啊!” “我呸!贼你娘吧。”齐军师唾了袁孟一口,正想骂他有辱斯文,霍毕回来了。 “将军!”三人立刻起身向霍毕走去,齐军师第一个问:“公主殿下如何了?” * “阿璃如何了?!” 工部谢尚书下了轿子,发现女儿正在门口等自己,还来不及感动,就听见女儿急急问。 作为女儿,你是不是好歹应该先问问你阿爹我呢?谢尚书在心里嘀咕,见女儿素来懒得做什么表情的脸上满是焦急,这抱怨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谢尚书叹了口气,摇着头说:“公主殿下,惨呐!” 作者有话说: 恢复两日一更,下一更周一~ * 虽然看起来阿璃比较惨,但被骗得团团转的其实是皇帝…… * 话说沧海又想改书名了 第42章 “阿爹你什么意思?”谢娴霏拽住了谢尚书的衣袖, 急急问。 “哎呦,阿霏,让爹先去清理一番可好?”谢尚书今日又是站又是跪的, 如今只想好好沐个浴,再吃个饭, 最后靠在他的塌上安静读一会儿书。可偏偏他的好女儿拽着他不放,非要刨根问题问个究竟。 谢尚书叹了口气, 再次觉得这儿女都是债,而他前世八成欠了巨款不曾还。又叹了口气, 谢尚书一边往正房走, 一边把今日朝堂上的事原原本本地讲给谢娴霏听。 * “什么?!公主殿下被打昏过去了?”霍府, 袁孟的大嗓门响起了来,传出了好远。 “军师, 这……军师?”本想问问齐军师他的看法,却见军师正垂眸沉思, 连手中的茶杯歪了都没感觉。 “军师?”霍毕也注意到了军师的异常, 微微提高了声音。 “嗯?”齐军师猛地回过神,端正了茶杯。 “军师在想什么?”霍毕探究地问道。 “我……我只是在想……”齐军师的眼珠转了转,说:“我只是在想公主为何要这般。” “是啊, 这认个错的事儿,做什么非要挨打呢?”袁孟跟着说。 “公主她,最后自请戍守南境。”霍毕对面前三人说。 齐军师闭上了眼睛。 “军师,可是知道了公主的意图?”霍毕问。 “现在重要的不是公主如何。”齐军师睁开眼睛, 看着手中茶杯, 然后说:“而是将军欲如何。” * “公主说完要去戍守边疆之后就晕过去了, 太子殿下带她回了东宫养伤。说实话, 你阿爹我是真没想到殿下能坚持那么久, 那铁棍子打我身上,三下我就得哭爹喊娘。” 素来怕疼的谢尚书咧咧嘴,倒是也不怕在女儿面前失了做父亲的威严,反正他在家也素来没什么威严。 谢娴霏看了一眼自家父亲。 “怎么?”谢尚书看出了女儿眼中隐隐的嫌弃,不高兴地说:“那可是皇室先祖打天下用的兵器,是可在战场上杀人的!你是没看见,公主殿下把自己咬成什么样。” 谢娴霏失神,拽着谢尚书的手也无意识地垂了下来。谢尚书见女儿松了手,连忙往正屋去了。 留谢娴霏一人站在花园中,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 * 萧璃昏迷着被抬到东宫的消息第一时间便叫杨墨知道了,本来,这东宫之事萧煦也从未想过要瞒着杨墨。 顾不得萧煦也在的可能,杨墨带着侍女离开了她的小院儿,来到了萧璃常常留宿的那个院子。这一路自然并不曾遇到半分阻碍,杨墨直接进了萧璃的卧房,见那里竖着一面大屏风,萧煦正站在屏风外。屏风里传来细细簌簌的声音,却唯独不闻萧璃之声。 萧煦似是没料到会见到杨墨,整个人愣在那里,似乎有些无措。 杨墨没有多管屏风前立着的人,直接绕过屏风,走到床前。 床前,萧璃趴着,医女正小心地剪开背上衣料,可那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有部分布已经同血肉粘在了一起,若要取下,势必还要破坏伤口。而已经剪下的部分,露出了血肉模糊且带着青紫肿胀的皮肤。 杨墨眼前一黑。 “萧煦,这是怎么回事?!你就是这般护着阿璃的?”脑子里一阵气血上涌,杨墨转头对屏风外的太子怒道。 屋内的侍女和医女皆垂着头,只当什么都没听见。 被指名道姓责骂的太子闻言不仅没露出半点儿不悦之色,反倒是有点儿惊喜。但想到萧璃和屋内的侍女医女,萧煦压下了心中那微微的喜悦,低声说:“是因着令羽之事,父皇震怒。” 杨墨闭了闭眼睛,也明白了此处不是说话之处。于是举步往屋外走去,在经过屏风时看了萧煦一眼。 萧煦瞬间明了,立即跟了出去。 * 等杨墨再次回到屋里是,已是半个时辰以后,医女终于处理好了伤口,而萧璃也醒了过来。她后背全都是伤,刚上了药也无法穿衣,无法,只好寻了最柔软的丝绢盖在后背上。 萧璃趴着,下巴垫在软枕上,疼得直哼哼。 “现在知道疼了?”见萧璃这样子,杨墨又是生气又是心疼。 听到杨墨的声音,萧璃身上一僵,然后开始试图把脸扭过来。 可她一动脖子,便会牵动背上的伤,于是只好一边吸气一边哎呦一边把脸扭向床外。 “你来看我啦,墨姐姐。”萧璃仰着头,对杨墨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 “这药没镇痛之效吗?”杨墨看萧璃每一个动作都要龇牙咧嘴,问。 “我没让用镇痛的药。”萧璃说:“疼着吧,疼着容易清醒。”说着,萧璃嘻嘻一笑,仿佛发现了个大事一般说:“这一受伤,才知道这骨肉牵连甚多,从前我就不知这只是动动脖子还会牵动背部皮肉,现下就知道了。” 杨墨被气得又是眼前一黑。 “你兄长刚才与我说了朝会上之事,你就只能这样吗?”杨墨问:“你这般受苦,还是在人眼前,你这该让旁……旁人多心疼!” 这一次萧璃没有再嬉皮笑脸地转移话题,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开口:“可不这样做,我离不得长安,更去不得南境。” 这一回,变成了杨墨沉默。 “你确定萧霄会放你走吗?”杨墨直呼荣景帝名字。 “会的。”萧璃盯着床前屏风,说:“公主拒不认错,死不悔改,甚至口出狂言要去戍守边关。朝臣义愤填膺,边将群情激怒,他为平众怒,会让我走的。” 说到这里,萧璃嘲讽地笑了笑:“只有让他在盛怒之下伤了我,才能激起他心底那么一点点愧疚之情。”说到这儿,萧璃看向杨墨,眼里带着些讨赏的笑容,说:“墨姐姐,我这一出苦肉计还不错吧。” 杨墨不言,视线又回到了萧璃的背上,埋怨道:“你好歹也拿内力护着些自己,怎能生生就这么挨着?” “之前为了不让郭安起疑,我把自己逼出了内伤,这时再用内力,怕不是要伤上加伤。”萧璃解释。 “你……”杨墨看萧璃满不在乎,甚至还有些得意的样子,一时气得说不出话来。 “墨姐姐,想骗过别人,得先骗过自己。”萧璃垂下眼,淡淡地说:“那一分假,终须九成真来掩饰。” “阿璃,药煎好了。”萧煦端着药走进来,杨墨不再说话,只是绕出屏风,沉默地接过药碗,回来喂萧璃喝药。 * 霍毕跳进裴晏的竹林小院儿时,裴晏正坐在院中,对着一盘棋局沉思。 他没遮掩行迹,那么大一个人杵在院子里,不是瞎子都能看见,可裴晏却仿佛没他这么个人,仍然仔细看着棋局。 霍毕抬脚往裴晏那儿走去,裴晏才不慌不忙地拿起一本书盖住棋盘旁边的几张纸,霍毕瞥了一眼,只看到纸张角落似乎是画着一枝什么花,裴晏注意到霍毕的目光,又慢吞吞的挪了挪书,把纸张完全遮住,然后才不咸不淡地说:“深夜来访,霍公爷有何指教?” “就不能是来找你闲聊?毕竟这长安我只知你一人,白日里又不方便交谈。”霍毕在棋盘另一边坐下,看着那棋局,这样回答裴晏。 虽说只是随意看看,但这一看之下,霍毕还是皱起了眉。他于棋艺上不算精通,往日也只是偶尔才陪军师下几盘。以他的眼光看,这盘棋局,实在太过凌乱了些,尤其黑子。 “闲聊?”裴晏将手中白子投回棋罐,终于施舍给霍毕些眼光,说:“我还以为霍公爷是来向裴某兴师问罪的。” 闻言,霍毕也不看棋局了,一挑眉毛,说:“你也知道你今日行事太过吗?萧璃本可以不用受如此重伤的。” 听到霍毕直呼萧璃姓名,裴晏轻笑一声,“霍公爷这么快就跟公主殿下熟识了?”说着,裴晏抚平袖口的褶皱,“倒也不奇怪,毕竟霍公爷舍身护救公主殿下,甚至还在崖下呆了一整夜。” 本来在霍毕看来是很正常的举动,但从裴晏嘴里说出来就带着某种阴阳怪气,霍毕皱皱眉,道:“你不需顾左右而言它,先回答我的问题。” 裴晏伸出手指,在白色棋罐里随意搅了一下,平淡说道:“殿下若早些认错,也不必受那些罚。” “裴晏,你当我看不出吗?”霍毕微微提高声音,说:“你既有能力一句话挑起陛下的怒火,自然也可以平息其怒火。可你却眼睁睁看着萧璃挨打!你说萧璃疏于管教,你当劝谏一二,这就是你的劝谏一二?” “我说了。”即使到了现在,裴晏的声调还是平平淡淡,“殿下若认错,自不会如何。既然殿下有她的坚持,那想必也做好了付出代价的准备。” “当日为阻拦郭安她受了实打实的内伤。”霍毕沉着声音说:“她虽竭力以妆容掩饰,可我听得出她气息仍是不稳。这般,她便不可能以内力抵抗,裴晏,你非习武之人,不知她会伤得多重!她……” 霍毕还想说,却猛地停住了,因为他看到了裴晏抬眸看向了他。 目光中那一闪而过的凌厉与忍耐,让霍毕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再仔细看去,那眼中却只有幽深平淡了。 “霍毕,太子殿下都不曾说些什么。”裴晏微微勾起嘴角,反问道:“你今日又是以何立场此处找我兴师问罪?” 作者有话说: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39节 下一更周三 下一章裴晏萧璃回忆杀? 第43章 东宫 萧璃像是个被压住了壳子的乌龟, 老老实实趴在床上,一口一口喝着杨墨喂她的药。 这但凡换个人来喂她,她必然要掀药碗。 她是真的讨厌喝苦药! 萧璃此刻心情不好, 偏偏屏风外面太子还要在她伤口上撒盐。 萧煦声音中带着点儿好笑,对杨墨说:“还是你有办法, 这但凡换个人来喂药,此刻怕是药碗都要被掀翻了。” “我哪有!”虽说萧煦说的跟她心里想的分毫不差, 但萧璃还是要理直气壮的反驳,“我明明最乖了。”说完, 还看向杨墨, 讨好地说:“墨姐姐你别听阿兄瞎说。” “行了, 我还不知道你吗?”杨墨没好气地说:“不然你以为我为何在这里喂你?” 还不是太清楚你这狗脾气了。 * 裴府 面对裴晏的质问,霍毕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是啊,他为什么要替萧璃出这个头, 若说欠她人情, 那早在他救她时就算还清了吧? 不过马上,霍毕就想到了他此番反常的缘由。 “萧璃是我父亲亲收的弟子,你也说过, 她当年于北境也有救护之情,于情于理,我都当护她。”这一番话,霍毕说得心安理得。 “于情于理……”裴晏慢慢重复裴晏的话, 然后一笑。然后低下头, 拿起一枚黑子落在棋盘上, 之后才说:“殿下挨了罚, 朝臣们才不会继续赶她去封地, 不然今日朝上说得怕就是要逐她出长安之事了。 可是萧璃自请戍守边关,若真的去了,这跟被驱逐有什么区别?霍毕在心里说。正想说话,却灵光一闪!除非,萧璃本就想去南境!所以才会前前后后搞出这么多事情! 终于想明白了的霍毕看向裴晏,不知他是否也猜到了萧璃的打算。但转念想想,若非有山崖下萧璃的坦诚直言,他怎么猜也不可能猜到萧璃又是坠崖又是受伤,竟会是故意所为。 所以,裴晏当是不知道的。 霍毕连忙肃了肃脸色,不想叫裴晏看出端倪,却见裴晏此刻全副心神似乎都在眼前的棋盘上。他落完黑子,又落白子,自己同自己对弈。 “我说,你既然是与自己对弈,也不必如此偏帮一边吧?”看了一会儿,霍毕开口道:“这黑子是得罪你了?” 裴晏的手一顿,抬眼看向霍毕,语义不明的问:“你觉得,我在偏帮白子?” “不然呢?”霍毕指了指棋盘,这白子一直走得四平八稳,黑子却像是在胡搅蛮缠。 军师常说可以以棋观其人,他倒是没发现,裴晏这人心里还有两副面孔呢。 * 五年前,东宫,夏。 今年夏日太阳格外的酷烈,蝉在树上拼着命地嘶鸣,稍微动动,便要汗流浃背。 萧煦和杨墨说是去书楼拿书,却左等右等等不回来。 萧璃和裴晏对此早已司空见惯,于是就坐在凉亭里,一边下棋一边等着他们。 萧璃握着黑子,落子极快。 裴晏指间夹着白子,看着棋盘上的局势,微微皱眉。 萧璃看裴晏那苦心思考的样子,觉得很有成就感,一边哼着小曲一边晃悠。 半晌,裴晏终于开口:“如你这般横冲直撞,竟然真的叫你冲撞出一条生路。” “你只看到我横冲直撞,却没见到横冲直撞下的章法,又因此而轻视于我,自然就被我找到了机会。”萧璃得意洋洋地挑眉笑笑,在裴晏之后又落下一子,然后开始提子。 这局棋本是黑子落于下风,叫萧璃这通乱搞,竟然逐渐变成了势均力敌之势。 裴晏在心里复盘着,却仍没想到生机是在何时出现的。 “说好了要去东市买酥山吃的,阿兄到底还要磨蹭多久啊。”萧璃看着裴晏思索哪里落子,抱怨着。 “你又怎知不是杨墨耽误了时间?”裴晏落子,然后回道。 “肯定是阿兄啦!”好像想起了什么,萧璃对裴晏勾勾手,示意他凑近点儿。 裴晏上身前倾,彼时萧璃还是个小矮子,跪在座椅上,也倾身过去,凑近裴晏的耳边,小小声说:“我上次见阿兄拉着墨姐姐亲亲啦!” 所以肯定是阿兄在耽误时间! 温热的气息喷在耳侧,裴晏先是身子一僵,然后才反应过来萧璃在说什么! 裴晏猛地坐直了身子,瞪着萧璃。 “怎么啦?”萧璃奇怪,然后又指指裴晏,说:“你耳朵红了哎” 裴晏一阵热血涌上了头。扶额,裴晏闭闭眼睛,然后对萧璃说:“殿下,非礼勿视,非礼勿言。” “我也不是故意要看的。”萧璃委屈,说:“我好好在树上摘我的梨子,谁知道他们要在树下亲亲啊。” “殿下!”听萧璃又提‘亲亲’两个字,裴晏觉得耳朵又热了,连忙喊停。 萧璃依言停下,不再说话了,只是睁着圆圆的眼睛,直直地看着裴晏。 裴晏深吸了一口气,心里想着要如何告诉太子和杨墨,要亲近就躲远点儿,不要带坏公主。冷不防又看到萧璃直勾勾的目光,面上一愣。 “殿下为何这样看我?” “你……”萧璃抬手,脸上带着忍也忍不住的笑意,见忍不住,索性也就不忍了,哈哈大笑道:“你的耳朵更红了啊,脸也红了哈哈哈哈哈!” 笑够了,萧璃一边平复笑乱了的气息,一边说:“阿兄还总说你假正经,我看你倒是真正经,正经的很呐!” 裴晏:“……” 他觉得,太子会如此,完全是因为功课不够多的缘故。待今日回家要跟阿爹提一提此事。等太子功课多了,就不会有时间带坏殿下了吧。 这边裴晏兀自想着怎么让阿爹给萧煦加功课,萧璃捏着棋子,悄悄抬起眼睛去偷瞧裴晏的脸色,见他好像气得很了,这才发现自己好像一时口快坑了阿兄。 裴晏最阴险,一个不高兴就要给他们加功课。也就阿兄笨,墨姐姐性子直,才会以为都是裴太傅给加的。 萧璃所剩不多的良心此刻出现了,于是摆出了她最乖巧的表情,伸手去拉了拉裴晏的衣袖。 “阿晏哥哥~” 裴晏看着萧璃,还是板着脸,不说话。 “阿晏哥哥,要不我们自己去东市吧,我请你吃酥山,买最贵的,如何?”萧璃又拽了拽裴晏的袖子。 裴晏虽然仍在努力板着脸,但嘴角却不由得微微翘起,“先下完此局再说。” “噢!”萧璃看裴晏缓和了脸色,于是乖乖继续研究棋局,现在只是势均力敌,但她的目的是杀裴晏一个片甲不留! “过些日子南诏使团和质子进京,到时皇后娘娘怕是不会容你乱跑了。”又下了几子,裴晏开口说道,只是声音略微低沉了些。 萧璃正专注地看着棋局,手不经意间点着自己的下巴,闻言也没太在意,随意说道:“有书叁和酒陆跟着,我想出宫还是可以的。书叁哥一个人能打十个禁卫军。” “慎言。”裴晏提醒萧璃。 “知道啦。”萧璃撇撇嘴,当下闭嘴不言。 萧璃的七个护卫都是永淳帝还在世时给她精挑细选出来的。他们萧家女儿少,每次得了女儿都宝贝的很,七个护卫也不是从她这一辈才有的,所以荣景帝登位后也没多过问,仍旧由着他们跟着萧璃。 荣景帝知道书叁是其中武功最高的,但高到什么程度,怕只有萧璃,裴晏还有远在边疆的霍统领知道了。 裴晏见萧璃听话,眼睛弯了弯,似是不经意地说:“那下次等殿下出宫,我们去大护国寺后山看木槿花。” “下次恐怕不行。”萧璃摸摸自己的双丫髻,说道。 “为何?”裴晏一愣。 “你都说了,南诏质子快来了。”萧璃一笑,说:“阿宁在他们进宫沿途定了视野最好的座位,我跟阿蓁阿宁约好了要去瞧热闹。” “这有什么好瞧的?”裴晏眼角的弧度消失,认真问道。 “我听阿兄说,那个令羽是南诏所有王子中身份最为高贵的,却主动请缨来我大周为质。虽说南诏与大周已经和谈,可敢孤身为质,也很有胆色,难道不值得一瞧吗?”萧璃容色本来很认真,说到这里,又露出一丝笑容,她挑挑眉,压低声音说:“而且我还听说啊,南诏大王子生得俊逸,且功夫也很好。阿宁说了,她到时候准备些香瓜帕子,若他当真如传言那般俊逸,便学其他小娘子那般,朝他丢香瓜!” 丢香瓜……脑海中想了一下一个骑马少年身边瓜瓤满地的样子,萧璃不由得又笑出声。 “你确定郭宁说的是香瓜不是香包?”裴晏问。 “管他香包还是香瓜,好看的话,丢就是了。”萧璃不甚在意地摆摆手。 裴晏瞧着萧璃,眨了眨眼睛,思索了片刻,然后说:“殿下,你可知南诏离长安多远?” “唔,看过舆图,差不多知道。” “据我听闻,南诏多烟瘴丛林,人也生得精悍灵巧,不似我们大周人。”裴晏慢吞吞的说。 “你这是何意?”萧璃不解。 “我的意思是,我虽不知这位大王子是否俊美,但有一点或许可以确定。” 萧璃抬眉。 “这个令羽,怕是生得不高。”裴晏看着萧璃,一脸正经地说。 萧璃:“……” “饶了这么一大圈子,原来你又是来拐弯抹角说我矮!” 身高一直是萧璃心中痛处,再加上又时常遭到二皇子萧烈等人嘲笑,故而她对‘矮’,‘不高’等词都颇为敏感。 裴晏先是一愣,看萧璃一脸不高兴,心又是一慌,连忙想要解释,“我不是……” 话未说完,却见萧璃跳下凉亭中央的石凳,然后一脚踩到亭边那更宽大的石板凳上,双手叉腰,平视着裴晏说:“你长得高又怎么样,我一个手就能撂倒你!” “殿下说的是。”裴晏嘴角弯了弯,站起身走到萧璃面前,作了个揖,道“殿下恕罪,是我的不是。”说完,扶着萧璃跳下石板凳,裴晏又把刚刚萧璃的话重复了一遍,道:“我们去东市,我请殿下吃酥山,买最贵的。” 萧璃哼哼了一声,然后斜眼问:“你银钱够吗?” “尽够。” “那我要加樱桃和蜜桃!”萧璃又高兴了。 “好。”回应萧璃的,是裴晏带着笑意的声音。 作者有话说: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40节 裴晏:你们继续花前月下,我带阿璃去吃冰激凌 萧煦杨墨:? * 怎么样,回忆杀满意吗? * 下一更应该是周五啦~ 第44章 看着萧璃苦着脸喝光汤药后杨墨才离开, 现在,房间里就只剩下萧氏这对儿兄妹。 想到杨墨走前说明日还要来看着她喝药,萧璃就觉得头疼。 盯着屏风, 萧璃凉凉地对屏风另一侧的萧煦说:“原以为阿兄心疼我才接我回东宫养伤,却不曾想是要我来做鹊桥。” 萧煦闻言, 稍稍露出了些尴尬和无奈的神色,说:“初时确实只是想着可以就近看顾你喝药, 只是未曾想到还有意外之喜。” “阿兄!”萧璃瞪大眼睛,深觉兄长愈发不做人了, 竟然连意外之喜这种话都说得出! 她微微提高声音, 问:“你是不是还觉得我这伤受得颇好?” 萧煦故意板起脸, 做正经状,点头道:“确实颇好。” 萧璃:“……” 来人啊, 把她抬回公主府!她就是死,死外面, 也不要再来东宫了! 但是最后, 萧璃还是老老实实地留在东宫养伤,并且能得到墨姐姐亲自喂药的殊荣。 说实话,萧璃觉得如果可以, 阿兄倒是很希望挨一顿胖揍的人是他,然后再惨兮兮地趴在床上等着墨姐姐喂他喝药。 别说是苦汤药,穿肠毒药他说不定都肯喝。 萧璃翻着白眼,恶狠狠地想。 * 大明宫, 春华殿。 “这是岭南刚进贡来的金宝柑, 兄长尝尝, 可还是从前的味道?” 一个婢女端着一盘金澄漂亮的柑橘走向屏风外的显国公。屏风内, 范贵妃对显国公说。 “多谢娘娘。”显国公没有让婢女为他去皮, 拿出一个柑橘自己剥皮吃了起来。 橘瓣入口,显国公笑了笑,说:“确实还是那个味道。” “可终究还是比新鲜摘下的果子少了份儿清香。”屏风内,范贵妃接过侍女清理干净的橘瓣,看了看,轻叹一声:“从前哪能想得到,满树结果子,最不值钱的柑橘清香也会被这般怀念。” 显国公听见,目光露出怀念的神色,接了句:“终究是家乡的味道。” 他们家城郊庄子外有一大片的橘园,每年暑夏,他们兄妹俩都会跑去橘园消暑,那时橘花满园,只要闻着橘花的香味,便什么燥意都没了。 范贵妃好似没什么胃口,拿着橘瓣揉弄了一下便又放下,开口说起了正事:“兄长现在还想要让阿烨求娶长乐公主吗?” 他们兄妹便是生于南境长于南境的,知道南诏与大周那些年的征战意味着什么。在范贵妃看来,萧璃此行着实是过了些。现如今在朝堂上已是群情激愤,若来年南诏真的开战,那萧璃岂不是要人人喊打。 到那时,娶了萧璃的显国公府又当如何自处? 而且,听阿杰描述当日朝堂上的情境,萧璃对那个令羽似乎是用情颇深,这……他们显国公府又何至于上赶着去戴这么一顶绿帽? “越是这时,便越是该求娶,此事对显国公府有益无害。”显国公回答,“在陛下看来,公主的婚事一直算是棘手之事,高不得低不得,再加上公主的性子……总之不是件易事。” “嫁给显国公府,还不算高?” “显国公府地位高,却是陛下可掌控的高。”显国公压低声音:“可陛下绝不会将公主嫁给握有实权的文臣家中。” 荣景帝登基之前领兵多年,自认对武将的掌控得心应手,可对上文臣就没有那么自如了。毕竟当年荣景帝和先帝的父皇一直把荣景帝往武将能臣方向培养,半点帝王心术都没教过。 荣景帝十几岁初到南境时显国公就跟着他了,这么多年鞍前马后下来,对荣景帝心里那些心结也算是摸得七七八八。 “兄长,除了为陛下解忧,此事还有何益处,值得阿烨做如此牺牲?”范贵妃问。 听到妹妹的话,显国公的眉眼柔和了下来,“娶公主他有什么可委屈的。再者,若是将来阿杰登上帝位,阿烨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屏风内的范贵妃看着盘中的柑橘出神,没有说话。 “要说益处,有一个便已到了眼前。”显国公摸摸自己的胡子,说:“如今南境虽然兵权已半数归入我显国公门下,可还有一半仍在林氏旧将手中,那可是一群脑子死犟,除了林氏谁的账都不卖的死脑筋。” “兄长是想……” “公主身上毕竟还有一半林氏血脉,等公主过门,叫阿烨稍微运作下,未必不能将另一半兵权收入掌中。” “可是萧璃与太子……” “无妨,管她是痴情令羽还是与太子兄妹情深,这女人呀若嫁了人有了孩子,自然首要要为夫君幼子考虑了。”显国公倒是不在意那些小节。 范贵妃叹了口气,不再反对了。 “娘娘放心,兄长定会竭尽全力,送阿杰登上那九五至尊之位。” * 皇城,紫宸殿。 自从宫宴封赏过后,北境的将士们已经陆续返回驻地,唯有霍毕和他的几个亲信仍留在长安,未得荣景帝旨意,他们不可擅自离京。 话说这镇北侯还是当年永淳帝临终前封的,永淳帝本就有让镇北侯镇守北境之意,这封号正是来源于此。只是当时的霍统领才接了封赏,还未及动身,萧政就殡天了。 荣景帝继位以后,一来是并不信任永淳帝的人护卫皇城,二来也是有永淳帝生前的诏书,所以他就按照弟弟的愿望,让镇北侯一家去了北境镇守。 当时北境还算太平,只不过偶有马匪,各个驻守兵镇相对松散。此处的松散,并非说的是驻守防线松散,而是北境并非如同南境一样,兵权集中在杨林两家。当时即使霍老将军去了,也不过统领几个兵镇罢了。故而荣景帝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可三年前北狄人不知道发了什么疯,竟然不声不响大举入侵,霍老将军战死,霍毕临危受命,绝地反击,连同北境各个兵镇护卫了北境安稳,百姓周全,又于后面这三年击溃北狄,叫他们再无进犯之心。 荣景帝虽然未亲临北境,可他也是在军中呆过的,自然可以想象霍毕在北境的威望。恐怕此时,霍家在北境,便如当年杨林两家在南境了。 这武将威望太高,终究不是个能令人放心的事情。但自从林氏满门战死,杨氏灭族,北境之危过后,朝堂上竟然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将帅之才了。 荣景帝不想承认,可当日萧璃在朝堂上所说不错,他们这般防备南诏,确实是自露其怯。 北境尚且还算安稳,南境勉强由显国公的部将和林氏旧将秦义撑着……令羽归国,这还不知道南境是否还能继续安稳…… 这个霍毕能不能用,又该怎么用,当真是个难题。 如此想着,眉目上便显出些烦躁来。荣景帝招来了裴晏,问道:“霍毕这几日都在做什么?都见了什么人?” 听到荣景帝的问话,裴晏似有些惊讶,于是回答:“霍公爷除了昨日大朝会,并未出府,大概是还在养伤。” “养伤?” “陛下忘了,公主殿下坠崖,全赖霍公爷舍身护救。”说到这里,裴晏似乎犹豫了一下,却还是说:“臣和郭护卫找到殿下时,殿下周身完好,并未受什么皮外伤。” 听到裴晏的话,荣景帝不由得坐直了身子。 “你是说,霍毕为了护着阿璃,宁可自己受伤,也没叫阿璃受伤?” “臣不通武艺,但是想来以殿下的功夫……”说到这里,裴晏似乎觉察了不应当妄议公主,于是收了声。 荣景帝却明白了,以萧璃那身三脚猫的功夫,能毫发无伤,定然是霍毕舍身保护的结果。 裴晏的话不由得让荣景帝动了另一番心思。 他原本想把萧璃嫁给显国公世子范烨,一来是对显国公的荣宠,二来显国公跟着他这么多年,最得他信任,三来显国公也对他表露过这方面的意思。 但现在看来…… 若霍毕真的对萧璃有意,那将萧璃嫁给他也不是不可以。既是恩宠,同样,也是约束。 “在你看来,霍毕可是对公主有意?”想了一会儿,荣景帝开口问道。 裴晏脸上显出了尴尬的神色。 荣景帝知道这些文人满脑袋心心念念着守礼失礼的,全没有军旅之人的爽朗快意,让裴晏去评说别人私情,他这一番尴尬神色也不奇怪,于是摆摆手,说:“朕恕你失礼之处,朕只想听实话。” “这……”裴晏躬身,垂下头说:“陛下恕臣失礼,霍公爷不过将将及冠,这少年人知慕少艾……也是寻常。” 这便是说霍毕确实对萧璃有那么些意思了。荣景帝在心里释义了一番,想。 “朕知道了。”荣景帝沉吟,想着把萧璃嫁给霍毕的可能性,又转而想到了萧璃为了令羽而闹出的那些事,脸又是一黑。 不仅毫不知错,甚至还口出狂言要去镇守边关!她能干什么,若南诏国真的开战,她那一身三脚猫的功夫,去边境不是活妥妥送菜吗? “公主如何了?”荣景帝沉着声问。 “还在东宫养病。”裴晏回道。 “他们倒是兄妹情深。”荣景帝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 裴晏只是垂着头,并未再说什么。 “御史台还有几部尚书都上书让朕谪公主去封地,真的是不依不饶。”荣景帝把奏折往裴晏那一扔,问:“清和怎么看?” 弹劾的时候一个个群情激愤,萧璃真的挨打了又一个个地跪地求情。现在他们上书要朕谪萧璃出长安,过几年指不定又想起来萧璃是萧政唯一血脉,到时说朕苛待先帝遗孤的还会是他们!怎么说,都是他们有道理。 但荣景帝又对这些文臣没办法,只能在心中独自愤怒。 裴晏捡起折子,翻看了一下,然后把折子递回给在一旁候着的宫人,思索了一会,道:“如今看来,遣公主去南境,也未尝不是个办法。” 作者有话说: 下一更应该是周日早晨咯~ 星期日开始从33章入v,看过的小伙伴不要买重复咯~谢谢大家这一路的陪伴~ 第45章 听到裴晏的话, 荣景帝手里的折子慢慢放下,他上身不由得前倾,问:“哦?清和此话何意?” “若将殿下遣去封地, 则此事再无转圜之地,那便是坐实了陛下谪公主殿下出长安。”裴晏说。 待时过境迁, 萧璃今日闯祸的事情逐渐淡去,这天下人记住的就是荣景帝将先帝唯一的血脉赶出了长安。 “若令羽当真未起战事……”裴晏话说了一半就停下, 可是荣景帝已明白其言下之意。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41节 若令羽继位后没有进犯大周,就更证明萧璃的坚持无错。当然, 荣景帝觉得这个可能性并不高, 可万一呢? 万一如此, 他因着此时的群臣激愤就将萧璃贬走,将来岂不是要被天下人笑话? “但是真的让她去南境……”荣景帝眉心微蹙着。即使往日再棒槌, 萧璃也是个女儿身,若真让她去军镇驻守, 是不是也显得太过冷酷了一些。 “依臣所见, 让殿下去南境有几个好处。”裴晏看见荣景帝的脸色,说:“平朝臣义愤为其一,待事情平息, 不过只需陛下一纸诏书便可将公主殿下召回长安,前事尽消,而非贬谪封地,无可转圜, 此其二。” 荣景帝不由得点点头。 “我大周开国便是由女子领兵打下来的, 且此一行, 为公主殿下主动所求。到时即便陛下令公主殿下去驻守兵镇, 也是历练多于惩戒。” 换句话说, 因着有大周朝的战神长公主在前,令萧璃去军营也不算史无前例,更何况是萧璃主动提出来的,不论怎样,都算不得荣景帝苛待先帝遗孤。 荣景帝缓慢的敲击着桌面,脑中思索着。 “这最后,也是最重要的……”说到这里,裴晏停了停,等荣景帝回过神看向他,才又开口:“陛下可令霍毕护卫公主,同去南境。” 荣景帝愣了愣,然后啪地一拍桌面,大声说道:“好!” 裴晏这个提议实在是搔到了荣景帝痒处。他本就在头疼霍毕该如何用,实话实说,如今北境初定,实是没必要再留霍毕于北境,假以时日,别是又出了一个杨家。可如今朝廷武将不多,霍毕有将帅之才,又不可弃之不用…… 正好,如今南境可能会不安稳,派霍毕与萧璃同往,一则可以让霍毕保护萧璃,此为他对萧璃的慈爱之心,二则南境少良将,正好有霍毕用武之地,此为他对霍毕重用之心。三则,也可以此试探霍毕,若他高高兴兴领了旨,陪萧璃去了南境,那他也不妨多信他一信,将他宠爱的公主下降也不无不可。 至于北境……如今阿烈已经长大,也当建些功业了。正好让萧烈去北境熟悉兵务,历练历练。 “哈哈,好啊!”荣景帝笑了,赞道:“朕有清和,胜百个朝臣!” “臣愧不敢当。”裴晏连忙俯首,连称不敢。 “好了,清和不需谦虚!”荣景帝随意摆摆手,就如同寻常长辈一般,温声道:“等时机到了,也该让清和去地方历练一番,中书舍人这官职,于清和着实低了些。” “臣谢过陛下。”裴晏将身子压得更低,回道。 * 东宫这边,杨墨正在给萧璃上药。 伤口尚未结痂,萧璃依旧还是趴着,身上盖着轻软的丝绢。杨墨拿开丝绢,用手指一点一点地把药膏涂在萧璃的后背上。尽管她已经尽可能放轻动作,可每落一次手,都能看到萧璃背上疼得抽动。 她知道这并非是因为她动作的缘故,实在是这药每每触及皮肤,都是一阵刺痛。 “阿璃忍着些,疼些就疼些吧,总好过留伤疤。”这是他们杨氏祖传的伤药,杨墨连着几日赶工才做好的。 “我忍着呐!”萧璃嘶了一声,但声音却中气十足,又带着些调皮,道:“这后背自己疼得抽,我也控制不了,莫得办法。” “再说了,我也不在乎伤疤啦,墨姐姐不是说伤疤都是功绩……嗷!疼疼疼!”杨墨突然手下一重,萧璃立刻求饶了。 “于战场上抗敌所得伤疤,那才是功绩!”杨墨没好气地说,见萧璃呼痛,杨墨又放轻了动作,缓下声说:“我阿妹从前总是对我说,女儿家即便舞刀弄枪,也当精致些,能不留疤就不要留疤。这话现在原样送给你。” 听到杨墨提到妹妹,萧璃身子一僵。 杨墨以为萧璃是因为伤口疼痛,没有太过在意,又继续说起了别的。 萧璃的手心抓了抓身下的软枕,逐渐放松了下来。 * 南境,黎州。 若是沿着剑南道往南诏而行,黎州是最后一个以大周人为主的大城,也是剑南道边境驻防最为重要的兵镇,商队南行的必经之地。 出了黎州,是三江并行,一片山难水险的区域,这里西北与吐蕃接壤,东北挨着大周剑南,南边临着南诏,住着一些周人,但更多的是其他的异族部落和各族混居的村镇。虽然名义上仍是大周领土,可实则是个三不管之地。 对于令羽一行人来说,虽说渡了江之后就安全了不少,可仍有追击之人。等到过了黎城,那就是真真正正的安全了。大周的士兵定不会深入三江区来追击他们。 既然是驻防的兵镇,黎州自然也有驻守的将领。 “驻守黎州的武将姓秦名义,据说曾在林氏麾下效力。” 令羽一行人这一路马不停蹄,几乎毫无停歇,才在这么短的时间赶到了黎州。此刻,他们正在黎城郊外的一个茶亭歇脚,等到晚上,他们会由城外进入山林,想要在不惊动驻防岗哨的情况下绕过黎州。 “不过当年倒是没听过林氏麾下还有叫秦义的。”高九拿着干粮,说:“好像是这七八年才逐渐崭露头角,尤其杨氏覆灭之后,南境被牵连的武将十数,那之后这个秦义才迅速升迁。” “黎州布防严密周详,这个秦义有点儿东西。”高十九接着说:“我们也是探查了好久才寻到一处堪堪可算得上漏洞之处。” 那一处岗哨处在山林之中,哨塔下丛林密布,虽无法容大军过境,但像他们这一小队人想要通过,还是不难的。他们这一行人加上令羽都是身怀武艺之人,完全可以轻手轻脚悄悄通行。 只要站岗之人不是那种眼力过人的高手,借着夜色的遮掩,他们应该是可以安全过去的。 高九和高十二都觉得,他们这一路逃得都颇为顺利,简直是上天保佑,这最后一个关卡,应该也会顺利的吧? 那天晚上,确实老天都在帮他们,给了他们一个月黑风高的好夜晚。令羽一行人弃了马,用上了毕生功夫,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终于安全通过那处岗哨,且没被发现。 此时此刻,大周已在身后,他们现在没被发现,那之后周人就将彻底追不到他们了! 几个护卫都松了一口气,互相看看,笑了起来。 而武功最高的令羽则回过头,看向已经被抛在身后的哨塔,眉心微蹙。 “殿下,有何不妥吗?”高九注意到令羽的神色,低声问道。 “你有没有觉得……”哨塔上有人在注视着他们。 令羽的话只说了一半就消了音,他摇了摇头,觉得应该是自己想多了。略微歇了歇,几人继续赶路。 令羽最后看了大周的方向一眼,接着,便不再回头。 他们自始自终没发现,哨塔上一人执弓,弓弦紧绷,箭尖始终对着他们,一直到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才垂下手。 令羽并没有感觉错,哨塔上确实有人一直在看着他们,且还是两人。 其中一人身着铠甲,正是拿弓之人。他身侧带着一柄重剑,三十多岁的模样,威武严肃,一看就是不苟言笑的样子。而他身边站着的是个摇着扇子的白衣公子,二十多岁的模样,嘴角一直带着笑意,自成一派风流。 “秦将军怎么料到他们会从此处过关?”白衣公子摇着扇子,笑着问。 “我设的岗哨我自己清楚,唯这里一处可容他们钻空子之处。”秦义回答。 “秦将军英明。”白衣公子唰得合上扇子,拱手赞叹。 秦义看着白衣公子这自觉风流倜傥的样子,脸上不由得露出一丝明显的嫌弃。 “黎州虽说一向温暖,但现在是林中深夜,究竟有何摇扇的必要?” 白衣公子的笑容一滞,随即摇头说:“你一个粗人,自然不懂我的风流之处。”说着说着,脸上还露出了自得之色。 “你还要在我这里呆多久?”秦义的表情更加嫌弃,到了现在,已完全不再掩饰。 “等郭宁从南诏回来,我们便一同北上。”白衣公子终于正了正脸色,回答。 “回长安?”秦义问。 “嗯,回长安,去迎殿下。”白衣公子点头,眼中露出一丝温和怀念之色。 * 萧璃在东宫养到伤口结痂就回到了她的公主府。 她自问这几日负伤上工,忍着背痛当了几日鹊桥,实在已经对得起兄长。她萧璃虽然是闲人一个,但公主府还多多少少有些事务的。 于是等她伤口结痂,不会影响穿衣时,她就立马跑了。 且这都好些日了,不是萧璃自作多情,她那些狐朋狗友估计都担心坏了,是要好好安抚一下。 只是有些出乎萧璃预料的是,第一个上门的竟然是平日不声不响推一下才动一下的谢娴霏。 那时她才刚回到府中一天,招了花柒来交代些事情,谢娴霏便上门了。 萧璃虽有些诧异,却也还是叫诗舞将谢娴霏引进来。 谢娴霏进来时,萧璃正摊在榻上晒太阳,她伤口虽然已经结痂,可动一动还是很痛了,所以自然是能不动就不动的好。 见到好友,萧璃心情不错,看谢娴霏的目光落在向外走的花柒身上,还有兴致嘴贱地问了一句:“阿霏觉得我这护卫生得俊俏不俊俏?” 花柒听见,面不改色,他知道殿下和这些友人向来是这副德行,不想搭理他们,脚步不停。 谁知谢娴霏却轻轻一笑,面色一如既往,却口吐惊人之语:“他在殿下这里倒确实俊俏,可为何在别处却是另一幅面容?” 花柒的脚步猛地停下,勉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以免露出端倪。 萧璃缓缓地坐直身子,看着就站在不远处的谢娴霏,慢慢开口问道:“阿霏此言何意?” 谢娴霏没有回答萧璃,而是仔仔细细地又看了看僵在那里的花柒,说:“他易了容貌,甚至改了身高和走路的姿态,若是寻常人看来,确实认不出,阿璃放心。” 萧璃定定地看着谢娴霏,然后蓦地笑了,挥了挥手,让花柒和诗舞下去,然后又靠回了躺椅上,问:“那阿霏又是如何认出来的呢?” “阿璃就这般承认了?”谢娴霏歪歪头,问。 “我自问对你的性子还算了解,你若是不确定,又怎么会贸然开口?”萧璃说。 谢娴霏沉默了片刻,然后说:“我在你这里见过花柒几次,阿璃应当还记得。” “嗯。”萧璃点头。 “他的手并不曾做过伪装,所以我在猎场见到时,便觉得有异。”谢娴霏继续说。 “是了。”萧璃恍然,“我们去瓦舍看杂耍时,不论那戏人怎么变换模样,你都能一眼认出,原来竟是因为这个。阿霏于物于人观察入微,过目不忘,倒是叫人心惊。” 说完,萧璃就招呼谢娴霏坐下,“你自己给自己倒茶吧,我如今是真的一动便疼。” “阿璃,你……没别的要说的了?”谢娴霏依言坐下,却对于萧璃这样轻描淡写的反应有些难以接受。 “说什么?”萧璃捞起毯子盖在膝盖上,说:“阿霏觉得被发现了如此大秘密的我,应该对你说什么?利诱你?威胁你?或是以你我之间的交情哄骗你?” 萧璃捞毛毯的动作似乎又牵动了伤口,她由不得咧了一下嘴,说:“若是往日我陪你演一番给你逗逗乐也无妨,这几日实在没这精神。” “阿璃也知道这是大秘密,这件事情若是叫别人发现了,若是陛下知道了你跟……”看萧璃满不在乎的样子,谢娴霏的语气全然不似往日懒洋洋的样子,变得又急又快。 “可你会说出去吗?”萧璃认真地看着谢娴霏,目光清透明澈,问。 “我……”谢娴霏愣住。 “阿霏,我说了,我自问对你的性子还算了解。”萧璃觉得谢娴霏愣住的样子有些可爱,不由得弯着眼睛笑了,说:“若你想去告诉别人,又怎么会第一时间跑到我面前来,这般随意地叫我知道?这但凡换个人,阿霏你今日可就要被灭口了。” “你会灭我的口吗?”谢娴霏问。 “你在这般大大咧咧当着我和花柒的面戳破此事时,心里不就已经有答案了吗?”萧璃回视着谢娴霏,回答。 一阵沉默之后,两人相视一笑。 “阿璃就这般信我,不会泄密?” “我父皇去前,唯教过我一件事,那就是如何分辨旁人是真心还是假意。”萧璃垂下眼,看着手中的茶杯,回忆着。 “我不否认,最初与你们几人交好,是有蛰伏伪装之意,可对你们几人,我却从来也是以真心相待。父皇说我这般可爱,只要肯付真心定换不回假意,现在看来,父皇说得真对。” “你怎知我们对你没有假意?”谢娴霏看萧璃那笃定且自得的样子,莫名就觉得有些牙痒。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42节 “我坠崖之事,你们四人应当都猜到了大概吧。”萧璃一挑眉,“剩下的就不用我说了吧?” 到了现在,都没有朝臣知道她是故意掉下去的,这说明什么,自然是知情人都闭紧了嘴巴。 谢娴霏无言以对。 “所以,阿霏这般急急过来,就只是为了告诉我花柒伪装有失漏之处?” 以谢娴霏的懒散,本应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一切只当作不知道就可一切如常。萧璃知道,谢娴霏今日定然不仅仅只是要告诉她花柒伪装不周的事。 谢娴霏缓缓收了笑,她定定地看着萧璃,缓缓道:“阿璃,我可以助你。” 萧璃似乎是没料到谢娴霏会说出这样的话,一时间有些怔愣。 还等萧璃说话,谢娴霏又开口了:“在猎场时我就一直不解,为何会在那人身边见到你的护卫。可未及我仔细思考,就发生了令羽出逃,你坠崖之事,因为心中担忧,也没法细想。等到回程时,我就更是迷惑。以你和郭安的交情,如何会将事情闹得人尽皆知,无可转圜。更何况,以你预先的准备和功夫,又怎么会让自己受那么重的伤。” “除非,这本就是你故意所为,就如同在平康坊的次次胡闹一样。但是,做这般种种,你图的又是什么呢?” 萧璃安静的听着,没有说话。 “后来我向阿爹询问大朝会上发生之事,听完,又想了几日,大约想明白了。” “想明白我图什么?”萧璃问。 “阿爹说当日参奏你的朝臣中,以杨御史和裴晏为首。我猜,杨御史会如此行事,也是出自阿璃你的授意吧?”杨御史毕竟是杨蓁的父亲,念着唯一的女儿,他也不可能真的把公主往死里逼。 “授意谈不上,威胁倒是真的。”萧璃笑笑,说。 “大朝会之上,在别人眼中,看似是你被逼至无可辩驳,才会出言自请镇守南境。可是……那本就是你这一番折腾的目的所在,是吗?” “确是如此。”萧璃没有否认,痛快承认了。 “但却不仅如此。”谢娴霏继续说:“你若想离京游玩,不过一句话的事情,历了这一番周折……重点怕不仅在南境……还在这镇守两字之上吧?” 萧璃饮茶的动作顿住。 “我问过阿爹,以如今的朝堂上的形势而言,陛下遣你去南境几乎已成定局。我猜,就算是陛下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他这旨意意味这什么。不论陛下愿意与否,待你从南境归来,这朝堂上,定然有长乐公主殿下一席之地了。” 虽然说着‘我猜’,可谢娴霏的语气却很笃定。 萧璃定定地看着谢娴霏,然后绽开了一个笑容,“阿霏确实洞察敏锐,难怪崔朝远敢同阿鸢呛声,却从不敢招惹你。” “可这也正是我不解之处。”谢娴霏说到这里,直视着萧璃,问:“陛下好声名,只要不是犯下谋逆之类的大罪,你就能好好做你的公主。将来不论哪位殿下继位,长乐公主殿下的尊荣不会改变,所以你又何须……” 萧璃移开了目光,看着园子中的梨树出神。 “我明白了。”谢娴霏默了默,开口:“你有必须这样做的理由。” 只是那个理由,不可与外人言。 “我想帮你,阿璃。”谢娴霏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阿霏,你已经猜到,我所谋所算,皆为争权夺利。将来种种,怕也逃不过波谲云诡,与你所求的轻松写意背道而驰。你尚且不愿应付宅院琐事,又为何要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乱流之中?” “或许,我不愿意应付宅院琐事是因为它们太过无趣,令人提不起精神,如今终于碰上一件有趣的事,自然见猎心喜,想要掺和一脚。或许,我只是好奇,想看看阿璃所欲所求究竟是什么,想看看阿璃是不是能如大长公主一般,千古留名。”谢娴霏一边把玩着手中的茶杯,一边说。 又或许,我不想再见到你未来仍要如今日一般孤身一人面对朝臣责难,为了所求,竟然要拼到头破血流,皮开肉绽才可得偿所愿。 “阿璃,我好歹是谢氏嫡支贵女,如你所言,称得上洞察敏锐,总不至于差杨蓁太多。” * 皇城,三皇子萧杰独自沿着城墙向自己的寝宫行走,随行的宫人都低着头,远远地跟着。 萧杰面上带着温和雅润的笑意,耳中却回荡着从母亲范贵妃那里听来的消息。 “……你父皇有意派萧烈去北境,这就是要让他掌兵了……” “……萧烈不过一侍婢之子,何德何能,怎么跟我儿相比……” “……阿杰,我早就说过要你勤练弓马,你父皇才会更喜爱你……” “……最近办差怎么样,可有得你父皇夸奖……” 纷乱的画面和嘈杂的声音在脑海中交错出现,让萧杰觉得胸腔一阵恶心反胃,他的脚步也越来越快。 小时候他们几个皇子,还有萧璃都在一处读书。他与萧璃年岁最近,所以进度一直相同。他至今还记得第一次旬考时,他因着想要讨父皇喜欢,苦练弓法,而疏忽了文课。那次考试,萧璃不论书法还是诗文,都远胜于他。他磕磕绊绊背不下的文章,仿佛就像印在萧璃脑袋里面一样,她背得甚至没什么卡壳。 他到现在,只要闭上眼睛都能想到那时父皇阴沉的脸色。那时他才七岁多,就被父皇罚了整整三天的跪,膝盖都肿了起来。 那时他就知道,他因着年纪小,弓马不如二皇兄无妨,但功课绝不能不如年纪相仿的萧璃。二皇兄已占了武艺一道,他唯有在文课上出色,才能得父皇青眼。 所以自那次受罚之后,他拼了命地用功,萧璃写十页大字,他便写三十页。不论什么诗赋文章,他哪怕彻夜不睡,也要背熟。如此,终于超过了萧璃。 且后来萧璃同二皇兄一样,越来越偏好武艺弓马,每日为了一把匕首一匹骏马争破了头,从不放心思在功课上,如此,也就越发地比不上他。 他知道父皇更喜欢二皇兄,因为二皇兄不论出身还是性格,都同父皇少时相像,舅舅也无数次对自己解释过因由。 可就因为这样,父皇的心就能偏到天边吗? 萧杰踏进了自己的书房,挥挥手让侍女将门关上。 待门一关上,萧杰扬手将书案上的笔墨纸砚全都挥落在地! 如此,才堪堪平复心中愤懑。 萧杰深吸了一口气,整了整衣袖,对候在外面的随侍说:“出宫,去显国公府。” * “我说老齐,你今日怎么好像格外整齐些,你是不是又修胡子了?” 霍毕与萧璃相约在大护国寺见面,他想着袁孟,林选征还有齐军师还没有正式同萧璃见过面,便把这三个亲随一起带着。 骑马去大护国寺的这一路上,袁孟时不时地盯着齐军师看,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声。 齐军师最是闷骚,总自诩风流文人,极重仪表,常常被袁孟嫌弃事儿多。在北境这几年,齐军师已经跟着他们变得粗犷了不少,可这自打回到长安,仿佛又捡回了他事儿多的毛病。 “你还熏了香?”袁孟抽了抽鼻子,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说。 老齐骑着马,闻言呵呵一笑,说:“这不是去见公主殿下吗?” “去见公主殿下将军打扮就行了,你打扮个什么?”袁孟撇撇嘴,颇为不理解。 霍毕回头看了袁孟一眼,目带警告,已经快到大护国寺了,不可再乱说话。 袁孟收到霍毕的意思,悻悻然闭了嘴。 几人进了寺庙,便直奔后山,走向萧璃曾带霍毕走过的那条小径。 沿着小径前行,拐了个弯,眼前出现了个开阔处,那里立着一棵老树,树冠巨大,上面系着很多红绸,清风吹过,红绸轻扬,很是好看。 萧璃穿着简素的男装,站在树下,背着手看着树上的红绸,不知在想着什么。 “公主殿下。”霍毕看着萧璃,总觉得她似乎是在难过,不由得出声喊她。 萧璃闻言转头,看见霍毕,笑眼弯弯,向他走过来,哪里有半点儿难过的模样。 霍毕看着萧璃,嘴角不由得微扬。 正打算向萧璃介绍身后三人,从来把文人风骨挂在嘴边的齐军师竟然单膝跪地,对萧璃庄重行礼。 霍毕三人一时间都有些怔愣,袁孟和林选征不知道齐军师这是怎么回事,他们三个均有官职在身,虽然需要行礼,可也不需要行如此大礼吧。 也不知道这是不是什么读书人的礼数。 因为看着军师,三人也没注意到,萧璃侧了侧身,避过了军师的礼。 霍毕看了看军师,又转头看萧璃,却发现萧璃也有些惊讶,继而笑道:“都是自己人,无需行如此大礼,军师快起。” “公主殿下,您怎么就知道老齐是军师?”袁孟行了礼,然后就忍不住好奇开口问。 “你们四人,只有他看起来不是武将,不是军师还能是什么?”萧璃歪歪头,看向袁孟,说:“我还知道你就是当年于澜沧山以一己之力斩杀敌军数百的袁孟,袁都尉。”而后,又将目光移向林选征,说:“同样是澜沧山一役中扬名的林选征,林都尉,” 袁孟猛地被说了功绩,有点儿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林选征同样。 萧璃却并没有就此停下,目光从袁孟,林选征,最后落到了沉默的站在两人身后的齐军师身上,缓缓开口:“三年前,若非诸位以命死守澜沧山,叫北狄人占据了天险关隘,那即便援军到了,也无力回天,到那时,我北境再无宁日。” 说到这儿,萧璃举臂,叉手,对三人郑重一礼。 “萧璃,谢诸位护佑北境之恩。” 袁孟被萧璃这一下子惊得连连后退,林选征和军师同样不知所措。 三人心底皆是动容,只觉得萧璃这一礼一谢,倒是比荣景帝的封赏真诚的多。 “殿下倒是会收买人心。”霍毕看着三人的表情,哪里还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不由得嗤笑。 面对他的亲随时这般正经,面对他时便又是戏弄又是取笑。 “倒是忘了,最该好好感谢的便是我们霍大将军,本宫失礼,失礼。”萧璃见霍毕那别扭的样子,不由得一笑,连忙补救般地对霍毕行礼。 霍毕被骤然看破心思,一时间脸一阵青一阵白,萧璃和袁孟他们看见,都笑了。 “殿下的伤好了?”被笑得有些窘迫,霍毕连忙转移话题,问道。 照理说,萧璃现在还应该趴在床上养伤的,也不知道是用了什么灵丹妙药,现在看着像没事儿人一样。 “还好,至少走动时不会再流血了。”萧璃转过身,继续沿着小径往前走。 “你……”霍毕没想到萧璃的伤才堪堪结痂就跑出来,不知道为什么就有些气,“既然伤还未好,殿下为何还要出来见风?” “自是有事要做。”萧璃回答:“我幼时,父皇母后曾给我雕刻过一枚药师佛玉坠,护我平安。这些年,我一直将玉坠供奉于父皇的灵位前,就算是替我在这里陪着阿爹了。” 四人听见萧璃的话,皆沉默不语。 “如今我将去南境驻守,便想着将玉坠请回,随我同往,如此,便如同有阿爹护着了。”萧璃的声音清冷平和,甚至带着微微笑意,可叫霍毕听着,心里却有些难受。 “所以公主殿下一番折腾,便只是为了去南境?”霍毕不解,问:“是为了令羽?还是为了逃避婚事?” 听到霍毕的猜测,萧璃翻了翻眼睛,没好声气地说:“非也,再想。” “殿下可是……要去南境连络林氏旧部?”齐军师略有些犹豫的声音,自两人身后响起。 萧璃的脚步顿了顿,回身看向齐军师,然后转头看着霍毕,诚恳问道:“这几年出谋划策,霍将军没少仰仗军师吧?” 不知道为什么,霍毕在萧璃眼里看到了丝丝的嫌弃,就跟往日里军师嫌弃袁孟一样的那种嫌弃。 这时,萧璃仿佛又对齐军师有了兴趣,上上下下好好的打量了一番,说:“这一细看,才发现齐军师还是个美须公。先生,可愿到我这里做事?大概好过回北境吃风沙。” “殿下!”霍毕打断萧璃,凉凉地说:“殿下即便要挖人墙角,也该等我不在时再挖吧。” 这般当着我的面挖我的人,我不要面子的吗? “咳,臣谢公主殿下抬爱。”军师尴尬得咳了一声,连忙说:“只是臣已在北境娶亲,怕还真的要回去吃风沙。” “是啊,嫂子可凶悍,军师若不回去,她怕是要杀到长安来!”袁孟跟着哈哈一笑,说道。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43节 “原来先生已经娶亲了啊。”萧璃略微有些惊讶,接着笑着问:“观先生情态,想来与夫人伉俪情深。” 军师美须下的脸涨得通红,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萧璃却是看明白了,笑了笑,便不再打趣他。 不知道为何,袁孟总觉得被拒绝了的公主殿下仿佛还挺高兴一样。 也不知道军师成亲了,公主高兴个什么,她不是想挖军师到她那里去的吗? 霍毕看不下去,开口将话题导回正轨,“所以,殿下已经确定陛下会准许你去南境了吗?” “自然。”萧璃似笑非笑,说:“即便他有所犹豫,也会有人劝说的。” “谁会劝陛下下这样的旨意?” “谁?自然是想娶我的人。”萧璃的笑容有些凉。 “你是说……显国公?” “不然呢?”萧璃笑了笑,说:“若非看上了我身上的林氏血脉,显国公又怎么会给世子娶个搅家精回去?” “……” 霍毕四人皆是无言以对,没听错的话,萧璃是在管自己叫搅家精? “范国公不仅会劝我皇伯伯准我去南境,八成还会请旨让范烨随我同行,打着护卫我的名义。” 萧璃无意识地摸索着颈间挂着的玉佛,垂眸沉思。 显国公与荣景帝少年相识,这么多年下来,当属荣景帝最为信任倚重之人。显国公亦是仗着这份信任,在朝中愈发势大。 “殿下……我也可以请旨随你同行。”霍毕沉吟片刻,开口道。 他身后军师三人并未显出什么惊讶之色,显然是已经商讨过此事。 萧璃却是停住了脚步,有些惊讶地朝霍毕看去。 “到现在还没有让我回北境的旨意下来,陛下怕是不放心我回去。”霍毕看到萧璃惊讶的模样,有些好笑,继而正色说道:“我在南境素无根基,却也还算得上是得用的武将,我若请旨,陛下应该会准。” “将军倒是把我皇伯伯的心思看得通透。” 荣景帝的心思倒也不那么难猜,霍毕在心中哂笑,只要顺着猜忌多疑这条路想,总不会差的太远。 “殿下今日叫我来,不也是想劝我随你同去吗?”霍毕接着开口,看到萧璃微微扬眉,霍毕继续说:“说到底猎场那日我也为了公主而摔得满身伤,准我与公主同行,也算是陛下成全了我的一番‘心意’,我当感激才是。” 看到萧璃瞪大眼睛,霍毕觉得自己扳回一城,心中隐隐有些得意,“当日崖下,殿下说我护你此事有可用之处,所做的就是这一番打算吧?况且这几日京中不知为何竟然盛传起了一个英雄救美的故事,虽未指名道姓,但不难猜出故事在说你我……” 说到这里,霍毕看着萧璃,似笑非笑道:“殿下,那故事当真称得上峰回路转,荡气回肠,且那叙事之人,竟然能将殿下性情描述的七八分真实……殿下不会告诉我,这事与你无关吧?” “这……”萧璃挠了挠脸颊,颇有些心虚。峰回路转,荡气回肠的故事自然是王绣鸢写的,但也确实是她叫人推波助澜,传扬开来的。 霍毕本还没想好是否要去请旨,但是今日在见到萧璃说起玉坠时,便已定下了主意。左右他在这长安呆的不舒坦,去一趟南境,帮一帮萧璃,又有何妨。 “萧璃。”霍毕看着眼前的姑娘,放低了声音,说:“既是结了盟,自然当守望相助,且此事于我也没有坏处。” 所以你不需对我用上你的心计,大可告诉我你的谋划。 萧璃立在原地眨眨眼睛,继而一声不吭转身往回走。 “你这就要回去了?”霍毕不明所以,开口问道。 “既已达成目的,我干嘛不回去。”萧璃没好气地说,“如霍将军所料,今日我就是想劝将军跟我去南境,既然将军已经料中了我的心思,又愿意与我同往,我还浪费时间做什么,我后背可还痛的厉害。” 此时,萧璃已经走回了那挂满了红绸带的老树下,有一条红绸垂地太低,甚至拂过了萧璃的发髻。 霍毕见萧璃那一副因被说中心思而炸毛的模样,不由得笑出声来。为了转移一下她的注意力,霍毕指着萧璃头上方那些绸带问道:“这些绸带是做什么用的?” “这棵树,名为灵祈,据说颇为灵验,故而这里的香客逢年过节的,都会来此祈福许愿。”萧璃不吭声,反倒是军师,一边摸着胡子,一边回答了霍毕的问题。 “这样啊。”林选征和袁孟抬头看去,见红绸上都写了字,只是最近下了雨,上面的字迹已经看不太清楚。 “红绸上面写的,都是愿望。”萧璃背着手,终于开口道:“左右不过都是些招财进宝,加官进爵,长命百岁,两心相许之类的愿望。” “殿下可曾也对它许过愿望?”霍毕好奇问道,不期然的,却想到了刚刚她站在树下仰头向上看的样子。 闻言,萧璃愣了愣,然后一笑,轻声说:“许过。” 自然许过。 作者有话说: 入v三更合一!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mua~ 三更之后,存稿箱直接被击穿~ 沧海在努力码明天的更新,是哒,明天也有更新! 啊啊啊我为什么写到了现在还没换地图……我最期待的第二卷 啊啊啊! 有奖竞猜,白衣公子是谁~第一个猜到的小可爱奖励20晋江币哦~ * 谢娴霏就是那种,太聪明了看什么都没意思,什么都有了人生也没什么追求。 王绣鸢因为喜欢而写话本故事,但是对谢娴霏来说也没什么特别喜欢的,如果没有萧璃,就直接躺平混吃等死。 萧璃和杨蓁属于奋斗批和奋斗批一起奋斗的故事,萧璃和谢娴霏大约是个咸鱼(谢)被奋斗批(萧)影响了的故事? * 第46章 “阿晏哥哥, 快来帮我找找,哪个是兄长挂的红绸!”萧璃拽着裴晏的袖子,一路走到老树下, 她仰着头看了好半天,脖子都酸了。 “殿下从来只有要我帮忙时才会这般唤我。”少年被拽着衣袖, 脸上有些不情愿,可脚下却乖乖跟萧璃走着。 “你说什么?”萧璃没听清楚。 “我说, 殿下当非礼勿视才是。”裴晏板了板脸,正色说。 萧璃瞥了一眼裴晏, 低声问:“你当真不好奇?” 说实话, 还是有点儿好奇的, 但裴晏才不会这样说,于是—— 少年裴晏眨了眨眼睛, 声音平淡说道:“自然不好奇。” “哼!”萧璃眯了眯眼睛,显然对裴晏的口是心非很了解了, 她也不拆穿, 只是更用力地拉着他的衣袖,催促道:“快找。” 裴晏叹了口气,抬头看了起来。 “殿下为何只看太子殿下的?”照理说, 杨墨应该同样挂了红绸许愿啊。且杨墨字写的大且难看,应该更容易找一些。 当然,在裴晏心里,就没哪个同龄人的字写得比他的字好。太子的字嘛, 尚可。杨墨……状如狗爬。倒是殿下的字, 已具风骨, 假以时日, 差不多能像的字一般好看。 萧璃闻言, 扭过头白了裴晏一眼,说:“女儿家的心事当然不可随意窥探,你懂不懂啊!” “那……那太子殿下的心事就可以?” “对啊,快找快找,找到后我们好去嘲笑阿兄。”萧璃不耐烦地继续催促。 “……”不得不说,裴晏被这厚颜无耻的双重标准震惊到了。 “算了,阿兄写的肯定是什么‘一生一世’,‘永不相负’,‘白头偕老’那样的酸话,不看也猜得到。”找了一会儿没找到,萧璃逐渐失去了兴致。 最后,因着‘来都来了’这句至理名言,萧璃和裴晏两人也挂上了自己的许愿红绸,之后才下山。 等裴晏回到了书房,四下无人,才从袖袋里掏出了一个红绸,展开,上面是萧璃写下的寥寥几字—— “待年,劈华山” 裴晏的指尖从那几个字上轻轻划过,然后,将这枚他偷偷取下的红绸装进书案下的木盒里。 大明宫,画肆和诗舞伺候萧璃更衣之后,便被她遣了出去在院中候着。寝殿里,萧璃从怀中拿出了一枚红绸,拿在手中,只见上面写着—— “望殿下,得偿所愿” * “殿下也许过愿?”霍毕看了看这说是灵祈,但实质就是月老树的矮树,心下怪异。萧璃总不会是跟令羽来这里许过什么愿吧。 想到这儿,霍毕在心里撇撇嘴,觉得这树怕是也不怎么灵验,不然现在两人也不会各自天涯,此生能不能再见都不知道。 果然,被问及愿望,萧璃兴致不高的样子,扭头继续走,一边走还一边催,“快走了,我的伤口还痛得很!” 霍毕摇头笑了笑,跟上萧璃的脚步,一起往山下走去。 “我那里还有几瓶药膏,于外伤效果甚好,明日便遣人给你送去……” 话未说完,见萧璃在前面站定了脚步,走上前去,才看见几步石阶之下,裴晏站在那里,向他们二人看过来。 * 裴晏站在台阶之下,看见台阶上一对男女并肩走来,身后虽跟着人,却也仍有一段距离。他们两人不知在说什么,脸上还带着微微笑意。裴晏听见那男子好似有些别扭,又有些试探地对女子说:“那我明日遣人给你送去……” 那姑娘撇撇嘴,好像想说什么,却在看见他的那一刻停了下来,嘴边的笑容也逐渐消失了。 裴晏看着萧璃,并没有移开目光。 霍毕见是裴晏,下意识地下了一个台阶,挡在了萧璃身前。 看见霍毕下意识护着萧璃的动作,裴晏抿了抿嘴。 “殿下伤势可还好?”沉默了片刻之后,裴晏开口问。 霍毕心想她伤的如何那日在大殿上你没看见吗?想冷哼一声,却听见萧璃声音平静的开口道:“无妨,早就好了。” “你刚才不是才说只是不再流血了吗?”霍毕一时口快,将心中疑惑说出口,却在被萧璃瞪了一眼之后,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萧璃这是又开始逞强了。 大概就是,在讨厌的人面前不肯示弱的心理?霍毕在心中想。 “那殿下还是当好好养伤,旁的事情少做才好。”裴晏忍了忍,到底还是没忍住,出言讽刺。 莫名的,霍毕觉得裴晏这阴阳怪气熟悉得很。 “怎么?裴大人要不要现在就折回去写个折子,告我一个不好好养伤的罪过啊?”霍毕的身后,萧璃语带嘲讽,开口。 霍毕觉得自己虽然站在两人中间,但却完全挡不住这火星四射的敌意。 也就是萧璃现在身上有伤,不然霍毕怀疑萧璃可能会想趁现在四下无人把裴晏揍一顿解气。 裴晏不再出声了,只沉默地看着萧璃。 萧璃轻笑一声,不再理会裴晏,举步而下,在与裴晏擦身而过时顿了顿,却没有停留,唯有袖裾轻轻擦过裴晏的衣袖。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44节 萧璃脚步不停,顺着台阶往下走,裴晏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跟随着萧璃向下,在见到她颈间若隐若现的细绳时怔了怔,而后垂下了眼。 霍毕自觉跟裴晏也没什么好说的,便跟着萧璃往下走了。袁孟与林选征亦是如此,唯有走在最后的军师在经过裴晏时,几不可察地对裴晏点了点头。 * “你的玉佛呢?”萧璃从供奉萧氏历代帝后牌位的佛堂里出来时,一直绕在颈间的细绳不见了,裴晏见了,不由得出声问道。 他知道那枚玉佛从选料到雕刻,都是由先帝和先皇后亲手完成的,当属萧璃最宝贝的东西,从不肯离身。 萧璃眼睛本是红红的,听见裴晏的问话,却还是冲他笑了笑,说:“我将玉佛留在了父皇牌位下面,之后不能常来了,便让它代我陪阿爹吧。” 裴晏轻叹一声,很想抚一抚萧璃的头,却又于礼数而言他不该如此。 最后,少年只是沉默地捏了捏萧璃的双丫髻,当然,这好像,似乎,也不怎么合乎礼数。 “裴晏,你不要仗着比我高就碰我的头发!”萧璃扭开脑袋,恼怒。 “谁叫我年长殿下五岁呢?”裴晏见萧璃炸毛的模样,嘴角轻轻扬起。 日光之下,少年如清风朗月,已隐隐有芝兰玉树之相。 萧璃眨眨眼睛,目光有些呆。 “殿下?” “裴晏,你长得这么好看,为何从不见小娘子给你丢香包帕子呢?”萧璃不解,所以开口问道。 “……”裴晏呼吸一滞,继而耳根开始发热。他没回答萧璃的问题,因为那一句话他只听到了‘好看’。 萧璃本也是随意问问,不纠结答案,见裴晏不说话,又转而问:“阿兄呢?怎么又不见人影了?” 裴晏这才回过神,很想说就算有再多小娘子给他扔香包帕子他也不会接,可萧璃已经问起了太子,再去说这话,就显得怪异了。 “方才东宫有人传讯,应是陛下传召,太子殿下刚刚回去了。”裴晏回答。 “我还以为他又去找墨姐姐了。”听是荣景帝传召,萧璃抿抿嘴,嘟哝着:“有了空闲兄长便要去寻墨姐姐,怎么办,”萧璃装作一脸不高兴的样子,说:“我不是兄长心中最重要的妹妹了!” 裴晏心中无语,心想太子哪次去找杨墨落下过你。公主殿下怕不是比太子还喜欢去找杨墨玩……两人说起舞刀弄剑就不肯停,冷落了太子多少次? 心中这样想着,可面上却还是配合着萧璃,勉强做出沉痛状跟着点头。 想了想,裴晏谨慎开口,道:“待太子殿下成了家,那自然,妻子是最……” 看到萧璃撅起的嘴,裴晏把后半句那个‘最重要的’咽了回去。难得见萧璃这般任性模样,裴晏有些好笑,目光温柔下来,放低了声音,说:“殿下,即便没有太子殿下,也会有其他人,唯殿下重。” “真的吗?”萧璃扭头,望向裴晏,认真问道。 “真的。”裴晏点头,无比确信。 * “你身上不是还有伤?为何走这么快!”台阶下不远处,还传来了霍毕的声音。 “霍毕,你怎么这般絮叨,婆婆妈妈!”这是萧璃莫名暴躁的声音。 “你说我婆婆妈妈?!”霍毕难以置信,被萧璃气得眉毛都快竖起来了。似是要跟萧璃分说个明白他到底哪里絮叨。 再之后他们说了什么,裴晏就听不见了。 只看见萧璃捂着耳朵摇脑袋,脚步更快,而霍毕被气得火冒三丈的样子,追着萧璃说着什么不肯罢休。 几乎只是转瞬间,这山间小路就只剩下他自己。方才的热闹不再,林子恢复了本来的孤寂凄清。裴晏轻轻抚了抚左手腕,安静地转身,继续他上山的路。 * 从剑南去向长安方向的官道上,两匹骏马飞驰而过,带起阵阵尘烟。 当先的是一个穿着火红骑装的英气女子,她的发高高束起,不带半朵绢花簪钗,利落洒脱。后面那个则是一个一身白衣的翩翩公子,五官俊秀,腰间没有佩剑,反倒是挂着一把折扇,看着不像是在赶路,而是要去参加什么诗酒花会。 “郭宁,你这是赶着去投胎吗?我几次三番说过,殿下不会这么快出行!”白衣公子在经过茶棚,闻到包子香时就不肯再走了,定要先歇歇脚再启程。 红衣女子,也就是郭宁,调转马头,往回走了几步,看着男子那一身翩翩白衣,毫不掩饰眼中的嫌弃,说:“好啊,我去投胎,书叁,你这一身白,是给我披麻戴孝呢?” “你!”书叁一滞,道:“半年未见,你还是这般粗鲁,不懂风雅!” “风雅?”郭宁冷笑一声,翻身下马,说:“你这宽衣广袖的,跑马时袖子难道不会缠上缰绳吗?” “……”说实话,还真的会,书叁无言以对。 而且他的袖子都有点儿皱了。 郭宁见书叁被自己噎得说不出话,得意一笑,转身走进茶棚,大大咧咧对守着摊子的妇人说:“大娘,给我来十个包子,一碗茶!”说完,转头对书叁喊道:“哎,你要几个?” “……四个,再加一碗茶。” “凑个整儿,十五个包子,两碗茶,大娘。”郭宁回过头来,对夫人说。 作者有话说: 阿宁回来咯~ 第47章 不同于长安其他的坊, 平康坊的白日总是比夜里安静得多。平民百姓多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可平康坊的舞娘歌姬们却总是将将天明时分才得以休息。辰时到巳时, 正是她们睡得正香的时候。 而就是这个时候,萧璃和谢娴霏, 则跪坐在平康坊清音阁最上面的包厢里。 门突然被拉开,谢娴霏抬眼看去, 见嫣娘走了进来,她身后的鸨母则轻轻地拉上门, 似乎对嫣娘这时有访客的事并不惊讶。 谢娴霏从来不知道, 萧璃竟还会单独来见嫣娘! 似乎是看出了谢娴霏的惊讶, 萧璃一笑,说:“我也只是单独来过一两次, 还是避着人,不然可瞒不住吕修逸和崔朝远。” 嫣娘见到房间内除了萧璃还有谢娴霏, 脸上也有一闪而过的讶异。可立刻, 她就整理好了情绪,平静地跪坐在了两人的对面,并轻声唤道:“阿璃。” 未等萧璃说明来意, 嫣娘先拿出了一张折好的花笺,放在两人之间的案几上,推了过去。 “这是……?”萧璃拿过花笺,打开, 动作间, 并未避着谢娴霏。花笺上, 从上到下写着一些名字, 其中几个用红色圈出。 嫣娘见到萧璃如此, 也大概猜到了萧璃今日的来意。 “这是当年……对我有救护之情的官员姓名。”嫣娘说:“以朱砂圈出的,是绝对可信之人。阿璃此去南境,若有需要,可拿我手信去寻求帮助。” 短短几句话,所包含的信息量巨大,谢娴霏瞳孔一缩,猛地看向嫣娘。 “你已经听说了。”萧璃从上到下把花笺看过,在‘秦义’两字上停顿了片刻之后,便将花笺放进炭盆里,看着它逐渐烧起来。 “我身在平康坊,可能消息比一些小官员要更加灵通。”嫣娘温声说。 前日,荣景帝已经降下旨意,准长乐公主所请,驻守南境,以偿其过失。与此同时,镇北国公霍毕和显国公世子范烨同样被派遣至南境,且,于南境增兵,以防南诏有任何异动。 “阿璃要离开长安了,那些浪荡子们应该很是开怀吧?”谢娴霏问。 嫣娘闻言,浅浅一笑,说:“自然是开怀的,昨日里还把酒畅饮。” 平康坊里,容易仗势欺人的多是那些贵胄子弟,而偏偏萧璃是个传奇话本读上头的棒槌。若是遇到两个身份相当的纨绔子弟大打出手,萧璃看心情,或是一笑而过,或是上去各踹两脚之后再嚣张离开。 若是遇到有那仗着自己达官显贵身份欺凌歌姬舞女的,被萧璃瞧见了定然是要挨一顿胖揍的,也不管你是郡王世子还是尚书公子,总之就是一个字,打! 而且萧璃每次打人从来不遮掩,且还大多是以少敌多。那被揍的,因着己方这边人多,丢脸不说,还没理可说。最令人崩心态的是,御史台那边跟苍蝇一样盯着萧璃等着揪住她的错出上朝参她。且御史台那帮人自诩公道,要参自然也不能只参萧璃一个,那挨打的公子哥儿们的当大官的爹,大多也要被参个治家不言,养儿不教。 总之,萧璃那边虽然挨训受罚,但好歹打人打了个爽。他们这边挨了打,丢了人,回家还要遭受阿爹阿娘的男女混合狠捶,根本不是一个‘惨’可以形容得了的。 所以昨日,几个消息灵通的从自家阿爹那里得知萧璃是去定了南境,都高兴得不能自已,险些抱头痛哭。反倒是歌姬舞女们,听到这个消息后都有些闷闷不乐。 萧璃没有理会两人的取笑,盯着花笺看着它慢慢烧成灰,脑海中想到的却是昨日萧煦对她说的话。 * “兄长,这是……?”日暮时分,萧煦便服来到她公主府,遣退了所有侍从,将一手书的卷册交到了她的手中。 萧璃打开,见上面写的均是人名,人名后面是此人背景,有官员小吏,也有贩夫走卒,身份堪称繁杂。 “此去山高水长,不论发生什么,我都无法帮你。”说到这里,萧煦自嘲一笑,“且不说鞭长莫及,便是你在长安,我又能帮到你多少呢。” “兄长不需要担心我。” “阿璃,我知你聪慧过人,思虑周密,且有武功傍身,我应该放心。”萧煦拍了拍萧璃的头,说:“可这终究是你第一次离开长安,为人兄长者,又怎么可能全然放心。”说完,萧煦的目光落在了萧璃手中捏着的卷册之上,轻声说:“名册中所记都是我的人。”萧煦指着其中一个人名,说:“待你出了长安便可联系此人,从此以后,我在南境的人物财力,皆可为你所用。” “阿兄!”听到太子的话,萧璃不由得瞪大眼睛。 “这名册中所载之人虽多,可大多身份不高,交到你手中,于我而言不过求一份安心。”萧煦摇摇头,说:“能起到多大用处,我也不知。” * “阿燕。”萧璃忽然开口,谢娴霏和嫣娘一起看向了她。 阿燕?谢娴霏听见萧璃的话,眯了眯眼睛。 “跟我回南境吧,留在平康坊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此话萧璃也是犹豫了很久,才终于对嫣娘说出来,“我的人可以将你在长安的痕迹清理干净。” 嫣娘闻言,纤细修长的手指紧了紧,移开了目光,却没有应声。 这是拒绝之意。 “阿燕,我此去南境,但凡查到任何蛛丝马迹,定会追查到底!”萧璃的眉心紧蹙,是谢娴霏鲜少在萧璃脸上见到的焦躁和忧心,“我和兄长,都不会放弃,都不会任由忠良背负污名,你又何须为此而置身于如此境地之中!” “可当年涉事之人,多已离开南境,或高官厚禄,或升迁别调,唯有长安,唯有平康坊,才有探查之机。”嫣娘垂眸,语气平淡。 “可是……”萧璃不死心,仍想说什么,却被嫣娘打断。 “萧璃,我父兄所负冤屈,我会,亲自为他们查清。”嫣娘抬头,盯着萧璃,一字一句,虽然说话人如蒲草般柔弱,可语气却如磐石,坚定,不可转移。 谢娴霏也是第一次意识到,绝色姿容之下,嫣娘竟然有如此锐气难挡的一面。 萧璃见嫣娘的样子,就知道今日劝说依然无果,她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可任她再怎么吸气,都掩不住心中烦躁,右手握拳,狠狠地砸了一下身前案几。 谢娴霏看着案几上出现的龟裂细纹,不由得眨眨眼,不着痕迹地往旁边挪了挪。 嫣娘却仍不为所动,对两人微微笑了笑,甚至还悠悠地为两人分了茶。 “阿璃最近可是见到了我阿姐?”嫣娘轻轻将茶杯放在萧璃面前,启唇问道。 萧璃睁开眼睛,看向嫣娘,问:“你怎么知道?” “若非见了阿姐,你又怎会如此煎熬难耐,甚至失态至此?”嫣娘指着无辜被毁的案几,说。 萧璃低头看着惨遭横祸的案几,无言以对。 “阿姐她最近可好?”见萧璃不语,嫣娘柔柔笑了一下,歪头问道。 “若是知道你还活着,她应该会更好一些。”萧璃面无表情地说。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45节 “……”这一回,换嫣娘无言,沉默了半晌,她才开口:“阿璃,你答应过我的,会为我保密。” “是啊,我答应过。”萧璃咬着牙,又深吸了一口气,才终于放弃般地对嫣娘说:“我此行不会带侍女,诗舞会易容来保护你,若是遇到了难解之事……” “……便寻阿霏求助?”嫣娘眨眨眼睛,接话问。所以,这便是萧璃今日带谢娴霏来此的用意。 “……是,我离京之后,阿霏可通过书叁哥的路子直接传信给我。若事出紧急你找不到阿霏,便去东市七花胭脂坊寻花掌柜,她能找到我的护卫花柒,花柒能……总之他能找人救你。” “阿璃。”听到萧璃这般事无巨细的交代,嫣娘目色变得柔和,她低声说:“你不必如此担心,我会看顾好我自己。” * 萧璃和谢娴霏坐进马车离开平康坊时,萧璃的神情仍算不得好,谢娴霏观其神色,不由开口安慰道:“阿璃,有我,还有朝远和修逸二人,总不至于连一个嫣娘都保不住。” “若只是个寻常的歌姬舞娘,自然无虞。”萧璃长叹一声,“可她却是要行刺探寻查之事……”说到这里,萧璃止住了话,看向谢娴霏,问道:“阿霏可是已经猜到嫣娘的身份了?” “你与她谈话时又不曾避过我,若是这都猜不出,我又何谈替你出谋划策?”谢娴霏懒懒一笑,接着说:“你唤她阿燕,当不是口误。你与她提及南境,用的是‘回’字,由此可见她应当是来自南境。来自南境,父兄背负冤屈,是你与太子殿下均会在意之人,且她还有一个阿姐……会令阿璃你心怀愧疚……” 说到这里,谢娴霏顿了顿,转而说到另一事:“我小时曾听阿爹提起过一则轶事,南境杨将军因盼着儿女可更有学识,便给四个子女取名笔墨纸砚,其行径堪称简单粗暴。当年杨氏犯事之时,唯杨墨一人在长安,且与太子殿下过从甚密……其余三个子女,皆死于南境……” “你唤她阿燕,当不是燕子的燕。” “嫣娘,是杨将军的小女儿,杨砚。” 作者有话说: 明天上夹子,就不更新啦,下一更星期四,开完奖(晚上9点以后)咯~ 谢谢大家支持正版!mua~ 第48章 傍晚, 郭安下了职便离开了皇城,今夜不需要他值守,也无其他邀约, 于是郭安就独自一人往家走,未骑马, 也未叫人跟着,享受一下这难得的闲适。 到了这时辰, 百姓也大多于归家途中,所以路上人来人往, 偶尔还会比肩接踵。忽然, 前面走来一个绯衣少年, 低头疾步匆匆,却并未好好看路, 迎面直接撞到了郭安身上。 “哎呦,对不住, 对不住, 这位郎君,我没撞痛你吧?”清亮的少年音响起,郭安低头看去, 只见那少年有一双明亮的眸子,让郭安心生些许亲切之感。 “无妨,小心看路。”郭安本就不是暴躁桀骜的性子,因为有个性子跳脱的妹妹, 他更是平静沉稳, 难有事情会叫他生气, 不过是被撞了一下,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这少年让他觉得亲切, 就更不会生气。于是他随意摇了摇头,只叫那少年好好走路,点点头便走了。 却没见到身后的少年一直注视着他,一直到他走远了都没有移开目光。 “看他面色红润,中气十足,想来日子过得不错。”少年搓了搓下巴,喃喃自语,说完,少年回头往宫城的方向看了看,“老头子今日八成在皇城,唔,明日等他下了职再去瞧他吧。” 说完,几个闪身,少年便走远了,片刻后,就再瞧不见身影。 公主府,才用过暮食,萧璃披着个斗篷,坐在花园长廊里看书,诗舞见萧璃看得专注,可天色却越发的暗了下来,所以轻手轻脚地在萧璃身边挂起一个灯笼。 酒流在不远处的拐角站着,抱着剑,正在犯食困。 忽然,酒流的耳朵动了动,紧接着一个跃步跳出回廊,纵身朝一个方向飞去,手中长剑同时出鞘—— “哎呦,刚一见面就这么热情?”绯衣少年嘴角带着笑,剑未出鞘,却抵挡住了酒流凌厉的攻击。足尖在树梢上轻轻一点,一个旋身便越过了酒流,往萧璃坐着的方向而去。 “小贼哪里走!”酒流连忙跟上,又是一剑毫不留情地挥去。 绯衣少年连忙躲过,可却迟了那么一丝丝,高高束在脑后的发被酒流的剑削了一截下去。 “我就是来夜会美人儿,又不想干别的,你做什么下如此狠手!”绯衣少年见头发被削掉了,立刻不满地大声嚷嚷起来。 “放肆!”看少年那吊儿郎当的模样,酒流更恼,提剑又要攻去。 “酒流停手。”此时,萧璃终于出声制止了酒流,可她的目光却没有从手中书上离开,还闲闲地翻了一页。 听到萧璃发话,即便酒流再气,却也领命停手,退到一旁,死死地盯着少年。 绯衣少年见酒流退了,得意一笑,把头发甩到脑后,做出一副风流潇洒的模样,走到萧璃面前,一边走,还一边口花花,“还是美人儿知情识趣……” 说着,就要伸手去勾萧璃的下巴。可是手刚伸出去,就被萧璃以两指止住了。少年不信邪,更加用力,却无法再前进分毫! 抬眼看萧璃,却发现她眼睛还看着左手持着的书卷,压根没有分少年半分眼神! 少年不信邪,一手被挡,便伸出另一只手想要去摸萧璃的脸蛋儿。 萧璃叹了一口气,终于把目光落在了少年的身上,她以拿书的那只手挡住少年,不过片刻功夫间,两人就已经过了十数招,少年用尽手段,却愣是没有占到分毫便宜! 几息之后,萧璃没有继续格挡,而是顺势向前进了少年的怀里。少年一句‘投怀送抱’还没说出口,就被萧璃弹中了麻筋,等少年反应过来的时候,整个人已经被萧璃擒住了。 “玩够了吗?”萧璃面无表情地问。 “你……你武功又精进了!”少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输得这么快。 萧璃松开手,少年转过身来,不死心地又想去摸萧璃的脸。 再次被轻松挡住。 萧璃又叹了口气,无奈说:“这油腔滑调,是不是你跟书叁哥学的?” “你……你看出来啦?”少年猛地收回手,问。 这哪里还是清亮的少年音色,分明是个好听的少女声音。 “阿宁,下次想要偷袭,好歹换换你的招式。”萧璃无语,道:“我跟你打过这么多次,看起手式就知是你了。” “我就知道阿璃心里一直都在想着我,念着我。”少年,也就是郭宁,笑嘻嘻地说。 话音一落,郭宁一愣,回想了一下刚才不假思索所说的话,一脸震惊:“天啊,这油腔滑调真是从我嘴里说出来的吗?”郭宁崩溃抱头,“阿璃你说得对,我真的跟书叁学坏了。” 萧璃揉揉眉心,问:“书叁哥呢?” “我们进城便分开了,我回家看了看我阿娘还有兄长,明日去瞧瞧老头子。”郭宁回答,想了想,郭宁又说:“书叁别是直奔平康坊了吧?阿璃你不晓得,我们在外时,书叁当真不肯放过任何一个青楼楚馆,那真的是,万花丛中过,一文留不得。” “郭宁!我就知道你要在殿下面前编排我!” 萧璃和郭宁同时向声音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一个白衣公子自屋檐上翩然落下,发丝轻扬,衣袂翻飞,若萧璃和郭宁不知这白衣公子本质是个什么样的人,倒是要赞他一声翩翩公子,可是…… “书叁,你这么长时间是去梳洗打扮了?”郭宁看着书叁从上到下焕然一新,甚至连衣服上都熏了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既是来见殿下,自然不可草率。”说罢,书叁上前,单膝跪地,对萧璃说道:“书叁见过殿下。” “书叁哥。”萧璃摆摆手让他起身,然后问道:“令羽他们如何了?” “已安全离开黎州,他们那一行人本就是遮掩行踪的好手,我跟在后面假造了些痕迹引开了追兵,他们这一路,无惊无险。” 萧璃点点头,对两人说:“等过两日我拜别了皇伯伯和皇后娘娘,我们便启程南下,这两日你们好好休息。”没事不要总在我眼前晃悠,头疼。 “阿璃,你进宫时带着我吧,好久没见到阿蓁了。”郭宁扁扁嘴,问道。 “这是自然。”萧璃笑笑,回道。 “殿……殿下……”本以为书叁会直接离开去平康坊眠花宿柳,却不想他还立在原地,颇有些期期艾艾。 “怎么了?”萧璃问道。 “棋贰如今也在长安吧?我可否去找他叙叙旧?”书叁试探问道。 萧璃默了默,然后才开口道:“棋叔已有自己的生活,你可以去叙旧,却莫要惊扰其他人。” “是的,殿下。”书叁一下就笑开了,得意道:“我肯定不会叫人发现我,刚刚不是连殿下都没发现我吗?” 说罢,书叁几个纵身就离开了。 “阿璃,你刚才真没发现书叁?”郭宁看不惯书叁那得瑟劲儿,在书叁走后,问道。 萧璃对郭宁眨眨眼睛,低声说:“先叫他高兴高兴。”身为护卫武功还比不过主君,也是有些伤自尊的。没看酒流都想离家出走了吗? * 皇城,萧璃缓步慢行,往紫宸殿的方向走着。她的身后跟着婢女打扮的郭宁,当然,用的肯定不是她本来的面孔。 快至紫宸殿时,郭威领着一队禁卫军迎面走过来,沉默地对萧璃一礼之后,然后头也不回地继续巡防。郭宁不由得回头,看着父亲的背影逐渐远去。 “你若想念爹娘兄长,便回家呆上些时日,左右以你现在的易容水平,想再逃也不难。”萧璃见到郭宁的模样,以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 “罢了,我若是现在回去,老头子八成要把我打到半死然后压着我嫁人。”郭宁如今深刻了解何为远香近臭,她离阿爹远了,倒是还会想念,若是近了,父女俩估计又是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吵,惹不起惹不起,她还是在外面再躲两年再说。 “你们一个两个,怎么都不想嫁人。”阿蓁和阿宁都是在家里给议亲的当口逃家的逃家,进宫的进宫,如今阿霏同样选不出夫婿,萧璃有时觉得是不是自己身边风水不大好,不然怎么一个两个三个都是如此。 “不想嫁人的是阿蓁,我可是想嫁人的。”郭宁连忙为自己正名,“我只是不喜欢阿爹想让我嫁的人,你也看到他挑的那些了,都是武将人家子弟,一个个五大三粗,我可下不了口。” “……”她当年应该派酒流跟着阿宁出去的,那样她就不会被书叁哥带坏了…… 那边郭宁还在继续说:“我自己本就会武,嫁个武将家的儿郎,那日后家中岂不是要日日全武行?” 萧璃听明白了,郭宁想嫁一个不通武艺,容她单方面欺压的夫君。 “而且,我喜欢文雅俊秀的那种,最好性格绵一些,若是能甜甜叫我姐姐,那便完美了!”萧璃已经不想说话了,郭宁却还在幻想。 “阿宁。” “怎么了?” “已经到了。”不知不觉,紫宸殿已经近在眼前,萧璃闭了闭眼睛,顷刻间已经变换了神色状态,她低声对郭宁说:“我已吩咐宫人带你去阿蓁那里,就说我有事要交代。只这么一个机会,你们好好叙旧。” “阿璃,你不要我陪你进去吗?”郭宁微微睁大眼睛,问。 “不了。”萧璃转头,看着前方紫宸殿的匾额,低声说。 那本就是我一人的战场。 作者有话说: 怎么办,这章写着写着被阿璃帅到了。 感觉阿璃对上郭宁的时候阿璃就变成了那种不动声色的宠溺男主,郭宁就变成了活泼跳脱的女主 郭宁:cp的话我想要那种软软糯糯,俊秀可爱的少年,会甜甜叫我姐姐的那种最好~ 书叁不是郭宁的cp啦,书叁会风骚到老,这个人物会延续到下一代的故事里哈哈哈 * 昨天沧海的主队进了nba季后赛,沧海球迷脑上头在nba论坛疯狂庆祝和对线,都没发现上千字榜了以后多了这么多新读者,新来的小可爱们你们好呀~ 今天看评论的时候沧海发现,真的会有小可爱读得很仔细,把我埋的线儿挖得七七八八,开心~ 第49章 紫宸殿里, 萧璃安静地跪在大殿中央,嘴倔强地抿着,像个仍在闹气的孩子。荣景帝在上首坐着, 沉默地看着殿中的萧璃。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46节 有时荣景帝觉得萧璃全然不像他弟弟的女儿。 他那个皇弟,看着温和端方, 稳重练达,张嘴社稷, 闭口黎民,每日殚精竭虑, 似乎都是为了天下百姓, 与朝臣们也是君臣相宜, 极会收买人心。可同样的,也是一肚子谋算, 又仿佛从没自己的喜怒,永远是那么一副温文尔雅, 智珠在握的模样。 从前他见着, 都替萧政觉得累。后来,萧政还把他萧霄的嫡长子也教导成了那副模样,教导得, 对他这个亲生父亲反倒没有多少孺慕之情。 萧璃更像她的母亲,认准了什么,便是撞了南墙也不会回头。荣景帝现在还记得二十多年前,林昭易容改装, 跟着父兄上战场的模样。 “既为林氏女, 又怎能只知躲在别人背后?!”马背上, 林昭将一柄红缨枪横在身前, 一身傲气。 后来, 那柄枪一把挑飞了向他射来的冷箭,林昭一边继续拼杀一边对他大笑着说:“怎么样,萧效,现在是你欠了我人情吧,我看你还怎么说我于战场无用!” “阿昭!那是大殿下!不可无礼!”不远处的林小将军听到,还抽空吼了妹妹一嗓子。 林昭闻言,翻了一个天大的白眼向林小将军表示不满,却也听话地没有再说什么了。 那之后,林小将军便成了林将军,而林昭,则成了新的林小将军。 后来南诏大军突袭岭南,杨氏求援,还是林昭独自领了骑兵火速抵达支援,解了燃眉之急,也救下了杨府的女眷。 等荣景帝带着步兵随后抵达,彻底解决岭南危机之时,她已然跟杨氏众人都混熟了。荣景帝去骑兵营寻她时,听她亲兵说林昭骑马带杨府的表小姐捉兔子去了。 这些年荣景帝因着朝堂之事头疼难耐时,也不是没想过,若是日子一直停留在那时候,好像也没什么不好的。 他只需操心领兵之事,闲暇时还可以同杨家林家的儿郎比试武艺,林昭有时也会来跟他们比试比试,还能不落下风。 这些年来他看萧璃与萧烈比武,就仿佛看见那时的他自己和林昭。 他也不是没想过以正妃之位求娶林昭,可却被她一句斩钉截铁的‘不入皇家’给拒绝个彻底。他因着心中傲气,再没提过此事。 再后来,林氏父子战死,她虽然被林氏几个亲卫拼死护了下来,却身受重伤,不知以后是不是还能领兵。 可即便她能领兵,没有父兄压阵,她一个女子,又能如何?那时他已娶正妃,却也不忍见林昭往后孤苦。彼时已经独自领兵的他亲自前往剑南黎州,去见养伤的林昭,想要迎她入府,从此照顾她。可当他说完来意,却见林昭看着他,那目光让他觉得极为刺眼,那目光,就仿佛林昭从未认识过他一般。 那时林昭的脸因伤而苍白,身上带着草药的苦涩味道,可她的眼睛却仍旧明亮,仿佛装了漫天的星光。 “迎我入府?”林昭缓慢重复,然后抬眼问他:“那阿穆呢?你如此,要置阿穆于何地?”若她没记错,阿穆当是才为他诞下嫡长子。 “她……”萧效一滞,随后说:“她不是一向和你要好,你们往后……” 未等萧效的话说完,却见林昭已经闭上了眼睛,抬手招了在暗处守着的林氏亲卫,然后睁开眼睛,对他说:“我不日即将启程去长安寻医养病,大殿下心意,恕林昭难以接受。”说完,便端起了茶,是送客之意。 那一日他茫然于林昭的眼神,未反应过来。后来才意识到,那是林昭第一次叫他‘殿下’,那样的恭恭敬敬。 也是那一日,有些东西,他永永远远地失去了。 其实,若只是这样,或许有朝一日荣景帝也能释怀。或许林昭会在长安遇到如意郎君,又或许她养好伤后会嫁给那群对林氏死心塌地的属将中的某一个,生几个玉雪可爱的小娃娃。她跟穆氏要好,或许偶尔还会让儿子女儿们一道玩耍,或是结个娃娃亲。他想,他可以偶尔见到她,暗中照拂她,那,也很好。 可是……可是…… 想到这里,荣景帝忍不住捏紧了拳头。 自那次见面之后,林昭就去了长安,再次得到她的消息,已是萧政昭告天下,封林昭为皇后的时候了。 那一日,他独自一人呆在书房,将里面砸成了一片废墟。坐在地上,萧效看着眼前的一片狼藉,猛地大笑出声。 不入皇家,好一个不入皇家啊,她只是不想嫁给他这个无能皇子而已罢了。 他当真不明白,为何从小到大,所有人看到的,称赞的,寄予厚望的,永远都是萧政!就连林昭也……明明是他们先相识的!曾生死与共的是他和林昭!不是萧政! 他们在战场上拼杀时,萧政只是远远的坐在他的金殿之上,于他们无半点助益。 即便林昭对他没有男女之情,可也当有袍泽之意,为何她那日要用那种眼神看他,为何她……要嫁给他的弟弟! 每每想到此处,荣景帝便心绪难平! 在殿中跪着的萧璃察觉到荣景帝的呼吸蓦地急促,抬头看去,却见荣景帝的目光也猛地盯了过来。萧璃心里一惊,面上却未显露分毫,反而瘪了瘪嘴,眼巴巴地瞅着荣景帝,又扭头移开目光,既委屈,又倔强。明明移开了目光,片刻后却又偷偷地看回来,然后委屈巴巴地低声唤道:“皇伯伯……” “你可是怨朕遣你去南境?”荣景帝冷声问道。 “怎么会?”萧璃微微瞪大眼睛,然后目光看向别处,像刚打翻了花瓶的猫儿,低声说:“皇伯伯也是为了平朝臣怨言,阿璃懂。” 荣景帝心里的气稍微顺了顺,当日于大殿之上她要是也这般听话,最后又怎么会闹到那个份儿上?不过看萧璃如今乖乖的模样,心里那股气倒也逐渐的散了。 而这时,萧璃又像是一个给了糖就忘了打的孩童,提起南境,还兴致勃勃了起来,“皇伯伯,我听说南境的荔枝都新鲜水嫩,比运到长安的不知要甜多少!” 荣景帝被萧璃这没心没肺的模样气得胸口一闷,当即吼她一声:“朕送你去南境是送你去吃荔枝的?” 萧璃眨眨眼睛,然后说:“啊这……顺便吃也不成吗?” 荣景帝被气得说不出话,却见萧璃突然又笑了,说:“我会好好守着南境的!就像皇伯伯当年那样!” 说这话时,萧璃眼睛亮亮的,满是少年人的好奇和跃跃欲试。 荣景帝一下子就想到了少年时的自己,不由得嗤笑一声,说:“你这娇生惯养的,还要给朕守南境?你别哭着跑回长安就行了!” “皇伯伯!”萧璃一脸被荣景帝小瞧的不满,看得荣景帝一阵好笑。 “你的伤都好了?”皇帝问道。 “那点儿伤,不算什么!”萧璃摆摆手,一脸‘我这么厉害不怕受伤’的模样。 “不怪朕?” 萧璃静了静,然后端端正正地看着荣景帝,说:“那般顶撞,是我的不是,阿璃给皇伯伯道歉。” “行了,还跪着干什么,赶紧坐吧。”荣景帝摇摇头,说。 “当然,我还是愿意相信令羽,皇伯伯,我愿意信他这一回。”得了荣景帝的话,萧璃也就不再跪着了,扶着紫宸殿侍婢的手站起来,萧璃看向荣景帝,认真地说。 她的目光,她的语气,带着少年人的固执,天真,还有坚持。让荣景帝看了,莫名觉得眼熟。想了想,那不正是像年轻时的他和林昭吗? 想到这里,荣景帝觉得讽刺又好笑,萧政把他萧霄的嫡长子教成了那般虚假的模样,结果自己的女儿倒是像了他。 这般想着,对萧璃仍旧冥顽不灵的话也没有多生气,毕竟当日在大殿之上那般打过了萧璃都不肯改口,真的跟她阿娘一般固执。 于是,他只是冷哼了一声,嘲道:“哼,天真,等你受了挫折,就知好歹了。” “有皇伯伯护着,谁敢给我挫折!”萧璃笑得眯眼,自豪说。 荣景帝简直要被萧璃这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模样气笑了,怒道:“到了南境那边收敛点儿!那里只有武将从戎,可没有朕给你收拾烂摊子!” “知——道——啦——”萧璃拉长了声音回答。 “行了,皇后已经在立政殿等着你了,去拜别吧。”荣景帝还有一堆折子要看,遂摆摆手,让萧璃退下。 “皇伯伯。”萧璃起身,复又在荣景帝面前跪下,说:“阿璃这一走,便不能孝顺皇伯伯了,皇伯伯自己,万望保重身体,莫要太过操劳。” 说完,慢慢叩首。 荣景帝微微动容,却嘴硬说:“没你给我惹事儿,我每日能多吃半碗饭!赶紧走,别在这里碍眼。” “阿璃领旨!”萧璃方才那郑重的表情散去,又变成了往日那笑嘻嘻的模样,她利落起身,退至殿门口时,才转身离开。 一直到转过身,萧璃脸上的笑容才逐渐淡去。 作者有话说: 荣景帝的名字用字前后不一样,不是错别字。 林昭没有喜欢过皇帝,只喜欢过阿璃爹,等一下,阿璃爹也是皇帝。 重新组织语言,没喜欢过荣景帝,只爱过永淳帝 * 其实皇帝对萧璃的感情是比较复杂的,他也不是那种挖心挖肝型的反派。属于一个有心结,有人性的弱点的人,在另一个世界线里只当个王爷也闹不出什么幺蛾子,但是最后当了皇帝,弱点和缺点被权势放大,又因为成了皇帝,某种意义上成了孤家寡人,逐渐变态(bushi),所以变成了这个亚子。等萧璃从南境回来以后沧海会继续完善这个人物。皇帝算是我比较下心血的人物。因为不喜欢反派莫名其妙地去做坏事,所以会想要完善理由,比方说因为心结,或是因为一时的行差踏错,就一步错步步错,这样子。 * 其实第一部 的作用基本是立人设和埋伏笔,然后进度上让萧璃获得进入朝堂的入口,没想到要写快17w字才写完……果然还是笔力有限,大家见谅。 * 想细致看文的话,可以注意一下人物语言。比方说这一章,荣景帝对萧璃说话时的自称,是什么时候从‘朕’变成了‘我’,这算是暗示心态上的微妙转变。 还有之前,裴晏在心里想的话,基本都是直接称萧煦为‘太子’,说出口的,是太子殿下。他人前称萧璃为公主殿下,人后和心里都是直接称呼她殿下,这意味着什么呢?【彩蛋,27章第一次回忆杀时,裴晏甚至说了‘我的殿下’】 总之,要认真看文啊抠不到糖不是狗作者的问题啊啊啊啊啊!!!! * 有小可爱看出七个护卫的起名方式了,其实第一卷 这七个人都出场了~且都是正面出场(不是活在别人的话语里) * 抽奖的奖励应该已经发放了~恭喜18个欧气小伙伴~ * 明天凌晨,准时更新卷一最后一章! 第50章 公主府 “殿下, 此去南境,当真不带我和诗舞吗?”临行前夜,画肆给萧璃整理好行李, 又想办法塞了一盒伤药和一沓银票,然后抬起头, 向仰头看月亮的萧璃问道。 萧璃收回目光,看向一脸担忧的画肆, 微微一笑,说:“那到底也是军营, 你们俩就别跟我去受苦了。你跟诗舞还有花柒留在长安好好给我管那几个铺子, 不然你们主子我要是再被扣光了食邑, 大家可就要跟我一起喝西北风了。” 画肆想到萧璃这两年被扣的银钱,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夜深了, 我这里不需要你们守夜,去睡吧。”萧璃对画肆和诗舞两人说。 “诺。” * 裴府 床榻上, 梅期翻了个身, 轻轻叹了一口气。 “你还没睡着?”鹤梓轻声开口,问道。 “你能睡着?”梅期干脆坐起来,搓了搓头发, 愁眉苦脸地看向窗外方向。 他们的卧房就在公子的院子后面,所以前面有什么动静都听得很清楚。从今晚亥时起,公子那边就在月下吹箫,连绵不停地有箫声传来。这都丑时了, 还没停。 且那箫声, 如泣如诉, 且悲且凉, 哀怨缠绵, 听得梅期心头特别的酸楚。他别说入睡,他没抱头痛哭都因他生来坚强。 鹤梓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道:“公子为何这样,你不是最清楚吗?” 梅期面露尴尬苦恼的神色,然后猛地拽起被子蒙到头上,又躺了回去。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47节 * 公主府 画肆和诗舞都回房了,内室中只剩萧璃一人,她推开窗,看着天上月,低声自语:“你也保重。” 片刻后,萧璃闭了闭眼睛,随后撩起身前衣袍,对着大明宫的方向双膝跪下,肃穆而郑重,三叩首。 * 萧璃离京那日是与霍毕等人一同出发,霍毕带着袁孟,林选征还有军师三人,而萧璃只带了书叁和男装打扮的郭宁。 王谢崔吕四人皆来送行,四人一直黏黏乎乎地跟着萧璃他们走了好久,连十里长亭都走过了不知几里,还不肯停下。 最后还是萧璃受不了,勒马停下,对四人说:“我又不是永不再回长安,你们四个可以不要哭丧着脸吗?” 王绣鸢红着眼眶,扁扁嘴,哇的一声哭出来,“阿璃,你好无情啊,你都不难过吗?我昨晚难过的一宿没睡着觉啊!” 谢娴霏,崔朝远,和吕修逸三人闻言,一起点了点头。 萧璃叹了口气,走到了王绣鸢身边,帮她擦掉眼泪,说:“你就当我出门游学,待我回来,还是那个可以带你横行长安的阿璃,嗯?” 王绣鸢止住眼泪,吸了吸鼻子,点头,手却趁机拽住了萧璃的衣袖。 不远处,霍毕听见那个男装打扮的姑娘啧了一声,歪到旁边白衣男子那里,低声说:“你看看阿璃,多招人喜欢,你再看看你,在青楼散尽银钱又有什么用,还是没姑娘喜欢你。” 那白衣男子表情空白了一瞬,然后反驳,“喜欢我的姑娘多了,我都数不过来。且殿下这般,你怎知不是向我学的?” “你要点儿脸吧。”姑娘似乎是被恶心到了,又歪了回去,不再说话。 那边谢娴霏安抚地拍了拍王绣鸢的手,然后对萧璃说:“阿璃此行,万望珍重。”说到这儿,谢娴霏顿了顿,又加了一句:“你且放心。” 萧璃点了点头,然后又望向长安的方向。 “阿璃在看什么?”王绣鸢瓮声瓮气地问道。 萧璃收回目光,对王绣鸢一笑,“没什么。”说完,翻身上马,再次对四人拱手道别,之后,就掉转马头,策马离开。 郭宁见萧璃总算肯走了,打了个哈欠,然后猛地落下马鞭,追着萧璃飞驰。书叁整理好衣袖,也打马而去。 霍毕几人对视一眼,纵马跟上。 崔吕王谢四人驻足望去,一直到再也看不见萧璃的身影。 王绣鸢:“以后阿璃都不能给我的话本提意见了。”崔朝远只会给故事挑刺。 谢娴霏:“没有阿璃,长安更加无趣。”所有人都如此平庸。 吕修逸:“阿璃走了,没人带我们赢马球,哎。”阿璃技术好又会设计战术。 崔朝远:“哎,等下要去平康坊痛饮三大杯。” 王绣鸢,谢娴霏,吕修逸闻言一同看向崔朝远。 “怎……怎么了?”崔朝远被朋友的目光看得心里发毛。 “崔朝远,你做个人吧,我们都在伤心呢!”王绣鸢忍了又忍,终于开口。 “噢。”崔朝远面无表情地接受着朋友目光谴责,然后问:“我决定到平康坊借酒浇愁,据说酒入愁肠愁更愁,你们要不要同去?” 王谢吕三人异口同声:“去!” * 裴府 梅期和鹤梓两人顶着两对大大的黑眼圈,双目无神地站在院子里发呆。 院子另一边的书房门,从早上到现在就没开过,早饭倒是送进去了,梅期耳力过人,但是却半点儿用饭声儿都没听见。 “我说鹤梓,你要不要进去问问?”梅期拿胳膊肘拐了拐一旁的鹤梓,低声问道。 鹤梓打了个哈欠,说:“不了吧,公子左右就是在写字,下棋。写字无非就是写那两个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的字,下棋来来回回也是复盘那几局棋……棋下完了公子会自己收棋子,字写完了公子自己会烧掉,等会儿我拿个炭盆备着就行了。” 梅期:随侍做到你这个份儿上,我也是无话可说了。 话音才落,就听见‘吱呀’一声,书房的门被打开了,裴晏站在门口,对两人说:“拿个炭盆进来。” 鹤梓应声,一边起身一边对梅期挤眉弄眼:看我说什么来着。 梅期:…… * 显国公府 “此一行,你当清楚该做些什么吧。”显国公坐在主位,对前来拜别的范烨沉声说道。 “孩儿明白,父亲。”范烨躬身,回道。 “兄长,我真的不能跟你一起去吗?”范炟再次不死心地问。 “你兄长是去做正事的,你添什么乱!”显国公冷声呵斥道。 * 平康坊 “怎么今日嫣娘的琴声不若往日般波澜壮阔,铿锵有力?”安阳王世子萧燕听了半晌,开口说道 “是啊,今日这琴声,叫人听得心里酸酸的。”另一位客人跟着说。 “十里长亭,折柳相送,唯盼与君再相逢……”一个士子模样的人饮下一杯酒,眼带醉意,摇头晃脑地念着。 * 紫宸殿 郭威和郭安两父子正在宫城巡守。 “萧璃是今日离京吧?”荣景帝问身边的内侍。 “回陛下,正是今日。”内侍轻声回答。 荣景帝沉思了片刻,然后将桌上快摞成小山的奏折推到一旁,遣走随身伺候的内侍,独自向大明宫深处走去。 * 东宫 ……墨姐姐,你信我,有朝一日,你不必再隐姓埋名,不必再躲在东宫…… ……会有那么一天,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这世间没人能阻拦你,你只要再给阿璃一些时间…… 杨墨看着已然蒙尘的佩剑,颤抖着伸出手,握住剑柄。腕上使力,想要将剑举起,刚抬起一点儿,手腕便再无力气,眼看着,佩剑就要掉落—— 这时,一双修长的手自她身后出现,包着她的手,握住了那柄剑。 闻到熟悉的气息,杨墨浑身一颤。 杨墨僵住,一动不动,没有回头,不想回头,也不敢回头。 身后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 “阿墨……” “咣当——”佩剑落地。 * 大明宫 “尚宫大人。”立政殿的婢女对杨蓁行礼。 “可是皇后娘娘召见我?”杨蓁放下手中笔,淡声询问。 “是。”婢女低头回道。 “走吧。”杨蓁起身,由身边婢女披上大氅,莲步轻移动,裙角却纹丝未动。 走出立政殿时,杨蓁的目光向南面看去,仿佛越过了大明宫的宫墙,也越过了长安一百零八坊,落在了那在官道上飞驰的女子身上。 “阿璃,保重。” * 官道上,郭宁打马超过萧璃,然后挑着眉毛对萧璃说:“比试比试?” 这自从离开长安,就再没跟阿璃赛过马了。 “比就比,怕你不成?!”说着,便要加速。马鞭落下前,萧璃回头看向霍毕,袁孟和林选征三人,问:“要不一起?” “我……”霍毕正要拒绝,就听见萧璃说:“霍将军不会不敢吧。” 霍毕嘴里那句‘我就不了’霎时拐了弯儿,变成了“有何不敢!”说着,一夹马肚子就开始加速。 “哎,将军!带我一个!”袁孟早就想试试乌云骥的速度了,怕被落下,连忙跟上。 林选征见霍毕和袁孟都去比了,腼腆地笑笑,也加速跟上。 只留一身白衣的风流公子书叁还有将胡子修剪得精致的军师落在后面,任马儿慢悠悠地走着。 “军师不去比一比?”书叁笑着问。 “老啦,身子吃不消啦,千里急行,试过一次就够了!”军师摸着胡子,笑着说。“你呢?” “快马风大,会吹皱了我的衣裳,坏了风姿。”书叁一本正经回答。 两人对视一眼,然后相视一笑。 前面,萧璃骑着她的宝贝乌云骥,追过了林选征,超过袁孟,接着又超过了郭宁,最后……与霍毕并驾齐驱。 “霍将军,这就是你最快的速度了?”马上,萧璃大笑一声,说:“那我可要超你咯!”说完,继续加速,超过霍毕。 “自然不止这样。”或许是因为离开了长安,又或许是今日天气甚好,霍毕一反常态,也大笑起来。他看着前面越跑越远的萧璃,使劲儿一落马鞭,也加速而去! 卷一·长安年少·完 作者有话说: 最后这章几乎把第一卷 出场的人都带了一遍。啊,现在回看沧海竟然写了这么多人物,对我来说是个大突破了哈哈哈,不过好像还漏了几个人:令羽,范贵妃,二三四皇子,王放(大理寺少卿),范烟(范烨和范炟的长姐),章临(那个士子)……还有活在回忆里的先帝萧政,先皇后林昭,霍老将军 第一卷 到这里就结束啦!第二卷还没开始写!存稿没啦!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48节 今天开始要停个两三天写第二卷 ,给第二卷存稿~应该是……周三回来? 第二卷 预告 我们阿璃会继续按照人设嚣张横行,最后风风光光地回长安!令羽也又要出来啦~ 第一卷 留下的坑:长安的女尸,杨氏的案子,还有江南道乱局,都会在第二卷有进展! 第51章 “阿爹, 你在做什么,什么时候才能陪我玩?”萧璃坐在永淳帝的腿上,探头往桌案上看。桌案上摆着一摞奏折, 永淳帝手里还拿着一个,上面密密麻麻的字, 萧璃几乎全都不认识。唔,不对, 她认识‘水’字,还有‘天’字。 “阿爹在看奏折。”永淳帝温和的声音从萧璃头上传来。 “为什么要看奏折?”萧璃继续问。 “嗯, 阿璃这个问题问得好。”永淳帝温和的声音带上了一些笑意, 他故作思考, 然后说:“为了可以让百姓过得更好一些。” 萧璃眨眨眼睛,不是很明白百姓是什么。 “阿璃要知道, 大明宫外,长安城外, 还有很大很大的世界, 还有千千万万的人,他们终日劳苦,早出晚归, 就是为了能活下去。”永淳帝轻轻抚摸萧璃的头发,说:“而我们萧氏子孙,身上的责任便是让他们可以稍微好一些地活下去。”永淳帝用很简单的话给萧璃解释着。 “这为什么是萧氏的责任?”萧璃每日都有万千个问题要问。 “这……”萧政苦笑了下,说:“我也想知道, 姑祖母为何要打这个天下下来。”这般千疮百孔, 百废待兴, 萧氏几代人努力, 才勉强有了个好点儿的模样。安稳了没几年, 南诏又要打仗。 萧璃还想继续问,可是父皇的身影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母后,身着普通的常服,就站在她身边。 “阿璃,你要记住,不要轻视任何人,哪怕他看起来微如草芥。”母后一手牵着她的手,一手接过尚宫递来的录簿,一边柔声对她说:“虫豸犬豕尚有心,何况是人。这许多事,成于人心,败亦于人心。” 萧璃似懂非懂得点了点头,然后拉紧了母后的手,随着她走过大明宫的花园,经过了一个又一个或是打扫,或是静候的宫人,最后来到了父皇专门给她开辟出来的演武场。 到了这里,母后松开了她的手,拍了拍她的脑袋,说:“霍师父在等着你了,好好习武。” 萧璃松开皇后的手,迈开小短腿哒哒哒往演武场里面跑,跑了几步忽然停住,回头看向母后。林皇后就站在原地,微笑着看着她。 “等我练完了武,可以吃桂花糕吗?”萧璃歪着脑袋问。 “可以。”林昭眉眼弯弯,对女儿笑着说道。 “那阿娘等我!” “好,阿娘等你。” …… 萧璃睁开眼睛,入眼的不再是她在长安公主府的雕栏玉砌,而是个朴素到堪称简陋的营帐,灰扑扑的。 萧璃坐起身,将搭在榻边的褐色短打穿好,又低头在脚腕上系铅块,最后在手腕和小腿缠好布做防护之用。除了铅块,其余皆是南境军上下统一的军服。现下不是战时,盔甲那种贵重的军备通常不会下发,平日里练兵时也都是穿着这种常服。 营帐里有一盆冷水,穿戴好以后,萧璃走到水盆前撩起几捧冷水泼到了脸上。冷冰冰的水打在脸上,萧璃冷的一激灵,人也清醒了。 掀开帘子走出去,外面已是晨光熹微,火头军已经开始生火造饭。萧璃一边揉着眉心,一边往演武场走去,抬着菜经过的火头兵见到萧璃,纷纷打起招呼:“小将军!” 萧璃点点头算是回应,然后走进了演武场。走到兵器架旁边,拿起一把红缨枪,上下看了看,然后猛地刺了出去。 秦义来到演武场的时候,比武场那边已经围了不少将士,他走近一看,见被围在中间的正是萧璃。 她手拿最重的那柄红缨枪,刚刚一个横扫千军,把他手下一个颇有些功夫的参军给掀翻在地,扫出了战圈。 周围的将士见参军被打败,纷纷发出了哄笑声。 萧璃将红缨枪重重立在身侧,额上晶莹的汗珠顺着脸颊淌下,她随手擦了擦,然后说道:“下一个!” “我来我来!”一个将士打赢了其他跃跃欲试的兵将,挤到了最中间,正想对萧璃放几句狠话,冷不丁地看见人群外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自家将军,狠话一下就憋在了嘴里,上不去下不来。 “将……将军。”将士磕磕绊绊地说。 众兵将们闻言,纷纷回头看去,刚刚还热火朝天的比武场瞬间就凉了下去。 “晨训已经结束了?”秦义背着手,冷冷问。 “……”他们不敢回答。 “知道没结束,那还不快去?!” “……是!”众将士们如蒙大赦,赶紧作鸟兽散,可他们的耳朵跑得不够快,因为他们紧接着听见自家将军冷酷的声音:“训练翻倍,然后才可用朝食。” “是!”众将不敢抱怨,连声称是。 顷刻间,刚才还算得上拥挤的比武场已经变得空荡,只余萧璃一人还站在原地。 秦义看着萧璃,微微皱眉,问:“又做噩梦了?” 萧璃隔着衣服轻轻摸了摸颈间的玉坠,对秦义摇摇头,说:“是个好梦。” 秦义眯了眯眼,走到兵器架旁,抽出一根长木棍,回头对萧璃说:“我陪殿下打一场。” 当霍毕和范烨完成了各自的晨间练习,来到演武场想比试一番的时候,就见到演武场里的将士们都在偷偷往比武场那边儿瞄,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两人正好看到萧璃被秦义一棍子打得趴在地上,本应该握在萧璃手里的红缨枪飞落在远处,校场尘土飞扬,萧璃趴在地上,喘着粗气,脸上一道灰印儿一道汗痕,像个落水的花猫。 霍毕与范烨对视一眼,向两人走去。 * 长安城,绣玉楼 又是一年科举时,绣玉楼也满是出来交际的士子们。顶楼上最好的那个包间里,王绣鸢托着腮,透过栏杆往下看去,抱怨道:“哎,怎么一个好看的都没有。” “王绣鸢,这快两年过去了,你怎的还这般肤浅?”崔朝远一收扇子,敲在王绣鸢的脑袋上,说。 “已经快两年了吗?”王绣鸢捂住脑袋,没去理会崔朝远,反而看向在一旁默默饮茶的谢娴霏。 谢娴霏懒得出声,只随意点了点头。 “阿璃已经走了快两年了哎!”王绣鸢绝望道:“她是不是在南境玩得太疯,已经忘了我们啊,为何还不回来?” “确实,这两年南诏全无调兵遣将的痕迹,照理说,陛下该让阿璃回来了吧?”吕修逸开口说道。 “阿鸢,你兄长何时到?”谢娴霏放下茶杯,问。 “哟,倒是难得见到阿霏对一个男子这般期盼。”崔朝远挤眉弄眼。 “你若不期盼,大可现在离开。”谢娴霏懒得多说话,眼神都没给崔朝远一个。 崔朝远……崔朝远自然是不会走的,今日他们来绣玉楼可不是为了给阿霏捉婿,是专门等王绣鸢的兄长,刚回长安不久的大理寺少卿王放的。 当然,这事儿,还要从一年前说起。 那时离萧璃去南境刚过了一年,没了长乐公主,长安城的热闹都少了许多。而且,也不知是因为山高路远难以传讯,还是因为别的什么,这一年也没有萧璃的什么新鲜事儿传到长安。 本来以长安百姓和达官贵人们对萧璃的了解,这位公主即便去了南境也不会消停才是,没想到竟然真的安安分分一年没闹出什么幺蛾子。 同样的,一年没扣公主的食邑,就连荣景帝都有了那么一点儿不习惯。 而就在全长安都以为公主长大懂事了的时候,一个是破惊天的消息,由黎州别驾送进了长安。 黎州别驾送来的,是十八个当处以极刑的犯人的卷宗。 按照大周律,凡事涉大案,须处以死刑的案子,其案宗皆需由御史台,刑部和大理寺三司审核无误,返还地方后,方可处刑。 这往往每年,每个州府送上的案卷都不算多,几乎没有一次超过一手之数的,更别说一次送了十八个。 要知道,各州县官员,为着政绩考量,也不会想要治下出现很多重犯。这一下子十八个,新鲜的死刑犯,不管放在哪个州府都是大事。 三法司以为遇到了什么大案,赶紧派人一起审核卷宗,这一审核才发现,得,也没什么难的,十八个案犯都是山匪,罪行累累,证据确凿,不太有冤案错案的可能。 再一细看……三司的人一起打了个哆嗦。 案卷里,黎州别驾似乎是特别怕上官漏看错看,特地拿朱砂写就一行大字:长乐公主殿下率黎州军二十人,灭山匪八十一,俘一百零三,经调查,其中一十八人罪大恶极,当处以极刑。 彼时就在现场审核卷宗的王放看着那‘二十人’,再算算八十一加一百零三是多少……当时腿就软了。 事涉公主殿下,三司不敢擅专,正好第二日就是大朝会,三法司的头头们一夜未睡读完卷宗,第二日于朝堂上陈述给荣景帝听。 满朝哗然。 这一时间,大朝会失去了往日的安静肃穆,朝臣们纷纷交头接耳,说什么的都有。 有的觉得长乐公主不愧为萧氏皇族,承其先祖之勇,果然不同寻常。 有的朝臣不信竟然真的有人能以二十敌近两百,总觉得有什么猫腻。 还有人疑惑为何好端端的,公主要去剿山匪,这里面可有什么隐情。 大殿里嘈嘈杂杂,吵得荣景帝头大。 这往日里,若是三司对地方递上来的卷宗存疑,通常会派人前去调查了解。 荣景帝被朝臣吵得头疼,干脆大手一挥,让大理寺派人前去调查。大理寺卿回去拿着大理寺内部的官员名单从上到下看了一遍,觉得王放大约是唯一能被公主殿下给点儿薄面的人,于是,这个艰巨的任务就落在了王放的头上。 上官交代了任务,王放能怎么办,只能在妹妹期盼的目光下一边收拾行囊,一边趁她不注意把王绣鸢偷偷塞进他行囊里的,要‘给阿璃带去’的话本零食丢出来。一边丢,一边心酸,据说南地多蚊虫烟瘴,阿妹不想着心疼即将远行的兄长,一心惦记着阿璃。 王绣鸢:阿璃启程时那般洒脱豪迈,怎的到了你这里就婆婆妈妈?你还是不是我亲兄长? 王放:很好,我也很想去问问阿娘你是否为我亲妹妹。 这边王放刚拖拖拉拉地启程,黎州又送来了一马车死刑犯的卷宗。 三法司聚首去看,好家伙,这黎州别驾也不知道受了什么打击,还是已经放弃挣扎,上表文书字句连换都不曾换过,唯一不同的,只有那山匪的寨名,绞杀山匪人数,俘虏山匪的人数和公主所率领人数……其余几乎全部相同,通篇仿若模板。 这下朝臣们都有点儿呆,没等讨论出要不要再派个官员去黎州了解情况,黎州别驾就又又送了卷宗上京。 三司的人略过完全相同的文字叙述,熟门熟路地找到了山寨名和人数,确定了公主殿下又去剿第三个寨子了。 行吧,三司的头头们又一次聚在一起商讨,最后大理寺卿拍板,直接快马传书王放,告诉他务必理清经过,不用急着回来了! 接到信时,脚程颇慢的王放连长江还没渡…… 王放:虽然现在还不知道黎州的情况,但我有预感我没法回家过年了。 要知道,王放渡江时,也不过堪堪四月而已。 作者有话说: 沧海比预计的早更新啦!哈哈哈哈快表扬我一下~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49节 卷二开篇两年后,但是后面会把两年间的事情描述一下,比方说剿匪的缘由和站稳脚跟的过程,当然还有剿匪的过程!阿璃挑了很多寨子但是只会详细讲一个,跟马球同理~! 萧璃来之前 黎州别驾:安安稳稳接待公主,再把她送走,就是我的政绩【美滋滋】 开始剿匪时 黎州别驾:这么多死刑犯,今年考评完蛋了呜呜呜呜,好好写文书粉饰一下自己。 继续剿匪时 黎州别驾:躺平,爱咋咋吧,文书就用之前的,改改数字就行了,牢里又多了好多人,本官还要继续去查实罪证,呜呜呜上一波的还没查完,真的窒息,开始头秃。 萧璃离开时 黎州别驾:终于走了嘻嘻嘻,又可以继续摸鱼了美滋滋 萧璃登基时 黎州别驾:早早看穿一切的我,选择辞官回乡,只要不当官,就不会累死。 第52章 王放这一去就是小一年, 回了长安以后,他先是回府拜见了父母,然后直奔大理寺府衙, 一呆便是七日。王放回家时王绣鸢正在书舍交稿,故而错过了兄长, 不然定要拉住他好生询问一番。 就在刚刚,王绣鸢还在扼腕, 没有先问出些消息,她也好先给友人讲讲阿璃的事, 多少解一些渴。 崔朝远在心里暗暗想, 说不得王放便是预判到了妹妹的举动, 才忙不迭地去了府衙整理这一年所得所记。 连着七日,王放终于把该交代的交代好了, 转头就被崔吕王谢四人来信约出,想问寻萧璃近况, 也不知是谁执笔, 通篇称得上字字泣血,让人无法拒绝。 于是,便有了四人绣玉楼宴请王放为他接风洗尘一事。四人早早订好了位置, 万事具备,只等王放下衙! “哦,对了!”王绣鸢猛地想起了什么,说:“兄长刚才遣小厮来告诉我, 今日他上朝时约了友人叙旧, 不好爽约, 今日便一道宴饮。” 谢娴霏, 崔朝远还有吕修逸闻言, 皆沉默地看着王绣鸢。 “有……有何不妥?”王绣鸢被看得心慌,问。 崔朝远:“阿鸢,你兄长口中友人……” 吕修逸:“……不会就是裴大人吧?” 谢娴霏:想说的话被他俩说了,省力,甚好。 王绣鸢眨眨眼睛,猛地反应过来,兄长要带裴晏来啊,真的是夭寿了! 这四人对裴晏,倒也不是说讨厌。 毕竟裴晏名声在外,且光风霁月,如玉公子,谁会不喜欢呢。这四个人还都喜欢长得好看的人,这满长安的公子郎君们,又有几个比裴晏长得还好看?且裴晏又不是那等因着才高便鼻孔看人的倨傲无礼之人,不过为人清冷了些,但却更让小娘子们心动。 便是崔朝远和吕修逸同为男子,搜肠刮肚之下,也说不出什么裴晏的不好之处来。 但,纵使裴晏有千般万般的好,且越发有青云直上之势,他们也不是很想同裴晏深交,尤其是经过两年前的事之后。 他们可是听郭安说了,阿璃便是因着裴晏,才不得不远走南境的。 “兄长真是的……今日我定要回去好生问问阿娘,他是不是亲生的。”王绣鸢嘟着嘴,嘀咕着。 “这,裴大人也来,那我们可还要询问阿璃的事?”崔朝远有些头疼。 “问!为何不问!阿璃又没做什么坏事。”吕修逸相当的理直气壮,挺胸抬头道:“阿璃风风光光的剿匪,此为百姓计,有何说不得的,他不愿听,走便是了,反正这包厢是我们四人凑钱包下的!” “裴晏不是才被升为中书侍郎?不是说贵人事多,与兄长叙什么旧啊!”王绣鸢仍是愤愤不平。 萧璃离京不久,裴晏便被荣景帝外派至山南道任下州刺史,因着今岁旱灾防预有功,任期未满便被荣景帝召回,直接成了中书侍郎,短短两年,从正五品上的中书舍人,跳到了正四品上的中书侍郎,走了别人一辈子可能都走不完的路。 反观他们四人…… 谢娴霏还是没捉到夫婿,终日面对娘亲的长吁短叹,魔音穿耳。 吕修逸仍每日马球音律,音律倒是还可以与嫣娘谈论讨论,马球就……没了萧璃带他飞,他自是败多胜少,说起来就是一把辛酸泪。 崔朝远也还是天天如货郎般走街串巷,三教九流的都能去称兄道弟。 至于王绣鸢……王绣鸢可骄傲了。 “我可写完了三个话本呢!”忍不住叉腰。 “可裴晏一封奏疏,便缓和了山南道旱灾之害,救了无数百姓。”崔朝远说。 四人相互对视,皆是一声长叹。 罢了,不能比,也比不过。 反正他们也习惯了,从小到大,谁还没听过几句“你若是如裴清和一般我还用为你操心吗?”“你看看人家裴晏,你再看看你!”“你哪怕有裴家郎君十分之一,不,二十分之一懂事呢?”这样的话呢? “阿璃这般好,裴大人也不坏,可为什么两人就这么不对付呢?”王绣鸢悻悻然。 “阿鸢我跟你讲,说不得啊,这裴晏在心中偷偷爱慕阿璃,求而不得,只好以这种方式让阿璃注意到他!”崔朝远猜测。 “这怎么可能?”王绣鸢瞪大眼睛。 “可你的上上上一个话本不就是这般写的?”崔朝远说得理直气壮。 “可我写的那是你和吕修逸这种傻子才会做的事啊!你说的那是裴晏,裴晏啊!裴晏才不会做这种事情!”王绣鸢抓狂。 “又或许。”吕修逸面色严肃,引来了其余三人的注意,“裴大人是心中嫉妒阿璃?” “嫉妒什么?”崔朝远和王绣鸢异口同声地问。 “嫉妒阿璃有我们这么好的友人?”毕竟裴晏也就跟并称为长安双璧的王放走得稍微近些,除此之外,也并无其他知交好友。 王绣鸢:“阿逸……” “你要点儿脸。”崔朝远接着说完王绣鸢未出口的话。 吕修逸:“……” “阿霏,你为何不说话?”王绣鸢注意到谢娴霏的沉默,不由得开口问。 谢娴霏仿似在捧着茶杯发呆,听到王绣鸢问话,才眨了眨眼睛,缓缓道:“啊。” “你啊什么呀。”崔朝远问。 “他们来了。”谢娴霏指着窗外说道。 绣玉楼外面,王放正在下马,先他一步下马的那人,俊美无俦,却又淡漠疏离,正是裴晏。 * 裴晏和王放走进包间时,四人同时起身行礼:“裴大人,王家阿兄。” 听见这亲疏有别的称呼,裴晏面色不变,只平静地拱手还礼,道:“不请自来,叨扰了。” “大家都是自小熟识,今日既凑巧,便一起聚一聚,他们几个向来随意,不会介意的。”王放说。 崔吕王谢:说实话,我们还是有点儿介意的。 但没人敢明目张胆得得罪裴晏,最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崔朝远马上挂上了真挚又热情的笑容说:“旁人请都请不到的裴大人肯来,自是我等的荣幸。” 吕王谢没有崔朝远那么强大的心理,就只好跟着假笑。 王绣鸢性子急,看他们寒暄客套半天不进入正题,见王放已落座,便急急问道:“兄长,如何?” “哎。”王放长叹了一声,引得几人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安静地看着王放,等他继续讲。 “你们不晓得啊,南境那蚊虫,都有碗口这么大!”王放伸出手指,环出一个碗口大小的圈,由左到右,在每个人眼前比划了一遍。 崔吕王谢和裴晏:“……” “谁想听你说这个?!”你心里能不能有点儿数?王绣鸢觉得她身为亲妹妹,很应该在这时候挺身而出,“说阿璃!” “咳,这刚下了衙就来这里,有些口干。”王放摸摸嗓子,说。 崔朝远闻弦音而知雅意,赶紧拿着温好的酒,给王放倒了一盅酒。吕修逸为求周全,还倒了一壶茶。谢娴霏默默地把桌上的糖果子和点心推到王放的面前。 “长途奔波,腰酸背痛。”王放又动动肩膀。 王绣鸢面带假笑,连忙走到王放背后给他捏肩膀。 裴晏看着四人的做派,垂下眼帘,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可以说了吗,兄长大人?”王绣鸢问。 王放难得体验了几刻拥有温柔可爱的妹妹的感觉,颇为满足,慢悠悠的饮了口酒,然后才说:“公主殿下在南境很好,将士们敬重,百姓同样爱戴,不曾堕了林氏威名。” 崔吕王谢四人闻言,皆是咧开嘴,笑得露出了小白牙。 他们自然知道,阿璃值得所有人的喜爱。 裴晏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那剿匪的事呢?阿璃真的去剿匪了吗?她怎么会想起来去剿匪呢?第一次怎么只带了二十人?”王绣鸢继续发问。 “剿匪确实是公主殿下领人去剿的。”王放说:“至于第一次,说是剿匪,不如说是救人。因为时间紧急,故而才只有二十人。” 看到面前四人都瞪圆了眼睛,王放颇觉有些好笑,说:“不过好在,那次二十人,均是有官阶有能力的武将,且当时公主身边还有镇北国公霍毕和显国公世子范烨,霍公爷你们知道的,是真正上过战场的,自然不惧区区山匪。当日拼杀的,便主要是那三人还有郭统领的女儿。” “啊!”王绣鸢双手捧脸,险些惊声尖叫,“你的意思是,这些日子,都是霍将军跟阿璃并肩作战的?” “还有范烨和郭家阿宁。”王放颇为严谨地补充道。 可王绣鸢充耳不闻,她脸颊发红,双眼放光,道:“所以这之后几次剿匪,也都是霍将军同阿璃一起战斗吗?” “……还有范烨,郭宁,和其他黎州军。”王放坚持补充道。 “啊……”王绣鸢双手捂住胸口,一脸的‘我满足了’的表情。自己陶醉还不够,她还拉过谢娴霏的手,使劲儿捏着。 “嘶……”这姑娘激动时便极为大力,谢娴霏被捏得差点儿裂开。 裴晏把玩着手中的酒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那之后呢?”王绣鸢继续问。 “之后,便是公主殿下剿匪啊,你身在长安,当知道黎州别驾送来的那一车车案卷吧。”王放说。 “就没了?”王绣鸢难以置信。 “就没了。”王放回答妹妹。 “你可知,你这般讲故事,放在话本里是要被读者骂死的!”王绣鸢没听够,痛心疾首道。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50节 听到妹妹的话,一直带着温和笑容的王放,脸色却微微沉了下来。 “王绣鸢。”王放开口叫了王绣鸢全名,让王绣鸢惊了惊,见妹妹安静了下来,王放继续说道:“剿匪两字,念出来不过瞬息,可你是否知道从探查到攻打,都需经历些什么?” 听到王放的话,崔吕王谢四人俱是安静了下来,老老实实地看着王放,唯裴晏仍盯着他指尖的酒杯,不知在想着什么。 “你们听着以为是传奇故事,可知那些被判处极刑的犯人身上背着的都是何等累累血债,可知山匪都是什么样的亡命之徒,亡命之徒的打法,并非你们在平康坊里的玩玩闹闹可比!又是否可知,殿下纵使武功了得,可仍是血肉之躯,也会受伤?” “阿璃受伤了?”吕修逸是几人中最了解萧璃武力水平的人,听到王放的话,不由喃喃自语。 王绣鸢被兄长口中所述的情景吓到,眼泪在眼眶中打着转。 谢娴霏见到王绣鸢的神色,抬手覆住了她的手,轻拍安抚,然后抬眸看向王放,声音平淡中带着一丝不愉,道:“我等今日聚于此处,就是为了得知阿璃近况。王家阿兄何必如此恐吓阿鸢,究竟如何,王家阿兄说便是了。” 王放见谢娴霏没像其他三人一样被吓到,怔愣了一下,随即收起了沉重的脸色,复又挂上温和的笑容,说:“也并非我存心想要吓唬你们,只是想让你们知道,这并非可供取乐的故事罢了。” “所以阿璃当真受伤了吗?”这是王绣鸢此刻最关心的问题。 裴晏抬眸,看向王放。 “既是对战亡命之徒,又怎么可能毫发无损?”王放苦笑,“不过好在不是大伤罢了。” “阿璃究竟为何要去打山匪啊!”听到萧璃曾受过伤,王绣鸢也不想什么霍不霍将军的了,继续追问。 “王家阿兄之前说是为了救人?”崔朝远还记得王放说过的话。 “第一次,确是如此。”王放点头。 “救什么人?”吕修逸跟着问。什么人值得阿璃如此以身犯险? “殿下要救的,是一个卖蒸花饼的姑娘。”王放看着面前专注地望着自己的少年少女,说。 只是一个旁人看起来微不足道的,卖饼的姑娘而已。 作者有话说: 王放:得到好妹妹五秒体验卡 王绣鸢:论天然呆的插刀水平 * 超级超级感谢抹茶冰淇淋加冰在微博的推荐~沧海也跑去偷偷看了一眼,发现原来真的还有读者记得我这个id,瞬间就很感动。其实这篇文的数据是真的不太好,中间沧海也有些不自信过,是不是写得太无趣,还是把伏笔写得太隐晦,还是这个故事本身就没什么吸引力,是不是要多发糖,或者多写几个极品放在文案钩住读者往下看……总之乱七八糟得想过很多,最终还是按照既定的大纲往下写,除了伏笔写得更明显一些,没有做什么改动。 总之,很开心这个故事能取悦到喜欢它的朋友们,还是那句话,我们一起陪阿璃走过之后的一段路。 第53章 虽说萧璃离开长安时是一派潇洒豪迈, 可她刚到南境时,却很是水土不服过一阵子。 就像王放说的那样,南境的蚊虫比长安多得多, 有的蚊虫身上还生着花纹,看着就毒得厉害。在长安时, 若是被蚊子叮了一口,或许会生个指甲大小的肿包, 到了南境,那肿包便倍数放大。 而且也不知道萧璃的血格外香甜, 还是她格外招蚊喜欢, 夜间明明在同一间驿站过夜, 可第二日就她被蚊子叮得最狠。到了黎州就更惨,军营驻扎在城外, 离山林很近,蚊虫翻倍…… 说那些时日萧璃整日满头包, 当真是一种很写实的说法了。 “公主殿下, 出发前可料想到了这番情景?”霍毕双手抱臂,好笑的看着萧璃拍蚊子。因着这些蚊子,萧璃的听声辩位飞速进步, 且手速惊人,手耳配合之下,没有成为她曾豪言壮志过的大将军,先成了个蚊子杀手。 “我告诉你们, 是因为这些蚊子有见识, 知道本宫最高贵, 喝我一口血, 下辈子就能转生成犬豕牛马, 不必做蚊蝇了!”到了这地步,萧璃还嘴硬,且气得连‘本宫’这样的自称都说出来了。 自来了南境便一直跟他们同行的范烨听到,也有些想笑,只觉得这位小公主是真的爱逞强,且嘴硬。 霍毕一边嘲笑萧璃,一边让军师去城里打探一下可有什么对付蚊蝇的方子,总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于是书叁和老齐就一起去打探,结果后来还是每日都处在饥饿状态下的郭宁先有了发现。 “阿璃你尝尝,卖这花饼给我的姑娘说,她们当地都会拿这种小紫花驱蚊。”郭宁从一个布袋子里掏出两个白白的小饼递给萧璃,说着。 萧璃接过这两个饼,又瞄了瞄郭宁那硕大的袋子,想想阿宁的胃口,猜测郭宁别是把人家摊子上的饼都买回来了,果不其然—— “我吃着好吃,就把剩下的都包了,阿璃,你试试看,若真的有用,我再去卖!”郭宁摸摸鼓起的胃部,说道。 “……好。”萧璃咬了一口,意外发现味道竟然很好。 “那姑娘说了,这花的花期在春季,当地人都会采来泡茶喝的,虽说有微弱的毒性,但于驱蚊很有一套。如今花期过了,采花是采不到了。”见萧璃一口一口吃着,郭宁觉得自己又有了胃口,于是从布袋子里掏出一个饼一起吃了起来,一边吃还一边说:“这花饼里包着的花酱就是用那紫花做的,那姑娘说,这花酱里面加了甜米酒还有糖稀,放在地窖里酵了至少六个月,不仅去了毒性,且风味更佳!这细细品尝,这花的香甜之下,还有微微的酒味和米香,两个味道都有其特色,搭在一起却又很是和谐,妙!”三两口吃掉一块饼,郭宁还在闭着眼睛回味。 萧璃看着郭宁陶醉的样子,总觉得这一袋子饼大概活不过明天日出。 且不说那些花饼享年几个时辰,单说萧璃,之后竟然真的渐渐的没那么能招惹蚊子了,虽说还是会被叮咬,但至少不需要终日上演灭蚊演义。 萧璃自此深爱那花饼,每次一到休日,都会骑上她的骏马从军营跑到黎州,买一兜子花饼回来。这一来一回的,便同那卖饼的姑娘熟识了。 那姑娘名叫阿芫,街坊也会叫她花饼西施,跟寡母一同开着这个摊子。她是个极活泼健谈甚至有些泼辣的性子,一双眼睛如同小鼠一般,又圆又亮。萧璃和郭宁虽然都着男装,可一看便知道是女子,偶尔两人会坐在她的摊子旁,一边喝茶一边吃刚出锅的热腾腾的花饼。若是不忙,阿芫就会来同她们闲聊。 阿芫不知两人身份,只知两人是从长安来的,便时常同她们打听长安的风貌。 “阿芫为何对长安这般有兴趣?”有一次,阿芫又问起长安,郭宁好奇问道。 “我从前常听来往商客说起长安,感觉那仿佛是一个满地黄金的地方。”阿芫的眼睛亮晶晶的,“我常常想,我能不能把我的花饼摊子开到长安去,是不是也能赚得盆丰钵满!” 郭宁听到,哈哈大笑,觉得还真有可能。这花酱便是阿芫自己探索出来的方子,是真的好吃,且长安确实没有这个味道,花饼如今已经取代了烧鸡,成为了郭宁的心头好。 萧璃听见,也跟着一笑,却是说:“可这花是南境所产,就我所知,长安并无此花,你若是去长安,又怎么制作花酱呢?” 阿芫听见萧璃的话,愣了一下,然后眼睛更亮。她从前也不是没对别人说过想去长安摆摊的话,可旁人要么笑她异想天开,要么只敷衍着说好,萧璃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提出了疑问的人。显然,是认真地听了她的话的,没当她是在吹牛或是玩笑。 “阿芫曾经说过,这花酱可以保存很久的,到时候可以在这里制作,运到长安就好了嘛!”郭宁接口说。 “那不成,这般折腾,我这一个饼得卖多少钱!”阿芫想也不想就否定了郭宁的想法,南境到长安,山高路远,她这小本生意可容不得那般浪费。 “我想过了!”阿芫在萧璃面前坐下,说:“这世间可食之花那么多,我定能做出其他好吃的花酱!” “确实,玫瑰,茉莉,桂花皆可食,且各有其特殊风味。”萧璃点头赞同,“还有木槿,若阿芫制了木槿花酱,我定年年预定。” 郭宁听得愣住,连手中的饼都掉了,回过神来,她也不去管没吃完的饼,一把抓住阿芫的手,说:“阿芫,你速速研制其他花酱,我最爱玫瑰,你就从玫瑰开始吧!”说完,便双目放光地看着阿芫,若非嘴边还沾着些渣子,倒当真是一副美丽画面。 “到时把花饼做的精细些,打些不同的花模子,再请书生取几个风雅的名字,稍事宣传,定能卖的不错。”萧璃想了想,继续说道。 “何须那些酸书生?叫阿蓁取名就好了嘛,阿蓁文采最好了!”郭宁摆摆手,直接给杨蓁安排了活计。 阿芫的寡母是一个沉默但温柔的女人,阿芫同萧璃和郭宁聊天时,她就安静地在一旁揉面,间或笑着看向女儿。 这一日,又是武将的休沐日,萧璃同一些家住在黎州的武将一同走到城门才分开。 将士们先各回各家休整一番,霍毕跟范烨他们去酒楼定个席面,书叁跟着萧璃和郭宁去买花饼,之后再跟霍毕会合。毕竟吃了好久的大锅饭,几人都想打打牙祭。 且他们几个同这些武将算是不打不相识,范烨提议大伙儿休沐日一起吃一顿,联络联络感情,萧璃觉得可行,便点头应允了。 萧璃三人打马走到熟悉的街巷,却没见到阿芫的摊子。萧璃皱皱眉,觉得有些不同寻常,这些时日下来,阿芫已经清楚她们何时会来,往往那日都会蒸出额外的花饼,塞了满满的馅儿装给她们。 今日却连摊儿都没出,定是出了事情。 郭宁去旁边的摊子上打听了一番,然后焦急回来,对萧璃说:“他们说阿芫昨日被山匪抢走了!” “什么?怎么回事?”萧璃目色一厉,问。 “她们说的乱糟糟的也听不明白。我打听出来她家在哪个巷子里了,她阿娘该是还在。” “走!” 萧璃三人按照问来的地址寻到阿芫家时,见阿芫她娘正跌坐在院子中哭泣。书叁和郭宁好生安抚了一番才听明白了事情的经过。 原来,前几日有一伙人从她们娘俩的摊子前面经过,为首的那个瞧见了阿芫,便走过来买饼,还好不见外地打听阿芫是否婚配。阿芫娘见那一伙人不像善类,就让阿芫躲到后面去。那伙人也没再纠缠,见美人儿躲开了,他们也就离开了。谁知道第二日为首那人竟然又来了,还带着一对儿大雁,说要向阿芫提亲。阿芫昨日便不想躲,今日见他们又欺上门来,便自己冲上去把他骂的狗血临头。那人被骂的面露狠色,抬手便想打阿芫,但左右街坊还有同摆摊子的邻里也不可能眼看着阿芫被欺负,便一同帮着阿芫把那人打走了。 那人之后也没再来,阿芫以为这事儿也就就此过去,昨日娘俩出城想要采些花研制新的花酱,谁知才到了城外郊山就被一伙儿骑着马的人围住,为首的那人,赫然就是前些日子提亲的人! 阿芫当即被掳了去,走前还叫阿芫娘回家准备嫁妆,他们今日来取! “昨日就被掳走了,大娘你怎的不去报官?”郭宁急得不行。 “我去报了,可官府说那些人是山匪,他们也无可奈何。”阿芫娘掩面而泣,声音里全是绝望。 “大娘,你可知他们是哪座寨的山匪。”萧璃终于开口,声音冷漠平静,仿佛毫无情绪。 书叁和郭宁听见萧璃的声音,两人同时一僵,双双朝萧璃看去。 阿芫娘哭着摇头。她们平民百姓,上哪里知道那些山匪的事,平日里只恨不得躲得远远的,听都不要听见。 “你说,那匪首叫你准备嫁妆,他今日派人来取,是吗?”萧璃面无表情地继续问。 未等阿芫娘回答,萧璃的耳朵动了动,继而回过身,看向大门方向。 大门外,巷子里,两个身穿粗布衣裳的人一前一后地走过来。前面那人叼着跟牙签,一脸的横肉,大摇大摆。后面那人背着个包袱,矮小干瘦,神情犹疑畏缩。 前面那人一边进院子还一边大声喊着:“我说大娘,你的嫁妆准备好了吗?我们大当家的让我来拿!要我说,大娘你也是风韵犹存,干脆收拾了家当跟我们上山,多伺候几个兄弟,还能吃香的,喝辣的,如何?” 进了院子,这才看见站在院中的萧璃。 两人对视之时,当先那大汉只觉得他此刻怕是魂都已经没了!我的个乖乖,这得是耗尽多少灵气,才能生的出这样一个大美人! 大汉张着嘴呆住,咬着的牙签掉了都没觉察。 “阿芫就是被你们掳走的?”大汉听见美人儿开口问。 “若是叫大当家的见到了你,谁还会要那泼辣的小娘皮!”大汉痴愣愣说道。 话音落下,大汉就见那面如冰霜的美人蓦地笑了,所有日月天光,不及半分。 “如此,甚好。” 作者有话说: 郭宁:太太请你务必早日研制出新的花酱啊!我会攒钱给你打赏的! 没榜单的话目前是隔日更,让沧海存一下存稿,不然每天无稿裸更心里发慌,五月份争取日更! * 自行车速降教练又又又放我鸽子……周末不能出去骑车了,留在家里码字叭 第54章 大汉被打翻在地, 一脚踩在胸口的时候还没反应过来,他好歹也是山寨的二十七当家,全山寨只有二十六个人他打不过, 怎么就这么轻易的被一个小娘子给踩在脚底下了? 不过就算他再蠢,此时此刻也明白了今日怕是遇到了硬茬子。冷汗上脑, 他这才发现,院子里除了那泼辣娘子的娘以外, 其他三人怕都不是什么寻常百姓。 “你们山寨在哪里,有多少人, 说!”萧璃踩住了那大汉, 郭宁在一旁连声问道。 “怎么的, 你们两个小娘子也想上山跟我们吃香的喝辣的?”那大汉哈哈大笑,色厉内荏地呸了一声, 说:“那得再好好服侍服侍大爷才是!”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51节 “让你嘴臭!”郭宁剑柄一甩,一个耳刮子打到了大汉的脸上。 “我呸!妈了个巴的!”那大汉被打掉了一颗牙齿, 满嘴血沫子, 口齿不清地说:“有种就杀了老子!你们敢吗?!小娘子,见过血吗?杀过人吗?” 萧璃没有说话,却是将目光移到了旁边抱着包袱, 一脸惊恐的矮瘦男人身上。因为书叁已挡在了门口,那矮瘦男人逃无可逃,只得瑟瑟缩缩站在一旁。 大汉见萧璃的注意放到了矮瘦男人身上,心里一惊, 连忙冲着矮瘦男人怒骂:“小崽子, 你要是敢……” “让他闭嘴。”萧璃皱皱眉, 对郭宁说。 郭宁一脚踩上大汉的脖颈, 一个用力, 那人就晕死了过去。 矮瘦男人见了,当即抖得更厉害。 “带我去你们山寨。”萧璃走近矮瘦的男人,对他说。 “我……我……”那男人瑟瑟缩缩,却是连连摇头。 萧璃眯了眯眼,一把拽过他抱着的包袱打开,见里面只是些寻常衣物鞋袜,还有些小罐子。萧璃拿起一个闻了闻,一股酱菜的味道。 萧璃笑了笑,郭宁在一旁看了,不由自主抖了抖。 “书三哥,现在去寻霍毕他们,告诉他,我们要去剿山匪了,城门见。” 书叁没有问萧璃上哪得知山匪的位置,只是点点头领命,然后使出轻身功夫,翻墙而出。 矮瘦男人见到书叁那绝不寻常的功夫,更感绝望,不由得跌坐在了地上,浑身冷汗。 却见那发号施令的女子随意翻着他的包袱,拿起一只鞋子,轻声说道:“好细密的针脚啊,这是你阿娘还是姐妹给你缝的?” 矮瘦男人抖了抖嘴唇,没有出声。 “你信不信,我即刻便能让黎州别驾彻查黎州及周边所有县城村镇,不需三日,就可查出你的出身,你的家人,你的兄弟姐妹。” 矮瘦男人瞳孔一缩。 他见过最大的官不过是县令,可这女子一开口便是别驾,他甚至不知道那是几品的官职,只知道离他们甚远,触不可及。而更令他浑身发冷的还在后头,他听见那女子继续说:“到时候,我会确保你的左邻右舍,街坊邻居,全村全镇都会知道,你们家出了一个打家劫舍,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山匪。”萧璃看着那男人不可自抑地发着抖,继续说道:“就看到时,你阿爹阿娘是否还能抬起头做人,你兄弟姐妹是否还能婚姻嫁娶,你的子侄后代是不是要背井离乡,才能不被人指指点点,安然长大。” 矮瘦男人越抖越厉害,显然是已经被攻破了心防,而这时,萧璃微微弯下腰,给了他最后一击。 “等你被处决,身首异处之后,我会叫人把你的尸身,头颅,都挂在村头巷口,或是你家院门之外,眼看就要入夏,也不知几日才能爬满虫蝇。” 萧璃身后的郭宁也抖了抖。 “放心,会叫人给你收殓,寿衣么,就用这套衣物鞋袜吧。”说完,萧璃把手中拿着的鞋子随手扔到男子身上。 “大……大人开恩!”那矮瘦男人仿佛看到了萧璃所述的场景,已然崩溃,他跪在萧璃面前,痛哭流涕道:“我阿爹阿娘,兄弟姐妹,他们,他们毫不知情啊!” “可你们烧杀抢掠的,同样也是别人的爹娘兄弟,你们可曾开恩?”萧璃毫无动摇之色,道。 “我……我若是将我所知尽数告知大人……”那人断断续续说道。 “你没资格与我谈条件。”萧璃垂眸看着跪在眼前的人,说:“能否戴罪立功,全看你如何做了。” “是……是……谢大人!”矮瘦男人连连应声,对着萧璃磕头。 * “殿下!”书叁翻墙而入,气喘吁吁地对萧璃说:“那些武将听说了,也请命想跟殿下同去,有一人还问是否要回军营调兵。” “他们共有多少人?”萧璃看了看天色,又想到刚才矮瘦男人吐露的消息,摇摇头,道:“来不及回去调兵了。” “约莫二十人,均是有官阶的武将。”书叁回答。 “二十人,足矣。”按照矮瘦男人的说法,那大汉是他们山寨排名第二十七的‘高手’,想来这山寨也多为乌合之众,敌不过有武功在身的武将。 萧璃说着,把被五花大绑的大汉踢到书叁面前,说:“把这个扔到黎州别驾书房里,让他给本宫等着!”说完,把矮瘦男人扔到她的马上横着,自己也翻身上马,对郭宁说:“阿宁,我们去城门跟他们会合!” “是!”郭宁一听有架打,激动上马。 “殿下!你不带我去吗?”书叁拽着昏迷着大汉的脚踝,往前追了两步,大喊着问。 “你给我稳住黎州别驾,加派兵丁巡城,以防有漏网之鱼下山流窜!再遣人知会秦叔,叫他派人接应!”萧璃的声音远远传来。 “是,殿下!”书叁听着他的任务还挺重要,心满意足,遂拽着大汉的腿,起身往别驾府邸飞身而去。 * 萧璃和郭宁一路飞驰,马背上横着的矮瘦男人也不知是太过害怕,还是本身晕马,竟然大叫一声晕了过去。 郭宁瞄了一眼那人,然后开口问道:“阿璃,你怎么知道他有亲人,又怎么知道以亲人胁迫之,会令他就范的?” 萧璃一马鞭打在马屁股上,加快速度。沉默了片刻,她开口道:“那衣帽鞋袜,一看便知不是成衣店的货色,且还有那几罐酱菜,一个山匪下山,难不成还会特地去买酱菜?这世间,大概唯有爹娘亲人,才会做这样的事,为出行儿女装上家里吃惯了的酱菜,唯盼他在外过得舒服些。” 郭宁脑海中就浮现出一个朴素的妇人,细细给儿子装着包袱,什么都想装一些,便是家里新做的酱菜都想方设法细细包好了装进去,她忽然就有些想她阿娘了。 “进门之时,当先那人满眼的戾色,可这人跟在后面,目带犹疑,见阿芫娘在院子中痛哭,面露不忍。”说到这里,萧璃顿了顿,道:“他当不是那种大奸大恶,丧心病狂之人。” “既如此,以亲人相胁,应可破他心防。”萧璃继续说:“不过寻常人罢了,又有几人能置亲人于不顾,除非他心中有更重的信念。”萧璃垂下眼眸,看不清眼中神色,“他一个贼匪,便是他自己都以此为耻,又能有何信念。” 郭宁恍然,随即又觉得自己的年纪大约都随着吃食被她吃进肚子里了。 说话间,城门已近在眼前,萧璃见一众武将并霍毕和范烨都牵着马等在那里。来往的百姓不明所以,都绕开他们而行。 “吁!”萧璃勒马,翻身下马,对众人拱手,率先开口道:“萧璃先行谢过,可此一行为我私事,并无军令,诸位确定要与我同去吗?” “公主你要去救的是我南境的姑娘,我们既然知道,又怎能冷眼旁观?”其中官阶最高的都尉开口说。 “我们堂堂男儿,又怎可躲在女子后面,叫人笑话!”一个校尉说。 萧璃身后的郭宁撇撇嘴,又是这番论调,他前天不是还被阿璃打趴下了? “干他娘的,老子早就想去灭了那帮山匪了!可是将军一直……”另一个校尉一拍大腿,满脸的兴奋,却在说到将军时被后面的人踢了一脚。 “我们几人今日均是休沐,应当不算是无诏令而行动,对吧?”一武将开口确认。 也不怪他们忧心,实在是武将无诏令行动,属于忌讳。 “你们是不是忘了本宫是什么身份了?”萧璃明白那几人的担忧,却只是翻身上马,然后才居高临下看着那一众武将说道。 那些武将纷纷一愣,然后都笑开了。 是了,在军营这些时日这位公主殿下着实没什么架子,让他们都险些忘了,这位可是个天不怕地不怕,即便捅破天也能全身而退的一位主。 武将们再无迟疑,纷纷上马。 “范烨,你可留守此处,等我们消息。”萧璃回头,看着范烨说。她问都没问霍毕,那家伙已经摩拳擦掌了好一会儿,看着就是一副跃跃欲试等不及要去打架的模样。 范烨仰着头,向马上的萧璃看去,清风拂着发丝,萧璃一脸肃然,没了往日常常挂在脸上的笑容,却莫名让他有些移不开目光。 范烨低低一笑,说:“烨既是为了护佑殿下而来,不论生死,自当随行。” 作者有话说: 阿璃要开鲨了!鲨鲨鲨! 第55章 “……那人说, 山上有贼匪近二百人,前后有两条上下山的路,不过后山的路窄小艰险, 夜间不太容易行走。” 马背上,萧璃对霍毕, 范烨还有那名都尉说着打探来的情况。 范烨瞧了一眼已然趴在霍毕马上的矮瘦男人,有些惊讶, 问:“他就这般将情报告诉你了?”这山匪比他想象的要贪生怕死得多。 “软骨头罢了。”萧璃随意回答。 “公主想怎么办?就这样直接打上去吗?”都尉问。 “这人说今日山寨上大当家纳妾,大多数人会在聚义堂喝酒, 岗哨和巡防并不会太过周密。”萧璃沉声回答。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霍毕觉得萧璃在说纳妾时有杀气一闪而过, 想了想随即明白了,那寨主纳的‘妾’, 怕就是萧璃想要救的那个姑娘。 “既然是这样,那不妨遣武功高以及轻身功夫好的先行潜入拔除岗哨。”霍毕一边听着萧璃所打探来的寨中情况, 一边迅速在脑中谋划出最优的策略。 所幸今日前来的都是有官阶的武将, 既然能获得军衔,其单人作战能力定然不俗。霍毕这些年在军中自然是知道,这些没什么背景的低阶武官, 都是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个人能力都不会差。 “我也是这样想的。”听到霍毕的话,萧璃点头认同,“你和我, 再选出两三人, 先行上山, 拔哨。” “公主你要先行?!”都尉听到萧璃安排, 不由得瞪大眼睛。 “虽有自夸之嫌, 但我的轻功应当跟霍毕不相上下,比起其他人,都要好些。”萧璃点头,说。轻身功夫与内家功法息息相关,不仅需要心法,打基础时更需要各种药材辅助和师父的细心引导。这些都需人力财力做基础,非低阶武将可比。萧璃与霍毕的功夫同出于霍老将军一脉,所以对彼此的能力最为了解。 “可是……”都尉仍有些迟疑,他看着萧璃干干净净的脸,心里却想着,这位公主知不知道拔哨意味着什么,这不是那些五陵少年比试功夫,而是真真正正的要去杀人的。 这位公主,她见过血吗? 可看着萧璃冷肃着的面容,都尉到底还是没问出口。罢了,有镇北公在这里,总不会出太大的乱子。 “林选征的轻功也很好,可以跟我们一起。”霍毕接着说。 “我也可以。”这时,范烨出声道。 萧璃向他看去,却见范烨对她一笑,带着少见的傲然,说:“我出生时,家父还在与南诏对战,武艺为看家本领,自然是不能落下的。殿下,带着我一起,不会给你拖后腿的。” 萧璃点头,然后说:“后山山脚也需人守着,以防有人仗着功夫好从后山险路逃走。”且去后山的人武艺也不能太差。 “让袁孟带几人去。”霍毕说:“袁孟轻功不行,但他若是横刀拦路,没人能毫发无伤地过去。” 几人三言两语定下策略,到了附近的林中时,几人下马拴马,将矮瘦男人摇醒。由他带着袁孟和几个将士去找到后山的路去守着,而萧璃,霍毕,林选征,都尉还有范烨先行上山开路。 * “哎,他们能在山上喝酒,我们却只能在这里站岗。”一处哨台上,一高一矮两个人靠着木栏杆闲聊着,高的那人开口抱怨。 “你还算好的,老大几次纳妾,次次有酒喝,我却一次都没赶上!”矮个子的撇撇嘴,回道。 “你说这次老大多久能玩厌?”高个男人不知想到了什么,低声嘿嘿嘿地笑了起来。 矮个男人明白他在说什么,也跟着笑了起来,却在此时,一道寒光闪过,高个男人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颈间不知何时,多了一道血丝! 下一瞬,矮个男人才知道那并不是血丝,因为马上就有更多的血从那道‘血线’里喷涌而出! 他吓得惊住,刚想高呼,却发现他已经再也发不出声音了。只听‘喀拉’一声,他的脖子被生生扭断,最后入目的,是一张冰冷的男人的脸。 干净利落地处理掉这个哨台上的两人,霍毕一边撑着矮瘦男人,一边对不远处的几人打手势。 这里是最下面的第一处哨台,离上面的哨台相距最远,只能远远地看到身形。霍毕身形跟那高个的相近,他在这里撑着矮个男人,让上面的岗哨能看得见两人。 至于下一道关卡,则需剩下四人在几乎同一时间里清除,若是任何一处迟了,都会叫哨台上的山匪瞧见,放出信号警示上面。 四人都施展出轻功在林间穿梭,到了一隐蔽处,四人互相对视点头,然后开始在心中计数。他们要在数至一百时处理掉各自岗哨上的山匪,一数不多,一数不少。 林选征的功夫得霍毕亲自指点,他的路子跟霍毕刚刚很像,一个一剑封喉,另一个几乎在同时扭断脖子。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52节 都尉的兵器为横刀,他借着大树遮掩,翻身上到哨台之上,一刀将两人贯穿。 范烨悬在哨台之下,以袖中箭射中一人,然后翻身上台,抽出靴中匕首直插另一人心脏。 最后,萧璃这边。 她这一处同样有大树可作为遮掩,她轻轻攀至树尖,隐于树冠中俯视着哨台。 九十八,九十九,一百! 数至一百时,萧璃一跃而下,左手剑鞘右手剑身,同时出击!剑鞘打晕了左边那人,剑身将右边的山匪一剑穿心! 抽回长剑,萧璃死死地瞪着眼前人。她耳力过人,此时夜深人静之下,她能清晰地听见那人的呼吸逐渐消失。萧璃垂下眼眸,看着血滴沿着剑身滴落,浑身僵住。 这时,先前被打晕的人发出了些许声音,唤回了萧璃的神智。萧璃深深吸了一口气,见霍毕,林选征,都尉和范烨朝她这里走来,闭了闭眼,一剑杀了已逐渐苏醒的山匪。 * 山寨里,山匪的大当家正坐在他的宝座之上跟手下们拼酒,不知是不是酒意上头,他猛地感受到了一股热意,仿佛着了火。不过很快的,他就明白了那股热意并非是他的错觉,而是真的着了火。 他听见外面有人惊慌失措地大声喊着:“来人啊,不好了!黎州军秦义带人杀上来了!” 听到秦义的名字,大当家心里一颤! 怎么回事,黎州军怎么会来的?他们为什么完全没听到任何风声?! 那声惊呼过后,紧跟着便是一声惨叫,仿佛刚刚报信叫喊之人已被人所杀。大堂里的人顿感惊恐,想要摸起武器防身,却才想起来武器都在兵器库里放着,今日他们饮酒作乐,哪会随身带着兵刃?整个堂屋里,唯大当家的宝座旁供奉着一把关刀。 推开门窗,只看见外面火光四起,手底下那些人在外面惊慌乱窜,而已有十来个手持寒光利器之人,包围了他们这个堂屋。 不远处,一名校尉惨叫一声,然后躲回了一面墙体之后,对同伴说:“我喊的对吗?” “对,公主就是让你这样喊的。”同伴点头肯定。 “为何要喊将军名号?”校尉不解。 “笨啊,秦将军的名号对那些人来说才有震慑力啊!不喊将军,难道喊公主来剿匪了?!”同伴对校尉的愚笨很是无奈。 “那些沿着山路跑下去的我们就不管了?”功夫最好的几个去围攻满是头目的堂屋,余下的兵将在点燃了几处屋舍之后,一边制造混乱,一边拼杀。外面的虽都是些小喽喽,可架不住他们人多,将士们围不得,有不少趁乱跑出了寨子,下了山。 “算算时间,将军的人应该也到了,如今山路黑暗难行,等他们下去了,正好被将军截住!”同伴说着,提了提校尉,说:“你继续喊吧。”这么多人里,唯你嗓音最为嘹亮,还感情充沛。 那校尉闻言,清了清嗓子,窜到屋顶,又换了一个声音,里面再没有了刚刚的惊恐绝望,反而杀气腾腾地:“匪首已然伏诛!缴械投降者,从轻发落!抵抗者,杀!无!赦!”说完,又跳到另一个屋顶,继续喊同样的话。 带着肃杀之气的声音,响彻山寨上空,在听到当家的已经伏诛之后,已然让山寨里不少跟着混日子偷鸡摸狗的小喽喽都失去了抵抗的意志。且人群中拼杀的武将太过凶残,一刀一个亡魂,更是让那些小喽喽胆战心惊。如今听到可以从轻发落,渐渐的都不再抵抗,扔掉了手中的棍棒,跪在了地上。 校尉的同伴不知哪里寻来了绳子,见到跪地者,就将其绑起来。逐渐的,外面的将士都从杀人变成了绑人。 堂屋内,大当家的听见了那句‘匪首已然伏诛’时,立刻便知不妙,抄起身边的关刀想要冲出去整顿人手,却被迎面飞来的一把剑鞘打中了胸口,止住了脚步。 一片火光之中,有人迈步而入。 大当家的后退一步,这才看清,那率先进来的,竟然是一个手持利剑的少女。她原本淡色的衣衫上溅满了片片的血迹,脸上同样,几乎看不出样貌和表情,只能看到那双眼,很冷,很亮。 少女的目光从他手中的关刀移到了他的脸上,冷冷开口问道:“你是匪首?” 这不是秦义!大当家的眯了眯眼睛,问:“你是何人?” 少女举剑,任剑身血珠滴落,溅起片片血花,冷声说道: “杀你之人。” 作者有话说: 第56章 萧璃身后, 霍毕,范烨,郭宁, 林选征还有都尉并几个校尉也持着兵器进了堂屋。见萧璃已经与匪首对上,便各自对上其他山匪, 一来是继续进攻,二来也是防止他们偷袭萧璃。 这几人都是武艺高强可以以一敌十之人, 同时,以己方兵刃之利对上山匪毫无准备的赤手空拳, 则更加的游刃有余。 那匪首扫了一圈, 没见到传闻中的秦义, 忽然明白过来:“根本不是黎州军来剿匪,秦义根本不曾过来?!” “我们将军马上就要到了。”正与四人同时交战的都尉闻言, 还抽空咧嘴一笑,然后对萧璃说:“公主, 我们给你掠阵, 你大可专心对敌!” “公主?”那匪首瞪了瞪眼睛,说道:“你就是那个被发配到南境的长乐公主,萧璃?” “我呸!公主的名字也是你能叫的?”郭宁一剑把一人捅了个对穿, 然后一脚把那人踹到一边去,一边骂道。 “哈,前日还感叹此生没有尝过贵女的滋味儿,今日老天便给我送了个公主过来, 老天当真是待我不薄!”匪首搓了搓鼻子, 握紧手中关刀, 大笑着说道。 他知道这些高门贵女最在意名声, 既然知道了眼前之人最为重要, 那么破敌之法自然也在她的身上。只要擒住了她,便一切都好说了! 这般想着,匪首便又是一阵污言秽语,企图乱萧璃心神。 郭宁和霍毕几人闻言,皆是暴怒。可被污秽之语辱骂的萧璃却仿佛没听见他的羞辱之言,面色都未曾变过。 她话都没再说一句,直接举剑向匪首攻去! 萧璃的剑术同霍老将军学过,同郭统领学过,同杨墨学过,也同令羽学过。可若四人在现场,见到萧璃使剑,却可能全然看不出萧璃使的是他们的剑法。 足尖轻点,萧璃已向前略去,从匪首的视角来看,便只见到数道刺目的寒光向自己刺来,让他分不清究竟哪道是光,哪道是剑!凭着多年练出来的本能侧身闪避,却还是被剑划过了肩膀,留下了一道伤口。 匪首看着肩上伤口,瞳孔紧缩。 这个公主这般年纪,竟然已经有这么快的身法和剑术!匪首不敢再轻敌,握紧了手中大刀,趁着萧璃还未站定之时挥刀抡向萧璃的腰间! 匪首本以为能一击而中,可将她拦腰击杀,可萧璃却仿佛背后长了眼睛,提气一跃而起,躲过了横扫而过的大刀。接着纵身下落,足尖点在了刀背之上,于刀上旋身,再次面对匪首,出剑! 这一剑,直奔匪首心口而来,吓得他连连后退,萧璃也翻身,落回到地面上。 匪首急急忙忙地站稳,不再做偷袭的打算,举刀便劈!萧璃持剑,横于身前,对劈来的关刀不闪不避,生生以剑身拦住刀刃! 已然斩杀了几人的霍毕抽空看了一眼萧璃,险些惊得叫出声来。 他知道萧璃轻功好,对上那匪首,完全可以走灵巧的路子,多花一些时间消耗于他,毕竟那关刀看着甚是沉重,匪首没有深厚体力支撑,是维持不了多久迅猛的攻势的。可萧璃却偏偏以硬对硬,以强碰强,不闪不避,招招以命相搏的打法,只求最快退敌! 电光火石之间,萧璃强顶着压在身前的大刀,拉近了与匪首的距离,以剑对刀,大喝了一声,挑翻了刀,左足做轴,右腿飞旋而出,一脚踢在匪首太阳穴上! 匪首被这一脚踢得眼冒金星,手一松,关刀落地,再回过神时,一柄剑已经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到了这时,旁人的战斗也基本都落下了帷幕,堂屋内的小头目们要么死,要么降,都尉带着几个校尉,活着的捆绑,死了的补刀。 郭宁收了剑,扭头看见那贼匪剑都架在脖子上了,还敢直视萧璃,想到他刚才的羞辱之语,一时恼怒,抬脚踢上他的膝盖,怒道:“给我跪下!” “阿芫呢?”萧璃没有一剑将他击杀,就是为了留他问话。第一个问题,自然是阿芫的下落。 “你说谁?”那匪首咧嘴,露出黄黄的牙齿,反问。 “就是你昨日掳上山的少女!”郭宁说。 “哦,你说那个啊,滋味儿不太好,杀了。”山匪满不在意地说。 萧璃瞳孔一缩,举剑便想刺下去,却在剑尖即将触及匪首心口的时候堪堪停住! 匪首见萧璃没刺下去,抬头,对萧璃面露淫邪笑容,说:“小公主,你是不敢刺吗?你不会还没杀过人吧?不然哥哥教你?” “你在激我杀了你?”萧璃蹙眉,并未如匪首预料一般暴怒,只冷声问道。 匪首不再吭声,然后他便见到萧璃将剑收回去了。 利剑回鞘,萧璃对郭宁说:“去找阿芫。” “诺!”郭宁领命,转身出去。 不一会儿,郭宁快步回来了,脸上是难掩的怒意,她直奔着匪首而来,一脚踹到了他的脸上! “畜生!老娘要活活剐了你!”踹过了还嫌不够,郭宁拔剑,想把眼前的人乱剑砍死! “怎么了?”萧璃拉住郭宁,冷声问。 “之前外面喊话那个校尉在屋顶乱窜时发现了个房舍,里面囚禁着十几名女子!”郭宁想到所见的场景就气得双手发抖,满心怒火无从发泄,只想杀了眼前这人! 萧璃听见郭宁的话,缓缓移回目光,看向匪首,正与匪首的目光对上。 那匪首却是哈哈大笑,仿佛什么英勇就义的义士一般,大声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大不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找到阿芫了吗?”萧璃问。 “还在搜查,可我们人手……”他们一共就二十几个人,将士们多要看守那些降匪,腾不出很多人手去搜查。 萧璃闭了闭眼,转身走出堂室,离开前对郭宁说:“别打死了,其他随意。” “是!” 郭宁因要看守着匪首,便没有帮霍毕他们去捆人,等霍毕他们终于忙活完了,抬头,却发现没见到萧璃的身影。 “殿下呢?”范烨问郭宁。 郭宁刚想回答,就见到萧璃迈步走进了堂室,她怀中横抱着一个人,被一件斗篷遮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了凌乱不堪的发丝。 郭宁张了张嘴,喉咙有些发涩,想要发问,却见萧璃直直走到了匪首的面前,站定。 她注视着跪在面前的匪首,缓缓露出了一个让郭宁有些怕的笑容,说:“难怪要激我杀了你,想来是知道一旦被擒,必不会得好死。”萧璃一字一句,缓缓地说。 “可是想就这么轻松死了,实在太过便宜你。腰斩,车裂,还是凌迟之刑……就看大理寺怎么说了。” 随着一个一个酷烈的刑罚从萧璃嘴里吐出,匪首脸上那满不在乎的表情逐渐消失了。 “行刑前,我定会叫人带你游街示众,尽诉罪行,十八年后又是好汉?”萧璃摇摇头,说:“当是永堕无间,畜生轮回才对。” 匪首死死地盯着萧璃,额头上青筋暴起。 萧璃却还嫌不够,她弯下腰,凑近了匪首,继续说:“放心,等你处决之日,本宫会亲自观刑,拿你的尸身去喂狗。” 说完,萧璃直起身子,抱紧怀中人,面无表情地走出堂室,往山下走去。 “哎,萧……”霍毕见萧璃就这么走了,也没说这些人该怎么处置。 在他们北境,马匪沙匪之流,要么原地处决,要么送交官府。可这里是南境,霍毕没法像萧璃那样理直气壮地发号施令。 他想叫住萧璃,却被郭宁给拉住了。 郭宁看着霍毕,心里知道这人是阿璃给自己选的未婚夫婿,于是大发好心提醒了一句:“这时最好别靠近阿璃。” “这是何意?”霍毕不解。 该怎么解释呢?郭宁挠头。放在平时,不论阿璃看起来是笑意盈盈,还是怒火中烧的模样,郭宁都不带怕的。但是一旦萧璃是那种面无表情的冷漠模样,她的直觉就告诉她不要靠近,前方相当的危险。 她悄悄跟杨蓁说起过这种感觉,杨蓁听罢,沉默了好久,才摸摸她的头,说她这直觉竟然这样准。按照阿蓁的说法,阿璃于情绪控制之上,是谁都不能及的。 她的嬉笑怒骂,皆是她让你所见,这是她在深宫中的存活之道,无可厚非。但若她做不出表情了,那便很可能是心绪不稳,十之八、九,全部心绪都用来压制心中暴怒,故而无法做出任何表情。 萧璃越是怒,便越是冷,在外人看来,就是刚才那一副冷冰冰毫无情绪的模样。所以郭宁觉得,这种时候最好还是不要去给阿璃添乱,让她自己冷静下来。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53节 郭宁正不知该怎么解释,恰好这时书叁来了,“秦将军的兵马已在山下,正在燃火把准备上山!” 太好了,郭宁松了一口气。 “你拉着人家霍将军干什么?”书叁说完,才见到郭宁的动作,奇怪问道。 “我不让他去给阿璃添乱。”郭宁松手,干巴巴地说。 书叁想到白日在那姑娘家里时萧璃的样子,对郭宁挑挑眉,眼带询问。 郭宁点点头。 “算你干了件人事。”书叁点头认可,然后对霍毕和刚刚走过来的范烨说:“霍将军,范世子,这里就有劳您二位了,秦将军的人手马上便到。我先去殿下那边了。” “这里已无威胁,有我二人足矣。”霍毕点点头,回答。 这时,一个校尉跑了进来,对都尉说:“公主走前说妥善处置那些女子,什么女子?” * 黎州,在书叁赁下的宅院里,萧璃轻轻将怀中人放在她的卧房里,取下斗篷。 斗篷之下,女子衣衫破碎,鬓发凌乱,隐约可见身上青紫斑驳。她的双眼瞪圆,眼睛眨也不眨,无神无光,没了往日活泼的模样。 萧璃垂在身侧的双手握紧成拳,复又松开,来来回回几次之后,才缓缓蹲下身,仰着头看向床上的女子,轻声道: “阿芫。” 作者有话说: 四月的最后一更,五月开始日更一波,能日更到哪算哪吧,明天要去市里开会。 ** 其实第二卷 与其叫赤心,不如叫明心。是阿璃最重要的成长篇章。在长安时,阿璃隐忍,聪慧,但根本的矛盾和内里的驱动力在于私怨。她记得爹和哥哥说过的话,但是天下,苍生,江山社稷不过只是一个词,谁都能说,谁都能讲。【荣景帝自白里说过,璃爹就张口江山闭口社稷,荣景帝觉得璃爹假仁假义,但事实是他根本没有意识到其意义。】以这样的心态掌权,那萧璃只是一个更聪明的荣景帝,或是更有手段的太子。这一卷里面,她要以杀戮知生之贵,以亡者知事难全,以苦难知民多艰。看到君者不明百姓是何下场,才能真正意识到‘为君’两字意味着什么。才能在掌权后而不枉为,区别于荣景帝,区别于太子。就这样~ ** 第57章 “阿芫。”萧璃轻声唤着眼前的少女。 阿芫没有回应, 仍是双目无神的模样,身子却抖了抖。 萧璃伸出手,试探地握住了阿芫的手。阿芫的手动了动, 却没有躲开。 萧璃这才发现,她自己的手上满是血污, 粘腻且散发这些腥臭味,想抽回来稍微清理一下, 可是她一动,却被阿芫反握住了手。萧璃抬头看去, 见阿芫嘴唇轻颤, 抖出两字。 “别走。” 听到阿芫的话, 萧璃立刻就不再动了,她放柔了声音, 直视着阿芫的双眼说:“我就在这,你别怕。” * 等霍毕, 范烨和郭宁三人来到这处小院时, 已是月上中天。 霍毕和范烨站在院子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谁都没出声。郭宁拎着一个袋子走过来,手里拿着个荷叶包的糯米团子,一边吃一边往这边走。 “你俩在看什么?” 范烨指了指萧璃的卧房处。 那里面传来了女子的大哭声,还有萧璃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什么的声音。 郭宁停住咀嚼, 侧耳仔细听了一阵, 才听出来那是萧璃在一遍遍说着, “你没有错, 阿芫, 你没有错。”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 “殿下怎么不把人送回去?”范烨低声问。 郭宁闻言,白了范烨一眼。虽然阿璃把阿芫遮得严实,可恰恰是这样的举动,不难猜出阿芫经历过什么。就这般送回去,叫阿芫她娘或是街坊见到了…… 范烨明白郭宁那个白眼的意思,可萧璃就算把那个姑娘清理地再干净,都掩盖不了她曾被山匪掳走玷污的事实。她的街坊邻居,也少不得会议论……但事已铸成,又有什么办法。 “还有吃的吗?”霍毕倒是没说什么,扭头看向郭宁的袋子,问。 这些日子同行,几人已经对郭宁随时随地掏出吃食的能力见怪不怪了,对她那个袋子则更是眼熟。 几人全天只用了朝食,然后又是偷袭又是杀人,看见郭宁吃东西,才感受到饥肠辘辘。 “还有几个团子。”郭宁把袋子口对着霍毕,示意他自己拿。 霍毕拿了一个,剥开荷叶吃了起来。 “咳。”范烨轻咳一声,然后也对着袋子伸出手,拿出一个荷叶团子之后对郭宁感激地笑笑。 三口两口,一个团子下肚,三人胃里都有了底,再看房里,哭声仍然没有停歇的趋势。 若是范烨没记错,萧璃跟他们一样,都只用了朝食,那之后到现在,怕是滴水未进。 “殿下就打算这样安慰那小娘子一夜吗?”帕子早就用来擦血污了,范烨找不到可用的,便拿内袖擦了擦手,几个月过去,这个世子也越发的不精致讲究了。 “你没听见阿芫还在哭吗?”郭宁瞪大眼睛,只差直接问范烨你还是不是人。 范烨见郭宁说得理所当然,颇为无语。按说,他们如今才算是将将在黎州军里打开局面,还未在这里彻底站稳脚跟。 今日之事算是一个大好的契机来立威和收拢人心。一个近二百人的山寨仅凭二十几人就打下来了,且还是由萧璃指挥的,这是何等战功?若是他,定然会好好犒劳一番跟随他的将领! 可萧璃竟然就这样把那一山的俘虏扔给了秦义手下的那些将领,然后自己跑回来安慰小娘子!不过一个小娘子而已,萧璃公主之尊,用得着为了安慰一介平民,连食水都顾不得了吗? 他如今大概明白了为何萧璃会屡屡同他那个愚蠢的弟弟在平康坊大打出手,这两人在某些程度上,脑子都有些拎不清。 范烨这般想着,又去瞧霍毕,他觉得霍毕定然也同他想的一样,想从他那里得到一些支持,却见他瞄着郭宁手里的袋子,问:“还有别的吗?” 郭宁低头翻了翻,拿出一个油纸包打开,说:“好像还有几个卤鸡翅。” “多谢。”霍毕一边伸手拿过两个鸡翅,一边道谢。 “你们还能吃得下去?!”范烨看着两人,心想他们才杀过人,他现下可没什么心情吃肉。不对!现在是该想这些事情的时候吗?! “我都快饿死了。”郭宁啃着鸡翅,嘴里口齿不清地说。她一顿不吃就会饿得不行,如这般一天食水不进,她的胃都抽筋儿了! 范烨的鼻翼动了动,虽然还是一脸隐晦的嫌弃,却还是从油纸包里捡了一个鸡翅出来放进嘴里。 “我知道你的意思。”郭宁咽下嘴里的肉,才又开口说:“可对阿璃来说,此时最重要的便是阿芫,你以后见得多了就习惯了。” 原来在长安时就是这样,阿璃最见不得女子受到欺辱。她若是能帮,定会帮一把。有时郭宁简直觉得阿璃像是有什么心魔过不去一般。 郭宁想来想去,也只能猜测是不是萧璃一直因为当年没能救下她的杨墨姐姐而心怀愧疚。可是杨墨已死,她再做不了什么,这才不管见到谁,都想帮一把。 霍毕想的倒是没有范烨那么多,他南境一行的目的本就在于降低荣景帝的猜忌且保护萧璃。这第一个目的要达到应该不难,第二个目的,只要萧璃安全,其他的便随她高兴。能不能如她所愿收拢军心,全看她自己,他是半点儿插不得手的。 萧璃连要与他缔结婚约时都要先问明白他是否有未婚妻,她今日能有这般举动,霍毕一点儿都不奇怪。 “哎,忙活了大半夜,都去休息吧。”郭宁挠挠头,对两人说。这院子本就是书叁赁下给他们几个人歇脚用的,故而院子虽然不大,但有他们每个人的房间。 范烨和霍毕眼看着萧璃也不像是要出来的样子,就也各自回房清理了。 这一身的血迹,大半夜的,不论是自己看着还是叫别人看见,都还挺瘆人的。 霍毕清洗完,便躺在他的塌上听萧璃那边儿的动静,等声音渐渐的弱下去,已是寅时初了,没过多久,他听见那边有房门拉开的声音,于是猛地坐起来,霍毕有些犹豫要不要出去陪萧璃说说话。郭宁睡得呼噜声他老远都能听见,怕是指望不上,他知道萧璃此刻心情大约是很不好的,同她说说话好歹能分散些注意力。打定主意,霍毕起身开始穿衣。 另一边,萧璃缓慢地走出了房间,毫无目的地走着,走至树下时忽然踢到了什么,低头一看,是一个水桶,里面装满了清水,旁边还搭着一块擦脸用的布巾。 这是郭宁给萧璃留下清理用的水。 萧璃看了看自己的手,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身上几乎被血盖满,就连身后的发上都粘满了血,如今几个时辰过去,血早就干了,发便结成一绺一绺的模样。 她缓缓伸出手,拿起布巾沾了沾水,然后开始擦拭手上的血。萧璃目光有些涣散,只是机械地擦着,眼前晃过一张又一张或惊恐或震惊或愤怒的脸,萧璃甚至不需要回想,就能清晰地记得每一个呼吸逐渐停滞的瞬间,每一次鲜血落于身上的瞬间,她从来不知道血也可以这么的烫。她甚至还记得有一个抵抗之人被她刺中了要害,可却没有立刻死去,他倒在地上,血从口中,还有伤口处涌出,身体不停的抽搐,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她,直到彻底失去呼吸…… 萧璃忽然感到一阵恶心,猛地站起身,扶住身旁的树干开始呕吐。可她已经一日一夜滴水未进,即便是呕吐也吐不出什么。但胃里却仍是翻江倒海,闹腾着不肯消停。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稍微消停了下来,萧璃一手扶着树干,弯着腰大口喘着气。 “给你。”一块被洗干净的手帕被送到了萧璃面前。 因为呕吐的关系,萧璃双耳轰鸣,听不清是谁的声音,仰头看去,这才发现是范烨。 他手上托着一块手帕,看着萧璃,目光在夜色中显得有些温柔。 “谢谢。”萧璃直起身,接过范烨的帕子,想要擦拭一下可又是一阵恶心反胃,于是整个人再次弯下去干呕。 范烨低头看着萧璃,见她的右手死死地攥着帕子,几乎起了青筋。 这一次呕吐过后,萧璃弯着腰喘了好一会儿,见真的不会再干呕了,这才又站了起来。 “殿下这是怎么了?”范烨看着萧璃湿润的双眼,知道那是因为干呕而涌出的生理性的泪水。可能是因为今日的并肩作战而有了些同袍之情,也可能是因为这一块帕子,范烨觉得此时的萧璃没有如往日那般拒他于千里之外,不由得开口问。 就如同范烨所想的那样,萧璃似乎也对他说了些心里话,她说:“从前在史书上所见,某某之战某将坑杀降兵数十万,这数字虽然大到令人震惊,终究也只是个数字。可当有人真切地死在我面前时,一切又都不一样了。” 范烨的眼睛微微睁大,似乎有些惊讶。 “尤其这些人,还是被你所杀……”萧璃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又是一阵恶心,不过这一次呕吐的欲望被她强行压了下去。 萧璃知道,她所杀之人,都是该杀之人,她没有做错。 可是她仍然忍不住想,那些被她所杀之人,他出生时,是否也曾令爹娘欢欣雀跃,他可否有相好的娘子,他可有视他为天的子女…… 一个山贼尚且如此,那么不曾做过恶的士兵呢,阿爹口中那些,为了好好活下去而辛勤劳作的普通百姓呢? 她突然间好像有些明白了,小时阿爹为何总是看着奏折喃喃自语,为了一个决定而犹豫不决,反复琢磨。 因为阿爹知道可能他的一个决定,最终牵扯到的便是许许多多人的爹娘,情郎,还有子女。 “殿下,此番总不会是你第一次取别人性命吧?”范烨静静地注视着萧璃半晌,忽然开口问道。 “是第一次。”这没什么可隐瞒的,萧璃爽快点头,却在看到范烨神色时,感到奇怪:“你为何仿佛很震惊的样子?” “你在宫里时,不曾打死过任何宫人吗?”范烨瞪大眼睛,问题脱口而出。 “你当我是什么疯子吗?无缘无故,我为何要打死宫人?”萧璃的眼睛瞪得更大,回答。 范烨无语,萧璃更无语,两人就这样瞪着眼睛对视,仿佛在比谁的眼珠更圆。 不远处,霍毕看着树下之人两两相望,不知道是否该上前打断。 他之前听见萧璃干呕,立时便想起了自己第一次上战场之后的样子。摸出一块帕子和几粒酸梅,想着这些多少能有些帮助。 想给萧璃送去,却在走到院门时见看到范烨已经在那了。 霍毕摸着下巴,思索着。 他知道萧璃肯定是不愿嫁给范烨的,不然也不至于拉他结盟,既然不愿意嫁,那么这般月下对视又是什么?他是不是应该进去把范烨赶走?会不会坏萧璃的事?那姑娘的心跟个筛子似的,心眼儿多的很,她这样容范烨接近她,是不是其实在打什么主意,要算计范烨? 想要离开,可是…… 霍毕扭头又看看那两人,觉得有什么算计大可白日里算计,夜里这般孤男寡女的还是不太好。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54节 霍毕点点头,然后往两人那边走去。 作者有话说: 第58章 “这都快天明了, 你们二位这是聊什么呢?”霍毕背着手,走近了树下的两人,开口问道。 两人同时转头, 看向霍毕。 而霍毕却在听见自己的话时愣了愣,总觉得这话里有股熟悉的阴阳怪气, 仿佛在哪里听到过似的。 “快天明了?”萧璃抬头看了看天色,然后自言自语道:“是时候去找黎州别驾说说话了。” 那些山匪现在应该是暂时关押在黎州军那里, 可这般行事,终究还是武将越权之举, 还是应当尽早由黎州官府接手。 如此想着, 萧璃便打算离开。 “你现在就要走?”霍毕看萧璃的模样, 惊讶道:“现下已是寅时中了,这里离别驾府邸又不远, 你现在出发,寅时末就到了……” 这么早, 黎州别驾还在床榻上没起吧。后半句话霍毕没说, 他觉得在场两人应该都能明白。马上,他就知道萧璃明白他的言下之意,因为他听见萧璃说—— “寅时末, 是该起来处理公事的时辰了。”萧璃语气淡淡。 范烨,霍毕:你是魔鬼吗? “那你好歹先梳洗一番?”霍毕提议。 萧璃低头看着自己这一身的血迹,冷笑一声,说:“就这么去。” * 黎州别驾府邸 昨日, 那个自称是公主护卫, 实则像个风流公子的书叁把一个一脸横肉的大汉丢到他书房里时, 结结实实地把他吓了一大跳。接着, 他听见书叁说公主带人上山去剿匪了, 让他派差役城兵加强巡防,以防有出逃匪寇流窜。 他虽然心里有点儿嘀咕,但也老老实实的照做了。 他去年回京述职时曾远远的见过这位公主一次,那时她簪着鲜花,骑着骏马,身边前呼后拥着好几个少年少女,好不风光。结果转眼间,就被圣上发配到南境。他本以为这个公主能老老实实地悔过,可没想到这才老实了几日,就又闹出幺蛾子! 从午后开始加强巡防,这一直到了夜里都没发生什么事,那个书叁又走了,于是黎州别驾叫人把那匪徒五花大绑丢进州府的大牢,之后便在娇妾的柔声安慰下美美地睡了一觉。天还未明时,别驾就醒了过来,觉得身上某处颇硬。于是一边为自己的雄风感到窃喜,一边捞过身边美妾想要再‘睡’一觉,却在这时,听到一阵敲门声。 “想死吗?!”被扰了兴致的别驾怒吼,吓醒了怀中美人儿。 “老……老爷,公主殿下……公主殿下……”那通报的小厮不知道受了什么惊吓,语不成句,哆哆嗦嗦。 别驾不解,即便是公主来了也不至于将人吓成这种魂不附体的模样。他一边起床穿衣一边想着,公主怕是剿匪回来了,不知是胜是败,又为何这么早到他府上来。 匆匆穿好外衣,甚至来不及梳洗的别驾在日出前的寒风中跟着小厮匆匆往会客的厅堂走去。在踏进会客厅的那一瞬间,别驾就知道小厮为什么是那一副魂飞天外的模样了。 别说小厮,便是自觉见多识广的别驾自己都被吓得发慌。他印象中那个打马游街,明丽不羁的公主,此刻正坐在主位之上,一手撑着脸,百无聊赖。她原本仿佛穿着淡色的衣衫,可现下却全被血迹覆盖。一把利剑就插在地面砖缝中间,闪着寒光。听见脚步声,那位公主的目光也直直地投射过来!别驾只觉得自己仿佛被那利剑一剑插中了心脏!别说什么雄不雄风,旖旎不旖旎了,别驾只觉得自己身子各处都软了下来。 其中膝盖最软,他站不住了,直接跪了下来。 “公主……殿下……”别驾艰难地吞咽口水,说:“万安。” 萧璃上身前倾,看着别驾,慢条斯理地说:“说实话,本宫不太安。” 别驾看着萧璃那满身的血,觉得其实是他自己不太安,总觉得公主随时会把剑□□把他捅死。 “殿下……可有什么事是微臣可以帮忙的?”别驾的声音有点儿抖。 “帮本宫?”萧璃歪歪头,反问。 “啊,瞧我这张嘴。”别驾马上明白过来,连忙说:“是微臣哪里做的不对的,请公主殿下指点。” “起来吧。”萧璃前倾的身子靠回了椅背,随意说。 “谢,谢殿下。”小厮连忙上前把腿软的别驾搀了起来。 “你治下,那个强抢民女的山寨已经叫本宫端了。别驾不需担心,本宫不会写信给皇伯伯说你任由治下百姓受山贼侵扰却毫无作为的。”萧璃一边看着指甲缝里没清理干净的血,一边说。 “公……公主威武。”别驾强颜欢笑,然后试探地问:“端了的意思是……?” “杀了七八十个吧,数不清了。”萧璃随口说道。 完了,别驾觉得他又有点儿站不住了。 “还有一百多个被俘,目前关押在秦将军那,你明日派人去军营把他们押回县衙大牢。保护治下百姓你不行,剿匪你也不行,这审个罪,察个证的,别驾总不会做不来吧。” “可是这一百多人……府衙怕是……”虽然怕得要死,但别驾还是有点儿想推拖,刚一开口,就见萧璃匕首一般目光看了过来,剩下的话登时就说不出口了。 这时,萧璃站起身来,令她那一身的血更为明显。她如闲庭信步一般走到别驾面前,缓缓开口:“别驾是不是没听说过本宫的名声。” “听过的听过的。”您拳打皇子脚踢世子的事迹我上次回长安就都听说过了。 “哦?那你说说,本宫什么名声?”萧璃一笑,问。 别驾:“……”殿下,我劝您别逼我给你跪下。 好在萧璃也不是真的想知道答案,她伸出满是血污的手,拍了拍别驾的肩膀,说:“别叫本宫不高兴,知道吗?之前那些山贼让本宫不高兴了,你瞧瞧下场,嗯?” 如今日头还未出,厅堂里阴沉冰冷,这番话配合着萧璃浑身的血……当真是…… 扑通一声,别驾又跪下了,“殿下饶命!” “怎的又行如此大礼?本宫又不吃人。”萧璃笑笑,语气很是温和,“别驾现在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吗?” “下官立刻召集人手,去黎州军营将那一群贼匪押回府城衙门!召集所有官员审问查实罪证!最快时间将罪证上报三法司请求审核!”别驾闭着眼睛,一刻不停地说。 “不错。”萧璃满意了,又拍了拍别驾,仿佛没见到自己每拍他一下别驾就要抖三抖,“我知道一百多穷凶极恶之徒对府衙来说略多了些,这样,等下本宫就舍下脸面去找秦将军商讨商讨,争取让他借些人手与你,如何?” “多谢殿下!”别驾应声。 求求您赶快去跟武将正面刚吧,别来欺负我们身娇体软的文官,我真的全家都谢谢您! 见别驾已经明白了自己的任务,萧璃颇为满意,直起身子拍了拍袍角,提步往外走。 别驾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 “哦对了!”萧璃停住。 别驾:这口气松的太早了。 “山匪营寨里,还找到十几个被囚的女人,别驾你……” “定会将她们安置妥当,寻找家人或者寻找去处!”别驾如今,已经学会了抢答。 “别驾有心了。”萧璃对他笑笑,走了。 别驾提着一口气,见萧璃这回是真的走了,长出一口气,瘫在了地上。 “大人,小心地上凉!”刚才大气不敢喘一下的小厮也活过来了,连忙上前去扶。 “本官,只想安安稳稳做一个下州别驾,能升到正五品上最好,升不到就一直在从五品上呆着也没什么,我只想安安稳稳的啊。”别驾不肯起身,对小厮哭诉。他从来都没想要去招惹那个混世魔王,但谁能告诉他,为什么他人在家中坐,混世魔王也能自天上来? “为什么啊!” 小厮:“……”这话您不如找您的解语花去倾诉?您给我的工钱也不包括听您牢骚啊。 * 走出别驾府邸大门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出摊的,卖菜的,都已经拉着车子走在路上了。寂静了一夜的黎州也渐渐的醒了过来,开始有了炊烟,有了人声,有了烟火气。 萧璃看看自己的身上,怕吓到百姓,所以也没有在这一片烟火气中多做停留,策马直奔赁下的院子。 若非为了乱黎州别驾的心神,在首次交锋中占尽上风,她也不会这副样子来见人。只是没料到那别驾的胆子仿佛相当的小,一见面,胆子就被吓破了。 胆小也好,若是个裴晏那样的,反倒是难办,萧璃一边骑马,一边想。但反过来想想,若他像裴晏那般,倒也不至于还是个下州别驾,且还是这边边角角穷乡僻壤的别驾。 一路策马回到小院,萧璃翻身下马,大步流星地走进院子,喊道:“给我烧水,我要沐浴!” 说完,没有任何人应声,萧璃这才想起来,他们平时都在军营,这院子除了定时有人打水送柴,并无任何下人。郭宁此刻在她的房间里睡得正香,鼾声震天响。阿芫哭了一夜,也才刚睡下不久。霍毕和范烨八成出去买朝食了,此刻不在这里…… 萧璃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眨了眨眼。 这位不久之前还在对一州别驾连消带打,连威胁带恐吓的公主,只得灰溜溜的去寻厨房,自己烧水沐浴去了。 作者有话说: 黎州别驾:我想倾诉一下 小厮:我只负责端茶倒水,不如您去找小妾? 小妾:我只负责身体的欢愉,不如去找正方太太? 正妻:我负责管家来往交际已经很累,找花花草草倾诉吧。 花草:汰,欺负我们不会说话是吗? 第59章 黎州别驾第二次见到萧璃时, 已经是十日之后了。 他带着府衙护卫,驾着一辆马车出现在了黎州军的军营外,求见长乐公主殿下。守营的士兵认得这位别驾, 毕竟十日之前就是这位别驾亲自来了他们军营,押走了那一百多个山匪俘虏。 因着脸熟, 别驾和护卫就被守营的士兵带到了平日里武将们议事的那个军帐,然后再去秦义和公主那里通报。 一般这个时辰, 低阶士兵都在演练排兵,武将们应该也都在练兵场跟着布阵。萧璃虽然贵为大周唯一的公主殿下, 可在秦义的军营里, 也不过位同一个下级军官罢了, 练兵时一样要跟着演练。 别驾就站在营帐里等候,没多一会儿便听见营帐外面传来了脚步声, 帘子被一把掀开,萧璃带着一阵风, 快步走近。 今日的萧璃跟那日全然不同, 虽身上带了些练兵场的尘土,可至少衣服干净整齐。头发没有梳成发髻,只高高地束在脑后。那日寒光凛冽的利剑也乖乖地收在剑鞘, 挂在萧璃的身侧。 “公主殿下。”别驾连忙行礼。 “来找本宫何事?”萧璃省了寒暄,直入主题。 别驾听见,也消了跟这位公主联络联络感情的心,递上了带来的文书, 然后躬身说道:“府衙及周边各县衙县令官吏共十二个人并捕头捕快八十人连夜审问, 已初步审完了全部一百零三名犯人罪行, 现下正在核实以及交叉审问确认罪行。” “别驾辛苦。”萧璃一边接过文书, 一边说:“此为别驾分内之事, 非是我的,本宫可没心情越俎代庖,这查案之事,倒也不必第一时间叫我知道。” 这般说着,却打开文书看了起来。 别驾:真的吗?我不信。总觉得不加班加点做好工作,报给殿下知道,本官又会见到那个仿佛会随时拔剑捅人的公主呢。 一百零三虽然听着多,可审问起来并不是很难。这里面大多数是狗腿子小喽喽,在军营蹲了一夜,已然吓破了胆子,问什么便说什么。有了这些小喽喽们的据实交代,再去审问那些头目,自然是事半功倍。 萧璃翻着记录,见上面所录罪行大多是劫掠过往商队,那几个大的头目身上多背有些□□掳掠的案底,这才会上山落草为寇。萧璃飞速看过整本文书,却没见到上面只言片语提到那被囚禁的十几个女子,不由面色微沉,抬眼看向别驾。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55节 这时,别驾开口:“还有一事,暂并未记录在案,可下官觉得应该当面报给殿下。” “说。” “那些女子,下官都已经查明了来处,就按照殿下说的,能送回的便送回,有那送不回去的,黎州也有绣坊布坊常年招女工,可以用来安置那些女子。”别驾说:“下官也吩咐了下面的人,不论是送还返家还是送去工坊,都不可妄言其经历,谨慎对待。” 萧璃闻言,倒是认认真真地看了看面前这个别驾。审问那些山匪并不算难,可妥善安置那些被掳来的女子倒是有些困难,没想到这两样事眼前这位别驾做的都相当的不错。 “说来是本宫的不是,还不知道别驾怎么称呼。”萧璃开口问 “下官姓吴,名勉。”别驾,不,吴勉连忙回答。 “吴大人。”萧璃客客气气地唤了一声,拿起茶壶,给两人各倒了一杯茶。 “殿下折杀下官了。”吴别驾特别的惶恐。 他知道,他这不知怎么的,就算是入了这个长乐公主的眼了,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但不论如何,该禀报的还要禀报,于是吴别驾继续说:“下官审问时从那些喽喽那里得知,他们时常会掳些女子上山,从上至下轮番……受用过后便会再将人送走。” “送走?送去哪里?”萧璃问。 吴勉在心中惊讶,他知道公主殿下这番大开杀戒,全是为了救助一个被掳的小娘子,他刚刚那一番叙述,也以为公主会首先关注那些女子的受辱之事,却没想到公主殿下竟然会直接点出最关键处。 “那些小头目们都不清楚,倒是那几个当家的知道些,他们只知附近有的山寨会收女子,不拘质量,只要是活的就能换钱。所以,劫不到商队时山寨便会捉些女子拿去换钱。且这般行事,已有几年。” ‘喀嚓’一声,萧璃生生捏碎了手中的茶杯。 吴勉连忙起身,道:“下官惶恐。” “这些年,上报失踪的女子有多少?”萧璃问,却没等到吴勉回答,便自语道:“怕是不多,阿芫被掳去,官府去连记录在案都不曾做过。更别说其他人。若本宫猜的没错,那些女子很多都是来自三江区的吧?” 三江区在大周,南诏还有吐蕃三国交界之处,向来无人管辖,若是那里的女子被劫掠,家人去哪里报官?谁能管,又有谁会管? 深吸了一口气,萧璃却又有些不解。 “青楼妓馆的歌舞伎全都自小培养,即便是没入教坊司的犯官家眷也均有详细来处。按大周制,中人即便买卖奴仆,也当有明确户籍记录。这些女子并非卖入妓馆的年纪,作为奴仆同样来路不明……” 她父皇在时便已开始严管人口买卖,即便有那要卖儿卖女为奴为仆的,也需明确于官府记录在案,所以这些人,要被卖到哪里去?又有哪里能留? “这……”吴勉明白萧璃未尽之语中的疑问,只能在心下一叹,他这才想起来,这小公主如今十六岁不到,怕是人生大部分时间都是在长安那锦绣之地度过的,不知道这世间还有很多腌臜之地,腌臜之事。 抬眼,见萧璃盯着他等他回答,只得说:“这……小地方的私娼暗巷,军营矿场,是没有平康坊那般风流雅致的。” 换句话说,对那些地方的人来说,通常是个女人便可以了。 “而且,那些地方也不太会过问户籍来历。”终归不过是消耗之品,也活不了多久。 吴勉本以为他说完,公主会暴怒,毕竟刚刚她就生生捏碎了一个茶杯。可是出乎他的意料,萧璃 却仿佛没听见一般,恼怒的表情半点儿的都没露出来,反倒没事儿人一样翻起刚才他送来的文书,停在了某一页,指着一个人名问他:“这人审清楚了?当真没做过什么恶事?” 那个人就是之前给萧璃他们带过路的矮瘦男人。萧璃几人能对前山的岗哨知道的那么详细也多亏了此人。 吴勉看了一眼,脑中迅速与那人的信息对上号,回答道:“是的,殿下。他本是个采药人,熟知山里形况,那山寨大当家的想要攻占别个山头,便半是强迫半是利诱地把这人弄上山,专门给他 们琢磨山路山形。” “原来是个做斥候的料子。”萧璃说。 吴勉不知道萧璃专门点这个人出来是要干什么,正疑惑着,便听见萧璃说:“回去通知下面各个村县城镇,出具官府告示,严禁山匪贼寇继续劫掠拐卖女子,如有违者,匪首当受千刀万剐之刑。” “这……”吴勉的脸皱成一团,他不知道该怎么委婉地告诉眼前这位天真的贵人,山匪之所以被叫做山匪,就是因为他们根本就不会听官府的号令。若你告诉他不可做违法之事他便不做,那就不叫山匪了,那叫百姓。 “吴大人去做便是了,便说这是长乐公主之令。”萧璃没管吴勉那一脸的苦相,继续说:“这个人,给我送来,我有事吩咐他做。”说的正是之前那个矮瘦山匪。 说完,萧璃就让吴勉离开了。吴勉苦着脸被传令兵引出军营,爬上马车。他几乎已经能想象底下那些县令官吏在接到他的命令时面上谄媚实则嘲讽的表情。 但他又能怎么办,只能照办,不然若是哪天被公主一剑捅死,他又找谁说理去?他的娇妻美妾又该怎么办呢?哎。 * 演练结束,霍毕和范烨听说萧璃在议事的营帐,便跟秦义还有一众武将寻了过去。当日剿匪之事还有些后续需要商定。待走到营帐外时,却听见里面传出萧璃的声音: “此一行于你来说有性命之忧,你可自行选择是否去做。” “若是我拒绝……”这是一个畏畏缩缩,但是又有些熟悉的声音。 “一切便按照你原有之罪处置。吴别驾已经查实,你虽入山为匪,可并未做过什么恶事,也不曾欺凌那些女子,还算是戴罪立了点儿功,应当可免于死刑流刑。可为匪终究是为匪,该如何判,就看吴别驾与大周律怎么说了。我不会因你拒绝便加罪于你,一切只看大周律。” “那若是我接受呢?”畏缩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若活着回来,便算是你戴罪立功,前罪一笔勾销,我还会奖你一笔银钱,足够你娶妻,足够你爹看病。你之前便是为了这才入山为匪的,可对?” “当真?”那声音里出现了希冀。 “若你死了。”萧璃继续说:“前罪同样一笔勾销,不会广而告之,且官府抚恤的银钱会翻倍送于你的父母。” 接着,里面是片刻的沉默,然后那畏缩的声音再次响起,声音里带着些赌博的意味,说:“草民,草民愿意!” 听到这里,霍毕掀开帘子走了进去,见他所料不错,那耳熟的声音正是来自之前带路的那个矮瘦山匪,霍毕看着萧璃,问:“你要他去做什么?” 萧璃早就知道有人过来,矮瘦男人应了,她心情不错,遂拍了拍袖子站了起来,对来人笑着说:“自然是要事。我要他去这剑南十八匪寨里,向寨主传本公主下的政令。” “哦?是什么政令?”范烨有些好奇,开口问道。 可是这一次萧璃没有回答,而是望向了更后面的秦义,咧嘴一笑,语气嚣张而又欠揍:“秦将军,之前打赌输给我的那些人手,该拨给我了吧?” 听萧璃这嚣张的声音,霍毕和范烨心里俱是一惊。这秦义官职虽然不如他们这两人高,可确确实实是这黎州的地头蛇。且这些日子以来,是丝毫未卖他们面子,既铁血又无情,视他们这些‘权贵’于无物。萧璃之前才挑衅过一次,现下又来挑衅,确实是叫人给她捏一把汗。 站在营帐一步之外的秦义背着手,安静地看着萧璃的笑脸,面色未变,只冷声说:“那,就要看公主殿下的本事了。” 作者有话说: 萧璃,一个即将以一己之力活成南境最大反派的人。 第60章 秦义那番话说得毫不留情, 萧璃就直直地盯着秦义,眼睛都不眨。霍毕,范烨以及旁边的诸位将领只觉得这两人之间‘劈里啪啦’地闪着火光。 黎州军诸位将领倒都是看好戏的样子, 霍毕和范烨却是颇为心累地叹了口气。 * 萧璃与霍毕离京时并未与范烨同行,范烨是在他们即将渡江时才追上来的。 说起来还有些好笑, 萧璃第一次见到大江时整个人是被震撼到了的。他们当时刚刚走到渡江前的最后一个山头,费了好大的力气爬到山顶, 在山顶上,众人就看见了山的另一侧蜿蜒的江水。 萧璃就站在山顶不肯走了, 呆呆地看着眼前美景, 然后问道:“书三哥, 这就是横贯我大周的江吗?” “正是。起自吐蕃云霄之上,最终汇入东海。”书叁笑笑, 然后说:“殿下以后也当去看看入海之处,那就是另一番景色了。” 萧璃眨眨眼睛, 然后又惊叹了一声。 霍毕在一旁不由得觉得好笑, 这小公主虽然时常表现得多智近乎妖,可从某些方面来讲,却着实也没见过什么世面。 “说来我还忘了, 公主殿下只见过长安那一亩三分地,自然不知道我大周江山广袤。”霍毕双手环抱于胸前,挑挑眉,说:“想来也没见过我北境的天山草原, 大漠孤烟。” 跟在一旁一直不太能融入他们的范烨:阿爹说霍毕也有意求娶公主……可……就这? 军师:不会说话你就闭嘴吧将军。 从长安一路南下, 地理风物一路变化, 就连土地的颜色都不太一样, 更遑论饮食穿着还有口音, 这些都不是能靠看风物志就了解到的。 郭宁每到一处,都会寻一些当地的特色拿来给萧璃尝,虽然她自打被霍毕嘲笑过见识少就鲜少再露出惊叹的表情,但新奇,喜爱和嫌弃还是会从她眼中流露出来。尤其是在郭宁故意使坏,给萧璃拿些奇奇怪怪食物的时候。 沾了萧璃的光,霍毕和范烨也跟着吃了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 越往南走,气候也逐渐潮湿了起来,有一日傍晚,萧璃推开驿站的窗子,看着远处碧翠的群山,山前飘荡着白雾,衬得此地有如仙境,萧璃不由得叹了一句:“当真是美轮美奂。” 给萧璃送热水的书叁见了,连忙放下水盆冲了进来,说:“殿下,这是回南天,快些关好门窗才是!”一边说,一边还帮她把窗子关好,还寻了些布遮住了缝隙。 萧璃:“……?” 郭宁在南境呆过不少时间,自然知道何为回南天,也会做些防备。范烨出生在南境,更是了解。萧璃有书叁这一路又当爹又当妈,及时止损。霍毕那边却都忘了提醒,当然,也可能是书叁记恨他之前嘲笑萧璃,故意没有去提醒,于是第二日,霍毕,袁孟,林选征三人便如落汤之鸡,整个人都湿漉漉的。 “哈哈哈!”萧璃此番毫不客气地嘲笑回去,叉着腰对霍毕说:“霍将军,今天你可是水灵的很呐!” 霍毕:“……” 袁林二人:啧,何必呢,你们之间的恩恩怨怨,为何要牵扯到我等。 范烨:这真的是可能结成婚约的两个人吗?总觉得我的机会可能还要更大一些。 “不对啊老齐,为何你还好好的?”袁孟见军师身上颇为干爽,立时心理不平衡了起来。 “哼,我年少时也是游历过天下的,什么没见过?”军师摸着胡子,颇为得意。 不论怎样,路还是要赶的,好在之后他们没再遇见回南天,当天夜里霍毕他们几个也连夜将所带的衣服全都烘干,不算特别的狼狈。 不似长安,进了剑南道,因着群山峻岭,城镇稀疏了不少,他们偶尔也需要在野外度夜。好在这里大多数人都有在野外过夜的经验,不算手忙脚乱。哪怕是萧璃,因着从前出去打猎,于野外也颇有些经验,众人安营扎寨时,各自分工,配合还算默契。 安好营,郭宁这个嘴里时刻闲不住的不耐烦啃干粮,便要去寻些野生的浆果,若是能猎到些活物烤了加餐则更好。萧璃体力好,便跟着同去。 两人回来时,郭宁手里还真的提着两个野鸡。萧璃看见野鸡,眼睛一亮,说:“我刚好寻到些菌菇,可以烧个汤。” 在长安每到春时,菌菇冒头时,绣玉楼的师父总会高价收来菌菇,与母鸡一起炖汤,很是鲜美。 说完,萧璃便把她采来的菌菇给大家看,还一边颇为得意地说:“我晓得越是显眼的菌菇便越是有毒,故而寻的都是些貌丑的菇,且上面还生着小虫,该是没毒的吧?” 书叁叹了口气,说:“殿下,南境的菌菇不能这般辨认的。”种类太多,且也不能以是否生虫来判断有毒与否。 郭宁探头过来看了一眼,语气寻常地说:“看着好像都能吃。” “真的吗?”书叁有些怀疑。郭宁在他心里从来就跟靠谱没什么关系,所以她话的可信度,得打一个折扣。毕竟这家伙上个月来信给他说要来南境,到了时候却去南诏夜探皇宫去了。 “味道还不错的。”郭宁点点头,说:“而且吃完还觉得高兴的很,我当时还见到好多小人儿出来在我眼前跳舞。” 众人:“……” 萧璃:“啊,这样的吗?” 书叁暴怒道:“殿下!请您不要这样跃跃欲试好吗?” 萧璃:“……噢。” 最后,在书叁的暴力镇压之下,萧璃把那些菌菇丢得远远的,还被押着去河边洗了好几次手,这才被允许回来吃烤鸡。 郭宁把烤的最好的鸡腿递给萧璃,然后凑在她耳边小声说:“阿璃,等到了黎州我们再吃菌菇,那边人都晓得怎么吃安全的。” 话没说完,郭宁就被书叁一掌按在了脸上,推到一边。 虽说这一路颇有些鸡飞狗跳,可他们仍是在很短的时间里抵达了黎州。 就如所有人预料的一般,黎州军其实并不欢迎他们。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56节 虽说身为军人,都不惧怕征战,可但凡不是丧心病狂之人,就没人会喜欢征战。 若是南诏起兵,从剑南道进攻大周,这首当其冲的便是黎州。将士们好不容易才得了几年安生,对于前些年的血腥动荡仍记得清楚,故而对这个任性妄为的公主都没什么好印象。 当初听说公主要亲自镇守南境,他们还私下议论公主会去哪里。虽说都希望公主能去祸害岭南道那边,但讨论的结果,都一致认为公主会选一个离边境最远的兵镇来‘镇守’,混个几年再由太子殿下求求情,回长安去作威作福。 结果,万万没想到,公主最后竟然来了他们黎州,边境中的边境的,黎州! 真是夭寿,公主来祸害他们啦!听秦将军传达圣上旨意时,诸将心中只有这一个想法。 几人到了黎州军时,秦义恭恭敬敬地给萧璃行了礼,给他们安排了营帐以后,直接扭头走了,没再管他们,嫌弃之心昭然若揭。 萧璃虽然是正一品的公主,霍毕是从一品的国公,范烨是国公世子……可在这黎州军里却没个一官半职……好像,也确实不怎么好安排。 萧璃叉着腰瞪着秦义的背影瞪了半天,最后撇撇嘴让大家先回去休息,毕竟也是舟车劳顿了许久,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第二日号角声响起时,霍毕袁孟他们几个习惯了军营生活的人自然是闻号声便起身。走出营帐时,赫然发现萧璃和范烨也都起身了。 萧璃见兵丁们这时在集结训练,想了想,也跟到某个队伍后面一起跑步操练去了。霍毕与范烨对视一眼,也只得跟上。谁叫他们两人就是为了护卫公主而来的呢? 于是,自那日开始,这正一品的公主,从一品的国公和国公世子,就开始跟着最低阶的小兵每次操练,跑步,舞枪,抬水抬石。 最开始时倒确实是引人侧目,无他,这三人的相貌实在太过出色,想不注意都难。尤其萧璃,即便是男装,布衣,可到底也是锦绣长安最最尊贵的贵女,精致与贵气均难以遮掩,在南境极少能见到。所以,哪怕将士们心中对公主都有些微词,却还是会好奇,忍不住偷偷瞧她。 见到萧璃跟着士兵训练,秦义的副将也曾问过,秦义看着跟在队伍后面跑的毫不费力的萧璃,只冷声说:“由她去,看她能坚持几日。” 副将明白,点头领命,便没有去干涉。 没人管,萧璃几人就跟着小兵们训练,从月初练到了月底。 霍毕和袁林三人倒是还好,毕竟常年在军营。 萧璃跟范烨是彻底从精致难掩变成了灰头土脸。 书叁和军师留在黎州置办院子,郭宁是个编外人员,军营黎州两头跑,萧璃和范烨两人都是头次离开下人这么久,没几日便灰头土脸,倒也正常。 月底是休日,萧璃终于有时间好好清理一下自己,尤其是头发。这些日子灰尘混着汗水,她的头发都黏在了一起,没有侍女给她通发,她只得自己洗自己通。 她头一次知道通发也这么难,有时不耐烦稍一用力想梳通一绺黏在一起的头发,便直接梳断了不少头发,好在萧璃头发多,倒也不是很心疼,但很心烦。 好不容易洗好了头发,萧璃把一盆灰呛呛的水端出去泼掉,回来就见到秦义和他的副将站在自己营帐边。 不远处几个将官走来走去,装作路过的样子,实际上已经来回走了几次,一副就是要看热闹的模样。 “殿下。”秦义先开口了:“殿下若觉辛苦,也可回黎州城里,末将不会对陛下说什么。” 萧璃手一抬,把手中的盆子精准地扔回架子上,然后笑眯眯的说:“秦将军哪只眼睛看见我辛苦了,说实在的,秦将军营里的训练……”说到这里,萧璃撇撇嘴,说:“不过尔尔,见面不如闻名。” 霍毕他们几个男子去附近河里洗完澡回来,就看见听见萧璃那不仅表情欠揍,语气更欠揍的‘见面不如闻名。’ “哦?”秦义眯了眯眼,意味不明道。 霍毕跟范烨就很想上前捂住萧璃的嘴,她不知道这里不是长安吗?这一个月下来她还没见识到吗,边兵将士才不管她是什么尊贵人的好吗?没看见附近看热闹的人都在怒视着她吗? 谁知这还不算完,萧璃小嘴继续叭叭叭地:“跑步步速太慢,我要不是怕乱了你们的队形压着步速,早就领跑了。枪法太简单,练来练去也就是平刺直刺那么几招,射箭也是……”说到这里,萧璃停了下来,好似很是善解人意般说:“我知道,这不过是寻常士兵的训练,当以简单好用为主,我明白。” 嘴上说着明白,可脸上却是明晃晃的‘本公主的水平高出他们太多,实在没挑战’的骄傲模样。 范烨和霍毕虽然都是萧璃这边的,可见她那表情,都忍不住想打击她一番,让她别那么得意,更何况旁边那些偷听的将士了。 “将军!叫她来我们月底大比!”不远处人群里有人喊。 “就是!让我等杀她威风!”有人帮腔。 萧璃听了,不仅没怕,反倒是梗着脖子,跟个小公鸡一样骄傲地抬起头,对着人群说:“大比?去就去,当本公主怕了你们吗?!哼!” 范烨叹了口气,彻底绝了给萧璃出谋划策的心。他这些日子没少进言,请萧璃暂且隐忍些,给将士们些时间对他们改观。这一个月萧璃老老实实地跟着小兵训练,叫范烨曾天真的以为萧璃纳了他的谏言,却没想到…… 霍毕却是想起了那日朝堂之上,萧璃也是以一己之力,拉住了满朝堂的仇恨,如今又是这般,几句话,几个表情,让所有将士对她怒目而视……也是厉害。 霍毕跟范烨再次对视,竟然莫名生出了些惺惺相惜同病相怜之感。 就很离谱! 作者有话说: 云南的菌子梗,看见蓝色小精灵跳舞,大家都知道吧哈。 沧海有个好朋友是云南昆明人,差不多每年这个时候就开始叨逼叨说他想吃【见手青】,叨叨一两个月之后自动停止,生物钟非常准确。 哎,上次回国还是19年,这都已经三年了。 第61章 所谓的月底大比, 往大了说是武将们比拼武艺,往小了说,其实就是武将们聚在一起乐呵乐呵。 从弓箭, 马术,到兵器对抗, 都可一比。 秦将军从军饷和自己的俸禄里面各抽出一点点钱,奖励每月胜出的人。那胜出的人拿到赏钱也不会独吞, 一般都给了火头军充当肉资,去城里买几头羊全军上下一起分了, 虽然每人只能分到那么一点点肉, 但也都很是知足。 虽然没什么实质奖励, 但将士们仍然卯足了劲儿比试,毕竟若是赢了, 不仅能在将军面前露脸,更重要的是, 能在全军面前立了威望! 这, 就是他们武将的胜负心! 长乐公主不是嫌小兵们的锻炼轻松吗?来跟他们武将比啊! 于是,萧璃,霍毕还有范烨三人就莫名其妙的加入了他们武将的月末大比, 且好像,还是他们三人对那一群武将? 秦义可能还嫌他们死得不够快,当着所有人的面对他们说,若是能赢下来, 便拨士兵过来给他们来带。 霍毕和范烨看着那群大汉摩拳擦掌地想要教训自己的模样, 真的有些无语问苍天, 放话的是萧璃, 嘲讽的也是萧璃, 为什么最后受伤的是他们? 就如同霍毕所预料的那样,这第一个出来挑战的武将,直接点了霍毕的名。 萧璃一脸的不高兴,霍毕同样不怎么高兴,但也只能出去应战。 “久仰霍将军大名!借着今日特来请教!”那武将拱手,说。 啊……霍毕恍然,这些日子被萧璃折腾得,他都忘了自己也是名满天下的大将军。既然比武,首挑他来比试也属正常,他倒是错怪萧璃了。 霍毕和那武将走至战圈中心,各自拿了兵器。那武将用长刀,霍毕走到兵器架前,同样拿了把长刀对敌。 这两人都是真刀真枪上过战场的将士,拼杀起来刀刀杀招,毫不花哨。霍毕虽说比那武将年轻,但到底家学渊源,不过一盏茶时间,就击退了那个前来挑战的武将,将他打出了战圈。 那武将连着退了七八步这才将将站定,回了回神,再次对霍毕拱手道:“镇北公名不虚传,末将领教了!”此时,已用上了谦称,是心悦诚服之意。虽然一南一北,但是都是守护大周的将士,自然会有惺惺相惜之意。 “我呢?我呢?谁来跟我比试比试?”萧璃叉着腰上前,打断了霍毕跟那武将的惺惺相惜,一副十成十刁蛮小公主的模样。 “我来吧。”一个铁塔一般高壮的武将手持长,枪走了出来,说。 这武将一走出来,场边静了一静,紧接着霍毕听见有人嘀咕着:“用老徐出来吗?杀鸡用牛刀了吧?” 萧璃则仰着头看这铁塔一般的人,自言自语着什么,霍毕凝神听去,只听到只言片语:“……说什么南境南诏人生的矮小,都是骗人的,骗子……” 嘀咕完了,萧璃上前一步,看铁塔武将拿着长,枪,于是说道:“你用枪?那我也用枪好了。”说罢,从武器架取了长,枪下来。 “殿下,你会使枪?”范烨惊讶,为何从未听说过。 “会呀。”萧璃说得理直气壮,“不是已练过一个月了吗?” “你是说……这个月跟小兵所练的?”范烨只觉得每个字都吐得极为艰难。 其实小的时候还看墨姐姐练过,但那时她还没枪高,所以也没上手练过,萧璃心里想。 “对。”萧璃回答。 “殿下,不如你选一个顺手的武器?剑如何?”范烨心中一紧张,不由得抓住萧璃的手肘,不让她进去战圈,一边紧急劝到。 “我不!我就要用枪。”萧璃任性地拒绝,然后带着莫名其妙的自信说:“范烨,像我这种天纵奇才,怎么能拿我擅长的去对敌,不是欺负人吗?” 她这话一出,范烨仿佛受到了什么暴击一般,目光变得呆滞,手也不由自主地松开。 顷刻间,萧璃已经走到战圈之内,跟人见礼了。刚刚将长刀放回兵器架回来的霍毕看见范烨目光呆滞,不知发生了什么,奇怪问道:“你怎么了?” “殿下说她天纵奇才,要以长,枪迎战。”范烨呆呆地回答。 “这怎么了?”霍毕知道萧璃武学天赋极高,再加上她脑筋灵活,故而对她有着莫名的信心。 “可殿下所会的枪法,就是这个月学到的平刺和直刺啊……”范烨继续说。 霍毕:“……” 这边霍毕和范烨相对无言,那边萧璃跟铁塔武将已经战到了一处,几个回合之后,旁观的将士们也逐渐琢磨出味儿来了,公主好像统共也就会那么两招,还是很熟悉的两招。 稳了稳了,不出三招,老徐定能把公主打出战圈!将士们纷纷挤眉弄眼。 可是两招,三招,一直到三十招,萧璃还是没有如他们所愿,被打出战圈。 几个武功更高的武将能看出来,刚开始萧璃全是凭着一身轻功吊着命,躲避着徐都尉的攻击,动作间目力可见的仓促狼狈。但是十几招过后,那个公主好像已经摸到了老徐出招的规律,躲避间,已是游刃有余。 更有甚者……公主刚才回身刺了一枪……倒是有点儿像老徐的招牌回马枪……是他们看错了吗? “啊!”另一边,范烨一个激动,一拳打上了霍毕的肩膀,毫不留手的一击让霍毕险些以为范烨在攻击自己,扭过头一看,才发现范烨专注地看着场内,神色逐渐兴奋。 “刚才萧璃用出了一招‘横扫千军’,是不是?”范烨又捶了霍毕一拳,问。激动间,连一直所用的尊称都忘了。 那横扫千军明明是刚才那铁塔武将用过的,萧璃竟然真的以战代练,于战斗中偷师学艺!这是何等天赋! 霍毕垂眸,摸着被捶得生疼的胳膊,努力回忆着在长安见到这位世子时他是个什么模样,依稀记得仿佛是走温文尔雅那一路线的? 罢了,实在想不起来了。如今他能想到的,就是眼前这个激动的攥拳砸人的傻子。摇了摇头,霍毕重新看向战圈。 与萧璃对战的武将走刚猛霸道的路子,萧璃之所以能一直坚持下来,完全是以内力抵抗的缘故。消耗了这么长时间,内力应该已经耗尽大半,除非她想彻底暴露内力,不然这比赛可能持续不了多久了。 果然,霍毕见到萧璃持枪向前冲去,一脚踩在了铁塔武将的枪头之上,借力直刺而去—— 萧璃目光锐利,毫不留手,引得众人惊呼,也逼得铁塔武将,也就是老徐收枪回防。 老徐到底是经验老道的老将,避过萧璃的攻势,下一瞬,两人已是已枪杆互顶之势! 老徐高出萧璃有半个身子,可看其招式动作,显然是用了真力在抵挡萧璃。 旁观的武将们纷纷对视,没想到这个小公主竟然能把上个月的魁首逼到这个地步! 萧璃和老徐谁都不肯放松,双眼皆是逼视着对方,片刻后,两人几乎在同一时间大喝一声,然后用尽全力一推—— 老徐站不稳,开始后退,一步,两步,三步之后才勉强停住! 萧璃同样被逼得后退,一步,两步,三步,四步,咬牙停下! 停下后,两人仍然互相紧盯着对方,谁也不肯率先移开目光,又要上前继续交战,却被秦义一声喝住。 “住手!”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57节 两人听见秦义的声音,扭头看去。 却见不知什么时候,秦义已经出现在人群中,指着战圈对两人说:“大比的规矩,出了战圈即算淘汰,你二人都被淘汰了。” 众人都随着秦义的手愣愣地看去,随即哗然。 我的个乖乖,公主竟然把老徐给淘汰了?虽说俩人是一起淘汰的吧……但老徐可是上月,上上月,上上上月的魁首啊!这是不是意味着……他们这个月可以争魁首了?! 就,突然兴奋! 且不说将士们怎么摩拳擦掌,却说萧璃和老徐,俱是低头看自己的位置。果然如秦义所说,两人都已经出了战圈。 虽然萧璃退了四步才停住,奈何她腿比老徐短,所以两人此刻位置差不多,分不太出上下。 于是两人又抬起头,再次对视,半晌,萧璃开口:“敢问高姓大名?” “徐朗,正六品上中府果毅都尉。”铁塔武将报上姓名官职。 “萧璃,正一品公主。”萧璃也站定,报上自己姓名和品阶。 说起来,之前这军营的将士,几乎都不知道公主的名字,现在通了姓名,倒仿佛拉近了些距离似的。 那一次萧璃虽然出局,但却也是真的以实实在在的武力打开了局面。 军营便是如此,任你说的天花乱坠,最后还要看手上有没有真把式。 萧璃仗着自己的内力,之后几个月的比武都沿袭她对战徐朗的样子,对手用斧,她便用斧;对手用刀,她便用刀,光明正大地偷师学艺,目力可见地飞速进步着。 范烨在一边看着,一边震惊,一边心中激动地砰砰直跳。 但是,所有的心动,都在萧璃打赢之后的仰天大笑中归于虚无。 萧璃:“啊哈哈哈哈不愧是我,天纵奇才,天纵奇才啊!” 范烨:“……哦。” * 回忆结束,言归正传。 现如今,萧璃为着那些山匪,明目张胆的朝秦义要人要兵。虽说,按照之前的约定,秦义确实应该给他们人才是。 “你要多少?”秦义问。 “自然多多益善。” “呵,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秦义冷笑着说。 萧璃歪歪头,示意秦义继续说。 秦义看萧璃一副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的模样,不由得眯了眯眼,开口:“弓马刀箭,校尉以上,任你挑选,你赢了几个,便把哪几个拨于你旗下。” “霍毕和范烨能一起比吗?”萧璃问。 “谁领兵,谁来打。”秦义回答。 “那就是只能我一人出战咯?” “殿下怕了吗?”秦义问。 “怕?我萧璃向来不知道怕字怎么写!”萧璃冷哼一声,一把拔出身侧利剑,一把插进身前土里,大声说:“十日之后,萧璃就在演武场等着各位了!” 作者有话说: 其实在亲爹没死的世界线了,阿璃大约就会长成这么一副形状啊哈哈哈 不愧是我,天纵奇才! 第62章 连着辛劳了大半月, 吴勉吴别驾昨日终于睡了个好觉,各种意义上的好觉,他自作主张, 给自己放了半日假,一直睡到了巳时初才起。 他用过朝食, 端着个茶壶往花园走,想着偷得浮生半日闲, 观花,饮茶, 小风一吹, 真美啊。午后去衙门点个卯, 回来便可以准备用暮食……这才是人过的日子啊! 可他走到花园时,却见他的花园里站着一个外男, 那人打着赤膊,满脸的凶相, 手里还提着什么。 吴勉竖起眉毛, 正想呵斥这不知哪里来的粗人,却见那人先大喝一声:“狗官接着!” 说完,就把手上的那物件抛了过来, 然后又大喝道:“消息收到了,这是我剑南十八寨给长乐公主的回礼!” 说着,就大笑着纵身,飞檐走壁, 离开了吴勉的后院。 吴勉低头一看, 只见自己手里正捧着一个血淋淋的猪头!那猪头上还挂着一个写了字的布巾…… 吴勉愣了愣, 然后尖叫出声! 紧接着, 他一路尖叫着跑到马车房, 钻了进去,摧赶着车夫一路往黎州军营驶去。 * 吴勉双手托着一个猪头,神情惊恐地出现在黎州军营外,把守营地士兵也惊得够呛,连忙带着他去将军那里。一边走还一边偷瞄那猪头,想着这别驾也是有意思,来就来吧,干嘛还带猪头,这也不够吃啊。 在军营里走这一路,人来人往,热热闹闹的,莫名的给了吴勉不少的安全感,让他的脑袋逐渐从惊吓中回过了神。这一看,才发现他被带到了校场,走上了一个高台。等他完全清醒过来,见秦义将军正皱眉看着他。 “这,下官是来拜见公主殿下的。”秦义是从三品的将军,位同上州刺史,故而吴勉以下官自称。 “带着猪头?”秦义皱着眉毛,问。 “这……”吴勉张张嘴,不知道该怎么说。 秦义看着吴勉的模样,有点儿嫌弃,然后指着下方校场说道:“吴大人先等等吧,殿下此刻怕是没空闲。” 吴勉和秦义此刻在观看练兵的高台之上,他顺着秦义的手看去,这才发现下面有两人正在比武,那两人都用长刀,其中一人显然是黎州军里的某个武将,至于另一个相比之下又瘦又小的……竟然是公主殿下! 吴勉瞪大了眼睛。 校场中,那武将仗着身高,手执大刀从萧璃上方直劈而下!萧璃则横刀在头上,生生止住了来势! 只微微颤动的手臂泄露了她的勉强。 “公主,前面老徐老李输给你,是他们犯了兵者大忌,太过轻敌,我可不会如此。”与萧璃对战的那员武将看出了萧璃的勉力支撑,大笑着说。 萧璃咬牙,对他的挑衅恍若未闻,用力一顶,将他的刀顶开。那武将本以为萧璃会后退与他拉开距离,却没想到萧璃半步未退,反倒是使出疾行连环步法,迈步上前,以攻代守,双手持刀,刀刀如同疾风,直劈武将面门! 如此攻法,进攻凌厉的同时,萧璃自己同样罩门大开。那武将看得清楚,萧璃如今疏于防守,自己抓住机会就可将她击败,但萧璃攻势太快,于防守上他不可有半点儿疏忽!推刀,截刀,挑刀,刺刀,萧璃身体里仿佛爆发出无尽的力气,招式一刻不停,武将一边应对,一边观察萧璃。 他心思更细些,听萧璃呼吸,知她已快力竭,正想开始反击,却见萧璃崩刀上前—— 武将往后一退,凝神格挡! 只听围观的众人轰地发出阵阵惊呼声! 武将低头一看,他已然双脚离圈! 而对面的萧璃,则手腕一番,舞了个漂亮的花刀,后退站定,笑眯眯的看着他,拱手道:“承让了。” “啊,殿下赢了?”吴勉这才吐出一口气,向秦义询问。 “嗯。”秦义认真的看着下面,随意回道。 这将军倒也是挺有容人之量,自己手下连败三局,他好像也不生气。若是他,他定然……嗯,好像也不太敢跟公主生气。 那武将愿赌服输,黑着脸拱拱手,扭头走到霍毕和范烨站着的那边,席地而坐。在他之前,已经有两人先他一步坐在那里了,正是之前被他口头嘲笑的老徐和老李。 吴勉刚想赞一句,就见萧璃站在原地,大笑着说:“本公主果然十八般兵器,样样皆通!” 吴勉:忽然夸不出口了。 这时,萧璃回过身,看向看台,对秦义喊道:“再来一个厉害的!”眉眼间,俱是挑衅。 秦义沉着脸,喊道:“赵盛!” “是,将军!” 萧璃顺着声音一看,心中暗暗松了口气,总算这个人不太高,再来个练硬功夫的,她估计是真的要被打趴下了。 那个赵盛看着跟书叁年纪相仿,生着一副笑唇,多了些可亲,却少了些威严。他走到萧璃面前,行了个礼,说:“公主,这兵刃都比过了,赵某自叹不如,这一次我们不如比比别的?” “你想比什么?”萧璃歪头问。 “就比弓马,如何?”赵盛问。 “没问题。”萧璃说着,便要去拿弓。 “等下。” “怎么?” “公主,我说的弓马,可是弓马同比,既比马速,也比射箭!” 萧璃定定地看了看赵盛,然后噗地笑了,说:“有意思,比!” 自她十四岁起,已经很少人会要求跟她弓马同比了。 “啧。”看台上,吴勉忽然出声。 秦义转头,目带询问。 “去岁我回京述职,曾跟着去见识过皇家春猎,有幸见识过公主殿下的马术箭术,是真的精湛。” 毕竟那些活物是不会给公主面子站在原地等着受死的。 “可我们赵都尉箭术乃营中第一!百步穿杨,无人能及!”带吴勉来的小兵不服气地说。 “那就看看结果咯。”吴勉好脾气地逗着小兵:“可要赌些彩头?” “好啊!”小兵初生牛犊不怕虎,说:“就赌这个猪头吧!”他自己吃的话,还是够的! 猪头…… 吴勉这才想起来自己怀里还捧着个猪头,手一抖,心一缩,什么心情都没了。 校场里,自赵盛说要比弓箭,士兵很快便拉出了左右各一条赛道,从校场这头直通另一头,每隔二十米立了一个靶子,上面以朱砂画着环。 萧璃跟赵盛各自上马,手里拿着弓,背后背着箭筒,看着终点处。 终点处,红色令旗直直落下—— 就是此时! 萧璃和赵盛同时飞速策马而出,每经过一个草靶时出一箭,全无停顿! 等二人冲过了终点,那边士兵挥舞着令旗。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58节 “是同时抵达。”众将看着令旗,交头接耳。 接着士兵又去查看两人的靶子。 “三箭全都正中靶心!” 这是没法分出胜负的意思了。 两人策马回来,听见了结果,对视一眼,然后一同走到公用的箭筒,各自又抽出了十支箭! “这是?”吴勉不明白。 “这是一次同时出三箭的意思!”小兵与有荣焉地说道。 啊!吴勉在心中惊叹,不由得也紧张了起来,然后扭头紧紧地盯着场内。 令旗落下时,两人又一次同时冲了出去。因着这一次要一次出三箭,萧璃和赵盛全程只以双腿控马,手臂一直持弓瞄准。 第一靶,出箭! 武将们等不及了,等两人离开连忙跑过去看。 “小赵这边九十十!” “公主这边□□十!” “哈哈,差两环!” 第二靶,出箭! “小赵九九十!” “公主九十十!” “完了,公主追回来一环!” 奔到第三靶—— “你那边什么情况?” “哈哈哈小赵九十十,赢定了!” “公主是十十十!” “……我算数一般,所以谁赢了?是小赵吧!” “你这个傻子!这次又是平局!”气急败坏又隐隐带着兴奋的声音。 秦义听见结果,抬起下颚,沉声说:“弓来。” 副将连忙递上秦义的重弓。 秦义取了两支羽箭,双箭上弦,对上了策马回来的两人—— “将军,你要干嘛?!”吴勉心惊,虽然长乐公主偶尔欠揍了些,间或吓人了些,可他们为人臣子的,也不能谋害皇室啊! 那边萧璃和赵盛都看到了秦义的动作,不由得停住了马。旁边闹哄哄的将士们看着,也都安静了下来。 “秦义要干什么?对着公主出箭?他疯了吗?”范烨瞪大眼睛,难以置信。 霍毕见到,抢过一把弓,也搭箭上弦。 秦义拉满弓,然后,离弦! 两枚羽箭飞奔而出,朝两人面门飞射而去! 萧璃和赵盛凝神,同时抽出箭筒里最后用来压筒的羽箭,上弓,射! 两人的箭都直直对上了秦义射来的箭! “啊!”众人惊呼。 霍毕见到,慢慢松了手中的弓。 胜负已分,霍毕垂下手,笑了。 赵盛那支箭缓了秦义之箭的来势,给了赵盛足够的时间翻身下马躲避。 而萧璃那边—— 两箭相遇,终局却是谁都不能再进分毫,最终两箭同归于尽!萧璃稳稳地坐在马背上,看着两箭无力坠落。 围观的武将们呆呆地看着,片刻后,欢呼声四起! 这欢呼无关阵营地位,单纯是为了见到强者之间的对决而感到雀跃!棋差一招的赵盛同样真情实意地为马上的萧璃欢呼着。这一局,他败得心服口服。 萧璃坐于马上,抬头往高台上直直看去,对着秦义扬眉而笑。 “本官……”吴勉怔怔开口。 “嗯?”小兵歪着脑袋看过去。 “本官这颗心,跳的好快。”吴勉继续道。 “大人您是不是累了?不然猪头我给您拿着?”小兵眉目慈爱地看着猪头,好声好气地问。 啊……还有猪头,心瞬间就不太想跳了。 第63章 比试结束, 萧璃带着霍毕和范烨大摇大摆地走上高台,乍一看仿佛是带着打手出街的恶少。 吴勉知道萧璃是冲着秦义来的,但他还是不顾礼数先迎了上去。 于是从萧璃这边, 看到的就是吴勉托着一个血淋淋的猪头朝自己奔了过来。 萧璃:倒是也没想到会见到这样一幅画面。 “殿下!”吴勉嚎道。 “这是怎么了呀?”萧璃问。 “这……这这这……”吴勉终于得到机会,忽略掉他想偷懒的打算, 把今晨在他家后花园的事给讲了一遍,说完了还愤愤不平地嘀咕:“您说这冤有头债有主的……”话说一半, 吴勉忽然觉得这话好像不太对,瞄了一眼萧璃, 连忙止住了话头, 可是萧璃却接过了这话继续说了下去。 “吴别驾可是觉得, 这冤有头,债有主, 是本宫要找他们麻烦,他们为何却去你那里威胁恐吓?”萧璃也不管猪头上面的血污, 伸手解下系着的布巾, 展开,同时问道:“你可知,这说明什么?” “说明公主殿下威严赫赫, 山贼不敢惊扰?”吴别驾直白地奉承道。 “哧——”这奉承地太过直白没水平,霍毕一个没忍住,直接笑出声,连范烨脸上都带上了些许笑意。 萧璃没搭理那两个看她笑话的人, 直接说:“这第一呢, 说明本宫派去那送信之人, 颇为机灵, 应该是保住了性命, 不然今日别驾你捧来的,可就是人头不是猪头了。” 吴别驾想了一下那样的场景,又是一个激灵。幸好幸好,幸好那人机灵!然后又不由问道:“还有呢?”既然有第一,就应该有第二吧。 “这第二,则说明那几个山寨之中,没有能自由出入军营的高手。”范烨见吴勉实在愚钝,不由得开口说。 萧璃和霍毕皆是点头。 “本宫在军营之事不算秘密,知道却不来,反倒舍近求远到你那里送信,这不是欺软怕硬是什么?”萧璃说。 吴别驾……吴别驾又生气又委屈。 萧璃不再说话,而是低头看起那布上的字迹。霍毕和范烨站在萧璃身边,一同看着。吴别驾见这两人脸色越来越黑,不由得好奇,也偷瞄了过去。 只见上面极尽污言秽语之能事,竟还有把公主殿下比作营妓之语! 吴勉心一抽抽,偷偷去瞧萧璃的脸色,却见萧璃‘哈’地一声笑了出来。 这是被气疯了吗? 然后吴别驾就看萧璃指着布巾下面那一排排山寨和寨主的联合签名,抬头看着范烨和霍毕笑着说道:“够乖巧,倒是知道给本宫省事儿。” 霍毕和范烨一同愣了愣,然后也笑了起来。 是啊,不需多言,就按这个名单一个一个杀过去吧。 几人身后一直沉默不语的秦义看着萧璃与同伴相视而笑,没说什么,只是眼中浮上了些许不易察觉的笑意。 * 那日比武之后,霍毕和萧璃骑马同吴别驾一同回城,两人要跟军师和书叁商讨一下之后的事,顺便也护送一下吓破了胆子的吴别驾。 别驾的马车走得不快,萧璃和霍毕也没有快马加鞭,就只随意地跟在马车后面。 “今日秦将军挑出来与你对战的四人,从领兵作战的角度来看,各有所长,简直就像特意挑出来帮你的一样。”霍毕回忆着白天的情形,轻笑了一声,说。 若非他对这些将士稍有了解,且领兵作战的经验丰富,还当真看不太出来。 萧璃听到霍毕的话,本是随着马儿的动作随意摆着的身子一下子挺直,然后颇为惊讶地看着他。 “怎么这样一副表情?”霍毕见萧璃好像是草原上受惊的沙鼠一般瞪着眼睛,不由得笑着问。 然后,他就听见萧璃慢吞吞地开口,说:“霍将军,你想得没错,秦将军本就是帮我啊。” “什么?”这回,换成霍毕瞪大眼睛。 “因为秦义,他是我的人。”萧璃还是那个慢吞吞的语气,好像浑然不知她所吐露的消息有多么惊人。 “你说什么?”霍毕蓦地提高声音,想追问这是何意,但见此处不是深谈之地,便只好把问题都憋在心里,等回到宅院再仔细过问。 “噗。”萧璃看霍毕那明明好奇又强忍着的表情,忍不住笑了起来。 等一回到书叁赁下的那处宅院,霍毕摆摆手让军师和书叁先闭嘴,先回头瞪着慢慢悠悠跟在身后的萧璃,低声问:“什么叫秦义是你的人?” 这一番话没有避着军师和书叁,两人闻言,都露出惊讶的神色,看向后面的萧璃。 “秦义便是琴壹,乃是我七卫之首。”萧璃也没卖关子,简单直接地将秦义的身份告知。 霍毕愣住,没有言语。 萧璃则继续说:“我的七卫,以琴棋书画诗酒花名之,从一排到七,秦义就是琴卫,直接听命于我,也只听命于我。” “秦义是化名?怎么可能?”来南境之前,霍毕也曾经查过这个秦义,并未察觉到任何错处,此人既然是公主的护卫,又是怎么瞒天过海成了边境的将军的?且秦义的来路经历皆可查,为林氏旧将,全无造假的痕迹! “这个嘛……”萧璃挠挠头,觉得有些难以解释,想了想,她说:“秦义一直就叫秦义,他原本是我阿娘的护卫,所以说他是林氏旧将并无错,林氏那些老将也都知道这么个人,算辈分,我可能还得叫他一声舅舅。我父皇当年给我选护卫,第一个便选中了他,然后第二个……我爹娘因着发现了谐音,觉得有趣,再加上后面所选皆是孤儿,便顺着他们的名字一路取下来。这才有了书叁到花柒。” 听到萧璃的解释,军师和书叁一起眨了眨眼睛,不由得都站直了。 “我父皇病逝之前,南境连年征战,缺兵少将,再加上秦叔自己也有意回到战场,守我大周国土,我父皇这才派他回到南境,就以他明面上的身份领兵。后来我父皇病逝,秦叔本是想回来保护我,但二叔说秦叔留在南境于他于我都更好……秦叔这才一直留在了南境。”萧璃说完,就安安静静地看着霍毕,等着看他反应。 “所以陛下……”霍毕皱皱眉,说。 “皇伯伯只知道秦叔是林氏旧将,所以才会重用,并不知我们的关系,更不知道他听命于我。”萧璃点头,说。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59节 “这么重要的消息,你就这样告诉我了?”霍毕惊疑问道。 “霍将军。”萧璃咧嘴一笑,说:“既然是盟友,那能告诉你的,我自然不会骗你。且秦叔之事,以后你我议事,怕也是避不过的。” “哼,你是因为瞒不住才选择先告诉我的吧?”霍毕冷笑问。 “霍将军,你这样说话,就有些伤盟友情分了。”萧璃笑了笑,说道。 “琴棋书画诗酒花……”霍毕念道,想起在长安时,萧璃确实有两个随身侍女,名画肆和诗舞,还有个武功不怎么样的小护卫叫酒流的,如今在外又有书叁,摇了摇头,霍毕说:“这名字取得倒是风雅。” 说完,便见萧璃,书叁和军师一起看着他,不由疑惑:“你们看着我干什么?” 萧璃眼睛瞪得大大得,又等了片刻,然后试探开口:“我跟你说了这么多,你便只觉得我父皇母后取名字风雅?” “不然呢?”霍毕反问。 萧璃脸上的表情有点儿怪异,那感觉就仿佛自己精心准备了一个笑话,可听众听完却全然摸不到头脑。沉默片刻后,萧璃叹了口气,说:“霍将军,我如今越发觉得,多亏了,你遇到的是我啊。” “你什么意思?”霍毕直觉这不是什么好话。 却见萧璃对他甚是宽容与爱怜地笑了笑,说:“老霍啊,你放心,与我结盟,以后不管怎么样,我肯定不会坑你。”说完,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道了句夜深当休息了,便回房去了。 霍毕不知道他怎么的就从‘霍将军’变成了‘老霍’,扭头看见军师和书叁两人仿佛鹌鹑一样站在原地,登时恼火地问:“她什么意思?” 军师和书叁摇头。 “我是她想坑就能坑的?”霍毕眼底冒火,她这是瞧不起谁呢? 军师和书叁点……马上更用力地摇头! 霍毕生气,一甩袖子,也回房去了,只留下军师和书叁两人站在原地,面面相觑,无奈苦笑。 * 当王放一路颠簸,翻山越岭,历尽千难万险,终于到达黎州时,正值萧璃打完第六个匪寨回城。 说起来王放这一路也是颇为凄惨,他堂堂长安双璧之一,哪怕不是时时风流倜傥,但也是从容有度。可是南下这一路,却着实把他折腾得够呛。 他虽精通君子六艺,骑马不在话下,可这长时间骑马,其痛楚根本就不是常人所能忍的。坐马车吧,有些道路崎岖不平,又颠得他频频呕吐。于是只好时而骑马,腿痛地骑不了马,再换马车,吐无可吐之后,再去骑马,如此循环往复。 而且南方多烟瘴毒虫,他也不知道哪里沾到了什么,身上还起了疹子……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当他终于看见城门上‘黎州’那两个大字时,一个没忍住,竟热泪盈眶了起来。 他从前听大理寺的前辈们说过,他们若是被派往地方调查取证,当地官员都会小心安排,妥帖用心,歌舞美人,佳肴美酒,甚至金银财帛,样样不缺。 王放倒也不贪图什么金银财帛歌舞美人的,但薄酒热汤,高床软枕,总还是会有的吧? 王放见城门口站着些许官兵和百姓,正往自己这边看着,目光里带着殷殷期盼。王放以为这是来城门迎接自己之人,不由得心下安慰,快步走了过去。 待走近了,刚要开口,却听见有一人高声喊道:“公主回来了!” 话音未落,百姓们便骚动了起来,官兵们一边整顿秩序,一边激动地看过去。 王放呆了呆,然后顺着官兵们的视线缓慢转身—— 只见一马当先那人,一身银色轻甲,背后一把红缨枪,目光如电,气势凌人,面容明明是王放无比熟悉的,却偏偏又叫他不敢相认,正是他此行的目的之一,长乐公主萧璃。 而萧璃身后,则跟着几个武将,其中竟然还有让王放一直觉得颇为装腔作势的范烨?范烨在干什么?在跟身边武将说着什么然后哈哈大笑?那厮不是一向喜欢摇纸扇做谦谦君子的风流模样的吗? 后面,是一辆辆囚车,里面塞猪猡一般塞满了被五花大绑的犯人。再后面,是几辆看不到内里的马车,驾马车的士兵显然跟驾驶囚车的士兵不同,更为小心谨慎,会注意避过道上的颠簸。 再再后面,则是散乱推着的金银财帛,粮食兵器之类,好像是剿来的财物。 王放就傻傻地站着,看起来孤单又可怜。 他这一生,是不是都回不去长安了啊?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是借着霍毕给一些读者小可爱解释一下。 其实按照第一卷 透露出来的东西,已经足够把‘琴棋书画诗酒花’都挖出来了,没记错的话第一个全猜到的是杀生院同学。 这一章解释一下,算是给没看出来的同学拉一下进度,并且补充一些背景。 送猪头,拿你祭天的意思。 另外,王放真的可以高床软枕,温酒热汤吗?且听下回分解~ 第64章 或许因为王放独自牵马站在路边太过显眼, 又或许因为王放心中怨念太过磅礴,骑马回城的萧璃一眼便见到了他,眼睛登时一亮。 于王放视角, 便是公主殿下眼尖看见他,然后立刻下马, 朝他快步而来,脸上还带着亲切的笑。 说实话, 王放此刻心里很慌。 他知道上官之所以派他来,是觉得这位小公主会卖他点儿面子, 不会任性为难于他。 但实话实说, 他着实不觉得萧璃会因为阿鸢是她的狐朋狗友之一而给自己什么好脸色。毕竟他除了是阿鸢的倒霉哥哥, 还是裴晏的朋友…… 之前公主在朝堂被群臣责难他是亲眼目睹了的,若说在那之前公主和裴晏还只是互相看不顺眼偶尔下下绊子, 那之后……哎,不提也罢。 总之, 王放原本就不求别的, 只希望公主殿下可以无视他便好。结果现在公主殿下看起来亲切又热情……就让他很慌。 “公主殿下。”不管心里怎么跑马,王放面上仍是斯斯文文的,礼数周全。 “子贤来了!”萧璃在王放面前站定, 方才的凌厉散去,脸上只留下真实的开心,然后关切问道:“一路舟车劳顿,受苦了吧?” “不苦不苦。”王放连声说道。只觉得这南境之地颇为诡异, 不仅范烨变了个模样, 连公主也不似在长安。 在长安时, 公主哪曾有过这般礼贤下士的模样? 不过很快, 王放就知道了萧璃对他态度这样亲切的原因。而萧璃对他亲切, 也真的不是礼贤下士。 他刚说完‘不苦’,萧璃脸上笑意更浓,说:“那就太好了,正好今日我们回城,又带回许多犯人,州府已然忙不过来,子贤来的正是时候。” 王放觉得他的脑子可能不太好了,有些没听明白萧璃的意思。 然后他就听见萧璃继续说:“子贤这就跟我去府衙开始审案吧,吴别驾见到你,定然开心极了。” 王放:殿下你在说什么?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当王放被士兵拉上了一辆板车,坐在上面晃晃悠悠往府衙去的时候,他是真的真的很想对着前面萧璃的背影大喊一声: “殿下,汝仍为人哉?!仍?为?人?哉?” 板车一路不停到了府衙,王放被放下来时,险些以为自己来错了地方。 府衙里,穿着各色官服的人拿着或多或少的纸张文书走来走去,口中还念念有词,有的精神亢奋,有的精神萎靡。 光以官服认人,王放就见到了好几个县令,县城,还有十数捕头捕快。 这……简直比他们大理寺写年终奏报时还要混乱。 王放试探地往里面迈了一步,有人抬头看他一眼,然后就又急步匆匆地走了,嘴里还叨念着什么‘我这边就剩四五个了’之类的话。 说实话,这可不是王放想象中的待遇啊。 这时,不知道谁大喊了一声,“公主殿下又来了!” 院中忙忙碌碌的人们有片刻的停顿,然后一股绝望的气息弥漫而出。 萧璃迈着大步走了进来,拉着王放直接往内堂走,去找吴别驾。 内堂里,埋在堆成小山的文书之后的吴别驾虽然戴着官帽,但官帽下凌乱的头发清晰可见。他抬起头看过来时,王放清晰地看见了他眼下的青黑和眼中的红血丝,也不知是多长时间没好好睡觉了。 “吴大人,这便是大理寺少卿王放,王子贤。”萧璃声音中带着快乐,对吴别驾说:“子贤于审讯颇有一番建树,可是大理寺的一颗明星!” 按照正常的流程,这时王放该是谦虚一番,吴别驾则顺着公主的话继续奉承,你来我往一番,但王放还没来得及谦虚,就被眼睛一亮的吴别驾紧紧握住了手。 吴别驾神情激动,目光晶莹,语气哽咽地对他说:“太……太好了!大人,您来得正是时候啊!” “好了,这里便交给吴大人和子贤。”萧璃说完,就转身疾步而去。 而王放,还未沐浴更衣,喝杯薄酒热汤缓缓神,就被吴别驾拉去了大牢,开始了暗无天日的审讯。自此不眠不休,没几日,就变得跟吴别驾一般,发丝凌乱,眼下青黑,眼中血丝遍布了。 那日子,怎一个,苦字了得?不堪回首,不堪回首啊! …… “阿兄,我们不想听你过得有多惨,说阿璃!”王绣鸢打断了王放的碎碎念,说道。 王放倒吸一口气,差点儿被这不肖妹妹气得背过气去。这时,王绣鸢的朋友们纷纷开口了。 吕修逸:“王家阿兄,说起来这审讯问案,不本就是大理寺之职责?” 崔朝远:“阿兄把这些都好好记下来,年终叫陛下多赐你些奖赏呗,这些均是政绩呀。” 谢娴霏:“明明冒险剿匪的是阿璃和那些将士们,也不知别人有何可埋怨之处。” ‘别人’王放:“……”你们可还剩半片良心? 在场之人,唯裴晏说了句人话:“子贤辛苦,不堕大理寺风骨。” 这时,崔朝远好像意识到刚刚他们说话太过,于是连忙拿起小厮才送过来的食盒,将里面的点心拿出来,推到了王放的面前,殷勤说道:“阿兄尝尝,我们长安可也有花饼卖呢,定比南境的精致。” 刚才听王放讲了萧璃如何与阿芫结缘,崔朝远这才想起来东市近来也有花饼卖,且风味很是不错,去买的人络绎不绝,他的小厮也是要早早排队,这才能拿到一匣子。 在场众人将目光投向几案上的花饼。既是被叫做花饼,自然是做成了花朵模样,只那外皮与旁的糕点不同,做得晶莹剔透,还能隐隐看见内里的花酱。 这花糕着实可爱,王绣鸢先拿起来一个在手里看着,越看越可爱,竟有些不忍心吃。 “咦,这上面还有字?舜……华?”王绣鸢惊讶道。那字是刻在模子上的,做糕的时候自然便落在了花糕上面,因为都是晶莹的白色,所以不是很明显。 裴晏闻言,略略抬眸。 “这里面的花酱有两个味道,一为赤薇,一为舜华。”崔朝远给王绣鸢解释。 “倒是风雅。”王放拿起一枚赤薇,放进嘴里尝了尝,然后露出了略有些惊讶的表情,觉得这味道熟悉得很。 裴晏放下酒杯,直接然后拿起了一枚舜华。 “兄长,你可以继续说你有多辛苦了。”王绣鸢吃掉点心,捧着茶杯开口。 王放:…… …… 王放辛苦吗?自然是辛苦的。萧璃所打下来的第一个山寨,说是山寨,其实乌合之众更多,便说他们是匪,也不是什么叫得出名号的小人物,审讯自然容易。可后面那些,却是实实在在的大匪,恶贯满盈,也悍不畏死。无法以亲友威胁之,无法以刑罚恐吓之,更无法以棍棒屈服之。且各个凶神恶煞,时不时还反过来恐吓问讯的官员,令那胆子小的夜间噩梦连连。 为了让他们开口说话,王放和吴勉简直耗了心血几升,落了青丝几百。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60节 这般辛苦,若是问王放是否要继续,王放的回答八成是‘我还能干’的。这些匪寨背后牵连的案子,桩桩件件,触目惊心,他怎能放手不管? 说是暗无天日,其实也是王放自己鲜少离开牢房,只希望快一点,再快一点将案子审结,让这些人得到应有的惩戒。 不知多少天之后的某一日,他又听见了那声高喊:“公主殿下又来了!” 王放这才离开了牢房,走去内堂,去拜见公主。 这些日子审讯下来,已足够王放了解到萧璃都做了些什么。也正是因为如此,当他走到外面,见到站在庭院中,逆光处的萧璃时,恍惚间觉得,这位小公主仿佛是一柄开了刃的剑,没了剑鞘上镶嵌着的华贵宝石,秀丽金玉,只余锋芒,合该一往无前,合该所向披靡,合该所到之处,受万民朝拜。 想到这里,王放摇摇头,只觉得自己这些日子怕是审讯审糊涂了,净想些有的没的。 萧璃听见声音,回头看到王放,然后向他走过来。 “公主殿下!殿下!”这时,吴勉不知从哪里跑出来,手上捧着一大堆纸张文稿,步履匆匆地往萧璃这边走。可能因为太过着急,又或是文稿太多,吴别驾不知怎么的左脚绊到了右脚,然后直直地朝萧璃跌了过来。 眼看着吴别驾就有摔掉大门牙的危险,萧璃跨步上前,一把扶住了吴勉。 “多……多谢殿下。”吴勉连忙站起来道谢。 一旁的王放歪歪头,不知是不是听错了,总觉得刚才殿下仿佛闷哼了一声。 不过马上,王放就知道那并不是他的错觉,因为他见到吴勉一脸惊恐地指着萧璃的手臂,大叫着:“血啊,血!” 王放向萧璃的右臂看去,见那里果然氤氲出一片鲜红的血迹,且其面积,目力可见地越来越大,竟无停歇之势! 萧璃见了,‘啧’了一声,然后说:“怕是因为刚才使力太大,让伤口又裂开了。”说话时,还是一脸浑不在意的模样。 吴勉这才明白为何今日公主殿下着宽衣广袖,怕是新伤未愈,不想碰到伤口。 “殿下既受了伤,为何不好生休息休息?”吴勉皱着眉头,连忙叫下人请郎中过来,一边请萧璃坐下,语气略带责备和担忧,让王放有些惊讶。 “今日有些事需进城,便顺道来瞧瞧你们这边儿,看看进展。”萧璃不在意地笑笑,说道:“且我也有事要吩咐你们做,之前缴获的兵器,需要你们尽早造册,过几日我带人来看。” 郎中来了,要给萧璃处理伤处,萧璃叫人抬了个屏风过来,绕到了屏风后才拉起袖子。 屏风外面的王放和吴勉听到那老郎中吸了一口气,然后,他们听见萧璃的声音:“叫人拿屏风,主要是怕吓到你们,文文弱弱的文官,还是得小心对待。”语气中带着轻松调笑。 “你们不知道,秦将军营里的军医说若是像补衣服那样,缝几针会好得快些。”萧璃继续说:“我嫌弃那样伤口难看,便没让他缝。现下看来,若是伤口再不好,我还真得腆着脸回去找军医给我缝缝。”那语气,仿佛在给两人讲着什么趣事。 王放和吴勉:殿下,抱歉,我们笑不出来。 作者有话说: 说实话我在61章埋了一颗糖,竟然没人看出来…… 添加了一条看文指南,在这里也贴一下 6.本来想写公主白切黑,最后写成了公主pua,代入公主可能还好,代入朝臣可能会谢 沧海码完字回来看这章,自己差点儿谢掉 第65章 “哎, 阿璃一向如此,于自己所受之伤总是轻描淡写,不愿让别人忧心。”常常跟萧璃一起打马球的吕修逸听到了此处, 叹了一口气说道。 他们打猎打球时总免不了磕磕碰碰,萧璃纵使骑术高超, 却也不例外。 “对啊,上一次阿璃受了那般重的伤, 结果反倒是她来安慰我。”王绣鸢说的是一年多将近两年前萧璃在大殿上所受的那一番责打。事后王绣鸢几人去公主府探望萧璃时,恰巧遇到萧璃换药, 王绣鸢和谢娴霏跟着进了内室想要帮忙, 但看到了伤处时……谢娴霏勉强还崩得住, 王绣鸢直接就哭了。 一说到这个,现场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崔吕王谢四人都不由自主地朝裴晏看过去, 就连王放都悄摸摸拿余光去瞄裴晏。 结果却看到裴晏面色丝毫未变,只垂眸慢慢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一饮而尽。 …… “殿下这是何苦……”吴勉的声音低了下去。 倒是王放, 问了另一个问题:“殿下怎么会受了这么重的伤?”霍毕和范烨就是这样保护公主的吗?他们两个都是吃白饭的吗?王放心中有些恼火地想。 “之前那几个山寨,是打了他们个出其不意,以有备对慌乱, 这才轻松拿下,可后面的便再不能如此了。”萧璃笑了笑,可那声音中却听不出笑意。 “而且,本宫也不知道这府衙, 有多少人在往外走漏消息。” 一字一句, 如平地炸雷。 老郎中手一抖, 屏风外王放和吴勉猛地抬头, 后背冷汗直流。 * 当日, 萧璃放下那句如平地惊雷的话以后便没有后续,伤口包扎好以后就离开了府衙,独留王放和吴勉两人目带惊疑,相互对视。 是夜,王放终于又审完了一个贼匪,按照大周律例定好了刑罚,把他的相关文书加在这一批送到长安的马车里,等待三司审核。 外面已是月上中天,王放揉着肩膀走到庭院,打算回卧房休息休息,路过库房时却看见吴勉手里拎着个酒坛子,坐在库房门前自饮自酌。 王放:说实话,看你这么偷懒,我就不是很高兴了。 似乎是看出了王放的不悦,吴勉从怀里又摸出了一个酒杯,对王放说:“我南境特有苍梧清,王大人可要饮一杯?月下独酌,还是寂寞了些。” 王放看了看今夜的月亮,确实是个对月饮酒的好日子,于是走了过去,接过了酒杯,任吴勉给他倒了一杯酒,一口饮下。 “确实是好酒。” “王大人这两天累坏了吧。”吴勉看王放的酒杯空了,就又给他满上,然后笑着问道。 王放颔首,他确实有日子没有这般累了。 “说实话,自科考过后,我还没有这么累过。”吴勉喝了一口酒,笑着摇了摇头。 王放沉默地喝酒,没有作声。 “这人呐,只要闭上眼睛,塞上耳朵,就可以骗自己说眼前的一切是盛世太平。”吴勉也不管王放是否讲话,只自顾自地说着,“这闭地久了,竟然就真的相信了一切皆是盛世太平。”吴勉捏着手中的酒杯,自嘲道。 “我刚才在这里看月亮,才想起来,初入仕途时,我也曾想过经世济国,也曾告诉过自己,绝不可浑浑噩噩,绝不可尸位素餐,结果……” “吴大人这话,不应当对我说。”王放终于开口,道。 “是啊……”吴勉一笑,说:“我又不曾对不起王少卿,我对不起的,是我治下百姓。” 越是继续审下去,就越是心惊。这些年在他未看见处,有多少妻离子散,有多少家破人亡。他以为的治理有方,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听吴勉说他对不起治下百姓时,王放倒是认认真真地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人,然后开口问道:“这一直以来,山匪为患,吴大人竟从未想过上报朝廷派军剿匪吗?” 王放倒是可以理解,此地虽有驻军但无诏令不可妄动,毕竟杨氏之祸就在眼前,自那以后南境军都万分谨慎。可只要当地主事文官将匪患上奏,朝廷也不会置之不理,匪患又怎么会如今日般猖獗! “王少卿可知道我来此上任的缘由?”吴勉没有直接回答,反倒是说起了别的。 王放皱皱眉,没有出声。 “我来这里,是因为上一任的别驾,陪家人去寺庙进香途中遇到‘乱民’,一家八口,尽数横死于官道上。”吴勉悠悠说道。 王放瞪大眼睛。 “而我刚上任不到一月,就有县令‘忠告’于我,说上任别驾死前,才递了剿匪的折子。”说着,吴勉往后一仰,就那么瘫在石阶上,看着天上的月亮,说:“王少卿,你若是我,又当如何呢?” 王放猛地站起身,略有些焦躁地来回走了两步。 “少卿,放心,我们现下倒也不会有什么危险,毕竟现在南境谁都知道,是公主殿下一力剿匪的。”吴勉摆摆手,让王放放松。 “殿下知道吗?”王放怎么放心,恨不得马上去军营告知萧璃。 “王大人,你忘了今日殿下所说之话了吗?”吴勉笑笑,提醒。 王放一怔,想到了萧璃白日所说: “本宫也不知道这府衙,有多少人在往外走漏消息。” “殿下心里清楚的很,所以从一开始就讲明了,我所传达一切,皆为长乐公主之令。”吴勉还是堪称放浪地躺在地上,这一句话说得,内含无限感慨之意。 王放站定,转头看向了地上的那人,见他仍在对月感慨。 “我怯懦软弱了小半辈子,最后却是要缩在一个任性妄为的公主身后,任由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在前拼杀,才能在她庇护下做些实事。”吴勉说着,忽然大笑了起来,眼角甚至笑出了眼泪。 他笑着,脑中想到的却是白日时萧璃那鲜血氤氲开来的衣袖,像朵艳丽的花。 “殿下当真是任性妄为吗?”王放仍旧站着,低声自言自语。 “王少卿。”吴勉睁开眼睛,目光中带着认真,他看着王放,说:“公主说最初那个匪寨惹她不高兴,所以她就屠了那个寨子。”吴勉一边说,一边坐起身,“后面那些山寨挑衅她公主之尊,她便要去剿了那些损她威严的山匪。我不过一介庸碌无能之辈,自然公主殿下怎么说,我就怎么做了。” 说完,他撑着台阶站起身,把还剩了大半的酒坛塞到了王放的手里。 “吴大人不喝了吗?”王放掂了掂重量,问。 “不喝啦!”吴勉拍拍袍子,说:“小酌怡情,大饮伤身,上了岁数,还是当以保养为主。”说完,便转身往库房走去。 “吴大人去做什么?”王放在吴勉身后问。 “公主不是说要我们尽快理出缴获兵器的格目?我自然是当尽快完成。”吴勉回答完,便头也不回地走进库房。 独留王放一人站在原地,看看月亮,又看看手中酒坛,蓦地笑了。 * 跟吴勉交代好整理兵器之事,离开府衙的萧璃并没有回军营,也没有回到城里他们落脚的小院,而是远远地跟在几个黎州军后面,无声地随他们走着。 那几个黎州军由一个校尉领着,一路走到了士兵家眷所聚居的里坊,敲开了一户人家的大门。萧璃没有再接近,只是靠在转角处的墙壁上,听着那边校尉声音低而沉地对门里的人说着什么,片刻的安静后,传来了女子的哭泣声与老妇的哀嚎声。 这时,萧璃所站之地不远处,有街坊的对话声传进了她的耳朵里。 “是老李家?”有人低声问。 “是,这回是他们家二郎。”有人回答。 “他家大郎当年打南诏人的时候死了,二郎又因为剿匪……哎,这都是造的什么孽啊!” “造孽啊,造孽啊……也不知我家那个现如今如何了,他也有日子没回家了。” 萧璃靠着墙,木着脸,听着街坊议论纷纷。 回过神时见那几个黎州军离开,深吸了一口气,又抬脚跟上,直到他们在另一家的门口站定。 萧璃就这样默默地跟了五六家,一直到他们又一次离开,萧璃想继续跟上,却被人拽住了衣袖。 “你还想跟到什么时候?”萧璃怔忡回头,见是霍毕在身后,皱着眉头看着她。 这时候萧璃反应有些慢,似乎不知道为什么霍毕会出现在这里。 “回去吧。”霍毕叹了口气,说:“你再这般跟下去,也改变不了什么。”说完,便想拉萧璃离开。 可萧璃扭过头,不肯走。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61节 霍毕知道萧璃手臂上有伤,也不敢太用力去拉她,便只好陪她站在那。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好一会儿,萧璃才开口问道,声音听起来有些滞涩。 霍毕又叹了一口气,他觉得自从来了南境,他叹气的次数与日俱增。无奈归无奈,话却还是要说:“我初次领兵差不多也是你这个年纪,比你如今稍大一两岁。”说到这里,霍毕顿了顿,然后才说:“那次之后,我也做了差不多的事。” 跟着传讯的士兵去每一户人家报丧,自虐一般地走了一家,又一家。 霍毕一直到现在还记得,那时战死的一位将士,前一日才咧着嘴笑着同他打招呼,约着下次有机会较量一番枪法,可十二个时辰未过,那人就再也不会笑了,也不可能再与他较量枪法了。 听到霍毕的话,萧璃终于抬头,直直地看向了霍毕。 见到萧璃的目光,霍毕愣了下,他打从回京见到萧璃,就没见过她这般茫然无措的模样。 霍毕所认识的萧璃,一直笃定从容,哪怕看起来狼狈,哪怕满身是伤,可眼神依旧坚定。 但是现在,她直直地看着自己,就好像想从他身上找到什么答案一般。 “霍毕。” 他听见萧璃开口,声音中带着迷茫。 作者有话说: 第66章 黎州军军营外的山顶上, 有一块巨石,平整光滑,是一块天然石台, 萧璃坐在石台上,脚在半空悬着, 低头看着远处山下军营里的火光。 “霍毕,此次阵亡的将士共一十四人。”两人已在这里坐了很久, 萧璃才又开口说话,“什么时候才会习以为常?”萧璃侧过头, 看向霍毕, 问:“一百人时, 还是一千人时,又或者, 要死一万人时才可当作寻常事看待?” “萧璃。”霍毕加重了声音,看着萧璃说:“昨日还与你一同放声大笑的同袍战友明日便战死沙场, 死生两隔, 这是无论经历多少次,都无法当作寻常看待的事。” 萧璃抬眼,看向霍毕肃然的脸, 半晌,才声音艰涩开口:“真的吗?” “真的。”霍毕重重点头,然后说:“心中难受,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为将者, 你当铭记这个滋味, 但却不可被它所击倒, 因它而犹疑。” “你说得倒是简单。”萧璃低声道。 “萧璃, 我在北境送走了无数一同操练过的兄弟,送走了十数我应当叫一声叔伯的将领,送走了我的……父亲。” 听到霍毕说起父亲,萧璃的身子仿佛僵住了,好半晌,她才开口问:“我一直不敢问,当年……当年,师父去前,是何境况。”萧璃低着头,让人只能听得见她的声音,却看不见她的表情。 “你记忆中的他是何模样?”霍毕不答反问。 “我记忆中啊……”萧璃恍惚,一边回忆,一边低声说着:“教我习武时总是好严肃,还会拿个小竹条打我胳膊。可我若是好好地把功课做完,师父又会给我好吃的牛乳糖,里面有炒得很香很脆的米。他还总是跟父皇顶嘴,但最后又说不过父皇,说不过了就赌气用轻功飞走……还从来不好好修胡须,说那样才最显男子气概。”萧璃说着,便仿佛又重新看到了当年那一幕幕,嘴角不由得带了笑。 霍毕听着萧璃的描述,不用费丝毫功夫就能想到他阿爹当年的模样。尤其他那一把胡子,小时候他没少拿胡子扎自己。 这般想着,霍毕也笑了起来。 他看着萧璃,柔和了神色,轻声说:“阿璃。”这是霍毕第一次这么唤萧璃,“你就记住那样的他就好了。”其他的……多说无益。 莫名的,当年北境之惨烈,他并不想说给眼前这个姑娘知道。他猜他阿爹也不会想她知道他死时的模样。 听到霍毕的话,萧璃猛地抬头,死死地瞪着他,眼泪却从脸颊滚落。 “我当年……我当年……”萧璃的喉咙仿佛被棉絮塞满了,说不出话。 她当年派了人去北境相助的,她与兄长在长安也极尽所能让皇帝出兵,可终究还是迟了。 “我知道。”霍毕伸出手,在萧璃头顶拍了拍,“这些都不是你的错,阿璃,你不需要为此而自责。” 此话一出,萧璃的眼泪瞬间就流的更为汹涌。 霍毕也不知道为何他这越是安慰,眼前这人哭得就越凶,一时间有些头皮发麻。 想了想,他又说:“你说的那种牛乳糖,里面有香脆的炒米的那种,我小时也常吃,那是我乳娘最拿手的点心。那糖很不好做,需要新鲜的牛乳和晒干的米来炒,所以乳娘一个月才会给我做一次,每次也只能做出一小匣子而已。” 说着说着,霍毕忽然觉得有点儿不对,接着,他猛地一拍身边大石,说:“我小时候最宝贝我的牛乳糖,每日都是数着粒吃,每日剩多少都数的清清楚楚,可匣子里的糖却总是隔三岔五地减少!原来是被老头子偷走送外面的小孩儿了!” 霍毕一下子站了起来,被气得走来走去。 他小时候发现糖丢了,就去跟乳娘告状,他爹在旁边听见还笑他数数都数不好,当真是半分愧疚心虚都没有啊! “外面的小孩儿”萧璃呆呆地看霍毕被几块糖气得火冒三丈的样子,忽然破涕为笑。 她好像忽然间就明白了小时候为什么每次霍统领拿出糖的时候神情都带着几分得意与调皮,仿佛占了什么便宜一般。 见萧璃总算是不哭了,霍毕心里一松,而这时,熟悉的声音自他们身后响起。 “你俩当真是让我好找啊。” 萧璃和霍毕回过头去,见范烨就站在石台之下,手里拎着几个酒坛。 他纵身一跃跳上石台,来到两人身边,往两人怀里各扔了一个酒坛,笑着说:“有月而无酒,岂不是寂寞?” * 今日月色明亮,不难看出萧璃的眼眶有些红,明显是哭过的模样。范烨没出声询问,却也不觉得奇怪。 他们刚刚剿完第七个匪寨,这大半年的时间,足够他们跟黎州军的将领和士兵们混熟了。此一行,阵亡的十四个士兵,每一个他们都认识,哪怕是范烨自己心里都觉得不太舒服,更别说萧璃。 他们这位小公主,虽然看起来浑身是刺的模样,实际对自己人却心软的不像样子,那副仁义心肠,倒是跟太子一脉相承,全不似范烨所认识的皇家。倒是像个嫉恶如仇,却又天真纯善的侠客,也难怪总是会跟范炟大打出手。 若是现在再问范烨怎么看待萧璃和自家弟弟的种种龃龉,范烨八成会说是范炟自己欠揍。他们这一路同行至今,他就从未见过萧璃仗势欺人,即便是对那些一开始不敬自己的南境军,萧璃也是于比武场上用武力打服,堂堂正正,坦坦荡荡。 对,堂堂正正,坦坦荡荡,就是范烨对萧璃的评价。他这些日子没少琢磨萧璃,有时想着想着还会不由自主地笑出来,惹得霍毕对他投以异样的目光。 最开始的时候萧璃从未掩饰对他的不喜,却也从未曾排挤过他。经过了这大半年,倒是比从前多了同袍之情,战友之义。虽然偶尔她还会刺他几句,于战场上,他却可将后背交托于她,不必回头。 初来南境时,他觉得萧璃既莽且傻,寻常人做不出私放质子归国之事,寻常人也不会为了一个称得上萍水相逢的人去杀山匪。但现在他却觉得这样也好,这样的人简单,容易看透,相处起来也可少费些心思,多些坦诚。 “你觉得本宫需要借酒浇愁?”萧璃看着手里的酒坛,沉着脸问。 来了来了,一不高兴就‘本宫’,‘本宫’,搬身份出来压人。事到如今,范烨已经很清楚萧璃的脾气,看她这样,又觉得颇为可爱,于是装模作样做出怕的模样,说:“是我想借酒浇愁,不是殿下。” “喝点儿酒也好。”霍毕却忽然出声,引得两人看去。 霍毕拆开酒坛泥封,说:“当年北境,我送三千精兵去死时,可不曾有酒这样的稀罕物。” 萧璃和范烨两人闻言,皆是一震。他们两人同时想到当年奏报上那短短一行字: “霍毕以三千精锐骑兵,入后方,断粮草,守北境。” 战澜沧,断粮草,此乃使霍毕名扬天下之战,谁都知道。世人都觉得,这是霍毕的无上荣光,却没人想过,霍毕到底想不想要这个荣光。 这一时间,霍毕刚刚那句‘送走兄弟,送走叔伯,送走父亲’,便都有了不同的含义。 “你们两个这是什么表情。”霍毕好像被两人一同丧下来的脸逗笑了,语气轻松地说:“我们当年于澜沧山脉分开,三千骑兵北上,余下近两万人留在澜沧山埋伏布阵,谁都不知道自己能否活下来。唯一不同的是,我们留守之人尚有一线希望,那三千将士却是必死无疑……且,死无全尸。” “有些事,既然不得不做。”范烨缓声开口,道:“那有些伤亡,便也无可避免。霍将军,也请不再伤怀。” 这是第一次,范烨未称霍毕国公,而是以军职相称。霍毕抬眼看向范烨,见他目带郑重,遂点了点头。 “我也没甚可伤怀的,既为武将,便做好了马革裹尸的准备。”说到这儿,霍毕看向萧璃,说:“若有那一日,还请公主帮忙收个尸,若收不到尸……”霍毕摸摸下巴,忍住不去想若是真有那一日,情况得是多惨烈。若是那般,还是不让萧璃看见得好,于是又说:“那立个衣冠冢也成,逢年过节,捎带我一囊薄酒,不,烈酒即可。” “你还挺挑剔。”萧璃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霍毕正想反驳,说他这已很是为她考虑,却见萧璃很认真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霍毕,我不会让你那般战死的。” 我不会让你如同师父一般,孤立无援,腹背受敌,力竭战死的。 “我不会给你收尸,但我可以,与你同战。”萧璃直视着霍毕的双眼,语气认真肯定,不避不闪。 霍毕愣住,继而觉得胸口心跳越来越快,大有愈演愈烈之势,好在,范烨的话及时将他拉了回来。 “是啊霍毕,岂曰无衣,与子同袍!”范烨拿着自己那坛酒,对着霍毕的酒坛轻轻一磕,说:“还有我们呢。” 说完,范烨打开泥封,往地上倒了一些酒,说:“替你敬那三千将士。” 霍毕沉默,然后沉着声音说:“敬北境忠烈,四万八千九百五十九人”说完,将酒倒向地面。 “敬黎州军阵亡兵将十四人。”萧璃看着眼前天地,表情肃穆,“敬所有护佑我大周的枯骨英魂。” 手抬,酒落。 亡者无悔,生者无尤。 作者有话说: 范烨:公主天真纯善,虽然任性但是好可爱。 霍毕:你到底哪来的那么厚滤镜? 第67章 就在王放与吴勉对着月亮饮下南境特有的苍梧清时, 黎州城外的山上,萧璃三人同样在喝着酒。 同王放与吴勉不同,范烨拿来的是从北地而来的最烈的烧酒, 而非绵软的苍梧清。 北地酒烈,不过几口入喉, 酒意便立刻上头,偏偏这三人还都是那种酒气上脸的类型, 于是凄清月光下,三人如灶上螃蟹般, 满脸通红, 横七竖八。 霍毕斜躺着, 左肘支在石台上撑着上半身。范烨直接就四仰八叉地直接躺在石台上。独萧璃仍站着,可却已经满面红霞, 眼带醉意。 萧璃仰头灌了一口酒,然后把空了的酒坛一扔, 摇摇晃晃地去摸身侧的佩剑。 “看本公主, 月下剑舞!”萧璃说着,一把将佩剑拔出,本是个潇洒英俊的姿势, 可下一刻萧璃便捂着右臂弯下身子,一脸痛苦,口中还连连喊着:“痛痛痛,伤口好痛!” 原来是动作过大, 牵动了手臂上的伤口。 范烨勉力抬起头, 看萧璃龇牙咧嘴, 没有上前关心, 反倒是哈哈大笑了起来, 想来是真的醉了。 好在痛意很快过去,伤口也没有再裂开,萧璃又直起了身子。她听见范烨的笑声,有点儿不高兴,于是把剑从右手换到了左手,说:“本公主,左手照样可以舞剑!” 霍毕也喝的醉了,闻言睁开一只眼睛,想看看‘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的萧璃怎么左手舞剑。结果就看见萧璃拿着剑,胡乱劈刺着,嘴里还念叨着什么“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表情还甚是陶醉,仿佛觉得自己舞得甚美,实则仍是个螃蟹样。 那边范烨听见萧璃吟诗,一个挺身坐起来,眯着眼应和着,还给萧璃打着拍子。萧璃听见,更加来劲儿,一口气念到了“周公吐哺,天下归心”才意犹未尽地停下。 也不知道范烨是被带起了兴致还是怎的,他竟歪歪斜斜地站了起来,也拔剑舞了起来,不过他选来相和的就是他先前对霍毕所说的那首无衣。 范烨未伤在右臂,故而可以右手使剑,他舞得便比萧璃有章有法多了。在念到“与子同仇”时,剑锋凌厉,竟引得树上绿叶纷纷落下。萧璃抬头,见月光下树叶飞舞,景色甚美,不由得拍手大声叫好。 范烨得意收剑,又去喝酒,然后与萧璃一起看向霍毕。 霍毕冷哼一声,也站了起来,打算给他们两个露一手,让他们看看何为舞剑,何为剑气! 霍毕做不来他们那吟诗相和的姿态,只是摆摆手让他们退后给他让出场地,便拔剑起舞!剑锋所过之处,树枝仿佛都不堪重负,接连下落。 等霍毕收了剑势,地上已是落枝碎叶,一片凌乱了。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62节 萧璃和范烨目瞪口呆地看着,齐齐地‘哇’了一声。 范烨先回过神,上前一把揽住霍毕,说:“兄弟,厉害呀。” “虽然比我还差了点儿,但也算好了。”萧璃也走上前,眼带醉意地说。 “你那个就算了吧,萧璃。”范烨自觉需要说些公道话:“你那剑舞可比不上霍兄,让人看了想洗眼睛。” “你说什么?”萧璃瞪大眼睛,“好,那就让本公主给你好好洗洗眼睛!”说完,伸手要去捉范烨。范烨当即躲开,绕到了霍毕另一边,一边绕还一边说:“抓不到你抓不到!”哪还有半点儿翩翩公子,范炟面前的老成兄长的模样? 这两个人一个追一个躲,竟然绕着霍毕开始转起了圈圈,霍毕被这两人转地眼晕,一手一个,将两人推开,又摇摇晃晃走回石台,趴下休息,没一会儿就响起了呼声。 萧璃和范烨也觉得头晕,见霍毕躺得好像挺舒服,就也跟着走过去,各自寻个舒服的姿势躺下。 范烨觉得自己的眼皮越来越沉,马上就再支撑不住的时候,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对萧璃说:“你知不知道,我这二十年,唯与你一起剿匪时,最是畅意自在。”说完,就再撑不住醉意,沉沉睡去。 萧璃没什么表情,面上呆呆地,眨眨眼回过神,发现两个人全都倒地不醒,忽然仰天大笑,“本公主果然天纵奇才,连喝酒都比你们两个强!”说完,目光迷离地侧身倒下,却立马又弹了起来,一边捂着胳膊一边呼痛,一边换个方向,重新倒下,呼吸也逐渐平缓。 不远处的林间,秦义,军师还有书叁三人并肩站着,看着醉倒的三人。 “殿下身上还有伤势未愈,怎可这般喝酒?”书叁皱着眉,有些不满,不知秦义为何拦着自己,不让他去阻拦。 “这一次便让殿下醉一场吧。”秦义却是摇了摇头,声音仿若叹息,“总是要经历这么一遭,你非军中之人,不知袍泽之情,自然难懂此间滋味。” 身上伤易愈,心中伤难痊,这头一次经历失去并肩作战的伙伴的坎,总不是那么好跨过去的。 “殿下太过肖似先帝先后,这般仁德悲慈之心,于殿下怕是无甚益处。”军师也叹了口气,摸着胡子说。 秦义与书叁闻言,皆是扭头看向军师。 “做,做什么这么看老夫?”军师摸着胡子的手顿住,问。 “说起来你已不是棋卫,跟过来做什么?”秦义有点儿嫌弃地问。 “我不能是来看我们家将军的吗?!”感觉被排斥了的军师不满反驳。 书叁懒得跟两人多话,走过去想将萧璃带回营帐,却在伸手过去时被萧璃一下子抓住了手腕。 “殿下,是我。”书叁低下头,轻声说。 “是三哥。”萧璃嘀咕了一句,这才重新安心睡下。 书叁叹了口气,小心地避过萧璃的伤口,把她背在了身上。那边秦义和军师也走了过来,秦义拖住范烨的脚腕,把他从石台拖了下来。 “你们将军就交给你了?”秦义提着范烨的脚腕,回头问。 军师很想硬气地说一声可以,但他虽也曾被称为‘卫’,可本质仍是一个靠脑袋吃饭的文人。他双手握住霍毕的手腕,拽了拽,没拽动。又握住霍毕的脖子,像拔萝卜一样拔了拔,霍毕仍是纹丝不动,不由气结。 秦义的嫌弃已经溢于言表,到底念着从前那些微薄的情谊,过来拖住霍毕的脚腕,把他也拖了下来。 于是现在,就是书叁背着萧璃,秦义一手拖着一个醉鬼,军师两手空空。 秦义低头看着躺在地上醉得四仰八叉的两人,先看了看范烨,问:“这就是萧效选的人吗?” 书叁点头。 “平庸。”平庸,又汲汲营营,还想拉拢剑南部将,当他瞎的吗? “我们将军是殿下自己选的。”军师觉得自己很应该为霍毕说句话,好歹做了自己几年主将。 秦义又将目光投向霍毕,听见军师说他是萧璃自己选的,勉强吐出一句“武功虽然不如他爹,但……差强人意吧。” “其实殿下……”书叁犹豫开口。 秦义和军师看了过来。 “没,没什么。”书叁笑笑,然后背着萧璃率先走了。 秦义挑挑眉,也拖着两人往山下走去。 “这……”军师在最后面,看着秦义拖死猪仔一般拖着两人,开口想说什么。但转念一想,自己拖又拖不动,那两人又完全醉死,他还是少逼逼赖赖地好。如此这般想着,军师就彻底放下自己那一点儿良心,回过神见此地只剩自己,连忙快步跟上。 “哎,等等老夫。” * 因着上一次剿匪时颇有些士兵受了伤,萧璃更是伤了平日里使剑的右臂,这些时日军营便没什么大动作。 一则,未曾随萧璃出过兵的将领在大打出手想要下次随萧璃出去剿匪,二则,萧璃也确实需要好好养伤,三则,府衙那边也差不多被逼到了极限,萧璃再拉回一车匪贼,搞不好吴勉会直接突发心疾而死。 所以这些日子萧璃就留在军中养伤,每日看秦义演练阵法,或是读些秦义的兵书心得,日子仿佛就慢了下来。 这一日,萧璃拿着军医的药方,要回城配些伤药,郭宁和书叁这不知道又跑到了哪里,霍毕看萧璃只有一人,他又没什么事儿,便陪她回去。 “范烨呢?”回城途中,霍毕问萧璃。 “跟哪个将领联络感情去了吧。”萧璃随意说道。 霍毕扬扬眉,问道:“你不在意吗?” “能被拉拢去的,本也不会是我的人。”萧璃笑笑,说:“有秦叔在,不需要担心。” 说起秦义……霍毕摸摸下巴,说:“我总觉得秦将军有些嫌弃我。”他也不知道嫌弃这词用得对不对,但他就是有些微妙的感觉,秦将军似乎哪里对他不满的样子。 “啊。”萧璃表情平淡,说:“他不是针对你,他一直以来对谁都很是嫌弃。” 嫌弃齐叔年纪不大却总是自称老夫。 嫌弃书叁哥年纪不小却总是装翩翩少年。 “我阿娘说,她与我阿爹相识时互不知道身份,秦叔视我娘为亲姐,对我阿爹也是颇为嫌弃。”萧璃想起旧事,觉得好笑,就讲给霍毕听。 “那后来知道了陛下身份时呢?”霍毕好奇,追问道。 “大约更嫌弃了吧?”萧璃不太确定地说。 霍毕:也真的不是很理解你们皇家。 这时,霍毕和萧璃两人同时勒住马,往一个方向看去。 霍毕拍马又往前走了几步挡住萧璃,大喝一声:“什么人藏头露尾?出来!” 话音落,一个穿着灰色短打武士打扮的人从树后飞身而出,停在了两人的马前。 那人仰头,目光越过霍毕,看向后面的萧璃,低头行礼,道:“公主殿下安好。” 这人虽然开始藏头露尾,可现在行礼的姿态,却颇为恭敬。霍毕察觉不到敌意和杀气,于是回头向萧璃看去。 “高九?”萧璃语气带着一丝惊讶。 霍毕不知道高九是什么人,但看那个人的神色,显然对萧璃还记得他的事实同样刚到惊讶。 “主上此刻就在黎州城内,还请公主殿下移步。” 高九低下头,声音恭敬地说道。 第68章 萧璃与霍毕随着高九来到黎州城一个不太起眼的院子。 这院子就像书叁给萧璃他们赁的院子一样, 虽然打理得干净,却没什么烟火气。高九直接把他们引进内院儿,停在了花园外。 花园外面守着两个同高九一样打扮的人, 其中一个正是高十二。 “这是高几?”萧璃指指眼生的那个,问。 高九眼角动了动, 没有回答,只说了声:“主上就在里面等着殿下。” 萧璃笑了笑, 迈步进去。霍毕想要跟进去,却被高九和高十二拦住了。霍毕眯了眯眼, 觉得这两人实在有些碍眼, 要阻拦他, 也着实有些不自量力了。 “你暂且等在此处就好,我不会有事。”萧璃回头, 安抚道。 到了此时,霍毕已经知道这位‘主上’就是已经成为了南诏王的令羽, 所以倒也不怎么担心萧璃的安全。 只是霍毕仍然好奇, 也不知道时至今日,令羽回来找萧璃是要做什么,总不至于是要上演什么救命之恩, 以身相许的戏码吧。 萧璃只身进入花园,没走几步,就见到站在廊下,背对着她的令羽。 听见熟悉的脚步声, 令羽回过身, 见到了日思夜想的面容, 不由自主地笑了出来。 “阿璃!” 萧璃停住了脚步, 抬头看了过去。 令羽从前就不太重穿着, 但因为人生得俊朗,便穿什么都很好看。今日的他也是如此,因为是微服,所以穿着也就是如同寻常的富家公子一样。 他的打扮同在长安时没什么区别,笑容也一如往昔,但萧璃就是觉得有什么东西变了。 “怎么了?”见萧璃停住,令羽不由得往前走了一步,问。 “没什么。”萧璃一笑,说:“只是觉得你好像变了。”不等令羽发问,萧璃接着说:“看来王权养人,你威严肃穆了不少。” 令羽笑着摇头,说:“阿璃不也是如此,没想到再见时,竟然已经是威风凛凛的女将军了。” 于是,新任的南诏王与大周女将两两对视,一起笑出声来。这一笑,仿佛就又回到了原来在长安马球打猎时的日子,那一丝丝淡淡的隔阂也尽数消失了。 “你能来找我,想来在南诏国内已无威胁。”萧璃跟着令羽走到凉亭里,屈膝坐下,问。 令羽跪坐在萧璃的对面,拿起摆在案几上的茶壶,往茶壶里添茶。 “初时有些麻烦,但现下已经无虞了。”令羽将茶壶放在泥炉之上,拨了拨炭火,让炭火烧得大些。他说这话时的语气有些淡,带着些许让萧璃觉得陌生的凛然之色。 “若阿鸢见到此时的你,定要说你身上带着王霸之气,合该做她的话本角色。”萧璃说。 “然后把我写进话本里,先是错待所爱,然后再去千般悔恨吗?”令羽闻言一笑,显然也是被王绣鸢的话本荼毒过的。 “绝云心目清明,不会是那样的男子。”萧璃摇头。 守在花园外的霍毕耳力过人,听见园内两人的对话,不由得撇嘴。什么所爱,什么就不是那样的男子了。 “阿璃不问我此番过来,所为何事吗?”令羽看着萧璃,温声问道。 有事说事,你堂堂南诏王,冒险跑到大周来找萧璃,难道就是为了喝茶吗?花园外的霍毕继续撇嘴。 花园里,萧璃则看着令羽将案几上摆着的锦盒推到了自己的面前。 令羽把锦盒推过去后便收回了手,轻声说:“看看。” 他面上云淡风轻的,眼中却藏着隐隐期待,衣袖下的手也捏紧了。 萧璃面露疑惑,打开锦盒,拿出里面卷好的锦缎,打开。 那是一份国书。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63节 萧璃看着上面内容,瞳孔一缩,继而呼吸一滞。 国书上,令羽以南诏王之名,许诺有生之年,南诏绝不进犯大周。且,为两国之好,求娶大周公主为后。其上所列种种‘聘礼’,很难不令荣景帝动心。 现在世人皆知萧璃为了令羽,曾冒天下之大不韪,抵抗圣命,独对朝臣。 如今令羽以后位求娶,更是不负情谊。荣景帝若是将萧璃嫁给令羽,不仅不会背上令先帝遗孤和亲的骂名,反倒是促成了一段佳话。 萧璃几乎可以想象,若是这份国书出现在荣景帝的案头,他怕是不需要怎么犹豫,就会允诺这桩婚事。 花园内一时间只剩下沉默,和茶水烧开的咕嘟声,霍毕不知道令羽究竟给萧璃看了什么,竟让她如此无言以对。 令羽看着萧璃面上无分毫笑意喜悦,眼中的期待逐渐消失了。 他眼看着萧璃将国书卷好,放回锦盒,盖好盖子,推回到他的面前。 心沉了下去。 “阿璃。”令羽发现他喉咙有些发涩,轻咳了一声,才继续说:“我曾说过,在南诏,我可以护你此生逍遥自在。南诏王都虽不如长安繁华,但喜怒哀乐,嬉笑怒骂,皆可由你所愿,不需演戏,更无需伪装。” 萧璃听着令羽的话,忽然笑了出来,她抬眼,看着令羽问道:“你这般郑重,甚至不惜以后位相迎,可是信了流言蜚语,以为我放你归国,是为男女私情?” 园内的令羽,与园外的霍毕皆是一愣。 不同的是,令羽是因为萧璃直接道破‘私情’,而霍毕则是终于知道令羽的来意。他不由得看向了园内的方向,想知道至此,萧璃会如何选择。 是去南诏做个无忧无虑,受人庇护的王后,还是留在长安继续帮太子谋划。 听到萧璃口中的‘男女私情’这四个字,令羽心口一跳,脸有些红,刚想说话,却听见萧璃说:“令羽,我放你走,只为朋友之义。至于那些流言蜚语……”萧璃顿了顿,有些犹豫地说:“那些流言蜚语,背后有我推波助澜,为的是让旁人相信我放你走只为私心,让旁人只关注风月之事,继而忽略我之后的谋划。” 萧璃看着令羽的脸一寸一寸白下去,却还是继续说道:“放纵流言蜚语,是我的谋算,未曾告知就将你牵扯进这般风月流言,是我的不是。绝云,你守诺不起两国纷争,已是全了朋友之义,其余的事情……”萧璃指了指锦盒,说:“无需再做,更无需觉得愧对于我。” “原来这些在你看来,竟然是多余的事啊……”令羽开口,声音艰涩,带着些许嘲意。 萧璃认真地看着令羽,说:“绝云,我助你离开,也利用此事达到我的目的,你我,两不相欠,你更是不需为了求娶周国公主而许诺那种种好处。” “两不相欠……”令羽盯着炉上茶壶,喃喃道。深吸了一口气,令羽抬眼,看着萧璃问:“阿璃,抛开你所说种种,旁人说什么想什么,我从来不在意。我令绝云不是会因为愧疚就以婚事相许的人,我只问你,你此番拒绝,是不愿离开大周,还是不愿嫁我?” 这一番话,在霍毕听来已是露骨地表达情意了。他忽然有点儿紧张,迫不及待想听萧璃的回答。 “我不能离开大周。”萧璃看着烧红的炭火,缓慢说:“也不愿嫁你。” “啧。”霍毕没忍住,啧了一声。 园内,令羽死死地盯着萧璃,想从她脸上找到一丝一毫作假掩饰的痕迹,奈何却找不到。他觉得自己胸腔有些堵,连带着声音都有些抖。 紧握住拳头,令羽开口,语气中带着些命令的意味:“萧璃,你看着我。” 萧璃抬头,看向令羽。 “你对我,可曾有半点男女之情?”令羽盯着萧璃,眼睛一眨不眨,不肯错过她任何一丝表情。声音中,还带着些独属于南诏王的压迫之意。 何必呢? 霍毕感觉在这小院子里,自己的嘴都快撇歪了。 男子汉大丈夫,既是遭了拒绝,就应当大步离开,真男人就不应该回头。人家姑娘都说了不愿意嫁给你,还纠缠什么呢,就算萧璃喜欢过他又怎么样,他还能以这情谊饱余生之腹不成? 一边又觉得男女情爱真是害人,堂堂一个南诏王,脸皮都不要了,这般追根究底的,实在是难看。一边想着,一边不由自主歪过头去,想听清楚萧璃的回答。 亭下,萧璃抿了抿嘴,回视令羽,目光不避不闪,声音坚定无惘: “令羽,我对你从无一丝半毫男女之情。” …… 令羽闭上了眼睛,牙齿紧紧咬着,袖中的手握紧了又松开,如此循环往复了几次之后,才终于得以平声静气地开口: “好。这份国书,不会被送于荣景帝面前。” 萧璃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似乎察觉到了萧璃的那一丝放松,让令羽心中涌上一丝莫名难受的情绪。他看着萧璃,轻声问道:“若是我执意将国书送出,会如何?” 外面,霍毕倒吸了一口气,觉得萧璃真的是瞎了眼,就这,就这?这就是让萧璃信任到可以以后背相托的人?这就是所谓的‘心怀仁念’,‘重情重义’?简直放屁。 萧璃看着令羽,眼眸如同琉璃一般清澈,却又让人看不见底。令羽心里一颤,逼着自己继续说:“若以两国邦交相逼迫,我……可能如愿?”说到最后,令羽的声音轻地仿若蚊蝇。 “会如何?大概会觉得自己看错了人吧。”萧璃脸上不见丝毫紧张,她说:“我以为的霁月清风,疏朗君子,实则只是个戚戚小人罢了。” 令羽面色一僵,却又见萧璃对自己展颜一笑,说:“可你不会那样做的,令羽,我知你为人,信你品性,既是想我逍遥自在,又怎么会逼迫于我?” “阿璃便这么信我?”令羽见到萧璃的笑容,也不由自主跟着笑了。 “若非如此,你大可不必冒险来此,先将此事与我过目了。”萧璃指指锦盒,说得理所当然。 令羽看着萧璃笃定的面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很想问问她,若是这般洞察人心,何以会不知他的心意。 又或者,她清楚地知道他的心意,只是不屑要这心意罢了。 第69章 泥炉上的茶壶仍然在沸着, 咕嘟咕嘟的声音不绝于耳。 “其实,我还是应当感谢阿璃你。”沉默了许久,令羽又开口说道:“谢你及时将我骂醒, 让我下定决心回南诏。” 萧璃静静地看着令羽。 “若非如此,我也不会知道南诏内耗已如此严重, 其程度远超你我先前所料。幸而我回去了,若真是将南诏交于我那两个王弟手中, 怕是真的要国将不国,民不聊生了。” “他们二人……现如今……如何了?”萧璃问。 令羽淡笑着, 声音平淡无波:“二弟已被贬为庶人, 三弟……大概已过了奈何桥吧。” 萧璃没有说话。 “可会觉得我狠心可怕?”令羽终于拿起了那已经沸了很久的茶壶, 缓缓给萧璃倒了一杯茶。 这茶早已煮的太过,茶汤仿若药汤, 看着便很是苦涩。 萧璃却拿起杯子,浅浅饮了一口, 面不改色放下茶杯, 语气认真:“雷霆手段,菩萨心肠,绝云, 你定会成为一个很好,很好的南诏王。” 霍毕撇嘴。 令羽的神色温和了下来,拿着茶壶给自己倒茶,然后一饮而尽。 “有公主殿下此言所勉, 我定当竭尽全力, 不负自己姓名。” 竭尽全力, 负我南诏百姓之青天。 天色已然不早, 二人皆知令羽不可在黎州久留, 离别在即。令羽不便现于人前,最远,也只能将萧璃送至花园门口。 令羽走得很慢,可从凉亭至花园入口,统共也就那么几步路而已,终究是很快到了尽头。 “阿璃。”令羽看着萧璃的背影,涩然开口,“若是有朝一日,你在长安事了……” “等我在长安事了,游历天下之时,定会路过南诏,去你南诏王庭享受一番贵宾招待。”萧璃转身,抬头看着令羽,脸上是清澈爽朗的笑容,一如往昔。 “……好,到时美酒佳酿,珍馐玉馔,任卿挑选。”令羽压下眼底苦涩,笑着回道。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 令羽就站在原地,看着萧璃大步离开,不曾回头。倒是跟着她来的那个男子回头看了他几眼,虽然那人面上看着颇为冷肃,可眼中却隐隐有些笑意和得意,连高十二都看出来了。 高九去给萧璃引路,所以令羽身边就只有高十二和那个萧璃没见过的高十五。 “那个侍卫怎么那般放肆?”高十二不满道。 “那是镇北国公,霍毕。”令羽苦笑着说。 高十二有些惊讶,继而想到了来之前听到的传闻,说镇北国公霍毕曾为救公主而受伤,对公主殿下颇有些相思之意,甚至,为了保护公主而随其来到人生地不熟的南境。 三个护卫都知道主上此行的目的,见刚才两人道别的情形,也不难猜出主上并未得偿所愿。 高十二想到此节,只是在心中叹了口气。主上会特地来此告知,何尝不是心有所感,知道公主怕是并不愿远嫁南诏。 高十五见萧璃离开后,令羽脸上再掩不住黯然之色,不由得开口建议:“主上,您又何须一定要得周国公主的应允?只要周国皇帝点头,公主还能不嫁吗?” 令羽和高十二本在各自伤怀,闻言,同时缓缓转头,看向高十五,目光幽幽。 “属下……属下说得不对吗?”高十五被看得心慌,说:“主上先把人娶回来,这天长日久,公主总会知道主上待她有多好。便是之前不愿,之后也会愿了。” “这些话是谁告诉你的?”令羽语气莫名,问:“高九?” 刚送完萧璃才回来的高九:? “不是九哥!”高十五挺了挺胸,说:“书上说的!” 高十二捂脸。 “高九,启程回南诏。”令羽吩咐道。 “是。”高九领命,正要去备马,又听令羽说:“回去把十五的话本闲书都给我搜出来。” 高十五:“啊?” “全部烧掉。”令羽接着说:“再把礼记抄十遍。” * 另一边,萧璃板着脸大步走着,越走越快,霍毕也要加快步伐才能跟得上。 “啧啧啧。”霍毕一边看着萧璃的脸色,一边咂嘴。 萧璃回头瞪了一眼霍毕。 霍毕被瞪了也不恼,而是学着萧璃的声音,掐细了嗓子,说:“我对你从无半点儿男女之情!”这句说完,又恢复了本来的音调,说:“我说,公主殿下,你也是太绝情了些吧。” 萧璃猛地停住脚步,回头怒视着霍毕,却在看见霍毕表情时愣了下,奇怪问道:“你笑什么?” “我笑了?”霍毕也愣了,摸摸自己的脸,同样奇怪自己为何会笑。不过霍毕很快忽略了这些细节,也不管萧璃脸上的不愉,继续说:“说不得都是最后一次见面了,不说给人留些念想也就罢了,竟然说话都那么绝情。” 萧璃被霍毕这话气得火冒三丈,她把霍毕拽到了街边角落,怒声问:“念想?我一没打算利用他的心意谋利,二不打算以他做退路,为何要留什么念想?” 这只是个反问,萧璃也没打算霍毕回答什么,说完,转身继续走。霍毕愣了愣,连忙跟上,有些不知道萧璃为何这般生气,只讷讷道:“你不是……”心悦于令羽吗? 这话说到一半儿有点儿说不下去,于是霍毕转而说道:“不管是为了什么,你也是真真切切受了内伤,结结实实挨了二十金锏的打,你这些不跟令羽提,反倒只说你的谋划算计,这是何道理?”逞强也不是这样逞的。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64节 萧璃又一次站住,深吸一口气,然后认认真真地看着霍毕,加重了语气,说:“我不想欠别人情债,也不需别人欠我情债。”说完,萧璃问:“明白了吗?” 萧璃此刻的目光有些咄咄逼人,霍毕只好乖乖点头,萧璃这才放过他,两人继续往小院儿走去。 萧璃一路不言不语,霍毕本来是沉默地跟着,但心里又总觉得有些痒痒,就像树下的猫儿总想去撩拨一下树上落的鸟儿一样。 “说起来,你就真的那么信任令羽不会违背你的意愿,送求娶国书来大周?”霍毕想起当时萧璃语气中对令羽全然的信任,不由得问。 “信任自然是信任的。”萧璃回答地毫不犹豫,然后她又说:“但倘若他真的不顾朋友之义,虽然麻烦了些,我也有办法应对。” 瞧瞧瞧瞧,这才是他认识的萧璃。 霍毕清了清喉咙,又说:“你当真不考虑去做个南诏王后吗?我瞧着那个令羽,好似对你情根深种,不过也不奇怪,谁叫公主殿下你身份高贵,天姿国色,君子六艺无所不能,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呢?爱慕殿下,实在是件易事。” 萧璃这段话当时给他的冲击着实太大,所以他一直牢牢记着。今日正是个好时机,他可以将这段话统统扔回萧璃脸上。对于他能一字不差地把这段话复述出来这件事,霍毕心里还有些得意,越想越觉得好笑,竟自顾自地笑出了声音。 “霍!毕!”萧璃一脸怒火,显然一点儿都不觉得霍毕这话好笑。 萧璃转身,伸手拽住霍毕的衣领,一用力将霍毕拉近自己。 两张脸猛地靠近,霍毕下意识地摒住了呼吸,一瞬间思考不能,下一刻,他听见萧璃冷冷对他说:“霍将军,刚才你所说的话,烦请你牢记在心,同样记住,你我合作,乃形势所迫,各取所需,我每日烦心事已然够多,不需你再给我添一桩。” 说完,萧璃松手,霍毕直起身子。 霍毕回过神,不知道自己是对刚才被萧璃那么轻而易举地拉低了身子感到不满,还是对萧璃的冷言冷语感到生气,于是也学着萧璃的模样,嗤笑冷声说道:“殿下放心,令羽惨况近在眼前,我霍毕好歹也是个身经百战的将军,不至于重蹈覆辙,睁眼瞎一般踩进红粉陷阱里。况且……”说到这里,霍毕学着秦义将军日常嫌弃别人的模样,说:“说是红粉,实则荆棘,这陷阱卖相着实没殿下想的那么好。” 说完,加快脚步,超过萧璃,率先离开。 * 远远地看见萧璃与霍毕逐渐走近,军师连忙迎了出去。一直到军师走到近前,这才发现两个人离得老远,一副互不相识的模样,且两人脸色都不怎么好。 他先向公主看去,又去瞧霍毕,不知这两人是怎么了。 倒是萧璃,见到军师疑惑的模样,先对他笑了笑,待走进了院子,关上了大门,这才低声问道:“先生可是已经确认了?” 齐军师摇了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 他们此次剿匪,阵亡了十四名将士,受伤的士兵也颇多,就连萧璃都受了伤。 王放和吴勉因着萧璃受伤,便给霍毕与范烨扣上了无能的帽子,但其实这着实怪不到霍范两人头上。 萧璃并非因正面对敌而伤,伤她的,是不知哪里放出来的冷箭。当时正是厮杀之刻,萧霍范三人各自带了一队人马,由三路分头进攻,故而冷箭射来之时,霍范根本就不在近前。萧璃听见破空之声,全凭着生死之间的本能才躲开了要害,以手臂受伤替代之。 府衙那边确实有人往外泄露消息,但行军布阵,攻打山寨的策略均是由萧璃,霍毕,范烨三人并秦义拨给萧璃的那几个将领共同议出,绝无泄密可能。那山寨虽有准备,可从攻打过程来看,他们的计划也并无泄露。之所以出现伤亡,一半是因为这个山寨能人不少,另一半,则是他们的兵器之利,超乎了萧璃和其余几个将士的预料。 兵器铠甲之类的军备之资,便是在军队中都需妥善保管,数量样式均要统计在册,在山匪寨子里,更是珍贵之物。非是战时,士兵训练都不能穿铠甲,只以负重代替铠甲的重量。为免损耗,训练时,也多是以长棍代替长,枪。 有专属利刃的,要么是萧璃范烨这种贵胄子弟,要么,就是那些有军阶的将领。 萧璃他们杀上第一个山寨时,之所以能以二十敌二百,便是占了攻其不备和武器之利的两大优势。那个山寨不成什么气候,非是打家劫舍的时候,武器都锁在兵器库里,这才叫萧璃他们占了便宜,打得那般轻松。 后来那几个山寨虽然都有所准备,可其兵器却仍旧比不过正规军,萧璃他们依旧占着兵器之利,故而没什么伤亡。虽然前面这几个山寨的兵器数量都比萧璃料想的多一些,但萧璃并未太过在意。 可最后这个山寨,却让萧璃不得不在意了。 大周对铁制的重兵器这一类军用兵器管制颇严,这些山匪究竟是哪弄来的这些重兵器?这种事情,根本就不容人深想。 萧璃还未来得及审问山匪追查兵器的来源,随军出来的齐军师在清缴完山匪的库房时,又给萧璃带来了另一个讯息。 那时,军师悄声来到了正在包扎伤口的萧璃身边,低声道:“殿下。” “怎么了?” “这匪贼的兵器……” “可是有何异常?” “与几年前北境之祸时,狄人所用兵器,极为相似。” “你说什么?!” 作者有话说: 霍毕怎么这么讨厌啊哈哈哈哈 霍毕:我就算是死,死外边,从这里跳下去,也不会喜欢你萧璃! 第70章 那时萧璃正在包扎伤口, 霍毕和范烨在带人清查山寨,并非议事的好时机。萧璃应齐军师所求,让他带回了一杆矛一杆枪回去研究, 而自己则去了府衙让吴勉将之前的兵器尽快造册。 今日回城,名义上是来配些伤药, 实则是终于寻到了个范烨不在,且有光明正大理由的日子, 听军师的回禀。 研究那兵器这么些时日了,应当已有结论。所以, 虽然萧璃和霍毕此刻相看两厌, 却还是回来小院儿见军师的原因。 刚刚萧璃所问, 便是问军师可否确认了这里的兵器是否真的与当年北狄人所用的相同。 “摇头又点头是何意?”说起了正事,霍毕也顾不得刚才的别扭, 连声问。 “这里的兵器样式与北狄人所用不同,可是, 这矛头, 枪头所用之钢铁……应当是出自同一地方。”军师说。 萧璃与霍毕神色同时一凝。 “先生,你是如何确认钢铁是出自同一处的?”萧璃拿着长矛凑到眼前看,又跟自己的佩剑做对比。除了能看出这长矛的矛头质地不如自己的佩剑, 外加杂质多了些,其他的,什么名堂都看不出来。 “殿下,将军。”军师说:“二位的兵器均是由质地最最上乘的百炼钢所制, 而这长矛则是以灌钢铸成, 灌钢所铸兵器虽不如殿下和将军的兵器锋利, 可其工艺却更为简单, 不需千锤百炼, 铸造的时间短,铸造的成本也要廉价的多。” “是不是其锻造手段或原料不同,会造成灌钢差异或者……特质?”萧璃看着矛头的暗纹和颜色,问道。 “殿下英明。”军师赞了一句,同萧璃说话总比跟旁人容易一些。军师这么想着,又接着说:“炼制灌钢时,所需并非只有铁矿,一同进炉的通常还有些其他矿石,以此来提高灌钢品质。放什么,什么配比,因每地产出不同,所放之矿也有所不同,这所成之钢自然也不同。黔地与蜀地虽相去不远,可所成之钢一样会有差别,下官年轻时游历时便注意到过其差别。” 便是黔地与蜀地所成之钢都不同,更何况是北狄与南境? “可若是两地都产铜铁,都以铜铁锻造,所炼钢铁就没可能类似吗?”霍毕问。 “将军,自前朝起,炼钢淬火时,或淬以牲畜之溺液,或淬以牲畜之油脂……这究竟用哪种牲畜的溺液与油脂,更是要就地取材啊。”军师回答。 “所产矿石的质量,添加的其他材料,淬火所用油脂或者溺液……总不可能全部相同,任何一处不同,都会造成成钢不同。”萧璃闭眼,吐出一口气,心中已然相信军师所言。“先生,此事你有几分确定?” “依着我的记忆比较,有七分确定。我已令袁孟快马加鞭赶回北境寻几件我们当时所缴获兵器拿回来做对比。待比过,便可十成十确定了。”军师回答。 萧璃点头,目光不经意扫过霍毕,却发现他脸色极差。 “霍毕,你怎么了?”萧璃心中隐隐有所猜测,却还是问了出来。 “咚!”霍毕双手握拳,一拳狠狠砸在了三人议事的石桌之上。他脸颊隐隐抖动,显然是咬着牙,气极了,恨极了。 “你先冷静,这未必就是……”萧璃话没说完,便被霍毕打断。 “未必就是什么?”霍毕转头,看向萧璃,问:“你想说,北狄人所用兵器,未必就是从大周来的?还是想说,北境之祸,未必是大周人引起的?” 北狄人大多生得壮硕,且战马优良,可矿脉不多,再加上冶炼锻造的技术不如大周,优劣相抵,对上大周军队时占不了什么优势。三年前北狄突然发难,且兵尖马利,令北境死伤惨重。如今被他们知道北狄人所用兵器有可能出自大周境内,怎能叫霍毕不怒? 那时军师心中同样有疑虑,这才会仔细看过所缴获的北狄兵器。只是当时军师除了注意到了异样纹路以外,也没发现什么别的,故而就只将这疑虑放在了心里,未曾对任何人提起。那日在一个南境匪寨里见到相似钢铁时,军师心中震惊,而惊过之后,又是很深的怕。 他看了看霍毕,又看向萧璃,然后低声问:“若是确定了,又当如何?” 如今北境已算是安稳,且这终归只是相似的钢铁,并非什么确凿实证…… 霍毕闻言,同样看向萧璃,想看她如何说。 萧璃闭上眼睛,将所有事在心中过了一遍,然后睁开眼睛,只说了一个字:“查!” 霍毕怔了怔,似乎未想到萧璃态度如此坚决。 “霍毕,让选征回北境从狄人那边开始探查,我们留在南境,顺着山匪这条线继续查。”萧璃的手指一下一下点着石桌,心中已有了初步的想法。 “等吴勉把兵器录好,我带先生去府衙库房再检查一遍,看看能查出什么。这南境匪患成灾,总不可能只有那一个寨子有那不明产地的钢铁兵器。”萧璃想了想,又说:“若是之前的寨子里同样有那种兵器,我会叫王放重新严审那几个匪首,看能不能问出些有用的东西。” “王放……可信?”霍毕的脸色逐渐缓和,问。 “王放虽看着是个翩翩佳公子的模样,内里却是个刚直不阿,执法如山的性子。若不然,以他的出身才学,能去一个比大理寺更有前途的地方。”萧璃说:“长安双璧,说得可不只是才学,还有心性品格。南境下层官员定有人与山匪勾结,此刻我能信的,除了秦叔也就只有王放了。”至于吴勉,还要再观察观察。 霍毕与军师点头。 “此事,可要让范世子知道?”军师又问。 “容我先想想。”萧璃沉吟,全然瞒住似乎不太可能,但也不能尽数告知。 此时夜已深了,三人初步商定了之后的计划便各自回房。萧璃燃了油灯之后,便开始研墨,墨锭转着,墨香散开,让萧璃有些纷乱的心思逐渐冷静了下来。 刚刚有一件事她没有对霍毕和军师两人提,一是因为霍毕此刻心绪太过不稳,她不想给他平增混乱;二则,她也需要再好好想一想,这几件事究竟有没有关联。 别说霍毕,便是她自己,此刻心绪也不稳当,且脑中信息纷杂,令她有些理不清头绪,她深深吸了几口气,这才提起笔,在面前纸上写下几个字: “杨氏,铁矿,南境,北狄” 当年杨氏所获罪证中最重要的几条便是养私兵,开私矿,铸私器,以剿匪为名索要军资,名为剿匪,实为养匪…… 当年杨氏之罪就同铁矿有关,紧接着便发生了北境之祸,现在匪寨里又有朝廷明令禁止的重兵器……种种……有可能是巧合吗? 北狄铁矿稀少,且粗于冶炼,几乎已经可以肯定这些兵器是从大周流入北狄,而非从北狄进入大周,那么……这么多的兵器,想从南境到北狄,要历经江南道,山南道,还有河东道才可抵达北狄……但若是不走陆路呢? 萧璃又在纸上写下‘水路’两字,然后划掉,又写下了‘海路’两字。 还有另一件事一直让她很在意……萧璃摸了摸自己右臂的伤…… 她的右臂是被一个不知哪里射出来的短箭所伤,但以她的功夫,除非这人内力堪比秦叔或者郭威,不然以弓箭射之,她即便是在全力对敌,也不应该躲不开才对。 “殿下。”书叁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萧璃的背后,低声道。 萧璃动作顿了顿,背对着书叁没有回头,把那张写了字的纸拿起来烧掉,继而开口问:“那边有什么动静吗?” “有了。”书叁点头。 “继续让人看着。”萧璃说。 “是。”书叁应声。 “花柒……现下在哪?”萧璃看着面前火光,沉默片刻,又开口问道。 书叁无声地扬扬眉毛,说:“山南道。” 萧璃又沉思了一会儿,然后下了决定,低头飞速以密语写了三封信,然后分开装进三个信封之中,以火漆封信,然后掏出一枚小章,印在了火漆之上。 “这一封交给兄长的人,即刻送回长安到兄长手中。” “第二封信,走我们自己的路子,送回长安给谢娴霏。” “是,殿下。”书叁领命,然后看向第三封信,等待萧璃吩咐。 “这第三封……”萧璃看着信,犹豫片刻,说:“三哥你亲自去山南道,交给花柒。”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65节 “我亲自去?”书叁有些惊讶,然后眼中露出些不妥的神色,“那殿下身边就只有郭宁了,那丫头的功夫……” “南境之事,我的武功足够傍身,且还有秦叔和霍毕。”萧璃摇头,让书叁不用担心。然后又交代道:“你去送信之时,记得掩饰行踪,先以暗号联络,在外面见面。” 书叁明白。 “还有,记得易容,万不可让人认出或记得你。”萧璃继续叮嘱。 “属下明白。”书叁知道事关重大,不可有片刻疏忽。 “还有你那身风流潇洒的白衣……”萧璃还不是很放心。 “换掉换掉,殿下,我会换一身灰扑扑毫不起眼的衣服再上路的!”书叁连忙保证。 “三哥可要记得自己的话,一路都要灰扑扑地不引人注意才好。”萧璃眼中露出笑意,打趣道。 书叁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去吧,三哥,路上小心。” “殿下也一定要小心。”书叁手中捏着信,叮嘱。 萧璃点头,书叁行过礼,然后无声地离开。 离开时,三封信也被他收进了怀中,昏暗灯光下,隐约能看见火漆上印着的,是一支刻得不怎么好看的花。 第71章 长安, 大明宫。 太子萧煦从皇后的立政殿离开,出宫路上途径御花园时,听见假山后似乎传来隐约的哭声与压低的咒骂声, 心下好奇,不由得走了过去。 走近一看, 才发现是一个高阶宫女在训斥低阶宫女。那低阶宫女跪在地上,捂着脸颊, 似乎是被打了耳光。听到脚步声,两个宫女双双抬头, 向太子看了过来。 本是站着的高阶宫女见来人是太子殿下, 连忙低着头跪了下来。倒是那个原本哭着的低阶宫女, 似乎是第一次见到太子,不由得看得呆了。 照理说, 宫人是不可如此无礼直视主子的。此事若是发生在大明宫其他皇子后妃身上,这宫人定是要被拉下去责打一番的。但她今日幸运, 遇到的是太子萧煦。 萧煦素来仁厚, 轻易不会苛责宫人,在大明宫和皇城里私底里流传的名声极好。 宫人之间的纠葛,萧煦一般不会过问, 今日好奇来看,已属于例外。本来他也并不想理会,可那挨了打的低阶宫女,一双泪眼看向他时, 让他莫名想到了阿璃。也不知阿璃在南境过得如何, 既是剿匪, 又可有受伤。 这般想着, 萧煦不由得心中微软, 于是温声开口说道:“手下犯错,当以宫规处罚,教导为主,而非处以私刑。” 那高阶宫女听了,连连磕头谢罪。太子随意点点头,淡声说:“你们下去吧。” 那高阶宫女如蒙大赦,连忙离开,再顾不得低阶宫女。那低阶宫女站起身,却没有立刻离开。 “你为何还不离开?”因着这宫女的眼睛让他想到了妹妹,于是他便多问了一句。 “奴……奴婢就是御花园的扫洒宫女。”低阶宫女深深低头,回答。 “原来如此。”萧煦温和笑笑,说:“倒是我误了你做活?以后当心些,勿要再犯错了。”说罢,太子摇摇头,便离开了。 那低阶宫女看着太子的背影,张了张嘴,后又闭上。 她想说她不曾犯错,只是因为偶然被同游花园的陛下与贵妃遇见,然后陛下随意说了一句她的眼睛同贵妃娘娘生得有些像,这才招来了责难。 那高阶宫女也并不是她的管事宫女,而是贵妃娘娘宫中的宫女。 罢了…… 宫女深深低下头,垂下眼帘,盖住那一双漂亮的眼睛。 * 东宫 太子来到了杨墨所居的那个院子外面,将一个由火漆封着的信件送了进去,然后就在院外等着。 没过一会儿,他就见到杨墨手中捏着那封信,匆匆走了出来。 “阿璃的信?”杨墨看见了火漆上的图案,遂出来问萧煦。 萧煦点了点头,然后小声抱怨:“这么久了才来了一封信,想来是玩得疯了。”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杨墨不愉道:“你妹妹在南境出生入死,你竟说她……”说到这里,她蓦地停住。她才反应过来,以萧煦的性格,当是比她更为担忧才是。会这么说,怕只是在这里没话找话。 杨墨瞥了萧煦一眼,问:“既是阿璃的信,你为何不看?” “以红漆封信,这信当是以‘那一套’密语所写。”萧煦说到这里,面上显得赧然,问:“你可还记得如何译码吗?” 杨墨心里清楚,以密语写的信,自然至关紧要,萧煦怎么可能不知道怎么破解。 可是…… 杨墨低头看着手中的信件,终究还是让开身子,她没有看向萧煦,只低声说了句:“进来吧。” 萧煦露出些小心翼翼的笑容,然后走了进来。他身后的陈公公捧着一摞史记,也跟着走了进来,将书放下,再回到院外候着。 杨墨拆开信封,将纸张打开平铺在桌上,不由得感到有些麻爪,不由自主地看向萧煦。 萧煦轻咳了一声,看了第一行的文字,然后拿起那摞书的其中一本,说:“这句当是从本纪里找……” * 东宫 书房里,萧璃与裴晏各自跪坐在一个书案旁边,案上横七竖八地摆着好多书,杨墨只扫了一眼,就看到了三国志,汉书还有史记,当下脑壳开始疼。而萧璃和裴晏一边飞速地翻书,一边拿笔在纸上写画着什么,萧煦瞄了瞄,见两人纸上都写着凌乱不成句的字和词,偶尔还记些数字和章目。 两人书案中间的空地上摆着一个香炉,里面燃着一根不粗不细的香,看长度,这香大概已经燃尽十之七八了。 “阿璃,阿晏,你们在做什么?”萧煦率先开口问。 忽然被打扰,萧璃和裴晏一同抬头,对萧煦和杨墨两人做出安静的手势,然后对视一眼,眼中满是敌意,接着各自低下头去,继续飞速翻书,写写画画。 杨墨见两人的样子,忽然想起来什么,然后拽着萧煦的衣袖退出了书房,这才小声说:“他们俩大约在互相破译密语。” 萧煦恍然大悟。 前些日子,杨墨不知怎得,提到了军中密报所用密语。裴晏只听杨墨说了两句,就通晓了破译密语之法,当即摇着头,嘲笑这密语太过简单。萧璃虽然心里也觉得这个密语有些简单了,却见不惯裴晏那副模样,于是替杨墨反驳。两人话赶着话儿,不知怎得就约定比试一番。 萧璃和裴晏决定以史书为本,各自编一套密语,再写十个提示,交给对方破译,就以一炷香为时限。 想起来这一桩事,萧煦和杨墨索性就站在门外,也跟着等一个结果。 “你觉得谁会赢?”萧煦轻声问。 “十两银子,押阿璃。”杨墨对太子挑了挑眉毛,低声说。 “那我就押阿晏吧。”萧煦温柔地笑笑,说。 香马上就要燃尽时,萧璃把笔重重往桌上一拍,大笑一声,说:“简单,破了!”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裴晏也撂下笔,长出了一口气,说:“颇为容易,没甚么难度。” 萧煦,杨墨:真应该把你们俩刚才急迫紧张的模样画下来让你们自己瞧上一瞧。 萧璃和裴晏对视一眼,然后拿着自己所破译的文字段落走到了太子的书案,那上面放着一个锦盒,里面装着萧璃和裴晏写下的破译密语的规则,还有密语所对应的文字段落。 萧璃和裴晏拿着对方所写答案,打开查看。萧璃直接打开了密语所对应答案的那一张纸,只一扫,脸上就露出笑容。 裴晏则是先打开了写着破译规则的那一张纸,开始倒还好,但越看到后面,脸色便越差。 萧煦与杨墨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萧煦叹了口气,提笔写了张欠条放在杨墨手里。 这时,萧璃已经放下了手中答案,好整以暇地欣赏着裴晏的表情。 裴晏看完规则,又去看萧璃写的提示,两相对照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殿下好谋略,裴晏受教。” 那时裴晏还不如现在这样不动声色,还是一个可以从脸上窥见其心绪的少年。他脸上的懊恼实在太过明显,让太子都忍不住露出了笑意。 “哈哈哈哈。”萧璃再忍不住,大笑出声,拿起裴晏给她写的提示,甩了甩,说:“半真半假的提示?你以为我猜不到吗?裴晏,人与人还是当多一些真诚,你瞧我,给你的提示几乎全都是真的!” 是啊,几乎。 裴晏咬着牙,看萧璃笑得得意,脸逐渐涨红,却偏偏说不出话来。 殿下给他的提示都是真的,只除了一条。且那一条还隐藏在第六位提示里,正是他防备心最弱之时。因为他已小心地验证过前面的几个提示,全都是真实的,这才在后面逐渐放下了戒备,因为一心求胜想要迅速破译,这才没有耗神验证。殿下偏偏抓准了他的心理,在那里安插了一条假的提示,而正是那一条提示,带偏了所有的破译! 这谜题同样选得微妙,裴晏以错误的方式破译所得字句,同样通顺,所以没有发现任何异样,只以为自己得出了正确的答案…… 棋差一招,裴晏也不是愿赌不服输的人,他长长出了一口气,然后认输道:“是我输了,殿下要我做什么?” “唔,这可得好好想想了。”萧璃点点下巴,决定要好好把握这得来不易的机会。 * 东宫 萧煦与杨墨面对面坐着,一字一句地译着萧璃的密信。 谢府 谢尚书正在书房里看些白日里未看完的文书,忽然听见女儿敲响了书房的门,“阿爹,我可以进来吗?” 谢尚书一愣,心中不由得升起一些微弱的期待,这女儿总算晓得心疼阿爹,给他送宵夜来了。 这么想着,不由得温声说:“是阿霏啊,进来吧。” 可是,让谢尚书失望的是,谢娴霏手中并无食盒托盘,显然并不是给他送宵夜的。 “阿爹,我可否找些书来看?”谢娴霏问。 虽然失望,可谢尚书自问是个好阿爹,于是挥挥手让谢娴霏自己去找书。 谢娴霏找好了书,要走时瞧见了谢尚书的脸色,不由得问:“阿爹为何好像有些失望的模样?” 谢尚书不开心,于是说:“我以为阿霏是来给为父送宵夜的。” 谢娴霏眨眨眼,然后浅浅一笑,说:“夜间进食伤肝胆,阿爹还是早些休息吧,阿娘吩咐了明日朝食做阿爹做喜欢的古楼子呢。” 说完,谢娴霏就好像要忙着做什么一般,拿着书走了,徒留谢尚书一人在书房生闷气。 他还是觉得,若真如他人所说,儿女是债,他前世定然欠了旁人巨款不曾还啊! 摸了摸肚子,想起女儿说的明早的古楼子,谢尚书瞥了眼未看完的公文,决定还是先回房休息。毕竟公事总是做不完的,明日做也是做,早早休息更重要。 嗯,就这样吧。 谢尚书关上书房门往卧房走的时候忽然想到,阿霏怎么忽然想起来要读史记了? *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66节 山南道,襄州。 “公子怎么还不睡?”梅期见到房里燃着的油灯,不由得问鹤梓。 “公子还在读书呢。”鹤梓回答。 “读书?读什么书?”梅期疑惑,公子自来了山南,不是每日都处理公事的吗,怎么有闲暇看书了?更何况还是今日…… “在读什么太史公……还在做笔记呢。” 作者有话说: 大家留个脚印嘛,不然沧海真的会谢,仿佛单机写文,嘤嘤嘤 第72章 之后的几日, 萧璃就留在了城里,没有回军营去。 她每日去府衙溜达一圈瞧一瞧他们审案的进度,偶尔还旁听一下, 看看能否学到些什么,毕竟问讯这种事萧璃还真的没做过, 她说谎说的不少,倒是鲜少站在对面的角度去识破谎言。 左右她跟王放也算是旧相识, 所以跟班跟得毫不脸红,更有甚者, 偶尔见到别的县令文书那里有新奇的事, 也会凑过去看一看。 只是, 偶尔看见旁人瞥过来的眼神,让萧璃总觉得自己是学堂里招人讨厌的先生, 就是那种不仅布置了很多功课,还要在旁边看着学生做功课的讨厌先生。 王放对此倒是无所谓的, 毕竟萧璃不说别的, 武功那是真的高,在长安时是可以跟二皇子掐个不相上下的选手,有她在旁边跟着, 王放对犯人放狠话都只觉得更有底气了些。而且也不知道萧璃的嘲讽技能太过纯熟又或是天生招人恨,王放逐渐发现,有她在场,犯人就特别容易被气得发疯失去理智, 吐露真言。 这几天下来, 两人竟然还逐渐生出了一些未挑明的默契出来。王放甚至偶尔偷偷觉得可惜, 可惜萧璃身份太高不能奴役, 不然就这样一个能气人, 武功高,堪比人形恶犬的大杀器,他还真想雇一个来压榨其劳动力。 当然,这个大逆不道的想法王放是万万不敢表露的,不然别说奴役萧璃,他搞不好先要被公主殿下奴役死。然后又马上想到,他难道不是已经在被公主殿下奴役了吗? 一时间,不由得悲从中来。 * 有一日傍晚,到了下衙的时间。 “我要去买些花饼来吃,有些日子没买过了。”萧璃对王放和吴勉两人说道,又问可需要她带回一些给他们尝尝,尤其王放,毕竟这多少也算是黎州的特色。 吴勉埋头整理文书没有抬头,只是摆了摆手表示不感兴趣。王放倒是愣了愣,他来黎州已经有一段时日,也弄清楚了最初剿匪的缘由。若是没记错,最初萧璃冲冠一怒,就是为了一个卖花饼的姑娘。 于是鬼使神差的,王放竟然点头,然后跟着萧璃一起去到那花饼摊子。 其实傍晚并不是一个特别好的时间,按照郭宁那个馋猫儿的说法,最先出锅的那自然是最好吃的,到了午后,花酱的味道便没那么清香了。当然,萧璃倒是吃不出来,她觉得现在不好,是因为这时候大约已是收摊的时间,阿芫见她,说不定还要重燃炉灶给她蒸上一屉花饼。 但她也只能这时间来,阿宁说这几个月来阿芫的生意特别的火爆,白日总是很多人,唯有傍晚收摊时会清闲些。 其实自打救她回来,萧璃便开始带兵出去剿匪,一直打打杀杀,竟然已经有几个月没有见阿芫,那闲聊时光也好久不曾有过了。 不知为何,萧璃越是走近阿芫的摊子,便越是有些近乡情怯之感。离那摊子只剩一个转角时,萧璃甚至萌生出了‘不知道阿芫是否想要见到她’这样的想法。 这也并非萧璃多思。 因着萧璃之后剿匪之举太过惊人,这最初的‘冲冠一怒为红颜’也被当作个传奇闹得沸沸扬扬,传得人尽皆知。便是南境其他州府都知晓此事了,更何况事件中心的黎州本身? 她在长安时自己就曾推动过些流言蜚语,那些她与令羽的传言,背后便有她的推波助澜。所以她更知道,世人有多爱议论这些风月韵事。 旁人的伤心事,落在别人嘴里不过谈资。 萧璃自己皮糙肉厚,既有所求,自然不在乎别人怎么说她和令羽。可如今,被人当作谈资议论的却是阿芫了。 一旁跟着的王放就见到萧璃的脚步越来越慢,越来越慢,全没有她往日大步流星的模样。扭头看去,竟然还在她眼中看到了犹疑之色,令王放很是震惊,毕竟,这位在长安可是一个拳打皇子脚踢世子的主啊。 但是,不论萧璃走得多慢,那摊子也只会越来越近。越过行人,萧璃已经能看见阿芫那忙碌着的身影。阿芫背对着萧璃,正在给客人装花饼,是阿芫娘先见到了萧璃,对阿芫说了什么。 于是萧璃看见,阿芫的背影顿了顿,然后飞速转身。 于人来人往之中,两个姑娘四目相对,阿芫率先绽开了一个笑容,那个笑容带着无限的生机与活力,又有见到好友的欢欣雀跃,极是感染人。 “阿璃!”阿芫挥舞着手臂,大声喊道。 紧接着,王放清楚地感受到,刚才笼罩在萧璃身上的犹疑全部不见了,她也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同样挥手,“阿芫!” 然后迈开步子,向那个叫阿芫的姑娘身边走去,又是大步流星的模样。 * 萧璃和王放坐在摊子后面的长凳上,面前摆着几个精致的花饼,阿芫在招待着几个客人,阿芫娘给两人倒上热茶,心怀感激却又战战兢兢。 现在阿芫娘已经知道了萧璃的身份,公主,那是皇帝陛下的女儿,是县令见到都要跪下行礼的人物!她们这种平头百姓,也不知是烧了几辈子高香,做了几辈子善事,才能得到这样的人物的照拂! 王放已经饿了,于是不客气地先喝了口茶,然后拿起一个饼吃了起来。一口咽下,发现果然别有风味,味道完全不逊于府里自家厨子所精心制作的点心。 又是一轮忙活完,阿芫在围裙上擦擦手,这才走过来,与萧璃说话。 “怎么这个时辰了,还这般忙碌?”萧璃捧着茶杯,歪着头问道:“你还不收摊吗?” “还不是因为你?”阿芫似娇似嗔地瞥了一眼萧璃,说:“如今黎州城谁不知道公主殿下被我花饼西施迷住了心神?这贵人喜欢的东西,自然有其独到之处,这不,每日都有人慕名而来,再加上回头客和常客,客人不就络绎不绝了?” 萧璃捧着茶杯,整个人僵住。 阿芫见到萧璃的模样,扑哧一声笑了:“前几日阿宁来时说你或许会因为牵累我的名声而心怀愧疚,我还当她酒喝多了在说胡话,现在一瞧,你竟然真的会有这种荒谬的想法吗?” “可人言可畏,流言如刀”萧璃放下茶杯,轻声说。 “阿璃,你为何剿匪?”阿芫却是笑笑,未等萧璃回答,就接着说:“是为解救那些同我有一样遭遇,甚至比我更惨的姑娘们,我说的可对?” 王放就坐在萧璃旁边,但是阿芫仍然提起了这本该深埋掩藏的一节。 萧璃点头。 “阿璃为了我们这种微如草芥之人,便是真的刀枪棍棒都未曾畏惧,区区流言如刀,我又有什么可怕的?”阿芫如此对萧璃说。 阿芫的笑容,让王放觉得这姑娘就如山间野草,任你疾风骤雨,雷霆闪电,都无法将之击倒。 阿芫永远忘不了,在她最最绝望,仿佛已经坠入无间地狱之时,是萧璃推开了那道一直锁着的门,于漫天火光中抱起了她。虽然那时萧璃浑身是血,状如修罗,却让阿芫觉得,如果这世间真有阿娘所说佛陀,就该是眼前这般模样,渡世人一切苦厄。 阿芫收了笑,认真地看着萧璃,说:“区区流言,能奈我何?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不如真金白银来得重要。”说着,阿芫掂了掂钱袋,里面发出了铜钱碰撞声,甚是清脆悦耳。 沉默良久,萧璃才开口:“阿芫洒脱,是我着相了。” “阿璃,我如今生意是真的好。”看到钱袋,阿芫高兴了起来,说:“这几月,我差不多都攒出了去长安的盘缠与些许租金!” “当真?”萧璃惊讶。 “自然!”阿芫笑得得意:“这些日子来的人多,我叫阿娘跟着卖些茶水小食,正经赚了不少钱。”说着,阿芫摇头晃脑,说:“说一千道一万,还是赚钱最让人快乐!” “噗——”王放没忍住,一口茶水呛在嗓子里。 “对了,这位是……?”注意到王放,阿芫问。 王放:我好歹也是跟裴晏齐名的长安双璧之一,竟然现在才注意到我吗?这几月操劳,他难道已经失去了俊逸的面容了吗? “这是长安来的大理寺少卿,王放。” 阿芫不知道大理寺少卿是个什么官儿,就又听萧璃说:“就是来帮着审案子的,毕竟山匪太多。” “原来如此。”阿芫明白了。 王放:虽然我也知道我是来做苦力的,但殿下你也可以说得稍微委婉一些。 这边阿芫随意地向王放行了个礼,那边萧璃则继续问:“阿芫可是已打算准备去长安了?” 毕竟阿芫一直以来的梦想就是去长安,如今既然银钱已差不多妥当,此事自然也可以提上日程。 “不急。”阿芫的笑容淡了淡,说:“阿宁告诉我,所有的极刑都要等长安的法三司审核批复后才可执行。” “是三法司。”王放纠正。 萧璃倒是没在意这些细节,她愣了愣,然后马上反应过来,说:“阿芫你是想……” “自然是跟阿璃你一起,去亲自观刑,看他的尸身拿去喂狗。”阿芫面上带着无限的冷意,一字一句说道。 那之后,她才能心魔尽除,安安心心去长安。 王放这时正喝着茶,吃着饼,心中感叹这姑娘的心志坚定,却冷不丁看见萧璃慢慢转过头看向了自己。 这种死亡凝视任谁都无法无视,王放连忙咽下嘴里的食物,开口问:“殿下?” “三法司的批复何时能到?”萧璃问。 王放刚来第一天,都未来得及沐浴就被拉去审案子,那些最初俘获的山匪早就审结,他也将审核结果快马加鞭送回了长安,只等上官批复。 “殿下,审核结果两个月前应该已至长安,如今只等三法司送还批复。”言外之意,他该做的已经都做好了,请别用这种眼神看他,他怕。 “两个月前就已到长安,却现在还无音讯,三法司做事实在太慢。”萧璃自语。 王放又开始嚼饼喝茶,心想谁说不是呢,他也觉得三法司做事太慢,很应该被公主殿下在背后盯一盯。可惜了,三法司没机会体会到公主殿下的死亡凝视了。 想到这里,王放咀嚼的动作逐渐慢了下了…… 慢着……王放心中缓慢地划过了一个念头,目光也瞧瞧落在了萧璃的身上。 真的,没这个机会了吗? 作者有话说: 王放跟萧璃没有感情线,是单纯的苦逼打工人与狗比老板的关系。 第73章 且不说王放脑子里都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但说萧璃与阿芫。 “这是我才做好的玫瑰花酱,还未来得及给阿宁尝,竟让你先吃到了。”阿芫拿出了一个小小的坛子, 里面是以红色玫瑰花瓣做的蜜酱,单单是闻着就已经沁人心脾了。 阿芫拿出一个干净的勺子, 挑出一点儿放在盘子里,递给萧璃。 王放见这姑娘没招呼他, 但心里又好奇那味道,所以自力更生, 在阿芫把盖子盖上之前也舀了一勺出来塞进嘴里。 “这味道真不错!阿妹定然会喜欢的!”王放吃掉那一勺蜜酱, 赞不绝口。心里想着若是这东西容易储存, 他离开南境时也买上一小坛,给阿鸢带回去。 “阿芫竟然先做了阿宁想要的玫瑰花酱吗?”萧璃一手捂住心口, 做伤心状。 “我知道,木槿嘛。”阿芫没理会萧璃那假装的伤心, 说:“木槿的味道有些特殊, 不像玫瑰已自成味道,所以还需要费一些功夫。”其实阿芫已经尝试着做了几罐子木槿花酱,只是她一直都不太满意, 这才没有拿出来。 她总觉得她还能把木槿花酱做的更完美一些,再完美一些,才能拿给阿璃。 这时,阿芫往远处看了一眼, 然后转过头来对萧璃说:“你刚才不是问我, 为何到了这时辰还未收摊吗?” 萧璃点头。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67节 “绣坊和布坊就在离这里不太远的坊里。”阿芫说:“被你救回来的女子, 若是无家可归, 就被县令大人安置在了绣坊和布坊, 做工维生。” 萧璃恍然。 “她们知晓我的事,也知道你我相识,若是得了空闲,就会相伴来我这里坐坐,吃些茶,聊聊天。”阿芫说到这里,觉得有些好笑,“我从小到大,一直跟阿娘琢磨怎么赚钱,不曾与谁深交过,如今倒多了很多小姐妹。” “你看,她们这不是又来了吗?”阿芫指着一个方向,对萧璃说道。 * 太阳已快落山,街道上的人也逐渐少,百姓多已归家,与家人一同用暮食了。萧璃与王放缓步往府衙的方向走去,却并无交谈。两人的思绪仍然沉浸在刚刚所见场景。 当时,萧璃与王放一同顺着阿芫指着的方向看去,见到好几个姑娘正结伴往这边走来。她们仍然有些消瘦,可精神还称得上好,眸中也不再似刚被救回时那般一片死寂了。 王放甚至有些怀疑,她们当真是公主从匪寨里面救回来的女子吗?乍一看,仿佛跟长安那些结伴逛街的小娘子们并没有很大的区别。 他又想到刚刚阿芫掂钱袋子的模样,恍惚间想到,世人总说女子柔弱易折,但王放却觉得,她们或许确实柔弱,却韧如蒲草,无可断绝。 那几个姑娘走到了阿芫的摊子,其中一个眼尖见到了坐在后面的萧璃,整个人顿时定住,紧接着,所有姑娘都看见了他们。 王放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再回过神来时,那几个姑娘已经都跪在了萧璃的面前。而萧璃则站起了身,似乎有些无措。 有一句话阿芫没有说,这些姑娘得了空闲就来她这里坐坐,最大的原因就是希望某日能遇见萧璃,亲自向她谢恩。 阿芫站在那些姑娘们后面,看着神情中透着无措的萧璃,也缓缓跪下,同那些姑娘们一起磕头。 一谢殿下,免她们身陷沟壑泥沼。 二谢殿下,许她们安身立命之所。 三谢殿下,报她们刻骨铭心之仇。 叩谢,公主殿下。 * “子贤,你出身世家公子,大好前程,却投身历来不太招人待见的大理寺,所欲为何?”萧璃忽然站住,回过身问道。 萧璃脸上并无玩笑戏谑之色,王放见了,便也郑重回答:“为荡尘埃,欲扫不平,愿行律法。” “为谁荡尘埃,为谁扫不平?”萧璃继续问。 “为所有身染尘埃之人,为所有遇不平之事之人,不论贫富,不论贵贱。” “那些姑娘所遇的不平之事,要向谁问罪?” “此为匪寇之罪。” “匪寇为患,当向谁问罪?” “此为官员吏治无能之罪。” “吏治无能混乱,又当向谁问罪?” “此为……”说到这里,王放说不下去了。 “此为,萧氏之罪。”萧璃却一字一字地将王放想说而未敢说的话说了出来。 王放立刻跪了下来。 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他是万万不敢说出口的,他可不是章临那种愣头青。 “起来吧,此处只有你我,杨御史那老刺头又不在,你装模作样给谁看?”萧璃说。 王放……王放想想觉得也是,于是又站起身。 “我大周南境驻军十万,竟然纵得山匪肆虐。文官不敢举,武将不敢动,区区山匪,不过区区山匪!”萧璃紧紧攥紧了拳头,闭上眼睛,叹了口气,然后才又开口说道:“从前读书时,读到屈子所说‘哀民生之多艰’时总会想,幸甚我大周国泰民安,若屈子生于我大周,定不会长太息以掩涕。可到头来,我所谓国泰民安,不过孤陋寡闻。” 王放看着眼前的女子,心底忽然觉得无限可惜。可惜这位殿下没有生得男儿身,可惜先帝过世太早,可惜太子不得陛下喜爱。不然…… 到头来,他也只能长叹一声,反过来安慰萧璃道:“民多艰,却也多坚。观那些女子情状,当已迈过了这道坎儿,殿下,您已经做得很好了。” 萧璃苦笑,说:“我父皇从前常常……”说到这儿,萧璃忽然止住话头。 王放见到萧璃周身的气场骤变,几乎在转瞬间化成了一柄利刃。 这时,萧璃看着摸不着头脑的王放,‘啧’了一声,道了句‘失策’。 王放:殿下,你看着我说失策,实在让我有些心慌。 “你说你跟我出来做什么。”萧璃埋怨一句。 王放:为了稍微放松一下,换换脑子? “可会拳脚功夫?”萧璃问。 王放茫然摇头。 “子贤啊,等回长安以后找个师父学几招,若是以后被人套了麻袋暴打,好歹也知道怎么护住自己。”萧璃拍了拍王放的肩膀,说。 “殿下,到底怎么了?”王放心慌的厉害,连忙追问。 “杀我的人来了。”萧璃语气平淡地回答。也不枉她在城里等了这么多天。 “!”电光火石之间,王放猛地想到了吴勉曾跟他说过的话,前任别驾才要上奏折上报匪患之祸,就全家惨遭横祸的事情! “本宫继续打下去,子贤继续审下去,那些官匪勾结的事儿全都要兜不住了,这有些人可不就坐不住了吗?”萧璃冷笑,说到这儿,萧璃反应过来,说:“那看来也不是我连累你,说不定他们就是想寻个你我落单之时把我们一起干掉。” “就是殿下你连累我啊啊啊啊!”王放崩溃大叫,道:“我还有壮志未酬,还不想死啊啊啊啊!” “放心。”萧璃抽出身侧宝剑,一把将身娇体弱的王放拉到身后,低声笑道:“本宫不会让你英年早逝的。” * 长安 崔吕王谢:“……” 裴晏:“……” 王放:“你们为何这样看着我?”说完,又转向裴晏,道:“为何清和也是这种目光?” 崔朝远:“所以你真的对阿璃说是阿璃连累的你?” 吕修逸:“所以你真的躲在了阿璃的身后?” 王绣鸢:“我也想被阿璃这样护着。”双颊微红,双手托腮。 谢娴霏:“我也想跟阿璃共同御敌。” 目露憧憬。 “殿下跟我是被人刺杀,被人刺杀啊!”王放看着面前这四个不着调的,说:“你们能不能好歹关心一下我是否安全,可有受伤?”别人他不好指责,但自家妹妹还是可以骂一骂的,“王绣鸢你没有心!” “看子贤如今生龙活虎,当是未曾受过什么伤的。”裴晏开口道。 王放:如今连裴晏都不会说人话了吗? 在场之人当中,唯有会武的吕修逸在心里嘀咕了一下。如果王放形容属实,那阿璃的耳力未免也太惊人了些。他瞧瞧看了一眼裴晏,见他神情并无异常,想来是没有注意到此节,不由得心下稍安。 “之后呢?可是阿璃独自御敌,以一敌十?”王绣鸢追问。 “第一,这来的刺客可不止十个。”王放说:“第二,带着我这个拖油瓶,殿下自然没法专心御敌,只能逃跑。” 崔吕王谢和裴晏:也不知道你在骄傲什么…… * 萧璃与王放所处之处,虽不是闹市可仍有来往行人。萧璃四下看看,然后收了剑,拉着王放就开始狂奔。 王放被拉的一个趔趄,却也只能努力跟着跑。逐渐接近两人的刺客见已被发现,遂不再隐藏身形,蒙上脸,取出兵器,追了上去。 王放四肢是真的不太勤,哪怕使出吃奶的劲儿也快不了多少。萧璃叹了口气,终于放弃拉着王放逃跑这个想法,拎住他的后领,一个提气,纵身一跃跳到了屋顶上,施展轻功离开。 后面的刺客见状,也纷纷跳到屋顶上,加速跟了上去。 被萧璃拎在手里的王放只恨刚才一时口快,吃了太多茶点,如今腹中翻江倒海。但他又不敢呕吐,生怕自己吐到萧璃身上,惹得萧璃丢下他独自逃跑。也因此,他没有注意到萧璃一边跑,一边所发出的鸣啸之声。 等王放的双脚再次踩到地面时,已不知是多久之后了。此刻两人置身一个荒院之中,耳朵里已听不见人声,想来已远离闹市区。萧璃一手抽出剑,一手将王放推到身后废屋之中。 王放刚躲到门后,那些刺客也纷纷而至,或是站在了院墙之上,或是落到了荒院之中。院中的,手上都拿着利刃,墙上的,背后都背着弓箭。 “轻功都不错啊。”被二三十人重重包围,可萧璃脸上却还带着笑:“到底是哪个寨子啊,竟然有这么多高手?” “等到了阴曹地府,问阎王吧!”为首那人不多废话,直接举剑向萧璃攻来! 第74章 王放躲在一扇破门之后, 探出半个脑袋看萧璃在破院之中以一敌三。为首的那人似乎不想一下子将人灭杀,于是算上他也就只有三人在合攻萧璃。这三人都用剑,将萧璃围在中间, 从三个不同的方向向萧璃刺来,并无疏漏之处, 眼看着萧璃就躲无可躲! 王放紧张地咬住手。 这时,他看见萧璃一跃而起, 躲开了三把剑的攻势,同时, 她手中的剑如灵蛇一般在那三把剑的缝隙之间穿梭, 不知怎么做到的, 竟然借着刺客本身的力,将那三把剑全全挑飞! 随着利剑落地的声音响起, 三人为躲萧璃剑锋,也全部后退。那三柄剑, 也就被留在了萧璃脚下。 萧璃再次落地, 把落于身前的头发扬到脑后,大声笑道:“本宫武功盖世,就你们这几个臭鱼烂虾, 也想行刺?” 说实话,若是不考虑别的,此情此景王放是应当赞一句少年潇洒,肆意风流的。但是……现如今他们是被二三十个人围攻, 不是在长安打纨绔, 公主殿下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嚣张惹人恨啊?! 刚才一番打斗, 让为首的意识到萧璃的武功确实不是花花架子, 当即也不再纠缠, 抬手示意,那些站在院墙上的刺客纷纷举起了手中弓箭。却也是在这时,萧璃笑了,她看着为首刺客说:“盯了本宫这么些天,你们是不是真的觉得自己做得毫无痕迹啊?” 为首刺客想到今日萧璃早早地发现了他们的靠近,不由得心中一惊,正待思考今日是否有陷阱,却已经迟了!他的耳朵一动,听见了外面传来的甲胄脚步之声!粗粗算下来,竟有几百上千之数!他们这二三十人,根本无法突围! 如今之计……只有…… “你是不是在想,如今之计,只有拼死擒下我,以我为质,才能拼出一条生路?”萧璃歪歪脑袋,笑着说出了为首刺客心中之语。 王放同样听见了院外兵甲的声音,想着公主殿下果然不是毫无准备,心下当即就安了。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心态变了的原因,现如今他再看萧璃的嚣张模样,怎么看怎么觉得顺眼。 对,与匪贼对峙,怎可失了气势! 如今这般,才正显皇家威严! 萧璃话音刚落,便见一把短剑飞旋而出,转瞬间打掉了数个立于墙头的弓箭手,又有一根粗绳腾空而起,将剩下的那些扫下了墙,被墙外的士兵擒拿。 不过三两息的功夫,刺客于高处的优势便化为虚无。这时,两人自院外飞身而起,落在了院中,站在了萧璃的两侧。 王放定眼一看,正是霍毕与范烨!想来刚才的短剑和粗绳就是两人所为。总算还算有用,不然要他们何用,王放心想,全然没发现自己的心已经全偏到萧璃身上去了。 “八百士兵已将这里团团围住,今日一个人都别想走。”霍毕说道。 “殿下所料果然不错,他们确实要在城里对殿下出手。”范烨开口,声音中带着浅淡的笑意,赞叹道。 “随便想想都能猜到的事情,也就这些山匪,蠢笨至极,还以为自己能一招鲜吃遍天。”萧璃冷笑,然后对为首刺客说:“束手就擒,本宫留你个全尸如何?”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68节 王放:虽然但是,公主殿下您讲话为何那么像话本中的大反派啊? * 府衙,吴勉坐在首位,王放坐在旁边,下首坐着黎州治下的官员县令。因着这些时日萧璃都在养伤,没有继续出征剿匪,总算是给了他们一些喘息的时间,将前段时间所积压的所有犯人全部审结,文书全部写好。 吴勉今日将人全部叫来,就是为了商讨一下后续之事的处理,毕竟山匪肆虐,几乎每个县城都或多或少地有被祸害到,怎么发安民告示,怎么治罪,那些未判死刑之人怎么处置,都需商讨。 人已陆续到齐落座,可上首的吴勉却只是端着茶杯,仍不见说话,下首的各位官员不由得沉默对视,颇有些不解其意。 终于,黎州城的县令率先开口问道:“吴大人,下官看着,这人差不多都到了,我们是否应当开始议事?” “啪”吴勉将手中茶杯放在桌上,发出一声响,道:“不急。” “这……”黎州县令不解,又朝那位长安来的大理寺少卿王放看去,却见他同样是眼观鼻鼻观心的样子。 而这时,黎州县令忽然觉得脚下似乎有轻微的震动,紧接着,耳中就听见了切切实实的甲胄碰撞之声,扭头一看,外面竟然进来了许多士兵,观其甲胄模样,竟然是黎州军! 怎么回事,黎州军不是应该驻扎于城外军营的吗?怎么会来了府衙? 那些士兵并没有进入内堂,只是将这堂屋团团围住。官员们皆惊疑不定,互相打着眼色。 就在这时,围在门口的士兵们向两侧散开,让出了一个容一人通过的空间,接着,一个身穿银色轻甲,身配长剑之人大步流星的走去内堂。 正是萧璃。 “公主殿下?”黎州县令不由得喃喃自语,还未等诸人回过神来起身行礼,就见到萧璃一抬手,轻轻一摆,一队士兵得令冲了进来,将黎州县令和另外六个官员直接擒拿!压着脖子让他们跪在地上。 “殿下!您这是何意?”黎州县令心下一惊,觉得有什么事情已经超出了掌控预料,却还是强压着心中的不安,大声问道。 萧璃垂首看着跪在面前的人,却是轻笑一声,问:“黎州县令是吧,本宫问你,十日前,你在何处啊?” 黎州县令面上全是疑惑与莫名,他说:“十日前我长孙出生,因儿媳有难产之兆,故而下官就留在府中坐镇等候。” “哦。”萧璃面色不变,轻松问道:“那你儿媳后来如何了?” “幸得老天保佑,母子平安,第二日我还给诸位同僚送了红鸡子以贺之,在座各位应该还记得!”黎州县令连忙说道。 在坐的一众官员纷纷点头称是。 “殿下,您无缘无故羁押下官,又是为何?”黎州县令见众人点头,心下稍安,对上萧璃时又满脸惊怒问道。 “无缘无故?”萧璃轻声反问,道:“十日前,县令大人难道不是借府上人来人往混乱不堪之际与贼匪商量怎么行刺本宫吗?” 萧璃这话一出,有的官员面露惊惧之色,有的人则满面狐疑看向萧璃。 “殿下!下官冤枉!您无凭无据,如何……”黎州县令还要辩解,却被一沓纸张迎头拍下! 他定眼一看,只见最上面那一张所记录的赫然便是他与贼匪的对话!其记录之详细,竟然分毫不差! “阿芫被劫,她娘去官府报官,可县令大人却连案都未曾立,记录都不曾记一下。”萧璃脸上仍带有淡笑,可声音却让人觉得冰冷刺骨,“本宫未深究,不过是为了查实证据,抓齐涉事官员。”说着,萧璃微微俯首,凑近跪在地上的黎州县令,说:“本宫忍而不发,只为叫你放松警惕,你还真当本宫傻吗?” 事实上,萧璃早就让书叁派人一直盯着了。 黎州县令脑中嗡地一声,却还仍然强撑着,说:“这些纸张怎能算作证据,下官不认!殿下凭什么拿这些写着胡言乱语的纸张就要治罪下官?下官不服!” “凭什么?”萧璃反问,“凭本宫是南境唯一的正一品!本宫要治谁的罪,就治谁的罪!” 一旁坐着跟吴勉一起喝茶的王放张了张嘴,很想插一句话打断萧璃这大反派一般的发言,说正一品位阶虽高,却是爵位,并无行政之权。但他瞄到了萧璃身边唯公主命令是从的南境军,又想到了昨日被追杀时心中的惊恐,终于还是闭上了嘴,没有在这时候拆台。 “纸上写的罪状你不认?可以。”萧璃一笑,继续说:“本宫开始剿匪之前就已经派手下盯着你了,你府上哪个下人其实是贼匪,哪个护院儿为你送过信,本宫,一,清,二,楚。不用担心无凭无据。王放!” 萧璃忽然喊王放的名字。 “在!”王放下意识应声。 “给他们说说,私通贼匪,行刺当朝公主和大理寺少卿,是何罪责?”萧璃直起身子,随意问道。 王放忽略了萧璃口中挂件一般的‘大理寺少卿’,只说:“行刺皇室,罪同谋反,按罪,当诛九族。” “吴勉!”萧璃又道。 “下官在!”吴勉连忙起身应声。 “这几人府上,不论老少主仆,尽数羁押!”萧璃点着面前的黎州县令和其余几个被擒下的官员,说。 “下官领命。”吴勉连忙应下。 “你!”黎州县令听见,双目充血,目眦尽裂,他猛地开始挣扎,却又被押着他的士兵压下,于是只能大喊:“萧璃!你不得好死!你可知你得罪的是何人?”已从萧璃的行为中知道自己怕是不会有好下场的黎州县令恶狠狠地说道。 “本宫好不好死尚且不知,但县令大人你,怕是不会好死了。”萧璃淡声说道:“只可惜了你家稚儿女眷,要受你牵连了。”说完,萧璃不再看他,只随意摆了摆手,说:“押下去吧。” 刚才还在这里安然坐着,隐隐为众县令之首的黎州县令这就被死狗一般地拖了下去。内堂众人一时间安静如鸡,只有吴勉心中松了一口气,又拿起了茶杯想要饮茶。 “王放,这几个官员,由你亲自审问,本宫手里这种种罪证,准你一一核实,不可错漏。若查到有其他牵扯……”萧璃的目光如刀子一般从在座各位脸上一一刮过,吓得他们纷纷离座跪下,然后才说:“……同样不可姑息。” “下官明白。”王放俯身领命。 “行了。”萧璃见威慑已到,于是收了气势,整个人显得有些懒洋洋的。“吴大人,这有罪要严惩,有功嘛,自然也当奖赏,其中准绳,便由大人评判吧。”说到这儿,萧璃和气地笑笑,说:“本宫也知道诸位近日辛苦,已叫了宴席,佳肴美酒,过会儿就会送到府衙。诸位大人们辛勤之余,也放松放松。好了,本宫要回军营继续与众将商议剿匪之事,便不在这里打扰诸位办公了。” 此话说完,便利落转身,大步离去。 那些随她而来的黎州军,也一言不发,整齐有序地跟着萧璃离开,来去无痕,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从始至终,这些官员大气都不敢喘一下,至此,终于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这才发现背后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 上首,吴勉吴别驾带着一脸与萧璃同款模样的和气笑容,说:“那么,我们来商议一下……” 黎州官员们纷纷回过神,连忙回到座位,争先恐后开口:“下官觉得……” “下官是这样想的……” “我以为……” 当真是好一派积极办公的模样。 作者有话说: 王放:这才是皇家威严啊啊啊啊 霍毕:谁给你带上了滤镜? 萧璃:宴席送到府里,你们一边吃还可以一边商讨公事。 25w字撒花,沧海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剑南的部分写了24章还没写完……按照这个进度第二卷 怕不是要拉到35w或者40w才能完结,真的头秃……这是一篇重新捡起写作感觉的文,为什么战线拉得这么长呜呜呜 第二卷 有一个重要的盒饭要发,结果领盒饭的人甚至还没出场,啊啊啊啊啊啊啊 第75章 当天夜里, 萧璃带着霍毕与齐军师来到了府衙库房。 王放与吴勉遣散了下人,等在库房门口。前些日子,袁孟已经快马加鞭从北境带了兵器回来, 恰好吴勉也整理好了兵器的格目。 白日里萧璃在府衙里一顿铁血发威,把诸位官员给吓得够呛。吴勉为了手下人的身心健康, 便让他们早些下衙回去休息休息,同时也是清一清人, 方便萧璃夜间带人过来。 王放和吴勉虽说不知道萧璃为何要特地带人来验看兵器,但整理完格目, 他们二人也隐隐察觉到了不对的地方。 这山寨的私兵, 也未免太多了些。什么时候刀枪剑戟成了如此易得的物件了? 兵器库里, 王放和吴勉跟在萧璃等三人身后,看着那个文士模样的男人打开由白布包着的两把兵器, 与兵器库里缴获来的兵器细细比对,期间, 萧璃和霍毕就站在那文士的身后, 一言不发。 很久以后,久到吴勉打了好几个哈欠,久到外面传来巡夜人打更的声音, 那文士才终于站起身,叹了口气。 “先生,如何?”萧璃问。 “殿下,将军。”齐军师回过身, 看了一眼王放与吴勉, 然后对萧璃与霍毕两人说:“已经确定了。这库房里的兵器, 半数与……相同。”似乎是顾及着王放和吴勉, 军师隐去了一些语句。 “殿下, 可要我等退下?”吴勉最会察言观色,见军师语焉不详,当即问。 “不用。”萧璃说。这事终归还需要王放和吴勉继续审问,也瞒不过。萧璃看了看霍毕,霍毕点头,然后萧璃对仍旧摸不着头脑的王放和吴勉说:“这位先生乃是霍将军的军师,曾于北境之战中立下献策之功。” 王放和吴勉听见,连忙对齐军师见礼。 接着,萧璃继续说:“前些日子我让吴大人整理所有缴获的兵器,是因为齐先生发现在山匪处缴获的兵器,与当年北狄人所用兵器,似乎出自一地。” 王放和吴勉两人皆是浑身一震。 “我们带来的这两把兵器是袁都尉快马加鞭从北境带回的从北狄缴获的兵器,今日两相对比过后……竟有半数相同。”萧璃把刚才齐军师所隐去的话解释给两人听。 两人闻言,久久不能言语。 吴勉是在头疼这兵器的来源,尚未多想。可王放身在大理寺,于三年前之事知之甚多,几乎当即便想到了萧璃所想的事。他猛地看向萧璃,颇有些心惊肉跳。 “子贤,你跟我来。”萧璃见到他的神色,于是说。 库房外,萧璃与王放相对而立。 “殿下……打算就此追查下去?”王放犹豫着开口问。 “查,北境几万将士,霍老将军,不能白死。”萧璃的目光从远处霍毕和军师的身上移回到眼前王放,说:“你在此处重审匪首,我跟霍毕会继续追查其他山寨。” “殿下想查出一个什么结果?” 王放深深地看着眼前人,问。 “什么结果?”萧璃反问:“自然是水落石出的结果。” “殿下,若是此事查出与三年前杨氏案有关,殿下会如何做?”王放堪称失礼地看着萧璃,追问道。他身在大理寺,曾读过当年的卷宗。其中有重重疑点与令人不解之处,他也曾试探地问过上官,可是上官却讳莫如深。 堂堂一介镇边大将就这样满门死绝,且卷宗不尽不实,如何能不叫人介怀。王放一直不敢深想,只怕深想下去,就能看见那卷宗下盖着的天大的冤屈,天大的不公。 萧璃明白,王放真正想问的是,如果查出此事能证明当年杨氏有冤,她会如何做。 “若是考虑兄长的处境,最好的做法就是叫杨氏一案就此过去,谁也不提。”萧璃仰头,看着天上的月亮,叹了口气,说道。 王放眉目微凝。 “若是杨氏一案的疑点由我挑起来,皇伯伯也只会将此事记在兄长身上,视他忤逆。况且,人都已死了,翻不翻案,于死人而言又有何区别呢。”萧璃继续说。 王放眼中出现了一丝讽刺,道:“是啊,即便翻了案,杨氏一族也再不能做太子殿下的助力了。” 听见王放的嘲讽之言,萧璃并没有发怒,而是看向王放,接着说:“可是,杨氏为守护边疆出生入死,若是就这般放任忠良身负污名而毫无作为,又何异于忘恩负义,此后夜夜,又如何安眠。” 似乎是没料到萧璃会这样说,王放微微有些诧异。 “如果最后真的能查到此案有异,我定会想办法还杨氏清名。”萧璃认真地看着王放,说:“只是在此之前,你我需低调隐秘调查,且……这件事,我希望子贤你可以不回禀长安。” “为何?” “一则,此事事关重大,你我都不知背后会牵扯到谁,贸然调查,可能你我都会有危险。二则,如今敌不明,还是不打草惊蛇的好。三则,此事若是尚未查明就被兄长知道,我怕他……”萧璃沉吟片刻,继续说:“我怕他翻案心切,反倒行差踏错。”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69节 杨氏一案和墨姐姐是兄长心中最痛的伤,看他在南境布置的人手便知,这几年他一直未放弃为杨氏翻案的心思,只是一直没什么进展。若是贸然让他知道,萧璃真的很怕兄长失了冷静。当初她写给兄长的密信都未敢提及此事,只说了她受伤的疑点和南境官匪勾结之事。 “所以,这也是殿下以雷霆之势处理了那些通匪官员的原因?”为了方便他之后审问且不走漏风声。 “是。”萧璃点点头,大方承认。 王放静静地凝视着萧璃,半晌,才轻声开口:“这就是公主殿下真正的模样吗?”此时此刻,他再想起萧璃在长安时的荒唐样子,简直有恍若隔世之感。 “子贤,你想荡尘埃,扫不平,行律法。我也有自己想做的事,只是这世间事,不是仅靠刚直便可得偿所愿的。”萧璃并未回答王放的问题,反而这样说道。 “殿下想做什么?”王放心中有些好奇,不由地问。 “秘密。”萧璃弯弯眼,对王放笑了笑,“不过总归与你的鸿鹄志无关,也无碍。” 不知为何,王放觉得此刻萧璃虽然笑着,可眼中却并没有什么笑意。 最终,王放点头,说:“此事,我会谨慎行事,殿下放心。” “如此最好。” “只是殿下,我欲查此事,只为可能蒙冤的忠良,只为南境北境将士,不是为太子,更无意于什么从龙之功。”王放说。 “哧——”萧璃见王放这么急着撇清关系,不由得嗤笑,说:“我也不知一个头铁的大理寺少卿能帮到我兄长什么,王大人还是专心查案审犯人吧。”说完,便扭头向在一旁等着的霍毕走去。 留在原地的王放:刚才还一口一个子贤,一副礼贤下士苦口婆心的模样,这怎么达到目的就翻脸不认人了呢? * 长安,绣玉楼 他们在南境查到关于兵器与铁矿的种种,他终究没有向上官回禀,更没有向任何人泄露一丝一毫。除了公主和她的人,此事就只有他和吴勉知晓。他离开南境时,萧璃已经追着线索查到了岭南道,当然,依旧是打着剿匪的名义行事。 这两年,萧璃一路从剑南打到了岭南,观其线路,几乎可以说横扫了整个南境匪寨。 而她这般高调行事,长安竟然没谁觉得不对。也不知道是不是公主荒唐的样子太过深入人心,长安之人竟然对萧璃做出此事并不感到奇怪。 想想也是,在长安,权贵得罪她,她就揍权贵。在南境,山匪得罪她,她就杀山匪……好像也没什么反常的? 王放想着公主殿下在南境的种种行事,又看了看眼前没心没肺的阿妹,不由得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 同样都是年纪差不多的姑娘,这差距怎么就这么大。 也不知道公主殿下现在如何了,是否仍安好。王放捏着酒杯,心中无可避免地有些担忧。 他不知道公主所欲为何,但却莫名相信她不会做不义之事。毕竟,那是会沉着声说出百姓之难为萧氏之过的人,他有时甚至会想,若她是男儿……若她是男儿…… “阿兄?阿兄!”王绣鸢见兄长不知出什么神,不由得大声喊。 “怎么?”王放猛地回神,见在坐众人都在看着他。 “然后呢?刚才才说到了阿璃跟霍将军还有范烨携手对敌,怎么样,刺客是不是都被制住了?”王绣鸢双手托着脸,问。 “啊,是啊。”王放说:“他们打得那叫一个天昏地暗,日月无光!”说到这里,王放不由得赞叹道:“霍公爷不愧是在战场上拼杀出来的,随便出一招,都是横扫千军之势。殿下亦然,锐不可当。” “公主与大将军。啊!”王绣鸢双目看着上方虚空,也不知道脑补了些什么画面,把自己激动地满脸通红。 谢娴霏飞速地瞄了一眼裴晏,见他垂着眸,全没注意王绣鸢,又飞速收回目光。 作者有话说: 这章写得有点儿卡,后面可能会回来修一下文。 虽然两年前南境和两年后长安是穿插着来的,但是王放给他们讲的也都只是明面上大家都知道的事情。毕竟这里还有一个众所周知跟萧璃不对付的裴晏,王放也不可能啥都瞎bb。虽然王放自己没察觉,但是他已经开始帮萧璃隐瞒该瞒着的东西了,也已经逐渐地跟萧璃一条心了,嘿嘿。 --- 王绣鸢:公主和大将军,awsl! 谢娴霏:你瞎磕什么cp呢,傻阿鸢 裴晏:就很扎心 我们小裴马上就要有自己的戏份了,可怜的娃,在第二卷 蹭了二十五章的茶水点心哈哈哈哈哈 第76章 是夜, 范烨坐在自己的营帐里,眉心微蹙,面带一丝苦恼之色。 自最开始剿匪, 萧璃,霍毕与范烨三人就曾私下探讨过黎州官员私通山匪的可能性。正好那时黎州的官员几乎都被聚在府衙审犯人, 范烨觉得此时正是探查的好时机,于是提议派人看着他们。 萧璃也有此意, 于是就派了书叁去暗中探查。因为人手不够,三人还去秦义那里借了一些斥候。 那之后, 这件事情范烨就没有再插手, 只一心去拉拢南境的部将, 一直到今日,萧璃忽然发难, 他才知道那几个通匪的官员都是谁。 在萧璃说出名字的时候,范烨就微微皱了皱眉, 却没有多说什么。等回到营帐, 他才拿出一张名单,这是临行前他阿爹给他的名单。 上面写的,正是与他们显国公府交好, 或是搭上了他们显国公府路子的文官或者武将。而被萧璃缉拿的那个黎州县令的名字,也在这名单之上。 他们显国公府的根基大多在岭南道,于剑南涉猎不多。毕竟剑南从前是林氏掌管,先皇后嫁给永淳帝之后, 林氏的旧将得重用。现在陛下登基, 因着过往与林氏的情分, 同样重用林氏旧将。 这也是阿爹想要他同来南境的原因, 一来可以与他们显国公原本旧部联络联络感情, 二来也可以趁机在剑南这边发展一些人脉。 这县令搭上了他们显国公府,却私通贼匪吗?范烨看着名单上黎州县令的名字,只觉得阿爹说得对,世人确实多人心不足,得陇望蜀。 如此想着,范烨提笔,将最近所发生之事简略写进家书,而后叫人送回长安。 * 南境,黎州 萧璃等了又等,等了又等,等得她甚至写了一封信打算送回长安去臭骂三法司一顿。 信倒是写好了,但是被王放和吴勉死活拦了下来。 那几日王放和吴勉每日都胆战心惊地看着萧璃,生怕她哪日火气上来了,一封信直接飞鸽送回长安。 她臭骂三法司没事儿,但是王放和吴勉可能会跟着吃挂落儿啊。 终于,就在萧璃终于快忍不了的时候,三法司的核审总算姗姗来迟,发还了南境黎州。 萧璃看着三法司返还的文书,对一旁立着等候的王放和吴勉点了点头。 最初那一批罪大恶极者,已可以依法斩首示众了。 * 等萧璃再一次见到阿芫时,已经是当初那匪首斩首之时。 她依诺,亲自去观了刑。 她与阿芫隐在人群之中,一言不发看着行刑台。萧璃并没有过多关注那贼匪,只是注意着阿芫。她见阿芫死死的盯着台上,目光一瞬都不曾离开。 阿芫看着他上刑场,看着他双膝跪下,最后,看着他人头落地,在百姓的欢呼与骂声中转身,离开。 萧璃安静地陪阿芫走着,一直到离开了刑场,周遭逐渐安静了下来,阿芫才停下,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好了,心事已了。”阿芫说:“可以心无挂碍,去长安了。”说话间,脸上已看不出什么阴霾。 “你打算何时启程?”萧璃问。 “我跟阿娘也没多少家当,好处理的很,等把现如今住的屋舍赁出去,就可启程。最多,一个月之后吧。”阿芫说。 “一个月之后……”萧璃沉吟:“那我可能没法给阿芫送别了。”她马上又要带兵出去剿匪,如今她越走越远,一个月却是绝对不够她来回的。 “没事,我就在长安等阿璃回来,到时候给你做最好吃的花饼。”阿芫的笑容很明亮。 “也好。”萧璃笑着点头,然后道:“回了长安,我可以叫人照应……” “阿璃。”阿芫打断萧璃的话,她转过头,看着萧璃说:“我虽然只是平头百姓,可也并不是不知世事,便是那普通的富贵人家,都轻易不会叫家中子女外出受苦,更何况达官贵人?你贵为公主,却要到这穷乡僻壤的南境来……想来同样有自己的难处。” “……”阿芫所说是事实,萧璃无言以对。 “阿璃,你的难处我怕是帮不了你什么,但至少可以不给你添麻烦。”阿芫笑眼弯弯。 “……好。”萧璃点头。 这时,她们已经走回了阿芫摆的摊子前。阿芫让萧璃稍等片刻,然后转身拿出了一个小小的罐子,递给了萧璃。 萧璃打开,见里面晶莹剔透的,正是阿芫答应做给她的木槿花花酱。 阿芫看着萧璃挑起一点放进嘴里尝了尝,然后露出了惊喜的笑容。阿芫不由得也笑了起来。 “可好吃?”阿芫问。 “绝顶美味!”萧璃毫不犹豫地赞道:“阿芫,你只需要把花饼做的再精致些,定能在长安卖得好价钱!” “木槿花既然是你要的,阿璃,帮我取个名字吧,不是说要配上风雅的名字吗?”阿芫说:“玫瑰的那个阿宁已经取了名字,就叫做赤薇。” “扑哧。”萧璃笑出声,说:“红玫瑰花瓣的花酱就取名叫赤薇,阿宁取的名字与她本人甚是相像。” “你别嘲笑阿宁了,我觉得‘赤薇’很是好听,快取你的名字!”阿芫说。 “嗯。”萧璃想了想,说:“不如,就叫‘舜华’吧。” “‘舜华’?有什么典故吗?”阿芫问。 “阿芫可知,木槿花朝生而暮落,只有一日芳华,故称舜华。”萧璃说。 “木槿花那么美,原来只能开一日吗?”阿芫惊讶。 “因木槿开花便花开满树,盛放之花仿佛从未断绝,所以阿芫未察觉,可对?”萧璃抱着这一小坛子的花酱,似是想起了什么,于是说道:“有人跟我说过,虽则这一朵花是朝生暮落,可若以整树观之,却绚烂而无绝,自仲夏而开花,便璀璨而夺目。且,木槿虽然看着娇贵,却可于瘠土寒风中,亦可盛放,是可开遍我大周土地之花。故而,百花皆不可与之比。”说到这里,萧璃笑了起来,眼眸中仿佛落满了星光。 “阿芫生得这样美,又心性坚韧,在我心中,便如木槿。” 阿芫却眨眨眼,面色有些古怪,道:“这话听着忒酸了些,总觉得说话人是个酸书生。”而且什么百花皆不可与之比……怎么听怎么觉得好像不是单纯在说花…… 听到阿芫的话,萧璃忍不住又笑了起来,说:“阿芫说的对,这话确实是个酸书生说的。” 看着萧璃的笑容,阿芫的表情更加古怪了,半晌,她慢吞吞干巴巴地说:“我还是做我的芫花就好,又驱蚊,又能做花饼卖钱,耐干耐旱,多好。” 最初让阿芫与萧璃和郭宁结缘的就是阿芫做的芫花酱,那花虽然小小的,却会大串大串地开着,也是生机勃勃之花。 “至于这木槿,还是留给阿璃你自己吧。”阿芫拍了拍萧璃手里的小坛子,意味深长地说。 * “什么?!”王绣鸢捧着花饼的动作顿住了,难以相信地看着自家兄长,又看着自己手中的花饼,说:“这么说,这精致点心不就是……” “就是那位阿芫姑娘所制。”王放点头,说:“阿芫姑娘离开南境前我也常去买糕饼,当时她的花饼没现如今这般精致,可花酱的味道是一样的。” 几人皆是震惊,相互对视。王放瞥了一样裴晏,见他面色未变,不由佩服他的养气功夫。 “确实,这都快两年了,那姑娘就是爬也爬到长安了。”崔朝远说。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70节 “啊!阿芫姑娘都已经开始红红火火地卖花饼了,阿璃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王绣鸢哀叹:“我好想念阿璃啊!” 崔吕谢三人跟着点头,谁说不是呢。 说到这儿,王绣鸢悄咪咪看了一眼裴晏,仗着自己兄长在这儿给自己壮胆,于是狗胆包天地说道:“说不定是阿璃不想回来,谁叫长安有让她讨厌的人呢。” 气氛突然安静。 裴晏抬眸,看向王绣鸢。 他的目光平和,但是却没什么温度,眼神幽深见不到底,让王绣鸢一下子就如被卡住脖子的鸭子一般,失去了声音。 王放见自家妹妹被裴晏的目光慑住,只是挑了挑眉,也没帮衬。只觉得他家这个妹妹着实该受些教训。 崔朝远跟王绣鸢虽然私下里时常互掐,但是对外绝不会不给面子,于是立刻开口吸引火力:“是啊,回长安有什么好的呢,这个参那个罚的,有什么意思。” “对哉,小人太多。”吕修逸跟着追加了一句,说完,还欲盖弥彰地对裴晏假笑道:“裴大人,我不是在说你。” 裴晏:“……” 王放:到底是吕太常不会教儿子,还是你被公主殿下带坏了。 裴晏被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阴阳怪气了半天,却并没有露出任何恼色,他饮下最后一杯酒,放下酒杯,对王放说:“今日唐突叨扰,虽是叙旧,却也是道别。” 崔吕王齐齐闭了嘴。 “陛下又要派你出去?”王放马上问道。 裴晏点点头,道:“江南道已有水患之相,我前些日子已上奏请旨前往江南道赈灾,今日陛下已经准奏。” 裴晏这话一出,崔吕王就算对裴晏再多的不满,挤兑的话也说不出了。毕竟抛开他跟阿璃的恩怨,这实在是一个挑不出什么缺点与错处的人。 王放恍然。天地皆有时,万物尽有数,既然山南道大旱,自然也有地方会有洪涝之灾。只是没想到这两个都会发生在大周。 “清和此去江南,万望当心。”王放郑重说。 裴晏点头,之后便向几人道谢,然后就告辞走了。 眼看着裴晏越走越远,王放收回了目光,对面前四人说:“公主殿下未归,自然是还没到归来的时候,你们做什么拿人家裴晏撒气?” “对了阿霏,刚才我们一致对外的时候你怎么一声不吭?”王绣鸢扭头质问一直安静如鸡的谢娴霏。 谢娴霏眨了眨眼,慢吞吞说:“话都被你们说了。”一副懒得多说话的模样。 想到谢娴霏一直以来的惫懒模样,王绣鸢点点头,算是接受了这个说法,遂放过了她。 见王绣鸢不再抓着此节不放,谢娴霏暗暗松了口气。 * 东市,阿芫又送走了一波客人,正打开蒸笼看还剩多少花饼,冷不防地看见一个青衫公子向她走了过来。 阿芫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来长安也不少时日了,但她还从未见过这样清贵俊逸之人!这简直,就是说书先生口中住在月亮上的仙君。 然后,阿芫看见仙君停在了她的面前,对她开口道: “姑娘,可还有‘舜华’?” 作者有话说: 裴晏:依旧是扎心的一天 王绣鸢:他蹭我们的酒水点心蹭了整整26章,我还不能阴阳怪气他两句啦?(叉腰) 终于,在今天,借着阿芫把两年前和两年后这两条时间线合并了,从此以后,时间就不会再来回跳(除了青梅竹马回忆杀),就是按照两年后的时间线往下走。 按照正常的叙述时间线就是: 萧璃去南境,融入南境军,因为阿芫的缘故第一次杀山匪,因为接连带出的拐卖女子之事开始剿匪,王放去南境,同时裴晏外派山南道,萧璃暴力镇压当地官员,因为剿匪发现了武器的疑点,阿芫离开南境,来到长安,阿璃开始追查武器的事,扫荡南境(剑南+岭南),差不多这个时候裴晏因为在山南道防治旱灾有功,被皇帝提前召回升职,萧璃收服了王放和吴勉(虽然没正面提,但是行文应该能从两人的心理活动感受到吧?),王放回长安,开始给崔吕王谢讲南境的事,裴晏死皮赖脸过来一起跟着听。 * 芫花是真实的花,有毒性,可入药,但是驱蚊效果只是剧情需要而已。 第77章 听到这位公子的问话, 阿芫先是愣了愣,然后立马回过神来,说:“有的有的, 公子你想要多少?”说着,拿起油纸就想给他打包。 可是那公子却看了看阿芫摊子后的长凳与矮桌, 轻声问道:“两个就好,我可否就在此处用?” 阿芫又愣了愣, 然后连忙点头说好。 也不怪她觉得奇怪,自她来了长安, 便觉得这长安人大都行色匆匆, 比之南境, 少了几分闲适,多了些许急躁。这公子一看便知道非富即贵, 像他们这样的人,多是派下人来排队, 怎么会亲自来这小摊子买点心?又怎么会要坐在她那简陋的长凳上进食? 这许多想法也不过是在脑中一闪而过, 阿芫娘听见了公子的问话,连忙引那公子到后面坐下。阿芫捡了两个印着舜华的花饼,拿油纸托着, 走到后面放在那公子的面前。 “多谢。”公子轻声道谢。 阿芫看着自家这打磨的并不算光滑的桌椅,再看看这谪仙一般的公子,第一次理解了何为‘蓬荜生辉’。 那公子尝了尝,然后看向阿芫问道:“原来是木槿花所做, 又为何叫做‘舜华’?可是有什么典故?” 听到公子的问话, 阿芫这一直以来被这公子清俊风姿所蒙蔽的头脑瞬间清醒了过来。她面上并未流露出什么情绪, 心里却在嘀咕, 这么个谪仙一般的公子, 原来竟然是个草包不成? 阿芫没读过书不知道,可这长安读书人多啊。出摊卖花饼的这些时日,她没少听见来买花饼的客人吟上一两句“有女同车,颜如舜华”,以至于她现在都知道了,舜华便是出自郑风,专用来指代朝生暮落的木槿花。 这公子看着是个读书人,结果连这个都不知道吗? 当然,不管这公子是不是个草包,阿芫看在他出身富贵的份儿上,还是尽职尽责地解释道:“木槿花朝生暮落,一瞬芳华,所以叫舜华。”她也没有引经据典,当然,她也不知道怎么引经据典,所以就照搬了阿璃的话,给这草包公子解释。 “朝生暮落,倒是有些凄凉了。”那公子感叹,不知为何,面上竟好似有些哀伤。 阿芫心想你一个草包公子怎么也学人家读书人悲春伤秋的,但是这公子生得实在太好看了些,阿芫见不得他这伤感的模样,于是就把从萧璃那里听到的话给重复了一遍。有可能是萧璃声音太过好听,也可能是因为那段话带着莫名的美妙诗意,阿芫记得清清楚楚,几乎能一字不差地重复出来。 “……所以,百花皆不可与之比。”阿芫说到这儿,就停了下来。接着,她就看见面前这位公子,睫毛轻颤了颤,然后,蓦地笑了。 这一笑,就如冰河乍破,一弯春水直接流到了人心上。 阿芫也不明白,她不过给他重复了一下阿璃曾经说过的话,他在这里高兴个什么劲儿。现在她不觉得这公子像谪仙了,只觉得他奇奇怪怪。 笑了一会儿,那公子才说:“这话听着,不像在说花,倒像是在诉衷肠的。” 这句话一下子就引起了阿芫的共鸣,她当时便有这样的感觉,当即一拍手,道:“对吧,我也这样觉得。”说到这儿,她不由得低声嘀咕:“也不知是哪个酸腐书生说的话,倒是会哄人。”阿璃提起时,脸上那明灿的笑容,让人想忽略都难。 那公子听见阿芫的嘀咕,面色微微一僵,仿佛有些难以相信一样,重复了一遍:“酸腐书生?” 阿芫对这公子的反应有些不明所以,就见他又重复了一遍:“酸腐,书生?”一副很想继续追问究竟哪里酸腐的模样,令阿芫很是不解。 毕竟事涉阿璃,阿芫也不想再多说下去,正好此时又来了客人,她笑了笑,转身招呼客人去了。 等阿芫招呼客人,那公子已经无声无息地离开了,只在他所用茶杯之下,压了一片金叶子。 自打来了长安,阿芫没少见到怪人,为了两个花饼而留下一个金叶子在怪人怪事中也不算特别怪,阿芫撇撇嘴,把金叶子收进了钱袋。看在金叶子的份儿上,她便不叫他草包公子了吧。 果真,还是赚钱最令她快乐啊! * 南境,岭南道 这两年来,他们一路剿灭山寨,一路调查,探查被贩卖女子的下落与兵器的来源,越走越远。最后,竟然出了剑南道的地界,进入了岭南道的范围。 岭南道的驻军几乎都由显国公统领,勉强算是范烨范世子的地盘。刚入岭南的时候,范烨从萧璃那里得到了两年以来最好的待遇,一时间很是受宠若惊,于是晕晕乎乎地,跟着萧璃哥俩儿好地跑到岭南的军镇借兵,借将,借斥候。 岭南的将领见来人一个是顶头上司的世子,另一个是无恶不作的公主,只能无奈借兵,由着两人劫掠一番。 总之,等范烨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们已经扫荡了半个岭南道。 也不怪范烨,实在是剿匪这事儿让人觉得痛快,惩恶扬善,终归是令人极有成就感的事,不然那些侠义传奇为何经久不衰。 于萧璃的角度来看,就是范烨剿匪剿得颇为上头,一副终于找到人生目标了一样。 尤其是某一日他们回城,他因着受了伤不能骑马,坐在板车上被等着迎他们回城的姑娘大婶们一拥而上嘘寒问暖的时候,那又有些害羞又有些得意的表情,萧璃都没眼看,只恨这世上没什么法器宝物可以留住他那一瞬间的表情。若是有,她定会留着好好嘲笑范烨一番。 萧璃毫不怀疑,若是有需要,且荣景帝允许,他能一路从岭南道打到关内道去,横扫整个大周的山匪林匪水匪马匪,各种匪,成为真正的鬼见愁。 是的,鬼见愁,如今萧璃,霍毕还有范烨三人在道儿上已有了诨号,那就是鬼见三愁。 一愁霍毕,青面獠牙。 二愁范烨,狰狞恶鬼。 三愁萧璃,凶悍大虫。 “凭什么我是老三?我明明是老大!”初初听见这诨号时,萧璃当即不满抗议道。她武功高强,又领兵作战,凭什么反倒排到第三去了?不公平! “是啊,凭什么我就是狰狞恶鬼,我明明更像玉面判官吧?”范烨也不怎么高兴,但他排在萧璃前面,于是这不高兴中还带着那么一丝丝的高兴。 霍毕:“到底为什么要这么认真思考贼匪对你们的称呼?”是不是太幼稚了些?而且,给他排在第一不是很正常的事吗?论带兵打仗,在座的谁能比得过他? “你是最威风的青面獠牙,当然不知道被叫恶鬼和大虫的不爽了!”萧璃怒道。 范烨跟着点头。 “青面獠牙到底哪里威风了?我怎么着也得是怒目金刚吧?!”霍毕也怒了,跟他们就排位和称号的问题吵了起来。 最后,霍毕决定叫怒目金刚,范烨选了他刚刚灵光一闪的玉面判官。萧璃看范烨都这么不要脸地叫自己玉面了,当即拍板,说:“那我就是绝世巾帼!” 围观了三人争吵的军师,书叁还有诸位将领:“……” 虽然但是,贼寇又不会这样喊你们,结果还不是叫你们青面獠牙,狰狞恶鬼,和凶悍大虫吗? * 相较于剑南而言,岭南的山势地形复杂,丛林更为密集,毒虫烟瘴也更多。萧璃虽然狐假虎威借着范烨的势在岭南借了兵,可即便是当地的将领和士兵对那些被山匪占据的地方同样知之甚少。大多数时候,在攻打之前萧璃等人还要带着斥候去探查地形地势,才好制定攻打的策略。 “那寨子真的就在这几座山里面吗?”密林之中,几人靠在一个树荫之下喘息,萧璃擦擦汗,问。 “我打探来的消息是这么说的。”书叁的白衣已经染上了翠绿的草汁,看着很是好笑。 “可是这里全没有人行过的痕迹。”萧璃跃到树上,四下看着。如今她也算学到了些追踪之术,很是懂得怎么在山林里分辨野兽或是人类的痕迹。 “殿下,林中搜查并非我的强项啊!”书叁险些哀嚎:“若是叫我探查消息,不管是七旬老朽,还是三岁稚儿,没有我撬不开的嘴,没有问不出来的话。可到了山里,我是真的没办法啊殿下,这里没人,没人叫我发挥长处啊!” 萧璃叹了口气,确实,书三哥本就擅长于人群中打探消息,这也是她当初放他在外游走的原因。 “追踪探查痕迹,这活得小七来做。”书叁擦了擦汗,又加了一句。 “小七,花柒?”跟着两人上山的霍毕闻言,问道。 “嗯。”萧璃点点头,说:“花柒最擅掩痕与追踪,若他在此,定能看出我们看不出来的痕迹。”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71节 “那你为何不带他来南境?”霍毕好奇问道。 “花柒最是机警灵活,武功头脑均属上乘,自然是要去做重要之事。”萧璃说道。 书叁闻言,一双眸子塌成了死鱼眼,扭头,看向萧璃。 霍毕在后面伸手戳了戳萧璃的后背,轻咳了一声。 “当然了,没有书叁哥重要,这两年可多亏了书叁哥帮我。”萧璃连忙找补,说罢,还乖乖地对书叁笑了笑。 “哼。”书叁极是傲娇地哼哼,这才算满意了。 霍毕在一旁忍笑,实在忍不住了,就轻咳一声,说:“也不知范烨那边探查地怎么样了。” * 长安,十里长亭。 “子贤,就送到这里吧。”裴晏站定,对一路相送的王放说道。 “水患之下,定会有流民乱民,清和一定要小心保重。”王放说。 裴晏眼中浮现了一丝笑意,又很快隐下,“子贤不需要担心,陛下已派了羽郎将一路护送,且父亲也派了府兵跟随。” “那就好。”听到有羽林军和裴氏的府兵,王放略放了心。毕竟裴晏跟他一样,按照公主殿下的话,就是个‘身娇体软’的文人,比不得有武力傍身的殿下。 不过想来,裴晏此行也不会像他南境之行那么惨,不仅要昼夜不休地工作,完了还要被人刺杀一遭。虽说刺客主要想杀殿下,他只是个赠品吧,但是那惊吓也是实打实的呀。 这边王放正胡思乱想着,那边裴晏拱了拱手,然后淡声说道:“梅期,走吧。” “是,公子。”面目平凡到过目即忘的随从点了点头,然后掀开马车的挡帘,只等裴晏上车。 马车逐渐远去,最后消失在官道上,王放一直望着裴晏离开的方向,直到天色渐晚,这才回城。 哎,想着手头上堆积的案子卷宗,王放哀叹,今日怕是又要在大理寺府衙过夜了。 作者有话说: 长安双璧小剧场 裴晏:酸腐书生,嘤嘤嘤 王放:回了长安,依旧是社畜 第78章 江南道, 洪州 洪州刺史府中,一个身着黛紫襦裙的女子提着个黑漆食盒,走到雕栏回廊上。她虽然提着食盒, 却仍娉婷袅娜。这女子生得一双猫儿般的眼睛,眼尾微微上挑, 自带着一股妖娆妩媚之意,配上天生的一副笑唇, 是个极容易博得人怜惜的容貌。 她在书房外站定,然后抬手, 轻轻敲门, 道:“夫君。” “夫人请进。”屋内人应道。 女子于是推开了书房的门, 对书案后的人浅浅一笑,然后迈步进入书房, 将食盒放在了书案之上。 打开食盒,里面是一碗散发着诱人香味的汤羹。 “怎么又劳得夫人亲自送来。”屋内男子, 也就是洪州刺史赵念, 对女子说道:“往后这食盒叫婢女提着就好了。” “食盒又不重,我好歹是武将之女,不至于连这个都提不动。”女子抬眼轻轻剜了赵念一眼, 道。 “岳父虽是武将,可在我心中夫人却是娇娇儿,实在是不该做这种粗重之活。”赵念被夫人这一眼看得心头酥麻,说道。 “说到父亲, 我今日刚收到他的书信。”女子说。 “哦?岳父有何叮嘱?”赵念连忙问。 “还不就是那些事?”女子说:“大多是跟我抱怨阿烨的。他去南境都快两年了, 家书寥寥, 正事几乎全没做, 倒是跟公主殿下剿匪剿得起劲儿。这般少年心性, 也不晓得来日怎么撑起显国公府。” “阿烨少年意气,会如此也不奇怪。”赵念好笑得摇头,然后接过女子递过来得羹匙,低头喝汤,“嗯,夫人好手艺。” “美得你。”女子做嗔怒状,说:“这是府上厨娘做的,可不是我的手艺。” “我不管,是夫人送来的,在我心里就是夫人的手艺。”赵念这话显得有些无赖,却让女子扑哧的一声笑了出来。 “对了,父亲信中还提到,此番长安遣了一位天使来江南主管赈灾。”女子抬手,拿起墨锭,一边细细地研磨着墨锭,一边不经意地提起。 赵念手中的羹匙在碗中滞了滞,然后又仿若无事发生一般,又舀起些汤羹,“岳父可提起了,这位天使是哪位大人?” “自然是提了的。”女子笑了笑,说:“此人就是中书侍郎,裴晏,冠绝时辈的裴清和。” * 江南道,岳州驿站 裴晏负手站在窗前,看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滴。 如今岳州一带的雨势已渐消,民生看起来并无大碍,只是不知洪州那边是何情况,按照时间推算,赈灾的款项与粮食应该已经先他一步到了洪州府了。 大周国库的库银只有四成在长安,其余六成则分散在大周十道的都府。此次江南道受灾,户部便是从荆府,扬府与安府调出库银,并从江南未受灾的地区就近调出存粮以做贡水一带赈灾的钱粮。诏令在裴晏离开长安之前就已经下达各州府,且那几处都比长安离江南更近,除了扬府因为距离稍远的原因,可能灾银还在路上,其余的钱粮应该已然就位。 “公子。”梅期提着一桶水走了进来,倒进裴晏房内的铜盆里。裴晏点点头,走过来挽起衣袖,正想洗手,却见梅期看着自己,确切的说,是看着自己的手腕。 裴晏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这才发现他看得是自己手腕间系着的布带。 “公子,护腕的带子不是这样绑的。”梅期会武,他瞧着那带子像是他们习武之人用来绑腕用的,所以开口提醒道。 只不过,梅期怎么看怎么都觉得那带子好像短了些,而且绑的方式也不太对。 正要开口提醒,却见裴晏已经垂眼放下袖子,道:“这样就好,你也早些休息吧。” 行吧,梅期心想,反正公子也不会拿刀拿枪,绑的对不对也没什么所谓。 * 裴晏一行人又行了几日的路,眼看着,只要穿过了这一片树林便可抵达洪州,也是裴晏此行的第一个目的地。他坐在马车里,梅期在外面驾着车,羽林军和裴氏的府兵在前后与两侧骑马护卫,将裴晏的马车围得密不透风。 忽然听见了一阵破空之声,梅期抬头,看见一根羽箭自不知何处向马车射来,连忙一扬马鞭,打飞了羽箭。 忽然遇袭,羽林军和裴氏府兵立刻警觉了起来,这时,他们听见林中有人喊道:“这定是朝廷狗官的车驾!兄弟们,劫了他我们就发了!” 这话喊得直白且嚣张,护卫们听了,纷纷拔出了武器,严阵以待。 转眼间,林中埋伏着的人陆续现身,粗粗看来,竟然有近百人之多,足以把裴晏一行人团团围住! “天使出行!速速退避!”为首的羽林军手持利剑,对围着他们的匪徒大声喊道。 “天使?老子打的就是天使!”领头的人搓了搓鼻子,歪嘴一笑,回道。 接着,他摆了摆手,这百来个匪徒手持着刀枪棍棒便打了过来。 荣景帝器重裴晏,所派的羽林军皆是精锐,裴府的府兵同样是同行中的佼佼者,面对人数多于他们的匪徒,全无惧色,抽出刀剑就开始迎战。 匪徒们占着人数多,护卫们仗着武艺高,一时间颇有些不分伯仲。这时,地面一阵震动,自远而近传来了马踏地面的声音。两方首领双双看去,竟然是一队官兵!看旗帜,竟然是洪州的驻军。 匪徒就算再嚣张,也不敢对上朝廷的正规军,那为首的见状,当下对手下打了个手势,那些匪徒纷纷得令,就如同来时一样,四散开来,纷纷隐入了林间。 等那一队洪州军靠近了,匪徒们已跑的无影无踪。 羽林军和护在马车之前的梅期同时抬头看去,见这一队官兵的领头之人并非是身着铠甲的武将,看其绯色官服,竟是位……刺史? 只见这身着绯色官服之人急急勒住马,飞速下马走到马车近前,弯腰插手行礼,道:“下官洪州刺史赵念,护卫来迟,令天使受惊了。”说罢,便一直弯着腰赔罪,未得允许,便不起身。 一般来说,见到地方刺史如此谦卑模样,长安来的天使也不会太过苛责。可那马车中之人竟然一声不吭,就任由赵念那么弯着腰。 良久过后,车中人才开口,道:“赵刺史无需多礼,此事并非你之过。”声音倒是清润,只是赵念怎么听怎么都觉着这声音里带着丝丝的颤抖。 这就被吓着了?赵念眼中有笑意一闪而过。 得了裴晏的话,赵念这才起身,见那一直站在车前的护卫撩起车帘,同样身着绯色官袍的裴晏俯身踏出马车。一举一动,皆清雅,只是在走下马车的时候脚步踉跄了一下,亏得侍从眼疾手快扶住了他,这才没有在众人面前出丑。 这下赵念心里确定了,这个裴晏,确实是被刚才那番阵仗给吓得狠了。 呵,阿烟还说他冠绝时辈,想来是被这人的长相蒙了眼,迷了心,以为能吟两句诗,写几篇策论,博一个才子的名声便是什么经世之才了,实则,不过是长安那锦绣脂粉堆里的膏粱子弟罢了。 这时,裴晏仿佛终于从刚才的惊吓缓过神儿来,这才勉强做出风度翩翩的模样回礼。赵念也就全当做没瞧见裴晏刚才的窘迫之态,跟着寒暄。 赵念的全部注意都在裴晏的身上,于是也就没注意到,裴晏身边那个面目平凡的护卫,暗暗翻了一个大白眼。 * 岭南道,千山岭 萧璃他们在此处已经耗了三月有余,为的,是攻打千山岭中的千石寨。 当时决定沿着兵器往下追查时,萧璃心中就有预料到岭南道很可能被牵扯进来,因为当初杨氏所掌管的正是岭南道的大部分兵权,杨氏被举告所私开的铁矿,也正是在岭南境内。萧璃这边从山匪处下手,另一边,王放则跟着军师暗中离开剑南道,进入岭南道,按着王放所记的卷宗记载,找到了那处铁矿。 如今朝廷会将发现的矿脉均记录在案,看管起来,却未必全都开采。金矿铜矿如此,铁矿亦然。这一座铁矿自杨氏被定罪之后,便没有再被开采了。王放,军师带着几个经验丰富的匠人,不知翻了多少山,遭了多少蚊虫的叮咬,终于寻到了那处被暂时搁置的铁矿。 离当年杨氏获罪不过三五年,此处矿脉虽然已经有草木逐渐生长,却仍然能看出当年开采挖掘的痕迹。王放让匠人们观察此处痕迹,估算所开采的铁矿数目,继而再估算这些铁矿可成生铁几何,又可成钢铁几何。 军师让匠人们以纯度最高和纯度最低的矿石各估算出一个数值,然后再同他所估算流落在外的灌钢数目做比对。 最后的结果…… “哪怕以最高纯度的铁矿计算,这里所成的钢铁也根本不可能有那么大的数目!”看过比对的结果,王放道。 这么说,北境和南境的这些灌钢,根本就不可能是当年杨氏所私铸的兵器! 王放与军师对视一眼,心中震惊。 “大人……”这时,那几位匠人聚在一起低声交谈了几句之后,最年长的那个走了过来,打断了王放与军师的对视。 “怎么了?”军师问。 “小的几人已探查过这处矿脉……”那最年长的匠人似乎有些犹豫,却还是说:“小的们一致觉得这里的矿石纯度不太高,若要炼钢,怕是所费颇高,并……并没有什么开采的价值。”匠人们不知道此处是令杨氏获罪的矿脉,只以为是官府前来考察,怕自己的消息令他们失望,于是战战兢兢地禀告。 并无开采必要…… 王放闭上眼,倒吸了一口气。 作者有话说: 还记得范烨的姐姐叫什么吗? * 天使,天子使者 * 钢铁估算这里大概就是专家们估算一个此地的开采量,成钢量,然后跟军师估算的在外流落的不明产地的钢铁比较一下,发现在外流落的数量远超此地的最高理论产值,得到的结论就是外面钢铁的来处不是此处铁矿。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72节 第79章 当年杨氏一案, 就始于岭南道一位中州别驾冒死送出的一封血书,血书中状告杨大将军隐瞒本要上报朝廷的矿脉消息,私自开矿, 开炉炼钢,为其私兵铸器。 收到信的御史将此事上报, 荣景帝大怒,即刻派刑部之人前去岭南调查此事。等刑部的人到了岭南, 那中州别驾却失踪了,生不见人, 死不见尸。府兵与衙差们搜寻了七天七夜, 才在城外找到了破碎的血衣, 想来那别驾已然遭遇了不测,被人灭口了。 刑部的人在别驾书房的密格中找到地图, 按照地图暗中寻到了矿场,发现那里确实有兵丁在开采矿石, 开炉冶炼, 当即证实了别驾血书所言。荣景帝得知此事,立即下令卸了杨氏兵权,下狱看押。 杨大将军拒不认罪, 只说其中仍有内情,他要亲自面见圣上为自己辩驳,对刑部的人却是不肯再开口了。这时,陆续又有岭南的官员暗中前来面见刑部的官员, 举告杨氏及其一脉的武将, 自南诏与大周和谈之后, 仍不肯止息兵戈, 借剿匪之名索要军需, 牢牢掌控着兵权。更有甚者,这南境的一些所谓山寨,就是他们杨氏豢养私兵的所在! 无战而养兵,所图为何,不言而喻。 这样一来,除了杨氏一家,岭南道大半的武将都被牵扯了进来,荣景帝大发雷霆,一时间,朝野上下皆是噤若寒蝉。 而正是这时,北境霍老将军急报求援。 后来,在彻查杨氏所辖军队之时,其实并未找到什么私铸的兵器,只是那时杨氏父子已死,涉事的武将又都在喊冤。刑部的人只以为兵器被藏在了岭南的深山老林之中,以此结论结案。毕竟,岭南十万大山,去找寻被藏起来的兵器,也不知道要找到什么时候,被私开的矿场,已是铁证如山。 当时萧璃告知王放北狄人所用的兵器,与流落于南境山匪寨子中的兵器同出一处之时,王放立马便想到了那一批没有被找到的杨氏私铸兵器! 这世间哪就有这么巧合的事?王放从来不相信巧合。 如今听了这些经验丰富的匠人们的评估,王放心中几乎已经可以确信,当年的南境,只怕确实有人在私开铁矿,私铸兵器,却不是杨氏,也不是这一处矿脉罢了。 “还有一件事,大人。”那最年长的匠人思索了片刻,又说道:“小的们也看了那废弃的炼铁炉,观其样式,那并不是冶钢的炉,只可炼生铁。” 既然已有了结论,对于此刻的王放与军师来说,再听见什么都不会觉得奇怪了。 军师摸了摸胡子,说道:“可否请几位师傅们写下对此处矿脉的评估?” “可以可以。”几人皆是剑南道极有经验的匠人,写下这些并不算难。 “还请画出此处炼炉的样式,并注明其用处,我等好将其归录在案。”王放跟着说了一句。 匠人连声称是。 另一边,萧璃收到了两人探查所得到的消息,确认了心中的猜想,那就是这岭南十万大山中,怕是真的存在着一座矿场,在挖矿炼钢,私自买卖钢铁。 现如今他们不能大张旗鼓地调查,沿着山匪这一条路子暗中查探就是最好的方法。这一查,就查到了今日,查到了现如今他们要攻打的山寨——千石寨。 千石寨与他们这两年以来打过的其他山寨都不一样,纪律很是严明。像之前那些山寨,乌合之众更多,不论是打探还是攻打都不算难,有时甚至还能用一下离间之计,不战而屈人之兵。但这个千石寨,收买不得,挑拨不得,连探查地形都很难。而且千石寨占了三个山头,三个山头呈三角之势,互为护卫,岗哨设计的也巧妙,几乎断绝了萧璃他们偷袭取巧的可能。 萧璃,霍毕,还有范烨商议了一夜,最终定下的计策,放弃强攻,但是却要不惜一切代价,切断三座山之间往来的通路,让这三座山各成孤岛。 这之后,便要耐下性子,以兵围之,看谁能耗得过谁了。 这一围,就围了近三个月。 范烨找到萧璃时,发现她正盘腿坐在一个树杈之上,嘴里咬着一根草杆儿,目光则直直地看着其中一座山头。 他们在这里一耗就是三个月,几乎不曾沐浴过,范烨猜测他们大约都是馊的。之所以是猜测,是因为他们自己已经闻不出自己身上的味道了,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久居鲍市而不闻其臭吧。范烨看着自己身上已看不出本色的铠甲和衣衫,不由得好笑,不明白他堂堂国公世子怎么就沦落到了这个地步。 范烨走到树下,仰头喊道:“阿璃,用暮食了。” 萧璃没有立刻应声,而是继续盯着那座山头,不觉间险些把草杆儿吃下去。 “徐都尉只说这种草杆儿嚼起来有甜味儿,可是并没说能整根吃下去!”眼看着萧璃都快把草杆儿咽下去了,范烨连忙提高声音。 “呸,呸呸呸。”回过神来的萧璃也发现了嘴里的不同寻常,连忙把已经没有味道的草杆儿吐了出去。 “你想什么想得这么出神?”范烨好奇问道。 “大范你说,他们寨子里还能有多少存粮?”萧璃摸着下巴,低头看向树下的范烨,问。 这两年三人并肩作战,已经很熟了,故而也不再以殿下世子将军相称。萧璃喊霍毕老霍,到了范烨这里,就也想叫他老范,却被范烨严词拒绝。他上面还有个阿爹范国公,他怎么也轮不到被叫做老范。若是叫小范呢,可他下面还有个比他还小的弟弟范,同样不合适。 两个称呼都被拒绝,萧璃怒了,直接决定叫他大范,在老范和小范之间,有理有据,按照范烨之前拒绝的逻辑来讲,大范正好适合他,无可反驳。 范烨张了张嘴,最后无奈闭上,那句‘你可以唤我阿烨’的话,到底还是没有说出口。 “你是觉得他们存粮已尽?”范烨不再纠结称呼,听到萧璃的问题,也严肃起来,反问。 “那边儿两个我不是很清楚。”萧璃往另外两个山头的方向指了指,然后又指向她刚才死盯着的山头,说:“自五日之前,这座山里每日便只燃一次炊烟了。老霍他们盯着另一边,一会儿问问他们那边如何。” “有没有可能,他们只开一次火,造一日的饭食?”范烨提出一种可能。 “为了什么?迷惑我们?”萧璃不太赞同,道:“而且米量加倍,燃炊烟的时间却短了,饭能烧熟吗?” 范烨愣了,君子远庖厨,这问题的答案他还真的不清楚。 萧璃跳了下来,拍拍身上的枯枝碎叶,然后说:“走吧,回去商议一下。弓箭手把天上飞的都射了下来,他们不可能用飞鸽传讯,也无人可以通过我们哨卡,除非他们能靠旗语沟通定出一套计策,不然,这三山就只能各自为政了。” 萧璃和范烨回到营地的时候,霍毕也正好回来,他手里提着几个飞禽,正是今天射下来的。 “雁?”萧璃看着霍毕手里的飞禽,眼睛微微瞪大。 “怎么了?”霍毕看着手里的加餐,不知萧璃为何作此表情。 “雁不可驯服,不会做传讯之用。”萧璃说。 霍毕:不是你说的把天上飞的都打下来吗? “且雁为忠贞之鸟,你打死了这个,它的配偶怕也活不成了……”萧璃继续说。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一对鸟儿的夫妻之情呢?”他现在只想吃肉。 “……我的意思是说,你不如把它们夫妻都打下来,也好叫他们团圆。一家人还是整整齐齐的好。”萧璃继续说着刚才没说完的话。 霍毕和范烨:“……”不知道为什么,萧璃总是能说出一些让人听了很想打她的话。 霍毕送了萧璃一个大大的白眼,然后提着手里的加餐往篝火那边走了。 霍毕身后,萧璃的目光逐渐下移,沉默地落在那只死雁上,久久没有移开。 * 江南道,洪州刺史府 赵念和洪州军一路护送裴晏到了洪州府城,接风宴早就已经准备好,裴晏盛情难却,只好随赵念去了他的府邸,由他为自己接风。宴会上作陪的,除了刺史夫人范式,还有洪州的几个别驾。 “水患天灾之时,一切从简,薄酒陋席,还请裴大人不要见怪。”宴会上,赵念举杯,对裴晏说,接着,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有食有水足矣,赵大人客气了。”裴晏亦喝光了婢女所斟之酒。 “裴大人豪爽!”一个别驾称赞道。 “如今天下谁人不知裴大人去岁在山南道防治旱灾的壮举,陛下还下旨让大周十道的官员参考裴大人在山南的举措,依样画葫芦呢。”一个中州别驾说:“我敬裴大人一杯。” 裴晏眼中微微闪过一丝得意之色,又很快掩去,他微微勾唇,又饮了一杯酒。酒杯一空,他身边跪坐的美艳婢女便马上将酒杯填满。 “就怕我等愚笨,画虎不成反类犬啊。”另一个官员叹气,道:“如今赈灾治灾有了裴大人坐镇,我们心中也更安然了些,来,我也敬裴大人一杯。” 又是一杯酒,一饮而尽。 作者有话说: 裴晏:又是演的一天 * 卷二前面26章是两条时间线来回跳,从27章开始就是江南线和岭南线两条物理线来回跳,直到双线合并。江南和岭南这两条线的时间轴基本上是一致的。 第80章 “其余两峰的炊烟并不见改变。”用暮食的时候, 霍毕与徐都尉对萧璃说。 “你们说,第三峰没粮的可能性有多少?”萧璃啃着一只烤熟的鸟腿,问。 “虽说每日进食可能减少, 应该还不至于到弹尽粮绝之时。”徐都尉道。 “一峰的人饿着肚子,另外两峰却仍每日两顿, 你们若是第三峰的人,会不会心头不爽快?”萧璃继续啃着鸟骨头, 尽管上面已经一丝肉都没有了。 霍毕看不下去,把自己那个鸟腿递了过去。 “我就是磨磨牙, 不是馋肉。”萧璃摆摆手拒绝, 继续啃她那根干干净净的骨头。 霍毕:你是耗子吗?还磨牙? “你又想使离间之计吗?”范烨问。 “唔, 这个得好好想想。”萧璃摸着下巴,然后眼睛一亮, 说:“明日派几人回城,买几头猪羊回来, 犒劳犒劳大家。” 霍毕:所以还是馋肉了对吗? “对了, 叫他们多买些味道重的香辛之料,咱们就找个风口之地,好好的乐呵一下。”萧璃继续说道。 * 萧璃在岭南道深山密林中喂蚊子的时候, 裴晏正在江南道洪州刺史的府上听着奉承饮着酒。那些江南道的官员你一言我一语地,让裴晏不知不觉间喝尽了整整一壶酒。在他身边伺候的婢女见到,连忙从身后候着的侍女手中拿过一个满壶,继续给裴晏的杯中满上酒。 “说起来, 夫人自小在长安长大, 不知可见过裴大人少年意气时的模样?”酒过三巡, 大家不知怎么说起了少年时的趣事, 赵念忽然看向身边的女子, 说。 他身边女子,也就是赵夫人范氏掩嘴一笑,道:“我可不算自小在长安长大,我自小便随父亲在南境,去到长安时,已是金钗之年了。” “夫人不要顾左右而言他,你直说是否见过。”赵念此刻也有些醉了,于是很有些不依不饶。 时下风气虽不如先秦时一般豪放,却也并不森严,同龄的少年少女,尤其是那些贵胄,一同跑马打猎或是赏花游园也是常事。三皇子萧杰就偏爱牡丹,时常跟那些同他交好的王孙公子游牡丹园。萧璃就不说了,朱雀大道上常常能看见她与伙伴们纵马而过的身影,堪称长安一景。 所以,尽管赵念一再追问,却也不算失礼。 范氏垂眸,无奈地笑了笑,正要开口说话,却听见裴晏的声音率先响起:“我少时多在东宫伴读,倒是并未曾见过赵夫人。” 范氏抬眸,见到食案后,裴晏端正的坐姿与染上些醉意却仍然清冷的眸子,笑了笑,道:“确实不曾。” 赵念得了答案,这才不再追问。范氏也没有再说话,只是给自己倒了一杯绵软的桂花酿。 其实是见过的,就在她第一次去长安的时候,那时她还是范烟,而不是赵夫人。 那时坐在皇位上的还是萧璃的父亲永淳帝,阿爹跟着彼时仍是王爷的荣景帝回长安为永淳帝贺寿。那时候,父亲不过是一个跟在王爷身后的,不太显眼的武将罢了。 永淳帝为显恩厚,特地为兄长办了接风宴,跟着萧效的那些武将也得了恩典,可携家眷进宫赴宴。 她便是在进宫赴宴时,第一次见到的裴晏。 她因为在宴席上喝多了果子汁,席中被宫女带着去净房,回来的途中,偶然见到了一个跟她差不多年岁的小郎君,那小郎君的眉目好看极了,比她在南境见到过的所有人加起来都要更好看。 她看见那个小郎君端端正正地站在假山前,不知在等着什么。 下一刻,假山上不知从哪里钻出来一个女娃娃,头发上还顶着几片叶子,她迈着小短腿噔噔噔跑到小郎君身边,唰地一下把什么扔到了小郎君的身上。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73节 范烟定眼一看,见那小娃娃竟然扔了一个好大的天牛到小郎君的肩膀上!那天牛全身漆黑,身上生着白斑,长长的触角黑白相间,很是吓人。范烟被吓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可那小郎君却只是侧过头,瞧了瞧肩膀上那已被女娃折磨得半死不活的天牛,然后伸手把它拿了下来,放在了树叶上。 那天牛就傻傻地趴在叶子上,也不知道趁机逃走。 “咦?大将军怎么不动了?它今天晨间还神气地很呢!”女娃奇怪地说。 “殿下不会是拿它吓了一整日的人吧?”小郎君问。 “没有,我没吓唬别人啊。”女娃说:“我只是在早晨习武的时候把它扔进霍师父的后领中而已!” 小郎君:“……” “怎么啦?”似乎对小郎君难以置信的目光感到不满,女娃理直气壮地说:“霍师父说了,只要我能偷袭到他,那就可以免一日功课带我去玩飞飞!既然是偷袭,那自然不能拘泥于形式,谁说偷袭就只能用暗器啦?再说,虫子也可以当作暗器呀!” “然后呢?殿下成功了吗?” “成功了啊,我丢进去后说那是蜚蠊,霍师父当即没心情捉我,脱衣捉虫,我就趁机跑到终点咯!”女娃娃一边说,一边还蹦蹦哒哒的,显得很是得意的模样。 “霍大统领就算你通过了?”小郎君不敢相信,难道长得可爱就会受到额外的优待吗?毕竟,他是见到过那位大统领是怎么收拾他儿子霍毕的。 “嘻嘻,我告诉霍师父是父皇告诉我师父最怕蜚蠊,师父就去找父皇算账啦!”小女娃更得意了,说:“我还跟师父说我舍不得拿蜚蠊吓唬师父,这才费心捉了类似的天牛。师父可感动啦!” 小郎君无语,然后才板着脸,认真说:“殿下的厚颜无耻总是能令我大开眼界。” “跟你阿爹学的呀。”女娃被说了也不恼,笑呵呵地说。 “我阿爹何曾教过你这些?!”小郎君倒是有些恼了。 “前日才学到的嘛,笑里藏刀,李代桃僵,你忘啦?” 笑里藏刀:虽然扔了你天牛却还要狡辩说是因为舍不得拿蜚蠊吓唬你。 李代桃僵:以出卖父皇为代价保证自己能免一日功课。 小郎君被噎得说不出话,最后只得说:“终归还是殿下学得好。” “客气客气,还是裴太傅教的好。” 两相对视之后,小郎君到底气不过,伸手捏了捏女娃的脸颊,又在她想要反击的时候正色说:“皇后娘娘要我来寻你,宴席已经开始很久了。” “昂——” “走吧,殿下。”说着,小郎君伸出手,女娃虽然不太高兴,但还是乖乖把自己的手放了进去,于是小孩子就被大孩子牵着走了。一边走,小郎君还一边帮女娃娃把头上的枯叶摘下,又拍了拍她身上尘土,最后掏出一方帕子,给她擦了擦沾了灰的脸。 …… 范烟是后来才知道,那个漂亮的小郎君就是当今裴太傅的独生子,裴晏。那个小娃娃则是陛下的独女,出生便受封的长乐公主萧璃。 谁能想到,垂髫总角之年便相识的两人,最后竟会变得水火不容。想来世事沧桑,人心易变,唯利之一字才能得长长久久。 这边一杯又一杯的酒水下肚,裴晏已现出明显的醉意,整个人也有些坐不太端正的模样。那一旁服侍的美貌婢女见状,便轻轻往裴晏身侧靠了靠,裴晏就也顺势揽住她。 婢女垂下眼,接着整个人靠在了裴晏的怀中,本就拉得不太高的齐胸襦裙又往下滑了滑,露出了大半个胸口。 赵念见了,眼中露出满意之色,他一口喝干了杯中的酒,然后说:“天色也不早了,裴大人一路辛苦,今日便在府上歇下吧?” 裴晏带着醉意点点头,揽着婢女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 “大当家的!山下合围的兵减少了!”月上中天之时,千石寨的一个小卒跑进内堂,对坐在主位上的男子禀报道。 主位上坐着的正是千石寨的大当家。此刻大当家的所处的山峰正是萧璃他们嘴里所说的第一峰,也是山寨的主峰。往日里三个当家的都会呆在主峰,另外两峰各有用途。萧璃他们带兵来打时,三个当家人商议之后,决定各自镇守一个峰头,互相策应,绝不能叫官兵钻到空子。 因为萧璃带兵来的快,他们并未来得及分配好补给,更没料到的是,萧璃他们竟然拼着死伤数百人的代价切断了三峰之间的道路! 这和他们所听说的可不一样啊?他们可是听说了,这个公主待下极好,所采取策略也都是会尽量避免伤亡的,哪怕是对匪徒,只要投降便不会被就地诛杀,而是会劳心费力地押回官府按律定罪。对这种心慈手软的主将,大当家的全然不惧,已然想好了对策,却不防被萧璃打了个措手不及。 当萧璃带兵切断了通路之时,大当家的就暗道坏了。他们三人最为暴躁短视的三当家,偏偏上了补给最为短缺的第三峰!若是萧璃急于进攻还好,怕就怕萧璃能耐下性子跟他们耗。 第一峰与第二峰尚好,可大当家的怕第三峰出岔子! 几日之前,哨兵见到第三峰炊烟减半回报之时,大当家的当即加派了夜间巡逻的人手,严密注意山下官兵的动向。结果,自前天开始,山间就一直飘荡着一股股诱人的烤肉香味,贵重到可抵金银的香辛料仿佛不要钱一样地使劲儿去放。山风一起,那香味儿飘得满山都是!别说是第三峰,就是他们尚可饱腹的第一峰与第二峰闻着,都馋虫乱叫。 哨兵回来说,那些官兵专门挑了第三峰的山脚烤猪烤羊,甚至还有人专门煽风点火,力保那味道飘到第三峰去。 大当家的想想自己闻着这烤肉香味的难受劲儿,又想想第三峰可能的情况,嘴里发苦。然后再次加派人手时刻看着山下的情况,哪怕有一丝一毫的不寻常都要来回报。 今日,哨兵来报,他们第一峰山下的兵减少了。 果然,大当家的长出一口气,心道:来了。 作者有话说: 蜚蠊:蟑螂 霍老将军:又是被小公主套路的一天 萧璃:虽然我已学会三十六计,可我仍是一个想要飞飞抱抱举高高的宝宝 三当家:节食中,却要被迫闻烤肉味,呜呜呜呜呜,我要鲨了他们啊啊啊啊 第81章 其实, 如果从第一峰所设立的岗哨角度往下看,第一峰仿佛仍然是被围得水泄不通而且人畜皆不能过的模样。但大当家的派出去探查的哨兵是一个有轻身功夫在身的人,他沿着山崖一侧攀了下去, 发现山寨盲区的士兵被撤走了大半。哨兵觉得有异,便又去另一侧查看, 发现那里的士兵竟然也减了很多,这才赶忙回去将所看到的情况禀报给大当家的。 大当家的听完, 一拍大腿,说:“我所预料的不错!他们果然是要对第三峰下手了!”那些狗日的官兵, 他们肯定也是发现了第三峰存粮不足, 这才会又烧又烤地打击山上人的心志。算是他们歪打正着了, 第三峰的主事人刚好为人急躁,说不得真会被那些官兵搞得心烦意乱, 疏于防范。 这还真的不是大当家的乱猜,自从第三峰开始减粮, 那边儿的哨兵轮换都能看出乱相, 明眼人一看便知道第三峰的人心里已经乱了。 那些狗官兵们今日偷偷摸摸的削减另外两峰的守卫人数,定是打着晚上偷袭第三峰的算盘!几乎没有犹豫,大当家的已经决定给那些狗官兵们来一个前后夹击, 好好教他们做人! 他连忙让手下人去哨台打旗语给第二峰的人。虽说旗语不能制定太过详细的策略,可简单的出兵时间与往哪出兵还是可以表达的。而且,第二峰的老马素来心思多,不会猜不出那些狗官兵们的打算。 果然, 第二峰的人同样猜到了萧璃的想法, 也想着前后夹击教他们做人。第一峰第二峰一拍即合, 决定今夜听见动静儿就出兵! 是夜, 月黑风高, 第一峰和第二峰的两位当家人带人从山崖一侧放下绳子,那些贼匪们就一个接一个地沿着已无人看守的山壁下了山,悄无声息地赶往第三峰。 领头走在前面的大当家的一边爬山,一边在心中叹息。今日月黑风高,帮了他们下山,同样也帮了萧璃他们隐藏。他们现在仍然没有发现萧璃他们的踪迹,也不知道埋伏在何处。 第三峰上,三当家的被接连几天的烤肉香味弄得心里烧得慌。 那领兵的不愧是长安来的贵人,烤肉时那安息茴香就跟不要钱一样的放,弄得满山都是味道。他坐在马扎上,心想若是他们今日真的攻上来,他要砍那个公主几刀! 这时,他听见一个声音喊道:“来了来了!他们来了!” 是哪个废物这么沉不住气?三当家的起身,拿起刀向外走去。他们已接到了第一峰的旗语,今夜谁都没有入眠,一直准备着。 其实不用第一峰说,他也能猜得到。哼,如此雕虫小技,亏得那些逃窜掉的山匪把萧璃传得神乎其神,不过只是他们太没见识罢了。 这时,另一个声音嘶声力竭地喊道:“当家的小心!他们伪装成了主峰的兄弟们!” 三当家的脚步顿了顿,这倒是他没想到的,今日月黑风高,他们不穿铠甲,反倒是难辨认了。不过没事,他们寨子里有暗语,到时候只要对上暗号便好! 三当家的带人守住了下方的关隘,看见下方林间有细细簌簌的动静。他抬手,所有弓箭手全都举弓准备。他正想与下面的人对一下暗号,好决定是否出箭,却冷不防看见一直利箭飞速朝自己面门飞来! 他连连后退好几步,这才躲过了这道暗箭! 行了,这也不用对暗语了,三当家的一怒,当即下令放箭! 下一刻,林中传来了有人中箭受伤的呼痛之声。 “老三!你疯了?!我是你大哥!”林中传来的带着愤怒的吼声,但是因为距离太远,听得不是很真切。 “我是你老子!”三当家的回道:“你这些小伎俩还想骗到我?”虽然嘴上这么说,可是心中仍然有些犹疑,抬手,让身后的弓箭手暂停放箭。 他手还没放下,冷不防又有几支箭向他冲来!这几箭的角度极为刁钻,就是带着要他命的架势来的。他拼尽全力躲开了两个,却还是被第三个伤到了肩膀。 三当家大怒,一边令弓箭手不停放箭,一边派人打了下去。 去他娘的,老子要他们死! 另一边,大当家和二当家的人迎头挨了一波箭雨,手忙脚乱地抵挡完,大当家还未来得及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就听见有人用大家都能听见的声音嘀咕:“怎么回事,三当家的不会因为没粮了就投敌了吧?” “不可能,三当家怎么会因为区区烤肉就背叛我们?!”立刻有人反驳。 “那他为什么攻击我们?!”第一个声音又说话了。 反驳人不做声了,似乎是不知道还能怎么反驳。 一时间,众人心中都有些嘀咕。 这时,一支羽箭以力拔山河之势向大当家的射了过来,直奔大当家的心口。 “当——”是箭头撞击金属的声音。那支箭撞上了大当家的护心镜,虽然没有刺破皮肉,其冲劲儿却还是震得大当家的胸口生疼。 “老三,你竟如此狠心?!” 大当家的惊怒交加,老三竟然要对他下杀手?今日若不是他的护心镜挡住了箭,他怕是……不对! 大当家的立刻意识到问题,老三知道他有护心镜,若要杀他,怎么可能会射他心口?!他们中计了!他立刻大喊有诈,可是已经晚了,上面的人已经冲了下来,两方已然开始厮杀! “啧,可惜了。” 离他们很近的树冠之上,萧璃叹了口气收回弓。若没那护心镜,他们此刻就已群龙无首,任人宰割了。 “如今这般境况已是超出预期,总不能事事都被你料准。”范烨从另一棵树的树冠飞身落到了萧璃的身边,对她说道。 是的,刚才所有的冷箭,都是这两人放出来的。那些挑拨离间之语,都是范烨和另一校尉喊出来的。 “也是,饭得一口一口吃。”萧璃立刻抛下了心里的那一丝不甘心,调整好心绪,道:“不知道徐都尉和老霍那边如何了。” “咱们该退了,不然一会儿他们反应过来,我们怕是插翅难逃。”范烨低声说。 “走。”萧璃背起弓,三人悄无声息地离开。 第三峰上,两伙人打得难解难分,一直到第一峰与第二峰的求救信号在天空上炸开,这两拨人才后知后觉的停下动作。 “停下!快停下!我们中计了,他们这是调虎离山,打另外两峰去了!”大当家怒极的声音在林间回荡。 另一边,千石寨,第一峰 由徐都尉领兵,以有心对无意,几乎没费什么力气便将第一峰给攻了下来。 萧璃坐在山寨的哨台栏杆上,俯身看向第二峰的方向,垂着的双腿摆来摆去,一看就是心情不错的样子。 范烨爬上哨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摆着腿哼着小调的萧璃。 听见后面的声音,萧璃没有回头,却开口说:“老范,你说,他们雄心壮志地想要给我们来个前后夹击,最后却发现后方被我们偷了,会是什么心情?” 范烨想了想,说:“大概会气得破口大骂吧?” “真是可惜,好想亲眼看看他们的表情。”萧璃一脸好奇。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74节 “老霍还没打下第二峰吗?”这个哨台正面对着第二峰,可是范烨却并没有看见第二峰插上了他们的旗帜。 “我们兵力有限,勉强打了两峰下来也守不住,不如集中火力打第一峰。”萧璃说道。 “那霍毕去第二峰做什么?”范烨问。 “烧粮食啊!断人粮草虽然老套,但是真的好用。”萧璃回过头,笑着回答。那笑容,既天真又残忍。 “喂!你们在上面看什么景儿呢?”霍毕在台下冲上面喊。 “都烧好了吗?”萧璃听见霍毕的声音,连忙跳下栏杆,探出身大声喊道。 “烧干净了,萝卜菘菜都——烧——啦——!”霍毕拉长了声音,大声回喊。 范烨:以二位的耳力,着实没必要这么声嘶力竭地大喊。 范烨看着仿佛两个稚子一般对喊的两人,摇头轻笑。 萧璃玩够了,纵身一跃而下落到了霍毕的身边,然后对走过来的徐都尉说:“收束兵力,不再阻他们两峰的通路,只在出山的路上派人守着就好。” “是。”徐都尉领命。 “三峰的人,一峰的粮。”萧璃回过身,对范烨与霍毕说:“接下来就看他们怎么狗咬狗了!” * 洪州刺史府 范烟站在回廊上,看着府中最貌美的婢女扶着裴晏进了客房。等了一会儿,不见婢女出来,正准备离开,却见到那婢女捂着胸口走了出来。 “裴大人没有留下你吗?”范烟的声音轻柔,看她表情仿佛还带着些笑意,可那婢女却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 “裴大人身体不适。”那婢女犹豫了一下,放下了捂在胸口上的手,范烟这才看见,她前襟儿上沾着些呕吐之物,甚至还能闻到酒气。 范烟后退了一步,声音冷了冷,然后说:“去收拾一下,今夜伺候何大人吧。” 婢女松了口气,屈膝行礼,轻声道:“是,夫人。” 客房内,梅期拿水打湿了帕子,递给裴晏,然后又转头去泡浓茶,嘴里还嘟哝着:“拒绝便拒绝呗,还能吐人家一身,公子真是不懂怜香惜玉。” 拿着帕子擦拭嘴角的裴晏动作顿了顿,然后面无表情说道:“我若不吐,她怕才是要被责罚。” “啊?”梅期愣住,不太相信。 “你以为谁人都像你主子一样由得你们放肆?”裴晏嗤笑。 “我可没放肆!我一直在好好办差!”梅期气鼓鼓回答。 大家讲讲道理,他明明就是最辛苦的那个,好吗? 鞍前马后不说,还要间或承受公子音律暴击,说实在的,与其听公子吹箫,他宁愿挨一顿胖揍! 梅期在心中愤愤地想。 第82章 第二日, 裴晏并没有因为前日醉酒而晚起,依旧如往日一般,晨光出时便已洗漱穿戴齐整。昨日他与赵刺史已经说好, 今日要去府衙清点救灾的银两与粮食。 到了府衙时,刺史把账册拿出, 一项一项交给裴晏过目。 “此次受灾主要为贡水一带,以洪州这里受灾最为严重。粮食运到时, 便已最快速度分发了周围的几个州府,如今, 各地的粥棚应当已经设立起来了。”赵念说:“洪州的粥棚就在南城门外。” 裴晏点了点头, 然后开口问道:“可有对洪水损毁的耕田统计造册?” “已吩咐下去让各地管耕田的书吏去各村统计了, 那些整个村子都被毁的便没有去。”赵念回答。 之后,裴晏又问了几个救灾相关的问题, 赵念皆对答如流。最后,裴晏面带满意之色, 称赞道:“赵大人已经做得很好, 看来陛下没什么必要遣我来。” “哈哈。”得到赞赏的赵念笑道:“裴大人过奖了,大家都是为陛下办事,自当尽心尽力。” “赵大人, 我可否去粥棚看看?”裴晏问。 “这是自然!请!”赵念连忙叫人准备马车。 * 自从萧璃带人打下了第一峰,又烧了第二峰的粮之后,就再没什么大动作。就像她说的,如今这个情况, 确实可以开始欣赏狗咬狗了。 这期间萧璃也不做别的事儿, 就是时不时地派人去暗中游说收买一些小头目, 再转头泄露给另一边知道, 使得千石寨内部混乱了起来, 终日互相指责,几个当家人想压都压不下去,让三个当家深刻理解了何为‘人心散了,人不好带了’。等最后萧璃带兵对第二峰大举进攻时,第三峰甚至没有派兵协防救援!就那么看着官兵打上第二峰,只盼着能借机寻到机会自己杀出官兵的重围,重新寻一个地方再占山为王。 也因着萧璃心慈手软这名声在南境匪徒之间传得远,那些自觉没做什么大恶事的小兵也没什么抵抗的心思。毕竟,拼死抵抗或死或伤或残,投降的话也就是吃几年牢饭做几年苦力,出来又是一条好汉。 总之,因着这样那样的缘故,这第二峰打得相当轻松,几乎没什么大的死伤,正与萧璃所预料的情况相同。当初切断三峰通路,看起来不算什么进展,可却极打击对方士气,并且给了萧璃他们浑水摸鱼抢到第一峰的机会。等他们抢了峰烧了粮,胜局便已定了。 “尽可能活捉首领,我有话要问。”进攻前,萧璃对几位将领吩咐道。 “末将领命!” * 千石寨第二峰之上,火光漫天。萧璃没有与部将们一起杀敌,而是纵身一跃跳到了房顶上,眯起眼睛寻找千石寨大当家的踪影。 “这家伙,总不会是知道打不过,索性弃寨逃了吧?”萧璃自语,一边跃上另一个屋顶,继续寻找。 萧璃所猜不错,从得知他们粮食被烧起,大当家的也明白了大势已去。虽然恨不得把萧璃千刀万剐,但也不得不咬着牙承认这一局是她棋高一着。 不过没关系,他武功高,他若存心想逃,怕也是没人能拦得住他。如今,只要静待一个混乱的时机就好。 在山寨里闹得鸡飞狗跳之时,大当家与二当家暗暗对了一个眼神,瞬间便明白了对方所想。萧璃大举进攻那天,两人一边安排小卒子在寨子里迎敌,一边趁机逃走。 大当家的沿着山的北侧下山,打算直奔江南道。可还没走出多远,就听见身后传来了声响,那声音以很快的速度向他靠近!大当家的明白,今日不把身后人打败,他怕是走不了了。 大当家的停下,回过身,恰巧这时身后的人也追了上来,落在了他面前。 “萧璃!”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虽然这仇人是第一次见,但也丝毫不妨碍大当家的眼红。 “哟,本宫已经这么声名远播了吗?”萧璃咧嘴一笑,说。 “千石寨已经送了你们,为何还要死命追我?!”大当家的怒问。 “匪首自然不能放了。”萧璃说:“若你不抵抗,还可少吃些苦头。” “哈,怕是不能让公主如愿了,我可受不得依律受审。”不然他长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萧璃眯眯眼,道:“若你告诉本宫想知道的事,本宫可以考虑留你个全尸。”这大当家的功夫不低,萧璃心里并不确定她是否真的能将他生擒。 “哦?殿下想知道什么?”大当家的冷笑问道,一边偷瞄两侧山林,看是否找到机会逃走。 “那么多被拐的女子,都叫你们送去了哪里?”萧璃问。 “道儿上都说长乐公主殿下这般发疯是为了那些贱妇,我本不信,原来竟是真的吗?”大当家的大笑一声,声带嘲弄地说。 萧璃的目光冷了冷,却仍问道:“送去了哪里?” “女人吗,还能做什么用,自然送去能伺候男人的地方了。”大当家的目露淫邪之色,上上下下地扫着萧璃,道:“公主金尊玉贵,难不成也想试试?” “呵。”萧璃笑了,拔出身侧宝剑,道:“还会逞嘴舌之利,看来对你们这些人,还是得打碎了骨头才能老实。” 说罢,便不再废话,直接攻了过去! * 马车抵达南城门,裴晏掀开车帘,下了马车。 “粥棚就在那边。”赵刺史引裴晏走到城门外,指向城外的几处粥棚,对裴晏说。 那几个粥棚里各架着一口大锅,里面熬着粘稠的杂米粥,米香诱人。 城外有为灾民临时搭建的简易木棚,看着虽然拥挤,却还算干净。粥棚前,灾民都拿着碗安静地排队,不见拥挤也不见推搡,并没有人仗着年轻力壮便欺凌老弱,一切井然有条。 那些人虽然消瘦憔悴,可精神头还算不错,眼中并无死寂绝望,虽然受灾,却还远没到活不下去的程度。 裴晏和赵念这两个身着官袍的人出现在城外,一时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那些灾民自发地走到了两人地面前,纷纷跪下磕头,大呼谢恩。有的人甚至老泪纵横,哭得不能自已。 “谢谢大人,谢谢大人救命之恩!”有人这样喊的。接着,越来越多人这样喊起来,细小的声音汇聚成了海洋,几乎成山呼海啸之势。 “谢谢大人救命之恩!” 一直到裴晏和赵念回到了城里,还能听到灾民们感激的谢恩声。 赵念擦了擦眼角,感叹道:“为人父母官者,所念所想不就是百姓能过得更好一些吗?” “赵大人高义。”裴晏认真回道。 第二日,赵念本想带裴晏去贡水处看堤坝的修建进度,却得到下人禀报:裴晏水土不服,卧病在床了。 * 萧璃与大当家的在林中过了几百招,才终于寻了一个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重创了大当家的。 萧璃勉强压下胸腔中的气血翻涌,面上不露分毫,她屈膝压在大当家的脊椎之上,剑紧紧抵在他的脖颈上,甚至擦出了一道血痕。 大当家的双手反剪,动弹不得。 “那些女子,被你们送往了何地?”萧璃问。 “送的地方多了去了,老子哪能记住?”大当家的回答。 萧璃膝盖微微一松,大当家的还来不及松一口气,紧接着就听见喀拉一声—— “啊!”惨叫声响彻林间。 萧璃捏碎了大当家的一只手腕。 “据说人身上有两百多块骨头,我们可以一根一根捏碎。”萧璃这话说得,慢条斯理到有些温文尔雅,却让大当家的浑身发冷。 “矿场,军营,哪里要就送去哪里!”大当家被疼出了满头的冷汗,连忙说。 “大周明令禁止军营私蓄营妓,你们往军营送人,便从未被监察御史发现过?” “做的隐蔽些,还有军官帮着掩饰,又有何难的,那些文官哪知道军营是何模样?”大当家的回答。 “待回去,把所有问你买过人的军营都写下来。”萧璃冷声道。 “……是,是。” “还有矿场呢?矿场并非军营,挑夫工匠来去自由,多有家眷驻于附近,又何须营妓?”萧璃追问。 大当家的面色一僵,连带的,身子也开始发僵。 萧璃注意到他的变化,心中一凛,喝道:“南境是不是有什么未被记录在案的矿场,说!” 大当家的瞳孔一缩,道:“你怎么知道?”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75节 “哦,看来确实有这么个矿场。”萧璃腿上使力,用力压住大当家,道:“在哪里?那里可是在私锻钢铁?” 大当家闻言,双目因震惊瞪圆,却是咬紧牙关,不肯再说话了。 萧璃见状,右手上移,又咔嚓一声捏碎了他的小臂骨,厉声道:“说!” “左右都是死,你杀了我吧!”大当家的疼得直哆嗦,却还是什么都不肯说。 萧璃双目微眯,道:“若本宫保你不死呢?” 大当家的目光闪烁。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本宫想从皇伯伯那里保一个人,谁又能动你?”萧璃继续游说,眼见着大当家的态度略有松动,却在这时听到一声怒喝:“狗贼,受死!” 紧随其后的,是一柄刺向大当家的利剑。 * 千山岭,千石寨下,二当家背着一包金银细软,轻手轻脚地在林中穿梭。这一路走来,他都没听见有人追击,想来就算他们想捉匪首,也会追着大当家的走。 嘿嘿,这就是当老二的好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出事儿了还有老大去担着。 正当二当家在心中盘算着究竟要去哪里落脚时,忽闻一阵破空之声—— 下一瞬,一支短剑从后到前,从二当家的咽喉直穿而过! 二当家的双目瞪圆,摇了摇,然后直直地倒了下去。 第83章 那刺向大当家心口的剑, 来势凶猛,剑锋凌厉。萧璃找了这么久,好不容易发现了切实的线索, 怎么可能轻易让大当家的被人杀死? 她横剑在前,生生挡住了那人的攻势。 “你是什么人?” 挡住了攻势, 萧璃这才有机会观察来人。他身材高大,穿着夜行衣, 蒙着面。面巾之下有遮挡不住的络腮胡子,横七竖八地露出来。 萧璃飞速地扫这么一眼, 觉得这人虽然功夫很好, 却又不太像杀手。这一身子草莽之气, 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是个大口喝酒大块吃肉的汉子一样。 “杀他的人!”蒙面大汉说完,收剑, 重新起势攻来。萧璃没办法,只好放松了对大当家的钳制, 起身迎敌。 “这名匪徒已由官府缉拿, 速速退下!”萧璃怒道。 “狗逼的官府,给老子滚!”那大汉吼道:“老子今日一定要杀他!” “你!”萧璃气结,她刚才与大当家的对战, 内腑气息已然不太安稳,此刻再与这蒙面汉子打,已无法再两头兼顾。 “滚,别挡老子的路!” “他事涉要案!我还有话要审他!”萧璃试图跟他讲道理。 “我刚才都听见了!你要保他性命!”若非听见萧璃这句话, 他也不会冲出来杀人。他找了好几年才找到这人的踪迹, 可不能再把人放跑了。更不能因为他知道什么狗屁讯息就得到官府的保命符!他犯下的血债, 自然要拿血来偿还! 大汉全不为萧璃的话所动, 攻势愈加凶猛。 * 洪州 赵刺史站在裴晏下榻的院子外, 面对着守着院门的羽郎将,一脸担忧。 “裴大人还未好转吗?” 那羽郎将摇摇头,神色亦是担忧。 “可请了郎中?” 羽郎将点头,说了个名字。赵念听说过,那是洪洲颇负盛名的郎中。 这时,另一个侍卫提着一个食盒从厨房的方向回来。赵念的鼻子动了动,从那侍卫闻到了一股苦涩的药味,想来食盒里面装的是裴晏要用的药。 赵念回过神,对羽郎将道:“那我便不叨扰了,还望几位好生照顾裴大人,若有任何需要,尽管找府里管家。” 说完,转身走了。 回到书房,赵念看见范烟倚靠在窗边的小塌上,手里拿着一本账册细细核算着。听见推门声,范烟抬头,对赵念浅浅一笑,问:“裴大人如何了?” 赵念关上门,然后才笑着说:“羽郎将说还病着,这都已经快五日,长安来的贵人果然娇贵。” “羽郎将说……”范烟轻声重复,“这么说,你没见到裴晏?” “他尚在病中,羽郎将拦着,我还能硬闯不成?” “可请了郎中?” “请了保世堂的陈郎中,还开了药。我走时,才有侍卫煎了药回来。” 范烟听了,并未作声,只是手指无意识地在帐册上转圈,赵念知道,她心里这是在想事情呢。 “我知道夫人在担忧什么。”见范烟仍蹙眉思索,赵念大刀阔斧地坐在范烟的身边,说:“夫人无非是怕裴晏这病不是真病。你是没瞧见,他来那日就被我们派的人吓破了胆子,之后宴席上又被我们灌了那好些酒,病了也寻常。” “可到底没有见到人。”范烟慢慢说道。 没见到人,心里就总是悬着。 “夫人放心,账册粥棚,全无纰漏,那裴晏半点儿破绽没瞧出来,还赞我来着。”赵念得意:“他裴晏就算是个真才俊,我赵念也不是个假豪杰,夫人安心,安心。” 听见赵念这自夸之语,范烟斜了他一眼,到底还是无法安心,遂招了那日伺候裴晏的婢女过来。 “你去厨房拿些清淡的米粥和小菜,给裴大人送去。裴大人病了这些时日,想必清减不少,记得,务必伺候裴大人用一些饭食。” “是,夫人。”婢女应声而去。 “夫人还真是关心裴晏。”赵念在一旁酸溜溜地说。 范烟没理会赵念的玩笑之语,只是蓦地想起了少时她进宫看望贵妃姑母时,偶遇那些王孙贵胄们在御苑斗文斗诗,少年裴晏轻而易举夺得魁首的场面。不论是以诗文见长的三皇子,还是她的弟弟范烨,都无法与其争辉。 那时范烟才明白何为陌上人如玉,何为君子世无双。 那才是她当嫁之人,霁月清风,举世无双。 只可惜……范烟的指尖不自觉地捏紧了账册一角。 只可惜,她一片相思之意,尽付流水。 * 霍毕与范烨赶到时,萧璃正咬着牙与那黑衣人打得难解难分。 霍毕眼利,立刻就看出萧璃的勉强,于是赶紧上前挡住萧璃与那黑衣人对招,范烨紧随其后。 有二人的加入,局势立刻大变。而且也不知为什么,那黑衣人看见霍毕时竟然愣了神,此为武者对战之大忌,霍毕瞬间抓住了机会,一举擒住了他! 霍毕将蒙面大汉双手反剪,一脚踢向他的膝弯逼得大汉跪下,范烨上前,一把拽下了大汉的蒙面巾。 萧璃此刻平复了内息,也走了过去,却见霍毕双目瞪圆,震在原地,大声道:“燕帮主?” * “如何?”范烟坐在书房的塌上,看向跪在身前的婢女,慢条斯理地问道。 “奴已伺候裴大人用了饭。” “确定里面的是裴晏?”赵念心急,开口追问。 婢女睫毛颤了颤,心中觉得今日里见到的人虽然是裴大人的模样,但总有些莫名的僵硬,而且也全没有之前所见的清贵无双,仿佛珍珠成了鱼目一般。 但是观其五官,又确确实实的就是裴大人。 最终,婢女深深俯下身去,谦卑回答:“是裴大人。” * “你说这是谁?” 霍毕一认出人,就不由自主地松开了对大汉的钳制,大汉揉了揉手腕,站起了身。 “他是南方水路上的霸主,燕必行。”霍毕给萧璃解释。 江南岭南两道水路纵横,从官到商,通运也多选水路。这个燕必行,就是江南岭南两道水路上最大船帮的帮主,江湖人都会尊称一声燕帮主。 “所以,他就是南方最大水匪的匪首?”萧璃正满肚子火无处发,听到霍毕这么说,当即抓住重点,没好气地说。 “小丫头你说什么呢?”被说成水匪,燕必行立刻恼了,嚷嚷道:“老子一生行侠仗义,锄强扶弱,从来无愧于心!” 他拍着自己的胸膛,目光清亮坦荡,确实是豪侠之相。 霍毕与萧璃同行两年,一见萧璃表情就知道她此刻气得很,连忙转移话题:“那个大当家呢?抓到了吗?” “跑了。” “跑了?” 一说这个,萧璃更加火大,道:“我本来已经将其制服,这家伙冲出来喊打喊杀,我只顾着拦他,自然无多余闲暇去管千石寨匪首!” 毕竟人跑了还能抓,人死了可就什么都问不了了。 “若非你承诺留他性命,我也不会急着要杀他!”燕必行理直气壮:“我与他血海深仇,定要他以命偿命!” “混账!”萧璃怒道:“你可知他身上有多少牵扯?你既听了我们说话,当知道他与千石寨在行诱拐贩卖女子之事!我们查了两年才找到首犯,就为了你的私怨,便要置那些受苦的女子于不顾,便要置将士们的牺牲于不顾,便要容涉事之人逍遥法外!” “这……”萧璃这一番指责太过严重,燕必行无言以对,讷讷道:“他不是说女子多被卖去了军营吗?既如此,你们从军营着手彻查不就行了?” 萧璃一拳砸上树干。 若岭南军营是她说彻查就能彻查的,还需要费这么大的功夫在山里蹲几个月剿匪吗? 看到萧璃的表情,燕必行明白过来了,底气又足了起来:“说到底,还是你们这些狗官通同作恶,沆瀣一气。你光剿匪有个屁用,只要买家在,生意就在。今天有千石寨,明天就有万石寨。” 萧璃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可从上至下彻查南境军营她做不到,若是得到山匪证词指认,她好歹还能做些什么。 “哎,你这小姑娘怎么这么死脑筋。”见萧璃板着脸,燕必行说:“我去追杀我的,你们去审问其他匪首就行了嘛,这偌大的山寨,总不会只有一个当家的吧?” 这也是萧璃在想的。 “抓到二当家了吗?”萧璃沉着脸问。 “……” 霍毕与范烨对视一眼,然后两人一起摸摸鼻子,说:“我们二人找到二当家时,他已经死了。” “死了?!”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76节 “是,被短箭射穿了咽喉,一击毙命。”范烨回答:“那短箭并非我们军中所用,且他受袭地点也非寨中。” “你怀疑是灭口?”萧璃问。 范烨点头。 这话一出,萧璃,霍毕和范烨三人一同看向了燕必行,看得他一哆嗦。 “你们看我干什么?我连二当家是谁都不知道,我此行只为杀那个姓章的王八犊子。”燕必行立刻给自己辩解,见萧璃仍面露怀疑,他连忙说:“霍大将军,你知道我的!” 听到燕必行的话,萧璃与范烨又看向霍毕。说起来,从刚才开始萧璃就想问了———— “你们认识?” 作者有话说: 过渡章 要加快进度推剧情了 第84章 燕必行在看见霍毕时愣了神, 之后就失去了抵抗之心,霍毕也在看见燕必行的第一时间叫他燕帮主,用的是尊称而非直呼其名。 这两点已足以证明两人关系匪浅。 而且霍毕自顾自松开对燕必行的钳制之事也让萧璃颇为在意。霍毕虽然人傻, 但行事并不失谨慎,他会这样做, 想来是相当的信任燕必行的人品。 “你们有何渊源?”萧璃问。 “有何渊源,为什么要告诉你?”燕必行道。 见燕必行一而再再而三地放肆顶撞, 范烨怒道:“不得对公主殿下无礼!” “哟,我差点儿忘了, 你还是个公主来着。”燕必行冷笑一声。他生平第一讨厌达官显贵, 第二讨厌王孙贵胄, 偏面前这人全都占了。燕必行实在做不到好声好气。 “你阻挠官府剿匪办案在先,放跑重要人犯在后, 本宫未处置你,已是看在霍毕的面子上!” “若你不阻拦我, 我现下已经把他杀了, 他还能跑?处置我?小公主,你能抓得住我吗?”燕必行嗤笑,全不在意萧璃的公主身份。 “燕必行!”霍毕开口阻止燕必行继续呛声, 不想这两人继续剑拔弩张下去,只好回过头对萧璃解释:“当年北狄骤然发难时,燕帮主对北境有相助之情。”同生共死过一场,霍毕自然信任燕必行。 那时燕必行的船队正好停靠在平州, 本是要到高句丽与渤海国通商, 听闻北狄发难犯边, 便筹集了手边所有物资, 带着船队的兄弟赶往北境支援, 途中还聚集了一些北方的绿林好汉。 燕必行带来的兄弟各个都是好手,每一个都能以一顶十。当年确实也给了霍毕很大的帮助。 “事后我本想为燕帮主向朝廷请功,可他不愿,而且他们江湖人最忌与朝廷牵扯不清。我知他心意已决,这才作罢。”霍毕解释。 燕必行北上助霍毕抗敌之事,朝廷虽不知晓,但道上的人却都是知道的,若像话本传奇里讲的,江湖绿林什么时候要选个什么‘武林盟主’,那绝对非燕必行莫属。 听完霍毕的解释,范烨看向燕必行的眼神不再充满敌意,萧璃也缓和了脸色。 士兵好歹还吃着朝廷的军饷,可燕必行北上相助霍毕,却全凭着一腔义气与孤勇,堪称壮举。 “而且,当年深入敌后烧军粮的三千将士里,亦有船帮的兄弟。”霍毕说到此处时,面色有些沉重。 萧璃和范烨亦是不语,他们二人都知道那三千将士一直令霍毕无法释怀。或许说,整个北境之祸都令霍毕无法释怀。 “往事不必再提,霍将军也不必耿耿于怀。既是为国而战,又何惧生死。”燕必行也明白霍毕心中所想,他拍了拍霍毕的肩膀,道:“我已安置好那些阵亡兄弟的遗属,断不会叫他们受委屈,也不会叫他们老无所养,少无所依。” “燕帮主既然如此赤胆忠心,又为何要阻挠我们捉拿匪首。”范烨问。 “我忠肝义胆,为的是边关将士,为的是边关百姓,可不是为了你们这些膏粱子弟,更不是为了那些只知搜刮民脂民膏的狗官的。”燕必行凉凉问:“我们船帮兄弟帮霍将军御敌时,北境将士牺牲阵亡时,你们又在何处啊?” 还不是在那锦绣长安安乐窝里?就这般,还有资格数落他? 听到燕必行的话,萧璃的脸唰得变得煞白。 明明燕必行只是不轻不重地讽刺了一句,于萧璃,却仿佛一个耳光狠狠地打在了她的脸上。 “燕兄!”霍毕提高声音,加重语气,再一次阻止燕必行继续说下去。 * 洪州通往吉州的路上,梅期架着一辆板车,裴晏就在一旁坐着,两人如此赶路已有一天一夜。 也不是梅期不想给裴晏找一个舒适一些的马车,只是他们来时的马车要留在刺史府带不出来,只能在外找车。可如今这一带水患频发,平日里根本无人远行,能找到这个板车都是靠裴晏对一个老庄稼汉刷了脸的缘故。 这板车就是最最普通的那种,每压过一个石子小坑都会把人颠上又颠下,这一天下来,真是被颠得骨头都快碎了。 梅期一边驾车,一边偷瞄坐在他身边的裴晏。 “有何事?”在第三次偷瞄裴晏时,裴晏终于受不了了,开口问道。 “啊!没什么。”此刻没有外人,梅期也没有刻意降低存在感。他顿了顿,到底还是问出口:“公子还行吗?真的不需要休息一下?” 裴晏闻言,斜了梅期一眼,声音凉凉问:“怎么,你也觉得文官身娇体弱吗?” “没有没有。”梅期连忙摇头。察觉到裴晏的目光有些冷,梅期连忙转移话题,道:“我们这样偷跑出来,当真不会被发现吗?” 他临行前带了不少易容的材料,昨日公子告诉他两人要前往吉州和虔州暗访之时,他便迅速将一个护卫易容成了公子的模样。 “时间仓促,我也只能让他与公子有七八分相似,加上散发病容,或许能有九分唬人。”梅期老实道:“但我也只能做到形似,神韵上却是无能为力了。” “不怪你,想来也没什么人能模仿裴某神韵。”裴晏面色坦然地宽慰道。 梅期:忽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而且,这到底是宽慰,还是自夸? “类似这样的话,你原来应该不少听见吧?”裴晏见梅期一脸无所适从,不由觉得好笑,问。 梅期……梅期不想吭声,于是再次转移话题,问道:“公子就这么确定洪州刺史有所隐瞒吗?”甚至不惜抛下侍卫,两人暗中出行。 “若心怀坦荡,又何须在我进城前来那么一场下马威?”裴晏道。 梅期点头。 这一点他当时也看出来了,那些拦路的劫匪们虽然刻意往粗俗里伪装,可于细节处却还是能看出令行禁止的痕迹。这一点,在撤退时最为明显。那么多人,几息之间就退得无影无踪,显然很不寻常。 “说不定是赵刺史不愿长安来人抢了赈灾的功劳,这才想吓唬一下大人呢?”梅期提出一个假设。 裴晏摇了摇头,然后将前一日在府衙与城外粥棚所见说给梅期听。 “赵念欺我年轻,以为我未见过灾民是何等模样,也以为我不知当一域受灾时,其地方官员是何模样罢了。”他以为他做得天衣无缝,其实处处都是破绽。 “都加冠许久了,哪里年轻了……”梅期小声嘀咕。 裴晏耳尖听到,随即不满地瞥了一眼梅期,然后悠悠道:“总归比霍将军要年轻。” 梅期:“……” 梅期彻底不想吭声了,也不再费心转移话题,眼皮一耷拉开始专心赶车。 裴晏望着远处吉州的方向,面色逐渐沉了下来。 若吉州与虔州堤坝尚且牢固还好,若真如他所担忧的一般,恐江南之事就无法善了了。 * 千石寨,萧璃站在第二峰的寨子里负手听徐都尉禀报战果。他们攻打第二峰的时候,第三峰的人想要见机逃跑,一部分被拦下捉住了,另一部分却被他们逃了。 那之后,第三峰几乎也已经人去山空。 “三当家呢?”萧璃问。 “士兵搜山时搜到了三当家的尸体。”徐都尉低头回道:“是被一枚短箭射穿了心脏。” 果然。 萧璃心下一沉。 她想,她怕是真的找到了重要关键之所,不然也不会有人做灭口之举。她剿匪的事并不是秘密,又在千石寨这里纠缠了三个月有余,足够背后之人派人来见机灭口了。 现在只是不知道这背后之人是谁,还有…… 萧璃回过头,看向了站在霍毕身旁的燕必行。 还有,不知道这件事跟燕必行是否有关。他当真是偶然参合进来的,还是有意掺和进来的? 另一边。 “那个小公主刚才是不是瞪我了?”燕必行凑到霍毕耳边,小声说。 “嗯。”霍毕已经放弃了让燕必行唤萧璃‘公主殿下’,于是随意回道。 燕必行看着一个又一个武将军官在萧璃身边回禀又离去,清剿俘获均井井有条,丝毫不乱,难以置信道:“这里真的是她领兵,而不是你领兵?” “自然,南境剿匪之事就是因殿下而起,你难道没听说过?”他们都有了‘鬼见三愁’这样的名号了,他还以为早就传遍南方绿林。 “我听说过,只是我以为她只需在上面发号施令,其余事都是你来做的。”燕必行道。 霍毕摇头,“我不可染指南境兵权。” 燕必行了然。 “而且,公主也不需我为她领兵,她自己便可做得很好。”霍毕望着萧璃的背影,认真说道。甚至有些太好了,聪慧地令人心惊。若她是阿爹的女儿,想来阿爹不会对她有任何不满,也绝不会像嫌弃他一样嫌弃萧璃。 此时不知徐都尉说了什么,萧璃好像沉思了片刻,然后动身随徐都尉往后走去。 燕必行看看霍毕,又扭头瞧瞧萧璃,再转回来看看霍毕…… “啧。” “你又做什么怪?”霍毕皱眉,问。 “我之前听见传闻说你要尚公主做驸马时还打死不信,现下看来你待她果然不同寻常。”燕必行眨眨眼,笑得有些吊儿郎当。 “你胡说些什么?”霍毕不悦道:“我与殿下只是合作,我对她并无私情!” “你可还记得当年你对长安皇室是何态度?而你现在对这个长乐公主又是何态度?”燕必行脸上的嬉笑淡去,面色沉下来,提醒霍毕道。 “我自然没忘。”霍毕道:“只皇室是皇室,萧璃是萧璃。”说罢,他对上燕必行那双不太赞同的眼,说:“你若了解她便能明白了,她同那些人是不一样的。” 这话听得燕必行牙根儿泛酸,最后也只能翻了个白眼,不再作声。 “啧。” 作者有话说: 六月份开始估计不能日更了,需要停几天梳理一下后面的剧情和感情线~ 就像之前一样,哪天更新哪天不更新会提前告诉大家的!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77节 第85章 千石寨已被攻下, 萧璃派了一队人马把贼匪押送去了最近的韶州府衙,又派了一小队人马去接应从黎州启程的大理寺官员。 王放返京之前,足足给萧璃骗了, 不,召了三个能办事的大理寺同僚来。他在信中对大理寺卿狠狠地夸了一顿萧璃, 把她描述地谦和有礼,绝不会为难大理寺人员, 总之极尽赞美之能事,并且把黎州说成了一个可以坐着捡功劳的地方。 这倒也不算骗人, 萧璃只要剿匪, 就会源源不断地送贼匪来给他们审问, 这审问的每一个匪寇都能算是大理寺官员的政绩。单单是人头数,就要超过留在长安的同僚一大截, 绝对是一个捞政绩的好去处。 当然,王放同样选择性地忽略了黎州日以继夜的工作量以及大把离他远去的头发。总而言之, 王放施展了他做为长安双璧之一应有的文采, 把黎州描述成了一个大理寺官员的桃花源,成功骗了三个能干实事的同僚来,之后才功成身退回长安复命。 千石寨处理妥当之后, 萧璃将剩下的士兵分为两队,一小部分跟着她和霍毕范烨快速启程追踪大当家,剩下的大队人马就由徐都尉带着跟在后面细致搜索。 “你既然认识他,可知道他会逃往何方?”萧璃问燕必行。 “我要杀他, 你却要抓他保他活,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燕必行哼哼。 “好啊, 不说是吧。”萧璃一笑, 看起来有些乖张。 站在燕必行身边的霍毕以手覆脸, 心里哀叹。他已经再三嘱咐燕必行不要老是跟萧璃对着干,对他不会有任何好处,这不—— “那本宫即刻令韶州刺史上书给我皇伯伯,说此一次千石寨剿匪燕必行燕帮主居功甚伟,当予朝廷嘉奖,这说不定你人还没回江南,朝廷的奖赏就敲锣打鼓送到你家门口去了。”萧璃咧嘴一笑,露出一排白白的牙齿,明明应该是好看又可爱的模样,但在燕必行眼里却好像是狐妖出来吃人了! 狐妖还不肯放过他,继续说道:“不是最忌讳与朝廷牵扯吗?那我就让天下知道你燕必行帮我长乐公主剿匪,鞍前马后,不亦乐乎。我看你这张老脸往哪放!” “你!”燕必行额头上青筋暴起,想了半天,才咬着牙说:“你我无缘无故,我为何帮你!且全天下都知道我厌恶朝廷,根本不会相信!” “就说你一见本公主,惊为天人,甘愿为本宫坐下犬马,你觉得如何?”萧璃挑挑眉,说:“到时候让人编几个英雄红颜的段子,什么江南第一船帮燕必行帮主和盛世红颜长乐公主的爱恨情仇之类的,你说别人会不会信?” 会信。 燕必行一脸憋屈。 恐怕不止会信,还会深信不疑。尤其这个公主不说话时,确实一副天人之姿,容色慑人。 “张彪,就你们说的那个大当家,他这处老窝没了,怕是要琢磨路子出海了。”燕必行好汉不吃眼前亏,一脸憋屈地开口。 “你是说他会南下出海?” “未必,若是走水路,从此处进入江南水系更近一些。”燕必行道。 他们此刻虽然身处岭南道境内,但却是岭南道最北端,紧挨着江南道南沿。若从此地北上贡水,从贡水入江,顺江而下进入东海,那可去的地方便多了。 “燕兄认为他会往江南跑?”霍毕问。 燕必行的脸色并不太好看,他说:“张彪在江南约莫还有些关系,不算全然人生地不熟,故而我才推断他会往江南道去。” 萧璃想了想,然后抬头对霍毕使了个眼色。 霍毕心领神会,问道:“燕兄,那个张彪到底什么来路,他又为何会与你有仇怨?” 燕必行的脸色沉了下来,不是刚才被萧璃怼得憋屈的那种沉,而是真真正正的阴沉,带着痛恨。 “张彪,原是我船帮的一个舵主,掌温州至登州水运,四年前,他趁我北上时,卷款叛逃。” 若只是这样,他一帮之主也不至于要亲自追杀他不放。真正让燕必行恨不得生啖其肉的原因是—— “他叛逃前,杀了我结义兄弟令狐允一家,唯其长子令狐翡,因在长安探望外祖而逃过一劫。” * 吉州,一个极不起眼的客栈里,裴晏将一封信递给了梅期,道:“你趁夜潜入吉州别驾府中,把信给他,帮他掩藏行迹,与我相见。” “吉州别驾是可信之人?”梅期接过信,问。 “吉州别驾是章临,你忘了?”裴晏扬眉。 梅期想了想,然后恍然大悟。 就是那个仗着有点儿才学就在青楼楚馆大放厥词,最后惹怒了皇帝险些被夺了功名的举子。啧。梅期皱了皱鼻子,颇为不以为然。 “行了,去吧。” “是。” * 自打南诏与大周休战,船帮于南方的航线尽数恢复,再加上本来就一直运行着的北方的航线,两个加起来,让整个江南岭南水路颇有些应付不来。 造船工匠连夜赶工,船帮的兄弟不是在江上就是在海上漂着,几个月没睡过踏实的床铺。就连燕必行,堂堂帮主,也被他的结义兄弟赶上了船,带队北上送货。 燕必行武功高强,义薄云天,在江湖上有侠名。让他带人去打架是可以的,但若要他处理帮务他就要嚷嚷脑瓜子疼的。所以,帮里的大小事务,其实都是他的结义兄弟令狐允副帮主在管着的。 所以,若是令狐允踢他上船让他跑船,他也不能不跑。 南部航线断绝的那些年,船帮的收入一直是靠北边的航线支撑着。这南边一通行,也不知怎么的北边航线的需求也增多了,那段时间是真的让船帮忙得焦头烂额。 不论是出于道义还是出于利益考虑,船帮都不可放着北边航线不管,令狐允无奈之下,这才把帮主派了出去。说实话,若非他儿子还没有货船围栏高,娃子一个没站稳就会顺着甲板咕噜下去,令狐允真想连儿子一起踢出去帮忙。 就像霍毕所说,北境腹背受敌之时,恰巧燕必行和一众的船帮兄弟就在北方港口,这才能及时赶到北境边城驰援。而待北境之危解了,朝廷的援兵也到了,燕必行便事了拂衣去,带兄弟们沿海路回了江南。 等他们回到江南大本营,这才知道令狐一家被屠,家宅被烧成了灰,张彪携金银叛逃,北边兵荒马乱,燕必行与报信人错过了,所以一直没有得到消息。 “我与令狐弟是在天地面前盟过誓的结义兄弟。”说起旧事,燕必行双眼通红,“我定是要手刃张彪为他报仇的!”谁都不能阻止他杀了张彪,霍毕也不行。 此刻,几人围坐在篝火前,士兵们在不远处扎营,打算在此处过夜。 “那个令狐允,确实是人品可信之人?”萧璃盯着眼前的篝火,忽然开口问。 “那是自然!我们是有过命交情的拜把子兄弟,有福同享有祸同当,才不像你们官府之人两面三刀,口蜜腹剑!”燕必行道。 范烨眉头皱着,张了张嘴,看见燕必行的模样,又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罢了,便不在人伤心事上撒盐了。 萧璃却不管燕必行什么心伤不心伤的,她见范烨不语,直接道出了范烨原本想说的话:“你有没有想过,若只是要捐款私逃,又为何要多费力气屠你那兄弟满门?”萧璃的声音清脆,一句话说得又快又利落,简直像一把小刀子一样直刺入燕必行心里。 燕必行抬头,目光越过篝火看向萧璃,有点儿愣,道:“难道不是因为我兄弟发现了他想叛逃?” “啧,你是真傻还是假傻?”萧璃点点自己脑袋,又要说话,却被范烨接过了话头。 范烨是怕了这两人了,好不容易消停了一会儿,可别再打起来,于是用更为委婉一些的语言道:“若是因为令狐副帮主发现了他欲卷款私逃,那只杀令狐副帮主便可,又为何要屠他满门,又为何要烧他府邸?这更像是灭口之举。” “灭口?”燕必行喃喃重复。 “对,明显就是灭口。”萧璃道:“范彪怕是被你令狐兄弟抓住了什么了不得的把柄,这才要杀人灭口。杀了令狐允本人还不放心,非要把身边亲近人都杀了,宅邸都烧了才可放心。” “若是照此推论,令狐允恐怕是找到了什么实证。”霍毕接着说。 “这样看来,卷款私逃倒更像是个掩人耳目的行为。”范烨道。 以卷款私逃掩盖更见不得光的东西。 燕必行的双眼瞪圆,掩盖在蓬乱胡子下的脸虽然看不见表情,但可想而知是满脸的震惊。 “你们官府之人,肚子里都这么弯弯绕绕的吗?” “不是我们弯弯绕绕。”萧璃就没见过这么直肠子的人,难怪他会跟霍毕成为好友,她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道:“是你蠢得没有药医!” “公主殿下!”霍毕与范烨异口同声。 “这么多疑点摆在面前,你还只想杀了范彪了事,丝毫不在意真相,也不知道你是真心要为兄弟报仇还是做做样子。”萧璃拿手指点着燕必行,道:“我若是你兄弟,真的会死不瞑目!” 见燕必行又要怒而出声,萧璃直接将其打断,道:“刚才霍毕和范烨所说,才不是什么弯弯绕绕,是直接明明白白摆在你面前的东西!想听弯弯绕绕吗?老范,给他讲讲,若以阴谋诡计而论,又是如何!” 范烨:为什么讲阴谋诡计就要我来? 到底不愿意落萧璃的面子,范烨轻咳了一声,道:“燕帮主曾说过,帮中事务都是令狐副帮主所掌管,可对?” “是。”燕必行道。 “燕帮主可曾想过,因着令狐副帮主与燕帮主的关系,只要有燕帮主在,这船帮就无人能越过令狐副帮主去。他虽不是帮主,却掌帮主实权。小门小户尚且会为争夺遗产而兄弟反目,更何况燕帮主这泱泱大帮?” 范烨的声音平和,说话也不像萧璃那样句句带刺,却让燕必行出了一身冷汗。 “燕帮主对令狐副帮主确无杀心,那,别人呢?” 作者有话说: 王放:殿下,我给你骗的这三个都相当的能干! 王放:来黎州,业绩稳了! 大理寺官员:来了来了,我们来捡业绩了 大理寺官员:我们想要业绩,但并不想007啊!放我们回去! 萧璃:来了就别走了吧 * 虽然裴晏在江南道,但其实按照今天的地理位置应该是江西一带。洪州对应的差不多是江西锦江,虔州对应的是江西赣江一带。萧璃在韶州一带,就是广东韶关市一带。两处从地图上看比较近,所以燕必行判断大当家会往江南道(实际是江西)走。 明天也不会零点准时更新,更新时间不定,大家晚上不要等。 更新可能会在白天随机掉落。 第86章 燕必行呆坐着, 久久不能语,良久过后,才艰难开口:“这一切不过都是你们的推测罢了。” “确实, 仅为推测而已,燕帮主不必当真。”范烨自打知道燕必行北上相助霍毕的义举之后, 就对燕必行颇为敬重,也不愿他太难堪, 遂如此宽慰道。 “我……”燕必行犹豫了好久,终于对萧璃说:“我不会再阻拦你捉拿张彪, 反而会尽全帮之力助你搜寻他。江南道是我船帮的地盘, 相信我, 你们会想要得到船帮的助力。” “条件。”萧璃干脆问道。 “在你们审问之后,我同样要审问他。”燕必行道:“那之后, 张彪是死是活,我们各凭本事。” “可以。”萧璃爽快答应。她本来就不在意张彪是死是活, 她只想问出买卖女子为营妓的军营和那个矿场在哪里而已。答应张彪保他性命不过权宜之计, 毕竟她也真的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来着。 看着萧璃露出满意的笑容,燕必行冷声道:“说起来,你们故意将张彪携款叛逃之事猜得如此复杂, 就是为了让我不再阻挠你们活捉他吧?” 萧璃回以一声冷哼,懒得搭理他。 倒是霍毕说了句公道话:“若是燕兄心无疑虑,自然可按照之前的计划行事。” 他既然同样要审问张彪,想来也是疑心背后是否有隐情, 认可了萧璃三人的猜测。 “我们江湖中人才不像你们……” “朝廷中人, 江湖中人, 难道还如猫狗一般是两个种族不成?”萧璃忍不住, 怼道:“既然都是人, 自然都逃不过一个利字,都摆不脱一个贪字。燕大帮主,多少人毕生所求,不过权柄利益这四字而已!”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78节 * 吉州,雨水连绵不绝地从天上落下 “大人!”章临单膝跪地,向裴晏行了一个大礼。他神色激动,不等裴晏开口便又问道:“大人来此,可是因为接到了我的信?” 裴晏目光微凝:“什么信?” “我约莫一个半月前暗中送往长安的密信。”章临起身,道:“大人不是因为收到了我的信才来此的吗?” “陛下遣我来江南道赈灾,我并未收到你的任何信件。”裴晏眉心微蹙,道:“发生了什么事?” “大人!我查到了江南道一系官员历年贪污修河款的证据!”章临双目发亮,激动道。 于江南道兴修水利,这是荣景帝和永淳帝的父皇在位时便有的想法。 只是那时国库并不丰盈,支撑不了如此庞大浩瀚的工程。当时的皇帝又不愿重蹈前朝之覆辙,为了修运河而搞得怨声载道,民不聊生。于是只好暂时将计划搁置。 到了永淳帝时,国库略略丰盈了些,他便重启了其父皇的计划。永淳帝按照其父的想法,想要将江南水系四散的水路,沟渠,还有前朝未修完的运河尽数连接,再筑坝修湖。如此,即可勾连南北东西交通,又有湖泊做泄洪之用,叫江南不再连年受水患之扰。 此为利在千秋之举,但永淳帝也明白不可贪功冒进的道理。在工部及下属几千匠人细细研究了江南水域之后,终于制出了方案,决定逐渐修江南水利。 按照永淳帝及工部的推算,整个江南道的水利工程大约要二十至二十五年才可基本修完。永淳帝倒是不怎么在意这工事能否在他在位期间完成,更不在意史书上是否会将功绩归于他身。于是,江南的水利就一点一点地修了起来。 永淳帝过世后,荣景帝即位,永淳帝时期的很多政令均被暂停,可兴修水利之事却被延续了下来。一则,荣景帝亦知道这是父皇的遗愿,想要为其完成。二来,他也明白这是可载入史册的功绩。所以荣景帝即位这十年来,户部每年都在给江南道拨款,按照原定方案一点一点筑坝,挖渠,造湖。 只是不知缘由的,近些年来,新筑的堤坝出现了好几次坍塌,工部的好多人因此获罪,工部侍郎和工部尚书都不知被换了几个。 不过好在,江南这几年虽偶有小灾,却一直并无大难。水患依旧年年有,但并无大祸。 三年前,又一工部尚书被撤职,这才换上了谢氏子,也就是谢娴霏的父亲做了工部尚书。谢娴霏的父亲谢尚书上任之后,亲自甄选了很多有经验的匠人,派其与工部员外郎同去工事之地监督审查,有明查,也有暗探。 “来到贡水探查的匠人发现了以次充好的筑坝材料。”章临压低声音道:“下官亦是查到,此事与活跃于江南岭南的水匪‘船帮’不无干系,这其中很可能有官匪勾结!” 章临还欲再说,却被裴晏打断,他道:“种种这些,你都写到给我的信中了?”章临的信,怕是被什么人给截了。若他将这些写在信中,恐惹来杀身之祸。 “自然不曾。”章临道:“下官知道此事事关重大,且还不知我顶头上司是否有牵扯,怎敢贸然宣之于纸。”他将讯息隐于信中,相信若是裴大人看到,不会错过。 裴晏略微放心了一些。 章临想到刚才裴晏所说,“裴大人是来贡水赈灾?” 裴晏点头,开口道:“只是赈灾款粮怕是大部分落入了洪州刺史赵念的手里。他还在洪洲城外给我演了一出百姓谢恩的戏码。却不知那些灾银究竟有多少能用在灾民身上。我也是因此才来贡水上游暗访。”他来前曾研究过贡水水系,知晓几个堤坝的位置。若是决堤,当是上游首先遭殃。 “啪!”章临一掌拍在案上,怒道:“他洪州能有多少灾民?真正的受灾区在虔州!” 这也是裴晏一直所担忧的。 而且若是他没有记错,虔州坝就是三四年前所修筑……若材料当真有异…… “你口中所说,那个发现材料以次充好的匠人此刻在何处?”裴晏急问。 “虔州坝被洪水冲坏了一部分。”章临说:“工部员外郎与贡水一带的匠人都被虔州别驾拉去坝上,指挥抢修虔州坝了。” * 洪州,刺史府书房内。 范烟走进书房暗门,从书架上拿下一个紫檀木盒。这里面装着的是这两月来所拦截的一些可疑信件,赵念看过,她却尚未亲自过目。 纤细修长的手指将信件一封一封地翻过,一直到拿起最后一封时,缓缓停住。 吉州别驾,章临。 父亲告诉过她,此人在长安风月场痛斥江南道官员贪腐无度,陛下选人无能,用人不贤,甚至当众说了陛下不如永淳帝远矣之类的话。 父亲令安阳王将此事不经意间透露给陛下知道,陛下果然大怒,要削他功名,夺他举人身份,十年不可入长安。 不过,最后这人被裴晏救了下来,还成了吉州别驾,大咧咧地戳到了赵念所辖之区,四处探首探脚。 这一想思绪就飘的有些远了,范烟定了定神,重新看向手中信件。这信中并未写些什么重要的内容,无非是一些向裴晏问好谄媚之语。下面的人之所以截下这封信,也不过是因着这信是章临隐秘送出的。 等一下,范烟皱眉,若只是问候谄媚之语,当真需要隐秘送出吗? 范烟凝神,认真翻看手中薄薄的信纸。 半晌—— 轻柔的声音在书房中缓缓响起:“好一个,吉州别驾。” * “等入了江南道地界跟我的人汇合以后,我就传令下去搜寻张彪。兄弟们此时恰好就在贡水虔州一带。” “正好?” “江南连日大雨,贡水一带的堤坝有所损毁,我临行前才派了兄弟加急运送修坝材料,希望可以在大灾来之前抢修完毕。”燕必行说。 “大灾?朝廷不是已经在赈灾了吗?怎么听你这意思,还未至最艰险时?”萧璃追问。若是她所知所闻没有出错,贡水一带的刺史已经上奏朝廷请求拨银拨粮赈灾,裴晏此时应当已经身处贡水一带了。 燕必行这一句‘大灾’出口,让萧璃眉目不由得凝固了。 “呵,赈灾,赈个屁灾。”燕必行冷笑:“江南道哪年没水患,索性水患都不大,于官府,不过是多个名目向朝廷要钱罢了。至于最后钱粮进了谁的口袋,那就见仁见智了。” “你是说,朝廷所拨款项,都落不到百姓头上吗?这哪怕有十之三四……” “十之三四?你去那些当官的府里问问,可有百之一二进了百姓肚子里?”燕必行嘲讽道:“公主殿下,你也说了这天下人皆逐利益,灾款这大好的机会,谁会不贪?左右死的不过几个村子的百姓,这些人连江南地界都出不得,求告无门,能闹出什么乱子!” 萧璃的呼吸一瞬间滞住。 “公主殿下。”这一声公主殿下,被燕必行叫得讽刺,他说:“你可知我船帮是怎么做大的?不过就是靠着收留那些家园被毁的江南百姓罢了!” 官逼民为匪…… 不期然间,萧璃想起了两年前章临在清音阁所说之话。 “燕帮主,你所说‘大灾’是怎么回事?”范烨追问。他阿姐如今就在贡水一带,闻燕必行所言,不得不多问一句。 “我也不知。”燕必行摇头道:“只是帮里的老人都说今年的天象像是要有大水的,不似往年那小打小闹。”说到这里,燕必行亦是面露忧色,不由得出声安慰自己道:“不过只要这些年铸的那些堤坝能撑住,应该不会有大祸吧?” 只要堤坝能撑住…… 作者有话说: 今天晚了些,抱歉抱歉。 白天一直在收拾房子,打包行李,跑了好几趟捐衣服,电子器材回收处,小家电回首处,累趴了快~ 昨晚直接睡了过去,今天早上五点(北京时间晚上六点)爬起来生死时速码了一章。回头还要修改一下这一章。 房子还有最后的一些清理要做,这两天更新时间不定,但应该大概也许都会更的!六月份沧海就要躺平了,保持日更真的好艰难啊。 第87章 萧璃因燕必行夜间那一番话而有些心神不宁, 无法入睡。索性自请守夜,让大家都去好好休息休息。而她自己则坐在篝火边,借着火光看舆图。 “当真不睡了吗?”范烨走到萧璃身边, 俯身,一同看向舆图。 “心中不安。”萧璃道, 目光却没有从舆图上移开,又问:“你怎么没睡?” “同样不安, 我阿姐就在江南道。”范烨在萧璃身边坐了下来,说道。 萧璃微怔, 看向范烨。 “阿姐的夫君, 我的姐夫, 乃是洪州府刺史赵念。如今阿姐就随姐夫在任上,若是贡水受灾, 只怕洪州也要被牵连。”范烨回答。 “我们若是要沿江追击,必然会路过洪州, 到时你自去探望你阿姐就是了。” “阿璃。”范烨轻声道:“你可愿同我一起去看望阿姐?”他语气中带着试探, 小心翼翼问道。 萧璃略有些诧异,所以没有立刻回答。 见萧璃没应,范烨又急急道:“我阿姐名烟, 为人温婉贞静,且同你一样,极为聪慧,她定会很喜欢你的。” “你确定, 温婉贞静的人, 会喜欢我?”萧璃指着自己的鼻子, 诚恳发问。而且她堂堂公主, 还要稀罕谁的喜欢不成? “嗤——”不远处营帐内的燕必行忍不住笑出声。这小公主别的不说, 自知之明是有的。 今夜不仅萧璃与范烨心神不宁,燕必行同样被萧璃和范烨的猜测搅得睡不着,虽然人是躺进了霍毕的营帐,却一直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霍毕听见燕必行的嗤笑,于黑暗中扭头瞪了燕必行一眼。 “哎,那边怎么回事儿?”反正都是睡不着,燕必行索性侧过身子,对着萧璃与范烨两人的方向挑挑眉毛,说:“那小子也欢喜你的小公主,发现了吧?” “……”霍毕皱眉,懒得搭理燕必行。 “没想到啊,上次见你还是个毛头小子,如今也是会与人争风吃醋的年纪了。”燕必行言语间颇为感叹。 “休得胡说!”看燕必行口无遮拦地在这里说些乱七八糟的话,霍毕终于忍不住开口,道:“我与范烨有什么好争风吃醋的?我与公主殿下并无……” “并无私情,是吧?”燕必行接话,道:“行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燕必行这话让霍毕极憋得慌,但继续纠缠反倒显得自己好像口是心非一样,于是倔强地闭口不语。而另一边,范烨仍然等着萧璃的回答。 “我就不去了吧。”萧璃揉了揉肩膀,道:“我跟这什么御史啊刺史啊尚书啊侍郎啊什么的尤其八字不合,就不去讨嫌了。” 范烨垂下目光,没有再劝。 范烟。萧璃在心中默默念了一下这个名字,总觉得好像有些熟悉。啊,想起来了,萧璃脑中灵光一闪。这姑娘从前仿佛也给裴晏那厮掷过鲜花帕子还是香囊来着?想来少时也曾眼瞎爱慕过裴晏那家伙。 想到这一节,萧璃就很想跟人吐槽一下那些爱慕裴晏的小娘子们糟糕的眼神儿。但范烨的阿姐都嫁人了,再说这些有些不妥,于是又把满腹的牢骚压回肚子。 * 洪州,刺史府 “裴晏已有近十日不曾露面,夫君当真不打算再去打探一番虚实吗?”用过朝食,范烟对赵念说。 赵念正在漱口,闻言,将口中的水吐出去,才开口道:“夫人便这般在意裴晏?” “夫君就不在意吗?”范烟抬眸,道:“什么病能病得十日见不了人?怕是出去暗访了吧,看来,夫君演得那出戏并没有骗过裴晏啊。” 十日不见裴晏,赵念心中也起了疑心,可人大多不愿接受现实,有时甚至宁愿自欺欺人。如今赵念的自欺欺人被范烟戳穿,他脸上颇有些挂不住,于是有些恼羞成怒地说:“他裴晏就算是出去暗访,又能访到些什么?就算他去到其他州府找到其他官员,谁又敢对他说什么?”说到这里,赵念自负道:“托岳父的福,如今江南道上下尽在我等掌控之中,这赈灾款项历来都是人人有份儿,每人都有沾手,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裴晏他查不到什么的。” “若不只是赈灾款呢?”范烟浅笑,说完,将一张纸推到了赵念的面前。 “夫人这是何意?”赵念看着被放在眼前的信件,有些不解。赵念还记得这封信是章临送出的,他细细查过,并无什么不妥之处,于是便没再多于此耗神。 这个章临最开始自诩清莲,不肯与旁的污泥同流合污,独自孤高。赵念略施小计,就让他在吉州寸步难行,空有一腔抱负却无从施展。呵,再孤高又如何,最后还不是要向他低头摇尾乞怜?在江南贡水一系,他赵念让章临活,章临才能活。 范烟执起一支细笔,沾了些朱砂,在信面上缓缓勾出几个字。 赵念看去,目光霎时一凝。范烟勾出的几个字赫然组成了一句——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79节 “水利,腐蠹,已有眉目。” “章,临。”赵念从牙缝中挤出两字,看来颇为恼怒。 “原本我以为裴晏即便是私自离开洪州,也不过是要探查赈灾之事。”范烟道:“若只是如此,自是无虞。有夫君在,裴晏定无处下手,他要查便让他去查就好了。但现下看来,裴晏所图可不止赈灾款之事。” “你觉得章临真的查到了什么?”赵念仍不敢相信章临真的能查到任何实证,毕竟工部的人之前也不是没查过,还不是无功而返吗? 闻言,范烟眼中有些许厌烦一闪而过,可她的声音却依旧温婉平和,她说:“章临微不足道,夫君如今当思考的是,是不是冒得起被裴晏查到什么的风险。” 赵念看向范烟,目光锐利:“若他真的查到什么,岳父就盖不下吗?” 范烟轻轻摇头,道:“陛下信任阿爹,也同样信任裴氏,尤其裴晏。阿爹还没只手遮天到可以拦下裴氏消息的地步。” “夫人有何提议,不妨直说。”赵念道。 “阿爹一直想要拉拢裴晏,这么多年都未放下这个念头。”范烟道:“可裴晏不爱财不爱色,不重名不重利,所行所止,仿佛真的是一个一心忠于君上的纯臣。这样的人,拉拢不得,反倒会成为祸患。” “夫人难道想……” “从此处去吉州只需几日,如今十日已过,我们已失了先机。”范烟柔柔地笑着,歪歪头,问道:“夫君难道真的安心就这么容裴晏离开江南道?” 赵念的呼吸一滞,一时间举棋不定。 刺杀朝廷命官,长安天使,若是大功告成自然是好的,可此事若是败露,那他可就再无翻身之路了。 范烟见到赵念眼中的犹疑之色,微微一笑,提醒道:“夫君,江南水匪成患,裴大人可好好地呆在我刺史府呢。” 范烟一语点醒梦中人,让赵念彻底下定了决心。他神吸了一口气,然后大笑道:“还是夫人聪敏。” “夫君过奖。” “不知岳父大人派来保护夫人的人手如今可在府中?此事怕是不好派府兵去做。”赵念问。 “自然,前几日便已从岭南回来了。”范烟道:“但凭夫君驱使。” “哈哈哈。”赵念大笑着拦住范烟,赞道:“赵某有今日,全赖夫人做贤内助。” 范烟顺势倚靠在赵念肩头,垂下眼,压出眼中神色。 * 从吉州到虔州的山道上,裴晏深一脚浅一脚地随梅期走着。 “公子,这么些日子过去,洪州那边会不会发现我们已不在了?”梅期拉开挡路的树枝,一边让裴晏通过,一边担忧问道。 裴晏与梅期原本的打算是在十日之内来回,如今十日已过,那洪州刺史就算再蠢怕是也要发现不对了。 “应当已发现了。”裴晏淡淡回答。 “那……那怎么办?”梅期问。 裴晏好像在专心看着脚下的路,没有立刻回答,一直到梅期以为裴晏不会回答了以后,却听见裴晏说起了不相干之事:“若岭南韶州附近当真有私开的铁矿和私铸的兵器,想要运往北狄,最快的道路就是从贡水入长江,从长江入海后再一路北上。” 如今两人在荒郊野岭,四下无人,梅期也就少了些小心。他想了想,开口问:“公子是想为……探查水路?” 裴晏点头。 他自请赈灾,一是想看江南官场,二是想探江南水路。 “原本是如此想的。” “原本?那现在呢?” “现在……”裴晏浅浅一笑,有些无奈,道:“现下不仅无法探查,怕还要将你牵扯进险地。” 梅期一愣,猛地站住,回头看向裴晏。却见裴晏面色不变,平静道:“继续走,明日以前我们定要找到章临所说的那个工部的匠人。” “公子,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梅期有些着急地问。 “怎么?怕我带你涉险?”裴晏微微挑眉,面色带上了些鲜活,不似往日人前那般老成持重的模样。 “这都什么时候了公子你还开玩笑?”梅期急道:“我的任务是不惜一切代价护你安全,你这样……”是不是要害我完不成任务?! “不惜一切代价?”裴晏怔了怔,然后眸子亮了亮。下一刻,梅期就见他清清浅浅的笑了起来,很是荡漾。 梅期:就很想打他一顿。 那个笑容一闪而逝,裴晏很快收了笑,看着梅期,认真道:“先帝常说,能其为官者,当沐雨栉风,为民请命。” “我固然有主君要辅佐,却也不能置万千百姓的性命于不顾,所以,只能连累你同我一道涉险了。” 第88章 “什么?!《江南英雄传》里面的言巨侠竟是以燕必行为原型所写?!” 虽说两方人暂时达成了共识, 一同去追捕搜寻张彪,但萧璃和燕必行就好像八字相克,不互相刺一刺就不会说话一样。 霍毕觉得这一定是两人认识的方式不大对的缘故。燕必行全然不顾自己的年龄几乎是萧璃年龄的两倍, 萧璃也全不管燕必行实则是她最喜欢向往的那种江湖豪侠。 有心缓和一下两人的关系,于是霍毕就将著名传奇话本《江南英雄传》真正的原型讲给萧璃与范烨听。 当然, 他得到的并非是和缓的关系,而是萧璃一脸梦想破灭的惊呼。 不仅萧璃, 就连范烨都满脸的不敢相信。 “不止《江南英雄传》,还有《狂刀豪侠》和《碧血记》都是以燕帮主的事迹而写。”霍毕继续说。 “你那是什么表情?”乍然听到霍毕提起此事时, 燕必行还有些羞赧, 可是在看见萧璃幻灭表情之后, 羞赧褪去,留下的只有不满了。 “我只是觉得敬佩。”萧璃诚恳道:“文人的笔杆子竟然能将人美化到如此程度!” “那当然, 不然当了官以后怎么文过饰非?”燕必行立刻反唇相讥。 霍毕:…… 范烨对燕必行倒是没什么不满,惊讶过后便开始逐渐激动, 他问道:“《江南英雄传》中言巨侠初出茅庐时为了兄弟独自一人单挑一个帮派八十八人的事可是真的?” “嗨, 那时年纪尚小,年轻气盛,不知以和为贵, 才会做出那般荒唐事。”燕必行摸摸后脑勺,不好意思地说:“而且也没有八十八人那么多。” “那燕帮主是挑战了多少人?”范烨继续问。 燕必行见萧璃虽然一脸不在意的样子,却又暗暗支起耳朵仔细听,不由得意, 于是道:“也就刚过五十人吧。” “噢!”萧璃与范烨异口同声。 “《狂刀豪侠》里面的严大侠真的与孤鸿剑客在皇城大战七天七夜吗?”萧璃也忍不住了, 扭过头问。 “这话你问我?”燕必行瞪眼道:“皇城守卫多森严你不知道吗?我与顾洪那小子比武之地是在华山的论剑台。” “当真打了七天七夜?” “那就成风干人肉啦!”燕必行道:“顶多打了七个时辰, 我俩就腹中空空, 开始生火烤鸡, 把酒言欢了。” “啊……”萧璃与范烨失望。 范烨道:“还有,《碧血记》里颜少侠被贪官派出的死士埋伏,一箭穿心而未死……” “我也记得这处!颜少侠天生心脏生在右边,你也如此吗?”萧璃接着问。 “这个倒是真的,我天生异于常人,心脏确实生在右边。”燕必行点头说道。 “哇!”萧璃与范烨惊诧。 霍毕驾着马跟在后面,见萧璃与燕必行开始认真讨论传奇话本里的剧情,不再剑拔弩张,不由得暗暗松了一口气,跟着落下马鞭,加速跟了上去。 “我们今日在前面的县城过夜?”霍毕问道。 “嗯。”萧璃点头,道:“书叁哥先我们一步去打听情况,已约好了在前面县城碰头。” “说起来你这个护卫怎么总是不见人影,身为公主护卫哪能总是乱跑?”说起书叁,范烨有话说了:“当初在长安也没怎么见过他。” “除了你阿弟和安阳王叔那个蠢货儿子,在长安谁还敢来找我麻烦?”萧璃道:“再说书叁哥本就是受不得拘束的性子,让他在外面撒欢,总好过留在长安,不是折腾老实人就是拆家的。” 燕必行闻言,瞧了萧璃一眼。 他没见过那个书叁,但是从对话中不难听出书叁是萧璃的护卫,换句话说,就是个下人。但萧璃言语中提及时却仿佛是在提及兄长友人,而非下人仆从,让燕必行不由得有些讶异。 看起来霍毕说的也没错,萧璃虽然牙尖嘴利又时常憋着坏,倒也确实同他以往见过的贵人不一样。 * 小镇客栈中,萧璃坐在一间上房中,燃着油灯看着书。 她进城时已留了讯号,书叁若是进城定然也会寻过来。算算日子,兄长和阿霏他们的信件也应当到了,不知书叁哥是否会一并送来。 正当萧璃以为今日书叁不会到了,准备熄灯时,书叁从窗口跳了进来。 他风尘仆仆,一身白衣几乎成了灰色,显然是长途跋涉了几日不曾好好梳洗过,只着急赶路了。 “三哥你……”萧璃诧异,手中茶杯不由地握紧。 “殿下,花柒急信。”书叁省过所有寒暄问安,急急道。 “什么?”萧璃站起身,问:“他写了什么?!” “召了最珍贵难驯的信鹰,只传了一纸小画。”书叁垂下头,不敢去看萧璃表情,低声说道:“上面画了一只,染血死雁。” “嘭——”萧璃手中握着的茶盏应声而碎。瓷片刺破掌心,鲜血汹涌而下。 * “你刻的这是什么?小鸟?”萧璃双手托腮,看着裴晏拿着刻刀在印章石上细细篆刻。 “这是雁。”裴晏专注地看着手中印章,说道。 “兄长送你的上好田黄,你就拿来刻小鸟?”萧璃不敢相信。 “是雁。”裴晏纠正。 “说好了拿来刻私章的,你刻个小鸟算什么?” “雁!” “好好好,雁雁雁。”萧璃算服了他了,终于改口,不再叫小鸟。 裴晏这才满意,道:“既是私章,自然不好叫人一下看出是谁,所以不能用裴清和三字。” “所以你就用了与‘晏’同音的‘雁’吗?” 裴晏点头。 萧璃低下头,看着印章上复杂的纹路,不由头疼,问:“大雁也太难刻了,选燕子就好了嘛,寥寥几笔就能刻好!”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80节 “可雁为忠贞之鸟,旁物不可与之比。”裴晏低头看着萧璃脑上的发璇儿,认真说道。 “昂?”萧璃抬头看向裴晏,对这转折感觉有些傻眼。 “雁为忠贞,是不渝,此一生只得一偶。”裴晏看着萧璃的眼睛,漆黑的眸子像幽深的潭水,带着能把人吸进去的漩涡,“若一方身有不测,未亡之雁则形单影只,哀鸣至死。” “唔,我明白了。”萧璃看裴晏说得认真郑重,不由得也跟着认真点头。 不知为何,对上此刻萧璃认真起来的目光,裴晏的眼神倒躲闪了起来。他移开目光,耳尖微微有些泛红,问:“殿下明白什么了?” “下次再去郊外打猎,打雁便夫妻同打!”萧璃一拍手,觉得自己的主意甚好:“叫它们天上做一对儿,被吃进肚里也能成一双!” 听到萧璃的话,裴晏耳尖不红了,眼神也不躲了。他一点一点缓慢地扭过头,直直地看着萧璃,抿住唇,不言不语。 “你既不刻字,那我也不刻了,我原本想刻我的小字的。”萧璃掏出自己那块印石,端详了片刻,然后看向裴晏道:“不然我也学你,刻个同音之画。狸?鲤?梨?都不太好画。” 裴晏不吭声,不接话。 “不然刻一支梨花吧。”萧璃拿起笔在纸上快速勾勒出一支梨花,然后说:“阿晏,你刻章最好,你帮我刻呀!” “殿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想来刻章也不在话下,裴某就不献丑了。”裴晏仍然板着脸,语气冰凉地拒绝。 “哧——”遭到拒绝的公主殿下小脾气也上来了,她跳下椅子,气呼呼道:“不刻就不刻,谁稀罕,我找阿兄帮我刻去,哼!” 说完,一扭身子,头也不回地跑了。 “我……”帮你刻,你别走。 一句话未说完,人却已经跑远了。裴晏坐在原处,眼中闪过懊恼,然后开始自己跟自己生闷气。所以也就没看到,萧璃掩在散发之下的耳垂,同样红得仿佛充血。 当然,最终萧璃并没有去找太子给她刻印,而是憋着一口气自己将印刻了出来。 在见到萧璃印章的那一刻,萧煦没忍住直接笑了出来。 “这是什么?阿璃刻了株歪脖树枝吗?哦,上面还有几朵花,噗……”虽说很想顾及妹妹的心情,但萧煦还是忍不住笑意。 “哈哈哈!”杨墨探过头看看萧璃的花,直接放声大笑。她之后又看看自己印章上那硕大的‘杨’字,说:“还以为我刻的印会是最难看的,没想到还有阿璃陪我伯仲之间。” 萧璃撅起了嘴。 这时裴晏开口了:“殿下所刻,斜枝萧萧,梨花落落,自带清幽高雅之意。”一通文邹邹的引经据典砸下来,说得杨墨目瞪口呆后,才总结道:“杨小姐当自信些,你那个就是最难看的。” 杨墨:拳头硬了啊啊啊我要锤爆他的狗头! 萧煦心累地叹了口气,今日也是忧心自己的伴读被人打死的一天。 萧璃则认真地看着自己刻的这枝歪脖梨花,试图看出清幽高雅之意,却最终未果。只能暗自感叹,论心黑毒舌,当真是谁都比不得裴晏。 …… 另一间客房内,霍毕刚刚往浴桶里倒完最后一桶热水。 今日总算不用跟那鼾声震天响的燕必行同一营帐,霍毕打算泡个澡,好好松快一下。刚脱了里衣,正要伸手去解裤带,房门却猛地被推开。 “什么人?!”霍毕停住动作,怒目看去,却在看到来人时愣住了。下一刻,霍毕连忙抬起双臂捂住胸口。 “徐都尉说舆图在你这里?”萧璃走进来,视几近半裸的霍毕于无物,直接开口问。 “在包袱里……”霍毕愣愣回答。 “谢了。”翻出舆图,转身便走,一眼都未再多看霍毕。 霍毕维持着双手护胸的动作,怔怔地看着萧璃进门,翻舆图,又带上门离开。下一刻,整个人气得火冒三丈! 这姑娘怎么回事!深更半夜闯他卧房,闯就闯了罢,结果看都不看他一眼就又走了?她当他这里是什么?! 一时气不过,霍毕气咻咻地披上外衣,系上衣带,打算去找萧璃理论一番。 伸手开门时却又愣住。 这门上为何会有新鲜血迹?她受伤了?! 这一下,霍毕的火立刻灭了,衣襟都来不及掩好,快步往萧璃房间跑去。 作者有话说: 五月全勤了!沧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 写完这一段儿要再理一下后面的剧情,六月开始应该是一周4-5更。 三个主角终于要汇合了!太不容易了呜呜呜呜呜。 第89章 霍毕追到萧璃房间时, 发现她的房门就那么敞着,霍毕忍着气,敲了敲门框。 “进来。”萧璃盯着舆图, 头也不抬。 霍毕进来,才发现她一手在舆图上比划着什么, 另一手抬着,书叁正给她包扎。 “你手怎么受伤了?”霍毕见白布上仍有丝丝血迹渗出来, 不用想也知道伤口不浅,当下也没心思追问深夜闯他卧房的事。 “不小心。”萧璃随意回答。 书叁包好了伤口, 萧璃收回手, 然后说:“燕必行对此处更熟悉, 把他请来。” “是。”书叁没了往日嬉皮笑脸的模样,直接领命出去。 “我说, 你是不是应该给我解释解释?”霍毕全然摸不到头脑,问。 萧璃好像整个人都是懵的, 她张开嘴, 嘴唇抖了抖,这才说:“我要尽快抓住张彪,不想再拖了。” 什么? 霍毕满脸的疑惑。早不急, 晚不急,突然今晚开始着急了?急到不顾自己的手心受伤,也要去他房间翻舆图? 霍毕很想说你就算编谎话也编得像样一些,却在看见萧璃的表情时自动收音。 她虽然死死的板着脸, 全无表情, 但霍毕就是觉得她内里有一根弦已经绷得快断了。若那根弦尚在, 她就还是那个算无遗策的公主, 那根弦若是断了…… “哎, 老子都睡了你干什么!”燕必行的嚷嚷打断了霍毕的思绪,他抬眼看去,见燕必行被书叁拽着衣领子走了过来,后面还跟着听到动静跟出来的范烨。 “萧璃,你到底要干嘛?”被人从床上拽出来的燕必行没好气地问。 “从此处到贡水,最快要多久?”萧璃问。 “啊?”燕必行一愣,然后大怒,道:“就为了这个?你……”萧璃抬头,让燕必行也把后面的话生生地憋了回去。 照理说这些天他跟萧璃没少互刺吵架,但他还没见过这样的眼神。明明没什么情绪,却让他全然不敢造次。他的气焰一下子灭了下来,走上前去看着桌上的舆图,说:“岭南与江南以无踪山脉为界,绕过无踪山脉,快马加鞭的话七八天吧。” “太慢了。”萧璃在舆图上比划了一条直线,道:“为何要绕,不能翻过去吗?” “你以为那里为何要叫无踪山脉?便是因为在山脉里极难辨认方向,且司南也不能用,稍有不慎,人便无影无踪了。” “燕帮主,可还有什么近路?”萧璃紧紧地盯着燕必行,不放过他的任何表情。 若是没记错,这还是萧璃第一次这么好声好气地跟他说话,燕必行一时间有些无措,他挠挠头,道:“倒是有个季节性的通道,但眼下这时候……” 萧璃眼睛一亮,问:“在哪里?” 燕必行叹了口气,一指舆图,说:“无踪山脉里有一条细长的隘口,若是穿过隘口,三日即可到达贡水一带。” “好,那我们……” “殿下别高兴地太早。”燕必行打断了萧璃的话,说:“你道我为何说这是季节性的通道,因为这条峡谷完全是靠河水冲刷出来的隘口,高是有百丈,可宽怕还不足五丈。这种地形,在雨季极易形成暴洪,任你武功再高,都插翅难飞。” 萧璃一滞,现在正是雨季。 萧璃把燕必行的话放在脑子里想了想,然后缓缓开口,道:“你所说暴洪,是因大量雨水出现在狭小之地才会形成的,可对?” 燕必行点点头。 “那么就是说,虽然现在是雨季,谷底水位偏高,但只要不下雨,还可容人骑马通过,可对?” 燕必行继续点头。 “本宫明白了。”萧璃慢慢说道。 “阿璃,你这是要做什么?”晚霍毕一步过来的范烨显然更加地茫然,完全不明白现在是什么情况。 此刻,萧璃仿佛已经打定了注意,她看向在场几人,道:“本宫不耐烦跟在后面追了,现在想试试在前面堵截。”说完,甚至还笑了一下,很是俏皮的样子。 要不是见到萧璃刚才整个人理智快要崩塌的样子,霍毕都要被她骗过去了。范烨没见到,只以为萧璃在闹什么公主脾气,不由安抚道:“阿璃,我们从明日开始加快脚步,定能捉到张彪。” “你要走那隘口?”燕必行一挑眉,道:“我已说了那里如今危险,你还要拖着别人陪你冒险?”不是都说她爱惜手下,从不贪功冒进的吗? “大队人马太过浪费时间。”萧璃没理会燕必行的讽刺,道:“霍毕,范烨,我走后你们二人带兵按照原计划,绕过无踪岭,继续搜寻张彪的痕迹。” 霍毕心中一惊,“你……” “我从隘口抄道,到前方拦截。”萧璃一锤定音。 “不行,太危险了。”霍毕道。说完,还给书叁使眼色,想让他说点儿什么劝劝萧璃,但书叁只是站在萧璃身后,眼观鼻鼻观心,像个哑巴,一声不吭。劝什么,根本劝不了。 “此为军令。”萧璃面无表情说。 “阿璃……”范烨还要再劝。 “若不服从,就滚回长安。”萧璃冷着脸,道:“本宫不劳二位保护。” 霍毕与范烨对视一眼,俱是震惊,同行两年,这是萧璃第一次对他们二人如此不客气。 “夜深了,回去休息吧。明日一早出发,我们便分道而行。”萧璃面带倦色,收了舆图,对几人道。 见萧璃态度坚决,霍毕和范烨两人只得告退,却都在心中下了决定,明日不论如何都要跟上萧璃,绝不能让她独自犯险。 第二日一早,早早地洗漱好的霍毕和范烨在大堂等着,却左等右等都等不到萧璃,去她房间一看,竟早已人去楼空。 * 山道之上,萧璃与书叁快马加鞭飞驰。昨夜,等众人回房睡下之后,萧璃和书叁两人就轻手轻脚地走到马厩,牵马离开了。到了现在,已是飞驰了几个时辰,霍毕他们即便想追也追不上。这时,萧璃听见身后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心中一惊。回头看去,竟然是燕必行骑马追了过来。 “嘿,亏老子留了个心眼儿,半夜去马厩看了一眼。”一看萧璃那匹乌云骥不见了,燕必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即追了上去。 “此行危险,燕帮主回去跟霍毕他们走大路吧。”哪怕是见到了燕必行,萧璃也没有放慢速度,任凭疾风在耳边呼啸,并对燕必行大喊道。 “就是因为危险我才跟来的。”燕必行说:“我燕必行这一辈子不欠人,到底是我害你放跑了张彪,陪你走这一遭,算是还了你人情。” “好,若能平安……”萧璃道:“本宫许你一诺。” * 从虔州返回吉州的山路上,一队持刀武者快马而过。这队人马时不时在某处停下,观察林间痕迹,然后队伍中的一两人就会下马,进入山林里面搜寻。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81节 山林里,梅期扶着裴晏,艰难地行走着。 他们前往虔州时,裴晏说会把他牵扯进险境,梅期还觉得是公子想太多。结果没想到,他们刚安置好匠人还有工部员外郎,想要赶回洪州,竟然真的遇到了围杀! 幸好他们当时是在山林之中,他又最善于掩藏踪迹,这才寻到机会逃脱。只是最开始被攻之不备,两人到底还是受了伤。 梅期的伤稍微重一些,但因他有内力护体,状况倒是还好些。裴晏身上的剑伤划伤倒是让梅期更头疼一些。 如今他们在这林中已经跑了两天两夜,无食无水,丛林又潮湿,梅期一怕裴晏渴死饿死,而怕他伤口恶化,三怕追兵。整个人简直快要炸掉。 “他们怎么敢!”梅期仍然不敢相信,江南道的官员竟然已经大胆到敢公然刺杀朝廷命官了! “若只是我们暗访之事被发现,倒不至于如此。”裴晏道:“只怕是因为章临之信的缘故。”只能说时也命也了。“好在我们先一步安置好了证人。” 裴晏摸了摸手腕上系着的布条,他已经在上面以密语记下了证人和证物的位置,即便他有不测,她也定能按照提示找到…… “若是能脱险,我定要去杀了赵念泄愤!”梅期恨恨道。 裴晏不语。虽然接触时日尚短,但他也能看出赵念虽有狠心,但行事偏向于周全稳妥。如此干脆的刺杀,倒有些不像他的行事。 又干掉了一个追上他们的人,趁着他放出哨音之前将他杀死,梅期板着脸,飞速的处理尸体,掩盖痕迹,最后又破坏了一下周遭的树干,最后在地上印出狗熊的爪印,伪造成大熊经过的模样,之后才扶起裴晏,继续前行。 “原来倒是没发现,梅期这么厉害,做随侍屈才了。”因为失血,裴晏嘴唇煞白,却还是稍微笑了一下,称赞道。 梅期抬了抬下巴,说:“那当然,我是最厉害的。” 这时,察觉到裴晏开始发热,梅期减慢了步伐。 “不需减缓速度,我还能跟得上。”裴晏道。 “可公子你的身体……”梅期皱眉。 “壮志未酬,何敢言死。”裴晏又笑了,安慰道:“我没事。” “公子再坚持一下,我已放了求救信,定会有人来救我们的。”梅期说。 “嗯……”因为发热,裴晏头开始发晕,眼前也一阵阵地发黑,但他却还是低声回道。 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 作者有话说: 下章!下章!下章一定见面了! * 这里提到的隘口是以美国锡安国家公园里面维琴河隘口(virgin river narrows)为原型写的。 the narrows是公园最有特点的一条涉水徒步路线,是河水冲出来的一条很窄很窄的通道,谷底是河水。夏天没有下雨的时候可以进到峡谷里面,景色很美很美很美。但是暴雨的话就不行,因为水位会迅速升高,而且很容易发生flash flood (暴洪),到时水流速会非常快,两侧石壁非常光滑没法攀爬,是完全没有活路的。 沧海去那里徒步的前两年,有一队背包客就淹死在里面。当时是几个有经验的人带着两个新手进去,他们觉得可以在下雨之前走出来,但是错误地估算了自己的步速。下雨之前没走出来,直接全死在里面了。所以说,去进行户外活动的时候要尽可能量力而行,不要冒险,不要冒险,不要冒险。 萧璃的行为不可取,完全小说行为,不要模仿,不要模仿,不要模仿。 第90章 梅期扶着裴晏又跑了大半天, 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现在不需要触碰都知道裴晏烧了起来,他的气息越来越浑浊,神智也逐渐变得不清。 此刻能跟着他继续走, 完全是凭着一股意志勉强跟着。可即使这样,梅期也知道, 以裴晏的体力,应该是坚持不了多久了。而以他们现在的速度, 再过不久怕又会被追兵追上。 那些追兵都是练家子,若他没受伤, 倒是能以一敌十, 可是现在…… 不论如何, 都要保住公子.打定了主意,梅期的目光又逐渐坚定了起来。 这时, 梅期发现前面有一个山洞,他眼睛一亮, 连忙走了过去。他检查了一圈儿, 确认这不是什么野狼野熊栖息的山洞,才小心地将裴晏扶进去躺下。 “公子,你就躲在这里, 我去引开追兵。”梅期蹲在裴晏的面前,轻声说道。 裴晏张了张嘴,想要阻止,可喉咙太过干哑, 说不出话来。 “公子别忘了, 我是最厉害的, 不会有事。”梅期看出裴晏的阻止之意, 咧嘴一笑:“倒是公子, 一定要撑下去,定会有人来救你的。”我们都知道你有多重要,所以不论是谁接到了求救信,都一定会来救你。 “千万要撑下去啊,可别害我完不成任务。”梅期又叮嘱一次,这才站起身,深吸了一口气,转身走出山洞。拽了些藤蔓树枝挡住洞口,又留下了他们联络的印记之后,梅期回头望望,提步离开。 这一回,他没有再掩饰踪迹,只是把脚步装成了一个不通武艺的人,跌跌撞撞般向前跑去。 * 之前燕必行说过,若是快马加鞭通过隘口,大约需要三四天时间就可以抵达江南道贡水一带。 现在他要收回这句话,事实上两天半就能到,只要不吃不喝不睡不拉不休息就可以。 这个萧璃根本就是个疯的!燕必行抹了一把脸,然后扇了自己一巴掌,这才又清醒了一点儿,继续驭马跟上。一边强跟一边还要腹诽,这当真是一国公主,不是什么死士吗? 这一路不是没有危险的,他们进入隘口时尚是天晴,穿越了半个窄峡时天上开始淅淅沥沥地落雨。当时燕必行心里一咯噔。立刻朝萧璃看去,却见她面色变都未变,只随手抹掉了脸上的水珠,眼睛盯着前方,没有丝毫分心。仿佛对她来说,现在唯一的事情就是向前。 他们现在在峡谷正中间,进退皆不得,唯有继续向前,在洪水成型之前跑出隘口方有生机。如此想来,萧璃一心向前倒也没什么不对了。燕必行不愿落后,一咬牙,加快了马速。 仿佛是老天也在照顾他们,到他们终于跑出隘口时,那淅淅沥沥的小雨也变成了暴雨,暴洪成型,洪水汹涌磅礴而出。燕必行听见身后那轰隆隆如同震雷一般的水声,心中不由的后怕。又去看萧璃,却见她仍然不为所动,没有劫后余生的后怕,也没有逃过一劫的惊喜。 “你如此行事,当真是为了追击张彪?”燕必行不由得问出心中疑惑。 萧璃扫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燕必行一哂,心道果然。他们这些人,口中就全没有一句实话,正想刺萧璃一句,却听见她说:“我是去救人。” 两日两夜不曾休息,不曾吃喝,萧璃的声音沙哑刺耳,可语气却坚定无惘。 “救谁?” “救一个,治世能臣。”萧璃回答。 燕必行一愣,问了句:“是个好官?” 萧璃如今只要说话,喉咙就火辣辣的,但她还是开口—— “海晏河清,盛世太平,非他不可。” “姑且信你。”燕必行一笑,说:“好官不多,那老子就帮你救了。” 萧璃眉眼略松,道:“他若平安,我许你一诺,不违道义本心,绝无反悔。” “一言为定!” * 裴晏已不知在这个山洞里躺了多久。最开始时,他还能计算一下时辰,看一眼外面的天色。到后来,他的头愈发昏沉,身上一阵冷一阵热,渐渐的,连眼睛都很难睁开。 但是他还记得梅期的话,尽量让自己保持清醒,不让自己彻底失去意识。因为在此处一旦失去意识,可能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再之后,他感觉身上一阵轻一阵重,一会儿又仿佛整个人飘荡在半空,如断线的风筝。 他曾经听人说过,人若是将死,眼前会看见最想看的画面,耳边会听见最想听的声音,也不知他会看到听到些什么…… …… “你就是裴晏?我的童养驸马?” 这是裴晏第一次被裴太傅领着进宫时,萧璃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彼时小公主被陛下抱在怀里,双手抓住御案,努力把脑袋探出来,一双葡萄一样的眼睛乌溜溜地盯着他,很是好奇的模样。 那时裴晏还太小,看不出紫宸殿里尴尬又莫名的气氛。他也不知道什么是同样福马,于是按照父亲之前教他的那样,微笑,点头。 紫宸殿中尴尬的永淳帝,神色莫名的裴太傅,还有不怎么高兴的霍大统领:…… “阿璃别瞎说。”永淳帝试图制止好闺女坑爹。 但萧璃是谁,她立刻理直气壮地反驳:“我没有瞎说呀,是你跟阿娘说,裴太傅家的阿晏,还有霍师父家的小毕都不错,可以先好好养着,以后再看要不要做我的驸马。” 霍大统领又高兴了起来,裴太傅则眯了眯眼。 永淳帝……永淳帝特别尴尬,他只是跟阿昭讲些夫妻间的小话儿,结果转头就被闺女给卖了出来,想捂住闺女的嘴又怕憋坏了她。永淳帝又又又一次深刻意识到这女儿就是生来坑他的。 小裴晏长得好看,小公主喜欢,于是跳下永淳帝的膝盖蹦蹦哒哒跑过去,拉起小裴晏的手说道:“我带你去花园看蜻蜓和蝴蝶呀。” 裴晏点头,他想去看,于是另一只手不由自主地从裴太傅的大手中抽了出来。 “什么是同样福马?”裴晏问。 “唔,就是好朋友的意思。”小公主说得肯定。 “原来如此。”又学到了新的知识。 “那你愿意做我的童养驸马吗?”小公主仰头问。 几乎没有犹豫,裴晏点头:“可以。” “那我们去看蜻蜓!”萧璃兴高采烈地加快脚步。 “好的!” 裴太傅:就这么被蜻蜓和蝴蝶骗走了?这孩子在家时也没这么好骗啊。 永淳帝:怎么说呢,这闺女比她爹厉害多了,突然有点儿骄傲。 霍大统领:应该把他家的泥猴子也带来的,失策。 …… “阿晏!帮我捉蜻蜓啦!” “阿晏,看我天牛大将军攻击——” “阿晏哥哥,我是不是再也见不到阿爹阿娘了?” “阿晏,我请你吃酥山。” “阿晏,兄长去向皇伯伯求娶墨姐姐啦!” “阿晏,杨家……杨家……兄长和墨姐姐怎么办?” 无数的声音和画面在裴晏的脑中交杂出现,纷乱而嘈杂,那一声声‘阿晏’让他心中觉得既甜且酸,又涩又苦,一直到最后—— 少女站在东宫,脸庞因大病初愈而毫无血色。她捧着一个暖手炉,看着枝上的花苞,轻轻地说:“阿晏,到此为止吧。” 少年站在她身后,面色却比大病初愈的少女更为苍白,他衣袖下的双手已紧紧握成拳头,却仍止不住微微颤抖。 但是到最后,他也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单膝跪下,郑重行了一礼,道:“诺。” 之后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少女回过身,在他身后目送他离开。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82节 …… 裴晏猛地又清醒了几分,仿佛已然开始散溢的灵魂又重回身体。 他不能死,他还不能死。 君聩无道,继者无能,他唯一认可的那个,能成为天下之主的人,有明君之能却没有为君之心,他怎么敢死,他怎么敢死! 海晏河清,盛世太平,非她不可。 不知又过了多久,裴晏恍惚间听见了身边出现细细簌簌的声响,有清浅的脚步声,又有难掩的喘气声,仿佛来人已奔跑了很久,很久。 最终,这一切都化为一声长长的叹息。 “怎么会这般狼狈?” “阿晏。” 接着,他感觉到自己被温柔地托起,靠在一个温软的怀抱里,被一股熟悉的,如同清冽的泉水般的味道环绕着。 嘴里被喂了什么,后背被抵住,一股热源从后心处流向四肢百骸,他又恢复了些力气,于是努力地抬起缠着布带的手腕,挣扎说道:“证……” 手腕被轻轻握住,有声音在耳边响起:“我知道了,放心。” 这个声音太让人安心了,裴晏恍惚间知道这声音来自他最信任的人……可那人是谁呢? “不需再撑,不会有事的。”那个声音继续说。 接着,他感到有什么柔软之物,轻轻印在了他的额头上,带着让他心中又酸又软的珍重和爱惜。 “后面有我,睡吧。” “……好” 于是,裴晏知道他已安全了,不用再勉力支撑,彻底放任自己昏了过去。 * 霍毕与范烨同萧璃会合时已是好几日之后。 说实话,相比分离那晚,萧璃要憔悴了不少。她嘴唇干裂,眼中血丝遍布,显然这几日都没好好睡过,左脸写着暴躁,右脸写着易怒,额头写着别惹我。但莫名的,霍毕就是觉得此刻萧璃的状态比那晚要好得多。 那日她好像一炉即将炸掉的滚水,而现在,虽然形容憔悴,却又变成了一幽深潭了。 “可捉到张彪了?”策马走近,霍毕问。 萧璃摇头,正要开口说话,却忽然听见由远及近地一声高喊—— “救命啊,救命啊!公主殿下救救我家大人!” 霍毕循着声音看去,见是一个侍卫打扮的人跌跌撞撞向他们冲过来。这人有些脸熟,但面目太过平凡,他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那人身上带伤,浑身血迹,却又动作敏捷,几乎一眨眼就冲到了萧璃的马前跪下,一脸哀求,大声喊道:“求公主殿下救救我家公子!” 萧璃似乎愣住了,同样没认出眼前的人是谁。 一时间,大家的注意都在这侍卫身上,所以也没人注意萧璃身旁的书叁死死咬着嘴唇,怕人见到自己扭曲的面容,于是深深埋下头去。 作者有话说: 书叁:小7为何连戏精属性都这么高了 花柒:就……近墨者黑叭。为了好好完成任务,我真的付出太多了。 第91章 “你谁呀?”萧璃几日不曾好好睡过觉了, 此刻满脸的暴躁,高高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马前的人。 “殿下, 小的梅期!裴晏裴大人身边的随侍梅期!”那人回道。 霍毕一愣,继而恍然。范烨此时也想起来了, 这人看着确实像裴晏身边的人。 他的面容虽然平凡,可名字却挺有名气的, 长安的人都多少听说过。 那是裴晏十七八岁的时候,裴太傅想要为他择一女定下婚事。这在他们长安可不算是小事, 各家夫人小姐均是蠢蠢欲动跃跃欲试。那几月, 别家的儿郎连婚事都不大好说, 全长安有些脸面的人家全都盯着裴氏。 后来,听说裴太傅有意与素有清名的杨御史家结亲, 没等各家夫人哀叹小姐嫉妒,那边杨御史的独女杨蓁转头进宫当了女官, 这边裴晏招呼都没打直接下了场参加科举。两边都把这婚事嫌弃地明明白白的。两家无奈, 只得作罢。 裴晏才子之称从不是浪得虚名,下场科考,直接被点为状元, 极得荣景帝爱重。不知道他是怎么同荣景帝说的,竟让荣景帝允他婚事自主,不必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听闻此事, 长安各家一时哗然。 当时裴晏尚未及冠, 荣景帝以为他不过少年心性, 不愿娶端庄无趣的杨蓁, 这才求了这么一个任性的旨意。等再过上几年, 他知道娶妻的好处时,自然便会娶妻了。谁知道,裴晏回头就把自己身边两个侍从改了名字,一个梅妻,一个鹤子,配上裴晏那好样貌和谪仙一般的气质,还真有点儿不落凡俗,不染凡尘的意思。 综上,梅妻鹤子这两人虽然不出名,但名字却是出名的。后来听说两个侍从不高兴一个‘妻’一个‘子’,这才取了同音,变成了梅期和鹤梓。 霍毕和范烨都知道萧璃和裴晏两人的恩怨,不由朝她看去,这一看果然,萧璃的脸更冷了。 “到底怎么回事?”霍毕见萧璃不出声,开口问。 梅期说他本是陪裴晏来此赈灾,结果遇到匪徒劫掠,他们好不容易逃了出来,裴晏却因伤势过重而不得不被安置在山间猎户搭建的木棚中,由梅期出来求救。 这一段解释生出了更多的疑问。贼匪一般不会跟官差作对,尤其裴晏还是钦差天使;再者,他堂堂中书侍郎,身边怎么只有梅期一人? 不过现在不是细问这些的时候,当务之急还是先救了人再说。霍毕看向沉默不言的萧璃,恐她意气用事,刚想开口相劝,却在这时听见了马蹄声。 萧璃,霍毕还有范烨回头望去,赫然见到一身穿绯色官袍的男子带着一队人马匆匆而来。在见到萧璃等人时勒住了马,下马行礼。 “下官洪州刺史赵念,见过长乐公主,见过霍公爷。” 萧璃一行人带着一队士兵从岭南而来,这并非什么隐秘之事,所以赵念知道也并不奇怪。 “这里是吉州一带,没想到竟然会见到洪州刺史。”萧璃揉揉发酸的脖子和肩膀,懒洋洋地说。 “殿下!我们大人……”梅期看萧璃大有跟洪州刺史寒暄之势,不由得出声催促,毕竟救人如救火。 萧璃没搭理梅期,倒是赵念扭头看了一眼梅期,然后笑着对萧璃又是一礼,道:“裴大人遭遇水匪之事已然传开,如今附近官员都在带兵搜救裴大人。”算是解释了他为何出现在这里,接着他又说:“此事不劳公主殿下挂心,我即刻带人去救裴大人!公主殿下一路劳顿,且先去休息休息吧。”说完,就要去牵萧璃的马绳,带她离开此处。 “放肆!”本一脸慵懒的萧璃不知为何忽然暴怒,扬起手中马鞭,对着赵念劈头盖脸地一鞭子抽了下去! 在场所有人都惊了,谁都没想到萧璃会如此喜怒无常,不管不顾。 立在萧璃马前的赵念同样震惊,震惊过后,脸上开始后知后觉地感到刺痛。萧璃那一鞭子,是结结实实地抽到了他的脸上。 脸上刺痛,心中无限屈辱,那赵念死死咬着牙,才压下了汹涌而上的怒火。 “阿璃!” 霍毕与范烨异口同声喊道。 赵念说话时范烨正在下马,那是他阿姐的夫君,按礼他当下马见礼的。这一遭变故,他连忙走到赵念身前,挡住他,抬头看向萧璃,面带惊怒问:“阿璃你这是做什么?!” 他前几日才提到他姐夫是洪州刺史,难道萧璃已经忘了吗? 却见萧璃收了鞭子,全无莫名打了人的心虚,道:“哪里来的狗东西,本公主怎么做事,要你来教吗?” 霍毕和范烨简直惊了,无故打了人不说,还要追加羞辱。唯有萧璃身后的书叁和跪在地上的梅期,脸埋得低低的,看不清表情。 “公主殿下,我家大人……”这时,梅期又一次不怕死地开口了。 周围人像看勇士一般看着梅期,心中不由暗赞他忠心护主。没看赵刺史都被甩了鞭子,他还敢开口,怕不是要被打的皮开肉绽? 谁知萧璃一脸地烦躁,却没再扬鞭子了,她说:“霍毕,书叁,你们带人去跟这个什么……” “梅期”梅期小声提醒。 “跟这个什么期去救人,不然那些个黑心烂肺的御史知道了又要给本宫使绊子。”说完,萧璃打了个哈欠,满脸困倦,说:“本宫先去休息了。” 驭马走了几步,萧璃问:“哪个官衙离这里最近?” “回殿下,是吉州别驾。”书叁连忙道。 “派个人,叫他收拾收拾府邸准备迎本公主的驾。”萧璃又打了个哈欠,吩咐。 “是。” “还有那个裴晏。”萧璃说:“找到以后他要是死了就算了,要是还剩一口气就给他抬到本宫那。” 如此轻慢的语气议论裴晏生死,跪着的梅期被气红了脸,但无奈形势比人强,只能忍着。 仿佛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萧璃一笑:“最好他还是留着一口气,这么大的救命之恩,本宫可得好好想想怎么羞辱……咳,怎么叫我们裴大人报答。” 公主殿下你知道你险恶心思都暴露了吗? “还愣着干什么?不是要给本公主牵马吗?本宫允了。”萧璃转头看向赵念,说:“这救人的功劳叫本宫抢了,赵大人不会生气吧?” “下官不敢。”赵念咬牙道。 “那就好。”萧璃轻佻一笑,骑马头也不回地走了。 * “这是什么味道?”裴晏坐在萧璃的身侧,闻到了一股带着清凉的苦涩味道。 “墨姐姐家传伤药。”萧璃回答。 “殿下受伤了?”裴晏扭头,看向萧璃。 “昨天跟萧烈打了一架。”萧璃随意道。 裴晏抿起嘴。 “阿晏。”萧璃看着裴晏,忽然郑重。 “殿下?”不知道为什么,裴晏也有些紧张了起来。 “你抿嘴的样子,好像一条鲇鱼啊。” “……” 裴晏还记得,那一天阳光暖融融的,晒的人很舒服,就像现在一样。 现在…… 裴晏睁开了眼睛。 因为久睡,身上一片酸疼,可酸疼中又带着大病初愈的舒爽。裴晏挣扎着坐起身,想要分辨自己现在身在何方。 拉开衣袖,手腕上一直系着的腕带已经不见了,裴晏一愣,接着耳边仿佛听见了低沉而温柔的声音在说—— “我知道了,放心。” 裴晏心一颤,手腕处开始发烫。手指轻轻一触手腕又立刻收回,就仿佛那里仍然被人握着一般。 在嗅到那熟悉的清凉中带着苦涩的药味时,裴晏缓缓低头看去,见他胸口伤处已被完好地包扎,他的目光落在包扎绳结处,久久没动。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83节 “哎?你醒啦!” 沉思被打断,裴晏抬头,见是霍毕双手环抱于胸前,倚在门边看着自己。 “霍将军?”裴晏开口,声音不似想象中那般干涩,想来昏迷期间是被喂了水的。“是你救了我?” “阿璃救的。”霍毕略过萧璃那种种荒唐行为和言语,简单地说:“你那个侍卫求救时候恰好遇到我们,阿璃便遣人救了你。” 且不说萧璃救人是抱着什么心思,这怎么说都是确确实实的救命之恩,裴晏但凡有点儿良心,以后也不至于太针对萧璃了吧。 霍毕一片好心,结果说完就发现裴晏整个人僵住,然后肉眼可见的,从脖子一直红到了脑门。 “啧——” 不至于吧,好歹也是救了他,不至于气得脸都红了吧? “梅期呢?可还好?”好半晌,裴晏才又开口问。 “伤得不轻,已上了药。”一说这个霍毕就觉得头疼,也不知道萧璃跟裴晏到底什么孽缘,连底下人也不对付。那个书叁抢过伤药,非说他担心梅期要去上药。这书叁要不是一脸的幸灾乐祸,霍毕就真的信了。 “你那个侍卫不错,求救之前还能给你包好伤口,郎中说还好处理及时,用了上好的伤药,不然怕是很难痊愈。”郎中来时解开了一处缠布,见伤口处清洗地很干净,药粉闻着便是用了上好的药材,包扎的手法也老练,就没再处理其他伤处,只开了内服退热的药方。 “郎中看你身上伤处包扎得很好,便没轻易动,你胸腹处的伤口若是有什么不适,就……哎不是,你这脸怎么更红了?” 作者有话说: 昨天30w,忘了撒花~ * 给书叁和花柒发不死卡,这两个人还要出现在子世代的故事里呢哈哈(如果还有子世代的故事的话……) 第92章 “殿下……在何处?”裴晏轻抚手腕, 问道。 “隔壁睡着呢。”霍毕努努嘴。 萧璃真是连样子都不愿意做,问都不曾过问裴晏之事,大摇大摆占了人家吉州别驾最好的客房, 睡得昏天暗地。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几日不曾睡过觉了呢。”霍毕嘀咕。 裴晏往外看了一眼,问:“我们是在吉州别驾府上?” “哟, 怎么猜到的?”霍毕惊讶。 “又不难猜。”裴晏淡淡回了一句,却没说是怎么猜到的。 霍毕也是见到吉州别驾时才知道这个人就是当年裴晏在宫宴上保下的举子。当年萧璃还让人家去她府上给她写诗骂人呢, 现在就一副不认识他的模样,让他备吃备喝备客房, 还把伤员, 也就是裴晏也一并抬了过来叫章临照看。 看章临的神情, 他倒是很想照看裴晏,但八成不是很想接待萧璃这个公主。 说曹操, 曹操到。 “大人,你醒了!”章临端着一碗药走了过来, 一见裴晏醒了, 立刻满脸欣喜,一个跨步走到裴晏身边,将药碗递了过去, 道:“裴大人,我亲手熬的药,您快趁热喝了。” 裴晏接过药碗,这时—— “怎么, 你们裴大人要喝的药就有, 我要喝的汤就没有?章大人怎可如此厚此薄彼?”说话人声音微微有些沙哑, 难掩骄纵。 章临一僵, 裴晏面色未变, 可手却抖了抖,洒了小半碗的药。 章临忍着气,回头对声音的主人说:“回公主殿下的话,微臣府上小锅小灶,熬了药便烧不得汤了,裴大人伤势要紧。” “呵,你要不要问问你们裴大人几日水米未进了?”萧璃往前走了几步,在章临面前站定,嗤笑:“这一碗药灌下去,一会儿怕是连胆汁都要跟着吐出来。” “真的?”章临一惊,见霍毕和裴晏都没有反驳,连忙夺过裴晏手中的药碗放在一边,道:“裴大人,我立刻去让人熬粥烧汤。”说完,立刻匆匆去吩咐下人。 “啧,蠢成这样,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萧璃摇摇头,骂道。 这事儿确实是章临做得蠢,章临没有反驳。萧璃骂完了,又扭头看向裴晏。 裴晏垂头,死死盯着身上的薄被。 “老霍,你告没告诉我们裴大人是谁救了他啊。” “咳,说了。”霍毕一看就知道萧璃要搞事情,轻咳一声,忍笑说道。 “裴大人,说说看,这救命之恩你打算怎么报?”萧璃略弯下腰,凑近裴晏,笑吟吟地问。 裴晏脸上好不容易消下去的红晕又开始涨回来,且有愈演愈烈之势。 裴晏抬眼飞速看一眼萧璃,又立刻移开目光,重新盯着被子,道:“谢殿下……”这几字仿佛在喉咙处翻滚,全无他当日在皇城大殿中的冷硬与气势。 “光口头谢谢可不行。”话未说完,就被萧璃打断。她伸出手捏住裴晏的下巴,把他撇向一边的脸掰回来一些,语气轻佻道:“瞧瞧我们裴侍郎这小脸儿瘦的,啧啧啧,可真叫人心疼。” 全然是浪荡子在平康坊与歌舞伎调情时所用腔调。裴晏听了,脸涨得更红。 章临开始还想忍着,但眼见萧璃越来越过分,终于忍不住想开口打断她继续借着救命之恩羞辱裴晏,却听见霍毕先一步开口了—— “阿璃,好了。”霍毕忍着笑,说。 霍毕开口,萧璃悻悻然放下禁锢着裴晏的手,站直了身子,一脸未能尽兴的遗憾。 裴晏抿起嘴。 “行吧,既然霍将军这么说了,裴大人就好好休息吧,顺便认真想一想怎么报答本宫救命之恩。”说完,施施然转身,离开了这个房间。 萧璃与霍毕逐渐走远,却还能听见两人对话隐隐约约传来。 “你能不能好好说话,别老招惹人家?”好好运作一下,未尝不可凭这救命之恩做些什么。被她这么一折腾,旧怨未消,怕是要又添新仇。 “知道了,知道了,你怎么比书叁哥还像老妈子。” “你说我像老妈子?萧璃你还有没有良心!” “有的有的,走,找徐都尉去,今天带兄弟们吃点儿好的。” “你不喝汤了?” “就章临这冷锅破灶的,能做出什么好东西,留着给裴晏喝吧,咱们去酒肆。” “……” 人越走越远,声音也逐渐再听不到了。章临被气得不行,转头一看裴晏,嘴角抿得更紧,想来也是被萧璃气得够呛,不由开口道:“公主殿下肆意妄为惯了,裴大人不需往心里去。” 裴晏这时已面色如常,他开口道:“稍后将你所查到的整理一下,等殿下回来,尽数说给她听。” “什……什么?” “瞒不住的,不然你以为她为何把我送到你府上?”裴晏道:“如今贡水一系虎狼环伺,你我还要仰仗殿下的兵力方可保得平安。” “……” “所以,”裴晏扫一眼章临,道:“如今是我们有求于人,将你的不满收敛些。” 所以……这就是裴大人对公主殿下百般忍耐,连调戏都不吭声的原因吗? 章临傻傻的想。 不愧是大人,忍常人所不能忍,他还有的学! * 萧璃离开章临府上也不是真的要去外面吃喝玩乐,而是要去找徐都尉部署之后的行动。她让徐都尉带了一小部分善于追踪的士兵继续追查张彪的下落,另外留了一大部分人驻扎在吉州城外,等萧璃调遣。 两年下来,这些士兵都惟萧璃命是从。将士们领命而去之后,萧璃与霍毕策马回城。 “范烨呢?”萧璃问。 “你还知道问起他啊。”霍毕回道:“你知不知道你那时一鞭子抽的是谁?” “洪州刺史。” “那是范烨的姐夫!”霍毕脑壳疼。 萧璃沉默。 “此地离洪州不远,他去探望他阿姐了。”霍毕见萧璃不吭声,只好继续说:“我知道你不想嫁给范烨,无意交好范家人,但也不用上赶着结仇吧?” 他们与范烨两年同行同止,已有袍泽之情,至少霍毕是这样认为的。 * 洪州,刺史府。 因为得了消息,范烟一早便等在府门前,望向城门的方向。 “阿姐!”接近黄昏时,一人一马向范烟飞奔而来。 “阿烨!”范烟露出笑容,伸出手,向少年招呼着。 范烨翻身下马,走到范烟近前,咧嘴一笑。范烟踮脚摸摸范烨的头发,柔声道:“黑了,也壮硕了些。” “毕竟一直在外奔波,黑了也是正常。”范烨摸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你姐夫呢?” 说起赵念,就能想到他脸上那道鞭痕,范烨有些不自在道:“姐夫有事需要去府衙一趟,等会儿便会回来。” “如此。”范烟笑容不改,拉着范烨进府,道:“早给你备好了饭菜,快进来吧。” * 萧璃与霍毕两人骑着马回到章临府上时已是日暮时分了,远远的,见大门处有个人提着灯候在那里,再定睛一看,竟是裴晏。 萧璃下意识打马快走了几步,看了眼霍毕,又慢了下来。 “裴大人不好好休息,在这里守门做什么?”下了马,萧璃把缰绳递给霍毕,问。 “有事欲向殿下请教。”裴晏道。 霍毕看着手里的两份缰绳:“……” 这是让他牵马去马厩的意思吗?但他不想走啊,就很怕他一个没看见萧璃又要给裴晏难堪。他霍毕不拘小节,被调戏调戏也就罢了,可裴晏跟他们可不是一路人。 “本公主心情好,你问吧。” 裴晏不语,目光却移向了霍毕。 霍毕:“……”行吧,好心没好报,他走,他走。 霍毕对裴晏翻了个白眼,牵着两匹马走了。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84节 见霍毕已走远,萧璃道:“有什么话要问?” “书叁说,殿下疾行两日两夜未合眼,穿越极险隘口才来了江南。”裴晏的目光落在萧璃仍稍显干燥的唇瓣上,又迅速移开。 萧璃闻言不由得咬牙,她有朝一日一定要把书叁的嘴拿针线缝上。 暗处,书叁失手折断了一根树枝,气得半死。这裴晏真是谦谦君子啊,竟然转头就卖他。梅期蹲在书叁的身边,浑身缠满了白布,左手还拄着一根拐杖,看着甚为凄惨。他的面目依然平凡,只于明亮的眼中藏着丝丝幸灾乐祸。 “哦,我……咳,本宫想着是否可以抄近道儿拦截住一个匪寇。”萧璃尽力语气自然。 “这个借口不大好。”裴晏摇头,眼中露出了些微让萧璃很火大的笑意。 “谁说这是借口……” “不若说收到急报,要为太子殿下救下重要证人。”笑意隐去,裴晏正色道。 萧璃:“……”还真的是一个更好的借口。她之前的借口连燕必行那个笨蛋都骗不过去。 “左右,殿下确实救下了重要的证人,不是吗?”裴晏轻声道。一边说,左手轻轻抚着右腕。 说到证人…… 萧璃从袖袋中拿出了一个半长不短的布条。这布条原本应是白色,可被人写上了字迹,又被洗过一遭,如今墨迹晕染开,斑斑驳驳的。 “裴大人不如给本宫解释一下,这是什么?”萧璃手指中夹着布条,歪头问。 裴晏呼吸一滞,再笑不出来,伸手想把布条夺回来,却慢了一步,被萧璃躲开了。 “这是微臣的腕带,殿下习武,当比我了解这是何物。”裴晏强自镇定,道。 “是吗?”萧璃摆弄着手中的布条,说:“小柒可不是这么说的。据说裴大人一直将它系于腕上,日夜不离,宝贝的很。” 树后,梅期一整个僵住,书叁慢慢扭头,幸灾乐祸过后,又颇有些同病相怜地叹了口气。 作者有话说: 为什么在章临面前也要演戏,涉及后面剧情。 章临,裴晏舔狗,阿璃工具人。 * 大家有点儿可爱,如果是我的话,看到作者大大给谁发了不死卡,就会额外担心那些没卡的…… 第93章 萧璃就这样好整以暇地站着, 眼看着裴晏莹如白玉的皮肤从脖子开始往上红透。 裴晏倒也没全然变傻,略过那句‘日夜不离,宝贝得很’, 直接道:“请殿下归还微臣之物。” 待拿回罪证,自然可以结束这令人尴尬的对话。 “归还?”萧璃眼尾与声音一同微微上翘, 似是惊讶。 裴晏点头。 “归?还?”拉长语调。 裴晏这头就有点儿点不下去了。 “这腕带所用的锦缎为杭州进贡的雪蚕锦,很是珍贵, 当然,裴大人深得帝心, 得赏贡品也不是难事。” 裴晏要开口解释的动作顿住。 “只是我不明白, 裴大人, 裴府的绣娘这针法怎么跟我家诗舞的,一模一样呢?”说完, 萧璃往前走了一步。 裴晏后退。 萧璃挑挑眉,难得见到裴晏如此局促模样, 不由好笑, 又走近两步。 裴晏再退,后背却撞到了廊柱,再退无可退。 这场景叫外人看来甚是怪异, 纵然萧璃生得高挑,可裴晏仍比萧璃高大半个头,如今个子高的却被个子矮的那个逼进了死角,进退不得。 无人知道, 裴晏被萧璃身上仿如林中冷泉的气息紧紧包裹住, 宽衣广袖之下, 他只觉得皮肤寸寸颤栗。 裴晏再退不得了, 萧璃却仍能走近, 一瞬间,两人便近到呼吸可相抵,衣袖可相触。 裴晏屏住呼吸,紧紧地捏着手中灯笼,手背上血管暴起。 他低垂眼眸看着身前的少女,目光黏滞,无法移开,或许也不愿意移开。 “说啊,裴大人?”少女不知危险,朱唇轻启,继续做着自以为威逼之事。 被更为浓烈的气息包裹住,一时间,裴晏双耳轰鸣,心跳如鼓,喉结不由自主地上下滚动。 “殿下……”声音低沉暗哑。 “嗯?” “殿下……”裴晏仿佛只记得这一个词,他深深看进萧璃清透的双眸中,空闲的那只手终于控制不住地微微抬起,开口道:“我……” “裴大人!”回廊另一头,章临堪称撕心裂肺地喊道。 喊完这一嗓子,章临连忙跑了过来,硬生生地跑到了两人中间,将两人隔开。 幸好萧璃反应快,先退开两步,不然章临非要撞上她不可。 章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公主殿下未免也太过无法无天了些!之前觊觎他章临也就算了,如今竟然还想对裴大人下手! “公主殿下!”章临红着脸,咬着牙,仿佛刚才被欺负的是自己一般,正想刺萧璃几句,却猛地看见裴晏撩起眼看向他的目光。那眼神凉凉的,可绝不是高兴或鼓励的样子。 章临一下子僵住,这才想起来裴大人之前说过,他们两人的平安还要仰仗公主殿下。难道这就是裴大人百般容忍公主殿下的理由? 章临心中好一顿挣扎,咬咬牙,狠狠心,道:“我来!” 裴大人不染凡尘,不可受欺辱,还是他来吧!说完,便一脸悲壮地看向萧璃。只是眼中的悲壮在触到萧璃玉色姿容时又不可避免地散了大半。心底深处某个角落有一个小小的念头冲破了重重礼义廉耻涌上来告诉他,被殿下欺负好像也不是什么难挨的事。 章临摇头,连忙晃散了这个荒唐的想法,就听萧璃说:“章大人,你来什么?” “我来……咳……这一次裴大人受袭之事的因由,还有如今江南道境况,裴大人都要下官报与殿下知晓。” 越过章临,萧璃看向裴晏,见裴晏轻轻点头,于是喊了一声:“书叁哥,把老霍叫来。” 以为自己躲得很隐秘的书叁:“……是……” 梅期:嘿嘿,没有被发现,他就说他是最厉害的。 * 霍毕来后,章临把三人引到了书房。 书房里有一张小书案,下人已布好了四个座位。萧璃没什么犹豫,率先跪坐在主位之上。霍毕跟着,盘膝坐在了萧璃身侧的位置。裴晏的目光从霍毕身上收回,然后跪坐在萧璃对面的位置。 书房真正的主人:“……”行吧,在场就他身份最低,剩哪个座位就坐哪个吧。 “裴晏,究竟怎么回事?真是遇到水匪截杀了吗?还是说……”霍毕早就好奇,这还没坐稳就问了出来,却在看见萧璃抬手时止住了问题。两年下来,这些默契还是有的。 “书叁哥,外面劳你看着了。”萧璃对候在门口的书三说道。 “诺。”书叁点头。 霍毕抬头,见到身上缠着重重白布的梅期也拄着拐站在门外,不由得在心里感叹这侍从也太尽职了些。 “你先去修养,不必在此候着。”裴晏也见到了梅期,开口道。 梅期:可我也想听啊,我有两年没见到过主人了。 “裴大人,小人这就赶他回去休息。”书叁一把揽住梅期,笑着关上门。 书房外,书叁赶狗子一样摆手赶梅期走。梅期板着脸一瘸一拐地走了几步,不甘心地回头看,又见书叁对他做出‘坐下’的手势。低头一看,才看见他刚好走到回廊,刚好可以坐下。 书叁:不错,赶回去了,虽然只有几步。也休息了,坐下也算休息,嗯,不愧是我。 书房内,萧璃对外面发生的事恍若未觉,开口道:“裴大人,章大人,到底有何事要求本宫,说吧。记得,本宫喜欢听好听的,嘴甜点儿,哄得本宫心情好了,也不是不能帮。” 章临一愣,没想到萧璃竟然这样敏锐,“殿下怎么知道……” “你我不了解,他,”萧璃指指坐在对面的裴晏,道:“我还是知晓几分的,若无利可图,会对我百般忍耐?会让你把事情经过尽数告知?” “你!”章临见萧璃如此误会裴晏,不由生气,可心中还记得裴晏告诉他的话,只好忍下火气。转头看裴晏,见他仍旧端坐,仿佛刚才被言语攻击的不是他一般。 心中敬佩裴晏的养气功夫,章临深吸一口气,也平静下来,心平气和开口:“事情是这样的……” * 洪州,刺史府。 范烟盛了一碗汤羹递给范烨,范烨伸手接过却没有立刻饮下,而是端着碗,继续滔滔不绝地讲着他们剿匪之事。如此模样已有小半时辰,从剑南道讲到了岭南道,现下正在讲他们怎么在千石寨调虎离山,隔岸观火,最后一举拿下整个山寨。 几个人名一直穿插在叙事里反复出现,其中以‘阿璃’两字出现的最为频繁。范烟安静地看着弟弟,这才发现,原来在长安时他一直兢兢业业地扮演着显国公府沉稳老成的世子,为三皇子鞍前马后,两年来在外奔波,倒添了一股子意气风发的少年气来。 “‘阿璃阿璃’,如今看来,你对尚公主倒是不抵触了。”显国公初初提起有意让范烨尚公主时,范烨虽不曾反对,却也并没什么欢喜。 这也不难理解,毕竟有一段时间萧璃跟范炟几乎天天掐架,任是圣人也不会想娶一个天天把自己弟弟揍得满头包的女子吧。 但是瞧瞧,现在范烟看到了什么,她这个素来稳重的弟弟提起那位公主时,眼中都仿佛闪着光一样。 范烨没吭声,脸上却泛上薄红,躲避着阿姐的目光。 “都要及冠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一般?”范烟无奈的笑笑,她脸上柔色未变,语气中的温软亦未变,道:“阿烨可还记得,父亲是缘何派你去南境的吗?” 范烨的脸色白了白。 记得,亲近公主,收拢人心。 “我……我有去交好剑南的武将。”范烨底气并不是很足。 初去南境时,他确实有认认真真地交好南境的武将。只是后来他们越打越远,他也逐渐沉浸在了一次次胜仗带来的喜悦与成就感中。收拢人心什么的,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 “阿烨是如何与剑南武将交好的?”范烟又问。 “……”范烨答不出来。 “阿烨当知道,只是吃喝玩乐,醉后推心置腹,可不算交好。”范烨基本没有动用父亲给的人脉做事,范烟就已猜到范烨怕是没花多少心思在收拢人心上。 “何为拉拢人心?”范烟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温柔似水,可说出的话却截然相反,“或许以财帛美色,或许以功名利禄。以其弱点攻心,以其把柄威胁,这才是拉拢人心。不是要你去与他们做朋友,而是去掌控他们的。” “可……我所遇之人,实在没什么把柄。”范烨想到他接触过的那些将士,从秦义到下面的各个都尉,都是磊落的汉子,铁骨铮铮。 “这有什么?”范烟一笑,像是在看不懂事的孩子,“父亲给你的人手是做什么的?没有把柄,制造把柄便是。”江南道缘何能为三皇子揽财,还不是因为被父亲捏住了把柄掌握了弱点的缘故。 *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85节 “所以……你查到了江南道的官员上下勾结,将筑坝材料以次充好的证据……”萧璃一边思考,一边慢慢复述,“裴晏也是因此而招来杀身之祸。” “其实我也并不确认对方是否真的知道我们知道……”章临还想挣扎一下,把话说得跟绕口令一般让霍毕头疼。 “不用安慰自己了,就是因你这猪脑子才害得你们裴大人身陷险境。”萧璃压根没留情面,直接道出章临心中最内疚处。 “咳。”裴晏轻咳一声,萧璃瞥他一眼,没搭理他。 “我送了密信……”章临嗫嚅。 “你说你是不是傻,你要么走寻常驿站送问安信,既送密信就有个密信的样子,加密到除了裴晏谁都解不出来才好。你以密信渠道送了封请安的信,难道不是在脸上写着‘我有秘密快来探究’吗?” “咳咳。”裴晏又咳。 霍毕倒是听得挺开心,他发现萧璃这利嘴毒舌若是不喷他喷别人,听着还别有一番乐趣。 “我的信送出去一月有余,若被发现,我不是早就没命了。”章临嘀咕。 “你还真当你是头蒜了?小小别驾,还是开罪过我皇伯伯的别驾,捏死你不比捏死蚂蚁难多少。我都不需要多想,就能有十数种办法叫你开不了口。人家不是不管你,是暂时懒得管你。章临,你是靠着傻人有傻福活到今日的吗?” 萧璃骂的句句属实,把章临骂的萎顿不堪,内疚不已。 “消消气,消消气。”霍毕连忙给萧璃倒了杯茶。一直到萧璃拿起茶杯将还有些烫的茶水一饮而尽时,他才反应过来,不对啊,萧璃这么生气做什么? “若非裴晏要管这闲事,他们也不必如此恐惧,直接痛下杀手。”萧璃放下茶杯,道。 闻言,本已差不多萎顿在地的章临抬起头,看着萧璃,一字一句认真道:“殿下!江南水利,数十万性命与民生,这不是闲事!” 霍毕惊讶于章临到这时候还敢跟萧璃呛声,一边心中又有些佩服。 出乎意料的,萧璃听到这话,倒是没继续骂他了。 她往后一靠,没好气地说:“求我做什么事,说吧。” 霍毕先是一怔,然后看着萧璃,微微笑了出来。 作者有话说: 章临:突然觉得脑门有点儿亮。 章临:我愿意为了裴大人舍身,殿下来调戏我吧!(闭眼) 霍毕:你在想peach 范烨:你在想peach 裴晏:你在想peach 第94章 洪州, 刺史府 赵念回府时已是月上中天,他直接回了书房,又遣人将范烟请了过来。 范烟已从范烨处得知裴晏被萧璃所救之事, 所以并不奇怪赵念的晚归与气急败坏,只是在看见他脸上鞭痕时露出讶异的神色。 “阿烨没跟你说?”赵念指着脸上伤痕, 冷声问。 范烟摇头。 “是公主殿下?” “除了她还能有谁?都说公主喜怒无常,今日我算是见识到了。” “夫君当看看我二弟被她打成什么样子。”范烟叹了口气, 安慰道。 “我就不明白了,不是都说她跟裴晏交恶吗?怎么我要帮忙救人反倒要挨一鞭子?” “夫君可否将当时情形讲给我听?” 赵念知道范烟素来心细如发, 当即详细讲了一遍。范烟听罢, 眉头轻蹙, 道:“公主说得倒也不错,此事闹得颇大, 又被众人所见求到了她面前,她确实不得不做个姿态。若不然, 御史确实不会放过她。” “所以你的意思是, 她那一鞭子是拿我出气?”赵念更气。 “安阳王世子的牙齿都被她打掉了,还不是就不痛不痒罚了些俸禄?”范烟摇头,无奈道:“谁叫她是大周唯一的公主呢。” 虽是如此说, 可范烟心底却仍然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儿。范烟将这一丝不对劲儿放了过去,如今当务之急并非萧璃。 “裴晏之事,夫君打算如何?” 说到这个,赵念眼中闪过焦躁之色, “本以为可以在他的那群护卫找到他之前先下手为强, 谁知道半路杀出个萧璃。” 现如今他的那些侍卫都去了吉州, 又有萧璃的人马, 怕是杀不了裴晏了。 见赵念仍在纠结已成定局之事, 范烟眼中闪过一丝厌烦,却又立马很好地掩饰住,柔声道:“除掉裴晏自然是最好的办法,可既然除不掉,也不至于毫无转圜之地。现在的问题是,章临究竟查到了什么?” “他能查到什么?工部前前后后派了那么多人都没查出个端倪,他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 “夫君!”范烟微微提高声音打断赵念,问:“以最坏的可能做打算,他能查到什么?” * “那个匠人查这事已有几年,正巧这一任上被派来虔州。他经验老到,总觉得是材料出了问题,所以每个阶段都会私自留下一点儿材料暗中检验。这一开始时的砖石泥沙倒都是质量过关的,可到了中期……” “便替换上了次等材料?”霍毕接话。 “是。”章临点头:“中期时的材料比之初期的材料,便如柳絮之于棉花,看着相似,可却全耐不住河水冲击。” “他发现不妥,不找上官,为何来找你?”萧璃盯着章临,问。 “江南堤坝几次出事,工部多次调查未果,他位卑,却并不蠢,非可信之人,自然不可随意透露。” “可他却信你?凭什么?” 章临回视萧璃,道:“我缘何险些被陛下除去功名?不就是因为肆意议论水利之事?这件事闹得人尽皆知,他与我是同乡,我们有同样苦楚,自然多了份信任。” 萧璃怔了怔,此时裴晏开口道:“五年前潭州大坝决堤,死伤无数。” 章临与那匠人,正是来自潭州。 “五年前,前有杨氏之案,后有北境之祸,江南不过淹了一两个州府,官员随便掩饰一番,这事儿也就不了了之了。只要要到了修河款,要到了赈灾粮,谁又会去管百姓的死活?我说陛下闭目塞听,又有何错?!若是先帝……” “章临!”眼看章临越说越是愤恨,萧璃厉声打断:“你若不想被贬到沙州伊州之处做县令,最好不要再提起先皇。” “可是……”先皇是你的父亲啊。章临怔怔地看着萧璃。 “继续说,之后呢?”萧璃没有纠结于此,继续问。 “这几年我一直暗中留意各处堤坝河道情况,但凡有崩坏处,不论大小皆有记录在案。”章临说:“既然得知了材料有异,自然要追查来源,这一查才发现,几乎所有工事都在中后期换了‘船帮’来运送材料!” 听到‘船帮’两字,萧璃与霍毕不由对视一眼。 这眉眼官司没避着旁人,自然也被裴晏收于眼底,他开口问:“可是有什么不妥?” 萧璃和霍毕都没吭声,想到燕必行,又交换了个眼神。 这一副‘我们有秘密不方便说’的模样颇为刺眼,裴晏轻咳一声,道:“两位有话直说,裴某与章大人看不懂二位的眉眼官司。” 莫名被刺了一句,萧璃讶异地看向裴晏,却见裴晏扭开头。 “倒也没什么不能说的。”萧璃摸摸鼻子,说:“我们霍大将军跟那位船帮的帮主是过命的好兄弟。” 听了这话,裴晏便明白了萧璃的意思,他清冷的眉目转向霍毕,问:“霍将军可是信任那位帮主的人品,不认为船帮会参与此事?” 霍毕点头,然后又忍不住去看萧璃,想看她如何说。 “燕必行虽然不太聪明……但确实是磊落之人。”萧璃算是赞成了霍毕的话。 霍毕不由得松了口气。 燕必行一切行为言语皆出自本心,有着让萧璃羡慕的坦荡和磊落。而且当年他北上相助霍毕,也确实是置生死于度外。他纵使张嘴狗朝廷闭嘴狗官员地骂,却未做过任何有害于百姓之事,萧璃不信他会做出以次充好的事,至少不会主动去做。 “说起来,燕必行不是同你们一道来的江南?为何不见他与你和书叁一起?”既然这事可能牵扯船帮,霍毕恨不得立刻找燕必行问个清楚。 “我们到了江南就已分开,他去贡水的分舵布置人手,继续搜寻张彪的下落。”萧璃低声道:“再过一两日他就应该会回来与我们汇合,到时再与他细说此事。” 见萧璃与霍毕如此信任那个船帮帮主,章临心中觉得有些不妥,转头看裴晏,却见裴晏望着低语的两人,似乎是在出神。 轻咳一声,裴晏打断两人对话,道:“随我自长安而来的护卫应当明日即可抵达,我会派他们去虔州。”见萧璃望过来,裴晏不由坐直了些,道:“至于我和章大人的安危,就有劳殿下了。” 霍毕刚想问你的护卫都到了为什么还要我们保护,就看萧璃眉目一凝,问:“你担心他们要对虔州动手?” 霍毕和章临:“……?” 裴晏点头。 “你还要做什么?”萧璃直觉裴晏想做的事不止于此。 “还有几个州府的赈灾银粮未到,我得把它们拿在手中,才可谈赈灾之事。”裴晏说:“这期间恐怕还要仗殿下之威。” “虔州的堤坝当真会塌吗?” “十之八,九。” “等一下!”霍毕出声打断萧璃与裴晏这两人旁若无人的对话,开口问:“什么叫他们会对虔州动手?” 章临跟着点头,同样不解。 萧璃和裴晏不约而同地轻轻叹了口气,然后由裴晏开口解释道:“他们只因怀疑就要行灭口之举,想来堤坝之事牵扯颇多颇广,让我因‘贼匪’而亡故于江南是最为简单有效的办法。而今他们灭不得口,自然要开始猜测章大人究竟查到了什么,查到了多少,查到了谁。不论我知道了多少,总要握有实证,才可上奏陛下。” “所以你们刚才的意思是,他们要派人去虔州毁灭证据?”霍毕渐渐明白过来了。 “物证——虔州坝,如今水位居高不下,雨落不止,怕是保不住了。人证,他们虽然不知章大人都查到了什么,但左右离不开虔州工部匠人与负责工事的官员……” “洪水泛滥,死一些工部匠人和官员也不算奇怪。人证物证俱毁,到时候只要把罪过推到虔州别驾身上自然万事大吉!裴大人,我们得派人保护虔州的工匠官员!”章临急道。 萧璃和裴晏:“……” “你们裴大人不是说了,等护卫一到,立刻派他们去虔州吗?”萧璃揉揉眉心,只觉得心累。 “噢,是噢。”章临后知后觉道。 “他们去灭口,对我们来说未尝不是好事。”霍毕与章临两人面色凝重,萧璃倒是敲敲书案,笑了。 裴晏也笑了一下,跟着点头。 霍毕和章临:“……?” 这一次没等两人发问,裴晏就说:“被灭口之人,定是有牵扯之人。我们按图索骥,说不定能策反几人。” “到时就要看裴大人怎么巧言令色了。”萧璃刺了一句。 “哪敢在殿下面前献丑。”裴晏软软刺回来。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86节 霍毕与章临:“……” * 洪州,刺史府 “就按照夫人说的办,左右这虔州坝也留不得了,不如趁着决堤,除了那些人。”赵念来回踱着步子,说:“若是虔州别驾‘畏罪自杀’,以陛下的糊涂性子,再有岳父在旁帮衬,此事估计仍会不了了之。” “夫君英明。” “我这就派人连夜赶往虔州!”赵念等不及了,拉开书房的门就要去安排人手。却在书房门口见到了不应该出现的人。 范烨。 范烟闻声看去,怔了怔,却又很快恢复过来,柔声问道:“阿烨?” 范烨面色苍白如纸,先是看向赵念,而后又盯住范烟,艰难开口:“阿姐,你们要让谁‘畏罪自杀’?” 作者有话说: 霍毕和章临:讲题请不要跳步骤,不然就听不懂了。 第95章 这夜, 萧霍裴章四人初步商定了暂时联手。 其实说是联手,不如说是裴晏请萧璃帮忙。 商讨完了,萧璃抻抻胳膊, 趾高气扬道:“裴大人可得记住这天大的人情,也好好想想要怎么偿还本宫。”说完, 施施然往自己的客房走去。 裴晏起身却未动,只站在原处, 安静地注视着萧璃的背影逐渐远去,一直到再看不见。 霍毕觑着裴晏的面色, 见他面无表情不太高兴的样子, 不由得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 “阿璃素来嘴硬心软, 事关百姓,她既知道了, 即便你俩……她也不会就此撒手不管。” 章临点点头,赞同, 公主虽然说话不好听, 却自始至终都没有拒绝过帮助他们。甚至……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章临竟然觉得公主殿下跟裴大人,竟然比他跟裴大人更加默契。唔, 应该是他的错觉。 “即便我俩如何?”裴晏闻言,面无表情看向霍毕,问。 “即便您与公主殿下交恶呀。”章临理所当然地接上霍毕的未尽之语。 裴晏:“……” “阿璃其实很能体谅他人苦楚,也并非真的蛮横无理之人, 你们到底是怎么走到这水火不容的地步的?”霍毕叹了口气, 说:“要不借此机会, 你同阿璃好好谈一谈……” “霍毕。”裴晏出声打断。 他其实没有听霍毕在说什么, 只觉得被那一声声‘阿璃’搅得没办法平心静气。他清冷的眉目染上些许不易察觉的烦躁之意, 反问:“霍将军还未尚公主,就已经开始为殿下考虑人际往来了吗?” 霍毕被这么一噎,很想反驳说他才不喜欢萧璃,他们两个只是权宜之计暂时结盟而已。但这件事是他和萧璃的谋算,外人又不知道,所以也不能对裴晏说。 毕竟在外人看来,他确实是有意迎娶萧璃的,而且这事儿怕是等他们回长安就要提上日程。 反驳不得,解释不得,霍毕不由涨红了脸。 “好心没好报。”霍毕憋了半天,憋出这么一句,然后也转身走了。 裴晏站在原地,脸色并不太好,章临见了,想转移一下话题,于是道:“公主殿下与霍将军倒是般配。” 这句话成功地让裴晏将目光转移了过来,他看着章临问: “如何般配?” “这……公主殿下与霍将军都武艺高强?”章临试探说道。说实话此刻裴大人给他的压力着实有点儿大,当年他投行卷时都不曾这么紧张。他见裴晏不说话,又道:“今日晨间我见到公主殿下与霍将军练武比剑,引得落英纷纷,着实赏心悦目。” “……”裴晏眼帘下落,道:“殿下私事,还是少议论的好。” 章临:“……”这……不是裴大人您先提起的吗?章临看着裴晏离去的背影,委屈地想。 * 第二日晨,萧璃练完武,想去用朝食时,却见章临寻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个熟人。 “范烨?你怎么来了?” “怎么,我不能来吗?”范烨似乎想笑,却并没有成功。 “可你不是去洪州探望你阿姐了吗?”萧璃看着他眼下青黑,衣衫上还沾着露水,发髻有些乱,“为何又彻夜赶回吉州?” “尚未抓到张彪,我自然要回来。”范烨说:“裴大人如今已然无事,这事再牵扯不到我们,我们也不必在此久留。” “说到此事。”萧璃道:“我正要遣人去告诉你,我们怕是要在吉州呆一段时间了。” “为何?” 萧璃扫了章临一眼,章临立刻会意,退了下去。他一出了园子,就见到霍毕和书叁躲在外面,苟苟祟祟地往里面偷看。 霍毕和书叁也就罢了,章临不明白为什么裴大人的侍从也这般好奇,跟着一起偷听偷看。 唯有裴晏坐在书房中,安静写信,对外面的事恍若未觉。 园子内,萧璃对范烨说:“贡水灾情有变,我们一时半会儿怕是走不了。”见范烨依然不解,她说:“燕帮主之前的‘恐有大灾’,估计要不幸言中。” 范烨明白萧璃这多管闲事的毛病怕是又犯了。在南境还好,可这里是江南…… “朝廷已发赈灾银粮,这里还有江南道的官员和裴大人……” “呵,江南道的官员?”萧璃反问,面带嘲讽。 那一瞬间,范烨几乎觉得萧璃已经什么都知道了,就又听萧璃说:“南境一样有文官武将,还不是有山匪作乱?” 原来只是认为江南道官员无能。范烨心下一松,还想再劝。 “我意已决。昨日已派徐都尉带着几个追击的好手继续搜寻张彪的下落,我会暂时留在吉州。” “阿璃,你就一定要管贡水之事吗?”范烨声音微沉。 “事涉百姓,我怎能不管?”萧璃道:“难道你想日后被燕必行之流指着鼻子骂腐蠹无能,草菅人命而无可反驳吗?” 不,他不想。可是…… 范烨沉默地看着萧璃,好久之后,忽然说道:“两年过去,南诏对大周秋毫无犯,陛下可能很快就要召你回长安了。” 萧璃不知道他为何忽然说起这个。 “等回了长安,我向陛下乞旨尚公主,好不好?”范烨轻声问。 霍毕:“!”这个转折他是真的没想到。 范烨说完就安静地看着萧璃,却无法从她脸上看到任何表情。 “显国公大人威严赫赫,已是如日中天,难道还需要以尚公主来增添恩宠吗?”萧璃问。 “这与阿爹无关,是我想要……”范烨着急解释,却在看见萧璃脸上的嘲讽之色后问:“阿璃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范烨。”萧璃露出一个笑容,这笑容中带着无奈,“在南境,无朝廷之势纷扰,我们是并肩作战的同袍。可回了长安,我们仍可并肩吗?” 这一句话,就将范烨和萧璃有意回避之事尽数摊开在阳光下。 “为什么不能?”范烨听见自己问。 “兄长徒有贤名,却不为皇伯伯所喜,更无显赫外家妻族。这几年三皇兄在朝堂之上权势益盛,又有显国公为外家帮衬……这些事,是你我不提就不存在的吗?如今朝堂之势,但凡有些脑子的人都能明白吧?你要我嫁你,若是他日图穷匕见,我又当如何自处?” “朝堂上的纷争,又与你一个公主有何关系?” “所以你便要叫我弃兄长于不顾吗?” “太子是你的兄长,三皇子就不是你的兄长吗?!”范烨气急,道:“这皇位以后不管谁坐,你都是大周唯一的公主!” “教导之义,护佑之恩,我从不敢忘。”萧璃一字一句说:“我的兄长,只有萧煦一人。三皇兄若是要争位,那我们只能是敌人。” 长久的沉默过后。 “所以,你要选霍毕,是吗?你以自己的婚事做筹码,为太子拉拢霍毕?” “拉拢谈不上,霍毕一心忠君,至少嫁他不会置我于两难之地。” “一心忠君……”范烨笑了,嘲道:“霍毕心悦于殿下,以殿下手段,还不是你叫他忠于谁他就忠于谁?” 在一旁偷听的霍毕:不是……你俩说事儿就说事儿,为什么要骂我?我可一点儿都不心悦萧璃,谁喜欢她谁是大傻子。前面一个令羽,现在一个范烨,都是傻子。 裴晏写罢一封信,抬眼向霍毕望去,见他扒在墙头上,脸色一会儿一变,复又低下头,继续写信。 * 来时急色匆匆,去时失魂落魄。范烨牵着马,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游荡,耳边交错回响着阿姐与萧璃所说之话。 “——阿烨,记住我说的话,收拢人心,当以弱点攻心,以把柄威胁。你可知阿爹与我花费了多少心力,才将江南掌于手中?若无利益牵扯,把柄相胁,他们凭什么为阿爹,为三皇子做事——” “——事涉百姓,我怎能不管——” “——我范家并非世家大族,走到今日,全凭陛下恩宠,若不能更进一步,待陛下过身,所有繁花锦簇将尽成过眼云烟——” “——教导之义,护佑之恩,从不敢忘——” “——阿烨,你当时年岁尚小,未曾见过那些世家大族嘲笑我范氏不过泥腿子的光景,可我记得,阿爹也记得——” “——三皇兄若是要争位,那我们只能是敌人——” “——说到底,姑母与阿杰比之穆氏与太子又差些什么呢?若我范氏早有权势,姑母不必为妾,阿杰自是中宫嫡子——” 昨夜—— “阿烨,你也该长大了。”范烟轻柔的抚摸着范烨的额角,说:“范家的一切终究要交到你的手上。阿姐希望有朝一日我范家可以如裴氏谢氏,成为无人敢小觑的世家大族,这一切就要靠阿烨了。” “可是……一定要用这样的方式吗?”不止萧璃记得,范烨同样记得那一日燕必行的嘲讽之言。 他说江南官员贪腐无度,置百姓民生于不顾,生生逼民为匪。那时他还在心中暗想,等他入朝为官,定要上奏陛下,肃清江南官场。 万万没想到……万万没想到…… “都快及冠了,怎么还像个孩子?”范烟目光温柔,“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阿姐知道,阿烨心怀天下,等这天下握在我们范家手中时,阿烨自然想要怎样,便怎样。” 第96章 “想做什么, 就做什么吗?”人来人往之中,范烨自语。 他不知为何就想到了他们在剑南道时的事。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87节 那时是他们刚刚剿了第一个匪寨,萧璃命吴别驾送了折子去三法司, 请求审核匪首的极刑之判。按照周律,极刑都需三法司核对无误后方可执行。那之后大理寺派了王放来黎州核对情况, 核对之后继续等三法司的准令。 萧璃恨极了那个□□了阿芫姑娘的匪首,故而时时去黎州府衙问询, 可否收到三法司的回执。 “你为何如此关注此事?”那时范烨问她。 “既说了要去亲自观刑,自然要说到做到。”萧璃道:“且他不死, 阿芫心魔难除。” “既然如此, 当初在山上时, 殿下就应该一剑杀了他。” “当时留他性命,是为问阿芫下落。” “可那之后呢?殿下有大把机会一剑刺死他, 左右他本就该死,不是吗?” “他是该死, 却当由律法判他死, 而不是被我因私怨所杀。”萧璃看向范烨,道。 范烨不解其意,面露疑惑。 “阿兄曾跟我说过, 如你我这般地位之人,因着位高权重,便更加不能行差踏错。” 范烨知道萧璃口中的‘阿兄’指的是太子萧煦,故而颇有些不以为然。萧煦身为太子, 自然不能行差踏错, 要时时谨慎, 免得被人抓到了把柄。 似乎是看出了范烨的不以为然, 萧璃笑了笑, 继续说:“阿兄说,君子当存敬畏,守底线。我今日因私怨杀一人,明日是否就会因私怨而杀十人,百人,千人,万人?况且,要怎么判断一人是否该死呢?以我心中准绳吗?今日他无恶不作,我认为他该杀,将他杀了。明日有人惹我不快,是否该杀?后日有人阻我坦途,又是否该杀?” “殿下,那不过是一个穷凶极恶之徒罢了。”范烨觉得萧璃想得实在太多。 “可我也要守我的底线,前路漫漫,道阻且长,我不想一步步变得面目全非,有朝一日自己也不认得自己了。” * 范烨走后,萧璃又独自在园子中站了许久,久到裴晏已经写完所有的信件,并安排人送了出去。久到那些从长安而来的侍卫已从洪州抵达了吉州,又被裴晏派往虔州。 裴晏走出书房,见霍毕蹲在书叁旁边,正拿胳膊肘拐书叁。 “你是不是进去叫一下你家公主?” 书叁往旁边挪了挪,说:“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说完,跟一旁的梅期一起剥花生吃。 “那你就由着你家公主在里面伤心?” 书叁瞪大眼睛,就连梅期也一起看了过来。 “你怎的就知道殿下是伤心了?” 是啊,他为什么觉得萧璃伤心了?霍毕忍不住又往萧璃那看去,怎么看怎么觉得有丝丝萧瑟之感。 范烨人真的不坏,这两年同行同止,即便未成莫逆之交,可同袍之情还是有的。范烨走时那失魂落魄的模样,霍毕看着都觉得有些不忍。 但他也不能说萧璃做错了,立场不同,若注定背道而驰,不如一早说开,也免得范烨泥足深陷。霍毕摸着下巴,也不晓得能怎么安慰一下萧璃。 这边霍毕和书叁还在争论要不要去叫萧璃,那边萧璃已自己走了出来,板着脸。 这已经是霍毕第二次亲眼见着萧璃往人家一往情深少年郎心上戳刀子了,见她这表情就知道她现在心绪不佳,有了上次的经验,霍毕这次学乖,坚决不开口招人烦,等着书叁或者裴晏先开口。 结果,倒是萧璃先开了口—— “范烨去过洪州后心境有变,看起来格外在意江南水患之事。赵念该是逃不脱干系,此间事很可能牵扯到显国公,你们注意谨慎行事。” “嘶——”裴晏和章临还没有反应,霍毕倒是先倒吸了一口气。 “你又怎么了?”萧璃皱着眉头问。 “你自己在那杵了那么长时间,就在想这个?”霍毕惊得语调都有点儿起飞。 自然不止这个,但这话不必说给霍毕知道。 “霍大将军,你那是什么表情?” “是我佩服的表情。”霍毕诚恳道:“论郎心如铁,谁能及得上我们长乐公主殿下?” “彼此彼此,论鬼祟偷听,谁能比得上我们霍大将军?”萧璃回敬:“霍将军,在北境没少扒别人家墙头吧?” “你什么……我才不……谁扒墙头了!”霍毕被萧璃一句话气得语无伦次,话都说不清楚。 “我在北境时意气风流,是万千女子的梦中情郎好吗?跟本不需要扒人墙头!” “唔,是我想错了,你少时定是个人憎狗嫌的样子,老将军说不定天天揍你,叫你没机会去讨人嫌弃。” 霍毕:“……”他好想问她怎么知道阿爹天天揍他……但这里还有裴晏和章临两个外人,问出来太有失颜面,于是霍毕强行忍住没有问。 成功打压了霍毕的气焰,萧璃暂时放过了他,开始说正事。 “章大人,你对洪州刺史赵念的夫人可有了解?” “这……”章临语塞,“旁人的夫人,章某怎么了解?江南道谁都知道赵念是显国公乘龙快婿,对他自然要敬着三分。” “仅是如此?” “说来惭愧。因着下官两年前那一番话,江南道的官员着实不太待见下官……”换句话说,别人不带他玩,他也不知道赵念究竟地位如何。 仅以一个不受待见的下州别驾之身就查到了这许多事情……章临倒也有可取之处。 萧璃回想着他所记录的江南水系这几年来的大小事故,心中如是想。 “裴大人呢?可对范氏有所了解?” 裴晏摇头,问:“殿下为何要特别问起范氏?” 霍毕倒是有些摸清楚了萧璃的心思,跟着说道:“范烨与我们同行两年一直相安无事,这不过就是去了洪州一趟,就有如此大的变化……”说到这儿,霍毕试探问道:“阿璃你是觉得范烨这些变化,皆因其姐?” 萧璃点头。她大庭广众之下抽了赵念一鞭子,范烨也不过是有些恼,她不认为赵念对范烨会有很大的影响。不是赵念,那自然就是他口中的‘阿姐’了。 裴晏了然,然后道:“赵念于洪州为我设宴时曾有过一面之缘,并未察觉有任何同不寻常。” 萧璃还在脑中回想着范烨的每一句话,闻言未多思考,一时口快道:“显国公只有那一女吧,我记得从前她给你送过荷包来着?” 裴晏愣住。 霍毕和章临闻言,齐齐扭头朝裴晏看去,眼中是尚未藏好的好奇。就连更远处候着的书叁和梅期都跟着一起看了过来。 “我……我并不记得有此事。”即便是被追杀时依然可保持淡定的裴晏此刻破天荒的露出些迟疑的神色。他认真回想了一下,道:“应当没有……吧?”还是不确定。 “啧啧啧,裴大人别是收到过太多帕子荷包,所以才记不得吧?”霍毕摸着下巴,嘿嘿一笑,问。 裴晏的嘴抿成了一条直线。 章临见霍毕跟着萧璃一起打趣裴晏,当即为裴晏说话,大声道:“裴大人才子风流,潘郎不如,受女子倾慕,也是自然!别说帕子荷包,我相信裴大人连沾着口脂的花笺都收到过!” 印着口脂的花笺,那是平康坊的名妓才能送出的物件儿。这自大周立朝以来,从不少才子名妓的佳话。长安的那些自诩风流的才子们也向来以收到那样的花笺为荣。 裴晏:“……” “厉害呀,老裴!”霍毕猛地用力拍了拍裴晏的胳膊,给了他一个男人间都懂的眼神。 裴晏:“……” 躲开霍毕拍来的熊掌,裴晏板着脸对章临说:“裴某从不狎妓,也不曾收到过什么花笺。”又转头对霍毕说:“不及霍将军,当不得万千女子的梦中情郎。” 最后,对在一旁看笑话的萧璃正色道:“少时出行时车马上出现的荷包手帕,皆有专人销毁处理,裴某不曾留意过。至于入朝之后……” 入朝之后,裴晏步步高升,威势愈盛,也愈发地让人高攀不起,那些朝他投掷的帕子荷包,反倒少了。 行吧。 萧璃叹了口气,既然没人了解,她只得将心中那一丝不知缘由的古怪放在一边,先议别的事了。 * 洪州 范烨牵着马出现在刺史府大门前时,已是第二日夕阳西下之时了。他抬头望去,见阿姐站在大门里,温柔地看着自己,仿佛是特地等在这里,等他归家一样。 “阿姐。”范烨低低喊了一声。 “怎得这般沮丧模样?”范烟伸手帮范烨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然后问道:“公主殿下怎么说?” “阿璃她,她说贡水一带水患许是会加剧,她既遇上了,自然要帮忙。” 范烟的手顿了顿,然后若无其事道:“怎么?不去追击张彪了?” “她派了徐都尉继续搜查,其余大部分的人手都会留在吉州。” “噢?哪怕此地已有裴大人奉旨赈灾,她还要留在此处?” “她似是并不信任江南官员和裴晏。” 范烨的头发齐整了些,范烟将手收回,自语道:“倒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范烨看着范烟,突然道:“阿姐,我从未跟你提过我们所追击的山贼姓甚名谁,你为何会知道……他叫张彪?” 范烟挑了挑眉,正要开口,这时一人骑着马疾驰而来—— “夫人,连日暴雨不停,虔州溃坝,多处坍塌!” 作者有话说: 章临:收到荷包手帕算什么?就算是千金难求的名妓花笺我们裴大人都能收到! 裴晏:没救了,殿下把他贬去伊州当县令吧。 * 在机场生死时速码完更新,想在上飞机之前更出来,结果飞机晚点了…… 北京时间周五--周一要去科罗拉多爬山,取决于疲劳程度,估计这几天更新只能随缘。日均18公里不负重,我大约能更出来一两章? 科罗拉多,是沧海的梦中情地了,爬山,滑雪,山地车,背包,简直户外爱好者的天堂。除了海拔有点儿高,太过干燥以外几乎没有缺点。科州的雪场有我见过最好的香槟雪呜呜呜呜呜,别的地方根本没法比,但是运气不好,去了那么多次只遇到过一次香槟雪。 第97章 虔州溃坝, 死伤且不论,单单是那些被冲毁的良田,就已预告着今年虔州一带要颗粒无收。 没了存粮, 没了收成,那些逃过了洪水保住了性命的百姓, 却不知能留着这条性命到几时了。 * 长安,皇城 “混账!混账!混账!”朝会上, 荣景帝看了洪州刺史呈上来的折子,大怒。手一甩, 折子被摔在了地上。 “户部年年追加修河款, 但是江南年年给朕出事!工部尚书呢?” 工部尚书, 也就是谢娴霏的父亲连忙跪地,连声道:“臣有罪, 陛下息怒。”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88节 “你是有罪!”荣景帝怒道:“虔州今年若是颗粒无收,那你罪过可就大了!” 谢尚书低头跪着, 嘴里发苦。工部下派的官员到底是外来户, 想要做事,很多事情都需要向当地官员妥协,江南官场盘根错节, 哪是一个小小的工部就能理得清楚的? “父皇!”三皇子萧杰出列,道:“江南水患频发,百姓怨言已深,儿臣请旨, 亲自去江南道彻查水利工事一事!” “陛下, 臣以为如今当务之急是要先安抚好百姓, 当以赈灾为先。”刑部尚书道:“若是派三皇子殿下大张旗鼓彻查, 引得人心惶惶, 恐会本末倒置。” “那水利之事就这样不查了吗?”萧杰恼火问。 “殿下息怒,查自然是要查的,只是如今虔州民怨沸腾,若不安抚好百姓,恐有后患。”刑部尚书答。 萧杰面露不悦之色,可刑部尚书所说在理,他便没有再开口反驳。 “陛下,此乃裴晏裴侍郎呈上的奏疏,昨夜才快马送到,请陛下过目。”中书令出列,将奏折呈上。 荣景帝翻开裴晏的奏折,其内容简洁明了,不似旁人的奏折一样冗长且全是废话。里面一条条皆是赈灾的策略,荣景帝大致一扫便知道裴晏应对有策,且心中有数,这积压了一早上的怒火便散了散。 “好,传令给裴晏,由他全权负责赈灾之事,贡水上下所有官员,都听从裴晏调遣!” “是!”中书令应声。 “对了,萧璃怎么也跑江南去了?”裴晏的奏折也写到了萧璃,荣景帝觉得裴晏那字里行间都是无奈,于是问了一句。 “父皇,阿璃正在江南搜捕一个重要的匪首。”太子回答。 萧璃这两年难得没有三天两头被御史台参,给了荣景帝不少清净。且她所剿匪徒都是实实在在的极恶之徒,此事也得了大理寺证实。 据说萧璃在南境名声不错,其剿匪的事迹都被编成了传奇话本,甚至传到了长安来。见萧璃总算开始懂事,荣景帝也觉得颇为欣慰。若是早知如此,他早就该把萧璃派出去,也免得她一身精力无处发泄,每日不是在长安招猫逗狗就是在大明宫里拆家打斗。 知道她跟裴晏关系不好,荣景帝特地叮嘱了一句:“叫她别去找裴晏麻烦,既懂事了,也应当知道以大局为重。” “……是。”太子低下头,掩住眼中神色,恭敬回答。 “还有,虔州水利之事,叫裴晏一并查了。” “是。”中书令领命。 萧杰闻言,神色沉了沉。 “好了,今日还有何事?” “陛下。”京兆府尹出列,躬身道:“长安好几个坊皆出现了无名女尸,两年来已累积有六具之多,臣请旨,于各坊加派坊丁巡逻,还有……” “张大人,案子两年未破,你还不想着赶快去捉拿嫌犯凶手吗?”显国公笑了笑,问。 京兆府尹心说我这不是抓不到,才想着加派人手巡逻吗?他还想让陛下加派金吾卫巡防,但话还未说出口,就叫显国公给打断了。 “好了,别拿这些小事来烦我。”荣景帝随意挥挥手,让大理寺和刑部派人同京兆府尹一起,尽快破案。 小事吗? 站在后排的王放收回目光,无声地笑了一笑。 * “小事,六名女子死得不明不白,被随意丢弃在长安的沟渠中,这是小事?” 绣玉楼里,王放一口将杯中烈酒饮尽,酒杯‘啪’地落在桌上,将桌上的糖果点心盘子都颠了起来。 王绣鸢见了,连忙把点心盘子拽到了自己的面前。 自王放从南境回了长安,便时不时与他们几个闲人凑作堆,蹭一些酒水点心。开始时多是谈论远在南境的萧璃,后来时不时地也议论些政事,比如江南水患,比如长安的连环女尸案。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比起江南水患,六个尸首实在不值一提。”吕修逸说:“且水利之事已影响了陛下的声名,自然更得看重。” “说起来,我一直想问来着,”崔朝远慢悠悠地给自己倒了杯酒,道:“尸首当真只有六个吗?” “你什么意思?”王绣鸢扭头问。 “我听说目前已发现的几具尸体皆有死后捆绑的痕迹,想来抛尸者原本想做的事情是沉尸,只是中间不知道出了什么差错,这才让她们大庭广众地出现在众人面前。”崔朝远道。 众人闻言皆是沉默,暴露出来的有六具,那没暴露出来的呢? 王绣鸢不由觉得有些发冷。 “你是如何知道这些细节的?”王放皱眉问道。这些信息他知道,是因为他看了验尸格目,但是崔朝远又是如何得知的? “王家阿兄,你不会以为这么大的事,长安百姓全无议论吧?”崔朝远好笑道:“光是发现尸体时围观过的百姓就数不清了,更何况那些嘴不严的皂吏?” 这些信息也不是机密之事,对于崔朝远这种熟识三教九流的人来说,想打探一二实在是太过容易了。 “就如你所说,寺卿大人也有此推断,所以一直想要派人去河渠中打捞,但京兆府尹生怕再新增尸首,引得陛下迁怒于他,所以一直阻拦。”王放叹了口气,道:“我也不知是应当希望有新的尸首还是不应当希望有新的尸首。” 有新的尸体,大理寺有可能会找到更多线索,进而抓到真凶,可这也意味着,那歹徒又残害了一个无辜的女子。 在场几人不知死者伤处细节,他却是知道的。 他是当真难以理解,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深仇大恨,能让这人连续反复地做出如此丧心病狂之事。 “大理寺一直沿着几具尸体的共同点往下查,可所获着实不多。”王放又叹了口气。 “其实……”一直沉默地喝茶的谢娴霏忽然开口道:“若以共同点入手所获不多,为何不从不同处着手呢?” “阿霏这是何意?”王放不解,问。 谢娴霏想了想,手指沾了些茶水,然后在桌案上画道:“目前发现的六具尸首,是出现在和平坊,永阳坊,昭行坊,还有大安坊四坊的。” “对,这四个坊皆在长安边缘,居民不多。” “边缘的坊并不止这四处,我们假定凶手是同一人,那么他为何会选这几处抛尸?”谢娴霏问。 “因为……熟悉?”吕修逸猜测。 “是,这四坊都在长安的西南角,他都熟悉。”谢娴霏道。 “我们已排查了几次这四坊的居民,并未查到什么可疑之人。”王放道。 “有没有可能,这人并非四坊居民?”谢娴霏道:“弃尸这种事,想来不会有人会想弃在家门口吧?” “所以,凶手很可能居住在长安西南角,所以才会对那里熟悉,又不住在那四坊,因为怕引火上身?!”王放忽然有茅塞顿开之感。他也拿手指沾了些茶水,在谢娴霏所画的长安坊图上一一连线,最终,这四个坊所汇聚之处—— “归义坊?!” * 显国公府 “舅父,你为何不赞成我去江南彻查水利之事?”萧杰端正地跪坐在显国公对面,皱眉问道。 “阿烟来信说,如今尚不知裴晏掌握了何等证据。既然如此,殿下就不好贸然插手,恐引火烧身。”显国公温声道。 “就是因为这样,才更应该让我去。”萧杰道:“若是我去江南,大可以雷霆手段了结此事,免得牵扯到更多我们的人,也免得牵扯到赵念。如今父皇命裴晏全权负责此事,若是……” “殿下不需要担心。”显国公摸摸胡子,笑着道:“就如刑部尚书所说,裴晏现在怕是一心扑在救灾和赈灾上,无暇顾及其他。等他回过神来,阿烟一定已将一切事宜处理干净了。” “烟姐那边当真不会被牵连到吗?”萧杰问。毕竟若是牵扯到了范烟,那么也就不可避免地要牵扯到显国公和他。 “阿烟不过一个弱女子,那些男人家的事,又跟她有什么关系?”显国公大笑着回答,显然对范烟很是放心。 萧杰点头,也稍稍安心。 “可惜了,也不知裴晏查到了什么,以后怕是不好再动手脚。”萧杰目光阴郁,语气阴沉。 “无妨,不过丢了一条财路。”显国公倒是显得很淡定,“左右我们还有其他财路,现如今,保住我们的人才是正理。” “舅父说得对。” * 绣玉楼 王放酒也不喝了,牢骚也不发了。他猛地站起来,来回快步转了两圈,双眼发亮。平静下来后,他对谢娴霏郑重行了一礼,然后道:“多谢阿霏指点之谊,我这就去找寺卿大人商讨此事。” 说完,转身欲走,也正是此时,王放的小厮拉开了包厢的门,道:“公子,寺卿大人叫你立刻回府衙!” 又一具女尸,出现在了沟渠之中。 作者有话说: 已经快累傻了,明天估计不能更,后天更新。 第二卷 进入收尾阶段,我们阿璃打野结束就回长安去搞事情了! 荣景帝:你不要过来呀.jpg (说是收尾,可能还得写十几章) 第98章 江南道, 吉州 自从虔州大坝崩塌之后,霍毕几乎就没再见到过裴晏的身影。有荣景帝圣谕在身,再加上他们所派兵马保驾护航, 裴晏成功地将后续州府送达的银粮尽数掌在了自己手中,紧接着又马不停蹄地赶往虔州。 临时的政令一道又一道地颁布, 裴晏一边召集虔州各县官员安排任务,一边又写了简单易懂的告示让县衙派人将惠民赈灾的政策挨个村镇广而告之, 之后又召了一些江南道医属的大夫来虔州驻守,以防灾后瘟疫横行。整个贡水一带各州府都被裴晏指使得脚不沾地, 裴晏所下指令既细致, 又多而杂乱, 偏偏裴晏的脑子仿佛就是一个录簿,说了要你领一石粮食就不会记成两石, 叫人完全没有偷懒钻空子的可能性。贡水一带上至刺史别驾,下至文书皂吏, 对这样的裴晏全无办法, 只好一项一项按照他命令的去做了。 将官员皂吏们安排明白后,裴晏还亲自去一个个地见了当地豪族家主。 “裴晏为何还要见那些豪族?即便他们也有田地被淹,可应该都有不少存粮, 不至于度不过今年的危机。”霍毕问道。 “你可知洪灾旱灾时,朝廷最怕的是什么吗?”萧璃不答反问。 “怕百姓流离失所,民怨沸腾?” “不。”萧璃摇摇头,说:“朝廷最怕的是豪强侵地。” “这是何意?” “无存粮, 无收成, 百姓要怎么活?逼到活不下去时, 就只有卖儿鬻女和贱卖土地这两条路了, 霍将军, 若是你,你选哪条?” 他哪个都不愿意选。 “若你是当地望族,有金银,有存粮,如今有机会廉价购地,你会不会出手?”萧璃又问。 “所以,裴晏去见那些家主……” “敲打敲打罢了。”萧璃道:“或许拦不住他们购进土地,但总归别做得太过分,更别想在裴晏眼皮子底下行豪横强买强卖之事。” 霍毕看着跪坐在他面前的萧璃,见她云淡风轻地说着裴晏的行事与打算,忽然想起了那日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让他和章临听不懂的话,还有那旁若无人的模样……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89节 想到此处,霍毕忽然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你倒是了解裴晏。” 本在想着事情的萧璃听了这话,愣了愣,然后才淡淡说道:“不是我了解他,只是他既要做名臣,如此不过是基本。” 这倒是。 霍毕点点头,叹了口气,道:“自虔州溃坝,裴晏他睡过觉吗?若是没记错的话,他身上的伤还未痊愈吧?” 还有那个章临,跟在裴晏身边忙前忙后,偶尔回府也是倒头就睡,即使是这般也不过只能睡上两三个时辰就要起身继续去干活了。 萧璃掩在袖中的手不由捏紧,面上却仍是云淡风轻,她浅浅饮了一口已经冷掉了的茶,说:“名臣良相又哪是那么容易就当得的?”放下茶杯,萧璃说起了别的:“燕必行这言而无信的家伙,既叫人传了信,为何迟迟不到?” “刚来就听见你在说我坏话。”粗犷而豪爽的声音自头顶上响起,萧璃抬头,见燕必行就蹲在墙上,戏谑说:“先生没教过公主殿下,背后说人是非,非是君子所为吗?” “燕帮主都做出了爬人墙头的事了,难道还怕人议论?”萧璃挑眉一笑,反击。 “啧,来这官宦人家的府邸,我还从来没走过大门。”燕必行轻巧地跳下来进了院子,左右看了看,然后说:“还是翻墙让我更安心一些。” 萧璃:“……” “燕兄,你这么多天做什么去了?不打算捉拿张彪了吗?”霍毕问。 燕必行飞速地瞄了一眼萧璃,见她全没有说话的意思,这才挠了挠后脑勺,道:“既回了江南,自然是要让帮中的兄弟帮忙,不然只靠我一人要寻到何年何月?” 其实当日燕必行跟着萧璃和书叁一路穿越极险的隘口抵达吉州时,就已知道萧璃此行的目的是救人。 虽然燕必行并不清楚她要救的是何人,但只看萧璃为了救人甚至顾不上自己安危的模样,就知道她要救的人定然非同寻常。 他们追着记号一路寻到了山林之中,这才分开寻人。等燕必行再次见到萧璃时,她已没有来时的焦急之色。她手里捏着一个写满了字的白色布条找到他,让他跟她去寻两人。 “去虔州寻人?”燕必行当时眼睛都快瞪出来,“你已经三天两夜未睡了,便是铁人也没这个熬法。” “寻人要紧。”萧璃说罢,又低头去看手中的布条。燕必行跟着看了一眼,那上面的字他倒是都认识,可连在一起却全不知在说些什么。 于是燕必行就看着萧璃闭着眼睛默了几篇太史公记,然后睁开眼睛,报了个地址,道:“走吧。” 那时燕必行已经完全放弃了理解萧璃的行为,傻傻点点头,就那么跟着走了。他们到了虔州,寻到了萧璃所说的地址,竟然真的找到了藏身其中的两人! 萧璃并没有现身,只让他找到那两人,然后护送两人去到荆州,交给她在荆州的人手。 “那两人是什么人?”当时燕必行问。 “我并不知。”萧璃道。 “不知道你还这样点灯熬油地奔波?”你堂堂一国公主,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那时萧璃已经三日三夜未曾休息过片刻,一双眼睛红得像只兔子,精神却不错。 “我虽不知,但可以猜一猜。”萧璃说:“其中一人腰间挂着工部的坠牌,想来是工部的人。我不认识,看来官职不高,应当是工部员外郎或以下。工部小吏,虔州,燕帮主,你能想到什么?” “虔州坝!”燕必行想也不想说道。 “是,定与虔州坝有关,说不定会牵扯到整个江南水利。”萧璃说着说着,笑了起来。 自认识萧璃此人以来,燕必行见过她冷笑,讥笑,甚至怒极反笑,却独独未见过她这样真切的笑容。 “看来他这次是捉到大鱼了,不错,不输本公主。” * 燕必行才带着两人渡了江就听说虔州溃坝,心知这两人极为重要,快马加鞭把两人送到荆州,之后又寻到荆州分舵,组织人手来虔州赈灾,这才迟了这么些时日。 “燕帮主带人前来赈灾?”听见燕必行细数带来的人手和征集到的钱粮,萧璃讶异。 “自然。”燕必行理所当然地回答:“百姓流离失所,卖儿鬻女之事我这些年见得太多。我能做的不多,终归是能帮一点儿是一点儿吧。” 萧璃面露动容之色,燕必行瞧见了萧璃的表情却‘哧’地一笑,问:“就许你一个还未到双十的小姑娘为百姓之事奔波,却不许我堂堂一帮之主做些事?” 萧璃一愣,继而大笑出声,说:“自然可以!”说罢,萧璃提起茶壶,亲自给燕必行倒了一杯茶,道:“今日以茶代酒,我敬燕帮主一杯。” 燕必行接过茶碗一饮而尽,咂了下嘴,说:“要饮就饮烈酒,茶水太没滋味。” 这一次萧璃没有如往日一样对他冷嘲热讽,而是笑着说:“好,等此间事了,我回长安把兄长藏的那几坛二十年梨花白抢出来,到时再与燕帮主喝个痛快,不醉不归。” “好,不醉不归!” “我说二位,饮酒作乐的事暂且放放,我们是不是得先把正事儿说了?”霍毕无奈打断两人这迟来的一见如故,开口煞风景。 “霍兄弟说的是!”燕必行哈哈一笑,说:“你们速速跟我去看看我带来的人手与钱粮,看应当用在何处。我这一路行来,并未见多少流民,想来此次赈灾的主事官是个做实事的。既然如此,我这边大可以与之协同合作,争取尽快平息灾情。” 萧璃与霍毕对视一眼,然后由萧璃开口,道:“在此之前,我们还有一事要问。” “何事?” “燕帮主所辖船帮,可曾参与筑坝材料运输之事?” “应当有。” “应当?燕兄并不确定吗?”霍毕追问。 “在江南这片地界上,船帮拥有的船只最多,任何船队,哪怕官船都比不过。”燕必行解释道:“我们又不是真的水匪,自然要多跑活计养活众位兄弟。故而,上至官银贡品,下至蔬果筑材,能送的我们都送,能赚的钱我们都赚。” “所以……” “若有官府找到我们运送筑材,这生意我们没理由不接,所以我才说应当有。” 燕必行此言从容坦荡,全无心虚,只有些许的疑惑,似是不明白萧璃为何要问这些。 萧璃垂眸,从怀中拿出一张纸,展开,推到了燕必行面前。 上面林林总总写着近几年出事的河渠堤坝,还有船帮跑船送货的时间,都是章临所搜集到的信息。 萧璃虽未明说,可罗列出的种种意味着什么在场三人心知肚明,燕必行越是看脸色就越差。 “不可能!” 啪地一声,燕必行把那张纸拍在桌上,仿佛他用的力气够大,就能够把这张纸拍到消失一样。 “不可能,”燕必行又重复了一遍,道:“我船帮的兄弟都是苦过来的,其中更有不少人曾受贪官庸吏之苦,他们怎么可能会与那些贪官污吏勾结做出这种事?!” “燕帮主,若是自己受过某些苦楚就因此帮扶有同样苦楚的人,那这世间大半的纷扰都不会有了。而且……”萧璃低声道:“张彪难道就不曾苦过吗?他最后又做了什么呢?” 燕必行此时仿佛一个被卡住了脖子的鸭子,嘴巴徒劳地开开合合,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作者有话说: 阿璃是举重若轻类型的,阿晏是举轻若重类型的 先是阿璃卷,然后阿晏卷,最后一起带着朝臣卷,计划通~ 朝臣:excuse me? * 想起来忘了交代燕必行去干什么了,这章说一下。本来燕必行帮萧璃护送证人是想隐晦暗示写出来的,但是后来想想还是算了,沧海隐晦暗示的东西已经很多了,这个就明着写吧。 * 飞机晚点,已经累得脑子不转了,明天起来修一下这一章 这一周应该都是隔日一更,小可爱们可以稍微攒一下再看,我争取下周把第二卷 完结! 第99章 说来讽刺, 燕必行与萧璃初初见面时,以北境之事狠狠地捅了萧璃一刀。如今萧璃拿这薄薄的一张纸,响亮地回了燕必行一个耳光。 燕必行知道萧璃和霍毕的为人, 不会以这种事欺骗于他。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他的船帮里怕是真的有叛徒。 深吸了一口气, 燕必行开口:“若此事是真的,你们打算如何做?” 萧璃知道他们江湖上自有江湖上的规矩, 燕必行会去捉叛徒,但未必会愿意将他们交给官府处置。左右萧璃意不在船帮, 于是爽快说道:“此事祸首在江南道官员, 我只想通过船帮把那些蠹虫抓出来, 船帮的人自然是由燕帮主自己处理。”萧璃想了想,又补充道:“我会跟主事的官员讲清楚, 不会抹黑船帮和燕兄的名声。” 听了萧璃的话,燕必行自嘲一笑, 说:“若这纸上所记之事属实, 还谈什么名声?不成笑话已经不错了。” “燕兄也不必太过悲观。”霍毕见燕必行神色愤然,道:“我跟阿璃商讨过,要做到此事, 未必需要牵扯很多船帮的人,只需要买通几个关键位置上的人便可。普通帮众跑船运货,哪里知道他们运送的是优等还是劣等的筑材呢?” 听到‘买通’一词时,燕必行的脸狠狠的一抽。 萧璃揉了揉眉心, 扭头白了霍毕一眼, 用眼神骂他不会说话。 但既然话都说到这儿了, 萧璃索性也跟着说:“船帮中必然有高层牵扯其中, 能影响到这么多船线的人应该不多, 燕兄从身边左右手查起,应该就会有收获。” 燕必行的脸又白了白。 霍毕缓缓转头,翻了个白眼回来。 天地良心,他俩到底是谁不会说话,他好歹顾及燕必行心情,没有明说,萧璃就差指着燕必行鼻子说他肯定有好兄弟背叛他了。 萧璃……萧璃摸摸鼻子,发现好像确实是这么一回事。但左右燕必行早晚要发现,早些做好心理准备也不是坏事。这么想着,萧璃又理直气壮了起来。 被接连插刀的燕必行:“……”我倒是也不介意你们委婉一点。 * 商议妥当以后,萧璃与霍毕跟着燕必行去了他们船帮的分舵,查看他所带来的物资和人手。等到了分舵,萧璃发现燕必行带来的物资多且杂,于是就让书叁去寻裴晏,恰巧这一两日裴晏会回吉州进行其他统筹安排,正好可以叫他过来看看。 “燕帮主,你这是把你们船帮的家底给搬空了吗?”萧璃看着满船舱的米粮,扭头问。 “这才哪到哪。”燕必行傲然一笑,道:“我船帮纵横长江南北,家底才不止这一点儿。”想说他们船帮的兄弟素来生财有道,却又想到这所生之财里很可能有与贪官勾结所生的不义之财,脸色一黑,于是把后半句话憋了回去。 “燕叔,孙叔的船马上也要到了,你要不要去……”清亮的少年音自头顶的方向传来。 萧璃几人此刻正站在船舱内,顺着声音抬头看去,见一个少年快步跑下来。 那个少年十三四岁的模样,唇红齿白,眼睛如同幼犬一般明亮清透,神色本是天真无邪,但他眼角还生着一颗泪痣,于天真俊俏中又添了一丝丝的艳。 燕必行一听见声音就知来人是谁,脸上不由自主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那少年本是直奔燕必行而来,下到船舱里这才发现船舱中有别人,不由站定向萧璃两人看去,这一看,少年就愣在了原地,直直地看着萧璃。 燕必行并未发现少年的异样,抬手拍了拍少年的后背,对萧璃和霍毕说道:“这是我们船帮的少帮主,令狐翡,叫他阿翡就好了。” 说完,他看向少年,也就是阿翡,这才瞧出了他的不对劲儿,正要开口问,却听见阿翡喃喃道:“我不是做梦吧,公主殿下?!”说完,还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睛。 燕必行和霍毕:“……?” 萧璃:淡定,淡定,这眼神她熟,从前长安那些常看她打马球的少年少女们都是这种目光。这一位八成也是她的崇拜者,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少年名叫令狐翡,正是燕必行结义兄弟令狐允之子。当年令狐允全家遭张彪杀害,唯独令狐翡去长安看望外祖而逃过一劫。那之后令狐翡就在长安外祖家长大,一年前被燕必行接来江南,立为少帮主,跟着几位堂主熟悉帮务。 燕必行想着,左右他这一辈子自在无羁,也没打算娶妻生子绑住自己,等阿翡再大一些就把船帮传给他,自己无牵无挂,大可以去江湖上逍遥自在。 “叫个未及弱冠的少年给你处理帮务,你自己在外逍遥自在,燕必行,你这算盘打得倒是美得很啊。”萧璃听完燕必行的解释,语气凉凉道。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90节 “我本也不是喜好权势之人,当初建帮也只是为了让大家有个容身之所,有条活路。如今船帮气候已成,规矩已定,我当不当这个帮主都没什么所谓。” “公主殿下!我虽然还未及冠,但已经长大懂事,能帮燕叔的忙了!”阿翡看着萧璃,双眼亮晶晶的,努力掩饰着兴奋和激动。 燕必行看着阿翡小狗般围着萧璃的模样,有点儿牙酸。 “殿下,此次船队中有一九帆大舟,我带殿下去瞧?” “竟有九帆?”萧璃微微瞪大眼睛,惊奇道:“好啊,去瞧瞧。” 霍毕和燕必行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两人有说有笑地走了。 “萧璃她……她对阿翡的态度怎么这么好?”他从认识萧璃开始就被她左一句右一句的讽刺,直到最近才好些。 霍毕瞥了一眼燕必行,看着他胡子拉碴的脸,说:“你也不看看你什么模样,你家阿翡什么模样。再者说,若有人一脸崇敬激动地看着我,我对他态度也好。” 一边说,一边又摸摸自己下颚的胡茬,琢磨着是不是也要刮一刮脸了。 * 洪州,刺史府 自从虔州溃坝,范烟这个刺史夫人仿佛比赵念那个正牌刺史还要忙。赵念被裴晏支使在外,范烟则好像住在了书房,范烨眼见着自家阿姐每日写信收信,时时还会有他们范家豢养的武士护卫出现,直接进入书房不知禀报些什么。 赵念偶尔回来,两人也是一直呆在书房,低声商讨事宜。一直到三天后,赵念再一次离开府邸,范烟也终于把事情处理妥当,这才有空闲回答范烨的问题。 “我为何知道你们追击的山贼叫做张彪?”范烟重复了一下范烨的问题,然后缓缓回答道:“自然是因为张彪在为我们做事。” “什么?!”范烨如遭雷击,连声问:“张彪为你做事?为什么?你要他做什么事?” “是我们。”范烟注视着范烨的眼睛,纠正道:“他是为我们范家做事。” “我们范家何事需要山匪来做?”范烨继续追问。 “自然是一些不足为外人道也之事。”范烟神色淡淡回答。 范烨看着姐姐,忽然脑中闪过了一个念头—— “千石寨那被灭口之人,是你派人去杀的?!” “噢?阿烨猜到了?”范烟见范烨猜出,并不生气,反倒有些高兴的模样。 二当家的尸首被找到的时候他们曾经去检查过,看其伤口,他应当是被利箭穿喉而死。萧璃细细地查看了伤处,甚至伸手扒开了血淋淋的伤口,之后就叫徐都尉去山林中搜寻,看是否能找到杀死他的那根箭。 最后,徐都尉只找到了一根落地的短箭。萧璃拿到那短箭,一直沉默地端详着。 “阿璃,你在看什么?”范烨觉得不解,问道。 “一箭穿碎喉骨,你能做到吗?”萧璃反问。 范烨做不到。 “若使用重弓且距离不远,我应当可以。”霍毕思索了片刻,道。 闻言,三人皆是沉默,这世间武功如霍毕一般之人能有多少? 但其实,那时除了武功,范烨想起了另一种可能。 他小时曾经听阿爹提起过,当年与南诏对战之时杨氏曾经造过几架机弩,先锋营仗着弩机之利,例无虚发,于战场上所向披靡。只是制造机弩的工艺繁琐复杂,所需材料亦难寻难制,无法大量生产。 后来南诏兵败,杨老将军觉得这种武器有违天和,于是将机□□分开保存,并将所剩的机弩上缴朝廷,由朝廷军库保存。 若是拥有这种机弩的话,或许并不需持弩人武功高强就可造成这种杀伤……但那些机弩都被好好地收在朝廷的军库中,由父亲看管,没可能流落在外,故而范烨也没有提起。 但是现在看来……范烨心中一凉。 “若非没能阻止你们剿匪,我倒也不至于派人去灭口。”范烟说道。 “没能阻止?什么意思?你阻止过?” “自然。”范烟笑笑。 范烨看着姐姐,愣了愣,然后猛地站起身,问。“阿璃受伤之事,是你派人做的?!” “这么激动做什么?坐下。” “阿姐!你可知那一箭险些杀了阿璃?!若非她侥幸躲开……你怎能如此狠毒?”范烨不仅没有听话坐下,反而绕过书案,走到范烟的面前,大声道。 “啪——”响亮的一耳光落在范烨的脸上,将他的脸微微打偏。 范烟收回手,揉了揉发红的手心,依旧用那柔软温和的声音说:“狠毒?我只可惜没能杀了她。” * 萧璃长阿翡三四岁,真要论起来,他们才是同龄人,再加上萧璃怜他年幼失怙,对他很是宽容和善,没过多久,阿翡就‘阿璃’‘阿璃’地唤她了。 裴晏马不停蹄地赶回吉州来见燕必行时,见到的就是一个眼角生着泪痣的眼熟少年,小尾巴一般地跟着萧璃的场景。 眼熟? 裴晏盯着那个少年,嘴角微微抿起。 作者有话说: 裴晏:全世界都能叫她阿璃,就我不能叫。 萧璃:长安城马球球星第一人,风头无人能及。这种眼神我见太多了,要签名吗?要合照吗? * 我的天啊我终于又把阿翡写出来了!大家还记得阿翡吗?前面短暂地提过。 阿翡对萧璃,大概有点儿球迷看到球星的感觉吧,哈哈哈,阿翡戏份不多但是有一些关键的作用,所以很早就把这个人物埋下了。 * 开始心疼范烟,要跟萧璃对打还要一拖二 第100章 “这小娘子家是不是都喜欢以貌取人?”裴晏正看着远处甲板上的萧璃与阿翡, 冷不防被人一肘搭上肩膀,扭过头看去,发现是霍毕自来熟地将胳膊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霍将军?”抽出肩膀, 抚平衣衫上褶皱。 “是不是长得好看就占便宜?不过是一个毛还没长齐的男娃子,阿璃怎么对他那么温柔?”霍毕撇着嘴低声抱怨。 甲板上, 令狐翡比划着对萧璃说着什么,萧璃听了, 弯眼笑了笑。 “她对我都没这么好过。”霍毕嘟哝。 裴晏听到这声抱怨,扬眉看去, 目露诧异。霍毕却没注意, 自顾自朝萧璃那走过去。裴晏既然已到, 那就该谈正事了,别老是跟小孩打打闹闹的。 裴晏看着霍毕急急往萧璃那里走的模样, 目光凝了凝。 * 萧璃,霍毕和裴晏三人皆是便服来此, 船帮里除了燕必行和令狐翡, 无人知晓三人身份。说是谈事,也不过是随意找了个有落脚之地的船舱。 “我们已同燕帮主说好,待交接了这些物资就返程查章临所提之事。”萧璃率先开口。 “殿下也与燕帮主同去?”裴晏抬眸, 看向萧璃问道。 萧璃点头,燕必行只能顾得上船帮中事,她却是可以设法从官员方面着手。 “殿下。”裴晏的神色凝重了些,道:“如今他们未有大的动作, 应是因为未料到我们所知甚深, 一旦他们得知我们会查到那么多人……”怕不是会狗急跳墙。 “无妨, 我自然不会将此事宣扬的天下皆知。”萧璃一笑, 道:“我们不是正好有一个大好的借口吗?” “你是说……假借搜查张彪行事?”霍毕问。 “霍将军, 你如今越来越聪明了啊。”萧璃颔首,夸赞道。 霍毕有点儿高兴,又有点儿恼怒。高兴萧璃夸他聪明,毕竟萧璃日常看谁都笨,鲜少如此夸人。又有些恼怒她语气儿戏,仿佛在逗小孩儿,将他当阿翡那种毛头小子对待。一时间又恼怒又高兴,面上的表情就被拉扯得古怪了起来。 燕必行和阿翡都被霍毕的表情逗得有些想笑,所以就没有发现裴晏的嘴角又压了下去。裴晏面无表情地扫了眼霍毕,声音沉了沉,“既如此,那霍将军和令狐少侠便随裴某去虔州吧。” 霍毕:? 令狐翡:? 萧璃愣了愣,尚未说话,裴晏又道:“殿下智计无双,武功盖世,想来不需两人协助也能成事。” 令狐翡满脸不愿,尚未开口拒绝,就听见裴晏说:“船帮人手物资不少,当有主事之人,燕帮主既然要随殿下离开,那便有劳令狐少侠了。” 这话有理有据,让阿翡说不出反驳的话,但他想跟着萧璃,于是伸手拽了拽萧璃的衣袖。裴晏见了,嘴角更平。 “霍毕就算了,阿翡才十三……” 霍毕:什么叫我就算了? “这又如何,殿下十三时已经可以在平康坊为了花魁娘子暴打兵部尚书家的公子了。”裴晏面无表情道:“若裴某没记错,殿下与令世子,不,如今当称他南诏王。殿下与南诏王携手率队以马球击败安阳王世子之队时亦是十三。” 萧璃眨眨眼,又眨了眨眼,目光从裴晏几乎抿成鲇鱼一样的嘴角移开,后知后觉过来什么。扭过头,见阿翡仍然拽着她的袖子,她眼皮跳了跳,然后伸手将自己的衣袖拽了出来。 裴晏的表情松了松。 “裴大人说的不错,船帮确实需要主事之人,阿翡这么能干,定然没问题的,是不是?” 令狐翡虽然想跟着萧璃,但也知道什么是正事,虽然不愿,却还是点了点头。 “真乖。”萧璃笑了,拍了拍令狐翡的脑袋,然后又很快收回手。 燕必行……燕必行不敢说话。他觉得这气氛实在古怪的很,又莫名给他些熟悉感,但又想不出这熟悉感从何而来,于是只好默不作声。 霍毕轻咳一声,刚要开口,就听见裴晏淡声道:“我的人这几日救下了一个险些被灭口的低阶官员,对方的武功不俗,虔州别驾怕是要劳烦霍将军暗中保护了。” 霍毕:行……行吧。 * 长安,谢府 江南水利之事简直是将谢尚书放到炭火上炙,烧得他焦头烂额。他派出去探查的匠人和官员又全无消息,更是令人心焦。下了衙回到府上,他既没去看望夫人,也没有去看乖女,直接回了书房。谢府的下人刚为谢尚书关上书房的门,转头就见主人猛地拉开门走了出来。 “今日谁来过书房?”谢尚书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握成拳置于身前,神色凝重问道。 “回老爷,晨间大小姐来拿过几本书。”下人低头回道。 “除此之外再无旁人了?” “并无旁人。” 谢尚书的拳紧了紧,半晌后道:“我知道了,下去吧。”说罢,率先转回书房,并自己关上了书房的门。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91节 书房内,谢尚书展开手掌,一张纸条安静地躺在手心。 “不可能是阿霏。”谢尚书自言自语,道:“究竟是何人既能无声无息出入谢府,还能把字条放在我的书案之上?” 那字条上写着寥寥几字,约他明日于一处院落见面,事关贡水匠人,请他务必前去。也不知是受限于字条的大小,又或是这写信人极懒,所用语句直白简洁,一个多余的字都无。 “你都能把纸条悄无声息地送进来了,多写几字又何妨?”谢尚书不由得对这写信之人有些不满。 第二日,谢尚书按照字条所写,来到那处院落,轻敲院门。 院门被小心翼翼地打开了一条缝,然后—— “大人?!”下一刻,院门被迅速打开,谢尚书这才发现院中人竟然是他派去贡水的工部员外郎和最有经验的匠人! “你们/大人怎么在这?”双方异口同声。 话音一落,谢尚书就意识到此处不是说话之处,连忙一脚迈进门,回头四处看了一眼,然后关上院子大门。 街对面的茶楼上,一个身着淡色襦裙的少女放下茶杯,轻轻出了一口气,“总算是把人送到阿爹手上了。” “为何不能直接将人交给谢尚书?”少女,也就是谢娴霏对面,酒流不解问道。 “怎么送?”谢娴霏瞟了一眼酒流,道:“把人领到阿爹面前,告诉他那是公主殿下送他的见面礼?” 酒流:这有什么不行的吗? “此事已有裴晏经手,阿璃不应当再牵扯其中。”谢娴霏道。两人同在江南,已有些不妥。若是再叫人知道是阿璃当机立断将裴晏寻到的证人第一时间护送回长安…… “走吧。”既已事了,那就可以回去休息了。 “阿霏?”刚走出茶楼,谢娴霏就听见了熟悉的声音。她的步子顿了顿,然后回过身,面上带着无懈可击的笑容,道:“王家阿兄。” “没想到竟然会遇到阿霏。”王放一笑,快步走过来,在走近后微微皱眉,“只有你一人?” 酒流早就不知躲到哪里去了,谢娴霏保持着笑容,只能点头。 “如今长安并不安全,你一个小娘子家怎可不带侍女和护卫就随意外出?”王放不赞同地道,“若是遇到坏人可如何是好?” 那酒流肯定会把对方的手掰折的,谢娴霏在心里说。 王放看了看天色,“你还有何事?我送你去,然后送你回府。” “不用了吧,天光尚早,我自己可以。”谢娴霏慢吞吞地拒绝。 王放不以为意,了然一笑,“好了,我都明白,但是安全第一,我送你回府就走,绝不多嘴。” 谢娴霏:所以你到底以为你知道了什么。 王放见谢娴霏仍然死撑,直接道:“不论你是要买什么话本或吃食,尽去买就好了,我绝不会与你阿爹讲。”有王绣鸢那么个来讨债的阿妹,王放自认对这些小娘子之事还算了解。 谢娴霏:这个傻子,莫不是以为我丢开侍卫是为了出来买什么春图禁书的吧? 想到这里,谢娴霏慢慢露出一个笑容,然后说:“好啊,那先谢过王家阿兄了。” 于是,王放陪着谢娴霏到隔壁书肆,看着她选了几个话本,然后又陪着她到街角的点心铺子买了些糖果子。等到终于把谢娴霏送回了谢府小门,王放挠挠头,道:“阿霏下次莫要独自出门了,不论如何,安全为上。” 谢娴霏停下脚步,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从王放手中接过刚刚买的话本和打着包的点心,然后从里面拎出了一个小纸包,把它放在了王放手中。 “这是……?” “五芳斋的梅干,生津止渴,谢王家阿兄相送。” “不必不必,我还未谢过你之前指点之情。”王放连忙摆手,却还是接过了梅干。 谢娴霏已经回了府,王放站在门外看着手中的纸包,打开捻出一片梅干放进口中。 他这一天说了不少话,确实口干舌燥,很需要这生津止渴的梅干。想到这里,王放的动作顿了顿,这谢家姑娘赠他梅干,不会是看出他口干舌燥了吧? 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王放又开始感叹这姑娘家跟姑娘家果然不同。若是他家阿妹,把他指使个团团转都未必会给他倒杯茶。还有公主殿下……想到萧璃,王放不可自抑地抖了抖,不可避免地想到在南境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不能想,一想就全都是眼泪。他骗,不,叫来了三位同僚接替他,想来他们会轻松很多……的吧? 唔,这梅干真不错,下次再去买来些。 作者有话说: 燕必行:这是什么大型妻妾争宠现场?不敢动,不敢动…… 萧璃:=。=||| 裴晏::) 霍毕::( * 谢尚书:这信是谁送来的?高手啊! 谢娴霏:哦,我去找书时顺手放的。 王放三同僚:你畜生,王放你这个畜生你听到了吗?? * 一百章撒花~明日继续更~ 第101章 洪州, 刺史府 “为什么?”范烨听见自己声音干涩地开口:“父亲不是想让我尚公主吗?” “就靠你?能娶到萧璃吗?”范烟似乎觉得这话有些好笑,脸上一闪而过嘲讽的神色。 想到萧璃对他说的那些话,范烨避开了姐姐的目光。 “阿烨。”范烟坐下, 慢条斯理地说:“能娶到的公主,才是对我范家有利的公主。若是娶不到, 除掉也没什么。” ‘除掉’一词,说得轻描淡写, 波澜不惊。范烨难以相信这是从向来温柔婉约的阿姐嘴里说出的话。 “阿姐,你说的可是我们大周唯一的公主!” “那又如何, 不过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罢了?”范烟浅笑, “这一点小弟倒是一直比你看得清楚。” “可那也不能……” “有什么不能的, 陛下宠她是碍于名声,因着他的位子是从永淳帝手中接过来的。萧璃若是死在了南境剿匪战事当中, 世人也会觉得是她作死了自己。陛下虽会‘震怒’,但只会问责南境将领。到时秦义被撤, 你打着为公主殿下报仇名义, 可以光明正大地掌控剑南的兵权,还能在陛下面前博一个重情重义的印象。范氏继续于圣前固宠,你又不用娶一个心不在你这里的女子……” 范烟抬眸, 眼中带着平静的笑意,“你说,她若是死了,是不是很多好处?” 范烨浑身发冷。 “夫人, 药煎好了。”门口婢女轻声禀报。 范烟瞥一眼婢女手中的药碗, 接过药碗, 摆摆手让婢女退下。 “罢了, 你也不必那副神情。”范烟看着手中散发着苦意的药, 神色恹恹道:“萧璃的功夫比她表现出来的高,机弩都没能杀了她。” “可她受伤了,阿姐,她的手臂险些废掉了!” “范烨,你这么在意她,可她在乎你吗?” 见范烨绷着脸不说话,范烟告诫道:“阿烨,父亲只是想让你娶她,可不是让你倾心于她的。” “我知道,但是她并不想嫁给我。”范烨木着脸回答。 “是啊……”范烟手指轻捻,思索着:“这个萧璃在南境所表现出来的武功和心计,可比她在长安时高出太多了。” “大明宫里的人,又有几个是真傻的。”范烨不以为意。 萧璃本就聪慧,说她在长安时不显,但在长安时谁给过她表现的机会?如今回头看,她就连坚持送令羽回南诏之事也是对的,只是旁人一厢情愿地认为她是囿于情爱罢了。 “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了。”范烟摆摆手,意兴阑珊,然后抬手将药一饮而尽。 “阿姐,你身子不适吗?”范烨见范烟苦得脸皱了起来,不由问道。 听见弟弟的关心,范烟笑笑,安慰道:“没什么大事,以防万一罢了。” 原来只是补身子的药。范烨点点头,不再担心。 “大小姐,有消息了。”一名身着低调布衣的侍卫出现在门口。 见到侍卫,范烟眉目一凝,道:“进来。” “大小姐,张彪在几处联络点给我们留下了讯号。”侍卫先是对范烨点头示意,然后对范烟道。 听到张彪的名字,范烨不由得向前倾了倾身子。 “能抓到他吗?”范烟问。 侍卫摇头,“他很谨慎,对江南一带也很熟悉,我们设法埋伏了几天,每每刚找到痕迹却又会马上失去他的踪影。” “萧璃的人也还在搜捕他吗?” “是,那边的人同样跟得很紧,只是对江南不如张彪一般熟悉,故而暂时没有捉到他。”侍卫又说:“这几日船帮也陆续派了人追查张彪下落,但因为虔州水患一事,大部分人被燕必行调离,所以追查张彪的船帮人并不算多。” 范烟捻着手指,目光放空,好半晌之后才道:“在张彪留下讯号的地方给他放置足够的金银细软,路引文书。” 侍卫愣了愣,然后低头道,“是,大小姐。”见范烟没有别的安排,侍卫犹豫了一下,问:“可要我等日夜埋伏于周围?” “不必。”范烟道:“不要自作聪明,将所有人都撤下去,只留下足够物资,可以让他去大周任何角落隐姓埋名了此余生即可。” “是。” “阿姐,”侍卫离开,范烨皱着眉头,不解问道:“既然要灭口,又为何要给他准备金银细软路引文书?”徐都尉尚在追踪,虽然徐都尉他们对江南不算熟悉,可萧璃派出去的都是追踪的好手,阿姐就不怕张彪真的被萧璃他们抓住吗? 范烟饮了一口茶,冲散了口中残余的苦味,这才淡笑着开口:“阿烨你说,一个当过匪寨大当家,追求呼风唤雨荣华富贵的男人,会不会愿意随意寻个去处,隐姓埋名,了此残生?” * 萧璃带着书叁,随燕必行一路往东到船帮总舵一带调查运送筑材之事。霍毕和令狐翡则跟着裴晏前往虔州,帮忙赈灾。 到了虔州几日之后,霍毕才发现那日裴晏在吉州与他们相见,仿佛还特意打理了一下自己。自跟着裴晏来了虔州,他就没见裴晏休息过,更遑论梳洗更衣。 这几日虔州仍然雨落不停,他不是亲自去坝上监工,就是在府衙毫无停歇地给人布置任务,事无巨细,之后还要亲自去各处查看一番。 “这许多事情,都需要你一个堂堂钦使亲自过目吗?”下面的人都是死的吗? 亲眼见到裴晏是如何不眠不休以后,霍毕忍不住问。 此时裴晏刚刚又灌下一杯浓茶,拿起虔州附近一个小县县令的奏报阅读,他用力按了按额角,说:“若上下一心,令行禁止,我自然不必如此,只需将政令吩咐下去即可。” 霍毕想起来了,虔州一带的官员实则是不可信的,若非如此,裴晏也不用这样事必躬亲,比诸葛亮操的心还多。“可这都已是洪水泛滥,哀鸿遍野之时了,有你在这里看着,他们还敢玩阳奉阴违那一套吗?” “又有什么不敢?”裴晏清俊的面容浮出了一丝没有笑意的笑容,说:“越是此时才越要当心,否则好好的政令,到下面就会被人变成杀人刀了。”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92节 * 长安,皇城 又是大朝会,有细心的朝臣发现今日谢尚书步履轻快,不再是前几日如丧考妣的模样,想来是有什么好事。果然,朝会上,谢尚书早早手持笏板出列,参虔州别驾欺上瞒下,贪腐无度,以次充好,以至虔州溃坝,百姓受难。 此话一出,朝臣哗然。显国公撩起眼皮扫了一眼刑部尚书,刑部尚书理了理衣袖,出列问道:“谢尚书,这虔州修筑堤坝,工部的人是全程跟随,虔州别驾又是如何以次充好的?” 面对刑部尚书的咄咄逼问,谢尚书并无任何慌态。他自袖中拿出一纸奏折呈给荣景帝,道:“陛下,此为工部匠人所查详情。堤坝外部所用堆石俱是合格的,可内墙与内部堆石却均是次品。工部之人虽然全程跟随,可工事庞大,工部匠人主责为监督工事技法与进程,至于筑材运输,实无法面面俱到。” 荣景帝打开奏折,里面记录了虔州上下官员是如何瞒过工部,偷换材料的。其内容详尽,不似作伪。这时,下面的谢尚书再次开口:“陛下,臣派往虔州的工部员外郎与匠人已然返京,若陛下和诸位大人心有疑虑,自可以召他们二人前来详细问询。” 闻言,显国公闭了闭眼。 虔州这回是真的保不住了。 * 洪州,刺史府 “虔州别驾那个废物!被查到了这么重要的事,他怎能毫无觉察?!废物!废物!”赵念来来回回地走着,恨恨说道。 范烟亦是蹙眉不语,想不通为何虔州的匠人和工部员外郎能那么快回到长安。她的人确实曾回禀未能寻到工部员外郎,她当时以为那员外郎见形势不对,自己躲起来了。 而且,她早就已经知会过几处关卡守卫,他们不可能随意放人的。怎么可能这么快,快到他们毫无准备! “夫人,你的人怎么还未除掉虔州别驾?”发泄够了,赵念回过神来责问范烟。 “这些日子虔州别驾一直在裴晏那边,身边来往的人太多,找不到机会下手。”而且裴晏的护卫和那些羽林军如今都在虔州,他们找不到机会。 “现在看来,虔州别驾是不得不除了。”如今来扣押虔州别驾的人还在路上,他们先一步收到显国公的传书,这才能争取到一点点先机。 赵念深吸了一口气,命令道:“尽快除掉虔州别驾!” “夫君稍安勿躁。”范烟理了理思绪,说:“若不能一击必杀……现在反倒不好轻易动手。” “你说什么?不好动手?”赵念难以置信地反问:“那什么时候才好动手?等他被长安来的人拿下的时候?等他供出我的时候?!” 范烟被赵念嚷得头痛,尽力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现在出手,若是失败……” “行,你不愿出手,我来!”说完,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书房。 “夫君!”范烟想喊住赵念,可他却理都未里。 “真是……蠢货。” 范烟站在原地,低声道。 作者有话说: 今天手欠搜索了一下巴塔哥尼亚高原,啊啊啊也太漂亮了,真的对那种带着苍茫的壮丽没有抵抗之力。开下一本的时候(如果有的话),一定要存好稿再开呜呜呜,这样去哪都木有压力,也不用在机场生死时速。 * 明天继续更~ 第102章 洪州, 刺史府 已是三更天,范烟仍然没有回房休息,而是坐在书房里对着桌上跳动的灯火沉思。片刻后, 她拿起笔,在面前宣纸上写下‘裴晏’, ‘章临’,还有‘工部’几字。范烟的目光落在章临的名字上久久未动, 好半晌之后,她才拿起油灯, 走到了书房书架的最后一排, 抽出了挂着章临名牌的一卷案卷。 回到书案前, 范烟打开案卷,从两年前章临上任起, 一点一点仔细查看他这两年来的所有记录。 书房里很安静,只有偶尔案牍被翻动的声音和油灯发出的噼啪声。油灯逐渐燃尽, 外面天色亦渐明。 书房内, 范烟合上案卷,长长的吐了一口气。 “原以为不过是个蝼蚁……倒是我们小看了你。” 范烟睁开眼,抬手敲了敲桌案。 “大小姐。”一个布衣侍卫出现在门口。 “萧璃和霍毕等人如今在何处?” “回大小姐的话, 霍毕留在贡水一带,似乎是在帮忙赈灾。至于萧璃,据说是与燕必行一起,继续往东搜捕张彪去了。” “哦?她跟徐都尉他们汇合了?”范烟直起身子, 问。 “并未曾, 萧璃似乎认为张彪已然逃远, 故而去了更东面。” “仍在江南地界?” “是。” 范烟不语, 又在纸上写下‘萧’‘燕’两字, 半晌,浅笑出声:“公主殿下,你找遍借口也要留在江南,究竟真的是因为忧国忧民,还是嗅到了腥味,要帮萧煦撕咬下我们一块肉来?” 侍卫低着头,仿佛全没有听见范烟的自言自语,这时,范烟又说:“把阿烨叫来。” “是。” “还有,将机弩取来。” “……是。” * 连轴转了好多个日夜,虔州别驾终于得了裴晏的允许,得以回府稍稍休息一下。虔州别驾甚至怀疑自己身上已经有了馊味,只因着他已身在鲍室,这才闻不出来。 刚修完不久的堤坝坍塌,裴晏又亲临此地,虔州别驾心里明白这事儿怕是没法善了了。这几日虽然忙,但他也察觉到有几个工部的匠人失去了踪影,想来已经被灭了口。虔州别驾虽然心惊胆战,但这心惊胆战之下也有安心。毕竟死的若不是他们,可就是自己了。 虔州别驾心里也明白,有这码子事,他贬官谪迁想来是逃不过,好在银钱已经到手,即便是被贬去伊州那种地方,家眷也不会跟着他受苦。再者说,只要他咬紧了牙关,赵念也不会不保他。 就这般,虔州别驾一边安慰着自己,一边往家里走去。 忽然,耳后传来金属撞击之声!虔州别驾回头,见身后地上有两枚飞镖落地,在月色下闪着寒光。他不通武艺,但也能看出此情此景,应当是一枚镖将另一枚打落在地。 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会有飞镖打向他?! 一击未中,埋伏在暗处的杀手眯了眯眼,从暗处现身,拔剑向虔州别驾刺来! “咣——” 这一击再一次被拦下,那杀手后退了几步才再次站住。 虔州别驾定神看去,见挡在自己面前的正是裴晏身边的一个羽郎将。 “大人说得没错,果然近日会有人来灭这狗官的口。”那名羽郎将声带笑意说道。 这时,另一个羽郎将从虔州别驾身后出现,皱了皱眉,说:“专心对敌,大人说了,务必要保下此人做审问之用。” 虔州别驾:虽然很感谢你救了我……但能不能稍微给点面子,别当面喊我狗官? 那杀手功夫颇高,两个羽郎将同时攻去,才勉强与杀手战个不相上下。虔州别驾整个脑子都是懵的,想不通那人为何要派人来杀他。 两名羽郎将和杀手越战越远,眼看着街道上又只剩下虔州别驾自己。他往四周看了看,周围一片漆黑,冷风凄凄,叫人害怕。 他心中觉得不安,而就在这时,数不清的飞镖自他四面八方而来。飞镖封住了所有去路,让虔州别驾躲无可躲! 吾命休矣! “当——当当当——” 黑暗中,一个身着沙青武袍的身影出现,剑光一闪,眨眼间,飞镖尽数落地。来人武功之高,竟是一招之内将杀机尽数除去,且把虔州别驾护地滴水不漏。 青袍武者落在虔州别驾身前,回头看了一眼别驾,似乎在确认他是否完好无损,然后才道:“啧,又被裴晏料中,今日若不是本将军来,这狗官该是死定了。” 虔州别驾:虽然很感谢你救了我……但能不能稍微给点儿面子,别当面喊我狗官? 杀机过去,虔州别驾浑身僵住的血液仿佛这才再次动了,他膝盖一软,当即跪地,抖着声音说:“多谢壮士救命之恩!敢问壮士尊姓大名,我定……” 霍毕低头看着虔州别驾,满眼的嫌弃。想他阿爹当年逼他学武时,告诉他学好了武艺就可如话本里写的一样,英雄救美。但他美没救到,竟然被裴晏派来救这么个狗官。霍毕真是满心的不乐意。不过话说回来,萧璃习武天赋甚至高于他,两年过去,功夫早已同他不相上下,等闲人根本伤不到她,估计也用不到他来救。 哎?不对。他是要英雄救美,才不想救萧璃那猛虎修罗。 霍毕一出手,隐在暗处的杀手就知道这是他们敌不过之人。打了个暗号之后,相继褪去。之前那与两个羽郎将对战的杀手也不再继续调虎离山,寻了个机会也跑了。 转瞬间,这里就只剩下胡思乱想着的霍毕,仍然瑟瑟发抖的虔州别驾,才转回的两名羽郎将,还有……缓步慢行而来的,裴晏。 虔州别驾跪在霍毕身边擦着汗,发着抖,努力平复狂跳的心脏。视线中出现了竹色的袍角,他抬头看去,是不久前才见过的裴晏,他低头看着自己,目光平静无波,不悲不喜,在这清冷的月光下,竟然给虔州别驾带来了一丝宁静。 “今日来杀你之人为谁所派,别驾应当比本官更清楚吧。”裴晏淡声开口。 虔州别驾抖了抖唇,却未作声。 “别驾应当知道,今日你被我们所救,不论是否背叛,在那边看来,别驾都是背叛了。”裴晏声音轻缓,可在虔州别驾听来,却如恶鬼低语,毫不留情地打碎了他最后一丝希望。 “裴……裴大人!”虔州别驾萎顿在地,心防彻底破碎。 * 长安,大明宫 杨蓁正看着这月采办的账目,等下还需要去与陈公公核对一下各地的贡品。 “阿蓁姐姐?”清润却带着一丝稚气的声音自门口传来。 杨蓁抬头望去,见萧然正站在门口对自己笑着。 “四殿下安。” “都说了阿蓁姐姐不用这么客气。”见杨蓁看见了自己,萧然这才走了进来。 “礼不可废。”杨蓁摇头,可神色却温和了很多,问:“四殿下来找我何事?” “来谢谢阿蓁姐姐。”萧然又是一笑,说:“此次的画墨与画笔我用着顺手极了,所以特来感谢!” 往日里宫人往他这里送笔墨纸砚,只知道捡好的贵的或是地方贡品送来,可贵的又未见得是合适的。有一次萧然碰见杨蓁时便稍稍抱怨了一句,没想杨蓁竟然记在了心上,那之后送来的笔墨颜料都极合他心意。 “此为我分内之事。” 萧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总归是劳阿蓁姐姐费心了。” “父亲对作画颜料笔墨亦是极为在意,我在家时没少听他抱怨。”杨蓁好笑道,然后又问:“四殿下这次画了什么?” 说到这个,萧然的脸就垮了下来,抱怨道:“我这些日子闲极无聊,又画了一张阿姐打马球时的模样。阿姐何时才能回来,她再不回来,我都画无可画了。” 大明宫内的景致他都画尽了,阿姐的模样也已经快画尽了,他当真是没什么可画的了。 听见萧然说又画了萧璃,杨蓁露出了一个真心的笑容,说:“四殿下又画了阿璃?改日可否让我一观?” 萧然见有人愿意看他的画,当即开心说好。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93节 “说起来,马上就是父皇的生辰了,父皇也该召阿姐回来了吧?哦,还有二皇兄。” 杨蓁点头。 如今距萧璃离开长安已近两年,南诏无任何动兵之相,又临近荣景帝整寿,周边各国均会遣使团来长安,不论如何,都该让萧璃回来了。 * 洪州,刺史府 “阿姐,你叫我?”清晨,范烨还未练武便被范烟遣人叫来了书房。 范烟抬头,眼中可见倦色。未及她开口,有侍卫身带露水出现在两人面前。 “大小姐,张彪出现了!”那侍卫单膝跪地,回禀道:“他想要见大小姐,说有大小姐感兴趣之事禀报!” 范烨愣住,没想到张彪竟然真的敢现身! 范烟却毫不意外,浅浅一笑,柔声说道:“将他带来吧,记得,途中务必周道照顾着。” “是,大小姐!”侍卫领命而去。 见范烨还在愣着,范烟笑了笑,慢声细气道:“阿烨你记着,只要饵钩够香,不论是蝴蝶蜜蜂,亦或是蚊蝇蛆虫,都会咬钩的。” “是人皆有弱点,只要你掐住了痛楚,捏住了弱点,便可任你予取予求。任你是关门打狗,或是瓮中捉鳖,随你心意。” “男人如是。” “女人如是。” “萧璃,亦如是。” 范烨抬眸,向范烟看去。见范烟眉眼温柔,仿佛可以包容他所有的懦弱和不堪,又仿佛洞彻了他心底所有不可言说的念头。 “阿弟想要萧璃,也不是只有叫她倾心于你这一个办法。” “没关系,阿姐会帮你。不过这之前,你要先帮阿姐做一件事。” 作者有话说: 希望没有把范烟塑造成一个无脑恶毒女配,我真的好喜欢这个人物啊啊啊啊 * 站在范烟的立场上来看,她的决定其实都是对的,跟她比范烨就有些恋爱脑,赵念根本就是个白给的货。烟姐一拖二,太难。 * 烟崽,阿妈爱你,会给你一个盛如烟火的退场! * 第103章 张彪藏身的地方离洪州并不算远, 自晨间侍卫通报过后,不到半日张彪便与其他侍卫抵达了洪州刺史府,来到了范烟的面前。 范烟让范烨隐在了屏风之后, 独自见了张彪。 张彪本身武功不弱,不然也不可能抓住时机从萧璃与燕必行手中逃出来, 还能在南境兵的搜查下躲了这么些时日。 逃亡了这么些时日,张彪倒是没有变得憔悴瘦削, 只是狠戾的神情中藏着很深的惊恐,就连外间婢女走动时发出的声音都能让他猛然回头去看。 想来这些日子张彪确实被萧璃的人逼得紧, 范烟纤细的手指轻轻转着手中茶杯, 如此想到。 逼得好, 若非他们逼得紧,张彪也不会走投无路, 一抓住一点点希望,就栽到她这里。 想到此处, 范烟嘴角浮起一抹浅笑, 让她整个人显得更加温婉娇柔。 张彪将范烟的温婉模样收于眼底,心底时隐时现的不安逐渐褪去。既然如今在江南主事的范家人是个女人,那说不定他能讨得更多好处。女人嘛, 总是心慈手软一些。 打定了主意,张彪率先开口道:“范世子这两年可很是意气风发啊,也不知寨中有多少兄弟死于他手。” 范烟闻言,眼中并无愠色, 抬眼朝张彪看去, 目光柔柔, “张寨主既知阿弟在剿匪, 又为何会来此处见我?就不怕我在此处设下陷阱, 捉你归案?” “哈哈,大小姐若是想要捉拿我,又怎么会命人给我准备那般齐全的路引文书?有了那些路引,天涯海角皆可去。可惜了,若是张某早知道大小姐心意,我早就来见大小姐了。” 张彪语气轻亵,尤其那‘心意’一词,说的仿佛他跟范烟有什么苟且似的,让屏风后的范烨呼吸一滞,继而怒气上涌。 范烟却仿佛全没听出张彪的无礼,甚至伸出手,给自己和张彪各斟了一杯茶。纤纤素手执着茶柄,莹白与漆黑的铸铁茶壶对比鲜明,令许久未近女色的张彪见了,喉结不由自主地上下滚动。 “以阿弟的功夫,想来是伤不到寨主分毫的。”张彪未动茶水,范烟也不以为忤,率先拿起茶杯饮了一口。 茶水沾在朱唇上,盈盈水光,如一颗新鲜的樱桃,引人想去吃。 张彪咽了咽口水,忽然觉得口渴,见范烟已经将一杯茶饮尽,于是自己也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范烟浅浅一笑。 放下茶杯,张彪说道:“我明白,范世子未必想剿匪,可拗不过萧璃那母老虎。那女人好好的公主不做,也不知非要在南境搅和什么。” 说起萧璃,张彪就不免想起被萧璃踩在脚下,以剑相逼的情景,双眼气得涨红。 如此想着,张彪又不免将萧璃与眼前女子相比较。 在他看来,这两人都是难得一见的大美人。但是萧璃成日里舞刀弄剑,混迹在男人堆里,早失了做为女子的本分,单单这一点,就远远比不上眼前之人。 想到这里,张彪奉承了一句:“那萧璃张牙舞爪,是全然及不上大小姐的。” 屏风后面的范烨听张彪以这样轻慢的语气评说自己姐姐和心上人,气得想要活剐了他。 范烟听见张彪为了她而贬低萧璃,并未露出什么得色,只道:“少年意气,仗剑天涯,若我有习武的根骨,也是很想尝试一番的。” “可别。”张彪此刻完全放松了下来,他往后一靠,说:“如大小姐这般,才是男子最欣赏的。” 范烟又笑了,她垂下眼帘,好像被夸得心花怒放一样,又给张彪倒了一杯茶。 见张彪一边瞄着她,一边将茶饮尽,范烟似是不经意地问:“萧璃为了寨主,甚至不惜追到江南道来,想来是未能从寨主这里得到想要的,可对?” 张彪不由自主抚上那夜被萧璃捏碎的手腕,时至今日,这只手腕仍未痊愈,每日都在隐隐作痛,他眼睛眯了眯,道:“她如今知晓了那些被拐的女子皆被卖去了岭南的军营矿场……” 范烟盯住张彪,神色凝重。 “……但她并不知是哪些军营。”张彪接着说。 范烟不着痕迹松了一口气。 两人的对话让屏风后的范烨死死地瞪大了眼睛,他一手捏住另一只手,猛然发现他此刻手心冰凉。 “全赖寨主口风紧了。”范烟称赞。 “只是这生意没个三五年怕是缓不过来了。”张彪道。 “为何?” “这两年死在萧璃手下的山匪没有五百也有三百,从剑南到岭南,没一个寨子挡得住她,运人的链子被她砍了个七七八八。再说人手,被她杀了还算好的,那些被活捉的匪首,千刀万剐,处以极刑,无一例外。好些孬种早就被吓破了胆,连拐子都不敢沾手这生意,就怕被推到菜市□□剐了。” 范烟眉头一拧,喃喃道:“倒是让她在南境收买了民心。” “这生意断了,大小姐好似并不在意?”张彪探究问道。 “些许稳定军心的手段罢了。”范烟垂眸,道:“没了这个,还可以用别的。” 拐卖良家女子为军妓暗娼,竟能被这位范大小姐说得如此轻描淡写,张彪眯了眯眼,身子有些发僵,然后转而说起自己的打算。 “大小姐,我张彪这些年也为国公爷做了不少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想求个去处,不算过分吧?” “自然,张寨主劳苦功高,我们本就该安置妥当。”范烟点头。 呵呵,这是自然。张彪在心中冷笑,他知道范家这么多阴私,量他们也不敢跟他撕破脸。 显然,疲于奔命的张彪尚未得知二当家是何下场。 “国公爷家大业大,想来在洛阳给我置千亩良田应该不是什么难事。”他也不想折腾了,江南道有燕必行在,他留不得,索性去洛阳当个富家翁,守着良田看牡丹,总比镇日打打杀杀的强。 “千亩良田?”范烟吃惊地笑了出来。 “怎么?范大小姐觉得不行?”张彪问:“大小姐可别忘了,我都为国公爷做过什么。” 洛阳是仅次于长安的富贵之地,想想日后的日子,张彪觉得心中火热,连呼吸都开始急促。 谁知范烟却笑得更开心了,她抚了抚裙角,站起身,道:“区区一介山匪,梦倒是做得甚美。” “你……!”见范烟突然变脸,张彪不解,她当真不怕他把知道的都告诉萧璃?!张彪的呼吸愈发急促,他这才察觉不对,鼻下一热,他伸手摸去—— 满手鲜血。 “你!”张彪猛地站起来,但头脑立刻发昏,复又坐了回去。 他捂着胸口,看着眼前的茶杯,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茶不对。 “你可知……”他才要开口,立刻便有大量的鲜血从嘴里涌出,他舌根也开始发硬,用尽力气也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 范烟撩起裙角,小心的绕过张彪,不让自己沾染到一丝血迹,来到门口。 “大小姐,有何吩咐?”门口侍卫问。 “处理了吧。”范烟的声音依旧温柔婉约,叫人听了心中酥软。 “是!” 此时,张彪已经倒在了地上,七窍都在流血。 毒入肺腑,他已经什么都听不见看不见了。侍卫走过来,看着一息尚存的张彪,见他咧着嘴,竟然好像在笑。 张彪确实在笑。 他刚刚好像并没有跟这位范大小姐说过,萧璃已经察觉了他们私炼钢铁的矿场!他们藏得最深的秘密,可就要被萧璃摸到了。只要找到那个矿场,只要找到那个矿场,显国公通敌卖国,诬陷忠良的事,将大!白!天!下! 呵呵,呵呵,只要找到那个矿场…… …… 书房外,范烟慢步走到先一步出来的范烨身边。 “这是怎么了?”范烟见范烨双拳紧握,双眼通红,微微颤抖,奇怪问道。 “怎么了?”范烨难以置信,道:“阿姐你还问我怎么了?那些女子,竟是被你……” “是为范氏。”范烟纠正道。 范烨说不出话,只有粗重的呼吸声昭示着他的不平静。 “我让你在屏风后听着,是叫你学习,而非是让你反过来指责阿姐的。”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94节 “学什么?”范烨惨笑,问:“学你心狠手辣,杀人灭口?” “啪!” 范烨的脸偏到一旁。 “你是被萧璃带坏了脑子,还是剿匪剿上了头?” “阿姐!你可知那些被拐的女子都过着什么样的日子?!你可知……” “区区庶民草芥,何须你费心若此?” “区区草芥……”范烨笑了,只是笑容中带着无尽的苍凉绝望。 他怎能不绝望啊,他所救的,原来正是被他家人害的,纠其缘由,却只是为了‘稳定军心’。 他范烨这两年所作所为,何其可笑,何其可悲! “阿烨,我说过,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所以,就可以随意置旁人于生死不如的境地中吗?!” “范烨!”范烟抬高了声音,她一贯温柔的面庞上染上一丝狠意,“这世道的道理就是如此,不是你吃了我,就是我吃了你。今日我不够狠,焉知他日沦落于那般境地的不是我,不是你,不是小弟?!” 说到这里,范烟的语气柔了些,“说到底,是她们自己不够强罢了,怨不得旁人,这世道,谁人又不吃人呢。” 范烨惨笑一声,不愿再跟范烟理论,转头欲走。 “范烨,站住!” 范烨站住了,却不是因为范烟,而是因他有话忘了说。 “阿姐,这道理我不认同。”看着侍卫拿来的机弩,他道:“你让我做的事,我也不会去做。” 说完,抬步欲走。 “范烨!”范烟厉声道:“你若不做,不仅你姐夫会死,我会死,甚至会牵扯到远在长安的父亲!你想清楚,没了显国公府,你什么也不是!” “没了显国公府,没了世子的身份,你拿什么尚公主娶萧璃,你拿什么跟军功赫赫的霍毕相争?!” 作者有话说: 第104章 虔州府衙 “带下去吧。”连夜审问了虔州别驾, 晨光熹微时,裴晏吩咐道。 “是。” “看守轮换皆不可懈怠,食水都要提前测过。” “是。”侍卫领命。 “去吧。” 霍毕歪在一边, 看着裴晏一项一项地叮嘱吩咐,简直为保住虔州别驾的命操碎了心。 因为帮了忙出了力, 所以裴晏审问虔州别驾的时候,霍毕美其名曰要保护裴晏, 硬是赖在了府衙听他审人。裴晏瞥他一眼,默许了。 这一夜看下来, 霍毕就一个想法:这些玩心眼儿的人, 心是真的脏。 裴晏, 王放,萧璃还有军师, 全都是一路子的人。 也不全然这样,霍毕又在心里反驳自己。 军师在北境危难时来投, 为他出谋划策, 乃忠义之士。萧璃跟他一样,是武将,侠义心肠, 偶尔有些心机是因为她处境尴尬,不得已而为之。 霍毕看着裴晏一字一字写着记录,然后又拿出一张纸,是上奏专用的那种, 于是出声问道:“你要将一切如实禀报陛下?” “为什么不?”裴晏停笔, 偏过头, 问。 “这虔州别驾的供词基本能把赵念给钉死。”他没那么了解刑律, 却也知道只目前牵扯的罪证足以要了赵念的命, “你就不怕得罪显国公?” 裴晏收回目光,继续写信:“裴某只忠于陛下。” 是了是了,这位是个纯臣,霍毕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说:“也是,连公主你都说参就参,让她在大殿上差点儿被打死,更何况区区国公。” 笔势顿住,裴晏手指捏紧,墨迹晕染开,毁了即将写好的奏折。 “两年过去,霍将军仍对此念念不忘,看来对殿下确实情深意重。” 裴晏揭起纸张,慢慢将其揉成一团,再将其握在手心里,用力捏紧。 “他日霍将军做了驸马,别忘了裴某一杯喜酒。” “我哪有对她……不对,你怎么知道……” “知道什么,殿下有意与霍将军成婚?”裴晏目光清冷,并无玩笑之色。 “……对。” “这又不难猜。”裴晏收回目光,重新铺好纸张,一边下笔一边道:“看显国公与其世子行事,想来意在尚公主。殿下不愿,找上霍将军避难也属人之常情。” 霍毕咂摸这‘避难’一词,觉得颇为刺耳,看裴晏一切尽如他所料的模样,不由问了一句:“裴大人不介意吗?” 裴晏笔下的一捺没收住,直冲到了前一排字里,破坏了通篇字迹的美感。 “我为何要在意?”裴晏蓦地转头,紧盯着霍毕,一字一字问。裴晏虽然看着霍毕,可手下却不停,他拿起再一次被写废的纸张,一点一点收紧手掌,把纸捏成团。 “你就不怕萧璃跟我联合结盟?” 裴晏轻出了一口气,又铺上第三张纸,说:“殿下想嫁给谁,不想嫁给谁……与我有何干系。” “这话听着有些酸。”霍毕咧嘴一笑,说:“若不是知道你与萧璃关系不好,简直要以为你醋了。” 裴晏这一次干脆没再落笔,霍毕见他胸口起伏了一下,道:“只要于大周社稷无碍……” “我明白!我明白!”霍毕见裴晏似乎是被他气到了,连忙点头说:“裴大人一心只在乎江山社稷,即便是上次害萧璃被打个半死,也是因为认为她不该私自放走令羽,恐陷南境于战火,对吧?” 裴晏不语。 说到这个,霍毕又有话说了:“事实证明,那件事萧璃就是对了,令羽绝不会毁诺犯边。” “你又不是令羽,如何知他所想。”裴晏垂眸,淡淡道。 “我怎么不知道?上次他来黎州……”意识到说漏了嘴,霍毕急急停住,心里盼着裴晏没听到。 可是不如人愿,裴晏眯起眼睛,问:“令羽来过黎州?何时?为何事?” 完了,霍毕闭紧了嘴巴,不肯再吐露半个字。 萧璃肯定不想让别人知道她跟令羽的牵扯,如今被裴晏知道了,她怕不是要把自己打死。 虽然她的武功跟他不相上下吧,但这事儿是他理亏,不能还手,就只能任她打…… “霍将军既然不愿说,那裴某来猜一猜。”裴晏冷笑一声,慢慢开口。 霍毕觉得这话耳熟得很,好像裴晏刚才才对那虔州别驾说过。 “殿下离开剑南道已近一年,所以殿下与令羽见面乃是一年之前。能不惊动任何人来到南境,想来令羽已收拢南诏朝局,大权在握。”裴晏盯着霍毕的眼睛,不错过他任何表情。 “朝局一稳就来见殿下,应当不是只为感激。什么大事需要他涉险来大周,亲见萧璃……” 霍毕脑门冒出一丝汗。 “……无非国事,家事,还有……” 霍毕:我求求你别再说了。 “……婚姻大事。” 霍毕:你怎么还是说了。 裴晏看着霍毕的表情,半晌,然后轻笑一声,道:“看来裴某猜对了。” “是……”霍毕自暴自弃,看着裴晏手上动作,霍毕一惊:“唉唉唉,这张纸还没写坏呢,你捏什么?” 裴晏一怔,回过头,这才看见完好无损的第三张纸被他揉成一团,顿了顿,裴晏又铺好一张纸。 “你就不好奇萧璃怎么回答的?” “不好奇,无非是直言拒绝罢了。”裴晏认真地看着面前第四张纸,落笔,嘴角微勾,道。 “你怎么知道的?” “我还知道,这些都是霍将军偷听来的。” “你怎么知道!” “只有如此,范世子来访那日殿下与霍将军的对话才解释的通。” “什么对话?”霍毕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裴晏见霍毕是真的莫名其妙,有些无奈,张嘴吐出两句让霍毕听起来很熟悉的话—— “论郎心如铁,谁能及的上我们长乐公主殿下?” “彼此彼此,论鬼祟偷听,谁能比得上我们霍大将军?” 若霍毕记性再好一些便能知道,裴晏所说语句,一字未差。 虽然霍毕不记得,但也不妨碍他觉得裴晏有些可怕,不怪萧璃那么忌惮裴晏。幸好幸好,他们跟裴晏虽非友,却也非敌。经过江南这一遭,甚至算得上对他有恩,想来回长安以后,裴晏也不会再针对萧璃。 * “阿嚏——”马背上,萧璃莫名打了个喷嚏。 “咦?无病无灾打喷嚏,定有人骂你!”燕必行在一旁幸灾乐祸道。 萧璃揉揉鼻子,虽然心里也觉得是有人骂她,但面上却不肯示弱,嘴硬:“说不定是有人思念本宫,你不晓得有多少人挂念本宫,我同你可不一样。” 燕必行想笑她小孩子气,但眼见着就要抵达总舵,燕必行心里装着事儿,又笑不出来。 默了默,燕必行开口问:“等到了总舵,你打算如何做?” “我?”萧璃瞪了瞪眼睛,“你的帮派,我能做什么?我是打算在前面城池与你分开,去名单上最近的那一处州县探书房的。” “你要是被发现……” “脸一蒙,夜行衣一穿,谁知道我是我,正好也叫我体会体会江湖大侠的生活。”萧璃懒洋洋地回答。 夜探过不少官员府邸的江湖大侠:“……”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95节 “当然了,夜探旁人府邸,终究是下策。若是燕帮主能从船帮内找到证据才是上策。” “怕是不易。” 萧璃认真地看了一眼沉着脸的燕必行,扑哧一笑,笑得燕必行莫名其妙。 “燕帮主,你是真的觉得自己找不出背叛的人,还是不想找出背叛的人?都到这时候了还不肯接受现实,有违你大侠之名啊。” 被直言道破心思,燕必行脸上有些挂不住,他狠狠抹了一把脸,狼狈道:“小姑娘家家的,这么洞察人心,就不怕把人都吓跑吗?” “呵。”萧璃嘲道:“我若像你这么糊涂,能不能活到长大都未可知。” 若是按照往常,燕必行可能会嘲讽达官显贵,皇亲国戚皆是国之蛀虫,只知道勾心斗角,内耗不已。但他见过眼前这姑娘为百姓之事奔波,不眠不休,这话也就说不出来。 罢了,燕必行挠挠头,下定决心:“帮内之事,我心里有些想法,待我去试探试探,一有消息就通知你。” “一言为定。”萧璃笑了笑,说:“若我那边有进展也会回来找你。”想了想,萧璃又说:“燕帮主,你虽然不聪明,但却是好人。像你这种又笨又好的人,极容易被人欺负。以后我教你几招,让别人没法轻易欺负你。” 燕必行失笑,他活了三十几个年岁,武功盖世,还从没有人说过他好欺负,如今竟然被年龄不足他一半的小姑娘这么说……心中好气又好笑,同时又有些暖,于是燕必行很是宽和大度地说:“行,到时候燕某就看看能从公主殿下那里学到些什么。” 便如萧璃所说,两人在前面城池分开,萧璃去了名单上最近的州府,从别驾到县令,挨个翻书房。翻了七八个书房,暗室,暗格以后,萧璃终于找到了些有用的东西。 挑了挑眉,萧璃将东西收好,启程去船帮总舵找燕必行。 她快马加鞭往船帮总舵赶去,却在抵达最后一处山头时看见了山下官道上燕必行的身影。燕必行身前还有另外一人,背着包袱,与他呈对峙之状。 萧璃皱了皱眉,拴好马,使出轻身功夫朝两人方向飞掠而去。 作者有话说: 霍毕:别再捏纸了。 裴晏:我捏的不是纸,是某人的脑袋。 * 明天不更新了,休息一下,继续捋剧情。 第105章 使出轻功一路飞奔而下, 萧璃并没有刻意隐藏痕迹,可是一直到萧璃落在了近处的一处树枝上时,燕必行都没有发现她的到来。 “啧, 这是发生了什么,让他分心到如此程度。”萧璃摸着下巴, 自语道。 山道上,燕必行持剑拦住了一人去路, 眼带难以置信,道:“为什么?我怀疑过所有的舵主, 唯 独没有怀疑过你。为什么?!” 被拦住的人背着个包袱, 文士打扮, 蓄着须,双眼小而锐。 他没有回答燕必行的话, 反而不着痕迹地左右扫了一圈,见去路被燕必行挡得严实, 这才长长出了一口气, 重新看向燕必行。 “你想怎样?”那人沉默片刻,问。 “我想怎样?”燕必行双目睁大,“难道不是我该问你到底想干什么吗?”燕必行指着那人背着的包袱, 问。 “我想离开船帮。”那人说。 “离开?”燕必行嘲道:“马副帮主,你做下这些事,岂能说走就走?!” 蹲在树上的萧璃嘴巴微张,原来是副帮主, 啧, 难怪燕必行这么一脸伤情的模样。 “看来帮主是不会放我走了。” “船帮规矩, 不可行不义, 不可分不均, 不可欺弱小。你勾结官府,因你一己之私,害无数百姓流离失所,陷我船帮于不义,我不清理门户,难平人心!” “平人心?”马副帮主的声音高了起来,重复着,似乎是觉得这几个字非常好笑,“帮主如今也知道人心了?哈,那帮主知不知道船帮上下有多少张嘴等着吃饭?不,帮主不知道,帮主只知在外行侠仗义,在外追查张彪的下落为你的结义兄弟报仇。帮中的事,帮主何曾管过?帮中的难处,帮主哪里知道!” 燕必行似是被这话迎面打了一拳,原本稳稳举着的剑也动了动。 “帮主倒是急公好义,处处救人于水火,得好名声。但帮主想没想过帮中的兄弟?那些给你卖命的兄弟?没有,你不想他们能不能吃得上饭,不想船帮跑船会不会遭官府为难。” 说到这里,马副帮主用力拍拍自己的胸膛,大声道:“是我,是我每日殚精竭虑,只为维持船帮,维持你的好名声。你说我勾结官府,可我若不这么做,兄弟们早就跑不了船了!” 马副帮主分明未动燕必行分毫,可燕必行却像是受到了致命一击,剑举不住了,脚步一个踉跄,后退了一步。 马副帮主见状,冷笑一声:“若我愿意,整个船帮都可以是我的。念在帮主于我有救助之恩,我才选择离开。清理门户?你不配!” 说完,马副帮主理了理并没有什么褶皱的衣摆,提了提背后包袱,打算离开。 “啧啧啧,能把为非作歹说得这么大义凛然的人我还是第一次见,在下佩服,佩服!” 这话说得铿锵有力,抑扬顿挫。 马副帮主与燕必行俱是一震。 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穿竹月青色男装的女子从不远处的高树上飞身而下,身姿翩然,转眼间,轻盈地落在燕必行的身侧。 她虽然着男装,身侧还配着剑,仅从刚刚落地的姿态就可窥见其上乘武功。但她又不像江湖儿女,全没有落拓江湖气,凝眉看人时还带着些马副帮主不太理解的威严。 那姑娘站稳了,之后拿手肘拐了拐燕必行,笑了,瞬间冲散了刚刚的威严,她问:“我说什么来着,你这人真的好欺负极了。” 燕必行仿佛才回过神来,看着萧璃,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那厮刚才说的狗屁不通的话你不会信了吧?”萧璃看见燕必行眼底神色,说:“你竟还因他的话而感到愧疚了?不是吧燕帮主?” 马副帮主好不容易才攻破燕必行心防,寻到生机,冷不防这半路杀出个丫头,竟隐隐有让他所做之事付之东流之势,于是连忙开口大喝:“哪里来的黄毛丫头,无名小卒,船帮的事也由得你来置喙!” 萧璃闻言,缓缓转过头,看向马副帮主,这也是自她现身以来,第一次给马副帮主眼神,她勾起一个漫不经心的笑容,眼底却全无笑意,“本宫,大周长乐公主萧璃,可有资格置喙啊?” 长乐公主萧璃! 马副帮主瞳孔一缩,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没想到掀了张彪千石寨的修罗杀神竟就是眼前的人! 马副帮主倒吸一口气,凝神静气,然后对燕必行道:“帮主!你有何资格说我?你不是同样屈服于朝廷的淫威,做其鹰犬?!” “放肆!” “一派胡言!” 萧璃与燕必行异口同声。 只是,说放肆的是人是燕必行,他虽然自己时不时总拿话堵一堵萧璃,但却见不得别人对她不敬。而怒喝一派胡言的人是萧璃,她上前一步,对马副帮主说:“本宫美得惨绝人寰,你最先想到的竟然是燕必行屈服于淫威,而不是沉迷本宫美色,你瞎吗?” 这一句话说得理所当然到让人肝疼。 马副帮主:“……” 燕必行:“……”一定要二者选其一的话,我选屈服淫威。 “这……不管如何,燕必行与你勾结乃是事实!燕必行!你难道不知长乐公主这两年杀了多少绿林之人吗?” “本宫杀的,全都是如马副帮主你一般,该杀之人,本宫,上下无愧天地。”萧璃冷笑一声,说:“别转移话题啊,马副帮主,你这话术,也就骗骗燕必行这个傻子,可骗不了本宫。” 傻子燕必行:“……” “你口口声声燕必行不顾船帮兄弟,没记错的话,你还有船帮兄弟都是被燕必行救回来的灾民吧,没燕必行,还不知道马副帮主要在哪乞讨。没有你和船帮,燕必行还是好好的江湖大侠,你没了燕必行,得饿死吧?” “胡言乱语!” “胡言乱语?”萧璃哈哈一笑,道:“我不是江湖人都听闻过燕必行的名声,倒是马副帮主,本宫至今不知你是哪头蒜。”眼见着马副帮主被她这话气得说不出话,她又道:“你还有脸指责燕必行在外急公好义,你在帮中殚精竭虑?这船帮没有燕必行和他的名声撑着,你们也就是一帮乌合之众,是水匪。谁会给你们面子,谁会跟你们做生意,还想跑船?没有燕必行,你只能行偷鸡摸狗之事,只能在泥坑里打滚罢了!” 马副帮主被萧璃这一席话气得浑身发抖,他做了三年的副帮主,深受尊敬,何尝有人这般给他没脸? 这还不算完,萧璃记性好,将马副帮主刚才的话逐句反驳,不把他的脸踩进土里再碾几脚决不罢休。 “若你愿意,船帮都是你的?都到了知天命的年纪了,也该有些自知之明。” “他尚未到不惑之年。”燕必行小声道。 “哦?是吗?那他生得着实着急了些。”萧璃撇撇嘴,继续说:“不过你心里应该也不是全然没数,不然为何不篡个位,谋个反,反倒要灰溜溜地离开?” “你闭嘴!”马副帮主怒喊。 “还不是因你心里清楚,你根本就撼动不了燕必行在帮中的地位!”萧璃根本不惧他的怒容,继续叭叭叭叭说个没完。 “啊啊啊啊你闭嘴!”马副帮主快被气疯了,失了智一般冲上来想要打断萧璃,却反被萧璃一脚踹上胸口,跌坐在地上。他背上的包袱也因此散落开来,里面是大把的银票还有金玉宝石。 方才萧璃嬉皮笑脸的模样淡去,她俯身看着跌坐在地上的马副帮主,表情平静而严肃,“燕必行救人舍财,你为财而害人,你比之燕帮主,如蝼蚁虫豸比之日月星辉,明白吗?” 这话一下子戳到了马副帮主心里的痛处,让他忘了恐惧,大笑出声,笑声中带着癫狂,“我不如他?我至少没有害得我的结义兄弟满门被灭!你竟说我不如他?” 燕必行瞳孔一缩,当即一步跨上前,拎起马副帮主的领子,问:“你什么意思?你说清楚。” “若非你像茅坑里的石头一般又臭又硬,令狐允也跟你一条心,油盐不进,不肯帮官府做事,他又怎么会招来杀身之祸?”说到这儿,马副帮主笑着,问:“燕帮主,你说令狐允是不是你害死的?” 燕必行死死盯着马副帮主,胸口起伏逐渐变大,双目通红,“就因为你们要帮官府偷运次品,就因为这个?!” “燕必行你冷静一点。”萧璃目光微凝,道:“他的话不能全信,若只为让这姓马的上位勾结官府,没必要灭令狐允满门。” “公主殿下聪慧。”马副帮主扫了一眼萧璃,然后又看向燕必行,嘲笑道:“怪就怪他查到了不该查的,惹上了他不能惹的人罢。” “他惹上了谁?是谁?”燕必行将马副帮主拽到近前,死盯着他,问。 “想知道?”马副帮主道:“放了我,我就告诉你。” 燕必行的拳头死死地捏着,半晌,颓然松开。事到如今,他如何能不明白张彪不过一个小卒子。他可以放马副帮主走,只要他告诉他幕后之人。 马副帮主退后了两步,抚平被捏皱的衣领,又正了正冠,然后看着燕必行笑着说:“燕帮主,你说你失败不失败,一生行侠仗义,劫富济贫,结果恰恰是你一手建立的船帮助纣为虐。你就令狐允这么一个好兄弟,结果他被灭杀之时你远在千里之外。”马副帮主的笑容逐渐扩大,带着嘲弄,带着疯狂,“你能护得住谁呀?你谁都护不住!” 燕必行心神巨震,不能言语。 “少废话,说出幕后之人,饶你狗命一条。”萧璃见燕必行气息紊乱,怕他走火入魔,只想尽快问出杀令狐允之人,却,就在这时,听见了破风之声! 不好!有人要灭口! 萧璃心一紧,起身一动,想要拽开马副帮主,却在动的那一瞬间听见了羽箭刺入皮肉的声音。 眼前的马副帮主,完好无损。 萧璃缓缓转身,看向燕必行。 一支羽箭自他后心射入,穿破胸膛,在前胸露出带着血肉的箭首。 燕必行低头,看见穿心而过的箭首,接着慢慢抬头,看向萧璃。 张口欲言,却有鲜血大量涌出,他也再站立不住,向后仰去—— “燕大哥!”萧璃飞扑过去接住他。 “哈,哈哈,哈哈哈哈!”一旁的马副帮主回过神来,当即仰天大笑,道:“燕必行啊燕必行,说我比不过你?如今可没人要杀我——呃——”话音未落,又一枚羽箭突袭而来,穿破了他的喉咙。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96节 但这时萧璃已经没有心思去管马副帮主的死活了,她托着燕必行,接连点了几个周身大穴试图止住血流,但他胸前的血迹却仍然越来越大,脸也愈发苍白。 萧璃抖着手从袖袋中掏出金疮药,一口咬下瓶塞,然后将伤药尽数倒在伤口上,可是药粉却都被血冲走,根本无济于事。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生平第一次,萧璃大脑一片空白,她看着穿心而过的短箭,束手无策。 燕必行的嘴唇抖了抖,气息渐弱,开口:“没用的,一箭穿心,心脉俱碎……华佗都……没办法……” “不会的,你坚持一下,本宫智计无双,会想到办法的。”萧璃的声音里有掩不住的颤抖,这话也不知是在安慰燕必行还是在安慰自己,她死死地瞪着眼,一滴眼泪不受控制地滑落。 “公主……我是不是真的特别失败……”此刻燕必行开始感到浑身发冷,他仰头看着星空,喃喃。 “不是的,不是的。”萧璃连连摇头,音带哽咽,“你很好,特别好,比我认识的很多人都要好。” “……是吗?”燕必行勾了勾嘴,想笑,却失败了,“但我害死了那么多人……” “不是你,是幕后之人,是那群狗官。”萧璃掩不住哭腔,她咬着牙说:“我定会要他们,尽数付出代价!” “公主……智计无双,定能……定能……”燕必行费力抬起一只手,萧璃见到,伸手用力握住。 “真的,燕必行,我来时还在想,怎么拐你在我麾下做事。”萧璃努力地笑了一下,说。 “是吗……”燕必行的视线开始模糊,他已看不清萧璃,“那实在太可惜了……”我如今也觉得,为你做事似乎也没什么不好。“公主……船帮的兄弟……他们……大都不知道……” “我明白,罪不在他们。” “还有……还有……”燕必行捏紧萧璃的手,“阿……阿翡……” “我知道,我知道。”萧璃回握燕必行的手,说:“燕必行,以我公主之名许诺,定护他此生无虞。” “好……好……多谢……那我就……” 话音未落,燕必行突然剧烈地颤抖了起来,他仰着头,盯着夜空,却什么都看不见了。 “燕大哥?”萧璃颤着,轻轻出声。 燕必行的手无力垂落。 “燕大哥……”萧璃再忍不住,痛哭出声。 这只江南的燕子,再也飞不起来了。 作者有话说: 必,一箭穿心。取名的时候就预示了结局。 女儿的第一锤,有些事,任你智计无双,也没有办法。 前半段一边码一边笑,后半段一边码一边哭 第106章 虔州, 府衙 霍毕仰头看着坐在屋顶上发呆的萧璃,叹了口气。 几日前,萧璃双目无神地踏进他们暂居的府邸时, 着实把他,裴晏还有章临都吓了一跳。萧璃脸颊上, 手上,前襟都是干涸发黑的血迹, 惊得霍毕以为她受了伤,连忙捏住萧璃手腕查她脉搏, 见她脉搏跳动有力, 不像受伤的样子, 这才放下心。 裴晏脚程不如霍毕快,所以慢了一步走上前, 未及开口,萧璃就从衣襟里掏出一本账簿, 扔进了裴晏的怀里, 然后一声不吭,走回房间。 裴晏看着手中带血的账册,然后将目光投向了在后面低眉丧眼的书叁, 问:“怎么回事?” 书叁因为去了另一个州府,比萧璃晚些才到,他低声给三人解释了一下所发生的事,然后转身就走。 “等等, 你不守着殿下, 去做什么?”裴晏叫住书叁, 问。 书叁老实地站住, 然后回过身, 回道:“殿下本是要我去船帮的分舵把令狐翡找来,我不放心,这才一路跟随。如今殿下到了大人这里,我自是要去执行命令。” 说完,叹了口气,苦着脸走了。 霍毕仍震惊于燕必行的死讯,不敢相信。 裴晏回头看了看紧闭着的房门,又低头看着手里的账册,揉了揉眉心,往书房走去。 “你干什么去?”霍毕问。 “书房。”裴晏举了举手中账册,道:“这账册应该能帮我们查实一些贪腐的官员。” 霍毕瞪了瞪眼睛,开口问道:“燕必行被人所害,她又那个样子,你这时候竟只关心能否查实贪腐官员?” 裴晏这人着实让霍毕看不明白,他可以为了百姓之事以身犯险,竟然也可以如此冷静淡漠。 听到霍毕的话,裴晏抬眸,清冷的眸对上了霍毕难以置信的目光,淡淡问道:“那霍将军觉得此刻裴某应当做什么?” 霍毕张了张嘴,却回答不出来。 若是他的话,自然是要去看看萧璃如何。他认识萧璃两年,从未见过她那般深受打击的模样。若是可能,他还想问一下燕必行到底是怎么死的,书叁只知道燕必行死了,现场唯有萧璃知道的最清楚。 燕帮主武功那么高,怎么可能会被轻易偷袭到?! 看出霍毕心中所想,裴晏微微眯起眼睛,问:“霍将军想去询问燕帮主死时的情景?” 霍毕:如今对裴晏时不时猜中他心中所想已经见怪不怪了。他是武人,不跟裴晏比心眼。 见霍毕没有反驳,裴晏继续道:“所以,霍将军是想要现在去让殿下给你重复一遍,她是如何眼睁睁看着燕帮主死在她面前,自己是如何的无能为力吗?” 裴晏看着霍毕,虽然是面无表情的模样,可霍毕就是感受到了无边的嘲讽。 霍毕顺着裴晏所说的场景稍微想了想就觉得心里难受得很,当即也明白了如今还不是去询问的时候。 霍毕深吸一口气,忽然一拳砸向一旁的廊柱,恨声道:“燕兄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要杀他?!” “船帮依附燕必行而立,燕帮主的威望在帮众威望无人能及,若他当真与贪腐之事毫无牵扯……”看到霍毕的愤怒的目光,裴晏不为所动,继续道:“那么他就是最能上下彻查船帮的人。” 霍毕隐隐明白了裴晏的意思。 “大人的意思是,杀了燕必行,船帮必然大乱?”章临顺着裴晏的思路说道。 裴晏点头,道:“船帮大乱,才可趁机浑水摸鱼,才可趁机清理首尾。” 裴晏捏着手中的账册,缓缓道:“杀一将而救大局,快刀,斩乱麻,死穴掐的如此精准……这路数倒是跟因江南之事而追杀我,异曲同工。” 章临与霍毕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眼中看见了迷惑。 “有虔州别驾指证,赵念已经必死无疑,他这么做除了能保下江南道其他官员以外,还有什么用?” “此举自然就是为了保下江南道其他官员。”裴晏低头看着帐册上的血迹,心中却是想起了萧璃之前问他的话—— “裴大人对赵念之妻范氏,可有所了解?” …… 三人说完话,裴晏不着痕迹看了一眼萧璃的房间,然后去书房查看账册,留下霍毕自己站在原地,不知道应当做些什么。 霍毕想到萧璃那一身的血迹,于是打算拖着章临去厨房烧些水,给萧璃送去。 路过萧璃房间时,却发现萧璃门前已经摆了三四桶热水。 扭头一看,见回廊上梅期一手拄着拐,一手拖着个浴桶,哼哧哼哧地往这边走。 霍毕和章临当即都是一副被震惊了全家的表情。 这个梅期,自诩是裴晏的侍从,又仗着还在养伤,平日里根本理都不理霍毕和章临两个。这两人也根本就指使不动梅期。 霍毕和章临也都不知道怎么得罪这个侍从了,让他对着他们两个全没个好脸色。 然后现在他在干什么?拄着拐给萧璃送浴桶,送热水?!一桶热水还不够,还要送四桶? 章临当即理解了圣人所言,原来‘不患寡而患不均’当真会引起祸事。他现在就很想打梅期那小子一顿。 “梅期你……你不是裴晏的侍从吗?”不是拽得很吗?怎么现在跑来给你主人的对头又送水又送桶的? “啊。”梅期张嘴啊了一声,然后眨眨眼。 霍毕合理怀疑他在想借口。 半晌,梅期慢吞吞地说:“那满身血,我看了怕。” 霍毕:你好歹好好想一个借口啊! 章临说:“你背着你家大人对公主殿下这般献殷勤,不怕裴大人惩戒你吗?” 梅期慢慢抬起嘴角,送了章临一个白眼加一个假笑,说:“有本事你去告状啊。” 章临:你现在连‘章大人’几个字都不屑于说了是吗? 说完,梅期越过两人,继续乌龟拖壳一般拖着浴桶往前走。 霍毕和章临:这个梅期难道是裴氏什么祖传的侍卫不成,底气这么足的吗? 第二天一早,书叁带着双眼通红的令狐翡,来了。 “阿璃姐姐,燕叔他……?” 此时萧璃已经沐过浴,也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只是眼下青黑,显然一夜没有睡过。 她看着强忍着泪意的令狐翡,沉默地点了点头。 “阿翡,燕帮主离世,船帮定然乱了,你有何打算?” 若是按照她对待令羽的方式对待令狐翡,她当说:船帮乃燕必行心血,令狐翡既然身为燕必行钦定的少帮主,应当立刻回去整治船帮乱局,查出勾结官府之人,才可告慰燕必行在天之灵。 只有这样才是对她最有利的,不然,船帮乱成一片,局势就会按照偷袭燕必行之人所期待的方向发展,她可能再抓不住江南道那些涉及贪腐的官员! 但是萧璃看着令狐翡尚带着些许稚气的面容,终是开口说道:“燕帮主去前仍挂念你,我可以着人送你回到长安外祖家。阿翡,有本宫在,可护你此生无虞,这也是我对燕帮主的承诺。” 裴晏听见萧璃所言,眼中微微诧异。霍毕想了一下燕必行临终托孤的场景,心中一阵阵难受。 令狐翡本是坐着,听了这话却站了起来,一撩衣摆,跪了下来。 “殿下。”这一次,令狐翡没有喊萧璃‘阿璃姐姐’。他端端正正地跪好,道:“殿下,我想回船帮。” 萧璃沉默地看着令狐翡,令狐翡仰头与萧璃对视着,目光不避不闪。 “你或许会有危险。”沉默了良久,萧璃开口。 “我知道。”令狐翡咬了咬唇,道:“可我既然是船帮少帮主,于情于理都应该回去主持大局。燕叔这一辈子四处奔波,为的都是除不平事,灭不义人,让贫苦之人得以活下去……”越说,令狐翡的目光便越是坚定,他看着萧璃,继续说:“我不该让他的心血付诸东流。” 萧璃袖中的手逐渐捏紧。 若是可以,她真想让江南道那些狗官,让她皇伯伯来听听阿翡这番话。然后再问问他们,心中可有半分愧疚?! 见萧璃不语,令狐翡道:“殿下,我心意已决。”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97节 “好。”萧璃终于开口,说:“书叁听令!” “是,殿下。” “本宫命你协助令狐帮主平船帮乱局,护他周全。” “属下得令。” 萧璃继续说:“召阿宁回来与你一起,给秦叔去信,让他派十个好手来江南。一切行事,一以阿翡安危为重,二以船帮事务为重,其中分寸,你和阿宁掌握。” “是,殿下。” 令狐翡听着萧璃的吩咐,神色动容。最后,他忍着泪,郑重行礼,道:“令狐翡,谢殿下相助之恩。” 言语行动之间,稚气褪去。少年长成,也不过在一瞬之间。 萧璃蹲下,抬手摸了摸令狐翡的头发,放缓了声音道:“书叁和阿宁常年在江湖上行走,知道江湖规矩。他们二人都是我可以托付生死之人,阿翡若是信我,便也可以信他们。” 令狐翡含着泪点头。 “切记小心谨慎,别让本宫做背诺之人。” “是。” “去吧。” “阿璃姐姐。” “嗯?” “谢谢。” 作者有话说: 第107章 令狐翡与书叁走后, 萧璃仿佛开启了养老模式,每日就坐在屋顶上,双腿一盘, 从日出发呆到日落,足有好几天。 裴晏与章临进进出出, 萧璃不过问。霍毕来来回回,萧璃当没看见。好在饭还是有按时吃的, 毕竟送饭的人是身残志坚的梅期。 到了第四日,霍毕与章临回来, 见到屋顶上盘腿而坐的萧璃, 又看了眼屋檐下街边老叟般摊着的梅期, 深深叹了口气。 章临看着萧璃的模样,悄悄把身子歪到霍毕那边, 压低声音问:“公主殿下是在吸收什么日月精华吗?”这盘膝坐在高处的姿态真的很像志怪话本里妖精吸收日月精华的样子啊。 霍毕无语地瞥了眼神秘兮兮的章临,说:“这个距离, 你就算压低声音萧璃也能听见。” 章临捂住嘴。 “没有。”霍毕回答了章临之前的问题:“她没有练功, 也没有吸收什么精华,就是在那里发呆。本质上跟在那摊着的梅期没区别。” “啊……”章临问:“不管虔州的事,也不去捉拿那个张彪了吗?” “虔州不是有你们裴大人吗?”霍毕脸色一沉, “至于张彪……” 徐都尉他们寻到了张彪的尸体。说是寻,不如说是有人灭了张彪的口,又把他的尸身丢给了徐都尉他们,挑衅之意明显。 “燕必行身死, 张彪被人灭口, 船帮群龙无首也查不到什么……”章临掰着手指头算着, 最后道:“公主殿下这一局输得惨啊。” 不远处的梅期扒开眼皮, 偷偷瞪了章临一眼。而房顶上的萧璃仍是无动于衷的模样。 “你说什么呢?”霍毕没忍住杵了章临肩膀一拳, 反驳道:“没有萧璃,你跟你裴大人早就被赵念和虔州别驾他们丢进贡水做鱼食了,还能彻查贡水一系?还能抓住赵念的把柄?再说还有萧璃拿回来的帐册,肯定也有用。” “这……”确实无法反驳,章临揉着被捶地生疼的肩膀,说:“那就算是各有输赢。” 霍毕:这还差不多。 裴晏走进来时,见到的就是霍毕与章临两人窃窃私语的场景,抬头又看见萧璃在发呆,眉头一皱,走到了屋檐下,仰头对萧璃开口:“殿下是打定主意在屋顶上做蹲兽了吗?” 梅期皱着眉头睁开眼,见是裴晏,想了想,又缓缓闭上眼,当什么都没看见。 萧璃闻言,低下头看着裴晏,半晌,道:“我今日没心情跟你吵。” 裴晏一顿,又要开口,却冷不防被人捂住了嘴往后拖。 裴晏心下无奈,能做出这种蠢事的在场之人,也只有霍毕了。 “你干什么?”裴晏挣脱开霍毕的钳制,问道。 “没听阿璃说不想跟你吵吗?”你能不能有点儿眉眼高低。霍毕理直气壮道。 拂了拂衣袖,裴晏抬头,提高声音道:“殿下还要颓靡到何时?” “嘶——我说你这人怎么……”霍毕就很气,先前是谁跟他说不要这时候去惹萧璃烦惹她伤心的,那现在裴晏在干什么?这人怎么说一套做一套呢?如此想着,又去拉裴晏,想把他拉走。裴晏不走,拽着自己袖子,场面一时有些失控。 萧璃看着下面拉拉扯扯的两个人,觉得心烦,翻了个白眼转个方向。 眼不见,心不烦。 霍毕注意到萧璃那嫌弃的眼神,立刻不高兴了。他这是为了谁?为什么要嫌弃他?当下也不跟裴晏拉扯了,提气,使出轻功纵身一跃就跳到了房顶上,落在了萧璃旁边。 “裴晏虽然烦人,但说的也不算错,萧璃,你还要发呆到几时?” 萧璃烦躁地出了口气,说:“你现在同样很烦人。”说完,又换了个方向,拿后背对着霍毕,拒绝之意非常明显。 “萧璃,之后应当如何你总要有个说法,每日在这里发呆算是怎么回事?”霍毕在萧璃身后继续说。 萧璃捂住耳朵。 “萧璃!”声音洪亮,根本不是捂住耳朵就能挡住的。 萧璃放下手,觉得拳头硬了,想揍霍毕一顿。 这时,又听见清冷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是留在江南还是回岭南,殿下是该有所决断了。” 萧璃和霍毕两人闻声看去,见裴晏竟然也半身出现在屋顶之上!探头一看,才见到他不知何处拿来一个木梯搭上房檐,然后爬着梯子上了房。 萧璃看看左边的霍毕,又看看右边的裴晏,不论她转到哪个方向都躲不开这两人,当即崩溃道:“你们两个真的好烦!” 屋檐下摊在回廊上的梅期亦有所感地跟着点点头,叹了口气,起身拿起拐,一拐一拐地走了。此处太吵,另寻个安静的地方养伤吧。 屋顶上,萧璃仍要面对霍毕与裴晏的双重攻击。 “你们让我静静,我还有些事情需要想。” “哈,你长乐公主心眼没一千也有八百,什么事情能让你静了三四天都想不明白?”霍毕叉着腰,质疑道。 闻言,萧璃抬起眼,看向站在身边的霍毕,语焉不详地说:“老霍,有些事情,就是因为想明白了,才不知该如何做。”原本放在膝盖上的手也不由得握紧成拳。 裴晏看着萧璃握紧的拳头,眉目微凝。 “你这是何意?”霍毕不解。 “燕必行,他被人一箭穿心。”萧璃咬着后槽牙,一字一字说。 “燕大哥当时定然心神失守,不然以他的武功,肯定能躲开。”霍毕道。 见霍毕并没有明白她的意思,萧璃摇头叹了口气,也不再说什么了。 这时,裴晏开口道:“陛下寿辰将至,因是整寿,各国贺寿使团即将启程去长安……” 萧璃看向裴晏,对上他清冷的目光。 “……殿下或许也该考虑一下回长安的事了。 ”注意到霍毕投来的目光,裴晏轻咳一声,又补了一句:“使团入长安,希望到时候殿下不会再终日惹是生非。” 萧璃:“……” 这时,霍毕又跟着来补刀:“既然各国都来,那南诏也会遣使团吧?萧璃,你说万一令羽哪根筋搭错了,又上书求娶了可怎么办?咱们是不是得想想办……啊——” ‘法’字还没说出口,就见萧璃站起来,抬起脚,一脚踹了上来。 霍毕下意识躲闪,可他就站在房檐上,后面根本躲无可躲,于是只能掉下去。 在地上滚了一圈以后,霍毕马上爬起来站稳了,在下面叉着腰大喊:“萧璃你良心被狗吃了?我明明是为你着想!” “你那是为我着想吗?你那是看我笑话!”萧璃在上面也跟着叉腰,大骂道。 仍然站在梯子上的裴晏收回目光,看着面前的瓦片,轻声道:“殿下倒是一如既往……”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丝不易觉察的抱怨,“……招蜂引蝶。” 萧璃缓缓看向裴晏。 裴晏见萧璃面色不善,顿了顿,想到霍毕的惨状,连忙说:“殿下不会欺凌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吧?” 萧璃冷笑了一声,摇头。 裴晏刚松了一口气,就听见萧璃说:“我碰都不会碰你一下。”话音刚落,裴晏就见萧璃伸出一根手指头,慢慢将他落脚的梯子推离屋檐。 “殿下!” 萧璃余光瞄着霍毕的方向,又对着裴晏冷笑一声,指头一个用力,裴晏就连人带梯往霍毕那砸了过去。 “裴大人!”章临在远处看到事情不对,连忙跑过去想救裴晏。 这边霍毕见一个大男人向他砸了过来,无奈之下,只好纵气起身,接住裴晏,然后再稳稳落地。 萧璃看裴晏被好好地接住了,又施施然坐了回去,然后对着两人挑衅一笑。 另一边—— “我这一身武功,为什么总要用来救臭男人?!”先是虔州别驾,再是裴晏,霍毕一边嘟哝着,一边放开裴晏。 “裴某也不是很想被霍将军救。”裴晏理理衣袖,回道。 “你说什么?”霍毕提起声音问。心里只觉得这一个两个,都很是不知好歹。 “裴某谢过霍将军。”裴晏拱拱手,礼仪无分毫错漏之处,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个错觉。 霍毕:“……” 就裴晏这几副面孔的作态,难怪跟萧璃那狗脾气处不来。 这时,守门的下人快步走了进来,对在场众人禀报道—— “门口有位公子求见,他说他是显国公世子。” 吵闹的气氛静了下来,几人对视一眼,最后裴晏率先开口,道:“有请。” “是,大人。” 没过多久,范烨就跟着门房走了进来,他穿着一身干净明亮的轻甲,大步流星。见到霍毕,立马快步走了过来,问道:“我听说了燕帮主的事,马上就过来了。怎么会这样?发生了什么事情?”神色间难掩焦急。 霍毕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说,范烨又问:“阿璃呢?” 霍毕指了指屋顶。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98节 范烨顺着霍毕所指的方向看去,正对上萧璃看向自己的目光。 萧璃的眼神一如往昔,直白而明亮,就像她的人。 夜色,树林,山丘,离弦之箭在范烨脑中依次闪现,最后定格在眼前之人身上。不过些许日子未见,本就纤细的她仿佛更瘦削了些。 他呆呆地看着萧璃,惊觉那些并肩对敌,月下醉酒的日子仿佛已经过去很久了。 “阿璃,你可还好?”范烨的声音带着些试探,还有些心疼。 萧璃安静地注视着范烨,良久,久到霍毕以为萧璃是不是想改变主意嫁给范烨了时,萧璃才缓缓,缓缓抬起嘴角,勾出一个笑容。 这个笑容看起来好看极了,好看到让霍毕心里有些冒酸水,萧璃都不曾对他这么笑过,眼睛都笑得眯成了月牙的形状。 见到范烨有那么高兴吗?明明上次还不欢而散来着。 “我很好啊,你呢?” “范。烨。” 作者有话说: 这两天剧情比较沉重,走一章轻松的。 第108章 洪州, 刺史府 这几日来,洪州一直阴云密布,天色吓人的很。比天色更为恐怖的是洪州刺史府内的气氛, 所有的婢女侍从都恨不得踮着脚尖儿走路,生怕发出了一点点声音惹了主家的眼。若是往日, 惹了主家不悦可能是被拖下去打几板子,可这几日, 犯错的下人却会被拉下去,直接杖毙! “啪——”白瓷的茶碗落在黑色的石砖上, 碎成七八片。 “这是什么东西?!你是想烫死我吗?!”赵念狠狠一拍桌子, 怒喝道。 奉茶的婢女立刻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连连磕头,道:“奴婢该死, 奴婢该死。”没几下额头上就红肿一片。 “来人,拖下去打死!”赵念大喊外面守着的侍卫。 “老爷饶命, 老爷饶命。”说完, 看向旁边端坐着的范烟,又连连道:“夫人饶命啊!” 进来的侍卫顿了顿脚步,看了一眼范烟。 这时赵念又喊:“还愣着干什么?拉下去!” 范烟颔首, 那侍卫就低着头,将还在哭喊求饶的婢女连拖带拽带了下去。 书房内早已是一片狼藉,有被砸碎的花瓶,打翻的砚台, 还有被掀翻的书架, 总之, 惨不忍睹。 范烟面沉如水, 看着赵念把笔架狠狠地掼在了地上。 “虔州别驾这个软骨头, 竟然真的什么都招了!”赵念咬牙切齿。 “夫君都派人去灭口了,虔州别驾左右都是死,晚死当然比早死要好。”范烟的目光投向碎裂的茶碗,目光平静。 赵念闻言,猛地回头看向范烟,而范烟的眼中,脸上,也在这时带上了不安和焦急。赵念收回目光,继续在一片狼藉中走来走去。 “岳父信中真的这么说?” “是。”范烟眉目低垂,声音中带着无措,“裴晏的奏折和虔州别驾的证词已经送到了陛下面前,只怕,长安不日便会派天使带夫君回朝审问。” “岳父手耳通天,怎么连一个小小中书侍郎的奏折都拦不住?”赵念烦躁道。 范烟愣了愣,然后露出些许受伤的神色,道:“他是裴氏子,又身在中书省,谁若是胆敢把手伸那么长,必会被陛下剁了爪子。” 这道理赵念也懂,所以他刚才那句话抱怨多过责难。 这时,范烟又问:“夫君,虔州别驾知道的,很多吗?” “你说呢?他若什么都不知道,我急着杀他干嘛?!”赵念转来转去,几绺碎发落了下来,整个人显得暴躁又狼狈。“若他将所知道的尽数吐露,足够我死上几次!” “该死的裴晏,该死的章临,该死的虔州别驾!该死,该死,全部都该死!”赵念怒极,回身将书案上残存的笔墨纸砚尽数拂下。书房里立时响起了劈里啪啦的声音。 范烟闭上眼睛,长叹了一口气,一滴眼泪于从脸颊上缓缓滑落,落在了地上。 赵念怔住了,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范烟的眼泪。 片刻后,范烟睁开眼睛,莲步轻移,来到了赵念的面前站定。 她的手轻轻地颤抖着,于袖中,拿出了一柄匕首。 “夫君。”范烟的唇抖了抖,终是开口说:“给你。” “夫人这是何意?”赵念接过匕首,难以相信地问。 “夫君刺杀裴晏,他如今捉到了夫君的把柄,定然不会善罢甘休。”范烟眼中一片哀色,又说:“陛下这些年因着江南之事憋了一肚子火,我怕,我怕……”晶莹的泪珠滚滚而落,“我怕陛下会重罚夫君,以儆效尤。” “所以,夫人是要我,自绝于此?”赵念看着手中匕首,苦笑着问。 “若夫君以死向陛下谢罪,再有父亲求情,陛下或许会念在旧时情分,不株连夫君的族人,留我们母子一条生路。”范烟说着,手轻轻抚上小腹。 赵念被范烟所吐露的消息惊得呆住了,回过神来,他双手握住范烟的肩膀,惊喜地问:“阿烟,你有身孕了?” 范烟柔柔地点头,道:“刚过三个月,这才敢叫夫君知晓。” 这一回,赵念真心实意地笑了。 不怪赵念大难临头时还有心情笑,他与范烟成婚已有几年却一直没有子嗣,顾及着显国公的权势,他也不敢叫外室和通房诞下长子。如今听说范烟有孕,他赵念后继有人,怎能不喜? 可范烟面上却没有喜色,唯有悲戚。她痴痴地望着赵念,纤细的手指抚上赵念的脸颊,道:“夫君安心,我定会让我们的孩子好好长大,承赵氏门楣。” 这句话说完,便再忍不住,泣不成声。 赵念看着范烟,脑中回想着她的话,仿佛被蛊惑了一样,看着匕首,缓缓拔开刀鞘,露出刀身。 寒光四射,一看就知道是一柄削铁如泥的兵器。赵念甚至能从刀身上看到自己的倒影,映在刀身上的人,双眼带着血丝,须发散乱。 他活着,抄家灭门;他死了,妻儿得一线生机。 “若是没有这个孩子,我定会随夫君而去,可……可……”范烟以手覆面,失声痛哭。 赵念手执匕首,缓缓地,将匕首靠近心口。 范烟跌坐在地上,不忍再看,泪如雨下。 “咣当——” 匕首撞击地砖,落在了范烟的面前。 范烟的哭声顿了顿,不解抬头,哽咽着出声:“夫君?” 赵念跌坐在范烟的身边,一把拥住她。 “阿烟,阿烟。”赵念抱着范烟,仿佛抱着这世上唯一的依靠,“我放心不下你们母子,舍不下你,我不能死,我不能死啊。” 说完,他放开范烟,捏着她的肩膀,急切道:“岳父有办法的吧,岳父定有办法保下我们一家三口的,是吗?阿烟,我们的孩子尚未出生,不能没了父亲。” “那夫君的族人……” “管不了那么多了,阿烟,这世上,我唯独放不下的人,是你啊!” 范烟泪眼朦胧地看着赵念,然后扑到了赵念的怀中,痛苦道:“夫君,我也舍不下你啊。” “阿烟,你求求岳父,哪怕是为了孩子,帮帮我。到时我们一家三口可以远离长安,找个安宁的小城,好好把孩子养——” 匕首刺入血肉,直插心口。 赵念猛地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范烟,却见刚才还在落泪的范烟慢条斯理地拭干了泪,目光平静,哪有半分的哀伤。 “你……你……”赵念额头上青筋暴起。 “夫君,你若是听话自绝,我们夫妻倒也不必撕破脸。”范烟从赵念的怀中退出来,站起身,俯视着地上的赵念,“好歹也是夫妻一场。” “为什么?为……什么?”赵念完全无法理解,剧痛也让他无法思考。 “为什么?”范烟一笑,说:“我好不容易才保下江南道其他的官员,可不能因你而坏了全局。你死了,事了于此,你不死,牵连父亲……夫君,你说你该不该死。” “我……” “夫君,你别怪我心狠,实在是你犯了太多无法挽回的错误。”范烟认真地说:“低估裴晏,当断不断,该狠不狠,心存侥幸,此为你的第一错。” “狗急跳墙,未思量清楚好好谋划就去灭虔州别驾的口,以至自己于无可转圜之地,此为你的第二错。” “该狠时狠不下,该稳时稳不住,夫君,你怎么斗得过裴晏呢?”范烟蹲下,拍了拍赵念的脸,“我自然得断尾求生,人之常情罢了。” 赵念倒在地上,身子发冷,已说不出话来。可范烟却仿佛来了兴致,继续说:“说来我也有错,原本以为嫁一个有野心却蠢笨的人更好掌控,却未料到蠢人是真的会拖后腿,尤其蠢而不自知,擅作主张的时候。”范烟想到江南的大好局势就这般被赵念的轻率破坏,心中仍是愤恨,但她很快便平复下心情,笑着自省:“这是我思虑不周之过了,实在该向夫君说声抱歉的。” 赵念死死地盯着范烟,最终目光落在范烟的小腹上,眼中迸发出一丝光芒。 注意到赵念的目光,范烟掩嘴一笑,娇俏地仿佛少女。她难掩笑意,道:“都奄奄一息了,夫君还在惦记孩子?” 范烟笑着站起身,说:“夫君想多了,我怎么可能会为你诞下子嗣?若生下的孩儿像你一样又蠢又坏,叫我如何是好?” 这一番让人骨头发冷的话让范烟说得仿佛是撒娇一样。 “说起来,夫君死了还有一个好处。”范烟露出了真切开心的笑容:“总算不用再喝避子汤了,夫君不知,那药真是苦得很。” 赵念死瞪着眼睛,人却是再没了半分气息。 范烟平静地看着赵念一直到他彻底气息断绝,才拍了拍手。 范家的侍卫出现在门口,“大小姐。” “阿弟呢?” “世子说燕必行死讯传开,他必须要去萧璃身边。” 范烟笑了笑,“倒是有些长进,没有太蠢。”说完,她伸出手,道:“把药给我吧。” 侍卫从袖袋中拿出一个白瓷瓶,递给范烟。范烟倒出一粒黑色小药丸置于手中,又将白瓷瓶扔回给侍卫,问:“之后就按照我吩咐的说,按我吩咐的做,不可有一丝错漏。” “是,大小姐!” 范烟看着药丸,深吸一口气,仰头将药丸咽下。 范烟闭着眼睛,任腹中翻江倒海,没一会儿,嘴角便流出鲜血,身下亦是显出血迹,之后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 侍卫看着范烟昏倒,然后低声道:“进来吧。” 一个婢女缓步走了进来,赫然就是刚才那个被赵念下令杖毙的侍女,她的额头上还残留着刚才叩首留下的肿胀。 “你知道该如何做。” 婢女点头,再抬头时已是一脸的惊恐,她大声喊着:“老爷?夫人?来人啊!来人啊!老爷杀了夫人然后自尽了!”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99节 虽然嘴上喊着老爷,可她却看都没看死不瞑目的赵念,直奔范烟而去,将一粒丹药塞进了范烟的口中,然后摇晃着范烟,声音悲戚:“夫人,夫人!” * 虔州 裴晏走进花园时,见萧璃正与范烨比试剑法,霍毕端着手,气鼓鼓地在一旁看着。 裴晏想了想,往霍毕身边走去。 “霍将军。”声音淡淡。 “裴大人。”不冷不热。 裴晏看看正在比武的两人,问:“殿下与世子的剑法可是高超?裴某不通武艺,无法辨别。” “范烨的剑法肯定不如我,所以说,要比剑可以找我啊,为什么要找范烨呢?”霍毕忍不住碎碎念。 这时,正在比武的两人一个错身,然后停住,显然打得正起兴。 “几日不见,殿下的剑法又精进了。”范烨称赞。 “你也不差呀。”萧璃抬抬下巴,说:“刚才差点儿刺破我的衣袖。” “与殿下对战,烨自当全力以赴。”范烨笑着回道。 “再来!今日定要分出胜负!” “殿下有命,莫敢不从。”说罢,一招银蛇出洞,朝萧璃刺去。 萧璃侧身躲开,赞道:“剑舞银蛇,好剑法!”说罢,好似不经意地问道:“大范,你说拦路猛虎与丛中毒蛇,哪个更难对付?” “身为武将,自是想要堂堂正正对战,我选拦路猛虎。”范烨一边回答,一边出招。 “好一个堂堂正正!”萧璃再次挡住攻势,说:“猛虎在明处,自是可以与之对战,可毒蛇隐在暗处,若是趁你不备来这么一口,还真是很疼。” “那就打草惊蛇,毒蛇之险在于不明,一旦现出踪影,也就没什么可怕的了,不过一爬虫罢了。”范烨提剑上挑,想挑飞萧璃手中的剑。 “说得好!现出了踪影,那还有什么可怕?!”萧璃大笑,手腕一翻,转守为攻,剑尖直刺向范烨心口,杀气腾腾。 萧璃双目如电,一瞬间杀气磅礴。 霍毕倒吸了一口气。 范烨刚才专注于进攻,疏于防守,以至于现在完全无法回防,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利剑向自己刺来! 眼见着范烨就要被一剑穿心之时,剑尖在范烨身前生生地停住。 范烨屏住呼吸,这才发现只是短短一瞬,他就出了一身的冷汗。抬眼去看萧璃,却见她已经收剑回鞘,眉目张扬地对他一笑,说:“我赢咯!哈哈,还不快点夸赞本公主?” 范烨回过身,好笑地摇摇头,他怎么会有一瞬间觉得萧璃真的想杀了他。认命地拱手,道:“多谢殿下手下留情,烨自愧不如。” “大范。”萧璃擦擦汗,随口问道:“猛虎,苍鹰,毒蛇,皆是丛林中的佼佼者,若是你的话,想做什么?” 虽然不知道好好的人不做,为何要去做林中的猛兽,但范烨还是认真地想了想,说:“若是殿下,定是最威风漂亮的猛虎。” 霍毕双眼一眯,总觉得他们说话是不是太旁若无人了一些。 “所以你呢,要做什么?” “我啊。”范烨笑笑,认真地注视着萧璃,说:“我愿做殿下座下犬马,为殿下征战。” “喂喂,我还在这里站着呢。”霍毕忍不住开口。 萧璃没理会霍毕,与范烨对视,半晌,她扑哧一声笑出来,说:“我好好的一个公主,自可在长安骄奢淫逸,高高在上,征什么战?” 范烨也笑了,说得也是。 “那我愿做殿下房上瓦,手中伞,为殿下遮风蔽日。” “裴晏,你还能看见我吧,我还存在吧。”霍毕扭头,对默不作声的裴晏询问。 裴晏瞥了霍毕一眼,没吭声。 这一次,萧璃没有做出任何回应,她仿佛才看见裴晏一样,换上了一副挑衅的嘴脸,懒洋洋地走过去,问:“裴大人,出现在本宫面前碍眼,是又有何贵干呐?” 裴晏对萧璃的挑衅充耳不闻,目光平视前方,声音冷淡道:“陛下召公主殿下回长安了。” 萧璃,霍毕还有范烨三人俱是一愣。 “发生了什么事?”霍毕连忙问。 裴晏仍是以他清冷淡漠的声音,一字一字说道:“南诏王送国书入长安,感故人恩谊,与大周盟誓,有生之年,永不犯边,愿两国修永世之好。” “恭喜殿下,流放结束了。” 裴晏说完,在场的另外两人皆向萧璃看去。 范烨想的是,这国书上说了恩,说了谊,却独独未言情。显而易见,萧璃这少女相思该是无果了,殿下素来洒脱,也该走出来了。 霍毕想的是,这国书上说了恩,说了谊,却独独未言情。萧璃计算人心是真的没错过,一时间又想起令羽伤情的模样,连忙在心中告诫自己不可步他后尘。 让在场众人失望的是,萧璃并未露出任何表情,没有高兴,亦没有失落。 她沉默片刻,转身就走。 “哎,你干什么去?”霍毕问。 萧璃站住脚,微微侧过头,对霍毕和范烨说道: “回长安了,傻子!” 卷二·剑歌赤心·完 作者有话说: 范烟:谁还不是个戏精呢? 终于做好了赵念的盒饭,真开心,嘻嘻~ 第二卷 完结撒花~36w字撒花~ 沧海要躺平几天捋捋后面剧情,存个稿,预计周末更新。 ** 大家等更的时候也可以去看一下基友的文,架空魏晋,作者很考据,对那一段历史也很有研究。 《折春色》作者:昔在野 目前字数有35w了,前半部分谈情说爱,后半部分携手搞事业。我跟基友的情况比较像,每天都在对着嘤嘤嘤为什么越写越多,同样都是扑街冷文,但就是头铁不砍纲加速完结,甚至越写剧情越多。目前进度是男女主已经定情开始搞事业了~有兴趣的亲可以去康康。 ** 再叨叨两句,这文是沧海的复建文,最初白鹭在问的时候我说预计30w结束,然后第一卷 写了15w的时候,我就发现情况不太对,于是改预计字数为45w,然后第二卷写了21w……这还是我把一处不太成熟的剧情点挪到第三卷之后的字数。就很头秃。 所以别问我预计全文什么时候完结了,沧海真的不知道呜呜呜呜呜。我也想快点儿写完啊,但是我看着第三卷 的剧情点,感觉保底还有20w啊,没准是25w,也有可能是30w,当然也不排除再也35w的可能(加上甜甜甜的番外) 总之,感谢大家一路的陪伴,看到大家在猜测剧情的时候沧海在网线这边是真的很开心啊,哈哈哈,还有看到大家像扫雷一样抠糖也觉得很开心。 以上~ 第109章 “阿爹, 你果然总是狞笑!”小小的萧璃坐在御案之上,砚台旁边,抱着膝盖看永淳帝对着奏折笑得可怕。 永淳帝立刻收敛表情, 一瞬间从狰狞变成了温柔,他柔声问:“谁跟我们小阿璃说阿爹狞笑了?”他跟阿昭可不曾对小阿璃说过这个词, 所以这一定是她从别处听来的。 “霍师父啊。”萧璃小手握拳,沾了沾砚台里的墨, 然后在白纸上印出个小猫爪,随意道:“霍师父说阿爹看奏折时总是面目狰狞, 很可怕。” 永淳帝:“……” 紫宸殿宫人:总觉得霍大统领可能又要被罚倒立了。 萧政拉过萧璃的手, 给她细细地擦着墨迹, 还轻声细气地说:“阿爹不是狰狞,只是不悦。” “为什么不悦?” “因为下面总有人觉得阿爹老眼昏花, 能被他们愚弄。”想起奏折上的内容,永淳帝没忍住面上又露出了些许狰狞, 但这一次他还记得闺女看着自己, 所以很快就平复了心情。 “那阿爹为什么不把他们革职查办?”萧璃见手手被阿爹擦干净了,高兴地收回手,然后啪唧一声又把手掌按在了砚台里, 继续印手掌印。 被崩了一脸墨点子的永淳帝:“……革职查办又是打哪里听来的?”女儿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的日子仿佛还是昨天,怎得没几日连‘面目狰狞’和‘革职查办’这种词都学会了? “太傅昨日讲了前朝戾帝将我萧氏先祖革职查办的故事,告诉我当亲君子,远小人。” 原来如此。 永淳帝这回倒是没生气, 革职萧氏, 重用奸臣, 那是前朝败落的起点。想到这里, 永淳帝摸摸萧璃的小脑瓜, 温声说道:“阿璃当知道,人无完人。既入了尘世,那就都有执念弱点,阿璃虽要洞察明知,对人对己却又不必太过苛责,苛求尽善尽美。且君子小人又哪里是一成不变的,不然哪来的误入歧途,又哪来的迷途知返呢?” 阿璃一边印手印一边点头。 说罢,永淳帝看着手中奏折,又道:“治世即治人,为君为帝,自是君子用得,小人也用得。只是,小人不见利不劝,不威不惩,当小惩而大诫,甚而重之。” 阿璃继续点头。 “知其志,察其能,尽其才……哎,我跟你说这么多做什么,你又听不懂。”永淳帝蓦地停住,看着专心印手印玩的女儿,笑自己也开始行揠苗助长之事。 “我听懂了!”萧璃抽空抬头瞪了自家阿爹一眼,为自己辩解。 “你听懂什么了?”永淳帝好笑得点点萧璃的额头,问。 “秦叔好武,霍师父想了解军中事,我习武时就带着秦叔,让他俩聊得开心,就没人管我啦!” “阿晏习字,我骗他抄《麟史》,正好给我抄功课咯。” “唔,君子小人那里我不是很懂,但是阿爹你刚说了对人对己不必苛求尽善尽美……我觉得我以后肯定会懂,现在不懂就不懂叭。” 萧璃说完,又低头去以手作画。 永淳帝第一个想法:你这哪里是不懂,你这分明是很懂了。 永淳帝第二个想法:不愧是我的崽,天纵奇才! 永淳帝第三个想法:“什么?你竟然让阿晏给你抄功课?” “可是我都背下来了啊,为什么还要抄?”萧璃抬头,委屈巴巴。 永淳帝心顿时软成一片,一把抱起女儿,道:“说得也是,都是太傅的错。” 紫宸殿宫人:虽然我们都是奴才,但也快听不下去了,陛下您清醒一点!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100节 “不对,阿璃,你最近白日里都不总来寻阿爹了,是不是去找阿晏了?!” 萧璃点头,“阿晏好看,又好玩。” “阿晏比阿爹还好看吗?” 萧璃眨眨眼,没吭声。 被女儿打击到的永淳帝开始进谗言,道:“阿璃,你可是我大周唯一的公主,全长安好看的少年郎都任你挑选,想选几个选几个,阿爹听说王家那小子也生得很好看,还有吕家的儿郎,那素来有……” “咳咳!”阿娘的声音在殿门处响起。永淳帝当即就表演了一个掉转马头,改口道:“但弱水三千,我们还是只取一瓢饮。” “看来我这个皇后耽误您广开后宫了,是不是啊,陛下?”阿娘迈开步子走过来,难掩大步流星之态。 “没有没有,阿昭,我就这么随口一提。” “不是说无心之语才为真心之话吗?” 见永淳帝讷讷不敢言,林皇后一笑,放过了夫君,对他怀里的萧璃招招手,“阿璃过来,该去习武了。” 萧璃乖乖跳下来,牵住阿娘的手。 “阿娘,什么叫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萧璃一边跟着林昭走远,一边问。 “意思是相伴余生之人,一个足以。” “相伴余生之人……是如阿爹阿娘这般吗?” “……对。” “那就阿晏吧,他能帮我做功课,又好看。” “……倒也不必这么早决断,你阿爹说得对,长安好儿郎众多,再挑挑也无妨。” “昂~” …… 萧璃睁开眼睛,听着驿站里厨子下人还有侍从们走动的声音,坐起身摸着颈间的玉坠,轻笑了一声。噩梦如今愈发的少了,定是阿爹在保护她们。 另一个房间里,霍毕如往常一般洗漱完毕,走下楼与其他人汇合。如今天光刚起,以他们的脚程午前便可进城。进城后他们三人要直接入皇城拜见荣景帝,想到这里,霍毕叹了口气,只希望萧璃能把她那惹人生气的气质收一收。 不过这一次那个很会拱火的裴晏不在,应该不会有什么太大的问题,霍毕暗暗对自己说。 自从萧璃接到圣旨,三人就即刻启程返回长安。裴晏因还有后续事宜需要处理,暂且留在了虔州。 徐都尉和南境军已经回到南境,等待封赏。这两年他们跟着萧璃三人如同狂风过境一般横扫了南境各大山寨,将南境的匪贼杀得七零八落。 匪患骤减,各地官员也都纷纷上书为这些骁勇的南境军请功。毕竟,行事张狂的说来说去也就萧璃一个,搞得诸位地方官疲惫不堪发量巨减的也是萧璃,跟着她的南境军还是军纪严明的。 只是,这两年请功的折子虽然如同雪花一般送入长安,却都被留中不发。也不难理解,萧璃本就算是因为犯了错而被发配至南境,且她所行之事虽于民有益,细究起来却是无旨调兵。照理来说黎州别驾早就可以上奏参萧璃一本。 但吴勉刚一照面就被萧璃那随时可能拔刀砍人的疯批模样吓破了胆,后面跟着萧璃剿匪剿上了头,全然记不起这事儿。 长安那边也直接被几百穷凶极恶的人犯炸翻了锅,等御史台反应过来萧璃乃是无旨调兵时,萧璃剿匪救人的故事早就已经传开,长安的夫人小姐们每日都守在茶寮酒肆听最新的进展。若是这时再参她,御史们也怕回家被夫人女儿薅头发揪胡子,于是只能遗憾作罢。 之后,南诏送来国书,南诏王令羽不惜以国君身份允诺,有生之年,绝不主动开战。这是打前朝以来就不曾有过的事! 一日之内,萧璃身上所负污名尽除,细究起来甚至有功。也是那一日,兵部尚书终于于大朝会上当着文武大臣的面为那些跟随萧璃的南境军请功。荣景帝那天心情不错,稍加思索,也就同意了。 封赏的旨意一下,全长安的夫人小姐们皆是举手相庆。 公主殿下她,就要回长安了! “又能看公主殿下策马风流了!” “又能看公主殿下倜傥姿态了!” “又能看公主殿下暴打浪荡子了!”门外传来了不知是婢女还是歌姬的两人低语声。 安阳王世子萧燕和范炟:“……”手里的酒瞬间就没味儿了。 跪坐在一旁抚琴的嫣娘看着两人食不下咽的模样,没忍住轻笑出声,险些错了音。 范炟回过神,不高兴地抱怨道:“她要回来了,嫣娘肯定也特别高兴吧?” “自然,毕竟我也不是会被暴打之人。”嫣娘手指按住琴弦,停住琴音,道。 萧燕和范炟:“……”总觉得你在意有所指些什么。 这两年没有萧璃从中作梗,嫣娘对两人的态度好上了不少。半年前显国公府设宴,嫣娘还破例应了范炟请求,前往显国公府奏了一曲,让范炟特别有面子,那之后他们两人往清音阁跑得越发的勤。 见两人低眉丧眼,嫣娘笑了笑,安慰道:“不仅公主殿下,世子不是同样要回来了?” 是哎!范炟一下子高兴起来了,阿兄回来了,他就不必再守着说书先生,可以听阿兄给他讲第一手的实况!他相信,于剿匪一事上,阿兄出的力一定不比萧璃那家伙少!等他听完就叫几个说书先生来把故事好好传扬出去,定不能叫萧璃独自抢了风头! 没有兄长回来又可能要继续被揍的萧燕:“……”就,不太笑得出来。 驿站 萧璃三人一起用朝食,霍毕手里拿着胡饼,瞅一眼范烨,又看一眼萧璃,面色逐渐带上狐疑。 “你到底在看什么?”萧璃放下羹匙,无语问道。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你们二人今日虽仍是原来的模样,但又好像好看了许多。”霍毕终于问出了困扰他一早晨的疑惑。 人还是那个人,但发髻平整,发丝顺滑,仔细看去,这两人发辫里还编了彩绳进去,颜色刚好跟今日所穿服色相配,萧璃戴了个彩珠冠,范烨配了玉簪。 接着,霍毕又发现他们两个每一片铠甲都擦得干干净净甚至反着光,身侧佩剑也换了嵌了宝石的剑鞘,光芒万丈。 霍毕眯起眼睛,凑近两人,对着萧璃惊声道:“你是不是修了眉毛?还涂了唇脂?”说完又转向范烨,提起声音:“你还敷了粉?!” 霍毕这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让萧璃叹了口气,她正了正珠冠,说:“你可知今日从城门到皇城一路会有多少小娘子等着看我们三人英姿?为我们投花掷果?” 范烨点头,跟着说:“合该一丝不苟,全无破绽。” 最后,两人异口同声:“霍将军,你这般粗糙又不修边幅,可是会叫崇拜者失望的。” “崇……崇拜者?” 作者有话说: 第三卷 来了!祖传梦境开局~阿璃的梦越来越快落啦~ 哈哈哈知道为什么阿璃总觉得自己是天纵奇才了吧~ * 霍毕:大家明明一起进城,为什么你们两个偷偷化了妆 萧璃:这叫偶像的自我修养 * 推荐一下基友的文,《师弟今天掉马甲了吗》by岚青卿 有吃瓜弟子也有论坛体系的仙侠文,吃瓜视角非常快乐(重点偏) 是开局女主就在男主眼前把男主一剑穿心的反套路火葬场,不过后来被可可爱爱的人间大清醒女主,和又茶又爱醋的茶杯装醋男主,以一己之力带成了时不时沙雕一番的小甜文画风。 一枚可可爱爱的小甜饼,即将完结,已肥可宰认证√ 第110章 萧璃的目光落在霍毕毛毛刺刺的发髻上, 露出了些许嫌弃。霍毕就不满了,数月前我们围攻千石寨的时候谁不是灰头土脸的,你那时连发髻都不梳直接束发的样子谁没见过, 怎么回到长安后又开始嫌弃小伙伴了? 不高兴的霍毕正想刺萧璃几句,却看见萧璃在袖袋中掏了掏, 拿出一柄小梳,然后往自己这边走。 两人之间也就两三步的距离, 几个呼吸间也就走到了,可就是这几个呼吸的时间在霍毕的眼中却仿佛被无限拉长。 她拿梳子出来是要做什么? 是要给我束发吗?这是不是太亲密了一些? 要不要拒绝? 可是拒绝的话萧璃会不会不高兴? 萧璃一不高兴肯定要让别人也不高兴才好过, 所以我是不是不应该拒绝惹她不高兴啊。 左右他们以后也会成婚, 所以现在让她给自己束发也不算太过失礼。 就是范烨这么看着, 有点儿让人难为情,总觉得这种事不应该叫人瞧见……哎? 霍毕看着落在自己手心的小梳, 有些发愣。 “好歹把发顶好好梳梳,再擦擦铠甲。”萧璃把梳子扔下, 又转身回去喝粥。 霍毕舔了舔下唇, 试探问道:“我看你这发髻梳得还挺好看的,不然你帮我束下发?” 萧璃被霍毕的问话惊到,立刻反问:“我堂堂公主, 你看我像是会自己梳头发的样子吗?”若是会,我在军营时至于随意束高头发了事吗? “那……你这辫子和发髻是怎么梳的?” “驿站有会束发绾发的婢女,你若不会梳头就喊一个过来,她们的手艺个顶个的好。” 范烨跟着点头。 最后, 霍毕还是去找婢女给自己梳了个萧璃那样的发髻。等他回来, 萧璃正在饮茶, 见他来了, 道:“梳子还我。” “你怎的这么小气?”霍毕一下子不高兴了, 问:“一把梳子也要特地要回去!” “这一大早上发什么起床气呢,你要是想要也去找婢女讨一个就好了啊。”萧璃一脸的莫名其妙,道:“就这种小梳,绾发婢女那里好多的。” “……”霍毕呆了呆,问:“那梳子不是你的?” “霍将军,我们这一路腥风血雨的,你看我什么时候在外厮杀还要带一把梳子了?”萧璃道。虽然抹了发油,但进城前还是需要稍微整理一下,于是伸手,“还我!” “嗤——还你,谁稀罕。”霍毕毫不犹豫地从怀中拿出梳子丢了回去。 萧璃接住梳子,眉头一挑很想回刺霍毕几句,这时范烨开口道:“时候不早了,阿璃,我们该启程上路了。” 萧璃的表情顿了顿,然后回头,露出一抹笑说:“好啊,走吧。” 霍毕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都没说,只好不高兴地跟了上去。 * 长安。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101节 “阿璃怎么还没有进城?”王绣鸢手扶着栏杆探出身去,嘀咕道。 “王绣鸢你给我小心着点儿。”王放看妹妹越探越是往外,怕她一个倒栽葱栽下去,拽着她的衣领把她提了回来。 “今日进城,阿璃定会好好打扮一番,阿鸢耐心等着就好。”谢娴霏慢悠悠地饮着茶,说。 王绣鸢席位上仿佛放了铁钉,她左摇右摆,又想起身去看。 “听阿霏的话,给我老实坐着!”王放道。 一旁默默喝茶的崔朝远和吕修逸悄悄挤了下眉弄了下眼。 “从城门到此处还有些距离,街边茶楼酒肆尽是等着瞧热闹的小娘子家,阿鸢只需要听欢呼声便知道阿璃何时过来了。” 阿霏说得有理,王绣鸢听了,逐渐老实了下来。 “对了,今日阿璃回来,嫣娘怎么没来?”王绣鸢问。嫣娘不来也就罢了,她那倒霉哥哥却来了。也不知最近是怎么回事,每次他们聚会兄长都要找借口过来蹭吃蹭喝,大理寺现在难道很闲吗? “嫣娘说她已应了范炟的约。”说起这个,吕修逸的目光黯了黯。 范烨今日会随阿璃一同进城,范炟订个包厢去瞧兄长也正常,只是吕修逸没想到嫣娘会为了范炟而推掉了他们的约。 “嫣娘有嫣娘的想法。”崔朝远见吕修逸有些郁郁,低声道,“你是她的友人,不是她爹。” 吕修逸点点头,心情却仍忍不住低落。 谢娴霏收回目光,看向楼外,也正是这时,远处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尖叫与欢呼声。她与王绣鸢对视,脸上均露出大大的笑容。 阿璃,回来了。 * “公主殿下!公主殿下看我~” 街道两侧的茶楼酒肆里,每一个窗口都挤满了人,男女皆有,对萧璃这一队人拼命挥手。帕子,香包,花朵如雨般落下。 霍毕上一次见到这阵仗还是萧璃在月灯阁打马球大败吐蕃时。只不过那时他坐在场外,没有置身其中被砸得劈头盖脸,自然也不知道身处这香风花海之中是何等煎熬。霍毕没经历过这些,一张脸绷得紧紧的,看着很是严肃。他现在只想快马加鞭赶到皇城,把这些人远远抛在后面,这各色香粉继续闻下去,他鼻子大约也要废了。 但是他无法快马加鞭,因为两侧街道上人群依旧很多,若非京兆尹派了维持秩序的官兵,他们怕是根本前进不得。冷脸之下,暴躁值开始飙升。 萧璃回头,看霍毕好像是个被猫猫们团团围住的犬,又烦又燥,想咬猫却又不知从何处下嘴的模样,不由笑了。 “霍将军,淡定些,往年进士们游街也是这般景象,你不会连那群文官都比不过吧?”萧璃安慰道。 “裴……裴晏当初也是如此?”他记得裴晏是状元来着。 范烨听见两人对话,笑着加入,“裴晏的情况稍有不同。”顿了顿,继续道:“阿璃当年带着郭宁对着裴大人扔了一筐烂桃,将裴大人的冠都砸歪了。” “什么?”霍毕一听这个就不在乎那些香粉香帕了,他将责备的目光投向萧璃。 真不怪人家对你没什么好脸色啊萧璃,你小时候也真的是不干人事儿。 萧璃被霍毕那明晃晃的谴责刺到,立刻道:“本宫没拿西瓜砸他已经是看在少时情分了好吗?而且我也被皇伯伯罚了。” 霍毕觉得心累,又觉得庆幸,“好在这次在江南我们帮了他,以后他肯定不好意思再针对你。” “说起这个。”萧璃眼睛一亮,兴致勃勃道:“我这怎么都算救命之恩,到时候让他来我公主府给我磕个七八响头不算过分吧?” 霍毕和范烨:……这到底是甚么宿世冤孽。 三人说着话,驾着马,离平康坊越来越近,两侧的欢呼声逐渐露骨。刚才也不过是喊些‘霍将军英武’,‘范世子俊俏’,和‘公主绝世风姿’之类。 现在则逐渐变成了—— “幸甚幸甚,公主殿下的小脸儿还是嫩得能掐出水来,仍是我梦中情娘的模样。” 什么梦中情娘,说的好像你们两个女子能做什么一样,霍将军暗暗翻个白眼,在心中反驳。 还有—— “奴更心悦那玉面小将军,一看就是惜花怜花之人。想来上马能征战,这下了马上了榻……也能体贴人儿。”话音一落,周围几个花娘俱是痴痴笑了起来 范烨听见了,瞥了眼萧璃,然后略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霍毕一听就乐了,心想不愧是歌姬舞姬,眼光果然毒辣。霍毕正想开口取笑一下兀自尴尬的范烨,又听见一个年纪稍长的花娘开口道:“没见识,若是我的话定然选霍将军。” 哎?霍毕的笑容顿时僵住,这时就听花娘又说:“看看霍将军,铠甲都难掩其精壮,如此孔武有力的男子,鼻子又高挺……”一片意味深长的沉默过后,花娘道:“这好处啊,你们小姑娘儿不懂。”紧跟着,又是一阵此起彼伏的笑声。 霍毕此刻只恨自己耳力超群! 他这边气咻咻的,面上却一直从脖子红到了头顶上,红得太快太明显,直接叫刚才说话的花娘发现了端倪。 “哟,霍将军不会是听见了奴的话吧?”语带兴奋。 “我听说习武之人耳力都好得很,姐姐的话定是叫他听见了!” “脸红成这样,不会是被气的吧?” “不会,大将军该不会就这点儿心胸,奴猜啊,八成是羞的呢!” 又是一阵笑声。 “脸皮薄成这样,这霍将军总不会还是个……吧?” “若是的话,那可更好玩了呢!” 萧璃看向霍毕,见他满脸通红,离原地爆炸约莫也就差一步。叹了口气掉转马头走到他身边,帮他挡了挡花楼上姑娘们露骨的视线。 花娘们见状,略带失望道:“原来是公主殿下的人,姐妹们,少说两句吧。” 论在平康坊歌舞伎之间的名声和人气,萧璃若是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见萧璃护着,姑娘们也都很给面子的不再言语调戏逗弄霍毕。 但还有人不太甘心,压低了声音嘀咕着—— “奴也不介意一起伺候公主殿下和霍将军啊……” “快住嘴你这说的是什么虎狼之词!” “不过仔细想一想,倒也……” 这……这虎狼之词哪怕是萧璃也有点儿扛不住,好在他们越走越远,逐渐再听不见花娘们的对话。 萧璃和霍毕一齐松了口气。 而这时,前方传来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尖叫声—— “阿——璃——我们——在这里啊——阿——璃——” 对面茶楼,正呼喊自家兄长的范炟被对面王绣鸢的声音全方位盖过,愤愤然一敲栏杆。 汰,又是这群人,晦气! 作者有话说: 第111章 王绣鸢的声音实在太过撕心裂肺, 以至于不仅萧璃,就连霍毕和范烨都齐齐看过去。 前方王绣鸢大半个身子探出围栏,用力挥舞着手中的帕子。 待萧璃走近, 王绣鸢的手一松,那帕子就如春末的落英一样, 悠悠飘落。 “玩过多少次了,又来?”崔朝远见到王绣鸢的行径, 不由嘀咕。 王放不明所以,却见谢娴霏无奈地摇摇头, 自顾自地倒了杯茶。 萧璃这一路走来, 谁的帕子都未接, 谁的呼唤都未理,唯到了此处, 她仰起头看着飘落的帕子,抬手, 接住。 四周静了静。 萧璃往王绣鸢他们所在的楼阁看了去, 周围的小娘子们亦是随着萧璃的目光看了去。 王绣鸢屏住呼吸—— 萧璃身下乌云骥未停,在经过王绣鸢那儿时,却勾起嘴角露出了一个笑容, 这个笑容有点儿甜,又有些坏,总之让看见的人觉得心痒痒的,然后, 萧璃右眼一眨—— “啊~”吸气的声音此起彼伏, 小娘子们纷纷对王绣鸢投以羡慕嫉妒的目光。 王绣鸢脸颊飞红, 闭上眼睛向后倒去, 王放眼疾手快, 连忙把妹妹托住。 崔朝远悻悻然收回双手。 王绣鸢闭着眼,双手交叠置于胸前,心满意足道:“啊,此生无憾了。” “你们在搞什么鬼?”王放摸不到头脑,追问。 街道上,霍毕也问了同样的问题。 “阿鸢说,喜欢我于万千人中只注视她一人的感觉。”萧璃的表情有些无奈,又带着些宠爱,“阿鸢说每每这时她都会灵感爆发。” 另一边…… “打马球时要接她送的花,比武之后要喝她送的水,还要偶尔把她揽在怀里带她策马……”吕修逸掰着手指一项一项给王放例举着。 王放闭眼,用力揉着额角,“王绣鸢,你当真是我们王家人吗?” 王绣鸢理都没理会兄长的日常感叹,睁开眼睛,兴奋道:“我又可以了!我觉得我可以再战三个话本!” 所有人:“……” * 皇城 “皇伯伯!我回来啦!”人还未到,声音就先于通传的内侍,冲进了紫宸殿里。 紫宸殿内正在议事的诸人安静了片刻,神色各异。 两年过去,长乐公主的声音依旧充满力量,仿佛可以随时上街殴打三四人,毫不费力。几个家中子侄曾被萧璃揍过的朝臣开始感到窒息,御史台杨御史的眉头下意识皱了起来,三皇子萧杰的眸色变深,面色微沉。显国公倒仍是笑呵呵的往门口那边看去。 萧煦素来温雅的面容出现了明亮的笑意,眼中也染上了真切的暖色,他缓缓回过身去,正巧紫宸殿的大门被内侍们打开,萧璃一身银色轻甲,红色的披风飘在身后,大步流星,踏着阳光走进紫宸殿中,冲散了大半的沉闷之气。 萧璃一路疾行,目不斜视地越过面色各异的朝臣,一直走到了萧煦的身边,然后才冒冒失失跪下,仰头一边笑着,一边道:“臣萧璃,参见皇伯伯,皇伯伯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句问好被萧璃说得不伦不类,直接让跟在后面的霍毕和范烨愣了愣才想起来行礼。 “臣霍毕(范烨),参见陛下。” 自萧璃一开口,清净了两年的荣景帝的脑子又开始熟悉地嗡嗡响,他揉了揉眉心,这才让三人平身。 萧璃一站起来,悄悄对身边的兄长眨了眨眼,然后开口道:“皇伯伯,两年未见,您想不想阿璃啊?” 萧璃的笑容清澈坦荡,问话问得理直气壮,仿佛这两年她不是被放逐出京,而是在荣景帝的殷殷期盼中离开长安出去游学一般。如今是游历结束,便开开心心地回来,理直气壮地问家中长辈是不是想念自己。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102节 荣景帝见萧璃笑容明朗,全无怨怼,心中满意,面上却做出佯怒的模样,道:“哼,朕好不容易才得了两年的安宁,你这一回来就又开始闹朕。” “皇伯伯!”萧璃不满意了,提高声音:“我这才刚回来,还没开始闹呢!” “怎么?你还真想闹啊!”荣景帝一拍桌案,也提高了声音。 萧璃也不怕,撇了撇嘴,用略略压低却仍然能被所有人听见的声音说:“我哪次打人不是有理有据?” “打人你还有理了?”想起前些年被朝臣追着告状的景象,荣景帝的火气一下子又上来了。 “从前不说,至少我在南境打的人都有理吧!”萧璃继续跟荣景帝对着呛,“三法司都复核了,那可都是穷凶极恶之徒!” 这倒是事实,荣景帝心想,刚想夸奖一句,就听见萧璃又说—— “皇伯伯,我带着人横扫南境,立了这么大的功,您打算奖赏我些什么呀?” 夸奖的话瞬间堵在喉咙里,完全说不出口了。 “就算不奖励我,跟着我的将士们也得奖赏一下吧。”萧璃全然没看见荣景帝脸色,继续说。 荣景帝这憋在胸口的一口气总算喘明白了,“南境军的封赏已经传令下去了。”荣景帝摆摆手,“至于你……” 萧璃睁大眼睛,目带期待。 “你的奖赏容朕再想想。” “……哦。” “怎么,你不满意?” “不敢。”一脸不高兴。 荣景帝已经被萧璃气得没脾气了,他又揉揉眉心,这才注意到自进殿起就老老实实安安静静站在萧璃身后的霍毕和范烨两人,颇有些心累地开口道:“阿烨,月离,这两年辛苦你们二人了。” 想到自己两年的安宁全是靠面前这二位的牺牲换来的,再想想这两年他们跟着萧璃东奔西跑毫不停歇,荣景帝就心生怜爱,道:“回去好生歇着,朕重重有赏。” “皇伯伯!”被明显厚此薄彼的萧璃开始撅嘴。 “好了,少不了你的!”面对萧璃时荣景帝又开始脑壳疼。刚好在萧璃来之前他与朝臣们议事已然告一段落,于是摆摆手对众人道:“今日就到此为止,都回去吧。” “是,陛下。”朝臣们道。 “你也回去。”荣景帝看着萧璃发间还有身上沾着的花瓣香粉,嫌弃道:“看看你这像什么样子,回去好好收拾收拾,明日再去拜见皇后。” “是——”萧璃拉长了声音回道。 朝臣们以最快速的离开是非之地,荣景帝也回了后宫,一转眼殿上就只剩下太子,显国公还有萧璃几人。 显国公拍了拍范烨的肩膀,虽然面上不显,但是见到离家许久的长子,眼中仍能见到难掩的喜悦。 太子则丝毫未掩饰自己的开心,抬手抚了抚妹妹的发顶,为她摘下几瓣粘在头顶的花。 霍毕看着两个伙伴,看他们被各自的亲人关心,脸上没什么表情,肩膀却塌了塌。 显国公已经带着范烨告退离开,萧璃摸摸肚子,喊了一声饿。 “陈公公早就备好了你爱吃的菜。”太子无奈一笑,说:“足够你吃一顿再包一顿回公主府。” “这,连吃带拿的,不太好吧。”萧璃挠挠脸颊,嘴上说着不好,脸上却高兴得很。 “行了,我还不知道你?”萧煦被萧璃的模样逗笑了,一点她鼻尖,道。 “那我们快快回东宫!万不能辜负陈公公的心意!”萧璃当机立断,拉着萧煦加快脚步。 霍毕在后面站着,思索着等会儿要去哪填饱肚子。军师带着袁孟和林选征,仍在南境追查铁矿之事,整个霍府如今也就他一人在长安,当真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这时,他看见前面的萧璃站住脚步,回头对他招手。 “老霍你磨蹭什么呢?没听见兄长说准备了好吃的吗?” “我……我也去?”霍毕一时没反应过来,问道。 “粗茶便饭,还请霍将军不要嫌弃。”萧煦温声道:“孤还未替阿璃谢过将军一路相随护佑之情。” “没……没什么。”霍毕想说萧璃那一千八百八的心眼子再加上能一拳打死牛的蛮力,实在不是很需要他保护,但他脑中残存的一丝人情世故之道阻止了他在人家兄长面前说出这番话。于是只好不好意思地笑笑,然后对萧璃说:“我还以为你回了长安就把我忘了呢。” 语气中带着一丝霍毕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埋怨和委屈。萧煦的脚步一顿,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专心跟萧璃说话的霍毕,眉心出现了几道竖纹。 “怎么可能?”萧璃挑挑眉,压低声音:“明日起就带你去见识见识平康坊。”也让你见识见识本公主在平康坊的人气到底有多高。 “那倒也不必,我是正经人。”霍毕板着脸回答。 “假正经什么?”萧璃说:“你敢说两年前刚入长安时,你没去过平康坊?” 还真的去过,被袁孟那家伙拉着去的。霍毕的脸一下子涨红。 萧璃一见霍毕的表情就知道答案,想继续嘲笑他,却被萧煦轻轻打断。 “各国使团即将入京,你也老实些时日。”太子道。 “使团入京有什么的。”萧璃满不在意。南诏使团肯定不会找她麻烦,吐蕃使团,老熟人了,她去南境时还接到过塞聂的来信,邀她去吐蕃一游。至于其他小国…… “北狄王也遣了使团。”萧煦道。 萧璃和霍毕的脚步同时一顿。 北狄,北狄,害霍老将军身死的北狄,屠她大周一城百姓的北狄。 “他们来做什么?”萧璃沉声问道。 “不知。”萧煦摇头道,“但我得到的消息说,除了使臣,北狄王庭大王子亦随行。让最有可能继承王位的王子出使敌国……” “……必有所图谋。”霍毕咬着牙,接着说道 作者有话说: 第112章 东宫 太子所说‘粗茶便饭’虽是谦辞, 却也不算过谦。 萧煦素来不喜奢靡,萧璃对吃穿住行也不怎么挑剔。陈公公备下的确实就是寻常饭食,只是能看出在烹制上很是花了心思。再一看陈公公见到萧璃时那笑得满脸褶子的模样, 不难知道萧璃在东宫是真的招人喜欢。 看得出来这一桌子菜都是萧璃喜欢吃的,因为她每吃一个都要感叹一声, 赞叹一句,就好像桌上那一道道不是菜, 而是一个个久别重逢的老友。 这一顿饭吃得霍毕很舒适。太子并没有花心思跟他寒暄客套,更没有试探拉拢, 他只是专心听萧璃讲在南境发生的趣事, 霍毕偶尔听不下去插个话, 倒也没有冷过场。 萧璃:“南境的蚊子是真的能炒菜,有碗口那么大!” 霍毕:“哪有碗口那么大, 顶多杯口大小。” 萧璃:“可惜没吃到那种菌菇,我也想看小人跳舞~” 霍毕:“说不定你吃完就去阎王面前跳舞了。” 萧璃:“兄长你是没看见, 我在黎州打趴了多少都尉校尉。” 霍毕:“然后转头就被秦将军打趴在地。” 萧璃:“如今南境的匪徒听见我的名号, 那叫一个闻风丧胆!” 霍毕:“是啊,大虫谁不怕呢?” “霍毕!”萧璃一掌拍在桌上,使得盘碗都跟着颤了颤。 霍毕立刻闭上嘴。 倒是萧煦追问了一句:“大虫?” “是道儿上给我们公主殿下的诨号。”霍毕咧嘴一笑, 解释。 萧煦轻笑一声,看萧璃有气急败坏之势,于是开口道:“山中猛虎,百兽之王, 看来阿璃确实令他们闻风丧胆。” 萧璃于是又高兴了起来, 说:“对, 我也这样认为, 他们定是对我又敬又怕, 才会这样称呼我。” “是极。”萧煦点头。 霍毕:我倒是有些不同的意见,但你们兄妹已经如此自说自话了,我再提反对意见好像不太好。霍毕所剩不多的为人处世之道又蹦出来阻止他继续抬杠。 于是,一顿饭,算是宾主尽欢。 萧璃全不拿自己当外人,直接打算留宿,霍毕却还是要回他自己的府邸的。 同太子和萧璃告别时,霍毕甚至觉得多来吃几顿饭也挺好,但他脑子到底还在,知道以他的身份,着实不适合与太子交往过深。这一次便也罢了,往后仍当保持距离,就像他跟裴晏那样。 跟着安静的侍从往外走时,霍毕忽然发现,没了萧璃的闹闹腾腾和自吹自擂,周遭好像一下子就寂寥了下来。 说起来,霍毕摸着下巴,在心中想,他虽然不能来东宫蹭饭,但还是可以去公主府蹭饭的,正好还能跟萧璃切磋功夫,免得武艺生疏,一举两得,不错不错。 这般想着,霍毕又高兴了起来,也不再觉得寂寥了。想起萧璃对着太子殿下叽叽喳喳的模样,倒跟寻常人家兄妹没什么差别。他不由得想,若是当年他不曾离开长安,跟萧璃相伴长大……想起自己少时人憎狗厌的模样还有初次见面就把萧璃推个跟头的壮举……霍毕打了个哆嗦,算了算了,若是他们相伴长大,估计现在见面就要互薅头发,关系可能还不如萧璃跟裴晏融洽。 …… 另一边,送走了霍毕,萧璃拽起兄长的衣袖就往后院走。 “这是做什么?”萧煦无奈道。 “去看墨姐姐啊!”萧璃道:“我得告诉墨姐姐她给我带的药膏起了大作用了!” “明日再去吧。”萧煦止住了萧璃的脚步。 “为什么?如今天色还早。”萧璃不解。 “咳。”萧煦咳了一声,却没回答萧璃的问题。倒是一旁的陈公公走了过来,笑眯眯的说:“殿下,姑娘身体不适,这时应该已经歇下了。” “什么?”萧璃听了,眉头一皱,回头瞪向萧煦,问道:“两年前我离开时墨姐姐身体已经养得不错了,大夫不是说,虽不能习武,但很快就可与常人无异吗?” 太阳还未落山就已经歇下,很难不让萧璃想起前几年墨姐姐虚弱时整日昏睡的模样,心里着急,更想去看。 “咳,不是你想的那样,阿璃。”萧煦拉住萧璃,却别开眼看向别处,说完这句,脸上开始发红。 到了这时,萧璃才注意到兄长和陈公公不同寻常的表情。是啊,前些年墨姐姐身体不好时陈公公也是天天愁得掉头发的样子,哪里还能笑眯眯的。 萧璃的嘴慢慢张大,先看了看陈公公愈发灿烂的笑容,再看看兄长,她丰神如玉的兄长,从来光明坦直的兄长,此刻甚至不敢看她,而且连耳尖儿都红了。 恍然大悟的萧璃想尖叫,却又怕声音被人听到,只好反手抓住萧煦的手臂,五指捏紧。 “兄长你到底做了什么?”明明她走时墨姐姐还不太跟兄长说话,会离开院子完全是因为她在东宫养伤的缘故。 “这两年来公主殿下每次来信,殿下都会与姑娘同看。”陈公公看了一眼自家主人,笑呵呵对萧璃说,言语间带着些欣慰和自豪,“每每有公主殿下的消息,殿下也会第一时间去告诉姑娘。”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兄长!萧璃的手捏得更紧,满眼难以置信的控诉。她这两年可没少闹出动静,想来兄长是有很多机会以她为借口来找墨姐姐了。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103节 “陈公公!”萧煦压低声音喝止陈公公,不让他继续说下去,语气中带着掩饰不住的羞恼。 “书上说的没错,果真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萧璃这下不抓着太子手臂了,改为狠拍两下。之后看向陈公公,连声问:“墨姐姐可还有什么别的不适?我听闻女子孕期口味常常大改,她可有什么想吃的想喝的?我可以给她寻来。还有……” “公主殿下,公主殿下!”陈公公连忙打断,笑着回道:“这些老奴都注意着呢,绝不会疏漏的!” 是哦,萧璃停住嘴。这方面陈公公比她有经验的多,想来不用她来瞎操心。 萧璃心情激动,想立刻去见见墨姐姐,但也知道不能打扰她休息,原地转了几个圈,然后大步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一边走还一边说:“叫人给我备水备新衣,我这一身香粉尘埃的,可得好好洗干净明日才能去见墨姐姐。” “是,公主殿下。”陈公公答应着。 萧煦看着萧璃越走越远,最终还不停念念叨叨着男孩儿女孩儿侄儿侄女,一脸兴奋难耐的模样,脸上不由露出一丝笑。 但这笑很快就褪去了,眼中涌上了萧璃不曾注意到的悲意。 “陈公公何须误导阿璃。”萧煦垂下眼,盖住了那一丝悲意。 “殿下……”陈公公的笑容也渐渐消失,面上带上心疼,“姑娘虽未曾言明,但她心中定然是有殿下的,不然又怎么会……” 听到陈公公的安慰之言,萧煦却只是苦笑着摇摇头,“阿墨她只是……” 只是什么,却没再说出口了。 可陈公公已然知道萧煦未尽之语。 杨氏一门死绝,只留杨墨一人,阿墨她只是,想为杨氏留一线血脉罢了。 * 第二日晨间,萧璃不放心,又沐浴一次,正由婢女绞干头发时,接到了萧煦送来的消息。 萧璃打开信纸,目光一凝。 洪州刺史赵念在长安天使抵达之前,畏罪自尽,血溅三尺。赵念谢罪自戕之前,还毒杀其妻范氏!数名大夫连夜施救,不眠不休几日几夜才堪堪将人救回,只是范氏腹中才堪堪两月的胎儿却救不回来了。如今这事儿传得人尽皆知,显国公已经进宫向荣景帝负荆请罪。 而范氏,则由即将回京复命的裴晏,一同带回。 萧璃拿过帕子,挥挥手让婢女退下。同一时间,江南,裴晏独自坐在一处院落中,慢悠悠地给自己煮茶。 “这赵念自戕的时机选的可真是好,只是这方法……”萧璃自语。 “……一刀入心,血溅三尺的自戕之法……”裴晏看着茶壶,听着咕嘟咕嘟的水沸腾的声音,自言自语。 “……对妻子却是用毒……”萧璃慢慢地擦着头发。 “……还不是见血封喉之毒……”裴晏摇摇头,从炭炉上拿起茶壶。 “……赵刺史对其妻……”萧璃放下帕子。 “……当真温柔怜惜……”裴晏举起茶杯。 长安,江南—— “倒是有趣。” * 皇城 显国公只着单衣,以荆条覆身,跪在紫宸殿前面磕头,老泪纵横。 随着他每一次磕头的动作,荆条的刺就要刺入皮肉,鲜血逐渐染透了白色的里衣,看着让人心生不忍。 “滚进来!”紫宸殿里传来荣景帝的怒喝声。 显国公闻言,连忙跪行进殿,这般动作之下,血流得更是瘆人。 荣景帝本是怒火中烧,见到显国公那惨样,闭了闭眼睛,道:“你现在倒是知道来请罪了!这江南道让朕丢了多少脸面?查了多久?查来查去竟然是你的罪过!” “臣有罪。”显国公重重地磕头,道:“臣择婿不贤,臣愧对陛下厚爱。” “择婿不贤?”荣景帝被气笑了,“江南道这么大的篓子,你一句择婿不贤就过去了?你也听见谢景行所推算的被贪污的数额了,你敢说你全然不知,一点儿好处都没得?” “你好啊,你好得很啊!”荣景帝一怒之下,将手中的茶杯扔向显国公。 显国公一动未动,直直被砸上了额头。 鲜血顺着额角流下,滴到了地上。 滴答。 作者有话说: 第113章 “陛下!臣愧对陛下。”显国公再次重重磕头。 他口中并未喊冤, 只是谢罪。 “臣有罪,臣为了阿烟,确实默许了赵念仗显国公之势。”显国公匍匐在地, “臣只想着,赵念仕途平顺一些, 阿烟也能过得好。但没有料到他竟然如此胆大妄为啊陛下!” “你竟然还在狡辩!”荣景帝口中仍不依不饶,可语气中的怒气却散了些。他同样不愿意相信江南种种有显国公在里面掺和, 可赵念与显国公府牵扯太深。且那赵念何德何能,凭什么号令贡水一系的官员?还不是仗着显国公的势! 显国公这番谢罪之言, 倒是正中了荣景帝心中所想。这就如同权贵家的豪奴, 同样会背着主人在外仗势欺人。只这一回豪奴变成了女婿, 他所作之恶是打了荣景帝的脸面罢了。 “臣当真不知啊陛下。”显国公抬起头,满脸是泪, “臣若是知道,又怎会年年往阿烟那送金银布帛, 便是阿烨阿炟都越不过去。臣就怕她不在跟前, 唯恐她受了委屈。” 荣景帝揉揉眉心,这事儿他也是知道的。 显国公发妻去的早,范烟出嫁之前显国公府一直都是范烟管家, 显国公对这个女儿也极是爱重。从前每次萧璃闯了祸,显国公还要若有若无地显摆一下自己的女儿有多乖巧懂事,很是气人。 说起女儿,显国公仿佛忘了他还在谢罪, 竟然跪在地上开始抹起了眼泪。 “陛下, 削官降爵都随您, 臣只求求您饶了阿烟的性命。臣当年让她嫁给文官, 就是看准了他们读书人温文尔雅, 阿烟不会被欺负。可哪知……哪知……赵念竟然如此禽兽不如!早知如此,臣定会逼着阿烟习武,也就不会被赵念灌了毒药,也就不会性命垂危……臣悔呀,悔呀!” 说到这里,恨不得捶胸顿足,人也越发泣不成声。 听显国公连逼范烟习武这话都说出来了,荣景帝叹了口气,心想显国公这也是真的气疯了。 范烟也算是荣景帝看着长大的。 她是显国公的第一个孩子,她出生时荣景帝和显国公都还在军中,荣景帝至今仍记得显国公是如何盘算着教导孩子十八般武艺。 后来范夫人临盆,生了个女娃,显国公失落了片刻,又很快打起精神。有林昭在前,女子也可以习武打仗,于是显国公又开始思索女娃该怎么教。只是后来发现范烟体质实在不能习武,这才作罢。 那之后显国公就总是会忧心女儿嫁人后被欺负,当时荣景帝还不是皇帝,被迫听了好友不少叨念。 所以当荣景帝听到显国公说让范烟嫁文官不受欺负,又给她送金银撑腰之时,没有觉得荒唐,反倒是有种‘不愧是你,这确实是你能干出的事儿’的感觉。 “我的阿烟命怎么那么苦,她一个娇娇弱弱的女儿家,又哪管得了男人在外之事?还有我那尚未出世的外孙,你说那个畜生怎么忍心……”显国公还在那抹眼泪。 “行了,孩子没了还能再生。”荣景帝揉着眉心,烦躁道:“不然生出来也是罪臣之子,反倒不好处置。” 显国公的哭声蓦地停住,他瞪大眼睛看着荣景帝,小心翼翼问:“那阿烟……” “不是让裴晏顺道接回来了吗?”荣景帝没好气地说:“怎么说都是朕看着长大的孩子,还能真让她死不成?” “谢陛下!”显国公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冒了出来,连连磕头。 “好了。等孩子接回来以后好好养养身子,等这阵子过去了再选个老实人家嫁了。”荣景帝道。 “不嫁了,臣明白了,哪都不如家里好。”显国公擦擦眼泪,顶撞道:“不嫁了,就养在家里,反正能养一辈子!” “你看看你这是什么样子?”荣景帝简直没眼看,“姑娘家哪有不嫁人的?有你撑腰,谁敢欺负她?” “可现在也有我撑腰,阿烟还是被人灌了毒药。”一说到这个,显国公顿时悲从中来。 又来了,没完没了了。荣景帝被他哭得头疼,当即摆手:“滚滚滚,要哭回家哭去,别在朕面前碍眼。” “是……”显国公把眼泪憋了回去,委委屈屈应道。 “这事你虽然不知,但也有失察之过。朕不能不罚。”荣景帝道:“至于怎么罚,容朕想想。” “谢陛下恩典!谢陛下恩典!”显国公再次磕头,瓮声瓮气道。 * “大人,驿站到了。”马车外,一个羽林军凑近窗口,对车内的裴晏说。 “辛苦了。” 裴晏掀开马车帘,走下车来,抬头见到那位羽林军又走到后面的一架马车之上,弯腰说着什么。 “公子,他这表情可比刚才跟您说话时温柔多了。”梅期拄着拐,歪到裴晏这边,低声说。 裴晏收回目光,淡淡看了一眼梅期,目光落在梅期的拐上,问:“你打算什么时候痊愈?” “哎?”梅期一愣,不明所以。 “你的拐,拄反了。”说完,裴晏没再理会梅期,举步朝驿站走去。 梅期低头看看自己,然后慢吞吞地把拐从左边换到了右边,接着一瘸一拐地跟了上去。 这时,有侍女将后面那辆马车的车帘撩开,一个头戴白纱帷帽,身着白色素服的女子迈步下车。 因带着帷帽,看不见容貌。但这女子身姿绰约,步履婀娜,让人见之难忘,想来也是个美人。只是这美人似乎太过娇弱了些,才走了几步就虚弱无力,柔柔地跌进身边婢女的怀中。 “夫人!”婢女高声惊呼。 已经一脚跨过门槛的裴晏停住脚步,回过身向白衣女子看去。 女子伸出手抓紧了前襟,似乎是呼吸不畅的样子,头一歪,靠在了婢女肩上。因着她的这个动作,帷帽掉落,露出了白纱下娇美姿容。 范烟生得极美,是个浓丽美艳的样貌,眼尾微微上挑,自带着妩媚妖娆。如今这妖娆美艳中加上了三分忧郁,三分病弱和四分娇软,更是让见者垂怜,心生不忍。 随队的羽林军都知道范烟的遭遇,见此情形不由得都目带怜惜,若非顾及着男女之别,倒是很想亲自将她抱起,送她回房,免她劳累之苦。 就连裴晏都好像被范烟的脆弱所打动,但他并没有如羽林军所想的那般亲自扶起范烟,而是扭头吩咐小厮,让他寻几个驿站的婢女来,扶着范烟回房,并将驿站最好的客房让给了范烟。 不愧是裴大人,既怜香惜玉,又有礼有节,滴水不漏,羽林军们暗自佩服。 此时范烟已经重新戴好了帷帽,经过裴晏身侧时稍稍停顿,微微俯首道谢。 裴晏眸色微动,点头回礼,之后,就目送着范烟在婢女的搀扶下走进房间。 是夜,驿站内。 “小姐您是没瞧见,那些羽林军今日看小姐,全都看得呆了。”婢女站在范烟身后,一边为她通发,一边轻声说。 范烟听了,面上并没有什么得意之色,她平静地注视着镜中的自己,冷淡道:“一时的容色痴迷,最是廉价。”若非现在非常时期,她也不愿利用容貌博取怜惜。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104节 婢女讷讷不知该说些什么,就听范烟又问:“可看到了裴晏的反应?” 婢女想了想,说:“裴大人倒是没什么表情,还是一贯的清冷模样……不过我想裴大人定然也是怜惜姑娘的,你看,他不是叫人照顾姑娘还把最好的房间让给了姑娘吗?” 这样说来,裴晏应当没有怀疑她。也对,毕竟她是实打实地中了毒,没有半点儿虚假。这时,她听见了婢女的后半句话,因着心下微微放松,她浅浅一笑,道:“若是轻易被女子容貌所迷,那裴晏也就不是裴晏了。” “姑娘对裴大人评价竟如此高吗?”婢女语气中带着惊奇。 “事实而已。”范烟道:“若他是色令智昏之人,又怎么会与长乐公主分道扬镳?毕竟说起容貌,满长安谁又能比得过长乐公主。” “长乐公主殿下当真那么美?” “看我那傻弟弟的模样就知道了。”范烟笑着摇摇头。 “但为何从未有人说起过?”婢女奇怪。时人最喜排位,动不动便想选个‘长安第一美人’,‘江南第一美人’出来。便是裴晏和王放当年能被称为‘长安双璧’,也与他二人容貌昳丽不无关系。长乐公主殿下若是真的那么美,怎么会无人谈起。 说到这个,范烟的笑容深了些,“所以我才说,萧璃她很聪明。” 以萧璃的处境,凭借貌美而得盛名,可不是什么好事。像她现在这般,张扬肆意,反倒是容易行事。 想到这里,范烟的笑容逐渐淡了下来。 这么聪明的萧璃,真的会任性妄为到同裴晏交恶吗? 即便之前是真的交恶,这一次江南之事萧璃多少算是救了裴晏,救命之恩,就这么白白放过? 若是,裴晏和萧璃二人,从来就不曾有过所谓的‘分道扬镳’呢? 作者有话说: 荣景帝:等过阵子找个老实人嫁了 老实人:我又做错了什么呢? 其实皇帝是真的蛮好忽悠的,感觉被写成了智商盆地。哦不对,盆地是小霍。 第114章 长安, 绣玉楼 “所以说,这件事告诉我们何为知人知面不知心。”王绣鸢一手拿着茶杯,一手拿着栗子糕, 认真地说:“往日里看着浓眉大眼的,说不定就能干出灌发妻毒药的事。” “王绣鸢你说就说, 你瞅着我说是怎么个意思?”崔朝远不满道:“我才不是那种人。” “你当然不是。”王绣鸢冲着崔朝远甜甜一笑,“你哪是毒杀妻子之人?” 崔朝远刚缓和了表情, 就听王绣鸢又说—— “你根本娶不到新妇吧。” “噗——”吕修逸一口茶直接喷了出来。 崔朝远一拍桌子,很想说我娶不到媳妇, 难道你就能嫁出去吗?大家彼此彼此, 何须互相捅刀。但眼一抬, 见王放就坐在那儿,整个人立刻就萎靡掉了。 不过就算王放不在崔朝远也没法说, 如今阿璃回来,她们三个对自己和吕修逸两个, 全没有胜算。 王放倒是没注意到崔朝远和王绣鸢这边的官司, 他看了看萧璃,又看了看谢娴霏,张张嘴, 最后却什么都没说。罢了,他自己手头上的案子还没理清楚,旁人的闲事还是少操心为好。 萧璃斜靠着,一手搭在围栏上, 另一手捏着酒杯, 俯视着下面的街道和行人, 一直没有说话。 “所以说, 赵念到底是怎么想的, 自己造孽也就罢了,要死自己死,干嘛拉着发妻一起死。”王绣鸢仍然愤愤。 “可能怕黄泉路孤单,想找个人陪吧。”谢娴霏随意道。 “这种事听得多了,就越发的不想嫁人了。”王绣鸢托着腮,道:“好想一辈子留在家里。” 崔朝远听了,眨眨眼,心里琢磨就这话叫王放听见怎么说都得怼王绣鸢几句吧,结果王放抬手抚了抚王绣鸢的头,柔声道:“行,我们阿鸢就一辈子在家做娇小姐。” “呜呜呜阿兄你真好。”王绣鸢一下子扑到兄长怀里。 崔朝远:也不是很理解你们兄妹俩。 这一边王氏兄妹正上演百年难得一见的兄妹情深,另一边吕修逸放下酒杯叹息了一声:“只是可惜了范小姐,无端被牵连至此。” 听了吕修逸的感叹,崔朝远有些好笑地重复,“无端?”恐怕没那么简单。 萧璃听见崔朝远的意有所指,没有说话,只在脑子里思索着在江南的种种,耳边听着王绣鸢嚷嚷着下一个话本要换个桥段来写。 正想摇头,却在此时察觉到了向她注视而来的目光,萧璃抬眼,向那目光的来处看去—— 人来人往之中,有个人正骑着马,认真地看着自己。 萧璃愣住了,下意识地笑了起来,理智回笼后,又很快收敛笑容。 “——我下次就写相爱而不得相守吧,要么女子别嫁,要么男子另娶,终归是不能光明正大地在一起——” 裴晏立于马上,虽只着布衣青衫,却如濯尘青莲,天质自然。他微微仰起头,素来清冷的眉眼染上了一丝丝的暖意。那一分暖意让他整个人仿若青莲初绽,叫见者忍不住沉溺,再移不开目光。 “——王绣鸢你为何总要写这般叫人难受的故事——” “——因为摧心剖肝的桥段,才叫人记得深刻啊——” 目光交缠撕扯,不得离分,好像可以就这样一直一直纠缠下去。 裴晏身后的马车里,一只纤细素手自车窗伸出,微微撩起了车帘。 萧璃收回了目光,街道上,裴晏面色未变,也垂下眼帘,只是眼中的那一丝暖意就像从未出现过一般,消失不见。 一直骑着马往裴晏身边挤的梅期见萧璃连头都扭了回去,也不再费力往裴晏那边靠了。垂头丧气地跟裴晏拉开距离,一边在心里嘀咕:从江南到长安坐了一路的马车,结果进城却非要骑马,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呢……当真心机深沉! “——任周遭热闹喧嚣,熙熙攘攘,可我眼中只看得见你一人——” “——我可做尽想做之事,采尽欲撷之花,却独独不能靠近你——” “——但其实,只要能远远地看一眼,就已经很好了——” 王绣鸢灵感来了,仍然喋喋不休地说着。 谢娴霏颇为淡定地倒茶饮茶,受荼毒最深的崔朝远和吕修逸则头疼地捂住耳朵,只想少听几句。 “阿璃,你说这个故事怎么样?”王绣鸢兴致勃勃地问道。 萧璃手中的酒杯几乎被捏碎,面上却丝毫不见端倪,她看着面前开开心心笑着的阿鸢,也慢慢笑了出来。 “听起来是个有趣的故事。” 楼下传来了阵阵喧闹之声,崔朝远探头一看,惊讶道:“咦?裴大人回来了。” 其余几人闻言都朝下看去,萧璃随着众人一齐向下看了看,旋即又收回目光,面无表情。 王绣鸢叹了口气,说:“不说别的,裴大人这卖相,当真秀色可餐。可惜只能远观,不可……呜呜呜!” 话未说完,就被王放一把捂住嘴。 “小心被清和听见!”王放提着王绣鸢的后衣领把她扯回来,警告道:“别怪阿兄没提醒你,就你这小脑袋瓜儿,怕是玩不过裴清和一根手指。”说完,狠狠敲了王绣鸢脑袋。 “我就随便说说,欣赏一下美男子。”王绣鸢嘟着嘴,说:“我又没想做什么。” “你最好什么都没想。”王放恐吓妹妹。 崔朝远在一旁跟着点头。 “说起来这一次,裴大人再立大功,是不是又要晋升?”吕修逸问道。 “又晋升?”崔朝远扳着指头算了算,说:“他如今已经是正四品上的中书侍郎,若再升……那可就是三品了……” 哪怕是从三品,也位同大理寺卿,跟王放的顶头上司同级。 “兄长啊。”王绣鸢精神了,问:“你这大理寺少卿,是几品来着?” 王放闻言,整个人都蔫了下来。 说起这个,王放就心中酸楚,长安女尸案再不破,别说升官儿,搞不好整个大理寺都要跟着吃瓜落儿。京兆尹那边同样,头发都快要落光了。 在场几人都多少知道王放头痛之事,谢娴霏想了想,开口道:“案子还不曾有进展吗?” 王放摇头,“这些时日没有新的尸体出现,是以我们虽布置了人手严密监察那几个坊,却并无收获。”王放长叹了一声,道:“也不知道是该喜该忧。” 喜的是那杀人狂徒或许会就此收手,不会再害无辜者性命,忧的自然是怕他就此逃脱,不得伏法。 “那些女子的身份呢?查不到吗?”崔朝远问。 “没有查到。”一说这个,王放就更是头疼。大理寺和京兆府尹把近三年长安万年两县所有走失女子的记录全都翻出来,挨家挨户叫来辨认尸身,结果愣是一个认出来的都没有。 “我听说那些女子面目都被刀匕划得面目全非,既如此,认不出来也属寻常。”崔朝远说。 “不止如此。”王放道:“那些走失女子的家人或许打心眼儿里不愿认出自己的女儿。” “这又是为何?”王绣鸢不解。 “若认不出,那女儿就还活着。”萧璃看着酒杯,说:“女儿与情郎私奔却活得好好的,和女儿遭人欺侮,死状凄惨,面目全非……若是你,你愿意相信哪个?” 众人无言。 王放长叹一声,道:“这还只是上报官府的,又有多少因着家族名声而不报官的。” “其实……还有一类人,若是失踪……可能也不会有人报官。”谢娴霏犹豫片刻,开口道。说完又朝萧璃看去,像是确认。 萧璃点点头,接着说:“私娼暗巷的妓子,走了,丢了,死了,无人在意,更没人会报官的。” 王放一愣,这一点他倒是没想到。 也不怪王放,他平日里连平康坊都很少去,更遑论那些私娼妓馆。 “我明白了。”王放点头,“明日起就开始查风尘女子。” 有了新的方向,王放就开始坐不住,扭捏片刻,还是起身告辞,回了府衙。谢娴霏看着王放匆匆而去的背影,收回目光,浅浅笑了笑。 * 范烟回到了显国公府,显国公连着几日告病在家,珍贵的药材流水一般的往府里买。范炟见到虚弱苍白的阿姐后简直气得炸了锅,骑着马出城,打算去江南鞭尸,后来被显国公的府兵押了回来。 那之后范家人尽数深居简出,连范炟都被拘在家里不能再在外面横行霸道。 长安勋贵女眷之间的议论纷纷,在荣景帝和贵妃娘娘接连赏赐珍贵药材到显国公府之后,逐渐偃旗息鼓。 荣景帝的寿辰将至,南诏,吐蕃,高丽等各路使团纷纷进京,让鸿胪寺忙得脚不沾地。各式各样的奇珍异宝也通过各种各样的门路来到长安,进入到各个高门府邸,等着在荣景帝寿辰时进献上去。 又过了几日,二皇子萧烈带着一队人马风光招摇地进入长安城。 跟在萧烈后面的,是一队生得高大威猛,虎背熊腰之人。这一队人每人都身挂至少两柄刀剑武器,身戴皮毛骨饰,目光凶横。 正是北狄使团。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105节 * 随着各路使团的到来,两年前萧璃与南诏王之间的爱恨纠葛,又开始被人谈起。 公主府 “都过去两年了,这事儿还有什么可说的?”霍毕盘腿坐在院落里,对与他一墙之隔的萧璃抱怨道。 房间内,画肆和诗舞刚刚为萧璃盘好发髻,正在插簪钗步摇。 萧璃头皮被扯得生疼,眼看着画肆还要继续往她脑袋上插簪子,连忙制止:“够了够了,再多都走不动道儿了。” “别说笑。”墙外霍毕听见萧璃告饶的声音,一乐,道:“公主殿下力大可举鼎,何况区区发簪?都插上!可不能堕了我们长乐公主的威风!” 萧璃:就你这张嘴,小时候没被打死,可真是霍师父脾气好啊。 第115章 “对了, 我前些日子跑去鸿胪寺瞧了一眼,南诏使团里有个熟人。”霍毕说。 “熟人?” “是你的熟人,就是上次黎州引我们去见令羽的那个。” “高九?” “好像是这个名字。”霍毕说:“你不知道?他没来找你吗?” 萧璃觉得霍毕的问题很是莫名其妙, 反问:“他与我非亲非故,来找我做什么?” 那谁知道, 说不定要帮他主子传个信,送个书什么的。 霍毕撇撇嘴, 在心中如此想着。若不然他一个武将,跟着使团来大周做什么?又或者, 令羽就是派高九来看一看萧璃, 说不定等回去还要找高九细细询问萧璃的情况, 问些酸话,比方说—— “她过的可好?” “可还开心?” “嘶——”霍毕被心里的想象酸到牙齿了, 赶紧摇摇头,觉得男子汉大丈夫实在不该如此婆婆妈妈, 当断不断。 这时, 画肆终于插好了最后一根碧玉簪,将整个发髻彻底固定好,诗舞也将扶着发髻的手松开。 “终于好了。”萧璃长出了一口气, 起身往外走去。 “要我说,长安这些人就是吃得太饱,闲极无事才会整日里讨论这些——”霍毕听见身后熟悉的脚步声,转身, 然后消音。 他看着萧璃, 嘴巴开开合合, 可脑中一片空白, 完全忘了自己刚才想要说的是什么。 萧璃身后的画肆和诗舞看着霍毕呆呆的模样, 各自掩嘴而笑。 萧璃扬扬眉,问:“怎么,震惊在本公主的绝世美貌之下了?” 回过神来的霍毕咬牙道:“你但凡少说几句话……” “本宫实话实说而已。”萧璃得意大笑,说:“看呆了就看呆了,我又没笑话你,霍将军何必学那些俗人装模作样?” 好了,短短几句话,霍毕刚才胸口小鹿乱撞的感觉全部消失,他现在满心暴躁,想赶紧寻出几句话来回敬萧璃好叫她不要这么得意。 可是一直等到马车行至皇城,萧璃和霍毕在内城门下了车,他都没想出什么说辞来,于是只好板着脸跟着萧璃往宫内走。 今日是荣景帝寿宴的第一日,群臣及其家眷,还有各国使臣都会出席。 若非如此,画肆和诗舞也不必按照公主规制将萧璃全副武装。萧璃晃晃脑袋,觉得自己现在可能就像个插糖葫芦的稻草靶子,满脑袋糖葫芦串子。 “你能不能走得快点儿?”按礼制,霍毕与萧璃同行,当落后一步以显示尊卑。萧璃和霍毕都不是循规蹈矩之人,往日里不在意这个,但今日在皇城,却不得不循礼。 偏偏今日萧璃不像平时那样大步流星地走,霍毕又要落后一步,想快又快不得,烦躁地很。 “衣服累赘,脑袋太沉,走不快。”萧璃瞥了一眼霍毕,道。 “你再磨磨蹭蹭,小心误了时辰。” “怕什么,皇伯伯没那么早入席。”萧璃仍是不紧不慢,仿佛在自己后院儿散步一样。 霍毕无奈,又不想越过她先行离开,只好在后面慢慢跟着,看着她走得四平八稳。 * 萧璃和霍毕出现的时候,意料之中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视,位阶低于两人的纷纷起身行礼。 萧璃这回倒是不觉得衣服累赘迈不开步子了,虽身着端庄明耀的公主服,却生生走出了不羁无忌之势。面对众人的行礼,她看得顺眼的就点个头,看不顺眼的就直接无视,随心随意随性得很。 朝臣勋贵们素来都知道长乐公主是什么德行,被她搭理的没觉得高兴,因为说不定明日哪个子侄犯到她手里就要挨一顿胖揍;被无视的也没觉得气恼,毕竟被公主注意可算不得什么好事。 这不—— “哟,这不是堂兄吗?”此时霍毕已经落坐,萧璃则停在了安阳王的桌案前,笑眯眯地跟安阳王世子打招呼:“堂兄这一向可安好啊?” “你不在长安,自然所有人都安好。”萧燕翻了个白眼,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改天比试比试,也叫我看看堂兄这两年是否有长进?”萧璃一副可以随便指教指教你的模样,叫萧燕看着火冒三丈。 “阿璃还不坐下吗?”安阳王见势头不对,开口道:“陛下马上便到了。” “啧,安王叔说的是。”萧璃笑了笑,然后慢悠悠的走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了。 坐在附近的勋贵们见了,暗暗松了口气。这长乐公主虽然被发配南境两年,可性子不但没有收敛,看着反倒是更加刺头了。 范烟端坐在显国公与范烨的身后,平静地收回目光。 今日的宫宴范烟本是不能来参加的,但贵妃娘娘为了她特地向陛下求了情,这才让她跟了来,以示恩宠和撑腰之意。 没办法,这个世道对女子来说总是更为艰难严苛,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向萧璃那样肆意妄为的。 范烟又朝裴晏看去,他自始自终安静地坐着,并未同旁人寒暄,只是在萧璃经过时随众人起身行礼。被无视之后也面色不改,好似一切都是寻常。似是察觉到了注视的目光,裴晏抬眸,范烟及时收回视线,低眉垂首。 没过多久,荣景帝便携皇后贵妃而至,萧璃在帝后面前素来乖乖的,再没闹什么事儿,这宫宴也就顺顺当当地继续了下去。 酒过三巡之时,北狄的大王子翰雷忽然起身,走了出来。 朝臣勋贵们见此情状,逐渐安静下来。 只见翰雷单膝跪地,对荣景帝郑重行了一个北狄之礼,然后开口道:“大周强盛,长安繁锦,此行令翰雷大开眼界。” 在场众人闻言,皆面露得色。他们大周的繁华锦绣,自然是北狄那等地方比不了的。 霍毕则紧盯着翰雷,眯了眯眼,面色发冷。与北狄交战多年,霍毕对北狄王室还是有所了解的,这个翰雷在北狄王一众王子中,不论武功智谋皆是上乘,出身又最为高贵,已是默认的王储。他在听说翰雷随使团出使大周时就觉得来者不善,几番出入鸿胪寺也正是为了此人。可不论他是明察还是暗访,都未探得什么消息。 这时,翰雷又道:“临行前,父王曾叮咛嘱咐,要翰雷对周皇陛下表明诚意。”说到这里,翰雷双膝跪地,道:“北狄大王子翰雷,请旨求娶大周公主殿下,与大周修永世之好。” 这话就如山中惊雷,把所有人的酒意都震得散掉了。诸人神色各异,一同把目光投向了低着头剥芦柑皮的长乐公主萧璃身上。 众所周知,大周就只有一位公主。 这个北狄大王子要求娶的,就是萧璃。 似乎是感受到了众人的注视,萧璃抬起头,手上动作却没停,她满脸好笑地问:“娶我就能修永世之好?怎么修?” 翰雷早有准备,他抬抬手命人递上一份国书给荣景帝,然后继续道:“公主若是嫁给了我,以后就是北狄的王后。自此北狄大周血脉相融,自不会再起纷争。” 有那古板的朝臣如杨御史之流听到这话已经皱起了眉头,这北狄大王子说话未免太过失礼了一些,不愧是蛮夷之辈,不知礼数。若是个寻常的未嫁女子听到这番妄言,怕已是羞恼不堪。幸好,公主殿下并非寻常女子,脸皮厚得很,当能应付翰雷。 意识到自己所想,杨御史一愣,随即有些哭笑不得。 萧璃倒确实没什么生气羞恼的表情,她掰了一个桔瓣送进嘴里,一边吃一边说:“哟,想的还挺远,你是不是连孩子的名字都取好了?”话中的嘲讽之意满满,让在场的一些年轻人都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就连一些素日板正的老臣听闻此言,也露出微微笑意。 翰雷好像没料到这个公主竟然如此混不吝,怔了片刻,就听见萧璃又说:“大王子再多读几年书就能学到‘兄弟阋墙’这个词。这亲兄弟都能为了家产争个你死我活,更别说国与国,君主与君主之间了。说什么永世之好,当我皇伯伯是小孩子吗?” 这时,翰雷已回过神来,他没有被萧璃的嘲讽之语所激怒,而是对着荣景帝开口道:“周皇陛下,若得公主下嫁,北狄承诺退驻兵百里,边市互通,三十年绝不犯边,苍狼神为证,若违此誓,人神共弃。” 这话一出,朝臣们,尤其是六部尚书的脸色全都变了。退兵百里,边市互通,这诱惑着实有点儿大。 太子的脸色也变了,他飞快地看了一眼荣景帝,然后就想起身说话,却被萧璃以眼神制止。萧煦不着痕迹得往裴晏那边看了一眼,见他仿佛看戏一般,面色平静,这才逐渐平复了心跳,继续端正地坐着。 六部尚书们互相打着眼色,公主虽然只有一个,但是宗亲勋贵家的女儿可不少。就算为了陛下的名声颜面不能把萧璃嫁去北狄,随便加封一个公主和亲还是可以的。 这个承诺不仅对朝臣们,对荣景帝同样有吸引力。他坐在高位之上,审视着翰雷,未置可否。 这时,翰雷又开口了,这一次,他站起身,面对着萧璃说道:“大周长乐公主之威名,小王早有所闻。听闻公主殿下带兵横扫南境,敌寇莫不闻风丧胆,小王听后,心甚倾慕之,诚心求娶,愿殿下成全。” 这个翰雷倒是好心计,先是诱之以利,如今又动之以情。而且指名道姓,求娶的不是别人,就是萧璃。 萧璃咽下最后一瓣柑桔,拍拍手,随意道:“倾慕本宫的人那可太多了,你当本宫稀罕吗?” 裴晏将酒杯送到嘴边,闻言,浅浅一笑。 “我听说公主殿下尚武,想来公主殿下愿嫁之人定得是武功绝世之人。小王不才,愿向公主殿下讨教一番,也借机让公主殿下了解小王,绝非徒有其表之辈。” “就他这个外貌,还好意思说自己徒有其表,他哪有表,是不是太有自信了一点儿?”坐在大后面的崔朝远悄悄跟吕修逸耳语。 “嘘——”吕修逸捂住崔朝远的嘴,制止他继续说话,然后一脸紧张凝重地关注着事态的发展。 这求娶在一瞬间变成了请战,还带着那么一点儿‘打不过我就嫁给我’的意思。霍毕再忍不下去,立刻起身,走到了萧璃与翰雷之间。与他同一时间起身而出的,还有显国公世子,范烨。 这两人挡在萧璃面前,成护卫之势。朝臣们见了,互相打着眼色。裴晏倒是淡定,还把手伸向了酒壶,欲为自己倒酒。 范烨先一步开口,道:“范某不才,愿替公主殿下出战,向王子讨教讨教。” 翰雷看了看挡在面前的两人,其中一人还是让北狄人恨得咬牙切齿的霍毕,他哈哈一笑,却并没有理会两人,目光越过霍毕和范烨,直直地投向了仍旧坐着的萧璃身上,音带嘲讽地问:“公主殿下的威名赫赫,所向披靡,原来竟是靠着裙下之臣得来的吗?” “放肆!”众人大怒。 “我说错了吗?”翰雷对众人的怒目而视全然不惧,冷笑着看着范烨道:“你是个什么身份,凭什么替公主殿下出战?” 裴晏倒酒的动作顿了顿,终于扭头,向翰雷看去。 “你问我什么身份?”范烨的嘴唇几不可见地抖了抖,他深吸一口气,提高声音,说:“我与殿下,早已……” “这两人与本宫早已并肩作战百余次,最是了解本宫。”萧璃叹了口气,终于站起身,离开了座位。 范烟于显国公身后,亦是叹了口气。 可惜了。 另一边,萧璃一边走,一边慢条斯理地将头上的钗冠步摇一个一个地取出。 没了簪钗的固定,一头乌发倾泻而下,披散在后背,像是最最上好的锦缎,夺人目光。 荣景帝看着萧璃的背影,微微失神。 去掉累赘,萧璃以最后一根碧玉簪随意绾了个简单不碍事的发髻,又从一个羽郎将身侧抽出他的佩剑,随手挽了个剑花。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106节 最后走到翰雷的面前,站定。 “霍毕和范烨为本宫出头,是想保王子殿下你的颜面。”萧璃仿佛跟朋友话家常一样,神态轻松自在,又带着微微调笑之意。 “哦?” “因为他们二人知道,若是本宫出手,王子殿下你以后怕也是没脸见人了。”萧璃盈盈笑着,单看表情,还以为她在说着什么甜言蜜语。 翰雷被萧璃的笑容迷了眼。 但是没少挨揍的安阳王世子萧燕和范炟见到萧璃的这个笑容,异口同声地倒吸了一口气。 这时,萧璃又开口了:“单纯比试有什么意思,以性命为注,生死斗,如何?” “嘶——”范烟身边,范炟没忍住打了个哆嗦。 我的奶奶呀萧璃走了两年没变好也就罢了,怎么越来越疯了?!这以后还叫他怎么放心上街玩耍? 第116章 萧璃‘以生死为斗’的话一出, 全场寂静,针落可闻。就连荣景帝都被惊住了,他心中所想跟范炟所差不多——他知道萧璃向来不管不顾, 气头上来更是全无所忌,却不知道在南境撒欢了两年后, 竟然变得这么疯。想来刚才翰雷那一番冒犯之言,萧璃虽未表现, 但心里实则是气炸了的。 这一惊,阻止的话也就迟了一步。翰雷已从另一名羽林卫身侧抽出了一柄刀, 摆出了起手之势。本是大家饮宴赏舞之地, 竟然转瞬之间成了比斗场。 “公主殿下如此佳人, 小王哪舍得取公主性命,若小王侥幸取胜, 公主殿下就随小王回北狄如何?”翰雷大笑着说,仿佛已然胜券在握。 “那也等你有命留下来再说吧。”萧璃说完, 率先提剑攻去。 这说打就打的架势, 让在场一众正在思考如何体面地阻止两人比武的朝臣很是无奈。公主殿下但凡再给他们几刻时间,他们便可周全此事,化干戈为玉帛。 萧璃这一剑直逼翰雷面门而去, 翰雷凝神,横刀在前,挡住了剑身攻势。剑势停不住,擦着刀身而过, 竟是擦出了阵阵火花。 这一招过后, 萧璃和翰雷两人各自退后一步, 低头看了下自己的兵器, 又看向对面。萧璃挑挑眉, 心里有了底,翰雷的表情则微微凝重了些。 这个长乐公主确实是有些真功夫在身上的,可能并非全是靠男人。 “郭威。”荣景帝微微偏头,对立在他身边的禁卫军统领低声道:“阿璃的功夫比之翰雷如何?能看出门道儿吗?” 北狄的使臣安安稳稳地坐着,老神在在,看起来颇有底气的模样,想是对北狄大王子的武力极为自信。 单说身形,北狄人本就生得高大,翰雷比一般的北狄人还要高大威猛不少,本来生的高挑的萧璃在他面前,倒是显得娇小了起来。 转瞬之间两人已经过了十几招,荣景帝的面色渐沉。萧璃输了事小,丢了大周颜面事大。北狄好不容易消停了两年,可别以为大周势弱,又起争端。 “陛下,公主殿下轻功很好,这十几招下来翰雷全没占到便宜。”郭威低声道。 荣景帝转瞬间想到好几年前萧璃的轻功就已经好到可以从郭威手下逃离,不由得心下稍安。 “只是翰雷练的当是修体的功夫,肉身强硬,若找不到弱点死穴,轻易破不开其防御。”郭威又道。 荣景帝瞪了一眼郭威,恼他说话大喘气。 下方,萧璃为躲避翰雷攻势,一跃而起,点着翰雷的肩膀跃到了他的身后。明明身着贵重的公主礼裙,却轻盈地如同蝴蝶飞鸟,她的衣袖一展,顿时挡住了翰雷的视线。萧璃于半空中勾了勾嘴角,借着滞空的时机双脚一踏,生生调转方向,然后,一脚踢上了翰雷的后背督脉至阳! “刺啦——”是布帛撕裂的声音。 翰雷失去平衡,单膝跪地,萧璃落地,衣袖被砍掉了一半。 萧璃看着没了一半的袖子,心下可惜,又要去找内务府做新的公主朝服了。而另一边的翰雷面上虽看不出什么,但心下大惊。他此刻内腑隐隐作痛,完全说不出话来。 他回过头,目光惊疑地看着萧璃。 “你知不知道本宫这两年在军中揍过多少修体的武将,宰过多少练硬功的山匪,本宫如今闭着眼睛都可寻到弱处死穴。”萧璃嗤笑着说道:“井底之蛙,练了几年工夫,得了几句吹捧就敢来我大周显摆,还想求娶本宫?”萧璃挑眉,拿剑尖儿拍了拍翰雷的脸,羞辱道:“不怕被本宫打得断子绝孙吗?” 来了来了!范炟与萧燕默契地互相对视,萧璃最毒的从来都不是她的功夫,而是她的嘴啊!多少次了,他们就是被萧璃这张嘴刺激地失去理智,做了多少失智之事? 若是翰雷此刻神智清醒,就应当干干脆脆起身,洒脱认输,如此,还能留一丝颜面。但他自小因着出身,因着习武的天赋,高傲惯了。如今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一介女子打了脸,又被她轻描淡写地比喻成井底之蛙,好像他多年所下的苦功夫全是虚假一样,好像他的声名全是靠人吹捧而出的。这叫人如何能忍! 翰雷喘匀了气,缓缓起身,眼中带上了北狄人素有的凶悍狠戾之气,将手中的刀一扔,举拳朝萧璃攻去! 霍毕见此情形,倒是彻底放下心来。翰雷失了武者的冷静之心,虽有爆发的蛮力,却只是悍勇,已不再是萧璃的对手。 果然,萧璃只是足尖轻轻一转就轻松躲开了翰雷的进攻,她也没有再用剑攻,而是右手成拳,趁机重击翰雷肋下! “咔——”细微的骨裂之声,除了萧璃与翰雷,无人听见。 翰雷倒吸一口气,因为剧痛脚步一顿,又被萧璃抓到了漏洞,一掌打上后心。这一下打得翰雷再压不住胸腔内的气血翻涌,一口血喷了出来。 北狄使臣淡定自若的表情终于消失了,他意欲起身,想要开口阻止两人继续打下去,却被旁边的南诏使臣拦住了。 “既要求得美人归,总要有些诚意,是不是?”那个南诏使臣笑眯眯地问。 问题是,这哪里是求美?北狄使臣嘴里发苦,心里发颤。这是求死啊! 也就是这么一瞬间而已,翰雷已经被打倒在地,萧璃的膝盖顶着翰雷的胸口,她俯身看着翰雷,面无表情,目光凛冽,这还不算完,羽郎将的利剑在她手中乖巧地转了个圈儿,剑尖向下,对准了翰雷因愤怒而通红的双眼,直刺而下! “萧璃——” “阿璃——” “公主——” 阻拦不及,只能如此大喊。 这一瞬间,所有人都感受到了萧璃的杀气。她是真的想杀了这个胆敢挑衅她的北狄王子! 眼看着下一秒就要血溅当场,萧璃剑尖儿一偏,剑身贴着翰雷的头皮刺入砖石,半个剑身尽数没入地面!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好半天过后,才缓缓吐出这口气。没有人敢出声,生怕惊扰到了什么,于是大家都只能安静地看着场中两人。 翰雷的一片头发被剑削掉了,可他却毫无所察,他看着上方萧璃的眼睛,胸口轻轻颤抖着,大脑一片空白。 这时,萧璃面带雷霆肃穆之色,冷声开口,一字一句道:“我大周上至王孙贵胄,下至贩夫走卒,没有谁的女儿姊妹会去和亲,听见了吗?” 翰雷仍被萧璃的雷霆之势震慑,并未第一时间开口。 “听见了吗?!”萧璃厉声问,与此同时,手上用力,另外半个剑身瞬间没入地面,发出‘咣’的一声。 “听见了!听见了!”翰雷被萧璃眼中的杀意吓破了胆子,连声说道。 得了话,萧璃松开了对翰雷的钳制,缓缓起身。北狄使臣见状,连忙跑上来想要扶起翰雷。萧璃垂目俯视着两人,道:“北境之仇我还没忘,若你们再敢来犯,本宫有生之年,定屠尽你北狄王族!” 霍毕怔怔地看着萧璃,心口发烫。 翰雷和使臣被气得浑身发抖。使臣想要开口指责萧璃不顾礼数,羞辱威逼他们北狄的王室,却在这时听见旁人先开了口。 “公主殿下武艺高绝,令人佩服,不知在下可否也讨教一番?”这个声音使臣听着耳熟,抬头看去,说话的人竟然是吐蕃的一个武将!他来凑什么热闹,没见到他正要为他们王子殿下讨公道吗?使臣满心不解。 萧璃看向说话的赛聂,对上他的目光,眨眨眼睛,眼中闪过微微的笑意。 如此甚好,倒是不用她再费口舌给自己解围了。 霍毕在一旁皱皱鼻子,翻了个白眼。萧璃嘴巴这么坏,脾气那么差,倒总是有眼盲心瞎的前仆后继。 “这是不是两年前跟你们比赛马球那人?”崔朝远打开纸扇挡住嘴,又歪到吕修逸一侧低声问。 “就是他。” “我记得第二场阿璃胜了以后他还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没想到被踢了一脚之后倒是懂事了。” “没阿璃那一脚,他八成要被惊马踩断腿。”就是现在叫吕修逸回想,仍觉得凶险。 那边,萧璃与赛聂过了几十招之后,赛聂和和气气地拱手,利落认输。他话音刚落,南诏又有武将出身的使臣开口请战,萧璃一看,正是高九。 被两人接连打岔,北狄使臣彻底错失了讨公道的时机。萧璃与翰雷的这一场‘生死战’也变成了很是随意的比武,就像萧璃跟赛聂和高九的比试一样。 你说有区别,翰雷这场格外丢脸?哦,那自然是因为你学艺不精又无认输的气度啊,跟公主殿下又有什么关系呢? 等高九也在几十招之后认输时,荣景帝大笑出声,语带欣慰说:“阿璃,你这两年长进不少!这才是最让朕高兴的贺礼!” 此时,已然无人注意脸色铁青的北狄使臣与翰雷。萧璃看向荣景帝,高兴的说:“真的吗皇伯伯?那不如您把之前的那份儿礼还给我,我留着明年再送?” “你当朕傻?不还!”荣景帝笑骂,朝臣勋贵们也都笑出声,之前紧张的气氛尽数散去,又开始了觥筹交错。 “嗤——”萧璃不高兴地撅撅嘴,然后跟着皇后遣来的宫女去后殿换上新的外袍。 萧璃已经离开,范炟仍然死瞪着眼睛,满脸涨红,脑中回忆着刚才萧璃那让人心潮澎湃的问话—— “——我大周上至王孙贵胄,下至贩夫走卒,没有谁的女儿姊妹会去和亲,听见了吗——” “——听见了吗——” 就在这时,他听见耳边阿姐长叹了一声,开口道:“胆识过人,智勇双绝,意气风发,扬我国威……今夜宴饮,竟是被公主殿下撑起了风骨脊梁。” 范炟听见,只觉得阿姐当真是厉害,说出了他心中所想。当时朝臣们互相打眼色的时候他可看见了,不过是承诺一句退兵百里,就让他们动了和亲的心思!真是叫人觉得恶心又可笑!而这时,他又听见范烟开口,声音中带着微微叹息。 “卿本佳人,奈何……” 奈何注定为敌。 作者有话说: 羽郎将:虽然但是,公主殿下您还记得那是我的剑吗?呜呜呜呜呜,您好歹给我□□啊! * 感觉写着写着,男一二三四全部成了挂件…… * 第117章 内殿之中, 萧璃举着手臂,任宫娥为自己穿上新的外袍,整理衣冠。 “将金冠发钗为公主殿下戴好。”杨蓁站在萧璃对面, 淡声对宫娥说道。 “是。” “我刚才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把头饰都扯下去的……”萧璃楚楚可怜地看向杨蓁。 “不许撒娇。”杨蓁面色不改,但还是对宫娥说:“只将金冠戴上便好, 簪钗就罢了。” “多谢尚宫大人。”萧璃笑嘻嘻道谢。 杨蓁轻轻瞪了萧璃一眼,萧璃讨好地笑笑, 哪还有一丝半点刚才出手狠辣的模样? 整理好衣物,杨蓁挥挥手让宫娥退下, 内殿中便只余萧杨两人。 杨蓁走到萧璃背后, 亲手帮她抚平背上的褶皱, “裴晏前些日子已于御前奏对江南之事,那之后陛下招了几个重臣去了紫宸殿, 应当是商议处置之事。”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107节 “你猜皇伯伯会怎么处置?” “从重,杀鸡儆猴。”杨蓁走回到萧璃面前, 淡淡说道。 萧璃笑了笑。 “这些日子显国公都未曾进过宫。”杨蓁继续道:“当是在避嫌。” 显国公自荣景帝少年起就陪在他的身边, 又有同袍之谊,这么多年下来,君臣感情从未疏远。除了正常上朝, 还隔三岔五就要进宫陪荣景帝说话。这么些时日都不曾进宫,应该确实是在避嫌了。 “御史台也不是没人上书参他,只是都被皇伯伯压下来了。” “虽动不得显国公,至少贡水一系的官员必然大换血。” “偌大的江南道, 贡水一系才哪到哪?”萧璃抬手, 在杨蓁面前伸出一掌, 然后弯下小指与无名指, 说道:“清了贡水一系的人, 也不过断了两指罢了,但我想斩下这一掌。” “稍安毋躁,阿璃。”杨蓁的声音平和,让萧璃带着燥意的心平复了下来。 杨蓁最后为萧璃正了冠,“该回去了。” 杨蓁陪着萧璃走至殿外,恰逢宫娥带着几位女眷匆匆走过,看其来的方向,该是刚去了净房。萧璃与杨蓁站在台阶之上,恰好与一个看起来二十出头的女子对上了视线。 月辉洒下,落在萧璃的身上,让她整个人看起来锐冷了很多,双眼如同漆黑古井。 乍然对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女子并未露出惊慌之色,反而对萧璃一笑,笑容温婉又娇柔,温和无害。 萧璃看着这个五官与范烨有几分相似的女子,也缓缓地勾起嘴角,笑了。 * 宫宴之后,各位大人回到家后都叫来了家里不成器的那些子侄好生告诫了一番。如今公主殿下回了长安,盛宠依旧,可万万别招惹到她面前。毕竟原来惹到公主会丢脸,现如今是可能会丢命啊! 也不知这两年公主殿下在南境杀了多少人,竟然能有如此强的气势,对上北狄蛮人毫不示弱,甚至完全压制了对方。 有那么一瞬间,那凛然的杀意让近处的几位朝臣鸡皮疙瘩都竖起来了,几个武将出身的官员感受更为明显。 那几个武将回到府邸直接下令,叫家将将府中后辈拘在家中练武。打得过公主这件事是不需要奢求了,只求真遇上了,能自保逃跑便可。 这一时间,五陵年少们是苦不堪言,怨声载道。 * 显国公府 “阿姐,你为何知道北狄王子会在宴会上求亲?”刚一回到府中,范烨就急急将范烟拉到书房,皱眉问道。 在今晚入宫之前,范烟曾特地提醒范烨,若是时机得当,不妨以言语误导众人他与萧璃已私定终身。他心中虽然惊疑不解,却仍是将阿姐的话记在心中。 等到北狄大王子以言语逼迫萧璃,质问于他之时,他就全都明白了。翰雷没有理会霍毕,只追问他是何身份,凭什么替萧璃出头,这几乎已经将话柄递到了他前,只等他开口道出与萧璃私定终身之语。 可是翰雷为什么这样帮他们显国公府,凭什么? 范烟看了一眼正向他们走来的父亲,然后对范烨说:“诸国之间,谁不是互相在对方那里安排人手,父亲早有布局,知道这些又有何难?” “阿姐,你当我是傻子吗?翰雷的那一番言语逼迫,看似咄咄逼人,其实不过是让我得以顺势说出与公主有私之语!你即便再是料事如神,难道连翰雷会说什么也预测得到?” 范烨看着走到他身边的父亲,又看向范烟,问:“你们为何会与北狄使团有牵扯?” “不过有些许往来,互惠互利罢了。”显国公轻描淡写地说。 “可那是北狄!”范烨难以相信,说:“屠城抢掠的北狄!” “那又如何?!”显国公喝止了范烨的质问,道:“十几年前我们与南诏打得更为惨烈,林氏一门几乎断绝,可你看现在如何,萧璃不还是与南诏王交好?!什么敌人友人,立场变了,一切自然也会跟着改变。” “那现在父亲是什么立场?为何竟要私下与北狄人勾结?” 范烨的质问让显国公勃然大怒,“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谁教你这样与为父说话的?!” 范烨并未被显国公的怒火吓退,他亦是提高声音,说:“我从小到大习武读书,不论严寒酷暑从不敢有半分懈怠,为的是做名臣,为良将,撑起我范氏的门楣,而不是行阴谋诡谲之事!” “啪——”显国公一掌扇在了范烨的脸上。 显国公军武出身,这一巴掌打得实实在在,与之相比,之前范烟所打简直算得上是轻抚。 范烨的脸颊也迅速红肿了起来。 父子两人针锋相对,气氛紧张,范烟看着不忿的弟弟,忽然笑了出来,就在显国公和范烨一同看过来时,她轻启朱唇—— “阿弟难不成已经忘记,阴谋诡谲之事,你已经做过了呀。” 范烨的呼吸一滞。 范烟的语言就像是一柄利剑一样刺穿了范烨的胸膛,让他瞬间僵住。 “那个据说义薄云天的燕帮主,不是被你亲自射杀的吗?” 范烟的声音温柔绵软,却让范烨从骨子里发着冷。 …… 显国公府的书房,此刻如死一般寂静。 范烨的唇不由自主地发着抖,好半晌过后,他才开口,“那是因为……那是因为你说……” “因为我说,若是让燕必行继续在船帮追查,不仅我们在江南的布局全废,甚至还会牵扯出显国公府,让范氏再洗不脱干系,可对?”范烟微笑着接上了范烨的话。 范烨怔怔点头。 范烟又笑了,“但我也没说过,一定要燕必行死呀。”若叫不知情的人见到范烟的笑容,定会觉得这个笑容甚是甜美。 “什么?”范烨彻底愣住了,“他……他,不死也无妨?” “虽是如此,可还是直接除掉最为保险稳妥。这一点你做的很好,阿烨。” “范烟!”范烨心神巨震,“你为何不告诉我?你为何要误导我?” “我误导你?”范烟歪歪头,说:“我不过是帮我的傻弟弟看清楚自己罢了。” 范烟笑笑,继续说:“若是有朝一日,他当真会威胁显国公府,你不是一样会毫不犹豫除去他吗?早些,晚些,没有什么区别。阿烨,事已铸成,回不去了。” “那……那……”那至少不必让他死在萧璃的面前,让萧璃亲自,独自目睹这一切。范烨咬着牙齿,发出咯咯的声音。 似乎是看出了范烨心中所想,范烟安慰道:“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父亲知,萧璃是不会知道的。” 范烨却闭上眼睛,捂住脸蹲了下去。他至今仍忘不了萧璃满身是血,试图救回燕必行的模样。午夜梦回,也总是会被萧璃痛苦的模样惊醒。他不敢想象,若是阿璃知道了……天知道,他当时是多少准备,才能若无其事地站在萧璃的面前。 范烟垂首看着蹲在那里,看起来脆弱不堪的弟弟,轻声问:“既然那么喜欢她,今日为何不趁早说出那句话?” 范烨抬起头,目光有些茫然。 “你若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坐实了与她的私情,父亲自然有办法让陛下把她嫁进我们显国公府。” “可是……我不想用这种方法……她不会愿意的。” “我的傻弟弟,就是因为她不愿意,所以才要用这种方法呀。”范烟蹲下,视线与范烨齐平,纤细冰凉的手指轻轻抚上范烨的脸颊,“虽得不到心,但总归能得到人,不是吗?” 范烨失去了焦距的双眼逐渐回神,落在了范烟的脸上。 “你也不想让她从此与霍毕双宿双飞,形影不离吧?” 随着范烟的话语,范烨猛地想到今日萧璃与霍毕一同入场时的景象,两人有着同样的英气豪迈,相似的坦然磊落,站在一起,宛如一对璧人。 “你若是不争,那他们就会同进同出,生儿育女。” 听到这里,范烨猛地摇头。 范烟满意一笑,声音更是温柔,如同魔鬼的低语,蛊惑人心:“萧璃的底气,不过是依仗着太子萧煦。只要太子倒了,萧璃即便是鹰,那也是被斩了翅的。等到表弟登基为帝,到了我们显国公府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时,萧璃能依靠的,能仰仗的,不就只有你了吗?” “阿弟娇她宠她,那当初即便再多不愿,最终也会愿了的。” “是这样吗?”范烨盯着范烟,追问道。 “自然。”范烟的笑容无懈可击,“世间女子,尽皆如此。” “只要表弟登了位,名臣良将,自然是任你施为,到时青史留名,又有娇妻美眷,岂不快哉?” 作者有话说: 范烟人物技能一:画饼 * 范烟:“世间女子,尽皆如此。” 范烨:“是吗?” 范烟:当然是骗你的:) 范烟:我愚蠢的弟弟啊。 第118章 公主府, 萧璃与谢娴霏坐在花园中的一棵老树下,中间放着一个空着的象棋棋盘,一旁稍高的墩子上则放着茶果点心。 “我听说翰雷自回了鸿胪寺驿馆便闭门不出, 看来是真的没脸见人了。”谢娴霏捧着茶杯,仰头微微眯起眼睛。 这棵老树枝叶繁密, 为炎热的日子撑出好一大片阴凉。谢娴霏舒服地呼了一口气,继续道:“阿鸢自那日宴会起就闭门不出, 说是灵感爆发,不写完就不会出门。”说完, 低头看着空棋盘, 道:“马二进四。” “那你呢?你对那日之事又有何感想?”萧璃拿着一片瓜, 说:“炮二平五。” “后面翰雷被你骂出了真怒暂且不说,这整桩事情在我看来都透着奇怪。”谢娴霏又饮了一口茶, 说:“翰雷就仿佛话本中那些为了衬托主角英武的愚蠢反派一样,这真的是北狄最有可能继位的王子吗?象五进三。” “使者寻衅, 挑战国威, 倒不是什么稀奇事。两年前吐蕃使者不是做了同样的事,不过赛聂是以马球为由,翰雷以我为由罢了。只是翰雷吃相难看, 又输在轻视我。若我没有足可压制翰雷的武力傍身,那日是何结果,尚未可知,或许真的叫他出了风头也说不定。”萧璃摇头道:“让我有些在意的反倒是他说的话。车一平三。” “你是说那句‘你是个什么身份, 凭什么替公主殿下出战’?车一进一。” 萧璃点头, “若是你, 你会放着有血仇的霍毕不理, 反而是抓着八竿子打不着的国公世子不放吗?马一进二。” “是啊, 翰雷的话,简直好像是要架着范世子说出些什么话一样。”说到这里,谢娴霏想起了外面的传言,说长乐公主殿下的驸马大约就是从霍范两人里选了。“可是,北狄使团凭什么帮着显国公府?” “是啊,凭什么呢?”萧璃看着棋盘,说:“不论如何,皇伯伯都不可能让我和亲北狄,翰雷不可能不知道,却还是要以我为理由挑衅。以结果来推,若我露怯,那我的战功也就真的落到两位‘裙下之臣’身上了。霍毕是北境的战神,与南境毫无瓜葛,要这战功有何用?所以受益的是范烨。若范烨替我出战,又要被翰雷追问凭什么……” “范烨随便说些什么,都可能会被认为跟阿璃你有私。” “所以受益的还是范烨。” “这北狄王子若非真的助人为乐,那就是能得到什么好处。只是,显国公能给北狄什么好处?车三进九,将军,阿璃,你输了。” 萧璃盯着空空如也的棋盘,忽然笑了。“阿霏,我真是太蠢了。” 谢娴霏:嗯?就输了一盘棋而已,倒也不必骂自己蠢。 “我一味追查细节,却忘了大局。杨氏倒了,最终受益的是谁?大周十道,为何偏偏要于江南道安插人手,为何会牵扯船帮?目的自然不止贪渎。”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108节 “而是漕运。” “能给北狄带来好处的漕运。” * 显国公府 “中书省已经在拟旨,对贡水一系的裁决也差不多快下来了。”显国公一把将信件拍在桌子上,对范烟和范烨两人说道。 范烟拿起信,看了看,然后问道:“陛下处罚阿爹了吗?” “寻了个由头罚了我半年俸禄堵御史的嘴,这倒是没什么,陛下应该不曾疑心我。”显国公随意道。 “裴晏倒是真把贡水一系洗刷得干净。”范烟看着信上所列处置的人员名单,说道。 “对了,阿烟。”显国公想起了什么,说:“虔州的那两个工部的人应当是六月中旬就进了长安,至于走的什么路子,怎么躲避过重重关卡,却没有查到,但必然不是羽林军的路子。” “太快了。”范烟放下信纸,说。 “你说什么?”显国公不明白。 “阿爹,他们进京进得太快了。”范烟说:“裴晏六月初才得救,那之后我就派了人手紧盯着他们的人,裴晏不会有多余的人手护送证人回长安。” “工部的两人均非习武之人,想要六月中抵达长安,必然六月初已然启程。可那时除了裴晏的一个护卫,所有人都在洪州……那时裴晏自己又在被我们的人追杀,何来的精力人手护送证人?”范烟不解。 “是啊,不过一个毛头小子,怎么就能这么神通广大?不仅自己没死,还送了证人回来。”显国公感叹,“这回工部尚书可是承了裴晏好大的人情。”不仅没能把工部换上他们的人,反倒让谢景行立了功,坐稳了工部。 “没能杀掉他,是因为萧璃救了他……”范烟沉吟,“有没有可能,证人也是萧璃送的?” 显国公与范烨同时一愣。 “爹,阿烨。”范烟终于将一直以来心中的猜测说出口:“我觉得,萧璃与裴晏只是面上疏远,实际上……是同盟。” “不可能。”范烨下意识开口。 “为什么不可能?”范烟反问:“这才是最合理的解释,不是吗?裴晏被追杀,碰巧就被萧璃救下了。裴晏在江南孤立无援,碰巧萧璃带兵留在江南道追查张彪。裴晏没有多余的人手可用,碰巧萧璃就打算多管闲事,把人手借给裴晏。他们不是交恶吗?这样子像是交恶吗?” “裴晏的护卫大庭广众之下求到了萧璃头上,她怎么可能见死不救?至于江南之事,萧璃为的不是裴晏,是江南百姓!她就是这样的人,她只会做自己觉得对的事。送走令羽是如此,插手江南之事亦是如此。” 显国公也觉得不太可能,他说:“阿烟,你未曾见过他们二人曾如何针锋相对。两年前在大殿之上,萧璃险些被陛下打死,虽说是有萧璃倔强顶撞之因,同样有裴晏推波助澜之故。” “萧璃死了吗?”范烟面色平静地问。 显国公父子又是一愣。 “我可以为了脱罪吞下致命毒药,为何萧璃就不能演一出苦肉计?”范烟说:“而裴晏就是帮她演这出苦肉计的人。” “不可能。”范烨自言自语道:“裴晏能有今日恩宠,皆是因他裴氏世代为纯臣的缘故。他凭什么冒着那么大的险,违背立场去帮萧璃?” “范烨。”范烟忽然淡淡一笑,问:“你这百般为萧璃开脱,是因为真的不相信,还是又开始自欺欺人,不愿意去相信?” “你什么意思?”范烟这话就好像一个钩子一样,勾得他腹中翻江倒海。 “自然是因为若对手是霍毕,你自觉尚有一争之力。”范烟的笑容带着讽刺之意,道:“可若对手是裴氏的麒麟子,你便没有丝,毫,胜,算。” “若裴萧从不曾疏远,那他们就是两小无猜,青梅竹马,裴晏能为了萧璃违背家族立场,萧璃能为了裴晏千里奔袭,范烨,你拿什么跟裴晏去比去争。”范烟继续说。 范烨的脸刷的一下白了。他猛地想到韶州分离那夜,萧璃那勉强维持的平静,算算时间,正是裴晏遇难之时。 想到这里,范烨的面色逐渐冷了下来。 显国公并没有去理会一双儿女的唇枪舌战,而是思索起更重要的事:若裴晏真的站在萧璃那一边,那就等于站在太子一方……裴氏门生不少……若他们都站在太子那一边…… 显国公叹了口气,说:“这些皆是猜测,我们手中并无任何证据。”若他们有证据,只需要呈给陛下,裴晏自然再不会得到重用,萧璃也不可能再如此肆意妄为。 “当真找不到任何证据?”范烟问。 “这两人都是万众瞩目之人,成日里多少人盯着。”显国公摇摇头,说:“别说他们鲜少出现在一处,便是真的出现在一处,除了针锋相对以外也几乎不会说别的,若非如此,怎会所有人都认为他们交恶?” “那私下……” “我派人盯一盯吧。”显国公说。 “若此事是真……”一直沉默着的范烨忽然冷着脸开口:“又何须找到什么真凭实据?只要让陛下疑心不就可以了。”范烨抬头,看向显国公:“至于如何让陛下疑心……这对父亲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吧。” 显国公先是愣了愣,然后大笑出声,说:“确实,确实。这种事情,又何须真的捉奸在床,只要挑起陛下疑心便够了!” 显国公的那句‘捉奸在床’让范烨的表情冷了一些,却终究什么都没说。 “对了,父亲。”范烟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那日宫宴上我看到了杨蓁,她竟还在皇后那里做女官吗?” 杨蓁初初入宫时,便是做的皇后身边的女官。 “杨蓁?”显国公一时没反应过来范烟说的是谁,想了一会儿才说:“你说杨御史的那个叛逆的女儿?她如今已是尚宫,看这架势是要在大明宫做一辈子老姑娘了。” “尚宫?”范烟闻言神色一变,连忙问:“这么大的事阿爹你为何没有告诉我?” “这算是什么大事?”显国公有些不以为然,“女官之首听着好听,可做的不还是些伺候人的活儿?论在宫中的权势地位,又哪里比得上陛下身边的宋大总管?清贵人家的女儿非要自甘堕落,也难怪御史台天天追着萧璃骂,从无半句好话。” “阿爹!”范烟打断显国公的话,急道:“宫中是何等敏感紧要之地?怎能任人把守要害之位?” 显国公还是觉得女儿想的太过,范烟见了,加重声音道:“被萧璃的人占了尚宫之位,那可就是卒子过河,横竖皆可了。阿爹,我们不可不防!” * 大明宫 “这一季内监院的衣物供给,还需您过目。”杨蓁将一本账册递给宋大总管,说。 “这种小事,实在不需要杨尚宫亲自跑一趟。”宋公公笑眯眯地接过账册,随意翻看了一下便放入怀中。 “职责所需,便不应懈怠。”杨蓁平平淡淡地说。她对上宋总管的目光,目光中既无谄媚,也无倨傲,只有平静。 说来宋公公自己都有些惊讶,这种目光竟然让他感到颇为舒服,因为他偶然发现,杨蓁在面对四皇子殿下时依旧也是这平静无波和不卑不亢的模样。让他恍惚间觉得,自己与四皇子在她眼里都没什么区别。 不像别人,一边因着陛下的缘故拼命谄媚讨好于他,一边又在心里瞧不起他,却还以为自己掩饰得好。 哧。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写了好久,一直不太满意,完结以后应该还会回来修一下。 * 卒子过河那里其实我脑袋里想的是国际象棋里面的兵,到了对方底线之后就可以任选变成除了国王以外的任意棋子,当然一般是变成皇后~ 第119章 谢娴霏离开公主府时已是午后, 她看了看日头,决定去书肆逛一逛再回府。马车行在路上,尚未驶出公主府所在坊门便停了下来。 “小姐。”车夫的声音自马车外传了进来, “崔小郎君骑马挡在前面。” 谢娴霏掀开车帘,看到崔朝远横马在前, 见了自己,挑眉一笑。 茶寮中 “背着阿鸢去找阿璃, 不怕她吃醋吗?”崔朝远看着谢娴霏,问道。 “阿鸢如今在闭关写书, 你又不是不知。”谢娴霏淡淡一笑, 说:“找阿璃聊聊天而已, 为何被你说得仿佛在偷情。” “只是聊聊天?那聊了什么能说给我听听吗?” 谢娴霏看着崔朝远,笑容逐渐消失, 目光带着一丝探究,“你是什么意思。” 崔朝远倒还是嬉皮笑脸的样子, “阿霏你可知道, 前些日子有人去查令尊和工部那两个证人的事,查到了他们是何时入的长安,也查到了他们是在哪里会的面。” 谢娴霏煮茶的动作慢了下来。 “若非我消息灵通, 及时抹了你的痕迹,他们可能会知道你也在同一时间,出现在同一个坊市里。” “知道又如何,那又不是什么人迹罕至之处, 且那日我与王子贤逛了书肆, 还买了点心, 许多人都见到了。” “只要行事就必会留下痕迹, 一次巧合可能说明不了什么, 可巧合多了,总会让人疑心。”崔朝远收起了嬉皮笑脸的表情,说:“总有人会抽丝剥茧,聪明人也不止你跟阿璃两个。” “你说破这些,是想做什么?” “这话该是我问你吧,谢娴霏,你想做什么?你又知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做什么?”随着三皇子年纪渐长,在朝堂上已经与太子有分庭抗礼之势。未来是什么情况尚未可知,谢娴霏现在掺和这些…… “想做什么……”谢娴霏的目光仿佛在看着崔朝远,又仿佛谁都没看。她慢慢地说道:“我就是一直都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但是,我总有一种感觉,若以后阿璃可登上高位,或许世道会大有不同。” 其实两年前她就隐隐有此想法,只是尚不清晰。这两年看着萧璃在南境闯荡,这个念头就渐渐清晰明了了起来。 “阿霏,话本看多了,会变傻。”崔朝远诚恳道:“那种以一己之力救世之人,从来只能出现在话本里。” “呵。”谢娴霏笑了笑,说:“如今有重重桎梏,阿璃尚能闹出名堂。若他日她大权在握……阿远,你当真不好奇,不期待吗?” “但这也不是你掺和夺嫡的理由。” “太子殿下本就是嫡是长,何来的夺?”谢娴霏反问。 “你明知现在形势如何!”崔朝远加重语气,“若陛下当真属意太子殿下,又何须抬三皇子来跟他争斗?小时学史书你是学的最好的,不会看不清形势。” “可是现在有阿璃啊。” 崔朝远无语。 “阿远,权衡利弊确实能得妥当安稳。”谢娴霏认真道:“但我还是想试试少年意气。而且阿璃也并非只有她自己,愿意帮她的人,或许比你想得要多得多。” 崔朝远沉默良久,然后摇头一笑,“罢了,左右王子贤去了一趟南境也成了阿璃的拥簇,你们这是不是算得上夫妻同心。” 谢娴霏的表情慢慢变得有些危险,崔朝远却仿佛没看见,继续说:“我知道你瞧上阿鸢兄长了,可别不承认。” “哎,你别瞪我,我知道你若出手,王放必是你囊中之物。” “我倒也没有不承认的意思。”谢娴霏拿起茶壶,给崔朝远倒了杯茶,慢条斯理道:“反正以后也是一家人。” 崔朝远一口茶喷了出来。他木着脸,眨眨眼,努力不露出任何表情。 “哦,是我说早了,能不能成为一家人,还要看阿鸢是否开窍。” 崔朝远:…… 我只是来关心你一下,倒也不必这么捅我刀。 * 清音阁 嫣娘跪坐在萧璃对面,手执茶匙,舀茶倒水,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萧璃安静地注视着嫣娘这一套动作,忽然开口:“阿砚,你执意留在长安,究竟是要查当年涉事的官员,还是,要接近范家?” 嫣娘的动作一顿,抬眼看向萧璃。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109节 “这两年你都查到了什么?”嫣娘盯着萧璃,目光锐利。 萧璃从袖中拿出一张纸,推到了嫣娘的面前。 “既然你早已怀疑范家,为何不早些告诉我?”萧璃问。 “一切不过是我的猜想,无凭无据,如何能红口白牙断人罪名?”嫣娘说道:“既然你也有此推测,那倒是证明我的直觉没错了。” “如今南境之事已有眉目,我的人仍在追查,阿砚,你要不要离开平康……” 一个‘坊’字还没说完,就被嫣娘打断:“可你也没有真凭实据,不是吗?” 萧璃沉默。 “我已经接近了范家,阿璃,我不会在此时退出。”嫣娘的面色有些冷,看着没有半分往日娇媚。 “靠着范炟接近范家?”萧璃道:“那个傻子怕是连自家做了什么事都不知道。” “但至少我如今可以出入显国公府。”嫣娘没有动摇,“你不必再多言。”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墨姐姐有孕了。”萧璃忽然道。 嫣娘蓦地停住了一切的动作,静静的看着萧璃。 半晌,她艰难开口:“帮我照顾好阿姐。” “你亲自照顾不好吗?”萧璃试探说道:“孩子出生后,你不是就做小姨了吗?你可以看着那个孩子长大,这样不好吗?” “杨砚已经死了。”嫣娘声音冷硬道。 似乎是察觉到语气太过生硬,她微微放缓了语气,说:“女子有孕,还是情绪平和更为稳妥。不要让我的事给她平添烦恼了。” 萧璃叹了口气。 “对了。”杨砚也拿出一张纸,递给萧璃。 “这是什么?” “这些时日在清音阁听到的消息,关于江南道的,我猜你会有些兴趣。”杨砚笑了笑,说。 萧璃看着杨砚记录的消息,挑了挑眉。 * 紫宸殿 对于江南道的处置已然定下,显国公又开始出入皇宫,商讨朝政之余也陪荣景帝说说话,就如往常一样。 “这一次裴晏是给朕立了大功了。”荣景帝把裴晏的奏折一方,叹了口气说:“工部三年都没查明白的事,他几个月就查得清楚。” “可见这自小的才名,并非浪得虚名。”显国公笑呵呵道。 “只可惜现在三品的官职没有空缺。”说到这儿,荣景帝想起范烨,道:“阿烨这两年也历练的不错,可以入朝为朕分忧了。” 显国公闻言,连忙行礼,道:“他还有的学呢,这嘴上没毛,办事也不牢靠。” “胡说!”荣景帝笑骂道:“人家裴晏也没长范烨几岁,办事还不牢靠?好了,等到年底估计又有一批老臣致仕,赶紧叫你家小子来给朕干活儿。” “遵旨,臣遵旨。”显国公无奈道。说完,又偷偷瞄了荣景帝一眼,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 “公主殿下呢?陛下不赏吗?” “朕不是已经赏了?”荣景帝奇道。 “陛下赏的那是在南境剿匪的功,可公主殿下在江南的功还没赏呢。”显国公说:“陛下也太厚此薄彼了。” “她在江南有什么功?不就是顺道儿救了裴晏?就她那性子,指不定趁机给了裴晏多少气受。”荣景帝提起萧璃就下意识头疼,“再说,若她真的有功,早就嚷着让朕赏赐她了。” “竟是这样?”显国公很是诧异,道:“怎么我听阿烨说,他们在江南给裴晏帮了不少的忙?” 荣景帝一愣。 未等荣景帝发问,显国公又道:“到底是少时相伴,患难方可见真情。”说罢摸摸胡子,颇是唏嘘感叹。 荣景帝没有作声,可脸色却没方才那么好看了。 显国公离开后,荣景帝的脸色逐渐沉了下来,他拿起宋公公递来的茶,自言自语道:“裴晏遇到水匪,却被萧璃救了……你说这事儿是不是太巧了点儿?” “这……无巧不成书嘛。”宋公公讪笑道。 * 东宫 “兄长,这一期任满回长安述职的江南道官员,你帮我盯一下,尤其是有水患的那几地官员。” “为何?”太子问:“你不是说因为燕帮主和副帮主之死,线索已断了吗?” “也不算完全断绝。”萧璃解释道:“书叁哥和阿宁还在船帮,或许能查到些什么。” “那你盯人……” “兄长,我在想,若是打草惊蛇,是不是能让蛇惊慌之下露出尾巴。” 萧煦想了想,明白了过来,笑着说道:“打草惊蛇,重在一个打字,你打算怎么打?” “这个恐怕也要劳兄长帮忙了。” * 第二日大朝会上,中书令于朝会上公布了对江南道贡水一系的处置。这时,有朝臣出列启奏道:“陛下,江南道水患并非只在贡水一地,前几年江南各处已水患频发,或大或小,却尽数是堤坝出了问题。臣请旨继续彻查江南道官员贪腐渎职之罪。” “臣附议,腐蠹之患,不可不除。”又有朝臣出列,说道。 “陛下,臣以为不然。”另一朝臣开口道:“人力终有尽时,总不能每次堤坝坍塌都是人祸,须知天灾才是真正祸首。若为着天灾就追责地方官员,微臣以为不妥。” “若按照陈大人所言,以后负责修坝的官员也大可不必尽心,若有错漏,尽数推到天灾上就可以了。” “你!你这是强词夺理。陛下,臣并非是此意。” “并非此意?我倒是没听出陈大人别的意思。” 几个朝臣争辩的越来越激烈,大殿上一片吵吵嚷嚷,让人头疼。 荣景帝揉揉眉心,开口道:“阿煦,老二老三,你们怎么看?” 作者有话说: 阿璃的感情线跟事业线息息相关,要一直到临近正文结束才会有结果。正文主剧情,只会有散落的糖渣,还要靠自己抠,如果心急或者只关注感情线,可以等着看番外?我看了下后面的大纲,估计甜甜甜只能期待番外了。正文的感情线偏重于相互扶持,谈情说爱几乎没有。【不想骗大家订阅,所以提前说明一下。】 * 昨天跟小伙伴下棋,被吃得只剩皇后,一个车和两个骑士,两个主教全死,兵线死了一半,然后被将死。 小伙伴(表情夸张):哇你的进步真的很大哎! 我(盯着惨死的棋盘)表面::) 心里:啊啊啊啊我要鲨了你鲨了你一定要鲨了你! 背后:疯狂看教学视频,跟ai对战…… 所以,今天更完了,沧海要去看教学视频了:) 第120章 “父皇, 儿臣认为该查。”太子回答。 “理由呢?”荣景帝表情辨不清喜怒,问道。 “诚然,这四五年来江南道每一次水患都是因着天灾暴雨, 可这几年的水患天灾无一比得上十年前的沔州洪水。何以沔州坝可抗半月暴雨而无溃,江南道的堤坝最久的也不过坚持七天。事有异, 必有因,所以, 儿臣认为当查。” 二皇子萧烈觉得太子说得很有道理,跟着点了点头。 “阿杰呢?你怎么看?”荣景帝问三皇子。 “父皇, 除了贡水一系, 其他几地的水患早已事过已久, 新坝已修,新田已垦, 当年的工匠与旧坝俱已不在,现在派人彻查, 事倍功半不说, 恐还会引得人心惶惶。”萧杰说道。 荣景帝缓缓点头。 “既无亏心之举,又有何惶恐之说?”萧煦说道:“父皇,彻查贪腐, 同样也是给百姓一个交代,以平民沸民怨。” “皇兄,这话是否有些夸张了?”萧杰笑了笑,问:“但凡有灾, 父皇定会拨款赈灾, 又哪来的那么多民沸民怨?” “若那些官员当真清廉自然无妨, 怕的是贪官污吏, 连修河款都敢私吞, 又怎么会白白放过赈灾款?”萧煦反驳。 “好了!”荣景帝沉着脸,打断了两人的争论,“此事容后再议,今天先退朝。” 朝臣们无奈,只好躬身,“恭送陛下。” * 紫宸殿 “清和啊,一年前你才在山南道立了大功,如今江南道又是如此,朕都不知道该怎么赏你好了。”退朝之后,荣景帝把裴晏叫到了紫宸殿,笑呵呵地说。 “此乃微臣分内之事。”裴晏并无得意之色,好像他所做之事只是寻常。 “可惜现如今三品并无空缺,不然朕定要再给你升一级。” “臣资历尚浅,恐担不起三品之责。”裴晏连忙道。 “何必如此自谦,现如今朝上能把差事办得像你这样漂亮的人没几个了。这有功,有能力,自然当赏!这一次虽没法给你升迁,但朕可以赏你别的。”荣景帝话锋一转,说:“说起来,你年纪也不小了。” 裴晏低着头,闻言瞳孔一缩。 “不如这次朕给你赐婚如何?” “陛下,臣……” “你先别急着拒绝。”荣景帝笑着道:“你在朕眼中便如子侄一般,便是赐婚也不会不考虑你的心意。”说着,荣景帝上身微微前倾,说:“不管是哪家小娘子,只要是清和喜欢的,朕都可以赐婚。有朕赐婚,就算是太傅也不能不同意。”荣景帝知道,裴太傅给裴晏选妻,更是在选裴氏宗妇,挑剔的很。选出来的,也未必就招人喜爱。 “陛下误会了。”裴晏道:“臣无意婚娶,与家父无关,实是臣并无心仪女子。” “你日日只注意公事,游园会不去,赏花宴也不去,朕听说你连上元佳节的灯会都不曾露面,又上哪去认识小娘子?”荣景帝道。 “陛下,臣志趣并不在此。” 荣景帝看着裴晏,听他一再拒绝,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了。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110节 “你是志趣不在此,还是,惦记着不该惦记的人?”半晌,荣景帝沉声开口。 听闻这话,裴晏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惶惑,接着,撩起袍角跪了下来,道:“陛下这是何意?臣自问尚知些礼义廉耻,绝未曾与有夫之妇牵扯不清。” “你……咳咳”裴晏的话让荣景帝直接呛住。 荣景帝本意指的是萧璃,可裴晏这回答……荣景帝回忆了一下他刚才问的话,好像确实会引人歧义。这有夫之妇,不就是不该惦记的人嘛! 咳了半天,荣景帝也失去了试探的心思,摆摆手让裴晏下去了。 裴晏面色如常,一直等到回到了府中,这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然后对前来迎接的鹤梓道:“速让梅期来见我。” “是,公子。” * “哎,你听说了没,今天陛下要给裴大人赐婚呢?”交班换值的偏房里面,有宫娥在窃窃私语。 “真的假的?”其他宫娥们听见,都围了过来。 “自然是真的,值守紫宸殿的小马公公亲耳听见的!” “嘤嘤嘤,裴大人若是娶亲了,奴会伤心死的!”一个圆圆脸的宫娥闻言,立刻捂脸假哭。 “你这小不要脸的,裴大人就算不娶亲也不会娶你!”其他宫娥纷纷啐她。 “我想想还不行吗?那修缘客的上一个话本讲的可不就是年轻宰辅与可爱小宫娥的故事?” “你也知道那是话本子啊!不过说起来,裴大人如今才二十有二,就已经官至正四品,说不定三十岁之前真的能官至一品,若是嫁了他,定能得诰命加身!” “裴大人虽然俊俏,但是太过单薄了些,我喜欢英武的,像霍公爷那般。” “是啊是啊,霍公爷也才二十出头,就已经是一品国公,不是更厉害?” “那小范世子也不错啊,允文允武,生得还好看!” “我说你们几个,陛下寿宴你们没看见吗?霍公爷和小范世子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公主殿下,几乎都不曾离开过!” “是呀!修缘客的话本里可说过,万万不能喜欢心里有旁人的男子,伤人伤己!” “我跟你们可不一样!” “咦?你喜欢谁?” “我才不想出宫嫁人,我要当尚宫!就像杨尚宫那样,多好!” 宫娥们静了静,然后哄堂大笑。 有个宫娥正想打趣,却没想到说曹操曹操到,杨蓁出现在了偏房的门口。 宫娥们立刻停止叽叽喳喳,作鸟兽散,偏房里转瞬间就变得空空荡荡。 杨蓁立在原处,心中想着刚才听到的话,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这无缘无故,陛下为何要给裴晏赐婚? * 东宫 “今日朝上已商讨是否要继续详查的事。”萧煦对萧璃说道。 “那结果如何?” “父皇说容后再议。”萧煦叹了口气,说:“怕是最终会不了了之。” “无妨,有详查的消息便好。”萧璃说。 “还有一件事,阿璃。”萧煦换了个表情,认真了许多。 萧璃见了,也下意识地认真起来。 “那日宫宴,你特地与霍毕一同到场……可是仍做着嫁给他的打算?” “不嫁给他我还能嫁谁?”萧璃对兄长的问题感到莫名其妙。 萧煦不语,只是安静地看着她。 太子透彻的眼神让萧璃脸上的满不在乎逐渐支撑不住,她率先移开目光,说:“阿兄,这是我们一早便计划好的。” 萧煦叹了口气。 “阿兄。”萧璃笑了,问:“你这是什么表情?我要嫁的可是最年轻的一品国公,不是村口的王二麻子。” “可你的心意呢?阿璃?”萧煦的眼中带着些哀色,他问:“纵使他是最年轻的一品国公,不是你的心上人,又有什么意义。” “兄长。”萧璃认真地看着太子,问:“我如今又有何资格谈‘心意’?” 兄妹两人相顾无言之时,陈公公从外院寻了过来。 “殿下,公主殿下。” “有何事?” “公主殿下的侍卫,叫花柒的,在外求见。” 萧煦与萧璃对视一眼,然后萧璃开口道:“快让他进来。” “是。” * 是夜,裴府 “父亲。”在花园中遇到了临水赏月的裴太傅,裴晏停下,行过礼后便欲回到自己的院落。 “站住。”裴太傅开口道。 “父亲有何事?”裴晏回过身,问道。 “今日陛下欲为你赐婚,你为何要拒绝?” “孩儿为何拒绝父亲,便为何拒绝陛下。” 听到裴晏这不咸不淡的回答,裴太傅闭了闭眼睛,好一会儿才睁开眼睛继续道:“阿晏,你可是仍旧记着儿时的那些戏言?” 裴晏脸上的淡笑逐渐隐去,月光下,他的眼神看起来锐利如刀锋,全不似白日里温润和雅的模样。 裴太傅叹了口气,说:“若先帝仍在,自然能让你顺心如意,但现在……你需时刻谨记,我裴氏只做纯臣,忠臣。” “父亲。”裴晏问:“我现在行事,哪里不纯,又哪里不忠?”裴晏看着水中的明月,自嘲一笑:“至于父亲口中的‘戏言’,我早就忘了。” “那你到底在犟些什么?为何仍不肯娶亲?” “我既无心仪之人,又为何要娶亲?” “为绵延后嗣,为家族传承。” 裴晏倏然一笑,“叔梁紇七十生孔子,父亲年华正盛,努力一下,说不定能给我生一个能成为当世大儒的弟弟出来。” “你!” “父亲继续赏月吧,孩儿先告退。”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一路疾行,未作任何停留,到了书房,关上门,裴晏才闭上眼睛。 睁眼,走到书案前坐下,拿起笔,想如往常一样靠写字来让自己静心。 笔停字成,裴晏看去,纸上只有两字—— 明瑕 裴晏静静地盯着这两个字,然后缓缓开口—— “明、瑕。” 他说话的缱绻姿态,就仿佛这两字是当世至珍至贵之物,当不得半丝轻慢。 而一旦说出口,就像是骤然打破了什么一样,使人再无法忍耐,只能继续落笔,继续写着—— 明瑕,明瑕,明瑕。 没一会儿,桌案上的纸张上便写满了这两个字。 书房外,鹤梓捧着一片西瓜,看着紧闭的书房门,跟刚刚回来的梅期说:“公子肯定又在写字了,拿炭盆去吧,等会儿肯定要烧掉的。” 奔波一晚上的梅期叹了口气,转身去厨房拿炭盆去了。 * 几日之后,荣景帝把萧璃召到了紫宸殿。 荣景帝看着萧璃,脸上带着慈和的笑容,说道: “裴清和跟你自小相识,知根知底,不如就选他做驸马,如何?” 作者有话说: 昨天忘了40w撒花~ 第121章 乍一听到荣景帝的话, 萧璃没有立刻作声,只是瞪着黑葡萄一样的眼睛直直地看着荣景帝。荣景帝皱了皱眉,又要说话, 这时萧璃开口了—— “是我耳朵坏了,还是皇伯伯您脑子糊涂了?” “啪——”荣景帝一拍桌子, 立刻就怒了,“你说什么呢?” “我还想问您在说什么呢!长安好儿郎那么多, 干嘛非要选裴晏?” “裴晏年纪轻轻已官至中书侍郎,将来必能拜相封侯, 让他做驸马还辱没你了?” “哈, 他年纪轻轻官至四品上, 还不是因为溜须拍马做的好,看把您哄得多开心, 连公主都要嫁了。”见荣景帝被她气得要扔茶杯,萧璃顿了顿, 没有继续说下去。 紫宸殿里的宫娥太监们全都眼观鼻鼻观心, 恨不得自己立刻消失。 安静了一会儿,萧璃没忍住又说了一句:“让他尚公主,信不信我让他成为最早逝的中书侍郎?” “萧璃!”荣景帝没忍住, 到底还是把茶杯扔了出去,“你怎么还是这么无法无天?!南境两年,毫无长进!” “我无法无天?皇伯伯您都要把我嫁给裴清和了,您还让我笑脸迎人不成?”萧璃理直气壮地说:“您这么喜欢裴晏, 要嫁您自己嫁, 反正我是不嫁!” 虽然荣景帝本也没有让裴晏尚公主的意思, 但此时此刻也被萧璃给顶撞出了真火。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111节 “放肆!”荣景帝提高声音, 道:“裴晏宰辅之才, 论起家世品貌,样样无缺,端方正直,哪里就这么碍你的眼了?” “您还问他哪里碍我的眼了?”萧璃倒吸一口气,满脸的难以置信,“我就是在朱雀大街骑马骑得快了点儿,连条狗都没磕到碰到,他就参我当街纵马,恐有伤人之患;不过是去平康坊听个小曲儿看个胡旋舞,御史台参我也就罢了,他还帮腔说我行事有失端庄;庆远侯世子之妻生产当日他还在平康坊一掷千金,我看不过眼带人教育教育他,裴晏又参我寻衅滋事,失皇室威严。皇伯伯,这种事我还能再继续说出个五六七八桩,我还想问问,我到底哪里碍了他的眼呢!” 庆远侯的事荣景帝记得。“你还怨人家参你,你那是教育他?你把庆远侯世子一条腿都打折了!” “打折了他就能好好在家里呆着了。”萧璃扬扬眉,下巴一扬,“我这还是给庆远侯面子,这要是我夫君,我三条腿都给他打折了。” “你……你……你还得意上了?”荣景帝被气得心口生疼。 宋公公连忙给两人送上茶水,道:“陛下,消消气,消消气。” 荣景帝端起茶杯,脑子里也想起了这些年来裴晏参萧璃的桩桩件件,深吸了一口气,说:“他说的哪一桩不是确有其事?忠言逆耳,他这也是为了你好。” “那我可真是谢谢他全家。等明日我就给他送个钟,好好感谢一下他的忠言逆耳。”萧璃冷笑。 荣景帝:你这是要上天! “朕这也是为了你好,你知不知道满长安多少人想嫁给裴晏?” “眼瞎的人多我有什么办法?” “你……行,你不嫁,朕给他另行赐婚,你可别后悔!” “不行!”萧璃想也不想断然拒绝。 荣景帝目光一凝。 “先赐我的,才能赐他的。”萧璃说:“不然我也太没面子了。” “你的争强好胜能不能用点儿在正事上?”荣景帝直接被气笑了。 这时,宋公公又为荣景帝换了一杯茶水,他轻轻将茶杯放在桌案上,向荣景帝的方向推了两下。 萧璃一脸的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行了,你退下吧。”荣景帝揉揉眉心,摆手。 “皇伯伯不会再让我嫁他了吧。”萧璃走了两步,忽然停住,问。 荣景帝:“……” “让我嫁去裴府,我是真的会把他家拆掉的哦?到时候您的爱卿没法上朝,可别来怪我。” “滚滚滚!别在朕面前碍眼!你爱嫁谁嫁谁,朕不管了!”荣景帝极为烦躁地摆手。 “那阿璃就先多谢皇伯伯啦!”萧璃嘻嘻一笑,然后离开了紫宸殿。 见萧璃走远了,荣景帝恼怒的神色逐渐淡去,他对在一旁候着的宋公公说:“让郭威跟上去看着。” “是。” * 萧璃快步走在宫城之内,内侍宫娥窥见她的脸色,赶紧行礼避让。没办法,公主殿下的表情一看就在气头上,虽说公主殿下平日里待宫人很是和善,但也无人敢在这时候触霉头。 她的茶杯已经空了,宋公公却没有给她上新的茶水,反而给皇伯伯送了新茶。萧璃大脑飞速地转着。 为什么,是不是因为宋公公知道自己不会有时间再喝一杯茶?她之前话说得那么过分,皇伯伯都没让她滚,偏偏宋公公送了茶他就让自己走了。 今天这事儿……怕是还没完。 萧璃袖子下的手渐渐握成了拳头,面上却还是怒气冲冲的模样。 转过这一道宫墙,就是宫门了,萧璃转身,见到一队宫人迎面而来,而走在宫人身后的,正是裴晏。 萧璃猛地站住,看着离自己几步远的裴晏,冷笑出声。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 这一条长廊不算旷阔,萧璃站在道中间,领着裴晏前行的宫人只得停下来。 萧璃沉默地看着裴晏,目光凉凉的。 裴晏对萧璃刺目冰冷的目光恍若未见,面色冷淡地行礼:“见过公主殿下。” “裴大人,你好啊,你真是好得很啊。” 裴晏精致却清冷的面容上带上了几分迷惑。 “你想往上爬,想怎么汲汲营营,蝇营狗苟是你的事。”萧璃讽刺道:“但本宫不是你的筹码。” “下官不懂殿下何意,陛下传召,下官先行别过。”说完,举步自萧璃身侧而过。 “裴清和!”萧璃一把拎住裴晏的衣领,把他拽到身前,四目相对,萧璃冷声道:“把你那些心思给本宫收一收,再敢算计本宫,我要你好看。” “男女授受不清,还请殿下松手。”裴晏依旧表情淡漠,不为所动。 裴晏这油盐不进的样子让萧璃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怒极,一掌拍到了裴晏的肩膀上。 裴晏不及那些练过武的公子哥,他闷哼一声,跌坐在地。 “大人!”宫人们惊呼,上前想要扶起裴晏,可他的肩膀好像痛极,额上甚至冒出了冷汗。 萧璃居高临下地看着裴晏,袖中的手紧紧攥着,有些发抖,她咬牙道:“好心救你,却救出个白眼狼。”说完冷哼一声,直接走了。 裴晏留在原地,闭着眼平复了一下呼吸,这才在宫人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大人,您的伤……”宫人战战兢兢地问。 “无妨。”裴晏开口,他的声音依旧平静,若非额头上仍然留着因疼痛而生出的冷汗,仿佛真的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走吧,陛下还在等。” “是。” 紫宸殿 “她真的打伤了裴晏?”荣景帝问。 郭威点头,犹豫了一下,又道:“那一下若是打在寻常武人身上,并不会受伤,只是裴大人并非习武之人……”这是帮萧璃说话的意思。 “那便能随意对朝廷命官动手吗?她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荣景帝说着责备的话,可声音中却并无多少怒意。 这时,宫人走进殿中禀报:“陛下,裴大人到了。” 郭威隐去身形,荣景帝对宫人点点头,道:“让他进来吧。” * 裴晏离开后,荣景帝单手敲着桌案,思索着。 宋公公端上一盘茶果。 “你怎么看?你觉得这两人可有私下往来?”荣景帝忽然开口。 “这……”宋公公有些为难,“这老奴哪能看得出来。” 刚才裴晏还在时,荣景帝不经意间对裴晏提起要为萧璃选驸马之事。在看到裴晏面露一丝恍然之色后又道:“阿璃好像对你有些误会,她没为难你吧?” 裴晏并没有提萧璃对他动手之事,只是将此节略过,继续汇报公事。 “裴晏为阿璃隐下了她无礼之事。” “陛下的意思是,他们二人有私下牵扯?”宋公公问。 “恰恰相反。”荣景帝笑了笑,道:“若是裴晏借机向朕告状以显示两人不和,那朕才真的要怀疑这两人是做戏了。” “老奴不明白。” “朕刚才回想这几年的种种,对阿璃说的那句‘忠言逆耳’其实并不算虚言。裴晏并不是无故与阿璃作对,每一次参她,皆有告诫教导之意,想来是念着些少时的情分的,不想让她到处得罪人。只是阿璃年少不懂事,不知反思己过,只觉得满世界都在跟她作对。因着偏见使然,更是见不到裴晏半分好。” “阿璃就是这样的性子了,一点就炸,你看她连朕都敢怼,只打了裴晏一掌当真是在收敛着性子了。”荣景帝笑着摇摇头,说:“裴晏性子清正板直,不论是为了儿时的情分还是为了之前的救命之恩,都不会因着自己的事找阿璃麻烦。” “看来是朕多虑了。”荣景帝心中的疑虑渐渐散去。 “陛下圣明。”宋公公笑着说。 * 马背上,萧璃看着手中的纸条,这是出宫前杨蓁遣人送来的。纸条上乍一看只是简单的问候,可若是翻译过来则是—— ——十日之内,唯显国公曾与陛下单独叙话—— 萧璃冷着脸,一点一点把纸条捏紧。 到底还是江南道之事露了端倪,是她大意了。事已至此,不论之前她想不想跟霍毕成亲,现在都得嫁了。 “驾——” 也是时候剁显国公一只手了。 作者有话说: 萧璃裴晏:维持人设,我是专业的。 萧璃范烟:来啊,互相伤害啊~ 第122章 裴府 在郎中和鹤梓的帮助下, 裴晏褪下外袍和里衣,露出了受伤的半边肩膀。裴晏如同玉刻的肩膀上赫然一片红肿,如果仔细看去, 还能依稀看见指印。 郎中为了确定伤势,伸手在红肿处按了按。 “嘶——啊!” 郎中扭过头, 看着站在一旁龇牙咧嘴的梅期,无奈问道:“这位小哥儿, 受伤的是你家大人,你在这儿叫唤什么?” “我替我家公子疼, 不行吗?”梅期说。 鹤梓也心疼地嘟哝:“这下手未免太狠了些。” 裴晏低头, 看向肩膀上的指印子, 没有喊疼,反倒是笑了笑。 郎中有些迷惑, 不知道裴晏在笑什么,梅期和鹤梓倒是能明白个七八分, 于是彼此对视一眼。 不同的是, 鹤梓是瞪了一眼梅期,而梅期老老实实地接受鹤梓的白眼,细看, 眼中还有些心虚。 “还好,没有伤到骨头……” 鹤梓长出一口气。 “……但仍要将养些时日。”郎中说罢,看着一旁书案上刻到了一半的印章,接着说:“这章就等伤养好后再刻吧。” “我知道了。”裴晏道。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112节 上好了药, 梅期送郎中出府, 鹤梓去取沐浴用的水 , 房间里就只剩下裴晏一人。 “我听说你被萧璃给揍了?”声音出现的同时, 窗外也出现了一个倒挂着的黑影。裴晏抬头, 黑影正将窗子推开。 窗外,霍毕倒挂在屋檐上,像只蝙蝠一样看向屋内。 裴晏皱了皱眉,拢好外衣。 霍毕脚一松,下一刻,已站在了房间里。 “霍将军何时回的长安?”裴晏理好衣服,这才问道。 荣景帝寿宴之后,霍毕和范烨就被派遣出去,各自由一名兵部员外郎带着去长安周遭几个城池巡视兵营,是以这些日子两人都不在长安。 “刚回来,听说你受伤了,特地来看看。”霍毕说。 “你如何得知我受了伤?”裴晏皱眉,问道。 “我本来是要去找萧璃的,翻墙的时候听见她正在跟她的两个婢女骂你,这才知道的。”霍毕说。他看萧璃骂得很是投入,就没去打搅她,直接往裴晏这边来了。当然,萧璃不仅骂裴晏,还骂了皇帝,不过这话就没必要跟裴晏说了。 “翻墙太过无礼,霍将军以后不要如此了。”裴晏说。 “裴晏,萧璃不仅打了你还在背后骂你,这些你不管,你管我翻墙?”霍毕觉得简直没天理。 “殿下在自家宅院,自然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霍毕看着裴晏没吭声,眯上眼睛看了一会儿裴晏,忽然开口:“裴晏,你不会也喜欢萧璃吧?” 裴晏身子一僵,随即沉下脸道:“霍将军慎言。” “没有就好。”霍毕说:“你是没瞧见她对令羽和范烨说得有多狠,啧啧,我听着都觉替他们二人伤心,那是一丁点儿希望都不曾给留过。” 是吗?你的表情看起来还挺高兴的,一点不像伤心的样子。 “咦?你还会刻章?”霍毕看见桌上刻了一半的章,觉得新奇,想要拿起来看。 “别动!”裴晏急道。说罢,仿佛觉得自己太过急切,又道:“还没刻好。” “你在刻什么字?‘明’什么?”虽然没碰印章,但霍毕也瞄到了上面的字,于是问道:“这种小章不是一般都刻表字吗?你字清和,刻个明字做什么?” “随便刻着玩罢了。”裴晏起身,一把拿起小章放进怀中。 “你这表情可不像刻着玩啊。”霍毕撇嘴道。 “霍将军可知陛下派你与范烨巡视兵镇是何用意?”裴晏不欲在这个话题上纠缠,转而问道。 “知道,无非还在考察选谁做驸马。”霍毕说。 “那霍将军又知不知道,如何表现才可让陛下指你为驸马?”裴晏继续问。 “要如何表现?”霍毕立刻认真了起来。“不过,你为何要帮我?” “显国公不宜继续势大。”裴晏移开目光,淡淡道:“再说帮了霍将军,也算裴某还了霍将军的人情。” * 江南,吉州。 裴晏回京时,委派章临处理收尾事宜。 因为洪州刺史赵念畏罪自杀,又因为章临查案救灾有功,得了陛下同意后,章临便暂行刺史之职。对章临委以重任,倒也不是因为荣景帝对章临前嫌尽释,他可还记得章临妄议朝政说他选官无能的这一码事儿。只是这贡水一系别驾及以上官员几乎尽数被牵扯押解回京,扒拉来扒拉去,贡水也就还剩章临一个独苗。故而,只能让章临暂代刺史之职位。 写完最后一本记录,章临揉着脖子走到花园里。 马上就要回到长安了,不知裴大人如何了?这一次他总算是立了功劳,没有辜负裴大人一片苦心。抻了抻胳膊,章临就打算回房休息。 “这里就是吉州别驾府邸吧?”一个穿着宝蓝骑装的女子忽然从墙外跳进了花园,左顾右看,一下就看到了章临,她眼睛一亮,立刻往章临这边走来。 “你……你是何人?!”章临紧张道:“可是采花女贼?” “你们别驾呢?我找章临!少说些有的没的,小心我揍你。”骑装女子说。 “嘶——我告诉你,本官的贞操不容……啊!”话未说完,章临已经捂着脸倒下。 骑装女子收回拳头,怒道:“说了别东拉西扯,没时间跟你废话。” 这时,又一个少年跳进了院子,他的神色没先前女子那么理直气壮,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说:“阿宁姐姐,我们为何不走正门?” 骑装女子,也就是郭宁一愣,然后拍了下脑袋,说:“啊,天天跳墙我都忘了,这次可以直接从正门拜访的。” “你们,你们到底来干什么的?”章临挣扎着站了起来,问道 “章大人?你眼眶怎么青了?”少年,也就是令狐翡诧异问。 “阿翡?”章临还记得这个少年,对他也一直颇有好感,“你来干什么?” “你说来干什么?”郭宁在令狐翡之前开口,她掏出一本名册,朝章临扔了过去,说:“来给你送功劳啊!” 章临手忙脚乱地接住翻了翻,见名册上写的全都是江南道的官员,正是他怀疑的那些人的名字!他倒吸一口冷气,也不管什么采花不采花的了,连忙细细翻看。 “这是……” “贪腐的官员名单咯!”郭宁抬抬下巴,说:“你不是马上就要回京述职了吗?带着回去找裴晏吧,他肯定知道该怎么做。” “裴大人定能将此事处理妥当。”令狐翡跟着点头。 * 长安,公主府 “殿下喝些果饮,可别生气了。”画肆递上刚煮好的果茶,说道。 萧璃正滔滔不绝地数落着裴晏,闻言接过茶杯,也不嫌烫,将果茶一饮而尽,然后继续抱怨。 画肆跟诗舞对视一眼,皆是无奈摇头。 “你们说我到底是走什么厄运,怎么就凑巧救了裴清和?我这是救了人吗?我这是身上粘了一坨狗屎吧!”萧璃仍是愤愤不平。 “还有皇伯伯也真是老糊涂了,捧着这种人当宝贝,哼!”萧璃在廊下走来走去,一边走一边说:“要是皇伯伯非要我嫁给裴晏,实在不行我就离家出走,阿宁都能逃三五年不被发现,我武功比阿宁还高,皇伯伯的人肯定找不到我!” “殿下!”见萧璃连离家出走的话都说出来了,画肆开口道:“陛下定不会罔顾殿下心意的。” “想来,殿下的驸马最终还是会在霍公爷和范世子两人之中选定的。”萧璃看了一眼诗舞,诗舞开口说道。 “范烨?”萧璃皱皱鼻子。 “不是说宫宴那天,范世子为了殿下挺身而出的吗?”诗舞眨眨眼睛,打趣道,“想来是对我们殿下情根深种的。” “哼。”萧璃冷笑一声,说:“情根深种?在剑南道时他与剑南部将交际的时间可比在我身边的多得多了,这种情根深种,我可承受不起。” 画肆愣了愣,想要细问,萧璃却烦躁地摆摆手,说:“不说这些了,想着就烦。” 说完,径自回了卧房,徒留画肆和诗舞两人面面相觑。 两人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画肆先开口了,“我先回铺子去,今日还有些账目要理清,你照顾好殿下。” 诗舞点头,画肆起身离开。 而本应该回到卧房的萧璃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诗舞的身边,与她一同看着画肆离开,目光晦暗不明。 * 皇宫 “她真这么说?”荣景帝沉着脸,看着跪在眼前的女子,问道。 “回陛下,是。”女子垂首回答道:“殿下很是气恼,抱怨了许久。” “真是出息了,还学会离家出走了?”荣景帝冷哼。对于那句‘老糊涂了’倒是没有多恼怒,毕竟白日里萧璃在他面前说的话一样难听。在口无遮拦上萧璃倒一直是表里如一的很。 “她就说了这些?” “是。” “行了,退下吧。” 女子起身,正要离开。 “等等,你把她说范烨的话再重复一遍。” “是,陛下。殿下的原话是‘情根深种?在剑南道时他与剑南部将交际的时间可比在我身边的多得多了,这种情根深种,我可承受不起。’” “你确定,她说的是剑南,不是岭南?”荣景帝的眉头逐渐拢起,问道。 “回陛下,奴确定是剑南。” “关于范烨,她还说了什么?” “回陛下,就只有这一句。殿下似乎只是随口一提,其余皆是在抱怨裴大人与……” “在抱怨朕,是吧。” “陛下恕罪。” “退下吧。” “是。” 女子退下后,荣景帝沉默了好久,才终于开口:“显国公领的是岭南道的兵,你说范烨他在剑南道时,交际些什么?” “这……”宋公公尴尬一笑,说:“可能是因为不太熟,所以才交际一下?” “我可听说了,萧璃在剑南可是一个军营接着一个军营地挑衅,挨个打过去,得罪不少人。这范烨却是去‘交际’。”说到这儿,他转头看向宋公公,说:“你说他这是去交际啊,还是去趁机收买人心啊?” 宋公公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讪笑着不出声。 “他想尚公主,到底是喜爱我这个侄女,还是抱着什么别的心思?” 这倒是得好好想想了。 …… 外面月色正明,这一夜里,不知几人好梦,几人无眠。 * 十日后,大朝会 御史台杨御史手持笏板,出列—— “陛下,臣有事上奏。” “说。” “臣要参吏部尚书周吉安,肆意篡改考绩品级,借升降,调动收受贿赂,中饱私囊,无视法度!” 作者有话说: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113节 剁手进行时,已加载40% 第123章 消失了好些时日, 王放才又跑到崔吕王谢这里蹭吃蹭喝。他现如今也不管什么贵公子不贵公子的形象了,摊靠着,一副身体被掏空的模样。 “王家阿兄这懒散模样, 倒是跟阿霏有些相似。”吕修逸笑着说。 王放扒开眼皮,想开口反驳一下, 但他实在是太累,于是就随他们说了。 这些时日里, 王放在大理寺和京兆尹府寻了些看起来不那么凶神恶煞的人,跟着他探访了一些私娼妓馆。 他本就很少出入青楼楚馆, 没什么对敌经验, 要套话打听, 却又要伪装成嫖客不能亮明身份,真的是劳心费力。偏偏那些姑娘们似乎看出了他不是常客, 总喜欢来逗他,东摸一把西戳一下, 让王放常常觉得他才像是那个被嫖的。 其中种种辛酸泪, 真是不足为外人道也。 “王家阿兄看起来似乎有所收获。”谢娴霏道。 王放无力地点点头,因为事涉案情,便没有多说。 “去岁有姐妹替我掩护, 让我有机会偷偷出门,我……去京兆衙门认了尸。” 席上,王放与同僚假装无意说起了女尸之案时,注意到在场的几名妓子神色有异。王放和几位同僚交换了一下眼神, 于是各自带了一个妓子回房, 私下问话。 没等王放怎么套话, 跟着他回房的那个叫做芳娘的女子就吐露了重要的讯息。 “你确定她是你们失踪的姐妹?”王放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气。但同时也有些疑惑, 那些尸身皆损毁严重, 根本无法辨认容貌,也没有胎记,这个芳娘又是怎么确认的呢? “我们日日在一处,即便脸毁了,但身形还在。”芳娘说:“而且,她身上有两个胎记,可偏偏这两个胎记处都损毁严重全无一丝好皮肉……简直好像是要故意毁掉,不让人认尸一样。” “姑娘若是男子,凭这缜密思虑,可以去大理寺混口饭吃了。”王放有些可惜,“你既然可以确认,为何当时没有上报京兆府?” 芳娘静静地看着王放,忽而浅浅一笑,“上报又有何用?将我的姐妹带走之人一见便知是贵人,与那等人物相比,我们这样的人怕是连阴沟里的蛆虫还不如。” 芳娘的语气中并无怨愤,只有死寂一样的平静和认命,让王放听了觉得心里有些堵。 “公子,我们这样的人,也能求公道,也配求公道吗?也能……把自己的命当成命吗?”芳娘直视着王放的眼睛,继续问。 “可即便我们把自己当人,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们又会把我们当人吗?”芳娘自嘲一笑。 被芳娘看着的时候,王放忽然有一种羞耻之感,仿佛自己被扒干净了衣裳暴露在朗朗烈日之下,无所遁形,任人围观指点。 他不知是在说服芳娘,还是在说服自己,“可以的,一定可以的。”这世上,还是有人愿意还她们公道的。 “我愿意相信大人,毕竟大人已经查到了这里。” 不等王放询问自己哪里露了破绽,芳娘已然缓缓跪下,五体投地,郑重大礼。 “王芳娘,替诸位姐妹谢大人。” * 显国公府,深夜 “国公爷,您说这事儿可到底怎么办啊。”吏部尚书周吉安坐在下首,一脸的焦急道:“杨恭俭他根本就是个闻到肉味儿的狗,被他咬住,他谁的面子都不会给啊!” “你也知道御史台的人都是疯狗,怎么还能这么不小心,漏了行藏?”显国公头疼道:“他在朝上参你的那些,都是真的?” 周吉安尴尬地咧了咧嘴。 想到杨御史在朝上上报的那些人名数字,显国公怒道:“我们自己的人寻你办事儿,你也要收受那么多金银?你是被猪油蒙了心吗?” “国公爷,冤枉啊,如今江南道儿那些官员谁不知道是烫手的山芋,想要把他们调去别处的肥缺,也并非我一人说了算,总要拿钱疏通的。”周吉安苦着脸说。 “杨恭俭到底是怎么查的,为何竟能把金银数目查得那么准?”显国公觉得这事儿总透着不对劲儿。 “这……我若是知道,就不会让他查到了呀国公爷。” 显国公思索了片刻,慢慢说道:“这件事儿说到底还是需要查实,也不是全无回旋的余地,杨恭俭虽说没什么问题,但他下面的人也不是全无错漏,看看能不能做个交易吧。” “那陛下那里……?” “陛下那里……”显国公倒是轻松了些,说:“说到底,地方官员回京述职总是要四处拜访,讨好上官的,有门路的谁不使门路?水至清则无鱼这个道理,陛下也是明白的。” “国公爷这么说,下官就放心了。”吏部尚书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至于你,回去查清楚消息是怎么漏出去的?我以后不想再看见你出这种岔子了!” “是是是,下官遵命。” * 公主府 “今日在紫宸殿,我按照你们说的与陛下应对,看陛下的样子是对我挺满意的。”霍毕靠在鱼池边的栏杆上,看着萧璃喂鱼。 萧璃连喂鱼都不老实,一粒一粒地扔,看着鱼群抢破了头。 “你们?” “你知不知道……”霍毕凑近萧璃,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裴晏跟你说了类似的话,给我出了类似的主意,你们心脏的人想法倒是很像。” 萧璃手一抖,一把鱼食全都掉进了鱼池。 “哎,你也不用想太多,我觉得裴晏对我们没有什么恶意。”霍毕看到萧璃手捏成了拳,连忙宽慰道,“我的直觉向来很准,再说我们在江南帮了他那么大的忙,他也该投桃报李了吧。” 同一时间,显国公也从皇城出来,回到了府邸。下马车时他脸上还是笑呵呵的,一进了书房,脸便立刻沉了下来。 “阿爹,出了何事?”范烟看到显国公的神态,不由出声问道:“可是陛下打算严惩周尚书?”他们好不容易才把周吉安拉到了自己这条船上,若是就这么折了,那是真的肉痛地很。 显国公摇了摇头,说:“这一点倒是没出我所料,周尚书的事,只要杨恭俭不死咬着不放,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即便他真要死咬着,也有办法脱罪……” “那阿爹脸色为何如此不好?”范烨跟着问道。 显国公坐在主位上,喝了一口茶,长叹了一声,说:“尚主这条路,怕是走不通了。” 范烨一愣,脸白了白。 范烟范烨姐弟两人没有追问显国公是否确定,这个世上,大约没有人会比显国公更了解荣景帝的人了。 “可惜了。”范烟沉吟道。 之前显国公去挑起荣景帝对萧璃与裴晏两人的怀疑,就是为了让荣景帝戒备萧璃这个看起来没心没肺的公主。若是他对萧璃起了戒备之心,自然不会由着她的心意嫁人,如此,备受信任的显国公世子就是最好的尚主选择。 “阿烟,之前看你如此戒备萧璃,阿爹心中还有些不以为然。”显国公拍了拍范烟的肩膀,说:“这个公主,不简单啊……我之前倒是看错了她。”也不知道她做了什么,竟反让陛下对他起了些许猜疑之心。幸亏他足够了解陛下,不然还真的不太好办。 说罢,见范烨失魂落魄的样子,显国公冷哼一声,说:“让你尚主,是要把这个筹码捏在手心,而不是让你反被她捏在手心的。” “孩儿明白。”范烨低头回答。 范烟看了看弟弟,然后对显国公说:“阿爹,只要太子倒了,萧璃再不足为惧,到时候想怎么拿捏就怎么拿捏。如今当务之急,是要保住周尚书。” “阿烟说得对啊。”显国公点头,赞许道。 * 显国公说杨恭俭就像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那是真的一点儿都没说错。不论周尚书怎么交涉,他都丝毫不肯通融,下一次大朝会上,又一次提起吏部尚书收受贿赂,中饱私囊,且这一次已经由御史台大理寺查实,内眷流水与妻眷在外的铺面账目不清,显然是借内眷之手收受金银贿赂! “陛下。”周吉安当即跪下请罪,道:“臣有罪,臣治家不严,请陛下责罚。” “周大人,我们现在说的是贪腐之罪。”杨御史眯着眼说道。 “杨大人,您不妨先听周大人说完?”刑部尚书开口道。 “陛下!”周吉安说:“臣有罪,罪在纵容妾室管家。我只道那妾室素来懂事明理,即便是收礼,也是寻常往来走动而已,谁知道,谁知道她竟然如此贪心短视,犯下如此大错!” 吏部尚书家宅不安宁这是满长安都知晓的事,御史台也没少拿这事儿参他宠妾灭妻。两年前封赏霍毕的宫宴上萧璃还当众骂过他老色胚子,至今仍令人记忆犹新。 “寻常走动?”杨御史冷笑道:“周大人这寻常走动手笔未免太大!一介小小妇人,又是妾室,何来的胆量收受如此大笔的金银?!” 说罢,他甩开账册,开始念道:“江南,汞州别驾,五万钱;江南,台州别驾,五万钱;江南,越州别驾,五万钱……周大人这明码标价,倒是公允啊!” 听到杨御史所念,裴晏忽然动了动,脸上浮上些许犹疑。 “清和,你可有话要说?”荣景帝问道。 “陛下,臣只是觉得……”说到这儿,又摇摇头,道:“可能是巧合吧。” “有话就说,你何时也学得吞吞吐吐了?”荣景帝怒道。 “陛下,臣有事上奏,本是想等到此事之后再说,如今看来……或许可以一并解决。”裴晏道。 三皇子回过身,看向裴晏,眼中闪过一丝阴沉。 “何事?” “吉州别驾两日前已抵达长安,此刻已候在殿外,请陛下宣召。” “宣。”荣景帝没什么犹豫,允了。 “宣——吉州别驾——进殿!” 作者有话说: 说简单一点儿,就是一套组合拳,互相印证,直接把吏部尚书跟江南那些人一并拽下来。 不知道我讲明白没有~ * 第124章 章临低着头, 一步一步地走入大殿,心中感慨。 谁能想到,两年前他还是一个险些被夺功名的落魄举子, 如今,也能窥一眼大周权力的中心了。 他心中有些激荡, 但随即又收敛心神,双膝跪地叩首, 道:“臣,吉州别驾章临, 叩见陛下。” 荣景帝沉声问:“你有何事要上奏?” “回禀陛下, 裴大人回长安之前, 曾暗中命微臣沿着漕运的线索继续追查修坝材料之事。臣于江南道漕运魁首船帮之中,查到了江南道官员勾结漕运以次充好的证据。” 听到‘船帮’两字, 显国公的眼皮一跳。 “故而,臣此次回京, 除了述职, 更是要举告汞州别驾,台州别驾,越州别驾……贪腐失职之罪!” 章临说了一大串的官员, 其中竟有半数与刚才杨御史所念重合。 朝堂上一片安静,此时谁还不明白裴晏的用意。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114节 只是些许收受好处的罪责,根本不至于让吏部尚书伤筋动骨,单单凭借着一个江湖帮派的证据, 也没法彻底给江南官员定罪, 但这两事出现的时机如此恰到好处, 正好互为证据……而陛下盛怒之下, 不仅会允许彻查江南, 吏部尚书更是绝对讨不到好处。 有那想得多的官员倒吸了一口气。 都说裴晏此次没有加封升职乃是因为三品上没有空缺,这……他这是要给自己凿一个三品空缺出来呀! 荣景帝不是傻子,在章临念完了那一串官员名单时脸色就沉下来了,偏偏杨御史还不嫌事儿大,继续煽风点火:“我还奇怪呢,区区一地别驾,‘寻常走动’一出手就是五万钱,比他一年的俸钱还多。原来,用的不是俸钱,而是陛下的修河款!” “啪!”荣景帝一掌拍在桌案上,指着吏部尚书怒道:“周吉安!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 下了朝,文武百官纷纷走出大殿。 周吉安面如死灰,走在最后。方才大殿之上,他独自一人承受陛下的怒火,当场就被免了职,回府等候发落。具体罪责还需要由御史台与中书令共同裁定,虽说他已经将过错都推到了妾室身上,但贬官降职是免不了的。看陛下怒火中烧的样子,他八成要到什么边境小城当县令了。 而称得上大获全胜的杨御史脸色同样不怎么好,他快走了几步,追上了前面的裴晏与章临。 “杨大人可还有事?”裴晏停下脚步,问道:“若是为了章别驾所找到的证据,待回去他便会将所有证据整理提交御史台,杨大人不必担心。” “有裴大人在,我自是不担心。”杨恭俭笑了笑,说:“裴大人,今天这事,你不觉得太凑巧了些吗?”目光锐利逼向裴晏。 裴晏坦然地迎受着杨御史的逼视,面上无半分破绽,他好整以暇道:“确实凑巧。” “敢问裴大人,这江南一道的证据是如何查到的?”杨御史突然问。 裴晏闻言清浅一笑,反问道:“我也好奇,杨大人如何连内眷流水都查得如此清楚。” 杨恭俭呼吸一滞,无法回答。因为这证据是萧璃给他的,他也想知道萧璃是如何查到的这些消息! 他本意只是想借此事整一整长安污浊之风,可加上江南的事,吏部尚书直接被撤职!到了现在,他哪里还想不明白自己是被萧璃给利用了。他如今只想知道裴晏是不是同样被利用了。 “御史台监察百官,素来有自己的门路。”裴晏笑了笑,没有继续追问。 “本官只是想知道,我们是不是都被同一个人所利用了。”杨御史叹了一口气,问。 “周吉安借职务之便,搅乱官场,不该撤职吗?”裴晏见杨御史仍无法释然,开口问道。 “该撤。” “江南水患频发,涉事官员不该查吗?”裴晏继续问。 “该查。” “既然该撤该查,杨大人还有何不愉?” 杨恭俭答不出来。 这时,脚步声传来,三人闻声望去,见三皇子萧杰与显国公一起,大步朝皇城外走去。经过他们时,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们一眼,却并没有开口说什么。 * 是夜,显国公府 范烟安静地独坐在闺房中,她的双目闭着,胸口上下起伏,心绪似是不平。半晌,她睁开眼睛,从铜镜中看着自己,接着,双手一扫—— 妆台上的簪钗绢花还有胭脂水粉,尽数掉落在地! 范烟趴在妆台上,死死地咬着牙。 她费尽心机,用尽手段才保下的人,今日朝会上就折了大半!父亲说陛下已下旨彻查……怕是另一半也保不住了。 她捏着一把簪子,狠狠地扎进掌心,如今只有疼痛才能让她冷静下来。她虽为家族谋事,可江南道才是她真正的势力与底气。她用尽心机才摸清弱点抓住把柄,才让他们为她所用……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连根拔起。这叫她怎能不恨,怎能不怒! 手心的剧痛让她恢复了理智,深吸一口气,她打开房门,让外面候着的婢女进房收拾打扫,自己则坐在一旁,闭眼沉思。 “父亲呢?”范烟睁眼,问道。 “宁远侯府设宴,公爷与两位公子前去赴宴了。” “殿下呢?是否已经离开了?”范烟又问。 “不……不曾。”婢女道:“殿下仍在客院。” 范烟眼中闪过一丝厌恶,然后说道:“我知道了,下去吧。” “是。” * 朝中虽然风云变幻,可对长安百姓来说却并没有多大的影响。他们才不管御史台或者裴晏搅了多大的事,也不管江南道是否重新洗牌。这几日来令长安百姓们津津乐道的是,大理寺与京兆府,终于抓到了那残害女子并于水渠抛尸的恶徒! 与此同时,紫宸殿中。 “朕前些日子才说三品没有空缺,如今就有了。”荣景帝笑笑,说:“正好,如今吏部尚书的缺,就由你来补上吧。” 荣景帝看着站在下首的裴晏,脸上仍是一派宠辱不惊,心中赞赏。 “中书省已开始拟制,诏令不日即下。你趁着这几日交接手上的事务,诏令一下就去吏部,如今已然入秋了,年底将至,那些述职的官员还等着评绩和调动,朕相信你的能力,不会让朕失望。” “臣,谢陛下厚爱。”裴晏下跪谢恩。 “哦,还有阿璃的婚事……”荣景帝手指敲着桌案,说:“旨意也一并拟了吧。朕想了,就照她的心意选驸马吧,霍毕也是个好孩子,战功赫赫,配得上阿璃。你觉得如何?” 裴晏面色未变,微微俯首,道:“陛下圣明,霍将军纯挚忠直,且无亲族牵累,无诸多利益纠葛,公主殿下率性简单,霍毕于殿下来说,确实是最好的尚主人选。” “她那个性子说好听了是率性,说难听了就是莽撞。”荣景帝苦笑着摇头,道:“亏你还愿意为她说好话。” “臣逾越了。” * 绣玉楼最深处的包厢内,萧璃与一位妇人打扮的女子相对而坐。 “旨意前日已下,他被贬去了平州下属小城,为上县令。”妇人率先开口道:“从堂堂正三品大员变成六品的县令,倒不知他作何感想。”妇人笑了笑,眼中带上了一丝嘲讽。 “平州冬日苦寒,夫人可会同去?”萧璃拿起茶壶,倒了两杯茶。 “自然,我是周吉安发妻,府中又无父母奉养,自是他在哪,我便在哪。”妇人,也就是周夫人,开口说道。 萧璃将一个茶杯放在周夫人面前,说:“此次弹劾,全赖周夫人所供之证据,我以茶代酒,谢过夫人。” 得萧璃亲自倒茶,周夫人并未露出惶恐之色,她拿起茶杯,将茶水饮尽,然后说:“恐怕周吉安做梦都想不到,内眷的证据是从我这里漏出去的。”说罢,嘲讽一笑:“我乃正妻,这后院之事,只看我想不想知道而已,容他纵容妾室,也不过是我懒得争而已。” “谢夫人大义。” “不是大义,只是私心。”周夫人笑了笑,说:“如今家财几乎尽数抄没,只余我的嫁妆。他的那些妾室求去的求去,遣散的遣散,到了最终,又只剩我们二人。我们夫妻二人本就自边境小城一路走来,如今二人又回到边境小城去,也算有始有终。” 周夫人脸上并无任何愁苦之色,她说:“听说平州临海,我此生还未见过海,也不知会是如何景象,想一想,竟还有些期待。别的不说,至少鱼脍可以吃个尽兴了。” “夫人疏阔爽朗,性子不比常人,又为何要执着于周吉安?”萧璃问道。长安与平州千里之遥,又何必一同去受苦。 周夫人看着茶杯,似乎是想起来遥远的时光,脸上不由得露出了如少女一般的笑容,“我与周吉安自幼相识,青梅竹马,公主殿下或许不信,他少时也曾豪言壮志,也曾心系黎民。为做能吏名臣,悬梁刺股,夙夜苦读,那时的日子虽清苦,却让人心满意足。” 萧璃微怔。 “他从前为官确实一心为民,只是宦海沉浮,他越爬越高,也逐渐被锦绣繁华功名利禄迷了眼,失了本心,舍了中正,这才变成了现在这面目可憎的模样。” “如今我狠心帮他除掉了迷障,就看他离了长安锦绣堆,是不是能重拾本心。我确实厌恶现在这个贪欲纵横之人,可心中仍舍不下年少时真心相许的那个翩翩少年郎。” “为着这个,我便是陪他走一遭,又有何妨。” 作者有话说: 这一波全部操作差不多就是: 先放出风声仍然想要严查江南道的事情,打草惊蛇,让一部分心虚的官员想要走动门路调动到别的地方为官,离开是非之地。然后萧璃这边盯着吏部尚书,因为是吏部管人员调动,然后从周夫人那里找到了证据,送到御史台,御史台肯定会在朝堂上参吏部尚书一笔,单单这一件事不会太伤到吏部尚书。但是萧璃通过周夫人查到了江南那些官员送礼的确凿数字,再配上章临这边举告,互相印证,让吏部尚书直面皇帝怒火,当场被撸下来,然后下决心严查江南。 达成的成就:推裴晏到吏部尚书的位置,除了范家对江南道的掌控。 第125章 周夫人只是略饮了几杯茶便告辞离去。他们离京在即, 府上仍有很多事务需要处理。那一众妾室奴仆还等着周夫人为他们寻个妥当的去处。 周夫人离去后,有一人从萧璃身后的屏风后走了出来,坐到了周夫人的位置上, 看着萧璃。 是崔朝远。 “我不过随口提及下人间流传的周府闲话和内帷杂事,就能掀起这么大的事端, 倒是让我开了眼界。”崔朝远翻起一个新的杯子,给自己倒了杯茶。 “由此可见, 阿远你‘长安百事通’的能力,若用的好, 能起到多大的用处。”萧璃回道。 崔朝远倒茶的动作顿住, 他抬眼看向萧璃, 轻轻一笑,说:“但是光知道内帷之事有什么用, 我可没有说动周夫人的能力,还是阿璃你厉害。” “与其说是‘说动’, 不如说是‘一拍即合’。”萧璃摇摇头, 然后道:“周夫人虽不通武艺,却称得上女中豪杰,我也希望周吉安经此一遭, 能重拾本心。”说罢,萧璃又笑了笑,说:“果然三人行必有我师,今日倒是被周夫人上了一课。” “此话怎讲?” “就如周夫人所说, 那些悬梁刺股的书生, 又有几个是为了做贪官污吏而拼命苦读的呢?不忘初心, 方得始终。”萧璃看着自己手心交错纵横的纹路, 说:“我也当时刻谨记, 不可在一个个谋划计策中忘了本心。” “阿璃的本心,是什么?”崔朝远问。 “我的本心啊。”萧璃看向崔朝远,开口道:“身为萧氏女,自当如大长公主一般,守我江山,创我盛世。” 崔朝远盯着萧璃,脸上的漫不经心逐渐地淡去了。 他脑中忽然想起了几日前与王绣鸢的对话,那时阿鸢正拿着个簿子写写画画,在琢磨着下一个话本的脉络,崔朝远坐在王绣鸢身边,一边喝茶一边等着其他几个朋友的到来。 “阿鸢,你有没有觉得,阿璃此次回长安,变了许多。” “人长大了,自然会变啊,你这是什么问题?”王绣鸢头也不抬地回答。 “我指的不是这个。”崔朝远说:“你难道没看出来,阿璃她开始插手朝局之事了吗?” 阿鸢终于停了笔,抬头看向崔朝远,眼神有些莫名其妙,问:“那又怎样?” “朝堂暗流涌动,她何须去趟浑水?” “崔朝远,你自己胸无大志,得过且过,便看不得别人上进吗?”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阿璃她有能力,有智谋,若是能整肃朝纲,又为何要隐而不动,埋没才华?” “这话说的。”崔朝远一笑,说:“是不是王大小姐你若是有能力,也想掺和掺和啊?” “我已经掺和了啊。”王绣鸢诚实道。 “啊?”崔朝远傻了,这回答他倒是没料到。 王绣鸢眨眨眼睛,凑近崔朝远,说道:“你以为两年前为何令羽与阿璃的事传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 “难不成是你……”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115节 “当然是本姑娘我啦。”王绣鸢得意一笑,说:“我写了这么多话本了,自然知道什么故事最脍炙人口。”说完,她扁了扁嘴,说:“不过我也就这点儿能耐,帮不了阿璃更多。” “为什么……”你是如此,谢娴霏也是如此。 “这有什么奇怪的?”王绣鸢放下笔,双手托腮,笑眯眯地说:“自古鲜少有女子建功立业的,我便是想写个传奇话本都没几人可以参考,幸甚有阿璃,自然能帮则帮。” “你真是……”听到这理由,崔朝远不由得哭笑不得。 “我觉得以阿璃的能耐,定是能流芳百世的,待我们都老了,我就以阿璃为原型写个传奇话本,到时候我‘修缘客’的名声也能抱着阿璃大腿流传下去了。” …… 崔朝远渐渐地从回忆中回过神来,闭上眼睛,脑中回忆着自与萧璃相交以来的种种……最后,他睁开眼睛,放下茶杯,起身。 “阿远?” 崔朝远看着萧璃,而后单膝跪下,郑重伸手行礼—— “崔朝远,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助殿下守江山,创盛世。” * 紫宸殿 “赐婚的旨意已经拟好,旨意颁下之后便可开始准备,你说婚期定在何时好?”荣景帝看着下首的太子,开口问道。 “除去年关与准备的时间,走完所有礼仪流程至少要半年。”萧煦说:“可是七月不宜婚娶,八月又太过炎热。不如将婚期定在来年九月十月,丰收时节,秋高气爽,金桂飘香,时节好,兆头也好。” “你考虑得倒是周全。” “家里就这么一个妹妹而已,自然要考虑精细些。”萧煦笑笑,说:“父皇不也是如此吗?” 荣景帝看着萧煦,忽然开口道:“阿璃的婚事定下,也该给你们几个定下婚事了。” 萧煦一愣,“父皇……” “怎么?”荣景帝沉下脸,说:“你身为一国太子,早该成婚诞下子嗣,朕也由着你的性子纵了你这么些年。阿烈和阿杰也到了成亲的年纪,总不能因为你,就一直拖着。” “父皇自然可以给二弟与三弟指婚,儿臣无意阻拦弟弟们成婚。”萧煦低头说。 “啪——”荣景帝重重撂下手中的茶杯,说:“你这么跟朕犟着,是对朕有什么不满吗?” “儿臣不敢。”萧煦跪下,道:“儿臣暂无意成婚。” 荣景帝大怒:“那个罪臣之女是给你下了什么迷魂汤?!朕怎么生了你这么没出息的儿子,为了区区一个女子,就要死要活,哪有半点儿储君的样子!” 萧煦自嘲一笑,开口道:“萧氏子不是历来如此?儿臣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萧煦。”荣景帝的脸彻底冷了下来,他盯着跪在下方的太子,缓缓开口道:“不要逼朕派人去东宫杖毙那个罪妇。” 萧煦猛地抬头。 “怎么,你以为你救了杨墨的事,真的能瞒过朕?”荣景帝说:“朕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却没想到你荒唐至此!” 萧煦双手攥拳,隐隐发抖。 “何去何从,你考虑清楚,好自为之。” 宫墙下,萧煦脚步缓慢,一步一步地走着,耳边回荡着荣景帝刚刚的威胁之语。 是他贪心了……萧煦闭上眼睛,是他贪心了,其实他与阿墨在杨氏灭门的时候就已经断绝一切可能,是他贪心奢求了。 是时候,送阿墨离开了。 脑子虽然这般想着,知道这才是最稳妥之法,要趁着父皇还不知道阿墨有孕把她送走,可心里却疼痛难耐,好像有人插了一柄刀子进去,使劲儿地搅着。若是可以,真的不想再做这个太子了啊,天地广阔,何处不能逍遥。 一时失神,脚下被一个台阶绊到,萧煦整个人一个趔趄。 “殿下小心。”险些摔倒,幸而被人扶住。 萧煦站稳,转头看去,发现他是被一个扫洒宫女救了。 “殿下,您没事儿吧?”那个宫女仰头看着萧煦,眼中暗藏着关切。 “我没事。”萧煦说着,拿了几片金叶子,递给了宫女,“多谢你。” 宫女沉默地接过金叶子,却不像很高兴的样子。 “上次见你还是在御花园,怎么今日扫洒到宫墙了?” “殿下还记得我?!”宫女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经由这扫洒宫女这么一打岔,萧煦心口的绞痛散去了不少,他随意点点头,便举步离开。唯留那个宫女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萧煦的背影,手中还捏着几片金叶子。 * 大护国寺 秋日已至,山上的叶子逐渐变了颜色,层林浸染,每一步都是一处好景致。萧璃给父亲上过香,在主持的建议下,沿着后山的小径缓步走到了山顶。 大护国寺的后山上有一处小亭,景色美,知道的人却不多,是个赏秋叶的好去处。 踏上最后的几阶台阶,萧璃才发现亭中已经有人。 萧璃蓦地站住,接着转身欲走,可身后的人却先一步开口:“殿下既然来了,不如手谈一局。” 萧璃回过身,沉默地向说话之人看去。 裴晏就坐在亭中的石凳上,面前的石桌之上摆着一个棋盘,上面已经落了许多棋子,黑与白之间,呈纵横之势。 萧璃的目光落在棋局上,熟悉的棋局让她目光黯了黯。 “闲来无事,复盘一下从前输掉的棋局,让殿下见笑了。”裴晏伸手,将一颗颗的棋子捡回棋罐中。 天上不知从何处飘来了片片乌云,挡住了天光,不一会儿,竟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 “看来天也在帮我留客。”裴晏看着萧璃,笑了笑,“殿下请坐。” 萧璃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僵硬,但最终,她还是坐了下来。 “此处人迹罕至,又下着雨,当不会有人窥探。”裴晏说:“即便有人前来,以殿下的功力,想来也能提前发现,从容离开。” 萧璃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睁开眼睛,她率先落下一子,道:“你身上的伤,已好了吗?” “殿下出手又不重,早就好了。”裴晏眼中浮出几许笑意,说完,也落下一子。 “可是小柒说……” “他瞎说的。” 萧璃沉默片刻,然后说:“我在江南的行事已经惹人怀疑,你我实在不应该见面。” “我知道。” “那你还……” “可是殿下。”裴晏难得失礼,打断了萧璃的话,他抬起头,深深地看着萧璃,终是开口说道:“可是殿下明日,就要定亲了。” 萧璃指尖的棋子掉落,摔在其他棋子之上,撞出清脆的响声。 “啪——” 第126章 雨势逐渐加大, 雨水沿着亭上瓦片,滴滴答答地滴落,仿佛一串串珠帘, 将亭内与亭外隔绝。 亭中,两人你来我往地落子, 一时无言。 “今日才想起来,上次与殿下这样面对面下棋, 竟已经是五年前的事了。殿下的棋风倒像是变了很多。” “变得如何了?” “从前殿下下棋刚疾猛烈,如今看来……”裴晏看着在角落里一点一点占据地盘的黑子, 说:“怎么好像也学会了稳扎稳打。” “你不是曾经告诉过我, 有许多事情, 除了忍耐以待时机,别无他法吗?”萧璃露出了一个没什么笑意的笑容, 她抬眼,飞快地看了一眼裴晏, 又将视线投向棋盘, 说:“不过于今日这一盘棋,我倒是没想那么多。” “哦?” “今日这盘棋,我不想争胜。” 裴晏抬眸。 “今日, 我只想将这局棋下得长久一些。” 裴晏夹着棋子的手指弯曲收回,握成了拳。 这句话说出口,萧璃就好像解开了什么束缚一样,表情略略放松, 等着裴晏落子。 “殿下就没有什么旁的话, 要对我讲了吗?”裴晏落下一子, 继而问道。 “你想让我对你说什么?”萧璃不答反问。 “我也不知。”裴晏笑了, 说:“只是觉得殿下或许会有话对我说。” “你这样一说, 我好像确实有话想说。” “裴某洗耳恭听。”棋子在裴晏的指尖翻转,像是活了一样。 “我小时候不懂事,总是胡乱许诺。”萧璃笑了笑,开口了。 裴晏似乎已经知道萧璃想说的是什么,不由道:“殿下……” “曾有一次,我逼着一个好看的小哥哥长大后做我的驸马。”萧璃嘴上笑着,可眼中却全不是那样。 “殿下……” “现在回想,很是后悔,只希望那个小哥哥没有把儿时戏言当真。”萧璃抬眼,看着裴晏,目光不避不闪。她努力地将眼睛瞪大,仿佛一放松,就会有什么从眼中掉出来。 “在我心中,小哥哥冠绝天下,举世无双,其一生,合该处处完满才对。” 裴晏看着萧璃,好半晌,才低笑出声,“我想听的可不是这些,以殿下的谋略,实在不该说出这样的话。” “圣旨即下,我求仁得仁,不说这些,还能说些什么。” “殿下当直言苦衷和不得已,殿下当说,虽然另嫁,可心早有所属,如此,才好让裴某继续为殿下鞍前马后,肝脑涂地,无怨无悔。” “裴大人想多了,本宫从未心有所属。”萧璃绷着脸开口说。 “是了。”裴晏说:“殿下欲成之事未竟,焉能谈情。孰轻孰重,孰先孰后,殿下从来清醒。” “你既然知道……” “可是殿下也当知道,裴某,同殿下是一样的。”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116节 萧璃微怔。 “既然殿下说起小时候,那我也来说一说少时。”裴晏把玩着手中的棋子,薄唇轻启,说:“我生而早慧,过目不忘,洞察人心,一直自诩天资了得,却几次败于一人之手,从那时起,或许更早,心中眼中,就只有那一个人了。” “我也曾妄想痴念,做得栖凤梧桐,日日与她赌书斗棋,余生为伴,永不相离。” “可有一日我发现,若做梧桐,就不得酬志,终归,二者不可兼得。所以,殿下。”说到这里,裴晏努力地笑了一下,直视着萧璃的双眼,说:“为了平步青云,是我舍弃了她,而非她舍弃了我。” “殿下,你可明白?” 萧璃看着裴晏,一动不动,而后,一滴眼泪落下,却恍若未觉。 裴晏的手动了动,却终于没有动作,只是说: “裴晏祝殿下扶摇直上,希望下一次对弈之时,殿下已得偿所愿。” 这一场秋雨并不缠绵,很快便停了,几乎没有间断的珠帘也逐渐变成了偶尔才掉落的珍珠。 萧璃抬起头,看见阳光穿破乌云的间隙落了下来,照亮了远处的群山。 “雨既已停,我也该走了。”萧璃站起身,最后对裴晏说:“秋意渐浓,裴大人万勿珍重。” 说完,转身离开,不曾回头。 裴晏看着萧璃的背影逐渐远去直到消失,没有再开口。好久以后,他终于闭上眼睛,紧握着的手也颓然松开,掌心,赫然是一片鲜血淋漓。 * 绣玉楼 “阿璃从来不贪杯,今日怎么喝个不停?”吕修逸眼睁睁地看着萧璃喝光了一壶酒,诧异道。 “可能人逢喜事精神爽吧,不是说马上就要赐婚了吗?”崔朝远眨眨眼,说:“至少不必去做范炟那厮的嫂嫂了。” 谢娴霏悄悄瞪了崔朝远一眼。 这时,王绣鸢把笔一扔,一头撞到桌案上,仿佛一尾等待被切脍的鱼。 “你怎么啦?”崔朝远戳了戳王绣鸢的脑袋,谁知王绣鸢就像得了谢娴霏的病,戳一下才肯动一下。 “我想不出合理的桥段。”王绣鸢终于抬起头,可怜巴巴地说。 “说来听听,我给你参详一下。”崔朝远道。 “上次不是说想写一个相爱而不得相守的故事吗?”王绣鸢说:“可我想不出合理的因由,若是男子迫于家中压力而另娶她人,总觉得软弱无能了些。” “那简单,你就写女子因家中缘故嫁了别人呗。”吕修逸说。 “可若男子是极好的人,女子的父母又为何要罔顾女儿心意,将她别嫁他人。” “唔,确实有些令人头痛。”吕修逸摸着下巴点头。 “这有何难。”萧璃晃了晃酒壶,发现再倒不出酒来,索性把酒壶一扔,笑着说,声音中带着一丝染着醉意的狂放,“你就写,若要长相厮守,那个男子就只得偏安一隅不得出头,那就保不得她护不住她,只能看她独自在泥潭漩涡中挣扎。”萧璃似乎真的醉了,不仅脸颊发红,连眼底都带着些红,这时她又笑了,好像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可若想帮她,助她,就要不择手段,就要平步青云,如此便要……放弃她。” 说完,萧璃好像再撑不住酒意,一头栽倒在桌上,呼吸渐沉。王绣鸢睁大眼睛,仿佛的了极大的启发,双眼发亮,而后捡起笔,奋笔疾书。 倒是谢娴霏沉默地看着萧璃,叹了口气。 …… 萧璃与崔吕王谢四人在绣玉楼喝酒时,王放,京兆府尹和大理寺卿三人正站在大理寺的卷宗房里的密卷室内。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色皆是凝重。 “密卷室里只有我跟子贤能进来,是绝对隐秘之处,有什么话,柳大人说吧。”大理寺卿摸了摸胡子,说。 京兆府尹左右看了看,然后开口道:“那抛尸人的身份已经查清了,就是一个倒粪水的,住在归义坊,这一点与王少卿所预料的一致。” “可按照我所探查到的,带走那些女子的人均是‘贵人’,一个倒粪水的,怎么着在别人眼里都不可能是个贵人吧。”王放皱眉,说:“所以他就是个清理之人……可恶,那些姑娘生前被活活折磨至死,死后还要遭到羞辱。” “我们也是这样想的,于是严刑拷打……终于问了出来,让他抛尸的人是谁。”京兆尹压低声音说了一个名字出来。 “这是何人?”王放与大理寺卿皆是不解。 “我换一个称呼你们就知道了。”京兆尹苦着脸,说:“这人,就是显国公府的总管。” 王放与大理寺卿对视一眼,心中一沉,也明白了京兆尹为何一定要在密处相谈。 这女尸之案在长安闹得沸沸扬扬却不见停止,可见其背后之人的有恃无恐。想到显国公与陛下的情谊,大理寺卿只觉得脑门上有个凿子在邦邦地凿着,头疼不已。 “下官猜测,这事儿查到此处,便查不下去了。”京兆尹说。 倒粪的撑不住严刑拷打吐露了实情,可总管却全家老小都掌握在显国公的手里,他不可能背主,只会顶罪。大理寺卿即便将案情如实上报,能得到什么结果,京兆尹也猜得到。 可若是这样……根本就是治标不治本,不,可能标都治不了。 “虽说死的只是私妓暗娼,可到底也是一条条活生生的性命,而非犬豕啊。”京兆尹想到尸首的惨状,又叹了口气。 “大人,您确定陛下真的不会惩戒显国公吗?”王放追问。 “别说我们没有人赃并获,即便是抓了个正着,以显国公对陛下的影响力,只怕也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大理寺卿无奈道。 “至少,若是陛下知道了,多少可以限制一下……” “不会停的。”大理寺卿长叹一声,走到这密卷房的角落,拿出了一摞卷宗,递给了王放与京兆尹,说:“本官在大理寺三十年,类似的案子,也见过几宗。” “犯案之人,因着种种缘由,心中皆有扭曲的欲壑难以靠寻常方式疏解,便只能借助此道。”大理寺卿说:“虐杀之于他,便如服用五石散,初犯后,只觉神明开朗,飘飘欲仙,而后渐不知足,愈演愈烈,再不可控。” “他还不如服用五石散呢,至少只祸害自己。”京兆尹嘟哝着。 王放耳中听着,脑中想的却是当日那个与他姓名同音的姑娘平静,了然又绝望的目光。 “大人,我们这样的人,也能求个公道吗?” 王放深吸一口气,终于下定决心,道:“寺卿大人,您擢我入大理寺时,曾说过这里是明镜高悬,斩魑魅魍魉之地。若只因作恶者位高权重就闭口不言,那与草菅人命何异?” “明日早朝之后,我会请见陛下,将此事上奏。” 作者有话说: 犯人参考的是连环杀手的心态写的。 * 第127章 东宫 “你这天天往东宫跑, 旁人真的不会觉得奇怪吗?”东宫角落的小院子中,杨墨放下汤碗,拭了拭嘴, 问道。 她如今已有七月身孕,肚子虽然大了, 可人却不太见丰润。若不是精神还算不错,太子与萧璃怕不是要轮流调换, 寸步不离。 “没事儿,我去平康坊随便找个看不顺眼的显贵揍一顿, 兄长就有理由叫我来东宫抄书受罚, 操作早就熟练了, 那些家有逆子的勋贵们也早就被我打得没脾气了。”萧璃满不在意地摆摆手。自打前些日子宫宴上萧璃一剑削掉北狄王子半片头皮,勋贵们对萧璃的态度倒是好了起来。想来是意识到她之前有多么手下留情了。萧璃擦擦嘴, 也放下碗,说:“没见到陈公公如今常备桂花圆子吗?还不是因为知道我会天天来吃。” “原来也没见你这么馋嘴, 在外的两年你是受了什么苦, 如今要这么找补?”杨墨好笑道。 “墨姐姐,你是不知道,我们在山里剿匪的时候, 那是几个月嘴里没味儿,只能靠猎些野物打打牙祭。每日就靠着嚼带着甜味儿的草梗以自娱。”她都快把草皮撸秃了。 “带着甜味儿的草梗?”杨墨眼睛一亮,说:“那时你定是在岭南道,我小时候也总是会采来吃。” 萧璃愣了愣, 然后嘴角落了下去。 “你不必怕我伤怀。”杨墨一见萧璃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她伸手弹了弹萧璃的额头:“平日里不要总是那么多心思, 小时候就那么精, 现在简直莲藕成精。” “噗——莲藕成精。”萧璃哈哈哈大笑起来, 说:“我又不是哪吒。” “哪吒可没有你聪明。”杨墨说道,“说起哪吒,阿璃,你去我房里将那柄红缨枪拿出来。” 萧璃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都没说,听话的进屋将枪拿了出来。 “墨姐姐。”萧璃双手拖着枪,举到了杨墨的眼下。她知道如今杨墨的腕力根本拿不得枪,又不愿直说惹她伤心,于是全身戒备着,她若是想把玩,自己就这么举着,她若是想拿起来,自己也能随时帮她扶住长,枪。 谁知杨墨根本就没有伸手,她看着这把枪,笑了笑,然后道:“阿璃,我知道这两年你跟秦义将军习过武,今日便舞枪给我看,好吗?” “现在?” “嗯。”杨墨点头,说:“你阿兄只会比划两下花架子,我已经很久没见过人使枪了。” 萧璃说不出拒绝的话,拿起红缨枪,走到稍远处,起招。 萧璃爱武是事实,她在南境时虽然日日自夸,叫自己天纵奇才,但也确实是认真修习过的。为此,她不知被秦叔打倒多少次,在泥里打了多少滚儿。 出了十几招,萧璃收了势,向杨墨看去,却见杨墨的眉头微微皱起,说:“你这些年内力修习都荒废了吗?怎么绵软无力到这个程度?” 萧璃不语。 “不用怕冲撞到我,你都走到那么远了,还能伤到我不成?”杨墨随意一笑,然后挑了挑眉毛,说:“阿璃,不用些真本事,可是糊弄不了我的。” 萧璃抿嘴,然后扬起下巴,大声说:“那墨姐姐可看清楚了!”说罢,宁心静气,而后—— 出枪—— 树上将落未落的枯叶被这枪势一扫,纷纷扬扬地掉落,仿佛一只只蝴蝶,随着萧璃的动作起舞,不愿离去。 院中的婢女们都看得呆了,杨墨却仿佛仍不太满意一样。 她眯了眯眼,大声指点道:“这一招单枪勾马,当迅疾如风,不可拖沓!” 萧璃的动作一顿,而后动作更加迅猛,疾刺出枪。 “用横扫千军时,要心有山岳,以意带形,一往无前,不可犹疑!” 萧璃的目光一利,院中顿时凭生杀气,两个侍女不由得互相靠近,隐隐开始有些发抖。杨墨终于觉得满意了,脸上也露出笑容。 最后一招收势,本遮天蔽日的大树上已经不剩几片叶子,全都被枪风扫落在地。 “哎呦喂,我的公主殿下。”闹出的动静儿太大,陈公公探了个头进来,见院子里一片狼藉,连忙苦着脸走了进来,说:“您要拆家,去大明宫拆,可别在东宫拆啊。” 萧璃一手拿枪,一手挠头,赧然道:“这也不算拆家吧,这叶子早掉晚掉不都是要掉的。” “……”陈公公语塞,竟找不出什么反驳的话。 “好了,陈公公,是我让阿璃舞枪给我看的。”杨墨笑着开口解围。 一直以来杨墨在东宫的地位都是最高的,她开口了,本也只是打趣萧璃的陈公公自然不会再说什么,俯了俯首,便退了出去。 见陈公公出去了,萧璃拿衣袖随意擦擦汗,然后往杨墨那走去,边走还边得意,“怎么样墨姐姐,我枪法学的还不错吧。不是我吹牛,就我这习武的天赋,等再过几年,我就去江湖上逐一踢馆,不,挑战,没准能打个天下第一的名头回来!” 杨墨与婢女们:“……” “你好歹克制一下自己,等我夸完你再来自吹自擂。”杨墨的两个侍女忍笑忍得辛苦,杨墨也是一脸无言,她无奈摇头,道:“我本还想称赞你两句的。” “是嘛?墨姐姐想说什么?”一脸的赶快来夸我。 “现在夸不出了。”杨墨面无表情道:“你都预支天下第一了,我还能夸你什么?”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117节 “扑哧——”侍女终于忍不住,一起笑了出来。 萧璃被笑话了也不恼,她接过侍女递来的茶,一饮而尽。 杨墨忽然道:“这柄枪,名唤疾火,是父亲请名匠为我打造的。” “其疾如风,侵略如火,确实是好枪。”萧璃抚摸着枪身,跟着说。 “今日,便把她送于你吧。”杨墨看着萧璃因震惊而瞪大的眼,笑了,说:“我做不到的事情,阿璃却能做到。以后让她跟着你,斩敌寇,护家国,也算偿我平生夙愿。” “可这不是杨伯伯为你……” “别急着拒绝,也不是白白送了你。”杨墨一笑,她低头抚摸着自己的肚子,面色温柔,然后抬头对萧璃说:“等日后这个出来了,你教他习武。” 萧璃眨眨眼睛,没吭声。 “怎么?不乐意?”杨墨竖毛问。 “倒也不是……”萧璃慢吞吞说道:“我要求可是很高的,若是太过严厉,墨姐姐到时候可别心疼阻拦。” “既是‘天下第一’,严厉些也是应当,放心,我定不会阻拦。”杨墨打趣道。 “墨姐姐!” 东宫的另一边,书房里 “啪——”素来温和儒雅的太子,此刻面带怒色,一掌拍在桌案之上,却仍难泻心中怒火。 大理寺卿郑明与王放坐在下首处,低头不语。 “残忍虐杀那些无辜女子之人,竟然是出自显国公府?”太子深吸一口气,问道。 “回太子殿下,被捉住的抛尸人扛不住京兆尹的审讯,吐露了实情,说指使他抛尸的人正是显国公的总管。时间,地点,过程,装尸的方式他都说得详尽细致,不像是胡编。”郑明说:“京兆尹事后也查证过,这抛尸人与国公府总管乃是同乡,也正是因着这层关系,他才能得了为显国公府倒粪的活计。” “而且我们也查证过,显国公是他所接活计中,唯一一个显贵人家。”王放跟着说。 其他都是小门小户,最大不过三进的院子,家里的动静儿便是稍微大点儿左邻右舍都能听得见,又怎么可能会有人频频在家中虐杀女子而不被察觉。所以大理寺与京兆尹几乎已经可以肯定,那些尸体定是从显国公府出来的无疑了。 “显国公府共有三位男主子……你们缘何就认定是显国公所为?”萧煦问。 “这……”郑明道:“回殿下,前两年间,范世子与公主殿下在南境,千里之遥,怕是无法做案。至于范炟范二公子,下官也曾去平康坊打探过,只知道他素来出手大方,按照歌姬舞娘的原话,便是人……人傻钱多,且极为痴迷清音阁的头牌乐伎嫣娘。”说到这里,郑明老脸一红,声音渐低,说:“据说在房事上并没什么残虐的恶名,且所问的几个妓子还曾说过范二公子‘很好打发’……这,下官瞧着不像谎言。”纨绔子弟是真的,却也不是丧心病狂之人。 “既然你们心中已有定论,又为何来找孤?”萧煦问道。 “这……”郑明与王放对视,然后由郑明开口道:“正是因为怀疑显国公,才更让下官为难……陛下与显国公……” “你们觉得,父皇会因为与显国公的旧谊而纵容,不去处置他。”萧煦说。 “下官不敢。”郑明与王放连忙站了起来,躬身回道。 可若你们心不存疑,直接报与父皇即可,又何必到东宫来。萧煦心中说道。 萧煦闭上眼,压住眼底的难堪之色。 他身为储君,身为人子,眼见朝臣对主君心存疑虑,眼见他们质疑父亲品性,这叫他如何能不觉难堪。 父皇身为天下之主,竟被人看低至此,质疑至此…… 萧煦沉默了好久,沉默到让郑明与王放都已对此行不再抱有希望时,萧煦睁开了眼睛,说:“孤明白了,孤会帮你们。” 郑明与王放目露惊喜。 “只是此案还需要你们继续查证。显国公不比别人,需将一应物证查实,才能呈于父皇面前。” “下官明白。”郑明与王放异口同声道:“臣,多谢殿下。” 作者有话说: 范炟:你们礼貌吗? 第128章 东宫 已入冬日, 只是初雪未至,每日天都阴沉沉的,让人看着心情就不太好。萧璃走到书房, 将身上的披风递给陈公公,然后走到火盆那烘烘, 去去寒气,这才走近太子。 “都安排好了?”萧煦问。 “已让书叁哥全部布置妥当。”萧璃点头, 回答完,犹豫了一下, 又问:“当真要送墨姐姐走吗?” “不是早已说定, 怎么还问?”太子拢了拢身上的披风, 说。 太子首次提及此事时正是秋日,但那时杨墨身子已沉, 不论是太子还是萧璃都不放心让她这时候赶路。三人商量一整日,终是决定等墨姐姐安全生产之后, 再将母子送走。且不走萧煦的路子, 而是由萧璃安排江湖的人手护送杨墨母子离开。 “其实……”萧璃犹豫许久,终于说道:“杨氏已然不在,墨姐姐武功又被废, 在他眼里根本就掀不起什么风浪,所以他才容兄长救了墨姐姐……事到如今,他真的还会对墨姐姐不利吗?” “因为没威胁了,所以才容我救了阿墨……”萧煦低低重复着萧璃的话, 然后垂目自嘲一笑, “阿墨是我的软肋, 又无自保之力, 如今已隐隐有了苗头, 以后父皇定会以她做要挟,让我妥协。为今之计,只有送她走,我才可安心。” “那孩子……” “一并送走。”萧煦闭上眼睛,压下眼中的不舍,深吸了一口气,才说:“那是阿墨的孩子。”是杨氏的血脉。 萧璃没吭声,脑中却回想起墨姐姐让她教孩子习武的嘱托……总觉得墨姐姐跟阿兄想的好像不一样。 不过好在距离临盆之日还有些时日,倒也不必这么早做决定。若真如兄长所想,皇上打算以墨姐姐要挟,那只要这两个月兄长不去惹怒皇上就行了,总能撑到阿姐生产做完月子离开的。 目光落到书案上,看到熟悉的字迹,萧璃一愣,问:“这是王放的笔迹,大理寺的文书为何呈给了兄长?” “这是女尸之案,大理寺和京兆尹详查之后的记录。”太子说:“如今已能确认长安水渠中被虐杀的女尸皆是出自显国公府。” 萧璃睁大眼睛,“难道是显国公?” “你为何一下子就猜是他?”萧煦歪歪头,问道。 “范烨跟我离京两年,分/身乏术,至于范炟那个傻子……也就仗着护卫逞威风。”但显国公不同,他是上过战场上的杀伐之人,不是范炟那种没见过血的菜鸡。 “阿璃机敏聪慧,远超为兄。”萧煦叹了一声。 “但大理寺为何要把这事报给兄长?”萧璃皱眉,不解。 “如今显国公势大,若是直接上交内阁,大概率会被压下,还会走漏消息。且虐杀不比寻常因情仇杀人,郑寺卿想亲自向父皇陈明利害。此事萧杰自然一定会帮显国公说话,有我在侧,好歹父皇不会随意将此事压下。” 萧煦叹了口气,目光落在了书案的纸张上。只希望父皇此次不要糊涂。 * 紫宸殿 “见过陛下……”早朝过后,显国公就被荣景帝招到紫宸殿中。才刚行礼,话还没说完,就被荣景帝劈头盖脸扔了好几本折子下来。 “你干的好事!”荣景帝阴着脸,声音里有掩藏不住的怒气。 显国公打开最上面的折子,才看了几行字,瞳孔就是一缩。 “陛下!”显国公当即跪下,以头触地,颤抖着回道:“臣有罪!” 荣景帝冷冷地看着显国公,开口问:“你就没什么要跟朕辩解的吗?” 毕竟没有人赃并获,也没有进府搜查,大理寺和京兆府顶破天也只是查到了尸首与显国公府的联系,至于是显国公府里谁人犯案,就不得而知了。 显国公大可将此事推到总管下人身上,大理寺查不到实证,也没有办法治显国公的罪。 “臣行事不端,私德有亏,有负陛下圣恩,不敢为自己狡辩,请陛下责罚。” “责罚?!杀人是什么罪过?你到底知不知道?!”荣景帝啪地一拍桌子,怒道:“这不是在战场上杀敌!你只因自己私欲就去虐杀手无寸铁的女人?范济,你知不知道要点儿脸!” “臣罪不可恕。”显国公砰砰地磕着头,一边说道:“臣……臣也不是故意要杀人,只是床笫之间想玩点儿花样,有时……有时下手重了一点儿,就……” “你都把人玩死了!”荣景帝更怒,说:“那是下手稍微重了一点儿?” “所以臣找的都是私娼暗妓之流,那都是些低贱之人……” “你还有理了?”荣景帝提高声音,“你以前也没这样的毛病,怎么老了老了,反倒开始不修德行。朕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你能做出的事!” 从前带兵时,若非战时,那些士兵闲暇时确实三句不离女人,且多有粗鄙下流之语。行军辛苦寂寞,荣景帝不是不能理解,可如今显国公是什么身份什么地位,怎还可如此行事,甚至闹出人命? 显国公以头触地,不敢抬头,更不敢再为自己辩解。 “做下这种丑恶之事,还被大理寺与京兆尹查个正着,朕也保不得你!给我出去跪着!” 掌一境兵权的堂堂国公被罚在人来人往的紫宸殿前下跪,那是相当丢脸面的事,可显国公毫无怨言,甚至面露感激谢恩之意,人仍跪着,一下一下地挪到殿外,然后才端端正正地跪好了。 荣景帝见显国公老老实实地跪了,心里的气消了那么一些。他接过宋公公送来的茶,慢慢饮了一口。 “陛下,安阳王求见。”值守的太监禀报道。 “让他进来。” “陛下。”安阳王走进紫宸殿,行礼问安过后,道:“太仆寺已将大周南北各处的朝廷马场马匹增减之数统计完毕,特来回报于陛下。”安阳王呈上奏折。 “汇总统计呈上即可,倒也不用你特地跑一趟。”荣景帝打开奏表,沉着声音说。 “禀陛下,北地四处马场均有奏请,请求朝廷拨款购入优良种马进行配种选育,臣看其所耗颇多,不敢擅专,这才进宫搅扰,请陛下恕罪。” “原来如此。”荣景帝这时也看到了所需数字,冷哼一声,“一天天的就知道找朕要钱。” 安阳王低头,不敢应声。 “战马乃军备基础,尤其北境,准了。” “谢陛下。”安阳王得了准话,本欲告辞,却犹豫了一下又开口,问:“陛下,不知显国公是犯了什么错?为何……” “何错?”荣景帝说起这个就生气,“闹得满长安沸沸扬扬的女尸之案,竟是他做下的!玩女人玩出这么大动静,朕也是闻所未闻。” “显国公犯了错,陛下惩处就是了,别气坏了身子。”安阳王连忙劝道。 “怎么听你之言,好像这不是什么大事一样?” “不过是些低贱之人,难道还真的让显国公赔命不成?”安阳王说。 “范济好歹算是皇亲国戚,又跟了朕这么多年,朕倒也不至于让他给些妓子赔命。”荣景帝黑着脸,说:“但他行事不周,叫人抓住了首尾,又叫大理寺找到了关联证据,再加上阿煦,朕若是不处置,倒显得是朕徇情枉法了。” “太子殿下?”安阳王一愣,问:“为何太子殿下也会知晓此事?” “估计是大理寺卿胆小怕事,畏惧范济,所以才找阿煦保驾护航吧。”荣景帝不甚在意道:“而且阿煦那性子,方正耿介,叫他知道了这种事,怎么不管。” “确实,尤其这事儿还是显国公犯下的,可不是更要追究了。”安阳王跟着说了一句。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荣景帝皱眉问道。 安阳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失言,连连告罪。 荣景帝板着脸,没有作声。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118节 安阳王的无心之语倒是点醒了荣景帝。不过是些低贱之人罢了,阿煦缘何要那么义愤填膺。是不是,其实他只是借题发挥,只因犯事的对象是显国公,老三的外家而已? 荣景帝的脸色逐渐沉了下来,他知道这几年他确实不少抬举老三还有范济,但也没有威胁到他太子的地位,他中宫所出,既嫡又长,何至于这么沉不住气! 荣景帝的思绪几经转折,忽而道:“说起来,范济倒是直截了当认了罪,没有欺瞒于朕。” “陛下圣明,显国公哪敢隐瞒。”安阳王笑了笑,又道:“人嘛,谁没点儿缺点。”安阳王嘿嘿一笑,说:“都是男人嘛。” 荣景帝嫌弃地看了一眼安阳王。 “其实臣觉得吧,这事儿私下罚了,比大张旗鼓了罚要好些。” “此话怎讲?” “显国公不管怎么说都是触犯了大周律,若真的按照大理寺那帮死脑筋的来刑判,说不定真的要被判成什么重刑,就如陛下所言,难道还真的让高贵的国公给低贱妓子赔命?陛下若是私下处置了,既全了君臣之情,又保了朝廷的颜面,最重要的,显国公定然对陛下感恩戴德。”说到这里,安阳王放慢了语速,加重了语气,道:“陛下,这么大的把柄啊,显国公还不对陛下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荣景帝闻言,慢慢眯起了眼。 显国公府 “阿姐,父亲真的会没事吗?”范烨看着皇城的方向,眉目间有些焦虑。 “我也不知……事到如今,也只能赌一赌陛下对父亲的旧情谊。”范烟眉心微蹙,继续道:“还有安阳王的口才了。” 作者有话说: 大纲两句话,结果又写了3000字,因为要借着这一章写出荣景帝和太子的分歧,还有思维方式的不同,所以描写地详细了一些。 显国公的脱罪策略: 先是直接认罪,没有试图隐瞒,因为就像文中描述的一样,他大可以把一切推给管家下人。这样的话,没有实证,虽然大家都知道是你,但没有人赃并获,就不能定罪。他没有试图脱罪,对着皇帝直接认罪了,没有糊弄皇帝,让皇帝出了第一口气。 然后强调失手,强调死人的身份,淡化虐杀的行为,将死去的人物化。(皇帝第一没有亲眼见到死者惨状,没什么确切的感觉。然后皇帝被带歪,以为确实就是失手,而不是故意。大理寺卿一定要上报是因为他认为犯人是‘连环杀手’,按照对连环杀手的侧写来看,欲望不会停止,只会愈演愈烈,之后还会死更多人。但是皇帝认为就是床笫之间失手,警告一下就能停止。两者有本质区别。) 最后安阳王‘恰巧’这时候来,‘无心之语’间给太子扣了个屎盆子,让皇帝认为太子忌惮三皇子,才揪着不放。最后暗示皇帝,捏着显国公的把柄,比惩处他更为有利。因为现在皇帝明显不舍得处置他,捏着把柄,以后想处置就处置。 ps.所有犯罪心理相关知识,非专业,非专业,非专业,全部来自十二季《犯罪心理》电视剧 还有书籍《fbi犯罪心理画像实录》,《what every body is saying》,《serial killers -- the methods and madness of monsters》,《sexual homicide -- patterns and motives》 pps.《what every body is saying》跟连环杀手无关,是一个善于审讯的前fbi写的关于解读肢体语言的书,写的很直白,简单易懂,有兴趣的话可以看一下,个人感觉比《telling lies》那本书实操性强一些。 第129章 自打大理寺卿将案情上报以后, 一连过了十日,除了第一日有显国公被罚跪的流言从皇城中传出来,就再没有任何显国公受罚的消息了。 陛下一没有惩戒显国公, 二没有召大理寺让他们继续调查,无声无息, 好像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一样。郑明和王放坐在大理寺府衙里,相对叹了一口气, 这冬日啊,真的是越来越冷了。 东宫 萧璃扶着杨墨在院中散步, 眼见到她眼下疲色, 不由担忧问道:“墨姐姐昨天夜里没有休息好吗?”说完, 对杨墨的肚子皱了皱鼻子,“是不是小家伙晚上折腾你了?” “没有。”杨墨笑了起来, 神色温柔,“宝宝很知道体谅阿娘, 一直乖得很, 只是我身子到底不比从前,难免会觉得劳累。” “墨姐姐,再等个十几二十天就能卸货了, 到时候肯定一身轻松。” “卸货……扑哧……你都是要做姑姑的人了,能不能别这么调皮。”说罢,杨墨故作担忧道:“真怕宝宝以后被你带成只会调皮捣蛋的皮猴。” 萧璃眨眨眼,慢吞吞地说:“墨姐姐, 你说这话前, 要不先想一想你自己少时的模样?宝宝若真的成了皮猴, 也未必是我带坏的, 更可能是承自你的性子啊。” 杨墨:好像真的没办法反驳。 “墨姐姐, 霍毕去长安附近兵镇军营接手换防事宜已有些时日,我估算着这几日她就能回来了。”萧璃说:“等他回来,我带他来见见姐姐。墨姐姐不是一直对他很好奇吗?” “我也不是好奇,只是想看看他为人,看他会不会对你好。”杨墨叹了口气,说。 “墨姐姐不需要担心,就我这一双拳头,等闲没谁能欺负得了我。” “……” “好啦墨姐姐,不用担心,这天眼看着就要落雪了,我扶你回去吧。” “好。” 此时,紫宸殿中。 “儿臣拜见父皇,给父皇请安。” “行啦,不必多礼。”荣景帝看着萧煦身上的披风,说:“天越来越冷了,你这时候进宫是有何事啊?” “回父皇,儿臣此来是想询问父皇,对于长安女尸一案打算作何处置。”萧煦说道。 荣景帝拿起茶杯的动作顿住,他扫了一眼萧煦,茶也没喝,又把茶杯放下了。 宋公公见状,朝萧煦看了一眼。 “啊,这事儿。”荣景帝放下茶杯,平静说道:“朕仔细看了郑明的奏表,证据确实能连到显国公府,可他府上那么多人,总不能只凭猜测就定范济的罪。” “父皇,这是因为大理寺与京兆尹无故不可入国公府搜查,若是父皇愿意,大可以下达旨意让他们进府搜查,分别盘问下人,定会有所收……” “行了。”荣景帝往后一靠,打断了萧煦的话,说:“我倒是没发现,你何时对大理寺的案子这么感兴趣了。” “并非儿臣感兴趣,而是此案情况着实恶劣,若不及时加以制止……” “你堂堂太子,平日里多关注些民生社稷与国之大计,少在这等小事上耗神。”荣景帝烦躁地打断。 “小事?”萧煦轻声反问,“十个无辜女子死于惨无人道的折磨,然后又如垃圾一样被丢弃于沟渠中,父皇觉得……这是小事?” “不过区区私娼而已。” “私娼就无皮肉骨血,不知情仇苦疼了吗,都是活生生的人,怎能以一句私娼以蔽之?”萧煦的声音微微抬高,“枉死者中,有四人尚有幼儿稚子需要抚养,若贫有所依,难有所助,又有几人会愿意去做私娼暗妓?” “够了!你是在指责朕治国不当吗?”荣景帝提高声音,问。 萧煦闻言立刻跪下,说:“儿臣没有,世间总有贫难疾苦,此为天命,难以灭绝,儿臣怎会以此指责父皇?” 荣景帝的脸色微微缓和。 这时,萧煦又说:“但是父皇,为民请命,以仁义对残暴,以公抗不公,这本就是萧氏起事立国之本啊!自大长公主起,经文帝,惠帝,一直到祖父,叔父,在位期间都尽心竭力,未敢有丝毫懈怠,才有了我大周如今的安稳……” “够了,闭嘴!”荣景帝第三次打断萧煦的话。 可是这一次萧煦没有就此打住,他俯身,重重磕头,“儿臣恳请父皇不要因私废公,莫要因此事而失威于臣,更莫要因此失信于民!” “萧煦!”荣景帝被萧煦的话激出了真怒,他一把抓起茶杯扔了出去,咣地砸在萧煦的额头上,可这仍不解气,他站起身,将案上奏折笔墨尽数扫落在地! 紫宸殿里瞬间响起了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 “萧煦!你只是太子,还不是这天下之主!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朕!”荣景帝怒道。 “父皇!”萧煦没有理会额头上的伤口,他又一次磕头,道:“君以德而立威,儿臣只是不愿见父皇失威于臣下,长此以往,如何能君臣一心,如何能朝政清明?” “萧煦!你听听你说的话,你这哪里把我当你父皇?”荣景帝冷笑一声,说:“你这么紧抓着显国公不放,真是为了公义,为了百姓?这话你自己信吗?” “父皇此言何意?”萧煦一愣,问。 “若显国公不是老三的外家,萧煦,你会这么死咬着不放?”荣景帝站着,居高临下地问道。 萧煦没有回答,他看着那遥遥立于台阶之上的人,忽觉陌生。 良久,他才声音艰涩地开口问:“父皇就是这样……想儿臣的吗?” * “下雪了!”萧璃倚在窗前,看着外面纷纷而落的雪花,高兴地说。 “瑞雪兆丰年。”杨墨也淡淡一笑,说:“明年应当是个好年景。” “阿兄怎么还不回来,午间我们做暖锅如何,一边赏雪一边吃暖锅,岂不是乐哉?” * “你是朕的儿子,你在想些什么,朕会不知道?”面对萧煦的问询,荣景帝毫不犹豫回答。片刻后,他又道:“显国公毕竟是国之重臣,此事朕为他压下,也好叫他感我萧氏恩典,不生妄悖之心。帝王心术,你也当好好学学了。” 萧煦看着荣景帝,看着他的理所当然,看着他的理直气壮,萧煦忽然一笑,这笑容中带着无尽的失望与凉意。 他低声开口,不知是说给荣景帝还是说给自己听,“所以父皇的帝王心术,就是置旁人的生死于不顾,而这一切,只是为了留着显国公,用他来平衡朝政,用他,来限制我。” 这句话说完,萧煦忽然大笑,眼中却落下一滴泪来,“枉死者不得伸冤,追其源头原来竟是因为我,父皇,您此举,让我何其可笑,何其可悲?” 这般骤然被道破了不可言说的心思,荣景帝立刻勃然大怒,可此时桌案上已无物件可扔。荣景帝一把拔出身侧护卫的佩剑,举剑走到了萧煦的面前,一剑戳上了他的心口! “陛下息怒!”宋公公连忙道。 “陛下息怒!”大殿中的婢女护卫连忙跪下。 刀剑加身,萧煦却不避不退,他低头看看抵在胸口的剑尖,惨笑出声。萧煦没有为自己辩解,也没有求饶,他的目光,直直地对上了荣景帝的眼睛。 悲痛,失望,如同清澈见底的河流,毫无掩饰,也全无退缩。 萧煦眼中的失望好像刺到了荣景帝一样,他握剑的手一松,剑身落地。 宋公公和侍卫们都松了一口气,可是荣景帝下一句话,却让人再次把心提了起来。 “滚出去跪着。”荣景帝好似冷静了下来,却又好像涌起了更汹涌的怒火,只是以冰川压制。他对萧煦说:“给朕跪着,什么时候脑子清楚了,知错了,什么时候起身。” 宋公公轻声说:“陛下,这外面天寒地冻的,天上还落了雪……” “出去跪着!”荣景帝大吼。 “儿臣,遵旨。”萧煦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头也不回地向紫宸殿外走去,跪在了台阶之下。 天空中,洁如白羽的雪花纷纷而落,飘在了萧煦的发髻上,披风上,身边的地上。盖住了尘埃与肮脏,也盖住了仍热的血,未冷的心。 荣景帝的目光穿过敞开的殿门落在了萧煦的身上,看着他脊背挺直,仿佛这世间没有任何事可使他弯折。 这令人熟悉的天真仁善,纯粹执着,与他那好弟弟,简直如出一辙。 “郭威。”荣景帝冷冷开口。 “是,陛下。” “派人去东宫,将萧煦私藏的罪臣之女押上紫宸殿。” 郭威瞳孔一缩,猛地抬头。 “耳朵聋了吗?快去!” “……是,陛下。” * 东宫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119节 “殿下,殿下!”陈公公一路气喘吁吁地跑到杨墨的小院中,将萧璃叫了出来。 “到底怎么了?”东宫之事素来很少瞒着杨墨,所以萧璃对陈公公特地叫她出来的行为很是不解。 “宫里派了一队羽郎将出来,说要……说要……”陈公公上气不接下气,道:“说要捉拿杨姑娘进宫。” “什么?!” “他们手持圣令往里闯,护卫们没法阻拦!”陈公公着急道。 萧璃一手按上身侧佩剑,略加思索,然后说道:“将东宫护卫全都调来,一半守在墨姐姐院子外,不容任何人靠近。” “羽郎将想进来,必要经过花园,派另一半人跟我守在花园。我就不信,有本宫挡着,他们还敢硬闯不成?!”打定主意,萧璃一掀披风,大步走去。 郭威此次派出来的羽郎将总计十人,再加上领队的郭安,十一个人浩浩荡荡来到花园,见到站在路中间的人时,全都下意识停住了脚步。 羽郎将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由郭安站出来道:“殿下,我等奉圣命捉拿罪臣之女杨墨,还请殿下通融一二。” 萧璃抬抬手,身后的东宫护卫皆拔剑。 “郭兄,你我这到底是什么孽缘。”萧璃说着,也拔出了身侧宝剑,道:“本宫今日无法通融,若郭兄执意要闯,那本宫怕是要跟郭兄再打上一场了。” 第130章 郭安并没有拔剑, 他瞥了一眼身后的羽郎将,犹豫了一下,然后道:“太子殿下触怒陛下, 此刻正在紫宸殿前罚跪。还请公主殿下通融,莫要加重陛下的怒火。” 萧璃的手蓦地握紧, 她瞪大双眼,怒火中烧, “因兄长惹恼陛下就要捉拿杨墨,陛下这到底是要捉拿罪臣之女, 还是要借杨墨打折兄长的脊梁啊!” “公主殿下慎言!” “郭安, 今日这里只有两条路给你走。要么你们就此回宫, 罪责可尽数推到本宫身上。要么跟本宫动手,这一次与两年前不同, 本宫不会手下留情。” “殿下何苦为难属下。” “究竟是我为难你们,还是你们行助纣为虐之事?”萧璃一剑挥出, 劈断了远处的一个树枝。 “殿下!”郭安低喝道, 阻止萧璃说出更多悖逆之语。 “公主殿下!”一个婢女从杨墨所居院落跑来,她满脸的慌张惊恐,直直跑到萧璃身边, 带着哭腔说道:“殿下,主子她,她发动了……” “什么?”萧璃浑身一震,立刻问道:“陈公公可在?稳婆呢?” “陈公公已命人把备下的稳婆都请了来, 但现下东宫中并无太医……” “带着我的令牌, 让侍卫去请今日不在宫中值守的太医。”萧璃此刻也管不了那么许多了:“跟陈公公说, 让他安排, 我这边不会放半个羽林军进去。” “是, 殿下。”婢女得了话,拿着令牌急匆匆而去。 萧璃回过身,看着面前的十一个羽林军,手腕一翻,以剑在身前画出一道长线,冷声道:“越此线者,莫怪本宫不念旧情。” …… 雪越下越大,可派出去的羽林军却仍未回来。荣景帝看着殿外安静跪着的萧煦,大步走到殿外台阶上,喊道:“郭威!人怎么还没回来?” 萧煦听见,睫毛动了动,几片雪花掉落,然后抬头看向荣景帝。 “陛下,郭安派人回禀,公主殿下在东宫挡着,他们不敢擅动。”郭威道。 “东宫?”萧煦目光一凝,“父皇派人去东宫做什么?” “做什么?你这么忤逆,想来都是她挑拨之故,朕处置不了你,还处置不了她吗?” “父皇!”萧煦心中惊怒,挣扎着想要起身,“朝堂之事,与她一个弱女子何干?” “放肆,朕让你起身了吗?给朕跪着!”荣景帝说罢,让羽郎将押着萧煦,按着他跪了回去。 “父皇!” “陛下!”郭威提高声音道:“东宫有公主殿下挡着,是否叫他们回来?” 萧煦听见,挣扎的动作轻了一些。 …… “公主殿下。”郭安身后一个羽郎将忽然开口,他一边将剑收回剑鞘,一边说道:“属下不愿跟殿下动手,也无法对生产中的女子出手。郭大人,徐友今天不会出剑,待回了宫,会自己向陛下领罚。” 徐友的动作仿佛打开了一个口子,剩余的九个羽郎将也纷纷收了剑,到了最后,只有站在最前的郭安仍拿着剑,与萧璃相对而立。 他看着萧璃,心中五味杂陈,苦涩难奈,他又怎么可能想要对萧璃出剑?可是陛下雷霆之怒,总要有一个出口,萧璃到底知不知道她这样,只会把陛下的怒火引到她自己身上?又或许,她其实清楚得很,但依然选择如此。 郭安闭上眼睛,最后收了剑。 萧璃的目光从徐友移到郭安,然后在每人面前一一划过,最后拱手行礼,“萧璃在此谢过诸位了。” 郭安叹了口气,说:“殿下,我等既然承诺了不会出手,便自当守诺。我知殿下此刻心急如焚,不需在此处应对我等了。” “多谢。”说完,萧璃转身,疾步而去,留下一众东宫侍卫与羽林军面面相觑。 “郭大人,那咱们……回宫领罪吗?”徐友开口问道。 “女子生产一般要多久?”郭安问。 “属下不知……”徐友语塞,倒是另一个羽郎将知道些:“顺利的话,估计要三四个时辰?” 如今已过了一个多时辰……郭安算了算,然后道:“一个时辰以后,我们再回宫复命。” “是。” …… 萧璃跟陈公公站在院子里,眼睁睁地看着一盆盆清水被抬进去,一盆盆血水被端出来。萧璃在战场上没少见到血,但都不曾像现在这么令她头晕目眩。有血水从盆中颠出来,落在雪地上,印出一朵一朵的血花。 “卢太医,阿姐现在情况如何?”萧璃一把抓住走出来的太医,急急问道。 卢太医皱着眉,苦着脸,摇了摇头。 “你摇头什么意思?”萧璃一把捏紧了他的手腕,问。 “殿下,杨姑娘此胎为寤生,这……是一尸两命之相。” 萧璃的心跳呼吸停了一瞬,片刻后,才颤抖着开口:“怎么可能,武姜生郑庄公尚且母子平安,怎么到了你这里就一尸两命?!” “殿下,寤生从来凶险,十人之中只存一二,更何况杨姑娘?” “更何况什么?” “杨姑娘的底子早就坏了,便是顺产都要去半条命,更何况逆生?” 听了卢太医的话,萧璃整个人开始止不住地颤抖着,她几乎语不成声,“就……就没有半点救治之法?你需要什么,只管告诉我!” “老夫如今只能尽力保住孩子,再多的……恕老夫无能。”说罢,卢太医掰开萧璃的手,转身回到了产房。 萧璃站在门外,听着产房内的声音,手不停发着抖,她吸了好几口气,才重新开口,“郭安他们应该早就把消息传回去了,何以兄长还没回来?” …… 郭安带着人,空手回到了紫宸殿,萧煦见了,暗暗松了口气。 “人呢?!”荣景帝怒道:“萧璃就真的那么大胆?!她要翻天吗?” “陛下。”郭安率先跪下,而后他身后的十名羽郎将尽数跪下,“杨……人犯临盆在即,场面混乱,我等无法将其押解进宫,请陛下降罪。” “什么?”荣景帝与萧煦异口同声。 萧煦没再试图说什么,他挣扎着站了起来,转身就想往宫外跑,却不防被荣景帝一巴掌甩了下来。 “逆子!”荣景帝勃然大怒,一巴掌还不解恨,抬手又打了第二掌,“我怎么生了你这么没用的儿子?被一个女人迷得不分是非!你救她留她我没跟你计较,可你怎能容那等贱妇孕育子嗣,污我萧氏血脉?!” 萧煦此刻什么都听不见,一心只想离开皇城回到东宫。 阿墨现在心中定然很害怕,他得回去陪着她。 “来人,给我抓住太子!” “父皇!”萧煦被两名羽郎将擒住,不论怎样挣扎都挣不脱束缚,他目眦尽裂,声音已带哭腔,字字泣血,“您让我回去!” …… 萧璃呆呆立在产房之外,听着杨墨的痛呼声,指尖刺破了手心都未察觉。 “公主殿下,打听出来了。”陈公公面色灰败地走了过来,颤着声说:“羽郎将确实将消息传了回去,但是陛下大怒,令羽郎将擒住了殿下,不允许他回来。” “派人进宫,去找皇后。”萧璃深吸一口气,说:“再去找萧烈,论身份,除了我,唯他能跟羽郎将动手。” “阿璃!阿璃!”房内忽然传来了杨墨的呼唤声。 “快去!”萧璃说完,大步迈进产房中。 “阿璃。”房内充斥着刺鼻的血腥气,杨墨脸色苍白,满脸冷汗,她见到萧璃进来,伸出了手。 萧璃连忙一把握住。 “阿煦呢?” “兄长他,被公事绊住了脚。”萧璃不知该如何作答,只能说谎。 “阿璃,接下来的话你……你认真听,到时……帮我转述给阿煦。”杨墨没有戳破萧璃的谎言,只如此说。 “阿姐,兄长马上便能回来了,你……” “萧璃!”杨墨的手猛地一用力,接着又无力松开。 萧璃的眼泪登时汹涌而出,“我听着,阿姐,我听着。” “阿煦一直以为……我与他一起……只是为了给杨氏延续血脉……”巨痛让杨墨的话断断续续,颠颠倒倒,她死死捏着萧璃的手,已气若游丝,神志不清,却仍咬着牙想要把话说完:“阿诺,阿诺,就让他姓萧罢,不必,不必背负杨氏的……命运,我……只要他安然……长大。阿璃,帮我……护着他好好长大。” 萧璃握着杨墨的手,已经哭得说不出话,只能点头。 “阿煦……此生一诺,来世再……再兑现吧……” “我也终于……能……回南境了……” …… 清音阁 “铮——” “哎呀,这弦怎么断了?嫣娘,你没伤到手吧?”范炟一惊,问道。 嫣娘怔怔地看着指尖,眼见着指尖一点一点渗出血来,半晌没有出声。 “你没事儿吧?”范炟拿出帕子帮嫣娘包住手,问。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120节 嫣娘却好像已经魂游天外,她怔怔地看着范炟,眼中不受控制地流出眼泪,吓得范炟手足无措。 …… “父皇,算儿臣求您,让我回去。”萧煦双颊红肿,双目赤红,被羽郎将擒着,却仍然挣扎不休。 “废物!”荣景帝起初派人去拿杨墨就是为了让萧煦屈服,可他现在屈服了,荣景帝又怒火中烧。“往日是我对你太过纵容,才让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那个孩子,念在是我萧氏血脉,我暂且留他的性命,至于杨墨……必须死!” “父亲!”萧煦痛极怒极,一口冷风呛进胸腔里,立时咳地撕心裂肺。 “把太子押去永阳殿,东宫,不必回去了!”荣景帝下令,“加派人手去东宫!如果萧璃抵抗,就地擒拿!” “够了,陛下,放阿煦回东宫吧。”清清冷冷的声音,在这一片冰天雪地中响起。 是皇后。 “你怎么来了?”荣景帝的怒火仿佛被穆皇后的出现压住,他沉着脸问。 “我若不来,陛下是不是要在这紫宸殿活活逼死阿煦?”皇后一如既往的端庄安静,她站在台阶下,仰头直视着荣景帝,不避不闪。 “慈母多败儿,他变成如今这般模样,你当担首责!” 穆皇后无所谓地笑了笑,说:“陛下,承认您对阿煦心结深重,就那么难吗?” “你住嘴!” 穆皇后不愿再与他掰扯,她平静道:“陛下,今日您要么放阿煦回去,要么,您逼死中宫皇后的消息明日便会传遍长安城大街小巷。”说罢,她从袖中拿出一根金钗,抵在了脖颈上。 “他年史书之上,阿效你,当不愿被记一笔逼死发妻吧。”即便是以死相逼,穆皇后的面容仍是异常平静,平静地叫人害怕。 荣景帝没有作声,他沉默地与穆皇后对视,两个人,一个冰冷,一个平静,互不相让。 半晌后,荣景帝开口了。 “让他回去。” 羽郎将松开了对萧煦的钳制。 “阿煦,护好阿墨。”皇后仍然与荣景帝对视着,没有移开目光,口中却对萧煦这样说。 “是,母后。”萧煦应声,然后转身向宫门走去,越走越快,最后奔跑了起来,身后的披风被风扬起,翻飞成一道银白的浪。 一直到萧煦跑远了,荣景帝才再一次开口:“送皇后回立政殿,无朕旨意,不得,出宫。” 穆皇后无任何震惊之色,她端端正正地行礼,然后再没看荣景帝一眼,转身便走。 “兄长!”及至宫门,萧烈骑马而来,他一把将萧煦拽上马,一扬马鞭,向东宫疾驰而去。 …… 东宫 “阿兄。”萧璃站在门口,闭了闭眼,才又一次踏进了这个房间。 萧煦手中拿着一个打湿的帕子,一点一点将杨墨身上的血迹擦干净。他的脸上无悲无喜,平静地让人觉得害怕。他将染满了血的帕子放进水盆中洗干净,然后问:“你做什么去了?” “我不知皇上会怎么对待阿诺,便叫书三哥先将阿诺藏起来。”萧璃咬着牙,强忍着哭意,说。 “阿诺,原来是叫阿诺吗?”萧煦轻声问。 “是,六斤三两,健健康康。”萧璃紧紧咬住牙,回道,“阿兄,若他不会对阿诺下手,我这就叫三哥把孩子送回来。” 萧煦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他只是看着杨墨,伸手轻轻抚着她的脸,问:“你陪着她到最后一刻吗?” “嗯。” “她……去前,可说了什么?”萧煦问,可未等萧璃说话,他又道:“是我奢望了,她怎么会有话留给我,我们萧氏害她至此,我……害她至此。” “不是的,阿兄,墨姐姐她从未恨过你。” “可是阿璃,我好恨我自己啊。”萧煦木然说道:“我真的好恨我自己啊。当年我欲请旨赐婚之时,裴晏就说过此举或有隐忧,可笑我却全然听不进去。他已是君王,我却当他是我的父亲……我怎能还能当他是我的父亲……”说完,竟然笑了起来。 “兄长……” “干净了。”萧煦看着杨墨的面容,笑了笑,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自言自语,“该为她换一身衣服。” 说完,转身朝隔壁屋子走去,却在跨过门槛时,被绊倒跌落。 “阿兄!”萧璃赶忙上前,扶住萧煦,这一扶,她才发现萧煦身上烫得厉害。 萧璃一惊,一手扶着萧煦,一手握上他的手腕,探他脉搏。 “就选一套可以练武的窄袖吧,阿墨定然喜欢。”萧煦仍自顾自地说,没有看到萧璃那一瞬间恍若看见天崩的神色。 萧璃屏住呼吸,一点一点抬起头,看向萧煦,双眼一眨不眨,一瞬不瞬。 心肺皆伤,肝肠寸断,命烛已尽。 “阿诺是她用命换来的,我又怎配让他姓萧,便让他承杨氏宗祠吧。我这一脉,留不留后,也没什么所谓。”回去的途中,萧煦这样说。 “阿兄,你还没见过阿诺……”萧璃已泣不成声,“我这就叫三哥把阿诺送回来。” “不必了。”萧煦迈过门槛,走回杨墨身边,坐在床榻上,然后看向萧璃。 他伸手抚了抚萧璃凌乱的鬓发,轻声说:“兄长无用,就只能陪你走到这里了。” “阿兄……”萧璃拽住萧煦的手,哭着求着,“阿兄再陪陪我。” “乖,你比兄长坚韧聪慧百倍,即便没了我,今后的路,也一定能走得很好。只是阿诺和母亲就要劳你照看了。” “我不能……阿兄,阿兄……你别扔下我。”萧璃拼命摇着头。 “阿璃,我实在是已经,太累了。”萧煦抽回手,动作缓慢的如同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他爬上床榻,侧身躺在杨墨的身边,然后伸手,环抱住她,最后闭上了眼睛。 “若有来世,愿不生在帝王家,愿不为萧效之子。” “生不得同衾,死却得同眠,也好。” “阿墨,奈何桥畔,等我一等。” …… 升平坊里一个不起眼的院子里 “阿璃就这么让你把孩子抱出来了?”郭宁看着乳母与嬷嬷两人照顾孩子,扭头问书叁。 “当时事出紧急,泄露了孩子的消息。殿下不知陛下对他是什么态度,不敢贸然留下他。”书叁现在一闭上眼睛,仍然能看到萧璃将孩子递给他时的模样,那是他从未见过的殿下,甚至不敢过多回想。 “陛下没有那么丧心病狂吧。”郭宁叹了口气,说:“太子殿下还没见到孩子呢。” “若此事是殿下过虑了,我们自然要把小殿下送回东宫,到时就能见到……” 话音未落,钟声响起,嗓鸣之声盘旋在整个长安城之上。 荣景十二年,太子萧煦,薨。 作者有话说: 煦墨的结局,是从故事只有骨架的时候就已经定下了的。中间我生出了不舍之情,也想过怎么能改变两人的结局。但是之前种种铺垫,都为了此刻。之后种种转变,都从此刻而生。避无可避,无可转圜。 基本上是哭着码完这一章的,明天再分析皇帝和太子的心态吧,今天心态已经崩了。 第131章 “陛下!”霍毕听到钟声, 一路快马加鞭来到东宫,正好见到荣景帝的驾辇抵达。车驾尚未停稳,荣景帝便急急下车, 险些被自己的衣袍绊到,显然心绪极是混乱。 “陛下, 东宫鸣钟,这是怎么……”霍毕急急开口问, □□景帝却理都没理,径自疾步走入东宫。 霍毕又把视线移向荣景帝身后的裴晏, 却见裴晏轻轻对他摇了摇头。霍毕担心萧璃, 未加思索, 就也跟了进去。 这一路都无人值守,全没有东宫该有的模样。一直走到了最偏僻的那处小院儿, 他们才见到了跪了一地的侍婢护卫,所有人神色皆满是哀戚。走进小院儿, 陈公公跪在房门口, 泪流不止。 荣景帝仍是难以相信,一脚踏进房间,却在见到屋内景象时生生地停住了脚步。 萧璃一动不动地跪在床榻前, 仿佛在看着什么,又仿佛什么都没有看,神色木然,目光涣散。床榻上, 萧煦与杨墨相拥而卧, 若非面带死气, 简直仿佛是睡着了一样。 “萧璃!到底发生了什么, 阿煦半日前还好好的!怎么会这般突然……” 听到荣景帝的话, 僵如雕塑的萧璃终于动了动,她缓缓地扭过头,看了荣景帝好一会儿,似才想起眼前的人是谁。 她的发丝凌乱,衣裙上还沾着污渍血迹,双眼遍布血丝。 裴晏瞳孔一缩,脸色瞬间变了,只是此时所有人的视线都在萧璃身上,并无人注意到他。 萧璃没有回答荣景帝的问题,而是缓缓开口说道,“皇伯伯,你可,满意了?” “你说什么?”荣景帝因为震惊而提高声音,站在他身后的裴晏却闭上了眼睛。 萧璃撑着地面,想要站起身,却因为跪了太久,整个人有些摇摇晃晃。霍毕见了,连忙走过去想要扶她。萧璃一把挥开霍毕的手,固执地独自站了起来,她直直地看着荣景帝,一边走,一边问:“我说,你终于逼死了兄长,可!满!意了!” “你!”荣景帝周身一震。 萧璃满眼血丝,眼底有怎么压也压不住的癫狂,震得荣景帝不由后退了一步。 “殿下!您实在太放肆了!”未等郭威动手,裴晏先站了出来。他上前一步,挡在了萧璃与荣景帝之间,直面着已经失去了理智的萧璃,大声呵斥道。 “你让开!”萧璃看着裴晏,声音嘶哑喝道。 “公主殿下!”裴晏不避不闪,直直地看进萧璃的双眼,与她对峙。 “你知道什么,我阿兄他死了,死了!我也想问啊,皇伯伯……”萧璃的目光越过裴晏看向他身后的荣景帝,“你对兄长做了什么,做了什么?!让他肝肠寸断,让他心肺皆损!”说到此处,萧璃像是心中痛极,她忽然一手捂住心口,咳出一口血来。 “霍将军!”裴晏喊道。 霍毕心领神会,一掌劈在萧璃后颈,将她击晕。 萧璃身子一软,倒在霍毕的怀里。霍毕抱着萧璃,低头向荣景帝请罪道:“陛下,公主殿下悲痛欲绝,周身真气逆行,神志不清,还请陛下恕大不敬之罪。” “陛下,陛下。”陈公公此时跪着来到门口,哭着说道,“公主殿下今日接连目睹两位主子离开,精神早已溃崩,求陛下恕罪。” 荣景帝看着萧璃,又看向床榻上的萧煦,似乎仍没有回过神来。 这时裴晏低声道:“陛下节哀,如今当务之急,乃是太子殿下的治丧之事。” * 萧璃再次睁开眼睛时,已经身在东宫她常居住的那个屋子里,看看窗外,已是月上中天之时。 “你醒了?”霍毕就坐在窗边的矮榻上,他见萧璃醒了,掏出火折子点燃油灯,然后端着油灯走到萧璃身边,低声道:“你今日怎可那般莽撞,即便是心中千万怨愤,也该忍下。”幸亏她当时确实是真气逆行,郭威也能看得出来,不然肯定逃不脱一个大不敬之罪。 萧璃一动未动,她看着床顶上的刺绣,半晌,木然开口,“从我十岁起,无一日不忍,无一日不煎熬,我们忍了两千多个日夜,可……又换来了什么?” “如今连阿兄都不在了,我真的不知道,怎么继续忍下去。”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121节 萧璃闭上眼睛,泪珠沿着眼角滚落。 霍毕不知该怎么安慰她,举着油灯,无措地站着。 “他们,可是已经给兄长收殓了?”萧璃想到了什么,问道。 “是。吕太常已带着一应物品器具来了东宫,陛下命裴晏督办太子殿下的治丧事宜。” 萧璃撑着床沿坐了起来,又问:“那墨姐姐呢?” 霍毕一滞,没有回答。 萧璃看着霍毕闪躲的模样,便都明白了。 “你不说我也能猜到,他若是没迁怒我,定然迁怒墨姐姐。霍毕,你实话告诉我,墨姐姐的尸身如何处置了。” “这……”霍毕脑中转瞬间想了好多种说辞,却沮丧的发现没一个能骗过萧璃,只好实话实说,“陛下不许两人同棺,裴晏说他会处置好杨墨的尸身。” “不许同棺……不许同棺……”萧璃红着眼笑了起来,然后猛地捂住心口,像是再坚持不住,倒在床上,整个人如同虾子一样蜷缩了起来。 “你……你怎么了?”霍毕慌了神,他从未见过这般模样的萧璃。她虽然周身完好一点伤痕都无,却无端给霍毕一种已然破碎成一片一片的感觉,就好像一个满身裂纹的花瓶,只要轻轻一碰就会骤然碎裂一样。 “我心里……好疼,真的好疼啊……”萧璃蜷缩在床上,死死按着心口,一声声喊着疼。 “你……你是真气又紊乱逆行了吗?”霍毕一惊,连忙握住萧璃的手腕探她脉搏。刚才她昏迷时他才给她推过气血,照理说不应该有什么让人疼痛的暗伤才对。 这一探脉,就如霍毕所料,并无任何内伤,但萧璃却还是一声声喊着疼,额头上渗出了冷汗,嘴唇也被深深咬破,满嘴的血,但萧璃却好像感觉不到一样,还在死死地咬。 “哎,你别再咬了。”霍毕束手无策,在屋子里转了几圈,然后终于想到了办法,快步走了出去。 …… “霍将军,你在干什么?”刚刚将灵堂设好,裴晏来到萧璃所住的院子,却见到霍毕在鬼鬼祟祟点着什么。 “嘘!”霍毕听见,立刻让裴晏安静,他往房里看了一眼,然后把裴晏拉远了一些,这才低声说:“我在点迷香。” “迷香?!”裴晏神色瞬间一冷。 “萧璃她……”霍毕不知道怎么说,想了半天,才道:“她一直捂着心口喊疼,我探脉又探不出什么毛病……这应该是心病,我捉摸着,让她睡下可能就好了。” 听到霍毕的话,裴晏闭上眼睛,盖住了眼中神色,半晌才道:“霍将军,东宫应当有安神香备下。” “你当我傻吗,我问那个陈公公要安神香了,但根本就没用。”霍毕也是无可奈何,若非实在无计可施,他也不愿出此下策,“迷晕了总好过让她继续这么疼下去。”霍毕眼中满是焦急,“从前只知道她与太子殿下关系要好,却不知这关系会让她心伤至此,理智全无。” 裴晏的目光从萧璃那边收回,低声道:“殿下垂髫之年便失了怙恃,算是被太子殿下一手带大……殿下视他如兄如父,如今太子骤然离世,她怎会不心伤。更何况还有杨墨……”他根本无法想象她是怎样独自挨过这一日的。裴晏脑中想起陈公公所说,她接连送走杨墨与萧煦……袖中的手狠狠握紧,又骤然无力松开。 “杨墨便是杨大将军的后人?我从未听阿璃跟我提起过。”霍毕是今日才知道东宫还有这一人。 “杨墨身份敏感,是东宫至密的存在,殿下怎会轻易对旁人提起。”裴晏心神稍有涣散,于言辞上露了些破绽。 这话莫名让霍毕不太舒服,他目光审视地看着裴晏,问:“你好像一点儿都不惊讶,你一直知道?” 裴晏回过神,他抿了抿嘴角,而后道:“我到底做过太子殿下几年伴读,心中有所猜测,却也是今日才得了证实。” 霍毕还想再问,可这时房间里却再次传来了萧璃喊疼的声音。 “迷香都没有用处,这得是多疼。”霍毕现下彻底无计可施,总不能再去劈她一手刀让她晕过去吧。 裴晏闭眼,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走到了隔壁的房间里。霍毕跟过去,见他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管玉箫。 裴晏拿着箫走回庭院中,霍毕看去,见那玉箫质地极好,周身也没什么灰尘,显然一直被保养地很好。 月色凄凄,箫声却悠扬,清冷又不让人觉得悲苦。裴晏长身而立,一阵风吹过,将他的衣袖带起,显得他更为单薄。可这单薄身躯中却又好像有着无穷的力量,支撑着悠扬箫声,从月上中天,到东方既白。 随着箫声响起,房中的痛呼□□声竟然真的逐渐消失了,令霍毕震惊不已,惊喜莫名。 房间里,萧璃脸上的痛色逐渐褪去,人渐渐沉沉睡去,意识也飞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阿兄背我!今日跟萧烈打架,被他咬了腿。” “什么?可受伤了?” “嘻嘻,没事,我也啃了他的胳膊,留下了牙印!” “实在是想象不出你们打架的姿势。” “阿兄背我,背我嘛!” “好~怎么就知道跟兄长撒娇?” “当然是因为只有阿兄会宠我呀!” “你呀……拿你没办法。” 第132章 停灵七日, 萧璃便在灵前跪足了整整七日。 期间朝臣宗亲来灵前祭奠,不论是跟萧璃有交情的,还是跟她结过怨的, 萧璃一概不理。 不论来人是行礼问好,宽慰节哀, 又或是说些明面上安慰暗里挑衅的话,萧璃都好像没听见一样, 眉毛都不曾动过一下。 太子如今骤然离世,就只有萧璃和东宫的一众奴仆侍卫为他跪灵守灵。 第一天夜里, 天上又落了雪, 灵堂上, 萧璃跪着,陈公公在烧着黍稷梗, 裴晏撑着伞,于漫天风雪中走来。 “陈公公年迈, 下半夜就去休息吧。”裴晏走进灵堂, 低声对陈公公说道。 陈公公看了一眼萧璃,见她并无任何反应,然后起身行礼, 退了下去。 裴晏拿过蒲垫,跪在了萧璃的身边。 “殿下如今可是已经冷静下来了?”裴晏问道。 萧璃看着棺前的牌位,没有作声。 一直到三更的梆声响起,萧璃才终于开了口:“我该, 怎么冷静。” 裴晏转过头, 看向萧璃。 “阿晏, 我没有兄长了。”萧璃的唇颤了颤, 说:“我今晨醒来时, 发现景致依旧是那个景致,日头也还是那个日头,好像什么变化都没有,但兄长和墨姐姐已经……留在昨日了。”萧璃一边说,眼泪一边滚滚而落,而她却仿佛毫无觉察,“我花了好长时间才意识到,从今日起,我再也见不到他们的音容笑貌了。” “殿下……”裴晏闭眼,压住眼底的哀色,咬牙道:“想想你要做的事。” “是啊,我要做的事。”萧璃重复,“我怎么敢忘呢。” “阿晏。”萧璃转过头,看着裴晏的双眼,问:“你会,陪我一直走下去吗?” 裴晏对上萧璃的目光,喉结上下滚动,最后终于有声音嘶哑而出,道:“我会。” “我会一直在殿下身后,直到再也走不动的那一日。”裴晏双眼泛红,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我记住了。” “唯有一事。”裴晏道:“若真到了再也走不动那一日,我希望是殿下送我离开。殿下,可能应我这一事?” 萧璃定定地看着裴晏,眼中带泪,却笑了出来,“可以。左右是我亲自送了墨姐姐,送了阿兄,也无妨再加你一个。” “殿下一诺,裴某记住了。”裴晏看着萧璃脸上的泪,手动了动,却终究没有抬起。 如此便足够了。 “可你若活不到七老八十,也别指望我会对你有好脸色。”萧璃抬手抹掉了脸上的泪,说。 “裴某谨记。” * 王放下了衙回到府中,见崔吕王谢四人在自家花园的亭中围坐。 “你们怎么都跑到这儿来了?”王放走过去,见亭子里燃了炭盆,并不算冷,这才放下心问道。 “太子丧期,不可饮宴,绣玉楼如今也是早早打烊,我们有话想说,便只好来此了。”王绣鸢老老实实回答。 吕太常要忙着太子治丧之事,崔侯爷家人员复杂,谢尚书公事繁杂,也就王家庭院大,可勉强一聚。 “有什么事你们非要现在说。”王放头疼问道。 “我跟阿霏是未出嫁的女眷,不可去东宫祭拜。”王绣鸢不高兴地说:“我想问问阿璃如何了。” 王放一愣,然后便没再说什么,而是顺道坐在空着的石凳上,叹了口气。 “还能如何,公主殿下一直为太子殿下跪灵,至今日已整整三日,水米未进。” “我听阿爹说,东宫那两位,都是在阿璃眼前走的……”吕修逸说。 “一日之间接连送走两位至亲,还如此突然。”王绣鸢一手捂住心口,说:“阿璃她,她得多难受!” 吕修逸跟着点头。 “诸位,现在更该想的难道不是如今的朝局吗?”崔朝远慢悠悠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说:“储君没了,今后的局势,可就复杂了。” 吕修逸与王绣鸢闻言,一同谴责地看向崔朝远。 “你的好友如今正经历着巨大的苦痛,你还有心思想朝局?”王绣鸢难以置信道。 吕修逸继续跟着点头。 没想到,这一次一向懒得与他们争论的谢娴霏却站在崔朝远这一边,说道:“太子既嫡且长,储君之位无可辩驳,如今他没了……那其他几位可就有的争了。你我几家父兄都为朝廷要员,怕是要难以独善其身。” “也没有很大悬念吧。”王绣鸢说:“论出身,论能力,论势力,怎么看这皇位都是三皇子的吧,可恶,以后见到范炟要绕道儿走,不能随便揍他了。” 吕修逸还是跟着点头。 “怕是未必。”谢娴霏低声道。 “阿霏你说什么?”王绣鸢问。 “没什么。”谢娴霏淡淡笑了笑,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萧杰能否登上帝位,那还要问阿璃愿不愿意。 崔朝远对着谢娴霏举了举杯,也将手中的茶一饮而尽。 * 第三夜 “你是打算在这里跪足七日七夜吗?”霍毕站在萧璃身后,得知她三日水米未进,便趁夜来了东宫,想劝她多少用些吃食。 “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霍毕叹了一口气,在萧璃身边坐下,“你要跪就跪吧,我也拦不了你,但生死终有命,逝者已矣,你也别太难过了,说来说去,论伤人至深的,是七情而非利剑。”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122节 萧璃闻言,笑了笑。 “你笑什么?” 萧璃收了笑,她看着前方的灵位,问霍毕,“你可曾听到过这种说法,我萧氏历代,尽出痴情种。” “听……听说过一些。”齐军事唠叨过一些。 “其实,与其说痴情,不若说这是我们萧氏一脉相承的偏激与执着。若得偿所愿,自然能成一世佳话,便如高祖,如景帝,如我父皇。可若是不得如愿……”萧璃凉凉一笑,道:“那就如当今皇上,如兄长……” 霍毕想问当今皇上怎么就没如愿了,却见萧璃转过头,一双漆黑的眸子看向自己。 “霍毕,我不会像兄长,不会像父皇,我不会如我们萧氏先祖一样。霍毕,前路于我,荆棘遍布,我此生不可被私情所累,也必不会被私情所累。” “你……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霍毕问。 庭院之外,裴晏手执纸伞,转身离去。 萧璃垂下眼,说:“没什么,随口说说罢了。”说完,萧璃扭回头,重新看向前方,“杨氏冤案尚未昭雪,师父的公道还未讨回,燕兄血仇未报,我们要做的事还很多。霍毕,你我大婚之前,务必尽掌蒲州之兵。” “至于我自己,也该开始考虑怎么瓦解皇上对范济无间的信任。若真叫萧杰上位,那这天下,就是范家的天下了。” “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霍毕舒了口气,说。 “放心什么?” “心怀八百个心眼儿算计别人的萧璃才是我认识的萧璃,整日悲泣,实在不是公主殿下的风格。” “你放心。”萧璃看着太子的牌位,说:“我不会再哭了。” * 大明宫,立政殿 皇后颤抖着从郭宁怀中将熟睡的婴儿抱在怀中,她低头看着怀中的孩子,眼泪倏然掉落。 “这就是……就是阿煦和阿墨的……” 郭宁点头,道:“阿璃说,他叫阿诺,至于姓什么……”郭宁挠挠头发,略有些苦恼道:“阿璃说不知道,叫他以后长大了自己选吧。” “阿诺,祖母的好阿诺。”穆皇后显然也不在乎,她一双眼睛根本就离不开怀里的孩子。珍爱地看了好久,皇后才抬起头,问道:“阿璃当真要将阿诺送到我身边抚养?” “是,皇后娘娘。阿璃说,她先前将阿诺藏起来,是担心陛下以他做挟……但时至今日,陛下不会再对太子殿下唯一的骨血下手。那么于情于理,阿诺都应该交给皇后娘娘抚养。” 皇后看着阿诺熟睡的脸,说:“恐怕阿璃让你把阿诺送过来,也是怕我心死之下,做傻事吧。” “这……”她还真不知道。 “你回去告诉阿璃,我会护好阿诺,不会做傻事的。还有阿墨……” “娘娘放心,阿璃说有办法,必会叫殿下与杨小姐同棺合葬。” * 头七已过,下葬之日,文武百官皆来送行。 灵堂内,萧璃站在棺木旁,沉默地看着内侍将棺盖一点一点推上来,萧煦的面容也一寸一寸地隐入黑暗。 萧璃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但却如她所言,再没掉一滴眼泪。 眼看着,棺盖即将尽数合上,萧璃忽然伸手一挡。 “等一下。” “殿下?”内侍惶恐停下。 萧璃为萧煦守灵七日七夜不眠不休,如今看起来形容憔悴,双目血红,叫人不敢直视,也叫人不敢有半点忤逆。 萧璃伸手,从颈间一把扯下随身佩戴的玉佛,将之小心地放在萧煦的身边,然后反手划破掌心。 “殿下!”殿中的内侍与近处的朝臣见到,尽皆惊呼,却又没人敢上前阻拦。唯有候在殿外的裴晏,安静的看着萧璃,并无任何震惊之色。 ——若无来生,愿兄长可登极乐;若有来生,当与兄长再做手足—— ——到时,由我护兄长一世平安喜乐—— ——以血为凭—— ——以玉为证—— 太子下葬,长乐公主萧璃于公主府中闭门不出,谢绝一切访客。 长安城忽然安静了下来,朝堂却热闹了起来。 第133章 紫宸殿 “萧璃当真那样做了?”荣景帝半靠着, 面色并不太好,脸上还带着些许病气。自那日从东宫回来,荣景帝就病了一场, 连着数日罢朝,一直歇到今日才好了一些。 “回陛下, 千真万确。”宋公公回道:“公主殿下将那枚自小随身的玉佛放入棺中为太子殿下陪葬了,还……还割破了手掌, 滴了血……” 荣景帝知道,那枚玉佛是萧璃父母为她制的, 得到过大护国寺高僧的加持, 是极为珍贵之物。小时候她第一次跟萧烈打架就是因为萧烈动了她的玉佛。她那时候小萧烈好几岁, 个头也照萧烈小很多,打不过, 却爆发了一股狠劲儿把萧烈给咬哭了,为此还崩掉了两颗乳牙…… 没想到, 她竟然将玉佛给太子陪葬了…… 荣景帝闭了闭眼, 叹道:“阿煦到底没有白白疼爱她一场。”想来那一日在东宫,她确实伤心太过,以至于神思混乱…… 虽这般想着, 可那句话却一直在荣景帝耳边不停地回响着,无法散去。 ——逼死兄长,你可满意了—— 简直字字泣血,痛入肺腑。 “你觉得, 太子真的是被朕逼死的吗?”荣景帝看着宋公公, 忽然问。 听到荣景帝的问题, 宋公公脸色骤然一变, 他立刻惊恐跪下, 不敢言语。 “说话!”荣景帝命令道。 “陛下,这民间都说生死有命,陛下怎可将此事怪在自己身上?”宋公公低着头,颤颤巍巍回答。 “那为什么阿璃说是朕的错呢?”荣景帝继续问。 “陛下,这……公主殿下就是太伤心了,她一直受太子殿下照拂,又年纪尚小,不懂得陛下的苦心。且老奴听说,人在极喜极悲之时,都爱寻最亲近之人宣泄心绪……那日东宫里,除了太子殿下和那位杨姑娘……公主殿下不就跟陛下最为亲近了吗?” 荣景帝盯着手中的茶杯,没有再说话。宋公公偷瞄了一眼荣景帝的脸色,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陛下……”过了一会儿,宋公公试探地开口,“老奴还有一事。” “什么事。”荣景帝没有睁开眼睛,问。 “公主殿下她前几日……将小皇孙送去皇后娘娘那里了。” “什么?”荣景帝猛地睁开眼睛,坐直了身子。 “是被郭宁郭姑娘送进来的,明明白白走的后宫的规矩,拜见的皇后娘娘。郭大统领听说了,带着人要去捉拿郭姑娘,谁曾想光天化日之下又叫郭姑娘给逃走了,给郭统领气坏了。” “谁要听这些,说重点,那孩子……可还好?”荣景帝盯着宋公公,问。 “好着呢,陛下。”宋公公说:“前几日老奴不敢提,怕惹得陛下伤心。老奴听说这些时日小皇孙壮实了不少,白白胖胖的,据说跟太子殿下小时候,如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呢。” * “不过是些吃穿用度,怎么又劳杨尚宫亲自送来了?”宋公公将东西接过,问道。 “各部女官各司其职,我反倒不忙,前些日子父亲托人拿了些岩茶给我,我记得宋公公曾说过自己是建州人,便想着拿来给公公尝一尝,看父亲得的这茶是否正宗,是不是叫人骗了。”杨蓁拍了拍最上面的木盒,笑着说。 “真是劳杨尚宫记挂了。”宋公公立刻笑了起来,将木盒打开闻了闻,然后放在了茶炉边上,“陛下不饮岩茶,故而这宫里也难寻这些。”宋公公说:“我也不白贪尚宫的茶。”说到这儿,他略略压低了些声音,道:“前些日子我已将那番话说给陛下听了。” 杨蓁闻言,立即抬手,郑重行了一礼,“多谢宋公公。” “嗐,倒也不全然是为了帮你或是公主殿下。”宋公公说:“公主殿下确实重情,那番话也确实能宽慰陛下一二,我这才会说的。” “公公此言是极。”杨蓁垂眸,掩住了眼中神色,微笑着说:“现如今,公主殿下最亲近的,可不就是陛下吗?” “听闻公主殿下如今闭门谢客,在府中仍持守孝之礼,也难为她有这份儿心了。”宋公公叹了口气,说道。 “也不知殿下如今如何了。”杨蓁微微蹙眉,担忧道:“可惜我不得出宫,不能去她身边宽慰一二。” “杨尚宫待公主殿下倒是情深意重。” “宋公公说笑了,我这人考虑自己多些,对旁人也从来都是别人如何待我,我便也如何待旁人。”杨蓁道:“殿下因着我,凭白受了父亲多少刁难,想来宋公公也是知道。” 想到御史台追着萧璃挑刺的场景,宋公公不由心有戚戚然地点头。 “公主殿下与杨尚宫金兰之交,令人羡慕。” * 显国公府 “哈哈哈哈,真是天助我也,天助我也!”回到书房,关上房门后,范济终于忍不住大笑出声。 自吏部尚书与江南道儿的官员被一锅端了以后,范济就再没这样开心过。不说显国公,就连范烟与范烨都面带着笑意。 笑够了,范济擦擦眼角笑出来的泪,感叹道:“任你又嫡又长又有贤名又如何,架不住命短啊。穆皇后这些年在宫中不声不响不言不语,没有半点儿行差踏错,周全地让人指摘不出半点儿错处又如何?她这般忍着,若是运气好,确实可能忍到萧煦登基,可惜,她运气不好啊。” “穆皇后在宫中不争不抢,行事周全;太子于朝中,等闲亦不会犯错。”范烟跟着说:“本是做着长久争斗的打算,如今看来,倒是能更早如愿。女儿先恭喜父亲了。” “这萧氏出情种,还真是所言不虚。”显国公嗤笑,道:“早知一个杨墨就能让萧煦心碎而死,为父也不需要日夜思虑如何将太子拉下马了。” “陛下又不这般荒唐,也不知萧煦是随了谁。”范烨摇头道。 “陛下只是没有那么傻,谁说陛下不荒……”显国公说着说着,蓦地停住。 “陛下怎么了?”范烟与范烨问。 “咳,没什么。”显国公轻咳一声,道:“等萧煦的丧期一过,朝臣就要上奏立太子之事了,到时候还有得忙。” “可阿杰前面还有个二皇子。”范烨道:“陛下不是向来喜爱二皇子吗?为了他,还特地留霍毕在长安,让他去掌北境兵权。” 为此,萧杰还曾经觉得陛下不公,甚至心中暗怀愤恨。 “萧烈的生母不过一个婢女,若非他与陛下少时相似,根本得不到那么多荣宠,哪里能跟阿杰比?”显国公冷哼一声,说:“不过是一个头脑简单的武夫罢了,他可不像萧煦那样滴水不露,处理起来,倒也不难。至于四皇子,连弓马都练不好,陛下更不会考虑他。” “看来父亲心中已经有数了。”范烨问。 “呵,等着看吧。” 范烟笑了笑,浅浅饮了一口茶。 原以为还能继续跟萧璃过招,现在看来,好像也没什么机会了。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123节 * 绣玉楼 “你们听说了吗,嫣娘病了。” “吕兄,如今是太子殿下的丧期,七七四十九日之内,不可有演乐之声,你这时候去寻嫣娘,没病也会说有病的。”崔朝远头也不抬地回道。 “我真的只是去探望。”吕修逸皱着眉说:“鸨母神色极是担忧,想来嫣娘是真的病得不轻。” “你可见到嫣娘了?”这一回提问的不是崔朝远,而是谢娴霏。 吕修逸摇头,“并没有。” 谢娴霏垂下眼,并未再言语。想来她同阿璃一样,也在闭门守孝。 “阿鸢怎么还不来,不会是还没起吧?”崔朝远看看日头,问。 “就知道你会背后说我坏话!”王绣鸢拉开门,气咻咻地说。她一屁股坐在谢娴霏身边,拿起一块点心狠狠地咬了一口。 王放在王绣鸢后面踏入隔间,关好门,然后跪坐在吕修逸的身边,谢娴霏的对面。 “那你为何来迟了?”崔朝远问。 “还不是阿爹和阿娘!”王绣鸢不高兴地嘟哝道:“一大早的饭都没吃好就说什么我的婚事,叫人心烦。” 崔朝远闻言一愣,脸上的嬉皮笑脸一下子就收起来了,他看看王绣鸢,又往王放那看过去。 “咳,你也稍微收敛点儿。”王放对王绣鸢说,哪有小姑娘谈及自己婚事脸还不红不白的。 “阿兄,我风月话本子都写一个系列了,实在已收敛不起来什么了。”王绣鸢凉凉回道。 王放想了想,发现无可反驳,只好闭口不语。 王绣鸢怼完了兄长,然后给几个好友解释道:“我阿爹阿娘说,要尽快给我定下婚事。说不定过了年,我就跟阿璃一样,也是有未婚夫的人了。” “这……这终身大事自然当慢慢相看,伯父伯母为何如此着急?”崔朝远问。 “爹娘怕我被随便给……” “王绣鸢!”王放严厉制止王绣鸢未尽之话。 等阿鸢悻悻然闭上嘴,王放才道:“父亲猜测,待太子殿下丧期一过,陛下便会为二殿下与三殿下选妃,所以……” 作者有话说: 走一章剧情和日常,缓一口气=。= 第134章 绣玉楼 “我是怎么也料想不到, 太子殿下薨逝不足半年,朝局竟然就能乱到这种程度。”王放端坐于案前,说道:“从前只是在史书中读到过夺嫡乱相, 倒是从未想过还能亲身经历一遭。” 裴晏手中拿着酒盏,凭栏远望, 淡淡道:“大理寺卿郑大人为人素来刚直公正,不像是会党附之人, 子贤你又有什么可担心的。” “我倒是不担心我,大不了就是心灰意冷, 辞官归乡。”王放笑着叹了一声, 说:“经了高祖景帝休养生息, 再到先帝励精图治,及至本朝, 本应是泱泱盛世,结果却……哎, 我只是觉得可惜痛心。” “容在下提醒一下, 你的故乡就在长安。”裴晏仍然没有收回目光,说。 “你!”王放语滞,沉默了半天, 才说:“我说了那么多,你就只听到辞官归乡这一句?” “其他的,我就当没听到。” “清和,能不能给我稍稍透露一下。”王放双手撑在食案上, 上身前倾, 凑近裴晏, 问:“陛下真要将我调离大理寺吗?” 这之前王放已喝了不少酒, 双颊泛红, 一凑近裴晏,迎面一股酒气就扑了裴晏一脸。 裴晏的身子微微后倾,道:“你已听说了?陛下确实有意升你为刑部侍郎,明旨不日即下。” “真的?”王放双眼一瞪,脸上不见高兴,反倒是一脸丧气,仿佛刚才裴晏说的不是‘升官’而是‘发配’。 “啊——”王放双手抱头,瘫到食案上,惨叫。 裴晏蹙眉,道:“你何时也学得这惫懒肆意的模样?” 王放没动弹,“反正此间只你一人,我做那风姿优雅又给谁看。” “刑部又非龙潭虎穴,你做什么这个样子?” “我们郑大人刚正不阿,不畏权贵,尚不能顺从本心,惩奸除恶,那刑部的卢尚书根本就是个只知曲意逢迎,首鼠两端之辈。我去他手底下做侍郎,怕是要日日心塞至死。”王放一口干掉一壶酒,说:“去了刑部,估计没几年我就要辞官归,行,我家就在长安,我不说归乡,我说……乞骸骨行了吧!” “看你这愤懑不平之相,可是之前女尸之案的结果未如你意?” “裴清和,你故意提这茬,是想羞辱我们大理寺是不是?”喝了那么多酒,王放已经有些醉了,他道:“那案子什么结果百姓不知道,你还不知道?一切人证物证皆由大理寺移交刑部,处理了个倒夜香的,又处理了个管家,那管家为哪府做事,因何犯案,竟是一概不提!” 说到这里,王放酒意上头,强撑着直起身子,点着自己的太阳穴道:“但凡这里没有问题的人,都知道那等重案不可能是一个日夜伺候人的小小管家做下的,可是刑部,可是陛下,就能这么结案!你不知道,我们寺卿大人气得在家躺了半个月!” “那可是十条活生生的人命啊!这还只是我们发现的,知道的,我们不知道的还不晓得有多少。就因为陛下的旧情,竟然就能这么轻拿轻放!”王放越说越气,伸手去拿新酒,裴晏意欲阻止却慢了一步。王放拿起酒壶,直接往嘴里倒了半壶。 裴晏:“……” 擦擦嘴,王放睁着迷蒙的眼,喃喃道:“这要是放在当初我们在南境的时候,知道有人以如此手段虐杀无辜,公主殿下早提着剑把人三刀六洞捅个对穿了。” 裴晏看着趴在桌上,已然快要醉倒的王放,听到他提起的人,眼中浮上微微笑意,道:“我以为南境之行子贤颇为受苦。” “辛苦确实是辛苦,痛快也是真的痛快。那吴别驾还跟我说,自打见到公主殿下,他就没一日好眠,他不该叫吴勉,该改名叫无眠才对。” 裴晏轻轻一笑。 王放听见笑声,歪歪头,扒开眼皮朝裴晏看了过去。而裴晏却在此时收了笑,他看着王放,认真道:“子贤,你可曾想过,正是因为刑部从上到下尽是不正之风,才更需要如你一样的人。” “随波逐流容易,架海金梁难为,从来如是。” “裴清和。”王放酒气上头,头晕眼花,他眯起眼睛,努力看清面前人的表情,狐疑道:“我被升调刑部的事,不会是吏部尚书大人你搞得鬼吧?” 裴晏不动声色说道:“你怎会如此想?” “唔,随便问问罢了。”王放晃晃脑袋,醉眼迷蒙,“六部侍郎的任命,也不是吏部尚书自己就能决定的。”说完,嘭地一声倒在桌案上,睡着了。 裴晏轻轻舒了口气,过了一会儿,面上又带上些许好笑之色,自言自语道:“好好的清贵公子,不过南境一年就被她带歪成这个模样,也是厉害。” 说完,也不再理会醉倒的王放,而是慢悠悠为自己倒了一盏酒,独自凭栏远望。 * 大明宫 “哎,你,等一下。”清亮好听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杨蓁停住脚步,回头看去。 在她身后十几步远处站着一个身穿甲胄的男子,是正在执勤的羽林军,他右手举着,手里捏着一个荼白绣竹的荷包。他好像有些尴尬,想抬起另一只手挠挠头,却碰到了头盔,只好又讪讪放下手,道:“这是不是你掉的?” 杨蓁低头一看,腰带一侧本该挂着荷包的地方空荡荡的。 她点点头,想走过去拿回荷包,可那人却先她起步,三下两下走到她身前,把荷包递给杨蓁。他这一走近,杨榛才发现这人容貌俊朗,个子很高,投下的阴影几乎将她包围。 “多谢。”杨蓁抬头看向男子,淡淡一笑,道谢。 他好像这才看清了杨蓁的容貌,脸一下子就红了,还连连摆手说不用,怕失了礼数,挪开目光,然后又悄悄看回来,一脸傻样。 他的样子把杨蓁逗笑了,她拿过荷包,问:“你捡到了我的荷包,我该怎么感谢你?” “不不不,不用,举手之劳。”男子连忙拒绝,然后又认真说:“你也是新来的吧,这宫里不比别处,贴身之物都要看好,若是丢失,容易生出事端。” “你不认识我?”杨蓁愣了愣,低头一看,才想起来今日是休日,她并未着尚宫服,这愣头青一看就刚来当值,怕是不识得她是谁。 “我刚来不到一月,宫人太多,我尚未认全。”男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将目光移向别处,说:“我……我叫卢濯……你,你呢?” “我姓杨名蓁。” 卢濯愣住了,他虽然是新人,但是杨蓁杨尚宫的大名还是听说过的。原以为是个严肃古板老气横秋的人,未曾想,竟是个这么……这么貌美的女子。 卢濯一下子又想起来他刚才还告诫人家看好随身之物,霎时间脸上充血,一时间无地自容,竟然一个掉头,跑得无影无踪。 只留下杨蓁一个人站在原地,看着荷包上断掉的挂绳,轻笑出声。 * 绣玉楼 “来,阿远,小妹给你倒酒。” “来,阿远,尝尝这盘炙黄羊。” “来,阿远,吃个桔子去去腻。” 吕修逸终于听不下去了,啪的一声把酒杯拍到桌上,不满道:“王绣鸢,你是不是有些厚此薄彼了?” 王绣鸢把桔子塞到崔朝远手里,然后对吕修逸理直气壮道:“有本事你像阿远一样帮我,我也可以给你倒酒啊!” 这几个月来王家爹娘一直在暗中挑选人家,他们每选中一家郎君,崔朝远总能打听出些那郎君的些许隐秘。虽说不是什么极隐私之事,但也足够令王家爹娘打消将女儿嫁过去的念头。 什么钱家大郎私养外室啦,赵家二郎身子骨不好常年喝药啦,孙家三郎两个嫂子整日在家斗得如火如荼啦之类的。崔朝远不仅能查到这些事,还能巧妙地通过下人把这话传到王家内院王夫人的耳朵里,无声无息解决了王绣鸢的燃眉之急,这才让王绣鸢化身狗腿,此时别说端茶送水,捏肩捶背也不是不行。 王绣鸢拍拍崔朝远的肩膀,感动道:“好兄弟,这些年没白借你钱。” “他那是把你当兄弟么?”吕修逸翻了个白眼,低声嘟哝。崔朝远这些时日快把长安叫得出姓名的公子的隐私暗事都挖出来了,然后又对着那些性子端直没什么毛病的郎君发愁,生怕王家爹娘选中那些人。 “说起来,伯父伯母倒也不必那么着急了。”崔朝远喝下酒,咽下羊肉,然后一边吃桔子,一边说。 “为何?”王绣鸢问。 “四皇子尚未到婚配的年纪,此次陛下选婚,也不过是为二皇子和三皇子选妃。”崔朝远说:“如今二皇子因着婚事正闹得厉害,一时半会儿定不下人选。至于三皇子……” “阿鸢家这一脉出仕的只有王家阿兄,想来三皇子不会将区区大理寺少卿放在眼中。”谢娴霏接着说。倒是自家,还有个做工部尚书的阿爹。谢娴霏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 “啊,真的吗?”王绣鸢一听,当即喜上眉梢,双手合十道:“感谢阿兄不出挑,不能干,不如裴大人五年正三品,王子贤,当真是长安好兄长!” 崔吕谢:“……” 楼上包厢中的王放一手撑着头,一手揉着胸口,慢慢直起身子。 “子贤酒醒了?” “嗯,只是不知为何,感觉有些心塞。”王放揉着额头说道。 抬头看裴晏,发现他还在凭栏远望。 “你这一日日的,在看什么?”王放回头,顺着裴晏的目光看过去,正巧见到霍毕策马而过。 “咦?霍将军这是又往公主府跑了?” 作者有话说: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124节 第135章 “霍将军对公主殿下也算情深意重, 这几月来治军之事繁忙,但他只要回到长安就会送东西去公主府,哪怕见不到殿下也还是照送不误。”王放给自己倒了杯浓茶想要醒醒酒, 这一抬头,见裴晏看着自己, 不知为何,那目光让王放觉得有点儿凉。 “殿下仍旧谁都不见吗?”裴晏收回目光, 语气淡淡问。 “是啊,连未婚夫她都不见, 阿鸢她们更是见不到了。”王放摇摇头, 说:“从前公主殿下五天一小闹, 十天一大闹,去了南境更是险些把天给掀了, 如今却把自己憋在府里这么久,只接了霍将军的礼物……确实令人难以置信。” “霍将军至少还可以光明正大地将礼物送去公主府, 这于很多人来说, 已是可望不可及之事了。”裴晏把玩着手中的酒杯,说。 “没想到啊,你竟然也会听旁人的闲事。”王放一笑, 说:“说起来公主殿下也就待霍毕特殊些,除了他,别人送的东西都进不了公主府。我可听说了,范世子为了哄殿下开心, 这些日子没少寻奇珍异宝送到公主府, 但她一概没要。” “赐婚圣旨已下, 他做这些又有何意义?” “那我就不知道了, 左右公主殿下还没成婚, 说不定事情会有什么转机呢。”王放随意道:“再说了,如今储君未定,公主殿下失去了靠山,显国公府又有机会更进一步,此消彼长之下,说不定有些人的心思就变了。” 若公主殿下只是个养在深宫娇娇弱弱的公主,此刻说不定还需要转头求显国公府庇护。 “你也认为殿下失去了靠山?”裴晏抬眼,问。 王放微怔,然后缓缓摇头,开口道:“公主殿下,自己即是山岳。” 裴晏闻言,微微一笑。 这时王放凑近裴晏,压低了声音,说:“清和,跟你说句心里话,经历南境一年,我甚至会时常惋惜感叹,为何殿下不是个男儿身。” “不是男儿,又如何?” “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我皆是男儿,加起来可能在殿下手下走过三招吗?”裴晏问。 “我可是见识过公主殿下跟小山一样的将士比武的,别说三招,就你我这身板儿,她一拳能把咱俩一起撂倒。” “所以,不是男儿,又如何?”裴晏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清和,我说的不是这个,我说的是……”王放笑着想要解释,却又猛地止住话头,他看着裴晏,笑容逐渐消失,脸上露出了不敢相信的震惊神色。 “清和,你的意思是……你难道一直……”王放张大了嘴,一个猜测在脑海中成型,让他的心砰砰砰地直跳。 “我怎样?”裴晏微微歪头,嘴角带着些许笑意,却并没有任何否认的意思。 王放艰难地吞下了口水,说:“我竟是今日才发现,从前即便是对太子,你都只是以‘太子殿下’相称,今日却独独称她为殿下。” 裴晏一手拢起衣袖,一手拿起茶壶,亲手为王放满上茶杯。他看着倾泻而下的茶汤,轻声说:“你既认她为山岳,自当好好看看,她可否承天地之重。” “你……她……” “是自此一蹶不振,还是蛰伏以待春,子贤当拭目以待。” 说完,裴晏重新倚上栏杆,恢复了凭栏远望的姿势,仿佛远处有无限的美景。独留王放痴傻呆楞地看着自己,嘴巴开开合合,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 月上中天时,梅期猛地从床上坐起来,一脸警觉。他歪着头听了一会儿,脸上露出了些许嫌弃,然后又倒回去,捞起被子蒙住头,继续睡觉。 书房前,回廊下,裴晏的目光从手中书卷投向庭院中的霍毕身上,叹了口气,说:“如今你翻我的院墙倒是越发熟门熟路了。” “我也没办法,满长安我也就跟你和萧璃熟识一些,阿璃那里去不了,就找你来聊聊天。”霍毕说得理所当然,然后抬手一扔,将一个捆得结实的油纸包扔到裴晏怀中,说:“我也没空手来,喏,金州的特产。” 裴晏拿着油纸包,道:“霍将军对殿下倒是情深意重。”若是王放在这里,就能听见裴晏与他早些时候说了一模一样的话。只是这话的语气怎么听怎么有些不对味儿。 “哎,我也是没办法。”霍毕挠挠头,一脸无奈,“她把自己关在府里谁都不见,好歹是未婚夫妻,我也不能毫无表示,你说是吧。哎哎哎,你别捏呀,这油纸包里是点心,你一捏准碎了。” 裴晏微微松手,他深吸一口气,问:“霍将军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何事还请直说。” “其实我主要是想问一下。”霍毕笑了笑,坐到了裴晏身边,说:“我听说陛下有意令二皇子殿下主管兵部与太仆寺之事,可是真的?” 裴晏没卖关子,直接点头道:“确有此事。” “陛下这是想直接把天下兵事马事,都给二皇子殿下管?”霍毕道:“那以后我掌兵,岂不是少不得跟那位殿下交涉?” “确实如此。”裴晏看着霍毕纠结的模样,又多说了一句,“陛下还有意选兵部尚书嫡女为二皇子妃。” “可二皇子殿下不是不愿意吗?” “霍将军消息倒是灵通。” 其实也不是霍毕消息灵通,而是萧烈闹得太厉害,这才传得人尽皆知。 萧璃在南境剿匪的两年,萧烈在北境一个边城兵镇带兵练兵,熟悉兵事,偶尔也出去剿剿沙匪流寇,只是北境因着连年的兵祸和霍毕的管治,并无太多匪徒,所以这剿匪没闹出太大的阵仗。 当然,匪寇并不是重点,重点是萧烈在北境的两年,喜欢上了一个姑娘。那姑娘是军营军医之女,自小就在兵镇长大,跟着父亲学了一身的本事,也常在伤兵营帮忙,手法利落,为人干练,深受军营诸将喜爱。 萧烈在伤兵营第一次见到医女姑娘时,习惯性嘴贱调侃了她几句,结果却被那姑娘不软不硬给刺了回来,令萧烈颇为惊奇。毕竟,他二十年的人生里还真没见到过这样的姑娘,萧璃在他眼里不算姑娘,而且萧璃向来是能动手就不说理,也没有把他刺得哑口无言过。 那之后,萧烈找到机会就要去医女姑娘面前嘴贱几句,然后兴致勃勃等着医女姑娘再刺回来,乐此不疲,乐在其中。 至于之后事态怎样发展到非卿不娶,外人就不得而知了。只知道,此次萧烈回长安除了为荣景帝贺寿之外,第一重要之事就是向父皇请旨,给他们两人赐婚。 萧烈觉得此事应当没什么问题,医女姑娘身家清白,一不是什么重臣之女,二不是什么世家之女,于任何人来说都纯良无害,想来父皇不会不允许。等成婚以后他就请旨驻守北境,他带兵打仗,她在后方救治伤病,这简直是人都要赞一声般配。 萧烈想的是挺好,可回长安后事情一件接着一件,荣景帝好不容易定下了萧璃的婚事,他刚想去请婚,太子却骤然薨逝。萧烈素来尊重敬佩这个兄长,他便是再荒唐,也断然不可能在此时请旨赐婚。反正医女姑娘也不着急嫁他,他就想着等一年丧期过后再向父皇请旨。 可让他万万没料到的是,兄长过世还没到半年,父皇竟然就想给他指婚,选的人还是兵部尚书之女! “父皇,你没有说笑吧?”乍一听到荣景帝所说,萧烈第一反应就是不相信,未经思索,质问之语已脱口而出。 “你不愿意?”荣景帝看见萧烈的表情,皱着眉问道。 “不愿意。”萧烈老老实实地说,回答很是直接,把荣景帝气得说不出话来。 “为何不愿?”荣景帝知道这个儿子性子直,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问。 “儿臣有想娶的人了。”萧烈也没想骗皇帝,回答道。 “是谁家之女?”荣景帝耐着性子问。若是身份合适,于萧烈有助益,他也不是不可以准许。 “是儿臣在北境所识,儿臣所掌兵军营里的军医之女。”说起医女姑娘,萧烈脸上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笑意。 “你说什么?你要娶一个军医之女为妻?”荣景帝以为自己听错了,忍不住确认。 “嗯。”萧烈说:“本来儿臣想等到阿兄一年丧期过后再提此事,不过既然父皇您提起儿臣的婚事了,那我便说了,儿臣想娶她为妻。” “荒唐!”荣景帝一掌拍到桌上,说:“你堂堂皇子,怎可娶……”荣景帝把‘低贱’两字咽回去,继续道:“怎可娶平民女子为妻?” “嗐,父皇,娶妻不就是得娶个自己喜欢的,谁叫儿臣喜欢的是个平民女子,我也没办法。”萧烈素来有些混不吝,他耸耸肩,一脸光棍。 荣景帝闭眼,反复深呼吸,然后才睁开眼睛,说:“兵部尚书之女为正妃,至于那个军医之女。”荣景帝又深吸一口气,说:“可为侧妃。” 萧烈闻言没吭声,他感觉好像不大行。 这个皇子侧妃再好听,说白了还是妾,以他的了解,医女姑娘可能不会愿意。他哄她嫁他都已经是使出了浑身解数才得以如愿,这要是改妻为妾…… 他都不敢想,他感觉他但凡提个话茬,医女姑娘转头就能把自己嫁了……那他岂不是哭瞎? 想到父皇素来很是宠爱他,萧烈伸出手指挠挠脸,腆笑着开口撒娇:“父皇~” 作者有话说: 第136章 萧烈不比萧煦, 自小便被当作继承人,严格教养;也不像萧杰,有个母妃时时耳提面命。穆皇后温和稳重, 没有苛待过萧烈,也没太拘过他的性子, 再加上得荣景帝喜爱,他这一路长大很有些随心所欲的意思, 没长歪,实在是因为前面长兄榜样立得好。 看着儿子这没心没肺的撒娇姿态, 荣景帝深感到心塞头痛, 他揉揉眉心, 语重心长地说:“阿烈,父皇这是为你好。” “儿臣知道父皇是为了我好。”萧烈说:“但是父皇, 让我娶了不喜欢的姑娘我肯定好不了啊。” “朕也不是不让你娶!”荣景帝说:“皇子侧妃难道还辱没她了不成?” 见此路说不通,萧烈又换了个说法, “儿臣听说那兵部尚书的嫡女嚣张泼辣, 与萧璃有得一拼。”萧烈舔舔嘴唇,说:“父皇你想象一下,假设阿璃嫁了人, 发现夫君所爱另有其人,还要娶为贵妾,您说她会怎么样?” 荣景帝……荣景帝不想去想象,他一想就脑仁疼。按萧璃那个性子, 怕不是要把夫家给拆得稀碎。 “那就给你换个温婉和顺的正妃!”荣景帝没好气道, 睁开眼睛, 见到萧烈那一脸为难表情, 当下就明白了, “朕知道了,你就是想娶那个医女为正妻,是吗?” 萧烈直觉此刻不应该顶撞父皇,但这事儿也没有别的说法,于是只好硬着头皮说:“是。” “萧烈!”荣景帝大怒。 “父皇!”萧烈立刻跪下,仰着头对荣景帝说道:“您就答应儿臣吧,之后儿臣肯定好好给父皇办差,绝对不偷懒!” “不行!”荣景帝仍是拒绝。 “父皇,我不明白。”萧烈也不高兴,不高兴中还带着委屈,他说:“儿臣原本以为想娶的人没有显赫家世,您不会阻挠的。怎么到了儿臣这里,您就要我娶高官之女了?” 荣景帝本在生气,听了这话,他一愣,然后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兄长当年想娶杨家姑娘,您不乐意,不就是因为觉得杨家势大吗?”萧烈头脑一热,话脱口而出:“如今我选的人无权无势,碍不到任何人,您为何还不愿意?” “萧!烈!”若说刚才荣景帝有三分气,那现在就是十成十的火,他抄起手边的笔架子,狠狠地砸了下去,“这话是谁跟你说的?谁?!” 笔架砸到了萧烈的胸膛,对素来强壮的他来说不痛不痒,他也自知失言,于是放弱了语气,说:“我自己猜的。” 未等荣景帝说话,就听萧烈又说:“可我又没猜错。” “滚!你给朕滚!”荣景帝被气得眼冒金星,大吼着将人赶了出去。 …… “二皇子殿下真的如此说?”霍毕张大了嘴,好半天没回过神,“这事儿你怎么知道的?” “陛下与二皇子殿下争吵时并未压低声音,那时又有中书省和六部官员等着觐见,消息自然瞒不住。”裴晏声音平淡道。 “他也是真敢说啊,这跟当面戳陛下肺管子有什么区别?”霍毕感叹,“而且陛下竟然没有惩处他?”这要是换了萧璃,估计已经请金锏了吧? “若现在惩处二皇子殿下,贬谪他,那还有谁能与三皇子殿下打擂台?”裴晏清冷的语调中带着隐隐的嘲意。 “你的意思是……” “陛下一定要二皇子殿下迎娶贵女的原因,也在于此。”裴晏说完,抬眼看了看沉思着的霍毕,试探问道:“怎么,殿下没有与你分析如今的形势吗?” 霍毕摇了摇头。 “所以你的意思是,陛下对二皇子殿下委以重任,是为了限制三皇子?” 裴晏一滞,然后点头。 “那这样说来,陛下怕是不能如二皇子所愿了。”霍毕叹道:“只希望二皇子殿下不要如太子殿下那样情深偏执,不然也只会下场惨烈。”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125节 裴晏却轻笑了一声,说:“萧氏若无这份偏执,当年也打不得这天下。” “这又是什么说法?”霍毕不解。 “没什么,不过祖上流传下的一些野史故事罢了。”裴晏不欲多说。 * “阿爹!阿爹回来了!”萧效回了城便直奔忠亲王府,连铠甲都未来得及换,才进府,就被个小豆丁抱住了腿。 萧效弯腰,一把捞起小豆丁抱在怀里,拿脸上胡子去蹭小豆丁的脸。 “痒,哈哈,阿爹,痒。”才四岁的萧煦哈哈大笑,痒得缩成了一团。 “可有好好读书习武?”萧效问。萧煦刚刚开蒙,不论文还是武,都应当好好打下基础。 “当然!”萧煦挺着胸脯骄傲回答,然后又问:“阿爹是不是又打了胜仗?” “当然!”萧效回答得毫不犹豫。 “阿爹好厉害!”萧煦满眼的崇拜,“我也要好好习武,以后跟阿爹一起上战场!” “行。”萧效拉长了声音回答:“到时我们上阵父子兵,把南诏打得屁滚尿流。” “好!” 萧煦十岁那年,永淳帝忽然来了旨意,召世子萧煦去长安进学,由名师教导。王府中有幕僚猜测是永淳帝忌惮萧效在南境势大,这才将世子召去京中做人质。说什么名师教导,不过借口罢了。 萧效心中愤懑难当,却又无可奈何。这是他的嫡长子,不日就要被送去千里之外的长安,自此是福是祸,便要看他人脸色,他这个做父亲的怎能不担心,不怨愤。 倒是当时还是王妃的穆皇后先安慰了他,“陛下待下素来宽仁,王爷还是陛下的兄长,或许是府上的先生们多虑了。” “但人是会变的。”萧效说:“我会变,他也会变。若他信我,又何必召我的嫡长子去长安?不是做人质,又是为何?” “那阿昭呢?”穆王妃继续道。 萧效一愣。 “阿昭自己也是武将出身,自然知道武将艰难。”穆皇后说:“陛下我不了解,但阿昭就是阿昭,有她在,我不信她会将你我唯一的孩子召入长安为质。” 萧效沉默,没有说话。 但事已成定局,他们除了从命,除了相信林昭与他们夫妻二人的情分,也别无他法。 十岁的萧煦已然是个出色稳重的世子,虽于习武上没什么天赋,可文课出众,总是令先生赞叹不已。在知道自己要独自去长安时,当即红了眼眶,却还是强忍着没有掉眼泪,反而还笑着安慰父亲母亲,说:“孩儿上次跟父亲去长安便觉得长安繁华热闹,这下终于有机会多呆些时间了。” 萧效叹了口气,拍了拍萧煦的肩膀。 “这回妹妹应该能记得我了吧?”萧煦又说,“上次见她时她还不会翻身呢。” “肯定能的。”穆王妃说:“阿昭之前来信,还抱怨说生了个猴精猴精的女儿,连教习师父都能被坑到。” “阿煦,长安不比南境,你当谨言慎行。”萧效终于开口,说:“但也不用怕,若是有人欺负你,告诉父王,父王定给你撑腰。” “孩儿明白,父亲母亲,不用担心我。” 萧煦一走就是两年,这两年来父子之间通信从未间断,也有各种各样的消息从长安传到南境来。 听说陛下请了名满天下的裴太傅亲自教导萧煦。 听说萧煦就住在宫中,并未住在长安忠王府。 听说陛下还常常将萧煦带在身边,甚至允他在朝会上旁听。 一个个消息,令萧效既欣喜又心惊。 喜的是,他知道他那个弟弟的能耐,阿煦有永淳帝教导,对他定然大有益处。仅仅只是通过父子间的通信,他都能明显地感受到萧煦的成长,区区两年,已是能独当一面的模样。 而惊的是,他不知这般荣宠,这样的教导,要付出的代价是什么。 两年过去,第三个年头才刚刚开始,便有惊天霹雳——永淳帝驾崩,传位,忠亲王萧效。 萧效日夜兼程赶回长安奔丧,在皇城大殿上接受朝臣跪拜时,才突然明白了萧政突然召阿煦来长安的目的。 萧效的目光越过重重人群,落在了儿子身上。他看见萧煦牵着一个五六岁大的小姑娘,仰头看着自己,神色激动,双眼中带着与从前一般无二的孺慕崇拜的光,萧效愣了愣,然后咧嘴对自己的儿子笑了笑,一如两年前,一如每一次他从战场上回府。 …… “阿煦!”荣景帝猛地坐起,大口地喘息着,神色中带着惶惶。 “陛下?”守夜的内侍连忙走近,等待吩咐。 “什么时辰了?”荣景帝平复了一下呼吸,问。 “已是卯时初了,陛下。” 荣景帝揉揉眉心,说:“更衣吧。” 这时,宋公公走了进来,他看见荣景帝的脸色,低声道:“今日并无大朝会,陛下可再歇息一会儿。” “不用。”荣景帝摆摆手,已经起身下床,他吩咐道:“更衣用膳,然后……”犹豫片刻,然后道:“然后去立政殿。” 宋公公心中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深深低下头,道:“是。” * 该聊的都聊完了,霍毕熟门熟路的打算翻墙出去回他府邸休息休息,明日还要进宫向陛下复命。 “霍将军。”裴晏却叫住了他。 “还有什么事?” “如今长安局势不明,裴某想问一下霍将军的立场。” “我?”霍毕一愣,然后没什么犹豫道:“这个得看萧璃的想法。” 裴晏没想到霍毕会如此直接。 这时,霍毕又道:“我知道阿璃心里装了不少事儿,一直留在长安,当有个了不得的理由。若不然,她早该应令羽所邀,去游历天下了。” 霍毕看着裴晏,说:“与她相识已近三年,我知她不会做有违道义本心之事,不会行有害江山社稷之举,既然这样,我能帮她的,自然会帮。” 见裴晏板着脸不吭声,霍毕又说:“毕竟以后夫妻一体,我总不能眼看着她处境艰难却不加以援手。” “你说,是吧?” 作者有话说: 其实在原来的设定里,到正文完结要发两位数的盒饭,有亲人,有朋友,也有敌人。可以说阿璃是一路趟着血走到最后。但是后来感觉这样太难受了,最后就把盒饭压到了两位数以下。给能找到活路的人物找到活路,比方说萧烈,萧然,还有医女姑娘…… * ps.昨天有读者提到医学,我就稍微说一下。【公主之尊】的系列是打算写四本。 阿璃这一代,事业线是【肃朝纲】,爱情线是情有独钟 第二本,子世代,阿璃的崽崽,事业线是【行律法】,主破案,爱情线是欢喜冤家 第三本,重孙世代,事业线是【医天下】,主行医,爱情线是爱情战争(?性转火葬场?) 第四本,祖世代,事业线【开疆土】,主征战,爱情线是相爱相杀(?) pps虽然后面三本已经放了预收,但最后能不能写出来我也不知道……毕竟这一本和上一本之间隔了好几年年,说不定这一本和下一本之间也要隔好几年:),就,随缘吧~我先努力写完这一本再说。 第137章 “霍将军倒是仗义。” 裴晏的语气很有些不阴不阳, 但是霍毕并非心思细腻之人,也没听出来。他挠挠头,说:“毕竟南境两年, 也算有同袍之情。” “霍将军待殿下,当真只是同袍之情吗?”裴晏犹豫片刻, 却还是问了出来。 这话中的意味太过明显,霍毕不可能听不出来, 他头皮一炸,立刻反驳:“当然, 不然呢?你不会以为我对萧璃有男女之情吧?” 这句‘男女之情’一出, 立刻令霍毕想到了之前在江南萧璃对范烨说过的话, 再之前在南境萧璃对令羽说过的话,还有再再之前刚相识时萧璃对自己说过的话。 萧璃那些绝情的话霍毕不说记得一字不差, 那也是清清楚楚,他连连摇头, 说:“没有, 绝对没有。” 裴晏看着霍毕浑身炸毛,满身拒绝的样子,到底没有再说什么, 只是叹了口气。 有的人既然想要自欺欺人,那便最好一直这样欺下去。 霍毕回到国公府时,看见书叁就坐在自家的院子里,好整以暇地等着自己。 “你来做什么?是萧璃有什么事?” “我今日便会启程去北境, 殿下要我向霍将军借一些在北境可用的人手, 要功夫高的。”书叁回答。 霍毕虽然人在长安, 可根基仍在北境, 若是欲在北境行事, 向他借人确实是最方便的。霍毕点点头,转头去了书房暗格取出了一个令信,问:“她要多少人?” “殿下说二十个好手,足矣。”书叁道。 霍毕点点头,低头写下一封简短的信件,然后将信与令信一同交给书叁,又问:“这般匆忙,既派了你,又要借人,这是要做什么?” 书叁接过令信收好,听到问话,抬头瞧了眼霍毕,反问:“霍将军尚不知道殿下所欲为何,便愿意将人手借出吗?” “不过二十人,还是在千里之外的北境,是能揭竿起义,还是行刺谋反?”霍毕不甚在意地说。 “霍将军该知道,便是一个极不起眼的棋子,只要用好了,有时也能起扭转乾坤之事。” 霍毕心中本没多想什么,书叁这话一出,倒是让他心里‘咯噔’一下。 可书叁却就此停了嘴,什么也不再说了,他收好东西,笑眯眯地对霍毕行了个礼,说:“殿下要我替她向霍将军道谢。” * 那夜过后,日子依旧如同流水一样潺潺而过。 霍毕依旧时时去长安近郊或是临城治军,每隔十几二十日才会回到长安。 刑部侍郎告老还乡,陛下擢大理寺少卿王放入刑部,与前刑部侍郎进行交接。不过短短几年,王放也自从四品上一跃至了正四品上,摸到了三品的边,任谁见了不说一声年少有为。虽然无法跟裴晏的晋升速度相比,但也是裴晏之下第一人了,这一时间,王家的门槛也快被媒人踩平。 黎州别驾吴勉因协助公主殿下剿匪有功,从边境小城的下州别驾变成了岭南道韶州的上州别驾,连跳了三级。他虽然素来胆小怕事,且时常偷懒,但于民生建设上颇有些天赋,后来得了萧璃撑腰,没了那些地头蛇县令掣肘,更是放开了手大干了一番,在黎州也颇得了些民心。 离开黎州时,吴勉看着前来送行的百姓,不由得湿了眼。 “吴别驾可是舍不得?”秦义见吴勉双眼泛红,开口问道。 “到底也是呆了这么些年的地方,怎会无不舍之情?” “韶州所辖之地更大,吴别驾官职更高,能做之事更多,别驾当踌躇满志才对。”秦义道。 一说起这个,吴勉心里就有些犯嘀咕。虽说他的任职调任皆是吏部所决,照理说那位殿下该是插不上手的,但他怎么想都觉得他被调去韶州不是巧合。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126节 若他没记错,公主殿下最后剿匪之地就是在岭南道的韶州附近,怎么就这么恰好,他被调去了那里,还连升了三级。 怎么看怎么像踩坑之前的诱饵。 像是看出了吴勉心中的忐忑,秦义微微缓和了脸色,让他看起来不像平时那样冷硬,“所行途正,不违本心,纵前有荆棘,大丈夫又有何惧之?” 吴勉……吴勉差点儿给秦义跪下。若说他之前只是有些不祥的预感,但秦义这话,几乎就是将不详坐实了呀!他只想安安稳稳做个小官,做些实事,平日里抱抱娇妻美妾,可并不是很想披荆斩棘的啊。 “时候不早了,别驾上路吧。”秦义拱手行礼,道。 吴勉:“……昂~” 吴勉的升调虽说是连升三级,放在往常确实是太显眼了些,但今年却不然。因着江南道的贪渎之案和吏部的污糟事,牵扯到了不少别驾长史,江南道更是直接折损了大半的别驾和刺史,故而,如吴勉一样被升职补漏的并不算少。 秦义看着吴勉的车架越走越远,然后对身边副将说:“一路护送,不可叫他有任何闪失。” 副将立刻道:“得令!”说完又咧嘴一笑,道:“要我说,这从剑南到岭南的一路都被公主殿下清扫干净了,吴别驾横着走都没事。” * 长安城中,太子殿下薨逝之哀已然留在了荣景十二年的冬天,如今逐渐入夏,平康坊也恢复了从前的歌舞升平,热闹了起来。 如今朝堂上没什么大事儿,要说最新鲜的,就是二皇子殿下初掌兵马之事了吧。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不愿娶兵部尚书之女这事儿让兵部尚书觉得丢了脸面,又或是二皇子殿下只擅带兵,不擅琐事,这自打他主管兵部与太仆寺之后,便一直磕磕绊绊,短短几月,就出了好几次纰漏。气得荣景帝天天在紫宸殿骂萧烈,而萧烈就天天在府上骂兵部尚书老匹夫。 “父皇这是逼我娶那老匹夫家的女儿是吧?”萧烈啪的一拍桌子,说:“我就不信了,我还非要靠卖身来管好兵部!把文书拿来,我自己看!” 亲随苦着脸,想说那是娶妻,不是卖身,但想了想殿下说得好像也没错,这不情不愿地,以身体交换利益,可不就是卖身吗?反驳不得,劝慰不得,只能沉默着将文书递上去。 萧烈翻开第一页,看着上面的兵籍械令之事,太阳穴立刻开始砰砰砰地跳,从前读书时的头痛病立刻又犯了。 一头撞在书案上,萧烈苦兮兮道:“我好想阿锦啊。”说完,歪头看向亲随,问:“你说阿锦有没有想我?” 亲随眨眨眼,心想这几日又是锦姑娘去为山民义诊的日子,怕是没什么闲暇思念殿下。 “你怎么当人亲随的?就不会说好话哄哄我?”亲随的表情说明了一切,萧烈不满。 “殿下,您选小的做亲随不就是因为小的不会说瞎话吗?”亲随无奈回答。 “你竟如此不思上进,还顶撞主人,明日我就换个亲随!”萧烈怒道。 亲随:恕我直言,这话您已说过好多遍了,可我不还在吗?算啦,凑合凑合得啦。 * 大明宫,立政殿 “快看快看,小殿下又在吃脚趾了!”宫女一边低声唤着,一边拍着身旁的嬷嬷。 若是半年前,有人询问立政殿上上下下,阖宫上下谁最重要,每个人定然毫不犹豫地回答皇后娘娘。 但现在你若再问这个问题,大约有半数立政殿的宫人会在娘娘与小殿下之间犹豫不决。 阿诺出生时已经接近足月,是个健健康康的宝宝。他像是从一出生就知道他已然失去了最亲的人一样,很少哭闹,乖巧地让人觉得心疼。 嬷嬷没有像宫女一样大惊小怪,见到宫女想要把脚趾从阿诺嘴中拿出来,开口道:“这个月份的娃娃都会如此。皇后娘娘说了,小殿下身体健康,照顾上不需要太过精细,那样反而不好。” 宫女闻言立刻收回手,然后满眼喜爱地看着阿诺,说:“这世上还有比小殿下更可爱的娃娃吗?肯定没有了吧!” 嬷嬷看宫女的样子,倒也没有苛责,只低声说道:“陛下下了朝可能会过来,你记着要时刻谨言慎行。” 宫女闻言,立刻站好收了笑容,垂下头道:“奴知道了。” 前阵子,陛下有一日突然在清晨出现在立政殿,没人通报也没人传驾,就那么不声不响的来了立政殿,身边只有宋公公一人,他无视一片跪倒的宫人,径直走到了阿诺的房间。当皇后梳洗完毕到来时,荣景帝已经盯着仍在熟睡的阿诺,看了有好一会儿了。 穆皇后见到荣景帝时愣了愣,这是自萧煦离世后,夫妻两人第一次见面。穆皇后很快移开目光,无可指摘地行过礼后,开口道:“已到了乳母喂奶的时辰了,还请陛下移步。” 那一天,乳母喂过奶后,荣景帝对着再次睡去的阿诺,又看了许久。这期间,穆皇后就立在一旁,无任何礼数不周之处,却也没有多说一句话,没有说阿诺会吐泡泡玩,也没说阿诺刚刚学会翻身,任谁都看得出穆皇后的冷漠以对。荣景帝也没有怪罪,看够了,便自行离开了。 自那以后,荣景帝就会时不时地来到立政殿看阿诺,阿诺有时是睡着的,有时醒着。若是醒着,荣景帝就会凑得更近一些,阿诺觉得新奇,就会咧嘴对他笑。 有一次,荣景帝下意识对穆皇后道:“他笑起来真的跟阿煦小时候一模一样。”话一出口,自己先愣住了,然后他便看见穆皇后闭上了眼睛,泪如雨下。 那一次在宫女与嬷嬷看来,陛下简直称得上落荒而逃。就在她们以为陛下不会再来时,陛下又来了,甚至越跑越勤,一直到今日。 前几日陛下忙于朝政,未曾过来,算算日子,今天也该来了,故而嬷嬷才提醒宫女,要她谨言慎行,毕竟,陛下不如皇后娘娘宽和,容不得她放肆失礼。 只不过,这一次是嬷嬷想错了,陛下今日并没有过来立政殿,因为二皇子殿下进宫了,还大闹了紫宸殿。 听说……二皇子殿下一直闹着要娶的那个医女姑娘,死在了北境边城。 作者有话说: 小霍的想法就是:反正我就是不会承认我喜欢那谁,但是要成亲了,我又开心~她要做什么,我都愿意帮忙,但我就是不喜欢她~嘻嘻嘻 * 阿璃马上就要出来了! 第138章 紫宸殿 “把你叫来是想跟你说, 那件事,朕也听说了。”荣景帝看着坐在下首,面容中带着些憔悴的萧烈, 放缓语气,温和道:“既然那姑娘福薄, 你也当看开些。”见萧烈不言不语,他又道:“若你不喜兵部尚书之女, 也可叫皇后为你挑选几个性子和婉的。” 萧烈闻言抬眼,盯着荣景帝, 忽而开口问道:“阿锦……去了, 是不是合了父皇心意?” “你说什么?”荣景帝眉头一皱, 不解其意。 “父皇,我今日进宫, 并不是为了让人挑什么性子和婉的王妃的,我只是想问您一句……”萧烈站起身, 直视着荣景帝, 直声问道:“阿锦的死,可跟您有关?”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荣景帝沉下脸,问。 “我当然知道。”萧烈逼视着荣景帝, 说:“我只想从您这求一句话,阿锦的事跟您是否有关。” “放肆!是谁给你的胆子这么跟朕说话?”荣景帝怒道:“区区一介平民医女,朕为何要与她为难?” “因为儿臣为了她忤逆了父皇的意思……”萧烈苦涩一笑,道:“不是吗?” “你还知道你行事忤逆!”荣景帝道:“那你就该知道朕对你已经是百般容忍!朕虽恼你, 却也不至于去为难一个弱女子!” “那阿锦为何会出事?”萧烈忍不住质问道:“说什么入山时遭遇了马匪, 可云州一带早已清剿干净, 哪来的什么马匪!我走时还留了几人保护她, 若非有人可以针对, 怎么可能……” “那你就怀疑是朕派人做的?” “她从来只知治病救人,与人为善,即便是匪徒也鲜少会伤害医者。”萧烈道:“除了您,还有谁会想要她的性命!” “萧!烈!”荣景帝怒不可遏,厉声喝道:“就为了个女人,你就敢这般与朕顶撞!如今看来,她倒是死得好,再留着,还不知会将你蛊惑成何等模样!” 那句‘死得好’让萧烈心口剧痛,他不由大声道:“父皇!您已经逼死兄长了,您是一定要也把我逼死才罢休吗?” “你……你说什么?”荣景帝一下子站了起来,伸手指着萧烈,语带颤抖,道:“你再说一遍?” “父皇,儿臣不聋不瞎也不傻,当夜便是我骑马带兄长回的东宫,东宫发生何事我都看见了!”萧烈道:“若非杨墨惨死,兄长何至于肝肠寸断?可杨墨自小习武,身子缘何会虚弱至此,父皇不是应该最清楚的吗?”说罢,萧烈嘲讽一笑,“您不就是因为忌惮杨家,忌惮兄长,才降罪杨氏抄家灭族,才累得杨墨进了诏狱,被废了一身功夫,坏了身子吗?兄长对杨墨一片真心,难道不是您怀疑他结党营私,然后生生将他们二人拆散!连那种事您都做了,又怎会放过阿锦一个没有依靠的医女?” “胡说!”荣景帝暴怒,“杨氏拥兵自重,还私自屯兵铸器,意图谋逆,这叫朕如何能容忍?!如何能忍!至于太子,他身为储君,当断不断,不明是非,为私情所累,怎么就成了被朕逼死的了?还有你!朕对你这般容忍,你却如此不识抬举!” “抬举?”萧烈重复了一遍,然后嘲道:“父皇,您逼我娶高官贵女,让我执掌兵马,真的是为了抬举我吗?” “若不然,还能是为何?” “父皇。”萧烈抬头,认真地看着荣景帝,问:“您如此这般,难道不是为了让我跟三弟打擂台吗?” 一句话,如同平地惊雷,让整个紫宸殿都安静了下来。 “你说什么?”荣景帝的怒火像是一下子都消失了,他冷下脸,声音冰冷地问。 “兄长在时,您‘抬举’三弟,要他分太子的权势,如今兄长不在了,您便‘抬举’我,好不让三弟一家独大,对吗?” “这话是谁教你的?谁!教!你!的!”荣景帝大手一挥,将桌案上的物什尽数扫落在地,显然已是怒极。 “父皇,我说了,我不是傻子。”萧烈闭了闭眼,说:“我也不是您的提线木偶。”说罢,萧烈转身欲走。 “你去哪里?”荣景帝喊住萧烈。 “北境。” “就为了个女人,你就要扔下京中诸多事宜,你眼中还有没有朕,还有没有大局!” “父皇!我的心上人惨死北境,我自当亲自前往,为她收殓安葬,调查死因,报仇雪恨”萧烈直视着荣景帝,双目泛红,他咬着牙,一字一句道:“父皇最好与此事无关。” “怎么?”荣景帝怒问:“若这事与朕有关,你还要反了不成?” 萧烈的唇抖了抖,他深深地看着荣景帝,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转身就走。 “萧烈!” 萧烈站住,却没有回头。 “你若是敢离开长安一步,那朕便当没你这个儿子!你也别想再回长安!” 萧烈背对着荣景帝,嘲讽一笑,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 公主府 “你说这事儿到底是不是陛下所为?”霍毕捧着萧璃递来的茶杯,浅浅饮了一口,然后急急问。 早朝后紫宸殿中荣景帝与二皇子的争吵很快传了个遍,霍毕一听说,便立刻来了公主府,本意只是想将这事儿转达给萧璃知道,没想到却被下人请进了府中。 跟着下人走到了庭院中,看见倚着栏杆看鱼的萧璃,霍毕的目光落在她仿佛被削尖了的下巴上,又看向她瘦削的肩膀,眉头不由得紧紧地皱了起来。 “你即便是为太子殿下守孝,也该好好照顾自己才对,怎么能瘦成这样?”霍毕责备道。 “无事,只是有些苦夏罢了。”萧璃浑不在意,又问:“你这么着急来此,可是为了紫宸殿发生的事?” “你已经知道了?”霍毕没想到萧璃消息这么灵通,不过也没多想,然后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你说这事儿到底是不是陛下所为?” “陛下独断专行惯了,此事一出,不论是谁都会觉得是陛下所为。”萧璃俯身看着鱼,随意说道。 “那究竟是不是……” “是不是还有何意义?”萧璃打断霍毕的话,说:“如今应该看的,是此事所造成的后果。” “后果?” “萧烈这人性子急,脑子直,从不是个能隐忍的性格。他肯为了那个医女放着高门贵女不娶,想来是动了真心。如今那医女惨死,但凡对他的性子稍有了解,都能猜到他定会与陛下为此事闹翻。” “可是太子殿下当初都未曾……” “兄长心有牵挂,自然不能随心所欲。”萧璃闭上眼睛,说:“为了墨姐姐,为了皇后娘娘,为了我,兄长都要忍。可萧烈却不是这样,也算是无欲则刚吧,他心无挂碍,又有什么不敢闹的。”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127节 萧璃收回目光,摇晃着手中的茶杯,说:“轻则,父子之间永远留下一道疤痕沟壑,重则,便如今日这般,父子之间近乎决裂。” “不论是何种结果,都能绝了萧烈入朝的路。”萧璃忽然松开了手,任茶杯掉落在地,摔得四分五裂,“而做到这一切,不过,只需要一个女人的命而已。” “你……你之前向我借人……你派书叁去北境……”霍毕看着萧璃,脑中一片混乱。 萧璃抬眸,她眼中幽深,见不到底。她轻轻勾起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说:“兵部和太仆寺,这位同太尉的权力,我也很想要啊。” 明明已经入夏,可霍毕却从内到外打了个寒颤。 * “哈哈哈,这个萧烈,要我说什么好啊。”显国公大笑着说:“竟然真的去找陛下大闹一番,我听说陛下气得把书案都给踢翻了。” 萧杰闻言也勾了勾嘴角,俊秀的面容浮现出一丝笑意,他温声道:“二兄性子急,怕是情急之下说了什么冒犯父皇的话。” “重情好,重情好啊。”显国公收了笑,说:“若是不重情,哪有这么好对付?如今兵部尚书算是被他彻底给得罪了,即便到时候陛下还想让他执掌兵部,怕也没那么容易了。” “我听说二兄执意回北境,为那个女子收尸下葬。”萧杰说。 显国公摸了摸胡子,沉吟片刻,道:“萧烈功夫不弱,护卫也多,怕是不易下手。” “我并无此意。”萧杰说:“只要让二兄认定此事是父皇所为,便不需要我们再做什么了。” 显国公摸着胡子的动作慢了下来,然后点点头,说:“这个倒是不太难办。” “至于兵部那边……” “殿下放心。”显国公说:“没了萧烈,且陛下已允了让阿烨入兵部任侍郎,有阿烨在,定不会让兵部旁落于他人之手。”说到这儿,显国公笑了笑,道:“且现在已无人能与殿下相争。” “等再过个一年半载,便是我们不提,朝臣也定会上奏请陛下立太子,定储君。”显国公笑道:“而除了殿下,又有谁可当储君之大任呢?” * 荣景十三年,长乐公主萧璃终于踏出了她的公主府,却非她自愿出府,而是被荣景帝的一道口谕,宣至紫宸殿。 作者有话说: 明天应该不更新了,要整理一下后面的剧情,剧情马上要进入最后一个阶段了,也不知道十万字能不能写完正文。 第139章 大朝会, 宣政殿上,朝臣们又开始了日常的争论,只是这一次唇枪舌战的并非文臣, 反而是武官。 之前几个月萧烈管着兵部和太仆寺,虽说是磕磕绊绊, 但好歹还有主事之人,可现在萧烈骤然撂了挑子, 荣景帝推了一半的兵籍改制上不上下不下,兵部与武将们谁也不服谁, 上面没个能服众的人压着, 于是只能事事吵到荣景帝面前。 这半个月来, 朝会上基本只听兵部,太仆寺还有武将们吵吵嚷嚷了, 旁的人都没什么说话的机会。 “裴大人。”礼部尚书站在裴晏的身边,低声说道:“今日怕是又要被兵部的人占去全部时间。” 裴晏眉眼未动, 回道:“我等不懂行军作战之事, 听着便好。” “也是。”礼部尚书摇摇头,又站了回去,他们所吵之事与礼部没半点儿干系, 于是礼部尚书安心地开始魂游天外。 不知过了多久,礼部尚书才回过神来,他听见有人说:“陛下,之前太仆寺便是由安阳郡王所辖, 从未有疏漏之处, 既然兵部与武将们争论不休, 那不如由安阳王殿下来主事。” “陛下, 范大人一直掌兵, 熟悉兵事,臣以为由范大人主事更为妥帖。” 听到这两位大臣相继上奏,礼部尚书悄悄抬头朝荣景帝看去,见他面色沉静地看着下面的臣子出言,却无任何表情变化。一直到大臣们都说完了,荣景帝才开口道:“如此下去确实不是办法,也确实需要有人出来主事。” “至于人选,朕已经选好了。” 一听这话,群臣们互相对视,面露惊疑,陛下定了谁,先前竟然一点消息都没有漏出来。 萧杰微微偏过头,瞥了一眼显国公,却见他轻轻摇头。 “裴大人,您可知道陛下选的是谁?”户部尚书也歪着身子凑了过来,低声问。 “裴某确实不知。” 另一边,宣平侯则跟霍毕耳语道:“难道陛下选的是镇北公爷您?”要说知悉兵事,谁还能比得上这位横空出世的少年将军呢? 霍毕则摇头,否认了宣平侯的猜测。 “奇了怪了,不是您,也不是安阳王和显国公,那还能是谁?” 这时,荣景帝抬抬下巴,站在他身边的宋公公立刻会意,当即提高声音,扬声道:“宣——长乐公主萧璃——进殿——” 长乐公主? 长乐公主!竟然是长乐公主! 有那养气功夫不佳的朝臣们甚至惊呼出声。陛下竟然是打算让公主殿下掌兵马之事,这可是等同于太尉的权利啊! 但是马上,惊呼声逐渐消失,殿外响起一下一下的脚步声,规律,缓慢,又坚定。 宣政殿上文武百官尽数回头看去,正看见萧璃一脚迈进宣政殿。有些朝臣不由得想起了将近三年前,这位殿下好似也这样,在众人瞩目之下,独自一人,一步一步走进宣政殿。 一步,绛紫织金锦,朝服曳地。 ——阿璃,兄长只能陪你走到这里了—— 两步,身后裙摆上以金丝银线绣成的朱雀于火中展翅。 ——我会一直在殿下身后,直到死的那一日—— 三步,镂金宝石花冠熠熠生辉,却不及那双眼夺人心神。 “朕可以让阿诺享皇长孙之尊,萧璃,你可愿为了你兄长,保护这个孩子。”几日前,御座之上,荣景帝俯首看着跪在紫宸殿中的萧璃,郑重问道。 “臣,萧璃,愿以命护之,粉身碎骨,在所不辞。”萧璃以头触地,肃声回答。 四步,五步,六步,七步。 裴晏站在百官中,亲眼看着萧璃一步一步走到宣政殿的最中央,看着她单膝跪下。 “臣,萧璃,见过陛下。” “这两年你长进懂事不少,于南境带兵也颇有章法,如今兵籍改制之事朕就交给你全权负责,兵部和太仆寺也由你接手,萧璃,你,可能胜任?”荣景帝问。 “臣定不负陛下信任。” “好,那朕就等着看结果了。”荣景帝一锤定音,摆摆手,宋公公便走下台阶,将印信举到了萧璃的面前。 群臣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些什么。一部分文官还有御史台的人看向杨恭俭杨御史,见他老神在在地半闭着眼,仿佛这事儿跟他毫无关系。另一部分清流瞧向裴晏,见他也是神色自若,不像在上朝,倒像是在冥想,现在全没有说话的意思。 文臣清流们在心底嘀咕片刻,然后也都释然了。左右这些是武将们的事,他们开口与不开口,又有什么区别呢,于是便也都学着杨御史和裴尚书的样子,闭口不言。 至于武将……三皇子给显国公使了个颜色,可显国公却仿佛没看见一样。他怔愣过后,便笑着出列,道:“陛下圣明,此事交予公主殿下,再合适不过了。霍公爷,您觉得呢?” “自然是……”霍毕目不转睛地看着萧璃,说:“……再合适不过的。” 脑中却想到了几日之前,他们坐在公主府的庭院中时的对话。 “这位同太尉的权力,我也很想要啊。”萧璃看着霍毕,认真道。 霍毕看着萧璃的笑容,由内而外地心生寒意,他磕磕绊绊地问:“你派人去,真的是……” 萧璃却只是笑盈盈的,没有回答。 “不。”霍毕闭眼想了想,再睁眼时心中却已坚定,“不,你不会做这样的事。” 萧璃怔了怔。 “阿璃,我所知的公主殿下,是那个会为了一个卖饼姑娘而以身犯险杀上土匪寨子的人。为求已利而伤害无辜,无论如何,我不相信她会做出这样的事。”霍毕认真地说,眼中只有信任。 萧璃定定地看着霍毕,看着他坚定的模样,心中温热,却又别开眼,苦笑了一下。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低声说:“是这样的吗,可如今我都不知道还能不能这样相信我自己。” “阿璃,你为何会这样想?” “因为以情挑拨陛下与萧烈这个想法……”萧璃抬眼,看着霍毕,说:“……是真真切切在我脑中转了一圈的。我甚至,认真地思考了其可行性。” “只需,杀一人而已。” 萧璃说这些话时甚至是笑着的,好像一切云淡风轻,但霍毕却莫名感觉她是在哭。 “但你没有,阿璃,你没有这样做,对吧?” 萧璃往后一仰,靠在身后的廊柱上,抬手捂住眼睛,说道:“你知道吗,我时常觉得我一直是在绝壁上行走,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但我从来没有觉得怕过,因为兄长他就走在我的外侧,将我与悬崖隔开。” 萧璃拿下手,低下头,看着双手捏紧又松开,松开复又捏紧,开口道:“但现在,我的身侧即是深渊,再无任何阻拦。” 霍毕从回忆中回过神来,看见萧璃已经起身。她手持着印信转过身,目光从安阳王,显国公,兵部尚书一直看到了自己,而后展颜一笑,挑眉道:“安阳王叔,范公爷,霍公爷,还有蒋尚书,这从今往后,还请多多指教啊。”竟是一派的意气风发,坚定无惘。 * 十里长亭,自来是依依惜别之所,萧烈于马上,远远地见到了亭子,却并未打算减速。 如今他以皇子之身离京,连郡王的爵位都无,是实打实的贬谪出京,想来这十里长亭之上,也不会有什么人来送他。 不过他也不在意便是了,如今他只一心赶回云州,彻查阿锦遇难的真相。这长安,不回便不回吧。 “萧烈!”远远地,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呼唤声,“萧烈你给我停下!” “吁——”萧烈勒住马,掉转马头看去,竟是萧璃骑着她那匹乌云骥飞驰而来。 “没想到,最后竟是你来送了我。”萧烈感叹道。 “说实在的,我现在忙得很,若非必须,也不是很想来。” “你!”萧烈气结。 “萧烈。”萧璃直视着萧烈的眼睛,问:“你应该知道你这一离开,意味的究竟是什么吧。” 萧烈点头,洒脱一笑,说:“我倒也没那么傻,自然知道意味着什么。”父皇想让他与三弟相争,如今没有了嫡长的太子在,皇位自然是各凭本事。 可是他这么撂挑子一走,以后该是彻底与大位无缘了。 “我有几斤几两,自己还是清楚的。”萧烈说:“我确实心急想要回到北境,查明阿锦的事,但也不是没有以此躲避的意思,同室操戈,实非我所愿。” “也是。”萧璃一笑,说:“就你这个脑子,确实也不适合在这里搅和,早早抽身未尝不好。” “你!”萧烈发现萧璃总是有能力把他气得火冒三丈,“你一天天觉得这个脑子也不好,那个脑子也不好,就你脑子好!” 萧璃耸耸肩,一副这就是事实的模样。 萧烈翻了个白眼,然后又板起脸,看着萧璃意味深长道:“不过,我这一走,父皇倒是寻到了别的‘刀’,不,父皇不可能传位给你,所以你也不是刀,顶多是个磨刀石。你这么聪明,竟然真的要为他做这个磨刀石?” “是磨刀石,还是利刃,亦或是一柄可能噬主的妖刀,不到最后一刻,又有谁能知道结果呢?”萧璃歪歪头,脸上一派天真烂漫之色。 萧烈闻言,皱了皱眉,但片刻后又放松了下来。这一切跟他倒也没什么关系了。 这时,萧璃开口道:“我这次来并非给你送行,而是要告知你一件事。”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128节 “什么?” “你的阿锦姑娘,没死。” “什么?!” “” 作者有话说: 当当当当,猝不及防的更新,突然发现断更梳理剧情之前还能再更一章,好了,这章之后真的要停几天梳理后面的剧情了。大家8.4号再来吧~ * 萧璃那段话,于绝壁上行走,说得更多是心理上的感受。萧煦对萧璃的保护,更多也是心境上的保护。这段可以配合着96章前面,范烨的回忆,萧璃关于底线与敬畏那一段话一起食用。太子算是以自己立了一个行为与道德的规范吧~ 第140章 “我说, 你的阿锦姑娘没有死。”萧璃重复了一遍。 “什么?”萧烈好像没听明白一样,又像是不敢相信,他小心翼翼地反复确认:“她还活着?她, 她还好吗?” 萧璃点头。 “太好了,太好了。”萧烈忽然捂着眼睛笑出来, 手下却有眼泪流了出来。萧烈飞速撇过头擦干眼泪,萧璃也看向别处, 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见。 “可是我派去的护卫全部都……”调整好心绪,萧烈轻咳一声, 问。 “霍毕和我的人赶到时, 你留下的那几个护卫确实都已经被杀。”萧璃说:“不过因在山林, 又有护卫拖延,阿锦躲藏至我们的人赶来, 这才救下了她。” “真的是马匪吗?若是阿锦没死,那为何会传来死讯?你们怎么会知道阿锦有危险?你们又是怎么找到阿锦的?还有……” 萧璃将萧烈没完没了的问话打断, 道:“我们的人从义庄‘借’了具尸体, 这才传出了死讯。至于是不是马匪,你自己心里没点儿数吗?” “难道真的是父皇?”萧烈不愿相信。 萧璃揉揉眉心,叹了口气, 道:“你现在不是应该怀疑,这一切究竟是不是我设计的吗?” 萧烈一愣,然后扑哧一笑,“萧璃, 我俩好歹也打了十年的架, 你是什么样的人我自问还有些了解。且不说追杀又救何等费事, 单以你对兄长的崇敬, 你便不会做下这种事情。” 萧璃看着萧烈, 也笑了出来,“是啊,兄长至死都没有对至亲之人起任何狠毒之心……”说到此处,笑容又消失,“可是他的亲人又真的把兄长当作至亲之人了吗?” “父皇的有些行为确实让人不懂,尤其是对兄长……”萧烈停住,转而道:“不论旁人如何,至少在我心里,他永远是最好的长兄;还有你,我知道你一向不拿我当兄长,但我心里却是把你当成妹妹的。”说罢,萧烈伸手拍了拍萧璃的肩膀,道:“阿锦的救命之恩,我记下了,算我欠你一命。” 萧璃面无表情地把萧烈的手扒拉下去,扭头道:“倒也不用谢我,顺手罢了。况且,那位阿锦姑娘医术高超,此生该是行医济世,治病救人,而不是因你牵连,无辜丧命。” “所以她此番遇险,确实是被我所累。”萧烈的笑容淡了下来,他抬眼,看向长安的方向,道:“若非父皇,那便只能是三弟……可我从未想要跟三弟相争。”萧烈感到有些悲哀,他所怀疑的两人,偏偏,就是他的至亲之人。 “天下之主的位置,又岂是你一句‘不想’就可推掉的。你若留在长安,留在朝堂,即便你不想争,陛下也会推着你争。” “阿璃,你又是如何猜到会有人对阿锦下手。” “你把事闹得那么大,任谁都知道她是你的软肋了。”萧璃一嘲,道:“我能想到的,别人也能想到;我不会做的,别人却未必不会做……派人过去只是为了以防万一,却没想到他们真的这样做了。” “你倒像是很清楚是何人为之。” “隔空交手过几次,对这行事方式有些眼熟。”萧璃一笑,说:“你也说了,此事若非陛下,便是萧杰。可你想想,若是陛下,只需随意派遣人手即可,怎会让北狄人假扮马匪行事?”萧璃又吐露了一个令人心惊的信息。 “北狄人!”萧烈瞳孔一缩,追问:“萧杰怎会跟北狄人有所牵扯?” 萧璃没有回答,只道:“从寿宴上的挑衅到马匪的事,处处透着诡异,你回了云州依旧掌兵,萧烈,你需分出些心神,注意一下北狄的动向。” “分内之事,自是不敢相辞。”萧烈点头,又道:“只是我在北境终究时日尚短,论了解与掌控,仍是比不得霍将军。若有霍毕在,何愁北境不稳。” “霍毕啊……”萧璃闻言,露出了些许真心实意的笑容,“既生为将星,自当保家卫国,只是现在时候未到,如今北境无战事,陛下也不会放心他就这么回去。”说完,萧璃收了笑,道:“我想说的就是这些,时候不早,你尽快启程吧,早日回到云州才能早日见到你的阿锦姑娘。” 萧烈点头,“朝堂的波谲云诡确实不适合我,你却偏偏要投身其中……万望珍重。阿璃,若你有任何需要我处,来信便是,人心谋算我不行,但刀山火海,我自不惧之。” “我知道了。” “既如此,那就后会有期了。”萧烈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萧璃,掉转马头,策马离开。 萧璃坐在马上,看着萧烈的身影越来越远,一直到再看不见,才低低开口:“你也珍重,二哥。” …… “说吧,这一次又是为什么打起来了?”萧煦看着眼前愤愤的两人,一个发髻散了,另一个袖子破了,无奈问道。 萧璃:“萧烈他抢我的点心!” 萧烈:“我抢她点心,是因为她先喝了我的甜汤!” 萧璃:“那是因为你推我,还打我手!” 萧烈:“推你是因为你随便动我的宝剑!” 萧璃:“嗤,不就一把破剑,谁稀罕。” 萧烈:“你明明眼睛都挪不开了,哼!” “阿烈。”萧煦制止萧烈。 “阿兄,这次明明是她错了啊!”萧烈委屈道:“那是我最宝贝的宝剑,她凭什么没问过我就动啊!总不能因为她比我年幼,就什么都要由着她吧!” 萧煦闻言,缓缓点头,道:“确实。” “阿兄~”萧璃也撒娇,上前去摇萧煦的手臂。 “好了。”萧煦抬手拍拍两人的脑袋,说:“这次确实是阿璃不对。” “阿兄!” “阿璃还记得那次阿烈动了你的玉佩,你是何心情?”萧煦温和问道。 萧璃一愣,下意识摸着颈间的玉佩,然后有些心虚地看了一眼萧烈。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不是前几日才学过的吗?”萧煦笑着说。 萧璃低着头,转转脚尖儿,然后才跟萧烈说:“大不了我把明天的甜汤还你。” “那……那我明天的点心也还你。” 萧煦看着两人,憋住笑,然后故意板着脸,道:“明天就算了,这已经是你们二人本月第四次打架了,就罚你们二人明日都没有点心甜汤!” “不要啊,阿兄!”两人异口同声惨叫。 …… 又想起这些旧事,萧璃低声一笑,而后也掉转马头打算回长安,却在转身后,看见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是范烨,他骑着马,在一射之地以外,安静地看着自己。 这一次萧璃没有露出笑容,她看向范烨,目光平静而冷淡。 * 大明宫 “这是什么?”杨蓁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油纸包,并没有伸手接过。 “前日与同僚去碧萝苑,发现那里的糖果子很是别致,所以……所以……”卢濯的眼睛四处瞄,就是不敢看向杨蓁。 “碧萝苑?”杨蓁歪歪头,问:“平康坊的碧萝苑?” “我我我……我不是去喝花酒的。”卢濯赶忙摆手解释,说:“我就是被拉去,我才刚入禁卫,同僚相邀不好拒绝。” 卢濯这慌张的样子把杨蓁逗笑了,她终于伸手拿过油纸包,然后看向卢濯,道:“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你……你怎么知道碧萝苑是在平康坊的?”见杨蓁收了糖果子,卢濯心中高兴,又不想就这么离开,于是开始没话找话。 “从前与公主殿下去过。”杨蓁也没隐瞒。 “啊?”卢濯似乎是不知道杨蓁与公主殿下还有这层关系在,一时有些愣。 杨蓁没有继续解释,她看着手中的油纸包,说:“上次是你拾到我的荷包,本该我来谢你才对。” “不用不用。”卢濯挠挠头发,说:“尚宫大人不嫌弃就好。以后若是我再遇到什么好吃好玩的,我,我再拿来给你。” 卢濯的眼睛漆黑却又清澈,带着小心翼翼的笨拙的讨好,很容易让人心下柔软。 杨蓁看着眼前的男子,温和一笑,轻轻道:“好。” * 兵部府衙 “蒋大人,这,陛下竟然让公主殿下来管这一摊子事,这,这不是胡闹吗?”兵部侍郎苦着脸道。 蒋尚书坐在主位上,也是一脸的烦躁,刚走了一个二皇子,这又来了个公主。 “依我看,大人也不必烦心,虽说公主殿下身份高贵,可说到底也不过是个未满十八岁的小娘子,又会有多难对付?”一个兵部员外郎开口宽慰道:“我们小心地伺候着,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兵部尚书点点头,却还是说:“公主殿下能剿匪两年全无错处,且功绩累累,总还是有些真本事的。”在这样的位置上,陛下总不能只是为了摆一个吉祥物。 “可那是领兵打仗,还只是打些小小山匪,兵部的各项事宜,种种规矩,哪有那么容易弄明白?”兵部侍郎道。 “走一步看一步吧。”兵部尚书道:“再去太仆寺探探话,看他们预备如何做。” 作者有话说: 要开始搞兵部了~ 大家七夕快乐呀~ 第141章 “范烨?你怎么在此处?”萧璃打马向前, 问道。 “我来寻你。” “寻我?”萧璃挑眉,问:“寻我做什么?” “这半年以来你一直避而不见,好不容易等到你肯出府了, 我就不能来见你吗?”范烨的目光于萧璃的脸上徘徊良久,才低声道:“你消瘦了许多。” 萧璃闻言, 沉默。 范烨见她不说话,于是又开口问道:“阿璃, 你真的打算就此接管兵部与太仆寺?” “圣旨已下,我难道还能抗旨吗?”萧璃无所谓地笑笑, 说。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129节 “萧璃!”范烨提高声音, 道:“若你不愿, 陛下又怎会强迫于你,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你难道不知你这样做, 意味着什么?” * “原以为离间了陛下与萧烈,朝堂上便在无人可与殿下争锋。”显国公长叹一声, 道:“谁能想到陛下竟然能把萧璃挖出来!” “父皇此举, 便是不想让我一家独大的意思。”萧杰眉头微蹙,道:“可我不明白萧璃为何会愿意去做父皇的刀。她不是父皇的孩子,又身为女子, 大位怎么轮也轮不到她身上!她为什么非要站出来跟我们作对?” “原来她那时打的就是这个主意……”范烟闭上眼,道:“是我们棋差一招了。” “表姐此言何意?”萧杰问。 范烟睁开眼睛,道:“太子死后,她直接将那个孩子送去了立政殿皇后那里。当时我只道她是怕皇后太过悲痛, 这才将孩子交给她抚养, 却没想到, 她是在这里等着呢, 这还真的是无所不用其极啊。” * “意味着, 本宫就要跟两位范大人同朝为官了。”萧璃回答。 “陛下不过是利用你限制三殿下的权力,若是二皇子,还有可能继承大统,可你这样,对你到底有何好处?”范烨神色中带着焦躁,他一鞭子打下,骑马追上萧璃与她并肩,“你原来为了太子,各种筹谋自然无可厚非,可现如今太子已经死了,你……” 萧璃猛地停住马,视线直直逼向范烨,让他生生止住了话语。见他闭了嘴,萧璃这才开口,说:“兄长不在了,可还有阿诺。” “阿诺?”范烨愣住。 * “萧璃是与皇位无缘,可那个孩子,只要陛下给他上了玉碟,那他就是太子嫡亲血脉,陛下的亲孙子……”范烟说:“他可不是与大位无缘。” “你是说……”显国公想了想,说:“陛下以那个孩子相挟,让萧璃甘心情愿做刀?” “与其说要挟,不如说是利诱。”范烟慢慢地说:“太子生前死后那段时间,萧璃的所作所为已足以让陛下相信萧璃对太子的真心实意。若陛下让萧璃知道他有可能传位给那个孩子,你说,萧璃会不会为了她阿兄的孩子,心甘情愿为陛下所用?” “传位给那个孩子?”萧杰难以置信道:“他才是个婴儿,父皇怎么可能……” “为何不可能?”范烟反驳说:“陛下是武人体魄,虽然到了知天命的年纪,可身强体健,全然不是寿数将近的模样。从前太子在朝时,陛下视储君为威胁,如今太子病逝,二皇子贬谪,四皇子文不成武不就只知道吟诗作画……现如今被视为威胁的,可就是殿下您了。”说到这里,范烟又叹了口气,言语中有些懊悔,“是我心急了,或许该留着萧烈,给陛下一个平衡的局面。” 在范烟心中,萧烈可比萧璃好对付多了。如今除掉萧烈,却让萧璃冒了头,当真得不偿失。 “表姐倒也不必如此想。”萧杰说:“二兄毕竟是正经的皇子,还年长于我,更有父皇的宠爱,早些将他驱离长安并不是坏事。至于萧璃与那个孩子……”萧杰笑了笑,意味不明道:“不过一个婴儿,能不能好好长大尚未可知。而且萧璃早晚要嫁人,我不信等她嫁了人,有了自己的孩子,还会对别人的孩子掏心掏肺。” 显国公亦是点头赞同,唯范烟沉默不语。 孩子在皇后的立政殿,后宫还有杨蓁掌管宫务,想下手,又哪有那么容易。且萧璃心志之坚,常人所不及,又怎能仅仅因她是女子就如此轻视之。 范烟眉心紧皱,心中烦躁。就是因为一直以来无人重视她,才叫她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在南境两年收买了人心,被南诏王一纸国书正了名,又与霍毕订下婚约,然后在陛下寿宴上踩着北狄王子扬名,如今又堂而皇之进入朝堂,掌了实事! 范烟回想着父亲和萧杰的话,最终闭上眼。 他们是不是都忘了,萧璃虽然不是陛下亲子,却实实在在的是先帝嫡出的公主,论血脉纯正,她,才是正统。 * “所以,你就是为了阿诺,不惜被陛下利用,不惜与我们为敌?”范烨难以置信地问。 “大家一同为陛下分忧而已,什么为不为敌的,别说得那么难听。” 听到萧璃这不咸不淡的回答,范烨气急,“太子是你的兄长,三皇子难道就不是了吗?为什么,阿璃,究竟为什么,你宁愿帮扶一个尚不懂事的婴儿,都不愿相信三皇子,都不愿相信我吗?” “相信你……”萧璃似是觉得好笑,不由得笑出声,她缓慢地重复,“相信你?” “是。”范烨认真道:“三皇子若是登上皇位,你定也会享长公主尊荣。我,我也定不会让你受任何委屈。” “不会让我受任何委屈……”萧璃一笑,然后问:“怕是有条件吧。” 萧璃脸上的嘲讽让范烨再说不出话来,让他觉得仿佛自己的心思都被摊开在阳光下,毫无遁形。 这时,萧璃冷笑一声,道:“算了吧,萧璃如何,倒也不劳世子来挂心。” 萧璃那一句‘世子’刺得范烨心中一痛,让他不由开口质问:“我到底哪里比不上霍毕?你为了他,甚至不惜与三皇子,与我们范家为敌?他能给你的,我便不能给吗?萧璃,南境两年,我对你难道还不够真心实意,你为何就不愿意信我?” “信你……”萧璃深吸一口气,才道:“我只恨我信过你!” 范烨一愣。 “你问我为何一定要与三皇子为敌,好啊,我告诉你。”萧璃盯着范烨的眼睛,道:“因为这个江山,不能让你们这样的人掌权,这个天下,不能让你们这样的人摆弄!” “我们这样的人?你什么意思……” “江南道的种种,赵念真的是首恶吗?”萧璃冷冷说道。 范烨一震。 “多少人无辜丧命,多少人流离失所,范烨你自己扪心自问,这究竟是谁人之过?你们范家,当真脱得掉干系吗?!只因陛下被蒙蔽,你们就可以将所做恶事都忘了吗?!” 范烨感觉自己心仿佛被重重锤了一下,一时间心绪极乱,心虚与无地自容之感交错出现,他躲避着萧璃的目光,说:“我之前……并不知道……真的……”说着,范烨的语气坚定了些,他抬头看向萧璃,说:“但是你相信我,以后必不会如此。” 父亲为了争权夺利确实行事有些偏激,可若是萧杰登基,父亲便不再需要如此不择手段。 “显国公所行之事,你不知,行。”萧璃一笑,她看着范烨,一字一句问道:“那,燕必行呢?燕大哥难道不是被你所杀吗?” 范烨本就心绪不稳,乍一听见燕必行的名字,眼睛猛然瞪大,眼中是掩饰不住的仓皇。 见此情状,萧璃闭上眼睛,轻声道:“果然是你。” 范烨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 萧璃的唇抖了抖,开口自嘲道:“可笑我开口之前心中还存着一丝侥幸……我宁愿杀人的是范烟,是显国公,是任何什么人,也不希望是你……” “你……你如何得知……” “燕大哥心脏异于常人,能拿到□□机,且将他一箭穿心之人,除了你,还能有谁?”萧璃盯着范烨的眼睛,一字一字地说。 萧璃的眼神冰寒刺骨,带着他从未见过的冷意,刺得范烨心中生疼,同时也让他彻底明白,此后不论他得到何种权势地位,不论他对她怎么好,他都不可能得到她。 他太了解萧璃了。 范烨心中一慌,他伸手拽住萧璃的衣袖,急急道:“你听我解释……” 萧璃却寒着脸抽出身侧佩剑,挥剑,接着,只听‘呲啦’一声,利剑斩断了那片被范烨拽住的衣袖。 衣袖被剑尖带到了上空,范烨一愣,仰着头呆呆地看着那片衣袖自两人头上缓缓飘落。 ——不论生死,烨自当随行—— ——范烨,你说本公主是不是天纵奇才—— ——殿下威武—— ——本公主可不需要借酒浇愁—— ——我这二十年,唯与殿下一起剿匪时,最是畅意自在—— ——你可以唤我阿烨—— ——不,还是叫大范吧,大范好听—— ——等回了长安,我向陛下乞旨尚公主,好不好—— 不过片刻,衣袖便已落地,范烨紧盯着那片衣袖,心痛难耐。 萧璃深吸一口气,开口说:“同袍之情,自此断绝。世子说的没错,从今往后,你我只是政敌。世子不必高抬贵手,我也不会手下留情。”说完,萧璃掉转马头,意欲离开。 “阿璃。”身后,范烨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其实不论我如何做,不论我们范家是否为恶,你我都只会走到这一步吧。” “若范氏从不曾为恶,又怎会走到如此境地。” “可不论如何,你都不会选我。”范烨像是想要确认什么一样,追问。 这一次萧璃没有回头,更也没有回答,她只是闭了闭眼,然后马鞭落下,策马离开。 “你会后悔的,阿璃。”范烨看着萧璃的身影越来越远,低声自语,“你会后悔的。” 作者有话说: 第142章 兵部府衙 萧璃穿着一身骑装, 身上一侧挂着马鞭,另一侧配着宝剑,斜靠在兵部府衙的书案旁, 手里拿着兵部尚书所拟的条陈,看得认真又仔细。 堂堂公主殿下都站着, 虽说站得不是很端正,但兵部众人也是无人敢落座的。 萧璃这一看就看得有点儿久, 她既没有出声,也没有分给他们半丝眼神。站得久了脚有些酸, 兵部尚书悄悄动了动腿, 与身边的兵部侍郎交换了个眼神。 “我说……”就在这时, 萧璃‘啪’地一声将条陈合上,抬起头, 似笑非笑地说道:“蒋大人,您就打算让我拿这个回禀陛下吗?” “殿下这是何意?”萧璃一开口就是来者不善, 兵部尚书眉心一皱, 回道。 “也没什么意思。”萧璃低头把玩着手中的条陈,说:“就是觉得蒋大人在欺负我读书少。” “下官不敢。”蒋盛连忙道:“有何处不妥,还请殿下明示。” “有何不妥?”萧璃哂笑, “就这所需银两数目首先便过不了户部那一关。再说说这武官的栓选……你们这是打算糊弄谁呢?是,吏部不管低阶武官栓选,但这么大的漏洞摆在这里,你当裴晏那个尚书是摆设吗?” 兵部侍郎闻言暗暗松了口气, 就怕她不说哪里不好, 既然指出了具体的点, 那他们也自然有所应对。他深吸一口气, 正想罗列出种种理由, 可话还没说出口,就被萧璃阻止。 “本宫没心情在这里听你们说一二三四,这条陈拟地如何你们心里有数。我通篇看下来,简直不知道是你们太蠢……”见蒋盛几人面露愠色,萧璃蓦地提高声音,“还是你们故意如此,就是为了叫本宫丢脸,然后知难而退!” 萧璃这突然而来的怒气让蒋盛心中一惊,赶紧道:“下官不敢。” “行,本宫这次就当你们不敢。”萧璃一笑,脸上哪还有半点怒色。她随意将手中条陈扔开,道:“这份不合格,重新写一份来。”萧璃一边说,一边玩着自己的指甲,“本宫也不叫你们摸着自己的良心了,落笔时摸摸自己的脑子,别总把别人当傻子。” “这……”萧璃才第一次来兵部,就这么着急给他们下马威,还让兵部尚书跟兵部侍郎两人在下属面前丢着么大的脸…… 蒋盛强忍着心中的怒气,面上却恭谨地问:“殿下对预算与栓选细则不满意……那殿下认为这预算该多少,栓选规则又该如何改制?” 听到蒋盛的问话,萧璃的目光从指甲移到了兵部尚书的脸上。她扬了扬眉,讶异问:“蒋大人,你是兵部尚书还是我是兵部尚书?你想让本宫干你的活,那你干什么?告老还乡吗?” 蒋盛被萧璃气得差点儿一口气没喘上来。他过去这五年受的气都没有这一天受的多。就在这时,兵部侍郎悄悄拉拉他的袖子,拽回了他的理智。 萧璃说的没错,他们本就抱着让萧璃知难而退的心思,既然隐晦的不妥之处被她瞧了出来,是他们棋差一招,没事儿,走着瞧。蒋盛呼出气,平复了心情,然后低头应道:“殿下说的是,下官这就重新拟一份条陈来。” 萧璃沉默地站着,没说话。 “殿下?”兵部侍郎抬头,小心地请示道:“如今已快至下衙,殿下可以先行回府,我等一定尽快拟好新的条陈交由殿下过目。” “下衙?回府?”萧璃脸上带着怎么看怎么都是不怀好意的笑容道:“既是本宫让你们返工重做,我又怎能先行回府?”说罢,萧璃走到一处空置的书案后,坐下来,随手抄起一本书,道:“开始吧,要做多久,本宫陪着。” 正打算下衙回府的一众兵部官员:“……” “殿下……”兵部尚书带着一众官员的期待开口说:“可是如今天色已晚……” 萧璃看着书,眼都没抬,“没事,本宫不介意。”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130节 诸位官员:可我们介意。 “殿下的意思是……要我等今日连夜将新的条陈赶出来?”兵部侍郎试探问道。 听到这句话,萧璃终于赏了他们个眼神,指着被随手仍开的旧条陈说:“不然呢?五日之后可就又是大朝会了,你们总不会要我拿着那玩意去御前对奏吧?”说罢,目光重新投到书上,“五天虽然听着挺长,可保不齐下一版还要返工,所以,只能劳烦各位大人了。如今天色渐晚,大人们抓紧时间。” 兵部尚书与兵部侍郎面面相觑,又看着萧璃如老僧坐定一般,终于意识到她是认真的。蒋盛与下属们交换了个眼神,最终只能对萧璃行了个礼,带着属下去隔壁廨房商讨新版的条陈。 “哦对了。”即将离开时此房时萧璃忽然开口。她双指夹住书页翻页,口中却对兵部侍郎道:“马大人是吧。” “下官在。” “本宫听说后日你家要为幺子办满月宴?” “是,殿下。”马侍郎不知萧璃为何忽然提起这个,正心下疑惑,便听见萧璃又说: “那马大人可要加把劲儿啊,不然,就只能让大人家的男丁代为迎客了。” 兵部侍郎:“……” 马侍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公主殿下什么意思,是说做不到让她满意就不让他们回家,甚至连他儿子的满月宴都不让回去,是吗? 她怎么敢?马侍郎心中又惊又怒,但在看见萧璃身侧宝剑的那一刻这怒气又泄了。 他怎么忘了,他面前这人可是萧璃,随随便便削掉北狄王子半片头发的人,她,她什么不敢啊! 最终,他也只能忍气吞声地回了一句: “下官明白了。” 兵部的好日子就此结束了。 * 这一日并无大朝会,荣景帝在紫宸殿见了几个朝臣,议定一些朝事之后就带着宋公公来到了立政殿。 不出所料,皇后就在偏殿中,手里拿着一个小布老虎逗弄着阿诺。阿诺仰头看着小老虎,藕段儿一样的小胳膊努力地往上够着,嘴里还咯咯咯地笑。 这些时日以来皇上得了空便会来看望小阿诺,立政殿的宫人早已经见怪不怪。摆摆手免了皇后的礼,荣景帝来到小床边,低头一起看着。 穆皇后脸上的笑意未收,“阿诺如今已经可以自己坐起来了。” 这语带笑意,宛如家常一般的对话却让荣景帝愣了愣。此情此景,一瞬间仿佛把他带回了阿煦刚出生的时候。他们两人初为父母,孩子每一个新的动作都能叫两人惊奇不已。 荣景帝脸上的表情柔和了一些,拿过宫人递来的布偶,也跟着一起逗弄,想叫阿诺坐起来。 两人一时无言,荣景帝轻咳一声,率先开口道:“皇后可曾听说,兵部的人叫阿璃整治得不轻。” 穆皇后一怔,淡淡回道:“我这些日子只顾着阿诺了,倒是未听说这些前朝之事。” 荣景帝一想也是,皇后素来很少插手朝政,便是连朝臣的内眷都很少见,这也是他一直对她很是放心的理由。 “不过,以阿璃的性子,不论到哪怕是都免不了折腾。”穆皇后又开口了,言语中带着淡淡笑意,“那孩子是被陛下宠坏了。” “说得也是。”荣景帝想起这几日发生的事,一乐。 听闻那兵部侍郎连幺子的满月宴都未出席,还是他十五岁的长子出来代父迎的客。又听说兵部的人被萧璃放出府衙时,各个面色憔悴,走路都走得踉踉跄跄,仿佛被妖精吸干了体力。 “阿璃这性子好,以后朕瞧哪部不顺眼了,就叫她去治治。”说完,荣景帝的目光又落在阿诺的身上,温声说:“我们得好好教导阿诺,可不能叫他像他姑姑一样混不吝。” 穆皇后垂下眼帘,嘴角露出一个极清浅的笑容。 * 显国公府。 “前几日朝会过后,父皇叫了宗正寺,太常寺还有礼部的人去了紫宸殿。”萧杰深深吸了一口气,说:“如今谁人不知,父皇这是打算给那孩子上谱录碟。这若是以萧煦嫡长子的身份录了进去,那萧诺的身份可就比我还高了。” “殿下稍安勿躁。”显国公开口道:“身份再高,他如今也是个未满一岁的幼儿,又有什么能力与殿下为敌?” “但他有皇后,还有萧璃!”说起萧璃萧杰心下就不爽快,他一直以来礼贤下士都未能收服兵部,萧璃却如个螃蟹一样张牙舞爪,反倒把兵部上下管的服服帖帖。兵部那些人……真是一帮贱骨头!萧杰心中着恼,眼中便划过一丝阴狠。 “皇后无母族势力,又从不涉朝政,不足为惧。”范烨忽而开口:“萧诺唯一依仗不过是萧璃罢了。” 范烨看着手中茶杯,笑了笑,继续说:“而萧璃最大的依仗不过是霍毕,或许还要加一个裴晏。只要除掉这两人,只凭萧璃一人是掀不起什么风浪的。” “说得容易。”萧杰道:“虽说现在北境无战事,可霍毕在北境威望甚高,他本人又老老实实地呆在长安,无半点异动,只等与萧璃成婚,父皇不可能动他!” 听到那句‘只等与萧璃成婚’,范烨面色冷了冷。 “至于裴晏,那更是滴水不露,破绽全无,除掉,怎么除?”萧杰继续道。 “阿烟,你可有什么办法?”显国公问一直未曾出声的范烟。 “擒贼先擒王,殿下,父亲,我们该对付的难道不是已经掌握实权的萧璃吗?”就算除掉裴晏和霍毕又怎样,又能碍着萧璃什么?“还有,父亲不要忘了,先太子虽并未结党,可不代表朝中没人偏向于他。如今这些人会倒向谁,也不需我再多言了吧。” “为父明白。”显国公点头,“可那些人不过是些墙头之草罢了,无利益维系,又能紧密到哪里?当务之急仍是霍毕与裴晏。” 萧杰与范烨亦是点头。 范烟笑了笑,表情有些无奈,最终却是顺着三人的思路说道:“想要彻底除掉或许不易,但也并非不可离间。” “此话怎讲?”范烨先萧杰一步问。 范烟的目光颇有些意味深长,她看着自己的弟弟,说:“他们两人会帮萧璃,说到底是因为一个‘情’字。但以‘情’为谋,便如风中执炬,随时随地都有烧手之患。这因爱生恨之途,阿弟该最明白吧。” 范烨脸色一青,并未搭话。 “表姐打算如何做?”萧杰好奇问。 “具体怎样行事,还要细细考虑。”范烟柔柔一笑,然后对萧杰说:“殿下还有婚约一事需要思量。” “阿烟说的是。”显国公道:“过几日府上便会于牡丹园设宴,邀各府贵女赏花,到时候殿下还得好好看看才是。娶妻嘛,除了家世,也要殿下喜欢才是。” “舅父说的是,劳舅父费心了。” 作者有话说: 氿氿说得对,范烟反而是反派团里面最能正视阿璃能力的那个人。智谋上堪为镜像。 第143章 “萧璃!哎哎哎, 你这人怎么又动手?” 跟兵部的人耗了这么多天,之后又去收拾太仆寺,如今萧璃总算是能在正常时辰回府。前脚让画肆去拿暮食, 后脚霍毕就翻墙跳了进来。 酒流提剑砍去,被萧璃制止。 霍毕一笑, 伸手弹了弹酒流的剑尖儿,说:“明知道打不过我还非要打, 你说你是不是傻?” “明明可以走大门,却非要翻墙, 也不知道是谁傻。”自家的护卫自己护着, 萧璃先是对霍毕冷哼一声, 然后转头对酒流说:“去跟你画肆姐姐说,多拿些吃食过来, 家里来了饭桶。” 被叫饭桶的那人摸摸肚子,嘿嘿一笑, 说:“确实还未用暮食, 那就叨扰了。” “这个时辰来找我所为何事?”萧璃问。 “瞧你这话说的,没事儿就不能来找你吗?” 萧璃皱了皱眉。 “不过这次确实有正事。”霍毕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封信, 递给了萧璃:“齐军师来信了。” 萧璃目光一凝,一把从霍毕手中拿过信。 “信是用你教他的密语写的,应该是为了那件事。”霍毕低声道。 他们几人在南境剿匪时,便是齐军师发现了南境匪寨所用的很多兵器与当年北狄人所用兵器同出一源。因为牵扯甚广, 还有可能与当年杨家的逆案有关系, 他们便没有大肆宣扬, 只是暗中调查。 当时他们一路从剑南道打到了岭南道, 横扫了大半南境, 除了追着贩卖女子的路径,也同样是追着兵器的线索,这才一路从黎州查到了锦州,最后对上了千石寨。 本来在千石寨大当家张彪那里已经得到了线索,可因为燕必行的误会让他给跑了,后来张彪更是在江南道被人灭了口,一下子,线索全断。 萧璃心中烦躁,齐军师却在此时提议由他留在南境继续调查。之前他们已然暗中去了那个所谓的‘杨氏所开的私矿’,证明了那不过是一处练不得钢铁的废矿,那么在偌大的南境里,定然有一处可炼钢铁,且规模还不小的矿厂。 萧璃沉吟片刻便认同了齐军师的提议。 不论所贩的女子亦或是兵器的来源,最终指向的都是千石寨,且根据张彪所漏的只言片语,也能推断出他所涉颇深,不然不会被特地灭口。 “这么急着灭口,反倒是暴露了对方的心虚。”萧璃一边思索一边说道:“不论兵器还是人口,都不易运输,各有各的难法……既然种种线索都指向千石寨……” “那在下就在锦州附近,千石寨一带暗中探查。”齐军师道:“只是锦州治下地域广阔,且多深山老林,这样探寻,怕是要耗费一段时日了。” “无妨,反正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萧璃想了想,然后认真道:“军师,既然是私矿,那必然会有人护卫看守。您只需探查到位置便可,不需要深入调查,请以自己的安危为首。” 齐军师闻言一愣,然后露出了堪称慈爱的笑容,正要开口却被袁孟抢了先,他拍拍自己,又拍拍旁边的林选征,说:“公主殿下,我跟选征可都不是白吃饭的,有我们两人在,不会让军师受伤的,放心!” 齐军师翻了白眼,萧璃却笑了笑,说:“等我回了长安,会设法调派个可信之人来锦州,也好有个照应。至于军师,那就拜托两位了。” 一时间,袁孟只顾着拍胸脯保证,却忘了齐军师明明是将军的人,为何公主殿下却要为他的安危道谢。 于是这近一年的时间,萧璃霍毕从岭南去了江南,又从江南回了长安。而齐军师却留在了岭南,扮成了寻仙访道的的中年文士,天天往烟瘴林子里面钻,至于林选征和袁孟,自然扮成了护卫跟着一道儿走,这一走,就走到了今日。 萧璃展开信纸,一行一行地读。霍毕凑了过来,看看信上字迹,又看看萧璃,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你不用找个书什么的译一下吗?” 信送到时他已经第一时间看过,因忘了译法,这才急匆匆跑来找萧璃,指望她给自己译,结果萧璃竟然就这么直接看起来了。 萧璃瞥了一眼霍毕,然后转身走进书房,拉过一张纸,一边看信一边落笔。 “有眉目了。”最后一字写完,萧璃将译文递给霍毕,而后展颜一笑。 霍毕愣了愣,不由道:“似乎好久没见你这样笑过了。”自从太子薨逝之后,他好像就没再见过萧璃真心实意的笑容了。一直以来不是讽笑就是冷笑的,很是吓人的样子。 萧璃闻言,收了笑,正色道:“军师找到私矿所在位置了。” “当真?” 萧璃道:“他并未真的深入探查,但已有七八分把握。” “军师说七八分,当应该是已然八,九不离十了。” 萧璃点头,思索了片刻,然后拿出另一张纸开始落笔写字。 “你这……写的是什么?”霍毕现在看着密语就觉得头疼。 “我让军师暗中去找吴勉,他如今任锦州别驾。那偌大的一个私矿,必然有地头蛇与之合作,为其奔走。”萧璃笔下不停,口中也未停:“如今该顺藤摸瓜了。” “你觉得,军师能摸到范家吗?”霍毕问。 萧璃的笔锋一停,而后抬头看向霍毕。 “怎么?”霍毕一笑,笑容中带着些许痞气,说:“真当我傻吗?” 闻言,萧璃干脆放下笔,好整以暇地坐好,抬起下巴,道:“说说吧,都猜到了什么。”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131节 “杨墨一直被护在东宫,想来你跟太子殿下从未相信过杨氏的罪过。” 骤然听到霍毕提起两人,萧璃面上微露声色,手却捏紧了。 “那处废矿也证明了杨氏无罪,至少不该是私开铁矿的罪名。”霍毕道:“而此案应该也不是陛下虚构的罪。” “何以见得?我已说过,皇上他忌惮兄长。” “若此案真的是陛下为除太子殿下羽翼故意诬陷,那么一,不该有铁器流入北狄,二,他不该疑心父亲,不及时出兵救援。北境失守是何等大事,若非陛下真心怀疑边境将领谎报军情,绝不会不出兵驰援。” 萧璃闭上眼睛,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说:“是,你说的没错,他确实是真心怀疑。” “我听裴晏说,此事是太子殿下去御前求了情。” 萧璃死死盯着书案,半晌,才道了一句,“是。跟那时一样,是个雪天,跟那时一样,兄长在紫宸殿前跪了一天一夜。”萧璃咬着牙,像是用尽了力气,才将话说出来:“也是自那一遭之后,兄长的身体才一落千丈。” “因是裴晏私下所述,我并未好好向太子殿下道过谢。”霍毕低声道:“抱歉。” “兄长为的是死守北境的万千将士与我大周的十几万百姓,能保住北境,所愿足矣。”萧璃笑了笑,说:“不缺你那一句道谢。” “裴晏倒是也说过一样的话。” 萧璃垂下眼,不言。 “那时我刚回京,对裴晏的话并未轻言信与不信。但经过这么些事情后,我倒是生了一个疑问。” “什么疑问。” “以陛下的性子……不像是会因为太子以跪相逼就出兵的。”霍毕小心地问道:“当时是否还发生了别的事?” 萧璃认认真真地看着霍毕,半晌一笑,点头道:“是,当时确实发生了别的事情。”未等霍毕发问,萧璃便道:“那个冬天极冷,我恰巧那时生了一场大病,几日之内烧得人事不知,气息微弱,太医看了,说我生机渐衰。” 霍毕听了,看萧璃云淡风轻的样子,只觉心中突然一疼。 萧璃看着窗外,眼中似乎是在回忆,又或是在想些别的什么,“太常寺卿,就是吕修逸他阿爹上奏陛下,说我被先皇遗煞所冲,祸星在北,解决了北边的祸星,我的病自然会好。” 萧璃收回目光,笑着说:“换句话说,就是我父皇留下的祸患,煞气冲到了我这个亲生女儿,这才导致了我重病在身。而祸患在北,正好落在了霍师父的求援信上,师父是父皇一手提拔的将领,这一切可不就对上了吗?” “陛下……竟是为了这个原因才出兵的吗?”霍毕难以相信,只觉得荒唐。 “或许吧,不论因为什么原因,出兵便好。” “你那时当真重病?”这未免也太过巧合了。 萧璃无所谓地笑笑,道:“是真的病了,在宫里躺了近两个月才下了床,又将养了半年才算完全康复。” 霍毕算了算时间,这才发现,裴晏成为新科状元,一日阅尽长安花之时,萧璃应该还在大明宫中养病…… 这么说来,裴晏岂不算是在太子与萧璃最脆弱时离开的? 罢了,这两人的纠葛,也无什么深究的必要。想了想太子去时裴晏的样子,霍毕摇了摇头。他只需知道,裴晏如今对阿璃并无恶意便好。 叹了口气,霍毕忽然伸手捏住萧璃的手腕,探她脉搏,放轻了声音问:“你呢?身体都养好了吧?没留下什么病根吧?” 萧璃白了霍毕一眼,抽回手腕,说:“当然,本公主天赋异禀,再过几年等我内力大成,我一个打你两个!” 霍毕没忍住,笑了出来。他没忍住伸手揉了揉萧璃的脑袋,说:“好,那到时候可得劳公主殿下保护微臣了。” 这时,诗舞走了过来,递上了一张帖子。 萧璃接过了,打开一看,眉头微蹙。 “呦,这是谁来相邀啊?”霍毕打趣道。 “呵。”萧璃合上帖子,脸上现出一丝冷笑,“说曹操,曹操到。” “这帖子,是范家下的。” 作者有话说: 新季度,一半的时间被分到新项目上去了,熟悉新项目,有点儿忙,这个月基本可以默认隔日更,周末应该会有加更。 第144章 “范家?”霍毕问:“他们邀你做什么?” “不止邀请我, 估计也邀了你。”萧璃道:“范家在牡丹苑设宴,我估摸着,长安大半贵女应当都接到了帖子。” “他们这是要给萧杰选妃?”霍毕了然道:“那你这帖子就是礼节性的了。”去不去也着实无所谓。 “如今时节正好, 去看看牡丹也无妨。” “你当真要去?” 萧璃复又打开帖子,看着上面的字迹, 笑了笑道:“我这张帖子,是范烟亲自写的。瞧瞧这遣词用句, 看来是真的想邀我一叙。” “范烟?你好像一直颇为在意此人。” “是。”萧璃点头,她随手将帖子一扔, 道:“神交已久, 确实是时候该会一会了。” * 立政殿外, 荣景帝才去看过萧诺,正打算回紫宸殿处理些政务。路过御花园时偶然听见花丛后传来了女子的说笑声。 “看我这一招, 你投不投降!”女子的声音活泼又带着爽朗。 “好了,花园还没扫完, 别闹了, 阿朝!”这是另一个声音,比之之前的声音要温柔沉稳些。 这两人的笑闹声让荣景帝一愣,他不由得往声音发出的方向走去, 宋公公见了,连忙跟上。绕过一丛月季,声音的主人出现在荣景帝的眼前。 看其装束,两人都是负责扫洒的宫女, 梳着同样的单螺髻, 不同的是, 其中一人的发髻上带着彩色的绢花, 而另一个只饰以简单的青色布巾。戴着布巾的那人背对着荣景帝, 拿着一个扫把比比划划,想来就是活泼声音的主人。 戴绢花的宫女先一步见到荣景帝,脸色一变,当即惊慌跪下。而拿扫把的宫女因是背对着荣景帝,她先是奇怪回头,见到陛下就站在身后,眼睛瞬间瞪得大大的,整个人也僵住了,甚至忘了行礼。 宫女的一双眼睛清澈得就如同山间的鹿,又像是撒娇的猫儿,就这样毫无遮挡阻拦地出现在荣景帝的面前,让他怔在了原地,也仿佛让他听到了许久不曾听到过的声音。 ——萧效,看我这一招,不比你差吧—— 这时,戴青色布巾的宫女终于回过神来,赶紧跪下。不过,不知是这宫女极为大胆还是怎的,她虽然跪下了,却并无什么恐惧惊慌之色。 荣景帝也恢复清明,他举步走到了青巾宫女身前,低头看着她,温声道:“抬起头来。” 青巾宫女顿了顿,然后抬起头,眼中还有未来得及掩饰的好奇。 荣景帝注视着这双眼睛良久,才开口问:“你叫阿昭?” “回陛下,是。” “哪个昭?可是日明之昭?” 宫女好像是反应了好一会儿才知道荣景帝说的是哪个昭,然后她摇头,说:“回陛下,是朝朝暮暮的朝。” “朝朝暮暮啊。”荣景帝有些恍惚,然后笑了笑,道:“是个好名字。”说罢,他看了一眼身边的宋公公,而后便离开了。 宋公公会意,他并未第一时间跟着荣景帝离开,而是对身边的小太监耳语几句,然后走到仍旧跪着的宫女阿朝身边,亲手扶起她,笑得慈祥:“阿朝姑娘的福气来了。” 阿朝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而后转为惊喜和羞涩,她垂下头,轻轻道:“以后……就劳宋总管费心了。” 是夜,已然梳洗打扮好的阿朝跟在领路的宫女太监身后,向荣景帝寝殿走去,一路安静无声。 ——以后你便叫阿朝了,记住,是朝朝暮暮的朝—— ——你有一双极好的眼睛,不需媚上邀宠,只需以这双眼睛看着陛下便可—— ——可以适当大胆些,语气当坦直清亮,切忌怯懦畏缩—— ——琴歌舞乐?不,你不需要如此—— ——对,记住你现在的模样,在陛下面前也记得这样笑—— 阿朝闭上眼睛,最后回忆了一次那个温润清俊的身影,而后睁开眼睛,目光清澈而坚定,还带着些许的笑意。 * 穆皇后轻倚在立政殿内宫的殿门,仰头看着天上的月亮,不知在想着什么。 “皇后娘娘。”有宫女出现在皇后的身边,若是宋公公在这里,定能认出这人正是白日里那个头上戴着绢花的宫女。 “事成了?”穆皇后依旧看着月亮,问 “宋公公已将人带走了。”宫女回禀完,微微皱眉,道:“娘娘,阿朝真的会受宠吗?” “有那样一双眼睛,放心,会的。” “就因为与范贵妃相似的眼睛?”宫女不解,又有些不忿。 “哪里是因为同范贵妃相似。”穆皇后并无任何不悦,反倒是觉得有些好笑,“该说范氏受宠,也多亏了那双眼睛罢。” 说罢,穆皇后最后看了一眼昭昭明月,而后转身走回内殿。 范氏不过有那么一双眼睛便得以得宠多年,而除了一双眼睛,她又有哪里比得上那人? 可阿朝不同,阿朝不仅有那双眼睛,还有她的调,教。毕竟,这大明宫里除了萧效,又有谁会比她更了解那个人?便是阿朝只学到些许皮毛,也尽够了。 * 牡丹苑,贵女们已经陆陆续续随着当家主母到了。 牡丹苑极大,内有亭台楼阁,还有山丘水榭。女眷们多在水榭的一侧,这边因着日照更好,牡丹更为繁盛好看;被邀请来的五陵少年,贵胄子弟们则多在水榭的另一侧的清亮处,投壶斗诗。 而萧璃,则被侍女带到了一个堪称偏僻的凉亭。 萧璃看着亭下棋盘,又看看微笑着看着自己的范烟,失笑,“怎么,范小姐身为主家,不需要去待客赏花吗?” “族中请了年长稳妥的女眷待客,并不需我亲自出面。”范烟柔柔一笑,道:“且公主殿下聪慧,当知此宴非是为了范氏,我去与不去,也并无甚关系。” “哦。”萧璃了然,道:“你说的也对,请了这么多贵女,是为了给萧杰选妃,不愧是最受宠的皇子,这选妃的排场还真是大。” “公主殿下请。” 萧璃一笑,无可无不可地坐下,看着面前的棋盘,道:“族中长辈在前面待客,范小姐却要在此处与本宫手谈吗?” “都说观棋知人,我也只是想更了解公主殿下一些而已。”范烟垂眸看向棋盘,率先落下一子。 “那怕是要让范小姐失望了,本宫善武,于棋道并不算精通。”萧璃也随意落了一子。 “怎会如此?”范烟脸上依旧是无懈可击的笑容,她说:“公主殿下谋定而后动,布局精妙,不论是伴读至交,亦或是长兄遗孤都可用为棋子,可不像不善棋道之人。” 萧璃落子的手指几不可察地一顿,而后将棋子落在了选定的位置上。收了手,萧璃这才又说:“倒是比不得范小姐,断尾求生,能赶尽杀绝就绝不手软,若说棋如其人,不知范小姐的棋道是否也如此诡谲阴狠。” 范烟执子的手停住,她抬眼看向萧璃,两人对视片刻,而后相视一笑。一时间,亭中影影绰绰的,尽是刀光剑影,硝烟弥漫。 下棋是假,刺探才是真的。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132节 范烟的邀请如此。 萧璃的应邀亦是如此。 “公主殿下,玩个游戏如何?” “哦?说来听听。” “以一局棋为时限,一问一答,如何?” “如何问,又如何作答?” “问嘛,自然是问心中迷惑,这答,可答可不答,可真亦可假,如何?” “听着还算有意思。”萧璃一笑,落完了子,道:“可以,本宫便陪范小姐玩玩。” “我既做东,便由公主殿下先行提问吧。”范烟柔柔一笑,说罢,拿起一枚棋子,看着棋盘,做思索状。 萧璃没什么犹豫,也没有给范烟什么思考的时间,直接开口问:“北狄王子当众向我求亲,范氏许以什么为交换?” 垂眸看着棋盘的范烟瞳孔猛地一缩。 她心中惊疑不定,萧璃是如何猜到范氏与北狄有约定的,那日范烨想说的话明明并没有说出口,寿宴之后,萧璃也没有再给北狄半个眼神,北狄更是没有任何行动,与她范家也无交际…… 会交换什么,自然是不能说的,若是说假话,有可能会被识破…… 不对!范烟心中一惊。这时,却听见萧璃带着笑意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编好了吗?” 范烟心神一震,猛地明白过来。 她视萧璃为大敌,果然一点儿没错。若是寻常人,定会先揣摩试探一番,图穷再谈匕见,可萧璃竟然直接就问了这么一个让人‘白刀进,红刀出’的问题。 这问题听起来简单,却隐藏着一个假定,那就是范氏就此事与北狄已有约定交换。而这才是萧璃真正想问的。 她未在第一时间反驳,已然给了萧璃想要的答案。 “我们与北狄并无什么……”范烟觉得自己这话说得干巴巴的。 “我明白了。”萧璃不在意地笑笑,说:“该范小姐落子问话了。” 范烟先是落了一子,而后问道:“裴晏遇险,公主殿下可是专门从岭南连夜奔袭赶去相救的?” “我若说不是,范小姐会信吗?”萧璃脸上若无其事,心中却叹了口气,果然还是在救人时暴露了。 范烟摇头。 萧璃无奈笑笑,没有做欲盖弥彰之举。 范烟这一问,确定了三件事: 第一,萧璃与裴晏确实有私。 第二,两人有特殊的联络方式,若非如此,萧璃不可能那么快得到消息。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裴晏在萧璃的心中……地位不低。 “可惜,陛下却不信。”范烟笑笑,道:“说起来我还颇为好奇,公主殿下是如何打消陛下疑心的。” “范小姐,下一个问题该我问了。” “我的不是,公主殿下请。” “好,那么我的下一个问题是……”萧璃一边看着范烟的眼睛,一边落下一子,同时问道:“范家对江南漕运,可还有掌控之力?” 第145章 “范家对江南漕运, 可还有掌控之力?” 萧璃此话一出,范烟只觉得一股热气从肺腑直至冲向脑心,霎时间让她的头仿若针扎一样。 掌控漕运, 萧璃为何会用‘掌控’一词?她都知道了什么? 范烟双指夹着棋子,几不可见地颤了颤。 她知道刺杀燕必行的事情定然瞒不过, 范氏也确实曾经插手过船帮的事情。可不论是燕必行还是副帮主,都已经死了。萧璃他们明明一直着重查的是江南道的官员, 船帮即便有参与,也只是底下的小头目偷偷帮忙运货而已。 萧璃为何会想到他们插手了漕运……若是知道了漕运, 那么她知不知道其他的事?知不知道他们与北狄的交易? 又或者, 她所指的只是船帮帮忙运送劣质堤坝材料而已, 并无别的意思,是自己想得太多? 不, 萧璃绝非会随意发问之人,她不可轻易回答。 “范小姐, 该你落子了。”萧璃声音平静。 范烟回过神, 低头看向棋盘,一时间,竟不知道何处落子。 事到如今, 她已不能完全撇清范家的干系,过多掩饰反倒不妥,深吸了一口气,范烟回答道:“范家在江南道的人几乎尽数被公主殿下除去, 我们对江南道还有多少掌控, 公主殿下难道不知道吗?” 避重就轻, 躲开漕运, 只说江南道, 这是瞬息之间范烟想到的回答。虽说提起那些白白损失的人手,范烟心中还是发堵,但这已经是如今能想到最好的应对。 听到范烟的回答,萧璃轻轻一笑,并未置评,反而是在棋盘上步步紧逼。范烟无法从萧璃的表情中窥见她的想法,一时间心中有些忐忑,不知道这一轮她是否含混过去了。 两人安静地下了几手棋之后,范烟才调整好心绪,看着萧璃,问出了她的问题:“那么这一轮,我的问题是……”范烟紧盯着萧璃的眼睛,问:“裴晏愿意帮你,是不是因他对你有情?” 萧璃一愣,继而笑出声,笑了好一会儿,萧璃才停下,道:“范小姐,我与霍毕婚期在即,你没有忘记吧?” 以笑掩饰,又避而不答,看来她猜得没错,范烟在心中暗道。 “有婚期又如何,这男女之间的事,又不是一定要以婚约为前提。”范烟浅浅一笑,眼波流转,妩媚风流。 萧璃惊讶地嘴都张开了,一脸‘竟然还能这么玩’,‘真是开了眼’的表情。 “说起来我也很是好奇,我去救裴晏,连范烨都未曾发现异样,你我素未谋面,为何就这般确定我与裴晏关系匪浅?” “这是公主殿下下一个问题吗?”范烟歪头问。 “唔。”萧璃想了想,随意道:“嗯,就回答这个吧。” 萧璃的问题忽然从刀刀见血变成了不痛不痒,让范烟感到有些意外。不过这对她来说不是坏事,答了这个问题,她便又多了一个问问题的机会。 范烟道:“阿烨未发觉,是他不曾如此想过,也不愿如此想。可我不同,我出嫁前,不止一次见过裴晏与殿下相处的模样。”说到这里,范烟的语气更柔更缓,仿佛能引出人的无限柔情与遐思,“陌上人如玉,君子世无双,那样的公子,却只对殿下一人露出过温柔笑意。” 萧璃迎着范烟探究的目光,并未躲闪,也没有任何羞涩,更没有顺着范烟的话回忆往昔。她只是沉默了半晌,然后才慢吞吞开口道:“哦,原来你喜欢裴晏啊。” 范烟胸口一闷,这并非她想看到的反应,偏偏这时候萧璃好像来了兴致,她匆匆落下一子,而后上身前倾,凑近范烟,好奇问:“你也给裴晏送过荷包帕子之类的对吧?我就说我没记错。” 不等范烟说话,萧璃又说:“难怪你接连两个问题都是问他,倒是我自作多情了,看来范小姐醉翁之意不在酒,对我没什么兴趣。” 萧璃这一通胡搅蛮缠让范烟有些懵,这全然不是她所预期中萧璃的应对,没等她说话,萧璃又开口了:“你既然喜欢裴晏,当年裴家给裴晏说亲时怎么没听说范家有动作?”毕竟自裴家流露出给裴晏说亲的意思时,全长安的贵女夫人都蠢蠢欲动了起来,那段时间连布料首饰胭脂水粉的价格都跟着涨了起来。 萧璃语气随意地仿佛只是随便问问,又好像是在嘲讽她,一时间让范烟摸不清她的意思。但不论如何,她提起此事,都让范烟觉得心中被刺了一下。 她的笑容更大了一些,反驳道:“公主殿下不是一样未曾被考虑?” 萧璃没有任何被冒犯到的神色,反而是光棍地一笑,说:“没办法嘛,谁叫那时候本宫跟裴晏闹翻了呢?倒是范小姐,即便嫁不成裴晏,也不至于嫁给赵念吧?那个赵念,本宫见过一面。”萧璃摇摇头,“看着不太聪明的样子,还不怎么好看,跟裴晏可差远了。以范家的地位,即便揽不到天上的明月,也没必要低就一碗杂粮饭吧?” “若范氏是世家大族,或权势滔天,自然想要谁便要谁。”范烟一时口快,心中所想脱口而出。此话一出,她便道不好,抬头,果然见到萧璃恍然大悟的表情。 “啧啧,范小姐做下这么多恶事,竟只是为了一个男人。”萧璃颇有些感慨地摇头,“裴晏这厮真是害人不浅。” 范烟心中又是一堵,她张开嘴,想说这跟情爱和男人有什么关系。这关乎到权势,关乎到地位,若她有萧璃的地位,有公主之尊,那与裴晏青梅竹马的就是她,不论做下什么荒唐事都有人兜底的人也是她,而非萧璃。 萧璃已经有了一切,却还要去问旁人何不食肉糜,简直…… 不对。 范烟心中一震,她看向萧璃,慢慢地冷静了下来,“公主殿下在试图激怒我。” 萧璃心中可惜,面上却不显,只装傻道:“哦?范小姐不高兴了吗?本宫说话一向不太过脑子,还请范小姐包容一下。” 她刚才确实是在试图激怒范烟,想要进而寻找她心境上的漏洞,只可惜范烟清醒的很快。如今只能看出她对裴晏有些执念,可这执念有几分,却难以分清,萧璃估摸着对范烟而言,美男计可能也没什么用处。 “轮到我问问题了,公主殿下。”范烟直接略过此节,将一直跑偏的话题拐回去。 “请问。” “调王放去刑部,是何用意?” 按照常理来说,对这种暗藏着机锋的问题,萧璃应该第一时间撇清。毕竟王放的调任明面上跟她可没有半分关系,且此事算得上是裴晏一手促成,她若认了,那更进一步坐实了她与裴晏关系紧密。 但萧璃却没有撇清,她看着范烟,心中奇怪。这半年来她闭门不出,裴晏的动作绝不止这一桩,范烟她不问那个被调去锦州的吴勉,不问江南道的任免,却偏偏问了刑部? 萧璃做出惊讶状,而后表现得有些好笑,仿佛对这个问题全无提防,她说:“就许你们安插棋子,不许我来布置人手吗?刑部的卢尚书是你们的人,可我也不想对刑部两眼一抹黑。” 这不仅承认了裴晏与她的关系,更是表明了王放偏向于她。 闻言,范烟做得端直的身子微微舒展了一下。 范烟这是放松了,为什么?得知王放可能为她做事,她为什么反倒放松了?萧璃面上仍是不动声色,大脑却飞速转着。 她放松,是因为原本让她紧张的事与刑部有关,却与萧璃所说之事不相关……范家还有什么事与刑部有关? “棋局焦灼,留给公主殿下的时间不多了。”范烟好整以暇地落子,而后说道。 “好吧,我最后一个问题是……”萧璃把玩着棋子,先是看着棋盘,而后抬起头看向范烟,眼中带着明晃晃的不怀好意,开口道:“范小姐有没有想过,你们的所作所为之所以不被惩治,不过是仗着陛下信任。如今萧杰这般优势占尽,逼得陛下不惜启用本宫来抗衡……陛下对显国公府的信任,还能剩下多少呢?” 说罢,萧璃看都未看棋盘,却将棋子精准地落于一处。攻守在一瞬间逆转,范烟的黑子瞬间倾颓! 棋局与萧璃的话一起,如同巨浪一样冲击着范烟,让她的大脑好像针刺般痛,偏偏萧璃还在继续说话:“杨氏前车之鉴,显国公真的看不到吗?你们这么全力帮助萧杰,保不住什么时候就要被我那三兄弃车保帅了。” “不可能,三皇子不会!”范烟下意识反驳。 “哦?为什么?” “因为……”范烟猛地停住,然后死死的盯着萧璃,嘴里几乎被咬出了血。 “范小姐,你输了。”萧璃指指棋盘,面上一派轻松,道。 范烟盯着丢盔弃甲的黑子,喉头一甜。她执黑子先行,却还是输了? 萧璃却在此时叹了口气,说:“若以棋观人,范小姐心思缜密,步步为营,是个难得的好棋手。”说罢,萧璃目露惋惜,问:“范烟,你为何一定要选这样一条路?” “这样一条路?”范烟反问:“萧璃,天资卓越又如何,身为女子,加不得官,进不得爵,这点你该最清楚吧,哪怕身为皇室正统,只因是女子,连江山都要拱手让人。” “所以便要翻云覆雨,玩弄人心吗?夫君,父亲,兄弟皆可成为棋子。” “萧璃,你的所作所为,与我又有何区别?”范烟觉得好笑:“我为了掌控江南嫁了赵念,你嫁霍毕,不也是为了他的兵权?我利用阿弟对你的感情和执念为我们做事,你不同样利用了长兄的遗孤掌权?说到玩弄人心,以人为棋,我怕是还不如你。” 萧璃沉默了好半天,才低声开口:“可我不会用无辜人的鲜血为我铺路。” “那也只是暂时而已。”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133节 萧璃沉默。 范烟一笑,她伸手,执起一旁的茶壶,一边倒茶一边说:“以茶代酒,我敬殿下一杯。一番相谈,倒是让我很想与殿下交个朋友,只可惜……” 只可惜立场不同,唯有不死不休。 范烟先给自己倒满,而后抬手,试图往萧璃身前的茶杯上倒茶,却不知怎得,手一抖,一大泼茶水落到了萧璃的衣裙上。 萧璃看着身上的茶水,眉心微蹙,又抬头看看范烟无辜中带着歉意的表情,凉凉道:“话本里这种桥段我见过不少,泼茶泼水,而后安排人手趁人换衣时污人清白。范小姐不会也欲行此道吧?” 范烟摇头,“这等招数对普通女子尚可尝试,可对公主殿下……以殿下的武功,哪怕是范烨出手,怕也会被一脚踹飞吧?” “看来范小姐并不糊涂。”萧璃起身,懒洋洋道:“不过沾些茶污,干了之后多些褶皱罢了,本宫又不是那等在意名声的小娘子,便是不换衣裳,谁又敢置喙半分?” “殿下说的是。”范烟笑着应声,而后看着萧璃转身,离开了凉亭,往赏花之处去了。 范烟盯着萧璃的背影,一直到她走远了,才不再勉强忍耐,剧烈地咳嗽起来,也将刚才涌上喉头的那口血吐了出来。 萧璃! 心思诡秘,又有强大的武力傍身,她比她想的还要更难对付!一定,一定要除了她,不然父亲必然要败在她的手上! “小姐。”这时,一个婢女出现在范烟的身后,低声道。 “那边都安排好了?”范烟拭净嘴角的血,问。 “是。” 作者有话说: 范烟确实喜欢裴晏,也对裴晏有些执念,但是不多,对她来说,男人哪比得上有权有势?有权有势以后,什么美男子不能要?她大概就是这么个想法,哈哈哈。 第146章 牡丹苑 刚刚为裴晏领路的小厮忽然被一个神色匆匆的管事叫走, 听其言语,仿佛是女眷那边出了什么岔子。裴晏待下宽仁,所以并未苛责, 只点点头让他们离开,牡丹苑对他来说并不陌生, 只需要绕过前面的假山群,便可走到那群五陵年少们投壶斗诗之处。 牡丹苑的假山是由前朝的叠山大师所制, 依此地山水而建,曲直有势, 收放有度, 称得上牡丹苑一景, 假山内有九曲回廊一样复杂的山洞,不仅地形复杂, 且阴湿潮冷,故而人们多是远观, 近处却少有人来。 裴晏也未打算近赏, 范氏设宴,王绣鸢和谢娴霏受邀,王放为了陪妹妹, 或许还有些什么别的心思,所以邀了他一同前来。路过假山时,裴晏本不打算停留,可隐隐约约的一声‘霍郎’却让他突然停住了脚步。 裴晏看向假山深处的山洞, 一动不动, 仿佛里面有什么很可怕的东西。他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 然后才下定决心, 举步朝山洞方向走去。 一步步走近, 那声音也逐渐清晰了起来,山洞里面应当是藏着两人,似乎是在暧昧调笑。一男一女,在这偏僻处独自相对,在做什么,显而易见。 那个女子低低地唤着对方‘霍郎’,声音比之其他女子,少了一丝娇柔,多了一分清亮,正是裴晏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裴晏听见了,脸上浮现出些难以置信,目光宛如利剑刺向山洞,他举步走近,却又猛地停下。 因为这时他又听见了颇为熟悉的,男子的声音,低沉温柔地叫着女子的名字—— “阿璃。” 裴晏胸中忽然一痛,不由得弓起身子,是以手扶住了假山才没有跌倒。 山洞中两人仿佛还觉得裴晏不够痛一样,亲密的言语,暧昧的声音,如一波又一波的浪一样,朝着裴晏涌来。 山洞中,一对儿野鸳鸯在交颈缠绵,山洞外,裴晏死死咬着牙,手指狠狠抠着山石,指尖出血了都未曾察觉。 * “清和,你怎么才来?”王放作为长安双璧之一,已经被迫鉴赏了好多首诗作。如今另一璧终于来给他分担压力了,王放松了口气的同时,也不免有些抱怨。抬眼见到裴晏,王放却怔了怔,“怎么了?为何脸色这么差?” “没什么。”裴晏摇头,顿了顿,而后问:“今日殿下可来了?” 王放有些惊讶,不知他为何会在人前问起萧璃,但转念一想,反正在外人面前这两人一直交恶,问问对头的行踪也没什么,于是放心回答道:“阿鸢和阿霏都应邀前来,殿下自然也来了。”说罢,他往投壶处一指,“这不,在那边带着霍将军大杀四方呢!” 裴晏抬眼看去,只见萧璃又进了花箭,引得众人为她欢呼,霍毕站在一旁,认真地看着萧璃,全然未察觉自己的目光有多么专注。 裴晏瞳孔一缩,目光落在了两人的衣衫上,久久未动。片刻后,裴晏生生收回目光,逼着自己看向别处,闭了闭眼,然后接过旁人递来的诗稿,予以点评。 另一边,萧璃出够了风头,退下来站到霍毕身边,上下扫了他一眼,眉头一皱,问:“你这是在泥巴里打了滚儿吗?”怎么身上还沾着枯叶泥巴呢? “别提了。”霍毕一脸的无语,说:“刚才进来时遇到个笨手笨脚的婢女,捧着一篓子枯枝烂叶,下台阶时绊到了脚,洒了我满身。” “啧,估计那个婢女是惑于霍大将军风姿,这才失足跌倒。”萧璃打趣。 “对,我也是这样想的。”霍毕一本正经地回答,说完,看着萧璃略带褶皱的衣裙,问:“你这又是怎么回事?” 萧璃看了一眼玩得正欢的少年们,压低声音,道:“范烟洒的。” “她这是想做什么?”霍毕问。 “不知。”萧璃同样不解,皱眉道:“我想了好久,也想不通洒我一身水,弄皱我的衣裙能有何用处。” “总不至于是想趁你换衣裙时……”霍毕说到一半儿就停住,然后摇头否定了这个想法,说:“不可能,就你这一拳打残一个大汉,一脚踢死一个流氓的功夫,等闲谁人能近你的身?” 萧璃白了霍毕一眼,却又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没错,于是自言自语道:“总不会真的被我刺激地手抖拿不稳茶壶了吧?” 她自然是看出了范烟强忍着一口老血,她自己又何尝不是身心俱疲,丝毫不敢放松,离开的时候也是狠狠地松了一口气的。跟范烟说话,真的是要命。 霍毕听了,眼睛一亮,他自然是知道萧璃今日前来,就是为了从范烟那里套话的,于是连忙问:“有收获?” 萧璃笑笑,然后点头,“回去给你细讲。” “好。” * 一天饮宴之后,客人们陆续离开,一直到送走最后一家,范烨才回到了范烟的身边。 “客人们都离开了?”范烟问:“阿杰还在与父亲叙话?” 范烨点头,犹豫片刻,他开口道:“这就是你离间裴晏与萧璃的计策?让裴晏以为萧璃与霍毕在假山处亲密缠绵?” 范烟看着身前的棋盘,一点一点地复盘着白日里的棋局,没有说话。 “裴晏真的会上当吗?他当真心慕萧璃?” “不然你以为,我费尽心思邀请萧璃来此与我饮茶下棋,比拼心力脑力,甚至不惜暴露了自家的消息给她,是为了什么?”又落下一子,范烟把棋局复盘了个七七八八,而后抬眼,道:“自然就是为了确认她与裴晏之间,究竟是不是我所想的那样。” “所以……他们两个……”范烨试探着问。 范烟自然知道范烨的心思,她轻笑一声,然后说:“自然是青梅竹马,两情相悦。” “好,我姑且相信。”范烨道:“但你怎么就能确认可以以此法离间两人?只凭假山后一个善口技者似是而非的对话与声音,和萧璃与霍毕两人带着污渍褶皱的衣裙?你当裴晏傻吗?” “对旁人,他自然是冷静清明,但是对萧璃呢?所谓的关心则乱,可不是只是前人随意说说而已。”范烟笑着把最后几个棋子摆好,说:“我说过了,以情为谋,会有反噬之患。” “可萧璃与霍毕的婚事,天下皆知,你知,我知,裴晏更知道。”范烨说:“他既然未曾反对,甚至隐隐想帮,自然与萧璃已有默契。” “那毕竟是未来的事,现如今我们将萧璃和霍毕两个人的亲密明明白白摆到裴晏的面前,我不信他能冷静待之。”范烟笑笑,道:“信之一字,最是飘渺,情之一字,最难相测,如今我们先凿出一个缝隙出来,扎下一根刺,总有叫高楼倾覆的时候。” 范烨垂眼不语。 “你那是什么表情?”范烟问。 “我只是没想到你会从男女之情,名声清白上下手。”范烨说:“她如今已入朝堂,为何不堂堂正正,在朝堂上打败她?” “我的傻弟弟,这自然是因为我们不能在朝堂上明目张胆地针对她。”范烟说:“萧璃今天也提醒了我这一点,陛下想要朝局平衡,若只剩萧杰一人独大,那我们范氏与几年前的杨氏又有何区别?萧杰与萧煦又有何区别?至于我为何要从名声清白上下手……”范烟欠了欠身子,说:“我虽不愿承认,但攻讦一个女子最好的方法,不就是攻讦她的清白和名声吗?就拿今日之事来说,若裴晏疑她,她无法自证,只会越描越黑。”想起白日里萧璃所提起的话本中的桥段,范烟好笑道:“我又何须真的让人污她清白,只要别人相信她不清白,那她的‘清白’,也自然没有了。” “但愿阿姐的谋划能成吧。”范烨脑中闪过萧璃明如炽阳的笑容,却还是说道:“若是我,会信阿璃。” “我也信她,我不信的,是男人。”范烟无所谓地一笑。 “对了,记得这几日叫人远远地跟着裴晏。”范烟安排道:“有何异动,都要报给我知道。” “你又想做什么?” “若是裴晏的心墙真的被我们凿出了缝,那自然应该乘胜追击,再追加几榔头,凿塌了这堵墙啊。” * 绣玉楼,裴晏独自坐于楼上,自斟自饮,到了夜深,已是饮尽了七八壶的酒了。 清俊的面容染上薄红,清冷的双目也变得迷蒙,眼中埋藏地很深的痛苦也再无法隐藏,于夜深人静时跑了出来。 “再来两壶酒。”招来店小二,裴晏吩咐道。 “公子,您已经……” “两壶。” “是……”小二无奈,只好去给他温酒。 等小二拖着温好的酒,拉开包厢门时,身后忽然响起了一个好听的声音:“裴大人?”这声音温柔婉约,又带着些许若有似无的情谊。 裴晏抬起眼,目光越过小二向后看去,见到一个穿着烟青衣裙的美貌女子看着自己,目光幽幽。 是范烟。 作者有话说: 当当当,周末的加更,所以,小裴会中招吗? * 再有个一两章,收拾范烟。 * 然后再两三章,把显国公和三皇子一起串个糖葫芦 * 然后再两三章,搞范烨。 范家收拾完了再搞皇帝,然后就差不多啦~ 第147章 裴晏半倚半靠在身后的围栏上, 发髻略微松散,几缕发丝自额角垂落,搭在脸上。 明明是无双公子的模样, 却又染上了几分落拓之意,让人看得移不开眼睛。 范烟接过小二手中的酒壶, 接着进入了裴晏所在的包间,并拉上身后的门, 将内与外隔绝开来,然后安静地注视着已是半醉的裴晏。 裴晏的手指修长, 指尖于莹白中带着通透且浅淡的红。他抬起手, 拿起酒杯喝尽最后一滴酒。范烟看着白瓷酒杯轻触薄唇, 看着酒水入喉,看着眼前人喉结上下滚动, 然后他看向了自己。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134节 四目相对。 裴晏像是没看见范烟,又或者对她全不在意, 只在乎自己的酒何时拿来。 范烟看着眼前人, 在心中叹了口气。 不谈才学能力,单单美色,足以让人垂涎, 也不怪自己少时对他一片倾心。心中虽然这样想着,可面上却仍是柔顺温婉的模样。范烟跪坐在裴晏的身侧,倾身将酒壶置于桌案上。 “裴大人仕途顺意,因何借酒浇愁?”范烟眉心轻蹙, 问。 裴晏虽然面带醉意, 可仍不改清冷疏离的样子, 只淡淡道:“不过小酌而已。” “小酌?”范烟看着案几上七八个空掉的酒壶, 挑了挑眉, 显然是不相信的模样。看向裴晏,范烟又露出笑容,轻声问:“裴大人可是有什么烦心事?烟虽然力薄,无法为裴大人分忧,却愿认真听一听裴大人的烦恼。” 可能因为裴晏真的醉了,也可能因为范烟的声音太过温柔惑人,裴晏安静了片刻,竟然真的开口了。 “我只是忽然有些怀疑,长久以来我所相信的,所坚持的,是否是正确的而已。” 听了裴晏的自语,范烟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又很快地隐去,她表现出恰到好处的迷惑,问:“是非对错,裴大人怎会分不清?” “但很多事情,又哪里是一句‘是非’就能说清楚的。”裴晏意有所指。 “裴大人是否……”范烟试探问:“后悔了?” ‘后悔’一词一出,像是触动到裴晏什么一样,他怔了怔,然后转过头看着范烟。 “原来我竟然是……后悔了吗?” 范烟没有问裴晏后悔什么,她只是拿起酒壶,为裴晏已经空掉的酒杯倒满了酒,然后说:“便如我这般不懂什么大道理的小女子都知道,欢喜的,在意的,都应当紧紧抓在自己手里才行,这道理,裴大人不会不懂。” “抓在自己手里?”裴晏重复一遍,将酒一饮而尽,然后摇头,说:“她不会开心。” “难道如现在这般就是开心的吗?”范烟低声道:“明明两情相悦,两心相许,却不得相守……裴大人难道真的能眼睁睁地看着心悦之人与旁人举案齐眉?” 裴晏闭上眼睛,没说话,却也不愿再听。 “功名利禄,地位权柄,不过身外之物。”范烟的声音越发轻柔和缓,带着丝丝蛊惑之意,“她又怎能为了那些,弃裴大人的真心不顾,甚至还要利用裴大人的情谊呢?” 裴晏仍旧闭着眼睛,他的呼吸逐渐平缓,竟是睡了过去。 “裴大人?” 无人应答。 范烟无奈一笑,此事终归不急于一时。 楼外的月光洒了进来,落在裴晏的脸上,让他看起来仿佛是玉雕的人一样。范烟就跪坐在裴晏的身边,此时两人离得极近,近得范烟甚至能听见裴晏的呼吸,近得能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热度。 仿佛被蛊惑了一样,范烟回头看了眼紧闭的包厢门,然后回过头来,缓缓地向裴晏伸出手。 即将碰到裴晏衣襟时,手腕被捏住了。 范烟猛地清醒过来,低头,见到裴晏伸出手,确切的说,是两根手指,一上一下地捏住她的手腕,阻止她更近一步。再抬头看向裴晏,他双目清明,哪有一丝半点的醉意。 “你装的?”范烟抽回手,问。 “本想着可以将计就计,却不曾想范小姐这一番谋划,竟是为了这个。”裴晏也收回手,然后将刚才碰过范烟的手指置于桌沿那里刮蹭,像是想把皮刮掉一样,他一边刮着手指,一边冷淡说道:“即便范小姐想要自荐枕席,裴某却不愿为此赔上操守。” 范烟死死地盯着裴晏擦手指的动作,仿佛那上面沾着什么令人难以忍受的污秽之物一样。若是一般小娘子,此刻怕是已经羞愧要死了,可范烟却冷笑一声,说:“裴大人这是为公主殿下守节吗?可惜此时萧璃恐怕在与别的男子饮酒舞剑,半分心思都没放在裴大人身上呢。” 范烨曾提到过,他们在南境时,时常对饮和比武,所以范烟此话也不算胡编乱造。 裴晏闻言,动作蓦地停住,范烟见状,隐隐露出得意之色,却在此时听见裴晏说:“范小姐,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你尚且不了解你的敌人,离间之计又如何能成功呢?” 说罢,裴晏站起身,想要离开。 “真的没成功吗?”范烟坐在原处未动,道:“裴大人应该知道,你在假山处所闻所见,即便现在不是真的,有朝一日也会成真!” 裴晏的动作顿住。 “裴大人,你知道的,那些恩爱缠绵,亲亲我我,全部都会成真。你真的能眼睁睁看着萧璃与别人恩恩爱爱,生儿育女?” “范小姐。”裴晏开口,道:“或许有些事于我与她而言,比长相厮守更为重要。” “是吗?什么事如此重要,总不会是为了什么江山社稷,天下苍生吧?萧璃是这样说服你为她尽心尽力的?”范烟嘲笑道。 “罢了。”裴晏沉默了半晌,最后无奈一笑,叹道:“夏虫不可语冰。裴某言尽于此,范小姐好自为之。” * “公子,我听鹤梓说,您今天有艳遇?”月上中天时梅期才回到府中,他一回来,就对仍在看公文的裴晏挤眉弄眼。 裴晏不冷不热地瞟了一眼梅期,没有说话。 “当然了,最难消受美人恩。”见裴晏脸色不好,梅期赶忙找补,“我们公子那是何人,才不屑于那些莺莺燕燕!” “你深夜才回来,是有何事?” “哦!”梅期收了调笑之色,从怀中拿出一张纸,递给了裴晏,“主人得到的消息。” 打开纸张,上面详细记录着岭南道的镇军大将军今年送给显国公的生辰贺礼。 裴晏扬扬眉,道:“只这一张纸吗?” “什么都瞒不过公子。”梅期咧嘴一笑,拿出另一张纸,递了过来,道:“主人说公子看了,自会明白。” 第二张纸上面写的,是这位大将军去岁为荣景帝贺寿时所进礼单。 给荣景帝的礼单,比给显国公的礼单薄了整整三成,更不要说去岁是荣景帝的整寿。 裴晏甚至不需要多做什么,只需要将消息透露给荣景帝,荣景帝自然会开始猜疑忌惮这个他一直信任的人。毕竟,显国公在岭南道势大到,远超过了他这个皇帝。 又看了看两张礼单……荣景帝的这张应该是从杨蓁那里得到的,至于显国公的这张……裴晏记得那位镇军大将军的家人都在长安,想来是崔朝远打探出来的消息。 “她的那些狐朋狗友,倒也有些用处。”裴晏想起崔吕王谢那四人合起伙来挤兑自己的模样,不由一笑,说。 “确实。”梅期点头,然后立马说:“但他们哪比的上公子?加起来也比不上公子万一!” 这马屁拍得太过露骨,照梅期的预计,公子定不会理会,谁知他闻言竟然认真地点点头,道:“这是自然。” 梅期:“……” 裴晏将两张纸折好,放在油灯上烧着,然后说:“我知道该做些什么。你照常回禀便是,哦,对了……”裴晏好像想起了什么,说:“去跟她说,还是请她少些洋洋得意,沾沾自喜为好,白日里叫人算计了都不知道。是不是近日里出了太多风头,便把脑子丢了?” 梅期听了,眨眨眼,没吭声。 “嗯?”裴晏扬眉。 “这话我不敢说。”梅期坦白道:“我早就打不过主人了,我不想挨打。” 裴晏一滞,就见梅期又说:“要不然公子你把想说的话写下来,我保证给你送去!”您这满腹怨气,有本事自己去说啊! 裴晏沉默,好半晌后才道:“罢了,就把范烟的算计告诉她便好。” “是!”梅期脸上笑得恭敬,心中却嗤了一声,你自己还不是不敢说,哼。 * 牡丹苑宴饮之后没过多久,宫中便传出旨意,范贵妃欲召见几名贵女。王绣鸢是逃过一劫,可谢娴霏的名字却在名单之上,显然是三皇子妃的备选。王绣鸢急得吃不好睡不好,谢娴霏却仍是不急不躁,铺子书市照逛不误。 “三皇子殿下那里,乍一看似是繁花锦簇,实则烈火烹油,未必就是一个好去处。”书市外,王放对捧着几卷话本的谢娴霏说。 “王家阿兄特地与我‘偶遇’,便是为了与我说这几句话吗?”谢娴霏歪歪头,笑着问。 王放觉得耳根有些热,感觉自己的心思仿佛被眼前人发现了,却又存着些许侥幸,嘴硬道:“阿鸢这几日很是担心,所以我才……” “所以你才特地来告诫我,莫要贪图富贵?”谢娴霏笑着问道。 “不是!”王放急急否认,“我就是想着,你若是此时议亲,那贵妃娘娘定然就明白你无心攀附了。” “哦?我阿爹阿娘寻了三年都未找到满意的郎婿,现如今又要找谁议亲?”谢娴霏觉得有些好笑,问。 王放吭哧了半天,从脖子根红到了耳朵尖儿,然后才鼓足勇气,想说,要不,我看在阿鸢的份儿上,帮帮你。 可话还没说出口,谢娴霏就先开口了:“王家阿兄不需担心,若我不愿,总有办法落选。” “那万一贵妃娘娘就是看中你了呢?”王放跟着问。 “不是还有阿璃吗,有她出手,定万无一失。”谢娴霏很是有底气。 “哦。”王放脸也不红了,也不冒热气了,他整个人,连人带心都凉了下去。 公主殿下,果然是他王某一生之敌。 作者有话说: 裴晏:我只是忽然怀疑,我所相信的是否正确(先钓钓鱼,康康能钓出什么来) 范烟:开始pua(这个我熟,之前pua蠢弟弟也是这个套路) 裴晏:就这?不想听了,装睡叭 范烟:被美色迷惑,想揩油,春风一度也不是不可以吖 裴晏:这我就不能忍了 第148章 不论王放怎么不愿意, 时间都很快地到了贵女们进宫那日。 拜见过皇后娘娘,谢娴霏,还有其他十几名贵女跟在贵妃身边的掌事太监身后, 往贵妃所在的春华殿走去。 皇后娘娘如今不太管事,今日也只是让她们在殿外请了安, 走了个过场就让他们离开了。路过御花园时,这一行人看见一个端庄貌美, 却打扮老成的女子迎面走来。 贵女中有识得此人的不由彼此打了一个眼色。 “哟,这不是杨尚宫吗?”掌事太监咧嘴一笑, 迎上去, 态度殷勤地寒暄:“尚宫大人今日怎么有兴致逛花园?” 是的, 此人就是杨蓁。 说起来杨蓁跟这些贵女也都是差不多的年岁,当年更是裴太傅儿媳的首要人选, 如今不过短短几年,竟然摇身一变, 成了掌管宫务的尚宫大人。 就如之前所说, 皇后娘娘一心抚养皇长孙,根本不大管事,不知为何, 陛下也没有让一直受宠的范贵妃掌管宫务。于是乎,这大明宫竟算得上是大权旁落,叫杨蓁出了头。 单看掌事太监对杨蓁的态度,便知道如今杨蓁在大明宫地位如何。 “并非闲逛。”杨蓁微微一笑, 端庄又不失谦和, “刚去前殿寻了宋公公, 公公有些事情交代。” 此话一出, 贵女们更是心惊。紫宸殿的宋公公, 那可是大内总管,最靠近陛下的人!看来家中长辈所说不错,这后宫事务确实是尽数掌握在杨蓁的手里。听说就连杨恭俭杨御史在朝堂上的地位都跟着水涨船高,虽然他不愿,但还是借了女儿的光。 寒暄完了,掌事太监正打算带人离开,忽而听到一个干净清透的声音喊道:“阿蓁!”紧接着,一个穿着羽郎将银甲的高大青年小跑着过来。他跑近了,才看见这一大群人,一时间有些尴尬,脸都红了。 贵女们不由得有些羡慕,是啊,羽郎将中多为贵胄子弟,模样都不差的!早知道进宫做女官还有这种眼福,美男子环绕,她们也想试试啊!别以为她们没听见,刚才这美男子喊得可是‘阿蓁’唉,想来两人关系匪浅啊!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135节 杨蓁倒是还端得住,并未露出什么尴尬的神色,她对众人和掌事太监点点头,“那就不打扰赵公公了。”说完,举步便走。 那个羽郎将挠挠头,在或兴奋或好奇或欣赏的露骨打量下愈发紧张,胡乱行了个礼,往杨蓁那边跑过去了。 贵女们见了,不由觉得好笑,有的甚至笑出了声音。 人群里,唯有谢娴霏仔细盯着他看了半天,然后微微蹙起了眉。 待到她们继续前行,走到那羽郎将刚才所在位置时,谢娴霏又一次回头看去,这一看,眉头皱得更深。 * “我说过了,不必再来找我。”御花园一处偏僻的凉亭里,杨蓁说。 “我……”刚刚那个英俊的羽郎将,也就是卢濯闻言,露出了些委屈的神色。他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放在了凉亭的石桌上。见杨蓁不动,又伸出手把它往前推了推,“之前的事我不再提还不行吗?这是东市最有名的樱桃饆饠,我排了好久才买到的。” 杨蓁叹了口气,道:“阿濯,已说出口的事,如何当作没有发生过?” 再次被拒绝,卢濯脸上的委屈之色更盛,他一时忍不住,脱口道:“我就是心悦你!就是心悦你!”这一番作态,简直像个孩子一样任性。任性完了,还要再推推油纸,说:“阿蓁吃饆饠。” 杨蓁:“……” “阿蓁,你也不是对我全无好感,不是吗?”卢濯见杨蓁不语,接着说:“难道你真的想要在这座宫城里面终老?你嫁给我,我绝不会让你被困在后宅,在宫外也有很多事情可以做啊!” 杨蓁微微一怔,就听见卢濯接着展望未来,“你可以开铺子,当掌柜,经商,也可以办女学,教书育人!阿蓁,人生在世,你大可以去做你想做的事,而不必只做杨大人的女儿,不必只做我的夫人,更不必困守于大明宫一生!” 或许是卢濯所说的太过诱人,又或是他的表情太过诚恳,杨蓁的神色变得温软,声音也柔和且无奈,道:“阿濯,我如今还不愿嫁人。” “好吧。”卢濯说:“我正好也不愿娶妻,我等阿蓁。”未等杨蓁开口拒绝,卢濯连忙拿起一个饆饠递了过去,说:“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杨蓁顿了顿,最后只得无奈接过饆饠。 * 春华殿中相安无事,范贵妃并非什么泼辣严厉的人,召见众人也不过是温和地说说话,到了时辰,便叫赵公公送她们出宫了。 “赵公公!”快到宫门时,宋公公被喊住,众人回头看去,见到萧璃快步向她们走过来。 有几位贵女见到萧璃,下意识地理了理鬓角衣袖。 谢娴霏见了有些想笑,方才这些姑娘见到英俊的男子时都没想过整理仪容,只顾着露骨地瞧,如今见了阿璃倒羞涩起来了。 谢娴霏抬头看去,见萧璃穿着绛紫的官服,头发高高地束着,荡在身后,活泼的很。她未施脂粉,却身姿窈窕,自带风流,一双眉目,甚是勾人。 “公主殿下。”赵公公和诸位贵女一同行礼,“殿下叫住老奴,可是有何吩咐?”赵公公笑眯眯地问。 “本宫刚去皇伯伯那边回禀事务,正想回府,这不就瞧见了公公?”萧璃也笑眯眯的,“许久未见阿霏,本宫就护一次花,送谢小姐回府吧。”说着,还朝谢娴霏一眨眼。 “嘶——”羡慕嫉妒的目光纷纷朝谢娴霏刺来。 方才在春华殿与贵妃对话这些姑娘都未曾争锋,怎么如今倒是看她不顺眼了起来?谢娴霏无奈,心中暗骂阿璃大猪蹄子,脸上却不由自主露出笑容,这暗中得意的样子,看得其他姑娘更是牙痒。 “那老奴就不打扰公主殿下与友人叙旧了。”这等小事,赵公公自然不会为难萧璃,当然,他也为难不了萧璃。未多磨蹭,就带着众人离开。 “走吧。”如今宫墙下只剩萧璃与谢娴霏两人,萧璃笑着道:“我送谢小姐回府。” “今日怕是不行了。”谢娴霏却并未笑,而是道:“宫门外有府中马车和下人等候,阿璃,你去杨蓁那里看看。” “怎么了?” “杨蓁近日可是同哪个羽郎将过从甚密?”谢娴霏不答反问。 “有所听闻。”萧璃说:“但我知道阿蓁志不在此,所以并未相信这些流言。”若是那个羽郎将单方面追着杨蓁跑,外人不会说他一厢情愿,只会觉得两人有些什么。 “我今日见到一个羽郎将,唤她‘阿蓁’,语气甚是亲密。”谢娴霏道:“他远远地喊她‘阿蓁’,看起来好像是走近了才看到有我等外人在。” “看起来?”萧璃重复谢娴霏的话,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他故意在你们面前表现地与阿蓁亲密?” “是。”谢娴霏肯定道:“我后来走到他出声的位置回头看,之前我们所处之处有何人,看得清清楚楚,绝不可能见不到。”谢娴霏顿了顿,而后说:“最重要的,前些日子牡丹苑宴饮,我曾见过此人出现在范烨身边。” 萧璃目色一厉,“你确定?” “同你身边那个花柒一样,改了容貌。”谢娴霏压低声音,“但身姿体态,走路和佩剑的方式都未曾改变,过了我的眼,我不会忘。” 若只是一个羽郎将想要接近杨蓁,那是一回事,但若他跟范家有瓜葛,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她怎么总是用这种阴诡手段!”以女子名声贞洁为谋,这手段萧璃是真的熟悉得很。想到那日范烟算计自己和裴晏的事,萧璃咬牙,恨恨道。 此处离宫门已经不远,萧璃运功起身,带着谢娴霏飞速离宫,将她交到谢府下人手中后,头也不回地往皇宫里飞奔而去。 * “阿蓁!”萧璃是在御花园的偏僻处找到杨蓁的。 在见到杨蓁的那一瞬间,萧璃极快将杨蓁上下查看了一番。杨蓁周身完好,神色一如既往的端庄平静,不像是受了欺负的样子。 一直提着的气松了下来,萧璃整个人放松下来。阿蓁没事就好,至于那个蓄意接近阿蓁的羽郎将,她自会去查,若查实他有问题,她定要打断他三条腿! “阿璃?你怎么来了?” “谢娴霏说今日见到你身边的羽郎将,似乎与范家有些关系。”萧璃也没隐瞒,回答道。 “原来是范家。”杨蓁若有所思,点头道。 “阿蓁你……你知道?”见杨蓁神色只有恍然,却并无惊诧,萧璃就明白了。 “我猜到他蓄意接近我,却不知为何。如今看来,是不想让我占着这个位子吧。”杨蓁浅浅一笑,然后走到凉亭外,对萧璃招招手。 萧璃走过去,杨蓁拂开一片花丛—— 花丛后倒着一个人,看样子,是昏倒了,且还昏得彻底。 “这……” “介绍一下,这位是卢濯。”杨蓁语气平淡,“就是那个接近我的羽郎将。”杨蓁说罢,对萧璃眨了眨眼睛,眼中有藏得很深的狡黠,“他,就算是我送你的生辰礼物吧。” “生辰礼物?你也太敷衍了。”萧璃被气笑了,“至于他,敢来算计你,我现在只想打断他三条腿。” “别。”杨蓁说:“他可姓卢,是卢尚书嫡亲兄长的儿子。” 萧璃一愣。 “用这个人,薅一个刑部尚书下来,还算划算吧?”杨蓁笑着问:“怎么,这个礼物还算敷衍?” 萧璃眨眨眼,然后笑起来,甜甜说道:“阿蓁即便只是送我一根鹅毛,我也会视若至宝。” 杨蓁:嗤——你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 作者有话说: 杨蓁:谁也不能耽误我搞事业! * 每次审核专利律师发来的文件之后,都感觉身体被掏空,丧失一切世俗的欲望。之前有一次跟老板吐槽说我对专利律师的邮件都有点儿ptsd了,看见她的邮件我就难受,还头疼,老板说,别说你了,就算我们以英语为母语的人审核文稿都很崩溃,还教我摸鱼小技巧,先细看claim部分,那部分没问题基本不会有大问题,然后前面的叙述可以稍微粗看。 今天的更完了,沧海继续去审文件:) 第149章 “说起来, 阿蓁,你是何时开始怀疑他目的不纯的?” “一开始。” “一开始?”萧璃瞪大眼睛。 “之所以相识,是因为他捡到了我掉的荷包。” 萧璃扑哧一笑, 道了声“难怪”。 杨蓁随身的东西从来没出过差错,若非人为, 怎么可能会掉落荷包,也难怪阿蓁一开始就怀疑了。 “丝绳的断口处刀割一般整齐……”杨蓁冷笑一声, “他当我是瞎的吗?”见萧璃蹲下在卢濯身上上下摸索,不由问道:“你在做什么?” “看看他身上是否还藏着你的什么私物。”萧璃说:“若此局是她所设, 当不会只这一招, 我担心还有什么后手。” “范烟?” “是, 前些日子与她对弈一局。”萧璃叹了口气,说:“她的心智谋略, 绝对不可轻视,且……”想到自江南道开始, 范烟隐于幕后所作的种种, 萧璃说:“今日之事,应当还有后招。”说罢,她从卢濯身上摸出了一方丝帕。 杨蓁见到, 瞳孔一缩,她低头从自己袖袋中拿出了自己的手帕,展开,竟与卢濯身上的那个帕子一模一样。 “看来确实有后招。”杨蓁咬了咬牙, 想了想, 她说:“阿璃, 你可知, 如今范烟就在贵妃的春华殿?” “什么?” “今日范贵妃召贵女进宫, 她作为贵妃的侄女,自然也是进宫了的,只不过比旁人来的早些。如今赵公公送贵女们离开,范烟却还未走。卢濯选在今日对我下药,应该与这个有关。” 萧璃看着杨蓁不慌不忙的样子,不由得笑了,“不愧是阿蓁,这才几年,宫中已没有什么事能瞒得过你的眼睛了。那今日这事儿,你打算如何应对?” “若是今日只有我一个人,自然就只能把他丢在这里自生自灭,任他万千算计,我不中招,自然没办法。”杨蓁看着卢濯,目光中没有半分怜悯和动摇,“但是如今有了我们武艺高超的公主殿下……”说罢,杨蓁一双美目看向了萧璃。 萧璃被杨蓁看得打了个哆嗦。 “阿璃,这一次玩一波大的,如何?” “你想怎么玩?” “我想让阿璃去帮我偷个东西。” * 显国公府,偏僻的柴房 范烨低头,看着渗着血迹的一卷草席,厌恶地闭上了眼睛。 “如今刑部已经结案,不易再节外生枝,此事由你来处理,旁人我不放心。”显国公说。 范烨仍闭着眼睛,努力压下胸口上涌的阵阵恶心。 显国公未瞧见范烨的神色,仍在继续叮嘱,“大理寺的那帮倔驴仍派人盯着府上,你小心些,别露了痕迹……” “父亲!”范烨忍不住打断显国公。 范济停住,看着自己的长子。 “您为何要如此纵容……您就不觉得恶心吗?” “行了。”显国公将范烨的话打断,说:“你只需按照为父所说的去做便好。” “我……” “老爷,世子,不好了!”这时,一个护卫悄无声息地落在柴房外,急急道。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136节 “怎么了?” “大小姐,大小姐,她出事了!” * 春华殿 “御花园那边喧喧嚷嚷,所为何事?”范贵妃问。 “回娘娘,听闻是两名扫洒宫女为花丛剪枝时,发现了个衣衫不整的羽郎将,受惊尖叫,惊动了路过御花园的陛下。”春华殿宫中女官低头回禀。 坐在范贵妃身边的范烟眉心微蹙,这与她所想的有些不同。按照计划,那两名宫女发现的应该是交颈缠绵的杨蓁和卢濯两个人才对…… 范烟与姑母对视一眼,心下虽仍有些疑虑,却也不算太过慌张。就算被杨蓁逃过也无妨,卢濯身上还有一方帕子,她有信心,就算是杨蓁本人在场,怕是都分不出真假。 女子名声,不易守护,想要损毁却再容易不过。只要那方帕子一出,再加上之前卢濯刻意的行为……那么杨尚宫与羽郎将私通的罪名,就会像泥点子一样,沾在杨蓁身上,甩也甩不脱。到时候即便有穆皇后力保,她也做不得这个尚宫大人了! “还有这等事?”范贵妃妩媚一笑,似乎是来了兴致,道:“本宫倒是要去瞧瞧,是何人如此大胆。” 说罢,范烟扶起范贵妃,两人在宫人们的簇拥下,往御花园走去。 * “哗——”刺骨的冷水泼在了卢濯的脸上,让他的神智逐渐回笼。他虽然渐渐醒了,但脑子仍有些不太清醒,也有些搞不清楚状况。 他记得他递了加了料的那个樱桃饆饠给杨蓁,杨蓁见他满头是汗,从袖袋中拿出一个小小的水囊让他饮用,他心中欢喜,便未曾犹豫地喝了,还吃了另外一个饆饠,然后……然后他就没了记忆。 他现在脑袋昏昏沉沉的,想不明白经过,又一盆水泼来,他一个激灵,睁开眼睛,就看见陛下远远地坐着,冷冷地看着自己,他的身侧还站着范贵妃,还有……范烟。更远处,还站着一个宫妃模样的女子,卢濯想起来了,那是一个最近颇为得宠的宫女,被陛下封为了宝林。 这下卢濯彻底清醒了过来,他连忙爬起来跪下,“陛下恕罪!” “恕罪?”荣景帝冷哼一声,问:“恕你何罪?” 这时,郭威郭统领也闻讯来了,他一见到卢濯就皱起眉头,怒道:“当值期间,竟然偷懒耍滑!”说罢,自己也跪下向荣景帝请罪。 荣景帝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这个卢濯衣衫不整,显然不仅仅只是偷懒耍滑所致。要荣景帝说,这人定是在此私会某个宫女,鼻翼动了动,荣景帝怒色更胜,他说不得还用了什么脏药,药劲儿过了,身子疲惫,这才昏睡过去。 荣景帝明白郭威的意思,这事儿说到底不怎么好听,他也不愿把事情闹大。至于与他私会的宫女,私下再查也无妨。 “你的人,你处置,朕不想再见到此人。”荣景帝烦躁道。 卢濯抬眼偷偷朝范烟瞄去,见她微微点头,于是下定决心,挣扎了起来,一边挣扎还一边喊:“陛下,陛下恕罪,臣……臣只是……” 挣扎间,有什么东西从胸前衣襟处掉了出来。 那是一方丝帕,落地发出‘当——’的一声,众人看去,发现原来丝帕中还包裹着一支首饰,这才发出了那样的声响。 那首饰半露未露的,单单只看露出的部分便知道,那绝非什么便宜货,绝不是普通宫女能拥有的!范烟瞳孔一缩,暗道不好,未等她多加思索,又被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了思绪—— “御花园怎么这么热闹?哎?皇伯伯怎么也在?”萧璃不知道从哪里晃悠了过来,一派轻松,见到荣景帝板着脸,一愣,道:“这是怎么了?” 荣景帝此刻懒得搭理萧璃,他扬扬手,让侍卫捡起首饰。 打开丝帕,首饰露出全貌,范贵妃见了,眼睛瞬间瞪大。范烟一惊,朝萧璃看去,却见萧璃嘴角一勾,正要开口,却被另一个声音抢了先。 “这不是贵妃娘娘的丹阳蝶舞步摇嘛?”站在远处的那位李宝林不知何时来到了前面,她不着痕迹倚在荣景帝身边,讶异出声。话一出口,才发现此言不妥当,然后连忙捂住了嘴。但她却没什么怯怯的神色,眼中反倒满是坦然。 萧璃闻声向李宝林看去,然后一愣。 荣景帝看了一眼李宝林,没露出什么怒色,然后他冷冷地看向一旁的范贵妃,沉声问:“这是怎么回事?阿朝说的可对?” 与宫女私通和□□后宫,可全然是两码事!荣景帝怎么都没想到,这大胆的侍卫竟然偷到了自己的头上!一时间只觉得怒火中烧。 “陛下!”忽然,范烟扑通一声跪下,重重磕头,道:“臣女有罪,求陛下恕罪。” 未等荣景帝发问,范烟继续道:“这支步摇,姑母早就赐给了臣女。” “哦?那它又是怎么跑到卢濯身上的?”荣景帝沉声问。 “那是因为……”范烟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深深叩首,道:“因为那是臣女相赠!” 范烟深知此话一出,便再没回头路,但是她也别无选择。 “事关女子名节,范小姐慎言。”萧璃开口说道,声音中带着让人不太懂的怒意。事实上,在荣景帝喊李宝林‘阿朝’时萧璃的脸色就变得很差,宽袖中的手臂隐隐有些发抖,幸而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范贵妃和范烟身上,故而没有人注意到萧璃的失常。 过了一会儿,萧璃才终于缓了过来,按照计划中开口。 她话音一落,范烟便忍不住直直朝她盯来。事到如今,范烟哪里还想不明白,这支步摇,虽然看起来剑指贵妃,实际上却是意在自己。 一来时间短,她们寻不到自己的贴身之物栽赃,只能从贵妃处下手,二来,萧璃是算准了自己为保姑母,会出来顶罪!一个是后妃偷情,一个是外臣之女私相授受,是人都知道该如何选择! 从蝶舞步摇出现在卢濯的身上起,便注定范烟只有这条路可走,就如她自己所说,女子名节之事最是掰扯不清,无法自证。大局为重,她绝不能让这污点落在姑母身上! “陛下,臣女在宫外偶然识得阿濯……卢濯,便心生爱慕……”范烟低着头,咬着牙,说:“自那以后,便时常与他在宫外相会,卢濯也时常去东市买些臣女喜爱的吃食……陛下,此事是臣女不知好歹,与姑母全无干系。” 荣景帝听了,脸色缓了缓,他示意了一下郭威,让他去查。范烟所说之事详细,倒不像是凭空捏造。单单一个常去东市买吃食的事情就很容易查证。 范烟话已至此,其实荣景帝已然信了大半,他冷声道:“哼!你确实不知好歹!朕怜你遭遇,这才允许贵妃召你入宫陪伴,可你却这般给你姑母丢人!” “臣女有罪。”范烟心中一松,也不再辩解,只是领罪。 “哎,皇伯伯,这事儿您怎么能只怪范小姐呢?”萧璃忽然开口了。 在场众人俱是惊讶,没想到萧璃会给范烟说话。就连范烟和范贵妃都惊疑不定地看向萧璃。如今朝堂上形势颇为明显,三皇子一派,裴晏一派,萧璃一派堪称三足鼎立之势。裴晏只忠君上,今后不论谁人登位都碍不到他,可三皇子与萧璃,争锋之势明显,或许要以不死不休为终局。如此境况下,萧璃竟然会为范家的人说话? 荣景帝倒是没太过惊讶,只是头疼。他知道萧璃一贯是这样,在平康坊惹下的种种事情,追根究底都是给女子出头,也不知她是哪里落下的毛病,天天想着打断谁谁谁的三条腿,他看都没眼看。 “你有想说什么?”荣景帝没脾气了,只希望萧璃赶紧把话说完,了结了今日的事。 “皇伯伯,我只是觉得,这女孩子嘛,难免耽于情情爱爱,情有可原。”萧璃先是笑笑,然后脸色一变,道:“但他就不一样了!”说罢,一脚踢上卢濯的后背,把他踢倒在地,道:“范小姐不在宫内当值,你可还在宫内当值呢!你就是这么护卫宫城,这么保护我皇伯伯的?!” 听了萧璃的话,荣景帝眼睛一眯,而后看向卢濯,面色不善。 是啊,范烟不过是个无知的小娘子而已,但卢濯可是羽郎将,职在护卫宫城! “还有,这步摇那么贵重,人家赠你,你就收了?你还要不要脸?”仿佛还不解气,萧璃又踹了卢濯一脚,直接把他踹得吐了一口血出来。 卢濯这一口血喷出来,形容很是凄惨,萧璃却满脸惊讶道:“本宫就这么轻轻踢一脚,你就吐血了?你搁这碰瓷本宫呢?”说完,萧璃蹲下,捏着卢濯的脸仔细看看,才道:“哟,还真吐血了,你这身子骨也不行啊,你真是护卫宫城的羽郎将,不是那些一步三晃的文臣吗?” 骂完了,萧璃手一甩,卢濯的脑袋又嘭一声摔到地上,萧璃站起身,一边拿出手帕仔细擦手,一边不阴不阳地对郭威说:“大统领,活干不好可以不干,可别占着茅坑不拉屎。” “萧璃!你说什么呢?这是个姑娘家该说的话吗?!” “哦,抱歉抱歉,皇伯伯,那我换个词。”萧璃咧嘴一笑,说:“干不了就不干,不要尸位素餐!” 荣景帝无语,萧璃还真就是换个词儿把话重说一遍。 范烟此刻满心疑惑,不明白萧璃为何要向郭威发难。郭威虽然一直看不惯萧璃,可郭安与萧璃关系却一直不错,郭宁更是一心为萧璃做事!她这样,不怕郭宁对她寒心?不对,萧璃此举不可能只是要对郭威发难…… “郭威!”果然,荣景帝脸色极差,喊道。 “臣在。” “郭威护卫宫城不利,罚俸半年,还有,给朕好好整顿禁卫军!” “是!” “郭师父。”萧璃好像全然不知自己刚刚当面给郭威穿小鞋,笑嘻嘻地说:“这个,您可得好好查查,到底是怎么滥竽充数进来禁卫军成了羽郎将的。”说完,又踢了卢濯一脚。 卢濯这一日下来,连惊带吓,又被萧璃狠踢了三脚,瘫在地上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范烟看向卢濯,电光火石之间,忽然明白了萧璃的谋算! 陛下素来信任郭威,跟本不会因为萧璃这三言两语而动摇!她真正想做的,是让陛下彻查整顿禁军!郭威之前顶不住勋贵官员的关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兵部往禁军里塞人,如今得了圣命,自然能名正言顺地把那些滥竽充数者剔除! 这件事情若是闹大,但凡有哪个御史推波助澜,引出此事的卢濯定然没有好果子吃!不,卢濯不过一个小虾米,真正没好果子吃的,是把卢濯塞进禁军的刑部尚书,他的亲叔叔,卢尚书! 已想明白前后因果的范烟抬头,死死地盯着萧璃,身上止不住得发冷。 作者有话说: 50w撒花~ 用了148和149两章写完了原本属于148章的大纲内容,这么推算,离完结还得有30章orz 第150章 “范小姐, 陷于自己的诡计之中是何等感受?”萧璃站着,俯身看着仍旧跪在地上的范烟,问道:“滋味儿怕是不太好吧。” 荣景帝发落重重惩治了卢濯, 又下旨让郭威整顿禁卫军之后就带着李宝林离开了。范贵妃因受范烟牵连,被罚禁足十日, 至于范烟,则被荣景帝罚去了长安郊外的皇家庵堂思过, 期限未定。当然了,这事儿太不成体统, 对外自然不会如实说, 只说贵妃染病, 范烟忧心姑母,自请去庵堂祈福。 戏既然已经散场, 那么观众自然也纷纷离开,唯有范烟仍跪在原地, 等着宫中嬷嬷来此押她去皇家庵堂。 范烟抬起头, 看着萧璃,讽刺道:“公主殿下这一局是赢了,却也不必落井下石。” 萧璃并无什么得意之色, “我若是落井下石,便不会为你说话。” “哈。”这话让范烟笑了出来,她微微抬高声音,反问:“公主殿下, 您这哪里是为我说话?你这是项庄舞剑, 意在沛公!恐怕不久之后, 刑部就要改姓了吧。” “范小姐聪敏, 确实不可小觑之。”虽然被道破了心思, 但是萧璃全无惧色,事已至此,范烟自己也明白,刑部尚书肯定是保不住了。 “我错了。”范烟忽然道,“错得离谱啊。” “范小姐自认错在何处?” “我错就错在不该打草惊蛇,更不该因小失大。杨蓁也好,裴晏也好,除掉了他们有什么用?”范烟闭眼摇了摇头,然后忽然睁开眼睛,目光锐利地投向萧璃,说:“你才是我们应该不惜一切代价除去的!”若是当时在江南道就知道会有今日,她拼着自己被牵连,也定要杀了萧璃! 萧璃闭上眼睛,低声说了句‘无药可救’。 “只是,还想请公主殿下为烟解惑。”范烟问:“这一局我输得彻底,你未必就不能以今日事要了我的性命,为何却没有这样做?” “要了你的性命?” “是。”范烟道:“我以为经过牡丹苑一遭,殿下心中已欲将我除之后快。” “是,你说的没错。”萧璃痛快点头承认,“我确实想让你死,尤其是在知道你竟胆敢算计裴晏之后。” 范烟盯着萧璃,眼睛一眨不眨。 “但是范烟,死实在是件太容易的事情。”萧璃垂目,看着范烟,浅笑一声,说:“本宫要你活着,亲眼看着范家怎样一步一步覆灭,亲眼看着,你们所做下的种种恶事,怎么一一报应回来。” 萧璃微微俯身,凑近范烟,四目相对,萧璃清冷的声音如寒冰一般将范烟包围—— “权势,地位,无上的荣耀?范烟,你会亲眼看着这些,一样一样,离你越来越远,直到消失不见,无影无踪。” 说完,萧璃直起身子,看着远处走来的身影,微微一笑,说:“嬷嬷来了,本宫便不打扰范小姐‘祈福’了。” “范小姐,这‘福’,你可要好好地‘祈’啊。” * “那个李宝林,究竟是怎么回事?”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137节 当范烟被嬷嬷带走后,萧璃无懈可击的表情像是再撑不住,逐渐碎裂,她深吸一口气,转头快步向杨蓁所居之处走去,一进门,便问出了这句话。 “她本是宫女,不知怎的入了陛下的眼,近日里颇为受宠。”杨蓁放下笔,抬起头,说。 “阿蓁!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杨蓁叹了口气,“本不想这么早被你知道的。” 听到杨蓁这样说,萧璃的眼睛瞪大,“她是你安排的?” “不是我。”杨蓁摇头。 “不是你,总不会是范贵妃……”说到这里,萧璃猛地停住,喃喃道:“是皇后娘娘?” 杨蓁点头。 “阿蓁,这件事你为何不早些与我讲?”萧璃说:“皇后娘娘让她受宠,定然是教了她该怎样作态,若是她泄了密……” “李宝林不会泄密。”杨蓁说。 “为何不会?” “因为是她先找上皇后娘娘的。”杨蓁回答。 “什么?”萧璃愣住了。 “因为她的眉眼生得与贵妃有几分相似,故而没少招得春华殿的宫人欺负。太子殿下遇到过,也曾帮她解过围,照拂于她。” “难道她……” “是,阿璃,这世上念着太子殿下好的人,并不只有你一个。”杨蓁说:“皇长孙殿下受封后,是李宝林主动求到立政殿皇后娘娘那里,想要争宠,以此夺范贵妃的圣宠。” 萧璃闭上眼睛,“她倒是找对了人。” 这个世界上,又有谁比穆皇后更知道怎么利用那一双眉眼获得荣景帝的喜爱呢? “阿璃。”杨蓁见萧璃的脸色仍然难看,不由开口道:“此事于你而言,只有好处,李宝林是我们这边的人。她心属太子殿下,不会轻易背叛。” 沉默了好久,萧璃才睁开眼睛,说:“我知道。”顿了顿,她又说:“我只是觉得恶心。” 杨蓁看着萧璃紧紧握着的双拳,又是一叹,她走上前,轻轻握住了萧璃的手,声音低沉而轻柔道:“阿璃,再等等,不会太久了。” * 范烟由两名宫中的教养嬷嬷陪着回到了府中,这两个嬷嬷五大三粗的,看起来孔武有力,很是严厉。她们陪着范烟走到后宅,视显国公与范烨于无物,只冷声道:“范小姐,您有半个时辰时间整理衣物用品,陛下有令,我们今日便要赶去庵堂,如今天色不早,耽误不得。” 显国公与范烨已然知道宫中发生的事,因有外人在场,两人也不好开口询问是何处出了岔子,为何会搞成这样。不多时,下人收拾好了衣物送了来,范烟接过包袱,而后转身对两个嬷嬷屈膝行礼,眼中盈满泪水,哽咽道:“嬷嬷可否容我与家父告别,只要一盏茶的时间便好。” 她话音才落,范烨就送上了两个沉甸甸的荷包。两个嬷嬷接了荷包,对视一眼,然后面无表情点点头,道:“那便一盏茶的时间。” …… “这件事你做得很好,没想到她们竟然会算计贵妃,多亏了你机智。”显国公拍着范烟的肩膀,安慰道。 “到底是女儿低估了萧璃,也低估了杨蓁。” “阿烟,不用担心,等此事风头过去,为父自会想办法让你回府。”显国公对范烟说。 此事说到底也并非什么涉及朝政国事的大事,不过儿女私情罢了。唯一让荣景帝生气的点不过在于这件事是发生在宫闱之中,还多少牵扯到了贵妃,让他觉得没面子罢了。 等陛下消了气,自己再稍稍求情,阿烟自然能够回来。 “阿爹,阿烨。”范烟摇摇头,说:“我的事暂可不提,如今有两件事更为紧急。” “第一件,羽林军的事十有八,九会牵扯到刑部尚书,卢濯去接近杨蓁毕竟是我们的安排谋划,若卢尚书真的因此事受到牵连,阿爹还要想办法安抚好他,切莫让他胡言乱语!” “我明白。”显国公点头。他们手里捏着刑部尚书的把柄,量他也不敢胡说什么。 “这第二件事。”范烟顿了顿,看了一眼范烨,深吸一口气,终于下定决心,说道:“不论是对付杨蓁亦或是裴晏,终究不过是扬汤止沸,真正可怕的是萧璃本人,女儿都败于其手。父亲,我们万万不可再轻敌。” “只要有她在,我显国公府绝无宁日。” “阿烨,如今已经是你死我活之势,我们必须不惜一切代价,除掉萧璃!” * 东宫 “公主殿下怎么来了?”陈公公一边给萧璃倒茶,一边问。 如今东宫闲置,大部分仆从护卫都被收归另编,唯有陈公公和其他几个老人不愿离开,便以打理东宫之由,留了下来。 萧璃接过茶,看着陈公公苍老了许多的面容,不由低声道:“陈叔还是要多保重身体才是。” 陈公公看着萧璃,慈祥地笑了笑,说:“殿下才是该保重身体,老奴听说殿下这些日子为了朝中事,夙兴夜寐,鲜少休息。即便年轻力盛,也该好好保养才是。” “陈叔,我也是没办法。”萧璃苦笑道:“兵部和太仆寺那些人不过是屈于陛下的旨意和我的身份,实际心里根本就不服我。” “公主殿下……”陈公公看着萧璃瘦削的脸,有些心疼。 “不过没关系。”萧璃安慰一笑,说:“他们不想当人,那就照畜生的方式来。是鹰就熬,是犬就训,本宫就不信没有熬透驯服那一日。” 陈公公被萧璃的话逗笑了,“哪有这般说人的。” “陈叔,这些日子我已经轻松很多了。”萧璃说:“兵部已经能开始做人事了,太仆寺也差不多到了火候,我也能腾出空来做些别的事。” “公主殿下要做什么?”陈公公问。 “我呀,我要来偷兄长那坛二十年的梨花白。”萧璃调皮一笑,说:“我记得当年兄长偷偷埋在凉亭边儿那棵大树下了。” “噗嗤,公主殿下哪还用得上‘偷’?殿下从前不论得了什么好物,不都可着公主殿下拿的吗?”像是想起了从前的画面,陈公公不由得笑了出来。 萧璃却渐渐笑不出来,她喉咙酸痒,最终只是点头,然后嗯了一声,再说不出别的。 …… “公主殿下要这坛梨花白做什么?”将酒坛挖出来后,陈公公问。 萧璃将酒坛拿在手中,低声回道:“本宫曾许过别人一坛二十年的梨花白。” 陈公公有些好笑,正想打趣问是谁,就又听见萧璃说:“如今他周年忌日将至,也是该兑现承诺的时候了。” 作者有话说: 苟过去最后一波,范家就蹦跶不了了。 第151章 江南 霍毕跪在一座墓碑前, 一把一把地将黍稷梗投入火盆中燃烧,萧璃站在他的身后,看着墓碑上刻下的‘燕必行’三个字, 沉默不语。 待黍稷梗燃尽了,萧璃撩起衣摆, 跪坐在霍毕身边,从袖袋中掏出两个小小的酒盏放在自己和霍毕的面前, 然后拿起酒坛,撕了泥封, 将酒水倒入杯中。 撕了泥封的瞬间, 霍毕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酒香, 若是寻常,他定要把酒坛抢来, 畅饮一番。 “燕兄,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 二十年的梨花白。”萧璃笑了笑, 开口说:“是不是只要一闻,酒虫就都被勾出来了?” “这几坛酒可是兄长背着我和墨姐姐偷偷藏下的,也就每年生辰时才会挖出一坛让我们解解馋。”想起从前的事情, 萧璃笑了起来,“其实他藏哪里了我都知道,假山洞,池边的柳树, 凉亭前的花丛……墨姐姐还总是取笑兄长, 说他这样, 活像是藏骨头的小狗。” “现在想来, 我兄长同燕兄倒很是相像, 你们都是心思至纯,秉性至善之人,所以,也都不善应对人心诡谲……” “萧璃……”萧璃的声音浅浅淡淡的,甚至还带着些笑意,但却说得霍毕心中很是难受。 “罢了,不说啦。”萧璃摆摆手,然后拿起酒杯,道:“这杯敬燕兄。” “敬燕兄。”霍毕跟着道。 说罢,两人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萧璃拿起酒坛,将坛中美酒尽数洒在坟前。 霍毕看着萧璃的动作,忽然说:“若是燕兄在这,定会大呼他占了便宜。”这么一坛酒几乎全进了他腹中。 “嗯。”萧璃一笑,对着墓碑说:“便宜燕兄了。” 饮过了酒,萧璃便起身,她环顾四周,入目的皆是青山碧水,郁郁葱葱,心想令狐翡倒是找了个山清水秀又人迹罕至的好地方安葬燕必行。 “公主殿下?”说曹操,曹操到。 萧璃转身,见到令狐翡就站在不远处,左手提着祭拜用物,右手提着几坛酒,一身素衣,却难掩少年英气。 …… “一年未见,阿翡倒是长高了不少。”霍毕拍拍令狐翡的肩膀,说。 “也成熟不少,已经有一帮之主的气势了。”萧璃说:“多亏你们送来的名单和证据,不然想要肃清江南官场也没那么容易。” 阿翡不好意思地笑笑,说:“多亏了书叁哥和阿宁姐姐帮我。若不是有他们二人在,我肯定没那么容易执掌帮派。” “你好好的,我对燕兄的承诺才不算食言。”萧璃说。 “阿璃姐姐。”阿翡犹豫了片刻,还是道:“之前一直没有机会说,太子殿下的事情……还请节哀。” 当时太子计划将杨墨与孩子一同送离,想走的就是江南船帮的路子,所以那时书叁和郭宁才会上京,却不曾想…… 萧璃垂眸,道:“已是过去的事了。”说罢,她也学着霍毕的样子,拍拍令狐翡,道:“天色不早了,下山吧。” 见萧璃不愿多说,阿翡也懂事的不再提,点头道:“嗯,好的。” 三人转身往山道走去,这时,一阵山风吹过,令狐翡身侧玉佩上的细绳忽然绷断,那枚玉佩立刻掉落,落到地上时还往燕必行的墓碑方向滚了几圈。 “咦?”令狐翡一愣,回身捡起了玉佩,奇怪道:“明明是新换的佩绳,怎么忽然就断了?”拿着玉佩,令狐翡想起了旧事,笑着对萧璃说:“阿璃姐姐,说起来,这枚玉佩当年险些被我扔给你。” “哦?” “就是你与吐蕃马球赛的最后一场。”令狐翡挠挠头,说:“你进球后,我见周围的少年郎小娘子们纷纷向你扔花掷果,我自己却什么都没有,心急之下,便想将这枚玉佩投给你,不过后来被表兄拦住了。” “幸亏你没扔,若是扔了,定混在瓜果花朵里面被清扫出去了。”霍毕想起那日的情形,仍觉得心有戚戚焉。 “确实不该扔的。”令狐翡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也是后来才知道,这枚玉佩是被放在我的行李中,随我一同来外祖家的。”说到这里,令狐翡的眼睛有些红,道:“这么说来,那便是阿爹阿娘留给我最后的东西了。” 萧璃闻言,愣了愣。她的目光投向那枚玉佩,忽然开口说道:“可否借我看一下?” 令狐翡不解其意,却仍旧乖乖地将玉佩递了过去。 萧璃将玉佩凑到眼前翻看了片刻,然后抬头说:“若我没记错,你外祖家乃是长安富商,可对?” “是。”令狐翡点头。 “你阿娘是富商之女,阿爹执掌江南第一大帮……”萧璃面露不解,道:“为何会给长子备下这种粗陋的玉佩?” 闻言,霍毕和令狐翡均是一愣。 “雕工粗糙不说,这看起来甚至没怎么好好打磨过。”萧璃说:“寻个玉质通透的玉胚应该不难,可这一块,别说通透……简直处处都是与‘通透’二字反着来的。”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138节 “我说你差不多行了……”霍毕简直无语,再怎么说这也是阿翡父母留下的遗物,哪有她这样说话的。再说阿翡家就算是富商,那也与皇家不同,萧璃是公主,拿到她眼前的玉器自然都是最好的,她这番话,与‘何不食肉糜’有什么区别? “阿翡,你在不知其是父母遗物之前,之所以会愿意随意抛投,也是因其看起来并不珍贵吧?” 这话问得有些咄咄逼人,令狐翡虽然觉得有些尴尬,却还是点头。 霍毕知道除非萧璃故意,不然她不会随意给人难堪,听到这里也有些反应过来了,问:“阿璃,你是怀疑这枚玉佩有什么玄机?” 萧璃给了霍毕一个赞赏的眼神,然后说:“有一件事我一直未曾与你们说,燕兄……他被害那夜,马副帮主曾说过,令狐允‘查到了不该查的,惹上了他不能惹的人’。” “什么?!”霍毕与令狐翡异口同声。 萧璃那时未曾对他们说起此事,是因为当时船帮局势不明,她若贸然说出,恐会陷令狐翡于险境。 连令狐允都没逃脱灭门之灾,更何况失去了燕必行做依仗的令狐翡。 “现在想来,你阿爹在那时忽然让你回长安探望外祖,说不定就是察觉到事情不对,以最坏情况做打算,要给令狐家留下血脉。” “真……真的吗?”阿翡双眼通红,双手微颤。 “是不是真的……”萧璃看着手中的玉佩,沉声道:“一试便知。”话音未落,手指收紧一捏,玉佩应声而碎。 “你!”霍毕全然没料到萧璃的动作。 萧璃抬眸,张开手指,碎玉自指缝间纷纷掉落,唯有一片绢帛留于掌心。 霍毕和令狐翡呆住了。 片刻后,令狐翡颤抖着伸出手,拿起绢帛,缓缓展开—— 爱子阿翡,见信如晤…………船帮乃燕兄初心,为百姓求安之所,却为贼人所用,谋通敌叛国之事,行陷害忠良之举,为父羞愧难言,无地自容,唯有查清真相,方可赎一二之罪—………… 原来当年令狐允就已经发现有人买通船帮内部的分舵舵主和小头目,借由船帮北面的航线往北狄偷运兵器。等到令狐允发现的时候,北境局势已经在旦夕间剧变,燕必行也恰好在那时跟着船队在北境,听闻了消息,正在纠集物资人手,打算继续北上相助霍老将军。 当时令狐允与燕必行南北分隔,通信不畅,又恐泄露消息,故而令狐允只好独自暗中查证。 他知道,事已至此,北境之危已经不是他一个小小帮派之主能左右的了的,如今能做之事,只有查清真相,待日后真相大白,令有罪者伏诛,给枉死的北境将士和百姓一个交代,他才能得心安,也才能消减船帮助纣为虐和他的失察之罪。 最开始,他只以为是有人为谋私利而不顾家国安危,可是越查就越是发现后面牵扯巨大,不仅是出入港口的官员,甚至一方刺史都很有可能牵涉其中,其中更是有岭南道官员的影子!查到刺史时,令狐允已经隐隐有不详的预感,觉得自己恐不得善终,与妻商议过后,便假借长子回长安探亲之名将令狐翡送走,并将埋藏证据的线索藏于玉佩,一并送离。他也在自己的宅院中给燕必行留下了线索,若是他遭遇不测,相信燕必行定能发现线索,继续追查。 只是未曾想贼人做事狠绝,不仅将令狐允上下尽数灭口,还一把火烧了宅院,彻彻底底地毁尸灭迹。做下此事的张彪又在贼人的帮助下逃得无影无踪,引得燕必行四处追查,反倒是疏忽了帮内的状况,这才让马副帮主得以上位,继续为贼人做事。 而令狐翡当时年纪尚小,完全不知道父亲的谋划,不论怎么看都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孩童,全然没有任何异样,这才得以安稳长大,只是玉佩中的证据,却是过了这么多年才重见天日…… 霍毕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双眼通红,心中的恨意达到了顶峰。 北境之祸,果然是人祸,还是源自于大周的人祸! “殿下,霍将军。”阿翡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心情,然后对两人低声道:“父亲说那些证据……都在我令狐氏的祖宅。” 令狐氏的祖宅不过是几亩荒田破屋,早就荒废了很久,令狐翡也是因为小时候曾跟着父亲前去祭拜这才隐约记得在哪里。 “不必多说,我们即刻启程。”萧璃看着心绪难平的霍毕,沉声说道,而这时,她的耳朵一动,然后忽然转身对着林中大喝道—— “谁在那里,给我滚出来!” 作者有话说: 扔玉佩这个片段在第五章开篇 * 隔日更,下一更周三,社畜还是要好好搬砖,呜呜呜 第152章 “啪!啪!啪!”巴掌声响起。 “公主殿下的武功果然惊人, 没想到会比霍将军先发现小王。”翰雷一边散漫地从树林中走出来,一边没什么诚意地鼓着掌。 一年未见,这位北狄大王子没什么变化, 只是目光比从前更为凶狠了些。 “你竟在我大周国境之内?”萧璃眯起眼,道:“鸿胪寺完全没有消息, 大王子已然不知出使礼节了吗?” “公主殿下误会了,‘翰雷’好好地在我国都王府中呆着, 可没有来大周啊。” 来者不善,霍毕上前一步, 开口道:“你到底意欲为何?” “我意欲为何?”翰雷大笑一声, 说:“一年前公主殿下是怎么折辱小王的, 公主不会已经忘了吧?我意欲为何?还能为何,自然是为了报复了。” “就凭你?”萧璃也笑了, “你就算生吞一瓶十全大补丸也别想打得过本宫。翰雷,人要承认天赋参差, 该认命啊, 咱们就得认命。” 萧璃想气人的时候是真的很气人,霍毕不用看都知道,对面的翰雷肯定是被萧璃气得额上爆起青筋, 翰雷冷笑一声,扬了扬手,下一刻,更多人从树林中走了出来。 他们虽然都是汉人打扮, 可身材却比普通的汉人高大威猛很多, 一看便知是北狄的武者。 “公主殿下, 他们到底是谁?”令狐翡拉了拉萧璃的袖子, 低声问。 “北狄王室, 冲着我和霍毕来的。”萧璃偏过头看着令狐翡,有些头疼,北狄的人怎么偏偏是在这个时候来! “阿翡,今日之事怕是无法善了,等会儿若是打起来,我跟霍毕顶着,你找机会冲出去,回帮中求救。”萧璃低声道。 “可是殿下……” “没有可是!”霍毕打断令狐翡的犹疑,道:“你的身手差的太多,留在这里也是拖后腿,别忘了你还要去老宅拿证据!” 令狐翡见识过两人的武功,知道霍毕说的是实话,他深吸一口气,定了定心,然后才说:“好!阿翡明白!” “商量什么呢?”翰雷歪歪头,问:“商量怎么逃跑?”说罢,他放肆一笑,道:“放心,今天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说完,他也不再多废话,手一抬,道:“给我上!” “男的就地灭杀!至于女的嘛……”翰雷邪笑道:“命留着,手脚打断就行了。” 话音才落,那些北狄武者便一拥而上,向三人攻来。这些人的武功均在中等水平,放在平时,即便是以一敌五,萧璃和霍毕都不会惧怕,可架不住他们人太多,而萧璃这边区区三人,不占先机,山路难行不好跑,又是被人围攻,当真是一点儿优势都无。 好不容易撕开一条路,令狐翡才脱离战圈,林中便有羽箭接连射来!若非令狐翡躲得快,怕已经被羽箭穿身而过了。 “这样下去不行。”霍毕如踢沙包一般将一人横着踢飞,暂时击退攻势,然后回头对萧璃说:“令狐翡自己逃不了,阿璃,你带他走!” “你说什么?你让我留你自己在这儿?”霍毕的话让萧璃火冒三丈,手中利剑一来一回,要了一人性命同时,血也溅了一脸。 “萧璃!令狐翡必须走!”霍毕加重语气道:“你不会不明白!” 是,萧璃明白。 被令狐允藏起的证据定是关键,涉及到北境,江南,甚至还有南境!若是他们今日死在这里,这证据就将永不见天日,那么那些冤死之人,就要永远蒙冤了。 “而且,你也看出来了吧。”霍毕一剑将一人割喉,然后道:“这些北狄人真正想杀的是我。” 他们真正想杀的,是这个以一己之力平定北境局势的人。北狄的死敌,霍毕。 “我留下牵制他们,你带着令狐翡,肯定能逃出去!”霍毕手掌在脸上一抹,一把擦掉脸上的血。 “他们这般想要除掉你,定然是对北境有所图谋,如此,便更不能让你……” “萧璃!”霍毕厉声打断,然后说:“即便他们有所图谋,如今北境有萧烈在,京中有你和裴晏……总不至于再陷北境于绝境,萧璃,走!” 到了现如今霍毕也能明白,若是他与萧璃两人只能存活一个,那人一定也必须是萧璃。唯有萧璃在才能还北境的公道,才能阻大厦之将倾。若是没她,只想想现如今皇位上坐着的那位,还有朝堂上虎视眈眈的那位,便不难想象十数年后大周会是何等破碎飘摇。 萧璃咬紧了牙,低声说:“好,霍毕,你一定要给我撑住!”说完,她剑横于身前,长啸一声,以剑带着内息,一剑劈退众人。然后拎起令狐翡的衣领冲出战圈,头也不回地离开。 远处的翰雷见萧璃带着人逃离,下意识想着人去追,但下一刻,他停住脚步回头看了看林中,最后下令道:“萧璃那边不必去追,今日必须要斩下霍毕的人头!” “得令!” “霍将军!”翰雷站在众人之后,高声喊道:“看来你这个未婚妻对你也没什么情谊嘛,竟然宁愿护着一个小白脸儿逃跑,也不愿跟你共进退。” “呸。”霍毕把流到嘴里的血吐了出去,咧嘴一笑,道:“为人夫君嘛,不就是要在这种时候展现男子气概?”说完,视线从围着他的武者身上一一扫过,说:“就你这些猫猫狗狗,本将军自己也能全部剁碎了!” “死到临头还敢废话。”翰雷冷哼,然后提高声音说:“给我上!斩下霍毕头颅者,再赏千金!” * 长安,裴府 裴晏刚刚下衙回府,快行至书房时,忽然感到一阵心悸。他捂着心口,猛地站住。 “公子,你怎么了?”鹤梓连忙扶住裴晏,另一边的梅期也转过头,上下看看,不知裴晏发生了什么事。 “梅期,她如今在哪?”裴晏站直了身子,问。 鹤梓松开手,退了一步:得,就知道公子所有异常都跟那位有关。 梅期愣了愣,说:“不是说了去祭奠故友吗?”这事儿是走了明路的,毕竟堂堂公主和国公要离京总要有个说法。 “还有呢?” “祭奠过后,由贡水去锦州,瞧瞧……公子你知道的……那个。”齐叔查到的矿脉,他们肯定要去探查一番的。 “有多少人跟着?”裴晏脸色有些发白,问:“可会有危险?” “公子,就以我主人的武功,谁跟着都是拖累吧?”梅期颇为自信道:“她不管遇见谁,都是别人危险吧?” 事实虽然是如此,可裴晏仍觉得心慌,他闭了闭眼,然后问:“书叁在江南?去联系他,确定她的安危。” “啊……”梅期不解,“可是主人让我最近少动作,以免被人看出端倪啊。” “我使唤不动你了是吗?”裴晏沉下声,一字一字问。 梅期扁扁嘴,虽然不情不愿,但还是认真回道:“当然不是……主人不在,一切以公子为尊。” “那就快去!用最快的方法。” “是。” * 霍毕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眼前只有一片血红,耳畔只有厮杀之声,天地之间好像只剩下自己和敌人,他机械地出招挥剑,不知何时才是尽头。 恍惚间霍毕仿佛又回到了几年前同北狄作战的时候,也有可能战局一直都在继续,从未停止,长安,南境,还有那个姑娘,都不过是一场美妙的梦境而已。 “既是将军,便要做好马革裹尸的准备。” “你身后保护的,是手无寸铁的大周百姓。” “我霍家男儿,至死不退!” 霍毕身上已经覆满了鲜血,有敌人的,也有他自己的,但他却感受不到什么疼痛,只觉得疲惫。霍毕不知道已经过去多久,但他希望足够久,久到萧璃可以逃出去。 “霍将军!”远处传来了志得意满的声音,翰雷大声喊着:“反正今日你都是必死无疑,早些死和晚些死又有什么区别呢?别抵抗了,不累吗?” “霍家人,就是要战至用尽最后一丝气力!”霍毕想起父亲好像说过这样的话。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139节 太阳西斜,山上树影重重,要比山下更早变得昏暗,霍毕好像在林中看见了个熟悉的身影,那身影一闪而过,快得如同幻觉。 “早死晚死都是死,不如你先给我们探探路?”伴随着清亮的声音,一支箭从林中穿出,直直射向翰雷面门! 千钧一发之际,羽箭被翰雷的护卫斩落在地,翰雷重新呼吸起来,这才发现在这一瞬间,他背后就湿透了。 “萧!璃!”翰雷恶狠狠地喊道。 正是萧璃,去而复返的萧璃。 下一刻,三箭同出,射中了三个武者的腿筋,再然后,一箭击落刺向霍毕背心的剑。这几箭过后,萧璃从林中窜出,手持利剑,落在了霍毕身边。 “你怎么回来了?!”霍毕又急又怒,问。 “我不回来,你刚才就要被刺个对穿了!”箭已经用尽,萧璃扔了手里的弓,叹了口气道:“但凡给我把好弓,我刚才就能把翰雷射个对穿了。猎户们用的弓箭还是不行哎。” “萧璃!”霍毕更气,“你怎么如此不顾大局!” “我把阿翡送出去了,他能联系上书叁哥。”萧璃一脸轻松,掩住了眼底的凝重,她转过头,对霍毕说:“霍毕,我说过,我不会给你收尸,但可与你同战。” “本宫一言九鼎,从来说话算话。”说到最后,萧璃竟还咧开嘴,得意地笑了笑。 霍毕顶着满身满脸的血,呆呆地看着萧璃,只觉双耳轰鸣,便是濒死之际都没有此时此刻这样让他心惊胆战。 他完了,霍毕想,他完了。 作者有话说: “与你同战”这句话是在66章,亡者无悔,生者无尤那里说过的。 * 第153章 即便萧璃今日不再回来, 即便他今日死在这里,对于霍毕来说都是可以接受的。不论为君为臣,为夫为妻, 他都合该保护她的。 但她回来了,她站在他的身边, 对他说我会与你同战。 霍毕忽然间就理解了此生无憾这个词的含义。 而另一边,萧璃看了一眼天色, 然后将目光投向了翰雷身后的树林,那正是当初射向令狐翡的羽箭所来的方向。萧璃提了一口气, 大喊道:“给本宫滚出来!” “公主殿下在喊谁?”翰雷好笑问道。 萧璃根本没有给翰雷眼神, 继续喊:“给本宫滚出来, 范!烨!” 翰雷猛地一怔,一同怔住的还有萧璃身边的霍毕。 “躲什么, 敢做便要敢当,翰雷能让北狄武士乔装改扮进入大周, 难道还能偷运强弓入境?!”萧璃的声音异常笃定。 翰雷觉得有趣, 挥挥手,让手下的人停止合围。 片刻的沉默之后,林中响起了细细簌簌的声音, 一个人自暗处走了过来。 正是范烨。 与周身狼狈的萧璃和霍毕相比,范烨此时简直称得上优雅,他面无表情地走出来,停在翰雷身边, 深深地看着萧璃。 自回到长安后, 霍毕就没见过范烨几次, 这时认真打量他, 才发现范烨竟全然没有了在南境时翩翩公子的模样, 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永远散不去的阴郁。 “为什么?”霍毕擦了擦脸上的血,开口问道。 “这还用问?”翰雷指着萧璃说:“还不是为了你身边这个女人,啧,所以老人说的没错,女人就是祸水。” 霍毕同样没给翰雷眼神,他直直地看着范烨,又问了一遍,“为什么!你可知北狄都是些什么人?你可知他们杀了北境多少无辜百姓?争权夺利也好,争风吃醋也罢,范烨,你怎可如此不知轻重,与虎谋皮!” “什么与虎谋皮,别说的那么难听嘛,这就是简简单单的互惠互利而已。”翰雷笑嘻嘻地说。 “想要诛杀你我二人,显国公就算是权势滔天也没办法无声无息调集这么多高手且不惊动任何人。”萧璃冷笑一声,继续道:“倒是没想到范济思路还挺开阔,知道用别人家的狗咬人,也不怕被恶犬反咬一口。” “哎,你说谁是狗呢。”翰雷怒道。 “我……”范烨看着萧璃,终于开口说:“我没想杀你。”说到这里,范烨的脸上出现片刻的扭曲,他死盯着两人,说:“明明已经放你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就为了霍毕?他凭什么?” 有北狄的武士给翰雷使眼色,可翰雷却觉得这两男一女撕扯的场面很是好玩,摇摇头,没让他们继续攻击。 “若你仍是我的同袍战友,我同样不会将你一人留在死地。”萧璃淡声道。 范烨像是被这句话打击到一样,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 而萧璃则在这时转头看了霍毕一眼。 这一眼让霍毕瞬间心领神会,萧璃是要拖延时间!虽然不知道具体的计划,但这么长时间的相处已足以让霍毕相信她,他略作思索,忽略了萧璃那句‘同袍战友’,然后冲着范烨开口:“让北狄出了这么多人手,显国公付出了什么代价?” 翰雷先一步开口了,说:“要你管?” “想让牲口干活,自然是要喂糠的。”萧璃轻蔑一笑,目光扫过翰雷,好像在看什么猪羊牛马一样。 “你说谁是牲口呢?你这个贱女……” “这一次,你们许了多少船的刀枪剑戟?嗯?” 翰雷刺耳的声音戛然而止。 就连一直面无表情的范烨都面露异色。 范烨心中惊诧,很想开口问萧璃是如何猜到这些,又知道多少,可还未及开口,又被霍毕的话打断了思路。 “范烨!”霍毕语气中带着痛心与不解,“你忘了我们在南境说的话,做的事了吗?!这就是你想要的上马能战,下马能治?” 范烨仿佛被霍毕一巴掌打在脸上,眼中闪过一丝难堪。 这一丝难堪被萧璃看在眼里,她缓缓勾出了一个笑容,慢条斯理地说:“当断不断,自欺欺人,善,善不彻底,恶,恶不坚决……犹豫不决,摇摆不定,范烨,你简直让我觉得可悲又可笑。” 范烨强撑着的淡定终于被这一句‘可悲’彻底击碎,他紧紧地捏住拳,在心中自嘲。是啊,这个世界上还有比他更可悲可笑的人吗? 范烨深陷于自己的思绪当中,而另一边的萧璃则飞快且不着痕迹地扫了一圈周遭,翰雷和那些北狄武士都有些分心,范烨更是神思不定。再看一眼天空,如今天色已暗,林中更是晦暗。萧璃垂于身侧的手几不可察地动了动,碰了碰霍毕的手背。 霍毕一僵,然后心领神会,凝神准备。如今他们以少对多,萧璃此番拖延时间,定是做着逃跑的打算。前方山林虽是下山,可有强弓手埋伏,并非生路。那么逃跑的方向就只剩下了……他们身后的山林,同时,也是上山的路。 就在霍毕想明白的这一个瞬间,萧璃忽然爆起攻击,扬剑,以内劲催动,扬起成片的灰尘草屑枯枝烂叶。众人的视线被阻,也正是这时,萧璃道:“走!” 说完,转身往山林中飞奔而去。 “不好,他们要逃!”翰雷挥散周遭枯枝烂叶,惊怒道:“快给我追!” “是!”北狄武者领命追去。 翰雷落后一步,正要跟着追击时,却停下来,他上下扫了扫范烨,说:“范世子,我若是你,现如今可绝对不会再留萧璃的命了。” 林中,萧璃与霍毕两人一前一后,飞速前行。 刚才霍毕独自一人对敌,耗去了太多的内息,所以现在也使不出什么轻功,只能靠着双腿奔跑。好在萧璃的速度也不算很快,霍毕勉强还能跟得上。萧璃在前面,一边跑,还要一边回头看看追兵的位置。 “从现在起,你紧紧跟在我身后,我踩哪里,你踩哪里。”萧璃凝神吩咐。 霍毕点头跟着,就这样又走了十几米,他看见萧璃从地上捡起一根麻绳,使劲儿一拽,又往两个方向扔出几枚石子,然后——身后响起了成片的惨叫声。 “你竟然设了陷阱?”霍毕惊道。 “我打劫了猎户的陷阱和武器,不然你以为我的弓箭是哪来的?”说罢,萧璃提气,以调皮中带着森然恶意的语气向后面喊道:“怎么样,本宫送的陷阱和箭雨,可否合大王子的心意?”见有不少武士在停步拔箭,萧璃又笑:“还不快跟上来,后面还有更好玩的呢!” 林中影影绰绰,萧璃刻意放柔又带笑的声音在此刻显得格外鬼魅,声音中带着天真的恶意,让人听得遍体生寒。翰雷心中惊疑不定,放慢了脚步。 “她真的有可能在前面设置了陷阱?”翰雷问道。 范烨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凝眉想了想,说:“她心思缜密,智机无双,连我阿姐都败于其手……在这段时间设下陷阱,也不无可能。” 翰雷咽了咽口水,然后道:“小心使得万年船。”说完,吩咐前面的人小心探路。 而前面,霍毕勉强跟着萧璃的速度,问:“前面还有陷阱?”她未免也太厉害了些。 “有个屁!”萧璃没好气地否认:“你当我是有四条腿还是八个爪子,哪来的时间满山布置陷阱?” “那……” “吓吓他们,让他们追得慢些,拖延些时间罢了。”萧璃看了眼霍毕,他已然是强弩之末,身上到处是伤,凄惨不堪,全然是凭借着一口气支撑至今,如今即便要他快跑,他也跑不动了。 “山上有逃生之路?”霍毕跟着问。 “不。”萧璃笑了笑,回答道:“山上,有悬崖。” 霍毕瞪大双眼。 “怎么样,霍将军,要不要随本宫,再跳一次崖?” * “帮主!”令狐翡跑到船帮分舵时已是狼狈不堪,上气不接下气,帮众们惊讶,全都跑了出来。 “派人联系书叁哥!然后组织人手,随我进山!”令狐翡等不及喘匀气,便急急吩咐。 “发生了什么事?殿下呢?”令狐翡抬头,看见本应该远在总舵的书叁此刻竟就在眼前!来不及问他为何会出现在此处,令狐翡连忙道:“快随我进山去救殿下和霍将军,我们在山上遭人围杀!” “殿下还在山上?”书叁只觉得脑中轰地一声。 令狐翡顿了顿,然后回答:“不,此时……他们应该在山下了。” 山崖,之下。 * “跑啊?你们怎么不跑了啊?不是很能耐吗?”山顶上,翰雷带着众人,一步一步向萧璃和霍毕逼近。 而萧璃与霍毕则一步步退,一直到崖边,再退无可退。 “若是束手就擒,本王能考虑考虑让你们死得痛快点儿。”翰雷得意道。 “那还真是不巧了,本宫向来不知道束手就擒这四个字怎么写。”萧璃又退了一步,此时,已是半个脚悬空。 霍毕一直站在萧璃身侧,与她同进同退,所以此时也是半步深渊。他现在已经力竭,身子略晃了晃,然后被萧璃拉住。她看了眼霍毕,抬手揽住他。 “死到临头还敢嘴硬。”翰雷嘲笑。 “本宫便是死,也不会堕我萧氏风骨。” 说这话时,萧璃的双眼异常明亮,她盯着范烨,脸上甚至还有隐约笑意,然后,她缓缓后仰,纵身,跌落悬崖。 “阿璃——”范烨心神巨震,他不由自主大步向前,在山崖边伸出手去,可结果,却连一片衣角都没有抓住。 大周的长乐公主与镇北国公,一同坠崖了。 作者有话说: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140节 本章小可爱:一直试图加入对话却没人带他玩的翰雷。 萧璃霍毕:跳崖嘛,很熟练啦~ * 略过没写的内容是令狐翡告诉阿璃山顶有悬崖,因为前文说过这处墓地是令狐翡选的,所以理论上他最了解地形。至于跳崖不死,那就是主角光环啦。 * 第154章 霍毕觉得自己好像身处在一个亦真亦幻, 半梦半醒的境地。 他整个人仿佛被分成了两半,一半就如同往常的自己,踏踏实实站在地上, 而另一半,则飘在半空中, 俯视着那一半寻常的自己,无法交流, 也无法沟通。 他看见自己在一片林中奔跑着,林中雾气弥漫, 叫人很容易迷失方向, 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 也不知道该往何处去。这时,林子中出现了一只小狐狸, 她蹲在自己面前的不远处,看着自己。她蹲坐着, 前腿并拢, 看着很是优雅。 霍毕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狐狸,尖尖的耳朵,火红的皮毛, 狭长的双眼闪着灵慧的光,极通人性的样子。 小狐狸见霍毕发现了自己,于是慢条斯理地往前走,走了几步之后停下回头看他, 似乎是在等他一样。 “你要我跟着你?”霍毕试探着问。虽然他也不是很明白为何自己要去跟一只狐狸对话。 小狐狸的眼神有些嫌弃, 但还是屈尊降贵地点点头, 然后继续带路。 地上的霍毕没什么犹豫便跟上, 他走了, 阿飘霍毕便也被牵引着,跟着小狐狸往前走。不知走了多久,小狐狸停下了,然后回头看着他,眼中带着期待。 “你要我继续向前?”地上的霍毕问。 小狐狸点头。 “向什么前啊!不要向前!”阿飘霍毕连忙大喊:“你看不到前面是陷阱吗?” 那陷阱伪装得甚至一点儿都不用心,不过就是一个大坑上面胡乱盖上些荆棘树叶,堪称敷衍。只要眼睛没问题的人就不可能掉进去。但地上的霍毕却偏偏像个睁眼瞎一样,毫不犹豫地往前走着,结结实实地踩了上去,脸上还咧着嘴傻笑,果不其然,他一脚踩上去,然后——噗通——掉进了陷阱。 阿飘霍毕心里着急,连忙飘过去看。还好还好,这个陷阱就只是个大坑而已,坑底铺了些荆棘,傻瓜霍毕受了些皮外伤,却并无性命之忧。 但那个傻子不知道怎么了,坐在坑底,眼睛一眨不眨的,好像呆住了……而那只小狐狸则甩了甩尾巴,头也不回地走了。 “喂!你怎么了!”阿飘霍毕大声问。 只见坑底的霍毕呆呆坐着,眨了眨眼,然后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好像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一样。 阿飘霍毕觉得眼前的一切简直是噩梦,傻子霍毕简直把他这辈子的脸都丢光了,然后下一刻—— 霍毕睁开眼睛,醒了过来。 最后的记忆,是他随着萧璃,一起从悬崖上坠落…… 萧璃! 他猛地坐起身,顾不得身上无处不在的疼痛,四处寻找萧璃的身影。 他还活着,萧璃更不可能有事,霍毕在心中如此安慰自己。虽是如此,但是看不见萧璃,还是让霍毕心中越来越慌,如坠九幽。 “你总算醒了。” 熟悉的声音将霍毕从地府拉回人间,他松了口气,回头看去。 还好还好,虽然发髻散了,身上也有不少伤口,但终归四肢健全,没有缺胳膊断腿。萧璃左手垂着,右手抱着些木枝,脸色有些发白。 “我们是怎么得救的?”落崖时霍毕已经是强弩之末,很快就失去意识。如今看周遭情形,他们显然是落到了崖底,只是不知萧璃是如何做到的。 “靠它咯。”萧璃抬抬下巴,霍毕顺着方向看去,见地上扔着一把几近乎报废的匕首。 这把匕首霍毕见过,就在两人上一次落崖时。 霍毕恍然。 “既然醒了,赶紧过来帮忙。”萧璃把木枝一扔,说。 不知为何,霍毕心头上忽然拢上些许的不自在,他移开目光,说:“叫我做什么?”声音中带着他未曾发现的扭捏。 “我左臂脱臼了,赶紧过来帮我接骨。”萧璃说。为了让两人安全着地,萧璃几乎用尽了毕生的修为,现在是半丝气力都提不起来了,更别说自己给自己接骨。 “什么?!”霍毕没心思扭捏了,一个激灵马上爬起来走向萧璃,这才发现她左手垂着的姿势并不自然,“你是怎么受伤的?” 萧璃白了霍毕一眼,说:“我左手就用来拉着你了,怎么受伤的,你心里没点儿数吗?” 霍毕觉得现在自己奇怪的很,好像被扯成两半,一半很是心疼,另一半却很高兴,心中甜滋滋的。他定了定心神,想着先给萧璃接上手臂再说。但当他握上萧璃的手臂时,又迟迟下不去手。 “快点啊?”萧璃催促。接了骨她才好打坐调息,恢复内息。 “会很疼的。”霍毕自己也脱过臼,知道接骨瞬间的剧痛,所以不忍下手。 “你给我麻利些!不然小伤变大伤,我饶不了你!”疼痛让萧璃很是暴躁,急急催促。 霍毕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一咬牙,‘喀拉’一声,将脱臼的手臂接了回去。 萧璃只闷哼一声,额上渗出冷汗,却硬是撑着没有喊疼。她喘了好几口气,才总算缓过劲儿来,抬头看向霍毕,却见他猛地扭过头,说:“你好好休息,我去生火。” 萧璃皱眉看着霍毕,总觉得自他醒来以后就奇奇怪怪的。 别是落崖时不慎磕到了脑子吧? * 山上,范烨趴在崖边,注视着深渊,良久。 “世子,从这么高的地方掉下去,他们两个活不下来吧?”翰雷搓搓牙花子,问。 “我……不知。”范烨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回答。若是萧璃自己,以她的武功说不定可以存活。 但以她的性子,必不会弃霍毕于不顾……这一刻,他竟不知道,他是希望两人都死了以绝后患,还是希望萧璃舍了霍毕独自求生了。 “斩草除根。”翰雷说:“我们去崖底搜查一番,若是真的还没断气,补上一刀便是。” “殿下!”这时,一个随翰雷而来的武士从山下上来,低头禀报道:“山下来了很多人。” “嗯?那小白脸找来的?”翰雷没太在意。 “属下探查到,有江湖人士,也有官府的官兵。” “官兵?”翰雷一扭头,问范烨:“你不是说那小子是江湖帮派的首领吗?怎么还能请得动官兵?” “若他身边有萧璃的人,自然能请得动。”范烨回答。 这一下翰雷有些头疼了,他想了想,说:“我此行到底不宜暴露,若真是官兵,我们还得避避。左右他们这么高掉下去,没死也残,我便不去搜查了。” “你要回去?” “自然,报了我的私仇,除了我北狄大敌,又得了兵器,我自然要回去找父王请功了。”翰雷大笑着说:“世子,合作愉快,就此别过。” * “殿下!霍将军!”山崖下,众人举着火把,搜寻着萧璃的踪迹,不多时,便发现了远处的火堆。 “殿下!”书叁走在最前,远远地看见萧璃的身影,一直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待走近了,见到萧璃一身的伤,苍白的脸,虚弱的气息,只觉得自己以后大约无脸去见先皇了。 这边萧璃也松了一口气,见书叁蹲下来要背她,她摇了摇头,强撑着说:“书叁哥,我的伤是小事。”说着,她缓了缓气息,才开口说:“如今有不少事,需要你尽快处理。” “殿下请说。” 萧璃先看向令狐翡,说:“阿翡立刻去老宅拿到你父亲留下的证据,切记要快,也别露了行踪。” “是,殿下。” “书叁哥,你即刻跟阿宁北上,拿我令信调集官兵,严查港口!”萧璃说:“这次翰雷愿意出人出力绝不是只为私仇,而是显国公许以重利,这个重利,就是兵器!”这件事,他们在山上拖延时间时已经诈出来了。 “你是说这批兵器还在路上?”霍毕问。 “是。” 翰雷他们来得这么紧急,她料想兵器应该没有那么快运到北地。如今显国公用不了船帮的资源,也不可能买通所有停靠口岸的官员,那些兵器定然是随普通货船北上,这样一来,速度肯定不快。若是书叁够快,那么肯定能赶上。 “呵,我正愁没个由头牵扯出这件事,显国公就送了个大礼给我,这身伤倒是没有白受。”萧璃冷笑,“周吉安就在平州吧?”萧璃沉思片刻,道:“给他也去个消息,让他帮忙搜查,能不能戴罪立功,就看这一次了。” “周吉安,前吏部尚书?”霍毕想了想,问:“他之前不是三皇子那一派的人吗?” “那是党争,但里通外敌的胆子可不是谁都有的。” “你相信他?” “我相信他的枕边人。” “既是在北境,也可用我的人手。”霍毕道。 “不急,你的人手,我另有用处。”萧璃说罢,继续下令:“书叁哥,用最快飞鹰传信给萧烈,叫他带兵,联合霍毕的人手……”萧璃顿了顿,然后一字一字道—— “围杀翰雷。” “殿下,你要诛杀北狄大王子?”书叁一惊,这事儿可非同小可,那翰雷是北狄王最喜欢的儿子,她这样做…… 萧璃眉峰泛上冰霜之色,“不是他自己说的嘛,‘翰雷’好好地在北狄国都呆着呢。那么大周这个,本宫要杀就杀了,谁又能奈我何?” “是,既然来了我大周,那便不要走了。”霍毕闻言一笑,也是赞同。北境将士与北狄对敌多年,若论分辨追踪,谁也比不过他们。 “我知道了。”书叁领命,他看着萧璃脸上带着掩不住的虚弱,知道她是在强撑,不由想劝她尽快养伤休息,可萧璃却尚未结束,她掐了掐自己,撑着继续道:“传信回长安,告诉阿鸢,就说又有定制话本的活计给她了。” “定制话本?”霍毕不解。 “让她尽快编好段子,讲讲当年北境之危,告诉她,不必顾及,极尽渲染之能,也该好好提醒提醒大家,当年北境到底是多危险,多惨烈。” “你是要……” “既然架了秧子,我怎能不让这把火烧得旺一些?”萧璃脸色苍白,双眼却亮的吓人。 “还有……”此时,萧璃眼前已开始重影,“……让崔朝远想办法戳戳勋贵官员的肺管子,还有御史台……” 霍毕想跟萧璃说别撑着了。 “……此事闹大之前,必须把刑部尚书给我撸下来。” 说完,萧璃再坚持不住,眼前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小霍的梦境大家能明白什么意思吧,哈哈,这里跟69章挂钩,还记得他跟阿璃说过什么吗?他心里明白,他成了那个睁眼瞎了。 * 我放弃预估还剩多少字数了,放弃挣扎,就,我写着,大家看着吧,前面说的进度可以忽略了……orz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141节 第155章 北境 “殿下, 只要过了前面的胜州关卡,就算安全了。”夜色中,一行商队打扮的人出现在城外, 风尘仆仆。 “胜州……”翰雷冷哼一声,说:“当年若非霍毕, 胜州早就是我们的囊中之物了。” “当年霍毕不过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何以竟能阻挡我王大军?” “你不知道, 当年父王屠城,几乎杀尽霍衢及其手下将领, 也就逃了霍毕一个小崽子而已。不知他从哪个犄角旮旯里翻出来个文士, 竟然想出那么狠毒的计谋。当年父王以为他杀了霍衢便已除了大患, 并未防备那小崽子,这才着了道儿。”翰雷看着前方关卡, 心中暗暗松了口气,“总算要回去了。”可是想到之前萧璃说的那番话, 他心中又有些不踏实, “也不知那批货物是否安全运到。” 话音刚落,只听见远处传来阵阵马蹄声,似是有大队人马向他们这个方向飞驰而来。翰雷连忙带上兜帽, 隐于后面。 不出片刻,一队北境军来到了他们跟前,停住了脚步。领队的几人对视一眼,然后一人走出来, 脸上堆着殷切的笑意, 上前问道:“有什么能为军爷效劳的?”一边说, 一边还往外掏银子。 为首的士兵冷着脸, 没出声, 更没有去接银两,他让了让位置,有一人骑着一匹高头大马走到最前。 见到那人,藏在后面的翰雷呼吸一滞! 竟然是萧烈! 翰雷连忙低下头,试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马上,萧烈看着这一行人,冷冷一笑,然后下令道:“全数拿下!” “军爷!军爷为何……”领队还试图蒙混过关。 “都到这份儿上了,阁下也不必隐藏了吧?”萧烈大笑着说:“萧璃可是警告我说,不打断你的手脚,我以后都拿不到军资军备。能把那丫头惹毛到这份儿上,你也是厉害。” 话说到这里,翰雷哪里还不知道自己暴露了,他摘下兜帽,逼视着萧烈的眼睛,道:“你真的敢对我动手?就不怕我父王向大周问责吗?” “阁下在说什么呢?”萧烈一脸听不懂的样子,说:“本将军不过捉拿一个得罪了公主的商队,你说谁要问责?父什么?什么王?本将军可不懂。” 看萧烈的模样就知道今天无法善了。领队悄悄给翰雷使了个眼色,打算带人拦住萧烈的人,给翰雷创造出逃跑的机会。如今是无法从胜州出关了,不过他们有显国公给的通关文牒与路引,东行走水路也不是不行。 正想寻个机会逃离,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他们已经被团团围住。除了萧烈带的人,竟还有其他北境军参与围捕!如今他们就如同陷入狼群的兔子,根本就没了逃脱的办法。 等到翰雷如同猪猡一样被五花大绑了之后,萧烈满意地拍拍手。 忙了这么些日子,终于能回去找夫人歇觉了。这时,萧烈的亲随凑上来,低声说:“主子,公主殿下还要您对翰雷说句话的。” 萧烈愣了愣,然后想起来好像确实有这回事,于是他调转马头,走到翰雷面前,说:“好好遥望一下你们北狄吧,翰雷王子,你此生算是回不去了。” 所以说,惹谁不好,非要惹萧璃。这一路明明有很多机会可以将他们擒拿,却偏偏要在他们距离北狄一步之遥的时候将其希望打碎。 狠,真狠呐,还是他家阿锦好。 * 长安,王氏府邸 “要惨烈豪迈,要英者悲歌,要闻者悲戚……”王绣鸢放下信纸,喃喃重复着萧璃的要求。半天都找不到感觉,于是起身,往王放的院子跑去。 “阿兄!阿兄!”王绣鸢一路叽叽喳喳地跑进来,吓得王放写废了奏折。 “做什么?”王放放下笔,无奈问。 “阿兄,你再给我描述一下阿璃在南境剿匪之凶险,可好?”王绣鸢说。 “我还有公事要忙,改天再给你讲。”王放说。 “我不!”王绣鸢往地上一坐,耍赖,“你不讲我就不走!” 王放反复告诉自己这是亲妹妹,不能打死,这才压下一口气,将自己知道的说给她听。 王绣鸢一边听着,脑中一边发散,想着若是哪一次阿璃中了陷阱可怎么办,又想着若是阿璃当真死了怎么办?若是她再也见不到阿璃了……想着想着就入了戏,当了真,自己被自己的想象吓到,眼中涌出热泪。 王放说着说着忽然看见阿妹一脸悲痛欲绝,吓得停了声。 “好,就是这种感觉。”王绣鸢眼中还含着一泡泪,哽咽着自言自语道,说完,也没再管王放,径自跑了,留下王放一人莫名其妙。 这倒霉妹妹,她怎么就不能像别人家小娘子那么可爱呢,王放愤愤然想。一想到那位‘别人家小娘子’……王放又叹了口气。 难道还真的要他去直言求娶吗? 这也……这也太羞人了吧! * 裴府 “……还好书叁哥及时找去了,公子,您是怎么知道主人有危险的?”梅期递了封信过来,问。 为何会知道,裴晏也说不清楚。只是那些日子一直心绪难安。而能让他难安的,当世便也只有一人罢了。 “她伤得可重?”裴晏眉心微蹙,问。 “书叁哥气成那个样子,怕是伤得不轻。”梅期说:“范氏未免太过大胆了!” 裴晏闻言,目光中闪过冷意,拿起一支笔,写起奏折来。 “已快入秋,是修剪花枝之时了。” 卢尚书,不必再留。 * 走出皇城门,显国公登上马车。进了马车,再无人能窥见其神色表情,一直紧绷着的精神才稍稍放松了些。 显国公揉揉眉心,感觉很是疲惫。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多心,这一段日子以来,总觉得陛下对他的态度有些微妙,不如以前亲近。可最近也没发生过什么事,三皇子在朝堂上更是没有针对萧璃,完全是给了陛下他想要的安稳平衡的局面。 但为什么,陛下对他却有些疏远了呢?范济细细地回想着,却怎么也想不出端倪。若是阿烟还在府上就好了,范济有些头痛,需要想些办法早些把阿烟接回来。 不知不觉,到了府门口,范济下了马车,对迎上来的新总管说:“阿烨回来了吗?” “回老爷,世子尚未回京。” “阿炟呢?” “二少爷,二少爷他……”管家期期艾艾,说不上来。 “哼!”显国公冷哼,“定是又出去花天酒地了。” 在去书房的途中,显国公见到前面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不由得怒声道:“给我站住!” 前面,范炟急急停住脚步,暗呼倒霉。往日里他若是晚归,都是走这条隐秘小路,神不知鬼不觉,不会惊动任何人。但今日倒霉,被阿爹撞了个正着。 “阿爹。” “你干什么去了?”显国公沉着脸问。 “我,我……我是……”范炟吭吭唧唧,说不出来。 “你能不能学着点儿好?别天天莺娘艳娘的在脂粉堆里面泡着?”显国公说起这个就生气,“上次竟然还将烟花女子请回府中!你要不要脸?” “嫣娘并非寻常妓子!”范炟鼓起勇气顶嘴道:“她乃是音律大家!别人想请还请不来呢!”那可是特别长面子的事儿!他现在想起来还高兴呢。 “不管什么,都不可。”显国公道:“府中种种机密紧要,如何能让外人随意出入?” “阿爹您这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范炟嘀咕。 “你说什么?” “我前些日子还见您召了……”范炟说罢,挑挑眉,咧嘴一笑道:“召了那个入府呢。”要说这一方面,范炟可是家中最有经验之人,之前他偶然在府中见到个女子,跟在管家身后。虽然做普通妇人打扮,可那一身风尘之色绝对逃不过范炟这双利眼,“嘿嘿,倒是不知道阿爹你好这一口。” 显国公听了,不知为何,竟然暴怒。 “住口!” “阿爹?”范炟不解。 “此事你可有外传?”显国公问。 “不……不曾。”范炟说。 “把嘴给我闭严实了。”显国公警告,说罢,他偏过头吩咐道:“给我看着二公子,这些日子不许他再出去鬼混。” “是。”管家应声。 “哎,阿爹,阿爹别啊!” * 江南,一处精致秀丽的院落里。 霍毕一步一步慢悠悠走过来时,萧璃手里拿着好几封信件,一个一个地看着。 “哈哈哈哈。”一见到萧璃,霍毕当即大笑起来,“你怎么被包得跟个粽子一样?” 萧璃抬头,目光幽幽地看着霍毕,一直把霍毕看得笑声越来越小,最后不仅笑声没了,脸还红了起来。 “你盯着我干什么?”霍毕左看看,右看看,有些不好意思地问。 “霍将军,笑话别人的时候,先看看自己。”萧璃语气凉凉地说。 霍毕的伤比起萧璃来只重不轻,她都像个粽子,霍毕只能比她更惨,真是个丈八的灯台——召见人家,照不见自家。 霍毕挠挠头,走到萧璃身前坐下,略过这茬,问道:“都有什么消息?” “萧烈把翰雷等人全都抓住了,一个都没跑掉。”萧璃递了萧烈来的那封信给霍毕,然后又道:“书叁哥和郭宁已经到了北境。” “长安那边呢?” “长安……”萧璃道:“郭威确实借机把他看不顺眼的那些关系户都挑了出来,崔朝远又利用下人在后院儿里拱火。卢濯作为始作俑者,肯定不会有好果子吃。” “真的能凭借此事牵扯到卢尚书?”霍毕问。 “他又不是什么高洁无垢之人。”萧璃说:“总有一二错处,但凡御史台使出对付我的劲头,他这个刑部尚书绝对坐不久了。” 更何况,即便是御史台没用,还有裴晏兜底。 “那就好。”霍毕点头,看萧璃眉头仍未舒展,不由问道:“还有什么不妥?” “这个刑部尚书……”萧璃想到一处她一直未曾想明白的点,“那次与范烟对弈,我能感到她似乎有些在意刑部尚书……却又想不明白原因,故而有些疑惑。” 自己想撸掉刑部尚书,是为了日后让王放带领刑部配合查案,不添堵,不抹掉证据。可范烟那么在意刑部,又是为了什么呢? 作者有话说: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142节 第156章 春华殿 前些日子范贵妃因范烟之事被禁足春华殿, 萧杰不好来探望。此番一解除禁制,萧杰便立刻放下手中事务,进宫探望母妃。 不过区区半月, 范贵妃就消瘦了很多,精神也不是很好。萧杰见了, 脸色当场冷了下来,语气中带着怒意责问范贵妃身边的女官, “你们怎么伺候的?” 春华殿中的宫女连忙跪下请罪,范贵妃抬抬手, 有气无力道:“不关她们的事。” “可是外宫的宫人捧高踩低, 欺负母妃, 克扣用度?”萧璃盯着女官问。 女官有些为难,不知如何作答。 杨尚宫做事公允, 各宫份例从不曾出过差错,更不曾为难过春华殿的宫人。禁足期间, 她们见范贵妃食欲不佳, 去尚食局吩咐了些许超过贵妃份例的吃食,尚食局也无有不允,实在是挑不出什么错出。 “好了, 阿杰。”范贵妃摇摇头,眉目中带着些忧愁,说:“与那些无关。” “那母妃是为何事烦忧?”萧杰说:“母妃不需要担心烟姐,虽然无法轻易传信, 但舅父已经打点过了, 烟姐不会受苦。” 范贵妃点点头, 眉间愁色不减, 她轻声道:“这些日子, 你父皇从未曾来看过我。” 萧杰愣了愣,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最终只能干巴巴地安慰:“许是这些日子政务繁忙……” “是因为他去了李宝林那里!”范贵妃打断萧杰的话,眼中怒色一闪而过,“不,已不是李宝林了,前些日子陛下封了她为婕妤。” 越过正五品的才人,正四品的美人,直接受封为正三品婕妤!便是萧烈的生母,哪怕育有皇子,死前封号也不过婕妤罢了。 萧杰深深地看着范贵妃,眼中闪过些莫名的情绪,犹豫再三,终于低声开口:“阿娘,我如今长大了。”他如同小时候一般坐在范贵妃身边,目光中带着眷恋和期待说:“我也可以给阿娘挣得尊荣。”所以不需要阿娘再去争宠,去对他曲意逢迎。 范贵妃温柔地笑笑,她抬手,轻抚着萧杰的头发,说:“娘知道,我儿如今深受你父皇倚重。” 萧杰的笑容一顿,他张了张嘴,还未及说出什么,便见到范贵妃已转过头,看向铜镜中的自己。她收回手,指尖按在自己的眼角,问道:“阿杰,娘是不是老了?所以你父皇才不来看我了?” 萧杰眼中的期待与温情渐渐的褪去,直至消失不见。 离开春华殿,萧杰胸中翻涌,几乎压制不住心中的暴戾,他疾步走到花园中,一脚踢上一丛牡丹。 “啊!”不远处响起一声浅浅的惊呼,萧杰马上收敛了脸上的神色,抬头望去,然后愣住了。 花丛另一端站这个宫妃打扮的女子,那一双眼睛,同范贵妃的像极了,只是范贵妃华贵娇媚,这宫妃却是素净中带着些许的爽利。 萧杰当即便知道此人的身份,她便是叫母妃念念不忘的李婕妤吧。 想到此处,萧杰拂了拂衣角,对李婕妤露出一丝清雅温润的笑容,点头致意。李婕妤连忙避开目光,可脸却控制不住地红了起来。 萧杰见状,笑意更深了些。 * 显国公府 深夜,范烨翻身下马,疾步走入府中。 “父亲!”他面带急色,刚一走近,便迎面挨了一巴掌。 “啪——”显国公一耳光打过去,一点都没有留情,他怒道:“你这个废物!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两个人竟然一个都没除掉!” 萧璃和霍毕遇险获救的消息已经传回了长安,显国公听到时简直怒不可遏,砸碎了三四个花瓶。 不仅没除掉萧璃,反倒暴露了与北狄的合作!霍毕与北狄有血海深仇,这一下子,别说离间两人,简直是推着赶着把萧璃与霍毕赶做堆! “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没用的儿子!”显国公指着范烨的鼻子骂道:“废物,简直就是废物!” 显国公那一下子完全没留情面,范烨的脸被打得偏向一旁,迅速泛起了红肿。 范烨没有反驳,也没有为自己辩解,他握了握拳头,迅速说道:“父亲,萧璃知道了我们与北狄的兵器交易!” “什么?!”显国公没忍住,提高了声音。 “父亲,翰雷与萧璃有私仇,与霍毕又是生死大敌,即便翰雷来寻仇也无可厚非,可她却一下子猜到我们是以兵器为筹码……” “你是什么意思?” “父亲。”范烨加重语气,道:“萧璃她是不是,还知道了别的什么?”范烨不愿相信,却又不得不提出这个最让人胆战心惊的假设。 此话一出,显国公像是被人迎面打了一拳,他后退一步,跌坐在身后的胡凳上。 * 江南 “刑部能有什么是让范家人在意的?”霍毕问。 “我不知道。”萧璃也有些不解,她说:“我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女尸的那个案子。” “但是那个案子不是已经结了吗?”霍毕嘲讽道:“他过了陛下那一关,又有谁能耐他何?” 这也正是萧璃的不解处,此事相当于已经在荣景帝面前过了明路,即便王放做了刑部尚书也不可能重翻此案,范烟又为何会特地问到刑部。 “在意,就说明心虚。”霍毕说:“既然陛下饶了他这一回,又为何心虚?难道……犯案的不是显国公?” “除了他还有谁?”萧璃说:“范烨跟我们在南境两年,根本不可能是他。范炟更是不可能……我从小揍他,他那群护卫没一个有用的,可是哪怕这样,也没见他打杀过谁,那群废物护卫依旧跟着他,范炟虽然顽劣不堪,却绝没有见血的胆子。” “范家除了这三个男丁还有何人,总不会是萧……”霍毕本是笑言,却在看见萧璃的表情后猛地停下,结巴了起来:“不……不会吧……” 萧璃瞪大双眼,手一松,茶杯掉落,摔碎了。 * 显国公府 “她是从何处知道的?”显国公喃喃自语,“船帮?不可能,即便是利用他们的船只,也是暗中行事,阿烟回长安之前已经处理了所有的知情人……” “有没有可能……”范烨艰难说道:“是岭南道那边……” “不可能!”显国公想也不想便反驳,道:“岭南道与此事有所牵扯的官员绝不可能透露一丝半毫。” “父亲,不管怎么说,她都已经知道了。”范烨说:“计算日子,最后一批货仍在途中,我怕……” “你说她会派人去搜查拦截那批货?”显国公难以置信问道。 “我如今,不敢轻视她一分一毫。”范烨说:“父亲,我们当做最坏的打算。”若是这件事情真的被萧璃查出来,那不管显国公与荣景帝有多少情分,都会在顷刻间消失殆尽。留给显国公府的,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 显国公不知道想着什么,然后忽然砸碎了手中的茶杯,躁怒,“萧璃,萧璃!我真是小瞧了她,不过区区一个公主,到如今竟能掌握这般势力,且还全无破绽!” 他们派出去的人到现在都没能发现萧璃与裴晏是以何种方式联络的,证据证据找不到,破绽破绽抓不着。酒色财气,没一样能给她下套。更是没有家眷,也没有亲族漏洞把柄! “阿烨。”显国公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问:“你与她相处两年多,可知她有什么弱点?” 范烨闻言,不由得苦笑道:“即便有,那人也已经死了。”若说弱点,范烨只能想到萧煦一人。或许还有个裴晏,但裴晏比萧璃还要滴水不露。 “她就真的这么毫无破绽?这是成佛了吗?”显国公问:“人生在世,谁能没一些执念?” 说到执念,范烨愣了愣,脑中似乎划过什么,他慢慢开口,说:“在南境时,她第一次杀人,是为了一个受了欺辱的姑娘……” “这算什么弱点?”显国公不以为然。 “郭宁曾说过,此事于萧璃来说,简直像是有什么心魔一样……”范烨继续说。 显国公不以为然的神色逐渐消失了,他摸着胡子,思索着。 范烨说:“凡是执念,必有成因……萧璃又为何会如此呢?” 显国公目光一动。 “父亲可是想到了什么?” * 江南 “说起来,我突然想起一件事。”萧璃盯着地上的瓷器碎片,思索着,说:“你可记得救阿芫回来那夜,我因是第一次动手杀人,吐了好一阵子。” “记得,怎么不记得。”霍毕说:“范烨还给你递帕子。这有些人啊,就是看着殷勤,其实没一点儿真心。” 萧璃没搭理霍毕的阴阳怪气,而是说:“范烨当时说了两句话,现在想来,颇为奇怪。” “第一句是:殿下,此番总不会是你第一次取别人性命吧?” “第二句是:你在宫里时,不曾打死过任何宫人吗?” “他这个语气,仿佛是说皇族之人随意打死个把人只是寻常事而已,他为何会有这种想法?除非……” “除非,他所熟悉的那个皇族,就是这样的人。”霍毕接着说。 长久的沉默过后…… “虐杀女子的人,不是显国公,是萧杰。”萧璃闭上眼睛,肯定道。 * 显国公府 “有一件事,这世上怕是没有人知道。”显国公长叹一声,开口道:“我之所以知道,也是因为从前在军中一次与陛下喝醉,才听到只言片语。” “是什么事?” “陛下刚从军时,就是跟着先皇后林昭的父亲,林大将军的。陛下他心系之人,从始至终,都是林昭。” 范烨震惊。 “先皇病逝后,先皇后很快也抑郁而终……”显国公语气艰难,道:“在当时也并非没人觉得奇怪,私下猜测。” 一来,林昭曾随林大将军出征,是心性坚韧之人,二来,她还有幼女萧璃,为人母者,怎会不为儿女计,怎可能就这样抑郁而终? “父亲,你是说……陛下他……”范烨难以置信。 “萧璃见不得女子受辱,甚至如同心魔……”显国公慢慢道:“你说……会不会是她小时候,曾经撞见过什么?” 作者有话说: 第157章 听了显国公的话, 范烨许久许久都没有出声,他脑中想着自与萧璃相识后的桩桩件件,想到她张扬大笑的样子, 想到她怒火中烧的模样,想到她远远地看着自己, 厉声说‘我只恨我信过你!’的情形。 心却仿佛被撕扯成了两半,一半的心欢欣雀跃, 告诉自己若父亲所言非虚,那么他们便能以此事一举彻底离间荣景帝与萧璃;可是另一半的心却又止不住地心疼, 纵使此生注定为敌, 他也还是希望萧璃是长安城最嚣张肆意的那个姑娘。 范烨的喉咙上下动了动, 终于开口,声音干涩道:“那么父亲打算如何做?” *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143节 江南 “公主殿下。”令狐翡一路风尘仆仆而来, 他一走到萧璃面前便单膝跪下,双手托起一个木盒, 目带悲戚, 道:“请公主殿下为我令狐氏讨回公道。” 萧璃接过木盒,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然后睁开眼睛, 眼中燃着火。她转头对霍毕说:“我们即刻启程回长安!” “可是你的伤势?”霍毕看着萧璃身上大大小小的伤,以自己的身体情况做参照,就知道萧璃现在的身体怕是很难支撑得住策马急行。 “你身体行吗?”萧璃问。 是男人就不能说不行!霍毕当然也是如此,他梗着脖子说:“这点儿小伤, 疾行千里都是小意思。” “如此甚好。”萧璃点头道:“我亦是如此。”说罢, 她看向令狐翡, 说:“我已经命人将船帮救了我与霍毕的消息传回长安, 阿翡, 你做好准备,待书叁哥传信给你,就来长安。” “是,公主殿下。” * 显国公府 深夜,无星无月,偌大的府邸中有的院落灯火通明,也有的院落幽深寂静。在花园角落,偏僻的书阁处,范烨带着护院府兵前来,挥手下令,府兵便将整个书阁团团围住,水泄不通。 范烨负着手,站在府兵的身后对着书阁大声道:“阁下几次三番夜探我显国公府,未免也太不把我国公府的护卫放在眼里了吧?” 书阁之中,身穿着夜行衣的纤瘦身影猛地顿住。她低头看着自己将将抄完的纸张,然后侧耳听听外面的动静,眼中闪过一丝坚决。 书阁里忽然响起巨大的响声,府兵推门而入,见书架书案尽数翻倒在地,一片狼藉。而夜闯之人则飞奔至二楼,从另一侧窗栏一跃而下,试图逃走。 范烨提剑而上,一举将她拦截,留在书阁外的府兵也一拥而上,双拳难敌四手,没过几招,夜探之人便被擒下。 “让我看看,到底是何人这么胆大妄为?”范烨冷笑着上前,一把掀开来人的面罩,然后愣住了——“嫣娘?” * “萧璃,这样奔波,你是不要命了吗?” 自离开江南,他们几乎是日夜兼程,今日到达驿站时,已是深夜了。驿卒打着哈欠牵过两人的马,驿官看着两人的令信,颇有些不知所措,他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大的官员。 “准备些简单的吃食就好。”萧璃道。 得了命令,驿官如蒙大赦,连连点头退下。 “迟则生变,还是尽早回长安的好。”萧璃随意往食案边一坐,说:“当时为了拖延时间,我道破了范家与北狄的交易,范烨不傻,定会回去商议应对。” “但是我们现在有了证据,不是吗?”霍毕说。 想到木盒,萧璃点头,终于露出一丝真切的笑容,“是,若是书叁哥和郭宁能查到货物,再加上这些证据,足够了。我也终于能说服阿砚离开平康坊了。” “阿砚?你说谁?”霍毕疑惑。 “杨砚,也就是嫣娘。”萧璃长叹一声,“她是墨姐姐的嫡亲胞妹,杨大将军的小女儿。” 霍毕被这个消息震得说不出话来。 “当年杨家出事,对女眷的看管不如男丁严密,且那时候阿砚年纪小,则更是不被在意。”萧璃道:“秦叔离得近,动用了林氏残存的一些人脉,以一女尸将其替换,将她救了出来。” “她养好伤后,执意上京,秦叔拗不过她,便只好暗中通知我。那时我的人手实在不多,又身在大明宫,等我病愈接到消息时,阿砚已成了嫣娘,成了清音阁的头牌。” “所以你这些年频繁出入平康坊……”霍毕渐渐明白过来了。 “最初是为了能多少照应一下阿砚,后来发现在平康坊惹是生非有助于我伪装,就一直这样做下来了。”萧璃苦笑。 霍毕看着萧璃,良久才开口,轻声问:“阿璃,你心中究竟还憋着多少事情?” 萧璃一愣,抬眼看向霍毕。 “旁人会如何我不知,但这些事情若是放在我身上,我怕是做不到你这样隐忍的。”霍毕长叹一声,心里有些难受,“你甚至还未及双十,却要担着这么多东西。” 萧璃听了,淡淡一笑,说了句,“这算什么。”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自语道:“快了,就快了。” “是,快了。” * “你究竟是什么人?”任范烨怎么想,都没想到面巾之后藏着的是这样一张脸,“你为何要夜探我显国公府?” 嫣娘沉默不语。 范烨一把捏住嫣娘的脸,强迫她抬起头,“说话!” 嫣娘依旧不说话,范烨双眼一眯,想到嫣娘与崔吕王谢那四人亦是熟识,于是问道:“你是萧璃派来的?” 听到萧璃的名字,嫣娘终于有了表情,她漆黑的眼珠对上了范烨的双眼,嘴角勾起了一个嘲讽的笑,说道:“范家到底是作了多少孽,才连仇家是谁都分不清?” “仇家?”范烨眸色一深,手指张开,滑落至嫣娘的脖颈处,而后捏紧,“若是寻仇,又为何要出入书阁?说!你是谁派来的,来找什么!” 嫣娘被掐住脖子,喘不上气来,却仍旧从牙缝中挤出嘲讽之语,“范家若无藏污纳垢,又……何惧之有!” “你倒是牙尖嘴利。”范烨一把甩开嫣娘,看着她跌倒在地。 “呵呵,干尽了丧尽天良之事,范世子,夜间可能安眠?”嫣娘冷笑着继续说。 这句话刺入范烨的心中,令他神色骤冷,他看着嫣娘,居高临下道:“你可知道,你这种女人,最应该避开的地方,就是显国公府。” 嫣娘挣扎,却被府兵擒住。 “将她压下去。”范烨冷冷地看着嫣娘,语气冷漠,“等我审问。” “是。”府兵领命,准备押着嫣娘离开。 “等等。”一个声音响起,明明是清润文雅的声音,却让范烨面色一凛。范烨不着痕迹地深吸一口气,然后才回过身行礼,道:“殿下。” 萧杰站在花园小径上,对范烨温和道:“你我表兄弟,何须如此多礼。”说罢,他看向被押着跪在地上的嫣娘,问道:“这是……?” “只是个刺客……我正打算审问她。”范烨回道。 “刺客……”萧杰的目光落在了嫣娘的脸上,目光中带起一些兴味。说罢,他轻轻一笑,说道:“不如我来替你审问审问如何?” “殿下……”范烨想要拒绝,却被萧杰打断。 “就这样吧。”萧杰摆摆手,打断了范烨后面的话,然后扭头对随侍说:“把她带到客院儿吧。”说完,他又笑着对范烨说:“放心,我会给她留着一口气招供的。” “那就……谢过殿下了。”范烨强逼着自己低下头,恭敬地说。 萧杰又轻笑一声,离开。 范烨盯着萧杰的背影良久,最后只是叹了口气,然后转身走进书阁,去检查暗格和密件,没有看见不远处的大树后,躲藏着的,脸色苍白的范炟。 * 萧璃与霍毕策马奔驰,长安城已近在眼前。 “阿璃,前面那个是不是崔朝远?”霍毕指着两人前方骑马而来的人,问。 “朝远?你……”萧璃一怔,不知为何他满脸焦急之色。 “阿璃!”崔朝远见到萧璃,猛地拉住缰绳,停住了,“谢天谢地,你回来了,快跟我走。”说完,立刻掉转马头,往城门口奔去。 “怎么了?”萧璃从没见过崔朝远这般焦急的样子,心中不由得一沉。 “嫣娘出事了。”崔朝远说。 只一句话,让萧璃的心脏如坠冰窟。 今天是大朝会,群臣天不亮便要去上朝,崔朝远这种赋闲之人自然是无事,却一大早被范炟找到。范炟找到崔朝远时,浑身发着抖,面无血色,话都说不明白,只是拽着袖子让他跟着走。崔朝远跟着范炟出了府,看到府院后停着一辆马车,而这时他也终于听清了范炟重复的话。 他在说,“救救她,救救她,求你救救她。” “嫣娘不知为何去夜探显国公府,被范烨抓个正着。”崔朝远说:“范炟趁着人都不在将她偷送了出来……我找到阿霏,将她送去了谢府的别院……郎中说……”崔朝远说不下去了,最终只能哽咽着说:“阿璃,她撑着一口气,等着要见你。” 一瞬间,天旋地转,萧璃要死死地抓住缰绳,才能不跌下马去。 三人一踏进谢府别院,就见到吕修逸和王绣鸢站在一个紧闭着的房门外。吕修逸双眼通红,死死咬着牙,而王绣鸢早就泣不成声。 “阿霏不敢让阿鸢和修逸看到……”崔朝远低声说,至于不敢让他们看到什么,崔朝远却说不下去了。 萧璃越过两人,推开紧闭的房门。 房中昏昏暗暗。 萧璃看去,尽头的床幔后躺着一人,谢娴霏站在床边,默默地掉着眼泪。 萧璃走近了,这才看清嫣娘的脸…… 她其实已不大能认得出这张脸了,就如同那一具具被随意丢弃在水渠中的女尸一样,无人认得出,无人辨得清。 萧璃伸出手,想要掀开嫣娘身上的薄被,却被谢娴霏捉住了手。 “别看。”谢娴霏喃喃重复着,“阿璃,别看了。” 听到声音,嫣娘的睫毛颤了颤,然后缓缓睁开了眼睛,看向萧璃。 谢娴霏安静地退出房间,轻轻地关上了门。萧璃慢慢跪在床边,颤抖着开口道:“阿砚,我来了。” 我来晚了。 * “逆子!逆子!”显国公怒极,一鞭一鞭狠狠地落在范炟身上。显国公打得毫不留情,范炟身上早已血痕道道。 若是往日,范炟定然早已呼痛求饶,可今日他却只是抱着头,一声都不吭,嘴里被自己咬得鲜血淋漓。但是再疼又怎么样,不会有嫣娘更疼。想到嫣娘的模样,范炟双目如同死灰一般,再没一点光亮。 “父亲……”范烨想要求情,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显国公被范炟气得头晕,他略略停住,转头问:“书阁丢了什么?” “什么都没有。”范烨回答。嫣娘离开书阁前把桌案书架等全部掀翻,他理了整整一夜才将将理好,“我确定,她没有带走任何东西。” 显国公的火气降了一点儿,可在他看见地上倒着的范炟时,又火冒三丈。 “来人!把这个逆子给我关回房间,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踏出房间一步!” * “吱呀——”紧闭的房门被打开,萧璃独自一人走了出来。 “嫣娘!嫣娘她……”吕修逸第一个冲上来,问道。 萧璃双目失神,声音冷漠,窥不见听不出一丁点儿情绪,道:“阿鸢,带我去寻你兄长。” “阿璃,你要做什么?” “叫他暗中去请大理寺卿郑明大人,还有,仵作。” “阿璃,你是要……”王绣鸢脸上的眼泪还没擦干,就被萧璃的话惊住。 “我要验尸。”萧璃没有看任何人,她闭上眼睛,将话说完,“还有,剖尸。”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144节 这时所有人都被萧璃的话惊住,吕修逸第一个难以置信,出声大喊,“你要做什么?!” “修逸,你冷静一点。”崔朝远拦住吕修逸,低声说。 “我怎么冷静?!”吕修逸一把打开崔朝远的手,说道:“罪魁祸首是谁不言而喻!为何还要剖尸?为何连死都不让嫣娘得个安宁!” “她之前……将证据吞入腹中,我要将其取出。”萧璃冷冰冰地回答。 吕修逸整个人仿佛都被冻住了,半晌,他回过神来,暴怒道:“萧!璃!” “阿逸!”崔朝远连忙阻止。 “嫣娘不过一个弱女子!你利用她在平康坊里为你探听消息便罢了,为何还要她做如此危险之事?”吕修逸不顾崔朝远的阻拦,执意质问道:“就为了太子遗孤,就为了扳倒显国公,你就能眼睁睁地把嫣娘往死路上推吗?!” 谢娴霏是在场所有人当中除萧璃外最先知道嫣娘身份的人,也一直知道萧璃的想法。听到吕修逸这般恶意揣测萧璃,不由得开口,“吕修逸,你未知全貌,怎可胡乱猜测?!” 吕修逸扭头瞪着谢娴霏,哈的一声笑了出来,说:“我知道你在帮着她,你,还有你,”他指着崔朝远,道:“你们都在帮她!” “此情此景,你们就不寒心,不齿冷?不怕有朝一日,被她推上死路的人是你们吗?!” “吕修逸!阿璃待你如何,待我们如何,你是忘了吗?”王绣鸢喊道,声音中还带着未尽的哭腔,“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 “嫣娘死了!王绣鸢!嫣娘死了!她还要剖开嫣娘的肚子,将她周身上下利用干净!”吕修逸指着萧璃吼道。 霍毕就靠在门口,看着站在庭院中央的萧璃。她任这四人争吵,自己没有再开口说一句话,她只是闭了闭眼睛,仿佛对眼前所发生的一切都感到疲惫至极。 过了一会儿,萧璃睁开眼睛,面无表情地往外走。 “你要去哪?”吕修逸拦住萧璃。 “大理寺。” “你就一定要嫣娘死后都不得安宁?!”吕修逸满眼痛色。 “是!”萧璃终于看向吕修逸,说:“我要扳倒显国公!还要为她讨回公道!任何人阻拦不得。”萧璃的声音越来越冷,“吕修逸,给本宫退下!否则休怪我无情。” 这是萧璃第一次对他们自称‘本宫’。 霍毕见萧璃几乎在爆发的边缘,不敢让吕修逸继续下去,连忙上前,一把将吕修逸拖开。 “哈,哈哈。”吕修逸惨笑道:“公主殿下如今官威大得很啊。” “你别再说了!”崔朝远听不下去,直接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萧璃不再纠缠,径自往门口走去,在即将踏出院门时,她忽然停住脚步,回过头,对吕修逸说道:“她从来就不是什么嫣娘。她姓杨名砚,是岭南道杨大将军的小女儿。” 吕修逸,崔朝远,还有王绣鸢全全愣在原地,谢娴霏闭上眼,轻轻一叹。 “她自小琴武双绝,此生所愿,是在长姐杨墨少将军的帐下,做一名小将。” 只可惜,此愿再也不可能实现了。 作者有话说: 我保证,这是主角团死的最后一个人,剩下的五个盒饭全部是反派团的。 其实按照我原来的计划,第二卷 和第三卷里面嫣娘和吕修逸还有范炟之间应该还有一些戏份的,但是一来现在字数已经严重超标,二来因为我知道嫣娘的死不可避免,就不太敢写她的戏份,怕写到这里心里太难受,就略过了。下一本绝对不能这么写了,真的伤人伤己。 至于为什么吕修逸反应这么大,首先当然了,他不知道所有的事情,以为是萧璃派嫣娘探听消息。然后他是太常寺卿的儿子,太常寺是干什么的,做术数卜算,寝陵祭祀这些事。父亲就是管着玄学这一摊子事,耳濡目染应该比别人更在乎这些生前身后事,所以一听萧璃说要剖尸就失去理智了。 只以古代的人眼光看,剖尸体对他们在场所有人来说都是很难接受的事情。 吕修逸不会黑化,还是朋友,只是现在太过伤心失去了理智。之前写阿芫的时候有读者猜之后阿芫会不会有什么作用,也有人猜吕修逸会有什么作用,这里说一下,不会。救阿芫就只是为了救她,交朋友时也只是为了交朋友。对萧璃来说,最开始就明确有利用之心的只有令羽和霍毕(这么一看这两人好惨hhhh) * 最后,我知道大家都盼着显国公一家赶快挂掉,但是这一段我得好好收尾,把之前的伏笔圆回来,再加上沧海一写就写多,所以没个三五章真的挂不掉,然后这一段还真的挺虐的,属于黎明前的黑暗,受不了的同学可以攒一攒,到时候我可以在内容提要上写“显国公挂了!”,“皇帝挂了!”,等提示,提醒大家回来看,如何? 第158章 谢家别院 吕修逸已经被崔朝远和王绣鸢拖走了, 大理寺卿郑明,王放还有他们带来的仵作在房中验尸。萧璃在屋外的花园里,随便坐在地上, 抱着膝盖看着天,一言不发。霍毕学着萧璃, 坐在她旁边,安静地陪着她。 很久之后, 萧璃忽然开口了,声音中带着些许的沙哑, 她说:“从前我听母后跟父皇说过, 我这个名字是不是不太好, 阿娘觉得‘璃’音同‘离’,听着不似好兆头。” “阿爹却说, 我的女儿,合该身如琉璃, 内外明澈……呵……”萧璃说着说着, 却笑了起来,“说实话,我现在都有些怨我父皇了, 他若是随便拿些花啊草啊珍珠宝器之类的给我取名字,是不是很多事情就会不一样了。” “是不是很多人,就不会离开了。” 阿爹阿娘仍是恩爱帝后,墨姐姐会成为南境军中威风赫赫的女将军, 阿砚在亲姐帐下做个小将。至于阿兄……阿兄或许可以勉强做个军师。霍师父镇守北境, 每日习武练兵揍霍毕。燕必行终日里在江湖中行侠仗义, 令狐允则一边给燕必行收拾烂摊子, 一边为他管着船帮。 “阿璃。”霍毕转过头, 看着萧璃,认真说道:“阿璃,我的命硬得很,没那么容易死。” 所以我不会轻易离开你。 萧璃收回目光,看向霍毕,勉强地提起嘴角,笑了笑,说:“那你可一定要努力活得久一点。” “好,一言为定。” “阿璃。”这时,谢娴霏走了过来,在萧璃面前站定,“崔朝远走前,让我带话给你。”说完,她瞥了一眼霍毕。 “无妨,说罢。”萧璃说。 谢娴霏犹豫了一下,然后说道:“如今长安贵胄府邸中有一个流言,传得沸沸扬扬,你迟早会知道……”谢娴霏看着萧璃,目光中带着担忧与不忍,终于还是狠心继续说下去:“流言说……陛下其实一直觊觎先皇后……先皇后抑郁而终是假,为陛下所囚……才是真。” 这流言实在太过荒唐恶毒,霍毕转头看向萧璃,想要嘲笑斥责造谣之人,却震惊地发现萧璃的脸一寸一寸地白了下去,一直到半丝血色都无。 谢娴霏也看见了,她艰难地继续说:“流言传到这种程度,陛下不可能不知道。无风不起浪,这件事必然是针对你与陛下……阿璃,你当有所准备。” 说完,她对霍毕点点头,便转身离开。 “怎么会有这种流……”霍毕话未说完便停住了,因为他看见萧璃在浑身发着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几乎不能自控。 电光火石之间,霍毕忽然全都明白了。 “这件事是真的?先皇后没有死!” “而且……你知道?!” 一时间,从前种种令霍毕感到违和之处,瞬间都有了解释。 因为先皇后还活着,所以当初大护国寺相见时萧璃只道祭拜先皇,却只字未提先皇后;所以那枚药师玉佛明明是由父母所赠,她却只说让它陪着阿爹;所以她明明可以活得逍遥自在,却偏偏要搅和进这争权夺利的泥潭浑水! * 荣景五年 大明宫鲜有人至的假山群中,有男女身影交叠,男子行狭侮玩弄之举,下流龌龊的狂言几乎从未止歇……那个男子,正是大明宫的主人,荣景帝,萧霄。因他太过纵情忘形,所以也没有注意到从峦叠嶂的假山后,站着的三个不知所措的孩子。 他的嫡长子死死咬住嘴唇,人已几乎崩溃,可他的怀里却仍然揽着一个小姑娘,手掌纵然发抖,却仍紧紧地捂住小姑娘的嘴,不让她发出一丝声音。而另一个少年则伸手,挡住了女孩的眼睛,然后自己也闭上了眼。 * 裴府,书房 裴晏安静地看着文书,时不时拿笔做些批注。守在门口的梅期一刻不停地走来走去,连影子都显得暴躁。 裴晏放下笔,叹了口气,道:“进来。” “公子!”梅期得了话,立刻推门而入,问:“您不去见见主人吗?” “不去。”裴晏又拿起一份公文,头也不抬,道。 “可是……” “你可知如今有多少人盯着她?”裴晏撩起眼,问。 “那不然我去?”梅期退而求其次。 “你也不行。”裴晏想也没想地拒绝。 “为什么?!” “前些日子你不是说过,她让你最近少动作?” 被自己说过的话堵了回来,梅期很想打人。 “公子!”梅期微微提高声音,说:“但凡主人在皇上面前露出一丝半点儿……”那便是万劫不复! “她是你的殿下。”裴晏抬起头,打断了梅期的话,“你该相信她。” 过了一会儿,裴晏又重复了一遍,不知是在说给谁听。 “你该相信她。” * 公主府 “殿下回来了!” 萧璃出现在公主府大门口时,画肆,诗舞还有酒流都迎了出来。 “殿下怎么不养好伤就急急赶回来了?”画肆和诗舞看见萧璃苍白的模样,心疼道。如今萧璃与霍毕遇刺的消息早已传开,受伤的事情自然也是人尽皆知。 “兵部到底还有许多公事,耽搁不得。”萧璃笑笑,把缰绳交给酒流,然后抬脚走回府中。 “殿下如今可是很受陛下倚重呢。”画肆闻言一笑,说:“知道殿下回来了,陛下定会召殿下入宫询问的。” “瞧你这话说的,便是皇伯伯不召我进宫,我也得进宫去告状啊。” 走到住院时,萧璃说:“好了,连日赶路,我要好好休息休息,你们退下吧。” “是。”画肆与诗舞屈膝行礼,一同退下。 萧璃走回卧房,靠在门上,闭着眼,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 第二日一大早,才用过朝食,萧璃就骑马出府,往皇城而去。 …… 荣景五年 东宫 自皇宫而归,三人未曾说过一句话。 萧煦看着面前的两人,几次三番张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萧煦不知道能说些什么,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145节 便是他自己都尚未回过神来。 所谓天翻地覆,信仰崩裂,所需也不过一瞬而已。 萧煦胸中翻涌着巨大的痛苦和内疚,还有汹涌而起的愤怒与失望,搅得他五脏六腑俱不得安宁。 那是他的父亲,他引以为傲,视以为天的父亲!他怎么能,他怎么敢?! 许久之后,他看着呆呆坐在塌上的萧璃,开口,只是声音干涩嘶哑,“阿璃,兄长会想办法的……我……我一定会想办法将婶母……” 说到这里,萧煦就再说不下去,他甚至不知从今以后应该如何面对阿璃,更不知他日九泉之下,他要如何面对待他如亲子的叔父。 裴晏看着两个人,面色冷峻,似乎是忍着怒意,道:“两位殿下可知道,君者失德,悖逆人伦,是何等大事?” 萧煦闭上眼睛,点头。 “所以此事,万万不能泄露一分一毫。”裴晏继续说道。 荣景帝在意声名,若是此事泄露出去,莫说林皇后可能性命不保,便是萧璃都可能会有危险。那个人如今已经是九五至尊,他若起了狠毒之心,以他们如今的力量,根本就只是蚍蜉撼树。 说罢,裴晏单膝跪在萧璃面前,抬起头看向她的眼中,无视她的彷徨无助,说:“殿下。”他深深地看着她,说:“殿下的阿娘,还活着。” 萧璃的眼睛终于不再一片空茫,她回过神来,喃喃道:“是啊,我阿娘还活着,还活着。” “但是从今日起,殿下要忘记这件事。”虽然不忍,但裴晏仍是如此说。 萧璃愣住了。不仅萧璃,一同愣住的还有站在一旁的萧煦。 “太子殿下与我,一样会忘掉此事,明日与昨日,并无任何区别。” “阿晏……”萧璃逐渐明白过来裴晏的意思,她说不出话来,只是一直摇着头。 “殿下!”裴晏加重语气,一字一句道:“你只能如此。” 萧璃的眼泪唰地掉了下来。 “殿下不仅要忘了这件事,殿下还要一如既往,人前人后,都做那个明澈的公主殿下,殿下要比谁都肆意,殿下要笑得比谁都张扬,殿下还要……视那个人,如同亲父。”明明是芝兰玉树,谪仙之姿,却偏偏说着最残忍的话。 萧煦闭上了眼睛,无法再听下去。 “唯有这样,才能保全自己,才能保全皇后娘娘。” 若是未来有一日消息走漏,也只有如此,才可伪装得毫无破绽。 “阿晏,我做不到,我做不到……”萧璃摇着头说。 她的头此刻剧痛无比,几欲炸裂,她无法思考,不知道怎样当作若无其事,更不知道今后怎样面对那个人。 “殿下,你可以的。” 裴晏伸出手,将萧璃的双手拢在手心,握紧,仿佛这样就能给她力量一样,“因为皇后娘娘还在等着你。” 萧璃看着裴晏的双眼,嘴唇颤抖着,良久之后,脑中的纷繁杂音渐渐褪去,她说道:“你说得对,阿娘还在等我。” 萧璃的目光逐渐聚拢,彷徨犹疑逐渐消失。 “以卵击石,智者所不为,敌强我弱,当分而化之,当取而代之。”她一句一句地说着从前太傅教过的功课,每说一字,人便镇定平静一分,说到最后,眼中已几乎见不到软弱。 裴晏仰头,看着萧璃的眼神一点一点改变,手越拢越紧。 “兄长,阿晏。”萧璃说:“我会忍耐。” 忍到不能忍处,要忍。 忍到牙齿咬碎,忍到脊梁断折,也还是要忍。 裴晏从萧璃的眼中读出这未尽之意,知道他可稍稍心安,却不知为何,更加心痛难耐。 殿下,我的殿下。 …… 皇城里,萧璃身着绛紫朝服,金珠玉冠,华贵非常。 她跟在宫人身后,一路往紫宸殿行去,举止无半丝不妥,表情无一点儿破绽。 及至紫宸殿,宋公公高声喊道—— “宣,长乐公主进殿。” 萧璃举步而入,抬头看向御座之上那人,倏然一笑,大声抱怨道:“皇伯伯,阿璃这次真的差点儿就回不来了!您可得给我撑腰啊!”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做了一些修改,把范烨主动送杨砚去三皇子那里,改成了三皇子自己要人。 那一段最初的设定是范烟做这件事,但是后来我觉得范烟的种种谋划,不管是杀人,还是污人清白,对她来说都只是达成目的的手段而已。但如果不是必须为之,范烟不会也不屑做这种事情。范烨同理,他的是非观应该比范烟更强一些,如果不是会威胁到家族安危,他也不会主动做这种事情,两姐弟对萧杰的行为都是感觉到恶心的,所以把前面的情节稍作修改。但是范家三姐弟的结局都是既定的,这一点不会改变。 * 至于这一章的内容,真的是从第一章就已经开始铺垫了。有很多小可爱其实在第一卷 的时候就猜到啦! * 前面描述荣景帝对萧煦的心结有很大一部分是觉得萧煦对他没了孺慕之情,其实就是从这件事开始的。荣景帝的感觉没有错,只是原因猜错了。他觉得萧煦认为先帝比他厉害,但其实是萧煦知道了他失德。 现在回看第一卷 令羽劝说萧璃跟他游历天下的话,其实处处都在萧璃的雷区蹦迪。 第159章 萧璃在紫宸殿里胡搅蛮缠了近一个时辰, 总算磨得荣景帝下了旨意,令北境各个关卡军镇戒严,捉拿北狄大王子翰雷, 生死不计,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皇宫。 荣景帝坐在御座之上, 看着萧璃连脚步都透着洋洋得意的背影,面沉如水。 萧璃离开后, 紫宸殿立时变得空空荡荡,除了荣景帝, 唯有宋公公在御前伺候, 可他远不似萧璃那样张扬, 甚至常常让荣景帝感受不到他的存在。 “你说,她是不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荣景帝忽然开口。 宋公公作为紫宸殿中唯一的听众, 听到这个问题却一声都不敢吭,只能深深地把头低下去, 久久不动。 好在荣景帝问出这个问题, 也不是真的想要听到答案。他面无表情地起身,看着御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忽然暴怒, 一把将桌上所有东西扫落在地! “陛下息怒!”宋公公惶恐地跪下。 “究竟是谁?!究竟是谁?!”是谁放出这种消息,所欲为何,所求为何?!他定要将此人找出来,千刀万剐, 剥皮抽筋! …… “阿璃。” 萧璃停住脚步, 转头看去。 萧杰站在御花园的小径上, 微笑着看着自己。他朝萧璃走来, 笑容一如既往地清润温雅。 萧璃认真地看着面前的这个人, 脑中充斥着杨砚已无一块好皮肉的身体和满是伤痕的脸,胸腔中涌上一阵阵恶心。 那恶心不是对阿砚,却是对眼前这个如玉君子一样的人。 “阿璃这样疾步匆匆,是急着去立政殿看望阿诺吗?”萧杰问道。 “前阵子忙于公务,也有许久没去看他了。”萧璃压下种种思绪,露出一个笑容,说:“都说小孩儿见风长,也不知道阿诺是否也是如此。” “阿璃确实该多多去看望阿诺才对。”萧杰笑着说。 “三皇兄这是何意?”萧璃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问道。 “小孩子嘛,总是需要大人多看顾一些的,不然若是有个什么头疼脑热,容易夭折。”萧杰看着萧璃脸上那令人厌恶的笑容终于消失,心中掠过一丝快意,然后轻声说:“便如……我们的兄长一样。” 说完,萧杰就看见萧璃的下颚猛地收紧,仿佛在强忍着一拳打过来的冲动。良久,她眼中流露出一丝丝的脆弱,却又一副强撑着放狠话的模样,色厉内荏地说:“萧杰,阿诺是我最后的底线。” 说完,她紧紧地盯住萧杰,道:“若兄长的孩子出了任何意外,我不介意……鱼,死,网,破。” “呵。”萧杰像是被萧璃的话逗笑了,他点点头,伸手拍了拍萧璃的肩膀,说:“兄长确实没白疼你。你去看阿诺吧,我还要去见父皇。” 说罢,他与萧璃错身而过,带起了一丝似有若无的香气。 萧璃盯着萧杰的背影,脸上的脆弱与凶狠都渐渐褪去,恢复成一片幽深的平静。她转头,踏上了刚才萧杰走来的小径,转过一片花丛与灌木,最后在一棵树后看见了李宝林,不,如今该叫李婕妤了。 李婕妤正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衣裙和鬓发,见到萧璃,也并未露出任何惊慌的神色,反倒冲着萧璃甜甜一笑,双眼眯成了两个月牙。 “公主殿下是要去看望小皇孙吗?”李婕妤歪着头,好奇问道。她的眼睛亮晶晶的,让人很难对着这双眼睛说出什么拒绝的话。 萧璃点头。 “见到公主殿下,小皇孙殿下定会很开心!”李婕妤脸上带着纯然的笑容,高兴地说。 萧璃的鼻翼动了动,闻着李婕妤身上那与萧杰身上同出一辙的香气,心中一叹,问:“皇后娘娘究竟想让李婕妤做什么?” 李婕妤愣了愣,然后笑容更胜,道:“不是皇后娘娘要我做什么,而是我想要做什么。” “所以,你想做什么?”萧璃顺着李婕妤的话问。 “那边。”李婕妤没有回答,反而抬起手,指向紫宸殿的方向,说:“去岁冬天,我在紫宸殿外打扫时,亲眼看着那个世界上最好的人,被罚跪在冰天雪地里,被羽郎将押着,被皇帝陛下责打,毫无尊严可言。我亲眼看着他,字字泣血,悲泣哀鸣……” 萧璃闭上眼睛。 “公主殿下,你问我想做什么。”李婕妤看着萧璃,露出一个看起来天真又烂漫的笑容,说:“我想,那些曾伤害他的,会伤害他的人,都死掉呀。” * ——你怎能眼睁睁地把嫣娘往死路上推—— ——先皇后抑郁而终是假,为陛下所囚才是真—— ——从今日起,殿下要忘记这件事,殿下要视那个人如同亲父—— ——哪怕脊梁尽折,殿下也要忍—— ——我亲眼看着他,字字泣血,悲泣哀鸣—— 萧璃骑着马,飞奔在朱雀大道上,不管明日是否会有御史参她当街纵马,也不顾疼得快要炸裂的头,一路飞驰。 “萧璃?”正打算去公主府找她的霍毕看见萧璃脸色难看,跑出了一副六亲不认,不管不顾的姿态,心中担忧,连忙大喊。 可萧璃却仿佛什么都没听见一样,霍毕一跺脚,翻身上马,打马追去。就这样,一个跑,一个追,一直等萧璃跑到了城郊的荒林,这才逐渐慢下来。 “我说你……”霍毕将将勒住马,便见到萧璃下了马,提剑往树上劈去,用尽全力,却毫无章法。 “啊————” 萧璃像是再也无法忍耐,尖叫出声。 霍毕就在后面眼睁睁地看着她一剑一剑劈砍,直到树干劈折,枝干尽断,树叶纷飞。 “够了。”见萧璃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霍毕一把抓住萧璃的手腕,制止道。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146节 “你放开!”萧璃想要把霍毕甩开,却反被他卸了手中的剑。 “够了!”霍毕提高声音。 没了剑,还有拳,萧璃右手握拳,狠狠砸向身前的树干。 “萧璃!”在萧璃又一次想要砸向树干的时候,霍毕伸手挡在了中间,抓住萧璃的手腕喊道:“你这样做除了伤害自己外还有什么用处?” 萧璃停了停,她抬头看向霍毕,说:“是啊,没用,什么用都没有!” 说完,她就像失去了所有力气一样,跌坐在地。 “兄长友人惨死,母亲受难,忠臣蒙冤……我明知是谁人为之,我明知是何人作恶,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 萧璃抬起头,看向霍毕,问:“霍毕,你说我有什么用?我有什么用!” “阿璃……”霍毕蹲下,看着萧璃,说不出话。 “我好想杀了他,霍毕,我真的好想杀了他!” 看着萧璃仿若充血一般的双眼,一句‘那你为何不反’竟脱口而出。 话音一落,霍毕就被自己的话吓住了。萧璃也怔住,转过头,看向霍毕。 反正话已出口,霍毕震惊过后,倒坦然了。 他深吸一口气,说:“剑南道军职最高的秦义是你的人,至于我……”霍毕舔舔嘴唇,也可供你驱遣,霍毕在心里说。 萧璃盯着霍毕,看懂了他的未尽之语。 “若你真的要……”霍毕稍稍停顿,略过了那句‘起兵造反’,然后继续道:“也并非没有赢面。” 萧璃久久地看着霍毕,一直看得霍毕忍不住移开目光,才忽然闭上了眼睛,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颓然说道:“你以为,我不曾想过吗?” 原来她竟真的想过起兵,霍毕想。 现在回想,当初她执意要去南境,未必不是做着这样的打算。 这时,萧璃却睁开眼睛,摇了摇头,“但我没法这样做。” “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萧璃自嘲一笑,说:“我永远无法向天下言明他的罪过,反倒是他,对我还有真真切切的‘养育之恩’。” “况且同室操戈,最易动摇国之根基,我纵然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却不能拿我大周的江山社稷来做豪赌。” “若我今日踩着无辜者的血去复仇,那我与范济之流又有何区别,他日九泉之下,就真的无颜去见父亲和兄长了。” * “主子今日一早便入了宫。”梅期来到裴晏的面前,低声道。 裴晏抬起头。 “几个时辰后,主子离宫。”梅期心中稍稍松了口气,说:“无事发生。” 裴晏低头,继续看书。 “这件事算是过去了吗?”梅期问。 “没有。”裴晏说:“这件事,才刚刚开始。” 梅期一愣,连忙问:“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流言会继续愈演愈烈,直到人尽皆知。”裴晏放下书,说:“不论殿下怎样表现,有这道流言横亘于两人之中,陛下都会开始疑心殿下。” 那人心中不坦荡,定会疑心,有了疑心,就会防备,开始防备,则会疏远。 “那……那主子该怎么办?”梅期问:“压制流言吗?” “不。”裴晏说:“恰恰相反,她会继续推波助澜,加剧流言。” * 公主府,谢娴霏坐在萧璃的身边,倒了一杯茶递给她。 “时人平日里最爱议论的便是旁人家的糟心事。” 萧璃接过茶杯,安静地看着谢娴霏,等着她继续说。 “那阿璃可知,他们何时会停止议论这件事?” 萧璃低头看着自己的茶杯,半晌,轻笑着回答:“那自然是出现另一桩糟心事的时候。”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写的有些匆忙,明天可能会回来改一下。 第160章 裴府, 梅期不解其意,还想再细问,却猛地停住。他的耳朵动了动, 随后脸上露出了些嫌弃的模样。 这个表情,只有在每一次霍毕不请自来时才会出现。 果不其然, 下一刻,霍毕推门而入。 裴晏已经是习惯性地叹气, 他放下笔,淡声说道:“霍将军是不是太不把自己当外人了一些?霍将军可还记得自己姓霍不姓裴吗?” 若是往日, 被裴晏这样冷嘲热讽, 霍毕定会与裴晏唇枪舌战一番, 当然,能不能战赢另说。可今日他却没了兴致, 他怏怏不乐地坐下来,未语先叹。 “霍将军因何而叹?”裴晏问。 霍毕张了张嘴, 抬头看见梅期还在这里杵着, 便又闭上了嘴。 “你先出去吧。”裴晏闻弦音而知雅意,吩咐道。 梅期领命,退出书房, 只是在离开前朝着霍毕翻了个白眼。 “你这护卫刚才是不是瞪我了?”霍毕瞥见,问。 “霍将军看错了。” 不可能!霍毕心想,也不知道这小护卫到底对自己有什么不满,从在江南时起就对自己爱答不理, 间或横眉冷对。 “霍将军有话可以讲了。”裴晏不欲在这上面纠缠, 问。 霍毕闻言, 又叹了一口气, 他没说自己为什么叹气, 反倒是提了一个问题。 “裴晏,你说你裴氏世代只忠君上,做纯臣。那么我问你,不论御座上的人是何等品行能力,你都一概而忠之吗?” 裴晏去拿公文的动作顿住,他看向霍毕,声音清冷道:“霍将军何出此言?” “若主君刚愎自用,德行不修……如此,也值得效忠吗?这样的‘忠’与‘愚’又有何区别?”霍毕追问。 “自是不能一概而论的。”裴晏轻轻一笑,说:“裴某忠本心,忠明主,忠江山社稷,天下苍生。” 霍毕盯着裴晏良久,忽然说:“你那时,究竟为何要离开太子殿下与阿璃?” 裴晏一僵,以为霍毕已经发现了端倪,刚想要坦白一部分事情,就听见霍毕继续说:“若我是你,绝不会在那种时候离开她。” 这个‘她’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裴晏的脸冷了冷,然后不阴不阳地说:“我自然是比不上霍将军的情深意重。” 出乎裴晏意料的,霍毕这一次没有跳起来反驳,他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最后定格在了红上面。霍毕挠了挠头,半是赧然半是炫耀地说:“你不知道,我们此次前去江南遇险,她豁出性命救我,我自然是要报答的。那句诗怎么说的来着?‘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裴晏:“……” 裴晏手中还有大把的公务需要处理,此刻看霍毕这兀自开心又烦恼的模样,觉得刺眼,很想开口送客。可谁知霍毕却还没说够,“你不知道,萧璃这个人……”霍毕一脸不知道该怎样说才好的表情,“从前她曾经说过,她仿若是在绝壁上行走,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却因为有太子殿下将她与深渊阻隔,所以从未害怕过。” 霍毕把萧璃曾与他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然后道:“我一直以为,她言下之意,是太子殿下于明枪暗箭和刀光剑影中保护了她,如今才发现,其实……算了,说了你也不明白。”你若是知道她到底有多好,又怎么会做出那样的选择? “我明白。”裴晏却这样回答,仿佛是在赌气一般。 “你明白什么?”霍毕不以为然。 “我明白,太子殿下对于她真正的意义。”裴晏轻叹一声,说道:“这世间多少人,在两相为难之时,都会弃道义,都会违本心,还美其名曰,无可奈何,不得已而为之。殊不知,一步错,步步错,不知不觉间,就已经无法回头了。” 霍毕一愣。 “而太子殿下,以他的言行,他的道义,他的坚持,甚至……他的性命,为殿下画下了一道擦不掉,抹不净的底线,一道要她永生坚守,不可越雷池一步的底线。” 万事皆有捷径,可走了捷径,总要放弃些东西。尤其殿下,以她的能力,想闹得洪水滔天,叫人永无宁日,实在是一件太过容易的事。破坏从来容易,守护却最为艰难。 不说别的,只说眼前人。裴晏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霍毕,想着,以霍毕如今的情形,怕是殿下说一句要反,他就能带着北境军跟着殿下反了。 想到这里,裴晏自嘲一笑,自己同霍毕,又有何区别。 “裴晏。”霍毕忽然说:“其实你是愿意帮阿璃的吧。你既忠于你的天下苍生,就该知道这个天下不能落入萧杰的手中。” 裴晏不语,算是默认。 “那现下这情况对阿璃如此不利,难道你就不该想想办法?”霍毕倾身,凑近裴晏,低声说。 裴晏伸出手指,推开霍毕。 “如此小事,又何须我做什么,凭白画蛇添足。”裴晏淡淡道。 殿下早就不是的当年孤立无援的殿下了。 * 紫宸殿后面的回廊上,宋公公揉着眉心,鲜少有鲜活表情的他破天荒地露出头疼的神色。 “公公这是怎么了?”路过的杨蓁见到,有些好笑地问。 “我从未发现,原来男子哭诉起来竟是这般要命。”宋公公四下看看,见左右无人,这才低声抱怨道。 “今日竟又有人来?”杨蓁问。 “还不止一个!”宋公公说,“这两三个朝廷要员蹲在一起哭,真是见了都要做噩梦。” 杨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不过她很快就收了笑,很是护短地说:“谁叫他们议论公主殿下,连这般荒唐的谣言都相信……”杨蓁露出了一丝丝属于她这个年纪的活泼,低声道:“打死活该。” 宋公公的目光闪了闪,这才跟着说,“很是。” 这几日来,有个消息,不知哪里传出来的,甚嚣尘上,闹得满城风雨。众人皆是私下议论,说皇帝陛下之所以如此宠爱萧璃,甚至不顾她女儿之身,对她委以重任,由着她入朝,由着她掌权,由着她嚣张跋扈横行霸道,皆是因为长乐公主是他的亲生女儿!这流言配合着前些日子那个陛下心系前皇后林昭的流言一同看,竟显得很有真实性。 自古以来这些绿人或是被绿之类的风流韵事都最引人津津乐道,众人这时都忘了荣景帝怎么责打萧璃,也忘了他怎么放逐萧璃,只记得萧璃的荣宠和嚣张,越是想,越是把消息信了个七八成。 这还不算,有那身份高的,出去寻欢作乐之际,竟还与友人议论起来,分析得头头是道。 这边厢议论地颇为兴起,却不防被同去平康坊寻欢作乐的萧璃听个正着。这暴脾气的长乐公主自然是当场雷霆震怒,抓着那些纨绔子弟暴打了一顿,毫不留情,让那些人一个个竖着出府,横着回家。 这些个纨绔子弟,之所以能被养成这般纨绔的性子,哪个在家里不是宝贝疙瘩一样地宠着爱着的?家里的老夫人老爷子见到宝贝孙子或是被打的头破血流,或是被打的门牙全掉,哪能不哭天抹泪。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147节 这回萧璃下手太重,也不用等御史台参她,朝臣们直接被家里的爹娘踢出来告状了。于是便有了这几日紫宸殿的吵吵嚷嚷,凄凄惨惨,没个消停。 “公公要回紫宸殿了?”杨蓁见宋公公起身整理拂尘,问。 “我借着换茶出来透口气,总不能耽搁太久。”宋公公眨眨眼,便转身走了。 杨蓁站在原地,看着宋公公的背影,眸色渐深,半晌,她忽然笑出声来。 不愧是阿璃,以一条更为荒诞的流言盖过之前的流言,不,不是盖过,杨蓁摇摇头。是以一个相似的流言与之前的流言两相融合,结为一体。 把一个极为容易证明真伪的不实流言融进之前的真话当中,而当这个不实的消息被推翻时,自然也顺带着把那个与假话难解难分的真话推翻了。 至于要如何推翻这个不实的流言…… “什么?是何人如此恶毒,竟这般诋毁皇帝陛下!”某个世家府上,与娘亲一同做客的王绣鸢倒吸一口气,以手掩嘴,震惊地说。 “阿鸢与公主殿下那般要好,可知什么内情,此事当真不实?”有些小娘子好奇问道。 “那是自然!”王绣鸢说:“公主殿下说过她与先帝生得极像!”说到这里,王绣鸢微微压低声音,双目泛着精光,说:“你们难道不曾听过,先帝极为俊美,据说……面若好女。”事关美男子,大家都听得极为认真。 贵女们想起萧璃的容貌,再顺着那容貌想象一个男子的样子……不由得都红了脸。 “我阿娘说过,先帝可是长安,不,大周第一美男子,无人可与争锋的。”王绣鸢继续说。 “噫——”众位小娘子纷纷发出叹息之声,可惜生不逢时,未见过先帝风姿!只能下次多看公主殿下几眼聊以慰藉了。 “咳咳。”另一边桌案上,王夫人有些尴尬地轻咳两声,在心中暗骂这女儿简直就是生来讨债的,还是该尽早让她嫁人,好叫她祸害旁人家去。 旁边几个听到了小娘子们谈话的夫人也都纷纷掩嘴而笑,彼此对视间,都顺着王绣鸢的话回忆起了先帝的模样。毕竟那时候在场的诸位夫人还都是少女,谁没暗暗憧憬过先帝?回想起来,除了双眼,长乐公主的五官确实极似先帝,精致绝伦,绝没半分荣景帝的粗犷模样。 有几个朝廷重臣的夫人笑过之后却又暗暗思索起来,空穴来风,事出有因,传出这样的流言,这般抹黑皇帝陛下与公主殿下,又是想,达成什么目的呢? 作者有话说: 裴晏:霍毕又来刺激我(..) 裴晏:今日在霍毕这里受的气,来日都要从殿下那里找回来 萧璃: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 * 正文完结我确实有打算写璃爹没死的世界线番外~!当然这都是后话,现在还是要好好完结正文。 第161章 同一时间, 紫宸殿中,荣景帝一边看着裴晏所呈上的奏折,一边揉着额头。 在下首站着的裴晏瞧见了荣景帝的动作, 关切开口:“陛下素日辛劳,操心国事, 却还是当保重身体才是。” “什么操劳国事。”说起这个来荣景帝就更为头疼,他说:“这几日光顾着应付那些朝臣来着。”虽是抱怨, 可语气中却并无什么怒意。说到这里,他似乎这才想起来眼前人是谁, 有些好笑地问:“这次你倒是没有上奏参阿璃言行无状了?” 裴晏摇头, 坦然道:“私下动手虽然不妥, 但此次却情有可原。” “哟,倒是难得听见你为她说话。”荣景帝笑了, 说。 “陛下恕罪,臣往日所言, 皆出自本心, 绝无刻意针对公主殿下之意。”裴晏低头请罪。 “行了,你是什么品行朕还是知道的。”荣景帝见裴晏的模样,无可奈何地摆摆手, 说:“说说,为何这次却说阿璃情有可原?” “回陛下,臣只是以己度人。”裴晏道:“若是臣被旁人无故编排了如此荒唐妄言,怕也是忍不下的。”说完, 裴晏又补了一句, “当然, 以武力压人, 实不可取。” “那若是你的话, 会怎么做?”荣景帝来了兴致,问。 骤然被问到这样的问题,裴晏的表情空白了一瞬。荣景帝看着好笑,追问:“朕命你实话实说。” “这……”裴晏似乎有些尴尬,但迫于荣景帝威压,却又不得不回答,他移开目光,略略放低声音,说:“子不教,父之过,治病自然要治根本。” 这是要找他们那些为官的父辈们的麻烦的意思。 暗自恼怒了好些时日的荣景帝听了,大笑出声。笑完了又感叹了一句,“阿璃真的该跟你学学才是,都已入朝了,怎还能如此任性妄为。” “公主殿下性情便是如此,若是能忍下这等编排,倒是要叫臣刮目相看了。”裴晏一副对萧璃的暴脾气心有戚戚焉的模样。说完,便意识到这话逾矩,又是请罪。 待到裴晏退下后,荣景帝脸上的笑意渐渐地消失了。他凝眉沉思,刚才裴晏有句话,虽则说者无心,可听者有意。 萧璃哪里是能忍气吞声的性格,但凡她于那件事知道一星半点儿,以她的脾气,定不会不露半点端倪。 这般想着,荣景帝心下稍安,可又有新的疑虑涌上心头。他前些日子心惊于那则流言,故而也未曾细细思索在背后推动此事的是谁。 如今看来,萧璃定与此事无关。不仅无关,这流言竟像是冲着她而去的。不,不仅是算计她,连自己也被算计了进去。若是萧璃信了传言,定会因此与他离心。而自己若是……那么他定会戒备疏远萧璃,不会再叫她掌权。 如此一来,谁最得利。 而又有谁,能想出这种险些要他上当的传言!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范!济!” …… 宫墙下,裴晏信步徐行,风姿翩然,引得路过宫人频频偷看,却又窥不见其任何心绪。 显国公此举,既称得上高明,也算得上愚蠢。 若殿下没有稳住,露出哪怕一星半点儿破绽,以陛下的心性与多疑,都是显国公赢了。可殿下若是渡过了这一关,陛下不再心虚疑虑,那么自然也能冷静下来,回头算账。 之前以显国公生辰贺礼之事,也不过只是些许动摇了陛下对他的信任。他倒好,如今竟是自毁城墙。 陛下能容忍显国公算计旁人,却绝不会容忍他算计自己。若是叫陛下知道范济竟敢算计到他头上,甚至直直地去戳他不可言说的心事……这多年的情谊和信任,估计一丝半毫都剩不下了。 想到这里,裴晏的脸上泛起几不可察的笑意,让路过的一队宫女皆是看红了脸。 原以为还要再等待些时日,但显国公自毁根基,倒是让时机提早成熟了。 * 北境,平州,港口。 一队运送粮食的商船缓缓入港靠岸。船老大站在甲板上,皱着眉头对身边的一个副手打扮的人说道:“那批货物真的能从这里卸下?不会有事吗?” “您就放心吧,该打点的,上面早就打点好了。”副手打扮的人笑着说。 “那批货物到底是什么?”船老大扭头,探究地看向身边的人。估摸着那批货物的重量,他心中有所猜测,却又不敢确认,只希望他猜错了。 “箭已离弦,现在才来担心,是不是晚了些?”副手打扮的人恶劣一笑,说。 船老大没有再问,可心中的不安却越来越浓。 “下了船,卸了货,你便可以将此事彻底抛到脑后。”副手打扮的人说:“想想酬金,可别在这最关键的时候出了岔子。” “但愿如此吧。”船老大叹了口气,说。 船一靠岸,船老大就如以往一样,下船打点招呼码头上的小吏,然后安排手下船工去码头上招来脚夫卸货。按照惯例,他要上交货品清单,然后由码头上当值的官吏抽查货物。他才将清单交上去,那副手打扮的人就上前与值守的官吏低声说了些什么。 那官吏脸色变了变,却没有再要求检查货物,副手回头,得意地看了他一眼。船老大心一松,立刻招呼脚夫卸货,一直到货物都卸完了,那官吏才慢悠悠地问:“都卸好了?” “回大人,卸好了。”副手满脸殷勤笑容,哈着腰,往官吏手中塞银子。 “接货的人呢?”官吏又问。 “到了到了,不会耽误后面的货船的。”副手指着在远处候着的一队板车,说。那队板车旁边站着几个脚夫打扮的人,看着颇为威武壮实。 “哟,都弄好了呀。”不知何时,码头上出现了一个青年,他一袭白衣,手拿折扇,颇是一副风度翩翩的模样,与这又脏又乱的码头格格不入。只见他‘唰’地一声合起扇子,抬手一点,轻描淡写道:“那就把他们拿下吧。” 船老大与副手均是一惊,紧接着,便见到他们已被官兵团团围住! 副手强作镇定,问道:“这位大人,小的们可是做错了什么?我们商队可是周大人关照过的……” 副手所说的周大人正是在此地为官的,前吏部尚书周吉安。 “哦?本官关照过什么啊?不如说说看?”身着官服的周吉安也出现在码头上,沉声问道。 副手看去,见周吉安落后半个身位,站在白衣青年的身后,这是跟从的姿态。到了这时,他哪里还不知道这白衣青年身份不简单?他面上不显,眼睛却不着痕迹地四处瞄,想找到逃生的路。 “别看啦!”白衣青年笑嘻嘻地说:“天罗地网早就布好,就等着你们往坑了跳了。” 距离码头不远的茶楼二楼,郭宁斜靠在围栏上,左手点心右手茶杯,嘴就没闲下来过。 “守了这么多天,终于动手了。” 郭宁身边端坐着个妇人,她往郭宁所看的方向看去,只见那边乱糟糟的,也看不清个状况。 “郭小姐怎知道他们动手了?”妇人问。 “喏。”郭宁拍拍手上的点心碎屑,伸手一指,道:“若是没有鱼儿落网,那家伙怎么会出现在码头那么脏乱的地方?周夫人你看,就是那个穿得好像随时能去灵堂哭灵的人。” 周夫人:“……” 她看了过去,目光却落在了身穿绿色官服的周吉安身上,微微一笑,随后又肃起脸色,郑重行了一个大礼,道:“还请郭小姐代我向公主殿下转达,我夫妇二人叩谢公主殿下大恩。多亏公主殿下不计前嫌,提醒于我夫妇二人,才叫我夫不至于再酿成大错。” 前些日子显国公曾派人吩咐周吉安,要他通融几艘货船入港,周吉安以为显国公只是偷运买卖一些货物以此牟利,并未多思便应下了,哪里知道那些‘普通货物’竟是这么些要命的东西! 之前周吉安听完书叁和郭宁所述之事,立刻膝盖一软,差点儿当场跪了下来。之后便异常积极配合书叁和郭宁调兵遣将,自己也日日守在码头,恨不得早日将这批兵器拦截,捉拿犯人归案。 “显国公敢这样吩咐周大人,应该是手中捏着他什么把柄的吧。”郭宁又捞过一块点心,一边吃一边问:“看周大人神色,竟似全然顾不得自己的把柄了。” “所谓的把柄,最差也不过使他贬官流放。”周夫人苦笑着说:“可若真把这批兵器放了过去,便是通敌叛国,那可真是万死而难赎其罪了。” “我有些好奇,若是周大人一意孤行,夫人又当如何?” 周夫人这一次没有回答,只是对着郭宁笑了笑,眼中的决绝之意却明显且坚定。 “我懂了。”郭宁一笑,道:“难怪阿璃说,她不信周吉安,却信他的枕边人。”说罢,她从怀中拿出几张纸,展开,上面写了密密麻麻的字。郭宁说:“书叁抓了人,我也得做我的任务了。” “郭小姐还有任务?”周夫人的目光落在郭宁所拿纸张上,略有好奇。 “那是自然。”郭宁一笑,说:“书叁负责的是‘人赃并获’,我负责的是‘民怨沸腾’。”郭宁拍了拍王绣鸢写的说书段子,说:“要闹得沸反盈天,满城风雨,陛下才不会将此事含混过去,如此,北境的血才不会白流,如此,作恶的人才能伏法。” 周夫人恍然。 “因势利导,光明正大。”郭宁扬扬眉,说:“我们殿下,爱行的从来都是阳谋。” 作者有话说: 沧海本职工作做了五年的项目,终于完成临床试验了呜呜呜呜呜 激动的心,颤抖的手,以后也可以跟业内的人吹牛了,你知道xxx嘛,那是我参与研发的呜呜呜呜呜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148节 第162章 前吏部尚书, 现平州县令周吉安在平州码头当场擒获一队伪装成商队入境的北狄武士,又在港口查获了整整两船的兵器! 士兵们打开木箱,掀开稻草之后, 码头上所有的人都见到了木箱中闪烁着的钢铁寒光,那是唯有利刃才能拥有的光与寒。 私运兵器至大周边境, 又有伪装成商队的北狄人在此接应,这桩桩件件究竟意味着什么, 哪怕是街边稚儿都能明白! 如今距离当年北狄大举进犯,屠城杀人也不过将将过去了六年而已。城墙上的血迹还未褪去, 战死将士的家人还未从丧子之痛中走出, 身历那场惨事的百姓们至今仍被梦魇所缠。 伤痛未去, 竟已有人为了私利,向北狄私贩兵器!令人最无法接受的是, 那些挥向北境子民的屠刀,竟然是大周人自己亲手递出去的! 人赃并获的那一日码头上就闹将开来, 后来更是民愤民怨, 成鼎沸之势,如同烈火燎原一般,一路从北境烧到了长安, 烧到了朝堂之上,荣景帝的眼皮子底下。 上朝时,荣景帝勃然大怒,将朝臣们逐一发作了一遍, 最后派出了刑部尚书, 亲自带人去北境查清事实, 给百姓们一个交代。 刚刚成为刑部尚书的王放:“……臣领旨。” * “看来今日王兄没有时间与我们厮混了。”进入包厢, 崔朝远四下一看, 只看到王绣鸢与谢娴霏一左一右坐在桌案两侧,笑着说道。 “他如今在家中整理行装呢。”王绣鸢说:“听说北境冬日里极冷,他正满世界找绣娘赶制棉衣冬靴呢。” “刚刚新官上任就被派遣了这么个活计,想来王兄颇为哭笑不得吧。”崔朝远问。 “他如今八成在跟阿娘感叹自己霉运吧。”王绣鸢说。 大理寺少卿没做几年,其中半数时间都在南境日以继夜地辛劳,发量日渐稀疏。好不容易回来了,寺卿大人前脚对他说子贤辛苦,后脚就把他踢去了刑部。在刑部呆了半年不到,上官就犯事儿被贬,他因大理寺卿大人举荐被破格提拔上去,如今连新的官服还没赶制出来,又要在秋日里北上寒地…… “你别说,如今看来王兄还真有些奇怪的运道在身上的。”崔朝远坏笑着说。 “哈。”王绣鸢放下茶杯,突然笑出了声,神情间颇有些幸灾乐祸,“他只道他一升为刑部尚书就要被派去北境查案,却不曾想过,事情说不定是反过来的。” 这话说完,包厢内静了静,谢崔王三人互相对视一眼,都是一笑。 大家都是聪明人,自然明白王绣鸢的意思。阿璃会让这件事落在刑部头上,不就是因为如今的刑部尚书是他们的查案小能手,王子贤吗? “说起来……”崔朝远凑近王绣鸢,压低声音夸赞说:“这次写得着实不错,荡人心腑。” “你看出来了?”王绣鸢惊奇道。 “你的笔风我还是能认出来的。”崔朝远挤眉弄眼。 不知为何,王绣鸢心里有些高兴,看到崔朝远对自己笑,又有点儿不好意思,于是回夸道:“你也很厉害啊,短短数日,就将那个‘私生女’的消息传遍各府邸后宅。” “过奖过奖,远不如你之所为。” “谬赞谬赞,还是阿远厉害。” 谢娴霏:“……”要不是懒得动,我就给你们腾地方了。 谢娴霏轻咳一声,阻止两人继续互相吹捧下去,开口问道:“修逸仍旧不肯出府吗?” 听到谢娴霏问起吕修逸,两人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崔朝远摇摇头,道:“仍是终日在府上借酒浇愁,谁都不见。” “他是真心倾慕嫣……杨砚姑娘。”王绣鸢皱眉道:“只是他纵使把自己喝死又能有什么用处?” “情至深处,总有些事情难以自控。”崔朝远叹息,又问:“那日我跟阿鸢先带吕修逸离开,独你留到最后,阿霏你可知……杨姑娘吞下的证据是什么?” 谢娴霏闭上眼睛,轻声道:“那是……一份名单。”一份与显国公勾结的南境官员的名单。 * 就在王放带人离开长安北上查案的时候,有一人日以继夜从江南骑马而来,他一身布衣缟素,双目通红,眼下还有一颗泪痣,看其样貌,还是个朗朗少年。 他进了长安城,一路疾驰,未有半刻停歇,直接来到了朝堂之外,敲响了登闻鼓。 几日之后,朝会之上,杨御史出列,向荣景帝奏禀道: “启奏陛下,日前有人敲了登闻鼓,上诉鸣冤。” “这种事情,御史台酌情处理便好。”荣景帝仍旧为北境之事头疼,闻言,随口说道。 杨恭俭却并未顺着皇帝的意思退下,反而继续开口道:“此事臣不敢擅专。” “嗯?”荣景帝抬起眼皮,向杨御史看去。 “一则,这鸣冤之人身份特殊,他是现如今江南漕运第一大帮的帮主,令狐翡。” 显国公闻言一怔,一双利目看向杨御史。 “二则,这个令狐翡手持公主殿下令信,言说有公主殿下的许诺。” 朝臣们听了,纷纷朝前面的萧璃看过去。 “哦,是有这么回事儿。”萧璃不慌不忙地道:“前些日子本宫与霍将军祭拜故人,却遇宵小偷袭,幸而得这个令狐小哥相助。”萧璃一笑,说:“本宫嘛,素来恩仇必报。杨御史,本宫确实许诺过他,若不违法度,自会相帮。他既然告到了您那里,那便劳烦杨大人帮本宫还了这个人情。” 群臣:让人家杨御史替您公主殿下还人情,也着实是有些不要脸了。 杨御史果然被萧璃这话气得够呛,不过好在他还记得正事。既然萧璃已然解释,他便继续对荣景帝道:“第三,令狐翡所状告之事,涉及到二十多名官员。” 群臣哗然,不过这还不算,杨御史继续道:“事涉之人,下至别驾县令,上至……刺史都护。” 一句话激起千层浪,朝堂上寂静了片刻,然后瞬间声音嘈杂了起来。 都护刺史别驾县令都有牵扯,这到底是什么大案? 荣景帝直起身子,双目微眯,声音沉了下来,问:“你确定他所言非虚?所状所告非编造杜撰吗?” “陛下!”杨御史跪下,说:“六年前,令狐翡一家遭遇灭门之灾,因其当时在长安外祖家探亲,这才逃过一劫。其父令狐允,便是当时掌管江南漕运的副帮主,统领调度南北水运。便是这么个大帮的副帮主,却于某日夜晚全府上下惨遭屠戮,无一活口!近年来令狐翡追查当年灭门之事,偶然间查到了其父令狐允被人灭口的原因。” “哦?是何原因?”大殿上无人出声,萧璃便好心开口,问道。 “令狐允被人灭口,便是因为他查到了当时有人借漕运船帮的南北航线,偷运货物,走私禁品。其中涉事官员,有岭南,江南及至河北道官员共计二十八人!” 因着北境的事,如今偷运货物与走私禁品这几字都相当的戳人神经,荣景帝心中涌现出不详的预感,开口问:“他们走私的什么货品?”甚至不惜为此灭人满门。 “陛下……这正是臣不敢擅专的第四个原因。”杨恭俭跪在地上,俯首,大声道:“他们借由船帮,自南向北偷运的,正是钢铁兵刃!据令狐翡所呈证据来看,至令狐允身亡,此事已进行了近两年!” “什么?!”荣景帝一掌拍在御案上,震声道。 整个朝堂也如炸开的油锅,吵吵嚷嚷。 显国公眼前一黑,只觉一口血自下而上涌至了喉尖,叫他险些站立不住。萧杰同样,面黑如铁。 * “老齐他们明明早就查到了私矿所在位置,为何你不想办法上禀陛下,反而要用这样迂回的方式?”前一天夜里,霍毕半夜摸到萧璃的公主府上,问出心中疑惑。 “迂回?”夜已深了,萧璃却还未睡下,她放下手中的公文,拢了拢身上的大氅,摇着头,说:“不,不是迂回,是织网。”说完,又反问道:“你以为我做了这么多,只是为了显国公吗?” “那不然呢?” “你该知道,我真正想要网住的,其实是御座上的那个人啊。”萧璃笑了笑,站起身,拨了拨灯芯,说:“我费尽心思,一步步牵着,引他走入彀中,为的便是那日到来之时,要他骑虎难下,要他进退维谷。” 萧璃盯着跳动的灯火,一字一句说:“要他,不得不亲自下旨还杨家清白。” 霍毕盯着萧璃,没有说话。 “我这个皇伯伯啊,最善掩耳盗铃与自欺欺人。当年那般雷霆手段处置了杨家,不如说是瞌睡遇到了枕头。他那时急于剪除兄长的羽翼,遇上个不算高明的陷阱,就兴高采烈地跳进去了。”萧璃笑了,只是笑容带着彻骨的凉意,“此时若是先提及南境铁矿,他定第一时间想到杨家,心存戒备,也给显国公可乘之机。毕竟,若是当真查出了杨氏冤枉……杨氏冤案事小,事大的是到时候,他就再也无法欺骗自己,说自己没有逼死自己的嫡长子,继承人了。” 萧璃更怕到时候显国公察觉到荣景帝的心思,借由他这番心思草草结案了事,将一切掩盖。与其走到那般境地,不如她先费些心神,捆上北境,将此事搞他一个沸反盈天,到时候南境北境俱是民怨沸腾,这时牵扯出杨氏冤案……那么他还能继续自欺欺人,把头埋进沙土堆里面,不去看事情的真相吗? 即便他愿意,朝臣,百姓,天下也不会愿意,会逼着他彻查该彻查的,处置该处置的。 而她,只要看着就好。 作者有话说: 差不多就是说,喂你吃块糖,吃着吃着发现糖里面包着的是屎,但又能怎么办呢,现在也吐不出去了~ 第163章 “你这个心思……”霍毕好不容易想明白了萧璃的谋算, 不由得开口出声,萧璃抬眼看了他一眼,他嘴里的话立刻一个急转弯, 道:“真是运筹帷幄,智勇双全。” 萧璃收回目光, 霍毕悄悄松了一口气。 “这件事,还需要你来添一把火。”萧璃说。 “我?” “是。”萧璃说:“霍将军心里的这口气, 可以出了。此时又有谁比你,更能名正言顺逼迫我那个皇伯伯呢?” …… 朝堂上, 吵嚷过后, 群臣逐渐安静了下来。 六年前, 私贩钢铁兵刃,还是自南向北, 进行了将近两年…… 不论是文臣还是武将,都将目光投向了站在武官之首的霍毕的身上。 六年前, 正是北狄大军血洗北境的时候……若这事儿属实…… “嘶——”有些沉不住气的朝臣倒吸了一口气。 那岂不是说, 北境这滔天祸事,竟是由大周自己人引起的?! “陛下!”果然,霍毕出列, 单膝跪下,高声道:“臣恳请陛下彻查此案!给当年惨死的几万将士,一城百姓一个交代。” 霍毕双目通红,显然是想到了当年北境的惨状。在场的武将, 但凡上过战场的, 对此皆是感同身受, 不少人都跟着请命, 就连萧璃眼中的官场老油子, 兵部蒋尚书也跪了下来,请陛下彻查。 萧璃站在前面,微微侧过头,目光越过群臣,落在站在萧杰身后的显国公身上。 两人对视间,萧璃慢慢,慢慢地勾起嘴角,露出一个笑容。 显国公脸颊抖了抖,深吸一口气,终于铁青着脸走了出来,跪下,道:“臣也请陛下,彻查此案。” 跪着的显国公张了张嘴,思索着怎么才能让陛下将此事交到他的身上,就听见荣景帝大喊:“郑明呢?” 大理寺卿郑明走了出来,躬身道:“臣在。” “朕命你主查此案。”荣景帝道:“务必要将此案查地清楚,明白!” “臣,领旨。”郑明道。 …… 走出大殿时,显国公明显有些神思不属。当时在大殿之内时,他被形势所逼,只能跟着一起请旨查案。这倒还好,真正让他心中感到慌乱的是萧璃的那个眼神,那个眼神仿佛在告诉他,他一切的阴谋算计,一切的处心积虑在她心里都无所遁形……因为思索太过出神,范济一脚踏空,险些跌倒。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149节 “舅父小心。”萧杰在显国公身边,扶住了他。 显国公闭上了眼睛,长叹了一声,然后开口,低声道:“岭南的矿脉,不能留了。” * 岭南道,韶州别驾府 吴勉用过朝食,端着个茶壶往花园走,想着偷得浮生半日闲,观花,饮茶,小风一吹,真美啊。午后再去衙门点个……不对,这些话听着怎么这么耳熟?吴勉停下脚步,脸上阴晴不定,记忆里面,好像上一次他这样想过后,就有个山匪闯进了他的府邸,朝着他的怀里扔了个血淋淋的大猪头! 吴勉倒吸了一口气,连忙四处看看,见花园安安静静的,这才松了一口气。 安心,安心,这南境的山匪都快要被公主殿下杀得绝了种,自己绝对不会再被丢猪头了。才这般想着,墙头上忽然出现了一个大汉,对着自己恶意一笑,喊道:“嘿——” “啊,啊,啊啊啊啊啊————”吴勉被吓得抛了茶壶,尖叫出声。 蹲在墙头上的袁孟被尖声惊叫的吴勉吓得够呛,险些跌下墙去。这时,林选征也跃了上来,见到园中的尖叫鸡,不由奇怪,“袁大哥,你把他怎么了?” “就打了个招呼而已啊,为表友善,我还笑了呢。”袁孟摸摸脑袋,委屈道。 最后,还是林选征靠着他那张斯文白净的脸让吴勉平静了下来。 “你们……”吴勉这才认出两人是霍毕身边的两个参将,之前曾经来打过招呼的,吴勉也知道他们二人还有那个齐军师在此处之事,于是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袁孟和林选征对视一眼,然后林选征开口道:“不是我们,是那处矿场。” “怎么了?!”那私矿可是重要的证据!吴勉急急问道。 “矿场,被炸了。”袁孟跟着开口。 “什么?那怎么办?”吴勉瞬间头晕目眩,他自然是知道这处矿场有多重要的,要给杨家翻案,几乎就靠着这处私矿了! “吴别驾莫急。”林选征安慰道:“军师说,定然是公主殿下和将军在长安有了大动作,这才叫背后之人狗急跳墙,急着毁尸灭迹。他已经给将军去信告知此事。” “那需要我做什么?”吴勉连忙问。 “我们需要向别驾大人借一些信得过的人手。”林选征说:“那些人在把矿工赶入了矿道后,便引爆了矿场。” 吴勉脸一抽,只觉得背后之人着实太过丧心病狂。 “他们引爆之后就迅速撤离了,但是军师说矿道中一向地形复杂,若我们动作快,应当能救出一些人来。”林选征解释。被一同灭口的,也不乏一些矿场的小头目。他们知道的应该要更多一些,总之,能救出来一个是一个。 “我明白了。”吴勉连忙点头,说:“我这就叫人来。” “还有,军师说,岭南道到底不是我们的地盘,吴别驾仍需谨慎行事,别露了行迹,不然会有危险。”袁孟补充。 吴勉:“……”这倒是不必担心,本官别的不行,苟之一字那是练得炉火纯青。 * 长安,霍府 “啪——”霍毕读完信,一掌狠狠地拍在桌上,怒道:“引爆矿场,将矿工尽数灭口?!他们到底把人命当成什么了?!” “北境一城的百姓对他们来说,都可以随意舍弃,更何况是一些矿工。”萧璃表情平淡,道:“在那些人眼中,不过都是些不值钱的贱民罢了。” “如今还不知老齐他们能不能救出来活口,矿场又被引爆,怎么办?”霍毕问。 “你放心。”萧璃抬眼,看向霍毕,道:“事态发展到了这个地步,任何人都无法将此事轻易盖下了。” 不论显国公怎么挣扎,都已是秋后的蚱蜢,再蹦跶不了几日。 “郑明大人是明日启程吗?”萧璃问。 霍毕不知她为何突然问起这个,点头道:“是,你要做什么?” “也是时候找他聊聊了。” * 郑府 “公主殿下深夜来访,所为何事?”郑明先是招待萧璃坐下,然后才端端正正地跪坐在她的对面。 萧璃看着面前的人,他面容清癯,目光却清正无浊。这样的人,其实最好对付。 想到这里,萧璃缓缓露出了一个笑容,说:“本宫除孝之后就一直忙于公务,是以也未得到机会来亲自问一问寺卿大人……”她抬眸,直视着郑明的双眼,一字一字道:“大人这一年来,午夜梦回,心中可曾愧疚?” 此话一出,郑明瞬间像是被人揍了一拳一样,若非跪坐着,怕是要跌倒在地。 萧璃并没有言明郑大人会因何愧疚,可这又何须公主殿下言明? 郑明长长叹了一口气,身子像是失去了支撑,肩膀也塌了下来。 他这一生,行止从来无愧于心,却唯有一事会令他夜不能眠,那便是,太子萧煦之死。 当初女尸之案,他担心陛下囿于从前情谊而对显国公轻拿轻放,便使了个心眼儿,将案情禀告给了太子殿下。他知道太子殿下正直端方,定不会任由陛下纵容显国公,哪怕不能重惩他,起码也可稍作限制。 若是深究起来,他内心未尝不曾抱着让太子殿下替他们出头的阴暗心思……公主殿下刚才那了然透彻的目光,显然是把他这阴暗的心思看得一清二楚。 然后……确实如他所愿,太子殿下为了此事,与陛下对上……然后……郑明痛苦地闭上眼睛,不敢再对上公主殿下的眼睛。 是,他可以列出一条条原因来宽慰自己,说此事与自己无关。 自杨氏之后,太子殿下与陛下便有嫌隙;太子殿下身子骨素来不算康健;陛下不顾父子之情,在冰天雪地中罚跪;甚至是那个杨氏女难产而死……这些都是原因! 但追根究底,一切的导火索都是女尸之案。便如公主殿下所说的那样,伯仁因他而死,午夜梦回,他根本无法直面自己的良心。 那是他们大周的储君啊,那样一个仁孝忠正之人,就这样……就这样……若是重来一遍,他便是亲自在国公府外监视等待,也不会再将太子殿下搅进来,让他因此事惹陛下不悦! 郑明的脸色一片青白,带着愧疚与自责,萧璃却仿佛没看见一样,声音中带着丝丝嘲意,说:“看来郑大人确实有那么一些内疚。” 郑明闭了闭眼,然后深吸一口气,睁开眼问:“公主殿下与下官说这些,所欲为何?” “郑大人觉得本宫是想做什么?”萧璃歪着头,问。 “此时与下官有关的,不过就是令狐翡的那桩案子。”郑明板着脸,强撑着回答。 “不错,本宫正是为了那桩案子而来的。”萧璃点头,看到郑明的脸色后,她又笑了,说:“郑大人放心,本宫此来,不是为了用兄长之死胁迫郑大人做什么违心之事的。” “那……”郑明心中惊疑不定。 萧璃倾身,将一个纸条推到郑明的面前,说:“还记得当日被你们剖尸的那个姑娘吗?” 郑明一惊。 “这便是她吞入腹中,拼死也要带出来的东西。” 作者有话说: 吴勉那一段跟62章开头描写一摸一样。 吴勉:永远无法摸鱼的人生,嘤嘤 * 其实郑明本质上来说没什么错,错在犯罪的人,错在包庇的人。但是一来,君子欺之以方,二来,有一些天性善良的人会喜欢把事情的责任往自己身上揽。郑明是君子,是好人,萧璃也是利用了这一点,勾起他对太子的愧疚,让他按照她的意思行事。 * 前天在文案上挂,还剩15章,写完了3章,看看大纲,嗯,怎么好像还剩15章,天天都剩15章……强迫症的我想要在一个十的倍数完结正文,就算不能整十数,也得是双数,就算不能是双数,也得是合数,如果停在质数,我可能会选择狗带…… 第164章 说起那日所验的女尸, 郑明就有满腹疑问。尸身上的伤痕实在太过熟悉,郑明甚至不需要多问,就知道这些伤痕与之前惨死女子身上的, 出自一人之手。 当时他就想询问公主殿下这具女尸是在何处找到,可知道凶手是何人, 又有没有指证凶手的线索。但是当时萧璃的脸色太过难看,再加上王放摇头劝阻他询问, 郑明这才压下了一腔疑惑,按照公主殿下的要求剖了尸首, 并且让仵作记录了验尸格目。 如今萧璃主动提及此事, 郑明又想询问, 却被萧璃抬手制止。 “郑大人,女尸之案, 稍后再说。”萧璃看着桌上的纸条,说:“我要郑大人做的, 另有其事。” 郑明打开纸条, 见上面写着三四十个官员的名字。有的郑明认识,有的不知,但其中有一些名字, 正与令狐翡所状告之人重合。 “七八年前,有人联合岭南道的官员在韶州一带私开铁矿,锻炼钢铁,并制成兵器贩至北狄以牟取暴利。” 听到‘私开铁矿’四个字, 郑明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杨家, 他的神色变得凝重, 安静地继续听。 这时, 萧璃继续说:“韶州靠近贡水, 他们走贡水入长江,利用江南漕运为他们运送货物……后来消息走漏,江南船帮的副帮主令狐允察觉了此事,并开始调查,令狐翡呈给御史台的,就是令狐允被灭口之前所查到的消息与证据。” “当年郑大人难道不觉得奇怪吗?说杨家养私兵,铸兵器,可私兵私器到底在哪呢?若杨氏真是首恶,那怎么杨氏满门近乎死绝,还有人在偷偷贩卖兵器呢?” 听到这里,郑明似乎明白公主殿下想做什么了。 “王放在南境时曾暗中查访过用来给杨氏定罪的那处‘废矿’,已证实那个所为的罪证所产矿石质量根本就不足以锻造兵器,这是他所写结论文书。”萧璃拿出王放所写文书,递给郑明。 郑明接过文书,在心中暗骂,王放这臭小子在南境竟然做了这么多事,还半点口风都没有透露…… “更多的证据,以及匠人的评估,等郑明大人到了岭南,会有人交给你。至于是否相信,郑明大人自可自行判断 。” 郑明皱眉不语,王放是他一手提拔,他自然信得过王放的判断与调查。只是……若是王放文书上所言属实,那已经可以证明杨氏的案子有异了。 “能让杨氏蒙冤至此,绝不只是一人二人之功。”萧璃道。 “所以这个名单……”郑明再次看向萧璃最初递来的名单。 “这是她拼死也要带出来的名单……十有八,九,便是当年涉事勾结的官员。”萧璃点头,说。 那个被虐杀的女子定出自显国公府,如此说来……这一系列案子的祸首岂不就是…… 郑明的目光凝重地看向萧璃。 “本宫不善刑讯,那些涉事的官员共同担着要被杀头的大罪,口风定然严密。要如何找到他们的弱点,攻破心防,打破其联盟,得到口供,乃至于揪出首恶……就要看郑明大人的能力了。” “殿下这话过谦了,攻心之计,殿下明明用得甚是熟练。”郑明说。 “本宫只为有罪者伏法,蒙冤者昭雪,手段过激之处,还请郑大人见谅。”萧璃不以为意,笑了笑道。 郑明叹了口气,说:“查案本就是下官职责所在。若事实当真如此,那么下官定然会倾尽全力,让一切水落石出。”说罢,郑明看向萧璃,问:“如此,殿下可满意了?” “不。”萧璃摇头。 “那殿下是想……” “我希望郑大人在查明事实真相,确认了杨氏冤情,范氏罪证之后,在禀告陛下的同时,将案情散播出去,宣扬得人尽皆知。”萧璃看着郑明,认真地说。 “殿下?”郑明一惊。 “郑大人,我爱重的兄嫂至今无法光明正大同棺合葬,杨墨无墓无碑身负污名,为国征战十余年的边关大将宗祠被毁,只能做孤魂野鬼。”萧璃猛地停住,平复心绪,然后才以一种令郑明感到心惊的平静和坚定的声音说:“本宫不会让任何人,阻挠此案沉冤昭雪,任何人。” “殿下……是要以民意强逼陛下?”郑明难以置信地问道:“公主殿下……就这样不信任陛下吗?” 听到郑明的问题,萧璃蓦得笑了,笑过了,她才问:“郑大人,你当初若是信任陛下,又何须找到兄长,让他代为出头呢?”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150节 郑明脸唰地一白,说不出任何辩解的话来,沉默了良久,郑明长叹一声,道:“下官明白了。” “郑大人先听本宫说完。”萧璃道:“案情从你这里传开,到时候陛下恼羞成怒,所承受怒火之人也会是你。虽不至于抄家灭族,除职贬谪却在所难免,郑大人可愿意接受这一个后果?”萧璃问。 郑明看着萧璃,脑中闪过了先皇的音容,又浮现出了太子的笑貌,还想到了很多人,最后,这些人的身影逐渐散去,眼前萧璃的模样却越发清晰起来。 “我这一生所求,不过是让世间无不白之冤,无枉法之徒。若真能使恶徒伏法,令冤者昭雪,便是刑罚加身亦不惧之,又遑论区区贬谪。” 萧璃慢慢地笑了,她缓缓起身,俯身对郑明行了一礼,道:“既如此,本宫便先行谢过郑大人了。” 岭南一行,两人算是达成共识。但郑明心中仍旧挂念一事,于是开口问:“之前那个女子……” “郑大人,这个案子所涉及之人,已非你的职级能插手的了。”听到郑明仍挂心那件案子,萧璃叹道。 郑明一愣,刚刚哪怕是谈及显国公与岭南之案,萧璃都不曾这样说过,为何现在……郑明猛地想到一个可能,不由得大惊失色,道:“尸首出自显国公府,不是范济,那么,难道是三……” 萧璃闭上眼,算是默认。 郑明心里一沉。 若犯下此案的人是三皇子,那么即便捅到了陛下面前,陛下为了皇室颜面也不会惩处三皇子,想到这里,郑明心中不由得一阵绝望。 “郑大人,我听闻你曾经曾见过类似的犯人。”萧璃忽然开口。 “确实……殿下何以有此一问?” “我想知道……”萧璃斟酌着字句,说:“行这等丧心病狂之举,是因为天性如此,还是有什么后天的成因?” “以我所见过的,天性确为一方面,但更多则是因为心田有伤。” 萧璃抬眼,便听郑明道:“巨大的,心伤。” 可萧杰自小长在大明宫,父母双全,又是在何处遭遇了心伤呢? “郑大人,你可否把那些发现时,尸首尚是新尸的日子写下来?”萧璃忽然道。 郑明虽然不解,却还是依照萧璃所言写下日期。 萧璃盯着那一个个年份月日,沉思片刻,然后在几个相对应的时间上落笔。 “这个时间……陛下对二皇子恩宠有加,特命他去北境领兵。”萧璃说。 郑明一愣,然后顺着他所写时间往下看去,指着一个日子说道:“这时,江南水患,公主殿下也尚在江南,工部谢尚书寻到了证人,证明贡水一系官员贪腐之罪。” “至于这个时间……章临入京,带来证据,江南道半数官员落马。”萧璃看着下面的一个日子,说。 如此说来…… “本宫会着人去周遭府县探查一下,看看本宫入朝掌权之时……可有异常女尸出现。” “殿下不是说,这个案子已然插不得手了吗?”郑明问道。 萧璃冷笑了一声,说:“本宫说郑大人插不得手,却没说本宫要撒手不管。” 第二日,萧璃进宫,在立政殿见到了前来给皇后请安的李婕妤,两人于内室密谈,再无第三人知晓相谈内容。 * 这一日,荣景帝召了裴晏,杨恭俭还有其他几名朝臣入宫,商议来年春闱之事。 待议事告了一段落,宋公公引着众宫人给荣景帝还有那几位朝臣上了茶水点心。众人略用了用茶点,闲谈了几句。杨御史饮了茶,然后拿出手帕擦了擦手。有个大臣眼尖,瞧见了杨御史所用的手帕,不由笑道:“杨大人倒是风雅,如今入了秋,便换了绣菊的帕子。” 杨御史闻言,脸上有隐隐的高兴,却又强行板着脸,道:“这是前些日子小女托人送回家的。” “杨尚宫公务繁忙,竟还能腾出时间给杨大人绣制如此精美的帕子。”有人欣羡地赞道:“如此能干,杨大人教女有方啊。” 杨恭俭没忍住,笑了出来。 裴晏垂下眼,目光投向了盘中的茶点,不着痕迹勾了勾嘴角。 同一时间,尚宫的居所中,萧璃与杨蓁相对而坐。 “你确定今日那几位朝臣会与陛下去御花园赏菊?”萧璃问。 “我做了三重安排,阿璃。”杨蓁道:“紫宸殿中新换上的菊花插瓶,菊花模样的茶点,还有……父亲的手帕。” 说到此处,杨蓁浅浅地啜了一口茶,道:“托父亲的福,我对今日紫宸殿中的那几位大臣还是有些了解的,既谈到了菊,又是如此秋高气爽之日,怎能不诗情画意一番?” “而说起赏菊,又有哪里比得上陛下的御花园呢?”萧璃接着说。 “正是如此。”杨蓁说:“即便我所做安排皆无用处……”说到此处,杨蓁顿了顿,引得萧璃看了过去,才又笑着开口:“不是还有你的裴大人兜底吗?” 萧璃的动作停了停,然后抬头白了杨蓁一眼。接着,她看向御花园的方向,说:“戏既已开场,剩下的,就看李婕妤了。”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算是把案子的前后借阿璃的口给大家捋一下,犯罪心理的部分算是给下一部的事业线做铺垫,然后将三皇子的盒饭放进微波炉啊哈哈哈。 杨御史:闺女的御用工具人 * 55w撒花!这几章写得都比较艰难,写过这段儿就真的是收尾了!60w之前一定能正文完结,握拳!(希望不是flag)沧海这周努力存一下稿子,周末就要出去度个一周假,爬爬山看看秋叶哈哈哈。 * 第165章 御花园中, 几位朝臣跟随着荣景帝漫步赏菊,礼部尚书笑着吟了一句咏菊的诗,然后对荣景帝谢恩道:“多亏了陛下的福, 今日才得以在御花园赏菊。” “京郊的那么些个园林,还真的就没有哪里的菊花比得上陛下的御花园。”另一位朝臣说。 荣景帝被奉承地恰到好处, 他哈哈一笑,说:“改日便在宫里开个赏菊宴, 如此,也算是君臣同乐了。” 几个朝臣面露惊喜之色, 笑着应道:“那臣便先在这里谢过陛下恩典了。” 因是与朝臣同游, 荣景帝便没有叫内侍鸣锣开道, 走至一处花丛时,忽然听到不远处的树林中竟隐隐约约地传来了男女调笑对话之声。荣景帝的脸沉了下来, 他一下子想起了之前范烟私通羽郎将的事,不由心中恼怒, 只觉得郭威治下太松, 这才多久,竟又冒出这等事情! 他倒是要看看,这又是哪个勋贵家塞进来的纨绔子弟, 不好好护卫宫城,成日里勾三搭四! 荣景帝以眼神示意朝臣安静,然后放轻脚步,走了过去。几个朝臣互相看了看, 也轻手轻脚地跟了过去。上一次是刑部尚书受牵连被贬, 也不知这一次会牵连谁家。 随着荣景帝越走越近, 那边的声音也逐渐清晰了起来, 只是这音色, 熟悉的叫荣景帝心惊。 “殿下别闹了,若是叫人看见了,可怎生是好?”女子笑道。 “父皇在紫宸殿议事,那些老头子说起话来又臭又长,一时半会儿根本结束不了。除了父皇,还有谁会在此时出现在御花园?莫怕。”男子的声音跟着传来。 朝臣们意识到不对,立刻停住了脚步,目露惊色。 “这么急着来找我,可是要我为殿下吹吹枕头风,好叫殿下在朝上不再叫公主殿下欺负。”不等朝臣们多思多想,女子的声音再度响起。 这时,荣景帝的脸色已经变得铁青,细细看去,眼中竟然爆起了血丝。他身后的朝臣已然明白自己机缘巧合下撞破了何事。看戏的心思淡去,他们如今只想悄无声息地离开这里,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三皇子没有与陛下的宫妃偷情,陛下也没有被自己亲儿子戴了绿帽子。 “哼。”女子言语中的小瞧之意似乎激怒了男子,他的声音中带了丝丝狠意,“我迟早会收拾了萧璃,就像收拾那些女人一样!” “殿下还未大婚呢,‘收拾’过什么女人哟?可真会吹牛。”女子又开口了,只是声音中带了丝丝的妩媚,那个‘收拾’又好像含着些别的意味。 “你竟小瞧本宫?”三皇子的声音略略提高,他的声音中带着得意,道:“你可知闹得长安人心惶惶的无名女尸之案?” “当然听过。” “那便是本宫所为!” 到了这里,荣景帝再听不下去,暴怒喝道:“逆子!给我滚出来!” 树后的声音戛然而止。 荣景帝怒火中烧,大步一迈,走了过去,只见三皇子萧杰站在那里,脸色煞白,眼中带着恐惧。而另一个人……正是李婕妤! 李婕妤脸上同样带着惊恐,除此之外,她竟还双手拢着衣襟。 “你你你……你们……”荣景帝伸手指着两人,手止不住地颤抖,接着眼前一黑,显然是已经气得失去了理智。 “陛下!”宋公公连忙上前扶住荣景帝。荣景帝额上青筋暴起,脸上肌肉猛地抽动。 几名朝臣在后面互相打着眼色,都在为刚才听到的消息而感到震惊。唯有裴晏站在最后,好整以暇地看着眼前的闹剧。 “父皇!我……” “你住嘴!你这个逆子!”荣景帝缓过神来,恨声道:“你真是个畜生!朕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恶心的玩意!” 萧杰晃了晃,开口想要辩解,却又发现自己辩无可辩。 “来人!”荣景帝道:“三皇子……忤逆不敬,令禁于府邸,羽林军看守,无朕旨意……不得出!”说罢,他又将目光移向跪在一旁,却并未为自己申辩的李婕妤身上。半晌,厌恶地移开目光,对着宋公公摆了摆手。 她终究不是林昭。 宋公公心领神会,命人将李婕妤捂住嘴,拖了下去。 * “宋公公。”杨蓁带着几名宫人,站在宫墙之下,对宋公公道:“此事便交由我来处理吧。” 宋公公看了一眼被太监拖着的李婕妤,又认真看了看杨蓁,意味深长地说:“杨尚宫当是已经听到她所犯何事了吧?这后妃与人私通,可是大罪啊。” “我明白。”杨蓁点头,语气却坚持,“此人绝不会再出现在陛下眼前。” 说完,便与宋公公对视,不退不让。 过了好一会儿,宋公公才叹了口气,抬抬手,算是允了,“那咱家便相信杨尚宫一次,想来杨尚宫定能妥善处理这个罪妇。” “多谢公公。”杨蓁微微一笑,点头致谢。 * 御花园里一同撞见三皇子与后妃私通这桩丑事的朝臣不少,再加上陛下当日便将三皇子圈禁于自己的府邸,当朝最有可能继承大统的皇子突然被圈禁,底下的人自然无孔不入地打探消息。于是御花园中所发生的事便如同长了翅膀一样,飞遍了整个长安。 如今大家都知道了,三皇子萧杰就是那个以残酷手段虐杀女子的人!有些亲眼见过尸身的朝臣,想到便觉得心寒,却又觉得庆幸。幸亏此事在机缘巧合之下暴露了出来,不然以后还不知道有多少人要遭殃!尤其是那些暗戳戳期待着将女儿嫁给三皇子的人家,更是后怕! “如此一来,三皇子就彻底失去了继位的可能。”绣玉楼顶层的包厢中,崔朝远说道。 荣景帝没能第一时间封锁消息,事到如今,已是覆水难收。 “可惜无法定他的罪,要他为嫣娘,还有那些无辜惨死的女子抵命。”王绣鸢叹息道。 “他到底是皇族,又是陛下亲生儿子。便是当初以为犯事之人是显国公的时候陛下都未曾想要让他偿命,更何况一个皇子?”谢娴霏道。 恐怕陛下更生气的是他与宫妃私通,又让他在臣子面前丢了这么大的脸面。几个女人的人命,又何曾被陛下放在眼里? “阿璃,你是如何让他亲自说出虐杀女子的事实的?”崔朝远想了好久都想不明白。若叫他设计此事,有杨蓁在宫中,他觉得他能做到掌握时机引人入套,但却不知该怎样引得萧杰亲自承认罪行。 “因为阿砚。”萧璃饮尽一杯酒,说道:“萧杰因为认为阿砚是必死之人,在……折磨她时吐露了很多肺腑之言,也将他虐杀女子的事情全盘托出。后来我去大理寺卿郑大人那里求教,他说他所遇见过的类似之人,他们做下种种恶事,并无心虚愧疚,反而是很想将所做之事炫耀给旁人知道。”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151节 崔朝远,王绣鸢和谢娴霏皆是一副难以理解的震惊神色。 “如我们这些寻常人而言确实难以理解这种心思,但是思及阿砚死前所言,我愿意试一试。”萧璃道:“最差的结果,便是由陛下和朝臣抓住他与后妃私通,同样可以断了他的至尊之路。” 三人恍然。 “但萧杰没有让我失望,他果真将真相说了出来。” * 大明宫 荣景帝把自己关在紫宸殿中整整一天,谁都不见。范贵妃忧心儿子,亲自来了紫宸殿请罪,同样没见到皇帝就被请了回去。一直到了晚上,荣景帝才走出紫宸殿。 他漫无目的地在宫中走着,宋公公则安静地跟在身后,不知不觉间,竟然来到了立政殿处。他在殿外站了好半天,才走了进去。荣景帝未着人通报,只信步走进宫殿之中。他进来时,穆皇后正拿着一个拨浪鼓,逗弄着小阿诺。 看到穆皇后的那一瞬间,荣景帝仿佛回到了自己年轻的时候,那时阿煦才刚刚出生,他回府时,她也是这般,拿着小波浪鼓逗弄小小的阿煦的。 “陛下?”穆皇后看见站在殿门口的荣景帝,略有些惊诧,不由得直起身子。 “阿穆。”荣景帝看着穆皇后,忽然开口,叫了年轻时他对她的称呼。 “陛下?”穆皇后好像有些无措,不知荣景帝为何如此。 荣景帝心中叹息,他们夫妻二人,好像已经很久不曾好好说过话了。 “阿穆,我们好好教养阿诺,我们好好教养阿煦唯一的孩子。”荣景帝走近穆皇后,说:“朕的天下,朕的一切,以后都是他的。” 穆皇后看着荣景不语,双眼却瞬间落下泪来。 “阿穆,都还来得及。”荣景帝伸手,将穆皇后揽入怀中,听着她轻轻啜泣,感受着她在他怀中却没有看见穆皇后眼中刻骨的寒冷与恨意。 * 深夜,车夫驾着个板车停在宫城一个偏得不能再偏的小门口。板车上放着个巨大的木桶,散发着恶臭的气味。装着一宫人的粪便,不臭也难。 “这是什么?”宫卫例行检查,看到角落放着的麻布袋子,问。 “回大人,宫中罪人,若无人领尸,一向都是小的送去乱葬岗的。”车夫陪着笑脸,回答。 护卫立刻就知道了这麻袋中装的是何人,细看,麻袋上还沾着斑斑血迹,想来死相很不好看。想到这里,护卫也就失去了验看的心思,只觉得晦气。 烦躁地摆摆手,令守门的护卫放车夫过去。 “多谢大人。”车夫点头哈腰,赶忙驾着车,离开了皇宫。 马车越行越远,无人注意到,那个血迹斑斑的麻袋,动了一下。 作者有话说: 昨天跟基友唠叨后面的情节,然后说我预计多少字完结 然后她真诚地对我说:估计得不错,下次别估了。 我:…… 第166章 荣景十三年注定是个多事之秋。先是长乐公主萧璃以女子之身入朝为官, 统领天下兵马,为武官之首;而后南境北境共同爆发大案,所牵扯的官员已有近百人;紧接着三皇子萧杰不知因何触怒陛下, 被圈禁于府中,现在还没有放出来;最后, 就是现在,裴晏以不足二十五岁的年纪, 受封尚书令。 大朝会上,裴晏身着绛紫官服, 上绣对雁回字纹, 侧悬金鱼袋, 一路从大殿门口行至御前,行跪礼, 接旨,领印。 “裴晏, 朕望你从今往后, 恪尽职守,忠贞正直。”荣景帝坐在高高的御座之上,俯视着跪在下首, 神色平静的裴晏,说道:“不要辜负朕对你的期待。” 裴晏以头触地,声音清亮坚定:“臣定不负陛下所望。” “起身吧。”荣景帝温和道。 裴晏这才站起身,走到了文官队伍之首, 位置, 正好与萧璃相平。 自去年开始裴太傅就已归府荣养, 其太傅之名, 已是虚职, 所以,现在裴晏是实实在在的文官之首,权力地位,其实已与萧璃相当。 裴晏站定,而后抬眼,目光与萧璃的目光对上,一触即分,再无交集。 * “裴晏这个官升得未免也太快了些吧。”公主府中,霍毕对着萧璃道。若非他是个一品国公,怕是都要嫉妒了。 “其实按照惯例,受封尚书令之前,他应当先去地方任职的。”萧璃把玩着手中的酒杯,说:“皇伯伯让他这么快晋升,其实是因为我。” “因为你?”霍毕道:“你的意思是说……” “加封裴晏,是为了限制我。”萧璃说得轻描淡写,“毕竟三皇子已经算是废了,显国公又已经失去了陛下的信任,如今除了裴晏,还有谁更适合用来制衡我呢?” 说到显国公……霍毕问:“南境和北境的案子,你就放心交给刑部和大理寺去查了?显国公那边,你便不再管了?” “刑部有王子贤,大理寺有郑明,两人都是忠直能干又善于刑案之人。证据既然已经交接,就不需要我们再多做什么。由刑部和大理寺查实案情揭露此事,比由我牵出此事更为恰当。”萧璃半倚着,说。 “大理寺卿已经离开有些时日了吧?”霍毕说:“为何这些日子显国公没有任何动作?” “他还能有什么动作?”萧璃反问。 “他心里应该明白,只要刑部和大理寺查实结果,他必死无疑,如此情况之下,怎会如此安静?”霍毕道:“同为武将,他当知道有些事,到死方为终结。” 萧璃面色微凝,慢慢坐直了身子,沉思不语。 * 紫宸殿 “明年春闱就照此循例便□□景帝以手撑着头,肘落在桌案上,说:“此事交予你,朕放心。” “是,陛下。”裴晏应声。 “退下吧,朕乏了。”荣景帝摆了摆手,裴晏行李告退。 快行至宫门时,裴晏见到一队宫人也往宫门走去,他们手中皆有托盘,上面是各式各样的金玉首饰,最前面的宫人手中托着一袭嫁衣,绣工万分精美,至于颜色,红得刺目。 领队的宗正寺卿见到裴晏,停下行礼。 “这是……?”回过礼后,裴晏问。 “哦,这个。”宗正寺卿笑着说:“这是公主殿下的嫁衣钗冠,下官今日送去公主府给公主殿下试衣,若有什么不相应的,也好及时修改。” 裴晏盯着那身嫁衣,没有说话。 “裴大人?”宗正寺卿今日还赶时间,见他不应声,不由又提高了声音,“裴大人!” 裴晏回过神,点了点头,声音平淡道:“那便不耽搁大人了。” 宗正寺卿今日是真的赶时间,闻言也不多寒暄客套,领着宫人便走了。 裴晏却站在原地没有动,眼看着宫人们越走越远,越走越远。 是了,如今已是荣景十三年,金桂飘香的时候。 她的婚期,到了。 * 公主府 人高的铜镜前,萧璃一身红色嫁衣,任由画肆与诗舞整理裙摆衣角,自己盯着铜镜中的身影,发着呆。原来她如今已经生得这般高了,再不是那个能被轻易拍发髻的小姑娘。 “殿下可要试试钗冠吗?”画肆整理好衣摆,问道。 “钗冠又不会宽了窄了,不试也罢。”萧璃没什么兴致,道。 “说得也是,殿下便是如今素容散发都如此美,也不需要在意钗冠的样式。”画肆笑盈盈地说。 “殿下。”宗正寺卿站在门外,低声问:“这嫁衣可有什么不合身处?” “嫁衣甚是华美,大小也合身,无甚不妥之处。”萧璃说。 “是呢,这嫁衣可是百个绣娘日夜赶工,花了小半年才制好的呢。”宗正寺卿在门外笑着道:“整个长安城再找不出比殿下的嫁衣更华美的了,今日,便是裴大人见了,都看呆了!” 听到宗正寺卿的话,萧璃本欲去解腰封的手生生顿住,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问:“裴大人?” “是,下官今日出宫时遇到了裴大人。”宗正寺卿回答。 萧璃闭上了眼睛,纤细的手指,逐渐捏成了拳。 * 大护国寺,后山 如今已入了秋,灵祈树的叶子也变成了金黄的颜色,配着满树的红绸,煞是好看。 萧璃站在树下,仰头往上看着。 目光在那一个个‘年年有余’,‘长相厮守’,‘加官进爵’之类的愿望上流连。 大护国寺与大周朝同龄,就是在大周立国的那一年落成的。关于这间没什么悠久历史,却可以供奉大周历任帝后的寺庙,坊间有很多说法。 有人说这间寺庙是一个得道高僧创建,也有人说首代主持乃是前朝皇室,更有人说那位主持实则是公主殿下的未婚夫婿!总之各种野史话本,众说纷纭。但不论什么传言,有一个说法是统一的,那就是,这护国寺最初要护的,是当初的护国长公主,也是后来的护国大长公主,萧瑶。便是这护国寺的名字,都是因公主封号而来。 父皇对‘得道高僧’的说法嗤之以鼻,他曾说那首代主持实在是个六根未净之人。之所以在这座城郊荒山建寺,是因为可以在此处看着护国长公主殿下出征凯旋。灵祈之所以挂满红绸,盖是因每次护国长公主出征之时,主持都要挂上一枚红绸为她祈愿平安,听闻战事有变,再来挂上一枚,最后凯旋之时,还要挂一枚还愿。如此来来回回,才挂满了红绸。 那时萧璃还太小,不知情爱之思,也不明白主持所为背后的含义,她只关心灵祈,于是追问:“那么灵祈真的灵验吗?” 永淳帝思索了片刻,然后说:“公主殿下一代战神,所行之处,所向披靡,最后得善终寿终正寝……所以,灵祈当是灵验的吧。” 若是现在的萧璃,定会继续追问,那建寺之人,可是与公主殿下有情?若无情,公主殿下为何容他在此建寺;若无情,为何他次次目送,时时祈愿,只为她一人平安?可若是有情……为何他又要落发出家,为何,不能相守? 一阵清风吹过,红绸顺风而动。几片叶子像是再抱不住枝杈,悠悠然飘落,萧璃伸出手,接住了一片枯叶。 忽然,萧璃像是感受到了什么,转过身来。 身后,有一人如松似竹,站在五丈之外,看着自己。 是裴晏。 他就站在那里,一动未动,萧璃也仿佛被钉在了原地。 不过五丈而已,却好像隔了千山万水,沧海桑田,无法跨越,更无法靠近。 萧璃手上一松,枯叶安静飘落。 事已至此,多思无益,更不必予人无谓的希望。萧璃闭了闭眼睛,再睁眼时,眼中已无一丝情绪。她面无表情,启步离开,却在经过那人身边时,被他紧紧握住了手腕。 萧璃猛地停住。 她不敢转头,不敢去看裴晏现在的神情,更不敢叫他看见自己的神情,于是只能死死瞪着眼睛,低头看向被紧握的手腕。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152节 萧璃咬着嘴唇,轻轻挣了挣,那只手似乎在颤抖,然后,握的更紧。 萧璃终于忍不住,抬头看去,却见他也将脸偏向了一边,叫她瞧不见神色。只是收得紧紧的下颌暴露了他不平的心绪。 萧璃忽然感到心中一阵刺痛,只觉得自己再无法在此处呆下去。她挣扎,裴晏却不肯松手。萧璃没办法,只好伸出另一只手,试图将他的手扒下来。 裴晏的手开始剧烈的颤抖,但不论萧璃怎样用力,他都没有松开一丝一毫。 “嘀嗒——” 一滴眼泪,落在了他的手上。 裴晏心中一颤,慢慢地扭过头,可是萧璃低着头,他只能看到萧璃的发心。 萧煦死后,她便没有再哭过了。 可现在她落泪了。 裴晏后退了一步,颓然地松开了手。 手腕上再无禁锢,萧璃未多做停留,头也不回地下山离开。 裴晏站在原地,看着萧璃越走越远,直到消失不见之后,才回过头,将目光投向灵祈,走了过去。 他站在树下,就是刚刚萧璃所站之处,抬头,仔细查看,却并未发现熟悉的字迹。 裴晏的目光黯了黯,却不甘心,重新寻了一遍。终于,在太阳马上就要下山时,他在几片叶子后面,找到了那枚小小的红绸。 小心地取下,捧在手心中,看着上面熟悉的字迹写着—— 生生相知,世世相守 裴晏怔怔地看着红绸,忽然笑出声来,那笑声越来越大,却带着旁人从未曾见过的狂放与悲戚之意。后来他干脆闭上眼睛,盖住眼底清泪。 “好,好,好。”裴晏不停笑着,连说了三个好字。 睁开眼,再次看向捧在手心的绸缎,红着眼开口,却不知说给谁听—— “承此一诺,自当生生世世。天地为证,日月为鉴,就此成约。” 殿下,你既说生生世世,臣便当真了。 若下一世殿下食言,臣,定不会善罢甘休。 作者有话说: 当当当当!终于写到生生世世约这个情节了!为了这个情节我可等了太久了! 终于可以说了,番外打算写一些短小的生生世世,大家可以一起来想想,想看什么cp,什么背景都可以~ 目前我想到两个—— 1.将门女 x 摄政王 2.暴躁女侠 x 毒舌神医 第167章 将军府 “回将军, 殿下。”齐军师一回到京城,霍毕便将萧璃叫了过来,听他回禀, “有关岭南的一切证据,包括殿下与将军是何时起疑, 如何追查,都已尽数告知大理寺卿。余下的, 便是他自己核实查证了。” “岭南道官员有何反应?”萧璃问:“可会狗急跳墙,伤害大理寺卿?” “因有裴大人江南遇险的前车之鉴, 此次大理寺卿带了很多官兵与护卫, 老夫也将袁孟和选征留在南境, 保护郑大人的安全。” 霍毕点点头,算是赞同, 然后他拍了拍齐军师的肩膀,道:“奔波了这么久, 辛苦了, 老齐,这些日子就好好休息吧。” 齐军师目光飘到了萧璃那,见她笑着颔首, 自己也笑着领命,对霍毕说:“老夫这把老骨头,也确实经不起折腾了。我也想学学那个吴别驾,躺在榻上, 整日都不起身。” 听齐军师说要躺平, 霍毕不干了, 他说:“先生, 我也就是先让你轻松几日, 可婚期将至,将军府里的各项事宜还得你来主管才是。” “婚期?”齐军师一愣。 “自然是我跟公主殿下的婚事了。”霍毕一脸的理所当然,脸上带着怎么掩也掩不住的笑容。 齐军师这才反应过来,他的目光又一次不由自主地飘向萧璃,这一次,却没有见到她再笑了。 * 夜间,月色清冷,裴晏身边只叫人燃了一盏孤灯,自己则坐在廊下,手拿一柄刻刀,刻着印章。 最后一笔落成后,裴晏吹散了灰屑,章上面的字迹也显现了出来。 “哈,每一次来你都在刻刻刻,今日总算是瞧见你在刻什么了。”霍毕从墙头上跳下来,虽然身材高大,动作却轻盈,若是他不开口,裴晏全然发现不了霍毕已经落在了自己身侧。 他想收起印章,却已经迟了。 “明……瑕?”霍毕念道。 裴晏将刻了字的那一面置于手心,拧眉问:“你又来做什么?” “喂,裴晏。”霍毕叉着腰,有些不满,“旁的人都是越相交,越熟识,我们好歹也是相识多年的老熟人了,你对我的态度怎的一次不如一次?” 这无赖的样子让裴晏实在是有些头痛,他如今提不起什么精神与霍毕针锋相对,便只是道:“说罢,今日找我又有何事?” “你这话说的,我就不能是来找你说说话吗?” 裴晏盯着霍毕,不言不语。 没一会儿,霍毕败下阵来,他移开目光,语气有些犹豫,又有些赧然,“我就是想问问,这男女大婚,当人家夫君的,该送夫人些什么?” 裴晏的动作一顿,他转头,目光带着些探究,却终究只是声音平淡地说:“你们的婚事,一应事宜皆有宗正寺与礼部筹办,不需要将军劳心。” “我知道。”霍毕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但我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吧?我这几夜翻了些话本子,又去找那个叫王绣鸢的小姑娘问了问……好像说男女定情,总要有个什么定情信物。” 但阿璃从未赠过他什么,他便想着,或许是因为这种事情,总要他们男子汉来主动些。 裴晏听罢,垂下眼帘,说道:“霍将军怕是问错人了,裴某尚不如将军,如今连婚约也无,又如何知道应该赠些什么以定情?” “你们读书人,知道的花头定比我们多。”霍毕觉得裴晏在敷衍他,于是伸手捅了捅裴晏胳膊,一副我们哥俩好的样子,以笑容掩饰着自己的羞涩,说:“就比方说,送什么代表缘许三生,你肯定知道吧。” “啪——”裴晏一把将手中的刻刀拍在地板上,霍毕一愣,收回了手。倒也不是被吓到了,只是莫名觉得刚才裴晏想拿着刻刀扎穿自己的手心。 裴晏深吸一口气,最终面无表情道:“裴某才疏学浅,属实不知。”说完,便站起身回到书房,打开了一个匣子,将印章放了进去。霍毕瞄了一眼,见到里面密密麻麻摆了好几排的印章,有大有小,各色印石,甚是齐全。 “不说就不说。”霍毕悻悻然摸摸鼻子,若不是他不好意思去问军师,又何必来这里找不痛快。撇撇嘴,霍毕运功提气,离开了裴府宅院。 裴晏看着已经快要装满的匣子,叹了口气。 霍毕回到将军府时,正逢齐军师提着个酒壶,对着明月,自饮自酌。 “你倒是自在。”霍毕好笑道。 “毕竟忙了这好些时日,是该好好歇歇了嘛。”军师道。 霍毕点头,想要回房休息,却又猛地停住脚步,回过头问,“老齐,你读书多,可知‘明瑕’出自什么典籍?我总觉得应该在哪里听过一样。” 齐军师整个人愣住,张了张嘴,似乎不知道从何说起。 “罢了,能叫裴晏刻在章上,左右不过是什么治世格言酸言酸语,不提也罢。”说完,便回了卧房。 徒留齐军师独自在后面,嘴巴开开合合,愣是说不出话来。 * 长安城北,连绵的山林中,萧璃借着月色,沿着山路一路下行,一直走到山脚村落,才停下。 在村落的最角落,有一个新落成的茅屋,院子很小,却收拾得很是规整。萧璃走进院子,抬手敲了敲门。 吱呀一声,屋门打开,一个妇人打扮的年轻女子出现在萧璃的面前。她不施粉黛,面容有些苍白,可一双眼睛却明亮美丽,若是细看,还与萧璃的双眼有些许相似。 正是本该被处死的李婕妤。 李婕妤见到萧璃,侧了侧身子,让她进了房门。 “你孤身一人来此,又年轻貌美,可有村民欺负你?”萧璃等李婕妤关上门,开口问道。 “殿下为我的安排几乎完美,又同里正打过招呼,并不曾有人欺我。”李婕妤笑着摇头。 “天地广阔,你未必一定要藏身此处。”萧璃说:“待皇帝驾崩,便是长安洛阳,你也去得。” “谢公主殿下挂心。”李婕妤笑了笑,然后说:“但是我的天地,就在此处了。” 说完,她的目光透过窗子,往萧璃来时的山路上望去。 那个山路的尽头,正是萧煦的丘墓。 * “天啦阿璃,明日便是婚期,你今日竟还找我们来饮酒?”王绣鸢捧着酒杯,难以置信地问道。 萧璃斜靠着背后的廊柱,带着些慵懒和散漫,她因饮了酒,眼色有些迷蒙,说道:“若一切顺利,自明日起,我的身份便与今日不同了,也不知还能不能如此肆意与朋友畅饮。” 崔朝远与谢娴霏对视一眼,皆没有言语,倒是王绣鸢,气鼓鼓地说:“难道阿璃成了亲,就不再跟我们玩耍了吗?” 萧璃被王绣鸢可爱的样子逗笑了,她伸手点了一下王绣鸢的脑袋,说:“玩耍的时间定然会少,但是……”萧璃拉长了声音,说:“说不定能腾出些时间看阿鸢的新话本。” 一说这个王绣鸢就高兴了,她兴致勃勃地说:“对了,我最近有一个新的设想,正好讲出来给你们听听。” “说吧说吧。”崔朝远扶额,无奈道。 “下一个本子,我想写这主角啊,她已然活过一生,却如大梦一场,重新回到了起点。” 在场的另外三人都未曾见过这样的故事,故而都被吊起了好奇心,崔朝远更是直接开口问:“那然后呢?” “我想啊,将她第一世安排地凄惨可怜些,遇人不淑,遭人蒙骗,以至于众叛亲离什么的。”王绣鸢说:“那重活一世,她便知道谁是良人,谁是恶人,知晓后事,便能规避危险,万事顺心如意了。怎么样,是不是很有意思?” “听着确实……很让人向往。”萧璃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笑了起来,说道:“阿鸢所说的能力,我也想要,如此,不知能免多少憾事。” 谢娴霏,王绣鸢还有崔朝远闻言都沉默了下来,想到了太子殿下,也想到了杨砚。 “可惜,从来千金难买早知道。” …… 同一时间,城郊庵堂,范烟写好了一封信,以重金送了出去。三皇子府中出现了一个身着黑色披风的人,摘下兜帽,披风之下,正是显国公世子范烨。官道上,显国公策马奔驰。 深夜,谢娴霏,王绣鸢还有崔朝远都被送去了客房,萧璃站在庭院中,伸出手臂,一只信鹰落在了她的手臂上。而本该在将军府准备明日婚仪的霍毕,正快马加鞭地赶回长安。 …… 十月初十,宜婚娶,整个长安都从里到外透着一股兴奋难耐。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153节 照理说,公主出降本不算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但奈何本朝公主实在太少,身份太尊贵,这一位如今又手握实权,嫁的人是也少年英雄,威名赫赫的一品国公。再者说,这一两年来朝野上下只有丧事,没什么好事,如今有了这么一桩喜事,荣景帝自然是大办特办,想好好冲一冲晦气。 按制,已经建府的公主出嫁,自然是由公主府出,乘皇室坐辇行满整个朱雀大道,得万民为其欢庆,最后与驸马会合,一同进宫,在帝后,朝臣的见证下,于宫中行礼,祭拜父母与天地后,方为礼成。 朱雀大街上,富商们早就提前订好了位置,如今都争着抢着去看公主殿下的驾辇,可惜重重帷幕之下,众人瞪破了眼睛,也只能隐约窥见帘幕后的身影。 倒是这个车辇,高大华美,富贵地能闪瞎人眼睛,由九匹高头大马拉着,走得稳稳当当。叫人觉得有趣的是,这九匹马中,有八匹都是通身无一丝杂色的白马,唯有领头的那匹,通身漆黑,格外壮硕。有那识货的商人当即就认出,这是万金都难求,连在皇室中都不多见的宝马。 就在快到城门,马上便可折返回到皇城的时候,皇城方向忽然传来了骚动。 远处似乎有人跑动,有人尖叫,有人跌倒,还有人高声地呼喊着—— “不好了,不好了,有叛军……有——叛——军——啊——” 这个声音一出,所有人都静了下来,有些无法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而朱雀大道正中央,那个受万众瞩目的宝辇却停了下来,纱帘一重,一重打开——长乐公主终于显露了身影。 只是,她并未着那身由百位绣娘日夜赶工,无可争艳的华贵嫁衣,而是青丝高束,银袍轻甲,手握一柄红缨枪,一派英姿—— 可与之争艳,却不可与之争锋。 第168章 车辇上, 萧璃一个纵跃起落,坐到了那匹漆黑骏马的背上。一枪劈开马身绳索,对着城门方向大声喊道:“霍毕!” 明德门外, 霍毕同样一身铠甲,骑马进城, 跟在他身后的,俱是他所统领的军镇士兵。 “骚动从宫城方向传来。”霍毕望着北面皇城, 驾马走到萧璃身边,说:“显国公所掌京畿军营皆在东边……当是由通化, 春明两门入城的。” 宫城在北, 他们在南, 叛兵由东侧两门入城,到了现在, 萧璃他们与皇城之路,应当是被隔断了。 霍毕继续问道:“你打算如何?” “路被阻断, 那就打开通路。”萧璃看着皇城, 说:“朝堂重臣如今都在皇城中等着观礼,只希望郭威和他的羽林军能多撑一段时间了。” “我已派兵去了京兆府,联合其一同维护城中治安。”霍毕道:“通往皇城的路, 我陪你一同撕开。” “好。” …… 皇城 “阿璃他们到哪儿了?”皇城大殿,荣景帝与穆皇后并肩坐在上首,一同等待着萧璃与霍毕进宫成礼。 “算算时辰,如今该是往皇城方向来了。”宋公公笑着回答。 “嗯。”荣景帝摸着胡子, 感叹了一句:“原来只是头疼如何赶快把她嫁出去, 现如今阿璃真的要嫁人了, 朕这心中竟还有些不舍。” 宋公公听了, 不由一笑:“这天下父母之于儿女, 不都是如此心情吗?陛下这是慈父心肠。” 荣景帝闻言,笑了,本想嘲笑宋公公一个阉人,又无子女,懂什么慈父心肠,可目光触碰到了先帝后的画像,那是专门为了萧璃婚典所请出的,荣景帝的笑容又淡了下来。 忽然,天空中突然燃起了一枚信号弹,那是禁军中唯有至危时才会燃的信号!郭威立刻走了出来,想要出去查看究竟是谁这样莽撞,竟然误燃了信号,却见一个浑身是血的羽林军踉踉跄跄地跑了进来,大喊道:“陛下!陛下——三皇子逼宫,已至宫城门口!” “什么?!”荣景帝猛地站起来,带翻了身前的御案,不敢相信:“怎么可能?他哪来的兵?守城军呢?城防军呢?!” “陛下!”兵部的蒋尚书最先回过神来,起身道:“显国公所掌兵镇就在离长安不远的东面,若三皇子真的逼宫,所用之兵怕就是从那里……” “嗨呀,蒋尚书,现在该关心的是他在何处调兵吗?”宗正寺卿插话道:“如今该想的不是如何护卫宫城还有求援?” “郭威!”荣景帝喊道:“立刻将宫城中所有羽林军调来此处!” “是!” “还有,派人冲出去通知萧璃和霍毕!”荣景帝继续道:“霍毕也掌城郊兵镇,叫他迅速调兵救驾!” “遵旨!”郭威领命。 …… 就如萧璃与霍毕两人所预料的那样,才行至崇业坊,两人与身后军队便被拦住了去路。前方的敌兵黑压压的,塞满了朱雀大道,各个手持矛戈,对准了他们。 “作乱犯上,是要抄家灭族的大罪!你们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霍毕看着眼前的士兵,他们就是驻扎在长安附近的士兵,有些甚至就是在长安出生长大,如今却将手中的利刃对准了长安,心中不由觉得荒唐。 “陛下轻信谗言,亲佞远贤,三皇子清君侧,肃朝纲,又有何不可?!”熟悉的声音从叛军后方响起,话音落下,拦路的叛军们往两侧靠去,让出了一个身位,一人一马,缓步而出。 是范烨。 他一身漆黑铁甲,头上戴着凤翅兜鍪,走到了阵前,直面萧璃与霍毕两人。 “两位倒是好兴致,没想到大婚当日,竟也身着铠甲。”见萧璃和霍毕两人不言不语,范烨率先开口。 霍毕铁青着一张脸,萧璃却笑了。 范烨一愣,看向萧璃,却见她以一派轻松得意的模样,对自己笑着,口中还说:“山匪防御已破,可要随本宫上山剿匪?” 声音神态,一如当年他们在南境时。这话也正是萧璃常常会对他们说的。 范烨恍惚,有一瞬间几乎以为什么都没有变,几乎脱口而出‘自当跟随殿下’,但又被理智生生阻断。 他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漆黑铁甲,心中似是被一根长长的针刺了个对穿。如今他身上所穿,早已不是当年在南境时所着的银白明铠了。 他低声一笑,声音中带着些苦,说:“从前倒没发现,殿下这么会诛心。” 霍毕盯着范烨,心中也想到了三人并肩作战时的日子,他扭头看了萧璃一眼,然后说:“范烨,现在收手,尚可回头。” 萧璃看着范烨,没有反驳霍毕的话。 范烨在片刻的怔忡过后,忽然大笑出声!笑了好一会儿,他才勉强止住笑意,大声说:“回头?我早就回不了头了!” 早在他下令向燕必行放箭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此生再也无法回头。其实他心里也是清楚明白的,只不过一直自欺欺人罢了,以为只要没人知道,那么一切就可以如旧。 “殿下亲口说的,‘同袍之情,自此断绝’,烨时时谨记,一刻都不敢忘却。”范烨一边笑着,一边拔出身侧的利剑,执于手中,对萧璃说道:“成王败寇,在此一举,胜者得偿所愿,败者尸骨无存,殿下,你我终究要有这一战。” “也是。”萧璃长叹一声,打马上前,对范烨说道:“仔细想来,你我从未真正比试过。没想到第一次交手,竟是在如此境地之下。”说罢,萧璃眼中几不可见的感慨褪去,目色一厉,手中红缨枪一转,直指范烨,道:“那就拿出真本事,战个痛快!” …… 荣景帝,穆皇后,还有一众臣子均坐在大殿中,听着外面交战声越来越近。郭威早已集结可用的兵力去殿外抵挡,连武官们也都寻了羽郎将们的兵器,去到了殿外抵挡。如今留在大殿里的,除了帝后,也就剩些文臣了。 “不知道报信的人顺利出去了没有。”荣景帝死死盯着殿门,自言自语道。郭威派出了一个轻功最好的羽郎将,那人荣景帝也识得,只希望他能顺利出去,找到萧璃和霍毕。 而就在这时,羽郎将的防线终于被破,一个人如同破烂布偶一样,浑身是血地被人从外面扔了进来,荣景帝眯眼一看,他正是刚才出去报信的羽郎将! 荣景帝心中一沉,这时,他听见了一下一下的脚步声,那脚步声仿佛就踩在每个人的心上。下一刻,有一人在士兵的重重保护下,出现在了大殿之外,那人的目光越过群臣,直直地落在了荣景帝的身上,而后高声道:“父皇,您去求援却不找儿臣,当真叫儿臣伤心。” “萧杰!你这逆子!”一直到萧杰出现之前,荣景帝还心存一丝幻想,如今见到了手持兵刃出现的萧杰,那最后一丝幻想破灭,他额头青筋暴起,怒喝道。 “逆子?”萧杰目光冰冷,脸上却露出了无所谓的笑容,说:“父皇,若是做孝子只能沦落到被您逼死的下场,那儿臣还是做逆子吧。” “萧杰!”荣景帝喝道:“若你现在收手,朕还可饶你一命!不然,等萧璃和霍毕……” “萧璃和霍毕?”萧杰大笑一声,说:“纵使萧璃和霍毕武功盖世,还能以肉,体凡胎抵挡千军万马不成?”说罢,他指了指浑身是血,生死不知的郭威,道:“即便武功高强如他,不还是双拳难敌四手吗?” “萧璃和霍毕……”萧杰得意地晃了晃脑袋,道:“怕早已横尸朱雀大道了。” 留在殿内的朝臣均面带绝望,唯有一人,面色如常,仔细看去,竟还带着一丝清浅笑意。 …… 范烨留在皇城外,其目的有二。第一,便是阻断皇城一切的求援之路。而第二,就是将萧璃挡在皇城之外。 谋事时,范烟特地传信叮嘱,绝不可轻疏大意,更不能小看萧璃,最重要的是,绝对不能让她回到皇城! 她武功深不可测,又熟悉皇宫,骨子里还带着点儿疯,谁都不知道她能不能做出万军之中取将帅首级之举,三皇子的功夫不过平平,对上萧璃绝没有半分胜算,故而还是将他们隔得越远越好。 范烨盯着萧璃,沉心静气,将脑中杂念一扫而空,然后举剑,率先攻去—— “铮——” 剑的攻势被萧璃手中的红缨枪阻断,两相碰撞,发出铮铮响声。 两人都没有留手,这一下均使出了十成十的力量,碰撞过后,俱是后退。 两人快速停稳,握紧了兵器,然后立刻打马向前,又战在了一起。 霍毕也并未闲着,自范烨和萧璃开打,两边的士兵也如同得到了指令,开始交战。随霍毕而来的士兵皆是这一年来由他亲自训练,令行禁止,故而虽然人数不占优,却并没有落于下风。 战马上,萧璃与范烨所出尽是杀招,寒光四射,毫无花哨。 “呲——”萧璃肩上护甲被砍掉。 “哗——”范烨胸口的锁甲被挑飞。 萧璃侧头,看看流血的左肩;范烨垂目,看看再无防护胸背。然后两人抬头对视,再次举剑向对方攻去! 萧璃一枪抡来,范烨仰身险险躲过!萧璃来不及勒马,阻不住向前冲的势头,将后心暴露了出来。范烨左手狠狠得勒住缰绳,因太过用力,手心都沁出鲜血,他生生让战马停住,回身,一剑刺向萧璃后心! 前面的萧璃感受到了身后的寒意,心中一凝,却并未闪躲,她闭上眼,大喝一声,一提马背,跃起,于半空中回身,一个横扫千军—— 萧璃背上银甲被利剑划破,血涌了出来。而范烨则被横枪扫落,兵器脱手,人也跌下了马。 “当——当——当——” 那顶华贵的凤翅兜鍪从头上掉落,摔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回荡在每个人的耳边。 范烨趴在地上,再忍不住,噗地喷出一口血来,他发髻散乱,却撑着地,仍然想要站起来,这时,一柄红缨枪带着杀气,抵住了他的喉咙。 他一边剧烈喘息,一边仰头看去,只见到萧璃一手持枪,一手随意抹去嘴角血迹,面无表情地对他说—— “范烨,你输了。” 第169章 羽林军人数不占优, 又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此刻已败下阵来,大殿中已然是萧杰的天下。 萧杰一步一步走了进来, 剑尖直指荣景帝。 荣景帝也是半生戎马过来的,并未被这个阵仗吓破胆。他盯着萧杰, 骂了一句畜生。 “畜生?”萧杰笑了,说:“即便是畜生, 那也是您生的养的,不是吗?” 这一句‘生养’提醒了荣景帝, 他冷笑一声说:“果然卑微出身, 再怎么提拔也还是卑微出身。若早知道, 当年你生下来就该交由中宫抚养,看看你母妃把你养成了什么样子!” 若说刚才萧杰还有个理智模样, 荣景帝一提范贵妃,立时就像戳到了萧杰什么痛处, 他瞪圆了眼睛, 眼中通红,面上带着些许的疯狂:“父皇放心,等我杀了你, 便去将你喜欢的儿孙都杀了,让他们都下去陪你!”,说完,他举剑便要向荣景帝刺去—— 有那沉不住气的朝臣已经开始惊叫, 挣扎起来, 想要去阻拦。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154节 “三皇子殿下!”清冷自持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萧杰的动作顿了顿, 回过头, 见到是裴晏站了起来。 见到裴晏异动, 跟随三皇子的士兵立刻将剑架在了裴晏的颈边。 裴晏却不惧不退,视寒光四射的利刃于无物,目光坦然地看向萧杰。 “裴晏?”萧杰回过头,看着裴晏,目光玩味,“你有话说?”冷哼一声,他的目光扫了一圈殿内的群臣,又说:“这个时候安分地呆着或许能保一命,没看见你的同僚都是如何做的吗?” 裴晏没有理会萧杰的威胁,而是开口问道:“殿下当真要在我等面前,当众弑父吗?” “本宫既然已经走了这一步,就算我说父皇暴毙,你们也不会相信吧?”萧杰说。 “没有陛下的传位诏书,三皇子殿下非嫡非长,无军功无贤名,便是连亲王的封号都无……即便说破天,也是名不正,言不顺。”说到这里,裴晏放慢了语速,问:“三皇子殿下当真要如此登位?” 听了裴晏的话,萧杰的眉目一凝,目光扫过被士兵押着的群臣,他们虽不言语,可眼中的情绪却没有隐藏。这时他已经冷静下来,摸了摸衣襟里之物,同时也想起了范烟表姐千万叮嘱。 他回过头,看向御座之上的荣景帝,耳边再次响起裴晏的说话声—— “公主殿下与霍将军武功高绝,若放弃救驾,一心突围,想来不难。” 荣景帝脸色一变,穆皇后不为所动,而萧杰,眯起了眼睛。 “霍将军可号令北境众军,公主殿下在剑南颇有声望,若是他们与尚在北境领兵的二皇子联合……” 不需裴晏再说,萧杰已经明白。他弑父上位,非嫡非长,就如裴晏所说,名不正言不顺,即便掌控了长安,只怕除了舅父所统领的岭南道,没人会服他!想到这里,他看向荣景帝,开口道:“父皇,写传位诏书吧。” 裴晏的目光与荣景帝有一瞬间交汇,他不着痕迹地对荣景帝摇了下头,然后垂下眼,暗暗松了口气。 * 霍毕的兵与叛军早已战在一处,相持不下。萧璃以长,枪指着范烨,然后提气蓄力,大声喝道:“住——手——” 因为使了内力,萧璃的喊声带着响彻寰宇之势,双方的士兵听到,均有一瞬间的停顿。 萧璃借着这瞬间的停顿,继续喊道:“范烨已被我擒下,此刻停手,本宫既往不咎。继续作乱者,诛九族!” 霍毕见到范烨已败于萧璃,心中松了一口气,当即跟着道:“三皇子暴虐成性,滥杀无辜,这才被陛下所厌弃。显国公范氏为私贩兵器以至边境不稳的首犯,如今事情败露这才迫不得已铤而走险!你们当真,要跟随这样的人犯上作乱?!” 霍毕此话一出,令不少将士哗然,大家的动作也慢了下来,各种各样的目光纷纷投向了倒在地上的范烨。萧璃抬手,招呼了几个士兵过来,押住范烨。她收了红缨枪,眼睛盯着范烨,一字一句,说给范烨,也说给在场所有人听:“手中兵刃,为保家卫国,为护土安民,当浴血沙场,当抵抗外侮,而非将利刃对准你的同袍,对准你本该守护的人!” 范烨抬头,见到萧璃死死盯着自己,她的眼睛都红了,她心中似是极怒极痛,却又无从发泄,只能恨声问他:“范烨,你就从无半分心虚愧疚吗?!” 范烨紧咬着牙齿,一声不吭,眼睛死瞪着萧璃,眼中,却落下泪来,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 叛军中的将士们看着范烨,又互相对视,终于—— “当——”有一名百夫长,扔掉了手中的兵刃。 “当——当——当——”更多的叛军放下了兵器。 范烨看着他们,并未说什么,只是闭上了眼睛。 见情况已算是控制住了,霍毕走到萧璃身边,说:“你快去宫城,我留下清剿城中叛军。”说完,翻身上马。 萧璃点点头,也往自己的乌云骥走去。 身后,范烨看着萧璃的背影,看着她越走越远,忽然挣开两名士兵的束缚,捡起一旁的佩剑,作势朝萧璃后心攻去! 萧璃听见背后的动静,转过身,正好见到范烨毫无章法地砍了过来。皱了皱眉,不知他所欲为何。这样的攻击,根本就伤不到她分毫。萧璃抬手,想要将他击退,却有人比她更快! 范烨身后一名持强弓的将士,见到他欲偷袭公主殿下,当即一箭射出。 下一刻,萧璃听见了羽箭刺入皮肉的声音。 范烨的动作猛地顿住。 他站着,没去管是谁射箭,只是盯着萧璃,然后吐出一口血来。 “你……”萧璃瞪大眼睛,僵在原地,看着穿心而过的箭尖。 范烨却好像未感到疼痛一样,手中的剑继续向萧璃劈来。 又是一箭,从前至后,射中心口。 “停!”萧璃猛地抬手,叫他们停下,“都停下!” 两箭穿心而过,范烨终于无法继续行走,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范烨……”马上的霍毕亦是惊呆,眼睁睁地看着他跪在地上,却仍一点一点挪动膝盖,试图靠近萧璃。 萧璃制止了身边的士兵,没有阻止范烨的靠近。 终于,他挪到了萧璃的跟前。范烨口中鲜血不止,却仍旧仰着头,看向萧璃。 “阿……阿璃,若是……有……来世……”范烨深深地看着萧璃的双眸,像是想要看到她的心底,也像是想要把她牢牢印在心底,“我……不与你为敌……可不……可不可以……” 萧璃垂着头,看着范烨,忍着难以名状的悲哀之感,声音冰冷地说:“若有来世,莫要再相识了。” 听到萧璃的回答,范烨竟笑了起来,“但……但我,还是想……”说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伸手,想要拽住萧璃的袍角。 也是这时,范烨看见自己的手心已满是血污尘埃。 他竟已经这么脏了……罢了……罢了…… 手伸至半途,范烨却没再继续,而是缓缓放下了手,垂下头去。几息之后,便再无一丝气息。 此生二十余载,与你们一起时,最是痛快自在,若有来生,愿为马前卒子,任君差遣,为清途正道,一往无前。 萧璃垂眸,看着跪在自己面前,身体逐渐僵硬的范烨,闭上了眼睛。 霍毕张了张嘴,想要催促萧璃入宫救驾,却见到她已经睁开了眼,声音淡漠的说道:“给他收尸。” 说完,便再不去看他,转身上马,对霍毕点点头,然后带着一队士兵往皇城赶去。 霍毕看看范烨的尸身,叹了一口气。 脑中却忽然想起当年他们三人在南境时的场景。嬉笑打闹,互相拆台时,又可曾想到今日之景? 究竟是哪一步走错了,才走到了今日这般呢? 霍毕又扭头去看萧璃远去的背影。 幸好他与萧璃,可相扶相持,不至于有朝一日,兵刃相向。 霍毕摇摇头,驱散了脑中的杂念,继续清点人数,清剿残兵去了。 * 紫宸殿 荣景帝与穆皇后被叛军从大殿上押走,随着萧杰来到了紫宸殿。 到了紫宸殿,萧杰示意护卫放开荣景帝,然后对他做了个‘请’的姿势,开口道:“父皇,写吧。” “写什么?” “刚才在大殿裴晏已经说得很明白了。”萧杰冷笑,说:“父皇,装傻没用,写传位诏书吧。” “朕若是不写呢?!”荣景帝道。 “不写?”萧杰笑了,从怀中拿出一个瓷瓶,说:“那我们就看看父皇的骨头到底有多硬了。” * 大殿 武将因为对敌,死伤不知。殿内的文臣们被叛军押着,面面相视。终于,有一名御史再无法忍耐,猛地站了起来,大声道:“便是有传位诏书又如何?!我定不会认此等乱臣贼子为主君!”说完,便要往对着他的兵刃上撞,以血明志。 “钱大人!”离他最近的杨恭俭眼疾手快,把他往后一拽,这才免了血溅当场。 钱御史的话属实是道出了部分朝臣的心思,却又有另一部分人将目光投向了裴晏,总觉得事情还没到最坏之处。 果然,裴晏开口了:“钱大人即便想要殉国,也该等到尘埃落定时再殉。” 有几个心思活络的,听到这话,心下稍安。 当时裴晏制止萧杰伤害陛下时所说的话,实在很像拖延时间之举。裴晏这般不慌不忙,淡定自若,究竟是笃定他才名声高,即便萧杰篡位成功也不会杀他,还是说,他另有倚仗呢? 作者有话说: 写第二卷 的时候我记得有小可爱说,范烨看起来也很香,我记得我回复过,别站范烨,会很难受,万箭穿心一样地难受。 唔,原本给他的结局就是万箭穿心而死。 小霍的想法不是flag,小霍跟阿璃绝对不会走到兵刃相向这一步。 * 第170章 皇城大殿中 距离钱御史试图撞剑没多大一会儿, 有个小将来到大殿,把里面的士兵都叫了出去,只留了几人在外面看守殿门, 行为上对殿内的文官们之行动力表示出了十成十的鄙视。 殿内的大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最后也是无奈叹气。若是给他们个笔杆子,他们能把人骂的痛哭流涕, 但说到拼武力,那是真的没什么办法。 “裴大人。”有人终于忍不住, 开口问道:“您心里究竟是有什么打算?” 裴晏摇摇头, 说:“如此情况, 裴某也做不得什么。” “那您刚才……”为什么要暗示陛下拖延时间? “本官只是觉得,事情或许未至绝境。”裴晏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静, 不由得让人佩服他的养气功夫。 “两位能带兵的在成亲呢,三皇子也真是会选时间……”工部的谢尚书嘟哝了一句, 话音刚落, 他就感受凉飕飕的,抬头看去,却只见到了裴晏平静的目光。 错觉吧, 谢尚书想。 “都这种情况了,还谁能来救驾啊……”刚才说话的人又开口了,声音里透着一股子绝望,“到时总不能真的认这种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辈为君主吧?” 大家你一句, 我一句, 七嘴八舌地说话, 杨恭俭却并没有再说什么。他皱着眉头往外看, 心中担心着杨蓁的安慰。 而这时, 大明宫的某个不起眼的废宫中。 “三哥竟然真的造反了!”萧然扒着院子的门缝往外看,仍然不敢相信事实,他回头,看着院中的两个人,说:“你们两人之前就信了阿姐的话?” 院中还有一男一女,男的是郭安,如今一脸凝重。女的则是杨蓁,面色倒还算平静,她怀中抱着个孩子,正安静地睡着。 “我……”郭安不知该怎么说,最后只是摇摇头,说:“我也没想到。”他只是奉公主殿下命令于今日来保护杨蓁,萧然还有小殿下,所以现在很有些骑虎难下。 他不知道前面情形如何,父亲和陛下是何情况,想要去看,但又没法抛下这三个没有半点儿抵抗能力的人在此。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155节 “郭护卫,前面不论情形是好是坏,你都无法以一己之力改变战局。”杨蓁说:“既如此,不如相信阿璃。” “是啊是啊,郭护卫。”萧然此刻也走回来,道:“阿姐最厉害了,她连三哥要在这一日造反都算到了,定然也有解决的办法。”说完,萧然扭头看向杨蓁,问道:“阿蓁姐姐,你怎么好像完全不惊讶?” “显国公所面对的是必死之局,左右都是必死,为何不搏上一搏?赢了,便权倾天下,输了,结果也不能更差。”杨蓁回答。 “那又为何选在今日呢?”萧然又问。 “公主殿下和霍将军大婚,两人皆不可能领兵,长安城热闹又混乱,想要造反,还有比这更好的时候了吗?”杨蓁看着怀中阿诺熟睡的面容,叹了口气,道:“只可惜那些不明就里便跟随上官逼宫的将士了。”除了那些核心亲卫,恐怕不少人都以为自己是勤王救驾呢。 “阿蓁姐姐好厉害,跟阿姐一样厉害!”萧然看着杨蓁,眼睛亮晶晶地说。 两人的对话并没有让郭安心中平静,他时不时地看着外面的动静,仍没有放弃去前面探听情况的心。正想离开,却发现有几个叛军士兵不知为何竟然摸到了这里,杨蓁抱着阿诺避开,萧然吓得捂住了嘴,郭安眉目一凝,手起刀落,悄无声息地解决了几个叛军,又把他们的尸体拖了进来,掩在枯枝烂草之下。 “郭大哥也好厉害!难怪阿姐会让郭大哥来保护我们!”萧然看着郭安,双眼放光道。 郭安心中叹息,到底放弃了抛下他们去前面查看的心思。 ……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天色渐渐得暗了下来,外面燃起了火光。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被关在大殿中的朝臣们听见外面又传来了厮杀声。有人耐不住性子站了起来,想要知道外面到底发生了何事,于是走得离门更近一些。 而在这时,大殿外忽然响起了一下一下的脚步声,每一步,都仿佛踩在人的心上。而随着脚步声一起响起的,还有铠甲甲片碰撞间所发出的声音,以及兵刃拖在地上所发出的摩擦声。 此刻殿中所有人都看向紧闭着的大门,没有人注意到坐在最后的裴晏,忽然站了起来,看着殿门,目光中忽然迸发出灼人的光芒。 “吱呀——”在所有朝臣的注视下,大殿的门被缓缓地推开,有一人手持缨枪,身穿着几乎被鲜血染透的银甲,站在大殿的门口。目光如电,满身杀气。 脸上,是半干未干的血,背后,是蔓延满天的火光。 “公主殿下!”兵部蒋尚书第一个激动地喊出声,然后飞速地冲了过去。自从公主殿下掌管兵部以来,蒋尚书从不知道他见到公主殿下的第一反应不是心虚头疼而是满心欢喜! 随着蒋尚书的这一声喊,别人也都反应过来了,纷纷朝萧璃涌了过去,将她团团围住。 反而是裴晏,站在原地,一动未动,只用眼睛紧紧盯着她。 萧璃同样,第一时间捕捉到裴晏的身影。 目光越过重重人群投向对方时,两人几乎是同时将对方上上下下扫了一遍,见到对方完好无损,这才松了一口气。 然后,一起,不由自主地笑了出来。 朝臣们看到公主殿下在见到他们以后松了一口气,还笑了的模样,心中都大为感动。呜呜呜,公主殿下不愧是先皇的孩子,真的跟先皇一样关心他们这些臣子。 “陛下呢?”没见到荣景帝与三皇子,萧璃急着问。 “紫宸殿!”谢尚书连忙道:“三皇子带着陛下与皇后娘娘去了紫宸殿!” “皇城中的叛军已经清剿,霍将军等会儿便会带兵进宫接管宫城,各位大人稍安。”说完,萧璃留了一队人在此保护朝臣,然后独自一人往紫宸殿而去。 * 紫宸殿 萧璃放下缨枪,卸了铠甲,只穿着里面的衣袍,使出轻身功夫一跃,躲过了几个在外面看守的叛军,来到了紫宸殿后面。 这里有一道不惹人注意的小门,是给打扫的宫人出入的,小时候萧璃没少从这里偷偷跑来找父皇。 悄无声息地来到紫宸殿内,还没看到殿内场景,先听到了一阵拳打脚踢与崩溃哭喊声。 萧璃躲在帷幔后面往里看,然后愣住了。 拳打脚踢与崩溃哭喊的,竟然都是萧杰。 而荣景帝则倒在地上,生死不知。 几个守在殿内的士兵同样不知所措地看着,而穆皇后则完好无损地站在一侧,她别开脸,闭上了眼睛,不去看殿中的那对父子。 来之前萧璃设想了很多种情况,她想到了萧杰可能会以暴力逼迫陛下写禅位诏书,也想到了陛下会设法拖延时间,可千算万算,没有算到这样一个场面。 “你究竟把母妃当成什么,你究竟把我当成什么?!”萧杰的脸上带着癫狂,还有冲破了良久的痛苦压抑之后的放松。他对着倒在地上地荣景帝喊道:“从小到大,你只有在用得着我时才会多看我一眼!” 小的时候,因为他跟萧璃年纪相仿,父皇便要他能处处胜过萧璃,若有不如处,便冷淡待之。长大了,又要利用他来平衡太子。太子明明是被父皇他自己逼死了,却又反过来忌惮他,还要拼命抬举二兄对付他…… “你心中可有一丝半点把我当成你的儿子?父皇,我是你的儿子啊!”萧杰喊道:“不是用到了就能随手拿过来,用不着了就能任意抛弃的物件!” “我没有……你这种罔顾人伦,丧心病狂的儿子。”倒在地上的荣景帝睁开眼睛,从牙缝中挤出这句话。 “我罔顾人伦?”萧杰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大笑道:“说到罔顾人伦,我哪比得上父皇。” 萧杰俯下身子,凑近荣景帝,好像想到了什么让他恶心难耐的事情,脸颊不停地抽搐,低声耳语道:“你在御花园中,那般对我母妃……你真的恶心,该死!” 荣景帝瞪大眼睛,瞳孔一缩。 想到儿时不小心撞见的场景,萧杰胃里像是被个钩子钩住了一样,几欲呕吐。 他小时候尚不知道那般举动的含义,待到长大后,因着好奇,同几个相熟的公子哥去了私妓园子……内急去茅厕时,撞见了醉酒的客人在庭院中抱着妓子发泄□□。借着月光,他看见那男子脸上是令人作呕的迷乱,口中还不干不净得说着污言秽语。 那一刻,他如遭雷击,这才明白儿时所见,那不是寻常夫妻敦伦,而是毫无尊重的玩弄,便如同这私妓园子里的粗鄙嫖客对待最下贱的妓子一般…… 那一夜,他在那所私妓园子里吐得昏天暗地,几乎连胆汁都吐了出来。 他的母妃,温柔美丽的母妃,纵然有贵妃的称号,却实则无一丝父皇的爱重。他每每只要想到,就难以掩饰心中的暴虐,心中有个声音,叫嚣着想要毁掉一切! 萧杰的双眼通红,逐渐被暴虐与癫狂所控制,他死死地瞪着荣景帝,心中越来越恨。此刻,他已忘了什么诏书不诏书,名正不名正了,一心只想让眼前的人死! 拔出佩剑,举高,落下—— “啪——”一个茶杯从帷幔后飞出,打断了萧杰的手骨,手上的剧痛让他再拿不住剑,只听‘咣当’一声,剑身落地。 萧杰惊慌抬头,只见萧璃从帷幔后走了出来,沉声道:“萧杰,都结束了。” 作者有话说: 人在加拿大,又准备开始高强度爬山啦。 坏消息是,日更十五天,已经没有存稿了,这周更新随缘,回到居所我但凡还能爬起来,肯定会码字。 好消息是,十章之内绝对绝对绝对能正文完结!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拉出来谢个幕,今天谢幕的是郭安,萧然和萧杰。 * 萧杰的心理状态其实之前一直在铺垫,第一卷 有几处,第一处是荣景帝与贵妃相处,第二处是去猎场荣景帝与贵妃在马车的一场戏,第三处是写三皇子心中有暴戾的情绪,还有一些零零散散的片段,还有第三卷里面显国公给三皇子背锅时,荣景帝的心理活动也是觉得显国公‘玩花样’正常,为什么,因为他也有自己的癖好,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设定的时候荣景帝的癖好来源和萧杰的性格发展都更详细一些,但碍于晋江的尺度,再加上这一段情节比较令人不适,写得就比较简单隐晦。 其实本质上来讲萧杰与萧璃小时候看到了非常非常类似的场景,只不过境遇不同,就变成了不同的样子。 第171章 看到忽然出现的人, 萧杰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眼中流露出了不自觉地恐惧。 萧璃并没有穿着凤冠霞帔,而是一身简单的衣袍, 有些部位干净,有些部位染透了血, 就好像之前这身衣袍外面曾经罩着什么东西一样。她的头发高高地束着,脸上遍布着不知是旁人的还是自己的血迹, 双眼明亮,却又充满了杀气。 穆皇后见到萧璃, 微微松了一口气的同时, 脸上露出了些许笑意;而荣景帝的眼中则在瞬间爆发出了充满了希望惊喜的光芒。 “你……你怎么会出现在此处?!”不是早就该死于范烨所带士兵的围攻之下了吗? 萧璃没有说话, 双手朝两个方向一掷,几枚细小的飞镖射出, 打晕了殿中的几个叛军。攻守形势瞬间逆转,如今这紫宸殿中的叛军, 就只剩下萧杰一人了。 萧杰也并不傻, 立刻以左手抽出靴子中的匕首逼在了荣景帝的脖颈处,喊道:“你不要过来,不然我杀了他!” “我说过了, 萧杰,一切已经结束。”萧璃说道:“范烨战死,长安城已被霍毕接管和清理,宫中叛军也已经被我清剿, 你即便一剑杀了他, 也登不上那个皇位。” “表哥死了?不可能!”萧杰不敢相信, 拿着匕首的手一抖, 荣景帝的脖颈瞬间被划出一道血痕, 令他闷哼出声。 荣景帝的痛呼声唤回了萧杰的理智,他对萧璃说:“萧璃,舅父不会放过你,你完了……你完了!” “显国公啊……”萧璃放轻了声音,说:“你是指已经暗中潜回岭南道,假传圣旨,准备带兵入长安‘勤王’的显国公范济吗?” 听到萧璃全盘说出了显国公的计划,萧杰一愣,再看到萧璃这一身装束,他骤然反应过来,今日她压根就没打算成婚,所以动作才如此之快!只怕,她早就借霍毕之手调了他所掌的兵,暗中埋伏等待了! “你早便猜到了?” “京畿之兵,半数归显国公,半数归霍毕所掌。”萧璃说:“今日所谓的叛军,便大部分是你们的私兵与京畿之兵吧。你们知道,即便今□□宫成功,但只要给霍毕机会逃脱,他定然会带兵回援。再加上关内道和山南道的驻军……你们就算是掌控了长安,也不过是巨浪中的一叶扁舟,随时随地都有可能被彻底吞没。”萧璃的语气慢条斯理,“所以……你们才需要岭南道的二十万雄兵,不是吗?” “你既然猜到,就该知道舅父即将率兵前来,到时候你,你们,全都要死无葬身之地!”萧杰举起匕首,指着萧璃,凶狠道。 “范济真的能把兵带来吗?”萧璃并未露出什么惊慌之色,甚至歪了歪头,平静地笑笑。 * 山南道,万州 显国公骑在马上,马不停蹄,未曾有半刻休息。 只要过了万州外的谷道,后面就是一马平川,他们日夜兼程,便可在日出时分赶到长安。到时候,萧杰奉诏登基,又有他二十万大军在侧,就再没人能左右局势了。 范济抬头看看月色,再一次加快速度,眼看着就要出了山谷…… “范大人,这般急行军往长安赶去,所为何事啊?” 如同雷鸣一般厚重的声音在前方山上响起,让范济心中一惊。他赶忙勒马,并示意后面的军队停住。 前面山坡上,一人一马,长,枪铠甲,在月色之下,泛着幽幽的冷光。 “秦义?”显国公眯了眯眼,认出了来人。他心底一沉,秦义是林家的人,素来治军严谨,绝不是易与之辈。正如此想着,只见秦义身后,又走上了一队队的骑兵,竟然将他们的去路拦得密不透风! “秦义!我奉旨带兵勤王,你却在此阻拦,是打定了心思要做乱臣贼子吗?”范济先发制人,大声喝道。 “勤王?”秦义立于马上,冷笑一声,说:“勤的是那个打算弑父登基的萧杰吗?”说到这里,秦义的声音忽然如雷霆一般,在这山谷中盘旋,环绕在众人的耳畔,“范济!你陷害杨大将军之事即将大白于天下,大理寺早已查实人证物证!你自己万死而不足惜,为何还要搅得陛下父子相残,蛊惑三皇子犯上作乱?!” 山谷中寂静了片刻,随即爆发出了嘈杂的响声。 这二十万岭南军中,不少有军阶的军官都曾效力于杨大将军麾下,后来杨大将军身死,他所率领的军队被打散重编,这些军官们也都被编入了其他驻地军,最后由显国公统领…… “范将军,秦将军所说是真的吗?”岭南军中,有人大喊出声,这个问题立刻得到了其他人的附和,“是啊,范将军,究竟是怎么回事?” 人声嘈杂中,没人注意到两侧林中山上的人影,还有已经埋伏好的滚石机关。 * 长安,紫宸殿 “我既然猜得到你要今日起兵造反,又怎么猜不到显国公的行动?”萧璃浅笑一声,说:“萧杰,你从小就比不过我,文治武功,样样不行。若不是我懒得跟你计较,你以为皇子皇女中,会以你文采最为出众?” “你说什么?”萧杰瞪大眼睛,喊道:“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嘴里喊着,神色却仿佛陷入了什么难以逃脱的噩梦漩涡当中。 萧璃一眯眼,抓住时机,掷出最后一枚镖,打掉了他最后的武器,然后飞身上前,一招将他击退。 萧璃的动作极快,快得穆皇后都没看清她是怎么动作的,下一刻,便是萧璃踩着萧杰的脖颈,低头看着他,说:“我说了,一切都结束了。”说罢,脚下一动,只听‘喀拉’一声,萧杰彻底失去了意识。 处理了萧杰,萧璃听见身后传来了阵阵说话声,回头看去,见到荣景帝冲自己伸着手,满嘴是血,含糊不清地喊着:“璃……药……” 萧璃不解其意。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156节 这时,穆皇后动了,她走了过来,蹲在萧杰身边,从他衣襟里摸出了一个小小的瓷瓶,然后温和地说:“陛下说的是这个,您想要解药,对吗?”穆皇后站起身,回身对倒在地上的荣景帝说道。 荣景帝立刻点头,仰头看着解药,目光流露出了对生的渴望。 在萧璃到来之前,萧杰为了逼迫荣景帝写下诏书,喂他吃了一颗毒药。荣景帝吐了这么多血,也并非如萧璃所见,全都为萧杰殴打所致,更多的是因为这枚毒药。 荣景帝盯着药瓶,再次用尽力气点着头。 穆皇后如他所愿,打开瓷瓶,将里面的丹药倒了出来。可是,她却并没有将解药喂给他,而是浅笑着看着手心里的药丸,一动不动。 荣景帝这才发觉不对,他中毒吐血,倒地不起,为何皇后脸上全无惊慌神色,甚至危机已除,她都没有扶他起身? “药……”荣景帝伸手,话没说完,又吐了一口血出来。 “萧效,给我一个救你的理由。”穆皇后来到荣景帝身边,蹲下,看着荣景帝,轻声问:“为君,无才无德;为父,不慈不教……萧效,你说你这样的人,是不是死了才比较好?” 两人这样近距离地对视,荣景帝才看清了穆皇后眼底刻骨的恨意与蔑视。 事到如今,荣景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原来她自始至终都把萧煦的死,怪在了自己的头上。 没……没事,还有萧璃。荣景帝如此想着,仰起头去看萧璃,却见到萧璃闭上了眼睛,看向了别处。 原来……原来…… 荣景帝想要大笑,又想大骂这两个不知好歹的女人。但是此刻毒已然四散,他的五脏六腑越来越痛,神智也越来越不清醒,他用尽了力气,伸手去够穆皇后手中的那枚丹药,却无奈,总是差了那么一点点。 终于,在最后一次试图伸手之后,荣景帝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听到身后逐渐微弱的气息,萧璃终于回过头,看向了这个在皇位上翻云覆雨,胡乱玩弄了十几年权术的男人,低声开口:“穆姨,他现在还不能死。” 穆皇后脸色平静,掰了一小半的丹药喂入他口中,说:“我知道。” 确认那一半的丹药下了肚,穆皇后才站起身,拍了拍手心,对萧璃说:“打开门,叫太医吧。” * 处理好了长安城中流窜的叛军,霍毕带着亲卫进入皇城,一路找来了紫宸殿。 他看见朝臣们几乎都等在紫宸殿外,神色紧张焦急。霍毕大致扫了一眼,发现这些大臣们虽然有些狼狈,但好在都没受什么伤。另外不远处还有些受了伤的武官,正在接受太医署的救治。 这些大臣们一见到霍毕,立刻面露惊喜,一窝蜂一般涌了过来,围住他七嘴八舌地问着各种各样的问题—— “霍将军,外面情况如何?” “将军,叛乱可是彻底平定了?” “捉拿到显国公……不,范济那老匹夫了吗?” “将军可知道我们府上家眷……” 你一言我一语的听得霍毕头大,他尽量回答周全:“公主殿下和我有所猜测,所以有些准备。如今叛军已被清剿,各位大人的府邸并没有受到冲撞,不需担心。” 听到霍毕保证,朝臣们这才放下心来,又开始给霍毕讲宫里发生的事情。 原来,萧璃在救下他们后,便立刻单枪匹马去紫宸殿救驾,谁知那萧杰那么丧心病狂,竟然给陛下喂了毒药! 公主殿下到时已经有些晚了,她救下陛下和皇后娘娘后就立刻宣来太医,如今太医正在紫宸殿里对陛下施救,至于能不能救得回来……谁心里都没底。 几个位高的官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嘴里发苦。 这太医若是救回来了还好,若是没救回来…… 脑袋里面把现存的皇子过了一遍……朝臣们立时更觉得头痛。 若是救不回来,这日子怕是真的没法过了。 就在这时,紫宸殿的门打开了。 作者有话说: 秦义谢幕~谢幕就是谢幕,谢幕不是死了。 第172章 紫宸殿的殿门打开, 穆皇后还有太医走了出来。 太医对着穆皇后一礼,转头急匆匆往太医署走去,理都没有理会围上来的朝臣们, 其脚步之快,叫人追都追不上。 众位大臣无奈, 只好上前围住皇后,急切问道:“陛下怎么样?” 穆皇后面色沉重, 担忧中带着悲切地摇了摇头,道:“陛下中毒已深, 毒入肺腑, 如今太医只能勉强将人救回来……但……” “但是什么?”有性子急的朝臣接口问道。 “陛下能否醒来, 醒来以后又能否理政……皆未可知。”穆皇后似是难过极了,闭上了眼睛。 大家一听, 都有些傻眼,事情果然在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太子薨逝, 三皇子谋逆, 二皇子远在天边,且性格是个棒槌,至于四皇子, 那是整日风花雪月,半点儿朝政都没接触过。 正想着四皇子,就听见了他的声音—— “阿姐,今日可吓死我, 多亏了你, 不然我这条小命肯定要丢在三哥手里了!”萧然不知道何时出现, 连蹦带跳地跑到刚刚一脚迈出紫宸殿的萧璃身边, 满眼都是崇拜的光。 朝臣们这才发现, 不知何时,萧璃已经出来了,她脸上仍然有平叛战斗时所留下的血迹,身前,背后都有伤口,可见平叛过程之凶险。她就带着这一身的伤,站在台阶上,如同百折而无转的山岳松竹,让人觉得心安。 也正是在这时,一直独自一人站着,未曾同任何人商讨谈话的裴晏,忽然动了。他一步,一步地向萧璃走去,站在台阶之下,仰头看向站在台阶之上的萧璃,然后,端端正正地跪了下去。 朝臣们还有霍毕全都愣住,不知道他所欲为何,而就在这时,他们听见裴晏清冷沉静的声音响起—— “臣,恳请公主殿下掌政。” 在场人皆被裴晏之举震惊地失去了言语,可在片刻之后,又觉得这好像才是如今唯一的办法。 而萧璃仍旧站在原地,垂头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端端正正的裴晏,没有作声,没有意外之色,同样,也没有什么欣喜之色。 有些大臣们朝皇后看去,却见穆皇后也看向了萧璃,目光中带着笑意,对着她轻轻点了点头,似是支持与欣慰。 工部谢尚书和兵部的蒋尚书对视一眼,也明白了皇后娘娘的意思,于是这两人第二个跪了下来,大声附和道:“臣,恳请公主殿下掌政。” 至于杨御史,在看到随着萧然和郭安一同出现,完好无损的女儿后,闭眼长叹一声,最后睁开眼睛时,也撩开袍角,缓缓跪下,开口道:“臣,恳请公主殿下掌政。” 朝中各方的大佬都这么说了,皇后亦是赞同之意,其他朝臣,还有那些勋贵也没别的想法。叛乱是公主殿下平定的,他们的命也是公主殿下救下来的,长安城内的家人府邸也是人家公主殿下未婚夫君护下来的,怎么着都说不出反对的话。甚至不需要多加思索,便也三三两两地跪了下来,一同出声请求—— “臣,恳请公主殿下掌政。” 朝臣们尽数跪下,仍旧站着的霍毕就极为显眼。他直愣愣地站在众人身后,目光越过这些跪着的朝臣,直直投向萧璃,萧璃亦是抬眼,无悲无息地对上了他的目光。 萧璃的目光就如同今天的夜色一样平静,没有一丝惊讶与无措,仿佛这就是一个早有预料的情景,仿佛,她本就该受百官跪拜。 霍毕紧紧盯着萧璃,然后又将目光移到了端正跪着的裴晏的身上,忽然笑出声。 “原来如此,原来……竟是如此。” 可不论霍毕心中如何想,此事已成。 荣景十三年,长乐公主萧璃,代天掌政。 * “殿下,叛军虽然已经收押,但是怎么处置还有待商议。”裴晏,兵部的蒋尚书还有御史台的杨御史都站在紫宸殿中,对坐在上首的萧璃回禀道。 长安城需要善后,百官需要安抚,叛军需要分开关押与处置,羽林军死伤大半,需要重新整顿……皇帝还在昏迷着,所以这些事情都需要萧璃来着人处理。 好在郭威虽然受了重伤,但是性命无碍,萧璃命其子郭安负责羽林军与宫城安全。至于长安城,因为霍毕清剿及时,并未造成太大的损伤,如今长安已然恢复了正常的运转。京城中的范氏上下皆被羁押关入天牢,一同被扔进天牢的还有三皇子萧杰,等候着三司会审。 如今让人有些头疼的,是那些叛军。 “关于叛军,当由兵部登记造册,核查军官士兵所属以及姓名籍贯。”裴晏道:“攻入长安和皇城的叛军多来自京畿附近的军镇,查起来应该不难。” 萧璃点头,蒋尚书已经派了兵部的人拿出军籍名册去一一核对,三天不眠不休,应该已经核对的差不多了。 “不用本宫说,诸位大人应该也知道,这些叛军中有一心跟随显国公和萧杰谋逆的乱臣贼子,也有毫不知情以为自己是入京勤王,一心忠君的将士,如何区分甄别……此事就有劳杨大人带着三司问讯了。”萧璃说。 “这……”杨恭俭语滞,有些犹豫:“可是如今刑部尚书与大理寺卿皆不在长安。” “所以本宫才说由杨大人带领三司。”萧璃打断了杨恭俭的话:“左右御史台有监察百官复合案件之责,审理叛军也在管辖之内,没错吧。” 杨御史说不出话来。 这审问甄别,需要将叛军,尤其是那些将领们分散开来,交叉反复盘问方能确认,如今刑部跟大理寺卿得用的人一南一北,留下的不过是些郎中主司,却要面对那么多的叛军将领。想到这儿,杨恭俭眼前一黑,只觉得未来几月都要开始暗无天日了起来。 而且审问完叛军还不算完,还有范家和萧杰的三司会审…… “哦对了。”萧璃想到了什么,又说:“杨大人,明日进宫时把现如今大理寺和刑部主事的官员叫来。” 杨恭俭不明所以,裴晏却立刻明白了。他解释道:“刑部尚书跟大理寺卿虽然都在外查案,案子看起来一南一北,实则系出同源,从如今传回的消息来看,都跟范家有着脱不开的关系。既然如此,便两案并做一案。想来殿下的意思是,不管怎么样都是要三司会审的,不如直接早些将他们送回的文书证据,于三司之内权限互通,也好及时反馈交流,减去了很多麻烦。” 听了裴晏的话,杨御史险些直接晕了过去。两案并作一案,这将会是何等大案,他都不敢想象最后会牵扯到多少官员。如此一来,哪是未来几个月,他们三司怕是未来一年都睡不得一个好觉了。这一瞬间,他竟然有些羡慕起来被贬谪离开的卢尚书。他虽被贬,但好歹还留着命啊。 “杨御史。”萧璃抬起头,看向杨恭俭,正色道:“本宫不愿放过一个乱臣贼子,朝廷蠹虫,却也不愿冤枉了忠臣良将,寒了臣子的心。这其中责任之重,杨御史应当是最明白的。” 杨恭俭在御史台呆了半辈子,这其中意义他自然是明白的,立刻不再胡思乱想,肃了脸色,领了旨意。这时,他听见萧璃又说:“杨大人为官素来清正,在御史台多年,也是明察秋毫,恪尽职守。”萧璃说到此处,往后一靠,笑了笑,看着杨恭俭认真道:“本宫信杨大人,定能将此案审好。” “是,下官定不辱命。”杨御史深感自己身上责任重大,立刻弯腰行礼道。 “好了。”各项事宜都吩咐的差不多,萧璃说:“自萧杰叛乱至今已有三日,这三日想来几位大人都未曾好好休息过。”她摆了摆手,说:“今夜便都回去好好歇息歇息,待到明日,可就要开始忙了。” “是,下官告退。”说罢,几人便退出了紫宸殿。 裴晏慢了众人一步,走到殿门口时,回过头,看见萧璃揉着眉心,也是一脸疲惫,不由得轻轻笑了笑。 这轻微的笑声引得萧璃抬头,见裴晏在笑,她不由自主地也勾起嘴角,问道:“你笑什么?” 裴晏看着萧璃所坐之处,眉眼微弯说:“我曾数次设想,殿下坐着这个位置,会是何等境况,何等情形。” 萧璃随着他的话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座位,又抬头问:“那此情此景,与你所想可有参差?” 裴晏摇摇头,说:“没有,正如我梦中所愿。殿下在此处,比旁人合适千倍万倍。” 这本就该是她的位置,没有人比她更合适,也不会有人比她更合格。 萧璃想笑,却发现自己已经在笑了,就努力把笑收了回去,于是乎,脸上就变成了一个似笑非笑的古怪表情。好像有点儿得意,又有点儿不自然,她轻咳一声,别开眼,道:“那本宫也当竭尽全力,不辜负裴卿殷殷期许。” 这时,裴晏却收了笑,正经起了脸色,开口问道:“我们去歇息,可殿下怕是歇不得了。” “为何?”萧璃问。 “殿下可是忘了些什么事?”裴晏眼角微翘,问。 萧璃脑中迅速将各项事宜过了一遍,却没想到有哪处错漏,于是眼中带上了些茫然。 裴晏见了,抿抿嘴,而后道:“霍将军自从将叛军关押,与兵部交接之后,就回到了将军府……之后再未出府。” 萧璃缓慢地眨了眨眼睛,一下子想起来了。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157节 “那,裴某便不再打扰殿下了。”见萧璃已然明白,裴晏欠了欠身子,行礼离开,走得没有一丝拖泥带水,只留给萧璃一个干净又飒然的背影。 哦……是哦。 她还有个‘未婚夫’,尚待处理呢…… 作者有话说: 班夫国家公园好美,湖泊有点儿九寨沟的意思,好漂亮。就是这几天有山火,不然冰川高山应该更好看~ 第173章 萧璃走进将军府时, 直接被下人引到了演武场,霍毕正在徒手打着一个木人。萧璃目光下移,见到地上已经躺着好几个被打坏的木人, 而竖着的那个眼看着也要被打坏了。 “老霍。”萧璃出声。 霍毕目光一转,只听‘嘭’的一声, 木人的脑袋飞了出去。 “你这是在把它当我打吗?”萧璃苦笑着说。 霍毕终于停了手,他拿过布巾随意擦擦额上的汗, 然后盯着萧璃,半天, 才一笑, 说:“公主殿下如今大权在握, 我又哪敢以下犯上?” 萧璃朝着霍毕翻了个白眼,然后两人并肩往书房走去, 一如之前每一次去书房议事一样。 “裴晏其实一直都在帮你,对吧?”想了这么几日, 霍毕不至于这一点都想不明白, 直接道:“虽然事后看来仿佛是群臣都请你掌政,可是这牵头之人尤为重要。裴晏在文官的心中分量重,由他起头, 便直接绝了大部分人反对的可能……”霍毕语气极为肯定,“所以,于此事上你们早有默契?” “是。”萧璃也没否认,点头承认。 “所以所为的裴晏背叛太子殿下, 也都是你们做的戏?”霍毕接着问:“他其实一直是太子的人?” “不是。”萧璃摇头。 “怎么可能不是?”见萧璃否认, 霍毕气笑了, 道:“明明每件事都有他……” “裴晏是我的人。”萧璃平静道。 霍毕瞬时将原本要说的话忘了, 脱口道:“什么?” 事到如今, 已然没有谁能够威胁到裴晏的安危,所以萧璃也不怕将此事暴露,说给霍毕听。 “裴晏,他一直是我的人。”萧璃重复了一遍。 “什么叫他是你的人?” “意思是,他以我为主君。”萧璃说:“我的利益得失,于他而言,高于皇上,亦高于兄长。” “……”霍毕站在那里,久久不能言。他忽然很想开口问一问,萧璃所说,是她之于裴晏,那么,裴晏之于她呢?又算什么?莫名的,霍毕不想问出口,更不想听到问题的答案。他沉默了一会儿,扭头继续往前走。 如今已是月上中天的时候,到了深秋,连蝉鸣都没了,花园里静悄悄的,安静地叫人心慌。两人就这样一直沉默地走着,然后又一同开口—— 霍毕:“你我的婚事……” 萧璃:“你如今可以放心回……” 两人一同停住声音,对视一眼,然后萧璃接着把话说完:“你如今可以放心回北境了。” 霍毕停住脚步,转头看向萧璃,夜色下,他的目光亮的惊人。 “我回北境,那你呢?”霍毕问完,像是想到了什么,脸上挂着笑,说道:“你一定还没去过北境,对吧,阿璃,你想不想跟我一起去看一看北境的苍山碧水,大漠黄沙?” 萧璃站着,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沉默了很久才说:“霍毕,你当明白,以如今朝堂上的境况,我哪里也去不了。” “没关系,如今北境安稳,我也可以先留在长安,等你……” “霍毕,不会有婚约了。”萧璃抬起头,直视着霍毕,冷静说道。 霍毕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死死地盯着眼前的女子,萧璃甚至能够感到他衣襟下绷紧的肌肉,半晌,霍毕才从牙缝里挤出话来:“殿下利用我为你掌兵,帮你争权,为你平叛……”说到这里,霍毕惨淡一笑,道:“如今利用完了,就要把我一脚踢回北境?” 萧璃闭上眼睛,轻叹一声,眉心皱了起来,然后睁开眼睛反问:“霍毕,你自北境来到长安,一直所求不就是安安稳稳回到北境,继续掌兵吗?” “那我们的婚约呢?”霍毕猛地提高声音,暴怒道:“当初是你先找上我的!”暴怒过后,又有无限的委屈涌上,他放低了声音,又重复了一遍,“明明是你先找上我的……” “我与将军定下盟约时就曾说过——‘你我婚事,不过形势所迫,各取所需,权宜之计’,难道将军忘了吗?”萧璃抬眼,迎着霍毕的目光,不退不避,继续反问。 霍毕语塞。 是啊,他忘了。 他早就忘了。 成婚前夜,他甚至还在想,待到日后儿女可以独当一面,他们是要留在这锦绣长安享清福,还是出去游历山水。他至今还记得,当初令羽说起游历天下时,萧璃眼中一闪而过的向往和渴望。他功夫比令羽高,各项技能也全面,没道理会比不过令羽。令羽能做到的,他霍毕自然也能做! 可现在想来,自己倒真是个笑话。他明明该知道的,萧璃本身就是一个满是荆棘的陷阱,可笑他一直自诩机警,明明看见了陷阱,最后却睁眼瞎一样跳了下来,而且还是开开心心满面笑容地跳下来! 霍毕莫名想到了梦中那个坐在荆棘丛中委屈大哭的蠢霍毕,一时间只觉得五脏六腑都搅在了一起,又酸又涩,他用力咬了咬唇,掩饰住心底的无措,说:“当初在江南,你明明已经逃走,却又折返,舍命救我……” 萧璃不言不语,表情没有一丝改变。 霍毕看着萧璃,声音越来越低,最后惨笑一声,说:“是我想差了。你为了放走令羽,同样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为了你兄长,甚至不惜以命相搏……而你救我,只因同袍之情,朋友之义……是了,你本就是这样的人。”所以他才栽得这般彻底,这般无药可救。 “霍毕。”萧璃轻声开口:“我说过,我不会给你收尸,但可与你同战。从前如此,现在如此,未来亦是如此。” “你对我,可曾有半点儿男女之情?”霍毕不想听她说这些,打断她,问道。 “我对你从无一丝半毫男女之情。”萧璃甚至未多思索,便直接了当回答。 这对话听在霍毕耳中莫名熟悉,想了想,霍毕忽然笑了,笑容满满的自嘲之意。 他想起来了,这话确实听着熟悉,因为令羽就曾问过一模一样的话,也得到了一模一样的答案,一字不差。他当年还曾笑过萧璃,笑她太过无情,一丝希冀都不曾给人留。 当真是天道好轮回,如今就轮到他了。 他那时候是怎样嘲笑令羽来着?霍毕无奈又自嘲地笑着。是了,他当时想,男子汉大丈夫,怎可如此纠缠不清,这般追根究底,着实叫人觉得难堪。 如今,他倒是有些能够体会令羽当时所想。虽然感情之事从来强求不得,可但凡萧璃对他有半分男女之情,他都想不顾一切,拼着头破血流也要试试看。 只怕,当年令羽,亦是做此想法。 两人行至书房,萧璃推开门,燃上灯火,然后回过身对沉默不语的霍毕说道:“霍毕,想想你的初心所愿,你该明白回到北境才是对你最好的选择。” 顿了顿,她神色认真又郑重地说道:“你该是镇守北境,受万人敬仰的大将军,是九天青空中振翅的鹰,而非困守在长安京的一只雀鸟。” 霍毕神色怔忡,他的神思也随着萧璃的话而回到了北境,想起了北境的天地广阔。 “宫中尚有政务需要处理,我不能久留。”萧璃将灯火放在霍毕的桌案上,道:“何去何从,霍将军自己斟酌。” 说完,转身离开。 霍毕一声未出,只是呆呆地看着萧璃的背影,看着她背上绣着的鸾凤,似已振翅高飞。 他的心里就像有两股力道在不停地左右拉扯,一边大叫着他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放手,而另一边又苦口婆心地劝着,说如今的情况已是最优。 霍毕被这两个声音吵得头疼,手一挥,桌上的物件儿乓乓啷啷地尽数落地! “将……将军。” 这时,一个声音出现在身后。 霍毕回过头,见齐军师站在书房门口,期期艾艾地看着自己。 “我……今日心绪不佳,先生若有事,明日再议。” “将军……”齐军师却没有离开,而是继续说:“老夫刚才见到公主殿下离开了……” 霍毕抬眸,看向齐军师,便见他犹豫片刻,道:“公主殿下此来,当时为了……”他把婚约两字吞下去,又问:“将军如此烦闷……可是……心中怨愤公主殿下?” “老齐……”霍毕自嘲一笑,倒也未作掩饰:“若是你,有机会拥有天上月,心中暗自欢喜,最后却发现一切只是幻影……你会不怨吗?” 齐军师听了霍毕的话,一脸苦闷挣扎,最终还是咬了咬牙,走进书房,跪在了地上。 “军师?”霍毕见此情形,心中一惊,连忙想要将他扶起来,却被齐军师躲开。 他对着霍毕郑重一礼,道:“将军,老夫有事,需要坦白。” “坦白?你有何事,非要在此时此刻与我坦白?”霍毕此刻实在没什么心情,想要打断,却听见齐军师说此事与公主有关,遂停了下来,让军师继续说。 “将军可还记得老夫姓名?”齐军师先是问了这个奇怪的问题。 “自然记得。”霍毕道:“军师姓齐名迩,闻名遐迩的迩。” “将军,容老夫重新介绍一下。”齐军师低着头,说:“老夫姓齐名迩,本为长乐公主殿下七亲卫之一,是排行第二的棋卫——棋二。” 霍毕瞬间瞪大眼睛,整个人如遭雷霆之击。 ——我的七卫,以琴棋书画诗酒花名之,从一排到七—— ——我说了这么多,你竟然只觉得我父皇母后取名字风雅—— 过去的回忆如同潮水一般涌来,逼得霍毕后退了一步。 难怪,难怪军师对萧璃那般恭敬,也难怪萧璃从一开始就那么信任军师,使唤起他来那么顺手…… 他还只道是萧璃不跟他见外,所以才未跟他的人见外,却原来…… “那你……”霍毕艰难开口。 “六年前,老夫奉公主殿下之命,前往北境助霍老将军解边境之危。”齐军师深深低着头,回答道。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呼应68章和154章,终于写到这一幕了啊哈哈哈哈,开心! 第174章 裴府 裴晏自宫中而归, 下了马车,一直紧绷着的肩膀与后背终于稍稍放松。自三日前萧杰逼宫,他便一直没有回府。萧璃在宫中理了多久的事, 他,还有几部尚书便也在宫中呆了多久, 今日才得以返家。 如今他只想让鹤梓给他准备热水沐浴,可是……裴晏垂眸浅浅笑了笑, 他这个愿望怕是没那么容易实现。 果然—— “跪下!” 才回了府,便听见裴太傅恼怒中带着火气的声音, 裴晏眼中露出了‘果不其然’的神色, 悠悠然回过身, 面对着裴太傅撩起袍角,跪了下去。 裴太傅看着老老实实跪下的儿子, 胸口起伏了几下,终于问道:“这就是你的目的?你百般筹谋, 就是为了让公主殿下掌政?甚至……让她登基?”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158节 “父亲说的这是什么话?”裴晏一笑, 说:“当日的情形父亲也知道,为了朝局稳固,孩儿只能如此。” “你住嘴!”裴太傅深吸了一口气, 说:“你骗得过别人,却骗不过我。公主殿下与霍毕那么快就平定乱局,显然早有准备。她既有所准备,你便不可能不知道。”裴太傅盯着裴晏, 看着他漆黑的瞳仁, 说:“你既知会有叛乱, 却全然不提醒于陛下, 眼睁睁地看着他陷入危局之中……你不思忠君便罢, 竟还做着害君的打算!” “父亲言重了。”裴晏轻松应对:“无凭无据,即便是公主殿下也只是猜测。无端端地,怎能胡乱指控陛下最亲近的国公与最倚重的皇子意图谋反?再说这‘害君’……父亲,孩儿可没有将剑架在陛下脖子上,也没有逼迫三皇子谋反啊。” 裴太傅的养气功夫在裴晏的三言两语中彻底消失,他两步并作一步走到裴晏面前,怒斥道:“你还敢狡辩?你说你无害君之心,那我问你,大殿之内,你缘何提醒三皇子向陛下讨要传位诏书?不就是因为他有伤害其他皇嗣之心?你担心他真的去伤害皇长孙和四皇子殿下,这才将其注意引向陛下一人。陛下被毒害,皆因你此话而起,你如此行事,就不怕被人看破吗?” “‘如此行事’……”裴晏回味着裴太傅的话,抬眼,道:“当日的情形,便是再多一百个人在场,也不过是多一百个人赞我忠君无畏。父亲当知道,当日若没有我的那番话,萧杰看起来已经要行刺陛下了。” “那也只是看起来。”裴太傅说:“三皇子何来的胆量与魄力在群臣面前弑父篡位!” 裴晏但笑不语,他确实没这个魄力,可惜啊,此事已然无法证实。 裴太傅看着裴晏,长叹一声,道:“你行事如此偏颇,恐给我裴氏招来祸患。” 裴晏抬头,看向自己的父亲,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脸上的棱角冷峻分明了起来。他冷淡说道:“父亲说我行事偏颇,无非是因为我倾力相助之人乃是公主殿下。若那日我所助的是位皇子,父亲还会如此想法吗?” “自古以来,哪有女子掌权做皇帝的?”裴太傅叹了口气,颇为疲惫道。 “先皇当年让您教导殿下,不就是为这一日做着打算吗?” “那也得是陛下亲自下旨传位!而非你以一己之力,带头提出此事!朝臣们为何会听从于你?还不是因着裴氏的名头?若公主殿下无功无过倒也还好,若她……那他日史书之上,你便要被千夫所指!” 听到这里,裴晏忽然笑了,他慢慢站起身,拍了拍膝上的尘土,说:“若父亲只是担心这个,那儿子便不怕了。父亲放心,你亲自教导过的学生,定能成为一代明君。”说完,裴晏举步打算回房,想到了什么,又停下,道:“还有一点父亲错了,朝臣们跟从我请殿下掌政,并非看在我裴氏名头或尚书令的颜面,而是大家都不傻,知道当下乱局唯公主殿下可解,而我,不过是那个先一步说出大家所想之人罢了。” 说完,裴晏便不欲再多说了,转身回房。 “你凭什么,就这般笃定她会为一代明君?”身后,裴太傅的声音传来。 * 将军府 “她派你来的北境?”霍毕被齐军师吐露的消息震住,立刻道:“你给我原原本本讲清楚!” “是。”齐迩说:“当年……” …… “兄长已经跪了一天,陛下却仍无出兵的旨意……”萧璃看着房门外纷飞的大雪,面色焦急。 “陛下本就还在为杨氏罪案雷霆震怒,霍将军又是先帝的人,他心中早有疑虑,恐不会因太子殿下求情而改变主意。”裴晏拿过大氅,披在萧璃身上,系好带子,然后低声说:“如今外面天寒地冻,不能让太子殿下继续跪下去了。” “齐叔,如今还有什么办法。”萧璃回过身,看着齐迩,问道。 “陛下对霍将军有心结……那不如……就从这心结处着手。”齐迩思索了片刻,回答。 萧璃闻言,怔愣了片刻,她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睁眼对齐迩说:“齐叔,我的七卫,只你最善谋略,我命你,你即刻前往北境,帮我……帮我救下师父,救下北境。”萧璃眼中带着不舍和不忍,却还是坚定地将话说出。 齐迩一愣,连忙站起身,俯首行礼,道:“棋二谨遵殿下之令。” “齐叔。”萧璃看着齐迩,说:“我下这个命令,实是遣你入九死一生之地。”但她真的已经再无办法,“若你能活下来,就不用再回来了。” “殿下?!”齐迩惊诧。 “齐叔,我知道你想如寻常人一样生活。”萧璃看着齐迩,努力笑笑,说:“若能活下来,就去过你想过的日子吧。” 说完,萧璃看着外面的风雪,拢了拢身上大氅,大步走入那漫天风雪之中。裴晏对齐迩点了点头,然后立刻跟了出去。 “只要再多撑些日子就好,齐叔信我,援军一定会到。”漫天大雪中,萧璃的声音随风飘来。 …… “竟是如此……”霍毕喃喃道:“所以你才一直那般坚信,朝廷一定会有援军。所定计策,也皆是按照援军会至所做……” 齐迩点头。 “萧璃为何确信自己能让陛下出兵?当初不是因为萧璃病重,太常寺卿上书……”说到这里,霍毕猛地停住,不敢相信地说道:“她是故意的?不,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计策!” 齐迩再次点头,眼中有掩饰不住的心疼。 “此次回京,我问过书叁当年之事。”齐迩道:“寒冬腊月啊,殿下一桶一桶从头到脚给自己倒着冰水,不用药,不以内力相抗,是生生地烧到昏迷不醒!”说到这里,齐迩忍不住,老泪纵横道:“不仅如此,她还要亲自谋划,叫太常寺给亡父泼上一桶脏水啊!” 霍毕忍不住随着军师的话想象着当年的场景,心中跟着抽痛。 “太常寺卿为何会顺着她的意跟着一起欺瞒君上?”霍毕闭上眼,强压心中痛意,语气麻木地开口问。而未等军师回答,他又想起为太子殿下治丧时裴晏与吕寺卿之间的种种,自己回答了这个问题:“是了……该是因为裴晏的缘故,原来……那时他就在她身边了。” 难怪他会倾力帮她,若换做是他,亲自经历了此事,定也会舍命帮她。 * 裴府 “我为何笃定?”裴晏转身,看向自己的父亲,语气中少有的带了些尖锐,“六年前,北境危急,一步失守,皇上因心中生疑而延误驰援,当时父亲不也无计可施吗?” 裴太傅说不出话来,当时他确实上书过陛下,可折子却留中不发,不被理会。 “若北境失守,澜沧关被破,北狄大军将再无阻碍,到那时,长安哪里还能醉生梦死,歌舞升平?”说到此处,裴晏一笑,语气越发尖锐:“君上无德,朝臣无用,最后竟要靠一个尚未及笄的小姑娘损毁自身才得以出兵,边境要靠着一个不足十七的少年舍生忘死才能守住国土!” 裴太傅后退了一步,气势竟被裴晏全然压过。 “父亲。”裴晏深吸一口气,说:“仁义,谋略,手段……这些,殿下当年就已具备。陛下猜忌多疑,刚愎自用;太子殿下空有仁义,却无手段;其余皇子更是不堪大用……整个萧氏皇族,父亲可能找出一人超过殿下?” 裴太傅答不出话来。 “父亲找不出吧。”裴晏了然一笑,继续说:“父亲,您为我取名为晏,赐字清和,孩儿明白父亲所愿,自也会为此一生追求。” 说到此处,裴晏再次跪下,仰头看着裴太傅,认真道:“孩儿也相信,唯有殿下才能给父亲想要的河清海晏,时和岁丰。” 裴太傅看着跪在地上的裴晏,久久不能言语。恍惚间好像又想到了年轻的时候,跟先皇一起看着两个孩子相伴玩耍。最后他长叹一声,道:“罢了,我如今也管不了你。你们……便造一个河清海晏的盛世,给我看看吧。” “是。”裴晏俯首,叩头,回答道。 * 岭南道 郑明带着大理寺众人,以及韶州别驾吴勉日以继夜地审问追查,核实证据,以最快的速度查明案情。 离开韶州准备归京时,郑明看着来送行的吴勉,从来严肃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他拍着吴勉的肩膀说道:“此次查案,多亏了吴别驾。” 吴勉谦逊地笑了笑,正想谦虚几句,就听见郑明继续说:“多的话本官也不说了,如今公主殿下掌政,想来过不了多少时日,你我就可在长安同朝为官了。” 吴勉的笑容一下子僵在脸上,突兀开口:“什……什么?” “此次察觉岭南道有调兵叛乱之嫌,全赖吴别驾洞察先机啊。”郑明温和说道:“我已将详情上书公主殿下,殿下本就对你满意,有了这桩功劳,吴大人怕不是要像裴大人一样,青云直上了。” 吴勉:别……别了吧。 吴勉僵着脸,笑不出来,想到花了大功夫才保住的头发,只觉得它们到底还是要离他而去。想他一个苟官,苟过了剑南道的官匪勾结,又苟过了岭南道的群狼环伺,好不容易如今南境安稳,总算可以享享清福……竟又要被调入长安! 看着对未来颇为期待的郑明大人,吴勉只想抓住他的肩膀使劲儿摇出他的幻想。殿下掌政,郑大人到底在期待什么。政通人和?国泰民安?不,会死啊,殿下掌政,他们这些官员都会累死啊! 这些京官儿不知道,他可是切身体会过的,就殿下那野狗一样用不完的精力,她要是想陪你连轴处理公务,先跪下的肯定是你呀。 当然,郑明全然体会不到吴勉心中的苦楚,仍在自顾自地展望未来,“殿下正心敏慧,想来定能好好治一治朝中乱象的。” 吴勉:是的呢,人都累死了,还哪有心思搞乱呢? 作者有话说: 长安的阿璃:吴勉能出活,把他调哪里好呢? 第175章 将军府 “你之后留在我身边, 可是萧璃的意思?”霍毕看着齐迩,问。 “并不是。”齐军师连忙回答:“后来援军赶到,北境大捷, 之后我给殿下送信报平安……后来殿下派书叁来北境见了我一面,要我好生珍重, 去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所以你那时留在北境……” “那时北境百废待兴,又时有战乱, 老夫觉得自己还有些用处,加之又在北境遇见了络娘……”齐迩说到夫人, 老脸没忍住一红。 “啪——”霍毕忽然一拍桌案, 道:“你后来既为我谋事, 我们初入京时,你又为何提议要我与公主联姻?这难道不是萧璃的意思吗?” 听到霍毕的问题, 齐军师的脸上露出了一种无奈却又宽容的神色,仿佛在看着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一样, 他叹了一口气, 说:“这个提议,难道不好吗?” “哪里好……” “老夫看着公主殿下长大,知她心性纯正, 绝不是忘恩负义,过河拆桥之辈。若不出意外,往后该是公主殿下掌权,将军曾与公主殿下共患难, 有并肩作战的袍泽之情, 未来殿下绝不会像陛下一样猜忌将军。将军可以平安回到北境, 将军也可以继续掌兵, 如此看来, 我们最初的目的,尽已达成。便是叫袁孟那棒槌来说,他也只会说这提议无不好之处,只除了……”说到这里,军师猛地停住。 “只除了本将军没出息,说好的各取所需,却妄自动了念想。”霍毕闭上眼睛,自嘲道。 齐迩:您自己想明白就好。 霍毕又是惨淡一笑,喃喃自语:“爱不能爱,恨也不能恨,你们的公主殿下,真的好手段啊……” “将军,今日齐迩将一切如实相告,并非殿下授意……”齐军师犹豫了一下,说:“说到底,公主当年的所作所为,也并非为了将军。” “并非为了我,可我能不承情吗?” 最后,霍毕对齐迩摆摆手,颇为疲惫地说道:“我知道了,先生先去休息吧,今日发生之事太多,我需好生想想。” 齐迩点头,起身,准备退下。 一脚踏出门口时,忽闻霍毕发问:“那日我曾问过先生,却未等到回答。” 齐迩回头。 “‘明瑕’,究竟何意?先生应该知道吧。” 齐军师顿了顿,然后小心地说:“那是先帝为公主殿下取的小字,与‘璃’同出一源,鲜少有人知道。” 身如琉璃,内外明澈,净无瑕秽。 “鲜少有人知道,他却知道……”甚至还为其刻章。 当夜,霍毕做了一个梦,他又梦到了父亲生辰那日的场景。 那时他恼羞成怒,一把推倒了问得他答不出话来的小萧璃,转身跑了。 跑了几步,他又觉得把一个那么可爱的小姑娘独自留在花园好像不太好,犹豫了一下,又转身跑回去。 跑回去后,他远远地看见那个三头身的小姑娘被一个小少年拉了起来,那小少年眉目清冷,板着脸蹲下,帮小姑娘整理好衣裙,拍掉身上泥土,又问:“怎么回事?” 令小霍毕觉得极为羞耻的是,小姑娘将所发生的事给小少年叙述了一遍,又歪着脑袋问道:“他为什么要推我呀?” 小少年冷笑一声,回答:“恼羞成怒之人,不需理会。” 这个声音,霍毕终于听出来了,正是裴晏。被这样说,他连气都生不起来,因为他确实是恼羞成怒。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159节 小萧璃拉长了声音,发出了长长的一声‘哦’,然后说:“虽则孙子兵法有云十则围之,但也不是所有情况都要照本宣科呀,就像他刚才说的那种情形……” “……正是该一举反击,风驰电掣,做碾压之势,扬我军威,令其不敢再犯。”小裴晏接着说道。 “我也这么想的。”小阿璃一本正经地点头,说:“那个小哥哥应该也做如此想法,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然后皱皱鼻子,说:“有点儿笨哦。” 小少年跟着点了点头,似是懒得再纠结此事,对小姑娘说:“我带殿下去皇后娘娘那里。”说完,伸出手,手心向上。 “昂~好呀。”小阿璃拍拍手上的泥土,然后把脏兮兮的小手放进少年掌心,两人一同离开。 只是离开前,小少年的目光忽然往霍毕藏身之处一斜,然后又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仿佛什么都没有看到。 将军府,霍毕忽然惊醒。 他坐起身,将脸埋在掌心,忽然笑了起来。 原来,他不是迟了三年,而是迟了整整十年。 * 这些日子以来,御史台简直忙得脚打后脑勺,那些平日里天天盯着百官私德,风闻奏事的御史也没工夫再盯着朝臣了,全部都被杨恭俭拉去审问叛军叛将。 谢尚书从中书省府衙走出来,见到几个御史匆匆走过,左脸写着匆忙,右脸写着勿扰,脑门上刻着焦头烂额,叫人看着就不敢靠近。走在最后的那个年轻御史还左右看看,见没人注意他,然后从袖袋里掏出张饼,匆匆咬了几口,又若无其事地跟上。 谢尚书啧了一声,咧咧嘴,心中庆幸,幸好他身在工部,如今已是深秋入冬,各地少有工事,且他们工部又跟审案沾不上边儿,正是少有的清闲时刻。 不说御史台,就算是刚刚才拜访过的中书省,同样忙得不可开交。府衙里只有几个低阶的书吏在值守整理。据说中书令,中书侍郎这些叫得上名字的官员全都被拉到了紫宸殿,处理因为叛乱而积压的奏折。 谢尚书摇了摇头,看看天色,决定直接回府,却在上马时见到了公主殿下身边的人。 “诗舞姑娘?” 诗舞对着谢尚书浅笑一礼,道:“殿下请尚书大人明日午前到紫宸殿议事。” “我?”谢尚书有那么一刻,想着诗舞姑娘是不是认错了人,殿下要找的其实是吏部户部尚书之流。 “工部,谢尚书。”诗舞笑眯眯地重复了一遍,打破了谢尚书的希望。 第二日,谢尚书来到紫宸殿,才一进殿,就见到书案上高高摞起的奏折,几乎将公主殿下全全挡住。下首左侧还设了个小案,裴晏跪坐在小案后面奋笔疾书,听见谢尚书对公主行礼,头都未抬。 谢尚书心中龇牙咧嘴,面上却未显分毫,才行了礼,就看见萧璃一边翻着奏折,一边皱着眉头发问:“明年江南道水利工事的章程计划,谢尚书你上交中书省了吗?” “啊这……”谢尚书语滞。 看着谢尚书底气不足的模样,萧璃眯了眯眼睛,放下手中的奏折,说:“谢大人,水利工事可不会自己把自己修好的,你知道吧?” “明白……明白明白。”谢尚书连忙道,“只是,今年因着江南道贪腐大案,江南很多州府的长官被换,目前诸多州县仍是县丞代管,朝廷还未指派官员……”这一年乱糟糟的这么多事儿,他是实在没想到公主殿下竟还做着明年继续兴修水利的打算,偷懒却被抓到,着实让谢尚书觉得有些丢面子。 “这是吏部的事。”萧璃拿笔敲了敲面前的一摞折子,说:“裴大人跟吏部尚书自会在年前处理好此事,谢大人只要做好章程计划便好。” 裴晏抬头,对着谢尚书点点头。 “是,是是,下官明白。”谢尚书连忙道,说着,又忍不住给自己辩解几句,低声道:“下官之前只是想着,这都要年底了……” “所以才要在年底之前定好章程,谢大人,你不出章程计划,户部怎么计算来年银两拨款?快到年底就不做事了……是不是快到年底了朝廷也可以不发俸禄?” 谢尚书:“……下官知错。” “好了。”萧璃见好就收,点点头,又埋首于眼前的奏折,随意道:“谢尚书若无事便回吧,记得年前将章程上交御史台。” “下官遵命。”听见时日尚算宽松,谢尚书心中松了口气,心想殿下对他甚是宽仁,回道。 等到谢尚书退出紫宸殿,裴晏才又抬起头,说:“年前才交,怕是来不及。” “没事儿,明日你去户部催催来年的拨款。”萧璃挑挑眉,说:“户部尚书结不出来,自然会替我们催赶工部。” 听到萧璃的话,裴晏眼中闪过笑意。 “你笑什么?”萧璃狐疑问道。 “没什么。”裴晏收了笑意,正色说:“只是感慨殿下仍旧如此善于因势利导,借力打力。” “是吗?”萧璃更加狐疑,说:“我怎么觉得你在心里说我厚颜无耻,阴险狡诈?” “咳,殿下想多了。”裴晏一本正经回答。 萧璃:“……” * 日暮时分,裴晏离宫,顺道去了一趟户部府衙,然后才骑马归家。快行至府邸时,却见到霍毕骑着马立在坊口,等着自己。 裴晏拉住缰绳,轻声道了一句:“霍将军。” 霍毕看见裴晏,打马上前,问:“裴大人,今日我做东,不知裴大人可愿去共饮一杯?” 裴晏看着霍毕,默了默,终是道:“好。” …… 绣玉楼 记得当年霍毕初初回到长安时,裴晏曾请他喝了一杯酒,就在这绣玉楼中。今日,霍毕叫了一桌子的菜,然后给两人的杯盏中倒满了酒。 “我一直想问,”霍毕率先将酒一饮而尽,然后说:“你刻下那枚印章时,是何心情?” 裴晏垂眸,拿起酒杯,盯了半晌,才道:“此事与霍将军无关。” “确实,你们之间的事,从来与我无关。”霍毕一笑,又问:“这几日我细细想着,三年来萧璃许多行事,背后当都有你配合,只是我实在好奇,你们到底如何联络的,总不会全靠心有灵犀吧?” 裴晏喝了酒,这才发现霍毕叫的酒极烈,他被辣得轻咳了一声,眼底泛上些水色。 霍毕奸计得逞,得意笑了笑。 裴晏试了试嘴,没理会霍毕这小儿科的报复,回答道:“梅期。” “梅期?”霍毕一愣,脱口而出:“你那个派头大脾气臭的祖传随从?” “他本名花柒。”裴晏接着道。 霍毕恍然大悟,难怪,当时在江南,梅期拖着条伤腿也要给萧璃送水送饭,对着自己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这么说,当时你遇险,也是梅期报信,她这才接到消息,日夜兼程赶去救你。”不再因萧璃一叶障目,霍毕的脑子也清明了起来,之前很多略显古怪的事情也都有了解释。 裴晏嘴角勾了勾,轻轻点头。 霍毕见不得裴晏这明晃晃得意的样子,话锋一转,道:“你既也有这般心思,又为何一定要推她走上那个位置?” 裴晏眼中的笑意渐渐消失,只听霍毕继续道:“你该知道,她若掌皇权,与你便再无可能。” 霍毕说完,就紧紧盯着裴晏,不肯错过他眼中的任何一丝情绪。 良久后,他才听见裴晏轻声说:“我知道。” 自古以来,即便是皇帝也要时时谨防后宫干政,更何况萧璃一个女子。裴晏出身裴氏,现在又是百官之首,若萧璃与他成婚,那就是二圣临朝的局面。若两人政见相合还好说,可但凡有所分歧……之后的局面怕就不会好看了。 一个不慎,这江山可能就不再姓萧。 如今二人倒是可以相扶相守,但谁知十年二十年以后,又会是何等光景。身在权贵帝王家,从至亲到至疏的夫妻,所见还少吗?且权欲迷人眼,谁又能确定,十年以后的萧璃裴晏,仍是今日的萧璃裴晏?十年前的显国公怕是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走上谋反这条路,那时他对陛下,可还是真心相待的。 倒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霍毕想,只要剪除裴晏身上的一切权力,让他从此在朝堂上,再构不成萧璃的任何威胁。 但是,萧璃会那么做吗? 不会。 霍毕甚至不需要多想,就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裴晏经天纬地之才,她不会任其荒废。就如她对霍毕说过的话,他该是北境的苍鹰,而非长安的雀鸟。对霍毕尚是如此,对裴晏只会更甚。 “裴晏,你便不会心有不甘吗?”霍毕终于问出了自己最想问的话。连他都会觉得不甘心,那,裴晏呢?霍毕是真心实意,想要听到裴晏的回答。 裴晏沉默,良久,才道: “无妨,待我助她成一世功业,他日史书之上,我们的名字必相去不远。” “如此,也算相守了。” 作者有话说: 回忆相关,26章 * 最后一段话,是之前放在文案上的话,我终于写出来了!啊啊啊啊啊! 第176章 裴晏说出那番话之后, 霍毕定定地看了他很久,最后他拿起酒杯,碰了碰裴晏的酒杯, 将那些烈酒一饮而尽,然后便走了。 第二天夜里, 霍毕来到公主府,在书房找到了萧璃。 “霍毕……你考虑好了?”萧璃从凌乱的书案中抬首, 问。 “我好像也没有很多选择。”霍毕随意笑了笑,然后看向萧璃, 问:“你当真就放心这么放我回 北境去?” 萧璃闻言也笑了, 说道:“若是我不放心, 那日去找你时带去的就是一盏鸠酒了。”萧璃脸上浮现出了一丝调皮之色,说:“我总觉得, 想骗你喝下应该不算难。” 又被萧璃当面嘲笑笨,霍毕眼睛一瞪, 就听见萧璃又说:“再说, 若你都不可信,那这天下怕也没几人能叫我相信了。” 萧璃的语气很是坦然,仿佛在说着什么理所应当的事情一样。 她就这么理所当然地信任着他, 霍毕在心中回味着。 话说完,萧璃从书案后走出来,来到霍毕身边,看向他说:“北狄狼子野心, 霍毕, 帮我们守好北境。”目光中, 是全然的相信。 霍毕看着萧璃的眼睛, 良久, 最后闭上眼叹了口气,然后,手一伸,一把将萧璃拉近了自己的怀中,紧紧抱住。 “我霍毕两番被你所救,命便是你的,萧璃,你既不用我护着,那我就用这条命为你守住北境。” 萧璃的瞳孔微微扩大,她感觉自己的脊背几乎被勒断了,这时,又听霍毕说—— “不死,便不退分毫。” “霍毕……”萧璃神色震动。 下一刻,霍毕放开了萧璃,他盯着萧璃的眼睛,慢慢后退了半步,缓缓跪下,算是补齐了当日紫宸殿外他漏掉的那一跪。 “公主殿下,自此,你我便只是君臣。” 萧璃垂眸,看着向自己跪下的霍毕,最后郑重开口:“好。”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160节 “同袍之情,君臣之义,萧璃,必不相负。” * 没几日,大理寺卿郑明便在袁孟与林选征的护送下回到长安。而袁林两人回归,便也意味着霍毕离京的日子到了。 通化门外,霍毕骑在马上,想起来当年他就是从此门入的长安。他回城的那日,百姓都涌去月灯阁看萧璃与吐蕃对战,霍毕收回思绪,看向背着行囊的齐军师,问道:“先生真的决定随我们回北境?” 齐迩点头。 “公主殿下如今大权在握,跟随她似乎更有前途。”霍毕又道:“至于嫂夫人,接来长安便是。” 齐迩笑着道:“殿下的谋略早就超过我,我留在此处,对殿下帮助也不大。再说,殿下已允我自由选择。”说到这里,齐迩摸了摸胡子,说:“老夫觉得,将军或许更需要我一些。” “军师的意思是,将军没有公主殿下聪明,所以更需要先生,对吗?”林选征歪歪头,问道,表情极其纯良。 齐迩摸胡子的动作顿住。 “啪——”袁孟一巴掌打上林选征的后脑勺,粗声粗气道:“不会说就别说,瞎说什么大实……不是,瞎说什么!” 霍毕冷如寒铁的视线射向袁林两人,叫袁孟把那句‘大实话’生生吞了回去。 霍毕收回目光,对齐迩说:“既然如此,以后也请先生多多献策了。” “不敢,不敢,还要将军多多关照才是。”齐迩连忙道。 霍毕笑了笑,目光上移,看向城楼。 萧璃就站在城楼上,身着公主朝服,似是刚从宫中赶来,自上而下,认真地注视着自己。 霍毕最后看了萧璃一眼,咧嘴一笑,拱手行礼,大声道:“君子一诺,此生不移,殿下,后会有期!” 说完,也不等萧璃告别,直接掉转马头,一扬马鞭,快马离开! 袁孟和林选征两人对视一眼,也遥遥对站在城楼上的萧璃一礼,然后一打马,追随霍毕而去。最后,齐迩对着萧璃点点头,慈爱一笑,然后也跟着离开。 萧璃就站在城楼上,看着四人的身影越来越远,直到消失,再也看不见一丝踪迹。 君子一诺,此生不移。萧璃也在心底默默回道。 “殿下可是舍不得?”身侧忽然传来了如玉质般的声音。虽然音如碎玉,可语气却透着些许阴阳古怪。 萧璃偏偏头,见到裴晏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的身边。萧璃没搭理他,他就又接着说:“殿下若是舍不得,还能把他追回来。” “我为何会舍不得?”萧璃双眼一眯,面色不善道。 裴晏的身子不由自主晃了晃,从头到脚都显得很是开心开怀的模样,却偏偏要板着脸,强忍着溢出的笑意,说:“毕竟霍将军走后,以后怕是无人与殿下月下喝酒,林中舞剑了。” 霍毕那些闲来无事,去找裴晏叨逼叨的夜晚,没少说当年在南境之事。月下喝酒,林中舞剑,自然也是有过的。 萧璃:“……” 裴晏转过头,看向萧璃,极不庄重地挑挑眉,等着萧璃回答。 “裴卿说得对,本宫确实该把霍毕追回来。”萧璃咬牙道。 裴晏的笑容一顿。 “我定要把这厮的嘴给缝上!”萧璃恨恨道。也免得他天天在外面胡咧咧。 城楼楼梯边上,梅期抱着剑懒懒靠在城墙上,简直恨不得把耳朵捂上。 没耳听,真是没耳听。 正想悄悄走下城楼,却见酒流飞奔而来,略过他,直接走向了萧璃,低头禀报道:“殿下,陛下醒了。” * 公主府中,画肆看着诗舞领着人,把一摞摞的奏折送往书房,看见她时,只是随便点点头,便又离开去做别的事情了。画肆才张开嘴,还没来得及出声,诗舞已经走远。 自公主殿下掌政以来,出入皇城,处理政务,带的一直都是诗舞,而自己就一直被扔在公主府中,每日无所事事。这两日,连酒流都时不时外出,自己却还是在料理着些府内的琐碎杂事…… 随着日子一日日过去,画肆越发地沉不住气,她打定主意,等今日殿下回府,她就去请缨。大家都是公主亲卫,没道理其他人都有重要的事情做,只有她自己料理杂事。 正如此想着,府门外传来了下人行礼的声音和乌云骥的嘶鸣声,画肆心中一喜,知道是殿下回来了。 萧璃大步而入,本欲直接回书房,见到画肆站在路边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略一思索,便道:“跟我来书房。” “是,殿下!”画肆兴奋道。 “本宫如今有一件事要你去做。”书房中,萧璃坐在主位上,看着站在身前的画肆,道。 “但凭殿下吩咐。”画肆道。 “皇伯伯今日醒了,但唇齿僵硬,行动亦不便,如今是皇后娘娘在侍疾。”萧璃不紧不慢地说:“皇后娘娘还要照顾阿诺,我不欲她太过劳累,所以决定……”萧璃的目光移向画肆,目光幽深,道:“……由你去皇伯伯身边侍疾。” “什么?”画肆的表情僵在脸上。 “怎么?”萧璃歪歪头,笑着问:“你不愿意吗?” “殿下……” “毕竟,你不是最喜欢背着本宫去找我皇伯伯吗?”萧璃还是一样温和的笑容,却让画肆身上一阵阵发冷。 * 大明宫,昏暗寝殿内,穆皇后手持着一碗刚刚熬好的汤药,挥退了下人,来到了荣景帝的身边,看着他端庄一笑,低声道:“陛下,喝药了。” 荣景帝张开嘴,却因为唇齿太过僵硬,只能发出‘啊呐’等辨不清意思的声音,又因为脸上的肌肉太过僵硬,口涎沿着嘴角流了下来。 荣景帝却全然顾不得口涎,只想挪动身子,远离穆皇后。他看着她的目光,恐惧又厌恶。 “陛下,这又是何必呢?”穆皇后仿佛看着闹脾气的小孩一样,手中拿着汤匙,不紧不慢地搅着汤药,说:“想想您最看重的君父威严,若是让您的皇儿们看到,怕是会失望呢。” 荣景帝张嘴叫了两声,眼中露出怒色。 “瞧我。”穆皇后笑着自责道:“我都忘了,陛下四个儿子,长子叫您自己逼死了,次子被迫远走他乡,三子……犯上作乱,对您心怀无限愤恨,更是亲手给您喂下穿肠毒药,至于四皇子,从小到大您也没分给他半分眼神,他心中自然也不怎么在意您如何。” 荣景帝闭上眼睛,不想再听,可是闭眼却挡不住穆皇后那在他听来如九幽恶鬼一样的声音。 皇后看着荣景帝的模样,幽幽地叹息了一声,坐到了床榻边上,道了一句:“陛下,我知您心里苦。” 荣景帝睁眼,疑惑地看向皇后。 “您这一生,拼了命地想得人认可敬重。”穆皇后看着荣景帝,面带悲悯,道:“皆是因您少时没有得到父亲的认可,不是吗?” 荣景帝瞪圆了眼睛,想要阻止皇后继续说下去,却又动弹不得,只能听着她一字一字继续说:“同为皇子,凭什么您名为萧效,先帝却被取名萧政,比您受重视,得瞩目,您被教养成武将,他却得承大统。” 穆皇后的声音轻柔又和缓,却如黑白无常的勾魂锁,将荣景帝勾回了心中的梦魇。而这时,这勾魂锁又动了起来,幽幽道: “这自然是因为,先帝比您更好,所以父皇选他继承大统,所以……”穆皇后的眼中浮现出一些森然的恶意,道:“您爱而不得的女子也选择嫁他为妻!” 听到这最后一句话,荣景帝目眦尽裂,用尽全身力气挣扎了起来。他拼了命地想说话,最后却不慎咬破了舌头,鲜血立刻涌了出来。 “是,我知道,您喜欢阿昭。”穆皇后稳稳地坐着,全不拿荣景帝的挣扎当回事,笑着说:“这件事不仅范济知道,我也知道,好歹我也是您的枕边人呀。” 说到这里,穆皇后眼中浮现出让荣景帝发冷的笑意,说:“您知道还有谁知道吗?” 荣景帝不敢继续听下去。 “阿璃知道。”穆皇后道。 “阿煦,也知道。”穆皇后继续道。 作者有话说: 这章的内容还有些没写到,没力气了,剩下的放到下一章里吧。 快累趴下了。 明天回家!!! 第177章 荣景帝的心脏猛地一跳, 他死死地盯着穆皇后,试图寻找哪怕一丝一毫她在说谎的痕迹,可惜的是, 他一丁点儿都找不到。 意识到这一点,荣景帝的胸口猛烈地起伏了起来, 只觉得双耳嗡嗡作响。 “是的,陛下, 您做过的那些龌龊又恶心的事情,阿煦和阿璃都知道。”穆皇后说:“是我安排的, 陛下, 我安排他们亲眼见到你做的恶心事。” “萧效, 你的君父之威,尽皆毁于你自己, 怪不得任何人。” 说到这里,穆皇后眼中闪过一丝痛意, 她的思绪陷入了回忆当中, 喃喃道:“阿煦倒曾质问过我,为何要那么残忍,让阿璃面对那种事情……” 穆皇后一闭上眼睛还能看见从来温润的少年那痛心又愤怒的神色, 她深吸一口气,睁开眼睛,说:“但我觉得,萧璃合该知道她娘为了她在忍受着什么。好在, 阿昭的女儿到底没有让我失望。”穆皇后看向荣景帝, 眼中的痛色消失, 她带着浓浓的嘲意问:“先皇施舍给你的皇位, 马上就要回到他的女儿手上了, 陛下,你高兴吗?” 荣景帝恨极,眼角都淌出血来。 话已至此,他哪里还能不明白萧煦眼中消失的敬仰之情还有偶尔一闪而过的失望所为何事?!他咬紧牙关,挤出一个字:“怎……么……” “您是想问什么?”荣景帝狼狈的样子让穆皇后有些好笑,说:“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明明你行事隐秘,为何会被我知道?” * 公主府 “殿下……我……”面对萧璃了然而透彻的眼神,画肆说不出话来,但最后她还是咬牙说:“殿下,陛下问询,我不敢不说。殿下,画肆向您保证,我说的都只是小事,殿下,我保证并没有透露过任何不利于殿下之事!” “是啊,小事。”萧璃说:“从我七八岁开始,皇伯伯不过是向你问询一些我念书习武,日常生活上的小事,但是画肆,你身为七卫之一,不会不知道,纵使只是问些小事,他与你,也是监视,也为背主吧?” “我……”画肆无言以对,最后只能不停磕头,说:“殿下,我真的从未透露过任何对您不利之事!” “那是因为,我从未让你有机会知道隐秘之事!”萧璃蓦地抬高声音,道:“不然你以为,你还能活到今日吗?” 画肆伏在地上,不停发着抖。 萧璃闭上眼,声音恢复平静,“这些年也多亏了你,才叫皇伯伯对我几乎全无戒心。” 更是靠着她的背叛,躲过了暴露裴晏的危机。 “如今大局已定,我不愿杀你,却也不想留你。走吧,入宫照顾陛下,不要再让本宫见到你。” “……是……”画肆心如死灰,却只能谢公主不杀叛奴之恩。 * 穆皇后伸出手,状似温柔地抚了抚荣景帝的鬓角,说:“你将阿昭囚禁在这大明宫中,你以为你巧立名目,费尽心机,就没人知道了?你能防着我,防着这宫里诸位主子,但你能防得过无处不在的宫人吗?” “先帝与阿昭御下有方却又宽和有容,那些从未入你眼,从未被你当成人的奴才,不知有多少在心中感念先帝与阿昭呢。” 穆皇后没理会荣景帝的躲避,继续道:“不然你以为,前任老尚宫为何独独选中杨蓁,提拔杨蓁呢?”穆皇后坐直了身子,笑着说:“还不是因为那是萧璃送进宫的人吗?” 看着荣景帝透着癫狂的双眼,穆皇后叹了一声,道:“阿效啊,萧政生前你赢不过他,萧政死了你还是赢不过他,你可真是……好生失败。”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161节 “你……为……做……”荣景帝拼力发出声音。 “你问我为何这样做?”穆皇后歪歪头,说:“大概是因为,你实在让我瞧不起?” “萧效。”穆皇后渐渐收敛了脸上的笑意,变得认真起来,她盯着荣景帝,目光幽深见不到底。 “当年你与阿昭带兵解了我岭南的危机,我是真的崇拜你,敬重你。虽然你对我没有多少男女之情,但至少,我知道我的夫君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我自会心甘情愿为你生儿育女,打理内务。” “我不在乎你心念他人,不在乎你妻妾成群,纵使不喜范氏媚上之态,但我也从未与她为难。”想到范氏那个被当作替身的可怜人,穆皇后摇头一笑。 “可是,萧效,你不该动阿昭的。”穆皇后话音一转,继续道:“你不该违逆她的心愿,又以阿璃相胁,强迫欺辱于她。” “你这般行径,与小人何异?不,小人尚知晓一些人伦廉耻,你简直,禽兽不如。如此寡廉鲜耻之人,凭何得人敬重,凭何的人认可?” “萧效,你今日这般下场,全是自找。” 说完,穆皇后站起身,端着汤药,走到荣景帝的头边,见到荣景帝拼命想要闪躲的样子,她倏然一笑,说:“陛下,放心,我不会动你一根指头的。”说完,她当着荣景帝的面,将汤药倒在床榻边的花瓶中,然后将药碗随意一放,掀开床帷,打算离开。 走之前,最后回头说道:“陛下如今这副样子,也不知还能活多久,放心,身为妻子,我会日日相伴。” “我每日必会来跟陛下回顾一次您这不被父亲重视,不被妻子敬慕,又不被儿子尊重,失败的,一生。” 说完,再不管身后荣景帝所发出的‘啊啊’的声音,放下床帷,吹熄了灯火,将荣景帝留在黑暗当中。 走出寝殿,穆皇后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外面的清新气息,吐出腹中浊气。睁眼,杨蓁已悄无声息地走到了身边,低声道:“皇后娘娘。” “宫中都准备好了?”穆皇后问。 “是。”杨蓁垂首回道:“万无一失,绝不会有任何人知晓察觉。” 穆皇后舒了一口气,最后道:“去知会阿璃吧。” “是,皇后娘娘。” * 大明宫有一处幽僻的宫殿,鲜有人至,原是前朝皇帝为了幽禁废妃所建之所。大周自建朝以来,历代皇帝嫔妃都不算多,更别说废妃,于是此处宫殿就逐渐荒废,变得少有人来。 荣景帝刚刚登基时倒是曾选过几个女子入宫,封为美人,可没过多久,这几个美人就都因触犯天颜而被发配冷宫。后来,这几个女子在冷宫中疯的疯,死的死,最后竟只剩一人,可那人却从来悄无声息,不声不响,几乎被所有人遗忘。 如今大理寺卿归京,因是带着大案而归,整个长安的官员都忙碌了起来,无人有暇顾及其他,大明宫中却刚好相反,安静地仿佛一个人都不存在一样。 裴晏坐在马车外车夫所在的位置上,于宫墙外的巷道中看着月亮;郭安带着羽林军值守在宫门宫墙下,穆皇后安静地坐在立政殿中,透过窗子,看向远方;杨蓁站在御花园,背对着萧璃,肃穆而立;而萧璃,则独自一人,一步一步走向大明宫的深处。 …… “阿璃,母后来找你了哦!” 这是阿娘带着笑意的声音。 萧璃小时候淘气,爬过花园每一个坑,钻过宫墙每一个洞,为了逃避练武,常常躲起来叫阿娘找不到。但不论是花丛中,假山旁,还是树洞里,阿娘总是能准确地把她拎出来,然后扔给霍师父。 “母后怎么总是能找到我?”那是小阿璃被拎着后领,脚都悬在半空挨不着地,却还不屈不挠发问,以期下次藏得好一些。 “我是你娘,自然能找到你。”林昭理直气壮地回答,给了她一个不算答案的答案。 眼看着演武场越来越近,萧璃急急问:“那我今日还能吃嬷嬷做的糕点吗?” “你霍师父夸奖你的话,就可以。” “那阿娘你等我!我肯定能得师父夸奖!” “好,阿娘等你。”林昭笑着,点点萧璃的额头,说:“阿娘就在这里等你。” …… 冷宫已至,宫门不过一步之遥,萧璃却再迈不开步子。 她紧咬着唇,后退了一步,慢慢跪下。 三跪,九叩。 最后—— “不孝女,萧璃,恭迎母后。” 宫门一动未动。 萧璃直起身,看着宫门,唇抖了抖,眼泪如雨而下,“娘,女儿终于……能来接你了。” “吱呀——” 宫门缓缓打开。 一个清瘦的身影缓步走出,萧璃抬头看去,眼前却一片模糊,她一把擦掉眼泪,想要让自己能看得清楚一些,却又在看清来人的瞬间,涌出更多的眼泪。 来人一步一步走到萧璃的面前,俯首看着跪在地上,仰着头的萧璃。修长却干瘦的手抬起,她抬得很慢,还带着些颤抖。终于,那只手落在了萧璃的脸颊上,一点一点摩挲萧璃的眉眼,唇颊,鬓发。萧璃微微侧脸,试图将脸埋在阿娘手心当中,就像是时候那样。 来人看着哭得不成样子的萧璃,终于开口。 “娘的阿璃,长大了。” 萧璃听了这话,立刻一阵抽泣,胸口抽搐,停止不住。 林昭看着大哭不止的女儿,眼中含着泪,人却笑了。她双手捧着萧璃的脸颊,轻轻将她的头抱在怀中,温柔地说道—— “娘说了,会等你的。” “娘等到你了。” 作者有话说: 为什么没有立刻救阿娘。 因为刚刚宫变结束一切还很混乱,最好的情况是先维持原样,先处理混乱,加大自己的掌控力。然后等大家都忙得团团转,萧璃不再像刚掌权时那么万众瞩目了之后,才接林昭出来,确保消息一点儿都不会走漏。 * 177章的内容只能挪到178章了,这么往后挪,搞不好180章是个万字大章。 第178章 郑明回到长安后, 王放在北境查案的所得与证据文书也快马加鞭地送了回来。 令狐允和岭南道的案子其实并不算难查,郑明离开长安之前就已经有了王放所写的案报和令狐允所查到的证据,到了岭南之后, 又有齐军师两年来所探查到的种种,还有袁孟, 林选征他们所救下的黑矿场的人证,再加上勉强混成地头蛇的吴勉……郑明需要做的, 大多是在当地核实他们所查到的证据。 如今回了长安,又有北境王放送来的证据, 郑明带着大理寺跟杨恭俭的御史台一起没日没夜地熬了十几个日夜, 终于在腊月前结了案。 显国公范济犯上作乱, 通敌叛国,陷害忠良……罪行累累, 罄竹难书,依律, 凌迟处死。 显国公府抄家, 男丁处死,女眷没官。 显国公乃是首恶,朝臣们对于显国公以及显国公府的处置并无任何异议。但是对于其他涉案者, 尤其是对于北境与岭南的官员的处置上,却出现了分歧。 朝会上,朝臣们吵做了一团。 有的人觉得应该霹雳手段,雷霆处置, 将一应涉案者斩首示众, 以安民心, 以平民愤;而另一部分人则觉得涉案官员过多, 若是尽数处斩, 实在有违天合,且之前已经处置了很多江南道的官员,那些空缺尚未完全补实,如今北境和岭南又牵扯进来许多官员,其中不乏位高权重者,若是全都处死……那来年这地方朝廷怕不是要像个满是破洞的茅屋,要四处漏风了。 双方各执一词,争执不下,越说声音越高,险些把大殿的房顶掀破。 萧璃一手支着头,看着众人吵嚷,一言不发。等他们吵到口干舌燥时,这才发现公主殿下好像许久没有开口说话了。 新上任的吏部尚书趁着殿中片刻的安静,对着萧璃开口道:“殿下,若当真将所有涉案者处死流放,两地怕是要血流成河啊……且来年新任官员的委派,怕也是会出差错。臣觉得,对于一些官员,朝廷可宽宥一二,一来减轻了吏治压力,二来,也显朝廷恩典。” “陛下,臣觉得……”杨恭俭开口想要反对,却被萧璃抬手止住了话头。 萧璃抬起眼,如水一样冰凉的目光落在了吏部尚书的身上,问道:“朝廷可宽宥一二……”萧璃重复着吏部尚书的话,嗤笑一声,然后问:“李大人觉得朝廷应该替谁宽宥一二?为护城力竭而亡的霍老将军?为再也回不得家乡的阵亡将士?还是为了无辜惨死的北境百姓?” 听萧璃语气不善,吏部尚书讷讷不敢言,紧接着他就听见萧璃一拍桌案,蓦地提高声音,说:“说啊,怎么不说了?!你是要替大周律法宽宥,还是替十万亡魂宽宥?” 吏部尚书被萧璃说得心中有些发颤,连忙跪了下来。 这时,他听见头顶萧璃再次开口,声音中已无冰冷怒意,只余平静坚决,“一应涉案官员,依大周律处置。该处斩,流放,还是贬官,由三司共同界定。所有处置决定,当写明罪行原因,陈明判决依据,不可因人数过多或从轻从重,只依律法。此事三司做好后……交由裴大人审阅。” “是。”杨恭俭与郑明齐声应是。 “还有何事要议吗?”萧璃问。 * “父亲,我们这是做什么?”今日一早吕修逸就被太常寺卿从卧榻中拽了起来,胡乱梳洗一番就带出了门。吕修逸憋了一路,到了大护国寺时,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知客僧见到两人,似乎是早有准备,未等吕寺卿多说,便将两人带到寺庙后面的一处堂殿之中。这堂殿看起来是寺僧清修之所,上首香台处,却摆着一个金坛。 “父亲,您到底……” “我听说,你于城外,为一个姑娘立了个衣冠冢?”知客僧退下,吕寺卿开口问道。 “……是……”吕修逸不知父亲为何会在意这种事,才应声,却忽然反应过来,他双目震惊地看向那个金坛,震声问:“难道……那是……” 话未说完,已音带哽咽,说不出话来。 吕寺卿叹了口气,对着儿子点了点头。 吕修逸无法言语。 大护国寺素来只供奉历代帝后,如今却供了杨砚的金坛,看其情形,似乎还由寺中高僧做法超度过。整个长安谁会做此事,又谁能做到此事,已不言而喻。 这时,吕寺卿开口道:“如今杨氏冤案已然平反昭雪,杨氏的后人也当得回姓名。公主殿下已经下令,由太常寺的人去到岭南,为杨氏修缮祖坟,重立宗祠牌灵。” “那她……”吕修逸的唇抖了抖,看着金坛,问道。 “杨砚姑娘为洗雪父亲冤屈,不惜以身犯险,此为大孝。殿下命太常寺将其金坛葬入杨氏祖坟,于宗祠立牌,永享杨氏香火,竖碑留书,以传后世。” “永享杨氏香火……”吕修逸重复着,最后红着眼笑了,说:“好,好,如此,总好过只有我一个人记得她。” “行了,振作一点。”吕寺卿对儿子说:“殿下的意思,是由你护送太常寺的人,还有杨姑娘的金坛回到岭南,修逸,此事,你可能胜任?” 吕修逸红着眼看着父亲,然后缓缓跪下,道:“臣,领旨。” * 皇城宣政殿 朝臣们都不言语,鸿胪寺卿却在这时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 “殿下。”他垂着头说道:“北狄王已发来国书,要求我大周释放北狄大王子,也是他们的王储,翰雷。” 听到鸿胪寺卿的禀报,本已安静的大殿上又响起了窃窃私语之声。 给显国公定罪,翰雷是关键的一环。正是因为萧烈在大周边境捉拿了伪装成商队潜入的翰雷和北狄武者,这才拿到了翰雷有关于武器买卖的口供,又根据翰雷所拿的路引,查到了依附于显国公的一系列官员,也坐实了显国公勾结北狄,意欲借北狄之手行刺萧璃与霍毕,铲除异己一事。 对于北狄王的国书,朝臣们有话要说,却又因为想起去年陛下寿宴上,萧璃对待北狄王子强硬的态度而犹豫了起来。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162节 “有什么想说的,说吧。”萧璃看出朝臣们欲言又止,开口道:“是杀是囚,是放是留,都说说想法吧。” “殿下。”有官员出列,说道:“臣觉得,翰雷毕竟是王储,为了两国边境安稳,还是该放回去。如今案子已然查清,我们正本清源,北狄自然无从再从我大周购入兵器……” “臣觉得不妥。”又一朝臣打断道:“这北狄王子深入我大周境内作乱,甚至试图行刺公主殿下,怎么可以就这样轻易放回?” “臣倒是觉得可以以此要北地王臣服上贡……” “臣反对,绝不能放虎归山。” “可若不放,北狄王若是以此为借口再起战火又当如何?” 说着说着,朝臣们又吵了起来。 这一次有朝臣学聪明了,向沉默着的裴晏问道:“裴大人如何看?” 大殿内渐渐安静了下来,等待着裴晏的回答。 裴晏并未多加思索,开口道:“臣认为,可以暂时将翰雷扣押,以此,试探北狄王的底线。” 既不立刻放,却也不拒绝,朝臣们眼睛一亮,觉得此法甚好,不由纷纷附议。他们都觉得,于朝政上萧璃并不如裴晏熟练老道,且裴晏的提议也得到了大部分朝臣的赞同,公主殿下应该不会反对才是。 可谁知,萧璃坐在上首,声音缓慢而清晰地开口,说:“本宫不想试探他的底线,只需要告诉他本宫的底线。鸿胪寺卿!” “臣在。” “回复北狄王,如数归还私购的兵器,大周就释放翰雷,若不然……”说到这里,萧璃的声音停顿片刻,然后响彻整个大殿:“翰雷,杀,无,赦。” 话音一落,群臣一片哗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立刻有臣子出来,苦口婆心道:“殿下,如此,恐起兵争啊!” “是啊,殿下。” “殿下三思!” 大殿中立刻响起一片请求之声,裴晏抬头看着萧璃,并没有多说什么。 “你们觉得,他们大批购入兵器,所为何事?”萧璃看着下面一群请求她三思的朝臣,冷笑着说:“是为了摆在家里好看的吗?” “还是说,他们想打下北狄以北的冰寒之地,又或是要东征高丽?” 萧璃的声音响起,使得朝臣们被迫收了声。 “都不是。”萧璃自问自答,道:“北狄王想要攻打的,从始至终都是大周!” “可是殿下,如此只会加速……”有人仍然试图劝说萧璃。 “所以本宫说了,底线是归还兵器,若不然,未来只会再现六年前北境的惨剧。北狄人仍会杀我百姓,仍会屠我城池!” “可……” “我意已决,一味怀柔,只会助长野心。”萧璃直接打断,道:“我大周,对北狄蛮夷,不和亲,不怀柔,边境对外,不退不让!若他们示好,大周礼尚往来,自然可以释放翰雷。若他们狼子野心,不肯退让……兵部!” “是。”蒋尚书连忙应声。 “传书萧烈,严加看守翰雷,若北狄不归还兵器,不放弃再起兵争的打算,那么就将翰雷,斩首——”萧璃的目光依次扫过下面站着的朝臣,因着目光太过锐利,叫朝臣们不由自主地纷纷躲避,直到最后一个持反对声的朝臣低下头,萧璃才说出最后两个字:“——示众!” 作者有话说: 阿璃对外强硬一些,裴晏和缓一些,倒也无所谓谁对谁错。 * 星期三请假,星期四更新,好好写收尾的179和180章,估计这两章都很长,毕竟沧海实在很想在能被2,3,5,10整除的180章完结正文。 * 第179章 显国公行刑之日, 一架御辇缓缓驶出皇城,长乐公主萧璃骑马跟在御辇一侧,一车一马, 还有数位随侍宫人以及羽郎将侍卫,一同来到了刑场。 陛下身子有恙, 萧璃已是这长安城中说一不二的人物,如今怕是只有帝后, 才能叫她这样骑马跟随。 将观刑的百姓与御辇隔开后,萧璃抬手, 对宫人道:“打开帷帘吧。” “是。”宫人们应声, 缓缓挽起御辇的帷帘, 露出了荣景帝的身影。百姓被隔开,羽郎将们背对着御辇, 宫人们皆低着头,故而也没有人见到荣景帝干枯消瘦的面容, 除了萧璃。 萧璃脸上并无任何惊讶之色, 她眼中一片平静,没有惯常的嚣张笑容,也没有仇恨刻骨, 只有一片漠然。 她静静地看着荣景帝,声音清冷道:“皇伯伯,我今日特地带您来观刑。” 说罢,她率先将目光投向刑台之上。 刑台上, 范济跪着, 被五花大绑在身后的木桩子上, 因为刚被游街示众, 满身脏污恶臭, 早就没了显国公的赫赫威严。他看着在一旁磨刀的刽子手,一直涣散的目光终于回神聚拢,也似乎终于意识到了等待他的是什么。他的眼中出现了深深的恐惧与后悔,整个人也开始剧烈地挣扎了起来!可他身上麻绳绑得很巧妙,他越是挣扎,麻绳就勒得越紧!最后,还未开始行刑,绳子已经先一步深入血肉,叫他浑身鲜血淋漓。 御辇中,荣景帝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像是想要撇过头不去看,可他的身子被摆放得很端正又巧妙,根本无法不去看。 “皇伯伯,刑罚尚未开始,今日您要看的,还很多。”萧璃察觉了荣景帝的意图,开口。 这时,刽子手已经磨好了刀子,时辰也已到了,监斩的杨恭俭朗声道:“行——刑——” 随着杨恭俭话音一落,刽子手快准狠得下了第一刀。 “啊——”刑台上响起了范济的惨叫声。 范济痛得挣扎不止,可他整个人已被捆在木桩上,不论再怎么挣扎,也无济于事,只能生生忍着这疼。 而御辇上,荣景帝就仿佛自己在被凌迟一样,也拼尽全力挣扎起来。但他浑身僵硬,动也动不得,最后只能闭上眼睛不去看。可是眼睛闭上了,耳朵却无法捂住,于是他只能听着范济一声又一声的惨叫,穿耳而过。 “阿烨!救我!”剧痛中,范济喊道。 “范济难道不知道,范烨已经被他的野心害死了吗?”萧璃轻叹一声,道:“就像皇伯伯你一样。” “你……辱……我!”荣景帝紧闭着双眼,咬牙挤出几个字。 “我羞辱你?”萧璃反问,然后自顾自地摇摇头,说:“不,皇伯伯,我只是要带你来看看你犯下的错罢了。” “看看范济吧,你放任他诬陷忠良,放任他手握大权,蛀蚀朝政,助长他的野心,以至于,最后到了如今这般,叫他犯上作乱,蛊惑皇子带兵逼宫……皇伯伯,如此罪大恶极之人,难道不值得一看吗?” 荣景帝喉中发出嗬嗬的声音,像是气急。 “皇伯伯。”萧璃叹息了一声,又似真的疑问:“坐拥天下的感觉,是不是真的很好?高高在上到认为自己可以随意摆弄人心?高高在上到认为不论你如何残忍,旁人都只能隐忍受着?” 荣景帝自然回答不了。 “有时候仔细想想,坐拥天下实在是个有些令人感到恐怖的事情。希望我不会有一日,变成了你这般可憎可恨可怜又可悲的样子。” 刑台上,刽子手已经在下第三十刀,范济早已出气多,进气少,连喊都不太喊得动了,鲜血流了一整个刑台,甚至沾湿了刽子手的布鞋。 “皇伯伯,再睁眼看一看吧。”萧璃的声音平静,“看一看这个从少年起就与你相伴的好友。你们不是也曾肝胆相照,意气风发吗?” 萧璃的声音在荣景帝听来,带着些许的蛊惑,让他不由自主地跟随着她的话睁开了眼睛,然后—— “啊——啊——”荣景帝惊恐地叫出了声音,即便是战场上,血肉横飞,他都不曾见过如此惨状!范济他现在哪里还有一点人类的模样! 荣景帝只觉得腹中一阵恶心,然后直接呕吐了起来。 萧璃坐在马背上,由上而下,冷冷地看着这个已然苍老瘦弱的男人,开口道:“皇伯伯,你如此惊恐,究竟是恐惧极刑本身,还是在恐惧,怕我们将这极刑用在你的身上?” 荣景帝因呕吐而泛起泪光,他睁开眼睛,说:“杀……我……” 萧璃轻笑一声,摇了摇头,“我不会杀你。” 荣景帝眼中闪过一丝惊疑。 “皇伯伯,死是太过容易的事,死了就一了百了了,你,还是痛苦而无望地活着吧” “看着手中权柄旁落,看着……自己被人遗忘。” 说完,萧璃抬手,示意宫人解下帷帘。 帷帘缓缓落下,慢慢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皇伯伯,此生,我们不会再见了。” * 天牢 “公主殿下,这边请,这边请。”随着一声开门声,狱卒谄媚的声音忽然响起。坐在干草堆里,双目无神的范炟缓缓地抬起头,木然地看向牢房外。 萧璃披着一个纯白狐裘大氅,出现在牢房外。那狐裘纤尘不染,白得如同冬日初初降落的雪,与这阴暗肮脏的牢房格格不入。 范炟隔着围栏与萧璃对视着,忽然想起那些策马轻裘的日子,鼻子一酸,眼泪唰地落了下来,他语带哭腔问:“你是来杀我的吗?” 萧璃沉默地看着涕泪横流的范炟,良久,轻轻叹息。抬手让狱卒打开牢房的门,然后矮身走了进去。 范炟仍旧缩在牢房角落里哭泣,没有动弹。 萧璃低头看着他,问:“霍毕说,捉拿你时,你被关在自己的卧房,浑身是伤……怎么回事?” “爹……爹打的。”范炟抽抽涕涕地回答。 “为何打你?”萧璃继续问。 范炟有些愣神儿,好像自小时候认识萧璃开始,她就没有这样温和地同自己讲过话。 “你从来受宠,你父亲为何要鞭打你?”萧璃又问了一遍。 “因为……我趁着他们上朝,偷偷把嫣娘救了出去。”范炟低下头,眼泪流的更为凶猛,“但是嫣娘还是死了。” “你的伤已经好了吗?” “好不好又有什么关系,反正我都要死了。”父亲犯上作乱,哪怕范炟素来纨绔,也知道他定不会有什么活路。死了也好,死了干净,就不用日夜梦魇嫣娘的惨状。 “三司已经查证,你从未掺和过显国公府所行的种种恶事。又因你救了嫣娘,算得上戴罪立功。”萧璃俯首,看着范炟,说:“范炟,你的命留住了。” “你不,不杀我?”范炟有些不敢相信,又很是疑惑,说:“可是……可是嫣娘还是死了……” “我们靠着嫣娘拼死带出的证据,才得以给显国公定罪,才逼得显国公不得不靠谋反拼出一条活路。”萧璃说,她看着范炟脸上扭曲变化的表情,并没有去问范炟,若是早知如此,还会不会去救嫣娘这种拷问心性的问题。 范炟的脸色变了又变,最后终于颤抖着问:“所以他们所说的,我爹和兄长的那些罪行……都是,都是真的了?” “御史台,刑部,大理寺三司会审,人证物证俱全,你若不信,我可以给你看结案文书,你大可自行判断。” “不……不用了。”范炟连连摇头,眼中露出痛苦之色,再无一丝一毫往日纨绔的模样,他吸了一口气,问:“那我父兄如今……” “死了。”萧璃并未详细叙述范济与范烨的死状,只如此简略作答。 范炟死死咬住嘴唇,眼泪却还是汹涌而出,他紧紧抱住自己,缩进墙角。 “过几日会有差役带你去流放之地。”萧璃说完这最后一句,便转身,打算离开。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163节 “公主殿下……”身后传来范炟嗫嚅的声音。 萧璃的脚步顿住,便听范炟又说:“我会替父亲和兄长,好好赎罪的。” “最好是如此。” “谢谢……”萧璃已经走远,范炟抱膝坐在墙角,喃喃说道。 * 女牢中的犯人并不算多,相比之下,也干净整洁了一些。萧璃走到牢房外时,范烟正安安静静地坐在床边,仰着头,透过牢房的小窗,看向外面。 那外面除了一角天空,其余的什么都看不到,但范烟仍旧向外看着,仿佛能看到外面的姹紫嫣红。 萧璃走动时,并没有刻意掩饰自己的脚步声,范烟听到身后的声响,收回了望向窗外的目光,看了过来。 相比于范炟的惊恐与惶惑,愧疚和惴惴,范烟显得相当的平静。范烟的平静并非强作镇定,而是一种带着尘埃落定之感,从内到外的平静。 范烟看着萧璃,率先开口,“处置已下,没想到公主殿下竟然愿意屈尊来看我。” “你已经知道对你的处置了?”萧璃问。 “充为官妓,不是吗?”范烟说:“倒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哪里出乎意料?” 范烟笑笑,说:“我以为公主殿下会将我同父亲一起,凌迟处死才对。” 萧璃没有说话。 范烟盯着萧璃的眼睛,忽然笑了出来,说:“充为官妓,这是三司的判决,可对?”范烟的笑容越来越大,甚至笑出了眼泪,说:“是了,是了,这是对于逆犯家眷的判决,在三司的眼中,我不过是一个寡居的弱质女流罢了。”说罢,她收了笑容,看向萧璃,问道:“以你现在的能力,想要让我死,简直易如反掌,为何你不这样做?” 萧璃依旧没有回答,范烟的脸上却露出了惊奇好笑之色,好想发现了什么令人震惊的事情,说:“萧璃,你是在坚守你那所谓的底线,是吗?”范烟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笑得开心极了,说:“三司找不到我涉事的任何证据,是吧?所以无法依罪论处,故而我只有株连之罪。” “萧璃,你心中不恨吗?你该知道的,范烨对燕必行动手,乃是何人怂恿指使。”范烟看着萧璃,眼中带着蛊惑之意,又说:“你跟裴晏之事险些被陛下发现,又是因谁人之故。还有算计杨蓁,甚至最后犯上作乱……萧璃,你真的不想杀我?” “没有证据又如何,如今你大权在握,万人之上,想要我一个弱女子的性命,不是易如反掌吗?” 萧璃猛地闭上眼睛,而范烟的眼中,则泛上一丝得逞的笑意,就在这时,她听见萧璃的声音—— “你就是这般蛊惑范烨对燕必行下手的吗?” 范烟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萧璃睁开双眼,眼中并无范烟所期待的挣扎犹疑,反带着些悲哀,她开口道:“范烨手中本没沾过无辜者的血……” “那又如何。”范烟将萧璃打断,说:“生在范家,没道理我双手染血,他却干干净净做他的世子。再说……”范烟嘲讽一笑,“若他心智如你一样坚定,倒也未见得被我蛊惑。说到底,也不过是本性软弱又舍不下荣华富贵之人罢了。” “即便是当初我不曾蛊惑于他,到了最终,需要在自己与道义做抉择时,他依旧会选择自己。” “善,善不纯粹;恶,又恶不彻底。左右摇摆,又心中煎熬……”范烟一边说,一边摇着头,道:“不过是有幸生得男儿身,这才叫他得到了世子之位。” “所以,因为你是女子,得不到世子之位,便要躲在父亲,夫君,兄弟身后翻云覆雨吗?”萧璃问道。 “瞧殿下说的,就好像我愿意躲在他们身后一样。”范烟一笑,说:“便是我想走到前面来,又当真能走得出来吗?哦,是了,公主殿下走出来了。”范烟看着面前的萧璃,说:“但这世间女子也只有一个你,有天生高贵的身份和过人的天赋罢了。” “若无父母遗泽,亲友相帮,天赋根骨,萧璃,你能走到今日吗?” “怕是,早就死于荒野之外了吧。” “易地而处,你能,比我做得更好吗?” 范烟的话仿佛一根尖刺,直直刺入萧璃的内心,萧璃久久地看着范烟,最后一笑。 “范烟,我最初确实想让你死,但是现在,我想让你活着。”萧璃认认真真,不带一丝虚假地说:“范烟,好好活着,也好好看着,那些不愿躲在父兄身后的女子,普通的女子,都能做到什么。” 说完,萧璃便不再停留,转身离开牢房,而范烟依旧坐在床上,一动不动,仿佛从未有人来过一样。 良久之后,牢房中才响起一个声音—— “好,我等着看。” * 随着显国公的案子逐渐落下帷幕,三司之人的神态也逐渐从暴躁变得从容,脚步也不再那么匆匆,又开始在意起仪态了起来,当街啃饼什么的,那是绝对不会有的事情!等到把最后一卷案宗归档,杨恭俭,郑明,还有回京不久的王放不约而同长出了一口气,仿若劫后余生。回首过去这两个月……不,不,他们并不是很想回首,只想回府睡觉。从今往后,府里醒神汤这笔费用,大约是可以省下了。 “咱们三司今年这么辛苦,也不知过年殿下会不会多给些赏赐。”王放一边说着,一边动了动脖子,随即便听见脖颈骨节发出喀拉喀拉的声响。 “子贤平日里还是该多些活动活动关节才是。”郑明听见那喀拉喀拉的骨头声,戚戚然道:“不然到了老夫这把年纪,可就要遭罪了。” “老师说的是。”虽然王放如今的官阶比郑明还要高半阶,可对这个从前的上官,他向来尊敬,因此也一直以老师相称。 “赏赐?”杨恭俭听了,哼了一声,说道:“这个年关,我们公主殿下怕是过不太好了,还赏赐?” 郑明与王放对视一眼,问:“这是为何?” “这么老些官员,砍头的砍头,流放的流放,免职的免职……前些日子我瞧见那新上任吏部尚书,就差抱着裴大人袖子抹眼泪。”杨恭俭说:“这么多空缺,要补齐,可够人头疼的。” “可是……”郑明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总不能真像吏部尚书提议的那般,因为这个就给犯案的官员恩赦……既有大周律,那还是当依律行事才对。再说,杨大人您处置起来也没有手下留情啊。” “那些渎职枉法之人确实应该处置!”杨恭俭说:“既读过圣贤书,又屈从权贵,行通敌卖国之举,简直我辈之耻!” “那您还看公主殿下笑话……”王放嘀咕道。 “我……我就是……”杨恭俭话说了一半,又生生憋了回去,不再言语。 郑明与王放又对视一眼,心中暗笑。这杨恭俭倒还真是倔强,因着闺女的事,这么多年了,一直看不惯公主殿下。从前是这样,现在,竟还是如此。真是倔如犟驴! 那时郑明和王放心中还同情公主,惹上这么一头犟驴,但是第二天,便只剩下哭笑不得了,只能在心中感叹,这两人怕不是前世有什么宿世冤孽吧。 杨恭俭脚打后脑勺忙了这么些日子,好不容易松口气,结果这气才松了不到一半,就被公主殿下一顿乱拳,打回了腹中。 第二日的朝会上,群臣议好朝事,正享受着这难得的平静,忽闻上首公主殿下道:“哦对了,大明宫的尚宫杨蓁这几年来兢兢业业,处事有方,之前宫变,又保护皇孙有功,如今赶上朝堂官员零落,本宫打算擢她入朝,替诸位大人们分忧。”全然一副理所当然,公事公办,只是通知尔等的做派。 宣政殿有那么片刻的鸦雀无声,紧接着,就听见杨恭俭几乎变了调的惊呼:“这,这怎么能行?!” “这,这怎么不行?”萧璃脸上带着调皮的笑意,好整以暇地看着杨恭俭变脸,回问。 听到萧璃惟妙惟肖地模仿杨恭俭的声音,王放忍着笑,悄悄看去,只见杨御史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殿下,这怕是不太合规矩啊。”吏部尚书赶忙站出来说。 “不合什么?什么规矩?”萧璃一脸我听不懂的疑惑模样,说:“你半个时辰前才当着众朝臣的面,说如今空缺太多,正是该不拘一格选调人才之时。”萧璃往后一靠,扬起下巴说:“这怎么本宫照李大人说的做了,李大人反倒说本宫不合规矩?自食其言,不太好吧。” 李尚书被萧璃怼得说不出话来,想了好半天,才找回思绪,说:“这,杨蓁身为女子……” “李大人,慎言啊。”萧璃拂了拂衣袖,说:“先看看本宫,再想想要不要说接下来的话。” 吏部尚书想说的话瞬间被憋了回去,但他哪里肯就此言败,又道:“杨尚宫即便处事有方,那也是掌宫中内务……” “是,所以本宫打算擢杨蓁去个差不多的部门。”萧璃摸着下巴,有商有量的样子,道:“众卿说户部怎么样?户部主事空着好几个吧?” 户部尚书闻言,眼前立刻一黑,立刻走出来拒绝道:“户部公务繁重,恐难能由女子胜任,还请殿下三思。” “户部的事儿确实繁重……但是不对呀,宋大人。”萧璃倾身向前,看着宋尚书,说:“你宋氏世家大族,族中事务一样繁重,我怎么记得几年前你还跟老杨为长子求娶过杨蓁,要她做你宋氏冢妇来着?怎么那时候你就不觉得杨蓁不能胜任了?” 忽然被叫做老杨的杨御史:“……” 宋大人脑子一炸,只觉得这时若是退让了,他怕是就要迎来一个女子作为下属,成为当世笑柄!当即不管不顾道:“殿下慎言!我宋氏怎可能迎娶那等忤逆女子做冢妇?!” 宋尚书话音一落,就感觉宣政殿陷入了奇怪的安静,而上首的萧璃却往后一靠,没理会宋尚书,反倒是转向杨恭俭那边,道:“杨大人,这话本宫都听不下去,你能听得下去?” 宋尚书回过神来,只觉得头皮发麻。杨恭俭这些年参百官而不倒,吵千架而鲜有败绩,那嘴唇简直跟两片铁皮一样,天生就是生来吵架的!而这些年朝臣们也早就看出来了,杨恭俭的死穴就是他那个宝贝闺女,没看见这些年他怎么疯狗一样追着公主殿下咬吗? 如今宋尚书当着杨恭俭的面诋毁他家闺女……嘶……有那了解杨恭俭的朝臣,简直已经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想要看他怎样怒喷宋尚书了! 果不其然,杨御史跟宋尚书立刻争执起来,两人皆是饱读诗书之人,引经据典,波及范围越来越广,最后,竟然半数文官都加入战场,吵吵嚷嚷,比菜市场还嘈杂。武官们事不关己,高兴地在一旁看热闹。 而挑起这一切争端的萧璃,单手撑着脸,看着下面,竟也是一脸的兴致勃勃,津津有味。看她模样,若不是情况不允许,怕不是还想添杯热茶,来盘糖果子。 中书令实在看不下去了,太阳穴被这群人吵得砰砰直跳,他一边揉着额角,一边凑到裴晏身边,语带祈求,道:“裴大人……” 萧璃一脸只要吵不死,就可继续吵,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模样。如今能够制止众人的,怕是只有裴晏了。 裴晏面色平静地对中书令点点头,然后开了口。 清冷如玉的声音一响起,便让那些争执不休的文臣们逐渐安静了下来,他们看向站在最前的裴晏,只见他对萧璃躬身一礼,道:“殿下这个提议,臣以为不妥。” 萧璃脸上的笑渐渐收了,身子也坐直了,问:“哦?哪里不妥?” “杨尚宫即便熟掌宫务,但到底不曾在外为官,贸然调去户部,恐不能服人。”说到这里,萧璃的脸色已经沉了下来,裴晏却无视她的神色,继续道:“且我大周官员,多的是十年寒窗,应试中举,这才得以为官。臣相信杨尚宫优秀出众,可却从未科考,更不知其学识,殿下仅仅因为私交便要让杨尚宫入吏部……”裴晏俯身,道:“恐有损殿下清名,臣,恳请殿下三思。” 宣政殿一片安静,朝臣们一边心中对裴晏佩服,一边又担心他如此犀利顶撞,怕恼羞成怒的公主殿下忍不住将他暴打。 但他这段话说得实在在理,既承认了杨恭俭女儿的能力,又言明了利害,除了公主,谁都没得罪,高,实在是高。 机会难得,朝臣们见萧璃一副找不出反驳之语的样子,连忙跟着出声。 “臣附议。” “臣也附议,请殿下三思。” 朝臣中,只有王放暗暗翻了一个白眼,敷衍着跟着说了一句附议,却已然料到了事情接下来的走向。 萧璃紧紧盯着裴晏,眼神晦暗不明,就在朝臣们已经开始思索,若是公主殿下忍不住当朝暴打裴大人的话,他们是上去阻拦还是上去阻拦的时候,萧璃忽然笑了。 “那就这样吧。”萧璃笑着说道,哪有半点儿恼怒。 朝臣们刚松了半口气,就听见萧璃又说:“来年春闱,杨蓁一同参加。保护皇长孙的功绩,换个春闱的名额,应当不算过分?” 这松到一半的气卡在喉管,上不去,下不来,甚是难受。 “考同样的卷,做同样的题,弥封誊录,若得中选,便一同参加栓选,怎么样,公平吧?” “这……”朝臣们想要反对,但一时又说不出什么,拿眼睛去瞧裴晏,却见他也露出意外的神色,没有出声反驳。 “怎么?反对?”萧璃带着嘲意一笑,阴阳怪气地道:“这都不同意,诸位大人们不会是担心你们十年寒窗的学子考不过杨蓁吧?” “这怎么可能?!”立刻有朝臣反驳出声。 “那就让她去考!”萧璃一锤定音,道:“若是她考不上,本宫也不会予她特权,白白占了旁人的位置。” 朝臣们左看看,右看看,再看看裴晏,觉得如此也不是不行。这局面总比直接进户部当主事好太多了。 “哦对了,”见朝臣们不在反驳,萧璃又道:“此次春闱,杨大人就避避嫌吧,也免得你认出杨蓁的文风,失了公正。” 杨恭俭板着脸,应了声是。 殿下这是怕自己暗中让阿蓁落选,现在就开始防着他,可真是……可真是……杨恭俭一边心中憋气,一边又觉得,殿下对阿蓁,也当真是思虑周全,倾力维护了。 “行了,都吵累了吧,退了吧。”萧璃摆摆手,说。 “是。”朝臣们应声。 “哦还有,各部各寺该交的年终汇总,来年章表,务必于本月上呈,本宫会在年前批复发回,给你们修改。” “……是……”明明是一模一样的应声,第二声却带着掩不住的丧与疲惫。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164节 * 大明宫中,萧璃与杨蓁相对而坐,萧璃看着对面的女子慢条斯理地研磨茶粉,烧水分茶。 “阿蓁,我也只能做到这般了。”萧璃说。 “一个春闱的机会,于我足矣。”杨蓁浅浅一笑,说:“阿璃,春闱,这是我原来只敢在梦中想想的事。” “如今给你准备的时间已然不算多。”萧璃接过杨蓁递来的茶,问:“你可有把握?” “为了这一遭,”杨蓁笑笑,说:“我已准备多年了。” 萧璃饮了茶,轻轻一叹,道:“范烟有一句话说的确实不错,我这条路,寻常人确实走不得。”她抬起眼眸,看向杨蓁,说:“我却希望,若未来还有其他有范烟之能的人,不必困于小小一方天地,也有另一条路可以试着走走。” 杨蓁迎着萧璃的目光,不避不闪,认真地注视着她片刻,然后起身,走到萧璃的面前,郑重跪下。 “阿蓁?” “殿下,”杨蓁庄重叩首,而后道—— “阿璃,愿穷我此生,为天下女子,走出另一条路。” “阿璃,请你看着我。” 萧璃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杨蓁,久久不能语,最后终于音带哽咽地说:“好,我会看着你,达成所愿。” “阿蓁,从此宦海沉浮,唯愿你,不忘此刻初心。” “是,公主殿下。” 作者有话说: 荣景帝杀青,显国公杀青,范炟杀青,范烟杀青 第180章 宣政殿上, 公主殿下力保杨蓁进入朝堂,尚书令裴晏裴大人据理力争反对的事情不出几日就在长安传得沸沸扬扬。 这几日,书生, 文人,全都听说了并且在谈论此事。 “听说啊, 公主殿下原本打算直接让那杨蓁去做户部尚书!” “不对啊,我听说是做户部侍郎?” “不管是尚书还是侍郎, 总归是要她去户部没错的!” “这可真是……太荒唐了!” “谁说不是呢?” 平康坊中,这类的谈论在每一栋花楼与院子中进行着。 “那后来呢?户部真的要由一个女子主事?!” “才没有呢!我听说啊, 裴大人在宣政殿里引经据典, 与公主殿下辩论三百回合!最终才让公主殿下打消了这个念头!” “不愧是裴大人啊!” “不过我听说, 最后的决定是让那杨蓁参加明年春闱啊,那岂不是要跟我们做同期了?” “嗨, 张兄,这有什么的, 不过给公主殿下一个台阶下罢了。一个心比天高的女子, 难道还能胜过我们的寒窗十年不成?” “我可听说杨蓁的父亲是杨恭俭,杨御史啊,他的才名……” “公主殿下为显公正, 已经让杨御史避嫌了。” “哎,幸亏裴大人不畏公主殿下之威,若不然,待以后我等入朝, 岂不是还要屈居一个女子之下了?” “谁说不是呢?” 隔壁桌的章临越听, 越是感到有些食不下咽, 最终, 他把酒杯落在了食案上, 付了钱,离开了平康坊。 裴府 “你不是马上就要启程回江南?”章临突然求见,裴晏看着满脸凝重纠结的章临,温和问道:“是有何事吗?” 章临此次是作为人证来的长安,如今显国公的大案尘埃落定,他也该回江南了。本是想在临行前再喝一次平康坊的美酒,却在听见那群书生所论之事后,越想越不是滋味儿,心中的疑惑让他坐立不安,这才大晚上跑来了裴府,哪怕失了礼数,也要求见。 “裴大人。”章临双手搓着自己的袖子,飞快地看了一眼对自己从来没什么好脸色的梅期,低声说:“当年学生因为妄言险些获罪,丢了功名的事……” 章临这些话说得极为艰难,“那时梅期曾给学生叙述过大人为学生求情时的场景……说是公主殿下曾跟陛下讨要学生……” 梅期听了,哼了一声,瞪了章临一眼。 “此事……是公主殿下为了帮微臣,刻意所为吧?”章临终于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他当年的事与今日杨蓁之事虽然八竿子打不着,但这成事的过程却怎么看怎么都有些相似之感。若当年公主殿下本意就是帮他,若如今公主殿下本意就是让杨蓁参加春闱……那么……章临偷偷瞧了一眼裴晏,从前很多的细枝末节瞬间涌入脑海,让他若有所悟。 裴晏耐心听他说完,然后便笑了,有些高兴地道:“这些年在外为官,总算还有些长进。” 算是直接承认了章临的猜测。 章临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不意外地又得到梅期一声冷哼,可他却无暇顾及,“那……那裴大人您……” “当年你我二人在江南,危机四伏,群狼环伺,殿下不仅救了我,还带兵留下保护。”裴晏嘴角扬起,道:“你还不明白为何吗?” “为……为了大人您?”章临试探问。 道理虽然是这么道理,但大人您倒也不必笑得这么得意吧?你这个叫梅期的护卫,嘴都要撇到天上去啦! 第二日,公主府中,萧璃早早起身,梳洗完毕打算入宫,却见到酒流匆匆走来。 “殿下,今日天还未明时,府外便来了个人要求见。”说到此处,酒流的脸色有些古怪,说:“那时殿下还未起,属下看他有碍观瞻,留在府外怕是不妥,便做主让他在门内等候。” “有碍观瞻?”萧璃惊讶。酒流每日只醉心练武,旁的都不太在意,竟然让他说出有碍观瞻几个字,想来是真的不大好看。 “走,去看看。” “是。” 在看到章临的那一瞬间,萧璃就很想闭上眼睛,然后在看不见他的地方重新睁开一次。章临光着上半身,一排排肋骨极为明显,身上瘦弱又苍白,偏偏背后还背着荆条,真是让人目不忍视。 “章临,你这一大早的,是要干什么?”萧璃走到近前,哭笑不得地问。 “殿下!微臣已经明白殿下的良苦用心!微臣……微臣特来请罪!”章临见到萧璃,连忙跪好,跪端正了,一头磕下去,道:“还请殿下恕臣之前失礼不敬之罪!” 动作见,后背又被荆棘划出几道血痕,看得萧璃直咧嘴。 “行了行了,多大点儿事儿。”萧璃无奈地说:“你这一大早来给我负荆请罪,叫别人看见了,还要以为我怎么欺辱朝廷命官呢。” “殿下,都是下官愚钝,不懂得殿下的用心良苦。”章临见萧璃全无任何怪罪之色,心中更加感动愧疚,一个激动,脱口而出:“殿下,臣愿意永远为您写诗作文!” 萧璃无语,只觉得哪怕三个杨恭俭加一起都没章临这么让她觉得头疼。 她无奈摇摇头,拒绝道:“本宫想要人写诗文,自然会叫你们裴大人来给我写,你呀,还轮不到。” 章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有些心酸。 而这时,萧璃抬手示意酒流将章临身上那些乱七八糟的荆棘拿掉,一边蹲下,视线正好与跪着的章临齐平。 萧璃直视着章临的双目,认真地说:“我知章卿诗文华美,但本宫对你的期许,却远不止于诗文。” 章临愣愣地看着萧璃的眼眸,整个人仿佛都被吸进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中。 “本宫知道,你心系江南,有鸿鹄之志。初见你时,便知你胸有沟壑。你可愿投身于江南,让那里的漕运四通八达,让那里的百姓再无水患之扰?” “此非一朝一夕之功,可一旦功成,却是千秋伟业。” “章临,你可愿,以此为志,一往无前?” 章临觉得,自己仿佛被一丛巨浪,带到了九天之上,整个人心潮澎湃,不能自已,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忘了该怎么呼吸。 而下一瞬,章临一下子朝萧璃扑了过去,抱住萧璃的腿,痛哭流涕地道:“呜呜呜,臣愿意!臣定倾毕生之力,成殿下所愿!百折不回,九死不悔!” 萧璃低头看着扑在自己脚边,鼻涕眼泪抹了她一衣摆的章临,哭笑不得。 “倒也不用‘九死’那么艰难……”萧璃无奈道,但是到底没有一脚把他踢开。 * 紫宸殿中,萧璃跟裴晏一同过着近期的折子,选出最为要紧的几件,打算在年关之前处理好。才把折子择好,萧璃尚来不及松一口气,就见裴晏又递上一本奏折来。 “还有?为何不是中书省上呈?”萧璃疑惑地接过奏折,打开,然后僵住。 裴晏跪坐在萧璃为自己特设的书案后,紧紧瞧着萧璃的神色,见到萧璃顿住,这才悠悠然开口,道:“臣听闻,殿下若想要诗文,会要臣来写。” 萧璃看着奏折里的五言,七言,杂言甚至还有骈文,一时无语。 “臣已许久未作诗,略有生疏。如今随意写几首,殿下且看看,可还算当世第一?” 小时候还只说自己是长安第一,现在就当世第一了,果然人都是越长大越不要脸皮,萧璃看着这一首首瞧着文风清正,实际越看越不对味儿的诗文,耳朵开始逐渐发红。 “啪——”得一声,萧璃猛地合上奏折,强作镇定地说:“这个嘛,说起来,文无第一……” 裴晏的嘴角抿起。 萧璃瞧见裴晏的神色,话在嘴里就直接拐了一个弯,道:“但是裴卿所写的诗文,定然是最好的。” 裴晏的嘴角渐渐扬起。 “殿下。”这时,诗舞走了进来,禀报:“刑部尚书王放大人和大理寺卿郑明大人到了。” 萧璃愣了愣,正了脸色,道:“宣。” * 天牢最深处的牢房中 “这……这是……”郑明在看到牢房中所关押的人后,震惊地后退一步。 萧璃点点头,然后转身,带着郑明与王放两个人走出了天牢。 一直到天牢外的阳光晒到两人身上,他们才回过神来,问道:“公主殿下,这是怎么回事?萧杰……不是已经因谋害陛下而被处死了吗?” 萧杰罪大恶极,按律当斩,是绝无任何转圜的余地的。 “他会死,但不是现在。”萧璃对两人道:“二位都是精于刑律之人,应当知道,萧杰这样的人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难道殿下……”郑明隐隐猜到了萧璃所想。 “我想让二位继续审问他,了解他。都说人之初,性本善,缘何他会成了如今这般模样,即便是杀人如麻的江洋大盗,杀人时也尽量一刀毙命。萧杰自小锦衣玉食,从未受苦,连战场都未上过,为何却会行如此暴虐残忍之举?” “我想让两位卿家将审问所得记录归案,如此,今后再遇到此类犯人,也可早日将其捉拿,以免更多人枉死。”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165节 郑明与王放对视一眼,然后齐齐俯首行礼,道:“是,公主殿下。” * 荣景十四年,春闱。 开天辟地头一遭,尚书省的大门口,走进了一个女考生。这女子年轻貌美,然而面色端肃,视来自四面八方的窥视于无物,脊背挺直,却又身姿风雅,轻盈翩然地走进尚书省,参加春试。 下城赌坊纷纷开盘,赌这杨御史之女,长乐公主的挚友究竟能否榜上有名,入朝为官。看盘口,押她不中的人居多,大家倒是都不太担心舞弊,因为这事儿实在太过万众瞩目,公主殿下早早避嫌,杨御史也不管不问。文官们虽然不想让杨蓁入朝,倒也不至于下作到使手段让她落选。毕竟大家都因为公主殿下的阴阳怪气而心中憋了口气,想要堂堂正正地证明正经学子绝对要强过这个心比天高的杨蓁。 但这还不是长安人议论最多的。如今被最多人暗中议论的,是陛下的身子。陛下自从被萧杰下毒,虽得到救治,但那之后身子骨便一直不好,所以这半年多来,一直都是公主殿下掌政。自开春以来,便时常见到不当值的太医也被匆匆叫往大明宫会诊。大家猜测着,陛下的身子,怕是差不多到时候了…… 现存的皇子里面,萧烈在北境风光快活,一点儿回来的意思都没有;萧杰犯上作乱,已被处死;萧然只通书画,过完了年,竟然留书出走了,说是要用双脚丈量大周秀丽河山,画遍大周景致! 大家捉摸着,若是陛下殡天,那他们大周,可就要开天辟地头一遭,出一个女皇帝了。 而同一时间,南诏王庭 “北狄使臣,见过南诏王殿下。”一个风尘仆仆,做周人打扮的人,行着标准的北狄礼数,向令羽行礼问安。 令羽一身玄色衮服,坐在高高的王座上,垂首看着跪在下方的人,开口问道:“你乔装前来我南诏,所为何事?” “回殿下。”行礼过后,北狄使者抬起头来,说道:“我们大王,是想与殿下共谋大事。” * 尚书省内,此次春闱的考官们正为第一第二的归属而争执不休,从日出吵到了日暮,一直到公主殿下派了第三波人来催促,这才勉强达成一致。 终于吵出了结果,也是时候将贡士的名单上报。几位考官互相看看,然后开始一起拆弥封。这第一名,唔,河东道的举子,才名远播,确实是本届考生中的热门,据说赌场押他成为会元的人最多,这样看来,倒也是名副其实。 拆了第一名,考官们又忙不迭去拆第二名。毕竟在好几位考官心中,这位才应该是第一,不过就是因为文风不够华丽,不得主考官青眼,这才排在了第二。大家心中都好奇,这第二名究竟是哪里的学子。 然而,在拆开弥封的一瞬间,尚书省立时鸦雀无声,针落可闻。 只见那籍贯姓名一栏所写的,赫然就是,长安,杨蓁。 在房间内伺候的下人踮着脚,瞄到了那个让所有人沉默的名字,自顾自在角落里摇头叹气。这下子,不知道赌坊里又有多少人要血本无归了。 所以说,赌狗不得好死,此话诚不欺我啊。 * 南诏 “共谋……大事?”令羽缓慢地重复着。 “大周将我北狄王储残忍杀害,斩首示众,此血仇不报,誓不为人。我们大王已然决定出兵北境,为我们大王子报仇。”北狄使者说道:“殿下何不也趁此时机起兵,与我北狄两相配合,到时候我们南北夹击,自然能打得大周一个措手不及。我们大王可以报丧子之仇,南诏王殿下也可以拿回被大周夺去的云岭七州,一偿先南诏王夙愿!” 北狄使者这番话,说得是慷慨激昂,只是王座上的令羽却仿佛没有感受到这份豪情。他的目光注视着远方,像是想到了什么很久远,很久远的事情,也像是想到了一个很久,很久都没再见过的人。 ——令绝云,你这是看不起我—— ——待到他日相见,再叙前缘—— 片刻之后,令羽回过神来,神色平静地对北狄使臣说:“起兵出征乃是大事,本王需要好好思量。”说完,便让人将使臣带了下去。北狄使臣还想再劝,可令羽全没给他这个机会,再抬头时,令羽已经离开王座,离开大殿了。 “高九!”王庭花园中,令羽喊道。 “殿下!”高九突然出现,单膝跪地,等待着命令。 “速去长安,通知阿璃北狄的谋划。”令羽沉声说道。 高九脸上全无意外之色,他点头领命,下一瞬间,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转瞬间,花园中又只剩下令羽一人。他举步,走上了一处小山丘,望着都城以北的方向,喃喃道:“阿璃,一直以来,你可安好?” 想着这一年来所听到的种种,令羽闭上双眼。 若你当真登基为帝,那此生,怕是再不得相见了。 * 高九这一路北上,不舍昼夜,才出了剑南道,进了山南道,就听说了北境告急的消息。那北狄大王倒也不傻,防备着令羽这边告密,是一切准备妥当了才派遣使者前来游说。能说得动自然最好,说不动,他那边也照打不误。 连身在山南道的高九都得到了消息,长安城更是早已沸沸扬扬。 “所以说,殿下当初为何要在年关将翰雷斩首示众,多有伤天和!”绣玉楼中,有一文弱学子放下酒杯,大声议论着。 “某也赞同。”另一学子道:“虽说北狄王不承认私购兵器一事,也不肯将其归还,但到底两方未撕破脸皮,还有得谈啊。和谈和谈,重点在于谈,怎能一言不合,直接将人家儿子斩立决?” 此言一出,立刻得到许多赞同之声。 “啪!”楼上的王绣鸢一巴掌拍到桌上,将桌上的盘盘碗碗都震得颠了一颠,怒声道:“这都是些哪来的蠢货!竟然在这里胡言乱语,大放厥词?” 说罢,起身想要下楼去跟他们分辨,大有想要对骂三百回合之势。 “大小姐,王大小姐!”崔朝远连忙拉住王绣鸢,将她按回谢娴霏的身边,求饶道:“您省省吧,别吵架没吵赢,先把你自己气哭了!” “阿霏!你看他!”王绣鸢气急,去找谢娴霏评理。 “一事多面,不同的人总会有不同的意见,阿鸢,你不可能堵了所有人的嘴。”谢娴霏放下茶碗,慢条斯理地说。 “难道你也觉得阿璃做错了?”王绣鸢问。 谢娴霏摇头,说:“跟我的想法无关。北狄王以翰雷之死为名起兵进攻,那么这件事看起来,就是阿璃下旨斩杀翰雷所带来的后果。即便你我不议论,长安不议论,大周不议论,史书依旧会记载,后世依旧会议论,阿鸢,你拦不住的。”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阿璃在那个位置,言行皆有后果,这就是她注定要面对的东西,旁人代替不得。”崔朝远说。 “蠢货!一群蠢货!”楼下一声怒喝,打断了三人的交谈,三人一愣,向下看去,只见一个身材高大,像是北方而来的学子对着先前那帮人怒目而视,吼道:“短视,懦弱!北狄王不肯归还兵器,本就存着掀起战乱之心!你们不说他狼子野心,反倒揪着一个掀起战争的借口,在这里胡言乱语,责备污蔑主君!” “好!说得好!”一个熟悉的男声响起,崔王谢三人顺着声音看去,眼睛一亮,只见吕修逸穿着一身武袍,配着利剑,大步走来,对着那一群书生,大声道:“大丈夫,此刻该思如何报国,而不是躲在这里耍嘴皮子。公主殿下英明神武,又岂是你们这些凡夫俗子可以猜透议论的?我相信,殿下既敢斩杀翰雷,定也不会对北狄全无防备!” 说完,便不再理会那群书生,转身朝楼上走来。南境一行,阳光将他晒黑了不少,也晒去了之前那些挥之不散的郁郁之色。 “阿逸!”崔王谢三人笑着,使劲儿对吕修逸招着手,说:“你终于回来啦!” * 紫宸殿中,经过一天的商讨,众臣退下,独剩萧璃与裴晏,仍然留在殿内。 “我是否做错了。”萧璃盯着北境各地驻军汇总,忽然开口,问。 裴晏抬头,看着灯火下的萧璃,轻轻摇摇头,道:“起兵征伐,所需所备何其多,又怎是三五个月便可准备好的?殿下应该知道,翰雷之死不过是个借口。北狄王子嗣众多,翰雷死与不死,都挡不住北狄王的野心。” “我心中又何尝不明白。”萧璃苦笑,“但又忍不住会想,若我对北狄不那么强硬,北境是否能免于此灾。” 决定终究是她所下,那些人命,也不可避免挂在她的身上。此事无关名声,只涉良心。 萧璃闭上了眼睛,良久,道:“阿晏。” 裴晏抬眸。 “我想亲征。” “殿下!”裴晏怔愣片刻,眉心微蹙,道:“以陛下如今的情况,随时会……您当以朝局为重,准备登基事宜。” “就是以朝局为重,我才要亲征。”萧璃睁开眼睛,看向裴晏,说:“萧杰谋逆,朝中武将死伤大半,后因显国公案牵连,又问责许多武将。萧烈和霍毕已身陷北境,除了秦义,还有谁可带兵?” 秦义驻守南境,山高水远,召之不及。 “我本就有带兵之能,且若我出征,军心战意皆会不同!”萧璃认真道:“阿晏,我此次出征,不仅仅只是想驰援北境。”若是那样,只需派遣几道驻兵增援即可,“我想以此一战,保我大周北境,二十年安稳!” “阿晏,帮我守好长安。”萧璃最后说。 两人隔着烛火相望,久久未语。 终于,裴晏轻轻叹息一声,说:“好。” 我为你守好长安。 * 萧璃打算亲自带兵出征的消息在朝堂和长安都掀起了轩然大波。朝臣们见到萧璃心意坚决,裴晏也一反常态,没什么反对之语,似是已经默认公主殿下的决定。无奈之下,只好开始配合准备。 好在准备这些倒也不算措手不及,早在北狄王拒不承认从大周私购兵器时,萧璃就已经与兵部商议了边防驻军各项事宜。黄河以北,魏州,潞州,冀州,代州皆有增兵待命,萧璃带着一部分蒲州军,自长安出发一路北上,沿途整合关内道,河东道,还有河北道的驻军。抵达北境时,当有二十万大军。至于军资粮草,除军中常备以外,其余以灾时章程集结,有裴晏亲自调度。 至于长安,则由穆皇后和裴晏共同掌政,以待主归。 绣玉楼 “这么说,你们三个都会跟着阿璃出征?”王绣鸢看着吕修逸,郭安还有徐友,瞪大眼睛,问道。 三人一同点头,吕修逸说:“我们事先并未约好,是各自去向殿下请命。后来才知道,大家竟是想到了一块儿。” “当年就是你们三人跟着阿璃与吐蕃对战马球,扬我国威,现在又要随她出征,保家卫国。”崔朝远感叹道:“还真是有始有终,叫人羡慕。” “还记得那时候阿璃带着你们大胜吐蕃之后,我们几个就在一起喝酒。”王绣鸢托着脸,说:“可惜阿璃不在,若是她在,我们这些人也算是齐了。” 自从阿璃掌政,他们就再没有一起自在喝过酒了。王绣鸢有时想着想着,还会难受得哭出来。 “谁说我不在?”带着笑意的声音从楼梯处响起,王绣鸢猛地坐直身子,扭头看去。 穿着一身男式骑装,站在楼梯处的女子,不就是阿璃吗?! “阿璃!!!!!”王绣鸢的尖叫声几乎冲破了绣玉楼的屋顶。 “轻点轻点,耳朵快聋了。”崔朝远抱怨。每次阿璃一出现,王绣鸢这丫头眼里就看不见别人了。 “大军已然集结,这几日便要起拔。”谢娴霏震惊过后,开口:“阿璃,你现在该是诸事繁重才是,怎么……” “再繁重,与我家阿霏和阿鸢话别的时间还是该有的。”萧璃对着两个姑娘挑挑眉,笑着说。 谢娴霏和王绣鸢一同红了脸,崔朝远和吕修逸则一起翻了白眼。 最后,崔朝远还是掏空了钱袋,叫来了绣玉楼最贵的镇楼之酒,给每人倒满一碗,然后举起酒碗,道:“便以此酒,为大家践行,我们几人,便在长安待君,得胜凯旋!” “待君,势如破竹!” “待君,大获全胜!” “待君,封狼居胥!” “嘭——”酒杯相碰,然后,一饮而尽。 * 大军开拔之日,吕修逸,郭安,徐友各自领着自己的队伍集合,萧璃一身银色铠甲,手握着那把红缨枪,站在城楼上,看着士兵集结。裴晏一身绛紫官服,一同往下看着。 “裴卿。”萧璃忽然开口,道:“我此去北境,身家性命,便尽付你手。” 裴晏袖中的手紧了紧,然后开口道:“殿下放心,倾我性命,也必保后方调度不乱。” 沉默了片刻,裴晏看着骑马向前的吕修逸等人,忽然低声开口:“话虽如此,但我也好想能与殿下并肩作战。” 萧璃面露讶色,扭头看向裴晏,就听见他似抱怨又似后悔,道:“若早知今日,小时就该好好习武。” 萧璃很想说,习武这种事情全看天赋,裴晏的天赋全部加在脑子和心眼儿上了,即便是勤练武艺,以他的根骨,也不过就是强身健体罢了,真打起来,别说她了,连吕修逸怕是都打不过。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166节 但是,萧璃所剩不多的求生欲阻止了她将这番话说出口。萧璃轻咳一声,倾身向前,凑到裴晏耳边,轻声开口,温热的呼吸直冲裴晏的耳根。 “一直陪我并肩作战的,从始至终,只有一人。” “你可知道他是谁?” 裴晏屏住呼吸,说不出话来。 “他便是……” “……本宫的……” “裴爱卿。” 听到最后,裴晏的呼吸瞬间停止,然后热气开始上涌,直冲脑门。 “嘶——”斜后方,传来了好大好大的牙疼声。萧璃直起身子回头看去,只见梅期捂着腮帮子,龇牙咧嘴,一脸被齁得受不了的模样。 “小柒,你又怎么了?”萧璃无奈,开口问道。 “小柒也想跟殿下并肩作战啊~”梅期,也就是花柒发出了嘤嘤嘤的哭诉声。 裴晏冷着脸,斜了花柒一眼。 “好了好了。”萧璃走过去拍了拍花柒,安抚道:“我最重要的任务,可一直都是交给小柒的。” 裴晏脸上刚消下去的红又开始涌回来。 花柒扁扁嘴,道了声:“那好吧。” 城下,大军已集结完毕,只等主帅开拔。萧璃最后看了一眼裴晏,说:“我该走了。” 裴晏一顺不顺地看着萧璃,然后点头。 “等我回来。” “好。” 言罢,萧璃在裴晏全无准备的时候,一脚踩上围墙,然后纵身,一跃而下。 裴晏倒吸一口冷气,连忙跑过去,往下看,却见到萧璃正正好好落在了乌云骥的后背上。 见到裴晏张皇看来,萧璃调皮地朝着他眨了眨眼,转过脸时,已是另一幅样子。 她举起手中红缨枪,大喊道:“开拔,出征!” * 北境,黑云压城。 霍毕早就不记得这已经是他击退的第几波攻城,看着北狄军如同潮水一般褪去,他再次松了一口气,总算又拖延了些时日。 “守城的工具和材料已经损耗得差不多了。”萧烈穿着重甲,走上城墙,来到霍毕身边,皱着眉头说:“我大致计算了一下,至多还能顶上一次。” “北狄那群王八羔子倒是开窍了,竟以骑兵切断了沧州的补给!”袁孟咧着嘴,捂着手上的胳膊,骂骂咧咧。 霍毕遥望着城外的营寨,转头看向萧烈,担忧道:“你带兵来助我,云州那边无事吗?” “我留了可靠的人,以防他们偷袭。”萧烈说:“云州倒是还好,你这里若是城破,那后面麻烦可就大了。”幽州冀州,可都要失守。 “呸呸呸。”一个背着药箱的女子走上城楼,瞪着萧烈,道:“不要瞎说。” 萧烈闻言,连连点头,道是自己失言。 那女子径自走向袁孟,放下药箱,说:“袁将军,我给你包扎一下伤口。”说完,就去扒袁孟手臂上的铠甲。 袁孟瞧了一眼萧烈,见他一脸寻常,便痛快地解下臂甲,任由那个叫做阿锦的姑娘给自己包扎。 这时,齐军师走了上来,禀报道:“将军,我刚刚叫选征带兵,挨家挨户收集了菜刀磨石,桐油和柴火。再加上我们原本剩下的工具和材料,应该,还能挡住两次攻城。” “哎,霍毕,你这哪里找来的人,还挺厉害。”萧烈摸着下巴,认真地瞧着齐迩,看了半晌,说:“你别说,还挺眼熟,看来你我有缘。”说罢,萧烈伸手去扒拉齐军师,问:“此战过后,你要不要跟我回云州,我定给你更高的酬劳。” 未等齐军师礼貌婉拒,城墙上众人又听到了令人心惊的震动声。 扭头看去,袁孟大喊了起来:“妈了个巴的,怎么又来了?!” 霍毕瞳孔一缩,立刻叫人将油火滚石往上搬。 “他们竟还学会佯退了?!呸,这不是搞人心态吗?”萧烈骂道,然后一把拉过阿锦,把她推下城楼,急道:“赶紧找地方躲好了,一会儿打起来顾不得你。” “他们这么个攻法……”袁孟心中一沉,问:“咱们还能撑到援军赶到吗?” “专心迎战。”霍毕抄起□□,站在城楼最前,沉声道:“援兵一定会来。” “是。”齐军师也跟着说:“援兵一定会来。” “在那之前,只要不死,便不退!” * 北狄王像是发了狠,一定要在今日破城,这一战,从正午一直打到了月上中天,霍毕已经不知道掀了多少攻城梯,倒了多少滚油,还有刺穿了多少人的胸膛。到了最后。他已经只知道机械地出枪,收枪,血糊了满身满脸,粘腻腥臭。 东方既白之时,他听到后面林选征焦急的喊声:“将军,再没有守城工具了!” “别喊!”萧烈忽然出声,摸了一把脸上的血,对着众人说:“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什么?”袁孟一枪捅死一个北狄士兵,回过头问,“什么声音?” “马蹄……铠甲……”萧烈闭着眼睛,仔细分辨着,然后猛地睁开眼睛,大喊道:“援军!一定是援军!” 这时,东升的旭日也似终于冲破层层桎梏,终于冲破了厚重的黑云,将金红的阳光洒了出来。 而与这阳光同时到达的,还有他们大周的铁骑。 霍毕的整张脸已经快被血糊满,他大声对萧烈喊道:“看看旗帜,是何人领兵!” 萧烈聚精看去,怪道:“萧字旗?奇了怪了,姓萧的除了我还有谁能让萧璃放心领兵驰援?” 听到萧烈的话,霍毕和齐军师一起愣住了,片刻后,霍毕大喊道:“萧璃!是萧璃!一定是她!” 她亲自带兵来了! 她没有忘了她说过的话! 霍毕鼻子一酸,差点儿落下泪来。 ——同袍之情,君臣之义,萧璃必不相负—— ——北境之仇我还没忘,若再敢来犯,本宫有生之年,定屠尽你北狄王族—— 转瞬间,援军已近,近到霍毕能够清楚地看见萧璃的黑马,银甲,还有红缨枪;近到霍毕能够清楚地看见萧璃的眉眼,笑容,还有英气的面容。 他看着她勒住马,大喊:“将士们,给我,杀——” …… 带领北狄士兵攻城的将领未料到援军这么快赶到,腹背受敌之下,慌了手脚,几次冲击之下,就彻底乱了阵脚。 萧烈见了,一时心潮澎湃,大吼道:“开城门!给我开城门!老子守城守够了,老子要出去杀个痛快!” 倒是彻底忘了一夜守城的疲惫。 城外,骑在马上的萧璃耳力好,听见萧烈的吼声,大笑出声,冲着这边喊道:“二皇兄!要不要比一比,看谁斩落的北狄兵更多?!” “比就比!”萧烈已经翻身上马,闻言立刻应战。 “可要赌些什么彩头?你那宝剑如何?” “我就知道你一直觊觎我的宝剑!”萧烈喊道:“我若赢了,要你那匹雪云骥!” “一言为定!”萧璃大笑着说:“萧烈,你再不赢我,雪云都要老了!” 霍毕站在城墙上,看着萧烈和萧璃杀出去的身影,忽然也大笑出声,喊道:“等我一等!” 说罢,也上马追去! …… 荣景十四年,长乐公主萧璃,二皇子萧烈,镇北国公霍毕各率兵五万,越澜沧山,渡不冻河,三路夹击,直逼北狄王都,斩北狄王及王族共五十七人,俘北狄贵族五百,于北狄王都祭天祭地,自此,北狄王庭溃散,再不成气候。 * 北狄王庭的某处宫室里,阿锦小心地卸下萧璃身上的铠甲,剪开伤口附近的衣物布料。然后打开随身的药箱,给她清理伤口。 将血迹擦干净了,阿锦才发现萧璃身上的旧伤,不由皱眉道:“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这么多旧伤?” 在宫室外守着的萧烈听见了,连忙大声道:“阿锦,她可不是一般姑娘。她可是脚踢翰林院,拳打御史台的姑娘!” 萧璃翻了个白眼,道:“别听他瞎说。”在面对阿锦时,她又换了个表情,说:“阿锦,你常在北地,定没有听说过我的事迹!”萧璃兴致勃勃道:“我可曾经带兵横扫整个南境,扫除当地匪患,还百姓安宁,我,”萧璃指着自己说:“可是被万千女子所崇拜!” 阿锦:他们萧家人,果然看起来都不太靠谱。 包扎好了伤口,萧烈就走了进来,把手伸到阿锦面前,撒娇道:“阿锦,我手腕也受伤了!” 阿锦看着萧烈手腕上的伤,凉凉说道:“真是好重的伤啊,我再晚点儿看到,都快愈合了!” 萧烈:“……” 话虽如此说,可阿锦还是认认真真给萧烈清理好伤口,又包扎起来,最后还系了个可爱的蝴蝶结。 萧璃在一旁看着两人,忽然笑了起来。 阿锦看到了萧璃的笑容,奇怪道:“真是奇怪,你明明是在笑,为什么我看了,心里竟有些难受?” 倒是萧烈见了,隐约明白了什么,他轻轻一拍萧璃的肩膀,说:“兄长和杨姑娘,定也在某处恩恩爱爱,且一直在看着你。” 萧璃看向萧烈,眨了眨眼,想要眨干眼中的湿意。 “且兄长见了你如今这般,定极为骄傲。”萧烈说:“阿璃,你就是我们这代最优秀的孩子!” 萧璃听了,吸吸鼻子,哑着嗓子,说了一句:“那是自然。” 萧烈的笑容一僵,立刻不满了起来,说:“正常人听到这样的夸奖,不是应该回夸几句吗?!” 萧璃认认真真看了一会儿萧烈,然后摇摇头,说:“抱歉,若是你的话,我实在不知道夸什么好。” “你!”萧烈鼻子都要被萧璃气歪了。 阿锦:果然他们萧家人,真的都不太靠谱。 萧烈气急,很想一巴掌拍下去,但萧璃还受着伤……于是萧烈转个念,熊掌一样的大手落在萧璃脑袋上,用力一阵乱揉,把萧璃的发髻揉得毛毛刺刺。 捣完乱,萧烈感觉不错,还扭头怂恿阿锦,道:“阿锦,你要不也趁机揉一下。” 阿锦:? “毕竟下次再揉,可就是犯了大不敬之罪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呀阿锦!” 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167节 阿锦歪歪头,伸出手,在萧璃头上温柔地抚了抚。 萧璃笑了笑,却没有躲开。 “行了。”萧烈说:“打也打完了,你赶紧回长安吧。早点儿回去,也好早点儿给我下赐婚圣旨。” “也是,靠你自己,下辈子可能也娶不到妻。”萧璃回敬。 “萧璃!提醒我一下为什么我早些年没把你打死?” “大约是你从来没能打得过我?” 阿锦:“……”算了。 * 夜间,北狄王都的城墙上,萧璃和霍毕并肩坐着,看着下面大周军队整理行囊,准备明日开拔归国。 “我在长安时,就总觉得长安的夜晚好像少了些什么。”霍毕抬头看着天,说:“后来回到北境,才意识到,长安没有如北境一样的星空。”说着,霍毕朝着天空伸出手,问:“是不是感觉,仿佛伸手便可摘星辰?” 萧璃也抬起头,说:“确实。” “要不要多留几日,我带你去看看大漠孤烟,苍鹰雪山?”霍毕笑着问。 “不了。”萧璃淡淡一笑,说:“长安还有人在等我。” “是了,姓裴的那家伙还在。”霍毕收了笑,但不知道想到什么,他又笑了起来,说:“这辈子是我迟了,那就下辈子吧,我定不会迟到那么久。” 萧璃闻言,摸了摸鼻子,面色有些尴尬。 霍毕跟萧璃已经是老熟人了,见她这样,不由眯起眼睛,问:“你不会把下辈子也许出去了吧?” 萧璃尴尬点头。 “那下下辈子呢?” 萧璃仍然尴尬。 “萧璃,你是不是傻?啊?你傻吧!”霍毕快被气死了,骂道:“他裴晏下辈子是猪是狗都不知道,就算是人,你就肯定他是好人了?” “那你就能确定你是人吗?你这么聒噪,万一成了鸡鸡鸭鸭怎么办?” “我一辈子积德行善,怎么可能转世鸡鸭?!” “那阿晏凭什么就变成猪狗?”萧璃据理力争,顿了顿,她又说:“再说那是阿晏,他不会不好。” 霍毕语塞,生生把自己的眼睛瞪成了铜铃,却就是说不出话来。 半晌后,他终于放弃一般地挥挥手,说:“算了算了,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谁知道下辈子谁是谁非?不操心,不操心了。” 眼看着即将日出,城下的大周将士也整装待发,萧璃站起身,看着霍毕,认真道:“老霍,我要走了。” “走走走,看见你就心烦。”霍毕烦躁地说,却又在萧璃转身时,叫住她,说:“阿璃!” 萧璃站住,回头。 “为臣为友,霍某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绝不相负。” 萧璃看着霍毕,笑了,说:“嗯,我亦是如此。” 就在萧璃带兵走在回到长安的路上时,一封书信,先萧璃一步,被飞鸽带到了裴晏的手上。 裴晏展开纸条,上面是霍毕硕大又难看的字,写着—— “有了这封狼居胥的功勋,该是我跟阿璃的名字先一步并列史册吧?啊哈哈哈哈哈哈!这次可是我先你一步咯!” 裴晏面无表情,一下一下将纸条撕碎,然后一把火烧掉。 不过一次并肩罢了,他还有一辈子。 * 长安 萧璃上一次大张旗鼓进城时,是自流放而归。那一次,城门口挤满了看他们进城的百姓,大家看到她时,一边欢呼,一边扔花掷果。 但是这一次,城门依旧挤满了百姓,可却无一人出声,所有人,都安静地注视着她,肃穆而沉默。 文武百官尽数站在城门前,看着她骑马走近,然后,由裴晏开始,一个,接着一个,下跪,行礼。 非是见到公主时该行的礼数,他们行的是,拜见天下之主,九五至尊之礼。 此时,就算是最讲礼仪规矩的礼部也顾不得繁文缛节,跟着其他朝臣们山呼—— “恭迎陛下——” * 大典前夜,萧璃抱着膝盖,坐在大明宫最高的那处塔楼,看着长安的一百零八坊,看着长安的,万家灯火。 如今她不需要霍师父带着飞,也能自己来到这里;如今她不需要霍师父告诉她,也知道这是自己应该守护的东西。 “阿晏。”萧璃开口,对坐在身边的男子说道。 “殿下。” “你会一直陪着我吗?”萧璃问。 “我会。” “陪到何时呢?” “至死,方休。” “好,那我们一言为定。” “嗯,一言为定。” * 公元690年,荣景帝驾崩,永淳帝姬璃,于长安登基为帝,改年号为武安,为华国历史上,第一个女帝。 【卷三·千里咫尺·完】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萧璃:章临,我对你的期待是星辰大海 章临:红着眼,呜呜呜呜呜,公主殿下下官的命给你(红眼,抱腿,命给你三要素 get) * 正文完结之章,将女鹅bqueen属性推至顶峰! * 【下面是正文完结感言】 从二月份到今天,正文终于完结了,谢谢大家一路的陪伴~都是因为大家的鼓励,沧海才一路坚持下来,真的很感谢大家(这还是沧海第一本从到位没长时间断更的小说,虫子同学应该知道,捂脸)。 -------剧情相关分界线------- 剧透一下番外的内容,小伙伴们可以根据剧透来决定是就此停在这里,还是继续看下去。 这一代的继承人确实就是兄长和杨墨的孩子,萧诺,但也并非直接就确定了他继承人的身份,而是在阿璃认为他合格了之后,才会传位给他。萧氏的传承为信念与风骨,而非单纯的血脉。就像先皇对萧煦,萧煦和杨墨对阿璃,阿璃再将煦墨所给予的传承给萧诺,最后萧诺再传承下去(涉及二三代故事,暂时不剧透) 至于裴晏,裴晏终其一生,都没有所谓的名分,但是番外第二章(第一章要折磨一下朝臣啊哈哈哈),又会有天下皆知的名分,至于怎么回事,大家可以等着看。在最初设想爱情线的时候,沧海想写的就是一个从未言爱,但又处处皆是情的故事。这两个人的爱情基调就是隐忍和含蓄,所以哪怕是番外也不会有太过甜腻的情节,但沧海也想尽量写出两人的深情,以一个含蓄的方式。 番外会继续交代文中其他的几对cp,大王小谢,小王小崔。林皇后还有穆皇后的未来,beta世界线青梅竹马的萧裴霍三人组还有父母爱情,当然还有卷王肝帝萧璃和悲泣的朝臣。 最后就是阿璃许下的生生世世约 第一世女将军x摄政王 第二世女侠x神医 沧海尽量写得简短不落俗套。 * 一切番外应该会在十一月之前完结。十月份会一边更新番外一边回头修文,修bug和错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