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深》 第一章 一剑勾魂 太阳很好,远山如黛。一处不大也不小的庄院隐没在山林之中。 山林掩映下庄院多青砖黛瓦,飞檐翘角深远庄重。 虽是隆冬天气,院子看上去并不萧索。白色粉墙点缀了崭新的红灯笼,无论是近看还是远看都是干净又热闹。 此时屋内温暖如春。窗边的台子上赫然开着火红的鲜花。 “先生,勾魂云公子回来了。” 一个体态轻巧,面容白皙的紫衣姑娘坐在矮凳上,一边倒茶一边露出浅浅的笑,笑容里有一丝喜悦和羞涩。 带着蝴蝶面具的人半坐半躺在坐榻里,不由得笑了笑。 他叫林兰楼,是林府的主人。 勾魂真是个又土又贴切的绰号。 他的嘴角勾出一道好看的弧度。 勾魂回来了。也该回来了,这马上就要过年了。 这个家伙长得好看。好看到惊心动魄,让人迷恋。所以叫勾魂。 走在大街上,能让千里城半个城的姑娘为之心动,据说另一半犯上花痴。 连他这样的大男人都忍不住要多看几眼,见到他就有些沉迷。 这么好看的家伙,就像美好的事物一样,能勾起任何人内心深处无边的温情和遐想的吧。 他当然也不例外。 就像是喜欢一块方糖那样喜欢漂亮人。 勾魂摄魄的美好始终是要笑纳的。 他不由得想起勾魂云公子清冷、姣好的面容,和他清瘦的身形,风流不羁的仪态来。 但是喜欢不是占有,世间的美好不是喜欢就能占有的。 勾魂可不是靠着迷人在江湖上立足。他叫秘云深,府里都称他云公子。 除了长得好看,他的剑法也极好,又叫一剑勾魂。不知道从哪学来的无相勾魂剑法,能将对手一招毙命。 所以就算勾魂是个女子,放眼江湖,可以轻慢他的人也不多。 他曾经是个中原武林中的少年天才。 一点点笑意在蝴蝶面具人脸上毫无保留地漾了开来。 天晴的刚刚好。 人的勾魂摄魄的美不仅仅是外表,勾魂当然也不是仅仅靠外表。 他能称为千里城里妇孺追逐的对象是因为他不但好看,还有着超绝的武功,潇洒利落的身姿。 在每年的元宵节灯会的角逐中都会夺冠。 - 傍晚的风有些寒凉,毕竟新年马上就要到了,春天还不明显。 但是最近天黑的晚了些。 每每到了换季之交,天地都是新的。让人徒生不少新喜。 林兰楼一直都那么容易感受道四季的欣喜。 看着草木慢慢枯了,慢慢变亮了,慢慢长出新芽,慢慢长出叶子,慢慢满山清亮,郁郁葱葱,再慢慢变黄,慢慢枯了…… 然后看着身边的孩子慢慢长大。 何其美妙。 林兰楼此时坐在郊外的一处宅子里悠然地眺望远山,他眼神深远,神情安静清雅。淡金色的蝴蝶面具就放在桌上。 他的整张脸就这样露出来。 如果说大明的官员可以凭脸坐上阶位的话,林兰楼这张脸至少也是个正三品大员吧。 大明的官要生的好看,官话要说的好听。这可不是坊间传闻,那是官员们谁都知道的事实。 屋内生了一个精巧的火盆,就在他多脚边不远处。火盆里的火不是很明亮,却暖和的刚刚好。 太阳沉在山坳里,又大有圆。四处是静默的深黛色。 这是他最喜欢的傍晚。 这样美好的傍晚,若是有一个人可以等,那么就更美好了。 恰恰林兰楼真的在等人。 等的人还是个江湖上人人都想结识的人。 因为这个人彬彬有礼,待人真诚,还有着绝世风华。 他叫李吹笛。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似乎整个江湖都有着关于他们并辔江湖的传说。整个江湖都希望林兰楼能和李吹笛见面,能双双出现在他们面前,让他们围观欢呼。 让他们看看传说中的人是不是真的像传说一样。 他们的风华无人可匹敌。 因为据说只有他们两人在一起才最般配。才是真正的风云双煞。 武功绝顶,性情相投,志趣高妙。 他们在一起,似乎每个倾慕他们的人都会不由地安宁几分。 只有李吹笛在林兰楼的身边,林兰楼在李吹笛的身边,倾慕他们的人才会自愧不如。 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整个江湖舒了一口气。才能让江湖安宁。 免于那些狗血的倾慕和追逐。 还因为,有仇怨的人,只要听说李吹笛和林兰楼重现江湖,他们心中就不由得升起希望。 似乎这两人一定会帮他们讨回公道。 听说这次林兰楼和李吹笛的见面,就是要处理一件江湖上的大事。 而且勾魂也在这个时候回来了。 传说他们三人在一起,这偌大的江湖就没有他们办不了的事情。 江湖每年都会有这样的传说。 真假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江湖有传说,有传说就有神话,有神话就有希望。 但是,所有的传说,不过是人的传说。 只要是人,就都有一日三餐,就都有爱恨别离。 他们自然也不例外,他们的日常也与常人一样很庸常,还很繁琐无趣。 他们的感情也很朴素,并不高贵。 朴素到只像普普通通的家庭一样,就像普普通通的友情一样。 日出日落,四季更迭。 等候与送别,担心与思念,误会与不快,别扭争吵与低声下气。 俗人的事情一样都不会缺。 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 山庄在官道不远的山峦之间本来就安静,此时又静了几分。 不过红灯笼次第亮了起来,山庄显得温暖热闹起来。 紫衣的姑娘进了门来,轻声道:“先生,该用晚膳了。” 一边说着又忍不住微微地抿嘴笑了笑。 看着偷笑的姑娘,林兰楼叹了口气道:“素颜,你这神态,不是个好兆头。” 紫衣姑娘叫素颜,笑道:“云岫姐姐说要和云少爷一起来看您。” 林兰楼身形下意识一挪,道:“你没说我不在家?” 紫衣姑娘只是微笑不语。 云岫是勾魂的姐姐。勾魂有着绝世容颜,云岫自然也不差。 勾魂叫秘云深,他姐姐叫秘云岫。 林兰楼如果还有一个理由不见勾魂的话,那就一定是因为他怕见到秘云岫。 因为秘云岫总是缠着他,还要对他动手动脚,上下其手。 第二章 造访 “素颜,你你,你不能这样重色轻友啊。”林兰楼语气里简直能听出颤抖来。 林兰楼知道素颜钦慕秘云深,想见到他。所以不可能为他挡住秘云岫的造访。 只听得前院传来清脆的声音,道:“先生,云姑娘和云公子来了。” 林兰楼几乎是跳了起来,转身就想跑。 可是这里是他家,他跑了,成何体统?再说,他能跑哪去? 素颜看着有些惊慌的林兰楼道:“先生,您是江湖上有名的大侠啊,怎么还会紧张?年关了有客人造访,我们做管家的不能说先生不在啊。” 一边收拾了桌上的残茶一边又安慰道,“浓妆在的,您别怕。” “那就好,那就好。”林兰楼舒了口气。 他出了门,衣袂飞动,翩然若风,很快就到了前院,叫道:“贵客来了,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他的腔调明显有些生分,事实上他是有些紧张罢了。 一个锦绣衣衫的女子飞快地出现在暮色深沉的院落里,叫道:“先生,好久不见。” 说着就迎了上来,径直走过来,眼见就要撞上了,依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林兰楼脸色都变了,锦绣衣衫的女子自然是秘云岫。 一个娇俏的水蓝衣衫女子适时地出现了,很自然地让开了林兰楼,迎了过来,道:“云姑娘还是那么漂亮。快快请进吧,外面冷。” 水蓝衣衫的姑娘就是浓妆。 浓妆一边说一边做了手势,将锦绣衣衫的秘云岫引到了前院客厅。 客厅里一位淡缥色衣衫的男子安静地坐着,眉目清秀,神色淡然专注,正看着桌子上的茶宠。 虽然只是安静坐着,却天然一段说不出的风致。他就是秘云深。 秘云深是趁着秘云岫进后院找林兰楼的时候,独自进了客厅等着了。 见林兰楼进来,起身站着,抬头看着林兰楼,没有说话的意思,也没有什么表情。 林兰楼早已面色喜悦,道:“云深回来了。快坐下。” 说着快步走过来,坐在秘云深边上,仔细端详道:“舟车劳顿,累了吧。不过还是如以前一样精神。一会我陪你喝两杯解解乏。” “好。”秘云深只答应一句,便又低头看着茶宠,“这好像是新的。之前没见过。” 他的声音淡而微微低沉,略略带着点孩童的童音。 林兰楼漫不经心道:“没见过吗?” 说着很快泡了茶,给他倒上。又道:“你上午才从外地奔波回来,傍晚就来我处,此番到访,可有什么急事?” “并没有。姐姐着急想来看你,要求我陪她。我便答应了。她给你带了些她自己调制的独门暗香。说是安神用的。”云深道。 秘府的香在江湖上是有名的。 秘云岫姑娘的制香手段在千里城是独一无二,在江湖上据说也是千金难求。 不过林兰楼要想得到,从来都是易如反掌。 秘云岫也挨着林兰楼坐下,膝盖几乎要顶到林兰楼的膝盖。 吓得林兰楼一哆嗦。不由得往秘云深跟前凑了凑。 幸好浓妆端着点心过来,道:“姑娘请用点心,这是姑娘喜欢的千层桂花糕。” 此时林兰楼稳了稳心神道:“秘姑娘请喝茶。”秘云岫此时笑靥如花,肆无忌惮地盯着林兰楼笑。 明明知道林兰楼紧张,却更加妩媚妖娆盯着不放。 道:“先生的茶自然是要喝的,这千里城多少姑娘都想喝上林府林先生泡的茶,却从未如愿。我就不一样了。” 说着就伸手来摸林兰楼的手。 林兰楼吓得手一缩,差点从凳子上翻到下去。 秘云深就像没看见一样,慢慢啜饮着茶。 秘云岫笑道:“长久不见先生,先生的容颜都依稀了。今日怎么还带着蝴蝶在脸上,取了可好?” 说着又伸出手来取林兰楼的面具。 林兰楼吓得说不出话来,人已经滑出座位,双手扶头,远远地站着,不知如何是好。 看上去颇为弱小无助。 秘云深突然笑了,他抿嘴低头吃吃地笑,笑的像个孩子。 难怪整个千里城的姑娘都喜欢他,他笑起来如此可爱又烂漫。 “我有那么可怕吗?”秘云岫翻了个白眼道,“我有李吹笛那么可怕吗?那个家伙面若岩石,周身泛着寒气。江湖人和他打过架的都说他是杀人的魔王,偏偏你就对他趋之若鹜。我哪里比不过他?” “你、你、你哪里都比他好。”林兰楼道。 “那你为何如此怕我?” 看着立在远处的林兰楼沉默不语,秘云岫气急道:“来来来,你过来坐。” 林兰楼也觉得老站着不妥,赶忙取下面具,道:“我自己来,你莫要动手动脚。” 听林兰楼说她动手动脚,秘云岫更是气急,却说不出话来。 如果说勾魂秘云深是天上清秀的仙子,那么林兰楼一定是人间的贵公子,一派天然端庄雅正之气,让人不敢唐突。 秘云岫却看的愣住了。 林兰楼挨着秘云深坐下,自然地摆正衣袂,轻轻给秘云深添了茶,道:“这茶,是李少爷从姑苏带过来的,天然醇香,不可多得,你尝尝。” 秘云深止住了笑,道:“就算是资质平庸的茶,经先生之手冲泡,也能成为上品。” 秘云深说的没错,这方圆百里的千里城,能将茶泡的滋味非凡的,不出三人,其中一人就是林兰楼。 此时浓妆又上了两样点心,轻声道:“云姑娘,近日素颜养了数珠稀罕月季,深得先生喜欢,姑娘可有兴致去花房一看究竟?” 秘云岫本是端庄秀丽,性情大方的大家闺秀人,只是见了林兰楼就会失了分寸。 据说是因为她太过倾慕林兰楼,几次提亲,林兰楼都拒而不受,一点都不给面子。 可林兰楼也没有娶别人。所以每次见到他,总是要忍不住动手动脚戏弄他。他越躲闪,她越想撩拨他。 “似乎李少爷也快回来了,就在这一两天。”浓妆有意无意地说道。 秘云岫听到李少爷李吹笛要回来,明显吓了一跳。 李吹笛可不是好惹的。他随时随地都像个老母鸡护鸡崽崽一样护着林兰楼。 而且从不给人面子,谁的面子都不给。 此时秘云岫也知自己不便留下,毕竟秘云深才是林兰楼的朋友,他们数月不见,此时定是有话要说。 起身微笑道:“甚好。素颜养的花,向来是千里城最好的。” 说着起身离开,随着浓妆出了门。 秘云岫和浓妆出了门,却见素颜正在门边偷偷地看着屋内。 秘云岫笑了,回头看了屋内的两人,道:“喜欢看我那傻弟弟吧?” 素颜脸红了。 秘云岫又笑道:“看看也就罢了吧,可别往心里去。好看可当不了饿也解不了渴。就如同你养的花,喜欢罢了,可不能生了执念。” 素颜微笑着低下头,道:“姐姐说的是。上回姐姐说了,万万不能生出执念苦了自己。” 浓妆看看两人的样子,自然会心一笑。 此刻她心里也希望这秀美的云岫姑娘自己也能如此,万万不要对先生起了执念。 万万不要苦了自己。先生对待倾慕者,那可是千年的木头。 当然李吹笛李少爷例外。 如果说秘云深是林兰楼的好朋友的话,李吹笛和林兰楼的关系绝对无法明确表达。 三人有说有笑去了花房。似乎一瞬间完全放下了刚才的念想。 这世间的快乐往往需要放下执念才能获得。 林兰楼和秘云深默默地坐着,慢慢品茶。 见她们已经走远,林兰楼问道:“此次回来,可是有什么收获?” “还像往常一样,处理事情,处理完了就回来。”秘云深道。 “冬天天气寒冷,在外面这几个月辛苦的很吧。” 秘云深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低了低头。 他向来没有说过苦,也没有说过累。 他似乎从来都不会表达自己的感受。 林兰楼轻轻地将火盆拨了拨,他想让火盆更暖和些。 “我让厨房给你做了爱吃的烧海螺,上汤菜胆。陈了十年的红曲黄封,都是你喜欢的。” 不得不说,林兰楼对秘云深的疼爱和了解,有时候超过他的家人。 秘云深只默默地“嗯”了一声。 半晌道:“在青城的时候,我见过少爷。他让我给你带好。” 林兰楼点点头。秘云深说的少爷就是李吹笛。 李吹笛也很快就要回来了,他在等他。 “他可曾和你说了什么事情?” “不曾,我见到他的时候,是匆匆之间,很快就各自分别了。少爷他很忙。”秘云深道。 林兰楼又点点头。 李吹笛来信说,有事相商,让他等他。 人在世间需要有家人,也需要有朋友。 “你现在年纪也不小了,个人的事情,可有打算?”林兰楼问道。 “已有打算。打算如先生和少爷一样。” 林兰楼一时语噎。半晌道:“前一阵子,圆月山庄的事情,是少爷请了峨眉派的月如师太出面,才解决了。在这江湖,你的情劫未了。自己要当心。” 秘云深默默地垂下眼睑,神情委婉如少年。 圆月山庄的二小姐从见过秘云深之后,念念不忘,几欲成疾。山庄庄主爱女心切,曾下令不惜代价,要与秘云深结为翁婿。 秘云深自然并无此意。纵是林兰楼亲自劝他,也完全无效。 圆月山庄虽然不如江湖有名的四大山庄那般有名头,但是实力也不容小觑。 眼见圆月山庄庄主气恼不过,李吹笛无奈之下只好请了峨眉的月如师太,才将此事平息过去。 第三章 朋友的朋友 夜已经深了。 听说李吹笛要回来了,秘云岫早早就告辞了。 她可不想得罪李吹笛,也不想见到他。哪怕他是江湖中有名的大侠,人人都想一睹尊容,她也一点都不想见到他。 她记得很清楚,上次她是怎么被李吹笛提着衣领扔出林宅。 那天她不过是想到林兰楼身边拉拉他的衣袖罢了,李吹笛上前一步,面无表情地就将她扔了出去。 从始至终一句话也没有,就摆着一张冷冰冰的脸。 据说李吹笛内力深厚,追风剑快若流星,一剑封喉。 打,她是打不过他的,一招都不用,她就毫无还手之力。 关键是她的弟弟秘云深一点都不帮她。只会在边上若无其事地摆弄着些小玩意。 任由李吹笛把她扔出去。 这三人的关系真是让人费解。 所以早走为妙,省的被扔出去。 林兰楼在泡茶,秘云疏将自己埋进椅子里。他微微有些酒意,微醺的感觉刚刚好。 椅子里放了厚厚的毛毯。脚边不远处,是一个温暖精致的火盆。 窗户处是两盆热闹娇艳的月季。有火红盛开的花朵,也有含苞待放的花苞。 房间里燃着淡淡的沉香,味道单纯又饱满。 秘云深指着花道:“这花好看。” “有了花在房间里,房子就不那么空寂。人也就不那么容易寂寞。来,喝点淡茶。”林兰楼把茶杯递给秘云深,淡淡道。 秘云深默默地低下头,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 他有些沉醉了。姣好的面庞在温和的灯光下突然现出掩饰不住的幽切和悲伤。 “我以为先生和少爷一生都不会寂寞。”秘云深道。先生是说的是林兰楼,少爷是说的是李吹笛。 “是人,都会寂寞,哪里有不寂寞的。你虽年少也不例外吧?” “我也不例外,会很寂寞。” 林兰楼默默地添茶,秘云深默默地喝茶。 “我有一位心仪之人。她在千里城外二十里的小镇上。是一位寡妇。”秘云深道。 “你喜欢就好。”林兰楼淡淡道。对待友人,他是宽容的,对待感情他更是宽容的。 “她有一个女儿。扎着小花辫子。总是在小院子里跑来跑去,读书识字。我很喜欢她们。” 秘云深的眼睛里充满着柔情,微微含着笑。 林兰楼点点头。 “你这样的喜欢可能持久?若不能持久就莫要表达,徒增她们母女的伤感。” 不得不说,林兰楼是善良的,他也是位良友。 “已经一年了。”“你身边佳人无数,只要你喜欢,什么样的名门闺秀都任你挑选。为何偏偏要喜欢她们?” “喜欢哪里需要什么理由。”秘云深长长叹息了一声。 又道,“有些人让人看一眼就喜欢,身上的气息看上去就亲切。就如同你我。我在她们身边说不出的放松和舒适。没有一点拘束和生疏。每天都很快乐。” 林兰楼点点头。是的,有的人让人无端地舒适,自然,愿意亲近。 “那你打算如何?” 秘云深突然泣不成声,几乎打翻了杯子,深深地缩进坐塌里。 眼泪啪嗒啪嗒地打下来。 林兰楼惊愕之下,还未开口眼圈红了。 从未见过一向清冷话少的秘云深如此悲伤,如此弱小可怜。 他慌忙递过去一方洁白的帕子。 “可是,可是,她们不见了。我回来的时候找不到她们,我一直在找她们。”秘云深抽泣的几乎要喘不过起来。 说话也不连贯了。“我前日就已经回到千里城外的小镇,我一直在找她们。” 这世间的事情,就是如此,彩云易散琉璃易碎。 林兰楼的心里划过一丝凉凉的微痛。他怎能不懂秘云深的伤心。 等了很久,秘云深停止了哭泣。 他的脸上布满了悲伤。 “为何会如此——”林兰楼默默地添了热茶给他。 “还不知道。” “只愿她们快乐无恙。”秘云深吸了吸鼻子,哭过的脸上红红的。 秘云深默默地闭上眼睛,他累了,这一刻,他觉得自己真累啊。 眼泪不知不觉又从眼角又滑了下来。 他在外面千里归来,心里充满了快乐,就是想能看到她们,看到她们的笑脸。 可是他回来看到大门紧闭,灯火全无,他的慌张失措如冬天被冷雨浇透一般。 “那位姑娘是位什么样的人?”林兰楼轻轻拍了拍秘云深问道。 “她叫络衣。姿容极为普通,也从来没有什么妆容。头发高高挽起如同市井大娘,一件发饰都没有。衣衫的颜色也是如同市井大爷穿着的那般,酱色土布。” 林兰楼微微有些吃惊。 秘云深竟苦笑了,这位姑娘确实如此啊。可是他就是喜欢她啊。 她每天都穿着本地人穿的酱灰色土布衣衫,高挽发髻。连一件漂亮华丽多衣服都没有,一件首饰都没有。 她身边那个五六岁的小姑娘,也是灰色衣衫,可是发髻上总有鲜艳的发饰,哪怕就是一小块丝纱,都是鲜艳好看的颜色。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那么愿意呆在她们两人的身边。 络衣是做刺绣的。 她精通账房的簿记之法,经常在月末出入小镇上的几家商铺,或有钱人家的账房,帮忙计算收支。 一年前的一天,他见到她的那天,她正在飞快地打着算盘。 灵活的手指飞快拨动着小算盘,神情专注,眉头微蹙。 若说她有什么样的姿容,似乎也没有,皮肤黑了些,眉眼普普通通,除了天然一段女人的温婉,毫无惊艳之处。 可是他就在那一眼之后,就极喜欢她。 喜欢看她那种专注,旁若无人的样子。 喜欢她那种露齿一笑,和翁妪妇孺和气交谈的样子。 因为她精于算数,每每会帮那些做小生意小买卖的翁妪妇孺计算收支。 而且随口而出,从未有差错。 他就喜欢她那个样子,似乎从未刻意讨好别人,但是也从未嫌弃过别人。无论这个人是谁,她都能一概对待。 穷愚老弱,她总是和和气气,不会厌烦。 因为她叫络衣,有时候听起来像是在叫罗姨。 她似乎又有着说不出的威严,在小镇上一个孤儿寡母的外乡人,竟从没被人欺负过。 秘云深以为日子会这样一直稳稳地过下去。他能经常见到她们,去她们家做客。被她当做家里的一员。 可是这次他从外地回来,这对母女不见了。 一点消息都没留下,一点痕迹都没有。 就好像他们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好像他记得的以前都是一场梦一般。 “她可是江湖人?”秘云深问道。 “她精通账房算术,身手不弱。” 林兰楼点了点头。他知道秘云深看上多女人一定不会真正普通。 “可能看出她的来历?” 秘云深愣了半天道:“从未问起过。她也从未问过我的来历。” 是的,喜欢从来不需要问出处,也不必问来历。 可是现在怎么办,人不见了。 “我让素颜去帮你查一下。” “素颜,她一个养花的小姑娘出门能行吗?” 林兰楼笑了笑。无论是素颜还是浓妆,都是林府的小管家。 素颜是林府花草树木的管家。浓妆是后厨的管家。 可是林府的管家,每一个人都不一般。 “素颜是越女剑的传人。长相乖巧老实,善于搭讪。没有比她去更合适的了。没有比一个女子去打听另一个女子的消息更合适了。” 秘云深知道林府有八九个管家,个个都不是普通人,不曾想养花的素颜却是越女剑的传人。 第四章 归来 李吹笛回来了。他在回来的路上。 天空竟然飘起了大雪。 临近春节的雪下起来有些恣意。纷纷扬扬,铺天盖地。 这样的雪,若是下一夜,一定会铺天盖地掩盖所有的道路。 所幸官道的两旁多有树木。茫茫白雪的天气,沿着两旁的枝桠走大抵不会错。 所幸林兰楼在自己的庄园之外,沿途十余里都挂上了红灯笼。 哪怕灯油枯竭,灯笼也能在雪夜里摇曳闪亮。 归来的李吹笛看到灯笼就不会迷路,沿着灯笼他就不会因为看不清道路误入积雪很深的沟壑。 他料定他今夜一定会回来。 若是晴好的天气,这个家伙会早早就找个客栈停下来,住上一夜第二天太阳出来再出发。 可是只要是雨雪天气,李吹笛是一定要风雨兼程。 他风雨兼程,是因为他怕他风雨的夜里有人会不眠不休地等他。 不知道是因为他总是在风雨天气赶路,他才等他。还是因为他怕他等他才在风雨天气兼程回家。 总之两个人的行动总是谜一样一致。外人实在不知道怎么说。 管家们不好说什么,就连秘云深也不好说什么。因为说了也没用。 总之,只要是归期,只要是风雨大雪天气,他们两人就一定会见面。 就一定会有一个人在路上,另一个人也在路上。 一个在赶路,一个在等待。 素颜和浓妆自然是知道这个道理的。 林兰楼吃了午饭后就出发了。他完全不顾管家们的劝阻。“先生,李少爷至少要到夜半才能到达,您不必那么早出发……” 庄园里都在忙着储备年货。 先生走了不到一个时辰,素颜和浓妆两人就开始准备出行。准备今晚出行的器物,准备先生出行的装束。 她们担心先生在雪地里等的太久,人会湿透了,冻僵了。 准备好了火盆,将花房的草帘子盖的严严实实。准备好了马车,给先生准备了厚厚的鹤氅。 鹤氅一定是猩红色的,这样在天地皆白的路上,才醒目。 将先生的围巾,先生的长靴备好了,先生的马也备好了。 当然也给李少爷准备了差不多的行头。 只是颜色不同。若先生是红色的,那么李少爷就一定是黑色的。这是他们这么多年的习惯。 今晚无论风雪多大,时间多晚,先生一定会在五里开外的月亮亭里等着李少爷。 当然,家中宅子里先生住的东院和李少爷住的西院,早已经燃起了火盆,点起了灯笼。明亮又温暖。 西院的灯笼是李少爷喜欢的湖蓝纱做的灯笼面。 有些清冷的光在雪白的天地间说不出的清绝和缥缈。 如同天宇。 先生和少爷,他们年龄相仿,没有什么辈分的差别,只是他们两人喜欢这样的称谓而已。 据说两人二十年前相遇,江湖给他们的称呼就是这样。 林兰楼喜欢别人称他先生,李吹笛自幼习惯了别人称他为李少爷。 素颜和浓妆是驾着马车出门的。 她们的马车上放着汤婆子,放着火盆。放着衣物。放着酒和肉,自然还有糕点。 这一等,不知道要等多久。也许会等到明日,也许只是等到半夜。 多备着点总是不错。 因为先生总是会在五里外的月亮亭等李少爷,所以月亮亭不远处有几间房舍,由附近的村民照看着。 若是等得太久撑不住,她们可以下了车,去房子里避避风雪。 到了月亮亭的时候,远远看到先生坐在马上,身上落满了厚厚的雪。像一尊白玉雕像。 亭子里亮着红红的灯笼,让这漫天白雪的夜晚多了几分神秘和温暖。 素颜慌忙下了马车,奔到林兰楼身边,嘴里念叨:“这是要冻僵了吧。” 说着伸手去抖林兰楼身上的雪,又递给他一个汤婆子。道:“先生,上车暖暖吧。” “不必了。”林兰楼接过汤婆子,默默地坐在马上,眺望着远方。 素颜心里着急,这脚怕是要冻坏了吧。却也不敢多说。 默默地退了回来。 这风雪的天气,雪打在脸上像刀割一般。特别是在飞奔的马上,飞雪打在脸上,更是难耐。 此时先生的心里惦记着李公子,一定也是万般滋味吧。 素颜和浓妆相顾无言。 人和马都静静地立在风雪漫天的暗夜里。 静的只有簌簌的落雪声和风吹过山谷的声音。 月亮亭的位置是三岔口,只要李少爷要归来,就一定会从这里经过。 不知道他从哪一条路回来。 所以先生每次就只在这里等,不敢走远。 不知过了多久。 突然暗夜的空谷中传来一声凌厉的清啸。 林兰楼的马突然动了,他飞奔出去,像离弦的箭一般。 这是李吹笛的清啸。 远处还没有传来马蹄声,可是李吹笛知道月亮亭里一定有人在等他。他催动内力,发出这声清啸,告诉他,他回来了。 素颜和浓妆大喜,她们跳下车,看着疾驰而去的林兰楼,身后腾起浓浓的雪雾。 “是李少爷来了。我们可以回去了。” 虽然她们准备的东西还没有用上。她们也可以回去了。 因为只要见到李少爷,先生是什么都不需要的。 而且此处离家里不过五里之遥。 两人在雪地里跳了起来。然后飞快地上了马车,调转车头飞快地往回走。 她们要赶在他们两人回到家里之前,准备好宵夜和热水,让两个风雪夜归的人美美地吃饱喝足,洗个热水澡。 林兰楼顾不得别人,他只是在风雪里飞奔,他等的人回来了。 他从清啸中听出了他的位置。 没有人能体会到他此刻的心情,他的心里简直要长出翅膀飞翔一般。也发出一声激越的清啸。 清啸声在山谷中激荡,余音不断。 他的脸上早已经挂上了花一般绽放的笑容。 可是这样无人的暗夜里,飞雪的天气里,没有人看到,没有人能体察到。 但是很快,就有一个人和他一样。 那个人和他一样,带着雀跃飞翔的心情,不顾寒冷,不顾疲惫,不顾飞雪如刀,向他飞奔而来。 天地间簌簌无声的落雪,都在等候着奔腾而来的马蹄声。 都在为奔腾的马蹄声静默。为两个奔向彼此的男人静默无声。 时间似乎也静止了。 在他们见到的那一刻,天地都沸腾了。 两匹奔腾的骏马,马上两个英姿飒爽的男人,身后飘起一黑一红的斗篷,如同两只雄鹰向彼此飞翔。 他们几乎是同时,飞快地从马上跃了下来,在积雪满地的路上,他们向彼此飞奔而来。 马飞奔腾起的雪雾,他们飞奔腾起的雪雾,就像是天地的喜悦和沸腾的祝福。 他们奔向对方的样子,简直是竭尽全力。 因为天空中的风雪太大,地上的积雪太厚,阻力太大。他们在雪中飞奔没那么顺利。 终于,他们跪倒在雪地里,滑向对方,将对方紧紧抱住。 在雪地里翻滚了起来。 天地间只有无边的飞雪纷纷落下。 似乎只愿此生情深的人都能白首不相离。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起身,轻轻为对方掸掉身上的雪。 脸色都是笑,眼睛里都是星星。 在幽清的雪光下,李吹笛气质坚毅,身形挺拔,面如冠玉,又如岫岩。 他黑色的鹤氅,将他衬托的更为峭拔,又透着一股雍容的霸气。 林兰楼身着猩红鹤氅,形容婉转,却也清绝。两袖飘摇,风流雅致。 两人立在雪里,宛如一对出尘的仙子。 彼此立在风雪里,互相端详着对方,似乎经年未见,似乎又有千言万语,却都说不出话来。 他们分别不过是两个月而已。 最终李吹笛低沉的声音道:“回家吧,外面冷。” 林兰楼垂下眼睑,轻声道:“好。” 在将要上马的时候,两人却紧紧握住彼此的手,似乎唯恐对方离去又要天涯相别。 天地间的大雪倾泻而下,铺天盖地。静谧又深情。 风雪夜归,始终都是人间最温暖的事情。 无论是有个可以等的归人,还是有个等待自己的人,都是人间最幸福的事情。 区区五里并不难走。雪地里依稀相连的灯笼,映照着白茫茫的一片大地,如同通往天宇的甬道。美好又迷茫。 林府的院子里亮着清冷又温暖的光。屋内也是清冷温暖的光。 雪光清寒,可是院落里是红色的灯笼,所以清冷里带着温暖。 只有李少爷的小院子是湖蓝纱做的灯笼面,显得有些幽亮而清冷。可是今晚上,他是不会回去了。 虽然他的小院子里一样明亮,房间里一样温暖。 先生的院子是温暖热闹的。 屋内窗边盛开的月季花,不大的火盆里幽幽燃着的炭火,让人感到无比温馨,又春意盎然。 空气里似乎都有蜜的甜香。 素颜和浓妆已经早早为他们摆好了餐具,也摆好了茶具。 食物就在餐桌边上的暖箱里放着。 干净的袍子就放在屏风后面的衣架上。 两个大木桶里已经装满了热水。 因为先生和少爷已经回来了。 院子里没有人,所有其他人都睡了吧。 所有的人都默默地将一切都留给了他们俩,留给久别归来的李少爷。 这样寒冷的冬夜,他们不需要担心先生。 因为李少爷会照顾他。会在院子里为他搓热冻僵的手,搓热冻僵的脸和冻僵的脚。 然后才放他进门。据说近二十年里他们在一起的生活经验很多,他们并辔江湖的时候从来不需要别人照顾,都是彼此照顾对方。。 当然先生也会照顾好李少爷。 至少今晚上,谁的出现都是多余的。 虽然此时的林府里管家十余人。没有一个人出现,也没有一点声音,除了簌簌的落雪声。 第五章 生病 据说神仙都是人变的。 清晨的阳光打在雪地上,明亮刺眼。鸟雀呼晴。 林兰楼坐在桌旁,一个人默默地喝着清粥。 清粥的香味刚刚好。他最喜欢清晨的清粥味。 或许是因为屋内有人在酣睡,所以让他觉得万分安宁和充沛。 清粥也格外地好喝。 李吹笛病了。 已经是第三天了,他还在酣睡不起。 刚刚才给他喂了清粥,他和他一样最爱喝清粥。 白米清粥。什么别的也不放,清白简单。但是火候一定要刚刚好。 煮粥和炒菜是一样的,要讲究火候,讲究出锅的时间。 许是生病的缘故,李吹笛什么都不愿意吃,只浅浅地喝了几口清粥。 想要劝他吃一点,他就把头一歪,把脸埋在他的胸前。 一句话也不说,须臾间又沉沉睡去。 林兰楼一个人坐在桌子边上,看着盘子里的蜂蜜糯米藕,吃了一片,又吃了一片。直到盘子里的都吃完了方才罢休。 每次回来,只要是疲惫,李吹笛都会这样,酣睡,发烧,三五天就好。 许是他回来就放下了所有的戒备,放下了所有的事情,放松了所有的神经安心地睡了吧。 身体放松容易生个小病,让身边的人小心翼翼地照顾一下自己很美好。 但是林兰楼还是不敢大意,决定去城里为他请大夫。 因为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李吹笛还在睡。除了喝了清粥,上了茅房,就没有做别的事情。 天冷气清。雪还没有化。四处白茫茫的一片。 连阳光都清冷了不少。 远处的山和田野,人家,都笼罩在白茫茫的雪气里。晶莹纯粹,看上去说不出的美好。 林兰楼穿上夹了棉的锦缎袍子,紫苑色的斗篷。在白雪皑皑的苍茫天地间显得特别耀眼风致。 加之他眉目如星,身形如玉树,颦笑间风流倜傥。更让他不同凡人。这若是到了热闹的千里城大街上,可如何是好? 不是要像勾魂秘云深一般被全千里城的夫人们围观? 可惜他似乎从来也没在意过,他习惯和千里城的富家子弟那样,带着小巧的蝴蝶面具出行。 此时他任由着浓妆给他淡淡几笔,勾勒成了个面目粗犷有些黝黑的江湖大叔。 浓妆和素颜是林府的管家。 林府的管家按说也有七八人。各司其职,浓妆和素颜就是内院的管家。 林兰楼的身边贴身的管家叫扶光,不过他出门办事,还没有回来。 他在林兰楼就方便的多了,因为他是个男的。 这样出门请郎中的事情,扶光去就可以。至少扶光能陪他一起去。 现在不行,他只能一个人去城里请大夫。 林府的管家不是谁都能做的。 浓妆是姑苏人,长相秀美,动作利落,精于做各式糕点。 另外她的武功据说师承姑苏燕子楼,无论是轻功还是暗器都是江湖宵小或是江湖浪客们不敢小觑的。 素颜,扬州人。 她五官精致,常常凝神看花,像是在认真思考。精于花艺,不仅工于养花,还精通插花。自古插花、挂画、焚香、烹茶都是雅量之事。能精通一件事情便就可称为江湖雅士。 素颜在江湖上,单单是插花养花的技艺就可以算是千金难得的管家。 奈何林兰楼似乎并不能全面欣赏到素颜的雅士技能。他喜欢栽在土里的花,还只喜欢热闹的月季。 所以素颜插花的技艺就有些浪费了。 素颜善用短剑,据说是越女剑的传人。不知道真假,因为林兰楼也没机会见她和人对敌。 平日里只见她照顾林府的花花草草,养花,插花,添茶倒水。整日拿的都是剪刀。 自然,林府里的掌事,厨娘,账房,护院等都另有管家。也不是事事都要她们操心。 林府还有一位主事,他们都叫他大管家,据说名字叫林无。名字有些怪异,知道他名字的人似乎也不多,大多习惯叫他大管家。 而且这位大管家似乎也很少露面,很少露出真容,不是半遮着脸,就是易了容。 他似乎还有个嗜好,就是穿那件亘古不变的土黄土灰混杂的衣衫,连过节也不会换新衣服。 最多是在衣襟上或者帽子上簪一朵喜庆的花。 在林府,想要易容最容易。 因为浓妆就是易容的高手,她随随便便教他们几招,便足够他们把自己搞得面目全非了。 大管家林无负责安排所有管家们的任务和工作。因为他出色而且能干。需要主人林兰楼操心事的也不多。 林兰楼在要出门的时候,不放心又回房间看了一眼酣睡的李吹笛。 等他再磨磨蹭蹭要出门的时候,门房来报说云公子来了。 林府的管家和佣工们习惯叫秘云深云公子。 一来亲切,二来好听。 因为云公子年少俊美,是林府的常客,是先生的朋友。从不多言,还不多事。 还不等门房再出去通告,秘云深就已经进了林兰楼的小院子。 秘云深见到林兰楼吃了一惊,忍不住皱了皱眉,道:“脸怎么弄成这样?谁给你易的容,好生难看。” “脸也不能当饭吃。没有好看难看,你只要认得就行。”林兰楼道,“清早天气寒凉,你快坐在火盆边上烤火去吧。”。 秘云深麻利地解下斗篷,取了围巾放在屏风上,坐进了火盆边上的坐塌里,盖上毛毯,道:“听说李少爷病了。我请了大夫来帮你看看他。就在门口。” “刚好我正要出门请大夫。快请进来吧。”林兰楼喜不自禁道。 说着忙走出去招呼大夫。 大夫干净文雅,像个书生。 林兰楼看上去还是有些紧张生病的李吹笛,他将大夫引进了里屋。 李吹笛还在睡着。 秘云深只抬眼看了看林兰楼,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这位李少爷在林府身份尊贵,也是林府的大半个主人。他心里知道,他的病多半是没大碍。 因为先生就是个能给人瞧病的大夫。若是有事,先生早就把千里城的大夫都请遍了。 半晌,大夫终于诊断完了,道:“这位公子急火攻心,长途颠簸,又染了风寒才至如此。不过无妨,清火祛毒,静养休息两三日就可痊愈。” 秘云深不由自主地撇了撇嘴轻哼了一声。 李公子每年都要来这么几次做派,他说他是少爷病。每次少爷病犯了十个大夫有八九个都说相同的话。 林兰楼也习惯了他每次回来都生病,又每次都紧张的战战兢兢。 离谱的是,林兰楼本来就精通医术,曾在城里段记医馆坐诊。可每次李吹笛昏睡,超过三天他就慌张失措,要从外面请大夫来看,请一个不放心还会请第二个。 今日的大夫开了药方,林兰楼千恩万谢送走了大夫。 秘云深有些看不下去了,道:“我府上的马车在外面,会送大夫回去。大夫药方上的药,我都给你带过来了。你也不必亲自去千里城最大的高记药铺去买药。” “你怎知大夫要开什么药?”林兰楼看着药方道。 “李少爷他老人家哪次生病不是那几味药?怕是门房的小哥都记得了。” 林兰楼嘿嘿笑了笑,道:“我赶紧煎药。” “只有你的李少爷重要?客人来了,茶也不泡吗?” “你稍等片刻,毕竟吹笛他是病人嘛。” 此时倒是浓妆端了普通的茶水和点心过来。 秘云深道:“浓妆姑娘很懂易容之术吧?区区数笔,把你们先生勾勒的骨相都变了。” “云公子过奖了。”浓妆微笑着退了出去。浓妆虽是秀美,却也大气,极明事理。 她知道,这个云公子眉眼生辉,形容潇洒不羁,似有绝世风华。多看两眼都会沦陷。所以还是不要多看的好。 更不要有什么奢念,譬如绝世公子会喜欢上我这样的荒唐念头。 对于世间的私情,浓妆似乎比别的姑娘都通透。 不知道是曾经沧海,还是天生聪颖。 总之聪颖通透的姑娘,总是要少受些苦多些福分吧。 药,林兰楼是要亲手煎的。喂药,他也是要亲自喂的。 到了晚上,秘云深问道:“素颜姑娘那边有消息了吗?” “还没有。” 秘云深低头喝茶,不说话。 “这些天你一定是去镇上打听过,什么消息也没得到吧?”林兰楼见他不说话,问道。 秘云深低下头没有说话。 “我请素颜去打听,也只是想让你的心里安宁些。替你打听到络衣姑娘的下落,让你知道她的境况。” 林兰楼默默坐下,变得絮叨起来,简直絮叨的像个老母亲一样。 语重心长。 “你在这千里城,那么多姑娘都喜欢你,可是往往连见你一面都不可能。你也不想被那些喜欢你的人勉强。我也不希望你因为喜欢别人去勉强人家。” 秘云深默默地坐着不说话。 林兰楼不禁又劝道:“子所不欲勿施于人,你懂的。若是素颜打听到了那位姑娘的消息,你不要勉强人家。行不行?” 秘云深沉默半晌,竟点了点头。 “只要她们好,你就可以安心了。我也就为你安心了。这世间的情分,爱而不得是常态。那些爱慕你的姑娘都能忍得,你一定也能忍得。” 又道,“想来这上苍也是公平的,这千里城为你难过的姑娘何其多也,此番也让你尝尝爱而不得的痛楚。” 第六章 傲娇 秘云深深深地缩进坐塌的毛毯中,听着林兰楼一个人唠叨。微微闭上了眼睛。 那么多人喜欢他,是他的错吗?长得好看,这也是他的错吗? 他不喜欢她们也有错吗? 半晌等林兰楼停止了唠叨,问道:“素颜姑娘真的能打听到消息?” “这件事情很难吗?一个女子去打听另一个女子的消息,有一百种方法。不会很难。” 秘云深低下头,没有说话。 是的,不会很难。没有谁会凭空消失。 只是也许他打听的方法不对罢了。 这样一想,秘云深的心里稍稍有些放松了些。 天色已晚,秘云深并没有离去的意思。 林兰楼道:“你住西院的房子可好?” 秘云深拒绝了,道:“我就住东院的厢房。” 东院是林兰楼的院子,西院是李吹笛的院子。 “什么时候你也给我弄个小院,让我自己住着。”秘云深道。 “你们秘家千里城的宅子像京城一样大。还需在我这小宅子挤着住。” “我想和你们一起住,这样方便。”秘云深道。 “你若是来了,家里客房多的是,你随便住。吹笛不同,他四海为家,只在我这里落脚。我自是要给他准备个院落,让他能自己安心住着,不要当自己是客人。” “在你眼里,只有他例外。” 林兰楼笑了笑,没有说话。 他轻轻地给秘云深倒了茶,道:“你试试这茶。吹笛从外面带回来的。我喝了甚好。” “只要是李公子带回来的,就算是草,你喝着也是甚好。” 林兰楼又笑了,不置可否。 “今年千里城的元宵会,你还参加夺魁吗?”林兰楼问道。 “不参加了,已经请姐姐回绝了守备大人。”秘云深一边喝茶一边道。 千里城每年的元宵灯会,都会在城内搭建大的戏台,也算是点将台。在台上挂上灯笼,层层高叠,共有十层。 每年都有各路英雄好汉来夺魁,谁能取得最高层的灯笼,便是千里城的冠军,能获府衙发放的白银五十两。 这是千里城多年来最受欢迎的灯会节目之一。 喜庆又热闹。 因为这场夺魁都是高手对决,他们之间用的是武功和技巧。 就算不能夺魁,一共十层灯笼。可以报名参加第一层到第九层灯笼的抢夺。 总有机会获得灯笼。重在参与。 围观的人能看到开心,也能看到惊险,还能看到偶像。 秘云深成为千里城姑娘们喜欢的对象,因为他连续两年参加了灯会,连续两次成为元宵灯会的冠军。。 他身手敏捷,风姿卓绝,怎么能不让人倾慕。 “你已经连着两年夺冠了,再夺冠一次,就可立千里城三连冠的记录了。为何不去?”林兰楼道。 “不去。” “不知道多少姑娘元宵节等着看你呢。” 秘云深明显不想再说元宵节的事。道:“你宅子里的厨子做饭真好吃。我要在这里一直吃过上元节。” “你想吃多久就吃多久。只怕你姐姐要抓了你回去。” “姐姐,她不会来了。姐姐可不想在这里得罪李少爷。” 轮到林兰楼说不出话来。 “李少爷要是知道谁让你不爽,怕是要灭了人家满门。” “吹笛不是那样的人。”林兰楼咳嗽了一声道。 “姐姐说李少爷是阎罗王。从不怜香惜玉。能动手,绝对不会动嘴。但是有一点例外,哪怕是你喜欢的一条狗,李少爷都会敬它三分。” 秘云深突然变得喋喋不休了。说着说着自己竟然又笑了起来。 “瞎说。”林兰楼给他倒了茶。“马上就要过年了,你有什么要求?想要什么礼物吗?” “没有,不想要。” “给你准备了烟花,你最喜欢看的烟花。等吹笛好起来陪你放。” “我也想有个人对我好,就像你对李少爷一样。”秘云深又往坐塌里缩了缩。 “千里城的姑娘,哪个不想对你千依百顺。” “镜花水月。别提了,我都不爱听。”秘云深不高兴地背过脸去。 又道,“今年元宵会的冠军会成为千里城姑娘的新欢。她们的喜欢就这样容易变。” “风水轮流,你懂得就好。” “我又不是小孩子。你别总把我当小孩子看。” 两人在火盆边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来。 “你姐姐为何还不嫁人?”林兰楼问道。 “这个你不清楚吗?”秘云深淡淡道。 “我?还真不知道。”林兰楼舒了口气道。 见秘云深不答话,便又道:“我此生有知己作伴,再不需要旁人了。” “我也希望我能有知己作伴。” “你不行。遇到心仪的女子,成个家才是大事。”林兰楼道。 秘云深没有说话。 林兰楼又道:“我已近中年,少年之情与我和吹笛已没那么重要。回去好好劝劝你姐姐,莫要浪费了青春年华。早些找个好人家,有几个自己的孩子,美美满满地生活,比什么都重要。” “你为何不自己和她说?” “她不会听我劝。她是你姐姐,你劝劝她吧。” “也好。江湖人人都道你是个风流浪子,红袖添香,美人相伴,却是只孤单的老孔雀。到头来还要我们这几个朋友相伴。想来这江湖传言真不可信。”秘云深道。 “江湖传言也不是全不可信,能信十之一二。” “此次李少爷回来只是和你一起过个新年?” “应该是吧。” “当年你们真的是风云双骑,十招断魂?”秘云深盯着林兰楼道。 林兰楼扶了扶额,半晌道:“这风云双骑的名号取的也太难听了点。” 秘云深吃吃地笑。 秘云深也有个毛病,不爱说话,不爱笑。 长这么大,他的话和他的笑,大多数都贡献给了林宅。都贡献给了林兰楼。 天晴的耀眼。天空湛蓝。 李吹笛醒了。他嘟嘟囔囔要吃点好的,大鱼大肉都来一点。 可是林兰楼还是告诉他,只有清粥,小菜,小米糕,水煮的蛋。 李吹笛开始生气,闷闷不乐,不说话。 这前半生迄今为止,和秘云深一样,李吹笛的闷气和任性大约都贡献给了林兰楼,都贡献给了林宅。 林兰楼简直是陪尽了笑脸:“你四天没怎么吃东西了,脾胃虚空,先吃点清淡的,明日再吃些肥腻的。可好?” 李吹笛是江湖上有名的大英雄,干脆利落,铁骨铮铮。 哪里会有任性使气的时候。 可是此时因为早餐使起小性子,真的让人刮目相看。 躺在床上左拧右摆,就是不说话。 弄的林兰楼好说歹说,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换了一百种语气,足足哄了一炷香的时间才勉强起来穿好衣服。 但又觉有些头晕。 林兰楼柔声劝慰道:“睡的时间太久了些,眩晕是难免的。吃些东西,出门走走很快就好。” “千烨和千姿呢?”李吹笛问道。 “不是和你说了吗?他们两个回去扬州,年前回去陪我娘了。”林兰楼轻声道。 “你为何不回去?” “我留下来等你回来啊。”林兰楼耐心解释道。 李吹笛终于笑了笑。 他的笑就如同早上的晴空一样,耀眼空明,特别感人。 林兰楼也笑了,看来这气是消了。 “我为何要睡在你的房间?”李吹笛问道。 “你说一个人害怕。”林兰楼淡淡道。 李吹笛顿时语塞。 在林兰楼的面前,他是什么荒唐的话都说的出来的。什么荒唐的事情都做的出来的。 连晚上睡觉害怕这事也敢说。 关键是他根本就不害怕。 千烨是林兰楼的儿子,千姿是李吹笛的女儿。 可是如今都姓林。他们两个一直以为是亲兄妹。 两人自幼没有母亲,但是有奶奶的疼爱,也并无缺憾。 过了年,千烨十五岁,千姿十二岁。 管家扶光就是送他们去了扬州。 也许不久就会将他们接回来。但是要看奶奶的意思。奶奶说让他们回来才能回来。 关于这两个孩子,林兰楼操心的时候已经过去。 现在都有大师傅们教授武功,有教书的先生们教他们念书识字。 很快就可以将他们送去雪山派,让他们好好练武,直到成年。 若是说带孩子最称职的人,就是管家扶光了。 他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耗在了陪两个孩子身上。 但是扶光却很年轻,不过二十几岁。与秘云深年龄相仿。 孩子们都称他为哥哥。 两个孩子一度认为扶光就是他们的亲哥哥。 扶光与浓妆和素颜一样,可不是普通人。 说起来扶光师承雪山派,不过却是旁系。他不是现在雪山派掌门的嫡系弟子。 但是也是雪山派弟子。与林兰楼算起来也是同门。 扶光的武功本来就不错,跟着林兰楼又得了指点,更是可以跻身江湖一流高手行列。 细细想来,江湖上稍有名望的山庄里,就没有普通的管家。 每一个管家都有自己的特长。不然,怎么能称得上是管家呢。 “儿子是我亲生的,还是女儿是我亲生的?”李吹笛问道。 “两个都是你亲生的。”林兰楼一边给他取了毛巾,一边漫不经心道。 “那当然。我是怕你不记得这事。” “我哪里敢不记得。我现在是李少爷的管家林兰楼。少爷您洗漱。” 李吹笛满意地点点头。又问道:“浓妆和素颜呢?” “都躲着你呢,受不了少爷这起床气。” “我就想吃点肉,你就是不让。任是谁都得生气。” 林兰楼给李吹笛披上了外衫,道,“云深来了,应该在饭厅等着了。就等你到了上早饭呢。” “云深年纪轻轻,正是新柳少年,跟我们两个老人家混什么。” 林兰楼一时语塞,只道:“我也不过三十多点,怎么就成了老人家了?” “三十好几了,再两三年就四十了。” 李吹笛伸了个懒腰,照了照镜子,神清气爽,一扭头去了餐厅。 脸上有一股夸张的傲娇。 第七章 蓬门今始为君开 不大的餐厅里,秘云深果然默默地坐着,在等他们。 神情清秀婉转。虽是穿的厚重,却也见出清瘦。 李吹笛进了房间道:“云深,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秘云深道。 “昨日一早云深请了大夫来给你看病。”林兰楼道。 “谢谢云深。见到云深就觉得高兴。长得太帅了。” “好些了吗?”秘云深道。 “一觉醒来神清气爽。没有问题。”李吹笛的语气里都是高兴。 李吹笛微笑着转头对林兰楼道,“上饭吧兰楼?”似乎刚才在房间里生气忸怩的人不是他一般。 此时的李吹笛彬彬有礼,不容置疑的利落。与刚才相比真是判若两人。 “浓妆马上就把饭菜端过来。”林兰楼道。 果然,早餐清淡的有点清白。清粥,几样素色的小菜。几小片黄色米糕。 李吹笛笑道:“云深可还吃的惯?” “甚好。”秘云深已经吃的停不下来。 林兰楼看着此时李吹笛一副家主的慈祥模样,暗暗笑了。 吃了早饭,秘云深说要回去。 他似乎是不想打扰李吹笛和林兰楼。 林兰楼挽留道:“不是要到上元节过后才回吗?等等晚上你陪着吹笛喝两杯。我这酒量在你们面前可是差远了。” “我算了算,明日应该是除夕,你这样留着云深不合适吧?” 李吹笛的话倒也是实情,除夕要祭祖,还要守岁承欢父母膝下。 秘云深想了想便也觉得确实如此,明日不回去家里人怕是要派人来叫他。 今天他还是决定留下来陪李吹笛喝两杯。 早上的太阳虽然清冷了些,毕竟马上除夕,春天很快就来了,雪开始消融。天气似乎暖和了些。 吃了早饭后的第一件事情,李吹笛就是独自回到自己的西院。 西院的院门早已经打开,院落的每一处都干干净净。 崭新的湖蓝纱灯笼在太阳下特别清雅。 就像李吹笛的人一样干净利落。 他的房间里早已经燃起了火盆,弄的暖暖和和。 也同样放着两盆盛开的月季花,不过不是猩红色,却是淡雅的黄色。 林兰楼喜欢热闹的猩红色,可是李吹笛却喜欢淡雅。 月季花是林兰楼最喜欢的,有了花摆放在屋内,他并不是觉得高雅或者其他,只是觉得热闹,不孤单。 只要是林兰楼喜欢的,李吹笛就都喜欢。 他这个正堂的房间也和林兰楼的一样,里面是卧室,外面是屏风和小客厅。 屏风后面整整齐齐地挂着他的衣服,干干净净,整整齐齐。 李吹笛将自己房间里的物件一一摩挲把玩了一遍,独自默默地坐了一会,便请林兰楼和秘云深过来。 他确实没有把自己当成林府的客人。而到了他西院的人,包括林兰楼,才是他的客人。 太阳慢慢地热起来,雪融的四处都是水。 房屋的屋檐上也开始滴滴答答地往下滴水。 这是李吹笛最不习惯的事情。他见不得雪融,见不得雪融的时候到处都是滴滴答答的水。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他不是怕落雨,也不是怕地上有水。 就是怕这样的雪融天气,滴滴答答,地上一处湿湿的,一处干干的,特别不清白。 林兰楼自然是了解他的。可是也没办法。 他可以请家仆将地上的雪扫了去,却对屋檐上的滴水无可奈何。 便也只有让李吹笛少出门。陪着他喝茶,聊天,下棋。 晚上喝酒的时候,秘云深喝了很多。喝多了脸色就绯红,神色就有些迷离。 李吹笛看了秘云深一眼,道:“小云深都长大了,有心事了。” 秘云深却突然低头不语,几欲泫然。 林兰楼看了看,劝道:“素颜不久就回来了,一定会有消息的,你不要着急。” “何事?”李吹笛问道。 “他的一位故人前一阵子不知所踪,云深遍寻不见。”林兰楼道。 “红颜知己?” 林兰楼看了看秘云深,见他不搭话,便道:“算是吧。” “什么模样?竟能让千里城万人宠爱的勾魂公子如此惦念?” 林兰楼看了一眼秘云深,见他还是没有说话的意思,便道:“闻说那位女子精于账房簿记,工于算数,城外小商小贩每遇收支算数,找到她有求必应,姿容却是一般。” 李吹笛笑了笑,“可还有其他?” “她有一个小算盘,算盘有些特别,就是比账房的小了些。整日穿着灰色衣衫,带着一个孩童。并无什么特别。”秘云深低下头道。 “可会武功?” “身手不凡。”秘云深道。 “最近江湖出现不少门派。其中就有铁算门,据说铁算门的人都有一把小巧的算盘,个个武功不弱。但是他们只接江湖上的账房生意。收费不菲,却极为准确。也为江湖上的生意人讨账要钱。” 李吹笛这么一说,秘云深愣住了。 江湖上为人讨账要钱的事情有人做,这伙人亦正亦邪,心狠手辣,他们也知道。可是什么时候有新门派加入了? 什么时候这铁算门也开始替江湖人讨账要债了? “可是铁算门的人却不是黑道,他们的人只做账房生意,个个精于账房簿记之术,凭的是本事。而且据说有很深的官府背景。”李吹笛道。 “他们是为官府做事?”秘云深问道。 “有官府背景,和官府走的近。也为官府做事。他们隐藏甚深,到底是不是官府的人我不清楚。我只是最近才听官府中的兄弟那么一说。只觉得你说的这位姑娘恐怕没那么简单。”李吹笛道。 秘云深默默地低下头,半晌道:“我与络衣姑娘相识也有一年了。她一直住在城外的小镇上。半年前我曾在小镇上见到过锦衣卫的人。” 林兰楼默默地看了一眼李吹笛,千里城外的小镇上,竟然能引来锦衣卫,真是让人吃惊。 哪怕是这千里城,这么多年来也没听说过有过锦衣卫的光顾。 大明的锦衣卫是何等金贵之人,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到一个地方。 锦衣卫是皇帝的侍卫,是值守皇宫午门的人。他们身份非同一般。 据说衣着华美,高贵类似公卿。而且个个仪表堂堂,身手不凡,配用的武器堪比神机营。全是大明的英才。 朝野尽知,能让锦衣卫所管之事必是大事,锦衣卫所办之案必是大案。 一个小镇竟能有锦衣卫的光顾。 “可是路过?”李吹笛问道。 “只见过一次,不确定。”秘云深想了想道。 李吹笛叹了口气,关于铁算门之事,恰恰是他的锦衣卫朋友跟他说的。之前他也是从来没有听说过铁算门。 又问道:“你冒犯了那位姑娘没有?” 李吹笛这话问的是心有余悸的。 “并没有。”秘云深又想了想道。 “你可知道她们有什么秘密?”李吹笛又强作镇定地问道。 “并不知道,我与她断断续续相交一年,从未问过她来处。只以为她是个寡妇。自她失踪,我数次找寻,再没找到过她。所以说与先生听,先生才派了素颜前去帮我打听。”秘云深道。 李吹笛转向林兰楼道:“让素颜回来吧。” 林兰楼苦笑道:“恐怕已经晚了,素颜怕是已经打听到了消息。” 秘云深又低头道:“无妨,一切事情我来承担。” “并没有那么严重,不过是一位故人打听络衣姑娘的消息。素颜她自有分寸。”林兰楼淡淡道。 林兰楼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候平静如水。 “打听络衣姑娘的消息并没有什么其他用意,自然无妨。我只是不想让云深与这位姑娘扯上什么关系,毕竟她看起来没那么简单。”李吹笛道。 林兰楼看着秘云深掩饰不住的悲伤,心里叹息了一声。 这世间唯情最难割舍,最难自禁。哪里能说算了就算了那么简单。 秘云深似乎是压抑了很久。突然哭泣,竟泣不成声。 林兰楼看着李吹笛,有些忧虑。 这个二十几岁的大男孩,少年成名,坚强冷酷,可谁又知道他的此时内心如此柔软脆弱。 心仪的姑娘不见了,竟也会伤心大哭。哭的如此伤心。 李吹笛安慰道:“云深,没事。也许事情没有那么坏。” 其实他心里也知道,也许事情会更坏。 千里城秘府富庶多金。秘家虽不如江湖上的四大山庄那么有名,但是也绝对不是小户人家。 秘家子弟清秀出尘,多有才俊。秘云深是秘府的大公子,嫡长孙。 他的身份未来是一定要继承秘府家业的。 加上秘云深聪明绝顶,武功不弱。江湖上想攀附的人不少。 这都是好事。若是秘家的仇人,或是觊觎秘家的人盯上了秘云深,那将是如何可怕。 秘云深最终是喝多了。 他本就是个话少的人,抽泣完之后话更少,只是默默坐着,默默喝酒。默默听李吹笛和林兰楼聊天。 唇红齿白,坐相端正,像是来到人间的仙门贵子。 问他话,便有一句没一句地回答。 晚饭后,李吹笛将他扶到卧室,让他睡下。 和他说了很多话,待他睡去才出了门回到林兰楼的身边。 第八章 不是风动 门外天朗气清,微微寒凉。 林兰楼和他并肩站着,立在树影里,两人都没有说话。 直到彼此都觉得冷了,才回到房中。 林兰楼道:“喝点淡茶吧。” 李吹笛点点头,默默坐在桌边,和林兰楼对面坐着。 “喝多了吗?” “没有,冷风一吹酒醒了大半。” “你有事。”林兰楼一边泡茶一边道。 李吹笛竟点了点头。 “不和我说吗?”林兰楼又道。 李吹笛伸了个懒腰,长长出了口气,道:“没什么事,就是想是不是该和你退出江湖了。” “依你。” “和你选一个地方终老此生。能天天和你在一起吃饭,喝茶,下棋,喝酒。” “回扬州吧,你喜欢扬州。” 李吹笛没有说话,默默地看着林兰楼。 林兰楼的手修长,干净,有力。他的剑就挂在身边的屏风上。 这是一个江湖顶尖剑客的手,他是一个江湖口碑极好的谦谦君子。刚毅有主见。 可是他,对他,从来都是言听计从,迁就附和。一切尽随他的意。 李吹笛看着看着眼睛就湿润了,他伸出手想要去拉林兰楼的手,半空又缩了回来。 素颜回来了。 正是半夜时分,天气寒凉。 她回来的时候,林兰楼和李吹笛在房间里喝茶,两人挤在卧榻里伸长脖子看同一本书。 素颜的样子明显有些疲惫。 林兰楼忙请她坐下,给她倒了茶问道:“怎么样?” 素颜喝了茶,道:“找到了。” “快细细说来。” “那位叫络衣的姑娘就在千里城,东八巷,租住的是姚记老板的客房。” “可顺利?” “还算顺利,只是络衣姑娘武功极高,差点要了我的命。” 林兰楼和李吹笛互听了这话互相看了对方一眼,果然没错。 素颜说着,心有余悸,又喝了口茶。将经历细细讲了一遍。 在素颜去城外不远的小镇打听络衣的消息时,发现小镇上所有的人都不知道她的离去,都以为她出门去了,过几日就回来。 一切消息从她离去后都戛然而止。 唯一还有点期望的,就是络衣租的房子还没到期,素颜说自己是络衣的表妹,所以房东给了她钥匙。她得以自由地进入房子。 让人意外的是,络衣给秘云深留了一封信,信就在客厅的桌子上放着。 信没有封口。信上留了她要搬去的新地址。 原来一切都那么简单,可是事情又不那么简单。 素颜之所以在千里城内等那么久,是要确认以后才能回来复命。 可是素颜一连等了三天才见络衣从外面匆匆回来。 在她们相遇的时候,还没等素颜说话,络衣的手就已经卡住了素颜的脖子。 幸亏素颜没有一点反抗的意思,不然那一瞬间,她的脖子就断了。 素颜的武功虽然不是很高,但是好歹也是越女剑的传人。 能在她还来不及反抗的时候就被卡住脖子,这样的身手,确实可怕。 让素颜说说都觉得后怕。她只是在回头的时候脖子就被卡住。 “我替你的朋友来寻你。”素颜心有余悸地说。 “我不是给她留了信?”络衣道。手下竟更紧了。 “我没说谎。他找了你很久,可没有找到你的消息。没有办法,我进了你的房间才发现那封信,看到信上的地址才找了过来。” 素颜差点窒息。 “真是够呆的。你回去吧,告诉她我的住所。”络衣说着松了手。 是啊,她也够呆的,为什么要把信留在客厅了,门可是上了锁的。 “你也不问我他是哪位朋友?”素颜有点吃惊道。 “我在小镇上那么久,也不过只有一位算得上的朋友,只有她会来找我。” “你信我?”素颜一边揉着脖子一边道。 “为什么不信你?”络衣进了屋,点了灯。 “你既然信我,你了受伤,我帮你看看。”素颜放下背囊道。 素颜从络衣身上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络衣竟没有拒绝,她的背上受了刀伤,看上去很严重。 但是她的神态很自若,似乎不痛。根本不妨碍她出手伤人。 素颜熟练地给她用烧酒清洗伤口,给她涂了药,又帮她用纱布扎紧。 简单的药和纱布素颜是随身带着的。络衣的房间里竟也不缺这些药物和纱布。 从头至尾络衣没有说话,也没有吭声,连动都没有动。 就是烧酒清洗伤口的时候也没有动。没有一点反应。 素颜忍不住道:“姐姐,你不痛吗?” 伤口有手指那么宽,虽然不深,却在连到肩甲处露出了骨头。 络衣淡淡道:“痛。”嘴里说着痛,脸上无半点神色,身体也无半点反应。 素颜撇了撇嘴道:“姐姐真是神人,这样的痛都能不动声色。若姐姐是男人,我定要嫁给姐姐。” “你平时都是这么说话的吗。”络衣没有表情起身道。 “是啊,我平时说话的声音都那么大。”说着素颜帮络衣穿上了衣服,头也没抬。 “你是大户人家的管家,这么能干。”络衣道。 “是,我是城外林府的管家。” “林府能用的上你这样的管家,看来家底不弱。” “我们先生出手阔绰,对家仆们亲善如家人。” 络衣点点头,没有再多问林府的事情。 素颜也没问她为什么受伤。只道:“饿了吗?要不要吃东西?” 络衣又点点头道:“饿了。” 素颜道:“我给您做吃的。” 很快素颜做好了面,竟还随身带有一块卤牛肉。 这些天她在城里等络衣,自然是时时盯着,吃喝用的随身备着。 络衣一边吃面一边淡淡道:“你能不能辞去管家的差事,以后跟着我。” 素颜想都没想,脱口道:“不能,我是个栽花的,要在先生的府上干满五年。干满五年我还想一直在先生府上。” “我给你双倍的价钱。” “不是钱的事情。”素颜毫不犹豫道,“姐姐需要我尽管开口。你在城里需要我换药,我可以经常来帮你。” 络衣斜眼看了看她,道:“府中管家都像你这么呆头呆脑,只怕府上的老爷也不聪明。” “我们先生为人宽厚,是谦谦君子。”素颜毫不客气地说道。 因为夜深,秘云深已经睡下了。 林兰楼想了想还是将秘云深拉了起来,告诉他络衣找到了。 并递给秘云深一封信,道:“找到了。” 秘云深懵懵懂懂起来,接过信道:“什么?” “你的知己找到了。” “这么快!谢谢哥哥!”秘云深激动的顿时清醒。 林兰楼抬了抬脸,道:“你看看信,络衣给你的信。” 秘云深眨了眨眼睛,有些懵。 不管如何,此时他的欢乐简直让他不知道如何是好。 其他的都不重要。 秘云深自然是一刻也不想耽搁,第二天他很快回到了城里。 他见到络衣的时候,络衣正趴在床上。 络衣侧着脸看了看秘云深,道:“我搬家来这里给你留了信,给了你地址,你怎么如此大意?” 秘云深懊恼又自责,不然一回来就能见到络衣,少了多少波折。 只道:“你受伤了?让我看看。” “过来吧。你生的如此好看,应该算是千里城最好看的。”说着自然地褪下衣衫。 趴在床上又道,“你穿了男装,也掩饰不住好看。” 秘云深默默低头,却不说话。 他知道络衣似乎一直将他当做女子。也不想辩白。 到底络衣是故意的还是真的认为他是女子,他也不想知道。 他认识络衣很久,似乎他们相处都在冬季,或者早春。 这两个季节,都穿的严严实实,他没有留胡须,喉结也在领子里。她把他错认成女子也是正常。 再说了,谁让他生的唇红齿白,面若桃花呢。 虽说自己也算是英气逼人,英气逼人的女子也多的去。 秘云深长久未见到络衣,此时将自己的一腔喜悦死死地憋在心里。 他感觉到自己的内心和四肢都微微有些颤抖。 生怕说话间气息不稳,自己的心思被看穿。 他本就话少,此时更是什么也不敢说。 可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是这样,亲密和无间,哪怕就这样不说话也能感受到。 想来络衣也应该和他一样,也总觉得他亲切,在一起舒适惬意,天地富足,什么也不缺,所以才将他当做朋友吧。 “疼不疼?”秘云深最终说道。 他的眼睛里掠过一丝担忧。 “不严重,过几日就没事了。”络衣道。 “谁给你包的?素颜吗?”看上去伤口包扎的非常好,比大夫包扎的都专业。 “是,城外林府的小管家。她隔一天会来给我换药。” “好。她包扎的很好,我怕是没有她包的好。”说着给她穿好了衣服。问道,“孩子呢?” 两人竟是无比的自如,半点没有尴尬。 “我送她去学些东西。” “她才几岁?让她自己去学?”秘云深的语气里多了丝温柔。 络衣没有说话。 “你若是没空,我可以带她。”秘云深道。 “我请了管家带她。”络衣道。 秘云深点点头,最终没有多说,只道:“需要我做什么,就和我说。” “好。” “若是你离去,要告诉我。我也一样,去了哪里也会告诉你。” “好。” 络衣竟然浅浅地笑了一下。 她的笑就如同春花绽放般好看。虽然她的脸色不白皙,五官也不清秀,可是就是说不出的好看。 秘云深默默地看着络衣,心里蓬勃万分,可是他明眸皓齿的脸上忍住了所有的心思。 看上去很平静,拼命掩饰出一种波澜不惊的平静。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可是所有的狂喜都被掩饰的不动声色。 第九章 木头人 准备了很久的年,似乎也就一天一夜就过去了。 余下的就都是年味。 秘云深想到林府看看他们两人都在忙什么。一早就出了门。 天气晴好,雪已经化完了。 街上的灯笼还在,一路上很喜庆。 千里城的规矩是灯笼一直要挂到元宵节。 林府的灯笼很多,也很喜庆。 许是因为佣工都回家过节去的缘故。林府的人很少。 秘云深进了院子,给迎接他的小厮发了红包,直接进了林兰楼的院子。 一边走一边道:“先生。” “进来吧。”是林兰楼温和的声音。 “先生过年好。”秘云深进了房间,将外氅脱了下来放在屏风上。 绕过屏风,见林兰楼正在刻着一个巴掌大的小木头人。 秘云深愣住了,“李少爷呢?” “进城了。快过来火盆边上。”林兰楼一边说着一边仔细地看了看木头人,将自己的小刀具收拾好,准备给秘云深泡茶。 秘云深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默默坐了下来。 李吹笛只要独自进城就意味着他去的是春香楼。 春香楼是千里城最好的妓馆。 酒好,菜好,姑娘也是全城最好的。 每次李吹笛从外面回来必去春香楼。 每次他去春香楼,林兰楼就会一个人默默在自己的房间里雕刻自己的木头人。 以前秘云深不懂,最近他突然醍醐灌顶一般什么都明白了。 秘云深的脸色微微有些苍白,嘴巴闭的紧紧的。自己的手下意识地抓住了自己的衣襟。 他突然从茶桌边上起身,想要离开。 林兰楼似乎觉察到了他的变化,伸手轻轻拉住他,道:“喝茶。” 秘云深看着林兰楼拉着自己的手上有一点新的伤痕,知道他肯定是雕刻木头人的时候弄破了手。 道:“没有烧酒吗?手都划破了,我找管家要些过来。” 林兰楼松了手,自己看了一眼划破的手指,道:“无妨。” 秘云深本是想离开林宅,去城里找李吹笛,此时却只是去前院找管家取了烧酒。 他细心地为林兰楼清洗划破的手指。问道:“疼不疼?” “没注意,不痛。” “自己小心点。” 秘云深看着林兰楼为自己泡茶的手微微颤抖,竟弄洒了茶汤。 他的眼睛瞬间红了,突然有种骨鲠在喉的感觉。 先生的手干净,修长。这是能握长剑的手,这是能叱咤江湖的剑客的手。就算是现在,他也能杀人于顷刻。 可是此时给他倒茶却握不住茶碗,弄洒了茶汤。 他的内心是何种境况。 秘云深能体察。先生一定是整天都在在强忍着心里的糟乱或者是苦痛。 秘云深伸手轻轻握住林兰楼的手,道:“我带你去城里。” 林兰楼的手冰凉。 “不去了。”林兰楼缩回了手,道,“来,喝茶。” 两人默默地喝茶。秘云深想为络衣的事情和他说谢谢,又觉得不必在此时开口。 想找些话说却不知道说什么。 两人倒也并不尴尬,就是房间内有些杀气。 这杀气是秘云深的。 他此时真的想杀人。可是他杀谁呢?李吹笛吗?那第一个杀他一定是林兰楼。 这么多年了,为什么会是这样? 秘云深觉得自己从未了解过李吹笛。他是不是也从未了解过林兰楼? 他只知道他们二人是他的挚友。 他在他们眼中是朋友,是小朋友。他们对他百般照顾,百般成就。 在他们之中若是让他只选择一人的话,他一定选的是林兰楼。 没有为什么。 林府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是静止的。连送茶点的浓妆都是轻轻地进来,轻轻地出去。 一句招呼也没打。 也许林兰楼看穿了他的心思,怕他回到千里城找李吹笛。 也或许林兰楼真心想留他做客。 秘云深就这样默默地陪着林兰楼,坐在火盆边上。一起吃了午饭。 日影偏斜的时候,李吹笛回来了。 秘云深和林兰楼正站在院子里,看着大树的枝桠在太阳下的静默和倒影。 听到外面的动静,他们知道是李吹笛回来了。 林兰楼忙往外面走。 秘云深拉住了他。让他别出去,自己快步出了门。 李吹笛正进了后院,衣衫有些不整,扑鼻的酒气迎面袭来。 秘云深回脸看了一眼林兰楼,突然人像离弦的箭一样掠了出去。 竟劈面一掌像李吹笛打来。 李吹笛本来是醉而眩晕,此时却是毫无知觉地后滑,衣袂一展,撩开一掌,跟着一掌拍了过来。 他完全是无意识的本能反应。可是他的本能反应让秘云深吃了一大惊。 他以为自己的武功在江湖上已经是上乘,可是就李吹笛的这一掌,让他知道,自己离顶尖高手还有差距的。 至少他和李吹笛的差距不小。 李吹笛动作比他想象的更灵巧,内力更浑厚。招式更狠辣。 哪怕他喝到烂醉,脑子不好使,也能通过本能御敌,还能痛下杀手。 在第三招的时候,秘云深突然感觉到了乌云压城城欲摧的窒息感。 他知道李吹笛用的是大风过野,其实在普通人看来就是横扫千军的招式,但是在李吹笛这里,用大风过野更合适。 因为没有兵器,只有风。内力催动的掌风,席卷而来,不知道从何处抵挡,也不知道他的掌力中心在哪。 林兰楼叫了声:“吹笛,别闹了。” 李吹笛像是被蜜蜂蛰了一般,弃了秘云深直奔林兰楼过来,脚步踉踉跄跄。 跌跌撞撞向林兰楼扑了过来。林兰楼赶忙张开双臂想要接住他。 可是李吹笛将脖子放在林兰楼的臂弯里,哇一声吐了。 远处立定的秘云深稳了稳心神。 他看到李吹笛扑进林兰楼的怀里吐了,弄脏了林兰楼的衣衫,慌忙大叫一声,“素颜,快来!” 他的意思是让素颜快来收拾残局和林兰楼身上的污秽。 素颜飞快地进了院子,人太快了,快成一团紫烟,进来直奔林兰楼。可是她立住了。 林兰楼抱着李吹笛,轻轻拍他的后背,让他全吐出来。动作说不出的温柔,似乎完全不在意是不是吐了他一身酒秽。 “吐出来就好了。”林兰楼的声音说不出的温柔和疼爱,似乎没有一点不快。 秘云深想起他一个人雕刻木头人时无限落寞的样子,眼圈红了。 李吹笛吐完了,脸一歪,贴在林兰楼的颈间,无力地叫了一声,“兰楼。” “吐完了我们回房吧。”林兰楼用衣袖轻轻给他拭了拭嘴角。 看着林兰楼半扶半抱将李吹笛弄进屋里去了,完全不顾自己污秽的衣衫,素颜和秘云深在院子里面面相觑。 两人的看到他们的样子,脑海里同时出现一个词:交颈颉颃。 此时李吹笛像是一个孩童依恋在大人的身边,他将自己完完全全放在林兰楼的臂弯里,又轻轻地叫了声:“兰楼……” 林兰楼熟练地给他退去了外衫,自己也褪去污秽的衣衫,将李吹笛放到了床上。 素颜匆匆送来洗漱水,取了污秽的衣衫出去了,又轻轻带上了门。 秘云深有些惊魂未定,他在想刚才李吹笛的武功招式怎么破。若不是林兰楼叫住了他,他很有可能被李吹笛所伤。 见素颜抱着污秽的衣衫出来,上前问道:“怎么样?” “没事了,云公子,您先到隔壁休息。”说着将秘云深让进了厢房。 酒醉吐过了果然就没事了。 但是有人照顾就不一样了。 李吹笛躺在床上微闭着眼睛,简直像是四肢已经动弹不得一般,任由林兰楼忙着让他漱口,忙着给他喂茶。 似乎刚才和秘云深动手的人是林兰楼而不是他。 “兰楼……”这一声低弱的叫声,任谁听了都能心碎。 林兰楼轻声道:“我在。”将脸贴近李吹笛的嘴边等着他说话。 此时也许他也没有注意,李吹笛的眼泪默默地流下来。 晚饭时分,李吹笛沉沉睡去。 第二日清晨,李吹笛问道:“我怎么又睡你的床?” 林兰楼没有理他。 李吹笛想了想,感觉林兰楼生气了,顿时气息都弱了不少。 自己默默地起床,看到床边的衣服,嘟囔道:“我昨天的衣服呢。” 此时没有人理他。林兰楼默默地坐在茶桌的边上,脸色冷峻,嘴巴紧闭。 李吹笛在林兰楼身边坐下,浑身透出一股我错了的颓唐。 半晌道:“我昨日在春香楼,遇到了谢意,就是城北谢家的老板。所以就多喝了几杯。你不信可以问管家小亮。” 林兰楼还是没有理他的意思。谢意是江湖中人,和李吹笛也算是熟识。 见林兰楼还不理他,李吹笛讪讪道:“翠仙姑娘她不在,我就和老板娘打听了些消息,就是问问神算门的事情。” 春香楼有位消息灵通的姑娘叫翠仙,她八面玲珑,做事有分寸。打听千里城的事情找她最管用。但是要额外加钱。 李吹笛每次去了都找她。 “云深的女朋友络衣是铁算门的人,武功不错,在铁算门阶位还不低,是分舵的舵主。铁算门派她在千里城追查一个人,已经结束任务,很快就要离开。” “云深知道吗?”林兰楼终于说话了。 “应该不知道吧。” “你昨日差点将云深打伤。” “怎么会,我怎么会打他。”李吹笛矢口否认。 林兰楼看了他一眼。 李吹笛慌忙低头道:“真的?我不记得了。” 抬头看了一眼,又道:“我错了。” “以后不要喝那么多的酒。”林兰楼道。 “我知道错了。” 李吹笛每次都如此这般知道错了,态度极为诚恳,可每次都还有下次。 这些年了,林兰楼似乎也每次在他醉酒的时候都会照顾他。也每次都很快忘记他去妓馆喝的烂醉的样子。 第十章 元宵节 夜凉如水。圆月空明。 林兰楼和李吹笛默默地立在阶前。 他们在看夜色。夜色似乎只有两个人都在才特别好看。 夜深了,越发寒冷。 两人回到房间里,坐在茶几边上。脚边不远是火盆。 照例是林兰楼泡茶。 “马上元宵节了,可是要去千里城逛逛?”林兰楼问道。 “依你。”李吹笛语气温存。 他专心看着林兰楼泡茶,几乎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手。 林兰楼的手修长,干净,温暖。纤而不细弱。 “去看看吧,晚上的元宵灯会还是可以一看。今年云深不去元宵擂台争霸,应该会有别的高手去,去看看到底今年花落谁家。” “好。我陪你。”李吹笛道。 “我现在有点担心云深,他长久没有来,怕是和那个姑娘在一起。他喜欢的那个叫络衣的姑娘,身份如此不一般。” “云深少年成名,十余年来,几时犯过傻?他也从来不会任性。所以,他会处理好。”李吹笛淡淡道。 元宵节的千里城自然是络绎不绝的人群。大街上流光溢彩,喧闹喜庆。 街上的人群衣着华美艳丽,打扮的夸张奇异。 因为这一天,怎么都行。 哪怕是有出格的行为也会被容许。因为这一天本来就是让人出格的。 对于林兰楼和李吹笛来说,他们不是来出格,也不是来被出格的。 他们是来看看元宵等会的擂台,看看今年的擂台赛最后的才俊会是谁。 看看又有多少路江湖人参加了此次元宵擂台。 他们二人都戴上了小巧的蝴蝶面具,都是银色的遮住上半张脸的面具。 就算他们遮住脸,他们挺拔轻健的身姿也依然英气逼人。 两人在大街上从容地走过,穿过偏僻幽暗的小巷,走过有些寒凉的河堤,穿过川流不息的人群,在擂台不远处的一家小茶楼上选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擂台上的比赛已经开始了。 热闹非凡,人声鼎沸。 因为第一级到第五级的比赛总是要热闹一点。也喜庆的多。 在擂台上,这样的灯笼悬挂总共有十层。一层比一层高。层层向上,难上加难。 普通的江湖子弟,能轻松取下一层到五层的灯笼。 不会出丑,还可以互相施展一下身手,过过招,伸伸胳膊伸伸腿,也可以互相搞怪,嬉戏打闹。 他们去取灯笼的时候,都是带着面具遮着脸,这样就算是取不到灯笼也不会尴尬。 下了擂台,取了面具,便没有人记得。 但是若是取到了灯笼,那么他们就要当众取下面具,让围观的人看到他们的荣耀。 所以这样元宵节擂台人人都愿意参加。而且只要有实力,灯笼是人人有份,不必争抢。 但是到了第六层就没那么简单了,因为灯笼太高了,还没有依傍。 参加的人要有江湖上上好的身手才能取得。轻功要好,剑法要高。 要等到第六层灯笼的争夺才有看头,对于他们两个来说。 至少来领取灯笼的人,轻功在江湖上至少要有二流水平。 但是每一个抢灯笼的人都想抢到中间那个灯笼,因为那个灯笼最好看,里面的赏银要多一些。赏银还是其次,取得中间那个灯笼,至少能算上这一群人中,武功最好的。 只要不想要中间的那个灯笼,两侧的灯笼随便取,只要有足够高的轻功,足够高的剑法。 因为灯笼的悬挂很讲究,用手一碰就散。 只有用剑将悬挂的细丝凌空削断,灯笼稳稳地落下来,取灯笼的人稳稳地用手托住,才算完美。 剑一定要锋利,剑法也一定要好,不然只要细丝不能瞬间被斩断,那么灯笼有倾斜,灯笼也会散架。当然动作一定要好看,人也一定要好看。 擂台上还在清场。 再进行第六层灯笼的摘取比赛时,擂台上要更干净无障碍。 而且不可有过多的人在,毕竟上擂台的人比的是轻功和剑法。 他们手中有剑,难免会误伤闲人。 哪怕是报名参赛的人,也会分组上场。 李吹笛和林兰楼静静地坐在房间里喝茶,看着不远处的擂台。 可是还是有人认出了李吹笛。 一个低调的绸缎庄老板。 如果一个伙计最终成了一个老板,还是千里城有名的大老板的话,那么这个人一定有过人之处。 就像这位绸缎庄的赵老板。 他有过人的辨识能力,而且还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关键还特别会说话。 赵老板很快认出了李吹笛,他快步上前,对着正喝茶的李吹笛深深一揖,却道:“在下赵福,给公子请安。” 李吹笛带着蝴蝶面具,自然是不愿意人叫破他的身份。 这个赵福老板只非常谦卑说出自己的名讳,却没有失了礼数暴露李吹笛的身份。 赵福老板是个讲究的人,不过是当年李吹笛在他的店里,抬手为他化解了一场寻衅滋事而已。 他每年都会备上厚礼,请人送往李吹笛的住处。 李吹笛微笑起身回了礼,回头介绍林兰楼,道:“我朋友。” 赵老板自是谦恭上前施礼。 待赵老板离去。李吹笛突然愣了愣。 林兰楼觉察到了他的变化,道:“有什么不妥吗?” 李吹笛苦笑了,林兰楼是他的朋友,这朋友二字怎么会涵盖他们两人的关系。 他们认识二十余年,一起生活也有十余年了吧。 他是他的家人。可是这家人二字又怎能全部涵盖? 他是他的爱人? 李吹笛苦笑道:“没有。只是觉得朋友二字轻慢了你。” “好朋友不都是这样吗?没有什么轻慢之处,”林兰楼淡淡道。 林兰楼笑了笑,轻轻拍了拍李吹笛的手。 因为他在擂台上看到了他们家的管家们。 浓妆,素颜,还有扶光。 这三个家伙竟然齐刷刷地上了场。 这三个家伙带着一模一样的面具,他们竟是身手敏捷,轻轻松松地取到了灯笼。 但是他们似乎很君子,没有动中间的灯笼。 林兰楼有些慈祥地笑了,到底是自己的管家,看着总比别人顺眼的多。 可是这三人,很少有人能认出他们来,因为他们都易了容。 浓妆是易容高手,她寥寥数笔就能将人的容颜改变掉。 用秘云深的话说,寥寥数笔,人的骨相都变了。 但是就他们三人那举手投足,就那眉眼,怎么可能瞒得过林兰楼。 “你看,他们是谁?”林兰楼朝李吹笛扬了扬下巴。 李吹笛看了一会,恍然大悟,“他,他,他们。” 扶光回来了,那么千烨和千姿也该回来了。 这家伙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告诉他们两人。 不过话说回来,也许千烨和千姿已经回到家里,不过是他们不在家罢了。 李吹笛忍不住又道:“这三个家伙,就爱凑热闹。” “他们三人还年轻,都是云深的年纪,自然是爱凑热闹的。云深不知道在不在城里,他也该在暗处看着这擂台吧。”林兰楼道。 “他有络衣,恐怕是要安顿下来了,我想他不一定会来。” 但是他们想错了。 因为上擂台的人群中,竟然有络衣。 那个身份神秘的人,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抛头露面? 李吹笛笑了,就是她抛头露面,别人也不知道她是谁。 因为她的身份本来就神秘。 可是林兰楼和李吹笛是认得她的,毕竟他们的好朋友秘云深对她深有眷恋。 他们怎么可能不在暗处仔细观察过她。 在灯火辉煌的元宵夜,在这空大而宽阔的元宵灯火的展台上,在这个可以被千里城的人一夜膜拜的最后一战,络衣显得有些风致。 身形略显的有些单薄。 她似乎是隐去了性别。穿着烟灰色的衣衫,高挽发髻,身形挺拔高挑,面目端方自如。 从始至终都没有戴面具。也许是因为谁都不认识她。 也许这也不是她的真面目。 林兰楼调整了一下坐姿,道:“有意思。云深在哪里呢。” “应该就在不远处,捏着把汗吧。”李吹笛有一句没一句答道,“这个姑娘不光艳,却也长的大度,自然。” 林兰楼又笑了,只听他言不达意地说话。 “云深喜欢,别人也没办法不是。就不知道这姑娘的身手怎样了。”李吹笛不由得有些叹息。 毕竟这元宵节的千里城没那么简单。 虽然是热闹喜庆的日子,万一这个络衣姑娘遇到了高手,惨败了可是要下不了台的,此时她还没有戴着面具。 “无妨,也没人认识她。元宵佳节,不会有什么危险,就算是有,云深也能救他。”林兰楼淡淡道。 “这茶里是不是放了引子,喝起来怎么没有家里的茶清醇。”李吹笛问道。 林兰楼又闻了一下,道:“放了一小丁十年的陈皮。” “我说怎么味道有些奇怪。” “这家茶楼来了个大师傅,对茶事颇有心得。”林兰楼道。 “你怎么知道?” “你不在家,我曾经来过这里喝茶,见过这里的大师傅一次。这个师傅颇有修为。” 李吹笛不由得翻了翻白眼,半晌只道,“是男是女?” “是个女子,四十上下,颇有仙风。” “你,这位大师傅既是个女子,她泡茶不是应该用花引吗?”李吹笛的话里突然有些生涩。 林兰楼却淡淡道:“依茶性做引,不管男女。” “我看你对那位女师傅很是上心。”此时的李吹笛觉得自己的脸有些僵。话也似乎僵硬了。 第十一章 该来的 林兰楼很快觉察到了他的情绪。 却伸手拉住他的手腕,道“你若是喜欢,我回去给你用梨引泡茶,让你喝来尝尝。” 说话声音极为温存。 每每李吹笛的小情绪上来时,林兰楼总是要拍拍他的手,温言细语,这样李吹笛似乎就很快能平静下来。 果然。李吹笛放松了下来。 “在泡好的茶汤里,滴上一滴新鲜的冰糖梨汁,喝起来滋味会更好些。”林兰楼轻轻拉了拉李吹笛的手。 果然此举更有用,李吹笛看着林兰楼,他像野兽般凶猛的情绪安静了下来。 周身都散发出慈顺的柔光。 如果这个世上,还有一个人能让李吹笛在瞬间温柔下来的话,那个人一定是林兰楼。 当然,李吹笛在江湖上是个非常稳妥的人,他很少被激起凶猛的情绪。 “在我眼里,没有人会比你泡的茶好喝。” 林兰楼看着他,笑了笑,又拍了拍他的手,紧紧握了一下。 可是事情总是那么让人不尽人意。 那个风姿绰约的大师傅就那么不合时宜地出现了。 她没有带着面具,一张清俊的脸上带着浅浅的微笑。 她的身边跟着一位十八九岁的姑娘,为她托着一个精致的茶盘。 茶盘上放着细腻精致的白瓷盖碗。一个小小的茶叶盒子。 她认出了林兰楼。林兰楼的气度和衣着,她一眼就认出来了。 因为林兰楼在她心里是个可以惺惺相惜的烹茶大师。她也许已经将他牢牢记在心里。 在这样的元宵节里,他来了,她该出来给他敬一杯茶,给他拜个晚年吧。 林兰楼看到大师傅来了,本能地看了一眼李吹笛。 可是他还是很快保持了自己的风度和礼节。 起身对着款款走过来的大师傅躬身一揖道:“祁师傅,过年好。” 被叫做祁师傅的茶楼大师傅,赶忙还礼,道:“先生过年好,在下特来为先生敬茶问安。” 林兰楼坐下道:“谢谢,能得大师亲自出手烹茶,实在是荣幸。” 李吹笛抬头看了看这个看上去端庄温婉,不卑不亢的祁师傅,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可是他却周身都是冰冷之气。 这位祁师傅看上去完全不在意,她竟然轻轻地坐下了,挨着林兰楼。 这倒也罢了。 在她起身取烹茶的热水时,一个趔趄,林兰楼情急之下慌忙起身,出手相扶。 李吹笛握杯子的指尖瞬间白了。 林兰楼扶住祁师傅的时候,她似乎是趁机有意无意斜倚进了林兰楼的臂弯。 李吹笛电光火石间起身,一把将祁师傅拎到一边。 一句话也没说,但整个人有一种克制的微颤。 若是这位祁师傅会点武功,此时恐怕早已被他扔下楼去。 看着祁师傅发白的脸,李吹笛拂袖而去。 他担心自己再不走,会有人死。 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下楼的,不知道自己怎么离开茶楼的。 见李吹笛拂袖离去,林兰楼慌了。 但是他还是很沉稳地说了句:“抱歉,在下有些事情,谢谢祁师傅美意。告辞!” 说罢茶也来不及喝,转身下楼,追着李吹笛去了。 只留下祁师傅惊魂未定。 可是以李吹笛的身手,转眼之间便可消失的无影无踪。 况且他还在盛怒之下。 街上人来人往,林兰楼慌慌张张到处寻找,可哪里还有李吹笛的影子。 此时擂台上的情形,他完全顾不上了。 林兰楼慌慌张张地四处寻找李吹笛。 他的内心慌乱不堪,一种透不过气来的紧张让他看起来特别迅猛,完全不是平日里的儒雅。 大街上灯火辉煌,可是再难看到李吹笛的身影。 林兰楼身形极快,加上他心中慌张,整个人看上去散发出一股逼人的凌厉之气。 很快他到了后街,后街上空荡荡地亮着几处灯笼。 月影婆娑,没有人影。 但是转过一处巷子的时候,眼前的情形让林兰楼明白了,原来一切都是场预谋。他迅速冷静了下来。 后街的昏暗的小巷内早已有数人抱剑在等他,确切地说应该是在等他们。等他和李吹笛。 在狭窄的小巷内,是前面三个,后面也是三个。 他进来后根本没有退路。 是谁那么大的胆,在这喜气洋洋的上元节的夜晚派人想对他们下杀手。 看来有人故意想引他们出来。也许茶楼的祁师傅就是其中一个。 他现在担心的是,落单的李吹笛也会和他有一样的遭遇。 在暗影绰绰的后街小巷里,林兰楼立住了脚,他催动内力尽量用淡淡的声音道:“吹笛,小心。” 声音虽然不大,但是能听的清清楚楚,哪怕是在百米开外。 他相信李吹笛能听得见。 可是他没有听到李吹笛的回应。林兰楼瞬间戾气暴起,腰间的软剑刷地拔了出来,人随剑走,冲向狭窄小巷内的三个黑衣人。 林兰楼在杀人的时候可没有平日里看上去那么儒雅。 他整个人就像一把杀气逼人的剑,冲向他面前的三个黑衣人。 而他身后的黑衣人根本想不到他的动作如此迅速,一句话也没说拔剑就刺。 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三个黑衣人的剑掉在了地上。 还好,他们都沾了上元节的喜庆,不然此时三个黑衣人不是剑掉在地上,而是人头落在地上。 林兰楼没有杀他们。 等后面的三个人赶上来的时候,林兰楼不过是回身一旋,来的三个人持剑的手已经被挑断手筋。 甚至看不清他是怎么出剑的。 林兰楼用帕子拭了拭剑上的血渍,插上了腰间的软剑,扔了帕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依然是问也没有问。 江湖上传说的落羽剑客果然名不虚传。 “剑起飞鸟落,人去身若羽。” 不知道是因为剑法高超能斩落天上的飞鸟,还是因为他每次杀人总是喜欢扔下一块像白羽一样的帕子。 还是因为他离去的时候身轻若飞羽。 现在对于林兰楼来说最要紧的是要找到李吹笛。这个生气的家伙会很危险。 林兰楼的影子在夜晚月光的照映下颀长而飘忽。 可是事情显然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 他没那么容易离开。或者说来找他的人没那么容易就让他离开。 他很快感觉到四周一股隐隐的威压之气。 林兰楼又催动内力,轻声叫了声:“吹笛小心。” 声音说不出的温存和关切。隐隐中有些微颤。他是担心的。 “真是兄弟情深啊。”空气中传来冷冷的讥诮声。 林兰楼没有说话,却认真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 他在杀人之前都会整理衣衫,扶正帽子,毕竟送别人最后一程是件庄重无比的事情。 在昏暗的灯光下,一个玄紫衣衫的人飘然落进了巷子中间,淡淡道:“阁下好身手。” 抬手一扬,三枚透骨钉分三路打向林兰楼。 林兰楼剑出鞘的一瞬间,另一只手也在同时一扬,三枚袖箭打向对方。 他的暗器似乎更快。 来者明显不是普通人,他身形一错,挥剑挡落了林兰楼的暗器。 他似乎注意到了林兰楼双手并用,可反向而动的罕见动作。 一手用剑挡住了他的暗器,一手却能发暗器。几乎是在同时。 看来这江湖上的天才真不少。这就是传说的一心二用,左手剑,右手刀的两重招式。 看来落羽剑客绝对不是人若飞羽那么简单,他一个人能同时使出两个人的招式,让人防不胜防。 怪不得如此可怕。 很快,玄紫衣衫的人欺身而上,两人便打在了一起。 所有的动作,从发暗器,到打在一起,似乎只在电光火石之间。 林兰楼始终没有说话。来者是什么人他似乎根本不感兴趣。 可是两人的招式却不是那么迅疾,反而显得有些疏散。 懂的人都知道,这不是拼的剑招,他们拼的是内力和意念。 世间的事情往往就不是看上去那么简单。若是此时有人贸然射一枚暗器,那暗器一定会在两人内力催动的剑气中分崩离析。 很快,玄紫衣衫的人弹出了圈外,他的背上一道明显的血痕,衣衫也划破了。 说来奇怪,玄紫衣衫人并不狼狈,只是向后急速滑开,淡淡道:“果然好身手。” 转身飞速离去。 他还能飞速离去,说明他的武功不错。 看来林兰楼也并不想杀他,他是来找李吹笛的。 此时林兰楼心中又一阵慌乱,忍不住又催动内力道:“吹笛,你在哪。” 突然间听到了李吹笛的回音:“兰楼,小心。” 声音似乎在咫尺之间。 听到声音林兰楼心头一热。他从声音里准确地判断了李吹笛的方位。 他小心地抽身出了巷子。转入另一条小巷,走到尽头,他飞身跃起,在最高的屋脊上,他看到了李吹笛。 远远看去,此时的李吹笛正被三个人围着,人像个穿花蛱蝶一般抵挡着三个人对他的攻击。 那三个人的武功极高,似乎一心想要他的命。 林兰楼非常冷静地看了看周围,在屋脊上准备落下的时候,他感觉到了身后有人在偷袭。 他没有犹豫,也没有留情。背后偷袭他的人一定要有个心里准备,就是被他一招致命。 果然,偷袭的人还没有到林兰楼的身后,便从屋脊上滚了下去。 看来这个偷袭的人是低估了林兰楼的实力。 李吹笛见林兰楼来了,心神大振。剑锋一紧,风格大变。 林兰楼淡淡的声音道:“不必留情。”说话的声音虽然轻淡,却说不出的冷。 只见李吹笛微微一笑,笑容说不出的邪魅。剑风又变。 此时林兰楼说话了,他焉有不听的道理。 不知道是林兰楼和李吹笛的武功太高,还是这伙人的武功太差。 很快李吹笛身边的三个人都倒下了。 第十二章 狂妄 不得不说,人的帅气潇洒是在行动中表现出来的。 李吹笛的武功和身段,一招一式,一腾一挪潇洒风流。若是千里城的姑娘们看到,一定会趋之若鹜,掷果盈车。 可惜,他似乎只在乎林兰楼的感受。 可林兰楼早已经看惯了他的耍酷,此时只是冷静地盯着四周,他更在乎李吹笛是不是安全。 他根本不在乎李吹笛是不是帅气逼人。 奈何李吹笛不是这样想的,他刚才的气早已烟消云散。 此时像一个得意洋洋的芦花大公鸡一般,巴不得抖擞自己所有的羽毛,抬头向林兰楼炫耀:我帅不帅? 无事的时候,李吹笛在林兰楼面前总是要做出几番端庄出来,处处表现出我是家主,我说了算。 只要有事,只要林兰楼在,那绝对是另一番场景。 李吹笛就像要孔雀开屏一般证明自己:兰楼,我帅不帅?我厉不厉害?兰楼,你想让我干嘛?看,我绝对做得到。 林兰楼早已习惯了他的这种卖弄和求表扬,基本是没眼看他的样子。只是冷静,居高临下地看着四周,淡淡道:“什么人,都出来吧。” 一个冷硬的声音远远传来:“低估了阁下。” 突然间,巷子里凭空出现了四人。 分四个方位将李吹笛团团围住。 林兰楼看着四人,明白了,这四个人锦衣华服的人,衣服并没有什么特别,可是手中的刀却是锦衣卫的绣春刀。 顿时心中一凉。涩涩道:“我二人区区草民,怎么敢劳动大人们大驾。” 冷硬的声音道:“此处没有大人,只有前来领教二位武功的剑客。” 林兰楼淡淡的声音道:“既然如此,在下二人就以贵客之道款待大人们了。” 说话间人从屋脊上飘然落下,剑已出鞘。挥剑之间,优雅又凌厉。 不得不承认,相同的剑招,有些人就是格外的优美凌厉。 李吹笛早已人如闪电,滑向林兰楼的方向,不忘挥出一记瞒天过海挡住逼近的对手。 大明的锦衣卫是军人中的精英,是皇上的近卫,是皇宫午门的守卫,还是皇帝出行的仪仗。 无论是武功,还是五官,都堪称是大明的华表。 恰巧林兰楼和李吹笛的武功和仪表都是绝佳的。 这伙人的对决,绝对堪称是高手对决。不但武功招式可观,身形仪态也绝对是高妙可观。 此时皓月当空,天空澄明。可是此处是千里城的后街没有人经过,根本没有人看到这样的盛景。 一切在灯光和月光之下,只会显得凶险和惨烈。 因为他们遇到的是锦衣卫。锦衣卫杀人,不需要理由,也不需要向谁汇报,他们只需要对皇上负责。 林兰楼和李吹笛知道,如果他们不拼尽全力,很有可能就横尸当场。 江湖人遇见江湖,不是最凶险的,江湖人遇到官府才凶险,若是遇到锦衣卫,那么简直就是死路一条。 此时的林兰楼和李吹笛心里早已冰冷到极点。 无论这场对决是胜是负,他们都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生还。 还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 既是如此,那为何不拼尽全力放手一搏呢。 林兰楼和李吹笛的心中虽然已经寒透,却表现出说不出的轻松愉快。因为他们是两个人在一起。 李吹笛语气轻松道:“依你,多少招可以结束?” 林兰楼环顾了周围的四个人,淡淡道:“十招?”“会不会太狂妄了些?”李吹笛哂笑道。 “那依你。” “二十招之内,不能再多了。”李吹笛微微皱眉道。 是啊,当年江湖盛传风云双煞,武功盖世,十招破敌,怎么可能是浪得虚名。 但是他们面对的是锦衣卫,让人闻风丧胆的锦衣卫。 在面对根本不知道武功高低的锦衣卫竟能如此出语惊人,江湖上也是不多见。 总之四个锦衣卫看上去很是不满,这两人真是太过轻狂了。 虽说锦衣卫位高权重,但是在对敌之时也是要做足功夫的。 江湖盛传这二人兰楼吹笛,风云双煞在江湖上素有十招破敌的威名,锦衣卫自然是派了高手来。 四个锦衣卫的高手对这两位江湖所谓的侠客,就算不能取胜,十招之内落败,简直就是个笑话。 很快就证明了,眼前的这两个人一点也不轻狂。确实不是个笑话。 远远的屋脊上出现一个身形颀长,举止不慌不忙的人。 他也易了容,竟是秘云深。 林兰楼顿时脸色变了,这个家伙,现在形势如此危急,如此凶险,为何他要过来。此时他们二人不想任何人裹挟进来。 络衣难道秘云深不管了吗? 此时李吹笛也看到了秘云深,只希望他能懂得凶险,速速离去。 奈何秘云深只悠闲地坐着,远远地看着,完全没有离去的意思。 只怕此时他越是知道凶险越不会离去。 秘云深有个毛病,就是只要林兰楼和李吹笛合伙和人打架,他都要来凑热闹,或者说,都要来旁观。而且一定是说不出地幸灾乐祸。 当然,他幸灾乐祸的对象,一定是来找茬的人。 看完还经常会说:要是这辈子我也能有位知己能和我这般配合就好了。 此时任林兰楼和李吹笛怎么着急,秘云深都气定神闲地在屋脊上看着他们。 在他们为秘云深的到来分神的时候,锦衣卫突然发起了攻击。 李吹笛像是浑身都长满了眼睛和耳朵一般,无论什么情况下他都能听得清看得见感受得到。瞬间身形暴起,人若流星,剑随人至,快成了一道魅影。 追风剑客,动若疾风逐月,回旋若鹰隼擒兔,人便是剑,剑便是风。 似乎只有一招,迎面而来的锦衣卫的剑便脱手落地。 林兰楼却恰恰相反,身形却像秋风中的落叶,飘忽不定,快慢不定。处处透露出疏淡。 恰恰是这种疏淡,看上去处处都是空门,却让面对他的人觉得无懈可击。 招式空洞,内力却封住了所有的空门。 李吹笛回身一剑,只在弹指间,又有一人的剑当一声落地。 还余下两人。 确实,他们根本不需要二十招。 连十招也不用。 余下的两人,似乎还没感觉到剑风,没看到剑光,就已经落败了。 落败的有些茫然,因为他们两人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倒在了地上,剑也不在自己的手上。 像是被什么巨大的力量撞击了一般。 林兰楼和李吹笛默默地看了看彼此,剑飞快地插入剑鞘。 他们不需要和这四位锦衣卫的高手你来我往。 在他们面前说一句都是错,走一步都是罪。那么就不需要过多的招式,奋力之下迅速结束吧。 他们用的都是极为普通的招式,不过是看上去不同罢了。 林兰楼淡淡道:“四位剑客若是没有什么事情,在下二人告辞了。” 竟然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拦他们。 秘云深在屋脊上自然是没有看尽兴,更没有出手的必要了。 三人的人影很快没入了元宵节的灯光之下。 此时的林兰楼和李吹笛已经没有再城里待下去的心思,他们二人只想快点回到家中。 因为他们惹上了锦衣卫。 素来民不可与官斗,虽然他们现在还不知道锦衣卫为何找上他们。 但是看得出来,不是什么好事。 在这样的江湖之中,他们二人也许根本不会在乎什么麻烦。 可是他们有着致命的软肋,就是二人的一双儿女。 出城回林府之前,林兰楼还是交代了秘云深,不要再与他们联系,他们惹上了锦衣卫。 秘云深点点头,却若有所思。 他是一个极清美的年轻人,曾经少年成名,容颜绝丽,武功卓绝。在千里城被称为千里双绝一剑勾魂。 他自然也是绝顶聪明。 李吹笛临走之前拍了拍他,道:“保护好自己。” 想了想又道:“若是我和兰楼有什么不测,替我们护千烨和千姿周全。” 秘云深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点了点头。 二人回到家中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了。 扶风正在等他们。还有浓妆和素颜。 不得不说,这三个管家贴心的像是家人一般。 林兰楼道:“千烨和千姿呢?” 扶风起身拜见道:“老夫人让我回来给您带个话,说过了元宵要带着他们去衡山。派我回来给小少爷和小姐收拾行李。” 林兰楼看了看李吹笛,见他没什么反应,只好道:“怎么也不带他们回家里和告个别。” “老夫人说,孩子被你们宠坏了,功夫也没见长,必须要去衡山派门下正式拜师学武,再晚怕是要不成器了。”扶风抬眼看了看李吹笛。 若是往常,李吹笛定是要毫不犹豫地前往探望。至少要嘟囔几句,此时竟低下头,一语不发。 他纵是对两个孩子思念万分,此时想到锦衣卫的事情,什么话也没有。 林兰楼道:“就依我娘的意思吧。扶风,那就麻烦你回去陪在孩子们身边,代为照顾好我娘。” “是,先生。” 浓妆和素颜此时看着不说话的李吹笛,隐隐感觉到应该是有什么事情。不然李少爷不可能那么安静。 素颜问道:“先生,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在他们三人心里,认为此时的林兰楼和李吹笛这种有些反常的状况,一定是有事。 不然此番一定是要嚷嚷着去趟扬州吧。 林兰楼道:“有点麻烦。扶风,千烨和千姿还有我娘的安全交给你了。” 扶风略略有些吃惊。道:“先生放心,我一定尽我所能,保护好老夫人和孩子。” 素颜问道:“要不要我们一起过去陪着小少爷和小姐?” “不必了,等明日请大管家过来,将千里城的庄园打点一下,卖了吧,回扬州城外重新安顿。你们几个好好配合他。” 素颜有些吃惊,还是点点头道:“是,先生。院子里的梅花开了。您和李少爷去看看吧。” 林兰楼点点点道:“这些年,林家的一草一木都让你费心了。你们几个在林府做管家费心了。如今还要随我和吹笛四处搬家,辛苦你们了。” 先生又要卖庄园,重新安顿,怕是真的遇上了很大的麻烦。 第十三章 突如其来的拜访 林兰楼和李吹笛回到房间,房间里温暖明亮。 放在窗户下面的月季花开的正旺。 两人换下了行装,穿上宽大舒适的袍子,默默走到阶前。 院子里的梅花开了,暗香袭来,沁入心扉。 “这千里城的庄园,可是你我二人最中意的一处园子?”林兰楼问道。 “每一处都很中意,只要你在,我都中意。” 林兰楼点点头。是啊,只要家人都在,就一切都好。 这是他们第几次搬家了,十年里搬了三次家吧,加上这一次搬了四次家。搬家始终都是个精细活,也是个力气活。 更是一场割舍。 “今晚的事情,你怎么看?”林兰楼问道。 “怕是我惹的祸。自从我把千姿放到了你身边,你就很少出江湖。一切应该因我而起。可是这次被人盯上,你恐怕是躲不过去了。”李吹笛有些内疚。 “这些年我只是淡出江湖,并未退出江湖。毕竟我和你的关系,被人找上门来也是难免。”林兰楼说的话有些含混,却也算是明晰。 毕竟江湖上风云双煞的名声注定让他们的关系非同一般。 李吹笛突然懊恼道:“是我的错。我不该随便和秦明月聊起你的。遇上锦衣卫,恐怕比任何一次都要凶险。”此时他想起来秦明月,他是他的旧友,是个锦衣卫百户。 “你我本来就在江湖上称为双煞,就算你不说,他们也会找到我们。哪怕他们不找到我,你一个人在外面我怎么会放心袖手旁观。”林兰楼淡淡道。 “当日我在青城遇到秦明月,他和我是旧识。说有一趟暗镖,想请我帮忙,帮他们送个人去京城。我没怎么思量随口就答应了。”李吹笛侧着脸看着林兰楼。 月光下,两人的影子颀长明晰。 两人轮廓分明的脸在清白的月光下却蒙上了一层柔和的光。 “无妨。”林兰楼似乎永远都是李吹笛的定心丸。什么事情他甚至问也不会多问。 果然,第二天秦明月就来了。 秦明月是李吹笛的朋友。他的身份是锦衣卫的百户。也是北岳恒山派弟子。他的师承与李吹笛颇有渊源,他一直将李吹笛看做是他的师兄。 据说北岳派弟子为人正派,武功方正,很少出小人。 大明的锦衣卫就没有长得不好看的男人。秦明月自然也是仪表堂堂。 锦衣卫人才济济,个个都是人中龙凤。能做的上百户的,要么是京中有人,要么就是龙凤中的翘楚。 秦明月只能是后一种,龙凤中的龙凤,锦衣卫中的翘楚。 据说他不但武功超群机敏过人,还颇懂人情世故。 李吹笛作为林府的主人,很快就将秦明月带至了内院的客厅。 他郑重地向秦明月介绍了林兰楼,道:“我的兄弟,林兰楼。” 李吹笛最怕向别人介绍林兰楼,因为他不知道怎么介绍他,他觉得怎么介绍他,他自己都不满意,朋友,知己,家人,都不能说明他们之间的关系。 似乎这世间任何一个词都配不上他和林兰楼的关系。 秦明月非常谦逊地笑了,作揖道:“久仰林先生大名,幸会。在下秦明月,李师兄的朋友。” 林兰楼淡然笑道:“幸会,真是百闻不如一见。”林兰楼的意思也很明显,李吹笛经常提起他。 三人寒暄过后,秦明月很快就说明了来意。 锦衣卫想请江湖上的朋友出面保一趟镖,从贵州省城出发,送一人到京城。 报酬一千两白银。 林兰楼没有说话,李吹笛也没有说话。 这官府的话,信还是不信都没有什么意义,特别是给钱的事情。 他们也都知道,此时说什么都没有用,也不会有回旋的余地。 不如不说。 坐在温暖的房间里,林兰楼照例是给客人泡茶。 看着眼前两人举手投足的默契,和一切尽在不言中的沉默,秦明月不由得苦笑了。 他可不是不谙世事的少年。他看得出,这两个人的关系,可不比寻常。 看此时的境况可不是江湖传言风云双煞那么简单。 若是他们的绰号叫“兰楼吹笛”,倒是有几分此番所见的意蕴。 只好自己又道:“想请二位送一趟暗镖,送人去京城。有些具体的事情暂时还不能告诉二位。我不会故意害你们,吹笛是我的师兄也是我朋友,我不会将自己的朋友往火坑里推。” 秦明月是北岳恒山派弟子,自然是可以相信的。 可是官府的事情,特别是锦衣卫的事情,瞬息万变,谁知道到底会如何呢。 既然不方便说,林兰楼和李吹笛是绝对不会问的。 “危险是有的。若是没有危险,我们也不会费力找到千里城来请林先生出山。” 只不过李吹笛叹了口气道:“我是你的朋友,为你两肋插刀不会有怨言。既知危险为何要带上我的兄弟?” “此事凶险,李兄必须要有个帮手,放眼江湖,能让李兄如虎添翼的人,除了林先生,怕是没有第二个人了吧。”秦明月又苦笑了。 其实牵扯上林兰楼确实不是他的意思。 是锦衣卫千户陆大人的意思。 陆大人认为,整个江湖能配得上李吹笛的怕是只有林兰楼了。无论是武功还是气度。 其他人的武功再高,对于李吹笛来说,都不可能有林兰楼那么重要。任何人都不能更好地配合李吹笛,让他的武功在对敌的时候臻于极限,除了林兰楼。 秦明月还想说服陆大人,他甚至想亲自出面,由他代替林兰楼和李吹笛一起走完这趟镖。可是陆大人拒绝了。 是断然拒绝了他。 因为陆大人当年曾经见过意气风发的李吹笛和林兰楼联手对敌。 当年他就断言,江湖之上,必有这二人一席之地。 为了让兄弟们信服,陆大人特意派了几个在外侦谍的锦衣卫兄弟,赶到了千里城,千方百计试探李吹笛和林兰楼。 果然。不服不行。 想来秦明月也是在暗处看到了一切。 江湖盛传的风云双煞,兰楼吹笛十招破敌的传言,一点都不假。 正如陆大人所言,林兰楼和李吹笛武功修为令人瞠目,似乎他们的的默契和配合,放眼江湖绝对无人能比。 江湖传言,有一种武功,如果一旦找对了人,找到了同生共死的人,找到了那个可以为彼此舍生忘死的人,杀伤力就可以增加十倍不止。 原以为这些就是个江湖传言,多少有些夸张。 可是自从见到林兰楼和李吹笛共同对敌时的威力,秦明月多少有些迷惑了。这个江湖传言可能不是假的。 而且事实可能比传言还要夸张的多。 但是秦明月至始至终都没有说是前来请他们,锦衣卫千户陆大人的主意。 没有多久,秦明月就离开了林府。 林兰楼和李吹笛开始布置搬家的事情。 隔了一日,秘云深来了。 秘云深每次来都会带些礼物。吃的用的,玩的都会有。 也许是因为他住在城内的缘故。 进了房间,林兰楼问道:“你的朋友络衣可还好?” “还好。”秘云深开始喝茶。似乎并不想聊太多。 “你们相处的可还好?”林兰楼又问道。“还好。”秘云深又答。 李吹笛开始笑,道:“络衣的任务已经完成,为什么还不离开?是不是因为你?” 秘云深不吭声了,半晌道:“她和锦衣卫的人很熟。他们在找我。” 林兰楼吃了一惊,“为何找你?” “秦大人真是一点也不给我的朋友留后路啊。”李吹笛有些生气。 秘云深告诉他们,锦衣卫的人前天到过秘府,秘府自然说秘云深不在家。 确实,秘云深常年在外,很少有人见过他。 因为秘云深容颜清绝,武功不凡,在千里城颇有盛名。 无论什么时候走在大街上,都能引起追逐。 想一睹他风姿的人多,想宴请他的人多,想嫁给他的人更多。 他给自己惹来的麻烦,简直让秘府哭笑不得。 也一度给秘府带来不少困扰。 幸亏他的姐姐秘云岫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秘云岫二十多岁了还未嫁人,在千里城可真是少有的勇敢。 姑娘若是过了二十还不嫁人,那就已经是老姑娘了。 可是秘姑娘已经二十好几了还不嫁人,在千里城的人看来,这简直要成了老妖精了。 所以,狂热喜欢秘云深的姑娘们,绝对是不敢到秘府闹事的。因为无论是什么样的姑娘和媒婆到了秘府,就没有不被她几句就呛出门去的。 千里城的传说是,秘云深已经三年没有回家了。 络衣奉命寻找秘云深不惜在元宵节那天亲自去擂台。 她以为她用霸道的武功折服千里城的大侠,至少能有可能遇到传说中的一剑勾魂秘云深出手。 可是那天秘云深根本就没在意那场元宵争冠。他早早就去看林兰楼和李吹笛和人打架。 络衣肯定没等到他。 而她要找的人,那个真正的秘云深就在她的宅子里。 她或许真的不知道他就是秘云深。 因为秘云深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告诉她,他叫云二狗。 而络衣自作主张叫他云二妮。因为络衣一直都以为秘云深是个女孩。二狗这个名字不合适他。 她也许相信云二狗就是个不善打扮自己的绝美女子。或者是穿了男装,故意回避登徒子的麻烦而已。 也许在她心里,她早就知道了一切。 秘云深的话本来就少,根本不会做任何解释和证明,就如同默认了一般。 李吹笛又笑道:“其实,二妮这个名字很好听。” “送给你。”秘云深面无表情,似乎一点都不觉得好笑。 确实,一个堂堂正正的男人,谁愿意被人当成女孩子。 秘云深此时确实也有些黯然的。倒不是因为云二妮的名字。 而是因为林兰楼要搬家,要搬去扬州。 “以后到了扬州,林宅里给你也留一处院子,你随时可以来,随时可以住进去。”林兰楼一边给他倒茶一边道。 “不必了,等你找到了地方,我也依着你,买一处庄园。也搬家过去。”秘云深缩进温暖的睡榻。 在他心里,林兰楼对他的疼爱和照顾,比这世上的任何其他人,都要让他觉得舒适不舍。他不想他离他太远。 “那样也好。”林兰楼道。 秘府家大业大,去哪里置办一处庄园都不成问题。 李吹笛还想再调侃秘云深,感觉他似乎真的有些伤感,便也就罢了。只道:“兰楼,既然云深要去,尽量将房子建在离城里较近的地方吧。” “好。” 是的,年轻人爱热闹,爱出行,找个出行便利,离城里近的地方自然是好的。 秘云深喜欢住在城里。 第十四章 打算 “你打算让她找到你吗?”李吹笛问道。 他说的她自然是说络衣。 “不打算。”秘云深道。 林兰楼看了看秘云深,没有说话。这样的事情自然要随他们。 “锦衣卫找你干嘛?”李吹笛又问道。 “不清楚。”秘云深又道。 秘云深应该确实不清楚络衣找他干嘛。但是林兰楼和李吹笛都已经知道了大概。 因为络衣和素颜的关系不错。络衣受了伤,素颜曾几次去城里给她换药。络衣觉得素颜心思单纯,天然呆傻,很信任她。 络衣告诉素颜,她来千里城内为了找秘云深,想让秘云深和她一起,前往外地办点事情。具体去哪里,办什么事情,络衣没说。 那日,素颜问道:“江湖之大,才俊辈出,姐姐为何要找秘公子?” 络衣道:“因为我恰好在千里城附近。去别处寻找武功高,又懂账房算术的人颇费周折。” 素颜自然是什么也没多说。她没有说她眼前的人就是秘云深。素颜回来以后就将所知道的事情告诉了林兰楼。 林兰楼自然是不想让秘云深和锦衣卫牵扯上关系。 “络衣找你,因为你在千里城除了一剑勾魂的名号,还精通账房簿记,与络衣相似。我想她找你是要你和她一样做事,一起为锦衣卫执行查账论罪的事情。不知道你是否可以躲过去。”林兰楼面色凝重道。 秘云深没有说话。眼下的事情是躲一时是一时。 有些事情时过境迁也会有另一番光景。特别是官府的事情,躲过了一时,他们等不及自然会另想办法。 林兰楼知道秘云深心里一定有自己的打算。便又道:“我的意思是锦衣卫的浑水你能不蹚就尽量不要去蹚。当然,我是建议。你想要怎么做想清楚就行。” 秘云深点点头。他也知道,林兰楼和李吹笛此番被锦衣卫找上门的事情是上了贼船了,是没有办法了。而他还有余地。 但是这个余地也不大。 “你们怎么办?”秘云深问道。 “只能按锦衣卫的意思一步一步走。没事,我和吹笛二人能应付。我们不想你也卷进来。”林兰楼道。 “好。我知道了。” 林府里明显有些忙碌的景象。 毕竟那么大的林府,要清点财物,要收拾东西,要做各种交待,很快就要搬家。 虽然搬家不是一时的事情,准备却是越充分越好。 早晨的太阳很好。 林兰楼和李吹笛很认真地吃了早饭。 “我打算去一趟隅中寺,你和我一起去吧?”林兰楼道。 “我可以陪你去,不过你自己去寺中,我在不远的镇上等你。” “为何不陪我同去寺中?” “寺中的法师都是高人。你的那几位旧友,我都不是很熟,去了也没什么话说。所以在镇上等你更好些,更自在些。” “也好。我们骑马去还是乘车去?”林兰楼问道。 “想来你去隅中寺也是要给大师们带些东西。不如乘车吧。现在我们的时间也宽裕,不用骑马赶的那么急。”李吹笛道。 隅中寺是方圆数百里最奇特的寺庙。 因为据说寺里出家的人个个都是绝顶聪明,年轻有为,甚至有的是一方霸主。他们出家到隅中寺,大抵年龄不会超过三十岁。 寺中武林高手,一方富豪,精通账房算术先生,有名的郎中,才气四溢的读书人比比皆是。 譬如秘云深的舅舅,无缘法师,他当年的风头可比秘云深要大的多。英俊潇洒,武功高强,关键还是一方富贾。 据说秘云深长的有八分像他的舅舅。武功却远远不及他舅舅无缘法师。他的勾魂一剑,最多只有他舅舅八成的威力。而秘府一半的资产都是他舅舅所赠。 这样的江湖才俊,不到三十岁就不顾家人反对遁入隅中寺,也算是奇人了,也可见这隅中寺中僧众的奇妙。 秘云深的姐姐秘云岫其实也不是他的亲姐姐,而是他舅舅的女儿,是他的亲表姐。 但是秘云岫不知道,或者知道了也不放在心上。 又譬如寺中还有当年贵州七星门的掌门无因法师。 贵州永远是个神奇的地方。据说七星门的掌门绝顶聪明,精通巫蛊之术,武功更是可以跻身中原武林强人之列。 可是无因法师也年纪轻轻就出家了,他不远千里选择了隅中寺。 在寺里,无因大师和无缘大师品性相投,经常一同研究佛理。 天下之大,名僧古刹比比皆是,可是这些年轻有为、绝顶聪明的一群人,偏偏就喜欢选择隅中寺。 用无缘法师的话说,无因法师那时候年少成名,他太过聪明,不知道如何是好。所以他选择了隅中寺。 有些话虽然听上去不是很有道理,事实上就是实情。想来其他人也是一样的缘由吧。 据说寺中的每一个人都不是凡人,都可以让江湖人倾尽一生也未必达不到他们的成就。 隅中寺神仙一样的僧众,自然是要吸引神仙,神仙自然要和神仙住在一起。可能这也是隅中寺的这么多年来一直都很神奇的原因。 可是那么多的神仙众僧,林兰楼只和无因大师和无缘大师相熟。 他去了寺里大多数是找他们喝茶,闲聊。 此次去,更多的是拜别。只此一别也许以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相见。林兰楼的心中不由得多了一丝惆怅。 两人收拾妥当,午后才出门。 秘云深听说他们要去隅中寺,急忙也收拾了行李想要跟着去。 他姐姐秘云岫听说秘云深要和林兰楼出门,也跟着出来,秘云深知道劝不住她,便也没说什么。 可是到了车边上,秘云岫看到车上的李吹笛时,就讪讪地转头回去了。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就那么害怕李吹笛。每次见到他总是有种理亏的感觉。 许是因为她的潜意识里认为她觊觎林兰楼,就是对不住李吹笛。 李吹笛看着秘云岫的背影,脸上能刮下霜来。淡淡道:“秘姑娘该成个家了。”声音简直能拧出水来。冰冷清冽。 秘云岫听到他的声音像是被蝎子蛰了一样,跳起来就跑,一溜烟就没影了。 秘云深暗自苦笑了一下。 这世间的事情多的是强求不得,也还有一物降一物。他虽然年轻自然也是懂的。他姐姐的事情,他说了是没用,但是李吹笛的话却很管用。 秘云深成名在少年,世间之事他自然体悟的多,知道的早。事事能看开。但是秘云深的弱点就是情深。好在他不滥情。 这个世上,无论多么圆滑世故的人,只要他情深,那么多少就还有点少年气。 秘云深易了容,李吹笛和林兰楼带着精致小巧的面具,也遮掩了自己的容貌。 虽是过了春节,天气依然寒凉。幸好车上放了汤婆子,暖和的多。 三人在千里城采购了一些寺庙必须的物品便出了城。 林兰楼问道:“云深,你和我们出门,你的好友络衣没说和你同去?” “她出城去了。”秘云深道。 “络衣找你的任务还没完成,就离开了?”李吹笛问道。 “许是情况紧急吧。我想他们也不能总在千里城里等着,找不着得想别的办法。”秘云深道。 李吹笛吃吃地笑。道:“络衣姑娘若是知道云二妮和两个大男人混在一起,怕是很吃不消。” 秘云深笑了笑不吭声。 “素颜说络衣的武功非同一般,她远远不是对手。可是如此?”林兰楼又问道。 “好像是吧。”秘云深道。 “你们两个在一起,天天都干些什么?”李吹笛忍不住问道。 秘云深似乎对络衣了解的不多。 “就像你和先生在一起一样。”秘云深道。 李吹笛一时语塞,心里有种想要揍他的冲动。 林兰楼轻咳一声道:“你对络衣似乎了解的不多。” “她就是我喜欢的那个样子,其他的事情不必多问。她也从不问我。”秘云深道。 林兰楼也一时语塞。 这是传说中的色令智昏吗? 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知道,两个人就这样像天上掉下来的两个无牵无挂的石猴一样在一起。 想想这样很好。两个没有牵挂的石猴,彼此很像,没有其他牵绊和权衡。在一起会只有彼此,内心很放松。 “年轻人的交往都那么潇洒吗?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知道,万一走散了怎么找去?”李吹笛捋着林兰楼的剑穗漫不经心道。 “什么都问的清楚,什么底细都知道,走散了也一样找不到。我们从小到大,走散了多少故人。”林兰楼挪了挪身体,更舒适地半躺着。 “也是,当年我遇到你的时候,是不是什么也没问?什么也不知道?” “好像也是。你从来没有问过我从何而来,家里是做什么的。”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说的倒也是至理名言。 秘云深就这样听着,也不搭话,时不时微微牵动嘴角偷偷地笑。两个人像是老年人一样在追忆少年时光。 林兰楼和李吹笛的关系在他眼里就是神仙一般让人羡慕。 他时时想,若是他也能遇到一个人,如他们一般相交,他的一生一定说不出的畅快。应该是死而无憾的感觉吧。 若是真的要死,一定是心甘情愿为对方死而不惜的吧。 傍晚时分,三人在一处镇子上停了下来,找了家客栈住了下来。 秘云深长久地沉默了。 林兰楼知道他的心思,道:“明日你和我一起去隅中寺。吹笛不去,你陪我去。” 秘云深点点头。 毕竟无缘大师是他的亲舅舅。他到了这里心里一定是不由得想去看看。舅舅在他的记忆里高大英俊,对他疼爱有加。幼时教他武功,还教他账房珠算。 现在每年他只能和林兰楼一起去,因为他自己去的时候无缘法师根本不会见他。 这些年了一直这样。他似乎从来没有单独见过他。 而他每次随林兰楼去的时候从来不说话,只是像个小随从一样在边上等着,听他们说话,看他们喝茶。甚至有的时候是在外面等着。 所以这个时候他多少都有些沉默,其实心里多少都有些黯然。 但是好在无缘大师在寺里生活的很好,满面圆融之气,颇有高僧之态。秘云深每次见到他,心里都很宁静。 第十五章 隅中寺 客栈里的人并不多。因为正月里出远门的人不多。 秘云深斜倚在客栈二楼的柱子后面,看着太阳落山后的最后一抹霞红,若有所思。 他远远看到了几个装束有些奇怪的人,牵着高大的骁马,捂的严严实实,不过看上去这几个的身形挺拔健壮,颇有些气度。 几个人正往他们的客栈走来。 近前的时候秘云深吃了一大惊,从刀鞘可以看出他们是锦衣卫的人,更让他吃惊的是络衣也在其中。 络衣也是一样的装束,带着一样的刀,捂的严严实实。也与他们一样说不出的英姿飒爽。秘云深一眼就认出了络衣。 很显然,他们看见了在二楼柱子边上的秘云深。因为他们太警觉了。他们毕竟是皇帝身边的护卫,对危险有着超越常人的敏感。 其中一人很快将手伸向腰间的刀。江湖人身上的气质他们一眼就看出来,或者说他们闭着眼睛都能感觉到。 他们一定是敏锐地感觉到了秘云深身手不一般。身上有江湖特有的危险气息。 络衣看到了倚在柱子后面的秘云深,哪怕他易了容,她也认出了他。 她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亮光,似乎笑了笑。她飞快用剑鞘阻止了想要拔刀的锦衣卫。 眼睛突然就阴沉下来,道:“不要生事。” 秘云深默默地退回到房间里,关上门。 林兰楼见秘云深退了进来,道:“外面什么人?” “锦衣卫。还有络衣。”秘云深面色微微有些紧张。他倒不是怕锦衣卫,他是见到络衣不由自主的紧张。 林兰楼笑了笑。“难道他们在打隅中寺的主意?” 隅中寺的奇才们有可能会给他们带来什么有用的东西。 毕竟这个小镇是去隅中寺的必经之地。 “锦衣卫真是无所不在啊,这样的小镇都能遇上他们。他们能认出云深吧?”李吹笛有些担心道。 林兰楼看了看秘云深道:“不好说,那就要看络衣的意思了。” “我怕的是云深和我们在一起,会给他带来麻烦。”李吹笛道。 秘云深道:“无妨。我不怕麻烦。” 林兰楼只好看着秘云深,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此刻是不该带着秘云深出门。 络衣此时却和锦衣卫的人在客栈里低声争论起来。声音虽然尽力压低,他们还是听的清清楚楚。 “络老三,你为何阻止我?”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络衣道。 “那个人的武功不弱,应该是江湖上的好手。” “江湖好手那么多,惹他们干嘛。那个人不过是千里城一个大户人家的下人。” “大户人家的下人?那人的气度你看不出来?” “我在千里城看多了这样的人。这里富庶多金,民风开化,大户人家管家的气度可不输公子小姐们。”络衣一边栓了马,一边道。 另一个人道:“你们两个少说话,小心隔墙有耳。办好秦大人交代的事情,不要多生事端。” 第二天清晨林兰楼一行人就出发了,他们没有将李吹笛留在客栈,林兰楼不放心他一个人留在镇上。 等他们快要到了隅中寺的时候,已经将近巳时。 林兰楼进了寺中,接待的小师傅告诉他,无缘和无因大师正在等他。林兰楼急忙随着小师傅进了后院,果然,无缘大师和无因大师正坐在房中等他。 “大师。”林兰楼忙上前施礼。 落座后林兰楼问道:“两位大师可知道我今日要来?” 无缘大师给林兰楼倒了一杯茶,道:“昨日寺中小师傅在镇上见过先生,想来这个时辰该到了。” 林兰楼点点头,道:“有劳二位大师久等了。我的两位朋友被小师傅留在了殿外。” “无妨,小师傅会安顿好他们。”无缘法师道。 想来无缘大师也知道秘云深来了。他既不肯让他进来,林兰楼也不好多说。 一直没有说话的无因大师道:“不久前锦衣卫来过。” 林兰楼吃了一惊。“为何而来?” “打听黔地七星门的一些事情。”无因大师道。 林兰楼点点头,若有所思。 无因大师突然从袖中取出一块玉佩放在桌上,慢慢推至林兰楼面前,道:“替我好好保存这块玉佩,遇到有缘人,请先生替我好好照顾他。” 林兰楼取过玉佩,玉是墨色,透着莹莹的光。 “请大师明示。” 无因大师却叹息一声,没有说话。 无缘大师默默倒了一杯茶,看了无因大师一眼道:“有缘自会相见。先生也自会懂得。” 林兰楼看了看无因大师,又看了看无缘大师。竟不知道说些什么。 无因大师的意思是遇到识得此玉的有缘人要好生照顾吗? 三人默默坐着,倒也没有什么尴尬,也没有什么不妥。直至午时,三人依然在房中静坐。 别人不知道,以为林先生来隅中寺多少会有佛法和功课,畅聊古今。不曾想他来了以后,大多数就是和无缘、无因大师三人默默坐着。 只是很偶尔才会讲讲佛理佛法。讲讲江湖事情。 坐着坐着林兰楼就明白了,锦衣卫来找无因大师,一定向无因大师透露了什么。 他们此番向无因大师打听黔地七星门的事情,因为锦衣卫找他们此行的任务是去贵州,然后从贵州出发前往京城。 林兰楼心里有一丝莫名其妙的轻松。 毕竟贵州是他长大的故地。 人的一生可以去很多地方,但是可以回去的地方不多。 可以用回这个字的,那一定是故乡,家园。 黔地,也就是贵州,是他的故乡。 贵州有田氏、杨氏、宋氏、安氏四大土司。 水东宋氏是他母亲的娘家。用中原的话说,水东宋氏土司是他的外婆家。 他在贵州出生,在贵州长大。 一直到他十余岁时,父亲去世,他的母亲才带着他离开贵州。 那里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水他都印象深刻。 那里的风土人情,那里的语言和礼俗,生活和产物他自然也清清楚楚。 那里的江湖,那里的土司他也清楚。 如果此次锦衣卫真的是为了去贵州保人出黔,那么就怪不得,锦衣卫要找江湖人,怪不得锦衣卫要找隅中寺的无因大师。 因为无因大师对贵州的江湖无疑是非常了解的。 他们从无因大师的口中至少能知道七星门的事情,知道贵州的江湖还有哪些势力。 甚至可以从无因大师那里打听到黔地蛊毒的事情。 而他们找到李吹笛来保镖,又通过李吹笛找到他一同来保这趟镖,一定是对他的身份很了解。 知道他在贵州长大,知道他是贵州宋氏土司的外戚。 看来锦衣卫的功夫做的很足。 太祖初年,为了征伐云南,从中路开通了经贵州前往云南的通道。 原先从西路天山绕道云南的路线太过遥远。 从中路南下,从湘地入黔,由黔入滇,路途抄近而直接。 黔地山多林密,沟壑万千。气候多变,人烟稀少。历朝历代都是土司的领地。 虽因开通前往云南的通道,太祖曾安置三十万大军在通道沿线就地屯兵,建立屯堡。 奈何三十万大军带上家属,在地广人稀的贵州大地上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贵州广袤山林沟壑大部分依然是土司的领地。 土司依然对贵州有着绝对的领导和控制权。 土司的势力在贵州也是得到朝廷的认可,自领其土,自管其民。 贵州的广阔土地上的四大土司,他们的势力相当。 水东宋氏土司的领地约在贵州的中东部,水西安氏土司领地在中西部和西南部。 田氏土司在贵州东北部和东南部。 杨氏土司的势力基本就在北部和西北部。 当然他们的势力范围多有交错。 四大土司朝廷为其设立宣慰司自治,下属三十多个长官司。 譬如田氏土司就有思州宣慰司和思南宣慰司。 而水西安氏土司就和水东宋氏土司共设一个贵阳宣慰司,水西安氏出任宣慰使,水东宋氏出任宣慰同知。 杨氏土司就设有播州宣慰司。 朝廷的势力就集中在官道要塞和两侧平坝地区,基本呈线状布局。设有卫所管制。 后设贵州省,也按照其他省府的建制,设三司管辖。 但治下四大土司势力依旧。 林兰楼看着桌上的茶盏,低头道:“锦衣卫此来千里城,意欲请我的友人李吹笛和我协助他们保一趟镖。所以我此次来向二位大师告别。二位大师可有什么交代?” 无缘大师看了看无因,对林兰楼道:“先生此去多保重。” “若是有缘,还望先生能再光临。”无因大师道。 林兰楼点点头。 下午时分,无缘和无因大师将林兰楼送出寺外。 秘云深才有机会见到他的舅舅无缘大师。 秘云深上前深深一揖,眼中已经含泪。 无缘大师颔首合十,道了声:“施主。”再无他语。 三人步行下山,秘云深一步三回头,却也没有多余的话。 李吹笛默默地拉着秘云深头也不回地走了。 下了山来,李吹笛对林兰楼道:“你似乎拿了些寺庙里的东西。” “两位大师所赠。”林兰楼若有所思。 第十六章 一封信 从隅中寺出来,下山穿过一处林子,有一处乡野小客栈,林府的马车和车夫就在哪里等着。 可是还没有走出林子,林兰楼等三人就又遇到了锦衣卫。 遇上锦衣卫林兰楼并不觉得吃惊。因为他知道锦衣卫去过隅中寺,找过无因大师。 很明显,锦衣卫一行人百无聊赖地散落在小客栈的周围,看上去是在等他们。 确切地说,他们在等李吹笛。 锦衣卫此时穿着十分慎重,捂得严严实实,还是在客栈遇到的那几个人。 络衣也在。她的装束永远是那样,灰色衣衫,身形一样的挺拔,也捂得严严实实。 周身上下没一处装束像个女子。只不过是眉眼显得清丽了些。 一个似乎是领头的锦衣卫径直走到李吹笛面前,拉了拉自己脸上的围巾,施礼道:“在下钱小二,秦大人因为有事先行离开,让我等在此等候李大侠和林先生。” 李吹笛也施礼道:“原来是总旗大人,失敬失敬。” “李大侠不必如此多礼,我等此番还仰仗李大侠和林先生相助。” 荆小二说着指着身边的三个人介绍道,“这位络老三,郑老四,周老五。” 李吹笛抱拳道:“幸会。” 也指着身边的林兰楼和秘云深道,“我同伴。” 荆小二身边几人立刻回了礼。 李吹笛知道,锦衣卫几人此番出来,怕是只能这样称呼了,真名字是不会再用了。 他们出任务在外一般只有代号,不需要真实名讳。 荆小二是奉命在这里等候李吹笛,秦明月有信给李吹笛。 可是这伙锦衣卫似乎对秘云深格外感兴趣。 秘云深与身边的人相比青涩,少年,浑身都是孔武之气。 郑老四和周老五走向秘云深,眼里露出一股逼人的光。 络衣,也就是络老三也默默地跟了过来。 她自然知道面前的人是她所谓的云二妮。 秘云深此时是真不怕他们。他倒是希望能和他们交手试探一番。 可是络衣很怕。她似乎不想让郑老四和周老五试探秘云深。 林兰楼默默地看着他们,在他心里自然也不想秘云深被试探。 但是他有些刻意地表现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他看得出来,锦衣卫此时不过是对秘云深感兴趣,并不是真的想要为难他。 络衣双手抱臂挡在了郑老四和周老五的面前。 郑老四突然伸手扒拉络衣。络衣身形往后一滑将秘云深挡在身后。 淡淡道:“她只是林府的小管家,叫云二狗。” “我们有分寸。”郑老四道。 说着又伸手来拉,络衣的剑已经半出鞘。眼睛里已经有了怒气。 钱小二道:“别闹了。” “让你来千里城找个人你都找不到。现在这个素不相识云二妮你还护的紧,碰都不让碰,络老三你在千里城是中邪了吗?”郑老四道。 “你能你去找。”络衣啪一声将剑插进剑鞘,一把拉过秘云深,将他交给了林兰楼,扭头就走。 径直走到不远处的马匹旁,飞身上马,拍马而去。 动作真是说不出的利落潇洒。看得秘云深心里一动,不由得看的呆了。 荆小二向李吹笛和林兰楼等人抱拳道别,也迅速骑马离去。 郑老四和周老五两人饶有兴致地看了看秘云深,诡秘一笑,也翻身上马离去。 林兰楼目送一行人离去,也笑了笑,对秘云深道:“络衣这个人有点意思。难怪你那么喜欢她。” “一个霸气又利落的女子。”李吹笛道,却有些忧心忡忡地看了看秘云深。 这样的气度的女子一般最难把握。纵是秘云深这样的江湖少年也很难。 秘云深看了看自己的脚尖,没说话。 三人上了马车,李吹笛道:“你看。”说着将信递给了林兰楼。 林兰楼展开信,秘云深凑了过来。信上写着:正月过后,前往黔地省城贵筑相聚。 果然他们是要去黔地接人,然后将人送往京城。 秘云深道:“我想和你们一起去。” “此去凶险,你看络衣的态度就看出来了。连她都不想让你卷进来,你就别去了。”林兰楼道。 “我愿意前去。” 李吹笛道:“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贵州大部分是土司的地界,少有王法。而且地形复杂,巫蛊瘴毒随处可见。从贵州到京城迢迢数千里,一路上若不是十分凶险,锦衣卫怎么会千方百计来找到我们。” “我想去。” “你……”林兰楼看着他说不下去了。 “我是林府的管家,自然是要照顾你们,给你们牵马赶车。”秘云深笑了。 络衣说他不过是个林府的小管家。 李吹笛沉默半晌道:“怎么就不听劝呢?” 秘云深看出了他们的担心,淡淡道:“身在江湖,哪怕是在家中也躲不过江湖的厄运。生死有命,你们两个不必担心我。” 林兰楼何尝不知道。 看了看秘云深不再说什么,只道:“要保护好自己。” 秘云深有着近十年的江湖经验,武功不弱。 他在江湖中也有些朋友,从南到北,有他跟随要方便的多了。 唯一担心的是秘云深的安全。 他们到底要从黔地接什么人,送什么人去京城,信上没有说。 三人坐在马车上长久沉默了。 良久,李吹笛问道:“你在隅中寺可是和两位大师聊的起劲?” “并没有聊什么,只是坐着喝茶。” “你每次要花一整天的时间赶到隅中寺,就是为了和两位高僧坐着喝杯茶?”李吹笛道。 “是啊。”林兰楼道。 秘云深对李吹笛道:“我看你每次从外面不远千里,不分白天黑夜,不管下雨下雪赶回先生家里,好像也只是为了和先生喝个茶,睡个觉。未见你和先生聊些什么。” 李吹笛突然又想打他,翻了翻白眼咬牙切齿道:“你好好说话,不然小心我失手打死你。” 秘云深突然笑了。 他的笑真是如飞雪初霁一般晴明耀眼。 林兰楼也笑了笑。 云深这个家伙说话总能让李吹笛着急。 可不是,他的话里总是有话。 花慢慢开了。天气也暖和了。 林府上下一直都有些忙。忙着打点搬家的事情。 秘云深推掉了很多事情,就等着出了正月和李吹笛、林兰楼二人一起出发去黔地。 整个正月,只要有空他就在林府留连不走。 络衣已经离开了千里城。 她临走的时候告诉秘云深:“二妮,你在千里城好好待着,我有空就会回来找你。” 秘云深自是心中不舍,但是也没有办法。纵然他心里千转百回,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因为络衣神情空明,似乎毫不怀疑他的身份,也不觉得他是男人。 一个男人的表白总是在看到自己心上人心智有些迷离的时候才开得了口。 可是络衣,从不迷离。 只要看到秘云深就会露出明亮的微笑,露出姐姐般的疼爱。 简直比秘云岫的疼爱都要纯粹。 “来,二妮,你在家里好好待着,我出门办点事……” “二妮,你来帮姐姐看看……” “二妮,你到街上买些东西……” 她甚至会说,“二妮,今晚上和姐姐一起睡吧……” 躺在一张床上的时候,秘云深除了默不吭声,简直喘气都不敢大声。 也许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喜欢络衣就是紧张到大气也不敢出吧。 这么大的人了,他几时这么拘谨过? 他又几时这样牵肠挂肚儿女情长过? 他躺在络衣床上的时候,感受着络衣的气息,简直要把自己躺成了一尊石像。 见秘云深经常流连不去,林兰楼试探地问道:“络衣呢?” “她已经离开千里城了。说是要出门办事,以后有几乎回来找我。”秘云深道。 “你和络衣可还好?” 秘云深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点点头,沉默不语。 “有些事情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不必太拘谨。我看的出来,你太在乎她了。你现在都不是原来的云深了,以前你虽然也不爱说话,但是周身都很轻松自然。如今到了我这里有时候都要紧张一会才能放松下来。” “我不知道我紧张什么。” “怕她有事?怕失去她?” 秘云深垂下眼睑。 林兰楼放下手中的剪刀,拍了拍他,道:“想来你是太喜欢她了。这些年第一次见你那么喜欢一个人。” 见秘云深不说话,林兰楼道:“不要紧,小男孩恋爱了都是你这般心思。等你们再遇到,相处一段时间,你还是那么喜欢她,你觉得她也喜欢你,你就要坦诚地告诉她,你喜欢她,想要娶她。” 秘云深点点头,耳朵竟红了。 林兰楼伸手摸了摸他的耳朵道:“吹笛害羞是眼睛周围红,你害羞耳朵红。那么大的人了,还像个少年一般。” 秘云深缩了缩脖子,他在林兰楼面前永远都那么放松,那么舒适。 “谁能想到,一个被整座城的姑娘们追捧的勾魂公子,那么大了还那么生涩,像个是十四五岁的少年。”李吹笛嫌弃道。 林兰楼笑着看了看李吹笛,道:“你年少时可也是这般模样?” “我少年时?”李吹笛突然茫然了。在他心里他似乎一直都和林兰楼在一起。少年时候似乎也只有林兰楼。 第十七章 一个人醉 素颜一边收拾一边唠叨:“先生,您和李少爷一定不要走散了。要早些回来。出门在外一定要注意身体,注意安全,千万不要被江湖上的一些不三不四的女人勾搭了去。” 林兰楼点头称是。 “要是遇到什么危险,一定要带信回来,我们会去帮你。路上多带些银两,别委屈了自己。 衣衫多备些,这眼见着要春天了,春天过了就夏天了,衣服都要备上。端午之前不要随便减了衣服,倒春寒会很冷。 先生和李少爷在外面,多让着他点,别吵架,别生闷气。李少爷虽然气人又任性,又有什么办法呢,他是你的朋友啊……” 李吹笛听不下去了,转身出了门。 这林府的管家个个年纪轻轻,怎么都变的跟老太太似的,唠叨的厉害,兰楼还那么爱听。 “先生喜欢李少爷,我们这些做家仆的都知道,李少爷对先生也是好的很。此番外出,先生和少爷要是能遇上中意的女子只管带回来,我们都盼着府里能有女主人。” 江湖上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家仆们不能觊觎家主,不可与家主产生感情。 这也是大明的规矩,家仆就是家仆,尊卑有别,不可乱了身份。 但是林兰楼家却有些例外。 因为他的母亲的身份有些特别,他从小就见惯了母亲待人不在意尊卑身份。 他府上的大管家就是他的母亲一手调教出来的。 据说大管家的身份是浙东贱民,是个丐户。 在大明作为贱民只能做低贱无人愿意做的事,只能着贱民的服装。 林兰楼的母亲林夫人虽然住在扬州,可是她却是黔地宋氏土司的女儿,她对大明的贱民地位身份的划分完全搞不懂,也不那么在意。 “我出门要有一段时间。注意我娘那边的动静,协助扶光保护好他们。”林兰楼道。 据说扶光就是贱民中乐户的身份,林兰楼的母亲将他收养在身边。 “知道了先生,大管家已经给我和浓妆传了令,让我们和扶光保持联络。他安排了肖九带人密切关注您和李少爷的消息。” 肖九也是林府的管家,林府有九位管家,肖九来的最晚。因为姓肖,所以其他管家称为肖九。 林府的事务也不全是田产家业,他们还有自己的商队。 肖九负责林府在外的事务的联络,消息的传递和打探,包括对外商队护送和交易的消息保障等。 商队和商铺也有自己的管家,风七和叶八。 他在林府的时间不是很固定,但是他对江湖和林府固定的商队路线非常熟,很少出差错。 林兰楼点点头。这些大管家已经告诉过他。 林府的大管家从来都是个滴水不漏的人,不然在这么多的管家中间,不可能被林兰楼任命为大管家。 大管家却很少露面。也许是因为他曾经的丐户身份,让他极为低调隐蔽。林府的其他管家们都很少见到他的真面目。 “浓妆知道先生喜欢猩红的月季花,这些天,她都在赶着给先生的衣衫和斗篷上秀月季呢。先生出门在外随时可以看到喜欢的花。”素颜一边忙乎一边又道。 林兰楼一慌,浓妆竟在他的衣服上绣了花,忙过来看。 一看松了口气,花很小,极为精致,并不显得突兀。 浓妆问道:“先生和少爷明日就出门吗?” “是啊。明日我和少爷一起出门。” “先生这次出门,要不少时日才能回来吧?” “三两个月,也许半年吧,还不确定。” “先生在外多保重,家里的事情放心,有大管家和我们在。” 林兰楼点点头,道:“我不在府里,你们也要多警醒些,莫要让人钻了空子。” 浓妆抬头看了看林兰楼,若有所思点点头。 秘云深来了。 他带着行李,却没有带其仆侍。 “你家里人没有反对?”林兰楼问道。 “我的事,谁也管不了。”秘云深道。 “你的管家呢?” “管家们那里也交代好了,他们会与我保持联系。”秘云深道。 林兰楼点点头,拍了拍秘云深,道:“你这个任性的家伙。从你身上我看到了千烨的影子。” “千烨可是个很乖的孩子。长得好,又颇讨人喜欢。”秘云深一边说,一边暗笑。这话似乎就是说的他自己。 “是啊,长得好,又讨人喜欢。”林兰楼默默地收拾自己的东西。 此去黔地,路途遥远,山高水长哪里会那么容易。 所幸李吹笛懂,秘云深也懂。他们都有着长久的江湖经验。 单单是路途就很难,若是遇到了其他情况,就更是雪上加霜了。 若是说蜀道难,难于上青天,那么黔道难,是不是难于下地府呢? 历朝历代治取云南都要从天山绕道,只到了太祖皇帝才开凿黔道,取中路治云南。 黔地一直地形复杂,人烟稀少,多是土人土司领地。 连大明王朝封封诸侯王爷,都不曾在贵州打主意。可见贵州在朝廷眼里是个神秘又苦寒的地方。 当然他们此去黔地,最好只走官道。绝对不要走上其他不熟不安全的道路。 林兰楼默默地住了手。他已经多久没有这样大张旗鼓地行走江湖了。 是从有了儿子林千烨吗? 十几年前他带着儿子千烨,在千里城之外十里处置办了这处庄园。 十年前,吹笛带回来一个女儿,就是千姿。 他看到千姿的时候就决定,在千里城不再离开。好好守在家里,陪着孩子,陪着千烨和千姿,为自己和李吹笛带好他们。 似乎他整整十年间没有在江湖上露面。虽然江湖上还有着风云双煞十招破敌的传说。 他却躲在千里城外,看着一双儿女长大。 此番千里城是要告别了,千里城的林府也要搬家了。 林兰楼敲了敲自己的头,脸色沉了下来。此去黔地,临行之前,他多少有些心神不宁。 这些年没有人问过他的千烨从何而来,也没有问过他为何不成家。 当然,李吹笛也没有问过他。 他也从来没有问过李吹笛千姿从何而来。也从未问过他为何不成家。 他们都有意无意地忽略了对方最重要的往事。 林兰楼僵住了,他们为何不约而同地回避了对方最重要的往事? 为何要从不提起,从不过问?为何要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从不怀疑对方? 只因为他们是过命的交情,不必过问其他的事情?包括婚配这么重大的事情? 还是他们彼此都害怕追问对方这样的过往? 林兰楼默默地起身,不由自主从柜子里拿出了酒,烧酒。正宗的南烧。 他喝烧酒的时候,只有一种情况,他想不明白,他难受,难受到不知道如何是好。 当他喝到第二坛的时候,整个人都软了。 南烧烈的很,可不是普通的花露白或者上好的黄封酒那么绵柔。 林兰楼瘫在地上。 刚刚进门给他送水的素颜惊叫起来。 她从来没有见过林兰楼这番模样。鬓发散乱,双颊绯红,颓然坐在地上。 满屋的酒气。 李吹笛听到惊呼,从自己的西院飞一样地到了房间。 秘云深也来了,他默默地看着地上的李吹笛和林兰楼,退了出去,朝着闻风而来的管家们挥了挥手,将房门轻轻关上。 因为此时有李吹笛就足够了。 李吹笛轻轻将林兰楼抱住,道:“何故又如此这般模样?” 说着轻轻将林兰楼散落的鬓发撩了过去,露出面孔。 柔声道:“你想如何,我都答应你。为何又要这般模样……” 不由得将自己的脸贴紧了林兰楼滚烫的脸。泪却流了下来。 他知道他一向克制隐忍,喜怒不形于色,此时如此一定遇到了心里的坎。 “对不起,我没能让你开心,对不起,是我不好……” 李吹笛一时间心痛到说不出话来。热泪滚滚而下。 “兰楼,对不起。”声音里都是哭腔。 李吹笛无助又悲伤,他将林兰楼的脸放到自己的肩上,贴着他的脸将他抱起来。轻轻放到床上。 林兰楼闭着眼睛,眼泪也流了下来。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是他们两个人的眼泪,这是他们两人最亲密的表达。 一个人醉了,一定要有一个人醒着。 一个人哭了,就一定要有另一个人陪着。 这醉与醒之间,就好像他们这辈子的遗憾。 早已经不必说,也不必追问。 李吹笛跪在床前,轻轻地为林兰楼拭去泪。 林兰楼伸出手来抱住李吹笛的脖子,压抑,颤栗,掩饰不住的痛苦喷涌而出。 却没有声音。 喝醉的人容易脆弱。 他要和李吹笛一同回到黔地,从黔地的省城送一人去京城。送什么人,他们还不知道。 而那个他从小长大的地方有太多的往事,有太多李吹笛不知道的事情。 也有太多他不想让人知道的事情。 可是他知道此次回去一定不会像从前他自己一个人悄悄回去那样太平。 就怕那些不想让人知道的往事会被无端地勾起。 也怕那些旧怨会给他们带来无尽的麻烦。 可是一切注定是不可避免。因为他和李吹笛此次并辔江湖不会没有人知道。 秦明月让他们一同出马,不可能不利用他们在江湖上的名号,不可能是静悄悄地让他们秘密将这趟镖走完。 第十八章 启程 早上的太阳很好。 昨夜的事情早已过去。所有人都以为昨夜先生是喝醉了。 揣测是因为要离开千里城,这个住了十余年的地方,有些不舍。 当然除了李吹笛不这样认为。 林兰楼的脸上略略有些憔悴,却不耽误任何事情。 这是二月的第一天,他们该启程了。 秘云深道:“李大少爷,舆图没有问题吧?” “没有问题。你和兰楼复制的舆图带好没有?”李吹笛一边检查马上的行李一边问道。 “带了。”二人同声道。 舆图上的路线是锦衣卫给的,标的都是官道。 官道周边的道路也有涉及。不到万不得已,他们不会舍弃官道另寻他途。 李吹笛一马当先,秘云深断后,林兰楼在中间,三人很快就疾驰在千里城外的官道上。 所谓开弓没有回头箭。所有的事情需要的是做,不是思虑和伤悲。 他们必须用这样最快的速度赶路,才能有希望在傍晚时分赶到百里之外的一处大镇子上住下来。 可以停下居住的地方,舆图上都标的清清楚楚。 持续奔波,他们一天的行程最好控制在百里之内。 遇到阴雨天,他们要停下来让马歇息休养。 半月奔波就要考虑一处地方给马换上新的马蹄铁。 这些都是长途奔波的常识。 数日之后,他们已经接近荆楚之地。 天气渐暖,山中偶见花开。 申时三人便在一处大镇子上找了家客栈住了下来。 山气清新,日光和煦。 秘云深已经露出本来面目,面容清秀,身形风流。此地离千里城已经数百里之遥,根本不用担心有人认出他来。根本不用担心会被钦慕的女子追逐。 也因为在林兰楼身边,他更显得放松悠闲。 秘云深独自下楼,在楼下找了一处拐角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 窗外远山默立,院子里有一株杏花,开了几朵,颇有春意。 此时他的心里是有些惆怅的。他心中想着络衣,不知道此时的络衣在何方,在做什么。 她是不是也能感受到春天的快乐,是不是也在想着他呢? 秘云深向后靠了靠,伸了个懒腰。 人只要心中有了感情,这周身的韵味就会显得悠长缠绵。 似乎就在眨眼的功夫,他看到了三个人进了篱笆院落。 因为是早春,天气寒凉,来的三个人高低不同,都用围巾遮住了脸,无法看清他们的面容。 但是很明显看出来这三个人气度不凡,衣着华贵。 最怕遇到这样有身份的人,总是要无端生出点是非来。特别是在这样的客栈。 可是秘云深已经来不及回到房间了,只有安静地留在原地。 果然。 三个人进了客店,其中身量瘦小的人向他张望过来。 四目相对,瘦小身形人的围巾脱落下来,露出一张清秀的脸来。 原来是个女子。 本来该是微微露怯的清秀小脸却突然邪魅一笑,身形一滑就直奔秘云深而来。 弹指一挥间,一粒圆豆样的东西向秘云深迎面袭来。 秘云深一惊,这个小女子的举止完全出乎他的意料,本能地侧过身子躲过圆豆样的东西。 不曾料想,这个女子手掌如切直袭过来,袖中竟有尖刀弹出,扑面刺来。 秘云深此时心中微愠,这若是武功弱一点,不是要丧命在这丫头手中。 迅速伸手一弹,弹向对方手腕。 趁着对方躲避之时,起身换掌,一掌拍来,掌力不是十成的力气也该是有八成。 此时三人中另一人飞身而起,凌空接了秘云深一掌。 将小姑娘一把拉倒身后,却不恼怒,侧身后退,向秘云深施礼道:“得罪了,在下这厢给阁下赔个不是。” 秘云深冷哼一声,拂袖而去,他心里真是恼怒这个小姑娘如此不通人情,还是思忖若是身手稍弱的人莫不是要血溅当场。 小小年纪竟如此把人命当儿戏。 此时楼下三人中的一人待秘云深离去,柔声道:“竹子,你若是喜欢他,不应该这样表达的。” “此人竟如此小气,生气走了。”叫竹子的小姑娘语气却毫不生气,声音清脆。 “因为他不可能喜欢你。”另一个人,也就是刚才出手相救的人冷冷道,“而且他的武功杀你很容易。” “师兄,你——”叫竹子的小姑娘抬脚就踩男子的脚,“我只是想玩一下,一路行来太无趣了。” 不想男子并不躲,任由他的脚被竹子踩上去。 “出门在外少生事端,别忘了正经事。” 竹子却跳起来,赶紧蹲下身子给他掸了掸被她踩过的鞋子,轻声抱怨道:“怎么也不躲一下,你是傻子吗?你看,好好的鞋子脏了。” 见男子不理,又嘟囔,“二姑姑怎么那么难找……” 秘云深上了楼,发现李吹笛就斜倚在柱子后面默默地看着他。 神色有些古怪。 二人回到房间,林兰楼正在泡茶。 秘云深坐下来喝了杯茶,脸上还有微愠的神情。 林兰楼又给他倒了杯茶道:“何事如此,还动了怒。” “楼下的那位姑娘小小年纪,竟出手就是杀招,若是遇到身手稍微弱些的人必定会有性命之忧。” “若不是小姑娘漂亮可人,若是一个虬髯黑道客,你可还会生那么大的气?” 秘云深愣了一下,很快平静下来,又喝了杯茶。 “外面什么人?”林兰楼问道。 “秋水山庄的人。”李吹笛道,“那个小姑娘看上去似乎很是中意云深,出手撩拨。” 秘云深听到秋水山庄微微吃了一惊。 “并州到此也有千里之遥,为何偏偏此时到了这里?”林兰楼若有所思。 “人在江湖遇到江湖人,也是正常。听那小姑娘的语气,似乎是出门找人。”李吹笛淡淡道。 “能遇到秋水山庄这样的江湖人也是有些喜庆。”林兰楼苦笑了一下道。 谁都知道秋水山庄深居简出,虽然也是江湖上有名的四大山庄之一,却很少涉足江湖。 能请得到秋水山庄人出面的,那在江湖上得多大的面子。 据说除了江湖上四大山庄的人,秋水山庄从不给任何人其他家的面子。 此番秋水山庄出现在江湖上,看来一定有故事。 “来人武功如何?” “那个小姑娘不谙世事,武功较弱。另外两个人,云深怕是讨不到好处。”李吹笛道。 “秋水山庄的家主中至少有数人武功应该在你我之上。但是能有这样的好手出门看来也是挺重视。” “那只是个传说。”李吹笛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一饮而尽。 他的意思是,秋水山庄能有数人的武功在他们之上,那一定是个传说。 林兰楼又苦笑了一下。 李吹笛比少年都自信。不知道他的自信从何而来。 秘云深始终没有说话,秋水山庄的人他只是听过江湖传言,却从未接触过。 今日若真是秋水山庄的人,那么他是第一次见。 而且印象极差。 这样的百年世家,怎么会出这样不懂事的小辈。 “希望是友非敌。”林兰楼又道。 李吹笛欲言又止,他不太相信秋水山庄的人会与他们的事情有关联。 毕竟秋水山庄的人是江湖上出名的难请。 江湖上的武功排名从来都是看各家的资历和势力,往往盛名难符其实。 江湖上有名头的大侠不堪一击也不在少数。 江湖上的名门大家大多有钱有势。 他们也从来不在乎财力的付出。 得了财物的江湖人自然要感恩,感恩所能做的就是夸奖他们。真心实意地夸赞他们。 若他们是江湖人就夸他们仁义,夸他们武功高,家世好,人品好,一诺千金。 口口相传,便可众口成真。 江湖的盛名便大抵上由此而来。 万一哪天有位传说中的江湖高手被一个不知名的后辈灭了,简直太正常了。 但是秋水山庄从来不参与这样的江湖排名,也从来不在意自家的流言蜚语。 他们都以实力说话。 他们出庄的时候,想灭谁,一定能堂而皇之地灭了谁。 因为他们武功确实高。 他们想要帮助谁,绝对不会留名。 更不会笼络关系,为取得江湖流氓的口碑而造势。 那些是秋水山庄极为不屑的。 所以秋水山庄在江湖上的名声并不怎么响亮,甚至可以说有些不光彩。 江湖一度有传言秋水山庄沽名钓誉,故作清高,实则男盗女娼,背信弃义为江湖人不齿。 有些人是信了。 但是林兰楼和李吹笛肯定是不信的。 因为他们懂得江湖排名的规则。 就算他们没去过秋水山庄,没有和秋水山庄的人打过交道,他们也知道,这个存在数百年的秋水山庄绝对不会那么简单。 他们有的一定永远是江湖宵小们高攀不起的孤高。 李吹笛也知道,秋水山庄可能有人比他的武功高,可能也有不少人比林兰楼的武功高。 但是要是说有数人比他和林兰楼合在一起的武功高,是不太可能。 因为他和林兰楼在一起,武功绝不会那么简单。 若是江湖有人能凭一己之力超过他和林兰楼两人的武功,那么以锦衣卫的实力,他们不可能花费力气来请他们两人。 要是说江湖人请不到秋水山庄的人,那么锦衣卫出面绝对可以。 大明的朝野上下,能敢驳锦衣卫面子的人还不多。 “我们此去黔地,数千里之遥,远在并州的秋水山庄不可能为此事而来。”李吹笛道。 “希望吧。”林兰楼道。 江湖上的事情说不清楚。 有时候就像这普天之下的事情,天下之大芸芸众生,可是天下往往很小,小到有些人注定绕不开。 譬如他和李吹笛。 第十九章 春路雨添花 天还没亮林兰楼就听到外面有马蹄声离去。 听得出来是昨晚那三人,秋水山庄的人,他们骑马离去了。 不得不说秋水山庄的人不娇气。这么冷的天,一大早就出门。 还有那个年纪不大,长相清秀的小姑娘。 太阳升起的时候秘云深才起床。 他对山中的春天之气很是喜欢。 林兰楼道:“很快就要到江城,那里的春天要更浓一些。再往南就到三湘之地,那春天就全部绽开了。到了那里有更好更浓的春天留给你看。” “到了黔地不是要到初夏了?”秘云深回脸问道。 “恰恰不会,黔地大多地方很是清凉,哪怕盛夏都凉爽如秋。” “先生如何知道?” “我曾经久居黔地,自是知道。” 秘云深恍然大悟道:“怨不得锦衣卫要千方百计找到你和大少爷。不仅仅是因为你们二人联手是江湖上难得的高手,还因为你对黔地很了解。” 林兰楼低下头收拾东西,不再说话。 “我到了江城,想要去拜访一位故人。”李吹笛一边收拾一边道。 林兰楼抬头看了看他,又低下了头,只道:“好。” 李吹笛似乎看出他的担心,道:“是莫公子,他在江城荷塘的寒烟居。他早已不在江湖,所以你不必担心出什么岔子。” 秘云深看了看他们两人,什么也没问,也低下了头。 虽然此次出门有要事在身不可有偏差,但是李吹笛这样说了,那也无妨。 江城自古繁华,为湖广中枢。因江河甚多称为江城,云蒸雾绕又为云梦之地。 他们到了江城的时候正是傍晚时分,天空竟飘起微微细雨。 但并不十分寒凉。 李吹笛的话似乎变得少了些。 林兰楼对他似乎也有些小心翼翼起来。他们找了一家客栈停了下来。 云梦江城秘云深自然来过,还不止一次。 三人看着客栈外水亮亮的石板路,默默地等着店小二上菜。 林兰楼迟疑道:“今晚夜雨,明朝去探访莫少庄主可是方便?” “方便。”李吹笛明显的没有表情。 “莫大侠,这些年,当年可是真的如江湖所传……”林兰楼说不下去了,假装咳嗽了两声。 “别胡说,别听江湖混人妄言。”李吹笛有些微愠。 林兰楼忙低声下气道:“是是是,江湖传言多是胡说,不可信。” 秘云深不知所以,看着二人的样子,撇了撇嘴,道:“一个生气,一个低声下气。” 声音虽小,林兰楼还是听到了,伸手拍了他一巴掌。 李吹笛自然也是听到了,却没什么表情。 若是往常,定是李吹笛伸手给他巴掌。 “那个,一会我们去集市逛逛,给少庄主买些礼物……” 林兰楼的语气里微微带着一丝讨好。 李吹笛嗯了一声。 秘云深心道:少爷的这个朋友是什么来头,能让先生如此小心。 问道:“少爷这位朋友是谁?我可知晓?” “他曾经是凤凰山庄的大少爷,曾经的少庄主,莫问荆。”李吹笛淡淡道。 秘云深顿时闭了嘴。 忍不住也露出一丝讨好的表情道:“噢噢,那个,我知道了。一会我陪先生去给他买些礼物。” “那个,吹笛,这春天的阴雨不会一时半会就停,不如就在江城多待上几日,让马也歇歇。”林兰楼道。 他想李吹笛在江城能多留些时日,这样可以多陪陪莫问荆。 “好。”李吹笛面色阴沉道。 林兰楼和秘云深一时间的做派简直要低到尘埃里去了。要说江湖上有名的四大山庄之一秋水山庄在江湖上名头不小,高洁自律的话,凤凰山庄那就是沉静霸气,在江湖上有说一不二的老大做派。 当然凤凰山庄的庄主绝对不会随便说话。 他们也绝对是靠实力说话。 凤凰山庄的门人遍布江湖各门各派,三教九流,比江湖上十大门派的门人还要有实力。 他们不但武功高,财富也惊人。据说他们每年都要向朝廷上交数百匹战马。 数百匹战马听起来似乎不那么让人吃惊。 那么若是想想多大的地方能养那么多匹战马,多少驯马师来训练这些马,就知道凤凰山庄的实力有多么惊人。 据说凤凰山庄的庄主是前朝的王孙贵族,曾为新朝立下战功,被封土地达数百里,但是似乎并没有什么确证。 家大业大却是真的。 这么大的家业,家中的大少爷莫问荆,年少天才,曾经是整个凤凰山庄的骄傲。 不但人聪明,武功绝顶,据说还身负皇恩。一度中过科举。 在江湖上像天上的金凤凰一样让人敬仰。 这样一个前途无量的少庄主莫问荆突然一夜陨落。 有一天,在高朋满座的凤凰山庄,他得了失心疯,错手杀死了自己孩子,还错手杀死了自己的夫人。 其状如魔如鬼。 一时间少庄主被凤凰山庄追杀,被江湖人追杀。 后来莫名其妙消失了。不知所踪,不知死活。 可是这个人却是李吹笛的好友。竟在云梦江城。 时间应该是过去了十余年了。江湖早已平息了关于当年少庄主的传说。 江湖传言对于林兰楼和秘云深来说,根本左右不了他们对人对事情的真实看法。 可是这个莫问荆少庄主却是蹊跷,竟然真的在江湖上失踪了十余年。 此时的李吹笛要去拜访他,不能不让他们两人感到吃惊。 既然是李吹笛的朋友,他们定不会像当年江湖人那样对待曾经的少庄主。 毕竟当年少庄主的失心疯对他们来说都是个传说。 所以他们从心里露出一丝悲悯和同情。 他们并不是想要讨好什么有钱有势的凤凰山庄。 他们只想讨好李吹笛,是因为他有一位据说是失心疯的朋友。 李吹笛的朋友一定不会错,他们两人无论何时都会无条件相信李吹笛。 这丝悲悯,是为少庄主莫问荆,也为他们的朋友李吹笛。 第二天清晨,薄雾轻寒。 李吹笛早早就起床,里里外外将自己收拾了一番。 林兰楼自是前前后后地帮忙收拾。 待李吹笛出门,秘云深问道:“李大少爷穿成这样,手腕上还带了合香珠出门了。你没有想法?” “能有什么想法?他们是从小到大的朋友。我和吹笛是因为莫少庄主才认识成为好友的。” 林兰楼默默地在楼上看着李吹笛的背影渐渐远去。 “你和莫庄主认识?你为啥不去见见他?”秘云深吃惊道。 “我和他只是普通朋友。他隐居这么多年不可能想见我。吹笛是他的挚友,他肯定想单独见见他。” 秘云深点点头。这世间有些情分最难把握,亲一分就显的不合时宜,淡一分便又不近人情。 不好把握的关系,他从来转身就走,弃之千里。 这可能就是他的少年任性吧。 其实林兰楼是把事情说的轻描淡写了,当年他们的情分可不是那么简单。 但是有素养的人就是这样,从来不把自己帮过别人的事情当回事。 尤其像林兰楼这样的谦谦君子。 莫问荆是个极为整洁干净的人。人也长的干净清?。年龄和李吹笛相仿,最多长个两三岁。 只是他的气色更显得苍白寡淡。 李吹笛去见他自然要配的上他的格调,把自己弄的干干净净,清清爽爽。 莫问荆的居处叫寒烟居。 因为下着微雨,四下烟雾蒙蒙,满目残荷。 还未到时节,荷叶还未新发。 曾经熠熠生辉的凤凰山庄的大少爷,如今落得清寒若此,也是造化弄人。 此番景象,让李吹笛不禁有些黯然。 不知他当年从天宫一般的境地跌落泥沼时是如何痛彻心扉。 当年莫问荆被凤凰山庄甚至整个江湖唾弃喊打喊杀的时候,李吹笛曾经陪在他的身边寸步不离,整整一年半的时间。 那段时间他推掉了所有的事情,也拒绝了所有劝他远离莫问荆的人。 不离不弃,不眠不休一门心思地陪着他。 当时他的好友中似乎只有林兰楼没有劝他远离莫问荆。 反而倾尽所能地帮助他和当时神志不清的莫问荆。 为他们挡住外围的追杀。为他们找最好的大夫。甚至去黔地找最好的苗医为神智不清的莫问荆清除余毒。 现在说的轻巧,那时候为他们挡住外围的追杀是一种什么样的意志和危险,林兰楼一个人独立苦撑。 当年林兰楼孤身前往黔地寻找苗医药王,是何其凶险,山高水深如同天堑,林中毒草烟瘴,虫蟒蛇蚁,林兰楼独自前往。 李吹笛每每想起心里就要揪起来。 最终才知道莫问荆是中了湘西尸王的蛊尸毒。 蛊毒易除,可是尸毒却差点要了莫问荆的命。 还好,保住了他的命。 往事不堪回首,幸好十多年过去了。 一切都淡了,一切苦都记不清了。 莫问荆也活的很好。只是孤单寂寞了些。 他毕竟是少有的江湖好汉,少有的天才。 他相信他只要有一口气在,就能把自己安排的妥妥当当。 挚友相见是件特别隆重的事情。 李吹笛远远就望见一树梨花下,一个月白衣衫的人翘首立着。 恍惚间,李吹笛觉得那个身影像极了林兰楼,只是又比林兰楼消瘦了些。 莫问荆在等他。 形容清瘦,面色温和,浅浅带笑。 李吹笛翻身下马,狂奔过来,一张笑脸尽显心情。 “问荆。”说话间已经到了近前。 莫问荆虽然清瘦,身量高低却与李吹笛相似。 李吹笛不待他说话,便又道:“早上寒凉,怎么不穿件斗篷。” 说着将自己的黑色斗篷解了下来,给他披上。 莫问荆拉住李吹笛笑道:“快快回屋。” 若是说李吹笛这半生的温情和任性都给了林兰楼的话,那么他这半生悲怆的友情都给了莫问荆。 两人进了屋,莫问荆让女仆退出去。 李吹笛看了看女仆,笑道:“新罗婢?” 莫问荆笑而不语。转移话题问道:“自己来的?” “不是。”李吹笛低头笑了笑。 “你们,一直在一起?”莫问荆给李吹笛添了茶。 李吹笛笑而不语,眼睛周围竟又红了。他一害羞就眼圈周围就绯红。莫问荆说的你们,是说他和林兰楼。 “林先生是个不错的人。重情重义,为人方正,性情还敦厚。”。莫问荆道,“我记得不错的话,林先生颈间似乎有一小颗痣。” 李吹笛又笑。 “怎么不带他一起来?” “这些年,似乎除了我,你没有再见过什么外人。兰楼不是不懂分寸的人。你不必介怀。” 莫问荆笑而不语。 第二十章 黄昏 傍晚时分,李吹笛没有回来。 林兰楼带着秘云深出了客栈。 两人顺着河道信步行来,过了个拐角处,突然见一树繁花,阳光从云层中泄下一缕光来。 天竟是要晴了。 “大少爷不会有事吧?”秘云深问道。 “不会。走吧,选一家酒楼吃些东西。”林兰楼道。 此处江城乃九省通衢之地,堪称楚中第一繁盛,逛一逛逗留数日也是应该的。 林兰楼了解李吹笛和莫问荆,他们晚上一定会在江城最好的酒楼吃饭。 那时候莫问荆还是凤凰山庄少庄主的时候,他们就这样。 他记得,莫问荆是格调极高雅的人,也是个极有趣的人。 无论是琴棋书画,还是喝茶养花,没有他不擅长的。 莫公子还是个极爱美食的饕餮客。 早上李吹笛走的时候说他们可能会去通九楼吃饭。 这家叫通九楼的酒楼是不是最好的酒楼不知道,但是一定是最烧钱最贵的酒楼。 据说烧钱还不是最奇怪的,关键是去了的人根本吃不下。经常花了大把的银子却吃不饱。 但是似乎这些一点都不影响通九楼的生意。 确实,他们去了通九楼。 李吹笛和莫问荆乘着马车,从后门进了酒楼。因为前门进不来马车。 李吹笛扶着莫问荆下了车。 贴心地将他斗篷上的帽子戴上,道:“小心风寒。” 莫问荆的身体自从十几年前那次之后,就非常虚弱,尤其不堪风寒。 二人径直上了二楼临窗的天字一号房间。 房间里温暖如春,炭火烧的很好。 窗边放着鲜花。 李吹笛略一失神,这鲜红的花,林兰楼应该喜欢吧。他下意识地往窗外张望了一下。 这家通九楼的菜似乎不是很多,但是每一道菜看上去都是神来之笔。 晚饭他们要了一道滴水观音,一道九楼菜胆,两碗无相汤。 这样的晚餐,确实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也不是一般人能忍受的。 滴水观音是一只经过三天三夜烹制而成的极品鲍鱼。 据说第一天将老鸭吊在锅盖上,第二天将一只鸡吊在锅盖上,第三天将一只鸽子吊在锅盖上。 下面放着一只硕大的鲍鱼蒸上三天三夜,汤汁正好滴在蒸锅里的鲍鱼身上。 这只浓缩了鸡鸭鸽子的汤汁的鲍鱼要十两银子一只,他们要了两只,一人一只。 据说这个九楼菜胆要用整整半车的菜才能摘出这么一盘子菜胆,菜胆用的汤汁要用十八种山珍海味炖制的老汤勾淋。 通九楼的无相汤,看上去宛如一碗清水。 要用九九八十一种山珍海味制成九种神汤,然后这九种神汤汇聚到一起制成这样清水一般的无相汤。 这种清水一般的汤据说也要五两银子一碗。 最后可能李吹笛怕自己吃不饱,便给自己要了一碗面。 这碗面,也要五两银子一碗。 李吹笛并不觉得诧异,通九楼的东西就没有普通的东西。 这面是用鱼肉做的。 将新鲜的三江鱼敲上三天三夜敲成糊状,然后再敲三天三夜成面皮状,然后才能切成面条,得一碗生敲鱼面。 总之,他们吃了一顿饭就花了五十两银子。 所有的东西都放在盘中也不过区区一盘。 这么烧钱的东西,不是富豪们舍不得花,确实是吃不惯。 而且吃不饱。 林兰楼和秘云深肯定是不去的。 他们在对面的一家老字号酒楼,找了个僻静的地方痛痛快快地吃了顿晚饭。 特意上了一份上好的富贵烧鹅,也还不到一两银子。 临走还能打包一堆的卤牛肉。 两人坐在店里,喝着茶,注意着对面通九楼的动静。 “你是担心他们有什么闪失?”秘云深问道。 “应该不会。”林兰楼嘴上说着不会,却没有离去的意思。 秘云深只好默默地陪他喝了茶。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莫少庄主吗?他少年天才,英武过人,风华绝世。曾是江湖上最富盛名的人之一。他在江湖上的盛名就像你在千里城的盛名一样。” “尤其是他的武功。吹笛的一招一式已是江湖上少有的霸气。可是莫少庄主却是真正的霸中之王。同样是一招大风过野,他使出了就有旌旗十万的千军万马之势。” 林兰楼的眼睛里都是倾慕的光。 “我似乎并没有机会见到他。”秘云深有些惋惜道。 “你出道的时候,他已经被逼出江湖了,江湖一度认为他已经不在人世。现在他的事情已经不再有人提起了。” “你可曾是亲眼见过他?” “那是当然。大风过野的招式我是亲眼所见。十八年前在凤凰山庄就见过他。年轻持重,落落大方,颇有风华。远观华贵若天人。私下待人、行事端方大气,颇为亲和。” “你一定仰慕他吧?”秘云深看着林兰楼。 “那是当然,他是江湖少有的英雄。还是少有的谦谦君子。” 林兰楼想了一下又道,“那时候我刚刚出道,他对我以礼相待,多有提携。一次凤凰山庄宴请宾客,他当着江湖众人的面让我坐在他身侧。临别还曾赠我银两让我在江湖立足。他对我有恩。” 秘云深点点头,“你和他很像。他对你,就像你对我一样。” 林兰楼笑了笑。“我没有他那样的气派。” 秘云深在江湖出道的时候,他眼中的林兰楼也是有着霸气纵横的武功。也是有着不可高攀的贵气。 那时候林兰楼见到他,也以为他又穷又傻。 将他带在身边,也曾赠他盘缠。 不曾想他是个富家公子,还是个有来头的武学世家公子。 “想来这位少庄主一定提携了不少人,他们是不是都如你一样,在他危难的时候处处护他周全?” 林兰楼叹了口气,道:“江湖本就凉薄,怎能事事讲恩情。莫让我带坏了你。” 秘云深笑了笑。 这个家伙的笑真是迷人。 李吹笛和莫问荆很快就吃完了豪华金贵的晚餐。 “对面有人。”莫问荆道。 “你现在还是那样的敏锐。”李吹笛看了看,道,“兰楼和他的小兄弟。” “林兰楼,当年的那个少年,现在已经是江湖上有名的落羽剑客了。”莫问荆道,“当年你们做的事情,我都知道。” “你一说当年,当年已经快二十年了。你久不在江湖怎么知道那么多?” 莫问荆抬了抬下巴道:“我只说的是十几年前,你的那位知己曾经为我闯过湘西,孤身前往黔地寻找药王。我却不曾报答过他。” “他说了,你曾对他有恩,他这么做是应该的。我和他也是因为你才成为挚友。” 莫问荆突然咳嗽起来,咳嗽的眼泪都下来了。“两个品行相似的人总会相遇。” 要说有恩,他对林兰楼那哪里算上什么恩情,他也曾经为别人两肋插刀,那些真正有恩帮过的人,却在他中毒之时联手杀他。 而这个当年不过是受过他滴水之恩的人,却肯为他冒死寻药,冒死抵御杀他的人。 李吹笛慌忙从袖中取出洁白的帕子,给莫问荆拭了拭嘴角,“别太激动了,都过去了不要放在心上。” “我没有放在心上,我已经死了,什么都不存在了。” 莫问荆说的极为平静。却眼中含泪。 “那就好,那就好。若是愿意和我们一起生活,我随时来接你回兰楼的庄园。” “我就不打扰你们的生活了。你们有彼此相伴,一定要开心活着。开心比什么都重要。” 这本就是一句极为普通的话,可是李吹笛听得鼻子一酸。 李吹笛要了一壶茶,忙给莫问荆倒上,道:“喝点茶水。” 说着又起身给莫问荆拿了斗篷披上。他怕他着凉。 “你们此番同出江湖,还带了个功夫不弱的少年,可是有什么事情?” “据说是保一趟人镖,从黔地送一个人去京城。具体什么人还不知道。” “什么人能请得动你们风云双煞出面?” 李吹笛苦笑了,道:“锦衣卫。除了官府,谁还能请得动兰楼出面。他已经很久不接江湖上这样的活了。” “时间过的真快,一晃十几年过去了。当年的少年都到了淡出江湖的年纪了。” “别那么说,你也不过大我们几岁。你成名的早而已。” 莫问荆突然又咳嗽起来。 李吹笛忙起身道:“我们回去吧。今日陪了我一整天,定是累坏了。” 二人上了马车,李吹笛忙把汤婆子给莫问荆放到怀里。 见街上有一处店铺叫锦绣坊,转头问道:“当年的锦绣公子可还和你交好?” 锦绣公子是四大山庄之一的锦绣山庄的少庄主,当年和莫问荆私交甚好。 江湖上时常有他们并辔江湖的传说。 莫问荆有些疲惫地靠在车上,只淡淡道:“都散了,我已经死了。” “我唐突了。是我不好。”李吹笛嘟囔道。 想来一切都过去了。莫问荆似乎只剩下了他一个朋友。 当然林兰楼也应该是他的朋友。 李吹笛和莫问荆在一起的时光很惬意。 对弈,烹茶,赏花,进城吃尽美食,一起闲聊。 到了第三天的早餐时分,莫问荆笑了笑,道:“你心神不宁了。他比我重要的。” 李吹笛道:“莫要瞎说。只要你愿意,我随时接你和我们一起生活,住进兰楼的庄园。兰楼有一个特别的管家,一年四季都能养出好看的花来。” 第二十一章 与君诀 莫问荆比林兰楼要更喜欢花,他更懂得花。 他懂得花性,懂得观赏,还懂得栽插。 林兰楼喜欢花,无非是喜欢好看,喜欢热闹。而且只喜欢一种花,就是月季花。 林兰楼已经是江湖上少有的谦谦君子,可是在他眼中,莫问荆才是真正的谦谦君子和风华人物。 莫问荆似乎是真累了。又咳嗽了几声。 自顾自低头笑道:“得你二人如此对我,我在这世间还能相信友情。我还能活的有滋味。” 对李吹笛的邀请他一同比邻居住的话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 “问荆你要好好活着啊,看看春夏秋冬,尝尝江城的美食,和友人小聚,岂不快哉?” 又道,“等我和兰楼退出江湖,我们就带着你游历大江南北,遍尝天下美酒美味可好。” “好。”莫问荆此时不知道是咳嗽还是感动,眼泪又出来。 到了傍晚,莫问荆笑道:“不必再费心陪我了。今晚早些回去,明日天气晴好,和你的同伴启程吧,莫要耽误了正事。” 李吹笛想了想,也是,毕竟有事,不可再多耽误。 “等我回来看你。”李吹笛临走的时候再三叮咛。 莫问荆将李吹笛送至院外,又送至大路口。 临走的时候,李吹笛张开双臂紧紧拥抱了莫问荆,道:“等我回来。” 莫问荆与李吹笛身高相当,却瘦弱许多。 李吹笛一时又有些感伤,遥想当年莫问荆身形健壮,意气风发。此时却一脸倦容,身形消瘦。 如今的这般田地,时时让他不平。可是事情早已过去,他再也无法追究。 当年他和林兰楼不是不想追究,是他们在为莫问荆疗伤之时就开始追查他中毒之事时,他们不相信莫问荆是练功走火入魔才至于疯魔。 他们想还莫问荆清白,也想查清是否有人陷害他。 可是莫问荆在身体刚刚好些的时候,阻止了他们继续追究。 说他只想安静地活下去。 说只怕再追究他再难活命,他们都再难活下去。 而且是莫问荆执意要离开他们,拖着虚弱的身体执意离去。 执意让他们不要再过问他的事情,也不要再来找他。 每每想到莫问荆虚弱离去的身影,李吹笛就心中不忍,想要落泪。 幸好这十年的时间他们还保持了联系。 李吹笛回到客栈的时候,林兰楼和秘云深正在院子里等他。 见到李吹笛回来,秘云深道:“这么快就回来了?” 李吹笛嗯了一声,径直上了楼。 林兰楼慌忙跟了上去。 秘云深摇了摇头,进了客栈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他不想去打扰他们说话。 林兰楼给李吹笛倒了茶水,问道:“可还好?” “还好。”李吹笛一边说一边换下衣衫。 “问荆的身体可还好?” “还好,还是老样子,清瘦,一脸的倦容。” “可有人为难他?” “他已经躲起来了,身体也已经废了。只是苟活于世,谁还能对他怎样?” “当年他为何会遭逢这样的厄运?这些年他可有眉目?” “他从未提起,凤凰山庄也从未给出说法。想来是因为凤凰山庄风头过盛,得罪不少人,遭人报复吧。” 林兰楼点点头。 当年凤凰山庄大公子莫问荆得了疯病,杀妻弑子,足足让人惋惜。 因为他武功高强,神志不清,又恰逢凤凰山庄大宴宾客。弄的整个江湖人尽皆知。 在江湖上一度遭到围攻。 那天正是凤凰山庄老爷的五十大寿,高朋满座,喜气洋洋。 可是就在那天,所有人都见证了少庄主莫问荆疯了。 而且其状凶残,见人就杀。当天死伤在他手下的不下十数人。 在场的宾客唯恐躲他不及。因为他武功高强,所过之处死伤一片。 无奈凤凰山庄的莫老爷只好下令抓住他,死活不论。 那天恰恰李吹笛在场,李吹笛费劲心力护住了他。 在众人的围攻之下自己也身受重伤。 正在他以为自己和莫问荆活不下去的时候,林兰楼赶到了他们身边,他们合力带着莫问荆冲出了重围,连夜狂奔数十里。 那时候他们还算是三个涉世不深的年轻人。 虽然莫问荆少年成名,但从小就有少庄主的头衔,集众多宠爱和倾慕于一身,哪里遭受过这样的江湖险恶。 他们二人一路偷偷带着莫问荆昼伏夜出,寻医问药。 终于在逃往房陵的深山里,他们遇到一个医者,告诉他们这个一发疯就嗜血杀人的少年中了蛊毒和尸毒。 他们一路辗转到了湘西,进了黔北。最终在林兰楼的努力下他们治好了莫问荆的蛊毒和尸毒。 可是当时莫问荆却留下了后遗症,身体虚弱,武功尽失。 这不过是江湖的一件小事罢了,时间一长也就忘了。 对于偌大的凤凰山庄来说,大少爷不行了,还有二少爷三少爷,自然也是惋惜之后便也渐渐平息了。 毕竟这是疯病。 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活着,调养身体,不派人杀他便也是对他负责了。 至于这些年他过的好不好,怎么过的谁也不知道。 也许凤凰山庄老庄主还是暗中保护他,满足他的生活。也许他们还是希望他死。 莫问荆在自己神志恢复,身体能自如活动的时候,就离开了。 当然李吹笛还是坚持到了他确实看上去正常了才放他离去。 虽然李吹笛每年都会抽出时间来陪他,可是那也不过是短短的几日,最多不过是短短十数日罢了。 “我很想亲自看看他的伤怎么样了。”林兰楼道。 毕竟这个人曾经让他出生入死。 为了他,为了给他治疗蛊毒和尸毒,他几乎死在了湘黔之地。 李吹笛换好了衣衫,想了想道:“问荆还问起了你,他说你为他做的一切他都知道。还问你为何没和我同去。不如明日我们绕道寒烟居向他辞行吧。” 第二天的清晨还有些薄薄的雾。 雾散了应该是个好天气。 林兰楼三人早早就起床。 林兰楼的心里还是有些期待的,他确实希望能和莫问荆告个别。 这个曾经有恩于他,也曾经让他差点送命的人,他希望他能好好活着。 希望他能依旧神采飞扬,谈笑自若,风华绝世,惊艳众生。 秘云深此番却被路上时时开放的小花吸引,一路看不尽的春花。 一个时辰以后,他们拐上了一条满是荷塘的路。 虽然满目枯荷,秘云深却想着初夏的莲蓬,盛赞这是个绝好的地方。 很快他们闻到了一股浓郁的烟熏味道。 他们看到了烟雾,散漫又有些火光。李吹笛大惊,策马狂奔。 是莫问荆的精舍失火了,看上去已经是一处废墟。 偶尔在废墟中还在几处还浓烟处冒出火花。 废墟四周站满了人。 李吹笛翻身下马,一个趔趄,失重倒地。 为什么会失火?莫问荆,他在哪? 林兰楼早已飞身下马,扑到李吹笛身边,一把扶住他。 李吹笛双腿一软,跪在地上,眼前一黑。 林兰楼摇着他在叫道,“吹笛,吹笛……”声音有些遥远。 秘云深一看不对,也翻身下马,直奔人群里去了:“可还有活人?” 没有人回答他。 因为废墟里明显有几具尸体。 有几个家仆模样的人跪在废墟不远处哭泣。 秘云深奔过去问道:“家主呢?你们家主大人呢?” 跪着的人只顾哀哀哭泣,却并不回答他。 看上去这个火烧了一夜。 官府的人来了。他们留住了所有在场的人,一一问话。 秘云深自然在他们中间。 他终于知道了,这个火从昨夜烧起,是从家主的莫少爷的房中开始烧起,一直烧到天快亮,周围的人才赶来救火。 精舍里被烟火呛醒的仆人一直在救火,奈何火势太大,根本无法扑灭。 因为火势太大,他们根本无法靠近家主莫少爷的房间。 秘云深的脸色惨白,因为仆人模样的人指着莫少爷的房间,房间烧的只剩下断垣残壁。 可是很明显能看出来一人被烧焦的模样,躺在地上,已经烧成了焦炭一般。 林兰楼扶着脸色惨白的李吹笛到了近前。 李吹笛上前查探了一番,果然是莫问荆的房间。 他怎么会不记得莫问荆的房间。 一个家仆模样的人上前叫道:“李少爷……”便泣不成声。 官府捕快过来道:“闲杂人等退后。” 家仆模样的人上前道:“捕快大哥,这位李少爷是我家少爷的至亲好友,请让他代替小人上前辨认一下。” 捕快道:“也好,今日在场人员一律不得离开。” 李吹笛找到了莫问荆的随身玉佩,找到他的腰环。突然泣不成声。 莫问荆身体瘦弱,武功尽失,他一定没法逃走。 林兰楼上前扶住李吹笛,将他连扶带抱带出人群,李吹笛伏地恸哭。 “不会的,我走的时候他还好好的,说了等我回来……” 林兰楼也不禁潸然泪下,莫少庄主曾多么坚强,在身中奇毒,被江湖追杀时都能活下来。 不曾想此番却如此凄惨,竟能葬身大火。 秘云深回身看他们两人相扶而泣,不禁也红了眼眶。 这天,他们没能离开江城,他们等着官府的问话,也等着官府的结论。 一连三日都留在了江城。 李吹笛神情恍惚,似乎苍老了不少,人也瘦弱了。 林兰楼日日陪在他身边,寸步不离。 在他的心头也有疑虑,莫少庄主就这么死了吗?在当年那般惨烈的时候莫问荆尚能靠超常的意志活下来。 他怎么可能那么容易死?若他真的死了,怎么可能是意外?他费劲心力活下来,怎么能让自己出这样的意外? 为何在他们到来云梦的时候突然起火? 他难道没有给李吹笛留下一点暗示或者消息? 第二十二章 一路向南 离开江城的时候李吹笛的心情很低落。 林兰楼的所有心思都在李吹笛的身上,唯恐他有什么闪失。 秘云深便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自觉担负起事后的一切周旋。 他临行前特意去了趟衙门,问了寒烟居失火的情况。 凤凰山庄竟只派了个小管家来为莫问荆善后。 当年的大少爷、少庄主死后竟无至亲到场。 罢了,人死如灯灭,能好好安顿就好。 秘云深还带回来一包东西。 因为一些遗物没有人保管,衙役便请他作为朋友签了字,让他带回来。 既然官府说了是意外失火,便也没有报官再追查的必要。 在林兰楼陪着李吹笛的数日里,秘云深自然是到现场仔细查探了一番。但是并没有什么发现。 所有的家仆似乎都确定家主莫问荆已经死了。 因为莫问荆早已消失在江湖上,几乎没有人知道他还活着,似乎没有了仇家。 看上去不像是仇杀。 林兰楼和李吹笛也在暗中做了调查,希望莫问荆能给他们留下什么线索,也都没有什么发现。 临行之前,李吹笛和林兰楼还是又到了寒烟居废墟前吊唁了一番。 李吹笛在坟前长跪不起,道:“问荆,你我虽然生死两隔,就当做暂别。百年后我会与你比邻而居。若是我得知你为他人所害,我一定竭尽全力为你报仇。” 林兰楼也拜别莫问荆,不禁滴下几滴清泪:“莫少庄主年少有为,心胸宽广,提携孤弱,奈何连遭厄运,实在为我辈唏嘘。只愿下辈子问荆兄能平安顺遂。” 秘云深也上前叩首拜别。 三人上马,疾驰而去。 不远的山坡上,一个月白衣衫的人影默默目送他们的身影远去。 肩上似乎围着一方宽大的围巾,却是醒目的断肠色。 一路行来,又过了数日,他们进了三湘之地。 李吹笛的心情略略平复些。 但时时陷入沉思。 他始终都希望莫问荆没死。 进了三湘之地,天气果然又暖了不少。 过了洞庭,穿过长沙府地界,走湘西官道,不久就可以进黔地。 三人出了长沙府,在一处叫双溪的镇子上住了下来。 这里已是湘西腹地。 此时十余日已过,李吹笛的精神好了些。 林兰楼握住他的手道:“吹笛,我们已经进了湘西,你不能沉浸在莫少庄主的事情中,我们要打起十二分的精力来应对。 你知道吗,这里是当年湘西尸王的领地。不远就是尸王谷。” 李吹笛猛然警醒,“你不能再离开我独自前往,任何情况下都不可以。” 他还清楚地记得那时候林兰楼从湘西尸王谷为莫问荆求药回来疲弱不堪,几乎脱了相。 “不会,我们都不是从前了。吹笛,我们只要沉着应对,不会有事。毕竟此处是官道上,没有那么可怕。” 因为一直着急赶路,再加上之前莫问荆的事情,三人都显得有些憔悴和疲惫。 双溪镇干净,繁华。穿镇而过的溪水清澈见底。 此地风物顿时让三人有亲切感。 林兰楼道:“就在这里修整两日吧。两日后我们直接进入湘西尸王谷的地界。” 三人找了家干净,略显僻静的客栈住了下来。 时辰还早,太阳还没有落山。 秘云深又有了出门的喜悦感。毕竟这里的景致又有不同。 不论是幽深的远山,遥远而来的清溪,还是镇上的居民都让他万分新奇。 他安顿好后,就想出去转转,可是看到林兰楼严肃的脸色,不由得默默地回床上躺着。 歇歇才是正道。 李吹笛看了看窗外,心情大好,道:“此处风物迷人,是个好地方。姑娘们个个长的清秀可爱,自然天真,想来四处应该是土司地界。” “不错。”林兰楼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道。 “好好的走在官道上,怎么会住进土司镇子上?” “此处虽属土司,但是这位彭长官司早已改土归流,朝廷依然准他世袭。” “你怎么懂的那么多?” “偶尔得知。” 李吹笛话说出口又觉得自己多嘴。 他想起十数年前为了莫问荆,林兰楼曾到过湘西,到过黔地。 直至今日,林兰楼身上还有那时候留下来的伤疤。 晚饭时分,秘云深贪吃的样子简直要把碗碟全部吃掉。 不时赞叹道:“真好吃。” 其中有一处素白的酸汤,极为爽口。 秘云深还想再要一盆,被林兰楼制止了。“可以了。明天再喝。” 秘云深翻了翻白眼,却也不敢强求,只得作罢。 毕竟此处不比中原,风土人情不可随意逾越。 半夜时分,秘云深感觉自己的脸上有些清凉的细雨丝飘过。 以为是做梦,翻了个身准备再睡。突然觉得自己的脸被东西扎了一下,吓的一激灵。 一睁眼,发现自己睡在一堆柴禾中间。 秘云深瞬间清醒,一动不动,仔细听着周围的动静。 还好。自己的一切都正常。内力运转周身无滞。 秘云深努力地透过柴禾仔细搜寻,没有李吹笛和林兰楼的气息。 他们难道出事了?秘云深顿时脊背发凉。这是个什么邪魅的地方,不知不觉竟睡进了柴房。 秘云深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静心听着外面的动静,慢慢挪动自己的身体。他想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等他慢慢溜出柴房,他看到远处有朦胧的身影。 此时客栈里雾气缭绕,虽然是月明天气,周边却朦朦胧胧。 客栈的后院连着小山包,山包出朦胧的身影在打斗,更确切地说,是在厮杀。 因为太过激烈。三人围攻一个人。 秘云深虽然迫切想知道他是谁,但是他还是冷静地隐蔽好自己,观察了一下形势,慢慢移动过去。 越靠近他越确定,被三人围攻的人就是李吹笛。 秘云深终于忍不住出手,顿时形势大变。 这三人的武功对付李吹笛已经不那么轻松,加上个武功不弱的秘云深,三人很快败走。 李吹笛拉住秘云深也迅速向客栈的后山掠去。 他知道这个客栈里的烟雾一定有问题。 两人迅速掠到最高处,才敢出了口气。 秘云深问道:“先生呢?” “他为了救我们只身出去了,不知道现在在何方。” “他,是你们将我放进柴房?” “是兰楼。他将你放进客栈柴房,将我放进隔壁人家的柴房。不过是我醒的早些,恰巧看到有人在搜寻,便将他们引至后山。不曾想你也醒了。” “此处小镇怎会如此蹊跷。你是如何知道先生还是醒着的?”秘云深问道。 “他带我走的时候,我尚有知觉。” 秘云深想到昨晚他喝酸汤的时候林兰楼不让他再喝,忙问道:“难道是吃的东西里有毒?” “不会,以你我的经验,饭菜被做了手脚会不知道?” “湘西和黔地江湖人多会巫蛊,想来下毒方式与中原不同。所以我们并未察觉也有可能。” 李吹笛却不说话,他更怀疑林兰楼早就发现情形不对,才将他们藏匿起来,独自应对。 此时林兰楼一定万分凶险。 李吹笛焦急中还催动内力,吹了一声尖利又急促的哨音。这是他与林兰楼关键时候的暗号。 可是他等了一会一点回应都没有。 李吹笛还想再吹,秘云深道:“你冷静些。先生若是在附近,一定听得见。若是不在附近,你吹了也没用。我们再想想办法。” 两人迅速向山中走去,他们想找个安全的地方。现在客栈的烟雾还未散去。 林兰楼在踏进双溪镇的时候就知道事情有异。 他不得不停下来。因为他知道,退是退不回去了,往前走天黑之前没有落脚的地方。 李吹笛和秘云深是第一次路过这里,这些人是不可能冲着他们两个。他们两人不可能会得罪到这样的人。 那么只能是冲着他来的。 只有他才可能得罪到这样的人。这些人很有可能就是尸王谷的人。 当年他独闯尸王谷的仇早已了结,为何此番他们又不依不饶? 他匆匆忙忙将李吹笛和秘云深分地方藏好,就想让他们醒了以后彼此有个照应,不要被人一网打尽。 将他们安顿好,他才能放手一搏。毕竟他识得尸王谷蛊毒和尸毒。 李吹笛和秘云深在他身边的话,会给他带来太多的牵制。 当然,他也做了手脚,他们两人中的毒也没那么深,最多一炷香的时间他们就会醒过来。 林兰楼从烟雾缭绕的客栈里走了出来,神态自若,完全没有中毒迷晕的样子。 因为,他曾经去过隅中寺。 隅中寺的无因大师可不是懂蛊毒那么简单。他几乎能克制黔地所有的蛊毒。 但是湘西尸王的尸毒,他没有把握。最多只能化解大半。 他绕过客栈,向镇子外面走过去。 在一处偏僻的地方有一个不大的小客栈。客栈竟没有关门,也没有点灯笼,更没有伙计守夜。 林兰楼知道,此处应该是赶尸人临时歇脚的地方。 据说此间的赶尸人催动符咒,制作傀儡,将客死他乡的尸体赶回来,回到家乡入土为安。 沿途都会有一些专门为赶尸人准备的客栈。 客栈夜晚不关门不燃灯,也没有人守门。 入住的费用也任凭赶尸人的意思。 双溪镇很有可能就有赶尸人。赶尸人不可怕,尸体也不可怕。 可怕的是赶尸人用的药水和符咒,还有他们的傀儡术。 最可怕的是赶尸人从尸体身上炼制而成的阴毒无比的尸毒。 林兰楼径直顺着溪流往前走。 溪流所过之处必然平坦,还会有人家。这样就比走山路进入深山要安全的多。 第二十二章 先生仁慈 风云双煞再现江湖,一路行来数千里不会没人知道。 被人截杀挑战也是正常。 林兰楼在来贵州之前,特意去了趟隅中寺。 无因大师曾经是贵州七星门门主,临别前,曾给了他一些解毒之药。 七星门在贵州,就像点苍派在云南,绝对风头无两。七星门的巫蛊之术在贵州绝对处于顶尖地位。 小溪不宽,却也不窄。镇子称为双溪镇那么一定是应该有两条小溪汇聚而得名。 事实上只有外乡人才会这么想。 赶尸人把所赶的尸体称为福喜,喜神。 因为经常要路过此地,所以被称为双喜镇。 后来觉得不妥,便将双喜改为双溪,遂叫双溪镇。 这个繁华的双溪镇当初不过是因为赶尸人经常落脚,才逐渐繁华。 平坦的溪面上浮起了雾气。 此时月光清明,四野静谧,春风轻寒。 林兰楼莫名打了个寒颤。 回头一看,身后却像起了屏障一般,什么也看不见了。 溪面上的雾气越来越浓了。 林兰楼没有停下来,简直是要跑起来。他想离镇子足够远,引开冲他来的人,让李吹笛和秘云深能够安全无恙。 突然间林兰楼感觉前面也起了雾。 霎时他感觉到扑面而来的雾气夹杂着冰冷的水汽打上自己的额头。 他长袖一挥,闭上眼睛,在雾中舞出一段剑影。 山中传来一声呼啸,林兰楼顿觉周遭虎啸龙吟,整个人身陷山林。 他定神一看,一些诡异发着幽光的眼睛看着他,慢慢向他逼近。 林兰楼迅速闭上眼睛,唰地拔出长剑,忍痛在自己的掌中划出一道血渍来。 瞬间周遭的压力消散,人也清明了。 还好,是幻象。 可是他刚刚走出几步,感觉阴风阵阵,大风似乎是从塞外旷野吹来,呼啸有声。 林兰楼立刻坐下,将双膝盘起,闭上眼睛,用尽心神抵抗呼啸而来的风声。 可是他根本无法破除这样的情境。 霎时他感觉到四面八分万马奔腾。 千万只箭雨涌射过来,心中的恐惧刹时渗遍全身。 他迅速起身,奈何自己一柄薄剑怎么能抵挡住千军万马的铁骑和千万只射过来的羽箭。 就在这一瞬间,林兰楼感觉道自己筋疲力竭,心神溃散,整个人在虚脱的边缘。 多一刻他就在千军万马践踏之下,命丧当场。 突然远处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声,一个温和的声音道:“楼儿,又做噩梦啦。” 这个声音如此温和,如此熟悉,竟是他母亲的声音。 林兰楼陡然惊醒。这还是幻象。 林兰楼下意识地扶了一下额头,才发现自己汗水涟涟,头发都有些湿了。 这就是传说中赶尸人的五步三绝的幻象。 看来布置这种幻象的人,功力不错。像是千年老司。 据说,赶尸人在赶尸途中最怕遇到生人,怕生人骚扰他们赶路,也怕生人受到尸体和赶尸人的惊吓,生出事端来。 所以赶尸人若是遇到生人,他们就要有制作幻象和幻境来化解这种情况。 五步三绝的幻术是尸王谷的绝技之一。 能让林兰楼陷入幻境的绝对不是简单的赶尸人。 按照五步三绝的传说,应该还有一次致命的幻象在等着他。 林兰楼不敢再走,他席地而坐,从腰间取出一个小瓶子,将瓶中的粉末涂抹在唇间和额头。 这个瓶子是无因大师给他的。多少能有些祛毒正心的作用。 烟雾中传来若隐若现的声音:你若不死,你的朋友,你的家人必须死。 林兰楼吃惊地抬头,他第一眼竟看到了莫问荆。 莫问荆被荆条束缚,面色惨白,双眼微闭,似乎已经奄奄一息。 林兰楼迅速起身,动情道:“少庄主,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说着竟更咽了。说着就伸手去抱莫问荆。 只觉自己双臂一阵剧烈的疼痛,像被锯子锯断了一般。 他顿时醒悟,这是个幻觉,回神看向自己,见得自己的手臂已经垂了下来,似乎已经断了,完全不听使唤。 他整个人也迷钝了,噗通跪地,叫道:“少庄主快走,不要回头。” 这个时候如果此情此境是真的话,有人真的奋力一击,他们必死无疑。 林兰楼虚脱地跪在地上。 还真的有人想要他的命,不止一个人想要杀他。 林兰楼感觉身体已经不听使唤,垂下头,道了声:“罢了。” 心中平静下来,此时似乎能看到死神的靠近。 他面色平静,神色安详,微微笑了笑,“罢了。” 原来在死之前不只是恐惧,还有平静。 他听到了铃声,也许就是死神的摄魂铃吧。 林兰楼想着自己即将随着死神穿过浓浓的烟雾,跨过长长的奈何桥,走向盛开着娇艳的彼岸花的地府…… 他似乎又看到了自己父亲在向他微笑。 他看到了大管家穿着一年四季都不会变的暗色衣衫,脸色惨白,目光如蛇。 他听到了李吹笛在叫他的名字…… 然后他就感觉道自己进入了幽深黑暗的甬道中,失去了知觉。 太阳升起来了。 山里的空气清新又香甜。 林兰楼睁开眼睛,他看到了李吹笛。李吹笛正看着他。 林兰楼赶忙闭上眼睛,这是死了吗? “你受了伤。还好不重。”李吹笛的声音道。 原来是这样,昨夜的遭遇突然浮上心头,怎么会这样?怎么可能是受了伤那么简单? 他不是死了吗?是谁救了他? 林兰楼下意识地抬起胳膊,果然,他的胳膊受了伤,抬起来有些疼痛,但是并没有脱落。 林兰楼忍不住叫了声:“吹笛。” 李吹笛竟是冷冷道:“你没事了。” 林兰楼心中纳闷,若是以往他受了伤,李吹笛定是比他还难过,千依百顺,今日何故如此冷漠? 秘云深见他醒了,忙过来看他。 林兰楼道:“你们可还好?” “还好,我从柴房醒了就出门找到了李少爷。他被人围攻,幸好围攻他的人武功不是很好。” “你们如何找到我的?” “说来奇怪。我和少爷正不知如何是好,在客栈后面的山上四处查看的时候,听到一阵莫名其妙的摇铃声,循声找过来。后来在河边找到了你。” “吹笛为何像是生气了?” 秘云深翻了个白眼道:“我们见到你的时候,你衣衫不整,鬓发散乱,像是刚从青楼出来。” 林兰楼一时气恼,却气笑了,道:“生死攸关,无论我是何种状况,你们也不该只相信眼前所见。 莫不是在那样命都要没了的情况下,我还有心思去寻花问柳?能寻花问柳,我还能不带上你们?把你们扔进柴房?” “我可没这么想。不过你当时情况真是很不体面,衣不蔽体,不是你一贯作风。” 林兰楼慌了,连忙在身上摸了摸,道:“我身上可是缺了什么东西?” “李大少爷已经仔细检查过了,什么也不缺。” 林兰楼这才发现自己浑身上下都已经换过了一遍。似乎也擦洗过了。 脸微微红了,道:“把吹笛叫过来。” 李吹笛走了进来,面无表情。 林兰楼伸手拉了拉他,叫道:“吹笛,我好痛。” 李吹笛明显有些慌了,忙道:“哪里?” “你不能怀疑我,不能冤枉我。” 李吹笛忙坐下来道:“好好好,不怀疑你,不冤枉你,哪里,哪里痛?” 想来他刚才已经在门口偷听了林兰楼和秘云深的对话。 “我肚子痛。” 李吹笛脸色已经变了,他以为林兰楼受了内伤,忙掀开他的被子,往林兰楼的肚子上轻轻摁了摁,道:“可是这里?” 秘云深只是冷冷地站在边上看了看,道:“你们两个别闹了。大夫不是来过了吗,说了先生根本没事。” 李吹笛好像听不到一样,只是关注林兰楼的脸色,专心致志检查他的肚子。 秘云深摇摇头,这两个是什么奇怪的人,真是让人费解。 转身出了门去。 外面鸟语花香。不远处的河水静静地流淌,清澈如镜。 有几个穿着蓝白衣衫的姑娘去河边提水,欢快自然,根本不怕生人。 秘云深就这样默默地看着,似乎也没有人在意他的眼神,也没有人在意他的绝世容颜和翩翩风度。 活在这样的地方,要自在的多吧。 那天的事情怎么会那么简单。 夜里镇外不远的地方有个受了重伤的人半躺在树的后面。 他的血染透了自己的衣衫。这个人正是林兰楼的大管家林无。 他身边的人竟是肖九。一个面容清俊,骨骼清奇的年轻人。 肖九在给林无包扎伤口。“黔地府中的管家能应付吗?” “老夫人已经下了命令。此处尸王谷的人若是再敢动手,一定要全力击杀。黔地府里来了五人,尸王谷的人讨不到好处。” “先生怎么样?” “没有大碍。我给他下了老夫人给的迷药,他全无防备。” 他们口中的老夫人就是林兰楼的母亲宋九娘。 “此事我们不出手,先生的胜算有几分?” “先生仁慈,怕不能解决根本。” 肖九叹了口气,道:“魅影老杨来了?” “来了。还有断魂锏老萧和夜郎老梁。” 肖九点点头,夜郎梁氏在他们就放心了。夜郎梁氏据说是蛊毒之祖,尸王之宗。 到了尸王谷,武功是必须的,但是他们一定要懂蛊毒尸毒,能解毒能破局。 可是夜郎梁氏早在三十年前就被灭绝了。 因为据说他们曾是前朝梁王的家臣。 谁也不知道宋九娘府上的管家们从何而来,不知道最终要如何离去。 当年夫人的夫君林老先生给她留下的管家,她一一善待,从不问出处,也不问归处。 只管将他们厚养在府中。 林府里从扬州到贵州的商队任由他们出任,从不怀疑。 宋九娘在儿子林兰楼成年以后,就很少和他相聚。 但是不代表她不了解儿子在江湖上的劫难和恩仇。 不代表她就是个归隐扬州的土司未亡人。 她是土司的女儿,是土司的夫人。她天生有着土司的血统和决断的本能。 也正因为她的这重身份,让林府的商队从扬州到贵州有诸多便利。 无论是官府还是土司,都要给他们应有的采买和运输通票。 林府虽不富可敌国,可从来不会养不起管家。 他们林府的商队也从不惧怕江湖黑道。因为他们的管家个个让人闻风丧胆。 第二十三章 白骑少年今日归 林兰楼等三人很快就进了贵州境内。 虽然贵州境内时时行途险峻,咫尺两重天。 但也时时有人家。 有人家处有水有山,有平坦田地。置身其中,竟时时有到了江南水乡的感觉。 此时正是春深天气,冷暖颇为适宜。 秘云深因为不曾来过,对景致感触最深。 时时能见到花开灿烂,路过村镇还能看到大片大片的油菜花。对他来说,真是美不胜收。 黔地山林密布,遮天蔽日,除了很难辨别方位,却也是个湿润的好地方。 李吹笛虽未和林兰楼一起到过贵州,但是他自己却多次路过。也并未觉得稀奇。 他们行至镇远,繁华异常,是入黔重镇。三人逗留一日便又出发。 一日傍晚,李吹笛拿出舆图提醒道:“兰楼,我们是不是应该在此处停下来?再走怕是要找不到落脚的地方。” “不必了,再往前五里左右,就有一处庄园,我们去那里住下就是了。” “那处庄园的主人可是你的故人?” “不是,那处庄园是我娘的宅院。” 李吹笛吃了一惊。心道,林兰楼的母亲宋九娘只有他一个儿子,那么这处庄园也是他的了。 这样遥远的黔地竟还有他们家的田产。 他早已知道林兰楼是宋氏土司的外戚,不过没有想过他会有家产的事情。 秘云深的吃惊要更多些,他道:“天哪,你们家在这么远的地方都有田宅,真是让人吃惊。” 林兰楼却没什么表情,只道:“快些走吧,一炷香的时间差不多就到了。” 果然,不远的地方有一处深黛色的庄院隐在青山之中。 青瓦飞檐白墙,虽然隐隐绰绰,但也显示出巍峨和豪华。 庄院的人似乎得到了林兰楼要回来的消息,大门洞开,有管家立在门口张望。 林兰楼带着李吹笛和秘云深到了大门外,翻身下马。 早有管家模样的中年人迎了过来,深深一揖道:“少主回来了。” 另有小厮接过马,送去了的马厩中。 李吹笛和秘云深对视了一眼,这处宅子果然豪华,但是让他们吃惊的是宅院主人身份的尊贵。 林兰楼的称呼是少主。 想来这称呼应该是一方霸主的儿子应该有的称呼吧? 林兰楼道:“陈管家,这两位是我朋友。这位是李吹笛李少爷,这位是秘云深秘公子。” 管家忙上前又施礼。 三人进了院门,另有一位稍微年轻些的管家引了李吹笛和秘云深进了后院。 想来管家们早已知道他们要来的消息,院子里一尘不染。 房间里也布置的焕然如新。 此时春风和煦,很少寒凉。但是房间里还是有一小个林兰楼喜欢的火盆。 林兰楼进了自己的房间,在门口迎接的管家跟着进了房间。 林兰楼问道:“陈管家,梧桐和渔歌可还好?” 陈管家垂手立着道:“少爷和小姐去了学堂,很快就回来了。” “好。大管家来过了?”大管家说的是林无。 “大管家来过,告知小人说少主要回来。” “我也只回来有些事情。想来不久就要离开。” “是。南乔夫人那边……” “罢了,依她吧。她的事情我已知晓。好好照顾梧桐和渔歌。他们回来带到我房间来。”林兰楼叹了口气。“今日少主回来,府中的管家都想见到少主。” “请他们不要着急,我要在府中逗留数日。” “那就好。”江管家竟松了口气,语气欣喜了不少。 毕竟少主长久不回来,回来能停留几日,这些在府中勤勤恳恳的管家们能和少主见面,得到少主的认可是件很不错的事情。 能被少主带回庄园的人一定是非常亲密的人。 所以晚餐做的非常丰盛。 李吹笛却显得有些不自在。 虽然他知道林兰楼经常来贵州,只以为他贵州有亲戚,有些生意。 他从不知道林兰楼身份如此尊贵。 秘云深却并不介意,事事都流露出新奇和欢喜的神态来。 回到房中,李吹笛闷不吭声。 林兰楼知道他心中不快,便道:“此处是我娘的陪嫁庄园。我娘便是这里水东宋氏土司的女儿。你也从未问过我,我也不知道如何和你说起。” 李吹笛吃了一惊,心下略解,便过来坐在林兰楼的身边。 这贵州的宋氏土司可是四大土司之一,在黔地的势力不容小觑。 林兰楼拍了拍他道:“我久居江淮,早已和汉人无异。此处有些习俗非汉人所能理解,日后你知道了,万不要放在心上。” 李吹笛点点头。事实上很快他就遇到了让他愕然的事情。 一个身材健壮的女管家从院子里走进来,叫道:“少主。” 林兰楼道:“进来吧,黄管家。” 黄管家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子,身体微丰,浑身上下干净利落。 上前施礼道:“见过少主。” 林兰楼道:“这位是我的友人,李吹笛李少爷。” 黄管家赶忙又向李吹笛施礼。 她在府中多年,少主从来不会带着外人。 此番肯让这位李少爷坐在身边,想来这位李少爷和少主的关系非同一般。 “梧桐和渔歌呢?可还在上学?”林兰楼问道。 黄管家道:“小姐和小少爷正在换衣服,我先来向少主问安。” “他们可还听话,学业可好?” “小少爷和小姐天资聪慧,课业非常好。只是时时念想着少主。” 林兰楼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问道:“最近南乔可来看过他们?” 黄管家垂下头,道:“南夫人最近为新夫君诞下一子,山高水长,来往多有不便,所以……” 门外传来孩子童稚的声音,“是爹爹回来了吗?” 说话间闪进两个眉清目秀的孩子,十一二岁的样子。 李吹笛吃惊地看着两个孩子进了门来,一男一女,身量未足,两人样貌长得很像,衣衫得体清雅。 看上去天然一段天真烂漫。 黄管家早已退到一边,微笑不语。 林兰楼迅速起身,道:“梧桐,渔歌快过来。” 两个孩子已经扑向林兰楼,气氛看上去毫无生疏之感。 林兰楼将两个孩子揽在怀里,疼爱道:“我儿又长高了。” 叫梧桐的女孩话多些,道:“爹爹回来了,我和渔歌想爹爹了。” 搂着林兰楼的脖子一脸开心的笑。 叫渔歌的小男孩却腼腆的多,只道了声:“爹爹。”便伏在林兰楼怀里不说话。文静可爱。 “爹爹每月的信,我和渔歌时时翻阅,爹爹编的儿歌我全都记下了。” 梧桐欢天喜地道,“只是以后爹爹出门,能多来信就好了。” 那哪里是什么儿歌,不过是些武功心法罢了。 李吹笛心道,怪不得他们完全不生疏,原来每月都有书信。 “黄姨娘刚才说我儿努力勤勉,样样功课都很好。”林兰楼的语气里溢满了疼爱。 看得出来他万分疼爱两个稚子。 李吹笛看着眼前的两个孩子和林兰楼关系如此亲密,一时间错愕不知如何是好,只愣愣地看着他们。 他和林兰楼相熟多年,却从不知道还有此番情况。 心中微微生出些怅惘和不快。 再看黄管家,从始至终一脸慈爱,微笑地看着两个孩子。 想来这个黄管家是梧桐和渔歌的乳母。 只听得林兰楼道:“今日我们家来了贵客。” 说着坐下将孩子揽到跟前,郑重道,“这位是李吹笛李伯伯,爹爹的好兄弟,日后见到他就要像见到爹爹一样尊重他。” 两个孩子十分懂礼貌,立刻上前给李吹笛行了跪拜礼。 李吹笛突然吃了一惊。 这时他才看清,这两个孩子外貌形容与大明汉人无异,可是一双眼睛却不是普通的黑色,而是蓝色。 怪不得林兰楼很少将两个孩子带在身边,却养在这深宅之中。 原来是因为这两个孩子是色目人。将他们带在身边定要遭受不必要的异样的眼光。 想来林兰楼定是不想两个孩子小小年纪就蒙受不一样的待遇,才不得已将他们放在黔地,月月给他们寄信。 时时不远千里奔波回来看他们。 李吹笛顿时没有了怪林兰楼的意思。 只觉得这两个孩子更让人心疼。 他急忙将两个孩子拉了起来,也揽在胸前。 从腰间取下短匕首,认认真真挂在渔歌的腰间道:“李伯伯来的仓促,没有什么好东西送给你,今日将这柄匕首赠送给小渔歌,希望小渔歌以后坚强勇敢,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说话间微微笑了,笑容亲切慈爱。 说着又从腰间解下自己的玉佩,道:“李伯伯将这块玉佩送给小梧桐,希望梧桐姐姐以后能成为一个美玉一般温润大气坚强的人。” 林兰楼有些吃惊地看了看李吹笛,他的那柄匕首可是秋水山庄所赠,可是代表着有恩于秋水山庄的信物。 而这枚玉佩他记得不错的话,可是当年的凤凰山庄的老庄主所赠,可是代表着有恩于凤凰山庄的信物。 能得到凤凰山庄的玉佩在江湖上是多么庄重的事情。 任何人只要有一款这样的金镶玉佩,只要是有困难找到凤凰山庄,凤凰山庄都会亲力帮助。 李吹笛却不顾这两块信物在关键时刻可以救他,毫不犹豫将它们给了孩子们。 林兰楼自然知道他的心意。 两个孩子见到林兰楼有说不完的话。 这个晚上所有的时间都是留给两个孩子的。 李吹笛默默地陪在身边,不说话,就看着他们,陪着他们闹。 入夜后,梧桐和渔歌累了,林兰楼将他们送回房间睡去了。 李吹笛有些心事重重地看着林兰楼。 林兰楼知道他的疑惑。只道:“时辰不早了,先睡吧,关于梧桐和渔歌的事情,明日我说与你听。” 李吹笛知道林兰楼此番举止对自己信任有加。 虽心中有疑虑,也没什么好纠结。 因为太累了,很快两人也便沉沉睡去。 第二十四章 柳暗花明春事深 太阳已经升起来,在这样的春天里,一切都是那么明媚。 林兰楼的院子里有春花,在春风里摇曳。 李吹笛看着即将出门的林兰楼,忍不住追上去道:“路上小心。” 此时他心中生出一丝不舍和担忧。 “放心,这里是我的故乡,没事。”说着拍了拍自己的腰间。 李吹笛知道,林兰楼腰带上的纹饰很特殊,应该就是他身份的象征。应该是宋氏族人的标志。 水东宋氏定是认识这个标志。其他族姓的土司也该是认识这个标志。因为这些标志他们是不是就不会伤害他? 可是李吹笛心里还是有些不踏实,上前抚了抚马,又道:“早些回来。” 林兰楼点点头道:“到省城不是很远,两个时辰就到了。晚上我就能回来。” 李吹笛点点头。 他才知道林兰楼出门是很讲究的,他至少要带三个随从。 三个随从都是一样的装束,都是一样的马匹。 随从们的坐骑清一色的栗色。 栗色马的皮毛像锦缎一样水滑。 看来林兰楼此处的府邸田产不少,还有专门的马场。 应该有专业的养马师傅,不然马的品貌不会如此上乘。 随从们溜光水滑的马是本地马,体型矮小了不少,不像塞外草原的马那么高大威猛。 远远看去清秀结实。 黔地的马一直是朝廷的贡马之一。虽然体型偏小,但是耐力不俗,快而稳当,还能吃苦。 待林兰楼带着随从离去,李吹笛这才仔细看了看这林府的门楣和影壁。在不远处一块精致的石头上发现了建宅的铭文。 铭文清楚地记载府邸的建造时日,庄园的主人的身份。 庄园的主人是土司的女儿,而且是唯一的女儿,叫宋九娘。 成年以后,因为她的金贵,也因为她夫君英勇忠诚,她和她的哥哥们一样,分得同样的封地。 与夫君林十一守着一方,兰坪坝安抚司。 安抚使为林十一,世代世袭。 想来这样的封地和府邸在本地是属于郡主府的建制。 水东宋氏土司虽也是贵州本地土人,可是宋氏不远的先辈却是汉人。 所以他们对汉人的风化建制非常清楚。 李吹笛苦笑了,怪不得林兰楼的管家们称他为少主。 想来林兰楼这位少主大人是不打算在此地继承他的安抚使职位了。 若是他安心在此地经营,那么他至少是个安抚使,吏治清明,堪比流官吧? 得朝廷认可是从五品的官员。 李吹笛默默地笑了笑。 他记得不错的话,林兰楼少时失怙,只有母亲宋九娘带着他。 看来这个老宋土司家的郡主宋九娘也是个不同反响的人,竟能从遥远的黔地直接去了扬州。 直接将自己庞大的封地放手给了自己的兄弟们。一个人在扬州过的风生水起。 当年宋九娘可不是孤身一人前往扬州。 据说林兰楼的父亲给她留了不少管事的管家,是管家们带着她开启了扬州的生活。 李吹笛似乎并不知道宋九娘有自己的商队。并不知道林府的商队将扬州的生意做到了贵州。 他也不知道林府管家的实力可比京城第一镖局的人马都雄厚。 宋九娘本人生性淳良,待人极为亲善随和,知人善用。更有土司女子的野性。少有中原女子的繁文缛节。 有其母必有其子。 林兰楼是经营庄园和商铺的好手。这个李吹笛是知道的。 他和林兰楼名下的商铺六七家,他常年在外,林兰楼一人在家打理的有条不紊。 他们在千里城庄园里的管家,不下十人。 若是算上家仆和商铺的伙计,至少也要有四五十人吧。 可是此处安抚司的府邸的管家和佣工,看上去不下百人。 李吹笛忍不住挠了挠自己的头。 不曾想当年的凤凰山庄的少庄主莫问荆却以为林兰楼是个穷人。 曾赠送他不少财物,并给他很多建议,让他能够开创自己的家业。能活的好些。 而林兰楼没有拒绝,他非常得体地接受了莫问荆的好意。 而且一直记得莫问荆的体恤提携之恩。 也是因为感念莫问荆的好,甚至可以为了当年的这点馈赠情分几乎搭上了性命。 可是谁知道命运是这般造化弄人。 林兰楼为了莫问荆出生入死的时候,竟在阴差阳错中遇到了金沙姑娘南乔,得了南乔所生的两个宝贝孩子,梧桐和渔歌。能视为己出,亲自抚养。 在奋力救莫问荆的时候,他也遇到了毕生知己,李吹笛。 一生生死相伴,不离不弃。 世间的事情就是如此扑朔迷离。 也许也还应了那句老话,好人有好报。 秘云深根本闲不住,他约李吹笛一起出门,去附近的镇子上四处走走。他想了解一下这里的风物。 李吹笛却笑道:“兰楼的这处宅子离官道不远。四处都是屯堡的军民和工匠。风物人情应该会和南直隶的人差不多。” 毕竟太祖年间的三十万大军沿官道驻扎屯居,至今早已经成气候,绝不会是单纯的本地人。 他们当年可都是大明的皇家军队,至今依然享受着大明的优待和补贴。他们的富足早就了这里的繁华。 据说这些当年来的三十万大军和家属们依然记得自己身负皇恩的血统,不与本地居民通婚。 保持着汉人的习俗,保持了汉人的血统和风化。 这里的屯堡人可是有着自己的优渥感和尊贵感。 李吹笛因为几次路过贵州,这些情况他自然是知道一些的。 待梧桐和渔歌早课回来,李吹笛陪他们吃了早饭,送他们去学堂后,李吹笛很愿意陪着秘云深去附近的小镇上转转。 这里是兰楼的家乡和故土,他也愿意有更多的了解和亲近。 果然,镇上除了本地特有的物产之外,大多人依然是大明汉人的习俗和官话。 很少有什么地方的官话有这里的官话说的人那么多,那么普遍。 堪比京城。 秘云深充满了惊奇,道:“这里人的气质比中原还要尊贵。他们的衣衫做派简直能和苏杭相比肩。” 大明的服饰布匹样式一度将苏州视为老大,苏州的样式就被称为苏样,向来有苏样冠天下的说法。 李吹笛笑而不语。 当然这里可是大明军户和匠户,这里可不是随处所见所谓的贱民。 整体看上去,这里人仪容和身份自然要尊贵的多,也富有的多。 也或许真正的穷人甚少来镇上。 小镇上竟有西北的吃食,碗坨。 秘云深看着李吹笛,就站在街边的小棚子里不愿意走。 李吹笛笑了笑道:“想吃就吃吧。我给你要一碗。你在千里城也不一定吃的着。” 其实这种东西是络衣爱做的食物。并州的特产。 此地的军户和匠户自然是来自各地。有并州的特产并不奇怪。 想来络衣也是并州人氏。 李吹笛并不想吃,他曾经在并州多年,这样的东西他并不稀罕。 只是秘云深看上去是如此高贵清秀的公子,坐在棚子里狼吞虎咽地吃着碗坨,让他有些忍俊不禁。 一处街角有换马蹄铁的铁匠铺子,秘云深又看了看李吹笛。 李吹笛道:“兰楼府上有自己的蹄铁匠,不必到这里来换。” 二人出了镇子,秘云深道:“不曾想先生竟是如此富有尊贵之人。在这里,他的身份应该很受尊重吧?” “他是宋氏老土司的亲外孙,是现任宋氏土司王爷的亲外甥。他的母亲被称为郡主,当然是尊贵的很。” “可是先生好像不以为意?” “兰楼的娘亲宋九娘似乎并不在意,早早就带着他离开这里。所以我们的兰楼先生自然也习惯了扬州的生活,习惯了大明普通汉人的生活。土司家族的尊贵似乎对于他没那么重要。” “先生的住处离省城多久的路程?” “骑快马也不过两个时辰。” 两人出了镇子慢慢地走,后面两个林兰楼府上的随处远远地跟着。 抬眼望去,不远是金黄灿烂的油菜花田,另一侧是油绿的田野。 恍惚间如行走在江南的田野间一般。 春风和暖,细柳如烟。 谁知道在这样轻松愉快的田野间,,不一会他们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紧张起来。 因为他们看到在田野间的一处土坡上,一个人正斜躺在上面,胡乱用衣襟盖住了脸,似乎在休息。 这个衣衫暗灰色的人根本看不清脸,也看不清容颜和体型,可是就是能让人感觉到他是个年轻人。 而且能让李吹笛这样的江湖老手见到他便立刻警觉起来。他的手甚至摸到了腰间的剑鞘。 秘云深也感觉到了异常。 这个躺着的人绝对非同一般。 待李吹笛和秘云深经过的时候,这个暗灰衣衫的人动也没动,只淡淡道:“今日在下缺盘缠,两位大侠可否能借给在下些银两?” 李吹笛立住了,秘云深也立住了。 秘云深最讨人喜欢的地方就是在不该他说话的时候从不说话,该他说话的时候,他也不大说话。 只是抬眼看着李吹笛。 李吹笛没有说话,只是从腰间解下了自己的钱袋,掂了掂,抛了过去。 暗灰色衣衫的人抬了抬手,接住了钱袋,道:“谢谢阁下。” 脸上的衣襟都没有取下来。看也没看李吹笛和秘云深。 似乎也根本不打算让他们两人看到他。 不远处跟随的林府的随从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 李吹笛抛了钱袋,便带着秘云深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二十五章 心神不定 从镇上回来的路上,李吹笛的面色如霜。 秘云深看了看李吹笛,他也意识到了事情有些不妙。 两人很快到了林兰楼的府上。 此时时辰尚早,林兰楼自然是不会那么早回来。 秘云深见李吹笛有些心神不定,问道:“那个人出现在这里是不是蹊跷?” “如果我猜的不错的话,他就是江湖上的杀手魔王居一天。” 秘云深差点跳了起来。 居一天,被江湖上盛传的第一恶魔杀手。 据说除非杀了他,不然他想杀的人,就一定会死在他的手中。 而且十余年来,他从未有一单生意失手。 要问他这些年都杀了谁,黑白两道,富商巨贾,甚至贪官污吏,他都有份。 当年江湖赫赫有名的泰山掌门罗玄之就死在他手上。泰山派追杀他近十年,据说现在还在追杀,可是总被他逃脱。 泰山派可是江湖上的名门正派。 为何江湖不围剿他,为何官府不捉拿他? 只因为他是拿钱办事。 江湖人似乎从未见过他,官府也只是听到他的传说,不能确定死的人是否真的与他有关。 就是说,无论是官府还是江湖人都没有确凿的证据。 也就是说居一天似乎也只是个传说。 谁也没有亲眼见过他,或者说见过他的人都死了。 甚至无论是官府还是江湖的人这些年都倾向认为,只要是破不了的案,只要是找不到的仇杀,都被栽赃到了居一天的头上。 因为的确有些凶杀和仇杀最后都找到了凶手。 传说是居一天所做的几桩案子,最后凶手都不是居一天。 江湖传言有时候就是栽赃陷害。 近些年,居一天在江湖上,竟有些类似于鬼神,冤魂一样的存在。 居一天杀人就成了类似于冤魂索命,鬼神报复一样的传说了。 此时的李吹笛却说出这样的话来,他竟说那个半躺着的年轻人,就是居一天。 秘云深无论如何都觉得不可思议,这怎么可能? 居一天只是江湖上的一个传说而已。有没有这个人还真不好说。 李吹笛显然不想和秘云深多说,只是默默地靠在椅子上,闭上了眼睛。 秘云深此时最想的事情就是林兰楼能赶快回来。 如果江湖还有比较靠谱的传说的话,便是这个居一天是一个真正的杀手,无论是谁,怎么躲都不可能躲过他的追杀。 除非被追杀的人把他杀了。 他从来不会随随便便答应杀人。他在杀人之前必须要做足充分的了准备。 而且他杀人之前还有个规矩,会向那个将要被他追杀的人要一些银两。 如果这个被追杀的人真的给了他银两,那么居一天就让这位被他追杀的人有一次活命的机会。 那些银两就是买他自己的命。 但是只能买一次。 若是被追杀的人不想被杀死,他可以选择自己去死。 如果被追杀的人一意孤行,不信邪的话,那么第二次他就绝对不会那么幸运。 绝对会死在居一天的手中。死相都会很难看。 突然间秘云深也有些心神不宁了。 今天的这个暗灰衣衫的人躺在田间的高坡上,就那样闲散地躺着,他们便已经本能地害怕,警觉到要拔出腰间的剑。 可见这个人绝对不是个普通人。 而他开口就向他们借了钱,这就与江湖传说对上了。 还没有哪个骗子敢这样冒充居一天的名号吧? 秘云深忍不住起身出了门。他想看看林兰楼到底回来没有。 林兰楼会不会有事?秘云深几乎要冒出冷汗来。 可是李吹笛却还是半躺在椅子上,微闭着眼睛。 看来此番的贵州之行还真不简单。 李吹笛此时心里最担心林兰楼。他在想这个人会怎么对待林兰楼。 李吹笛努力想让自己冷静下来。他在仔细想着有可能发生的一切。 飞快地起身拿过舆图,又出门叫了管家,要了一份本地的舆图。 管家果然没有叫他失望,本地的舆图就给他拿了三份。每一份都各有侧重。 秘云深却整个下午都在外面游荡,他在林兰楼回来的路上来回张望。 天色渐渐晚了。 太阳在青山中慢慢隐去了。 林兰楼回来了,在他将要抵达家园的时候,转过一处山包,突然有一棵大树枝拦住了去路。 林兰楼停了马,抬眼看去,对面高高的树丫上斜倚着一个暗灰色衣衫的人。正漫不经心地看着他。 因为晚风有些清冷,树丫上的人围着围巾,看不清他的脸。 林兰楼示意跟随的人停下。自己策马慢慢靠近拦住去路的树枝。 树丫上的人淡淡道:“在下今日手头紧,这位贵人可能施舍在下些银两?” 林兰楼从腰间解下钱囊,什么话也没说就抛给了对方。 突然间树枝飞了起来,林兰楼腰间的剑唰地出鞘,人也从马背上飞了起来。 他以为灰色衣衫的人在发难。 灰色衣衫人只是将树枝移动了个位置,为的是给他们把路面腾出来。 可是林兰楼的人却刹不住了,直奔暗灰衣衫人扑了过去。 暗灰衣衫的人像断了线的风筝一下从树上跌了下来。 林兰楼收住手中的剑,立在树枝上道:“想来阁下已经久未遇到对手,寂寞已久了吧。就让在下今日斗胆请阁下赐教。” 说话间人随剑至,却半空落下转了个方向,截住了暗灰衣衫人的去路。 暗灰衣衫人果然身手不凡,贴地一滑,躲开了林兰楼的剑锋。 两人就这样交上了手。 电光火石间三十招已过,暗灰衣衫人似乎来了兴致,取出了腰间的软剑。 饶有兴味地看着林兰楼,淡淡道:“江湖还有你这样的好手,真是不多了。” 是啊,江湖有名的好手,功力似乎都没那么扎实。 眼前这个叫林兰楼的人在江湖上绝对没有顶尖的盛名,却有着顶尖的实力。 暗灰衣衫人不禁又叹息道:“江湖虚名如过江之鲫,在此还能遇到阁下这样的好手,真让人兴奋。” 林兰楼冷冷道:“阁下的武功让人敬畏,万不要做了江湖罪人,大明的罪人。” 他的话,话里有话。 说话间两人又缠斗在一起。 林兰楼是江湖上的落羽剑客,剑法至轻至灵,至刚至柔。一招烟雨缥缈,演绎起来至情至性。 两人都是软剑,内力催动下却如千斤之戟,刚猛有声。 不得不说,两人此番对阵都觉得酣畅。 远处传来迅疾的马蹄声,原来林兰楼的随从发出了讯号。 秘云深一马当先,李吹笛紧随其后,后面是林府的管家带着数人奔腾而来。 李吹笛看到了人影便从马上飞了出去。 秘云深示意所有人停了下来。他太相信李吹笛和林兰楼的实力了。 甚至内心深处有一丝矜炫,想让天下人都看看,传说中的风云双煞所向披靡的样子。 而且眼前这两个打斗的人成了两个人影纠缠在一起,因为动作太快,天色又暗,根本看不清谁是谁。 所以秘云深带领众人停了下来。 李吹笛却如旋风一般旋了过去,他闭着眼睛都知道哪个是林兰楼。 他闭着眼睛都知道林兰楼出了什么招,自己该如何出招。 李吹笛的一招蜻蜓点水就破了场中的乱象,场中形势突然明朗。 林兰楼很快跃出圈外,和李吹笛并排站在,淡淡道:“在下二人就是江湖上偶尔被谈起的无名之辈,风云双煞,兰楼吹笛。” 暗灰衣衫的人似乎笑了笑,也淡淡道:“原来如此。江湖传言,有一种武功,以绝世深情化功,可逞不世之勇。莫不是阁下二位已经练就这样的绝世武功?” 说着冷冷地笑了,笑声清冷,渐至于有一丝凄惨。 李吹笛似乎没有听他说话,只轻声问林兰楼道:“十招之内?” “你说了算。”林兰楼话声刚起人已经衣袂飞动。 很显然他不过是个虚招,李吹笛才是主攻,他手一探,剑已在握,身形快成了幻影。 谁也不知道幻影是个什么路数。 有经验的的高手此时凭借的是自己对敌的经验和御敌的本能。 这样本无可厚非,可是暗灰衣衫人面对的除了李吹笛,还有眼前的林兰楼。 他们两人的动作干扰了他的经验和本能的判断。 这是什么倒霉的对手。暗灰衣衫的人嘴边露出了一丝苦笑。 林兰楼的身影无比明晰,看是虚招,反手间却招招夺命。 江湖上名声似乎并不那么响亮的风云双煞,此时让绝顶杀手居一天感觉他们的招式,一半是噩梦,一半是生死。 果然,到了第七招的时候,一招无边落木,李吹笛的剑锋已经抵住了灰色衣衫人的咽喉。 林兰楼的剑检抵在灰色衣衫人的肋下三寸。 他们两人看来不想杀人。哪怕是居一天他们也不想杀他。 很快二人后退两步,收了手中的剑,非常自然地掸了掸自己的衣衫。动作惊人地一致。 看的秘云深都笑了。 林府的管家和随从们此时鸦雀无声,简直有些目瞪口呆。估计心中都暗暗倒抽了一口冷气。 少主的剑法和这位李少爷在一起,简直就是一剑双绝,如鱼在水,如鸢在天。 没有谁能配合的如此默契,而且如此霸气。 暗色衣衫的人也收了剑,淡淡道:“看来我是孤陋寡闻了。” 说话间身形一晃,人已不见。 李吹笛道:“你一个人遇到他,可有胜算?” “毫无胜算。硬拼的话,三百招内必然落败。”林兰楼道。 李吹笛舒了口气,道:“看来这是个可怕的对手。他作为杀手绝不会给我们硬拼的机会。只怕我们在不知情的时候就能被他取了性命。” 第二十六章 鬼市 李吹笛含笑看着林兰楼,在夜幕降临的天空下,整个人是温存的。 林兰楼笑了笑,伸了个懒腰,道:“累了一天了。” “走吧,快回去吧。” 两人并肩的样子那么从容自然。 像是信步闲游,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一样。 待两人并辔而行的时候,秘云深默默跟在身后。 管家们也默默地跟在不远处。他们这恐怕也是第一次见到少主和他的朋友李吹笛共同对敌的样子。 传说中的风云双煞在他们眼里名头没那么大,原以为不过是普通的江湖双剑。 可是没想到的是,关于他们的传说,十招破敌却是真的。 那么凌厉,雷霆万钧。 从来不知道江湖上还有这样惊人的配合,惊人的默契,惊人的双剑如神来的功力。 不是亲眼所见,谁会相信呢。 一路回来,秘云深默不吭声地在想,刚才那个暗灰色衣衫人的招式,他与他对敌能有几分胜算。 想来想去,叹了口气。他没有胜算,一点都没有。 就算他与灰色衣衫的人武功相当,他也没有机会从一个杀手那里讨得好处。 更何况他的武功根本不及那个暗灰衣衫人。 他若是想杀他,那简直太容易了。因为暗灰色衣衫人是杀手,他的手段一定多的防不胜防。 回到府中,林府的管家冷静的让人吃惊。 很快在府中布置了防卫,还布置了暗哨。 林兰楼收拾妥当,交代了管家:“照顾好梧桐和渔歌。” 又交代秘云深道:“先休息一下,夜半时分我们去趟鬼市。保护好自己。” 秘云深当然知道什么是鬼市,在他心里,鬼市就是深夜里才开的集市。 不能正大光明地在白天开放的集市,一定要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在一处秘密的地方开放,那一定就有不可告人的交易。 而且鬼市的任何东西都超乎寻常地贵。 但是有一点好,一定能买得到那些想也想不到的东西。 秘云深回房间休息去了。 林兰楼躺在床上,李吹笛调暗了灯光,问道:“今日那人你可认得?” “不曾见过。那人的做派应该是杀手魔王居一天。你认为呢?” “我也认为是他。”李吹笛说着也躺在了自己的床上。 他们要到午夜时起床,所以此时必须先睡一会,保持精力。 “他的手段可不是我们今天看到的那么简单。他善用毒,善骑射,还善火器。据说他连东瀛人的忍术都可以做到炉火纯青。” “能称为杀手魔王,一定有着独特之处。怎么那么容易被我们打败。” “我现在担心云深。我们就不该带他出来。” 林兰楼的声音有些迷离了,他累了。 “事已至此,只能让他小心了。先睡吧,等会我叫你。” 亥时将过,李吹笛起身调亮了灯光,轻轻摇了摇林兰楼。 林兰楼哼哼了两声,翻了个身。 李吹笛知道他累了,便默默坐在他边上不出声。 过了一小会,林兰楼带着鼻音问道:“亥时过了吗?” “还没,再有一炷香的时间就过了。”李吹笛轻轻给他掖了被角,不忍心催他。 林兰楼又扭了两圈,才睡眼惺忪地起床。 李吹笛给他拿来夜行衣,给他加了件夹袄,道:“晚上天气冷些,多穿点。” 林兰楼只是坐在床边上,等着李吹笛帮他。 他们两人换上了同样的黑色锦缎的斗篷。戴上了相同的面具。 两人的身高相差不大,林兰楼略微瘦了点,看上去玉树临风。 秘云深走了进来。穿着暗褚色衣衫,围着围巾,看上去像个帮工。 李吹笛笑了,道:“千里城有名的绝丽少爷,怎么此番穿成这个样子?” 秘云深看了看自己的衣衫,道:“少主还是郡主府的世子呢,还不是把自己弄的普普通通。” 林兰楼打了个呵欠,道:“云深,要照顾好自己。不然你别去了行不行?” “我想去见见世面。你们不要总担心我。若是依你们把我一直放在千里城,放在家里养着,岂不是要养成井里的王八。” “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瞎类比。”李吹笛道,“一定要警醒些。杀手不可能和你真刀真枪明着干。你们先生说了,居一天不仅武功过人,还是个机关用毒的高手。防不胜防。” “知道了。此番我们去鬼市可有什么明确目标?”秘云深问道。 “也没有什么目标,多带点银两看看能不能购置些合适的器物。到时候见机行事,千万不要和我们走丢了。一定要跟紧我们。带上信号,万一走丢了发信号。”李吹笛道。 林兰楼又打了两个呵欠,垂头眯眼,一副醒不过来的样子。 其实他的目的是去看看世面上的蛊毒解药,问问居一天到底来黔地什么目的,为谁所差遣。 秘云深起身给他倒了杯茶,放了点蜂蜜,道:“喝点暖暖身子,不然这样半夜出门吹了冷风要染风寒。” “该带的都带上,这里的鬼市不比千里城的鬼市。这里的鬼市是真有鬼。”林兰楼又打了个呵欠。 秘云深吓得缩了缩脖子。感觉更冷了。 李吹笛拉着林兰楼出了门,道:“你别吓着云深。” 秘云深拉了马过来,掩饰道:“我不怕。” 三人上了马,林兰楼一马当先,半夜里居然没有管家随行。 “不带管家吗?”李吹笛问道。 “管家们知道有你就行。”林兰楼道。 差不多走了一个多时辰,在一个七扭八拐的地方,他们看到了远远有一丝灯光透出来。 此时已经是子时。见林兰楼在前面下了马,李吹笛和秘云深也下了马。 将马放进林中,林兰楼道:“放心,有人看着马。我们走吧。” “这里的人对待客人还挺周到。”秘云深轻声嘟囔道。 三人走了一会,到了一处斜坡前,林兰楼又道:“从这里下去就到了。随我下去,相互要间隔着一丈远的距离。” 说着脚尖一点,轻轻跳跃了下去。 秘云深想问为什么,林兰楼人已经不见了。 很快三人到了坡底,这个坡大约有数百米的长度。 秘云深随他们到了坡底,放眼一看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躲到两人的后面。 眼前像是繁华的集市,不同的是所有的人都带着面具。 面具风格各种各样,看上去说不出的诡异,像一群鬼在夜晚的集市上游荡。 林兰楼从容地到了一处简单的铺子,竟是家馄饨铺。 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坐下,拍了拍凳子,示意秘云深坐在他身边。 很快带着面具的老板上了三碗馄饨,三份烧鹅心,还有一份青绿的辣蓉。 无论是馄饨还是烧鹅心,都是无上的美味,秘云深感觉这两样东西都是自己这辈子吃的最好吃的东西。 林兰楼竟然没有吃完,只是默默地尝了两口。 看着秘云深和李吹笛吃光了东西,林兰楼默默起身,到了老板面前,给了银子,一共五十两。 秘云深看的愣住了,竟是那么贵,一碗馄饨加一小碟烧鹅心要五十两银子。 十文钱的东西要卖五十两银子。 李吹笛淡淡道:“他卖的不是馄饨。馄饨和烧鹅心,还有这些都是白送的。” 秘云深又吃了一惊,咽了咽口水没有说话。他不知道林兰楼到底买了什么,他什么也没看出来。 林兰楼捏住了声音道:“走吧。” 街上灯火通明,但是街上的人似乎一点都不吸引目光,吸引人目光的是路边的商品。 秘云深从始至终都有着一丝惊奇,甚至是惊恐。 这是遥远的黔地,不曾想竟透露出如此隐秘的富庶。 在大明的京城都少见的稀世珍宝,香料,各种器皿,各色稀罕物满街都是,连汗血宝马,在这样诡异的地方,都有售卖。 拐到一处丁字路口,秘云深立住了。 这里明码标售的竟然还有人。 李吹笛一把拉走了他。因为林兰楼已经拐到了另一处路上。 “传说中的昆仑奴,菩萨蛮,新罗婢?此处如此偏远竟会有这样商贾巨富、王孙贵胄人家才会买的起的人?”秘云深轻声问道。 因为场边上的牌子上写的清清楚楚:售昆仑奴,菩萨蛮,新罗婢。 秘云深死死地盯着场上,看来,所谓昆仑奴一定是几个皮肤黑色或者深棕色的人。据说力气超出于常人。 容颜看上去非大汉人,也非大明异族,他们的长相是海外奇异的人。 菩萨蛮秘云深虽然不曾见过,他认为不可能是肤色异常的那几个。 而应该是边上那几个皮肤白皙,金发碧眼的异域女子。女子才能称为菩萨。 这样的西域女子善歌舞,善媚术。京城里商贾富户往往以有菩萨蛮这样金发碧眼的女子为富有的标志。 新罗婢最好辨识,因为他知道,新罗婢便是流落大明的新罗女子。 据说用作帮佣或者仆侍,性格温和敦厚。一双天足,很少言语,用作婢女颇为放心,因为不用担心她们会透露任何消息出去。 李吹笛回头看了看场中的人,想起莫问荆身边就有一名眉清目秀的新罗婢。 不禁有些睹人思人的伤感。 “天高皇帝远,只有这样的地方才有大明最好的鬼市。走吧,少说话。”李吹笛轻声叮嘱道。 李吹笛担心秘云深,紧紧拉着他,眼见林兰楼进了一间巴掌大的铺子,便也跟了过去。 林兰楼示意他们二人在门口等着。 事实上就是他们跟过去,那么小的铺子里也挤不进去三个人。 两人只有站在门外向里面张望,只见林兰楼摸出两锭银子轻轻放在柜台上。 一个打扮奇特的人走了出来,让人看不出来他的年龄,也看不出他的性别,更别说容貌了。 秘云深被那奇特的人吓了一跳,又不自觉往李吹笛身后躲了躲。 只见那个人比划了几下,拿了两锭银子进了帘子不见了。 林兰楼走了出来,面色有些异样。 虽然是带着面具,李吹笛还是感觉出来他的异样。 李吹笛和秘云深只好再跟着林兰楼慢慢走在街上。 拐上了一道街,秘云深又惊呆了,眼前的铺子里都是火器和榴弹,甚至还有硕大的炮弹。 林兰楼解下身上的背包,取出银子。此时里面走出一个牛头马面的人,递给了他一个包裹。 林兰楼取过来递给了李吹笛,李吹笛默默地背在身上。 秘云深掂了掂,很重。 也不好问什么,伸手想接过来,李吹笛拒绝了他。 毕竟这么重的东西背在身上,若是和什么人动起手来,秘云深会不方便。 第二十七章 绝对忠诚 三人在夜晚的鬼市中转悠了近两个时辰。 最终秘云深买了一柄短匕首,将自己的暗器囊内配备充足的暗器。 李吹笛也买了不少自己用的东西。 林兰楼自然买了更多东西。 林兰楼准备带着他们要离开的时候,不远摊铺之间的空地上产生了一丝骚乱。 一道人影奔了过来,一边跑一边叫道:“王爷,小王爷……” 这个奔过来的人快成了一道影子。 秘云深暗自惊叹,这鬼市真的有鬼吗?这人的轻功怎么快的像鬼魅一样? 听到有人在叫小王爷,李吹笛却紧张了起来,袖中短刀瞬间到了掌中。 他之所以如此紧张,他怕人认出了林兰楼。 去过鬼市的人都知道鬼市的规矩,所有来鬼市的人都不能被人揭破身份,除非是同来的人财可以知道彼此身份。 否则只要有人的身份被揭破,那么被揭破身份的人出了鬼市就会陈尸荒野。 因为林兰楼的身份在黔地的郡主府中,确实可以被称为少主,世子,被称为小王爷不为过。 林兰楼看到了李吹笛的紧张,他轻轻地拉住了李吹笛的手腕,一用力带走了他。 在这鬼市中,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慌张,慌张就容易露出破绽,露出破绽就容易惹来杀身之祸。 既然是鬼市,那么就一定有诡异的地方,就一定有行事不合人间常规的地方。 如疯如魔的做法也多的是,不要在意就没事。 比如这里的东西什么都贵,贵的离谱。你若是嚷嚷着贵,一定很快就被人扔出去。 可来到这里的一些有钱人,觉得这里的一切都物有所值,好到超乎想象。 比如见不得光的东西在鬼市可以随意出售,见不得光的人都可以随意在鬼市出现。 就算有人识得那些来路不明的东西,也不能说破。 那怕是自己家的东西也不能要回去。这是鬼市的规矩。 鬼市自然也少不了这样大喊大叫,鬼惊鬼诈的事。 若是在鬼市这样的地方被诡异的事情诈出实情来,那便是自己倒霉。 这鬼市的经营自然要有些道行。 无论是黑白两道的江湖人物,还是官府的官人,没有让这样的鬼市消失,那么这个在背后操持鬼市的人,一定有自己存在的手段。 那么也许这鬼市也有存在的必要。 还好,刚才的骚动只是虚惊一场。 林兰楼拉着他们头也不回地走了,背后又传来山崩地裂般的声音,他们没有回头。 这是鬼市在打更吗?是怕人困吗?弄得那么大的声响。秘云深有些恐慌地想。 林兰楼禁止他们回头。 这也许是鬼市的规矩吧,无论发生什么不要在意,不要去看,也不要害怕,就不会有事。 去的次数多了就知道了。 李吹笛和秘云深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来的。 只记得是林兰楼带他们出来。出来的路远远比进去的路要凶险。 而且路还远了很多,回家的路程整整两个时辰还多。 到了林府,李吹笛觉得自己困的头皮发紧,问道:“去的时候一个多时辰,为何来的时候那么久?差不多要三个时辰,快要晌午了。” 林兰楼淡淡道:“有些路只能在黑夜走,白天走不了。” “为什么?”秘云深问道。 “因为有的路两边是绝壁悬崖,白天马看见了不敢过,人看见了也不敢走。也有些路为了超近,是他们直接搭建在绝壁之上,白天看都没人敢看。自然也没人敢走。” 秘云深吓的哎呦一声。 他一路从千里城来到这里,在湘西的时候就知道挂在悬崖边上的路,凶险到不敢睁开眼睛。 到了黔地,有几处道路又高又窄,下面就是万丈悬崖,他一度吓到两眼冒红光。 三人强撑着困倦坐下喝茶。 管家已经为他们准备好了早饭。 一边吃饭,李吹笛问道:“你可打听到了什么消息?” “我问了那个暗灰色衣衫人是不是居一天。他们说是。”林兰楼道。 “是受何人差使?” “一个死人。” 李吹笛吃了一惊,又问道:“一个死人?一个死人是谁?” 秘云深像是被噎住了,愣了一下,道:“莫少庄主。” 李吹笛白了他一眼。 又问道:“是想杀我们吗?” 林兰楼看了一眼李吹笛,又看了一眼秘云深,道:“没问。” “你怎么不问问清楚呢?”秘云深着急道。 “一个问题就要一锭银子,这个问题不重要。” “府上可有昆仑奴吗?”秘云深有些满怀期待地问道。 “没有。” “菩萨蛮呢?有没有?” “没有。” “新罗婢有没有?” “没有。” “为什么都没有啊,那集市上有卖的。”秘云深急道。 “这些都是江湖富贾巨商炫富的筹码,我哪里用的起。”林兰楼一边吃东西一边道。 “炫富?不是吧?莫问荆身边就有新罗婢。”李吹笛若有所思道,“他绝对不是炫富的人。” 李吹笛想起他去莫问荆的寒烟居的时候,曾问过他,“这是新罗婢吗?”莫问荆当时笑而不语。 可惜故人已逝去。 林兰楼愣住了,新罗婢?莫问荆的府上竟有新罗婢。 就算不是炫富,一般人怎么会得到新罗婢?毕竟在云梦那样的地方,离新罗如此遥远,新罗婢绝对罕见。 凤凰山庄的少庄主早已经不是莫问荆,他怎么可能用的上新罗婢?他怎么可能有那么多的钱财去用新罗婢? 就算他有钱,他又有什么必要用新罗婢? “不炫富那他想干嘛?新罗婢能干活,性情温和,说话少?”秘云深问道。 “无论是昆仑奴,菩萨蛮还是新罗婢都有一个特点,就是他们认主。一生只效忠一个自己认定的主人,一旦认定就会比死士还忠诚。无论任何其他人用什么手段都收买不了他们。”林兰楼又淡淡道。 “我认为既然是人,总有些人是经不住引诱和威逼的,谁又能肯定昆仑奴,菩萨蛮和新罗婢就一定会忠诚?”秘云深道。 “常理是如此。但是他们这些人不同。因为他们背井离乡,举目无亲,往往语言不通。难得遇上恩主,恩主死了,他们或许也就成了浮萍。所以他们的处境和遭遇决定了他们的忠诚。”林兰楼又道。 李吹笛突然间默不吭声,听着秘云深和林兰楼的对话却若有所思。 新罗婢除了能让主人的身份显得尊贵,那么就是对主人绝对忠诚。 新罗婢在鬼市的价格不菲,莫问荆那样低调的人竟能买来留在身边。 李吹笛有些黯然。 莫问荆希望身边有人绝对忠诚,是希望身边的人不会再害他才会如此吧? 他在的时候,对世人之心是如此失望。 “先生买了些什么东西?”秘云深看了看李吹笛,转移话题道。“买了很多,你也都看见了。尽量别动我的东西,里面有剧毒,也有解药。你分不清楚,动了会有危险。日后有空我慢慢教你分清普通毒药,蛊毒和解药。” 秘云深点点头,吃完了东西道:“我回去睡了,太困了。” “去吧,我们也要睡会。”李吹笛道。 林兰楼和李吹笛回到房里,李吹笛问道:“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 “也不算瞒着吧,就是担心云深。他难得和我们出来一趟,遇到的事情桩桩都很离奇。我怕他会遇到危险。” “湘西和黔地在江湖人眼中,本就有诸多奇特的地方,有些离奇的事情也正常。” “你觉不觉得此番我们出来有些异常凶险?”林兰楼侧脸看着李吹笛问道。 “你现在是因为有了云深跟随才觉得太过凶险。当年你只身去湘西寻找解尸毒的药,去黔北挑战蛊毒世家丁家,哪次不是要命的事情。”李吹笛现在想想都有些后怕。 当时他是不知道林兰楼会冒着那么大的危险,若是知道他一定会带着莫问荆和他一同前去。 那时候他要陪在莫问荆的身边保护他,照顾他,不然莫问荆或许活不到林兰楼回来。 若不是莫问荆出事,他们也许成不了那么好的朋友。 现在他们不仅仅是朋友,是生死与共的知己,也是最亲密的一家人。 林兰楼嗯了一声,闭上眼睛。 “你是不是还打听到了别的什么事情。”李吹笛推了推林兰楼问道。 林兰楼却不理他。 李吹笛躺在他的床边,又踢他道:“说出来。” “别闹了,睡会好不好?明天一早我们就出发去省城。” 林兰楼的声音已经有些迷离。 “我给梧桐和渔歌买了东西,等他们回来了给他们带上。” “你在鬼市给孩子买东西?那些东西万一来路不明怎么办?明日就去省城了,那里什么都有,你随便挑两样买了就好。” “也是,这鬼市的东西怎么能随意买了送。但是去了省城买了东西,我们不一定有时间再送回来。” “省城里有我们家的客栈,你买好了放在客栈请老板送回来。” 李吹笛吃惊地看了看林兰楼,又踢了他一脚。 这个家伙的家业到底有多少? 这偌大的庄园,省城还有客栈,这些家业之前他怎么不告诉他? 土司家的外甥就那么有钱吗? 李吹笛也知道,林兰楼的身份可不仅仅是土司家的外甥。 他的父亲和母亲有自己的封地,他若是有意在此地经营,也该是个不大不小的土司,是个从五品的安抚使。 李吹笛看着睡着的林兰楼,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此时一切都是安全的,都是安静的。不一会他也沉沉睡去。 一觉醒来,已经到了下午,日影西斜。 林兰楼和秘云深看来早已起床,正在房间里喝茶,外面的阳光正好。两人的影子映在屏风上。 屋里有茶香,窗边的矮桌上放着盛开的花。 李吹笛看着这一切,一时间有些恍惚,这是什么样的境地?是梦里还是现实? 门口有孩子的声音传来:“爹爹,爹爹。” 是梧桐和渔歌的声音。 李吹笛笑了,岁月如此美好,人生如此圆满。夫复何求? 他翻了个身叫道:“兰楼。” 浓浓的鼻音和庸倦将屏风上的太阳都化开了。 第二十八章 暗潮涌动 无论是谁,只要是露富或者露才,多少都会给自己惹上些麻烦。 林兰楼和李吹笛这样的人,在这样相对偏远的西南黔地,只要被人传出他们的武功绝顶,那么就一定有很多人都想见识一下他们这样的高手。 想和他们这样的高手过过招,看看到底是他们厉害还是自己厉害。 毕竟江湖之大,自负的人总是很多。 但是江湖剑客或者真正的武者都有个规矩,挑战不涉及家人,更不会打家劫舍不择手段。 如果超过了这个界限,在江湖上就会被人不齿。 哪怕被人杀了也不会有江湖人为他们主持公道。 所以林兰楼和李吹笛的居所并没有被什么人觊觎。 也或许是谁也不敢觊觎。毕竟林兰楼的居所是土司的安抚司,不是谁都能,谁都敢觊觎的。 可是在他们出门前往省城的时候,情形就不一样了。 这天出门的时候,天下起了小雨。春雨如丝,新柳如烟。远山和路都在蒙蒙多细雨中有些缥缈。 林兰楼、李吹笛和秘云深三人走的不快。因为雨天路滑,最重要的是他们不用赶时间。 只要在今天到了省城就可以。 如果是天气好,他们骑着快马最多两个多时辰就到。 这样的雨天,慢慢走最多花上四个时辰,时间再久一点也不要紧。 可是他们似乎走了还不到一个时辰,就看到在一处山间的平坝处,那里似乎有人在等他们。 此时雨丝如雾,晨风微凉。细雨中到处闪着新绿的光。 等他们的一行五人,都戴着斗笠,静静地伫立在马上。 林兰楼、李吹笛和秘云深只好远远地停了下来。 只听得戴着斗笠的人朗声道:“阁下就是风云双煞吧。” 林兰楼叹息了一声,低声问道:“这是谁说出去的?” 想了想苦笑了,这还需要问吗,一路行来多少有点动静。江湖人的嘴比飘忽的风还不靠谱。 江湖人的流言,比马跑的都快。 所以李吹笛只是看了他一眼,轻声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秘云深看着两个人不吭声也不想承认是风云双煞的样子,便策马上前大声道:“我们一行三人,阁下看不见吗?你们是谁,意欲何为?” “我们是谁不重要,就是想领教一下风云双煞的武功。” “阁下找错人了。”秘云深朗声道。 只听对方说了声:“闪开。” 说着已经策马过来。 秘云深回头问道:“打不打?” 李吹笛拍了拍马,淡淡道:“全靠你了。” 林兰楼下了马,牵着马往边上闪了闪,做出很怕事的样子。 李吹笛却坐在马上,看着秘云深策马而去。 看来林兰楼是不打算插手了。 李吹笛叹息了一声,他第一次看秘云深这样拼命,真是难为这个年轻人了。 谁让这孩子认识他们呢?谁让他喜欢跟着他们呢? 秘云深家大业大,独自行走江湖多年,能应付这样的场面。这一点他还是放心的。 但是李吹笛不敢和林兰楼那样轻松放任,他怕秘云深有闪失。 秘云深的身手在同辈中绝对是不俗的。 他飞身跃起,剑已出鞘,但是他第一招不是用剑,他用的是剑鞘。 他飞掠过去的时候,他攻击对方用的是剑鞘。这是他作为武人的礼貌和仁慈。 剑鞘不能杀人,却能伤人。 来者也不是等闲之辈,其中一人从马上跃起,急速后撤,还不忘了拍一下自己的马。 两人蒙蒙细雨中剑快如风。身形如影。 马上的其他人也纷纷下马。因为秘云深的武功明显高出一筹,他们随时准备出手。 李吹笛暗暗松了口气。 这一行五个人,看来一起上的话,对于秘云深来说问题也不大。 怕就怕他们的暗器偷袭,有的在明有的在暗。 他明白了林兰楼的做法,他看上去是非常示弱地躲在一边,事实上他能看到全场,谁在暗处偷袭他更方便觉察。 眼前的一行人看来没那么卑鄙,他们没有一拥而上。 第一个人退下的时候,一起上来的是三个人。 看到他们拔剑的姿势,李吹笛就松了口气。 这拔剑的姿势就能看出来,他们不是来杀人的,也不是来滋事的,似乎就是来比武历练的。 李吹笛下了马,甚至想哼唱几句歌。 他悠闲地看着场中间,默默地数着,十招,十五招,二十招…… 秘云深一人对三人,虽然吃力,却没什么危险。 果然秘云深不想打下去了,他用一招行云流水夹杂了半招神龙望月,就顺利出圈了。 秘云深过招的三个人看来是小辈,今日是被长辈们带出来见见世面的。 竟然后退几步,齐刷刷地冲着秘云深抱拳鞠躬。 真让人着急,这要是遇到歹人,趁机就能砍了他们的头。 可是李吹笛嘴角露出了笑意,在这传说中的蛮荒之地,还有这样的谦谦君子,真是久违了。 但是事情没有结束。 因为余下来的两个人很快并肩过来,他们看来要向秘云深挑战。 李吹笛看了看林兰楼,林兰楼轻轻摇了摇头。 意思是不必出手,等着看。 也许林兰楼更了解秘云深,他知道秘云深能对付得了。 秘云深看上去也没有拒绝的意思。但是他后退了几步,等着对方出手。 此时风大了许多,雨里夹杂着大的雨点,看来要下大雨了。 秘云深看上去不想恋战,开局就是杀招。 李吹笛看的却很耐心,因为这两个人与刚才的三人不同,他们的配合更默契,确切地说是更熟练,讲究的是同进同退。 场中两人配合对敌的招式,这对他和林兰楼的双剑对敌多少有些借鉴。 怨不得这两个人要来找风云双煞,看来他们也是想领教风云双煞双剑对敌的武功。 眼前这两人虽然年岁不小,但是他们对敌明显太讲究章法和招式。 似乎他们不是想杀人,也不是想取胜,就是想将彼此的招式对应上,展现出来。 两人的配合,武功要相当,心意要相通,配合一定要默契。 甚至心性都要相似。 眼前这两个人的配合,想要更多地整齐划一,或者太有招式,未到自然而然的境地。 这是名门正派的共同特点。 过了一会,李吹笛看得出来,这两个人的剑法看来是衡山派的分支,柳州剑派的剑法。 虽然不是很顶尖的剑法,却也算是武林正派。 从用剑的手段看来,也算是心性端正的人。 而秘云深的剑法却灵动潇洒自然的多,招式也锋利,因人因势。 有时候不得不说,同样是学剑,天赋和苦练同等重要。 秘云深的天赋不言而喻。 而这两位柳州剑派的资质与他相比只能算是平庸了。但是他们刻苦。 李吹笛正思虑万千的时候,场中形势已变。 秘云深一时间落入下风。 每一个剑派只要还能在江湖上有自己的一席之地,那必然会有自己的绝招。 柳州剑派自然也不例外,他们将要落入下风的时候,突然用了密雨惊风的剑招。 剑风起初状如风疏雨骤,乱花飞渡,又忽如密云惊风,冰魄碎裂。 李吹笛的手已经按住了剑鞘。 很快他发现自己是低估了秘云深。 秘云深少年成名,虽不是身经百战,出道十年来,身经数十战还是有的。 这点场面他还惊不到他。 然而,事情往往就是要出乎人的意料。 很快他们就知道,这可不是一场小小的武功切磋,这可能是一场不小的阴谋。 甚至是一场残酷血腥的黄雀在后的杀戮。 很快他们听到了呼啸而来的马蹄声。从马蹄声就可以听出来,来者不下十人。 从奔腾的马蹄声就能知道,个个都是上等的骑手。 他们要么是马匪,要么是朝廷的骑兵,或者是土司的铁骑俍兵。 无论他们哪一个,都很可怕。 林兰楼站了起来,飞身上马。他非常警觉地打了个呼哨。 李吹笛也飞身上马,大叫道:“都住手。快闪到一边。” 林兰楼也叫道:“云深,撤回来。” 他们听到的是沉重的铁蹄声。 在这样阴雨的天气里,本就少有行人。 而此处是一处不宽敞的平坝,想来是雨季经常弥漫着雨水不宜居住,所以没有农田,也没有住户。 看来这伙人万一想在这里杀人,是不会被人知道的。 林兰楼和李吹笛飞快地汇到一处,秘云深也跳出圈外,飞快地掠了回来。 没有想到的是,他们还没有到省城,还没弄清楚锦衣卫到底委托他们的是什么事情,危险就这样可怕地接踵而来。 李吹笛除了苦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浑身上下紧张到渗出汗来。 林兰楼是因为他才被牵涉其中,而秘云深是因为林兰楼才跟着过来。所以这件事情追根究底都是因他而起。 还好,秘云深很快撤回了他们身边。 以林兰楼的经验,他敏锐地感觉到了前方滚滚而来的马蹄声预示着情况不妙。 对秘云深道:“一会如果动手,你跟紧我们,保护好自己。我和吹笛可能顾不上你。” 林兰楼一边说一边紧了紧自己的腰带,摸了摸自己的背囊。又摸了摸自己的护腕。 他这个举止就说明危险时刻来了,他随时准备动手。 李吹笛很相信他的判断。 他也立刻转身给秘云深紧了紧身上的腰封和护腕。 又转身给林兰楼整理了一下斗篷。 这似乎是三个人最温馨的时刻。这也是李吹笛最温柔的表达。 但是此时三人都没有说话,甚至都没有看对方一眼。静静地听着奔腾而来的马蹄声。 第二十九章 惊悚 很快平坝对面的山岗上就出现了一彪人马,身着黑衣,黑巾蒙面,身背钢刀,手握弩箭,看上去像行军对敌的关外将士。 很明显,他们的打扮不应该是大明的骑兵。大明的骑兵怎么会黑巾蒙面。 只可能是马匪或者土司俍兵中的骑兵。 柳州剑派的人早已经上马,严阵以待。 想来柳州剑派的此刻心里是明白,单单从装备上看他们绝不是这伙人的对手。 此时不但林兰楼意识到了不妙,李吹笛和秘云深都意识到了不妙。 山岗上的人如果灭了柳州剑派的五个人,在这样无人之处,那么有谁知道他们是因何而灭? 江湖人只道是风云双煞所干。 那么柳州剑派的人从此和风云双煞结下了不共戴天之仇。 柳州剑派本就是衡山剑派的一枝,衡山剑派怎么会袖手旁观。 这伙人的目的难道是柳州剑派? 很显然不大可能。看这阵仗,山岗上那伙黑巾蒙面的黑衣人目光所及之处,尽在他们三人。 很显然,这伙马匪或者是俍兵他们的目的不是柳州剑派。 李吹笛此时的心里万千念头,难道他们的真正目的已经泄露?开始遭到阻截? 林兰楼轻声道:“柳州剑士们快过来。” 声音虽轻,但是柳州剑派的五个人听的清清楚楚。 柳州剑士也不傻,一瞬间便有三人三骑向林兰楼方向奔回来。 余下的两人显然意在拦截。 林兰楼心中大惊,他们留下就是以卵击石,就等于直接送死。 果然,夹杂着弩箭的射击,那伙黑衣人从山岗上冲了下来,呼啸有声。 几乎是一瞬间两名柳州剑客已经倒下,从马上跌落下来。 黑衣人呼啸而来,直奔他们三人。似乎并不介意已经逃走的三个柳州剑派的剑客。 林兰楼对着奔过来的三位柳州剑士叫道:“快!” 说着冲了出去,几乎同时李吹笛也冲了出去。 他们二人错身让过奔回来的三位柳州剑士。李吹笛和秘云深的弩箭已经连连发射。 林兰楼却从囊中取出霹雳弹,扔了出去。 他的臂力真是惊人,那么远的黑衣人,他竟直接扔进了他们的马群之中。 弩箭和霹雳弹都是他们从黑市上买来的东西。 秘云深断后,回头对柳州剑士道:“快跟我们走。” 可是三位剑士似乎没有听到他的话,早已一路狂奔而去。 秘云深顾不了那么多,只有跟着林兰楼和李吹笛冲了出去。 他们三人低伏在马的一侧,抽出手来向冲过来的黑衣人发出弩箭。 很快林兰楼有扔出霹雳弹,烟雾顿时弥漫得看不清人影。 对方的马在爆炸声中一阵慌乱,竟有马落荒而去。 秘云深趁机上马,弩箭连射。 而李吹笛已经翻身马下,借着马飞奔的力道,剑气凌厉,用内力驱动出一道剑虹。将对面的马匪从马背上击落两人。 而他的马却飞奔出去,吸引了黑衣人的注意。 此时的林兰楼道:“走。” 李吹笛却不上马,而是抓着林兰楼抛下的绳子,借着马力风一样地飞了出去了。 他凌空一旋,袖中的三把飞刀向击杀过来的黑衣人飞了出去。 他这种借力的打法,能让每一柄飞刀的杀伤力都能没入到刀柄的位置。 三人很快冲过了黑衣人的拦截,飞速离去。 林兰楼伏在马上叫道:“走。” 他不想让李吹笛和秘云深恋战。 李吹笛赶上自己的马,飞身跃上。三人一路疾驰,竟没有人追过来。 或者说后面的黑衣人望尘莫及。 这是什么打发。区区江湖三流剑客竟能用兵法上的流星战法。 他们竟还能配备弩箭,竟敢用榴弹。 区区江湖小贼敢用皇家神机营才能配备的东西。 神机弩,火器,榴弹,官府严禁使用,江湖人见都没见过,这三个人竟用的如此熟练。 估计此时这一彪伤亡惨重的黑衣铁骑客心里,不知骂了多少次见鬼,不知愤怒了多少回。 第一次见到榴弹在马匹群中爆炸,秘云深心里也是恐慌失措。 虽然当时顾不上害怕,平静下来心有余悸。 但是林兰楼和李吹笛似乎完全意识不到他的感受。 大约过了半个多时辰,他们看到了驿站,便找了家驿站边上的小旅馆停了下来。 江湖的人都知道,驿站是大明官府的驿站,最好不要在官府的眼皮下面动手。最好不要招惹官府的人。 雨已经停了,林兰楼想停下来休整一下自己的马匹。 此时还未到晚间,又逢阴雨天,所以客栈的人不多。 三人下了马,心里松了口气。认真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装备,又检查了自己的马匹。一切都还好。 进了客栈,要了壶茶,找了个靠窗的位置默默坐下。 待到小二离去,秘云深道:“那三位剑士怕是要遭殃。” 林兰楼看了看秘云深清秀的脸微微有些湿润,不只是细雨还是汗水,不禁有些心疼道:“没事,不必担心,他们跑的快。你感觉怎么样?” “还好,这样的阵仗头一次见。”秘云深强作镇定无事。 林兰楼点点头,道:“他们不是江湖剑客做派,是马匪俍兵铁骑的做派。” “马匪的装备没有那么齐备。他们有弩箭,还有榴弹。” “这里是蛮荒之地,这些强匪借着天高皇帝远,大明律法不容的的东西他们也敢用。” 李吹笛默默地喝着茶水,看了看林兰楼,这个他生命中的知己,后半生的家人,此时面色微微有些苍白,脸上的轮廓刚毅且不容质疑。 不由得心中一热。无论遇到什么危险,他们在一起都能逢凶化吉。 此次万万不可出什么漏子。 林兰楼默默地看了看李吹笛,拉过他的手,仔细看了看,又看了看另一只手。 每次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只要李吹笛在他身边,为他拼命的总是他。从来不例外。 所幸三人都没有被弩箭射中。 只是李吹笛的衣衫和斗篷破损了些。 稍事休息,三人很快又重新出发了。 到了近晚时分,他们看到了繁华的小镇,过了小镇再走十里就能进城了。 刚刚到了小镇的路口,看到一个灰色衣衫、灰色斗篷的人远远立着,似乎在等他们。 竟是络衣。 虽然她戴着帽子,围着围巾,秘云深也依然能认出来她就是络衣。 秘云深飞快地打马上前,一种久别重逢夹杂着些许劫后余生的复杂感情让他有一种想要流泪的冲动。 秘云深千言万语,只叫了声:“络衣。” 络衣明显有些松了口气的样子,她一直盯着秘云深来的方向看。 她很少见到秘云深骑着马,如此英姿飒爽的样子,一时间明明知道是他们,却又不敢确定。 此时一听声音,竟忍不住牵了牵嘴角笑了笑。 秘云深最喜欢看络衣的微笑,在络衣长久无表情的脸色和灰色衣衫的映衬下,络衣的微笑就像是满山白雪中的一株红梅一样灿烂光耀。 “没事吧?”络衣关切地问道。 “没事。你都知道了?”秘云深问道。 络衣点点头,“知道了,他们是十八道的人。” “十八道?没听说过。”秘云深抱歉地笑了笑。 络衣也笑了笑,看着秘云深的微笑,不禁有些吃惊。 秘云深的笑如同雨后晴天,恰好遇到彩虹。 络衣道:“十八道的人横行云贵川三地,武功高强,杂糅点苍派和七星门等派的武功,又懂巫蛊之术。所以很霸道。行事亦正亦邪,黑白通吃,官府都拿他们没办法。比传说中的赶尸人和七星门的人还霸道的多。” “他们有弩箭,还有榴弹。” 络衣叹了口气。 弩箭比普通弓箭的威力大的多,榴弹这样的火器也本是大明军人才有资格使用的军器,但是这里是土司和官府共同治下的地盘,有弩箭有榴弹,官府也无法深究。 秘云深见络衣不说话,道:“我们最初遇到的是柳州剑派的人。十八道的人杀了他们两个人。有三人逃走,不知能否逃脱。十八道的人应该是想嫁祸给我们。” 络衣又点点头,道:“此事我们回省城再说吧。你日后跟随林先生和李少爷行事要万万小心。” 林兰楼和李吹笛慢了下来,看着秘云深和络衣似乎说了不少话,不由得相视而笑。 络衣等他们二人靠近,忙上前施礼:“秦大人让我在此等候二位。请二位快随我进城吧。” 说着一带马,调转马头直奔省城方向策马而去。 动作干脆利落,没有半点拖泥带水,也没有半点私情的样子。 秘云深急忙跟上。 李吹笛道:“走吧。到了就知道我们此行到底要干什么。” 其实林兰楼已经大致知道秦明月一行人此行的目的。 在他去水东宋氏的宣慰府舅舅家中就已经知道这次的目的所在。 只是他没有和李吹笛提起,因为他还不确定最后到底是什么样,不确定秦明月到底要给他们什么样的安排。 傍晚天竟渐渐放晴了,三人很快跟着络衣进了省城。 省城与别处的省城并没有多少不同,一样的青砖城墙,店铺和人家。 一样的粉墙青瓦飞檐。因为是雨天的傍晚,多了一份湿漉漉的安静和厚重。 他们住进了布政使司的行署。 院内有竹有花,还有槐树。 秘云深仔细看了看槐树,看上去有一任合抱那么粗。 络衣将三人引至一处厢房的客厅,便转身出去了。 不一会,外面传来秦明月的声音:“三位辛苦了。” 三人吃了一惊,秦明月竟受了重伤。腿还是瘸的,拄着一根棍子慢慢地挪了进来。 李吹笛腾站了起来。道:“秦大人何故若此?” 秦明月示意他们坐下,施礼道:“有劳三位了,不是在下这般残废,早该出城接各位了。” 络衣将秦明月扶至椅子边上坐下,便又转身出去。 第三十章 国事 秦明月坐下后,又对着三人一一抱拳。神情极为谦恭。 遭遇十八道的事情让秦明月更加确定他没有找错人。 这趟镖看来有保障,也更坚定了他的计划。 他很清楚,林兰楼的关键不仅仅在于他和李吹笛的绝世武功,和他们对强敌时候的大将风范。 在贵州这个地方,林兰楼的身份在暗地里完全可以牵制住宋氏土司的动向。这样他们的行动就轻松多了。 此时却露出一丝无可奈何的苦笑,道:“吹笛是我朋友,也是我同门师兄。先生和师兄的武功令在下敬佩不已。我是利用了师兄,才请到了先生,先生的身份在下早已知晓。 先生贵为土司府世子,在下实在是冒犯的很。但是时下是万不得已,实乃锦衣卫千户陆大人亲自挑选,在下才敢如此唐突。” 林兰楼只是微微一笑,拱了拱手,并不多说。 秦明月转头道:“想来二位身边这位年轻神俊之人就秘云深秘公子。在下一直派络衣去千里城内寻找秘公子。秘公子少年天才,精通账房算术,武功也是一等的高手。 奈何络衣知道我辈之事凶险,一直不想让秘公子插手。所以她一直将秘公子的消息隐藏起来。不曾想机缘巧合,秘公子竟能随林先生一路前来。真是幸事。” 秘云深道:“今日大人如此直白,也是爽快之人。在下正是千里城秘云深。幸会!”说着起身抱拳施礼。 此时秘云深没有易容,眉清目秀英气逼人,言谈举止落落大方。 秦明月面露苦笑,也拱手道:“在下实在是惭愧的很,没能照顾到三位。据说路上遇到十八道的人。听闻十八道的人没能伤到三位,在下心里才稍稍安慰了些。” “不必客气。不过十八道的人确实凶悍过人。武器配备精良。莫不是十八道的人伤的你?”李吹笛等这秦明月说完才问道。 “十八道的人虽然霸道,却未有如此手段。在下出城前往水西安氏迎接小王爷,不曾想在山中遇到一位黑衣人,他竟凭一人之力将安氏小王爷的车马打落悬崖。还能将在下打伤。我竟看不出来他的师承来历。” 三人一听都有些吃惊。 “怪不得听得络衣大人送信说安氏小王爷出事了。小王爷现在如何?”李吹笛问道。 “幸好车跌落悬崖时卡在绝壁之间,人并无大恙。”秦明月道。 “那就好。此番秦大人让我们前来,还未告知何事。现在可能告知?”李吹笛问道。 秦明月挠了挠头,道:“锦衣卫想请三位护送一个人前往京城,只是这位公子的身份有些特殊。就是安氏土司的小王爷。” 李吹笛没有什么吃惊的神色,似乎早已料到。 林兰楼和秘云深也只是毫无波澜地默默点点头。 “小王爷要进京,土司的护卫或者朝廷的锦衣卫就足够,为何还要花重金让我们护送?”李吹笛问道。 “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最近西南土司有异动,各家土司都在互相试探。朝廷为了遏制土司之间的合纵连横,特招安氏小王爷前往京城太学学习。若是安氏小王爷启程去了太学,那么安氏土司便不可能与其他土司勾结,就有可能瓦解了他们的异心。” 李吹笛听明白了。土司的小王爷一是学习,二是可以作为质子留在京中,防止贵州土司们联合对朝廷不利。 虽说太祖时候便有“变夷俗之陋,杜争夺之源”,提倡土司弟子们的儒学教化,将入太学、读书、习礼作为土司世袭的条件。 奈何不久之后,西南土司子弟多有疏懒,近年入太学的土司子弟寥寥无几。 朝廷定是察觉到了什么,所以特地派锦衣卫前来说服安氏土司送小王爷进京。 也许还允诺了什么有吸引力的条件。 但是若是小王爷公然入京,怕是要其他家土司的拦截嫉恨,想来是想要秘密进京。 若是小王爷顺利秘密进京,安氏就可以又有另一番说辞对着诸家土司,说是朝廷秘密将人接走,非他安氏所愿。 以世子在京,拒绝他们的联合,也不得罪有二心的其他土司。 如果此次安氏的二世子能顺利进京,对于朝廷来说能阻止安氏土司和其他土司的联合。 或可化解一段西南土司的乱企图。 “西南土司不是每家都有称霸之心。多的是碍于各家颜面和利益牵扯才联合。若是西南土司一旦因为互相裹挟联合起来对抗朝廷,只怕西南军民又要遭受战火之痛,大明又不太平,所以冒昧找到各位。还望各位能以家国大义为重,能接下此趟朝廷托付的暗镖……” 秦明月说着竟有些动情。毕竟他也知道此行有多凶险。 走镖之人面对的可能是整个土司的俍兵和府内暗卫的阻止。 也许每个人都会生死一线。 说着,秦明月忍不住想要跪下。毕竟这么大的事情值得他下跪。 奈何他腿伤未愈,动作迟缓,林兰楼便上前扶住了他。 说道:“我等匹夫皆知家国之事大于个人生死,大人不必如此感念。快快坐下。” “谢谢先生,先生之胸怀,令在下佩服。”秦明月抱拳道。 “我也是大明子民,受大明恩惠,自当为大明谋太平。”林兰楼道。 林兰楼短短的几句话,让秦明月一时间感慨万千。 他不曾想这样在西南长大的水东宋氏土司的外甥竟如此识大体通大义,竟也能锦心绣口,说话慨然,谈吐皎洁如朗月君子。 “是那位让大人受伤的小王爷吗?”李吹笛问道。 “正是他。他受了点小伤,正在布政使司大人的府上养伤。不日我们就可以启程。”秦明月道。 “大人可否向我们介绍一下这位小王爷,他可会武功?”李吹笛一边喝茶一边问道。 “好。这位小王爷叫安恒,自幼习骑射,有些身手,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武功修为与三位相比肯定极为一般。还好是个土司王爷的料,性格沉稳坚毅,颇能吃苦。”秦明月道。 “可懂官话?” “懂官话,官话交流没有问题。” “除了我们,大人还安排了哪些人手?我们该如何配合?” “我现在还未最后定下来。最可行的方法是先生和师兄、秘公子三人亲自护送小王爷。我带人给各位开道和断后。所有异动和官府文书我们都会协调。” 林兰楼有些动容,道:“大人受伤不轻,费心了。” 他们都知道,开道之人可能会要和官府交接,由锦衣卫的人来做更合适。 但是断后是件危险的事情。可能所有的围追堵截都得由断后的人来阻拦和承担。 “先生能和友人欣然接受此处朝廷的任务,在下已经是感佩不尽。三位不要与我等论轻重。只管照顾好小王爷。”秦明月道。 说着对外面叫道:“络衣,将银票和镖契拿进来吧。” 络衣很快走了进来。将银票和镖契放在桌上。 秦明月将银票双手奉呈给林兰楼,林兰楼笑道:“此事吹笛做主,一切交由吹笛吧。” 李吹笛当仁不让,接过银票,道:“一千两官银,不少。” 说着又从桌上取了笔墨,细细看了看镖契,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师兄等三人可敌我锦衣卫一旗人马,值。” 林兰楼抬头问道:“我是否也要署名。” 李吹笛道:“不用了,我签就可以。” 秘云深看着两个人状态,一个主外,一个主内的样子,忍不住咳嗽了两声。他想提醒他们两人注意举止神态不要让人看了发笑。 李吹笛和林兰楼似乎完全不在意。 秦明月自然是心里明白他两之间的关系。 络衣似乎才看出端倪,下意识地看了看秘云深。 秘云深却波澜不惊地端坐着,道:“李少爷说了算。我们都听李少爷的。” 秘云深若是再年少些,他们三人的做派,看上去活脱脱的一家三口。 李吹笛在外面活脱脱就是一家之主。 秦明月道:“那就好,那就好。” 也许是秦明月还没准备好出发事宜,李吹笛、林兰楼和秘云深就在省城住了下来。 但是第二天一早,林兰楼就带着李吹笛搬出了行署。 他们觉得住下来不方便。直接搬去了客栈,悦来客栈。 李吹笛自然知道这悦来客栈是林府的家产。 但是络衣将秘云深留住了。说是要留他几天,等等就把他送回去。 林兰楼看着有些异样的络衣,又看了看低头不语的秘云深。 他知道络衣不会害他。只好道:“注意安全。” 络衣带着秘云深在省城的大街上到处转悠。 因为此处也是贵阳府的驻地,还是宣慰司的驻地,所以衙门多,城里也比较繁华。 青砖灰瓦,处处见繁花似锦。 络衣像个姐姐一样带着秘云深,给他买吃的,给他买用的,还给他买佩饰。 秘云深最终在集市上,给络衣买了一枝极为简单的金钗。 因为络衣无论是佩饰还是衣衫都极为简单。 秘云深似乎也不喜欢朱钗环翠,他也没见过络衣罗绮环翠。 但是他喜欢看花。 第三十一章 寒尽春生 一日,天气明媚。 贵阳的冬天,只要是有好的太阳,天气就说不出的煦暖。 络衣带着秘云深出了城,直奔西南不远的花坡哨奔去。 所谓花坡,就是有很多花开的山坡。不到半个时辰就到了。 秘云深惊得倒吸一口冷气,繁华逼人,风过时花飞满天。 只磕磕巴巴道:“应该带先生和少爷来看。” 络衣一直带着一丝涩意的脸露出了微微的笑容。 看着吃惊的秘云深,问道:“好看吗?” “好看。” “喜欢吗?” “喜欢。” 两人下了马。走近开满花的山坡。 络衣下意识地拉了秘云深的手。秘云深有些慌乱地看了看络衣。 此时有风吹过,树上的花瓣落下来,飘在络衣的鬓发间,煞是好看。 秘云深紧紧拉着络衣的手,走上了开满花的山坡,地上的青草间落满了花。 风吹来时,他们的头上,他们的身边都是粉色的、白色的小花翩翩起舞。 秘云深一阵恍惚,这些情境似乎不止一次地出现,不知是出现在梦里,还是出现在脑海里。 还有淡淡的香味。 秘云深反手将络衣拉进怀里。他的身体微微颤栗了。 络衣默默地趴在秘云深的怀里,两滴清泪缓缓流下来。 她没有保护好秘云深。 让他落入了锦衣卫的手中。从此秘云深就会过着和她过去十年一样的生活。 辛苦奔波,莫名的厮杀,素不相识的清算,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也许至少要做满十年才能脱离锦衣卫的控制,也许一生都不能脱离。 也许锦衣卫不会难为秘云深。这是他最希望的。 络衣知道自己是幸运的。 那天晚上,秦明月找到了她。告诉她,你可以退役了。他们找到代替她的人,就是秘云深。 那一刻络衣是崩溃的。她不希望是秘云深。 她一直不让别人知道他是秘云深。可是最终还是瞒不住了。 因为秘云深一直跟在林兰楼身边,身份迟早会被查出来。 秦明月是个不错的人,至少对她不薄。 他告诉她:“你可以离开了。我们五年前在姑苏郊外清算了一处荒宅,你还记得吧?当时我花了不到一百两银子盘了下来,托付给了姑苏通判大人,交代好了,算是送给你的嫁妆。” 络衣跪了下来,她眼泪流下来,几乎泣不成声,她此刻不想离开。 “大人能不能留下我?”络衣哀求道。 “你已经三十了,再不成家就没人要了。是大哥对不起你。” “我不在乎。” “我怎么跟舅妈交代?听话,早点回去。” 络衣知道自己再求也没用,只道:“表哥,求你保全秘云深。” 说着泣不成声,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掉下来。 “我知道了。你起来吧。”秦明月叹了口气。 他知道络衣心疼秘云深。一度竭力保护他。 最终是因为他此次跟在林兰楼的身边被发现了身份。 秦明月受伤之后,更加不想络衣再留在黔地。 络衣知道他怕她有闪失。她也必须遵守锦衣卫长官的命令,早点离开。 因为秘云深已经取代了她的位置。虽然只是个锦衣卫安放在外的暗卫。可他们依然要遵守命令。 她在走之前想好好陪陪秘云深。这个傻小子。 她知道自己也喜欢他,非常非常喜欢。 谁会不喜欢他呢,好看,聪明,帅气,武功过人,是个不可多得的年轻人。 她知道他也喜欢她。像个少年一样情窦初开,羞涩地喜欢她。 千里城那么多好看的姑娘,家世又好,为何这个傻小子一个都看不上,偏偏看上她。 她都已经三十岁了,没人要的老姑娘了。还带着一个女儿。 络衣想起了自己相依为命的女儿,心里又有一丝的安慰,她可以回去了,好好陪陪她。陪着她长大成人。 虽然她只是别人的女儿,是上一任暗卫辛大人留下的孩子。 辛大人在一次任务中死了。 她便替他养着这个女儿,她发誓要好好对她,让她长大成人,成为一个能独立的女子。 人是有感情的,锦衣卫秦明月小组的人都疼爱这个女儿。都帮着她照顾这个女儿。 因为这个可怜的孩子,他们在枯燥的外派生涯中多了很多乐趣,也在内心多了许多柔软。 她养的久了,就像是自己的女儿一样。 络衣想好好陪陪秘云深。秘云深很愿意和她呆在一起。 秦明月似乎故意给他们留下了时间。 林兰楼和李吹笛似乎也明白了些什么,并不干扰他们。 毕竟络衣是秘云深的朋友。 林兰楼和李吹笛回到客栈,他们虽然不放心秘云深,却也不好干预什么。 李吹笛单独去见了秦明月。 秦明月的伤势很重,不但外伤很重,内伤也很重。 李吹笛大吃一惊。问道:“前日和兰楼见到你,看上去没这么重。” 秦明月苦笑道:“那日强撑着,回来就昏迷了。现在已经好多了,师兄不要担心。近日阴雨,我们暂缓出门。” 李吹笛点点头,执意要用内力为他疗伤。 秦明月道:“你可不要有什么闪失,你损耗了内力,你的那位朋友怕是要找我质问。” “不会,他不是那样的人。” “嗨,你不了解他。我只是因为逼你同意帮我送个人到京城,他趁你不在,追了我十里地,差点将我打死在山上。”秦明月心有余悸道。 “别瞎胡吹,我了解他,他性情敦厚,为人谦和,绝做不出那样的事情。”说着不由分说扶起了秦明月。 秦明月见他说的言辞凿凿,不由得瞪大眼睛,强出了一口气,着急道:“你是纣王吗?不知道妲己是个坏人?” “别瞎说,不许你说他。” “你的那位妲己兄弟在江湖上最是个凶狠可怖之人,你不知道吗?你竟不相信我。”秦明月辩解道。 “他只是武功霸道不饶人罢了,可不是坏人。你不可信口胡说啊。”李吹笛道。 “等等等,等等师兄。今日你若是为我出功力损耗伤了身体,你兄弟妲己定是要捏碎我的腕骨你信不信?”“你就任由他捏?” “你知不知道他的武功比我高?我就是好好的也不是他的对手。”秦明月道。 “别乱说,你的武功没那么差。我还不知道你?” 秦明月一种百口莫辩的感觉,气的差点一口气上不来。 翻了翻白眼,心道:怪不得唱戏的说纣王是个昏君都是因为遇到妲己。 以前他还不信,不曾想眼前就有个活生生的例子。 现在他是全信了,戏里说的都是真的。 李吹笛不想听秦明月胡说,只是将他扶正。一股绵密的真气缓缓输入他的体内。 一炷香的时间才停下来。 待李吹笛停手,秦明月觉得自己的内伤缓解了些。 李吹笛调息过后,秦明月又问道:“师兄,你可知当日阻截你们的十八道人悉数毙命?” 李吹笛有些吃惊,道:“并不知晓。你如何得知?” “他们就死在官道不远处,贵阳府的捕快去勘验过尸体。” “十八道的人当日至少有近十人,个个骁勇异常,什么人能那么快就杀死他们?”李吹笛问道。 “当日你们伤了他们几人?” “我们与他们遭遇时,一心只想奋力冲过他们的阻截,绝对没有全部杀了他们。若是死于非命的话,最多二三人。” 秦明月点点头道:“据前去勘验的捕快们说,他们一行人死法奇特,都是被人一剑封喉。似乎并没有逃走的机会,也没有多少打斗的痕迹。” “一剑封喉?”李吹笛努力想当时的情形,他和秘云深的暗器,绝对没有一剑封喉的效果。 问道,“贵阳府境内竟有如此高手,捕快们可知他们是什么人?” “捕快们说,近十年从未有如此可怕的杀手经过此地。十八道横行云贵多年也从未遇到过如此霸道的对手。”秦明月道。 “我们之前确实遇到过居一天。能否是居一天杀了他们?” “居一天的武功只听传闻,传闻他杀人从来都是用计谋,谨慎小心确保万无一失。那日十八道的人似乎只是路过,仓促被人杀害,并不是居一天老谋深算的一贯做法。” 李吹笛也知道居一天的做法。 他杀人之前必先动作,遇到劲敌他必迂回,寻机暗中杀害。 他不会让自己在仓促之间杀人,也不可能一次杀那么多人。 因为越是杀手,越不会随便杀人。 李吹笛能感觉到,杀人的人,武功一定比居一天还厉害,不然他不可能在一个地方,没有多少争斗就将这么多人杀害。 而且还没有多少争斗的痕迹。说明杀人的人身法极快。 也许杀人者是在他们不经意间将人杀害。 或者说杀人的人认识十八道的那几个人,是他们的熟人,他们毫无防备时被杀害。 “我和兰楼没有杀他们。”李吹笛道。 “那是一个人的手法。杀人者只有一个人。” “绝不会是我们中的任何人。若是我们杀了他们,也不会对你有所隐瞒。”李吹笛又道。 “我知道,你们一路着急来省城,怎么能分身回去十余里杀他们。” “那你们怀疑是谁?” 第三十二章 人去水空流 秦明月没有说话。 官府办案讲究证据,他们怀疑谁也不合适。 就算怀疑谁,没有证据之前也绝对不能说出来。这是官方的规矩。 放眼云贵,川东湘西几大门派,包括七星门、点苍派能凭一人之力杀掉十八道的七大高手,还用的相同的招式,确实找不出来。 “你接安氏小王爷的时候,伤你的那个人是什么样的人?” “那个人可怖异常,我在江湖从未见过如此可怕之人。身形颀长,脸戴面具,身影如魅影,功力极为深厚。 但他似乎并不想杀我们,不然我们根本没有活命。我感觉他好像在等什么人,恰巧我们路过,好像是坏了他的什么事,他情急之下出手伤了我们。” 秦明月想了想又道,“你们两人联手也未必能赢他。太可怕了,他大约是我这些年见过的最可怕的人。” 回到客栈,李吹笛坐下来喝了杯茶。 林兰楼似乎出门办事刚刚回来的样子。 林兰楼看出了李吹笛的异样,急忙上前给他摸了摸脉象,道:“你给秦大人疗伤了?” 李吹笛脸色微微有些苍白,神色微微有些倦怠。他一把拉住林兰楼道:“没事,我自己愿意给他疗伤,你别担心我。” 林兰楼点点头道:“我没怪你。今晚上早些歇息。” “今日秦大人说那日阻截我们的十八道人被截杀了,皆是一招毙命。” “是吗。”林兰楼似乎并不是很吃惊,也不那么感兴趣。 “官府的人去勘验尸体了,没有什么头绪。你怎么看?”李吹笛看着林兰楼问道。 “黔地地处遥远,因为山深林密,也素称是烟瘴苦寒之地,此间多处都为朝廷流放强贼的地方。 有高手出现,也是正常。再说十八道的人多行不义,仇家满地,被人截杀也不奇怪。”林兰楼淡淡道。 “你怎么知道的那么清楚?” “我曾在黔北深山,也在黔西和黔东北奔走过,自然有耳闻。也亲见黔西北深山中有色目人。他们有的不是流放过来,是避世而来。 深山中世家巨富也有眼见过。黔地山形复杂,哪怕是刚刚见过世家庄园,不出二里,想要再找回去都很难。所以,黔地是流放和避世的天堂。这样的天堂出一些神人也是难免。” 李吹笛听得有些吃惊,忍不住道:“以后我们也避世深山可好?” 林兰楼笑了,问道:“我们为何要避世深山?没有仇家追杀,也没有巨富要掩藏。好好的繁华盛世不居住,避世深山干嘛?” “也是。”李吹笛有些颓唐地笑了笑。 林兰楼又笑,“你向来嘴刁,扬州的烧鹅,姑苏的酱肉都是你喜欢的,陈年的花露白也只有江南的最好。我们住在那里才好。” 是啊,他们为何要避世?这万丈红尘的好他们还没有安宁享受过。 等此事完了,他该和林兰楼一起回去,好好地安安静静地生活了。 “兰楼,你说会不会居一天杀了他们?”李吹笛又问道。 “怎么会?杀手不会一次杀那么多人,就算是要杀那么多人,居一天绝对不会用硬拼的办法去杀人。”林兰楼道。 “会不会是被迷晕了,才被人杀死?” “官府没有说他们中毒。普通迷药在野外不会有那么好的作用。” “那会不会是湘西赶尸老司给他们下了迷障,让他们产生幻觉,然后被杀?” “十八道的人精通蛊毒,有的人甚至就是赶尸的老司,精通傀儡术。他们的武功集七星门和点苍派的特点,还有衡山派,青城派的影子。不太可能随随便便就能被人下毒,设了迷障。” “会是熟人干的吗?” “可能性不大。熟人好好的杀他们干嘛。不过我们没有亲自去看,都不好下定论。” 李吹笛看着林兰楼道:“我累了兰楼。” “谁让你出去逞强,你定是撑了一炷香的时间给他疗伤。” 林兰楼说着轻轻拉着李吹笛的手,单掌相抵,轻轻给他输入一点真气。 “你的内力能撑一盏茶的时间就刚刚好。下次记住了时间,别伤了自己。”林兰楼又道。 李吹笛点点头,想起秦明月说林兰楼是妲己兄弟,不由得乐了。 “你笑啥?” “那个秦大人说你是我的妲己兄弟。说我是纣王,见到你就昏聩不堪,全听你的。”说着又笑。 “这个家伙,戏文看了不少。”林兰楼淡淡道。 李吹笛又来拉林兰楼,问道:“你说是不是?” 林兰楼却不理他。只道:“晚上你想吃点什么,我让掌柜的给你买去。” “客栈有啥吃啥,干嘛出去买去?” “客栈里都是是常见的菜,你不挑剔就行。” “只要你在我几时挑剔过?秦大人说你趁我不在,把他打的半死?可是真的?” “我忘了。” “你想想,我不相信他的话。” “我忘了。” 林兰楼说话的声音极为温和。李吹笛绝怎么可能相信秦明月的话。 道:“我就知道一定是他乱说。” 两人说着话就到了晚上,可是秘云深没有回来。 秦明月那边也没有准备启程的消息。 还好省城是个繁华的地方,李吹笛和林兰楼便可在城里连续几日闲逛,不觉得无事可做。 数日之后秘云深回来了。 看上去非常憔悴,脸色惨白,步伐散乱,有些失魂落魄。 林兰楼吓坏了,慌忙抬头冲着楼上叫道:“吹笛,快来。” 李吹笛不知什么事情,飞速从楼上跳了下来,一看竟是秘云深回来了。似乎瘦了不少。 秘云深本来就清瘦白皙,此时看上去更显得惨白消瘦。 李吹笛一把将秘云深扶住,道:“云深,你怎么了?” 秘云深摇了摇头,竟是一身的酒气。 李吹笛连扶带抱把秘云深弄上了楼。 轻轻把他放在桌子边上,林兰楼忙到了茶。 见秘云深耷拉着脑袋,李吹笛道:“还是放床上吧,这家伙好像坐不住了。” 又连扶带抱将秘云深放到床上。 将秘云深放到床上,林兰楼忙给他把了脉。道:“心气怎会如此虚浮?吹笛,让掌柜的请个大夫来看看。” 秘云深一把拉住林兰楼道:“不必。络衣不见了。” “络衣怎么了,怎么会不见了?”林兰楼吃惊道。 “她说她要离开这里。” 林兰楼舒了口气,他以为络衣遇到了什么麻烦。 “离开了好,我们看此行诡异凶险,络衣离开了也好。” 李吹笛给他盖上被子,道:“你看看你弄的满身酒气,满脸倦容。哪个姑娘会喜欢你?我去楼下给你要碗醒酒汤。” 江湖儿女哪有不离别,这点事情就伤心成这样,真是个没见过男女之情的少年。 也罢,年轻人总有这样的时候。习惯了就好。 李吹笛微微叹了口气出了房门。 他不想看到这样的情景。 他最见不得为情所困,伤心欲绝的样子。尤其是秘云深这样喜怒不露于色的端正少年。 林兰楼见他出去,转过头来安慰秘云深道:“只要络衣好好的,你们总还有见面的机会。不然你和她一起走吧?” 秘云深眼泪突然流下来,转头将脸埋进被子里泣不成声。 半晌用极小的声音道:“她还是个处子之身。” 林兰楼突然语噎,愣住了。 想来几日不见,这个家伙成了个男人了,怨不得如此伤心。 这情形类似于新婚别。 秘云深也二十有余了,也该成家,也该成个真正的男人了。 该有自己的儿女了。 林兰楼此时心里竟有一丝轻松和高兴。 络衣默默地看着秦明月。 秦明月脸色如霜,道:“你真是胡闹,越来越不靠谱。你让我如何向死去的舅舅和舅妈交代。” 秦明月教训络衣的开场白千篇一律。 “我已经三十岁了,做了什么,自己能承担后果。”络衣淡淡道。 “你好歹是个姑娘家,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表哥,我只求你件事情。不要将云深留在锦衣卫。” “我会看他的意思。好男儿报效国家有什么不好?我不会为难他。” “伤好些了吗?”络衣问道。 “好些了,前日师兄耗真气给我疗伤,现在好多了。” “我明日就启程。跟着商队一路北上。” “你说你做的事情。叫我如何放心。” 秦明月说的是络衣和秘云深的事情。 因为他那日亲眼见了络衣留宿秘云深的房间。 见络衣不说话,又道:“万一未曾婚配,就诞下孩子,你是如何是好?” “我已经养了辛大人家的甜甜,就算自己诞下孩子,就再养一个就是。” 秦明月一时气的语噎,现在的姑娘都是这样想事情的吗? 不婚配直接生娃自己养?是受了此处异族风俗的影响? “清波还有一年就从关外回来了。你们两人的事情我也是闹不明白。” 又道,“清波那个人,我真是不了解他,他到底是男是女我都迷糊。我现在更是不了解你们!一个个还有点正常人的样子吧?你能让我省省心吗?” 秦明月的声音低沉压抑却满是焦虑。 段清波和他一样,是锦衣卫的百户。 似乎人人都知道她是个女子。但是她从来不把自己当做女子。 她不把自己当女子不要紧,关键她还一直将络衣留在身边,从不许别人染指。 连他要给络衣找个婆家,段清波都要制止他。 而络衣这些年似乎从来都愿意呆在她身边,和她一起抚养辛大人的女儿辛甜甜。 弄得和乐融融,外人一看还以为一家三口。 “你说你以后是和清波一起生活,还是和秘云深一起生活?” 络衣低头不语。 “你若是选择秘公子,我即刻书信,请陆大人给你做媒。” “不必了表哥。你不知道,清波她从小就将我带在身边。那些年我娘不在了,一直是清波照顾我。她自己受苦,都不舍得我受一点苦。她把吃的都留给我,自己差点饿死……” 秦明月一时语塞,又差点一口气上不来。 她的话,明摆着是选择和段清波一起生活了。 既然如此,为何要招惹秘云深那个,情感单纯的少年? 秦明月想揍她。 络衣的父亲是他的舅舅。舅舅和舅母早逝,他找到络衣的时候,络衣已经十三四岁。 在幼小的年纪里,确实是段清波在照顾和保全络衣。 可是到底段清波也是个女子,虽然她不认为她是个女子。 “你这样对秘公子,能好吗?秘公子情窦初开,你要如此对他,万一他是情深之人,想不开了如何是好。” “哥哥你是戏文看多了。” 络衣虽是如此说,此时脸色已经苍白。 纵是在江湖多年,早已历经生死,看淡人情,此时也无法平静。 她知道秘云深是情感单纯又情深之人。她又何尝不是? 可是段清波,她不可能离开她。 秦明月一时气急,只想动手揍她。奈何下不了手,只好起身拂袖离去。 事情又岂能说说就解决了,动手更没有用。尤其是这样的男女之事。 第三十三章 追问 晚饭时分,秘云深看上去好多了。没那么颓唐和伤悲,酒气也散了不少。 李吹笛轻轻敲着桌子问道:“你若不舍,为何不随络衣一起走?” 秘云深低下头。他在想他为何不随络衣一起走。 络衣虽是不辞而别,但是若是不舍,他完全可以一路找过去。 李吹笛和林兰楼一直希望他能平安回去。此时的秘云深要是能和络衣一起走了,他们也会松口气。 世上的路有千万条,可是在贵州想要出山,想要回到中原就只有一条大路。他完全可以顺着大路去找她。 此时的络衣是不是也在等着他去找她? 秘云深默默闭上眼睛,缩进了椅子里。 眼角又渗出泪来。他终于成了个真正的男人。 他长大了,懂了。 “别为难了,你也非池中之物。想来你是自己想过了,内心不知如何选择才如此崩溃。我告诉你,你此时无论如何选择你都是对的。我和兰楼都支持你。”李吹笛淡淡道。 是啊,这人世间大半的伤悲都是不知如何是好,都是因为两难,或者说因为希望两全而造成的。 秘云深满面倦容,眼睛微肿,但是听了李吹笛的话还是微微地笑了。朋友的意义可能就在于此吧。 可是他的眼泪又无声地流了下来。 林兰楼淡淡笑了笑。 他倒是很乐观,心道:云深这是新婚别,伤了心神。这家伙终于是大人了,什么都懂了。 男人嘛,总是有事要做,不可能耽于闺房。总是要做抉择,能在两难或者不能两全中作抉择的时候,就长大了。 他的选择就是他的人生。 想来女人也是如此,譬如络衣。这个见惯世事,见惯人心的人,怎么会不懂云深的选择? 无论是嫁婿还是娶妻,懂世事,经历过生死的人总是让人格外青睐。因为他们沉稳,豁达。 想来云深是看上了络衣的处变不惊,万事通透。 李吹笛见林兰楼笑的有些诡异,不由伸手掐他。 掐的林兰楼倒吸了口冷气,道:“疼疼疼,快放手。” 李吹笛吓得赶紧松手,生气道:“怎么也不躲一下。” “你干嘛真掐?”林兰楼小声道。“晚上我们陪云深喝两杯吧。” “我一个人陪陪他喝两杯就可以了,你警醒着点。”李吹笛道。 “好。” 其实林兰楼的酒量好的不得了,一坛子南烧没有问题。 可是李吹笛说让他别喝,他就不会喝。 又过了几日,秦明月托人告诉他们,可以启程了。 看来秦明月的伤好多了。 出发那天清晨,薄雾轻寒,偶有鸟鸣。城门刚刚开。 南门、东门和北门,三处大门同时洞开。 每个门两辆一模一样的马车驶出贵阳城。。 六辆马车分三个门同时驶出了城门,一模一样的六辆马车。 马车没什么装饰,连像样的雕花都没有。可是看上去说不出地舒适和端正。 最重要的是看上去非常结实。 他们三人就坐在出南门的马车上。 这样的迷惑行为让人觉得有些好笑,至少李吹笛觉得多此一举。但是这世子进京毕竟是大事,怎么迷惑都不为过。 李吹笛、林兰楼和秘云深得到的指令是向南二十里,在北坡驿换快马。 然后骑着快马,直接往北绕过省城,在一处叫临水渡的驿站接一辆马车,一起前往京城。 接头的信物是一块玉玦。 没有说接什么人,也没有说要接的长什么样。就是一辆马车和一块玉玦。 李吹笛有些狐疑,林兰楼只点点头。 毕竟秦明月是久经沙场之人,他的安排一定有他的道理。他的信息传递不会在省城就出问题。 出发前,秘云深神气清明,面容清婉坚毅。林兰楼知道他没事了。 毕竟络衣走了可以等此次镖走完了,去把她找回来。 他还安慰他,要和李吹笛一起去帮他找。 秘云深知道林兰楼和李吹笛担心他。虽然心里难过,也可以压制自己,不让自己分神。 因为他们都知道,他们的处境容不得他们任何人分神。分神就可能失去敏锐的判断和感知,很有可能丢掉性命。 他们三人的路线显然有些复杂,先往南走,可是京城在北面。 所以他们就得在二十里处再折回来,然后经过省城再一路向北。好在林兰楼路比较熟。 二十里后果然有处叫北坡驿。李吹笛取出文书给驿丞,换了马。 坐马车不比骑着快马,到了北坡驿已经两个时辰过去。 区区二十里走了那么久。 三人顾不得其他,跳上快马飞也似掉转头,直奔临水渡驿站奔去。 他们绕过省城,直往北上,到了临水驿早已经过了晌午。 驿站似乎是早已经得到消息,给他们准备好了吃的。也备好了马。 可是说好的接一辆马车和马车里的人。 驿站很明显,没有马车,也没有旁人。 李吹笛问了驿站马房的军士,可曾见到有马车经过,可驿站的军士说没见到马车。 今天一上午都没有马车停过。 没有马车,那就更别说马车里的人了。 李吹笛愕然地看着林兰楼。林兰楼若无其事地坐进了棚子里,要了一壶茶。 不曾想临水驿有人给林兰楼留了包裹。驿站的军士说送包裹的人刚刚离去。 李吹笛伸手拦住了林兰楼。自己起身去拿包裹。 他是怕包裹有诈,林兰楼有危险。 林兰楼看了看包裹的外形就知道是府上管家送的东西。 管家是西北关外人,尤其喜欢用皮做成包,这种包裹可以背在身上,用起来很方便。 李吹笛打开一看,竟是几件衣物和几个小瓶瓶罐罐,才放心递给林兰楼。 想来府中的人知道他路过此地,特意送过来的。林兰楼心里明白,管家绝对不会是送个包裹那么简单。 他们是在向他示警,让他路上小心。 三人在驿站等着,直到太阳都下山了,该来的人还是没有来。 没有马车,也没有人来。 林兰楼见李吹笛等的有些焦躁,苦笑道:“在这里住下吧。不着急。” 这个临水驿不过是在省城北面四十里,一路并不难走。 马车清晨就出发,到傍晚还没到,真是有些奇怪。 难道他们等不及先走了?可是驿站的军士说没有马车停留过。 出事了?可他们一路行来路上并无异常。 等错了地方?李吹笛取出文书,确实写的是临水驿。但是左看右看,竟没写时间。 因为有官府的差文,临水驿的差人便给他们三人安排的房间住下。 午夜时分,李吹笛听到有人轻轻地敲门。 他迅速起身,拉开了房门。门口赫然站着一个身材高挑,鬓发水亮,用围巾半遮着脸的年轻人。 年轻人倒是有些骨骼清奇的样子。站在门口操着官话,淡淡道:“出发了。” 房间外是亮着灯笼的,所以李吹笛看的真切,这个身材高挑,眉目冷漠,穿着月白斗篷的人就是他们等的人,因为外面停着马车。 最关键的是这个人的腰间挂着和他一样的玉玦,这是他们接头的信物。 李吹笛一回头,见林兰楼和秘云深已经起床穿戴整齐。 而且也已经带好了行李。不得不说,这速度和默契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驿站没有人搭话,也没人拦他们,只在他们出门之后,大门咣一声关上了。 是啊,真够烦人的。此时正是子时,最困乏的时候。 这个眉目冷漠的安氏公子就这样悄悄地出现了,还悄悄地走了。 他还坚持带着自己的马车夫,坐着自己的马车。 马车的速度和骑马相比简直就是乌龟和白兔的速度。 因为是夜半,身体困乏,虽是早春天气,也显得非常寒凉。 李吹笛裹了裹身上的斗篷,眯着眼睛跟在马车的后面。他几乎睡着了。 只听车内淡淡的声音道:“若是觉得累了,便上车休息吧。” 看来这位接头的公子还通几分人情。 林兰楼打了个呵欠,冲着李吹笛扬了扬下巴。 李吹笛把缰绳递给了林兰楼自己飞身跃下,也不客气,直接钻进了车里。 不曾想车内空间不小,安公子只是抱着臂坐着闭目休息。 见李吹笛进了车厢,便示意他躺下睡会。 车内布置的很舒适,可躺可坐,竟微微有股暗香。 李吹笛也不客气,直接倒下。安公子轻轻给他盖了薄被子。依然一动不动地靠在车壁上,端坐着闭目休息。 也许是在凝神听着周围的动静。 林兰楼凝神听着车上的动静,只听得李吹笛的声音道:“兰楼,我睡了。” 林兰楼看了看秘云深,示意他也上车休息,秘云深摇了摇头。 林兰楼知道秘云深不想让他一个人骑马在后面跟着。 一路上他们二人骑着马慢慢地跟在马车后面。 半夜无事。渐渐天亮了起来,又渐渐出了太阳。 很快他们看到了人家,不远他们又见到了驿站。 车内的声音道:“不远处是驿站,我们下马休息,过午再走。” 林兰楼伸了个懒腰。答了声:“好。” 这样也好,上午他们可以休整一下,睡个觉。 夜里赶路不是一般的困倦。 第三十四章 话锋 “累坏了吧,云深?”看着身边的秘云深,林兰楼有些歉意道。 “我还好。”秘云深微微笑了笑。清秀的面容略微有些倦容。 他们停留的这个驿站不比他们经过的临水驿,规模小了不少。 驿站的差人也不不如临水驿的多。 差人看了他们的官文,便按照他们的要求,给了他们一间大客房。 驿站的大客房多的是三人四人十人床铺的房间。 吃饭时候,安公子不经意指着林兰楼腰间的玉佩问道:“先生这玉佩很是别致。” 林兰楼淡淡道:“故人所赠。” 这块玉佩是隅中寺无缘大师所赠。 无缘大师赠送他玉佩时曾欲言又止,只道:有缘人自会识得玉佩。却并未告诉他有缘人会如何。 他此次回黔地,知道无缘大师曾是黔地七星门门主,所以他将玉佩带在身上。希望能遇到有缘人。 他自是相信无缘大师欲言又只是想向有缘人传递安好信息。 并没有想到其他。无缘大师自然不会害他。 安恒问起玉佩,林兰楼虽然心念一动,但是依然面色无异。他等着安恒接着说玉佩,可是安恒却再没说什么。 现在在他们三人之间来了为安世子,就不像之前那样随意。 秘云深话本来就少,现在就更少了。 李吹笛的精力难免就更多地落到了新来的安世子身上。 住的房间也要给他一个最安全的地方躺着。 虽然林兰楼心里有些疑虑:如此重要的事情锦衣卫竟然没有人跟随,只是将这么重要的人物托付给他们三个外人。 但不管是不是疑虑,还是要尽心配合李吹笛将事情办好。 李吹笛也是这么想的,无论如何,锦衣卫交给他们的人,他们就要将此人安全送到京城。 自从见到这位安世子之后,李吹笛的心里就万分警惕。 看上去这位安世子很有主意,很会保护自己。 要求也很明确,根本不太像秦明月所说,武功一般的人。 只要不出大的差池,姑且按照他的意思来。 林兰楼和秘云深很快就睡着了,毕竟奔波了大半夜,困倦了。 那位安公子似乎也睡着了。 只有李吹笛默默地躺着,白天不会有什么事情,但是不能不警觉。 两个时辰一过,安世子迅速起身,认真洗漱一遍。 倒是没有养尊处优的磨磨唧唧。 回头一看,李吹笛正默默地倚在门上看着他。 安世子牵扯了一下嘴角,不像是笑,倒是有几分市井公子的邪性,象征性地朝着李吹笛打了个招呼。 李吹笛道:“怎么称呼你,安小王爷?” “我小名蛮儿,你叫我蛮儿就行。” 李吹笛一时无语,堂堂安小王爷,他们称他为蛮儿不太合适吧? “不太合适吧,小王爷。” “我身家性命都托付给各位,叫我声小名没有什么不妥。在下安恒,水西安氏二公子。你们想怎么称呼都可以。”安恒道。 “为了行程方便,以后我们称小王爷为二公子如何?” “可以。” 看来这位世子爷倒也是爽快。 林兰楼看了看他们,没有说话。他总觉得这个二公子有点怪,却又说不出来到底哪里不对。“需要我为二公子介绍一下我们三人吗?”李吹笛问道。 “不必了。阁下是大名鼎鼎的追风剑李吹笛,那位是赫赫有名的落羽剑林兰楼。二位在江湖的还有个风云双煞的威名。那位英俊贵气的公子,一剑勾魂秘云深。”安恒平静道。 “看来秦大人把我们的底细都告诉你了。可是他从未向我们提起过你。对二公子我们是一无所知。” “我就是三位看到的这幅模样。自幼不是在王爷府长大。由乡间外婆抚养长大。因幼时得恩师指点武功,又幸得恩师指点识字,所以成了现在这幅样子。有幸被家父指派前往京城太学学习。” 说着伸了伸胳膊,转了个圈,表示自己无残疾。 安恒的表达字句清晰,条理明确。但是言辞里似乎还带着点无奈。 似乎去太学不该他去。 也是,毕竟现在去太学不但路上凶险,只怕到了京城也会是困境。 林兰楼觉得他哪里不对的顾虑都打消了。 看着他哪里不对,他还就吧不对解释的刚刚好:他是乡间长大,上过儒学。 不是典型的富家子弟,也不是典型的王府子弟。 他看上去年纪轻轻,似乎又太大气沉稳了些,言辞还滴水不漏。 或者说他心机太稳重了些。 林兰楼什么也没说,秘云深自然更不会说什么。 草草吃了午饭,四人一行就出发了。 还与昨晚一样,安恒带着他的马车夫,乘着他自己的马车,走的不紧不慢。 为了安全,秘云深弃马乘车。目的是陪着安二公子。 可是秘云深躺在车上睡着了。 安恒还是体贴地给他盖上被子。 加之两人都不说话,这车上就像没人一般。 一觉醒来,秘云深话也没说,懵懵懂懂就钻出车厢。乘车对他来说也是个苦差事。 李吹笛体贴道:“兰楼你也乘车歇歇吧。” 林兰楼点点头,他将缰绳递给李吹笛,飞身上了马车。 他躬身进了车厢,车厢内微微有股淡淡的香味。 林兰楼有意无意地看了看安恒的腰带上的香牌。应是上好多安息香。 安恒端坐着看了看他,示意他躺会。 林兰楼摇了摇头,和他对面坐着。选了个舒适的姿势靠在侧壁上。 安恒竟先开口了,“先生辛苦了。” “分内之事。”林兰楼说着微微闭上眼睛。 “先生对此地很熟吧?” “还好。” “听闻宋氏王爷七子一女。素有七司八印之说,可是真的?” “确有其事。” “想来先生就是宋氏王爷的外甥。也是掌管一处安抚司的长官林十一老先生的公子。” “是。” 所谓七司八印就是宋氏老王爷有七子,各封一块领地。称为七司,而他的女儿女婿也有分了一块封地,也有封地的封印。 所以称为七司八印。意思就是儿子女儿都一样,都有封地,都有朝廷的封印。 无论是七司还是八印,都得到了宋氏土司的认可,都有朝廷的封印认可。 女婿一家也同自己的儿子一样,封地和身份同样可以世袭。 林老先生去世,那么林兰楼自然而然就世袭了安抚使的身份。 “是从四品,从五品还是正六品?”安恒问道。大明土司的官职,若是宣抚司就是从四品,若是安抚司就是从五品,长官司就是正六品。 “封印已经存放宋氏王爷处,等我林氏有合适人选再上报朝廷,取回封印。”林兰楼淡淡道。 安恒一时语噎。 林兰楼是宋氏王爷的亲外甥,他们林家的封印本该由他直接继承,他此时竟说出这番话来,他难道不是合适的人选? 他是不想继承封地和封印? “先生真是,真是世间少有之奇人。安抚使的身份,在贵州,乃至大明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尊贵,先生却不顾惜。” 林兰楼不想搭话,半晌岔开话题问道:“二公子为何迟迟才到接头地点?” “有事耽搁了。”安恒此时似乎也不想多说。 “我记得不错的话,应该是两辆马车同行,为何只有一辆马车一位车夫?” “我将他们换掉了。出城以后太过招摇。” “这是二公子自己的主意?” “是。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秦大人的最终意思是我等平安抵达京城。抵京迢迢数千里,大人们不可能时时安排行程。途中遇事难免有些变通,情非得已的事情。” 林兰楼笑了笑。 区区四十里这位二公子就变通到换了身边的人,换了马车,还换了接头的时间。 连出行的时间都能延迟了半日之久。也是个狠人。 也好,姑且信他说的没错。希望他是个真正的二公子。 万万不要区区四十里的路程,二公子就被人掉了包。 哪怕真的是掉了包,他们也无可奈何。因为秦大人根本就没有告诉他们接应的人到底长什么样。 只是给了他们接头的信物。 对于保镖的人来说,看了信物便是真身。 林兰楼闭目养神,看上去不想再说话。 可是安二公子似乎不打算停下来。 他又自顾自道:“我特意绕道十八道的人被杀的地方,看了一下现场。” 他停住了看了看林兰楼反应。 林兰楼没有反应。 但是心道:十八道遇害的地方想来不是在官道上。怪不得这个二公子耽误了大半天的时辰才到临水驿。 安二公子见林兰楼没有说话的意思,便又道:“十八道的人是被什么人引上官道不远处的另一道山梁,被人用楼兰魅影的身法杀了。” 林兰楼很配合地表示一丝吃惊,牵动了一下嘴角,但是还是闭着眼睛,纹丝未动。 他在想,一个远在西南安氏土司辖地的二公子,他不是江湖中人,是怎么知道关外传说的楼兰魅影的功夫。 据说这种功夫从没人看见过,由来都只是个传说。 至少黔地的江湖中人没人见过。 就算是江湖上有人见过,那也得是二十多年前了。 安二公子却也笑了笑,道:“据我所知,如果这云贵和川东、湘西的地界还有什么让人惊叹的异人的话,他们只能在林府。” 在安恒笑的那一瞬间,林兰楼睁开了眼睛,淡淡道:“公子的笑很独特。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却想不起来为什么。” 虽然言辞淡淡,嘴角却有一丝令人惊悚的邪气。 谈话戛然而止。 看来这两人的话锋里都有玄机。 他们两人似乎都拿捏了对方一道。 第三十五章 美好的光 也是,细究起来,谁背后的事情又能经得起别有用心的推敲呢。 半晌林兰楼道:“在下是帮朋友保一趟镖前往京城。希望二公子能配合。” 安恒道:“那是当然,在下可不想命丧途中。” “先生想不想去十八道被杀的地方看看?”见林兰楼不答话又问道。 “不想。”林兰楼淡淡道。 “过了贵阳府,就是先生家的地界,这一带应该很安全。” 林兰楼越是不想谈起自己的事情,可是这位安二公子却越是想探听关于他的消息。 幸亏这些年林兰楼的脾气早已经改了不少,不愿意听的,不想提的也能不动声色。 可是安恒却步步紧逼。 “听说林府的高手个个的来头都很惊人。每一个人都有江湖上谈之色变的过往。可惜一直没机会领教。” 安恒说话间露出说不出的惋惜之情。 他这番话,不得不说,胆子有点大。 “江湖传言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我林府是宋家土司王爷的家臣,也是大明的奉公守法的子民。任谁说话也都得注意点分寸。” 林兰楼的语气说不出的温柔,但是话里的意思却说不出的震慑。 脸色就像绷住的弦,一触即发。 半晌安恒又道:“听闻先生幼年失怙……” 林兰楼神情已经恢复冷淡,但是说不出的生冷。 声音淡淡,道:“二公子贵为宣慰使的小王爷,想要知道什么可以查一下贵阳宣慰司的黄册。万不可开口便如市井说书的腔调。听闻,据说之类的话,有失安家小王爷的身份。” 安恒竟然笑了笑,没有生气。 再说了就算他生气了,他又能如何。 在他刚刚伸出手的时候,林兰楼只是轻轻弹了弹他的手腕,他便觉得自己被千钧之力压制住了一般。 这是一场从动口到动手的较量。不得不说姜还是老的辣。 安恒觉得自己完全不是林兰楼的对手。 他的心里有一股说不出的高兴。谁希望护送自己的人是个废物? 可是说真的,在安恒的眼里,在护送他的三人之中,林兰楼看上去是最低微,最不起眼的一个。 因为他看上去完全没有主见,似乎也完全不会有自己的意见。 不得不说,看人看表面,有时候是看不准的。 但也不是全然不准。 你得看这个人是在谁的身边。 一个人在另一个人身边如果完全不在意自己,那么这个人一定非常信任身边的人。 或者他本人受到身边人特别的关爱。 天色暗了下来。 李吹笛见林兰楼出了车厢,伸手来扶他。 看了看他的脸色,问道:“前方不远有客栈,我们可是要住下?” “住驿站吧,舆图上标识,再走个十里路差不多就有个驿站。”林兰楼道。 “也好。天黑之前应该来得及。” 天黑与否对林兰楼来说没什么问题。 因为此处是林家的地界,会不会出事他最清楚。 江湖传闻林府里有高手,个个来历非凡,绝对不会是空穴来风。虽然林兰楼封印而去,他的封地托付给舅舅们照看。但是他的庄园还在。庄园的管家还在。 当年他爹林老先生能得到自己的岳父看重,当成儿子一般分封领地,绝不可能是平庸之辈。 这个不平庸的人,他身边的一些家臣和部将,怎么可能是平庸之辈。据说他们在林老先生离世以后一直都在,隐忍低调,足不出户,忠心耿耿。 林兰楼的母亲宋九娘能带着他出走中原,有到扬州落脚,在很大程度上,都有管家们的意思。 黔地兰坪坝的庄园林兰楼一直在打点,确切地说,是托付那帮故旧管家们在打点。 所以今夜就是夜行,他也是心中有数的。不会出事,晚点到驿站没有关系。 江湖传言管家们个个来历不明,哪怕真是事实,又有谁敢到宋氏土司的治下的府邸闹事求证真假呢。 自从那个下午,安恒出言试探林兰楼,被林兰楼出言讥诮之后,这位安二公子似乎又恢复了常态。 一如既往地默不吭声,也不再自作主张。 什么事情都按李吹笛的意思来。 秘云深见他如此安分,有些不忍。他坐进车厢内,道:“二公子若是觉得坐车无趣,就下车骑马去吧。” 安恒却道:“不必了。” 两人同行数日似乎只说过这一句话。也因为说过这一句话,似乎关系就变了,立刻就变得熟稔起来。 不是所有的熟稔都是要说很多话的。 对于这样两个不怎么说话的人,熟稔起来一样不说话。但是行为举止变了。 本来秘云深进了车厢就会躺着,一躺就容易睡着。 可是现在他和安恒在车里坐着。 不知什么原因,两人开始打起来了。 似乎在这枯燥的车厢中,这种你来我往的对打,给他们增加了不少乐趣。 但是因为在车厢里空间狭小,所以限于拳来拳往,过招点到为止。 竟有时候两人整个上午都在车厢里互不相让,不分高低。 如果一路进京能这样平静就太好了。 晚上,林兰楼得到了府上管家传来的消息,想见他一面。 他看了看李吹笛,出了门。 李吹笛立刻警觉地起身跟了出来。浑身上下都透露出紧张。 林兰楼立住了,微微笑道:“看好二公子。” “那个,房间里不是有云深吗。”李吹笛不禁有些紧张道。 “只是管家找我有事,你不必如此紧张。”林兰楼轻声道。 见李吹笛还是不踏实,便道:“那你随我一起来。” 李吹笛想了想道:“我还是在暗处跟着你吧,你小心点。” 在他的心里,谁都不重要,只有他例外。 哪怕此时他们有要事在身,也只有他才最重要。 林兰楼点了点头。他飞速下楼出了客栈,身形一晃便消失在夜色里。 他这样的身手还需要保护,也只有李吹笛会这样想,会为他出门见管家紧张到不知如何是好。 一个身穿黑色斗篷的人树林的暗影处等着林兰楼。 见林兰楼来了忙施礼道:“见过少主。”“陈管家,可是有急事?” “现在少主身后有人尾随。”陈管家手已经在腰间。 “无妨,是李少爷,他担心我,会在两丈开外等我。” “少主有这样的贴心朋友在身边,我等稍稍安心些。”陈管家道,“肖九已经沿途做了安排。大管家让我通知少主,十八道的人是魅影老杨杀的。” 林兰楼点点头道:“有人看出了楼兰魅影的步伐。不曾想这边远西南还能有人知道楼兰魅影。” “是何人?我去会他一会。”陈管家道。 “不必担心,做好自己的事情,各位管家都知道自己的分寸。保护好自己。” “老杨此举可否给林府带了了麻烦?”陈管家问道,心中已经有些愧疚。 毕竟他是黔地林府的大管家,谁的行动都得有他的同意。责任自然也在于他。 “我林府奉公守法,一切只为自保。”说话间叹息一声,道,“十八道的人看来是不会放过我们。我只怕你们会不经意间勾出前尘往事,再遭杀身之祸。” “我等早已是死人,一切都不足惧。深感老爷和少主恩情,只怕连累了林府。” “不至于此。不知为何我们进京之事竟能牵动中原武林中人,你们不要担心我。关心则乱。有些事情我和吹笛可以应付,暗地里还有锦衣卫和安府的人护送。你们一定保全好自己。” “是,少主。十八道的人已经在赶来的路上。我们会护送少主安全出水东地界。” “好。我知道你和老杨一直想去扬州看看,等大管家将家重新安顿好了,你们就过来看看。” “谢谢少主。”陈管家的眼睛突然闪出泪光。“少主多保重。” “你们多保重。林府交给你们了。梧桐和渔歌交给你们了。” “是少主。出了水东宋氏地界,就到了杨家和田家的地界,少主一定要多加小心。”萧管家言辞有一丝担忧。 此时若是少主能允许他们跟随的话,他们一定毫不犹豫地跟随左右。 可是林兰楼怎么可能让他们跟随。 他对他们的要求就是不要出宋氏土司地界,不要违反大明理法,不要有悖宋氏族规。 管家们也知道这个林府的少主不是池中之物,早已习惯了江湖生活,怎么可能安心回到封地做个小土司。 当年他挂印而去,游历江湖,他亲娘宋九娘都不曾管过他。 只告诉他林家不可无后。兰坪坝的林家大印不可封存太久。 这个生性落拓不羁,也有理家经世之才的少主就为林家生了个儿子,转身离去。 数年后又将出生不久的梧桐和渔歌带回来林府养育。 这位少主的人生真是比传说中林府所有高手的人生都传奇。 谁不想拥有少主这样的传奇人生?可快意江湖,又可进退有余。 少主活的好,是他们的希望,也是他们的快乐。 他们努力保全他的安全,不仅仅是尽忠和知恩图报,也似乎是他们在维护自己的快乐。 少主活的好,他们才高兴,才舒畅。就如同他们自己活的好一样。 少主恣意驰骋的人生,似乎是他们困囿在黔地的念想和幸福的光。 第三十六章 驰援 李吹笛在不远的地方等林兰楼。 见他回来,自己竟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也许是太紧张了,终于没事了才这么没用地颤抖了一下。 李吹笛掐了掐自己,心里骂了自己,没用的家伙。 林兰楼走到他身边,道:“回去吧。” “他们见你可有什么事情?” “管家说十八道的人很快会在杨氏土司境内袭击我们。”林兰楼淡淡道。 李吹笛缩了缩脖子,将林兰楼往胸前拦了拦。道:“回去想一下对策。问问那位二公子可有什么意见。他是本地土司,对十八道的人应该了解不少。” 之前去省城的时候他们遭遇过十八道的人,当时他们将近十人,气势汹汹,很有杀手气质,又有军中将士的威猛气势。 最关键的是他们上来就是杀人,还不用江湖上真刀真枪的本领,他们用的是军中的弩箭和火器。 这就很恐惧。一般江湖人见到这样的架势一定会吓得落荒而逃。 幸亏林兰楼早有遇见,带他们去了趟鬼市。 虽然他们是在为官府办事,但是军中的弩箭和火器是肯定不会给他们配备的。 因为他们始终是民。 但是他们购买了弩箭和火器,官府不会细究。因为他们是在为官府做事,只为自保。 而且是在土司的地界。 回到房间,秘云深斜倚在床上看着他们,安二公子也一样的姿势斜倚在床上,用同样的眼神看着他们两人进来。 “你们俩想什么呢?”李吹笛嫌弃地看了看他们两人道。 秘云深咳嗽了一声,二公子也咳嗽了一声。 “你们两个不觉得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这些日子太平静了有点诡异?”李吹笛又道,“就没想点什么?” 秘云深松了口气。 你永远猜不到李吹笛的话里到底有没有话。 想调侃一下他和林兰楼这两个大老爷们一起上厕所的事情,都没有什么机会。 因为调侃也没用,他们完全不以为然。 他们两人的关系,他们两人做的事情,似乎完全不在意别人怎么看。 秘云深毫不犹豫地看了看二公子。 这个二公子才是麻烦的目标,此番他应该有点发言权。 “我没得罪过什么人。”安二公子马上心领神会,淡淡道。 其实所有的人心中都很明了,不管如何,现在他们是在宋氏土司麾下林府的地盘上。 宋氏土司不动,谁也没有到宋氏地盘上撒野的胆子。 但是过了宋家的地盘,就是杨家的地盘。 两家地盘之间总有些飞地,就是无归属的地盘,既不属于杨家也不属于宋家。 在这些地方杀了人,他们可以推诿责任,谁也不用负责任。 如果在这种地方动手截杀了安家小王爷,就谁家也不得罪,谁家也没有嫌疑。 安家怪罪不了谁,朝廷也无从追查。 “据我所知,十八道的人武功高强,得七星门和点苍派真传。这两派的武功极为诡谲,很难对付。他们还善用火器和暗器,手上有弩箭,还精于蛊毒。”李吹笛道。 林兰楼没有说话,他只是默默地倒了杯茶,喝了两口。 安二公子突然看向秘云深,却欲言又止。 林兰楼道:“我们进城接二公子的时候遭遇过十八道的人。知道的只有这么多。二公子应该知道的多些。” “我知道也只有这些,他们善骑善射,善隐藏,还善于攀援。纵横云贵、川东湘西,杀人越货,令人闻风丧胆。因为地形和各家土司管辖的封地原因,官府不好进入各土司封地抓人,也拿这伙人没办法。”安恒道。 “土司各家为何不拿下他们?” 安恒苦笑了,道:“他们的目标大多是过往的汉人,甚少干扰土司各家。土司又怎么想无事生非。” “江湖传闻十八道的人从来睚眦必报,大都为求财。我们从未得罪过他们,也没有财物,他们为何要盯上我们?”李吹笛问道。 安恒又苦笑道:“谁家王爷还不能多请几个帮手?只要给够钱,请十八道的人出马完全可能。你们不也是秦大人请来的帮手吗?” “十八道的人从来自恃甚高,行事极为诡异,很少受人所托,也没有听说过他们为别人做过杀手。他们的大当家的当年还立下帮规要杀富济贫。是什么人有这么大的面子?”林兰楼道。 “江湖的面子他们可以不给,但是王爷们的面子是要给的。”安恒道。 林兰楼点点头道:“明日我们就要小心了。” 因为明日就要走出宋氏领地,在进入杨氏领地之前,他们必须小心。 “他们善用弩箭和霹雳弹。明日我们经过时,一定要强冲过去。”安恒道。 李吹笛点点头,安王爷府上的二公子看来也不是草包,对战术了解不少。 “明晨早点出发,我怕秦大人遭遇伏击,会有伤亡。”安恒有些担心。 “什么?你知道秦大人自己带着人先走了?”李吹笛惊道。 “是啊。锦衣卫百户和他的兄弟们可不是孬种。”安恒道。 “怪不得一路如此平静,原来是他们在替我们开道。你还知道什么?”李吹笛道。 “我就知道这些。他让我带着你们压住速度,让他们带人在前面打前锋。”安恒终于说了实话。 怪不得安恒能晚了半日才到接头地点,原来是秦大人的意思。 想来秦大人也是伪装成了去京城的小队。 “这家伙。为什么要自己打前锋。我和兰楼可以打前锋。”李吹笛有些着急。 “事已至此,李少爷还是安于秦大人的安排吧。不过明日我们可以早点出发,一路疾驰,或许还能接应上秦大人。” 李吹笛一时无语。 林兰楼默默地拍拍他的胳膊道:“我们没有秦大人伪装的像。他带的人肯定更像是安氏二公子出黔进京的样子。” 因为明天他们就要出宋家的地界,直接进入杨家地界,再过几日他们还要进过田家的地界。 明天一定会有硬仗。 但是不止是明天,往后一段时间他们都不会好过。尤其是到了田家的地界,应该比杨家的地界更难经过。 谁都知道,贵州的四大土司中,田家的行事做派最为嚣张。 在田氏土司的地界上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 秘云深下意识地检查了自己的暗器囊。 安二公子小声道:“可还记得这些日子我和你打架时用过的招式?” 秘云深愕然转头看向安恒,道:“记得。”他知道十八道的武功有七星门和点苍派的武功路数。 他也知道安恒不知不觉教了他一些黔地独有的武功路数。 “遇到十八道的人一定要跑的快。跑得快才有活命的机会。他们的弩箭和霹雳弹一波结束的时候,就是他们最弱的时候。那时候我们才有机会。” 秘云深点点头。 “早些睡吧,明天还赶路呢。”安恒往床里面缩了缩。 “放心吧,我们不会让你有事的。”秘云深安慰道。 安恒点点头嗯了一声,便再无声音。 秘云深挨着安恒的床,外面是林兰楼和李吹笛的床。这样安恒看上去会安全的多。 天还没亮林兰楼和李吹笛就醒了,他们默默地看了看对方,笑了笑。 他们有多久没在一起好好地联手杀敌了? 生死一线的联手应该有十年了吧? 现在他们还不老。应该不减当年。 秘云深也醒了,他默默地将这些天安二公子和他用过的招式仔细地回想了一遍。侧脸看了一下安恒,安恒正侧头看着他。 四人飞快起身,仔细又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装备和衣衫。 这是在拼杀前必须准备的。前万不能因为装备和衣饰影响了自己的发挥。 四个人的行动说不出的一致。 不得不说,秦明月很了解他们,将他们四人放心地安置在一起。他们的配合毫不违和。 林兰楼默默地看了一眼安二公子,这个人怎么可能没有江湖经验?他的江湖经验绝不会比秘云深少。 他也绝对不是富家公子的做派。倒也像是个有经验的江湖剑客。 出发的时候,二公子做了个惊人的决定,他将自己带在身边的马夫留在了驿站。自己穿着马夫的衣服驾着马车出发了。 秘云深想坐进马车,可是安恒阻止了他。 因为此时的马车上最不安全。 这位二公子赶马车的功夫还不错,不求稳,但求快。 恰巧这一路上陡坡不是很多。 明明知道前方有危险,还要那么快就想赶到,想来也是救人心切。 看起来这位二公子的品性也不差。 如果秦明月和他的人真的遭遇到十八道的人,只要他们足够快,或许还可以及时援救。 他们一路策马狂奔。 太阳没有出来,深山中的雾气还没有散尽。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寒凉。 秘云深的马在最前面,后面是安恒的马车,再后面是林兰楼,最后面是李吹笛在断后。 最难驾驭的是安恒,毕竟他的马车行程要慢的多,一旦快起来就前后左右都不稳当。 还好,他似乎能驾驭这种颠簸的山路。 很快在太阳升起来的时候,他们出了宋家地界,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前方秘云深果然传来警示,他吹了声尖利的呼哨。 后面的人,都马上警戒起来。 是前面出现了路障。 秘云深已经翻身下马,因为路障并不难清理,只是一株大树而已。 秘云深奋力挪开的时候,安恒已经驾着马车疾驰而过,林兰楼不敢怠慢,他顾不上还在挪动树枝的秘云深,急忙策马跟了上去。 李吹笛不敢丢下秘云深一人,呼吁秘云深上马。 待秘云深上马时,前面两人已经不见踪影。 两人在后面一路狂奔在后面追赶。 他们转了个弯的时候,都愣住了。 前面安恒的马车已经停下来,林兰楼在前面也停下了。 眼前的一切让他们震惊了。 第三十七章 遇袭 地上至少有十余具尸体。 林兰楼已经跳下马来,他仔细地检查地上的尸体,没有认识的,也没有官府的任何标志。 林兰楼松了口气,如果是秦明月他们遭遇了这此袭击,那么这些尸体中没有他们的人,他们应该是安全的。 从这些尸体的装束来看,他们应该是十八道的人。 这些人死法各异,有的死于箭伤,有的死于刀伤。看来这些人在此经历了一场惨烈的混战。 但是这些人在此混战,竟没有用霹雳弹。 林兰楼大惊,突然大声叫道:“快走。” 安恒始终都没有下车,他听到林兰楼的叫声,什么也没说,驾着马车策马狂奔,虽有尸体挡路,他也顾不了那么多。 很快林兰楼也骑马飞奔而去。 李吹笛和秘云深早已到了近前,还不待下马,听林兰楼的大叫声,不由得也策马狂奔。 没有跑下去多远,只听得后面一声巨响。 刚才的满是尸体的地方爆炸了。 幸好他们躲的及时。最后面跟过来的李吹笛也无恙。 他们没有停下来,林兰楼一马当先,带着他们在前面疾驰,后面安恒的马车一路尾随。 又走了一盏茶的时间,林兰楼放缓了脚步。 虽然两岸青山隐隐,但前路开阔无遮挡,看上去也没有异样。 林兰楼停了下来,安恒也勒住了马。后面的秘云深和李吹笛也赶了过来,停了下来。 李吹笛下了马,走到安恒的马车旁,别人的马还有余力,安恒的马驾的是车,一路狂奔,看上去已经精疲力竭。 “歇歇吧。一早奔波到现在,马撑不住了。”李吹笛道。 说着解下安恒马车的马,打算让马歇歇,让它吃些路边的不知名的草和野菜。 黔地的天气二里就不同天,温度山上山下就不同季节。 贵阳府常年凉爽,但是到了镇远府天气就要热的多。 有时一路下坡,十余里后就到夏天,山顶还是春天。 此处路边已经有青青的野菜和野草也不奇怪。 李吹笛到了林兰楼身边,问道:“那些人真的死了?” “真的死了,身上有箭伤,伤口没有中毒迹象,说明箭上没有毒。奇怪的是箭都被取走的,勾破伤口。有的人是中了箭伤后被人用刀砍死。现场马蹄印杂乱众多。从刀法和力度上看,像是军中人刀法。” 李吹笛点点头,“此处朝廷设有卫所,秦明月能调的动卫所的军人也是情理之中。这样就放心了,秦大人他们至少不会被十八道的人害死。” “确实像是十八道的人。但是他们的马和兵器似乎都不见了。” “马有可能被袭击他们的人带走了,兵刃也可能一并带走,这都不奇怪。你怎么发现情况危险的?” “我闻到一股奇怪的烟火味,想着应该是他们埋了火药,不曾想竟是真的。” “这些人想炸死我们。看来暗中还有人在盯着我们。”李吹笛点点头道。 “盯着我们的人应该不多。至少现在人不多,如果他们硬拼的有胜算的话应该出来追击了。”林兰楼警惕地看了看四周。 “我们现在是在什么地方?” “已经到了播州杨家的地界。”林兰楼道。 “为何不见驿站?”“可能是一路狂奔错过了。” “我只怕我们走错了路。没有在官道上。”李吹笛道。 安恒突然笑了笑。他示意秘云深不要离他太近。 他坐在车边上,像个车夫。而且转身撩开帘子,似乎在说话。 这样做是想告诉暗中盯梢的人,二公子还在车上。 他这种迷惑行为,李吹笛等人是能理解的。 万一有人盯着他们,给对方一点错乱,让盯梢的人误认为他们要找的二公子在车上。 到时候更有机会做出应变。 歇了一会就到了午时,一行四人从车上取出干粮将就吃了一点。 四人重新上路的时候就没有刚才那么慌忙,因为他们没有察觉到危险。 也不必再费心追赶秦明月。因为他们追不上。 天明显暖和了不少。 此时是林兰楼走在最前面。对于黔地的路他的辨别能力要强一些。 李吹笛依然断后。 断后的人是最危险的,因为他的身后是没有人的,万一被人从后面袭击,很难防备。 李吹笛绝对不可能让别人断后。绝不可能让危险给任何别人承担。 到了傍晚时分,他们还是进了一个镇上,找了家客栈准备歇一晚上。 天还没有很晚,太阳还在山谷间照耀,闪着温和的光。 李吹笛问安恒道:“是否要再找一位车夫?” 安恒道:“我会想办法。李少爷不必担心。” “我们要对你的安全负责。” “我不会想害死自己。” “只怕二公子要是无心之过,会害死我们。” 安恒一时语噎,半晌道:“那就听李少爷的安排。” 林兰楼拉了拉李吹笛,道:“二少爷若是有自己的人可以安排的话,那就听二少爷的。若是费劲去牙行找,那我们去找。” 安恒略一沉吟,道:“是我自己的人。” “很好,那就不必去牙行找人,省去了麻烦。” 秘云深看了看他们没有说话。 林兰楼始终都有一个疑问,以安恒的身手,自己骑马完全没有问题,不知道为何他执意要坐马车。 现在明白了,一是要遮人耳目吧,让对方不知道虚实,二是要显示尊贵,让对方误认为二公子是个养尊处优的公子。 秘云深最终说话了,道:“别找车夫了,我们现在的处境很危险,怕是要害死车夫。” 安恒看了看秘云深一眼,竟点了点头。 没有车夫,他们出发的时候,安恒还是赶着马车。 最终还是让他们感觉到了,安恒赶着马车是件多么正确的事情。 因为他们很快就又遇到了追杀,追杀的人把目标锁定到了马车上。 幸亏信了秘云深的话,车上没人。 确切地说尾随追杀的人,是想杀了马车上的人。因为他们认为马车上的人就是他们要追杀的人。 因为尾随追杀的人关注了马车,就让李吹笛他们有机可乘。 厮杀真是无处不在。 他们不知道秦明月的那拨人到底在前方多远,到底现在怎么样了。 总之李吹笛的这拨人很快就遇到了第一场拦截。 装束毫无例外是十八道的人。 他们的衣衫颜色样式和之前见过的人一样,都是深酱色,都是便于马上掠杀的装束。 弓弩,长刀,战马。又是弩箭和长刀,又是近十人的阵列。 安恒毫不犹豫地驾着马车冲了过去。 这样的弩箭和霹雳弹最怕贴身肉搏。 秘云深早已经遭遇过一次这样的情形,伏在马上,袖箭连连射出。 李吹笛和林兰楼的就像下山的猛虎一般冲了过去。 他们的动作快若闪电。鬼市购置的东西帮了他们大忙。 林兰楼的弩箭和李吹笛的飞镖几乎是例不虚发。 不得不说,林兰楼是个最好的投掷手。他抛出的榴弹爆炸的时间总是在最恰当的时刻。 在十八道的人中间爆炸,刚刚好距离上不波及疾驰而来的他们。 爆炸完了,浓烟里,他们刚好穿过。 安恒的马车吸引了对手不少弩箭射击,缓解了李吹笛三人的压力。 这伙人似乎还不知道马车上根本没人。将攻击的目标主要集中在了车上。 这次十八道的拦截,没有伤到他们,因为他们足够快,足够猛。 或者是拦截他们的人确定车内的人必死无疑,没有追上来。 车厢的壁上都是射过来钉上去的箭矢。 安恒驾车逃走的时候他感觉到车上似乎有重物落上。 很快他听到嘶嘶的声音,车厢很快就炸了。 幸亏安恒在听到嘶嘶声音的时候,早已砍断马身上的辔头,翻身上马飞身而去。 安恒在发现他们手中有霹雳弹的时候,就已经看准了方位,随时准备砍断马身上的绳索。 此时他背着自己的大背囊骑着马仓皇离去。 幸亏他反应的快,胆识也过人,身手足够矫健敏捷。不然此时怕是谁也救不了他。 在车上不死也得重伤。 四人一路狂奔,直到一处比较繁华的镇上才敢停下来。 虽说是狂奔,他们还不忘将安恒护在中间。 看上去也有些滑稽,一个马夫装扮的人被三位公子打扮的人紧紧护在中间。 四人找了个背静的地方歇了下来。 李吹笛从安恒背上的背囊上取下了一枝对方射来的箭,仔细看了看。 林兰楼也看了看。 安恒取下背囊,惋惜不已,自己这么好的皮背囊被对方的箭戳了个洞。 背囊里的衣服估计也是破损了。 林兰楼又将箭递给了安恒,“这个箭你仔细看看。” 安恒接过箭仔细看了看,道:“这十八道的人怎么会有西南俍兵的箭?这是俍兵才有的箭。” 西南俍兵就是各家土司的军队。 各个土司家的军队虽然配备有所不同,但是装备大抵差异不大。兵器的规格大同小异。 西南诸家的箭羽和箭头因为地域原因,相差不大。 林兰楼愣住了,半晌道:“这伙人可能不是十八道的人。应该是俍兵假扮的。” 这些人每次出现都不会太多。 如果官道上出现俍兵对江湖人的追杀,一定会惊动附近朝廷屯兵,也就是卫所的人。 没有哪一位土司现在敢于公然激怒朝廷。因为他们不确定自己的实力在朝廷的攻击之下能扛多久。 他们现在的异动都是在暗中进行。 第三十八章 没想到 早上醒来他们四人发现自己手脚麻木,连舌头都麻木了。 在这家小客栈里,他们竟中毒了,不知不觉中毒了。 他们第一时间想到了杀手居一天。居一天的手段多样,用毒是绝对的高手。 上次居一天遇到李吹笛和林兰楼,武功不敌。 不是他们两人的对手一点都不奇怪。因为李吹笛和林兰楼二人本来就是武林中最顶级最可怖的高手。双剑连璧更是少有人敌。 可是以林兰楼和安二公子这样的辨毒高手,竟然不知什么时候中毒了。可见居一天有多么可怕。 四人默默地躺着,此时他们不动,谁也不知道他们中毒深浅。 就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中毒到底有多深。 难道他们就这样命丧客栈? 李吹笛暗暗地催动内力想运转一下内息,看看自己的功力是否还在。感觉很不妙,功力最多能用三成。 林兰楼在仔细地回想他们到底在什么地方中的毒。怎么中的毒。 他明显感觉到安恒在看他,翕动着嘴唇试图说话。 林兰楼侧脸看他,明显感觉到他在说两个字,“玉佩。” 刚好林兰楼在睡觉的时候将玉佩和剑都放在枕边。 他轻轻转头,将玉佩用嘴叼住。突然间他感觉到一股异样的清凉,舌头的麻木顿时消了。 不一会感觉周身的麻木一点点消失。 林兰楼瞪大眼睛看着安恒。这块玉佩是隅中寺的无因大师在他前往黔地的之前赠送与他。 无因大师曾经是贵州七星门门主。他将玉交给他的时候曾经欲言又止,说善待有缘人。 难道此时的安恒就是有缘人? 林兰楼迅速将玉佩放进李吹笛口中,李吹笛不及说话见林兰楼使了眼色,急忙打住。 瞬间他也露出了吃惊的神情盯着林兰楼。 四人身上的麻木感不到半盏茶的功夫消解的无影无踪。 但是他们谁也没动。 这块玉竟然有如此大的神奇之处。林兰楼都有些愕然,加之安恒识得此玉,更让他错愕。 他在黔地对此间的事情多少了解一些,可是对有如此魔力能解毒的玉佩却一无所知。 林兰楼此时来不及多想,也来不及多问。 房门被打开了。 一个遮住了口鼻的人像蛇一样滑了进来,悄无声息。 可是他明显吓了一跳,床上并排躺着的四个人,齐刷刷地看着他。 似乎用的是同样的眼神,同样的姿势。 眼神里似乎有同样的询问:你是谁? 这个遮住面容的人似乎有些吃惊,一时至于不知道如何是好。 穿上衣服,站起来或者骑着马他还能通过容貌身形分辨谁是谁。 可是此时的四个人盖着薄被子,只露出个脑袋,无论是年龄还是长相,他都无法分辨到底谁是谁。 他到底该杀哪一个? 突然间林兰楼闻到一股特有的甜香,似千里城外的槐花的香味。 这种迷香的味道是怎么也迷不倒他这样的高手的,所以他默默地屏住呼吸。 等着看这位想要杀人的人。他就算遮住了口鼻,这种迷香如果他意识不到的话,也很快就会四肢发软。 安恒突然从床上弹了起来,枕边的剑已出手。 他几乎刺中了来人的胸口,但是刚才进来的刺客竟身若飞絮般避开了。 林兰楼也不再装下去,李吹笛和秘云深也从床上弹起。直奔来人刺去。 来人很快中了李吹笛一剑,但是他往后一跌,竟破门而去。 在他们的攻击之下还能负剑伤逃走,武功和轻功都不容小觑。 安恒冲出了门,却不追赶刺杀他们的人。而是直接往楼下奔去。 楼下还有个人影,那个人影跑出了客栈。 而安恒穿着中衣,赤着脚,行动自然没那么自如。略一迟疑间那个人影已经不见踪影。 见安恒回来,李吹笛问道:“你怎么了?可看到什么人?” 安恒有些僵直,摇了摇头。 很明显,空气里还散发着四月槐花的香气,不过他们早已用了安恒的解药,没感觉到什么异样。 林兰楼道:“这个槐花香的人是来救我们的。他是谁的朋友?我想了,我没有这样的朋友。” 李吹笛和秘云深自然也没有。 他们在这遥远的黔地没有这样能用毒的朋友。 三人默默看着安恒。 安恒脸色有些惨白。道:“可能是我的朋友。但是不确定是不是朋友。” 林兰楼见他面色难看,也不好追问。 转移话题道:“你如何得知我这块玉佩可以解毒?” “你这块玉佩是水西地界最珍贵的蛇胆玉,传说产于蛇窟金花洞。不知多少年浸透了各种蛇的毒液。加之此种墨玉天然的性寒,没有蛇毒涎也能解一些毒性。今日用它解毒只是巧合。具体还能解哪些毒性,我并不知道。”安恒定了定神道。 “你如何知道此玉是如此来历?” “幼时听得坊间传说。山中古老寨子多如牛毛,每一个古老村寨都有一些神奇的传说。” “那你可知此玉是何人所赠?” 安恒欲言又止,半晌道:“不知道。” 其实民间传说的神奇之玉,除了宗族,门派,就只有土司王府才能拥有。 林兰楼也未多想。四人收拾停当,下楼吃饭。 虽然凶险,但是行镖途中的凶险就像是天天要吃饭一样正常。 不可多想,更不可多忧虑。 李吹笛转头轻声问林兰楼道:“你可能辨别出刺杀我们的人是何人?” “居一天?似乎又不太确定。看身手有点像。”林兰楼道。 “易了容?”李吹笛问道。 林兰楼点头道:“似乎是的。杀手一般很少能现出真容。这个人武功身段与居一天八成像。能躲过我们四人合力一击的人,恐怕除了居一天,没有其他人了。” “不是没躲过吗?中了李少爷一剑。”秘云深嘟囔道。 “中一剑还能顺利逃脱的人不多。”林兰楼道。 “他似乎不太想杀我们。”秘云深小声道。 林兰楼抬眼看了看安恒。 此时的安恒已经换下了车夫的装扮,素白衣衫,夹着一抹罥烟蓝,一副富家公子的模样,整个人说不出的风流倜傥。 “他想杀我,可是分不清哪个是我。所以迟疑不动手。”安恒似乎很明白形势。 也是,居一天的出现很可能是有人买通他来刺杀安恒。 秘云深用肘抵了抵他,问道:“难过了?” “没有。我是此次行程的关键,他们都是来杀我的。杀了我他们的目的才能达到,这我知道。不难过。”安恒道。 林兰楼看了看安恒,心中诸多疑虑,却不知道从何问起。所幸这位二公子品性端正。 早饭的时候,店小二道:“客官,今晨有客人从北方来,说往北去二十余里的官道不通了,前方有战事。” “官府可发了文书?”李吹笛问道。 “还未见到文书。这种事情一般不会瞎传。”店小二道。 “谢谢小哥。”李吹笛点头道。 “有没有道路绕行?”安恒问道。 “绕行的路也有,出门往西走,五里外有个村子,到了那里客官再打听路线。村里有路通往集镇。不过远客尽量不要走小路,路上不熟恐有野兽大虫伤人。”店小二耐心道。 “为何突然打起来了?”李吹笛问道。 林兰楼道:“可能是王爷们之间的小争夺。也可能是朝廷卫所在征伐小土司。也可能在练兵。二十里外应该就是杨家和田家的交界了。” “听起来有些复杂。黔地不是四家都是大土司,怎生出些小土司来打群架。” “就与省府下有州府再下有县镇类似。宣慰土司下设有宣抚司、安抚司、长官司等,各家宣慰司的下属都有小土司。此番打群架的很有可能是杨氏的安抚司和田氏的什么长官司之类的有了冲突。” “有冲突就打群架,太没有王法了。”李吹笛一边点头一边道。 “朝廷都让各家自己为王了,自是朝廷的王法不那么严厉。土司都有自己的俍兵,打群架争地盘护短都是正常的事情。自是任由各家宣慰司的王爷们处理。 若是动静太大惊动了朝廷,危害四邻百姓,朝廷还是要管一管的。官道周遭多的是朝廷的卫所,多的是大明的将士。” “那么多的大明将士,为何不将这些家的土司王爷收编了,做了朝廷的官员?” “水至清则无鱼。我说不太清楚,差不多类似于这样的道理。黔地这样深山僻壤,烟瘴苦寒,民风独特,朝廷接管要费兵力,还要费人力管控。 也乐的有土司们自己管制。这些土司在我朝初年,也都是臣服朝廷,大抵不用一兵一卒,降服听命于朝廷。” “不是有多处改土归流的土司吗?他们是不是也活的很好?” “是挺好。有的土司名义上是改土归流了,但是朝廷还是容许他们祖辈在此任职,父而子,子而孙,享受世代承袭封分。” “那为何不是各家土司都改土归流?还有朝廷庇佑和分封。” “人心人性不同,各地情形也不同。土司们也不都愿意改土归流。 有些深山僻壤民风未化,朝廷不好管制。由得土司王爷们自己管控,将土司大人们管理好就可以了。就如这江湖纷争一样的道理,不能一以论之。”林兰楼道。 秘云深虽是听不很明白,但也似懂非懂跟着点点头。 这土司就如大明的官僚一样,也是有朝廷封封,只是规制有些不同罢了。 第三十九章 封路 果然店小二说的没错,前方的官道不通了。 还不到一个时辰,前面就有不少人折了回来。 还未到午时,这个不大的小镇突然就拥挤了。 平时路上也不见得几个人,怎么突然间就那么多客人。 “山高路远,路上看似人不多。一个商队都是十数人,甚至数十人。再加上行人,聚到一起难免人多。”林兰楼道。 “我们住的这家店好像是镇上最大的一家。”李吹笛立在窗口向楼下看。 镇子不大,从头看到尾。 “嗯”林兰楼在整理他的行李。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话。 “他们要多久才能结束?” “看这么大的阵仗,人都撤回来了,还不得要十天半个月的。” “那时间有点长。好好的官道被封那么久,官府也不管管?” “也许是官府封的吧。也是为了过往商旅的安全。” 李吹笛回头一看,秘云深和安恒两人竟然又动手打起来。 虽然只是过招,李吹笛也是翻了白眼道:“你们是小孩子吗?一天到晚没完没了打打闹闹。” 两人讪讪地笑笑,赶忙住手。 林兰楼看了看两人,回头看了看李吹笛,问道:“我们两人那么大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 李吹笛思索了一下,突然笑了。 道:“好像是,天天打的不可开交。好像你还被我误伤过。我记得很清楚,你的胳膊上好像还有伤。” 说着李吹笛走过来拉林兰楼道:“让我看看还有疤痕没有。” 林兰楼也不理他,任他拉着手将他的袖子撸起,仔细查看。 李吹笛半晌小声嘀咕道:“好像没有疤痕,莫不是那只胳膊?我记得是这只胳膊啊。” 林兰楼只好又耐心地伸出另一只胳膊。 李吹笛仔细检查了半天也没有找到疤痕,失落道:“像是痊愈了。” “痊愈了不好吗?”林兰楼随口答道。 秘云深走过来看着李吹笛道:“是因为你们两个每天都在一起,所以两人双剑合并才冠绝天下的吗?” 李吹笛听他这样一说,吃了一惊,放下林兰楼的手。 若有所思道:“是的莱,我们是不是每天都在一起,天天打的不可开交,所以后来才能在一起对敌的时候互相回应,才能称为双剑的?” 林兰楼抬头看了看李吹笛和秘云深二人,道:“也许是吧。我们太熟了,太熟悉对方想干什么了。年轻时天天在一起,从未分开过,太了解对方。” “怎么从没分开过?有时候你去扬州,我就要等你回来,一等就要等半个月。哪怕你去隅中寺,我一等就要三两天。那时候你去中原看你的旧友,我哪次不是等你?”李吹笛道。 “哪次我出门你不是跟着我?只要我出门,你就跟着我一同去,住在不远的客栈,我几时让你等那么久?除非是你自己要出门办事才会分别很久。我回贵州也得算准了你回来的时间,赶回来去接你。” “我出门办事你为什么不跟着我?你出门办事我都能放下事情跟着你出门。你为什么不能?” “我和你出门,千烨和千姿怎么办?家里谁帮忙照看?千姿小的时候又不省心,一不小心就爱生病,奶妈都换了三四个……”林兰楼小声嘟囔道。 两人开始互相数落起来。虽然是数落,但是两人的声音极为温和随意,听起来好像透着无限的温情。 就像似傍晚的阳光下,轻柔的风吹过新绿的杨柳,清新的炊烟袅袅升起一般自然。 看着李吹笛那种自然而然地拉起林兰楼的手,自然而然地为他拉平衣衫的动作,高大英俊的李吹笛在他们两人的眼里像是换了一个人。 整个人是那么柔情,连呼吸都弱了许多,看上去甚至让人产生一丝羡慕和感动。 秘云深就这样愕然地看着他们,安恒也愕然地看着他们。 秘云深是见惯了他们的日常。只是没想到原来他们年轻的时候就长久地在一起。 可在安恒的心里就有一个呼之欲出的问题:你们两是什么关系?从不离开对方,一方出门另一方一定尾随。就是夫妻似乎也不能这样吧? 还有更让人吃惊的,一方出门,另一个在家照顾孩子。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知己和眷友。家眷般的友人? 秘云深回头一看,见安恒正吃惊地看着说话的两人,忍不住推了安恒一下。 安恒翻了个白眼往后缩了缩。 人与人的关系,人与人能否心意相通需要缘分,可能也需要天意。 可能整个江湖不可能有他们这样心意相通生死相随的关系,所以江湖上的双剑著称的,在他们面前都不堪一击。 当然更主要的还因为他们两个人,每一个人的武功都可以问鼎江湖。 而且在他们相遇相知之时,就遇到了生死一线的凶险。 他们那时候为了莫问荆,时时被追杀。每天都在逃命,都在拼命。 在那样随时会死的情形之下,逼得他们舍己忘我,照顾对方的生死处境。竟也成就了彼此。 安恒坐在床上,看了看秘云深。秘云深是他见过最帅,最好看的年轻人。 这些天来默默相随也心生不少亲近。 可是他知道,他和秘云深走到最后,最多是最好的朋友,不可能像李吹笛和林兰楼那样练成双剑。 也永远达不到他们那样,彼此都是至亲,或者还是至爱之人。 也许两个英俊神武的男人被谈论到彼此是至亲至爱时是那么不合常理。 可是无论是什么人,只要看到林兰楼和李吹笛在一起,就会对至亲至爱深信不疑,就会对他们的关系深信不疑,毫无违和感。 李吹笛和林兰楼还在小声说话,温和地笑。 安恒看了看秘云深,轻声道:“能见到真正的友情,也是人生一大幸事。” 在他心里,林兰楼和李吹笛两人是他见过最好的友情。 秘云深吃吃地笑起来,扬了扬下巴道:“他俩翻脸的时候我也见的多。李少爷是狗脾气,时常闹事生气,跟先生翻脸离家出走。” 安恒朝着秘云深做了个嫌弃的表情,这个神仙般的秘公子怎么那么扫兴,说他们会翻脸这么扫兴的话。 可不就是秘云深说的那样。 事实上只要林兰楼被女子围住,李吹笛就会瞬间翻脸。 而且会动手。连秘云深的姐姐秘云岫都被他毫不客气地扔出门去。 林兰楼虽然有时候觉得李吹笛无理取闹,太过多虑,但是也没有办,只能由着他。 他们和好的也是神速。 秘云深在他们身边久了,自然是不止一次地见过。 “你迟早会看到李少爷翻脸的倒霉样。前提是你得好好活着。”秘云深抬了抬下巴道。 秘云深的话里对安恒有一丝担心的。 因为毕竟冲着他们来的杀手们,大多数是想杀了安恒。 杀了安恒就能让朝廷背负世子入太学被杀在半路的恶名。 那么有二心的西南土司便可以不再让自己子弟入太学。 在他们眼里,世子们入太学就是朝廷的人质。不入太学,天高皇帝远他们就不必掣肘于朝廷,就可以为所欲为。 土司可以合纵连横自立为王,不必受朝廷的牵制。可以不顾朝廷律例,随意开战,弱肉强食兼并其他土司的土地。 这当然不是朝廷愿意看到的。 朝廷往往为了制衡他们,不让他们弱肉强食互相吞并,不愿意所辖区域内出现战乱危及百姓民生。让他们保持现状格局。 大明在立国之初,就在土司领地内推行儒学,希望不懂汉礼的夷众能逐渐汉化,能懂大明风化。 可是土司们也懂得抵制朝廷。 不仅仅是安恒这样的世子入京会遇到阻拦。在最近数年里,大小土司家的子弟,几乎没有几个能安全抵京。 朝廷自然心知肚明贵州土司们抵制的意图,但是碍于国力和安定考虑,没有发兵武力镇服。 在黔地,思州田氏土司想要独立自立为王,与朝廷并列为国。 播州杨氏土司实力雄厚,怎么可能看着强悍的田氏独自为大。只要田氏独立为王,杨氏,安氏,宋氏都不会安分。 那时候不仅仅是贵州,恐怕是整个西南,包括四川、云南、桂西等地都将会一发不可收拾。 所以此次特意派了锦衣卫暗中接安氏世子进京入太学,以作牵制的开端。 此举若成,一来可以安抚安氏土司,以达到吸引其他土司的注意。 到时候封封安氏入太学的世子为宣慰使,封从三品的大员,让其他土司安心。 二来也有将世子纳为人质牵制安氏之意。 安氏可以如此操作,其他家的土司也可以各个游说,劝他们将世子送入京城入太学。 林兰楼和李吹笛自然也懂得其中的厉害。 本来他们认为世子进京,定是有俍兵队伍护送,他们做个暗中保护,不曾想最后就只有他们三人和一个孤零零的世子,一行四人单独进京。 连锦衣卫的人都不见了。 他们倒不担心秦明月贪生怕死会扔下他们。 他们最担心秦明月不顾生死,做了先锋战死他乡。 照现在这种状况,他们肯定要和秦明月相隔甚远了。 之前还能从安恒的口中得知秦明月为了先吸引追击者的注意,先带着人马做前锋去了。 时时还能有秦明月等锦衣卫的消息。 这下好,官道封路了,一封还要十天半个月。 那还是最少的估计。 若是稍微大点的摩擦,在这深山之中胶着个数月那都是少的。 等他们出了贵州,秦明月怕是已经到了京城。 第四十章 滞留 他们四人在客栈百无聊赖,勉强留到傍晚,看着外面,镇上的人越来越多。 有的留在镇上,有的离开镇子往回走。 傍晚的太阳还很耀眼,林兰楼和李吹笛决定出去看看是否有其他的路可以走,看看能否绕过前方战事封闭道路的地方。 秘云深和安恒留下来,在客栈等他们回来。 安恒没有什么意见。秘云深想跟着去,但是不放心安恒,便也只好留下来。 此时小镇虽人不少,但也未见危险。 所以李吹笛和林兰楼放心地出了门。 不得不说,黔地的青山绿水连绵成障,大多数不是很高。但人置身山水之中,顿觉渺小。 只要是有人居住的地方,风物都绝佳。 此处是小镇,周边大片是平地,不远处小山青葱连绵,至于夕阳归处。 林兰楼对此番景象最为感触,毕竟这番景象是他年幼时故乡景象,熟悉又恍惚。 点点喜悦和惆怅涌上心头,他忍不住侧脸看了看李吹笛。 李吹笛正在看他,轻声问道:“冷吗?” 林兰楼摇摇头。此时他们都换了薄衫。 李吹笛穿着石绿色长衫,而林兰楼穿着淡淡的晴山色长衫,两人皆身长玉立,身形略薄。 看上去似一对神仙璧人。 “此处是不是有些像你小时候生活过的地方?” 林兰楼默默点点头。 “以后你喜欢,我们就搬回来住,就住在你的兰坪坝。” 林兰楼沉默半晌,道:“我也喜欢江南。” 江南是李吹笛的故乡。虽然他少年之后去了并州,李吹笛每次到了江南,总有似曾相识的喜悦。 他们彼此深懂对方的感受。 林兰楼将家安在千里城外,因为李吹笛说那里是江南的样子,极像他幼时记忆中的家乡。 远山深远,碧水如镜,绿荫如盖。 如今他又要将家搬到扬州城外,因为那里确实是李吹笛幼时生活过的地方。 他愿意喜欢李吹笛的故乡,愿意让他回到故乡。 看得出来,李吹笛也愿意喜欢他的故乡,也愿意陪着他回故乡。 此时对他们两人来说,天地间里尽是醉人的花香,尽是醉人的清风,还有醉人的夕阳。 和煦的时光变得绵长和轻柔。 他们顺着绵延小路,一路行去。 过了山岗,过了灿烂的油菜花田,又过了碧绿的田畴。不远处有青翠的山,有林木森森的村庄。 过了不远的村庄,山那边应该还有村庄。一村一村,有人家就好,就能走出去。 他们向行人问路,行人说此处村庄多有勾通,路也不难走。 等路上的行人渐无,天色也暗了下来的时候,李吹笛轻声道:“我们回去吧。” 林兰楼的声音极为低徊,人极温和。 所以李吹笛似乎也受了传染,对他说话永远都是轻轻的声音。 似乎声音里有无限的柔情。 就像是对自己年幼的女儿,又像是对待自己极为宠爱的爱侣。 “好,回吧。”林兰楼道。 李吹笛极喜欢林兰楼的声音。他也极愿意看到林兰楼对他的关心和忧虑。 便又道:“兰楼我饿了。” 林兰楼果然没有让他失望,脸上立刻有几分心疼的忧虑,拉着他道:“走吧,快回去吃东西。” 李吹笛就这样微微地笑了,林兰楼眉宇之间尽显英气,可是嘴角却有几分婉转。 李吹笛感觉自己有病,就喜欢看到林兰楼对他的隐隐担忧。 有时候他生了他的气,离家出走,总爱躲在暗处,看着林兰楼紧张到满脸仓皇,脚步都不稳的样子。 他的心里虽然有些舍不得,可是那一刻他的内心是狂喜的。 这种喜悦在他的内心是不想让人知道的秘密。 没有比看到林兰楼在乎他,为他一脸仓皇的担忧,能更让他狂喜的事情了。 李吹笛默默低下头,这是病,可是他就是不想治。还经常想犯。 林兰楼侧头看了一眼李吹笛,此时即将落山的太阳,用最后一抹微光在李吹笛坚毅的脸上镀了一层柔和的光。 两人的心里此时都如天边的白云一般绵柔。 林兰楼伸手拉住李吹笛,加快了脚步。 可是江湖就是江湖。此时他们是在风云诡谲的江湖之中,做一件危险的事情。 一日三餐都显得那么的珍贵。 天刚刚黑透的时候他们回到客栈。 客栈的灯光不怎么明亮,刚刚好能看清人的脸。 才走到客栈的大门外,他们两人就看到安恒在灯影的暗处瞪着一双怒目,掌风如电,人如魅影,兜头一掌向一个玄色衣衫的人劈下。 玄色衣衫的人双掌硬接,顿时后跌撞到墙上。 李吹笛大惊,想要上前。 林兰楼一把拉住了他,他看到秘云深在楼上冷冷地看着安恒与人动手。 林兰楼知道,秘云深没用动,那么一定是事出有因。 他们暂且也等着看一看。 安恒的武功不错,比他们想像的要高的多。 他的掌法和身法快若闪电,力气刚猛,竟然内力也不错。 区区十招,玄色衣衫的人已经倒在墙角动弹不得。 安恒却化掌为指,向对方的膻中,灵虚,风池三穴打来。 只在眨眼之间玄色衣衫的人已经瘫软在地。 李吹笛轻轻摇了摇头。安恒竟有这般手段。 打伤人就算了,他竟不惜耗力废了这个玄色衣衫人的武功。 他为何要有如此做法?幸好他没有想要那人的命。 此时安恒起身,抚了抚自己的衣袖,似乎没有看到他们,转身进了客栈。脸色铁青。 客栈的大堂内正有几人坐着,突然有人起身,一人道突然醒悟一般道:“堂主呢?” 说着几个江湖人出门寻找。 安恒低头趁乱从不起眼处上了二楼。 林兰楼和李吹笛也随后上了楼。 两人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心道:此番怕是有麻烦了。这伙人中若是有人发现玄色衣衫人重伤,少不了要一番纷乱。 果然院子里传来一声惊呼。客栈大堂里的几个客人跑了出去。 一时间惊呼连连,一阵嘈杂过后,竟没人进客栈来找麻烦。 像是七手八脚背着伤者找医生去了。竟然没有问缘由。 这样的一伙人不可能慌得连问问是谁伤了他们堂主的心思都没有。那么他们不问就一定是知道谁伤了他们的堂主。 有意思。若是真的这样,那么他们知道安恒是谁? 李吹笛进了房间,见安恒直接躺在床上。 用薄被子的一角盖在脸上,直挺挺躺着,看不见他的表情,看上去安恒也没有说话的意思。 看到他这个样子,八成是心里有些难过不想说话。 “怎么和别人动了手?”李吹笛问道。 安恒没有说话,秘云深低下头竟也没有说话。 林兰楼看秘云深的样子,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若是无缘无故秘云深绝不会不出手阻止安恒。 便问道:“为什么要动手?” 秘云深又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安恒,见他还是没有说话,便道:“他们是来追杀我们的。” “哦。尽量不要贸然动手。毕竟二公子的身份特殊,暴露了会有更多麻烦。”林兰楼耐心道。 秘云深嗯了一声便没有话了。 “你们两个人可真是哑巴兄弟,迟早被你们憋死。有什么就你们说什么,为何要什么都不说?” 李吹笛声音虽然不大,听起来很是威严。 “他们在楼下说你们是不男不女的老怪物……”秘云深垂着头,嗫嚅了半天才道。 林兰楼一时语噎,半晌气的忍不住笑了,“不男不女的老怪物怎么了?你们就至于冲出去废了人家武功?” 秘云深又看了看安恒,安恒还是不说话,动也不动。 便又说了一遍:“他们是来追杀我们的。” 林兰楼只好道:“好吧,明日我们离开这里,绕道小路,直接去镇远府,然后经铜仁府进湖广。” 说着出了门,朝着楼下的账房做了个手势。很快店小二送了饭菜上楼来。 李吹笛饿了,此时吃饭最重要。 事实上林兰楼和李吹笛走了以后,秘云深和安恒在屋里就没闲着,不停地打来闹去。 两人都不怎么爱说话,但是都喜欢动手过招。 很快楼下传来了嘈杂声。安恒看了看楼下脸色就变了,就默默坐下不再和秘云深动手。 楼下来了几个江湖中人。 秘云深见他神色有异,便也坐下来陪他。 虽然是晚饭时分,店里楼下的大堂没什么人。 想来客人都不愿意在大堂里抛头露面。 才来不久的几位江湖中人似乎是赶路饿了,等着吃饭吃饭,吵吵嚷嚷坐在大堂里。 秘云深只听得懂几句话,其中一人道:“风云双煞是两个不男不女的老怪物,狼狈为奸……” 其余的话他听不大懂,因为声音低,用的是本地的土语。 可是身边的安恒却听得懂。 因为秘云深见他的脸色变了。然后就像个怪兽一般冲了出去。 秘云深紧跟其后,道:“打吗?” “你别过来,我自己就行。”安恒道,“听我的。” 秘云深只好立在楼上的柱子后面,默默地看着安恒下楼。 这些日子,他了解安恒的身手。李吹笛知道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他们两人被别人称为老怪物,不男不女在江湖上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还有更难听的传闻都有。 就算秘云深和安恒受不了这样的称呼,也不至于下那么狠的手。 安恒直接将那个被称为堂主的人打断了筋骨还废去了武功。 第四十一章 孔雀台 李吹笛问安恒道:“你听到了什么?” 安恒叹了口气,道:“江湖秘闻,风云双煞护送一人前往关外,这个人身上不但有各家门派的武功绝技,还有掌握武林各家的丑辛秘事。” 李吹笛一听立刻脑袋就大了。 这是谁说出的传闻? 本来还想着出了贵州就能太平些,这样流言要是传遍江湖,哪怕是到了京城都不太平。 在贵州境内他们面对的是各个土司世家的为难。 这下好了,以后他们不但要面对土司世家收买的杀手,还要面对江湖各门各派的发难。 秦明月现在在哪里?这是什么人在操纵这番传言? 看来朝廷真的是要难做了。 此时他们进退维谷。 若在这小镇上等上一阵子,怕是尾随的人都能赶来,怕是听到江湖传言的人也能赶来,都能在这不大的镇上千里相会了。 “你们不用担心我,放手一搏就是。既然我身上有他们想要的东西,他们也没那么想让我死。有弊也有一利,土司王爷们想让我死挑起事端,也没那么容易了。”安恒掀开脸上的被子道。 四人一时间无语。说的极是。 土司的人和江湖的人是要火拼了? 秘云深看了看李吹笛又看了看林兰楼,道:“我能不能冒充二公子?” 还不待二人说话,安恒道:“不必了。你根本不懂本地土语,穿帮的快,会有危险。你自己保全自己最重要。” 林兰楼淡淡道:“吃饭吧。” 安恒弹了起来,道:“等等。”仔细检查了饭菜,亲自尝了尝。 林兰楼道:“没事,他们不想你死,下毒没那么好下了。” “昨晚我们为什么会中毒?”秘云深问道。 林兰楼看了看安恒,道:“祁门暗香的毒,本是中原祁家独门迷药,是我大意了。不想早有人在我们住店之前将药放在床板下面。” 秘云深噎了一下。他了解洛阳祁家。 洛阳祁家是做香料的,因为他姐姐秘云岫是制香的高手,与洛阳祁家略有交往。 祁家一向家风甚严,并非江湖中人。 多年前家主因为一时失误,失手做成了能麻痹人的祁门暗香,悔恨不已。 据说这祁门暗香早已不再制作,香方也早已销毁。 祁家怎么会将自己家的独门暗香流落到江湖上,还在这么遥远的地方来害他们? 祁门暗香据说是无色无味,入水微甜,一般很难被人察觉。林兰楼又是怎么知道的? “先生怎么知道这是祁门暗香?”秘云深问道。 “猜的。”林兰楼淡淡道。 对毒药和迷香的感知也是要有天赋的。林兰楼确实不知道怎么说。 因为他曾经见过太多的迷香,见过太多的毒药,所以本能就有自己的感知。他当然也不止一次地见过祁门暗香。 他为什么会见过那么多的毒药和迷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可能因为他爹林老先生在的时候,收集了江湖上的毒药和迷药,从小就让他辨识,是怕他以后被人暗算吧。 想起了自己的父亲,林兰楼的心里有一丝黯然。他爹这辈子就他这么一个孩子,却为他置下了能让他一生富贵的家业,还让他从小就深知江湖的各种险恶百态。 可惜他从来不长记性,直到自己遇到了危险,才想起当年父亲在留给他的手稿中都有过叮咛。 最让他受用的还留给他一众管家,让他的孩子们都受益匪浅。 这些管家们似乎从他有记忆时就在。 每一个管家都有神奇的本领,都有神奇的过往。 譬如那个叫老杨的管家,他有些老了,也很少露面,经常戴着帽子半遮着脸。据说他是当年楼兰魅影武功的最后一个传人。 不知道他曾经经历过什么,林兰楼也从没问起过。 这些年,老杨在林府似乎是忘了自己会武功。只会做些粗活,时时逗梧桐和渔歌玩。 可是当年,楼兰魅影曾经在关外大漠,横行无忌杀人无数。 是个纵横沙漠的大盗,杀人越货,让多少江湖人物闻风丧胆。让多少商队命染黄沙。 陈管家却说在去省城的路上,那一众十八道的人是他所杀。 林兰楼和李吹笛联手都不能有那样干脆利落的手法。可见已经苍老的老杨是多么可怕。当年的楼兰魅影是多么的霸道。 至少二十多年过去了吧。江湖上楼兰魅影消失了,关于楼兰魅影的传说几乎不在了。 可眼前的这个叫安恒的年轻世子,竟然识得楼兰魅影的武功。 这个安恒难道真的是安氏的二公子?哪怕他真的是在乡间长大,在这遥远封闭的黔地,是谁告诉他关于楼兰魅影的传说? 李吹笛抵了抵林兰楼的胳膊,道:“这饭菜里可还有迷药之类的毒物?” “没有。这么低级的下毒方法,肯定没人做。”林兰楼被李吹笛打断了思路。 “也是,江湖人传言我们是老怪物,低级的东西肯定是没有用在我们身上,用了不起作用。”李吹笛自嘲地笑笑。 “江湖流言真是可恨的很。”秘云深有些不悦。 “听了就算了,别放心上。”林兰楼道。 “江湖人的嘴都是杀人的厉鬼。习惯了就好。”李吹笛道。 四人简单吃了东西,安恒面色严峻。 秘云深问道:“是不是很害怕?” “有点”安恒答道。 “想个办法躲起来?” “来不及了。” “那日我们中了祁门暗香,在门外有人用了一种甜香,是不是想救我们?” “是。” “那人是你的朋友?” 安恒想了想道:“是,那人是我的朋友。” “让你的朋友躲的远远的,别因为我们连累他。” 安恒点点头。 林兰楼和李吹笛听着秘云深和安恒的对话没有吭声。 在秘云深的心里,他毫不怀疑安恒。他对安恒充满了信任,也愿意为他分担危险。 安恒在黔地不管是谁来帮他都是正常的,因为他在这里就该有朋友。 可是林兰楼总是觉得哪里不对。这个安恒的武功路数和为人做派太江湖了点,也太高深了点。 更说不过去的是,他竟没有一点世子的优越和倨傲。很快楼下传来声音。 声音有些奇特,不是住店的说话声,只是不大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安恒飞快地起身,往楼下看了看,脸色瞬间变了。 秘云深也看了看,回身对林兰楼轻声道:“先生,几个人带着面纱,孔雀绿面纱,真好看。” 林兰楼一听秘云深的话脸色也变了,迅速起身拉过秘云深,自己远远地往外看了看。 林兰楼退回道李吹笛身边,李吹笛正看着他。 “孔雀台的人。”林兰楼道。 李吹笛扶了扶额,做了个无奈的姿态。 他和林兰楼在江湖上也是近二十年了,不曾想传说中的人物都出现了。 先是第一杀手居一天,现在是传说中的暗杀组织孔雀台的人。 据说孔雀台已经存在百年。他们的势力极为庞大。上至王孙贵胄,下至江湖草寇,无论想杀谁从不失手。 据说他们在前朝时候曾是云南梁王手下的杀手组织。 孔雀台的人出现,必有孔雀绿和孔雀羽作为标志。 这些标志楼下的人都有,那么他们很有可能就是孔雀台的人。 但也并不是有孔雀标志的人一定就是孔雀台的人。 李吹笛自我安慰道:“也许有诈。不是之前十八道的人有的是俍兵假扮的吗?是不是这帮孔雀台的人又是土司请人假扮的?” “但愿吧。” “也许他们不是来找我们的呢?” 林兰楼一时语塞,这个时候,这些人不是来找他们的,难道他们也是因为赶路,因为前面战事封路滞留在此吗? 这样一想,心里不由得透了点亮光。也许真不是来找他们的。 “孔雀台,凤凰山庄,这两个名字取的真好,听了都是名门大户。”秘云深低着头嘟囔着。 秘云深虽是人在江湖不少年了,但是对孔雀台和凤凰山庄的了解,他肯定是最少了。他完全意识不到有多危险。 名门大户这样的词也就他能说的出。 不过确实也没错,他们都是江湖上的名门高第。 传说百年前的碧落赋八大高手,有三人就是孔雀台的人。可见他们的实力有多么可怕。 而凤凰山庄数百年来也是江湖的武林世家,是江湖上有名的山庄。 财富惊人,实力也惊人。 单单是当年的少庄主莫问荆,若是假以时日,武功定能问鼎江湖。 这一点李吹笛和林兰楼深有体会。 他们当年和神志不清的莫问荆一起御敌的时候,就知道莫问荆有多么可怕。 十八道的人从来都不会让人失望。 第二天的大清早,林兰楼他们就看到了一彪人马,清一色的健壮男子,英姿飒爽,器宇非凡地进了镇子。 他们骑着马,装束奇特,却干脆利落。看上去像是关外的马贼,又像是西南的山贼。 但是所有人的气派又像是要出征的皇家将士。 总之看上去很奇特,却说不出的气派。 林兰楼顿时就确定,这伙人绝对不是俍兵,只能是十八道的人。 因为十八道的人就应该是这样的气派,才配得上他们在江湖上的传言和地位。 第四十二章 该来的都来了 李吹笛笑了笑,道:“我们在江湖上的传言是两个不男不女的老妖怪,我们是不是也要配合一下,易个容?” “易容的东西都没有,倒是小面具还在。在这样的地方戴面具比不戴面具更容易招惹是非。” 在这深远的江湖,在这样土司独大的贵州地界,大家都成了传说。 因为确实,谁也不认识谁。 就这样巴掌大的小镇,突然就人来人往热闹拥挤起来。 “我们还走不走?”李吹笛问道。 “走得了吗?”林兰楼若有所思。 “要不试试看?” “等着也无趣,不如试试看。” 四人迅速收拾行李,背着行囊下了楼。 店老板热情道:“客官退房吗?” “不退房。”安恒抢先答道。说着摸出一小块银子道,“这是今晚的房钱。” 四人牵了马慢慢地往镇子外面走。 这样美好的天气,美好的小镇,镇子外面是美好的青山和田野,若是一味窝在镇上,真是辜负这些美好的景致。 他们走着走着却发现镇子没有他们想的那么小。 因为镇子的后面是一个小山包,小山包的山脚下都是村舍,有了山包的遮蔽,所以并不起眼。 四人牵着马走在树阴婆娑的小路上,看上去很悠闲惬意,事实上每个人都绷紧神经,暗暗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路边是人家,每一户没开门的人家都可能隐藏着杀机。 林兰楼走在最前面,依次是秘云深,安恒,最后是李吹笛。 突然间一个淡淡的声音道:“宋门主不留下来看出好戏吗?” 安恒的身体就像被触动了机关一样,身形一扭,掌中数点寒光向说话的声音打去。 声音停止了,却没有人影。 四人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继续往前走。 快要出镇子的时候,一个淡淡的声音传来:“水东宋氏的外甥,林家世子爷封印离去,据说就是为了个不男不女怪物,可是真的?” 水东宋氏的外甥林家世子爷,自然是指林兰楼。他封印离去,舍去从五品的封地离去,到底为何,谁也不知道。 可是这个声音却道他为了一个不男不女的怪物,若是平时林兰楼根本不会理会这样的传言。 可是此时此人的话里有林兰楼的两处软肋,一是他提到了水东宋氏林家。江湖之人最怕被提家室。最怕家人蒙羞。 二是此人话里提到了不男不女的怪物,这个怪物就是在身边的李吹笛。 这是对李吹笛的羞辱,也是对他们关系的羞辱。 林兰楼的身体像离弦的箭一般顺着声音弹了过去。李吹笛也弹了出去。 声音竟三起三落,缥缈而去。 此人用内力催动气息发出的声音,根本就不在近处。远处山包之上,一个人影一闪而过。 林兰楼脸色惨白,一缕鬓发散落下来,神情说不出的颓然。 李吹笛一把扶住他,轻声叫道:“兰楼。” 他一直以为他不在乎别人说什么,可是此时看到他的样子,他才知道他是如此在乎。 “对不起。”李吹笛有些伤感道。 “没事了。”林兰楼脸色惨白。 “等这事情过去了,我便随你退隐江湖。”李吹笛见内疚道。 将近十年了,林兰楼虽然没有退出江湖,却很少和他一起出现在江湖上。 他一直以为他放不下千烨和千姿。他总是趁他出远门时自己独自回到黔地看望梧桐和渔歌,他以为他只是怕他长途劳顿。 原来他真的在乎江湖流言。 他愿意陪他住在江南,他以为他喜欢江南,却不知道他更喜欢黔地。只是为了他而已。 他一直以为他封印离去,是因为他喜欢江湖自由,喜欢江南佳丽地,原来也是为了他。 此时他真想抱抱他,告诉他:幸得君心似我心,我心恰如君。 可是他没有。只是温柔道:“没事,有我呢。” 秘云深默默地看着远处的他们,没有动。 天空有清越的鸟叫声划过,刚好一阵清风吹来,温暖不燥。 人与人在一起,要多久才能彼此明白心意,要多久才能感受彼此的深情? 半晌,林兰楼有些黯哑的声音道:“此人内力不错,竟深知你我之事。不知是何人。” “且不管他。等着看,你我拼力一搏的话,没有人有胜算。”李吹笛的话自信中带着杀气逼人的冷酷。 他并不知道自己此时已经变了。变得说话声音冰冷如刀。 “没事了,我们走吧。”林兰楼轻声道。 无论此时林兰楼说多少遍“没事了”都没有用,李吹笛心里满是冰冷的杀意。 太阳明亮,照耀着天地间新绿的枝叶。 枝叶也在太阳下闪着粼粼的光。 秘云深和安恒在等他们。 林兰楼和李吹笛过来的时候,安恒静静道:“我有个秘密想要告诉你们。” “你说吧。”李吹笛道。 “我不叫安恒,我也不是水西安氏家的二公子。”安恒一边说,一边看了看三人的反应。 可是三人默默地立着,没有什么反应。似乎都在等着他往下说。 安恒接着道:“我叫宋恩佑,贵州七星门门主。” 秘云深抬眼看了看林兰楼。 林兰楼只是点点头。 李吹笛也点点头,只道:“一切照旧。” 此时似乎所有人的心思都不在安恒是宋恩佑这件事情上。 都在想秦明月的意思到底是什么。都在想,他们如何同舟共济渡过难关。 不得不说,秦明月选对了人,李吹笛和林兰楼都是处变不惊的人。 当初出省城的时候,六辆马车同时出城,分三个方向。 秦明月用了宋恩佑来假装水西土司王爷的二公子来和他们接头,他想干什么? 吸引所有的注意?那么秦明月带着真正的二公子一路北上了?还是有第三批人带着真正的二公子一路北上? 这些对他们来说似乎都不那么重要。 此时最重要的是他们放心了,无论什么结局,哪怕他们四人全部遇难,真正的安家二公子也不会有事。 那么很好,就拖住他们吧。拖住所有追杀的人吧。 宋恩佑又道:“江湖还传言,当年前朝的梁王曾在水西埋下了大批金银珍宝,以备招兵买马,重整天下。安氏王爷已经得到了这批珍宝的藏宝图,所以此次是派自己的二少爷秘密进京送藏宝图。” 李吹笛此刻笑了笑。他们可真是身负重担啊。 江湖的传说真是神乎其神,先是二少爷身上有各家的武功秘籍,还知各家的秘辛丑闻。 这下可好,二少爷身上还有当年梁王准备重整前朝留下的藏宝图。 “你如何得知这些消息?”李吹笛问道。 “我七星门的人那天晚上传来消息。” “你那晚上废去武功的人,是你七星门的人?”林兰楼问道。 “是,他不顾门规,私自追踪水西安氏二少爷的行踪。听信二少爷手上有藏宝图的江湖传言,动了心思,我只能废了他的武功。” “那天我们中毒的时候,门外有人想要救我们,也是你们七星门的人?” “正是。那天我的副使见我们没事便离去了,我担心他们因为救我们,遭遇下毒之人报复,所以心中着急。” 林兰楼叹了口气,道:“怪不得你认得我身上的这块墨玉。这玉是无因大师所赠。据说他就是上任的七星门门主。” 宋恩佑默默点点头。“他是我师傅。” “秦明月如何找到你?”李吹笛问道。 “并不是秦大人找到我,而是水西安氏家的大军师找到了我。他向我说明了缘由,他让我扮作二少爷的模样。” “是何缘由?”李吹笛问道。 “大意是水西安氏身负圣恩,其他各家却有意谋反,所以他派二公子进京入太学。若其他各家再劝他联手,他们安家就可以以二公子在京中做人质作为托词拒绝。” 看了看三人的反应,宋恩佑又道,“我的想法也与各位的想法相似。若土司各家谋反,山中百姓又要遭殃。所以在下瞒着帮中兄弟,答应了假扮二公子的要求。临走之时交代了后事,此事只有我的副使知道。” 李吹笛点点头道:“秦大人也拿同样的理由说服了兰楼出马。水西的二公子是否真的进京了?” “二公子自幼学习儒学,听说进京入太学自然欣然前往。奈何途中被人打下山崖,身受重伤。当日是秦大人亲自去接,秦大人也身受重伤。” 李吹笛看了看林兰楼,当日秦明月的话看来是没错。 此时宋恩佑的话也没错,都对的上。 “江湖传言,你是不是动用了七星门的关系阻断传言?”秘云深轻声问道。 宋恩佑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 但是传言有时候会防不胜防,无孔不入。 第四十三章 传言有诈 李吹笛侧脸问林兰楼道:“我们还走吗?” “依你。”林兰楼此时面色已如常。 “云深和二公子的意思呢?” “我依你和先生的意思。”秘云深道。 “恐怕是走不了了。”宋恩佑道。一边说着一边指了指镇外不远大路上的人影。 “那就回去吧。二公子不是续定了今晚的客房了吗?”李吹笛道。 此时四人心中都有中预感,他们将是众矢之的。追剿他们的人不是在来的路上,就是已经到达了镇上。 能否走出这镇子看来得看天意,还是回去的好。 最好回到客栈默默地躲进房间里,不要张扬。 秘云深心中有一丝激动和紧张。这样大的阵仗他还没见过,此时不禁又有几分期待。 白天的小镇似乎非常平静,毫无凶险之气。除了又多了些马蹄声。 可是中午的时候,本来空空荡荡的楼下大厅里突然有人打起来了。 只有两个人在没人的大厅里悄无声息地打起来。柜台后面老板和伙计早已吓得离开了。 大厅的两个人一男一女,两人动作凌厉,身形如影。 电光火石间已经三起三落,过了十余招。 招式快到令人咂舌。 李吹笛立在二楼的柱子后面,饶有兴致地看着楼下的两个人。 很显然,女子看上去确实是孔雀台的人,因为她衣衫有明显的孔雀绿。虽然简单不张扬,但有一种说不出的华美,孔雀翎华贵绿色的华美。 孔雀台在江湖中也只是个传说。但是李吹笛和林兰楼却是认得的。 因为十余年前,为了莫问荆的事情,他和林兰楼遭遇过孔雀台的杀手。就是这般打扮。 最关键的是孔雀台的武功李吹笛了然于心。 虽然此女子武功路数颇为迷惑,孔雀台的封死空门,以命做剑的做派太明显。 另一个人应该是十八道的人,敏捷的动作,利落的衣衫,孔武刚猛,像是关外的军人。 这两人竟然动起手来,不知为何。 突然间有利器破空的声音,孔雀台的女子身体一旋,无声无息地上了二楼,直奔李吹笛的另一侧去了。 看也没看李吹笛一眼。 李吹笛正待回房,只听楼下年轻人淡淡的声音道:“阁下何不下来一较高下?” 还不待林兰楼从房间里出来制止,李吹笛已经从二楼翩然而下。 李吹笛微微笑了笑。不曾想楼下是位年轻人,竟是秀眉如青山,眼睛若波明。 十八道这样的江湖土匪也有这样不染风尘的俊美少年。 “阁下真是天然一段清俊气。身手也不错,像是江湖世家的贵公子。”李吹笛道。 “阁下请赐教。”年轻人看上去并不想多说。 “我为什么要和你动手?”李吹笛又道。 可是他的话音还没落下,年轻人腰间的软剑已经抽了出来,一点寒光直奔李吹笛的眉间袭来。 李吹笛似乎并不想和他过招,只是身形一错,双指一弹,当一声年轻人的剑锋已偏。 李吹笛在弹指之时又单腿抬起,一脚劈来,却故意错开四寸,贴着年轻人的身侧一脚劈空。 年轻人吓得后滑半丈,呆了一下。 李吹笛扬了扬下巴,道:“还打吗?”他所有的动作几乎在同一时间完成。快到比他们眨眼都快。 年轻人脸色一滞,转身飞速上了楼。他心里明白,这个人的武功他根本无法试探。因为他远远不是他的对手。 若不是刚才让了四寸,他怕是已经死了。 看着楼下冲自己微笑的李吹笛,林兰楼摇了摇头,退回到房间里。这个家伙很得意跟年轻人动手。 秘云深张望了一下,也随着林兰楼进了房间。 楼上所有的客房似乎都关上了门,一点动静都没有,就像是空无一人。 只有李吹笛在楼下从容地敲着柜台,催促小二上饭。 他饿了。 到了下午,李吹笛就非要拉着林兰楼下楼,去镇上周围四处转转。 林兰楼明白他的意思。 既然各家都到镇上,就各自亮个相吧。藏着掖着容易误伤无辜。 再说了,现在是白天,还没有谁家敢公然动手对付他们。 不是因为他们的武功高,是因为他们的目标如果是安氏公子的话,白天是断然不敢动手的。 如果动手的,传出去,不但安氏不放过他们,朝廷也不放过他们。 秘云深只道是李吹笛任性,也不好说什么,便道:“我陪你去吧。” 可是李吹笛却拒绝了他,他只想要林兰楼陪他。 待他们出了门,秘云深忍不住嘟囔,“就是随意欺负先生。仗着先生让着他。” 宋恩佑看着秘云深的样子,笑了笑,道:“他们自己愿意就好,你跟着着什么急。” 秘云深张了张嘴却没说话。 “刚才李少爷和十八道的人那个年轻人动手,情况如何?” “一招之内分胜负,还让他半招。”秘云深道。 宋恩佑有些动容,道:“我若是和李少爷动手,差不多多少招分胜负?” “看他心情。”秘云深淡淡道。 “他不会也能一招分胜负吧?”宋恩佑从床上跳起来。 秘云深没有说话。 “追风剑客李吹笛,是不是该改叫追命剑客。”宋恩佑倒到床上笑道。 虽然楼下刚才动手的是位年轻人,他的武功也不弱,至少也是个二流剑客。 连半招都没用上,才出手就输了,这李吹笛在安恒的眼里是有些霸气。 前面封路了,他们没办法从别的道路绕行,最愉快的事情就是可以在客栈好好歇歇,好好睡几天。 可是现在好了,到处都是危机四伏。恐怕在路上也没那么可怕。 孔雀台的人只是个传说,从没在江湖上见过。 十八道的人,传说是因为川黔山路曲折,常常有十八道弯,所以他们就将自己的帮派称之为十八道。 可是现在传说中的孔雀台的人来了,公然在身上印着孔雀绿的标志。他们因何而来? 他们肯定不会因为什么武功秘籍和所谓的秘辛丑事,他们根本就不在乎江湖争任何声名和脸面,丑闻对他们来说毫无意义。 武功秘籍,那只是无知狂妄的人才会觊觎。 那么便是前朝梁王所谓的藏宝图?江湖最神秘的孔雀台会在乎所谓的藏宝图? 十八道的人早就盯上了他们。因为十八道的人可能成为哪位土司王爷的帮手。 也有的是俍兵假扮的。无论如何都阴魂不散,但似乎没占到过一次便宜。 可是万一这些人都发现风云双煞护送的根本不是水西安氏的二公子,根本没有什么秘辛和宝藏,他们会作何感想? 宋恩佑躺在床上默默地想。 他已经严禁七星门的人趟这趟浑水,他希望七星门的人千万不要来给他添乱。 这会让他腹背受敌。因为他看得出,这是江湖顶尖高手们的对决。 那些起眼不起眼的江湖中人或者俍兵早已经有锦衣卫的人收拾。 李吹笛在林兰楼面前从来都不掩饰自己的任性。 可是这次,他却不是任性。 他们出了镇子,在一处小坡前停了下来。 清风如缕,新绿耀眼,芳草如丝。不远处的河塘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这里真是好地方。 李吹笛和林兰楼面对面立着。互相看了对方一眼,眼里说不出的平静。 他们看上去在等人,确实,他们在等人。 很快,新绿的田野里出现了点点人影,瞬间就到了眼前。 这些人穿着落拓,个个轻灵精干。足足有十个人。 一个淡淡的声音远远传来道:“我们是来找人的,一个会楼兰魅影身法的人。” “阁下找错人了,我兄弟二人承蒙江湖赐名风云双煞。”李吹笛也淡淡道。 这伙人动作和气息,让林兰楼确定,他们是十八道的人。 在高手之间,所有淡淡的话语都是拼内力。 很显然,来人的声音气息平稳,内力不差。李吹笛自然更不会差。 林兰楼握住了剑柄,眼睛却默默地看着脚尖。一切凶险的时刻,他往往看上去不在状态。 他的所有的反应都是他身体本能的反应。他的大脑往往空洞。 这些年,他的身体应对危险比大脑应对危险能更快地做出反应。 不是因为他是天才,是他从小就受过太多的训练。 在江湖上他经历过太多的厮杀。 风吹过树梢,沙沙有声。 “还打不打。”李吹笛声音淡淡又绵长。 “打。”淡淡的声音还没落下,李吹笛和林兰楼的身影已经闪烁不见。 等声音落下的时候,一招已过。 十个人都倒下的时候,差不多刚刚好第四招过了。 倒下的人死没死不知道,总之是都倒下了。 那个远远的声音倏忽而至,“好身手。风云双煞十招破敌的传言看来不假。” 一个灰袍人身形已至,突然幻化成了一个圆形的罡气,向两人弥漫开来。 林兰楼将双眼一闭,人随剑走,只一招有凤来仪,破了所有的幻象,扎向罡气中间的灰袍人。 李吹笛自然不会闲着,他在同时突然也扎出一剑,与林兰楼呈一字形向罡气中心的灰袍人刺去。 两个人的两把利剑,夹杂着两个人内力瞬间将罡气震碎。 黑袍人像断了线的风筝飘了出去。 林兰楼和李吹笛合至一处,两人动作竟惊人的一致。 双臂一合,借着李吹笛的追风剑,带着两个人的内力又合成一股,电光火石般又杀向灰袍人。 灰袍人挥剑去接,顿觉气息上涌,一口腥甜漾了出来。人已经飞出数丈之外。 李吹笛挽住林兰楼,轻声道:“没事吧。” “没事。”两人的动作不再是同进同退,简直是合二为一,如同双生赤子一般自然。 灰袍人笑了笑,道:“风云双煞,果然百闻不如一见。” “阁下内力精纯,也算是正派之人。何故对在下两人步步紧逼?”李吹笛道。 “我等不过是为了楼兰魅影武功而来。想来楼兰魅影也不一定能有阁下两位这般可怕。关于黔地楼兰魅影的传说怕是对二位的谣传。” 灰袍人不等说完,人影已去。 他的意思很明显,黔地有楼兰魅影的传说,有诈。 是不是有诈,真不好说。 李吹笛现在真的想问问他们,到底谁告诉他们关于楼兰魅影的事情。还想问问他们,到底还听到了什么传言。 可是灰袍人已经消失在风中。 他带来的几个人也消失在风里。 李吹笛回头,仔细捏了捏林兰楼的胳膊,道:“没事吧?” 声音中满是关切。 “没事。回去吧。”林兰楼柔声道。 日影西斜。两人的背影一样的挺拔,一样的修长,在午后的阳光里生动如仙。 第四十四章 受伤 接下来他们肯定很快就要遭遇孔雀台的人。 十八道虽然是江湖传说中川黔有名的劫匪,可是他们到底是被冲击了多次。 因为十八道的人总在明处,秦明月的锦衣卫等能够帮忙应对。 所以林兰楼和李吹笛对付起来没那么难。 可是孔雀台的人就不一样了。他们诡秘异常,江湖人很少见过他们真容。 他们出动时永远不会是一个人,所以远远比杀手居一天可怕的多。 孔雀台是江湖盛传百年的杀手组织。 据说他们当年隶属前朝官府的秘密组织,也有的说他们本就是百年来的江湖世家。 还有说他们是江湖黑白两道之外的第三股势力。有了他们江湖势力才能平衡。 传说神乎其神,似乎孔雀台不是人的组织,天生就是神秘组织。 总之面对孔雀台的人,李吹笛和林兰楼的心里是有些沉重的。 回到客栈,秘云深正在张望他们。 虽然他们很认真地整理了自己的衣衫,尽量保持衣衫周正,秘云深还是看出来他们和人动了手。 待他们进门,秘云深赶紧给他们倒了茶。 问道:“和什么人动了手?” “应该是十八道的人。”李吹笛道。 秘云深有些愕然,道:“怎么不带我们去?” “不确定他们会不会来。再者带你们一起去动静太大,不方便。”李吹笛喝了茶道。 “先生没事吧?”秘云深关切地转向林兰楼问道。 “没事。”林兰楼说着起身解开外衫脱了下来抖了抖。 秘云深赶忙上前帮忙,道:“累了吧先生?” “还好,歇歇就好。”林兰楼道。 宋恩佑就这样看着他们半晌,迟疑道:“十八道的人,走了吗?” 在他心里,十八道的人不好对付。他们的出现也都是成队出现。 李吹笛和林兰楼一定和十八道的人交过手,一定分过胜负。 “应该走了吧。”林兰楼道。 “他们,为何而来?”宋恩佑又问道。 “他们为寻仇而来。为了传说中的楼兰魅影。”林兰楼道。 也许那个黑袍人是来寻找当年的楼兰魅影,也许是单独来领教兰楼吹笛武功的。 宋恩佑站起身来来,道:“莫不是二位的武功比楼兰魅影还厉害?” 林兰楼没有说话,李吹笛也没有答话。 这个他们不知道如何比较。 他们两人的内心对刚才的黑袍人也有一丝疑虑。 黑袍人走的那么迅速,意思是他们不想再追查下去,还是觉得关于楼兰魅影只是个谣传? 或者是他已经领教过了传说中的风云双煞的武功?还是他们觉得楼兰魅影的手法不过是风云双煞的手法? 林兰楼问道:“二公子是如何得到楼兰魅影的传言?” 宋恩佑想了半天道:“我的副使在茶馆听说……” 林兰楼一时无语,心里有一丝莫名的不安。 难道是兰楼吹笛被误传成了楼兰魅影? 傍晚如约而来,竟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 春天的雨自然是金贵的很。新绿在细雨中越发亮丽。 秘云深想出去转转,林兰楼劝阻了他。 毕竟雨天的夜晚会来的莫名其妙地早些。天黑会更加地不安全。 只有宋恩佑一如既往地安静。对外面的一切似乎都不感兴趣。 此时并没有因为他身份的改变有什么异常,四人的关系一如既往。 天黑的时候雨突然变大了。 秘云深和宋恩佑两人百无聊赖地坐在楼下昏暗的大厅里。 大厅里现在没有人,他们二人就在拐角的窗边饶有兴致地看着窗外的雨,和雨中静默的草木。 夜雨过后,天地又要有新的生机。 秘云深对春天的喜爱是发自内心的。对草木的喜欢可能是因为林兰楼的缘故。 他每次到林兰楼的住处,总能发现林兰楼对着花草树木端详半天,总不厌倦。久而久之,他也就喜欢端详花草树木,对草木四季产生了亲切和欢喜。 宋恩佑和秘云深并排坐在大厅里,默默地看着窗外的雨,他双唇紧闭,星眉朗目,却静如雕像。 很难相信这样安静的人是七星门门主。 秘云深还没有真正看过他的武功,但是从每天的过招来看,知道他身手不俗,绝对不在自己之下。 而且这个人心胸淳厚大气,对人总有几分坦诚的热情。 虽然他不说话,也不嘘寒问暖,但是他就是有种真诚的担当在他的一举一动中。 若是可能,秘云深很愿意和他做个朋友。 秘云深看了看宋恩佑,宋恩佑转过头来看了看秘云深,嘴角不由有一丝笑意。 他此时一定是感受到了秘云深的善意。这些天的相处,这个漂亮的年轻人虽然不那么爱说话,却与他没有隔阂,天然有几分熟稔。 远处有几声马蹄声传来。 雨夜到底有几分寒凉,宋恩佑起身,他伸出手想拉起坐着的秘云深。有人要来,他们最好回房间避一避。 秘云深一回头,愣住了。 他看到楼上一间客房的窗户上有人的剪影在晃动,似乎是一男一女。两个人影交错重叠,形状亲密。 突然间房间的灯竟然灭了。看上去房间的中的一男一女应该是关灯睡觉了。 这本就是客栈里无关紧要,不必理会男女相会的情景。 可是秘云深的表情突然僵住了,完全没有注意到宋恩佑想要拉起他的手。 腾地起身,径直往楼上客房走去。 宋恩佑有些不解地看着秘云深有些气恼的样子,不知这个处变不惊的少年为何突然又有了情绪,气成这样。 起身匆匆忙忙跟着他上了楼。 进了房间,秘云深左右看了看,问道:“李少爷呢?” 林兰楼默默地坐在桌边,桌子上是一个巴掌大的木头人。 “他出去了。”林兰楼淡淡的声音道。 “他……”秘云深的脸色都白了。 他想到了刚才在楼下看到客房里的两个人纠缠的身影。那个身影他看了就觉得熟悉。 秘云深一时气急。 宋恩佑默默地看着秘云深,又看了看林兰楼。似乎心里有几分明白了。便也低下头默默不语。 李少爷是这样的人吗?可是宋恩佑的直觉,李吹笛不是这样的人。 秘云深想要出去找李吹笛,林兰楼淡淡的声音道:“云深。” 秘云深便立在门口。 宋恩佑默默地伸手去拉他,却见秘云深的眼睛红了,脸上有一股煞气。 雨声骤然大起来。 林兰楼默默地拿起雕刻用的小刀,轻轻地一下一下地雕刻着手中的木头人。 肩头轻轻地一动一动,如同抽泣。 秘云深默默地站着,一种熟悉的骨鲠在喉的感觉弥漫全身。 他在千里城的时候,经常看到先生默默地雕刻着木头人。 他知道。每次都是李少爷彻夜不归的时候。 有时候他彻夜点灯,一下又一下,细细雕刻着手中的木头人。 每一个雕刻好的木头人都纤毫毕现,衣袂逼真。 无一例外,每一尊雕像都像极了熟睡的李吹笛李少爷。 “有人来了。”林兰楼衣袖一挥,灯已灭。 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果然像是来了不少人。 不一会,他们的门被撞开,一个人跌了进来。 林兰楼冲了过来,一把将来人抱住。 此时他们已经习惯了房间中的黑暗。透过门外的一丝微光,秘云深知道,是李吹笛回来了。 只听得李吹笛微弱的声音道:“兰楼……”却嘴巴一张,一口鲜血漾了出来。 林兰楼只想冲出去,但是李吹笛死死拉住了他,道:“别去。” “吹笛。”林兰楼将他抱住,神情早已经慌乱不堪,颤抖着手给李吹笛拭去嘴角的血。 秘云深却冲了出去。 宋恩佑无声地滑到林兰楼的身边,一把拉起李吹笛的手,摸了摸脉象,道:“他受了重伤,不过没有性命之忧。” 见林兰楼点了点头,便又道,“让李少爷坐下调息,待他稳定,我可以和先生合力为他推血过宫,静养几日就没事了。” “云深呢,快……”林兰楼此时大惊。 宋恩佑飞速冲了出去,他要去救秘云深。 果然走廊上秘云深悬身在走廊的檐璧上,躲过袭来的暗器。 宋恩佑手腕一抖,五枚暗器从袖中迅疾而去。他迅速闪进房间。避免自己被对方打来的暗器袭中。 轻声对秘云深道:“我数到三,你想办法退回来。” 说着顺势一滚,出了门,又是五枚丧门钉。 秘云深像猫一样飘然落地,就地一滚,却被宋恩佑一把扯住,拉进了房间。 “过来护住吹笛。”林兰楼的戾气顿起,单掌带风,人已经到门口,掌风却从门口绵密地流出去。 他催动自己的内力,震开袭来的暗器,人已经到了走廊上,走廊上早已没有一个人影。 可是他敏锐地感觉到走廊的顶上有人倒挂在上面。 杀气又起,单掌一翻,用了十分的力气一掌拍去。 嘭一声有人从顶上坠落。林兰楼很清楚,这个人在他的掌力之下根本无法活命。 瞬间双目一闭,凝神处袖中短剑如同有灵一般,透过走廊飞了出去,一声轻呼,又有人坠落楼下。 还不待剑回,林兰楼的另一只手中的数枚寒星已经发射出去。 瞬间人又如同魅影一般倏忽,到了一处房前,用内力御动软剑,从门的缝隙中刺杀进去。 但林兰楼担心李吹笛的安危,不敢耽误太久。 他没有破门而入,很快身形如风又折回了房间。 见李吹笛已经端坐运气,对秘云深道:“云深,你护住我们。无论有什么情况,都不要让任何人打扰我和二公子。一定至少撑一炷香的时间。” 又道,“只要有人过来,格杀勿论” 看着林兰楼冷酷的脸,秘云深无声地点点头。他轻轻地将门关上,可是关上门的那一瞬间,他大吃一惊。 第四十五章 登场 透过楼下昏黄的灯光,他看到客栈里走进了几个人。 雨亮亮的斗篷,斗笠下面看不真切的脸说不出的青白。 关键是敞开的客栈大门边上立着几根竹竿。 几个人进了客栈,径直走到柜台前,他们不是避雨,他们是要住在这家客栈。 刚好,十八道的人似乎消失不见了,客栈里一定有客房。他们这些人住在客栈应该没有问题。 这几个人虽然就是安安静静地往那一站,可是周身上下都透露出一股说不出的诡异。门外还有几个影影绰绰的人影。 有一个背对着的身影让秘云深心头一惊。这也许是他久处江湖的一种本能。这几个诡异的人之中,唯独这个人的背影透露出说不出的神秘和恐怖。 但是此时秘云深什么也不能说,因为李吹笛在调息。林兰楼和宋恩佑要联手催动内力给李吹笛推血过宫。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护腕。又默默地摸了摸自己的腰间镖囊。 不知道若是真的动起手来,他能不能撑一炷香的时间。 果然,门外几个浑身湿透的斗笠人进了客栈,上了楼去。 秘云深默默地立在门边,几乎是屏住呼吸,他调动了自己所有官能,听着周围的动静。关注着所有可能的危险。 在来的人上楼的楼梯拐角处,秘云深看到那个可怖的人的半张脸,一条明显的疤痕划过双唇,直至下巴。 他没有看到那人的眼睛。 如果他猜的不错的话,这伙人就是湘西尸王的人。 他们在双溪镇上曾经遭遇过尸王谷的人。他甚至都没有看到他们是什么样就被迷晕了。 后来和李吹笛一起厮杀的人,武功虽然不是顶尖,却也诡谲极为难对付。 秘云深最怕的是他还没来得及动手,尸王谷的人就把他们毒倒。 林兰楼轻轻地将李吹笛扶住,和宋恩佑对视一眼,两人默默点点头。他们无暇顾忌门外发生了什么。 他们将一切可能的危险都交给了秘云深去防备。 秘云深像个雕塑一样立在门边上。 又过了短短一盏茶的功夫,客栈的门又被打开了。 来的人毫不掩饰他们的神秘。个个都黑巾蒙面,像极了蒙面劫匪。 柜台后的老板吓得躲躲闪闪。可是他们并不是来打劫的。 一个腰杆挺直的人非常礼貌地上前询问是否还有客房。 很显然,客栈的客房已经满了。老板拒绝了他们。 那个在柜台前面的人迟疑了一下,向身后望了望。似乎在征求后面人的意见。 只见后面的人衣袖一挥,客栈楼下的灯全部灭了。 楼下一片漆黑。 秘云深透过门缝看着这一切,整个人又紧张起来。 风雨声中,楼下一个不大的声音道:“那就麻烦店家借个地,外面风大雨大,我们在大厅将就一晚,明天天不亮就走。” 这种不容置疑的做派,老板似乎吓了一大跳。一时间结结巴巴没说出什么话来。 又一个声音道:“钱就按住店的费用算。” 说着听到柜台上啪的一声,应该是银子放到柜台上的声音。楼下一阵窸窸窣窣,因为风雨缘故,声音有些模糊不清,分辨不出他们到底在干什么。 大约是他们将厅堂的桌凳挪动拼凑一番。 一切秘云深听得清清楚楚。 又过了一会,雨似乎小了些。并没有闪电。但是客栈外面院子里的灯光微微地照进来,楼下的人还算能看的出大概的样子来。 他们在抖落斗笠上的水滴,在解开斗篷,处理湿透的行李。 窗外有风吹树木的声音,有风携密雨的声音。 一炷香的时间显得无比漫长。秘云深的汗都渗出了手心。 这个叫东峰小镇的地方,这家不大不小的客栈此时竟有如此可怖的客人轮番到来。 是因为夜雨还是因为前方道路不通?还是因为什么其他原因? 秘云深静静地在客栈的房间里立着,他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他暗暗期待此时千万不要再有什么事情发生。 他将所有的心神都凝聚在听周边的动静上,他甚至没有想过李吹笛为什么会受伤。 以李吹笛的武功,这伙人当中谁能伤的了他?还伤的那么重。 难道他和宋恩佑在楼下看到的,那两个重叠交汇的人影不是他? 或者是灯影给了别人错觉,就是他和别人在过招? 一炷香的时间终于过去了。 在林兰楼和宋恩佑同时收手的时候,秘云深松了口气。 他明显感觉到自己有些异样,一摸脖子,脖子里竟全是汗水。 门外有细微的响动,秘云深已经贴近门边,短刃已经出手。 轻轻将门开了一条小缝隙,秘云深闪了出去。 门口是两个湿漉漉的斗篷人。 只见剑光一闪,秘云深手中的剑划过对方的颈间。 一人倒下。另一人剑已出手,刺向秘云深。两人在狭窄的走廊里无声地厮杀,只有两剑相交时的磕碰声。 林兰楼将李吹笛轻轻放到床上,道:“感觉怎么样?” 李吹笛伸出手来,紧紧拉住林兰楼的手,嘴角露出一点牵强的微笑,道:“没事了,别紧张。” “对不起,我没能在你身边。”林兰楼心中愧疚,懊悔的想要杀人。 他误会了李吹笛,没有及时出手相救才导致他受伤至此。 正当秘云深在走廊里斗的正酣时,暗夜中突然传来桀桀的笑声,这个笑声听起来简直要笑的喘不过气来。 由远及近,由小到大,由细到粗,又飘忽在风中,散去又回来。 在风雨的夜晚听起来说不出的可怖。 不知从哪里打来一枚暗器,正打在对手的后背。秘云深收不住手中的短剑,一下将对手刺穿。 听到这桀桀怪笑,他吓得不敢检查对手的尸体,赶紧闪身进屋。 林兰楼和宋恩佑正在调息,也很快住了手。 看着秘云深惊吓的样子,林兰楼拍了拍他,道:“无妨,别怕。” “少爷没事了吗?” “没事了。” “那个声音,声音怎么那么可怕。像是鬼在飘在空中,声音也在半空中忽远忽近。”秘云深紧张道。 “此人功力深厚,御气将声音从不同的方向发出,声音在空中碰撞,听起来有空野鬼声。不用怕。”林兰楼道。 “你,你,你和少爷能不能做到?”秘云深有些结巴道。 宋恩佑轻声接话道:“能这样御动真气,将声音打破又碰撞的人,我从未见过。” “我们能不能做到?”林兰楼回头温柔地看着李吹笛,问道。 “就算做不到,也未必杀不了他。”李吹笛淡淡道。 林兰楼轻声地笑了笑。 宋恩佑轻轻将秘云深拉倒身边坐下,轻声道:“你在外面杀人了?” 秘云深点点头,道:“不知从何处飞来一枝暗器,将一下打中对手的后心,我收不住剑,刺穿了他。” “没事,你可知道杀的什么人?” “似乎,似乎是尸王谷的人。” 宋恩佑吃了一惊。林兰楼和李吹笛也听到了尸王谷三个字。 门外的笑声停住了,一个淡淡的声音道:“这么快就都到齐了。甚好。”又是一串桀桀的笑声。 林兰楼调一把抓住李吹笛的手,吃惊地看着他。 这个人的声音说不出的熟悉,他的笑声里在林兰楼听来,有说不出的悲怆和愤懑。 李吹笛伸出另一只手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别怕。 却没有出声,他也在凝神听这个人的声音。 他们都还不清楚这个怪人到底是在客栈里面还是在客栈的外面。 刚才那桀桀的怪笑没能有听出什么,可是这个人说话的声音,对他们两人来说,却那么的熟悉。 “金沙的丁家,湘西的尸王,还有享誉江湖百年的孔雀台,竟在这样下着大雨的美好夜晚都聚齐了。真令在下说不出的兴奋。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这一天在下实在是等的太久、太久了……” 声音说不出的凌厉。语气里又有着说不出的喟叹和惋惜,甚至有些饱含着深情。 宋恩佑脸上露出了苦笑。看来刚才秘云深遇到的应该真的是尸王谷的人了。 现在这个功力深厚的怪人,他所说的每一家都让他只能苦笑。 他所谓的金沙的丁家,那可是黔地西北不容小觑的蛊毒世家,连江湖上有一席之地的贵州七星门都要让他们三分。 或者说是惧怕他们三分。 此时竟然在这小小的客栈相遇了。 他摸了摸自己的衣袖,抬手一扬,屋里就有一股淡淡的野草的香味。这是以防丁家下毒的解药。 所谓丁家的人,应该就是秘云深刚才看到的,最后一波进来的人,他们说要借住在楼下客厅的人。 湘西的尸王,怕是能让路上的行人和武林中人个个都闻风丧胆,无论是用毒还是邪术,都是江湖人的噩梦。 尸王老司是赶尸的高手,据说他还能御动死人,制成傀儡为其所用。他们途经之处,百米之内不可有活人。 传说中的尸毒更是阴毒无比,比蛊毒还要邪晦。 但是林兰楼也许不知道,在他们进入湘西尸王谷遭受阻截的时候,尸王谷经历了一场劫难。 那场劫难就是因为他们。是黔地和千里城林府的管家们下的手。 第四十六章 一些往事 那日,大管家林无在双溪镇受了重伤,肖九受了轻伤。 魅影老杨和断魂锏老萧负责击杀,夜郎老梁负责解毒和下毒。 负责击杀的两人早已经是传说中的人,可是他们并不老。 魅影老杨就是传说中的楼兰魅影。身形极快,下手极狠。据说剑法师承传说中的中原一点红。 杀人之后只在脖颈见见一点血痕。 他曾经是关外大漠中最神奇的魅影,也是沙漠中商队的噩梦。 动作极快,无论是出现还是消失,都如同魅影。杀人的速度也极快,从手起刀落,倒人头落地,都只在眨眼之间。 但是他似乎从不滥杀。 因为据说他能准确地判断谁该杀,谁不该杀。杀谁能让商队六神无主,方寸大乱。 能让他不费力气地得到自己想要得到的。 据说他只求财。 有人说楼兰魅影是个魁梧英俊的男子,有人说她是个红衣加身的女子。但是传说中的楼兰魅影都有一匹神骏的白马。 到了林府,曾经的楼兰魅影就成了老杨。 老杨到底是不是当年的楼兰魅影,没有人求证过。因为他就是老杨。身形微微有些佝偻,走路还有些蹒跚。 可是杀人的时候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威武健壮,身形如魅。 断魂锏老萧,老萧据说曾经是个战场上的副将,因主将出事,在军中受到诛连后,因重伤坠下山沟,侥幸逃脱生还。 但是他的真实来历好像谁也说不清楚。 战场上能用锏的人,那绝对是军中的高人。 他的锏后来经过林府铁匠师傅的改良,锏带刃。 所以他的兵器有些奇特。用带刃的锏,让他的人都显得更为神乎其神。 他惊人的臂力和马上功夫让人闻风丧胆。 不过他很少出马,除非万不得已,或者任务极为秘密。 因为像断魂锏老萧这样的人,辨识度太高。一旦被人认出来,便是死路一条,甚至会给林府所有的人都带来灾难。 可是他们这次到尸王谷,断魂锏老萧出马了。 因为尸王谷隐秘,他们此次击杀尸王谷的人,动作也很隐秘。 林无让他出马,一方面他功力深,一方面他经历战场,他下得了手。 尸王谷的人,打交道的都是尸体,他们对活人没有什么忌惮,人命更不放在心上。 他们下手狠毒,就需要断魂锏老萧这样的人击杀他们。 那一战虽然没有正面将尸王谷的正殿摧毁,却在暗中将在外拦截林兰楼的十余人击杀殆尽。 还追击他们一直到了二堂。就是尸王谷正殿之外的防御殿。 竟然还不留痕迹。 当然这一切都是因为大管家林无布置的好。 所以此次来东峰镇的人,已经不是尸王谷最强的人马。 因为据说在双溪镇的时候,他们的老司死了两个。其中一个是他们的二当家。 虽不是最强的人马也足以让江湖动容。 孔雀台的人,就更不用说了,他们倒是不那么阴森吓人,可是他们的手段,无论是天王老子惹上了他们,恐怕也只有死路一条。 江湖人都知道,每一个被孔雀台盯上的人,最终那就只有一条路可走,就是死。 因为他们人多,手段多,总在暗处无孔不入,让人防不胜防。 可是这个神秘人竟然敢一下挑战他们那么多家。 林兰楼和李吹笛早已听出了声音是谁。 他们震惊之余,对他又是有信心的。 因为他们了解他,知道他的长项和能力。 他当年若是不出事,只要他愿意,搅动整个江湖,绝对轻而易举的事情。 神秘的声音继续道:“如果我猜的不错的话,七星门门主,十八道大当家的,镇远镖局总镖头,还有点苍派的赵师兄都在附近吧。 诸位不管是巧合路过此地,还是为了江湖传言特意来到此地。正巧,今日我就请大家做个见证,问问各位,他们该不该杀,我的仇该不该报。” 声音此时说不出的方正和亲和。甚至有些感人。 林兰楼和李吹笛互相看了一眼,不曾想此处竟有如此之多的人,他们竟没有发现。 七星门门主,他们知道,就是眼前的宋恩佑。 十八道当家的也许是那个黑袍人。 镇远镖局的大当家的和点苍派的人他们一个也没发现。 无论说话的人是谁,似乎都不重要了,只要听到他要找这三家报仇,就知道他的来头有多么可怕。 这次的江湖争斗是多么有看头。 可是谁敢出去看呢?不是怕被误伤,是怕被毒死。 “你们金沙丁家的金匮毒方还不是少了一页?湘西尸王的御尸要诀是不是也少了几页?还有你们孔雀台,秘密追踪二十年的前朝梁王的宝藏图是不是有了新线索?”神秘人接着道。 他说那么多的话也不怕自己的真气耗竭。 一般人真经不起那么多内力消耗。 可是这个人的内力好像是永不枯竭的井,源源不断。 暗夜的风雨中又传来桀桀的笑声,笑声却是说不出的悲愤。 “十五年前,金沙的丁家和湘西的尸王,第一次放下芥蒂联手对付一个无辜的青年人。在江湖第一山庄凤凰山庄近百人的寿宴上,给他下毒,让他发疯成魔。让他当着上百江湖人的面杀妻弑子。目的是让这位青年人被江湖唾弃,从此命绝江湖。 不曾想这个无辜青年的妻子看出了端倪,她想用自己的鲜血唤起丈夫的一点清醒,故意撞上了丈夫的剑。 而他年幼的儿子亲眼目睹了自己的母亲被父亲杀害,从此恨父亲入骨。” 说着又发出桀桀悲愤的笑声。 “这只是你们千百次杀人中的一次,不足挂齿。可是这却是这一家人一生的悲剧。 可惜这位年轻人的武功不俗,当时已经是江湖上顶尖高手。他的身边还有四大侍卫,下毒的人不可能杀死他。 孔雀台的人便出现了。他们没日没夜地追杀这位中毒半疯的年轻人。他们杀了年轻人身边的侍卫。 正在这为年轻人众叛亲离、孤苦无依之时,他那些所谓的结义金兰,所谓的骨肉至亲,所谓的好朋友都弃他而去,甚至纷纷拔刀相向。 想不到有两位年轻人闻讯赶来,他们不顾众人的劝阻,始终站在这位被毒至疯魔的年轻人身边。始终相信他的疯魔另有蹊跷。 这两位年轻人,不过是这疯魔年轻人最最普通的旧相识。 只不过是因为这个疯魔年轻人,曾经对他们有一粥一饭之恩罢了。 其中一位年轻人护住这位疯魔的年轻人,日日躲避孔雀台的追杀。终于有一次为了保护疯魔的年轻人,在重伤之下,永远失去了做父亲的机会。” 神秘人说到此处突然怪笑,比哭还要难受。 “而另一位年轻人,为了这位疯魔的年轻人,不顾性命找到湘西尸王求取解药,这位仁慈的尸王索要了他三碗纯阳骨血,还让这位年轻人试毒半月。” 说话的人突然泣不成声,又悲愤而笑。笑声桀桀,让人毛骨悚然。 “而黔西北的金沙丁家,自知前来求取解药的年轻人武功过人,他们无法对付他。竟将解药扔进深十里的寒沙洞,让他自己去取…… 寒沙洞一直丁家处置犯了族规处死犯人的地方,只要进去必死无疑。” 说话者的声音非常清晰,一字一句,每一个人都听的清清楚楚。 说话者的声音无比悲愤,每一个听到的人都为之动容。 短短的故事,让所有的人都陷入了深深的伤感之中。 甚至有的人默默地流下了眼泪。 江湖之凶残,人尽皆知。却也有知己情深。这位疯魔的年轻人是幸运的。 秘云深听到此处,只觉自己头脑一阵懵,双膝一软,跪在李吹笛的床边。 眼泪流了下来。 这个说话的人就是莫问荆。他说的两位年轻人,一个是他,一个是李吹笛。 他曾经去了湘西尸王谷,曾经找过黔西北金沙丁家,他的经历一字不差。 那么,那么,那个身受重伤的人,失去做父亲资格的人就是李吹笛。 这些年,他误会了他。他不知道他的伤,他不了解他当年的痛。 林兰楼一时间泣不成声。 世人又怎么会懂得人与人之间的深情。 李吹笛将脸埋入林兰楼的臂弯,默不出声。 “冤有头,债有主。你们害我、杀我幕后必有主使,我本可以饶你们不死,可是你们当年害我朋友,今日又蜂拥而来,又想像当年那样杀人下毒。不管你们此来是受何人指使,我岂能放过你们。” 又是一阵桀桀的笑声,这笑声悲愤到令每一个人都几乎要落下泪来。 原来莫问荆一直在暗处帮着他们。 李吹笛的眼泪也流下来。 秦明月曾说自己被伤,说伤自己的人是在等人,似乎不想杀他。 这个人也许就是莫问荆。那个在秦明月口中,武功极为可怕的人。 突然间,客栈的大门被人打开,似乎有人冲了出去。 只听“嘭”一声,冲出去的人撞了回来。 看来大门是出不去了。 宋恩佑默默地起身将门栓好,又默默退回到桌边坐下,默默地听着门外的动静。 簌簌的声音应该是袖箭和暗器的声音吧。 还有铛铛铛的声音,是刀剑碰撞的声音。 听上去,绝不是说话者一个人对阵这么多家。从刀剑的声音就能听出了刚才门外说话的人,不止有一个帮手。 准备了十五年的复仇,怎么可能会让自己一个人来送死。 第四十七章 报仇 门外是莫问荆在与三家对决。 李吹笛朗声道:“可要帮手?”他用内力将自己的声音逼了出去。 一个清晰温和的声音道:“不用。” 声音与刚才说话神秘人的声音判若两人,温和让所有人都觉得他是个谦谦君子。 屋外风雨声又骤起。 幸好,这些人都被困在这家东峰镇最大的客栈里。 一切都好把控。 林兰楼此时还在自己的情绪中。 他的眼泪打湿了李吹笛的衣衫。 强忍着透不过气的伤心和后悔,默默拉着李吹笛的手。 这些年他们是最亲密的家人,可是他们都不知道当年彼此所受的伤,所遭受的苦。 他甚至不知道他现在的身体状况。 林兰楼和李吹笛两人的心情渐渐平息,在外面刀剑如晦的声音中沉默良久。 “孔雀台的人情况如何?”林兰楼轻声问李吹笛道。 “没事。他应付的了。” “你伤了孔雀台几人?” “只伤一人,孔雀台碧叶堂堂主。” “怪不得你伤的如此严重。”林兰楼知道,孔雀台的人一定不是一对一。 而孔雀台的碧叶堂是实力最雄厚的一支人马。因为据说碧叶堂的人是在外面执行追杀的人。 必须人多,必须是最精炼,武功最高的人。 不然李吹笛不会伤的那么重。 “有外伤吗?”林兰楼有些慌了。 “没有,没事了。”李吹笛在黑暗中拍了拍林兰楼的手。 此时的秘云深和宋恩佑在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 “少主的帮手可是居一天?” “还有和居一天的齐名的杀手凌一夜。” “你早就知道是他?” “我也是刚才听他说话时才敢确定。” “你知道他没死?” “我不确定,我以为他死了,但是遇到蹊跷事情的时候又觉得他没死。” 他们说的他,就是外面的莫问荆,当年的凤凰山庄的少主。 他们一点都不差异居一天和凌一夜能为少庄主莫问荆所用。 哪怕居一天和凌一夜都是来追杀他们的。 因为他们两人太了解莫问荆了。莫问荆就是那种天生有着说服力和吸引力的英雄。 他身上有着那种任何人都愿意信任和亲近的气质。 他们甚至相信,莫问荆在江湖上若想再掀起滔天风雨,也毫不费力。 “你为何要一个人冒险过去。”林兰楼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我本是上楼来找你,不想对方递给我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你的朋友在我手中。我心中大惊,以为是你被他们带走,所以就跟了上去。不想进屋就遭他们暗算。他们大约有七八人。” “为何不叫我一声。”林兰楼此时心中是后悔的。 这些年他一直以为自己很了解他,可是今天才发现他始终都是不了解他的。 如果外面的莫问荆不说他受了伤,他永远不知道他的伤有多严重。 林兰楼再也说不出话来,眼泪又无声落下,连大气也不敢出,他怕李吹笛感觉到他又流眼泪。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眼泪总是要流下来。是心疼吗? 这些年,他误会他了,以为他喜欢厮混在烟花柳巷之地。 而他却从未向他提起过当年受过的伤。 每次他和他出门,他都会拼命护住他。 每次他和他对敌,他都是最勇的主攻。把自己的后背安心地留给他。林兰楼还是没能忍受多久,他一把将李吹笛抱住,眼泪流下来,湿哒哒的眼泪流进了李吹笛的脖子里,慢慢地滑进他的衣领里。 也许外面的人不一定听得懂莫问荆说的两个朋友是谁,可是林兰楼知道,李吹笛也知道。 秘云深看着林兰楼和李吹笛的此时的举动,心里也明白了。 也许宋恩佑都不知道到底是谁,但是他默默地栓上了门。 因为这个故事他信了,这个仇他觉得应该了结,这里是江湖,就让他们按照江湖的规矩办吧。 因为不是谁都能化解别人的恩怨的,不是谁都能替别人报仇的,也不是谁都可以出门随随便便去救人,去杀人。 外面一片漆黑,连客栈周围的灯都灭了。 除了风雨声,还有楼下激烈的打斗声。没有一点其他的动静。 没有任何其他闲杂人出现的声音。 连店家都早已经消失了。 李吹笛任由林兰楼抱着他无声抽泣。 莫问荆没有死,他一直在策划着这件事情。 也许是他一直牵引着孔雀台的人,也许是他一直牵引着金沙丁家和湘西尸王的人。 无论是孔雀台的人还是金沙丁家、湘西尸王的人,也许早已被土司王爷们手买。 一直等着在暗中对他们下手。他们没有感觉到,或许就是因为莫问荆的存在。 现在莫问荆让这伙可怕的人出现在了客栈。 为的就是保护他们,为的就是报仇,报十五年前的下毒和追杀之仇。 他一定做了最好的准备,一定相信自己能报仇。 他联手居一天,居一天可能武功不是最高的,但是他善用毒,善伪装,还善用火药,在杀手中是手段最多的人。 但是莫问荆还找到了凌一夜。 凌一夜在杀手中的排名不如居一天,他杀人的手段也比较简单,就是用剑。那么他的剑术在杀手中一定是顶级的。 再加上莫问荆,此番复仇一共三人。 也许还有他身边的护卫。 当年莫问荆还是凤凰山庄少庄主的时候,他的武功已经跻身江湖顶尖的行列。这些年他在寒烟居一定会日夜修炼。 他虽然极为清瘦,却从不颓靡。 据说他中了蛊毒和尸毒之后,只要大难不死,武功一定大长。 此时的莫问荆应该比谁都可怕。 李吹笛和林兰楼联手也或许未必是他对手。 所以对付这伙人应该不成问题。 再加上李吹笛看到孔雀台的人,在莫问荆动手之前已经伤了他们的一名高手。 那么眼前的局势,莫问荆应该有绝对胜算。 林兰楼和李吹笛默默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他们不约而同想起了秦明月说在接安氏二公子的时候,遇到一个绝世高手,马车被打下山崖,自己一招之内便重伤。 莫非这个高手就是莫问荆? 宋恩佑站了起来,立在门边上,透过门缝看着楼下的情形。 楼下情形看的并不是很清楚。刀光剑影也不过闪了几下。 楼下是金沙丁家,他们善用蛊毒,可是如果他们死了,这蛊虫的毒就无所依傍,无所牵制很快就会被破解。 莫问荆连他们的金匮毒方都能偷走几页,自是了解了他们用蛊的路数。他只要让居一天去对付就足够了。 因为居一天就善用毒,善解毒。 湘西尸王,他们的特征是夜晚赶路,带着竹竿。可是他们一向都将竹竿靠在门外,这些竹竿是他们用来赶尸用的。 据说他们的竹竿内都有玄机。不但藏有至阴的尸毒,还藏有兵器。 此番对付他们的一定是莫问荆自己。莫问荆怎么可能让他们出去。 楼上孔雀台的人,对付他们的一定是凌一夜。因为凌一夜的剑法绝对能对付此次来的几个孔雀台的高手。 杀手和杀手的对决就简单的多,他们都用剑。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 林兰楼突然从李吹笛的肩上抬起头来,手腕一拧,点了李吹笛的穴道。 李吹笛顿时动弹不得。 李吹笛情急之下只叫了声:“云深,拦住他。” 秘云深又怎么拦得住他。 宋恩佑一时间愣在当场,不知道如何是好。 林兰楼温和道:“照顾好吹笛,等我回来。” 说着拿着剑出了门。 人瞬间如魅影一般倏忽而去。他径直去了孔雀台的房间。 李吹笛一定是骗了他,以李吹笛的武功,想要伤他那么严重绝对不是孔雀台一家能办到的。 有人从房间里冲出来,林兰楼毫不犹豫地手起刀落。他就守在门口,浑身上下都是杀意。淡淡对着空气说了句:“是我。” 此时无论是孔雀台的人还是湘西尸王抑或是金沙丁家的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人人只看到他的温文尔雅一表人才,却不知道他杀人从不手软。 林兰楼凌厉的杀机很快给莫问荆他们这一方带来了更强的杀伤力。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里,只剩下三人,孔雀台两人,尸王一人。金沙丁家的人已经全部倒下。 应该是一个活口也没有。毕竟杀手居一天不擅长留活口。 也许莫问荆也没给他留活口的信号。 这是林兰楼近十年来最凶残的一次厮杀。连莫问荆和居一天、凌一夜都以为林兰楼也是杀手。 比他们更凶猛更直接的杀手。 四人对三人没有什么悬念。 第一轮林兰楼和居一天同时出招向三人冲过去。 因为剩下的孔雀台的人和尸王共三人,都是江湖少有的高手。 两人是一样的快,一样的直接。瞬间场中刀光四起,却不是斗得正憨的场面,是极为残酷凌厉又冷冰冰的场面。 一切说不出的肃杀。就像有秋风吹过,落叶飞去般的冷酷决绝。 莫问荆和凌一夜也雀身而起,杀了过来。 他们出招更是直接而残忍。 可是除了剑光和剑声,没有任何其他的声音,就算剑破胸膛也没有一丝惊呼疼痛难忍的声音。 场中热血飞溅,刀光如蛇,人状如狂。 可是没有人的声音。这也许就是江湖顶尖剑客们的最后休养。 痛而无声,死而无声。 场中的孔雀台和尸王三人自然不是凡人,他们一样冷静而又冷酷残忍。奈何他们的对手都是江湖顶级的高手。所以最终,死的必定是他们。 但是没死的人身上的伤都不轻。 将近半个时辰的厮杀,各种暗器和刀光剑影的拼力恶斗,不受伤是不可能的。 当最后一个人倒下的时候,是居一天和凌一夜检查的战场。没留下一个活口。 莫问荆对林兰楼深深一躬身,道:“谢谢你们,永生难忘。” 林兰楼也深深一躬身,道:“投桃报李。谢谢问荆兄,多保重。” “吹笛可还好?” “还好。他受了内伤,很快就好。” 莫问荆点点头没有多话。 转身扔下一锭银子带着居一天和凌一夜飞身离去,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第四十八章 启程 大战过后,风雨骤然停歇,四野安静如空谷。 客栈里一片狼藉,尸体横呈。 林兰楼回到房间,他身上的血腥味浓烈扑面。 秘云深早已解开了李吹笛的穴道,但是他制止了李吹笛,没有让他出去。“你身体重伤,不要给先生添乱。” 李吹笛扑了过来,道:“兰楼,你受伤了。” 声音都变了。 “无妨。”林兰楼淡淡的声音道。 他似乎还在刚才的血腥中未能缓过来。 伤李吹笛者,他要让他用十倍来还。 这点伤算什么,和十几年前他只身入黔,只身潜入深十里的寒洞相比,这点伤算不了什么。 浑身是血也不算什么,这与十几年前他只身前往湘西尸王的地盘求取解药时流的血真是不能相比。 那时候他还年轻,在江湖上还没那么多阅历,凭的是少年义薄云天的勇气和信念。 现在想来是想都不敢想的恐惧和后怕。 当年那两个年轻的剑客和凤凰山庄少庄主莫问荆,离死只有半步之遥。 那时候要不是因为林府的几位管家的暗中相助,他,林兰楼或许也早就死了。 不是他们,他怎么可能从金沙丁家走出来,更不可能从湘西尸王的洞中走出来。 当年据说魅影老杨为了他,还差点搭上了性命。 现在黔地兰坪坝林府的管家们,他是绝不容许他们出来宋氏土司的辖地,暴露在江湖之中。 他给他们的任务就是将梧桐和渔歌带好。将兰坪坝的家业打点好。 这是他对他管家们的最好的报答。 而他千里城年轻的管家们也已经成气候了。 虽然他带在身边的管家们没有他爹给他留下的管家那般传奇和高深,但是也绝对不容小觑。 宋恩佑冷静地点了灯,仔细检查了林兰楼的伤口,半晌道:“没有中毒,都是外伤,问题不大。” 宋恩佑和秘云深默默地给林兰楼包扎伤口。 李吹笛小心问道:“疼不疼?” “还好,能忍受。”林兰楼柔声道。 “外面的人都死了吗?” “都死了。” “少庄主呢?” “带着居一天和凌一夜走了。” “这家伙真不够朋友,也不和我告个别。还诈死吓我。” 林兰楼有些忧心忡忡道:“他的武功可怖至极,绝对在你我联手之上。是不是一直在追查谁在害他?” “他这么多年躲避所有的人,江湖只道他已经命丧当年。现在想来,这么多年,他一定在追查。” “他若是追查到了,怎么会善罢甘休?只怕以后他又会有一场生死的较量。不知道他能不能全身而退。”林兰楼说着轻轻叹息一声。 “问荆心思缜密,武功若此,连居一天和凌一夜都能为他所用。他身边一定还有其他不为人知的高手存在。 我一直以为他什么都放下了,身体已经残废,心里已经麻木。不曾想他武功竟能到了如此境地。连我都不知道他的计划。” “他也许是怕你担心。” “当日我去看他,他的寒烟居竟然有新罗婢。我还曾出言戏谑过他。现在想来他用新罗婢的意思就是不想让别人知道他的一切。就想重新营造自己了。” 是啊,新罗婢是出了名的守口如瓶。 “莫少庄主不知道到底想要什么,报仇?退隐江湖?” “我始终相信他生性纯良。以他的能力和心性,一切都有可能。哪怕是问鼎江湖。就看他愿不愿意。”李吹笛叹了口气道。 天气很好,雨后到处都很通透。 秘云深立在一处繁花似锦的院落边上,他回过头来冲着林兰楼笑,脸上满满都是喜悦。 笑脸如此生动,似乎周身都散发着欢乐迷人的光。 林兰楼小声道:“这个爱花的少年。为何不愿意喜欢我的花管家素颜。素颜可是养花的女神仙。” 这个花一般的少年白皙纯粹,喜欢的女子应该是如花一般的少女,豆蔻纯洁。 可是秘云深喜欢的是络衣,这个无论是行事还是性格都像男人一般坚毅的女人。 也许只有络衣这样身经百战,江湖阅历无数,在市井和江湖都游刃有余的女子,才能满足这个对世界深深喜欢的少年,满足他的所有向往。 今天他们就可以接着向着京城的方向出发了。 因为前面已经解封了。 路人说战事已经结束,行人可以正常通行。 宋恩佑此番也是骑马,他们预定暂时不会有危险。准备到了城里换成马车。 虽然此时都知道宋恩佑不是水西安家的二公子安恒,但是为了此行的任务,他们还是一如既往将他当成二公子安恒,称他二公子。 李吹笛脸色虽然还有些憔悴,但是身体已经恢复八成。 林兰楼的外伤虽然还未痊愈,但是不妨碍骑马出行。 所以他们在太阳出来的时候就准备离开小镇,还未离开就忍不住频频回头看渐行渐远的小客栈。 似乎之前发生的一切都是一场梦一般。 他们在此居住多日,此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在此处逗留。 秘云深回头看了又看。 宋恩佑道:“日后你想来,我再陪你来。” 秘云深看了看宋恩佑,笑了笑。 林兰楼牵着马看着秘云深的笑容,苦笑了一下。 这个少年长大了,有了自己喜欢的女人,还有自己的新朋友了。不像从前总是窝在他的身边,不说话,也不爱笑。 他们在等李吹笛。他磨磨唧唧最后才出来。 林兰楼迎上去替他拉了拉背囊,心中生出一丝小心翼翼,道:“可还有落下的东西?” “没有,我仔细看了。”李吹笛似乎也是提着半颗心,小心翼翼地回答道,连声音的气息都弱了不少。 两人忽然就互相迁就体贴,小心翼翼的样子就像是对方的陈年旧伤就是在昨晚才遭受一般。 互相之间又有一丝歉疚和不忍。 秘云深默默看着两人,他心里是懂的。默默叹息一声,翻身上马,对着宋恩佑道:“走吧。” 策马而去。 他们若能顺利过了镇远府就到铜仁府,然后就可以出贵州。 路途不是很长,最多三四天的时间就可以出贵州。 他们没有想到的是,秦明月在镇远城内等他们。 镇远城内说不出的繁华。 人多货物多,大多数人的装扮都如中原。连街边的柳树都像极了江南。 舞阳河上花船秀坊多的如同扬州。 唯一有些不同的就是这些人中不少是官家的人。过往商人大都行色匆匆,似乎忙着各奔东西。 这里毕竟是贵州连接外省的关键之处。 舞阳河的渡船可以很快绕过群山峻岭,经过沅江,直抵长江。 相比较曲折绕远险峻的山路,舞阳河的水路更方便更容易将货物引进和流出。 河的南岸是卫所的驻地,河的北岸是府衙。 商贸,府衙,卫所集中在一地,所以此处繁华异常。 李吹笛四人找了家客栈安顿下来。 虽然还未到傍晚,他们还是决定留下来休整一下。 李吹笛轻声问:“此处有熟人?” 现在他们两人说话越来越像耳语。轻柔的让秘云深和宋恩佑老觉得自己是在偷听他们说话。 很多时候只要他们一说话,秘云深和宋恩佑便自觉地找个别的地方呆着窃窃私语。 林兰楼淡淡道:“有几个。幼时的朋友,还有后来在外面认识的朋友。” “他们都是什么人?” “镇远镖局的人。三当家的杨树林很相熟。” 李吹笛点头道:“镇远镖局的生意遍布全国,很有盛名。” “还有个幼时的小伙伴,据说现在在镇远有家不小的商铺。叫金布。是水西小土司金家的公子,与我舅父宋家曾是姻亲。幼时是个玩伴。” 李吹笛嗯了一声。 林兰楼接着道:“黔地的大小土司众多,最大的是四大家族。不管是大土司小土司,都有姻亲关系。亲戚关系复杂,所以有时候因为姻亲关系,也牵制他们的争斗。不好肆无忌惮开战。” “倒是件好事。” “可是上次我去舅父家,听说田氏家族内部有些分离。田氏的地盘很大,兄弟们在闹分家,朝廷似乎也在调和他们的关系。出了镇远就是田家的地界。” “家大业大,难免要有纷争。土司王爷们家里的事情,大抵和王朝皇家的事情差不多。戏文里都说了,帝王之家长幼嫡庶之争,为权谋为利益从古到今都残酷。” “据说是田家叔侄不久前为了一处金矿反目成仇,兵戎相向。此番我们经过田氏领地,不知会如何景象。” “不过短短一日的时间我们就可以通过,应该不会有事。镇远的旧相识,你要去拜访吗?” “此行多少有些秘密,不去了吧。”林兰楼想了想道。 秦明月约他们见面是在一家叫明月楼的酒楼。 明月酒楼在城内最繁华的地方。 楼下不远是舞阳河的流出来的一条小溪,清澈明亮。 偌大的一个包间里,竟只有秦明月一个人在。见他们来了,秦明月忙让伙计上菜。 李吹笛四人此时都换了衣衫,看上去风度翩翩,如同贵富贵人家出行的公子。 秦明月见他们进来,忙迎上前去。 进了房间,李吹笛问道:“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在此,你的兄弟们呢?” “兄弟们都有自己的事情,而且一路行来,也有兄弟受伤,还在休整。四位一路行来辛苦了。” “在东峰小镇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在下已有耳闻。” 第四十九章 宴席与故旧 寒暄了一会,入了席。 “先生辛苦了,先生是我大明安邦定国的英才。黔中有先生这样的人才是我大明之幸事。”秦明月走到林兰楼的深深鞠了一躬。 林兰楼的封地是朝廷的从五品,秦明月作为锦衣卫百户是正六品。 安恒的身份就算是安氏的小王爷,也还未受封,所以此时的秦明月行礼定要以林兰楼为先。 林兰楼忙还礼道:“大人谬赞了。在下乃江湖勇夫,能为大明的安定出力是在下的荣幸。” 说着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此时是两位有身份人之间的交谈,李吹笛等三人也不好多说,便互相倒酒,大快朵颐。 不得不说这家酒楼的菜品和酒都不错。 秦明月还在和林兰楼、李吹笛寒暄。 “先生的伤可还好?若是有个闪失,在下怕是难辞其咎。”秦明月歉疚道。 “还好,一点小伤。人行江湖难免受伤,秦大人不必介怀。” “前路还有凶险,怕是要先生动用自己各方面的关系打点了。” “若有关系可动,在下必不推脱。” “在下已经请了铜仁府的卫所军士帮忙,可是奈何此行多处都在土司治下,怕是难以周全。” 秦明月的语气说不出的为难和忧虑。 “大人有什么安排尽管吩咐。”林兰楼道。 此时的李吹笛就在林兰楼的身侧,他此时才知道林兰楼的聪明机警,颇知方寸。 从他们的对话中就可以看出来,林兰楼有大家通透之气。 秦明月只不过说为难,林兰楼便将自己放在极低的位置,请秦明月有事尽管吩咐。 “先生折煞在下了。听闻田家现在最为跋扈,早已有心对抗朝廷。多方寻机想要联手其他三大土司家族共同谋略。我等所护之人是安氏二公子,怕是田氏早有计谋,途中早已布下陷阱。” 林兰楼点头不语。他自然知道此时田氏的路难走。 秦明月接着道:“我等经铜仁进湘西要过田家的领地。路途不远处是长官司田重雪的领地,先生可否有办法让田长官帮我们顺利通过此路?” 林兰楼突然微微露出些微紧张之色,旋即又恢复了正常。 秦明月见林兰楼没有说话,又道:“长官司田长官的领地之外便是卫所的千户所所在。这些卫所的兄弟们不好直接越过土司边界直接干预。但是若是长官司的田长官为田氏所为难,千户所的军士们便可以以调解为名直接干预。” 林兰楼听明白了秦明月的意思。 他们想请长官司田重雪帮忙,安全同行过田氏领地。 若是田重雪因为帮忙被田氏大土司为难,那么朝廷卫所的人会出面帮忙,让田重雪摆脱困境。 林兰楼下意识地看了看李吹笛。 李吹笛也听明白了。 可是谁都知道,这不是简单的事情。 事情过后的影响也不会那么简单。 长官司田重雪的威胁绝对不会是被武力侵犯那么简单。 日后因为他帮助朝廷的事情被曝出的时候,他或许会面临土司们什么样的态度,真的不好说。 关键是这位长官司田重雪长官,林兰楼从无交集,不知道如何拉上关系。 当然如果是细细打听,无论是杨氏,安氏和田氏,都会有拐弯抹角的亲戚关系,想要攀亲也不会很难。 可是林兰楼早已多年不在黔中,他此番回来除了外祖母和舅父,根本没有太多走动。临时想要找合适的关系,要费不少功夫。 林兰楼只答应试一试,探探情况。 席中李吹笛没有多言,只问道:“出了镇远府,前往铜仁府,一路可还会有凶险?” “我和兄弟们会尽力保证路途畅通。在东峰镇的事情是在下等人没有意料到的,实在是惭愧的很。” “一路防不胜防,不必介怀,锦衣卫兄弟们辛苦了。”林兰楼插话道。 回到居所后,李吹笛见他为难,便道:“日后你看能否请人送个拜帖,先去府中探一探长官司大人的意思。若是长官司的长官不好通融,就另想办法。” 林兰楼苦笑了,黔地的民风他还是了解的,阳奉阴违的做派还真和中原无有二至。 只怕没有底实的关系手段,明里答应,暗中使绊坏了大事。 在镇远修整了半日,一行人便启程前往铜仁府。 依着秦明月和舆图的指示,他们在一处镇子上住了下来。 此处便离秦明月说的田氏长官司的地界不远。 林兰楼还是依了李吹笛的意思先请人去长官司送了拜帖。 拜帖中也有意无意地透露了自己的身份。 在贵州四大土司家族中,每家管辖之下都有十数家到数十家长官司不等。譬如田家,长官司就有二十多家。 这些长官司的长官们在大明的册封下不过是正六品的官衔。 而当年林兰楼的父亲林老先生在世的时候,宣慰同知水东宋氏王爷封他的领地是安抚使阶衔,至少是个从五品,比正六品是要高半级。 再加上林兰楼的小舅舅的夫人是田家的女儿,多少还能攀个亲戚。所以此次拜访应该还是可行的。 所以拜帖的内容就又多了亲戚这个内容。 但是能不能顺利达成目的,不好说。 因为是请牙行送的拜帖,所以早上送去,一直等到晚上牙行的人才取了回信过来。 回信上约了明日在长官司衙署的二堂见面。 大堂大约是处理公事的场所,二堂可能是可以处理其他事情的场所。 林兰楼将回帖递给了李吹笛。 李吹笛笑了笑,道:“你可想好了明日如何说?” “如实说?” 李吹笛挠了挠头,半晌道:“不如实说也不行。不过还是打探一下长官大人对朝廷官学是如何态度。探探长官大人对朝廷的态度再做其他说辞。你说呢?” “好。”林兰楼道。“你和我同去好不好?” “好。但我觉得同去的人,二公子宋恩佑最好,他去的时候不必再装扮成安恒。毕竟他是本地人,交流起来不必用官话,语言没问题也会多了几分亲切。” “你不和我同去吗?” “同去可以,但是我想和云深等你的消息,万一有什么事情我们会想办法。”李吹笛的话是不无道理的。 他担心此处长官司是田氏的嫡系,做出对林兰楼不利的事情来。万一他们对朝廷有不轨之心,他恐怕林兰楼被扣押,不好脱身回来。 “我会和秦大人保持联系。你放心去吧,我不在你能做的更好。” 李吹笛是了解林兰楼的,只要他在,林兰楼多少会在意他的感受,往往还会依赖他的意思。 林兰楼知道李吹笛的心思,便点点头。 两人商量了一番,又叫来秘云深和宋恩佑共同策划了一番。 第二天太阳刚刚升起来,林兰楼便带着宋恩佑出发了。 天气很好,不热也不寒凉。这是一年中最好的时节。 宋恩佑自然是将自己装扮成了家仆模样。 一个眉清目秀的年轻家仆,虽然贵气了些,但是在林兰楼面前倒也是很搭调。 长官司的衙署不是很大,房子也不多。 很快便有衙役将林兰楼和宋恩佑从侧门领进了二堂。 二堂的一个客厅里正有一位三十来岁的青年人在喝茶,似乎在等他们。见林兰楼来了,便起身示意他进来。 宋恩佑却被门房带去了别处。 林兰楼也只好独自进了客厅。 青年人坐着,慢吞吞道:“在下田重雪,田王爷治下鹿冲长官司长官司。” 略微有些倨傲。 林兰楼似乎并不在意,施礼道:“在下林兰楼,水西宋王爷治下林家弟子,母亲是宋家女子。” 两人寒暄后坐定,田重雪思忖道:“水东宋王爷家的红边我略有记忆。” “红边有八景,春夏秋冬都有景致。在下幼年时曾在红边生活过。” “看先生与我年龄相差不大。恰巧我幼时也曾在红边住过,大约将近三十年了吧。” “看上去田长官年轻有为,在下可要比田长官要虚长几岁。我也曾在三十年前在红边生活宋宅里生活过。”林兰楼道。 田重雪竟然突然站了起来,吃惊道:“先生可是水西宋家小王爷的外甥林家姐姐?” 林兰楼听闻林家姐姐的称呼也突然愣住了。 他爹娘成亲多年不曾生育,五年后好不容易生下他,他的外婆见他金贵,怕不好养活,便将他打扮成了个姑娘养着,还取了个名字叫狗牙牙。 这事三十年过去了,本就是极少人记得,不曾想这位长官司的田大人竟说出他幼时被当做女孩养,曾是林家姐姐的事情。 田重雪见他不说话,忙又道:“林家姐姐那时真是全家的宝贝,孩子们的眼里的天神。” 说着自己竟笑了。 想来当时的林兰楼在他眼里也一定是天仙姐姐了。 “不知田大人幼时是哪家的弟弟?”林兰楼想了半晌,不记得有田家的弟弟曾一起玩耍过。 “我的姑妈是林家姐姐的三舅妈。”田重雪笑了,笑容极为灿烂。 林兰楼想起来了,那时候他们住在红边的时候,老王爷还年轻,他的舅舅们虽然被外派各地,拥有自己的领地,但是住在红边的多。 但是当时在他小舅母家里的田家小妹妹是个小姑娘。 便道:“我记得小舅母家的田家亲戚是个叫红斛的妹妹。” 田重雪突然不语,坐下来掩饰地喝茶。 第五十章 交易 林兰楼见眼前的田重雪不语,便又回忆道: “我记得当时一起玩的有金家的哥哥,舅舅家的表兄妹们,确实还有一位小了三四岁的田家妹妹,叫红斛,害羞乖巧,深得三舅母疼爱。” 半晌田重雪长叹一声,转换话题道:“林家哥哥今日前来是什么事情吧?” 林兰楼却不搭话,只是盯着田重雪左看右看,半晌道:“你是红斛的哥哥还是弟弟?” 田重雪欲言又止,也半晌才道:“哥哥早年夭折了,我也并无弟弟。” 两人说话的速度就像断了线一般断断续续。 林兰楼顿时有些歉疚道:“对不起,在下唐突了。” “林家哥哥不用这般小心。多年不见,今日一见真是高兴到忘了分寸。林家姐姐就在舍下住下,本官,在下一定好好与哥哥叙叙旧。” 田长官的称呼一时有些混乱。 “可我好像还并不知道大人是何人。”林兰楼微笑道。 他心中已经明白了大半,只是不敢确定。 田重雪苦笑了,半晌道:“我的身份早已成迷,今天遇到幼时牙牙姐姐,我才想起来,我原来是谁。” 林兰楼心中顿时明了。 牙牙姐姐这个称呼是如此亲切,幼时别人都叫他狗牙,只有田家的小女孩叫他牙牙姐姐。 那时他已经八九岁,上了儒学。 田家的小姑娘红斛不过五六岁的样子,每每他在学堂回来,这个小姑娘总是乖巧地等着他。 那时他的小舅母因为新嫁不久。在田氏娘家的时候与哥哥的孩子长久作伴。 他的嫂子怕她寂寞想家,便将小姑娘红斛送至她身边住一阵子。 林兰楼呆愣半晌没有搭话。 现在只有一种可能,田重雪就是当年的小女孩田红斛。 刚才田重雪说他的哥哥不幸早夭,若是家中再无其他男丁的话,家族领地很有可能就被其他族人兼并。 或许真正的田重雪,也就是田红斛。她的哥哥早夭以后,她就冒充了他哥哥的身份。 田红斛冒充了田重雪。也就是说,眼前的鹿冲长官司的田重雪大人是田红斛,是位女子。 在黔地这样的土司领地上,女土司是有的。 田红斛完全可以以自己的身份取而代之,不必冒充她哥哥的身份。 林兰楼道:“各家土司多有女子,你可以不必如此的。” 他的意思很明显,他已经知道眼前这个田长官就是当年的女孩田红斛。 “世人眼中女子始终不如男儿。做了女子很麻烦。女人天生就要被男人贪图,就要依傍男人,就要像个女人,还要做男人的事情。不如爽当就做个男人吧。戏文中也说了,做戏就做全套。”田重雪淡淡道。 林兰楼点点头。她即能有如此看法,看来也是个明白人。 他也知道虽然土司治下的地方女人可堂堂正正做小土司。 毕竟女人还要生儿育女,女土司也不例外。 当年他的父亲意外去世,他的母亲完全可以承袭父亲安抚司的位子,可是她的母亲宋九娘拒绝了。 也不愿意让年幼的他承袭他父亲的封号,直接将他带去中原,辗转到了扬州。 当年母亲那么做,肯定有很多苦衷。能走出黔地,她也一定有自己的向往吧。 他竟从来没有问过自己的母亲何故如此。 想来问了他母亲也不会说出实情。 女人遇到的事情,往往不可能尽向他人言。 看到眼前田红斛,林兰楼突然内心有一丝对自己母亲的愧疚。 这些年他看上去似乎都随着母亲的性子,事实上他是随着自己的性子,从来没有认真回顾一下他们在黔地的家业。 从来没有想弄明白当年母亲为何替他挂印而去。 成年后,自己一味只顾飘摇江湖,快意恩仇。 却没有想过母亲也一人独自漂泊,她用父亲留下的家产独自在扬州经营。还为他培养了一众管家。 直到他的儿子千烨意外出生以后,他的母亲似乎才真正开心起来。 母亲的经营头脑在黔地经营家业一定不成问题,可是她还是带着他离开了。 林兰楼不禁有些同情眼前的扮成田重雪的红斛姑娘。道:“这样的身份也好。省了不少麻烦。” 田重雪突然黯然了些,道:“年少时也有做女子的心思,身边曾有个相好的,奈何最后只有舍断。” “若是能相互陪伴,相互支持,能和你心心相印,共同瞒去身份却也是美事。” “林家哥哥是如此心美之人。世上哪有这样的人。若是真有,怕也只有牙牙姐姐一人了。” 田重雪笑了,“年青时那位相好的人,竟以我的身份为要挟,想取代我。这样的人我岂能容他,也就让他落崖身亡了。为此我还伤心了很多年。” 说着自己又笑了笑。 这种笑在林兰楼看来比恸哭还要难受。 “今日说起往事又徒增感伤。不提也罢。” 林兰楼给田重雪倒了茶,言辞间露出当年大哥哥般的体贴。 三十年都过去了,世间的事情见多了,便也就通透了。他眼前的这个人,岂能还是当年那个五六岁的小姑娘。 但是在此时此刻,似乎回到了当年在红边宋家上儒学的日子。 可爱的红斛小姑娘无忧无虑,天真无邪。 “林哥哥这些年随着九姑母在外一定也不容易吧。” “还好。想来当年我娘没有留下来,也和你一样,深知女子当家不容易。” 田重雪笑了笑。 此时门外有人来报:“大人,夫人问大人午膳可有安排。” “我今日有客,午饭就安排在衙署。” 田重雪又回脸笑了笑,道:“我有位夫人。夫人还算贴心,是杨家的姑娘。” “那就好,有家人陪伴不觉得孤单。” 田重雪既是男儿身份,自是要有夫人的。 “今日见到林家哥哥,是本官,是在下这些年最开心的事情。哥哥可否留下来在府中多住几日?” “在下随友人路经此地,不日就将启程,恐不能多留。” “那林家哥哥今日可否留住在府中叙旧?” “友人在镇上等候,留下多有不便。大人见谅。”林兰楼瞬间想到了李吹笛。 此时就算田重雪不是女儿身,他也断然不会留下来。 一丝失望掠过田重雪的脸,转瞬即逝。 “林家哥哥此次前来,是有什么事情吧?” “听闻鹿冲关口有田家的勇士把守,可是真的?” 田重雪叹了口气,道:“鹿冲关的虽是我的属地,但是田家王爷要在此布置关防,在下也不好说什么。毕竟我们都是王爷的家臣。” 林兰楼点点头,面露难色,却没说什么。 “哥哥有为难之事尽管说来。” “我有朋友要途径鹿冲关,怕是要遭到田家派出杀手的追杀,特来看看鹿冲长官司是否能帮忙出关。” 田重雪笑了笑,道:“晌午将至,林家哥哥一起吃个饭吧。” 林兰楼见他没有正面回答自己,便也不想离去,便道:“好。” 田重雪见他愿意留下来吃饭,心中一热,不禁眼睛有些红了。 忍了忍道:“不是哥哥的事情,哥哥何故如此上心?” “朋友之事便也如同自己之事,若是善事,不是朋友之事也理应搭把手的。” “鹿冲关不是设防,是设伏。” “鹿冲关是大人的辖地,若是真出什么事情大人怕是也难做吧。” “此处在田家和杨家,还有湖广彭家的交汇处,出了事情,多数互相推诿。” “土司之间有纷争,土司与朝廷有纷争,对你们来说大抵不是什么好事。” “王爷们不满朝廷干预,有纷争在所难免。” “幼时上过私学,老师讲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贵州的王爷们该是都懂得。若是王爷们和朝廷有了纷争,小土司们怎会好过?若是王爷们之间有了纷争,更是小土司们吃亏。” “我们这样的下属若是不听王爷们的话,肯定是没有好日子过。” “王爷大人们在朝廷的威严之下,不敢乱动干戈对付你们,也还算好些吧。” “林家哥哥已经挂印多年,不曾想对我等情况还很了解。” “不过是偶尔听说。” 林兰楼从鹿冲长官司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到了傍晚。 他远远就看到了在风里等他的李吹笛。 见到林兰楼和宋恩佑骑马回来,李吹笛不由得迎了上去。 可能他自己也没有发现自己的脸色如此灿烂。 林兰楼下了马,秘云深接过他的马跟在身后。 李吹笛问道:“如何?” “长官司的田长官说要明日商议后给答复。让我明日再去。” “态度如何?” 林兰楼想了想,自己一脸惊讶道:“竟丝毫未表现出态度来。” “怪不得此人能在田杨夹缝中存活很好,往北还有湖广的彭家,看来是练成了老狐狸了。” “那位田长官并不老,不过三十多岁,看上去年轻帅气,还娶了杨家的女儿为妻。” “你能不能感觉到危险?若是感觉到危险明日就别去了。” 林兰楼又想了想,道:“经你这一问,怎么突然感觉讳莫如深了。” 第五十一章 出黔 李吹笛不免有些紧张道:“什么人竟能让你有如此感觉?” “对方颇有些心机。明日我小心便是。” “这位田长官会不会连夜布置设防,为难于你?” “想来应该不会。我虽挂印离黔,到底是宋家的人,他们不会如此不顾宋家的面子吧?” “此事不了,我总放不下心来。土司王爷长官们都不比汉人官员,他们行事多有乖戾无规矩之处。你虽然幼时在土司府中长大,但是你上的是官学,常年在富庶清明之地,早已经与他们不同了。” 李吹笛一时间变得喋喋不休。 “明日你尽快将事情定下来,行就行,不行就算了,我会找秦大人说清楚,请他另想办法。你万万不要纠结不定费心神。” “知道了。”自从东峰客栈之事后,林兰楼在李吹笛的面前似乎更是没有底气和主见一般。连呼吸都要半掩着。 此时他连告诉李吹笛,田重雪是旧相识的勇气都没有。 更不要说告诉他田重雪是个女子,女扮男装的事情了。 第二日林兰楼和宋恩佑按约,又来到田重雪的衙署。 迎接的管事将宋恩佑留在衙署,却将林兰楼带至一处小宅子。 说此处宅子是田大人的私宅,用来接待贵客的别院。 进了宅子,倒是干净利落,不过四下无人。林兰楼只好独自往里走。 他看到了一个女子在等他。 林兰楼吃了一惊,才发现是昨天的田重雪。 想来想去,不知如何时候。半晌只好尽量用哥哥般温和的声音叫道:“红斛妹妹。” 声音里尽是幼时彬彬有礼的乖巧。双手交叠地站着,尽是当年的微笑。 见田重雪只是含笑坐着,如同幼时坐在小竹凳上等他放学的模样,不禁心中唏嘘,一晃三十年过去了。 便又道:“好久不见,妹妹可还好?” 眼前的女子竟突然崩溃,低头抽泣,泣不成声。 林兰楼立住了,缓缓道:“妹妹别哭了,别哭了。”说话间也依然是幼时那般少年君子的模样和口吻,声音温和。 因为他自幼家教很好。他的父亲林老先生是个读书人,儒雅随和。林老先生也是个武人,义薄云天。 田红斛情不自禁中起身奔至林兰楼身边,一把将他抱住。 林兰楼顿时像被雷击了一般站着,动也不敢动。此时他的想到了李吹笛,顿时心里恐慌起来。 但是纵有千转百合的心思,人却像个千年木桩一般杵着。 半晌,待红斛的哭声弱了,声音僵硬道:“好了,别哭了。哥哥知道你这些年受苦了。你是鹿冲的长官,可别让人看出了端倪。” 意思很明显,田长官请自重。 田重雪收了泪,缓缓住了手,将林兰楼让进屋里。 拭了拭眼泪道:“哥哥见笑了。这么多年,我终于可以穿一回女儿装。圆了做一次女子的心愿。” “大人女子装束很漂亮。”林兰楼道。 田重雪摆弄着自己的女装袖角和衣襟,满面含羞。完全不是长官司田长官的模样。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寒暄。 林兰楼知道这院子里怕是不会有旁人了,顿时内心深处又拘谨了几分。表面却镇定自若。 最终林兰楼提到了正题,问道:“昨日恳请大人出手相助,让我等顺利出黔的事情,大人可愿意?” 田重雪瞬间恢复了态度,坐正了身体。 道:“我也有两件事情请林家哥哥帮忙。第一件事情就是宋家乌坝山上有一处河溪,我想将河溪开挖一条支流,将水引流到我辖地的青罗山下。青罗山下每到冬旱之时就缺水,附近有近百户人家经常吃不上水。” 林兰楼想了想,道:“我记得不错的话乌坝山是三舅的领地,但是乌坝山后的河溪有一半是在我们家的领地。这个事我可以办。但是乌坝溪水域不宽,尤其到了冬日更是水流不大。在开挖支流的时候不可在河堤高处开挖,只可在河堤地势的低处开挖,且深处不可开挖三尺之下。” 田重雪笑了笑。“黔地众家纷纷说林家小先生是个书生,不懂领地营生,不料林家哥哥连开挖水渠之事都能一下子想的那么明白。传言真是黑白不分呢。” 从这田重雪的这番话中,林兰楼也觉得这位长官司是个聪明的明白人。怪不得能在田、杨、彭三家土司 的夹缝中生存多年。 因为水流不大,若是从河位高处开挖,水流向下方支流倾泻,必会将河水流失过多。 那么枯寒无雨的冬季,河流主干的下游很有可能就会断流。 “此事我会写信回去请人帮办。田长官可放心?” “只要哥哥答应,我没有什么不放心。幼时就知道哥哥重信重义不会食言。” “好,第二件呢?” 田重雪突然扭捏起来,脸竟红了。 “但说无妨。”林兰楼道。 “哥哥知道,我自幼就扮成我亲哥哥的模样。可我一直是个女子,我想认认真真做一回女人,哥哥能不能成全我。” 田重雪说出这番话的时候,眼睛里有一丝羞涩,更多的是期待。 她的话里的意思很明显,她愿意做一次女人,也许她愿意做个母亲。 话里的意思是她愿意将林兰楼当成自己的男人。 可是整个房间瞬间就像冰冻了一般,没有活物,只有冰像。 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有了声音,声音却像铁一样硬而冷。 “我与红斛自幼相识,情如兄妹。我也到了老而无用的岁数。若是你真有此种想法,我可以给你想个办法” 林兰楼脸色惨白,却是一副“我虽生死在前,却能巍然面对的凌然气派”。 田重雪见他这般态度,心里明白,他是拒绝了她。 心中顿时万分失落,伤感不已。 可是心里突然就轻松了。 随后就如同讨论一件极普通的家庭琐事一般,不再拘谨。 “何不乘三月三赶场之时,寻一合适之人?”林兰楼问道。 山中异族多有习俗,单身男女可趁三月初三觅得情人,可媾合也可婚配。不会被人诟病。 “我怎能看上乡间粗鄙无知的人。我也想象宋家的九姑妈那样找一个样貌品性都好的郎君。” “九姑妈”自然是指林兰楼的母亲。 林兰楼虽然看上去镇定自若,背后的汗水冒出来,感觉自己的内衫已经湿透。 半晌道:“此处卫所将士都是大明的皇家栋梁,可以找一位中意的。” “身份所限,哪里有机会得以结交他们。卫所将士最忌讳与本地土司,本地土人有私交。” 又道,“不如兰楼哥哥替我操办一番如何?如今我也只能将如此私密之事托付给哥哥了。”林兰楼下意识地扶了扶额,随口道:“两日后你来我们住的客栈,到时候你用一些手段,莫让人发现了。我会告诉你怎么做。” 林兰楼说完话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颇有两股战战惊慌无措的感觉。 若是红斛嫁人他还好堂堂正正找个人。 可是她只是想找个品貌端正,能文能武的人偷偷做一回女子,体验一下女子的身份。 这无论如何都不好办。 此时林兰楼满脑子都是李吹笛。 满脑子都是想要不要告诉他,怎么和他说,他能不能有个好主意。 他不知为何田红斛会突然有此种想法。 他无法揣摩一个女子的想法。女子的心思与他来说,绝对是一片漆黑,毫无所感。 最终林兰楼倒是和宋恩佑说了事情,但是具体涉及的人,到底是谁要这么做,他却没说。 只说土人女子有一夜媾合的想法。想要神不知鬼不觉。 这个男子一定要是汉人。 宋恩佑倒是不怎么吃惊此事,甚至完全不以为意。 因为他知道有的异族女子婚嫁之前必须有子嗣习俗。也知道有些人在婚前必须有交往的异俗。 不同族人的婚配习俗各有不同。他也不觉得难办。他建议可以私下找秦大人聊聊。 毕竟军中有官妓也是正常,军官按军纪寻欢也可以容许。 林兰楼想了想,便私下找到了秦明月。 想来秦明月对此事更无吃惊之态。立即表示他可以办。 事情就这么不知不觉,遮遮掩掩地结束了。 但是林兰楼是千叮咛万嘱咐,让秦明月千万不要告诉李吹笛。 那天早上,林兰楼和宋恩佑抱膝坐在走廊里像个难兄难弟一样。不知道如何是好。 最终是宋恩佑安慰道:在有些土人中,此事并不悖理,所以先生不必如此负疚。 “我只想知道昨晚是哪个房间发生了事情。” 林兰楼慌了,他不知道到底是哪一处房间发生了事情。 他现在最想问的是秘云深。 林兰楼和宋恩佑弹起来,直奔秘云深的房间去了。 秘云深此时刚刚起床,还有些惺忪。 林兰楼问道:“云深,昨晚还好吗?” “还好。此间客栈很舒适。” “可有什么异样?” “并没有感觉到什么异样。”秘云深道,“出什么事情了?” “没有,我是担心你出什么事情。”林兰楼松了口气。 这个红斛到底来没来?到底进了哪个房间? 林兰楼冲进自己的房间。又冲进李吹笛的房间 他想起来了,为了保险起见他请秦明月安排了千户所的人住进了房间,顿时松了口气。 还好,他们都没事,一定是进了别人的房间。 田红斛却没再见他。只是送了他一些盘缠和一块腰牌。让他们夹杂在自己采购的队伍中出了田家的地界。 他们在临行之前,秘云深告诉林兰楼,前夜络衣来过。 林兰楼差点摔下马来。问道:“你怎么知道是络衣?” 秘云深看了看林兰楼,心道:先生怎么了,不是络衣谁回来找我? 道:“晚上和络衣一起吃了东西。” 林兰楼听了,一颗心放了下来。完全不想追问络衣为何而来。 第五十二章 失踪 李吹笛不见了。 人和马都不见了。 秘云深看上去比林兰楼都要着急万分。 他疯了一般四处寻找,找遍了整个镇子。 林兰楼看上去很安静,只是脸色有些惨白。 “先生你别急,少爷他不会有事。”秘云深的脸上明显挂着汗水。脸上表现出急促的神情。 他怕林兰楼难过,怕到自己急的不知道如何是好。 “没事云深,我不着急。”林兰楼虽然脸色惨白,语气却很平静。 此时最冷静的人是宋恩佑。 “李大侠突然离开一定是遇到了十万火急的事情,他没有告诉我们定是因为我们有要事在身,他怕我们会分心。此番他有急事,我们是不是可以和他一起承担?” 林兰楼竟没有说话。他在考虑。 “我们四人一起进京,一路是经历危险,同进同退。现在我们中任何人有了危险,其他人都义不容辞。 若是有人想单独针对李大侠,一定是有预谋想分离风云双煞的威力。我认为此时我们不可与李大侠走散。”宋恩佑接着道。 “好,出发。”林兰楼一句多余的话也没说。起身飞一样出了门。 好像他早已经收拾好了行装就等着出发一般。 不得不说,他们四人是最佳的组合。对事理的认知相当,心性也相当。 宋恩佑本就武功不弱,此时三人一刻也没有耽误,飞身上马如离弦的箭一般飞奔而去。 “跟上我。”林兰楼一马当先。 宋恩佑夹在中间,秘云深走在最后。 林兰楼如同草原上的雄鹰一般在前方飞奔。他的身姿看的宋恩佑和秘云深热血沸腾。 矫健,壮美。一往无前。 秘云深心中一热,几欲泣下。 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万丈沟壑,此时的林兰楼都会为了李吹笛毫不迟疑地万里奔赴。这是什么样的生死与共的知己之情。 他们只知道林兰楼的武功石破天惊,不曾想他的骑术也是如此精湛高超。两人在后面疲于追赶,完全顾不得自己是什么样的狼狈。 三个人的奔波无论如何都比一个人都显得气势浩大。 他们很快就找到了李吹笛。 也许是因为李吹笛走的有点迟疑,也许他的潜意识里知道林兰楼会追来。这一迟疑就慢了。 怎么抵挡得住林兰楼的一路狂奔。一天一夜的狂奔。 在他们经过一处树林的时候,林中突然射出一柄短箭,直向林兰楼飞射过来。 一个温和低哑的声音道:“兰楼。”声音不大,却如同天雷一般弥漫在整个天地间。 林兰楼突然间从马上弹了起来。他勒住马,马还没来得及收慢速度。他已经飞离了马背。 因为那是李吹笛的声音。 秘云深一侧脸,发现林兰楼已经没入林中。他和宋恩佑迅速勒住了马。 林兰楼已经找到了李吹笛。 李吹笛坐在草丛中,身上带了点轻伤。待林兰楼到了近前,他笑了笑。 单手紧紧抱了抱林兰楼。 “怎么样?”林兰楼慌忙查看他的伤口。 “无妨。”李吹笛的伤确实无妨。看上去是不小心自己划伤。 林兰楼点点头,却警醒地看着四周,道:“帮谁?” 因为他发现了有人在不远处恶斗。 “秋水山庄的二小姐,金胜寒。”李吹笛道。他已经扎好了自己的伤。 林兰楼扶起了李吹笛道:“对手是谁?” “可能也是秋水山庄的人。” 林兰楼心底苦笑了。又是祸起萧墙。 问道:“你为何要卷入?” “杀完敌人我和你细细说。” 两人携手掠过林中荒草直奔不远处恶斗的人飞扑而来。 一个黑衣女子,青纱掩面,剑法凌厉,身法迅猛。 而和她对阵的两个人也是不弱的高手,招招杀机,干脆利落无半点虚招。 黑衣女子占不到半点便宜,还时时有凶险。 林兰楼和李吹笛对望一眼,挽了个剑花,像两支利箭倏忽而至。 场中形势大变。 “退后。”李吹笛冷冷道。 两人对阵两人,似乎是很公平的对阵。 可是林兰楼和李吹笛作为江湖上配合最为默契的风云双煞怎么可能那么普通。 只要在一起,他们永远如同一个人又像一群人一样让对手感到无法言说的压力。 他们两人可不是江湖上初出茅庐的年轻人。 他们武功卓绝,判断精准,出手毫无破绽。而且从不留情。 面对眼前两个看上去是秋水山庄顶尖的高手。 林兰楼淡淡道:“风云双煞,兰楼吹笛。” “你们的烂事我不想管,我只想知道小宝在哪。”李吹笛的声音流露出杀人的冷冽。 他们在对敌之前很少说废话,此时的每一句话都有深意。 林兰楼听了李吹笛的话,心里明白了什么。手腕一抖,眼神闪过一丝杀气。 密风骤起,用的是一招烟雨飘渺。李吹笛出的是一招万蛇涌动,看的人吃一大惊。 风吹草动间突然剑光恍惚,如有万千毒蛇饥饿袭来。嘶嘶有声。 原来他们的剑法不仅仅在于配合,还善于造势。 让人惊恐万分不知空门在何处,也不知如何抵挡。 秘云深和宋恩佑此时也到了近前。他们站在了那位黑衣女子的左右两侧。 二人看着场中大吃一惊,一恍眼,顿有毛骨悚然之感。 场中的林兰楼和李吹笛似乎不想杀人,他们是想吓死人。 李吹笛的剑已经不是剑,剑光过处条条银蛇。 林兰楼的剑若有雾又有风,竟幻化出一股黑气。 宋恩佑心里明白,林兰楼用的是苗人蛊术,黑煞迷烟。 这一巫蛊之术虽然毒性不大,却足够迷惑心智。急忙拉着秘云深后退。 林兰楼腕间竟有红绸。他手腕一拧,红绸如血,恍然如猩红的吸血鬼长舌直奔对手而去。 红绸韧而飘忽,直接缠住一人脖子,让他瞬间惊恐,眼神绝望。 高手对阵,这些魅影邪术本为高手不齿。但是如果江湖上顶尖的高手会此等魅影邪术的话,情形又不一样。 他们的武功足以给对手致命的打击,他们的邪术会毫无悬念地摄了对方的心智。 李吹笛的黑色斗篷就如一块巨大的夜幕一般,兜头罩下。 秋水山庄的两位高手就被斗篷罩住,似乎进入了垂死的地狱之门,黑暗,窒息,一股说不出力量的挤压着他们。 这波操作也只有风云双煞能做到,一句话一个眼神就心照不宣。 这波碾压也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武功才能做到。 果然,李吹笛出手了,他一招杯弓蛇影足以让在黑色天幕下的两个人神志不清。 “小宝在哪?快说!” “武当山……翠云庵……”斗篷下的两个人气息微弱,只怕再不说就没有活命了。 李吹笛取过斗篷,斗篷下的两人早已口吐鲜血,晕倒在地。 “死不了。”李吹笛看了看,抬头对林兰楼道。 “接下来怎么办?”林兰楼问道。 “去武当山。” 林兰楼点点头道:“好。” 从此地到武当山取道洛阳直奔京城也不算绕远。 秘云深轻声问宋恩佑,“他们用了几招?” “只见他们各用了一招,完整的招式。”宋恩佑道。一路行来他似乎已经习惯了他们二人的联手对敌。完全没有意外的神色。 “先生和少爷用的摄人心智的招式我从未见过。” “贵州苗人的黑煞迷烟。烟中有幻药。” “你会吗?” “我不会,这招虽然不高明,但是下药要极为谨慎,不然伤了自己人。一般人不好把握。” 秘云深点了点头,看来武林高手会巫蛊之术的还是更可怕些。 此时黑衣女子似乎想和李吹笛说些什么。 可是李吹笛和林兰楼并肩离去,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她的存在。 “你心里怪我吗?”李吹笛轻声问道。 “嗯,有点怪你。” “此事是我的私事,我不便对你说,只想你能带着他们在中原等我。” “此番一同行事,私事便也不是个人的事情。所以要同进同退。” “你说的对。对不起,此事事关重大。当日我无法和你细说,只能独自离去。”李吹笛有些愧疚。 “小宝是谁?” “是未来秋水山庄的少庄主金宥宝。秋水山庄家大业大,现在似乎是起了夺嫡之争。此事本与我无关。奈何山庄的二小姐金胜寒找到我,告诉我金宥宝是我的儿子,所以我必须出手救他。” 林兰楼听得这句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顿时僵住了。 “兰楼,你听我说……” 林兰楼只觉得李吹笛的所有声音都那么渺远,自己的身体是那么僵硬。 “兰楼,你听我说。是我是我,不好。你知道我是并州人。秋水山庄就在并州。我是,我是,我是被秋水山庄的人暗算,才,才,才有小宝这个儿子。他现在马上就要弱冠了。我,我一直都不知道。” 此时的李吹笛比林兰楼还要惊慌。 “你知道,我听到后,我也不知道如何是好。我吓坏了。兰楼我真的吓坏了,我不知道如何和你说。”李吹笛努力想向林兰楼解释清楚。 他说的是实情,若不是因为他吓坏了,不可能独自离去。 “与何人所生?”半晌林兰楼有些虚弱道。 “与何人所生?与何人所生?我竟不知道……”李吹笛顿时愣住了。他与何人所生,他竟没有问。 第五十三章 静观其变 林兰楼看着愕然的李吹笛,知道他没有说谎。 原来李吹笛的这件陈年往事竟那么的荒唐。连与何人所生都不知道。 “这事可是真的?”林兰楼木然问道。 “这事可是真的?”李吹笛重复着林兰楼的话,一脸茫然。 两人就这样默默地站住了,看着对方。 李吹笛的脸上一脸不知如何是好的茫然,有些无助和委屈地看着林兰楼。 半晌又道,“秋水山庄的做派你知道,他们在江湖上为人清高倨傲,尤其是山庄的二小姐从不多言。她实际上是山庄总管,她来找我不应该有假吧?” “金宥宝在秋水山庄,是谁的儿子?” “金宥宝是谁的儿子,是谁的儿子?”李吹笛几乎要把自己的头想破了。“他似乎不是谁的儿子,是老庄主的嫡长孙。老庄主的儿子似乎已经去世了,很多年前就夭折了。” 林兰楼一时语噎,秋水山庄确实神秘。在江湖四大山庄之中是最神秘的。他们的家事怎么会在江湖上公开。 李吹笛糊涂也在情理之中。 可是为何此时告诉他少庄主是他的儿子?难道是想要借他们之手达到目的? 李吹笛的事情,林兰楼怎么能坐视不理。兰楼吹笛在江湖上的名声虽然不如四大山庄响亮,可是他们两人联手,至今在江湖上未有败绩。 毕竟他们在江湖的威名不容小觑。 “你一点印象也没有吗?到底有没有那回事?” “到底有没有那回事?” 此时的李吹笛几乎比林兰楼还错乱。他几乎陷入了神志不清的错乱中,除了重复林兰楼的话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说话。 此时他突然想哭,他委屈的想哭。 确实如此,李吹笛根本不知道金宥宝是谁。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金宥宝是秋水山庄的少主。 一个跻身江湖上四大山庄之列的神秘山庄少主为何突然就成了他的儿子? 可是这件事是秋水山庄的二小姐金胜寒亲自来到他面前,亲自告诉他的。 江湖传言秋水山庄的二小姐一字千金。要么不说话,只要说话从不说假话。她不会骗他。 在并州的时候,李吹笛还不到弱冠,似乎那时他还没有认识林兰楼。 他还是并州大户人家的少爷,是个新柳少年。 有一年的春天,他确实莫名其妙地被秋水山庄邀请去做客。似乎因为他的师姐和秋水山庄的二小姐金胜寒颇为熟稔。 他记得很清楚,那是他只因为多喝了几杯酒,他就在秋水山庄沉迷了数日。 这事还是他的小师弟告诉他的。 当时他是和小师弟一起受邀前去秋水山庄。 他的小师弟在山庄逗留玩耍,他却喝的晕晕乎乎,神志不清,整日昏睡。 回来后还被师姐责备,说是不懂礼节,在山庄做客不该逗留那么久。 确实有那么回事。现在想来也只记得自己晕乎乎的。 模模糊糊记得自己曾见过一个帐中美人。美人温润香软。 也清楚地记得自己的身体曾有变化。 那时候他还年轻,涉世未深,更不懂男女之事。 只当自己是做了场春梦,并没有放在心上。 现在想来事情多少有些不对,虽然弱冠之前师傅禁止他喝酒,可是第一次喝了酒也不至于晕晕乎乎数日之久。 林兰楼此时已经冷静,道:“不必纠结。先静观其变。” 跟在后面的黑衣女子想靠近李吹笛,秘云深却伸手挡住了她。 他似乎最不愿意看到女子靠近李吹笛。像一个护食的小狼狗一般,看上去又冷又凶。 黑衣女子只好远远叫道:“李少爷。” 李吹笛回头道:“嫣红姐姐可有吩咐?” “奴婢要和李少爷及诸位告别了。”说着退后两步,躬身施礼。 还不待李吹笛说话便飞身离去。 “一个婢女竟有如此身手。看来秋水山庄名不虚传。”林兰楼道。 “她是二小姐身边的贴身婢女,自然要比别人要厉害的多。” “你的伤怎么样?我看看。” “不要紧,不小心自己划破了衣衫。” “现在作何打算?”林兰楼一边检查了李吹笛的伤口,一边道。 “去武当山翠云庵。” 林兰楼转身问道:“现在去武当山翠云庵,你们两人意下如何?” “我听先生的。”秘云深看了看宋恩佑道。 宋恩佑只道了声:“好。” 出了贵州,他们一行四人根本就不再小心谨慎,处处躲闪。 此时的四人更像是纵横江湖的四位剑客,快意奔波在山水田野之间,意气风发。 尤其是宋恩佑,简直就像出了笼子的飞鸟。 就算是突遇江湖劫难也无所畏惧。毕竟他们四人本身就可以跻身江湖传说中可怕人物之列。 他们四人武功高,下手狠。还会用巫蛊之术。 一路上,江湖早已传言四起:风云双煞横扫江湖,湘西尸王饮恨三湘,杀手之王命丧播州,苗疆蛊王血溅黔北…… 总之江湖流言的就那么神奇,真假莫测。 流言的速度比他们骑马的速度可快的多了。也许很快就会有秋水山庄折翼武当的流言吧。 但是流言是这样的,他们还没到武当山,流言就早已传到了江湖人的耳朵中:风云双煞带着徒弟寻仇武当。 后来据说,武当掌门听到流言还颇为重视,派出了四大高手守住山门。 当然他们并没有去武当山,只是在离武当派二十余里的一处山中停了下来。 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幸好明处有秦明月的锦衣卫,暗处有秋水山庄。 免了江湖人的尾随和骚扰,他们一路行来倒也是平静直接。 秦明月自然是没有阻止李吹笛的偏离。毕竟他是李吹笛的朋友,他了解他。他不会无缘无故偏离路线。 他们从黔地到武当,天气已经从早春到了暮春。 武当山脉延绵数百里,春深时节新绿婆娑,绿水长绕,繁花如星。 秘云深看到盛景心情愉快。 一行四人的江湖说不出的有趣和融洽。 四人中他最无忧无虑。因为事事有李吹笛和林兰楼。 宋恩佑与他年龄相仿,武功相当,心性相类。早已成为朋友,相看两不厌。 这也许是他迄今为止最愉快的一次江湖之行了。 但是很快他就被气的想要打人。 翠云庵并不难找。山下的人都知道,略一打听就知道方位。 武当山下一个山水秀美的地方,远远望去,翠云庵碧水环绕,轻烟如雾,绿荫如盖,几处飞檐如同天宇般缥缈。 看上去不是小庵庙那么简单。 林兰楼建议李吹笛在不远的镇上休整以后再进山。 还不待他们撤回到镇上,秋水山庄的人截住了他们。 当他们以为又有一战的时候,来人言明了身份,只是来引李吹笛前往小镇,并无恶意。 小镇是也许是进山和出山的必经之处,所以过往的客人很多,看上去很繁华。 很快他们进了镇外不远处一家竹篱客栈。 竹篱后面是院墙,倒也隐蔽。 看着院内的几个黑袍侍卫,李吹笛知道是秋水山庄的二小姐金胜寒来了。 一个黑袍侍卫引着李吹笛径直往二楼,却挡住了林兰楼。 李吹笛立刻冷脸制止了他,伸手拉着林兰楼一起上了二楼。 黑袍侍卫似乎很顾忌他们,不敢阻拦。 屋内一个淡淡的声音道:“让他们进来吧。”声音有些疲倦。 李吹笛和林兰楼进了房间,一个身形颀长的女子起身,深深一揖,道:“在下金胜寒,见过二位。” 林兰楼抬眼一看,这是他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金胜寒,心中不禁一动。 这个女子四十有余,却清瘦风致,落落大方,比男人更落拓,更风流英秀。 三人落座,金胜寒道:“多些二位出手相助,秋水山庄不胜感激。” 李吹笛坐下,直接问道:“少庄主的母亲是谁?” 金胜寒突然噤若寒蝉,脸色也变了。 “我是如何成为孩子的父亲的?” 金胜寒坐在凳子上,如同成冰了一般,没有搭话。 林兰楼见状,道:“孩子是否真的是吹笛的孩子?” 金胜寒点了点头,眼睛红了。 林兰楼点点头,道:“二小姐可还有什么吩咐?” “不敢,此番请二位过来,一是道谢,二是想告知二位关于翠云庵的布局和庵中的机关布置。”金胜寒道。 “秋水山庄实力非凡,绝非我二人可比,为何不亲自前去营救?”林兰楼目光炯炯道。 “奈何歹人有少庄主在手,执意要见,要见二位,否则就以少庄主性命相要挟。”金胜寒道。 林兰楼觉得金胜寒说的有些牵强,言辞有些闪烁。 “了然。他们是想要我二人性命还是要想其他?”林兰楼的话也如李吹笛一般直接。 明明李吹笛话里的意思是他是父亲,必须要去救少庄主。在金胜寒的口中却变了,变成歹人想见他们二位。 林兰楼似乎并不介意金胜寒口中的歹人到底想见谁,也不介意到底什么情况,先救人再说。 “若是连累二位丢了性命,少庄主的命我秋水山庄绝不强留。” 金胜寒说的决然,却没有回答林兰楼的问话。 林兰楼礼貌地笑了笑。江湖的话就是这样,可以信,但是不能全信。江湖人的性命永远在自己手中。 秘云深和宋恩佑在天黑以后就离开了客栈,他们目的很明确,夜探翠云庵。 江湖的事情就是这样,夜晚才能将一切看得明白。 第五十四章 季子正少年 秘云深和宋恩佑两人身着夜行衣,直奔数里外的翠云庵。 “你在我们身边安排了人?”路上秘云深问道。 宋恩佑点点头,“我毕竟是水西安氏土司王爷的二世子,怎么能一个人出行。所以出了黔地一直有人跟随。” “我都发现了,先生和少爷怎么可能不知道此事?” 被人跟随的事情,秘云深都发现了,林兰楼和李吹笛自然应该早就发现了。可是他们什么也没说。 “他们肯定知道,秦大人应该早就告知他们了吧。” “此去翠云庵有危险,你还要随我前往?” 宋恩佑有些吃惊地看了看秘云深,道:“不危险我们来干嘛?” 秘云深笑了笑,他的笑和林兰楼有几分神似。温和又意味深长。 他们很快靠近了翠云庵。 整个翠云庵看上去倒也清明,并无什么诡异迹象。 两人仔细查看了周围的地形,选了个地方跃上了院墙。 夜晚就有一点好,只要是有亮光的地方就能看的明明白白。 他们看到远远的一处凉亭里有一个白衣少年,正在抚琴。 “紫藤花下倾杯处,醉引笙歌美少年。” 这句话说这位白衣美少年恰如其份。 这个白衣少年醉没醉不知道,可是凉亭外确有紫色花流泻如瀑。 少年也确是蛾眉螓首明眸皓齿的美少年,风流如画。 秘云深和宋恩佑仔细看了院内的地形,从墙上一跃而下。 在他们还没落地的时候,只觉得四面数点寒光,两人赶忙冲天而起。剑已出鞘。 只听白衣少年的声音道:“将他们拿下。” 宋恩佑道:“走。” 两人知道暴露了,直往后退,跃上了墙头,却被飞射过来的暗器逼落了下来。 黑衣人已经冲了过来。 秘云深和宋恩佑背向而立,长剑挥动抵御绵密射来的暗器。。 黑衣人近前时秘云深正待冲过去。 宋恩佑拉住他,甩手扔出霹雳弹,道:“走。” 两人凭借浓烟的遮蔽翻墙而过。 他们出了院墙,催动内力飞奔至于一处开阔处停了下来。可惜并没有人追出来。 等了一会,见远远有两个人影掠过来,竟是李吹笛和林兰楼。 李吹笛远远叫道:“回去。” 秘云深和宋恩佑只好讪讪跟着回去了。 林兰楼问道:“看到什么了?” “一个白衣美少年,在弹琴。”秘云深抢着回答道。 “比你还美少年?” “这个少年和云公子不同,他清瘦些,更稚嫩,看上去是个未到弱冠的少年郎。不知道为何,我怎么觉得他气定神闲,到底是不是秋水山庄的少主不知道。”宋恩佑道。 林兰楼点了点头,看了看李吹笛。 “这个无良少年还想抓住我们。他们在翠云庵布置的很用心,看上去安全的地方,进院后都是暗器。”秘云深道。 林兰楼忍不住微笑了,“你们夜闯人家宅院,抓住你们也是应该。” “我看到他那样,我就想进去揍他。” “为何?” “不知道为什么,就想进去揍他。” 宋恩佑听秘云深说想揍他,笑了道:“那个少年半夜弹琴。一脸的稚气还摆出老大的神气来。” “希望你们有机会揍他。”林兰楼道。 清晨,天地间的一切都很耀眼,树叶,阳光,河水。 翠云庵的大门洞开着。 因为他们知道了该来的人已经来了。 李吹笛和林兰楼进了门以后,所有的人就被挡在了门外。 拦住大门的人举止很温雅,秘云深和宋恩佑都没有机会动手。 李吹笛示意他们后退,在外面等他们。 跟在后面的秋水山庄的十余名黑袍人自然只能默默地退后。 自始至终秋水山庄的二小姐金胜寒都没有出现。 林兰楼回头对着秘云深点了点头。 进了翠云庵不动手是不可能的,不打也是不可能的。 有暗算也是正常。 当然不一定奈何得了他们。 可怕的不是这些,是他们两人总是觉得暗中有一双眼睛在紧紧地盯着他们。让他们有些毛骨悚然。 这种感觉还真是前所未有过。 翠云庵此时竟没有一个闲人。似乎所有的人都在等待这两个人的到来。而原来庵中的人似乎早已遁去。 似乎只留有挟持了秋水山庄少庄主的劫匪在庵中。 可是劫匪个个武功高超,看上去似乎不是穷凶极恶的人。 穷凶极恶的气质没法掩饰,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 因为整个翠云庵里根本没有什么杀气。更没有什么阴森渗人的布置。 他们昨晚仔细查看了秋水山庄二小姐给的布置图,却并没有发现图中所示的危险。 二小姐是如何发现诡异和所谓的陷阱机关的?难道他们曾经来过被击退? 李吹笛和林兰楼不禁起了疑心,这伙人此时到底想做什么? 就是想跟秋水山庄的二小姐要一样东西? 二小姐昨夜就已经将他们要的秋水山庄的天字牌给了李吹笛。 天字牌到底有什么用李吹笛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他只想找到劫匪,将天字牌给他,将被囚禁的少庄主救出来。 这伙人想要什么直接跟二小姐要就是,或者直接让二小姐来翠云庵,硬抢就是,何故要拐弯抹角让他们带着天字牌前来救人? 他们二人问了金胜寒,金胜寒欲言又止。 一般不说谎的人话极少。金胜寒就是那种话极少的人。 两人闯过了正殿,直奔后院而来。 一路上几个黑衣侍卫像是专门来迎接他们的。没有人动手。 果然,如秘云深所说,他们看到了一个凉亭,有一个白衣美少年正在抚琴。 白衣少年似乎完全不知道周边有人,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境。闲适优雅,还有几分沉醉。 李吹笛从怀中取出一小片纸张递给林兰楼。 林兰楼昨夜就已经看过纸张上的画像。此时又展开看了看,道:“应该是这个少年。” “好像也没有第二个少年。”李吹笛道。 “走吧,过去看看。” 两人在凉亭外面远远地停住了,他们非常耐心地在等少年一曲弹完。 “轻生本为国,重气不关私。恐君犹不信,抚剑一扬眉。” 看上去这个孩子应该是个大气的孩子。 林兰楼悠闲一笑。 李吹笛略略显得有些紧张,毕竟这个孩子如果是金宥宝的话,就是他的儿子。“你看他是否有些像我?” “有几分模样。就是太远了些,看不真切。”林兰楼道。 林兰楼和李吹笛二人的样子倒有几分走亲访友的样子。一个悠闲,一个有些局促。 一曲终了,李吹笛道:“请问阁下可是金宥宝?” 少年猛然起身回头,李吹笛愣了一下,这个孩子一脸稚气却也说不出的冷峻,眼睛里一丝诧异转瞬即逝。 突然间,亭子里出现了四个黑袍侍卫。一言不发,直奔李吹笛和林兰楼二人袭来。 李吹笛和林兰楼二人不约而同向后一滑,滑到一处开阔处,摆开了奋力一搏的架势。 这四个黑袍侍卫看来是他们最后的底牌,因为他们的武功的确厉害。看一眼就知道,个个都可以说是江湖的顶尖高手。 林兰楼道:“吹笛,凝神对敌,少主没事。” 李吹笛剑花顿起。他们可不是江湖小辈,他们可是江湖气象万千的大家。 林兰楼在对方到近前的时候起始便是一招风伴流云,身如大鹏展翅。李吹笛却是一招龙战于野。他气势刚猛为林兰楼封死了所有的空门。 亭中的少年惊诧万分,奔至亭子外面,又退了回去。 林兰楼眼角一撇,便知亭中有异。 四个黑衣侍卫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他们一招烈火腾云用的恰到好处,可是配合总是有点差强人意。 第一招堪堪避过,等李吹笛到第二招的时候,四个黑袍侍卫便被牵制,因为林兰楼又用一招将李吹笛的空门全部封住。 李吹笛毫无后顾之忧地奋力击杀。林兰楼抵御了所有的冲杀者。 两个人的配合就这样毫无章法,也无漏洞。 两方对阵,最怕的是一方被另一方牵制,毫无主动击杀的机会。 此时场中的情形就是如此,黑袍侍卫被李吹笛和林兰楼牵制。 只听咚的一声琴声,白衣少年竟然抚动琴弦稳住了四位黑袍侍卫。 侍卫精神大振,四人突然化身为虹,如同一体鱼贯而来。 李吹笛冷哼一声,嘴角带笑,笑容说不出的诡异。 此时他一反刚猛招式,用了一招最普通的声东击西。在他最为舒缓的时候,那一定是林兰楼一击即中的时候。 此时林兰楼用的是一招龙战于野。这一招刚刚李吹笛用过,此时林兰楼用的虽然是同一招但是看上去却是截然相反的效果。 只听得琴声又变,四位黑袍侍卫招式又变,四人四散开来,用的是一招风霜碎影。 这一招本是峨眉派的武功,却被四位黑袍人练的炉火纯青。从四个方向虚实而来。 好在林兰楼不为所动,专注自己的一招雨燕掠波,跃出圈外。 圈内李吹笛不管他们虚实,一视同仁,用的是山高林密,将自己护的密不透风。 林兰楼在圈外便可随意对四人形成威压,四人不得不回身应付。 对阵也要讲究战略。 李吹笛却没有乘胜追击,他倒想看看白衣少年还有什么招数。 此时两人的招式合起来也不过才区区四五招。 再陪他们四五招,不超过十招也未尝不可。 琴声果然又变,变得如同迅疾的十面埋伏的曲调。 林兰楼心领神会,用了一招顺水推舟,给四位侍卫应变的机会。 可是黑袍侍卫的一招星开碧落激怒了李吹笛,他再不想给他们机会。只见他衣袂飘动,用的是一招风雨如晦。 这一招需要十成的内力。 林兰楼心中大惊,手下不敢怠慢。 一方面护住李吹笛,一方面五成的功力试图驱散黑袍人,他担心他们被李吹笛震断心脉。 却还能腾出一手,一只短剑直奔白衣少年射去。 少年的琴弦砰然有声,似乎断裂。 若是少年的琴弦不断,受琴声催动的四个黑袍人怕是要命丧当场。 几乎是在同时,白衣少年拔出长剑,从亭中跃出,直奔场中而来。 李吹笛拍出一掌,震飞一人,又一掌将另一人逼退。 剩下的两人已经被林兰楼的利剑所伤。 此时白衣少年白衣胜雪,李吹笛玄衣如甲。两人很快就交上了手。 林兰楼却只默默地退后,看着两人上下翻飞的身影。 第五十五章 举重若轻 白衣少年的武功多有武当的影子,也有秋水山庄的武功路数。与李吹笛这样的剑客相比,招式多少显得生涩,非常规矩。 而李吹笛的一招一式已经看不出是出自何门何派,或者说任何一派的武功到他手中都已经不再是原来的武功招式。 他此时用的都是硬招,一招追魂夺命让白衣少年的剑差点脱手。 可少年之无畏,可克百刚于一时。 况且白衣少年练的是武当派顶级剑法,清风剑法。他的一招清风徐来像模像样。 李吹笛堪堪陪了他两招,便道:“剑法刚刚入门,便如此任性,当真是没有爹教你做人吗?” 声音未落,就是一招燕回朝阳,飞快制住了白衣少年,点了他的穴道。 一把将他提起,飞身跃回亭中。所有的动作一气呵成。 林兰楼就在亭子外面默默地看着他们。 李吹笛一把将白衣少年扔进椅子里,道:“你叫金宥宝?” 少年眼泪突然奔涌而出,死死盯着李吹笛,却不搭话。 李吹笛默默坐在白衣少年的面前,看着他眼里吧嗒吧嗒地往下落,眼圈不禁红了。 李吹笛变得有些手足无措。 看着不停哭泣的少年,他试图和他聊聊:“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是我的儿子。我半月前才听说我还有个将要弱冠的儿子。对不起,当年你出生的时候,我差不多像你这么大,完全不知道有你的存在,甚至当年发生了什么我都不知道……” 说到这里,李吹笛突然说不下去了,眼泪竟也流了下来。 “我不知道你这些年没有父亲疼爱……”李吹笛突然泣不成声。 少年突然从椅子上滑落下来,跪在李吹笛的膝下。 李吹笛也从椅子上滑了下来,跪在地上。 一时间父子两人抱头痛哭。 林兰楼没有靠近,眼圈也红了。 李吹笛将少年扶起来,道:“谁劫持你?”眼睛里充满了杀意。 “我自己。”白衣少年垂下头道。 李吹笛一时气急,伸手想要揍他,少年紧紧闭上眼睛,也不躲闪。李吹笛又缓缓放下手,只道:“添乱。” “我只是想以此为要挟,找到自己的父亲,我有错吗?” “我长这么大了,从未见过自己的父亲,我也想要像其他孩子那样,被自己的父亲扛在肩上,做错了事情我也想有父亲揍我,可是从来没有。”少年的眼泪扑簌扑簌地往下掉。 李吹笛心中一阵酸涩。 “他们都说我的父亲死了,可是奶娘临死之前告诉我,她说我父亲没有死。这些年了,无论我多么努力,多么用功,将所有功课都做到最好,只求他们能让我见见我的父亲,可是他们总是糊弄我。” “我想知道我的亲生父亲是谁,我有错吗?”眼前这个少年压抑的抽泣和嘶吼让李吹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事情原来这么简单。 金宥宝做了自己被劫持的假象,带着自己身边的高手和自己的朋友要挟金胜寒,让金胜寒交出秋水山庄的天字牌。 因为天字牌可以打开秋水山庄的密室。密室里自然有着秋水山庄的武功秘籍,也存放着记录秋水山庄秘密的档案。 其中就包括历任庄主的秘密。 而金宥宝作为少庄主,未来的庄主,他的秘密也一定就存放在密室里。 但是为了保险起见,他还写了封密信给金胜寒,若是不让他的亲生父亲来救他,他一定会选择死在劫匪手中。 金胜寒怎么会看不穿金宥宝的这番诡计。 但是她也不敢全信这是诡计,因为金宥宝做的太逼真了,不像一个少年的缜密。 她也害怕万一真有闪失。毕竟秋水山庄数百年的基业不是能拿来开玩笑的。 但凡有一分办法,她也不会让金宥宝不明不白地出生,还将未来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秋水山庄的难处别人不懂,她怎么会不懂。 可是这个孩子自从懂事开始,总想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是谁,这件事成了他的执念,怎么劝说都没有用。 而且每年总是要整出点事情来。 再这样下去迟早要整出大事来,弄的江湖人尽皆知。 所以这一次不管如何,她找到李吹笛,事情结局要如何随他们去吧。 金宥宝长大了,他早已经有了自己的主意。李吹笛的意思她更不好左右。 最后的结局就只有随他们去吧。 此时的李吹笛听到这孩子只想找到父亲才如此,一时语塞,轻轻抱了抱白衣少年,这个少年的身量已经与他差不多,只是清瘦了许多。 问道:“你叫金宥宝?” 少年点点头。 “你娘是谁?” “我不知道。” 李吹笛回头看了看林兰楼,突然坐下来,泣不成声。 林兰楼慌了,一步掠进亭子。一把扶住李吹笛叫了声:“吹笛。” “兰楼,为什么会这样?这个孩子,这个孩子……” 这个孩子太可怜了点。 “吹笛,一切都来得及。”林兰楼扶住他,轻声劝慰道。“这是高兴的事情啊。” 林兰楼最懂他此刻的心情,父子之情还来得及弥补。 但是身份不必强求。 毕竟金宥宝是秋水山庄的少庄主,秋水山庄一直是养育他长大的地方。 金宥宝看着泣不成声的李吹笛,默默地递给他一块洁白的帕子。 看着眼前很有可能是亲爹的人比自己还伤心的样子,内心有一丝不知如何是好的紧张。 当年他爹就像他这般大的时候,就稀里糊涂地生下他。想来也应该是少年失足了吧。 而且也被蒙蔽了这么多年,根本不知道自己还有个这么大的儿子。处境真是不比自己好多少。 顿时心里生出惺惺相惜之情。 林兰楼默默地退出亭子,此时所有的事情都要由李吹笛和金宥宝自己处理。 李吹笛和金宥宝父子俩此时是清醒冷静的。 事情总之是要解决的。 金宥宝虽然年少,但是从他身边的高手和他布的局就可以看出,他心智成熟的多。 “有些人天生就是有责任的。你就是他们中的一个。”李吹笛疼爱地摸了摸金宥宝的脸。 “我让秋水山庄的二小姐考虑一下,正式收你为义子如何?” “好。”金宥宝到底没有叫出爹爹两个字来。 虽然他一直想找到自己的亲生父亲,可是这两个字真的太陌生了。 他还开不了口。 他们都回避了亲身父亲这个事实。 也是,这个世间的事情不必让他人尽知。 只要他们内心知道彼此的关系是亲父子就行了。 这是两个大男人的心知肚明。也是两个大男人对现状的维持和承认。 这些年一切都很好,他们父子相见是为了更好,不是添乱。没有比安稳更重要。 父子连心绝对不是传说。 “亭外是你的好朋友?” “是,比好朋友更好,也是我的家人。”李吹笛道。 金宥宝点点头,“他就是传说中的落羽剑客林兰楼?” “是。他应该是你的义父的。”李吹笛的话里有话。 他若是他的亲生父亲,那么他的义父一定是林兰楼。 事情就这样举重若轻地结束了。 秋水山庄的少主不负众望,平安回到武当派。 整个秋水山庄都承认了李吹笛是少庄主义父的身份。 秘云深想把金宥宝揍一顿,可是一番较量下来,二百招没分胜负,只好作罢。 宋恩佑从黔地一路行来,能绕行武当颇觉欣喜。 特意请秋水山庄的二小姐给武当派送了拜帖,见识了一下真正的武当派高手。 离开武当山的时候,金胜寒特别来送别李吹笛。 “谢谢你将事情处理的如此得当。”金胜寒感激道。 “小宝你教育的很好。他懂事有分寸。说到底我应该感激你,你感激的应该是你自己。”李吹笛道。 金胜寒苦笑了。 金宥宝懂事有分寸,别人怎么能知道这个孩子这些年的任性和淘气。 “我会容许他每年都去拜会你。”金胜寒道。 “甚好。秋水山庄能将小宝养育的如此之好,我心中万分感激,我和兰楼也会来看他。”李吹笛提到了林兰楼。 “我秋水山庄是有愧于李大侠的。希望李大侠看在孩子的面上能原谅秋水山庄当年的荒唐。”金胜寒也不是小气之人。 李吹笛长叹一口气道:“想来秋水山庄当年也是形势所迫,一切都成往事,不必再提。” 他甚至没有问起少庄主的母亲到底是谁。 这个对他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这个问题甚至连金宥宝也不再追问下去了。 他们都知道,二小姐金胜寒一定是知道金宥宝的母亲是谁,老庄主也一定是知道的。 但是他们似乎都不打算说出来。 这本来就是秋水山庄的秘密。有时候秘密就是痛处。 为何要揪着秘密不放呢?为何要一直揪着别人的痛处不放手呢? 李吹笛和林兰楼并辔而行。林兰楼的内心很平静。 “这个世间没有那么多的旧情复燃,也没有那么多的重新开始。”李吹笛侧头看着林兰楼道。 林兰楼笑了笑,他懂。 他想说他和秋水山庄的二小姐本就没有什么瓜葛。就是曾经有,也没有什么旧情复燃,也没有什么重新开始。 天下就没有不散的筵席。 出了武当山,宋恩佑郑重告诉他们一件事情,他就是水西安氏的二公子安恒。 确实是因为年幼就养在外面。 林兰楼笑了笑。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都无恙。 江湖上的事情有时候就是这样,当你以为它是假的时候,它偏偏就是真的,当你认为它是真的时候,它偏偏就是假的。 这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到了洛阳,他们看到秦明月,见到了安氏府中等候的家仆。 过了洛阳,一切都会平安的多。 一切似乎都结束了,都完美地结束了。 第五十六章 洛阳吴照峰 过了武当山,再过少林寺,不久就可以抵达洛阳。 刚刚过了少林寺不久,天就开始下起了雨。 一路行来,最兴奋的是安氏二公子安恒。毕竟中原他是很少有机会过来。 拜谒了武当,又拜谒了少林。 一路上他有秘云深相伴,简直就是与知己同游般的畅快。完全不着急赶往京城。 雨很大。是春天的一场好雨。雨后就该是百花盛开的时节。 到了洛阳,他们还赶得上看洛阳牡丹花会。 可是纵然是好雨过后,花满琼楼他们也不会有心思。 因为他们还没到洛阳,秋水山庄的少庄主金宥宝就带着黑袍侍卫匆匆赶来。 这个倒霉孩子本该在武当山闭门习武,奈何事情重大。武当派掌门大师让他的大弟子带领数名弟子前往洛阳吴家吊唁。 金宥宝此时的身份是双重的,他跟随的是武当派大师兄前去吊唁,另一身份就是他代表秋水山庄亲自到场吊唁。 傍晚时分,青山如黛,落日熔金。 林兰楼和李吹笛一行四人在一处镇上选了个客栈住下。 李吹笛看到赶来的金宥宝吃了一大惊,随即就面露喜色,毕竟能再见到是高兴的事情。 秘云深却拦在金宥宝的面前道:“欠揍的小孩,偷偷溜出来的吧?” 金宥宝却不恼,拱手施礼道:“见过秘公子。在下此去洛阳有要事在身。” 看着挡在门口的安恒斜眼看他,忙施礼道:“见过宋公子。” “要不要打一架?”安恒抖着腿问道。 “今日,今日,不妥。”金宥宝道。 到底是大户人家教出来的孩子,被揶揄了也还保持着几分持重和宽厚。 林兰楼看着秘云深和安恒找茬的样子,只是看着笑了笑。这熊孩子可不就是欠揍。 金宥宝忙进门给林兰楼施礼道:“见过林伯伯。” 李吹笛招手让他过来自己身边,金宥宝到了李吹笛身边,跪拜道:“父亲大人。” 李吹笛吓了一跳,就是千烨和千姿,多日不见也少行跪拜礼。赶忙扶起,道:“快起来宝儿。为何也来此地?” 金宥宝脸色突然凝重起来,道:“洛阳龙门吴家家主吴照峰过世了。” “什么?”李吹笛惊慌地看向林兰楼。 林兰楼的脸色也沉了下来,问道:“消息可靠吗?” “千真万确。” “你们从何处得来消息?”李吹笛温和道。 “我姑姑金胜寒派人传信来,让我代山庄前往吊唁。” 他们一路行来竟未听得半点消息。 吴照峰离世的消息怎么会如此悄然? 李吹笛和林兰楼简直不敢相信。 吴照峰在江湖上虽然不是赫赫有名,但也是人尽皆知。 若说整个江湖的人有一半的人受过吴照峰的照拂,一点也不夸张。 吴照峰在江湖口碑中,就是一个神一般的好人。 就是当年,李吹笛和林兰楼带着莫问荆逃亡的路上,也受过他的照拂。 当时的吴照峰曾托家仆给他们送来丹药,送来盘缠。 莫问荆本来就是中毒疯魔,谁也认不得,狂躁嗜血。 李吹笛在他身边也非常危险,可是因为吴照峰的丹药能暂时压制住他的魔性,才让李吹笛和林兰楼能顺利带走他。 林兰楼不由得又想起来另一个人。 其中还有一位关键人物就是江湖上一位神秘的剑客,王右旗。 这位叫右旗的人,行踪飘忽不定,江湖上也富有名气。 只要他出手,那么他就一定能独占鳌头。 可是他在江湖上出手的次数并不多。他只是爱热闹,经常混杂在人群中看热闹。 除非他遇到了确实有趣的事,有趣的人,他才会现身出手。 在莫问荆出事的时候,这个叫王右旗的人也出现了。他找到了林兰楼。 手把手教给他一种金针渡穴的手法,让他用金针压制住莫问荆的毒性和魔性。 若是在当时动手的话,林兰楼不是他的对手。因为林兰楼曾经怀疑过他的动机,两人确实交过手。 江湖人很少有人知道王右旗的长相,更少人知道他是男是女。 也是,江湖剑客,男女不重要。重要的是剑法和武功。 可是林兰楼对王右旗是有印象的,凭他的直觉,王右旗是个女子。 因为当时的王右旗手把手地教他金针渡穴手法,他的气息如兰如蕙,身体有说不出的感觉。虽然他两人都清秀,林兰楼对他明显有不一样的感觉。 但是这个事情他从未向外人说起,毕竟只是他的感觉。他更不会对李吹笛说。 因为王右旗不愿意人知道他是男是女,要尊重他的意思。 至于李吹笛,林兰楼也不是刻意隐瞒,因为他们本就没有其他交集。 虽说江湖凉薄,但是他们在有难的时候,也曾得到过江湖人的帮助。这些他们都铭感于心。 最为奇特的是,吴照峰在江湖享有盛名,但是江湖却少有人见过他的真容。更少有人知道他住在哪里。 他年方几旬,是何样子,高矮胖瘦都无人知道。 因为据说他的家人本就不是江湖中人。他怕他的家人受到干扰和惊吓所以将一切隐藏。 这也说的过去。 但是他与王右旗不同,大家都知道他是个男人,不折不扣的爷们。 因为他在江湖上有才略,有盛名。更主要的是有财富,得过不少江湖女侠暗恋和追逐。 江湖上还能听到他的绯闻。 可突然听到他离世的消息,李吹笛和林兰楼的吃惊是可想而知的。是好人不长寿吗? 金宥宝并没有和他们同行,他和武当派的弟子们一同匆忙前往洛阳。 似乎他们走的也很悄然,并没有想张扬的意思。 似乎他们也不想对外张扬吴照峰已经去世的消息。 也许江湖人大都是有良心的,至少是有善念的,他们都不愿意相信这样一个能照拂半个江湖的人会真的去世。 哪怕他真的去世了,知情人也不忍心告诉世人,这样一个好人去世了。也许是因为大多想这不是真的。 毕竟据说吴照峰并不老。 离洛阳城还有二十里的地方,李吹笛和林兰楼一行四人停了下来。 在龙门镇找了个地方住下。 按照金宥宝给的信息,这里有吴照峰的宅院。他经常住的地方就在这里,他们来吊唁也是在这里。 毕竟秋水山庄的信息不会有假。 镇子有大有小,这个龙门镇是个大镇。堪比府城。 小桥流水,商铺林立。远处是静默的远山。 果然,林兰楼和李吹笛找到了金宥宝所说的宅院。 一处不大的院门上非常低调地写着吴宅。 院门并不是正南正北,临河开的门,就像一户极普通的人家。一点也不像是一个在江湖上享有盛名的吴照峰的家。 宅院门两边挂着白花,果然是正在办丧事。 出入吴宅的人都沉默垂首,步履匆匆。 这些出入的人一点也不像是江湖人。也许江湖传言是对的,吴照峰的家人不是江湖人。 他们只是普通的商人,普通的人家。 一切都安静有序。 李吹笛和林兰楼站在河对岸的不远处,远远地看着,不知道如何近前。 夜晚的时候,府内亮起了灯。 李吹笛和林兰楼又过来,远远地坐在石阶上,看着吴府的门口发呆。 两人就这样默默地坐着。李吹笛道:“吴大侠年龄不大。不知因何离世。” “明日我们去府中吊唁一下。虽然从未见过他,我们也曾得到过他的恩惠。” 过了一会,两人很快就发现不远处吴府中有异样。 府中进去了江湖中人,似乎还动起手来。 李吹笛和林兰楼不约而同掠向吴府的大门。他们此时心里就希望吴照峰的家人能无恙,能不被打扰。 到了门口,门房并没有拦他们二位。只是请他们到耳房做个登记。 耳房里看上去是吴家的族人和后辈在忙碌。 似乎对来吊唁的人并不设防,并不介意他们是江湖人还是普通市井人。 李吹笛和林兰楼如实说出了自己的身份,做了登记,并呈了吊唁礼金。 看来吴府的人是见过世面的。此时明显院内有争执和动手的声音,这边的管事丝毫不为所动。 只要没有人说有危险,他们依然按部就班该干啥就干啥。 绕过影壁,进了灵堂。 灵堂里放着一口黑漆棺材。 灵堂主事的道:“有贵客来跪拜,回礼!”声音低沉喑哑。 林兰楼偷眼看了边上回礼的人,面容光亮,并无多少忧戚。 心道:此人怕不是至亲。 跪拜礼之后,又有人引至左厅,左厅是些来吊唁的宾客歇息的地方。 二人打眼一看,心中明白大半,左厅是江湖人歇息的地方。右厅是普通市井宾客歇息的地方。 厅里皆有屏风阻隔成小隔间,整个厅内不能一目了然。 这样坐在其间倒也私密,不互相干扰。 林兰楼和李吹笛找了个小地方坐下来,有仆佣默默上了茶水。 此时二人完全可以离开吴府,但是他们想留下来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到底还会发生什么。 左厅和右厅里间或传来低低的哭泣声。这也难免,毕竟这是丧事。 吴照峰毕竟是个少有的好人,他的亲朋好友一定会伤心哭泣。在这样灵堂后面的旁厅里有哭声才算正常。 第五十七章 身后事 两人坐了一会,凝神听着动静。 正想离开的时候,有一妇人素衣挽发,面容憔悴,步履有些虚浮,在两位丫鬟的陪同下走过来。 径直向林兰楼和李吹笛走过来。 二人慌忙起身施礼,“节哀。” 妇人道:“有劳二位远道而来,敝人是照峰姐姐。”说着示意林兰楼和李吹笛坐下。 妇人也坐下。虽然朴素无姿容,却也落落大方,无小妇人之扭捏拘束。 “照峰突然去世,全家猝不及防。日里他身体一直很好……”妇人说着她微微红肿的眼中又落下泪来。 “姐姐节哀,家中事情还需姐姐多方处理,且莫伤了心神。吴大侠的事情,可有蹊跷?”林兰楼道。 此时林兰楼浅言细语,神情忧戚。 “请了官府捕快来做了查验,并无他人作祟。只是舍弟自身不适骤然离世。” “可惜吴大侠年轻和善,天不假年……” 从吴照峰的姐姐样子可以看出来,吴照峰年龄并不大,也不过四五十岁。 又略做寒暄,直至吴照峰的姐姐离去,李吹笛最终没有多问。 虽然他的心里是有疑虑,刚才在灵堂,似乎并无嫡亲子嗣,也无妻子在场。 一般从灵堂人的忧戚程度就可以看出亲疏远近。 林兰楼和他有同感。 不过从吴照峰姐姐的举止谈吐,一副得体做派,就知道这个家里是有人做主的。就算吴照峰已经过世,也不会乱到哪里去。 突然灵堂外传来尖利的哭泣声,是女人响亮的哭泣声。 “照峰,我来了。你怎么就走了呢……” 又过了一会灵堂传来嘈杂声,是那个哭泣的女子在大声叫:“让我看看他,让我看他一眼……” 有东西打翻的声音。 林兰楼和李吹笛很快到了灵堂的外面,此时不好靠近,只好远远地看着。 哭泣的女子妆扮有几分华丽,头上珠翠摇晃,也有些姿容。 灵堂内有两个戴孝的年轻人挡在女子面前,阻止她靠近棺木。 不曾想这位女子竟是江湖中人,双手一张,将两位年轻人拎了过去。 哭叫道:“他说了要娶我的,这些日子我正盘算要和他见面,你们不要拦我……” 说着又向棺木扑过去。 跪在棺前还礼的重孝年轻人爬了过去,又挡在棺木前。不料又被女子一把推开。 灵堂外站了不少人,都默默地看着灵堂内那个哭叫的妇人,看着她试图靠近棺木。 看上去这个试图靠近棺木的女子是想开棺看一眼吴照峰。 毕竟开棺是件大事,亡灵刚刚入窍,此时开棺是居丧的大忌。 至少开棺要征得至亲的同意,还需道场法师的配合才行。 可是这位女子看上去伤心过分,有些一意孤行。 此时围观的人明知道不妥,谁也不知道她的身份,不知道她和家主的关系。没人好上前阻拦。 女子又扑到棺木上。 门外匆匆走来一位中年妇人,带着两个家仆。正是刚才自称是吴照峰姐姐的妇人。 上前劝慰道:“不知妹妹是何许人,请节哀。” 女子止了哭叫,抽泣道:“在下是丰家堡的大小姐丰落雪。是吴照峰未过门的妻子。你是何人?” “我是照峰的姐姐,照壁。你既是照峰的熟人,定是听他说起过我吧?” 叫丰落雪的女子显然愣了一下,旋即叫了声:“姐姐……”又哭叫起来。 一时间嚎啕大哭,闻者都要落泪。 李吹笛却看得头疼,只觉这位丰落雪的女子毫不通情理。 哭喊之声如此夸张。 江湖上传言吴照峰为人和善儒雅,他怎会许诺娶这样一位率性无礼之人。 叫丰落雪的女子试图去扶棺盖时,吴照壁拉住了她的手。 果然吴照壁并不通武功,被丰落雪随手一摆,便一个趔趄。 幸好身边仆人及时扶住。 “吴照峰生是我的人,死了也是我的鬼,我今天就是开棺见上他一面,谁也不能阻拦我。” 在外面围观的人见她对家主不可起,还能说出这番话来,有些看不下去了。 这个叫丰落雪的女子言辞举止实在是霸道可恼。 当着这么多亲友和江湖人的面,如此硬气,她是来抢人争财产的吗? 吴照峰在江湖上人人称道,为人和善,有困必济。据说也温文尔雅,一表人才。 怎会想要娶此等女子。 世间的人和事情真是说不清楚。 林兰楼和李吹笛互相看了一眼,没有动,此时他们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突然间只听啪一声,那个叫丰落雪的女子被打翻在棺木前。一个身穿素衣的人白巾遮面,身形极快。 连林兰楼和李吹笛都没有看到他是从什么地方出来的。 缟素衣衫人头发高挽,身形颀长,脊背笔挺,如有仙风道骨。 只轻轻扶过吴照壁,道:“回去歇着吧。” 林兰楼吃了一惊,一把抓住李吹笛。 轻声道:“王右旗。” 林兰楼认得他,他就是王右旗。他的仪态虽然多年未见,也还是记忆犹新。 因为他浑身上下有说不出的气质。身形清瘦,似乎不沾烟火气,又极亲和。 不曾想他竟在此出现。 虽说当年吴照峰帮过他们,给过他们丹药用来压制莫问荆的毒性。 恰那时王右旗也几乎同时教过他金针渡穴,封住莫问荆的魔性发作。 当时林兰楼也没有将他们联系到一起。 不曾想他们竟是一起的。看上去至少是知己好友。 看王右旗对吴照壁的态度,又有一种家人的关切。 有王右旗在,无论大多大的场合,应该什么差错也不会有。林兰楼暗暗松了口气。 吴照峰在世之时,似乎就是个人人可以亲近,人人可以攀附的人。 此时他已经不在,那些曾经受过他恩惠的人,都可以自恃为亲友的身份来狎昵他。 就像这位丰落雪。也许她是因为受过吴照峰的帮助,受过他的照拂,便觉得自己身份不一般了吧。 别人的事情都不可猜度。 可是有王右旗在,谁也别想过分了。 江湖上的任何人,怕是要动手的话,都不会从他这里讨得半分好处。 亲朋好友、普通家族中人,有他姐姐吴照壁,怕是也出不了差错。 还好,吴照峰的身前身后,还算圆满。这样一想,林兰楼的心中略略宽解了些。 一念之间,灵堂内的情形又变了,丰落雪可能是有备而来。 她的左右三位随侍突然向王右旗袭来。 气势汹汹,若是王右旗闪身,三位随侍人的掌风有可能打飞棺盖。 若是不闪身,这三个人的掌风,王右旗左右都不好接。 只在弹指一挥间,劈掌打来的三个人像是突然得了软骨病一般软了下去。 王右旗没有用手去接,袖中的三枚金针以极快的速度打向三人的眉心。 三人倒下时,只听人群中有人叫道:“我丰家堡的人是好欺负的吗?” 果然是有备而来。 围观的人群很自觉,迅速后撤,很快将说话的人闪露出来。 围观的人迅速后撤,那么没有后撤的人就是丰家堡的人。 竟有七八人。 王右旗一点迟疑也没有,移形换影就已经到了近前,又是弹指一挥。 林兰楼只觉数点寒光,王右旗衣袖一拂,几点寒光,欺身而上,又制住数人。 其余人蜂拥向王右旗袭来。 林兰楼和李吹笛身形一晃,从后面制住两人。 又有三人被王右旗制住。 灵堂内,吴照峰的姐姐吴照壁轻声咳嗽了几声,声音喑哑道:“送交官府吧。” 王右旗向林兰楼和李吹笛略一颔首,退回到灵堂,从侧门进了后堂。 吴照壁又持续地咳嗽了几声。 也是,生死面前不必废话。因为废话解决不了问题,也解决不了生死。 好在官府能接盘。 围观的人默默散了,有离开的,也有的又回到灵堂后面的厅里。 李吹笛本想带着林兰楼离去,可是在他回头的一瞬间,他停下了。 因为他看到了他的儿子金宥宝,身着素白衣衫,匆匆向内院闪身而过。 李吹笛拉住了林兰楼,略显道:“我看到宝儿的背影。” 林兰楼知道他不放心宝儿,点点道,“吴府吊唁的宾客没那么简单。” 他们必须留下来。林兰楼想知道为什么金宥宝吊唁之后还在吴府。而且步履匆匆,神情凝重,看上去只有一个人。 连身边的黑袍侍卫都不见了,武当派的几人也不在他身边。 两人又回到左厅,回到原来的地方默默坐下。 他们在想如何找到宝儿,问问他为何还身着素衣,逗留不去。 毕竟之前金宥宝来的时候,并未说自己和吴府的人有过密的私交,只说是他的姑姑金胜寒通知他过来吊唁。 二人凝神听着府中的动静。 林兰楼知道李吹笛此时的心情,到底金宥宝是他的儿子,他心里肯定不踏实。 吴府看上去很平静,外面看上前也很低调。但单单从刚才的丰家堡的人来看,吴府没那么太平。 府里能有王右旗这样的人,更是让人觉得吴府此时情形深不可测。 以宝儿的武功和对危险的判断,恐怕有闪失。 过了一会,李吹笛道:“兰楼,我留下来,你回去看看云深和二公子,千万别有什么闪失。有事给我讯号。” 林兰楼略一思忖,也没有什么别的法子,只叮嘱道:“多加小心,有事发讯息,我会赶来。” 第五十八章 扑朔迷离 林兰楼一走,李吹笛便坐不住了。他起身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没有发现金宥宝的影子。 乘人不备,从小门溜进了后院。 刚进后院,一个低沉的声音道:“李大侠,别来无恙。” 李吹笛吓了一跳,只好作揖道:“在下唐突了。” “无妨,请进吧。” 李吹笛顺着声音往里走,后院的正厅里正坐着几个人,吴照峰的姐姐吴照壁,王右旗,还有他找的金宥宝。 其他人他皆不认识,想来应该是家族中人。刚才说话的人也应该是他们中的一个。 金宥宝见他来了,站起了身,待李吹笛走近些,上前道:“这位是我的义父,李吹笛李大侠。” 待李吹笛坐下,王右旗轻声道:“吴照峰吴大侠的尸体不见了。” 李吹笛吓了一大跳。其他人皆沉默不语,看来都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 “吴大侠是不是没有,是不是还活着?”李吹笛问道。 也许是吴照壁照顾客人已经无力说话,看上去疲惫不支。 王右旗道:“他确已离世。” 李吹笛此时才看清王右旗的脸,脸色极差,面部有些虚肿,看来也是过度伤心所致。 一个中年人叹道,“舍弟确已去世,想来是多年日夜操劳,积劳成疾,骤然离世。” 能看出来,这位中年人也伤心欲绝,脸色极差,眼睛浮肿。 看来这几个人都是吴照壁的至亲好友,或者家人了。 除了金宥宝的神色稍微好些,其他人的脸上都是过度伤悲留下的倦容。 吴照壁去世了,谁会带走他的尸体? 为何要将金宥宝留下来? 这是李吹笛的疑问。却只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昨晚。” “右旗大侠没有察觉?” “昨晚我刚好送照壁回房,商量点事情。几位江湖朋友,也被府中管家安排回客栈歇息。” “吴大侠可还有,还有子嗣?”李吹笛思虑再三还是问道。 吴照壁微微叹息一声,“弟弟尚有一子,今年也是弱冠之年,奈何常年不愿见人。” “满禾兄比我年龄稍长,幼时曾与我相识。所以今日吴家姑姑特意将我留下来……”金宥宝轻声对李吹笛道。 原来如此。金宥宝留下来是因为他是吴家少爷的朋友。 李吹笛和王右旗对望了一眼。 王右旗问道:“昨晚可见到少爷来过?” 伤心的中年人愣了一下道:“昨夜我值守,并未见到少爷。不过我在亥时似乎打了个盹。问了值夜的管家,似乎也在那时打了个盹。醒来就发现弟弟的棺盖被打开过……” 府里没有丢失任何东西,只有吴照峰的尸体不见了。 谁会在这样的时候偷走尸体? 李吹笛点点头,道:“吴大侠可还有至亲的夫人,友人?” 吴照壁叹息一声,道:“弟弟他少年时性情,性情桀骜,曾有一位夫人,后来离他而去。若还有至亲的友人,怕也就只有右旗了。” “夫人现在何处?” “他的夫人苗氏,远在百里之外,怕还不知道他离世的消息。” “可否到灵堂看看?”李吹笛问道。 “可以。”吴照壁试图起身。 王右旗扶住她,道:“我陪李大侠去吧。” 这个时候,只有他们两人去了最合适。 金宥宝也起身随着一起到了灵堂。 李吹笛仔细查看了灵堂的入口和出口,没有一点可疑的地方。 问了昨晚守灵的仆人和家族的晚辈,他们似乎都是在亥时的时候打了个盹。 两人正待看棺盖的时候,门外传来吱吱的车子声。 一位全身玄色衣衫的女子坐在车中,身后是一个白色衣衫的少女,低着头,推着车子缓缓走来。 吴宅竟没有人拦着她们。 车中玄色衣衫的女子面容倦怠,脸色苍白。 推车的少女虽不抬头,却偷偷地看着灵堂,看了又看。 一个稍长的管家向车子走去,神情甚是欣喜,道:“夫人回来了。” 车中女子闭了闭眼睛,道:“给我把衣服换了。” 管家落下泪来,道:“衣服给夫人备着了。” 李吹笛看了看王右旗,见他脸色惨白,却什么也没说。 李吹笛心里明白,这位坐着轮椅的妇人,怕是吴照峰离家出走的夫人。 此时吴照壁从灵堂后面走来,竟失声恸哭,踉跄过来,一把抱住轮椅上的妇人,哭道:“我们吴家对不起你……” 一时间两位女子恸哭失声,肝肠寸断。 灵堂内的后辈、远房一时间也是哭声一片。 李吹笛和王右旗只默默地往后站了站。 良久,吴照壁和轮椅中女子停住了哭泣。 吴照壁惊问道:“你的这条腿……” 坐在轮椅中的苗氏道:“这条腿是照峰打断了,这条,是我娘打断了,她怕我再偷跑回来丢了性命。” 说话语气极为平静。 李吹笛听了吃了一大惊。 吴照峰竟曾打断过夫人苗氏的腿! 吴照壁一把将苗氏抱住。苗氏摸了摸吴照壁的头,半晌道:“你这些年受苦了。” 李吹笛赫然看到吴照壁的发际间有愈合的伤痕。 莫不是她的伤也是吴照峰所为? 苗氏指着身后的少女道:“姐姐,你看看她长得像谁。” 吴照壁抬眼一看,一把将白衣少女抱住,嚎啕大哭,声音已经喑哑几欲无声,却说不出的撕心裂肺。 “照峰,你造的什么孽啊!我们老吴家造了什么孽啊,生了你这样的妖孽,总是打老婆,总是发疯,你死了也不知道,你女儿都这么大了。天啊……” 撕心裂肺的哭声吓得少女回头看向苗氏,一撇嘴也哭了起来。 吴照壁方才哭诉的声音压抑痛楚,李吹笛却听得清清楚楚。 应该是这样的,吴照峰年轻时打老婆,失手就能将她打死。所以苗氏的母亲才将苗氏带回去,还打断了另一条腿。 因为怕她偷偷再回到吴家,被吴照峰失手打死。 此时的王右旗一脸忧戚,盯着地上哭泣的三人。 江湖上善良,正直,能照拂半个武林的吴照峰怎么可能是这样? 一个人要真正了解另一个人是多么不容易。 也许王右旗是真正了解吴照峰的吧? 也许吴照峰冲动动手,也是一种难以克制的病,他一定是爱苗氏的吧。 不然这么多年,他不可能不续弦。 总之李吹笛此时有些思绪万千。 也许这么多年,江湖人从未见过吴照峰,因为他不愿意见人,他怕冲突之下忍不住自己火气,又要动手伤人。 苗氏穿上了丧服,少女也穿上了丧服。 “满儿呢?”苗氏问道。 “住在别院里。”吴照壁道,“我身边这两位是照峰生前好友,王右旗王大侠,李吹笛李大侠。” 苗氏坐在车里,却深深一揖。“多谢二位照拂。照峰为人宽厚,奈何性子不可自控,若是有得罪的地方,苗氏给二位赔罪了。” 说话落落大方,仍以当家主母身份待客。 二人急忙回礼。 李吹笛一回头,发现金宥宝早已经不见了。心里顿时慌了,急忙从后门出了灵堂。 “小哥,你见到金家少爷没有?”李吹笛进了后院,找个家仆问道。 问了几个,终于一人道:“说的是宝少爷吗?他哭着去满少爷的别院了。” 李吹笛慌张中打听别院的位置。此时天有些阴沉。 别院就在吴宅的后面,隔着一小座花园。后面连着一小座山。 李吹笛无心看花园里的景致,很快飞奔至别院。 别院是竹篱笆院门,里面的一处楼阁看的清清楚楚。 可是根本没有金宥宝的影子。 李吹笛情急之下叫了声:“宝儿。” 突然间竹篱里飞来一只木剑,急速袭来。 李吹笛一惊,闪身躲过,又觉四面有暗器袭来的声音,腰间的剑已出鞘。迅速舞动击落四面飞来的木剑。 很快一个身影闪了过来,抬手似乎扔了一块石头进了院门。 木剑迅速消失。 是王右旗,他很快到了李吹笛的面前道:“这里的暗器是寻声而至,要小心。” “宝儿……” “不会有事,金公子是满少爷的好友,不会有事。” 王右旗又强调了一次,不会有事。 “满少爷他为何不肯见人?” 王右旗苦笑了,道:“满少爷少时聪明过人,可是就有一个不能见人的毛病。他住的别院布满了机关暗器,轻易没人敢靠近。” “那宝儿……”李吹笛有些慌了。 “金公子是满少爷的朋友。照峰曾和我说过,他们幼时熟识,金公子和满少爷至今仍经常通信。” 虽然嘴上说着你莫要担心,可是自己却忍不住伸长了脖子准备进去。 此时早已经有管家带着经常侍奉满少爷的妇人跑了过来。 王右旗此时看上去比李吹笛都着急,轻声问道,“怎么进去?” 妇人像个哑巴一般,看也不看众人,径直进了院子。 李吹笛赶紧跟上,王右旗也紧跟在身后。 可是妇人只是走到院子的厢房内,从厢房的一处暗窗内取出一个盖着的篮子,收整了一下就想出去。 不知道从何处传来轻轻的声音,是金宥宝的声音:“爹,你到门口的那株银杏树下站着,让满儿哥哥看看你。” 王右旗朝李吹笛比了个禁声的手势,点点头。 此时若是出声,怕是又要招来暗器。 李吹笛迅速到院子的银杏树下站着,左看右看,心里稍微有些局促。 第五十九章 情深 此时他们都没有看到,金宥宝一身缟素,他半跪在楼上进厅堂的门口,苦苦劝导:“满儿哥,你先放下手中的东西,你看看窗外就是我找了十几年的父亲……” 屋内一个白衣缟素的少年,也是金宥宝口中的满儿。 少年披头散发,脸色惨白,神志似乎有些模糊。看上去是好像是怎么都说不出话来。 地上赫然是吴照峰的尸体。白绸覆盖全身。周遭竟都是都是花瓣。 此时洛阳的牡丹已经开了。这些都是牡丹花的花瓣。 白衣少年终于抬起头来,满脸泪痕,一张清绝无虞的脸惨白无血色。 他忍不住转头,透过二楼的窗棂,他看到银杏树下,一个穿着冥色衣衫的人背手立着,微微抬头张望。 金宥宝似乎是松了口气,拭了拭泪水,用稳定的声音对外面的人道:“爹,你回去吧,吴伯父他,他的人在这里。你们都不要再找了。我在这里也不会有事。昨日我见与你们同来的宋公子似乎有些异常,你回去多留心……” 李吹笛心中一惊。林兰楼会不会有事? 远处的王右旗又朝李吹笛做了个禁声的动作。 他们都知道,此时发出声音,一定会有暗器袭来。 吴照峰的公子绝顶聪明,他的暗器玄妙可怕。 李吹笛点点头,带着来的人,一步三回头地出了院子。 “你回去吧,这里有我。”王右旗退出了院子,对李吹笛道。 他似乎听到了金宥宝的话。 李吹笛点了点头,他知道此时的情形之下,宝儿不会有危险。迅速转身离去。 无论是是秋水山庄的来头还是武当派的来头,在这里金宥宝都不会有事。 毕竟他现在有正事在身,此处不能久留。 此时他们都不知道,金宥宝却并没有那么轻松。因为他受了伤。伤的不重也不算轻。 金宥宝在灵堂的时候,他突然意识到吴满禾会有危险,因为他知道他对自己的父亲极为依恋。他们父子感情尤其深厚。 金宥宝下定决心找到自己的亲生父亲,很大程度上也是受了吴满禾的影响。 吴满禾在书信中每次都会提到自己的父亲,提到他们的父子深情,提到他对父亲的依恋。 在他的生活中,也似乎只有他的父亲能出现在他的面前。一切其他人都不能够出现在他的房间里,甚至他的视野里。 他平时的生活都是由自己的奶娘照顾,但是奶娘也很少出现。 给他送吃的和用的,只会放在楼下的客厅里,等着无人的时候,吴满禾会自己去取。 可是吴满禾的父亲突然不见了,去世了,这让他如何受得了? 金宥宝怕吴满禾对自己采用过激的手段。怕他自残,也怕他自杀。所以从灵堂出来的时候,金宥宝突然崩溃流泪。 然吴满禾不能与人见面交往,可是与金宥宝通信交往中的言辞却极为正常,宽厚大方。 加之比金宥宝大了几岁,可以说在书信中处处以大哥哥的身份存在。 为他分担生活中的烦恼,给他生活和学业上的建议和帮助。 甚至可以说是吴满禾陪着他度过了自己这些年的少年叛逆的时光。指引他上进,让他不曾走过弯路。 吴满禾在金宥宝的心里,是他的师友,是他的兄弟。 刚才还没进院门金宥宝就用力嘶吼,“满儿哥。” 一边喊一边泣不成声。 别院里吴满禾亲手布置的机关暗器从四面八方向他射来。 这些暗器,在吴满禾的书信中都曾经提到过。只要发出声响,暗器就会循声而至。 可是他一路跌跌撞撞,担心吴满禾会有性命危险,根本在乎不了那么多,也无法专心对付暗器。 他被四面八方袭来的小木剑击中,还不止一次被击中。虽然是木剑,但也是短小精致,异常锋利。 在所设置机关的发射下,穿透力极强。金宥宝他背上的血已经染透了他的衣服。 “满儿哥,我是宝儿。哥哥,你娘回来了,她她,她,她的双腿都断了,所以所以,所以这些年她没办法回来,你一定要看看她。”金宥宝额上渗出来汗水,眼泪也流下来 他急切的想要告诉吴满禾,他不是孤单一人。 也许别人对这个消息无所谓,可是对吴满禾和金宥宝这样的两个双亲不全的少年来说,这是个多年重要的消息。 金宥宝好不容易连滚带爬到了吴满禾的楼下。 吴满禾似乎听到他的叫声。他也知道是自己的朋友金宥宝来了。这个人似乎是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的朋友。 虽然他不能见到生人,见到金宥宝也忍不住手脚发抖。可是他的内心没那么慌张。 金宥宝轻轻地上了楼,他泪流满面趴在地上,背上的鲜血染红了衣衫。 他想尽量让吴满禾觉得放松些。 因为吴满禾手中拿的是火折子,地上有有烧酒的味道。只要他打开火折子,烧酒就会燃烧。 烧酒味道中还夹杂着火药的味道,也许只要一燃烧起来,这栋二层高的小楼就会爆炸。 楼上的白衣少年似乎完全不为所动。他在白绸后面,始终都没有回头。 金宥宝能感觉到他身体的颤栗。“满儿哥哥,你等等,你等我……” 金宥宝用有些颤抖的手撕下一片衣衫,从腰间的囊中取出一小节黑炭笔。努力抑制发抖的手,一字一句地给眼前的少年写信: 满儿兄,弟惊悉吴伯父之噩耗,惊慌伤悲之余,望兄节哀保重。伯父定冀兄以无忧,冀兄以振作。兄有运筹于帷幄之才,当为伯父兴家业为念。尽伯父未尽之事。弟思忖,生死亦是离别,等到终了,自会相见。望兄节哀,切切!弟叩上。 金宥宝将写满字的一片衣襟裹了块银子扔了过来。 刚刚好扔到吴满禾面前。 衣襟展开,数行字悉数展现。 此时的吴满禾似乎被东西击中一般,一把拿起写满字的衣襟。发出了一声低吼。 似乎他对字或者说金宥宝的信更有感情,更有敏感度。 他是一个不愿意见人的少年,常年见的最多的人只有他的父亲吴照峰。 他害怕见到任何人,除了他的父亲。 但是他年少时曾有玩伴,其中就有金宥宝。一直以来,两人虽极少谋面,却一直有书信往来。两人如同好友,凭借就是书信。 也许吴满禾眼中的金宥宝是他今生唯一的朋友。因为他从来害怕交往,也只有金宥宝一人与他书信往来。 他们在信里将自己处境,自己的心思相互倾诉。相互鼓励,相互扶持。言辞如友,情深如知己。 此时的吴满禾见到信,就像见到知己一般。他终于可以发出声音,他终于有知己在身边。 此时他声如野兽,嚎啕落泪。 金宥宝趁机爬进房间,他的背后已经被血染红。眼前比他大几岁的少年,面无血色,头发散乱,见他进来,忍不住慌张的手足无措,浑身都在发抖。 金宥宝的眼泪流下来。他知道吴满禾是无法控制自己,他也知道他这是病。 可是他不知道如何才能医治好他。 此时金宥宝才是那个迫切需要医治的人。 吴满禾看到金宥宝身上不断流血的伤口,更是慌张到手里的东西都掉落在地上。 金宥宝慌了,他怕吴满禾晕过去。 因为他了解这种病症,不愿意见人,也不能见人,意外见人容易惊恐晕厥。 很明显,吴满禾控制了自己,他出手飞快,摸出小刀,扎向自己的肩胛。 他在克制自己的眩晕,用扎伤自己的疼痛来让自己清醒。 金宥宝笑了,眼泪扑簌扑簌往下掉。这是两个少年的友谊。 吴满禾也爬了过来,他颤抖的手几乎不受控制,但是他还是从金宥宝的背上拔出了短剑。接过金宥宝用衣衫包裹住的金疮药。 吴满禾曾经在信里告诉过他,他不能和别人肢体接触,若是和别人碰触,就会难受到想发疯。 所以他用衣衫包裹住药瓶扔给他,努力不碰触到吴满禾。 吴满禾是个极聪明的人,吴照峰知道他有此虚症,曾求遍天下医书,想要找到对症良方。 为此吴满禾也看遍家里的医书,他极通医术,还通奇门药典。 此时他为金宥宝包扎伤口毫不费力。 门口传来轮椅吱吱呀呀的声音。 金宥宝知道,是吴满禾的母亲苗氏来了,也许他的妹妹也来了。 可是此时的吴满禾专心给金宥宝包扎伤口,完全无视外面的任何人,任何事情。 所幸王右旗在外面,叮嘱了进来的人不要发出声音。 金宥宝任由吴满禾给他包扎,轻声道:“满儿哥,你的母亲来了,她双腿已废,你日后要好好孝敬她老人家。伯母身后的那位小姑娘,是你的亲妹妹,日后你也有个伴。” 吴满禾没有一点反应,似乎没有听见一般。 金宥宝反应过来,又撕下一片衣衫,将所要说的写下来。 吴满禾盯着衣衫上的字,才有了些微的反应。 王右旗看着进了别院的轮椅,转身离去。 在转身的一瞬间,王右旗的眼的眼中落下泪来,一切都来的太突然了。 照峰可能都没有预料到吧,一定没有预料到今天这样的局面吧。 王右旗浓郁无法化开的悲伤在苗氏到来的时候,突然有一丝释然。 他始终都是他的故人。 王右旗的脸色有一丝浓浓的失落,旋即又有一丝释怀。 吴照峰在离世的那天,他就得到了消息,因为吴照峰给家人的最后的话中,只提到了他,王右旗。 在人生死的最后瞬间,还能记得的人,一定是这一生最重要的人吧。 王右旗的泪又流了下来。他不会辜负他。也没有怨恨。 他会为他处理好身后的一切事情。无论如何。 他一生都关注他家人的安全和冷暖。他没有白惦记他。 一切都值得。 第六十章 失常 李吹笛断定吴照峰府上没有多少危险。 就算是有危险,以王右旗的武功,谁也翻不起大浪。 他判断金宥宝不会有事,便抽身离开了吴府。毕竟他们还有要事在身。 可是他回到客栈的时候,没有林兰楼的影子,也没有秘云深和安恒的影子。 难道出事了? 李吹笛心里一慌,这个不大的小镇,他们能去哪里? 突然客栈楼下有个年轻的小乞丐在叫:“李三郎,李三郎……” 李吹笛飞一样地掠到了楼下,这个李三郎的名字只有林兰楼知道,此处难道还别人也叫李三郎? 小乞丐见到飞奔来的李吹笛,往边上闪了闪,道:“我找李三郎。” “我就是。”很明显小乞丐不是普通的乞丐。他一身乞丐打扮,眼睛亮晶晶,神情毫不萎顿。 他看了看李吹笛,递了一封信给他。 也不是信,就是一张便签,上面写着:洛阳。 签角上的一点墨,李吹笛就知道这是林兰楼留给他的便签。 他飞快取出一块碎银子给了小乞丐。很快牵了马飞奔离去。一刻也没有耽误。 一定是出事了,不然林兰楼不会不等他就离去。 还要麻烦丐帮的人给他送信。 龙门离洛阳,快马不过是一个时辰就到了。 为什么突然去了洛阳? 李吹笛着急到要发疯。可是反而冷静下来。 林兰楼一定会给他消息。 果然,李吹笛进了洛阳城,直奔劲风楼而去。 劲风楼是一处客栈,只要他和林兰楼路过洛阳,一定要去劲风楼下榻。 因为劲风楼的老板是他们的朋友。 在江湖上若是能称得上是朋友的,一定有不错的交情。 李吹笛进了客栈,他见到了老板。 老板是个四十上下的中原女子,干练利落,也有一丝的风尘。 这个女老板似乎在等他,似乎等了很久。 见到李吹笛的时候明显惊喜了一下,随即不动声色招呼道:“客官住店吗?” 李吹笛见她神色有异,道:“给我来一间上房。” 女老板下意识地敲了敲桌面。 桌子上写着几个蝇头小字:身后危险。东郊柳巷。 “上房的号牌。”李吹笛付了银子,不动声色地上了二楼,走向一间西侧的客房。 他不动声色,他知道现在有人伏击他。 他想要找个绝佳的机会,能一招致命,还能保全自己。 借着要开门的一瞬间,他一侧身,两枚燕尾镖从掌中射出。 可是他瞬间就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箭雨。 李吹笛早有防备,闪身进了客房,关上门,从门缝中看着门外。 这是什么人,真够嚣张,朗朗乾坤,如此大胆妄为。 很明显,伏击他的人并不敢久留。 客栈内的人很快现出身影。得不得手他们都想逃离客栈。 李吹笛怎么可能放过他们。 在一伙人出现在大堂的时候,他从房间里滚了出来,双手齐发,燕尾镖快若流星。 他不想杀人,可是如果不杀他们,这伙人可能就是林兰楼他们的后患。 飘忽间李吹笛已经翻身到了客栈的楼下,剑已出鞘。 这伙人很孔武,但是武功并不高妙。 所以动起手来并没有费李吹笛多久的时间。 他离开客栈的时候,老板淡定地和他挥了挥手。 客栈里的倒地者十余人,似乎都死不了。但是活着看上去也很不容易。 老板淡定道:“我会处理。” 此时林兰楼和秘云深的处境比李吹笛想象的还要差。 因为林兰楼看上去已经浑身是血,脸色惨白。嘴角带着狠厉。 他们在东郊柳巷外的一处林子里。 身边是血渍斑斑的死伤者。 可是他们的面前还有不少站着的人。 秘云深在这伙站着的人手中,他的脖子上架着刀。因为他被挟持了。 是一个假扮安恒的人趁他不备挟持了他。 秘云深看着林兰楼担心他,几乎要豁出性命的样子,不禁潸然泪下。 谁也不相信事情会到这般田地。 谁能想到从厕所出来,身边的二公子安恒竟然变成假冒的。 身份如何对他们来说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是秦明月托付给他们的人。 这个叫宋恩佑的安公子,在龙门的时候,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掉包了。 不管安恒是不是宋恩佑,不管他是不是安氏的二公子都不重要。 关键在龙门的时候,这个一直在他们身边的安恒,被人掉包了。 掉包成了一个易了容的人,并不算成功地瞒过了他们。 也许他们当时忙着吴照峰的事情,让假的安恒有机可乘。 总之是眼前这个人,他不是秦明月交给他们的那个人。 他带人挟持了秘云深,还一路截杀林兰楼。 可是那个真正的安恒不见了。也不知道他是否安好。 之前说好了到了洛阳就安全了。 不曾想到了洛阳才刚刚开始。 “你们若是敢杀他,我敢保证,我风云双煞一定将你们赶尽杀绝。”林兰楼的眼睛里都是血丝。 他看着血流不止的秘云深就在他咫尺之间,却没有机会将劫持他的人击杀。 “哈哈哈,你以为我们怕风云双煞吗?留着这小子无非是为了安家小畜生。” 一个带着面具的黑衣人就像从天而降一般。 突然间天地间充满的震耳欲聋的声音:“安恒,再不出来这小子的血要流光了!” 这个黑衣人的内功深厚,他的声音似乎能穿数里。 突然间树林里又传来另一人“哈哈哈”的大笑声,林中的鸟张皇离去。 “你杀他试试。我安蛮儿别的不能,想毒死谁从未失手。师叔您老人家不是不知道吧?” 说话间又是一阵瘆人的狂笑。 是安恒的笑声,可是这笑声说不出的瘆人。 “一个中原小儿,竟成了师叔手中的筹码,师叔,你是不是老糊涂了。” 突然间树林中似乎有千军万马在蓄势待发,充满了可怕力量。 安恒听起来还好。 林兰楼膝盖一软,单腿跪下,他太累了。 从龙门到现在,整整四个时辰了,他就没停下过。 现在李吹笛还好吗?千万别出什么纰漏。 林子的上空传来了清脆的拨弄铁算盘的声音。一个淡淡的声音道:“司空老道,本出自崆峒派。奈何前朝曾投奔梁王。后梁王灭亡,依附贵州田氏王爷。这种贰臣贼子按历朝律例,都该五马分尸。此次从黔地思州带一百三十人出贵州,直奔洛阳,按大明律例,集众祸乱该诛九族。为了追杀安氏公子,曾给孔雀台送去消息,说安二公子是进京送宝藏图。引诱孔雀台半路截杀安氏公子。暗中派人挑唆播州杨氏土司王爷雇用十八道的马匪截杀……” 话还没说完,只听得哎呦一声,似乎说话的人受了惊吓,又好像遭人暗算,随即又道,“司空老道,你恶贯满盈,我不杀你自有人灭你。” 说着清脆的哗啦哗啦的声音传过来,是晃动算盘的声音。 林兰楼和秘云深突然明白,这应该是铁算门的算盘,因为李吹笛说过,络衣就是铁算门的人。 突然间,算盘珠子从四面八方不分方向地打了过来,就如天女散花一般。 一群黑衣人一阵慌乱。 “老道,在中原作恶不得,不然你会死的很惨。”声音渐行渐远。 被称作司空老道的黑衣人朝着声音的方向追了过去,暗器如流星般飞了出去。 突然间树林里瞬间肃静了。 只有两道人影如同鬼魅一般迅速。 天已经暗了下来。 趁着一阵骚乱,林兰楼手一扬,他用的是断肠迷雾的蛊毒,此时哪怕是秘云深中了毒他也顾不得了。 毒他可以解,秘云深恐怕再也耽误不得了。 他怕他真的流血过多而死。 此时林中又是一阵暗器袭来的声音,不知道什么人在暗处袭击了黑衣人。 那伙黑衣人明显在应付袭来的暗器。 林兰楼趁机滚到秘云深身边,将挟持他的人推开,抱着秘云深滚了开去。 慌忙带着中了迷烟的秘云深向林外跑去。 挟持秘云深的人显然也中了迷烟的毒没有追过来。 突然见一个高大的身影掠了过来,一把接过秘云深,拉起林兰楼的手,道:“走。” 是李吹笛。 他们刚刚掠到林子边缘,一个冷硬的声音道:“你们走不了。” 李吹笛将秘云深和林兰楼往外一推,回身道:“司空老道,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话音不落人已如剑,杀了回来。 秘云深虽然无力却也清醒。 林兰楼飞快地给他解药,又给他止了血,道:“可好?” “好,我很快就没事了。你快去帮他。”秘云深道。 树林里又响起一个声音道:“师叔,你的两个徒弟在背后偷袭可不是什么君子。你们就不想知道我藏在何处吗?” 很显然这是安恒的声音,他在提醒李吹笛有人偷袭。 秘云深怎么也想不到安恒能如此乖戾。 随着一阵狂笑,声音渐行渐远。 缥缈扔下一句,“今夜三更,三花巷见,可别惊动了洛阳府的捕快。我可听说洛阳府的捕快冠绝中原,杀贼有瘾。” 林中突然爆炸。 林兰楼知道这是榴弹爆炸了,在中原使用榴弹,可不比在土司境地,如此大的声音,只怕捕快在一盏茶的功夫就能赶到。 林中传来惊呼。 李吹笛已经和司空道人交上了手。 第六十一章 三花巷 两人没有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一个多余的招式。 高手要用实力说话。每一个招式都必须很有效。 为了能阻止司空道人对林兰楼和秘云深的伤害,李吹笛只能用内力硬拼。 不得不说,司空道人的内力高他一筹。 单单拼内力的话,打下去他很快要落败。 李吹笛回头叫道:“快带他走。” 林兰楼自然知道司空道人的厉害,如果他和李吹笛联手不是没有胜算。 可是现在秘云深重伤在身,若是他离开,秘云深很有可能再被暗算。 秘云深惨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道:“一起走。” 他的流血的伤口已经扎好,起身拉着林兰楼向李吹笛走过去,“我在你们边上,安心对敌。我应付的了。” 风中又传来算盘的声音,看来刚才铁算门的人并没有离去。 也是,络衣是铁算门的人,她此时若是在洛阳,是不是该出现了。 “那位年轻人,你死也不需要遗憾,因为你已经有了子嗣。”说话的人不是络衣。 说话的人竟能说出这番话来。还夹杂着一丝喟叹。 不管这话是不是揶揄,是不是有些让人哭笑不得,都传递了一个信息,铁算门的人在。 又是哗啦哗啦的声音。林兰楼一听心念一动。 铁算门知道秘云深和络衣之事。难道络衣已经怀有身孕? 来的人必是络衣熟识亲近之人。一定会照顾秘云深。 他一念之间,便放下秘云深,全力而出。 林兰楼虽然受了伤,但是有李吹笛在身边依然勇猛如虎。 两人只要合到一处,情形立刻不同。 李吹笛立刻将自己所有的空门都留给林兰楼,奋力如蛟龙一般。 哪怕他的内力不如司空道人,他也敢奋力一击。 因为他知道,林兰楼会在他的身后,飞快补上一掌,两人的内力绝不是司空道人都能匹敌的。 这是有恃无恐肆无忌惮的霸道打法。 这种打法一般人不会用,因为用不起。 如果没有人在身后全力配合的话,这样拼命的打法用一次很可能就永远成为废人。 司空道人明显没有料到他们的默契。 冷哼一声,双掌齐发,用了十二分的力气双拍了出去。可是让他万万没有想到,李吹笛立刻变的如有神助一般。 他以为能将对方震飞,不曾想自己被震的倒退数步,心口一热。 知道不好,大叫一声,“走。”往后直跌,瞬间消失。 李吹笛和林兰楼不敢追赶,因为秘云深还在后面。 树林里很快恢复了平静。 秘云深的伤很重,但是他的意志惊人,一声不吭,还能行动自如。 林兰楼看着坚持自己走的秘云深,不忍道:“不要硬撑。” “刚才铁算门的人,他的话是什么意思?”李吹笛转头问道。 “可能络衣有喜。”秘云深的脸虽红了,人却精神了不少。似乎伤痛已经好了许多。 “这娃,来的真是时候。你这是要做爹咯。”李吹笛脸色舒缓道。 “能肯定是铁算门的人吗?”林兰楼问道。 “不管他们是不是,只要没有坏我们的事情就好。他能知道秘云深的有子嗣的事情,看来八成是络衣的同门。”李吹笛道。 秘云深没有说话,只点点头。 三人回到客栈,天色已晚。他们今晚注定不会太平。 真正的安恒不见了,他们保的镖不见了,走镖的人丢了镖。这在江湖上真是个不小的笑话。 他们该如何向秦明月交代? 好在他们三人还在,都还活着。在树林里,他们似乎确定安恒也还活着。 李吹笛有些内疚,他若在林兰楼的身边,事情可能不会现在这种局面。 他们安顿好了秘云深,就打算去安恒所说的三花巷。 这是安恒留给司空道人的信息,看来是要和司空道人有个了断。 这个信息很大程度上也是留给他们的。 不管如何要去三花巷看个究竟。 “金公子,宝儿那边安顿好了吗?”林兰楼问道。 “不会有事,吴照峰的尸体是他儿子吴满禾带走,带到他的别苑。吴大侠的儿子是个不能见外人的高手。此子性格虽然闭塞,极端,应该是坊间所谓的孤独离魂症。所幸他和宝儿是多年的朋友,再加上有王右旗在不会有事。” 林兰楼点点头,道:“我从吴府回来的时候,云深已经被劫持。” “为何如此?”李吹笛有些吃惊。子秘云深的武功,这伙人劫持他不会一点动静也没有。 “云深和安二公子在客栈,有人想找二公子未果。假冒二公子,趁云深不备将其挟持。我一路追踪过来,幸亏你及时赶到。” “怪不得云深没有发任何讯息。”李吹笛道。 “这二公子似乎早有防备,不知他如何逃脱了。也不知道他现在是否安全。” “不管如何我们先探一探三花巷再说。你身体行吗?” “撑得住。”在这样的生死时刻,伤对林兰楼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况且他的伤口已经找了洛阳城最好的大夫包扎了。 他和李吹笛一起保送的镖竟能丢了,真是可怕。 两人将秘云深安顿好,就出了客栈。 秘云深本想跟着一起去,但是因为他被挟持时失血过多,他们没有同意他一同前往。 林兰楼和李吹笛坐在三花巷巷口的灯影下面,默默地啃着牡丹饼。 牡丹饼是洛阳城特有的饼,味道不错。 这三花巷长约二里,多是高门大宅,尽数关门闭户,安恒到底在哪,从何找起? 两人已经坐了将近半个时辰了。 啃完了饼,起身到了街角,找了家汤馆喝了碗牛肉汤。 问老板道:“这三花巷里最近可来了新客人?” “巷中陈宅,是个烟花地,那里天天都有新客。” 林兰楼和李吹笛对视了一眼。 陈宅竟是烟花柳巷。既是烟花地,为何要用陈宅的名字? 世间的事情哪有那么多常情。多的是悖理。叫不叫陈宅不重要。 二人在夜色中有些瑟缩。毕竟这是他们结伴去烟花之地。好像是第一次结伴去这样的地方。 整个巷子里幽暗又明亮,有些宽敞。 因为巷子很长,所以两人走过的时候很是小心。 巷子里不都是住户,还有商铺,有客栈,有酒楼,可是他们还是选择了陈宅这个烟花第。 陈宅还真给了他们惊讶。因为这个地方根本不像是他们见过的烟花之地,喜庆热闹。 可以说是冷冷清清。 院子里有些幽暗。 进了院门,李吹笛的手便握住了剑柄。 他可是经常出入烟花柳巷的人,这样的地方该有什么气息他可是清清楚楚。 可是这个陈宅明显不是他见过的烟花之地。至少在气息上不对。 难道牛肉汤的老板有诈? 他们行走江湖多年,在巷口足足坐了半个时辰,怎么会连一个牛肉汤老板是真是假也认不出来。 进了没人看管的大门,门厅的后面坐着一个昏昏欲睡的老人。 “你们是找人,还是第一次来?”老人混混沌沌地问道。一口地道的洛阳官话。 “第一次来。”林兰楼老老实实回答道。 “外地客?” “外地客。” “求子还是求欢?”老人又问道。 “第一次来,不知老人家所说的求子是如何,求欢又如何。”林兰楼又老实道。 “噢,第一次来。我们这里都是良家姑娘。若是夫人不孕的,不能纳妾的,可在此挑一位姑娘给自己生个孩子。价格要贵些。求欢的,找一位清白的姑娘,一夜求欢,如同青楼一夜。价格也比青楼的贵些。” 老人一边说,一边用手指了指他们。 林兰楼一时语噎,竟然还有这样的营生,他只好看着李吹笛。 “只想过个夜,可有空房可供歇脚?”李吹笛道。 “噢,避难啊?不住客栈住青楼的,又不需要姑娘的多属避难。我看看,恰好有一间房,收费比客栈贵。二两银子一晚上。”老人眼神不好,在抽屉里搜寻了半天道。 林兰楼又是一惊,不仅仅是房子贵,这个晕乎乎的老人什么都透彻。 连不住客栈住青楼的事情都如此明白。 这个冷冷清清的陈宅至少有数十间房屋,竟就剩下一间房子。看来院子里人很多啊。 “能保证安全吗?”林兰楼小声问道。 “保证不了。”晕乎乎的老人似乎是随随便便摸出了个好牌,凑着灯笼道,“后二进院东厢房。也算是个上房。” 老人絮絮叨叨,也算是热情。 问道,“你俩是不是喝了牛肉汤?” 李吹笛道:“是,巷口外喝了碗牛肉汤。” “怪不得,那老板是俺老板。”老人露出慈祥的微笑。 林兰楼有语噎,又看着李吹笛。 一个牛肉汤老板,还能有这么大的园子,做这么大的营生。 洛阳真是多异人。 李吹笛没有表情地接了号牌径直进了门去。 老人在后面又道:“你俩长的那么好看,想不花钱住宿吗?” “不想。”李吹笛头也不回道。 不花钱住这里,他知道其中的道理。 有大户人家的小姐们愿意在这样的地方一夜求欢,自然是不要钱的,还可以倒贴给他们钱。 这事怎么可能。 李吹笛下意识地拉住了林兰楼。 第六十二 重伤 陈宅院子里安静,亮着清冷的灯笼。 偶尔传来一两声不大的惊呼声和其他声音。无非是成年男女夜晚的声音。 看来这陈宅的生意还算不错,没多少空房。 他们的房间里很温暖,带着点脂粉的香气。 灯有些幽暗,但是刚刚好能看清房间内的一切。有床,有桌椅,有茶水,还有茶点。 安恒给司空道人的话似乎是今晚三更在三花巷见。 现在还不到三更。 等二更过后,人少的时候便可以出门查探一番,不管安恒在哪,都不愁找到他。 可是他们没有等到二更,他们就得到了消息。以安恒的机敏不可能不设法给他们传来消息。 他们得到了安恒传来的便签。他果然在陈宅。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此时得到消息的林兰楼和李吹笛却突然不相信任何人。 但是没有关系,他们两人相信自己有化险为夷的实力。 两人很快到了东跨院,消息是安恒在东跨院的东厢房。 如果消息是真的,这也太容易了些。他们没费力气就找到了他。 他们能很快就找到他,那么是不是说明司空道人也能很快就能找到他? 不管怎么样,龙潭虎穴在于闯。 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去看看情况,等待肯定毫无意义。 李吹笛和林兰楼二人身影如同游鱼在水,在院中一晃而过。 他们轻轻打开了虚掩的房门。做好了一切应变的准备。 可是什么情况也没有。 灯笼幽幽地发着光。只有一人和衣躺在床上。看衣衫是上午走丢的安恒。 李吹笛手指一弹,一粒黑豆样的东西击中床上人的膻中穴。 “我都要死了,你还点我穴道。云深呢?” 这一声“云深呢”让林兰楼断定他就是安恒。 林兰楼迅速上前,为安恒点开穴道,道:“你怎么样?”说着摸了摸他的脉象。 “差点死了。”安恒安心地闭上眼睛。 “死不了。”林兰楼道,“不过伤的不轻。” “我在龙门遇到司空老道,我不是他的对手。被他劈了一掌,不是我躲起来怕是要死于非命了。可惜没能告诉云深,害他没有提防被老道算计了。” “云深没事,也死不了。”林兰楼道。 安恒明显松了口气,“我对不起他。幸亏林先生回来的及时,将老道拖住,不然我定逃脱不了。” “今日在树林中说话的可是你?”林兰楼问道。 “是我,差点耗竭了我所有的功力。” “在树林里为何不和我们一起走?” “我根本无法跨过树林到你们身边。乱音飞渡的功法差点将我累死。” 安恒说的是他用乱音飞渡的传音方式,将声音发散开来,让人搞不清楚他的方位。 “你会东瀛忍术?” “我会忍术。忍术本就是我黔地苗人躲避野兽的技能,与东瀛无关。” 林兰楼一时语噎。 确实,苗人躲避危险,变幻身形古来有之,确实与东瀛无关。 这家伙此时内伤很重,还不忘了犟嘴。虽然伤的不轻,怎么看上去心情很放松。 “你别动,也别说话,我帮你调一下内息。”林兰楼说着轻轻握住他的两只手。将一股绵密的真气缓缓输入他体内。 李吹笛没有说话,他在凝神听着四周的动静。 能找到安恒是最好不过的事情了。其他的都不重要。 “你怎么会在这样的地方?”李吹笛问道。 “我府里的人早就在洛阳等候,不曾想被司空道人发现踪迹,几大高手悉数重伤。此处是他们给我找的地方,我也不知道为何要找这样的地方。” “秦大人呢?你府中的人不是一直都和秦大人有联系吗?”李吹笛问道。 “在我们到达龙门之后,秦大人的一干人再也联系不上了。” “可请求官府庇佑?” “我府中管家已在官府报备此行来洛阳的目的。可恨司空道人也在官府备案,他们以到洛阳采买土司王爷的官制器具为由,在洛阳落脚。只怕秦大人没有确凿的证据,不好让官府插手。”安恒道。 “这伙贼人果然布的一局好棋。” 此时林兰楼和李吹笛都知道,灭司空老道秦明月的力量不好指望了。 只希望秦明月能没事。 毕竟这里是洛阳城内,无论谁做事得尊王法。 有林兰楼帮忙调息,安恒很快觉得自己好多了。 李吹笛和林兰楼没有让他在三花巷逗留太久,就想将他带回了劲风楼。 因为劲风楼离府衙很近,也是洛阳城内最繁华的地段。 只要离府衙近,只要繁华,江湖人就不敢妄动。 若是能平安过了今晚,无疑是最好不过的事情了。 因为至少秘云深和安恒的伤能好个大半。那时候动起手来,会更无顾虑。 可是他们刚刚出了三花巷,在一处园子的拐角处就遇到了阻截的人。 这伙人悄无声息,就像是夜晚的黑猫一般诡异可怖。 安恒立刻就像重伤不治一般瘫软在地,依在墙角上,连抬头似乎都很吃力。 刚才还好好的,功力差不多恢复了五成。此时这般样子让李吹笛颇是嫌弃,这戏是做的有点过了。 林兰楼和李吹笛也不管他,互相颔首示意,人随剑至,一句话也没有,就开始厮杀。 幸好来的不是高手,在江湖中最多称得上是二流剑客。 他们的目标是瘫软在地的安恒。 他们知道,以安恒的手段,就是现在只有五成功力,对付他们一两个人绝对不成问题。 这一波静悄悄的厮杀似乎没有人死,但是阻截的人绝对伤的不轻。 李吹笛扶住安恒,林兰楼断后。 安恒轻声道:“在你的左侧约三十米处,树上有人。” 李吹笛右手将左腕轻轻一摁,一枝袖箭飞了出去。 “快回去,云深一个人在我不放心。”安恒道。 回去的路并不远,现在中间隔着不过是两三道街。 李吹笛半扶半抱带着安恒,却走向一条僻静的路。 他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带着追踪他们的人到僻静处决战。 “你能保住自己吧?” “能。”看上去半死不活的安恒道。 他现在这个这样子不过是装出来的而已。 他的功力至少恢复了五成以上。他这些年的武功修为在此刻要爆发出十二分的能力也绝对有可能。“他们追过来了。”林兰楼道。 “退入林中。走。” 李吹笛一说走,三人便如一股风一样没入不远处的一小片竹林中。 此时二更已过,四处都是婆娑的树影,并无行人。 竹林对于安恒来说是最好的隐匿地点。 他进了竹林便如脱兔一般从李吹笛的身边滚了出去,道:“你们放手一搏,我能保全我自 己。” 他知道,林兰楼和李吹笛放手一搏的话,司空道长绝对不是对手。 就算司空道人手下一百多人,也不一定能奈何得了他们。 果然,司空道人如约而至。 不得不说,这个身形粗犷的司空道人武功非常好。 “安恒小儿,就此滚出来我能饶你不死。”司空道人沉声道。 他用内力催动的声音震的树叶沙沙作响。 “在中原撒野是要付出代价的。”林兰楼的声音变得冷冽而尖锐。 “奉劝阁下不要妄自插手土司家事,这是土司府的私人恩怨,与他人无关,速速离去饶你们不死。”话语里尽是狂傲。 “保护安公子是在下二人的职责所在。老道你老而不死已成腐朽无知之徒。”李吹笛顿时心生厌恶。 “哼哼,也不看看你们保护的到底是哪位安公子。”司空老道的话里有话。 林兰楼拉了拉李吹笛,示意他沉心静气,不要逞口舌之勇。杀他才是正事。 突然将如同有巨石撞击大山一般,发出沉重的猛烈的撞击声。 是林兰楼和李吹笛合二为一,接了司空道人一掌,这一掌他们没有留半分余地。 虽然足以将司空道人击伤,但绝对不会有那么大的响声。 这巨大的声音一定是安恒在暗处搞出来的。 可能他想用巨大的声音吓唬司空老道,也可能他想用声音惊动捕快。 巨大的声音果然奏效了。 吓得林兰楼仓促之间补了一刀,司空道人受伤不轻。 也许是声音里有玄机,司空道人明显有些不在状态,又中了李吹笛一剑。 暗处安恒道:“走。” 李吹笛和林兰楼抽身出来,见一个矮小的身影,知道是安恒,急忙掠过去,三人迅速离开了小竹林。 三人几乎在城里迂回了大半圈,发现无人跟着,才回到劲风楼。 秘云深正有些焦急地等他们。 劲风楼才有一伙被李吹笛打伤的江湖人,官府的人白天刚刚处理完,一定不会再有人贸然而来。 万一官府的人还没走,他们再动手可就是撞到了枪口上,一定会进大牢。 所以李吹笛安心地让秘云深留在劲风楼,将他托付给了老板。 安恒见到秘云深,扑了过来,一把将他抱住,竟泣不成声。 李吹笛道:“我让老板给你们弄点吃的。”说着出了门。 林兰楼非常警觉地坐在门边上,他要看着楼下的李吹笛,还要看着眼前这两位年轻人。 在他心里,此时太不安宁了。 好在老板是个多年的朋友,也是个不怕事的人。不然他们恐怕是要被撵出客栈了。 秘云深看着哭泣的安恒,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 “对不起,我没有来得及告诉你危险,是我差点害了你。” 第六十三章 真正的大侠 安恒有些泣不成声。 “没事了,没事了。活着就好。”秘云深的声音说不出的温和。 “你的伤怎么样?” “好多了,可以与你一起御敌了。” 安恒起身端坐,眼角的泪痕还在,便开始运功调息。 林兰楼坐在门边上,有些失神地看着楼下的李吹笛。他困了。 第二天天色阴沉。因为要下雨就没有离开洛阳。 下楼的时候,李吹笛在转角的地方遇到蹲在角落里的秦明月,吃了一惊。 秦明月往后院里缩了过去。 李吹笛跟了过来。看着秦明月满面愁容有些吃惊,道:“你受伤啦?” 秦明月摇摇头,他确实不知道怎么说心中的疑惑,他给陆大人书信,到现在还没有收到回信。 “出什么事情了?” 秦明月挠了挠头,他自己也捋不清楚了。 “安府的人来追杀安恒。” 李吹笛吓的一个趔趄。 安恒是安府的二公子,安府的人来追杀他,这是什么事情? “什么,什么情况?” “搞不明白。这两天疲于应付,安府的人找我要人,我被他们追的四处躲闪,没顾得上你们。” “大明的王法,是不能随意伤人性命。就算是安府的人来,也不能随意追杀安恒吧?” 两人都有些语无伦次。 “安恒的伤是他府上的人所为。” 李吹笛一时语噎,怪不得伤的那么重,肯定是没有防备。 怪不得他慌忙逃走,没有来得及通知秘云深。 “司空道人你知道吗?是安府的人?” “不是,司空老道那个贼人是贵州思南宣慰司的人。他们一路阴魂不散,打着采买些官制器物,一直到了洛阳。” “两股势力,怎么都跟到了洛阳。”李吹笛也坐在角落里有些焦虑。 半晌问秦明月道:“怎么办?” “你说呢?” “一路进京吧,只能按照原计划。他们为何要追杀安恒?” “不知道。” “出尔反尔就是欺君。”李吹笛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 秦明月苦笑了。安府的人说他欺君,接错了人,说他接的不是真正的二公子。 “程序有问题吗?安恒没有拿证明身份的文书?” “有。” “那不就齐了。你担心什么?” “他们说文书失窃,要重新送一位二公子过来。” 李吹笛失笑了。道:“进京以后,请官府老爷们定夺吧。你莫要烦恼。” “我已经烦恼数日了。” “你好歹也是正六品的官员,此时自然要用官人的身份交涉。进京再说。” 外派做秘密任务的锦衣卫自然有权力用官方身份处理问题。 “你与林先生商量一下,此事怎么是好。” “好,你自己多保重。” “我是朝廷命官,到了中原,杀我的人要掂量掂量。” “大人,不是我说你,小心留的性命才是正事。”李吹笛有些忧心忡忡。 此时要不是有林兰楼和他一起,他怕是也要惊慌失措。 林兰楼坐在楼下的角落里,细细听李吹笛和他说安恒的事情。 点点头道:“不管安恒的处境怎么样,我们都要保证他的安全。不管他是谁,都不能有事。人是秦大人交给我们的,我们按信物送人进京,中间所有环节没有差池。如果秦大人不说此镖终止,此事我们就要负责到底。” 林兰楼在李吹笛的眼里从来都有分花拂柳的能力。 他只看根本。 既以如此,那么就将事情说透,同舟共济吧。 很快他们回到房中,将他们知道的事情说了,将他们的决定也说了。 安恒什么也没有说。此时他的内心无人得知。 “不管怎么样,你是我的朋友,我不会看着你一个人在险境中独立支撑。”秘云深小声道。 “日后我定给你一个交代。”安恒用衣袖拭了拭眼泪。 “没事了,你不必担心。没有谁有能力让我们放弃朋友。”秘云深似乎突然间温和又成熟了不少。 安恒突然抽泣的厉害,能看出来,他无比坚定。 也许是阴雨天,他们从没觉得这样沉闷过。 春天的雨下起来就有点没完。 洛阳是个好地方,空气里都是牡丹的影子。 李吹笛收到了他儿子金宥宝的来信。 信上先报了平安。这孩子就是懂事。 他为吴照峰的儿子吴满禾打伤,但是很快没事了。信上说吴满禾是孤独离魂症。人却极聪明,也极善良。 只是这种人不愿意见人,也不能见到旁人,否则就痛苦,甚至会抽搐。他的哥哥就是这样的孤独离魂症,全家人中,这位哥哥也只远远和他亲近。 李吹笛心中叹息一声,宝儿少年老成也是有原因的。 不曾想这位吴少爷也是这种病症,与宝儿又是朋友。 最让他吃惊的是,吴照峰不是突然发病死去,是被人杀害。 李吹笛将信递给了林兰楼。 林兰楼也大吃一惊。信上说王右旗从龙门来到了洛阳。他在找杀吴照峰的人。 看了洛阳的江湖人要被搅动起来了。 果然,很快就传来了消息。 王右旗出马从来就没让人失望过。他将司空道人及他的随从打了个落花流水。 因为是他们让吴照峰死于非命。 秋水山庄的金胜寒来了,据说她带了山庄的四大侍卫,就是给王右旗掠阵,什么也没做。 有秋水山庄的金胜寒掠阵,谁敢有异动呢。 据说铁算门的人也在。他们将司空道人的帐一笔一笔算的清清楚楚。 司空道人利用吴照峰的好客,暗中将他杀害。 王右旗始终有些与众不同。 无论他是男是女,他行事做派都有点与众不同。 他认认真真地约了崆峒道人在洛阳郊外的五里亭决一死战。 因为崆峒道人杀人了。必须是决一死战。 他还通知了在洛阳各个角落的江湖人。是崆峒道人杀了照拂半壁江湖的吴照峰。 那么崆峒道人之死就箭在弦上了。 可是结局出乎他的意料。 那天早上天气很好,但依然有些寒凉。 林兰楼和李吹笛带着秘云深和安恒一同前往。毕竟是王右旗亲自给他们送了信。 信上说他们约战的地点在五里亭外二里处的小树林。如是崆峒道人不应战的话,他将为友人吴照峰,司徒老道到天涯海角。 他们四人略略易了容,心情很复杂地去了。 不管如何,去了危险,不去留在洛阳城内也一样不太平。 他们见到了铁算门的人,在树林外面很安静。看上去他们只是安静的观棋不语者那般有素质。 谁也没搭理。 因为络衣的缘故,秘云深对铁算门心生很多亲切,却不知道如何表达。 所有的人似乎目中无人一般,完全没有看到他们一样。 然后他们就看到了秋水山庄的人,秋水山庄的人很气派。 都是清一色的黑色斗篷。斗篷都是锦缎做的,光亮丝滑。 在树林外面的岩石后面似乎还有一伙人,影影绰绰。 一定是江湖中其他人。 林兰楼和李吹笛找了个地方蹲下来,猫起来。 第六十四章 真正的大侠2 他们在等王右旗。 王右旗永远都不会让人失望,他独自一人前来。 林兰楼紧张地看了看李吹笛。这个人是不是有点太大胆了些。 在他心里,王右旗是个女人。就算她的武功再高,在江湖上,她始终是个女人的体格。 所以林兰楼还是有些担心他。 毕竟司空道人的武功不可小觑,他可是带来一百来人到洛阳。 李吹笛淡淡道:“铁算门和秋水山庄的人,还有在暗处的江湖人,不会让他吃亏的。” “也包括我们吗?”秘云深问道。 他的意思是,王右旗不敌的时候,他们四人是不是也该出手。 “若是有人暗算王右旗,我们是该出手。”李吹笛明确地说。 树林外就是一条看起来宽阔的小路,想来夏季的时候,小路边上浅浅的河沟里该是满满的水。 王右旗往林中一站,便成了大侠的模样。 他本身就算个传说中的侠客。此番更有点顶天立地的模样。 司空道人就像一缕黑烟一样进了树林。他受过伤。 几日前被林兰楼和李吹笛打伤过。此时的动作,看来已经无恙了。 据说司空道人天生慧根独具,少时被出游的崆峒派掌门带回山门,悉心调教,终成少年才俊。 不曾想他某日偷偷下山,在山外将一个员外打死。 掌门人为保他性命,准备废除他的武功。不曾想司空道人竟偷偷逃走,一逃就是数千里。 后来进了黔地,入了田氏土司府上做了大管家。 后来才得知,当年被司空道人打死的人是他的亲生父亲。 多年前他的父亲轻薄了一个少女,就是司空道人的母亲,后将这个怀孕的少女抛弃。再没管过他们母子。 司空道人知道那位员外是他的生身父亲,多年积怨,竟毫不犹豫将他杀害。 时隔二十多年,司空道人虽然早已出逃,但依然以崆峒弟子身份自居。 他既是崆峒门下弟子,自然是要讲究江湖规矩。看来他是想单独和王右旗一较高下。 “你杀了吴照峰?” “实在抱歉,我是误杀。我没有料到他会不还手。” “你说这话还是人吗?”王右旗说这话的时候衣袂已动。 四周静悄悄的,甚至连鸟也安静下来。 两人一触即发之时,树林间响起几声笛声。 一个素白衣衫的人如游鱼一般从树林的那头游了过来。 衣衫将自己裹的严严实实。 连头发眼睛都严严实实。看上去像个长长的粽子,又像长长的游鱼一般,在树林中游弋了过来。 笛声不过是一声两声,很轻柔。似乎在诉说着什么。 林兰楼道:“谁懂音律?” 没人搭话,看来他们中唯一懂笛声的只有他自己了。 这笛声虽然轻柔,却满是杀气。 王右旗明显吓了一跳。身形顿起,袖中有暗器向司空道人连番射去,寒光点点。 他一点也不想手软,毕竟司空道人杀了吴照峰。 对司空道人来说最可怕的竟是那个像游鱼一样撞过来的白色粽子。 凶狠,勇往直前。根本不给自己留后路。 是不顾忌自己生死的幽灵。 无论司空道人出什么招式,白色粽子从不躲避,也不御敌,他只是按照自己的招式来。 迅猛无状。 任何一个正常人没有这样的打法。 司空道人惊出一身冷汗。 退出数丈的王右旗也大吃一惊。 这个白粽子看不见眉眼,身形也看不出所以然。 他的身上似乎刀枪不入,因为司空道人的多枚暗器没有伤到他毫发。 此时林中还是林外,都静悄悄的毫无声息。 想来能看懂这场打斗的人,都吸了口冷气。 这不是不要命的打法。这是奇怪的打法。 笛声不紧不慢。轻柔而坚定,似乎也不成曲调。 但是突然有了快慢。短而促。 场中形势又变。 白色粽子人身法更为凌厉,动作更快。 袖中竟是一柄玄武剑。 连王右旗都大吃一惊,谁会有玄武剑。 传说这是一柄上古神剑,剑上有一枚夜明珠,夜间杀鬼,白天可杀神。 这只是江湖传说。 是不是真有玄武剑,江湖人谁也不能确定。 就算所有人没有见过玄武剑,但是此时在场的每一位人,都愿意相信这就是玄武剑。 剑身玄色幽光,在白衣人的袖中如同黑色游龙,被白色粽子人用的出神入化。 剑出衣袖时,人人都看到了珠光大显,如同白昼天光般耀眼。 林兰楼大吃一惊。 他不是吃惊粽子人。他吃惊吹笛人。 以他的听力和内力,如此吹笛之人他竟判断不了他的方位。 笛声如同幽灵一般飘荡的无所不在。 此时吹笛人若是吹出魔音,那么不同修为的人在林中一定会做出不同的反应。 场中形势已成定局。玄武剑摧毁了崆峒派司空道人的多有兵器,甚至他内力深厚的掌力也无济于事。 白色粽子人却不急着杀他。在司空道人周遭游走数圈。 只听笛声如有金锣之声。 白衣人才出手一挥,司空道人颈间有血溅出。 连秘云深都叹息一声。司空道人死的有点惨。 还不待细虑,白衣粽子人发出嗷嗷两声嘶吼。如同困兽,却没有说话。 李吹笛大惊失色,这个嘶吼之人在他心里,应该就是那个患了孤独离魂症的吴满禾,吴照峰的儿子满儿。 而那个吹笛人,很有可能就是他的儿子金宥宝。 林兰楼被李吹笛抓的吃痛,侧脸望着他,见他一脸吃惊,不由得轻轻拍了拍他。 此时他们似乎都料到了这个白色粽子人是谁,和那个吹笛人是谁。 也许还有一个人也料到了,那个人就是王右旗。 白色人影随着笛声迅速隐去。 树林中此时除了白色人那两声嘶吼,没有一点声音。 突然间,树林外面的路上有箭羽声破空而来。 这是谁在作死。 树林里突然间就如同有群鸟惊起一般,人群四散。 安恒的脸色变了。 秘云深轻声道:“是来杀你的?” 安恒点点头。 李吹笛和林兰楼似乎松了口气,这波人是蠢还是专门作死来的? 不知道林中聚集了洛阳的半个江湖中人? 果然,没有什么多余的话,林中有人像是游走的鬼魅一般,出了林子,无声无息地杀向气势汹汹而来的人。 这伙手持弓弩,无端杀戮的人无论是谁,都是在挑战中原武林的忍耐。 在司空道人被杀的那一瞬间,在不远处观战的人就被挑起了杀意。 此时正好有不知死活的人挑衅而来,他们不死,谁死? 安恒在此时用最大的敌意,最拼命的招式参与到了中原武林中人的行列,他和他们一起,奋力击杀了这伙人。 从此安恒的心里,中原武林就如神明一般的存在。 据说后来只要是中原武林中的人路过贵州,从未出过事。 这是后话。 第六十五章 安宁 李吹笛见到金宥宝的时候,他正在洛阳城一处极僻静的院子里喂鸽子。 白衣白衫,只在束起的头发间有一条水蓝色的飘带,甚是风致。 整个人看上去清秀挺拔,眉眼生动婉转。神气极为清逸。 “宝儿。” 金宥宝回头一看,手中的匣盒掉落地上。脸上露出欣喜,飞奔向门口的李吹笛。 还是少年模样。脸色甚至有一丝稚气。 李吹笛张开双臂,满面含笑,抱住扑过来的金宥宝。 这个孩子无论是不是他的儿子,在他的心里,从那一刻金胜寒找到他开始,他就认定他是他的儿子,是他的宝儿。 李吹笛的此时心里对他真是万分疼爱。 “你的好朋友呢?” 金宥宝下意识地向院内张望了一眼,道:“满儿哥哥,他,他,他……” “我知道他不愿意见人,无妨。今日我来,是王右旗王大侠给了我讯息,我才来看你。” 金宥宝面露喜色,道:“王伯伯,他没有来吗?” “他说要和故友相聚,晚些会来看你们。” “姑妈,她……” “我没有见到她。她也没有给我讯息。你姑妈的性情你是了解的,不见面很正常。” 秋水山庄的金胜寒不是谁都愿意见的,也不是谁都能见到的。纵是李吹笛,这些年也不过偶尔见到她。 李吹笛揽着金宥宝的肩往后院走去,亲切道:“吴大侠家里的事情处理好了吗?” “满儿哥哥的娘亲回来了,还给他带回来个妹妹。” 金宥宝的语气里有一丝羡慕的欣喜。 他的意思是女主人回来了,肯定一切都会有着落了。而且他的满儿哥哥内心深处一定也不会那样的孤单。 因为他有自己的亲生母亲了。还有自己的亲妹妹。 他的母亲不是抛弃了他,是没法回到他身边。 李吹笛此时愣了一下。也许他还不能理解这些少年从小没有父母在身边是一种什么样的孤单 但是他已经能感觉到金宥宝的羡慕之情。 他的内心不由得有一丝内疚。 “前日在树林里,你们坐车离开的时候,我见车上有一素衣女子,可是满儿的妹妹。”李吹笛问道。 “车上的女子,是满儿哥哥从小的侍女,是叶子姐姐。” 李吹笛松了口气,不知道自己为何松了口气。 许是因为吴满禾还有个更亲密的人,叶子姑娘,是个女子。这才让他松了口气吧。 毕竟吴满禾也许会和叶子姑娘终身相伴,也许还能结成伉俪,也许还会有自己的孩子未可知。这样他的人生也许不会孤单。 “你何时回武当?”李吹笛问道。 “明日一早,和满儿哥哥一起启程。” 李吹笛又暗暗松了口气。 以吴满儿的武功,和金宥宝的配合,看来似乎是什么样的人,都不能轻易伤的了他们。 他又想起当日吴满禾斩杀司空道人的情形,不禁心中一紧。 这两个人在一起,只怕日后在江湖上也是不可小觑。 兰楼吹笛恐怕将成为传说。院子里的两位少年怕是要成为江湖新锐。 他们两人是怎么能合作到如此地步的呢? 只希望他们以后在江湖上能顶天立地,千万要走正道。 “爹爹的危机解除了吗?” “你怎么知道爹爹有危机?”李吹笛心中一凛。 金宥宝下意识地低下头,道:“洛阳有我秋水山庄的绣衣坊。” 李吹笛点点头,绣衣坊的人在普通人看来也许是染坊绣房,在江湖人眼里,多是收集江湖信息之处。 看来秋水山庄的绣衣坊消息很灵通。 “还好。一路行来险象环生,至今都能逢凶化吉。好在前往京城最多不过十余天的路程。” “爹爹一路前往京城,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了。” 李吹笛心中又一凛。 洛阳解围难道是秋水山庄,或者说是金宥宝有意为之? 那么吴照峰到底是不是司空道人所杀? 吴满禾为何要亲手杀掉司空道人? 突然间金宥宝在李吹笛的心中有一丝不可名状的可怕感。 他如今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还不到弱冠,小小年纪竟会有如此心机? 秋水山庄的未来,或许早已经是金宥宝的了。 李吹笛又想到了凤凰山庄的莫问荆。 忍不住苦笑了一下。 看来江湖上的各家山庄的少庄主都不是普通人。都是有心机有手段,还有武功的高人。 “宝儿,江湖有江湖的规矩。爹虽然老了,却也还能支撑,你不必如此担心我。”说这番话的时候,李吹笛的心里是感动的。 可是他此时还能说什么呢,告诉宝儿要本分做人,走江湖正道吗? “孩儿多年未曾在父亲身边尽孝,心中有愧。” 李吹笛一时语噎,这不是他这个做父亲的错吗? “宝儿,你不必自责。是我这个做爹的没有好好在你身边陪你,伴你长大,是爹地心中该有愧。好在你今天这样,我心中安慰,我儿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 说着微微笑了,眼圈却红了。 不得不说,金宥宝是个非常贴心懂事有担当的孩子。 金宥宝上前抱了抱李吹笛,“宝儿有您这样的爹,感到骄傲。” 还好,从对话能看出来,父子俩的秉性都不差。 这是父子俩最亲密的时光。 两人坐在房间里,有阳光洒进来,斑驳在窗棂上。 金宥宝轻轻地给李吹笛添茶。 “爹这些年未曾成家,与林伯伯交好,一直与他情同家人。” 金宥宝此时像个大人一般,一边说一边点点头自顾自道,“爹爹觉得好就好。” 李吹笛看着金宥宝棱角分明的脸,微微笑了。 这个可爱的孩子。 无论他多大,在他眼里永远是他的孩子。 “你也有个妹妹。叫林千姿。一直是林伯伯养着。现在该有十三岁了吧,是十四岁还是十五岁。” 李吹笛突然不确切起来,语气局促起来。 金宥宝安慰地拍了拍他的手,微微笑了。动作像极了林兰楼。 “我也有妹妹?妹妹的母亲呢?”金宥宝的语气里有一丝喜悦。 李吹笛突然又局促起来,说不出话来。 不知怎么回事,原来做父亲的,在孩子身边也会局促。 这个女儿是有娘亲的。她的娘亲还是个未出阁的女子,因为他的疏忽,才有了千姿。 本来想着娶了她,可是后来千姿的母亲还是嫁给了别人。 这也是他的疏忽。 是啊,往事除了用疏忽二字,还能有什么话更贴切呢。 “她,她,似乎她的母亲也不知所踪……” “爹爹很难过吧。” 从来不曾见过这样的父子对话。 这个孩子总是想的很奇怪,爹爹很难过吧?这话他也说的出来。 不该是千姿很难过吗? 李吹笛轻咳道:“千姿,一直由林伯伯带大,一直养在林伯伯府上。我也和林伯伯住在一起。” 金宥宝又点点头,道:“林伯伯很照顾爹爹吧?” 李吹笛点点头道:“他温柔宽厚,待我极好。” 金宥宝微微笑了。江湖上的传闻他岂是不知道。 特别是当他知道李吹笛是他爹的时候,秋水山庄的绣衣坊的人还不是把李吹笛和林兰楼查了个通透。 林兰楼才不是对谁都温柔宽厚。 他在江湖上的名头可没那么温和,若是真要用温和来说的话,必然是温和又凌厉之人。 他们的过往,他们在江湖上的恩怨,金宥宝自然知道的清清楚楚。甚至比他们自己都清楚。 他们的武功,江湖甚传的绝世双剑,以情化功,千古难成。 所幸他们二人都没有所托非人,至今都是最彼此最可靠的知己。 此时金宥宝的的话,似乎分不清他的身份是儿子还是家长。 “爹爹若是愿意,就住我府上吧。”金宥宝顿了一下又道,“带着林伯伯一起。” “我和他一起习惯了。这单生意过后,我们要住在扬州,你有空就来看我们。”李吹笛道。 一时间李吹笛觉得自己说话像个需要儿女照顾的老年人一般。 忍不住笑了笑。 “妹妹和我长的像吗?”金宥宝脸上有些怀想。 “这个,你可能要问林伯伯了。或者问问秘云深师兄。他们比我更清楚些。” 金宥宝又笑了笑。可不是,自己的娃自己是看不出来像和不像的。 “现在妹妹去了衡山派,去那里学武。是奶奶陪着,奶奶是你林伯伯的妈妈。还有个哥哥叫林千烨,是林伯伯的亲生儿子,你应该叫弟弟才对。” 虽然李吹笛说的有点乱,金宥宝听懂了,道:“我日后去看看他们。” “你,在山庄可还有什么兄弟姐妹?” “只有一个嫡亲的哥哥,上次信里和爹爹提起过。他和满儿哥哥一样的孤独离魂症。因为我幼时便和他在一起,所以很亲近。” 李吹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其实他并不知道和一个孤独离魂症的孩子在一起有多辛苦。 他其实此时也并不能体会到金宥宝所谓的亲近是如何的辛苦和忍耐。也并不晓得,宝儿的成熟和担当是如何成长起来的。 若是他知道了,怕是要心疼地落下泪来。 “你怎么会和满儿有那么强的双修功力?” 金宥宝略一思忖道:“我们从未一起练过武功。满儿哥哥除了不能见人,其他能力都极为正常。他的修为极高。他深懂音律,武功极高。我用笛声可安抚他心智,让他在人群中放松,他就可以使出自己独特的功力对敌。” “若是你不在身边呢?” “我在倾力教叶子姐姐练习安抚音律。我不在,有叶子姐姐陪他,大抵出不了什么差池。” 李吹笛叹了口气。 想来这些年吴青峰在江湖上的善行给他的儿子带来了不少好处。 至少有人愿意帮他的儿子学到顶级的武功,能有顶级的修为。 只希望这个有孤独症的吴满禾不要被江湖过多地骚扰和携裹。 吴满禾和他人若是联手对敌必有弱点,吹笛之人若是被人制住,形势就不好了。 愉快的时光过的总是挺快。 李吹笛回到客栈,林兰楼正在大厅里等他。见他进来,飞快地迎了上去。 两人如同久别重逢一般惊喜和千言万语。 秘云深和安恒惬意地看着楼下的两个人千言万语,欲言又止的样子,道:“这两人是怎么做到的?” 安恒挑了挑眉,道:“整日里生死一线间,短暂的分开也是担心和煎熬,所以回来就是久别重逢。” “看不出来,你小子有学问了。” “有学问也是跟楼下二位学了来。”安恒说完吃吃地笑。 不但有学问,说话还变坏了。 第六十六 安宁2 番外2 看上去无论经历什么,他们一行四人,似乎一直岁月无忧无惧。 吃得好,睡得好。 安恒的事情似乎就这样解决了。 来追杀他的人,首先是思州田家的人,领头的管家司空道人已经被杀。余下的人溃不成军。四散而去。 第二是水西安家的人,在这场争斗中,稀里糊涂地到了现场,莫名被击溃。 而他完全成了个渔翁得利的人,他安全了。 其实李吹笛他们三人心中都有着隐忧,到底是水西安府出了什么事情,才让现在的安恒一会是安恒,一会是宋恩佑,一会又是被府中追杀的二公子? 不过这对他们来说又有什么要紧呢? 李吹笛他们三人,只是受朝廷锦衣卫的委托,送眼前这个人去京城。 他身上有信物,他们看信物接人。他是谁不重要。 秘云深却是真心担心。道:“你日后到了京城自己要多小心。” 安恒点点头。 “你水西安家那边,担心吗?” “担心无用。我到了京城,入了太学,会得到朝廷封封。那时候再说罢。” 秘云深点点头。土司是要有朝廷的封封才管用。只要有了朝廷的封封,土司也不大敢动他。 管他们在田府乱成什么样,不重要。 万事纷扰,只要根本不变,结局大抵不会太差。 “城里似乎有七星门的人。” 安恒又点点头。 秘云深欲言又止。他想问问安恒到底是谁,到底是不是七星门主。可是这重要吗? 只道:“他们是你的人对不对?” 安恒没说话,只点了点头。 秘云深松了口气。 这一路行来,安恒并没有什么让他们不满的地方。并没有什么公子习气让他们生气。 倒是处处以他们为同行者,迁就和认同。 反而是他们三人,时时会有有些偏离,为自己的事情将安恒也携裹其中。 人始终是有感情的。 尤其是秘云深遇到安恒,一路行来住行同吃同住。生死共勉。感情难免深厚。 他不可能看着安恒有事坐视不理。这是他们少年之间的友谊。 李吹笛和林兰楼此时不仅仅担心安恒,他们还担心金宥宝。 “见到吴公子没有?”林兰楼问道。 “没有,你知道他有不能见人的毛病。”李吹笛道。 “他与宝儿看上去关系似乎非同一般。” “吴公子虽然有孤独离魂之症,但是各方面修为极高。他和宝儿书信毫无障碍,他们自幼书信往来,关系非同一般。加之宝儿有个哥哥,也是这样孤独离魂之症,宝儿自幼照顾,所以颇有经验。”李吹笛道。 林兰楼心中一惊。是不是顶级世家都要有几桩奇怪的事情,有几个奇怪的孩子。叹息道:“怨不得宝儿这孩子懂事。” “我只希望宝儿能是个走正道的孩子。不然他日后功力深厚会很可怕。” 林兰楼竟一时语噎。他心中岂是不知道这个道理。 四大山庄的世家子弟,他见过莫问荆,当年的莫问荆飒爽落拓,冠绝江湖。奈何遭受劫难。幸亏莫少庄主心地淳良。 可是有谁知道现在的莫问荆到底会做什么,凤凰山庄又会如何变故呢。 忝列四大山庄的秋水山庄本最神秘。 不曾想他们机缘巧合,少庄主金宥宝是李吹笛的儿子。不管是真是假,都已成定局。 少庄主金宥宝小小年纪,无论是修为还是心机都让人不敢小觑。 在林兰楼看来,他的内敛和心思甚至比当年的莫问荆有过之而无不及。 李吹笛此时甚至怀疑司空道人之死,与宝儿有关。 也或许整件事情没那么简单。 也或许一切都是为了帮他们,金宥宝做了个局。 若是如此的话,他更觉得金宥宝不可小觑。甚至让他有些不安。 只希望他能在秋水山庄的教育下长大,能大气,正派。以山庄为念,莫要将心思放在整个江湖蝇营狗苟的纷争之上。 “宝儿说前往京城,一路不会有事……”李吹笛有些小心翼翼。 林兰楼听出李吹笛的担忧。拍了拍他的手道:“洛阳离太原府近在咫尺,以秋水山庄在太原府的实力该能保我们一路平安。” “这小兔崽子小小年纪,是不是太狂了些?” “宝儿自幼心中没有亲生父母在身边陪伴,怕是早已将自己当做大人了吧。山庄的事情恐怕他早已插手,从上次武当山的事情就能看出来,他的亲信不少。” “小小年纪,心思缜密……” “你日后要多陪陪他,照顾他。切莫让他的路上起了波折。” 李吹笛想起金宥宝喂鸽子时,听到他的声音手中的盒子掉落的情形,不由得心中一酸。 他还是个少年。是个对亲生父亲有着期待和依恋的少年。 洛阳的事情要妥帖了才能离开。 所以会耽搁几日。 秘云深的伤好多了。 他现在最重要的是将自己的事情处理一下。 在洛阳他始终没有等到络衣来见他。 这事不太应该。 在黔地田氏领地的时候络衣曾来见过他。告诉他进了中原会再相见。 铁算门的人在他被司空道人抓住的时候还曾到过现场帮过他,还曾告诉他:安心去吧,你有了子嗣。 莫不是络衣有了宝宝? 每每想到此处,秘云深的心里就像有两条小鹿在东奔西走,激动的按捺不住。 可是他最终是没有找到络衣。 哪怕他找到了铁算门的地盘,也依然没有络衣的影子。 难道络衣根本没有来洛阳? 在傍晚的夜色中,秘云深忧思憧憧。 一抬头,秘云深看到一个人,是安恒。 “你怎么在这里。快回去,不安全。”秘云深明显的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安恒撑着腿坐在阴影里笑了笑。 密云突然觉得他成熟了不少。这一笑特别老成,有林兰楼般的迷人气质。 秘云深伸了个懒腰,便也撑着腿坐下,和安恒并排坐在阴影了。 两人就这样默默坐了一会。 “你的心上人有孩子了。”安恒道。 秘云深点点头。 “她若是不嫁给你怎么办?” 秘云深愣住了。低头愣愣地看着地面上斑驳的阴影,突然说不出话来。 安恒半撑着腿坐着,摇晃着自己的身体,完全共通不了秘云深的伤心和吃惊。 “什么事情心里有个准备,别一意孤行,哥说的话错不了。哥不会害你。”安恒突然变了个人似的。像个奶娘一般的语气。 秘云深千言万语却不知道如何说,怎么可能。络衣已经有孩子了,怎么会不嫁给他。 可是安恒那邪邪乎乎的样子让他心里一沉。 两人无所事事地坐在阴影里,看着不怎么明亮的天空。 终于有个人影近了。安恒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道:“你找的人找到了。” 说着从人影手中去过一小卷纸团,递给了秘云深。 “你在帮我找络衣?”秘云深吃惊道。 “自己兄弟的事情自然要帮一帮。以后能不能帮上就不好说了。”安恒又伸了个懒腰,“困了,我先回去了。你放心去吧。” 说着转身走了。 看着暗夜中衣袂闪动的安恒,秘云深笑了笑。 很快他按照纸上的地址找到一个住处。 他看到了络衣。络衣惊喜继而微笑的脸在夜晚的灯光下如此惊心动魄。 这是一个无比美好而缱绻的夜晚。一个春宵一刻值千金的夜晚。 然而安恒并没有离去。他在一个巷口,看上去就像个无赖一样四处张望。 春天的夜晚多少有些寒凉。 安恒虽然冷的有些瑟缩,但是他就是逡巡不去。 很快巷子那头就出现了人影。 安恒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蹲在墙角的阴影里。一下子变得矮小了。 人在这个时候下意识地愿意变得矮小,那么只能说明一点,对面来的是友非敌。 来的人有些拘谨,又有些倨傲。 安恒忍不住笑了笑。 “我约阁下前来,就是想跟阁下说声谢谢。”安恒从暗影里走了出来,深深一揖。 来人看上去不年轻,绝对也不老。斜挎着的包里赫然露出一角算盘。 挎着包的人咳咳两声,竟搓了搓手,有些瑟缩。 “在下贵州七星门门主宋恩佑。在贵州水西土司安府任职。” 见对方不答话,安恒只好自己接着说道。“在东郊能得阁下相助在下感激不尽。” 挎着包的人又干咳两声,嗫嚅道:“小生,小生叶风。是个账房伙计。” “叶风叶大侠,中原多异人。”安恒赞叹道。 “那,那日,我也是受人之托,前去帮忙照看一位公子。”叶风低头小声道。 “那位公子刚好是我的朋友。”安恒见叶风没有说话的意思,又道:“你们铁算门的人都这么低调吗?” 叶风竟没有说话,没有说不是也没有说是。 “你是铁算门的门主铁算子叶风?”安恒饶有兴趣地看着叶风。 可惜叶风还是没有说话。 安恒也不觉得尴尬,微微笑着,在身上乱摸一气,摸出个牌牌来递给他,道:“我愿意交你这个朋友。” 叶风竟然接下了,认真地放进怀里。 他明明是有小包的,可他却认真地放进怀里。 安恒认真地看着他,等着他回赠。 果然,叶风从腰间拽下一个算盘珠子一样的圆环,递给了安恒。 铁算门和贵州七星门的友谊就这样简简单单地结下了。 第六十七章 多年不见 “你请我喝一杯吧?”安恒始终都面带微笑。 是啊,今晚的天气很好,夜色也很美。 “太,太,太晚了。”叶风道。 “无妨,我请你。”安恒道。 “喝,喝牛肉汤。”叶风道。 幸好,洛阳的牛肉汤整夜都有。 此时巷口处正有热气腾腾的牛肉汤,还有新出炉的牡丹饼。 “我娘是洛阳人。”安恒淡淡道。 叶风有些吃惊,但是他正喝牛肉汤,所以吃惊的神色并不明显。 “她曾经是四海镖局的大小姐。”安恒接着道。 原来安恒说的一口地道的官话,一派落拓又有些儒雅的模样,是因为他娘是中原人。 他曾说过,他是乡间的外婆带大。 所以林兰楼看出他有异于其他土司子弟,他也曾经这样解释过。让林兰楼觉得合情合理。 虽然安恒的话不知哪句是真哪句是假,至少这件事情看上去他不是说谎。 “我的外公叫姜四海,我娘是他的大女儿,叫姜云因。当年我娘随外公出镖云南,路过贵州,机缘巧合,与我爹生下我。” 安恒一边慢慢地喝汤,一边慢慢地说道。 就像是在讲述一段别人的往事。 热起腾腾的汤让他额头微微起了一层薄薄的汗。 叶风始终都像一位沉默的听者,慢慢喝汤,慢慢吃饼,尽量不发出声音。 “可是好多年前,我娘突然不见了,我外公一家也不见了。”安恒就像在讲述一个陈年旧事,别人的故事一般。 “偌大的洛阳,我曾派出门中兄弟多方打听,仍没有他们的消息。整整三年了。” 安恒自嘲地笑了笑,又道:“只在三年前,我才有能力暗中派出帮中兄弟打听我娘和外婆一家的下落。所以找寻他们也只有三年的时间。” 叶风点点头。 “叶门主在洛阳消息灵通,可看透一人的过往。能否帮我打听一下我外婆家里的事情?”安恒认真地看着叶风。 叶风停止了喝汤,默默地看着汤碗,神色凝重。 “我愿意倾尽我的家财,请叶门主帮忙寻找他们。”安恒说着从怀里摸出一个锦袋子,里面是黄金。 叶风突然说话了,道:“你,你,你把黄金换成银票,这样进京方便。我帮你算一下这些金子能换多少银票。” 说着从袋子里取出小算盘。到底是个有素质的账房伙计。 安恒伸手制止了他。 突然唏嘘落泪道:“我只想找到他们。这些年我用尽全力活着,尽力活的好,就是为了有能力找到他们。我知道,你们铁算门一定能帮我。” 在东郊柳巷外面的树林里,他听到那个晃动着算盘的人历数司空道人的身世和经历时,他就知道,这个人一定不简单。 这人就是眼前的这位叶风叶门主。 也许这个人能帮他找到突然失踪的母亲和外公一家。 过了很久安恒平静下来。两人默默地喝着牛肉汤。 远处传来马蹄声。 虽然天黑了,但夜并不深。在这处不算繁华的街巷有原道归来或者路过的行人很正常。 当马蹄声出现在巷子的那一头的时候,叶风的脸色突然变了。 他迅速摸出几枚铜钱,放在桌上。拉起安恒直奔马蹄声去了。 安恒才注意到骑马人的样子,黑色斗篷,黑色骏马,腰间是绣春刀。 远远看上去面如孤星朗月,在灯光下显得有些疲惫,眼睛却很晶亮。 叶风的身形极快。一边走一边道:“带走秘公子,就说林先生出事了。” 安恒很想问问,可是明显来不及了。 看着叶风气势汹汹的样子,眼下的情形他只能按照他的话照做了。 叶风的身形顿时像是魁梧了不少,腰杆也直了,人如旋风一般直往巷尾掠去。 安恒只好找到络衣居住的院子,敲了敲门,用极低的声音叫道:“公子,先生出事了。” 很快秘云深出来了,面色凝重道:“走。”又一把拉住安恒道:“在哪?快回去看看。” “你夫人安顿好了吗?”安恒道。 “她没事。” 过了拐角处,安恒很快推开秘云深,道:“我们分开走。你快回客栈。” 安恒飞快地折了回来,他要找到叶风。 他也茫然为何叶风要让他诓走秘云深,独自面对那个骑马归来佩戴绣春刀的人。 难道他们有仇?怕铁算门连累秘云深? 毕竟络衣是铁算门的人。 虽然锦衣卫的人不好得罪,但不管怎么样,现在叶风安危很重要,他们刚刚才确定了朋友关系,他可不想他有事,不想失去这样的朋友。 安恒折回来的时候,正看到叶风和骑马的人动手。 这个锦衣卫的身手不错,动作利落优美。 锦衣卫的风姿可是整个大明男儿的华表楷模。不得不说,眼前的这个黑色鹤氅的锦衣卫如出尘仙子般湛然神采。 叶风自然不错,他可没那么多讲究,也没那么注重仪表,只要对敌的招式有效就行。 看着叶风没什么危险,安恒就倚在墙边上看着两人你来我往的招式。 看来锦衣卫也不想伤他。 这打来打去到底有什么意思?都不想伤害对方,看上去也不是切磋的意思。 他们到底在搞什么? 安恒努力地干咳几声。 叶风像是得了什么暗号一般跳出圈外立住了脚。 一揖道:“厉大人,多年不见。” 此时的叶风根本不是安恒在巷子外面喝牛肉汤的样子。 此时他显得魁梧健壮,眉目如星,动作落拓像个英雄。 人有时候真是有不同的样子。 被叫做厉大人的人剑已入鞘,整了整衣衫道:“叶先生为何在此拦我?” “刚好和朋友约了在此喝牛肉汤,巧了遇到厉大人,一时手痒,想向厉大人讨教几招,得罪了。” “不必客气。” 此叶风口中的厉大人看上去大度的很,只是神色淡漠。 安恒只好从墙角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这位是我朋友,宋恩佑。”叶风忙介绍道。 “在下见过厉大人。”安恒忙上前施礼。 “不打扰二位了,后会有期。”厉大人还了礼,转身牵马离去。待到厉大人走远,安恒道:“这位大人真是好风采。锦衣卫中的大人们都是我大明的翘楚。个个都是人中龙凤。” 叶风也干咳了两声,嗫嚅道:“厉大人,厉清波。络衣的外子。” “什么?”安恒惊的瞪大眼睛,还下意识地向后一跳。 这怎么可能,他的朋友秘云深怎么办? 这位人中翘楚厉清波厉大人竟是络衣的夫君?怪不得叶风让他支走秘云深。 此时安恒的心中真是有杂乱如麻的感觉。 叶风只淡淡道:“的确如此,我铁算门中人都知道。他们青梅竹马,感情深厚,人人羡慕的一对伉俪。” 安恒简直不知道叶风在说什么,要不是叶风救过他的命,他简直觉得叶风就是一派胡言,他一定会觉得叶风想激怒他成为他的仇人。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安恒有点激动。 “不信你可以问问秦明月秦大人。”叶风道。 “怎么可能?”安恒脸上满是悲伤,这一刻简直比秘云深都伤心。 可是现在的秘云深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被安恒诳回了林兰楼下榻的客栈。 “此事我不会骗你。他们年少时候就一起生活,厉大人对络衣有过救命之恩。没有厉大人,络衣小时候早就饿死了。这是络衣亲口说的。”叶风道。 安恒感觉到自己像是五雷轰顶一般难受,他做的什么事情,他查到了络衣的住处,还亲自将秘云深带到了络衣的住处。 若真如叶风所言,若是刚才没有将秘云深诓走,秘云深和厉清波现在是不是必有一战? 秘云深会不会目眦尽裂? 安恒知道秘云深对络衣用情至深。这要是让秘云深知道可不是要拼去性命? 络衣为何要这样做?她和厉大人感情深厚,为何要这样和秘云深在一起? “络衣为何要这样做?”安恒问道。 叶风见他脸色有些苍白,声音有些喑哑,轻轻拍了拍他道:“世间的事情不是你我能参透尽知的。别太介意。” 别太介意,怎么可能不太介意? 叶风体贴道:“我陪你喝一杯,其余的事情,让他们自己处理吧。如何?” “好,走吧,喝一杯。”安恒慢慢冷静下来。却仍然颓唐的有些蔫吧。 二人在一家还没打烊的酒馆坐下,安恒道:“不管怎么样,都谢谢你。若不是你,此番他们还不知道是什么光景。” 他说的是秘云深的事情。 叶风不搭他这茬,只道:“你的官话确实有洛阳的口音。” “我小时候是外婆带大,学的儒学是洛阳的先生教授。我的武功是四海镖局的大师傅教的。后来回到贵州安家,得七星门门主的悉心指教,才成今天这样。”安恒道,他说话还有些神志迷离。 “你很幸运。” “我很幸运,幼时到现在都遇到很多贵人。” “你娘帮了你很多。她是天山派弟子,她在暗中帮助你很多。” 安恒的眼泪突然流下来。原来是这样。 原来自己的娘也是江湖中人。 怪不得她当年嫁给了贵州土司王爷。这对一个中原女子来说是需要多大的勇气。 第六十八章 不可能 “你知道我娘她,她去了哪里?”安恒问道。 “等你得了京城的封封回来找我,我替你找到她。现在找到她,你保护不了他们。你连自己都保护不了自己。” 叶风的话有些直接。 原来叶风什么都知道?还是他只是知道自己的处境艰难? 现在的安恒想,是不是自己的娘让叶风来帮他? “什么?”安恒惊慌地看着叶风。眼泪奔涌,骨鲠在喉。 原来母亲一家的失踪真的与安府有关。 难道是因为母亲不愿意在安府做他父亲的三夫人,所以遭到追杀躲起来了? 安恒的父亲确实是水西的土司大人宣慰使安札。 安札高大魁梧,生性爽朗,家中有五房夫人。 安恒的母亲是他娶的第三房夫人。 安恒幼时的记忆里,他在外婆家里也很少见到自己的母亲,就算见到了也会在深夜。 那时候他还年少,已经记不得是在哪里,他只记得那里有外婆,有外公,有师傅,有教书的先生,还有一个比他大不了几岁的舅舅。 他的母亲回来看他,总会在他熟睡时候。他会被外婆叫醒,看到一个面色白皙,黑巾黑衣的女子微笑看着他,将他抱在怀里。 安恒想到这里,简直无法忍住自己的眼泪,一时间泣下如雨。 难道母亲是逃离安府的?为了躲着安府的人,所以只会在半夜偷偷回来看他? 后来他回到安府,偶尔和他的父亲安札谈起他母亲时,他父亲总是叹息,说他是做了梦,那不是真的。他娘早已经去世了。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到达贵州,怎么和外婆一家分开的。 那时候他还年幼,离开外婆大约七八岁的样子。 这些年他在贵州生活,没有母亲,也没有外婆在身边。 幸亏他有一个不错的奶娘,他爹还给他找了一个不错的师傅,前任的七星门门主。 秘云深回到客栈,林兰楼和李吹笛正做在桌边的灯下,喝茶聊天。 他们知道现在是安宁的。 不管这种安宁是短暂还是长久,都要认真地度过这一刻。 桌子上竟然还放着花。 秘云深脸色发白跑进客栈,看到这一幕,急道:“安恒骗我。” “怎么了?”林兰楼问道。 “他说先生出事了,让我赶紧回客栈。” 林兰楼笑了笑,“你们又闹什么?” “他,他现在怎么变得这样不靠谱。他说和我分头走。”秘云深气道。 “你见到他了?”李吹笛问道。 秘云深嗯了一声。 “会不会有什么事情?”李吹笛问林兰楼道。 “以安恒的性子,不应该开这样的玩笑吧?”林兰楼道。 “他刚才不是差人送了口信回来,说安全勿念吗?为何要让云深回来?”李吹笛问道。 “他去见朋友,怕云深一个人在外面危险?”林兰楼漫不经心道。 “我去见了络衣。”秘云深道。 林兰楼吃了一惊,问道:“络衣怎么样?” “确实怀有身孕,不愿意出门见人。可能会在洛阳一直住下去。”秘云深道。 “你们可曾聊到婚嫁之事?”林兰楼关切道。 “络衣从未想过要嫁给我。”秘云深有些感伤。 “那……”林兰楼一时语噎。 江湖女子行事从来都不同普通女子。 “孩子确实是我的。我知道。”秘云深道。 林兰楼看着李吹笛,想起他们去陈宅的事情。求子还是求欢,江湖女子是不是也一样如此? 只为求子,不为求婿? 可是他看得出来,络衣不应该是那样的人,她对秘云深处处照顾。似乎也挺有感情。 林兰楼不由得叹了口气。 他又想起了将出贵州时,那个田家的安抚使大人田重雪,红斛姑娘。 哪个姑娘能顺利出嫁,会选择这样的方式呢? 定是她们有万般的难处吧。 “你打算怎么办?”林兰楼问道。 “我无法勉强她。等等再看她的意思。”秘云深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他说话的时候语气有些缥缈。 想来内心很难过。 李吹笛始终都没说什么,只是看着他们两人,欲言又止。 似乎他知道什么,似乎又不知道什么。 总之他什么也不想说。 安恒不到一个时辰左右就回来了。 看上去已经酩酊大醉。 秘云深下楼去搀扶了他。 “你和谁喝酒了,怎么喝成这样?”秘云深问道。 安恒拉着秘云深的臂膀,酒气冲天。舌头都大了,“我今天难受。你不要劝我。我兄弟的事情……” 说话也有些混乱。 “你为何要诳我回来?”秘云深问道。 一边连扶带抱地将安恒弄回房间。 “我朋友,我兄弟,他……” 安恒不知道是真醉了还是假醉了,总之说话含混不清。 待秘云深下楼去要醒酒汤,林兰楼淡淡道:“出什么事情了。” 安恒突然脸色忧戚,竟说不出话来,又要哭起来。 李吹笛道:“到了洛阳,你变了不少,动不动就要哭戚戚。大丈夫怎么娘唧唧的。” 林兰楼拍了李吹笛一下。 问道:“和谁一起喝酒了?” “铁算门叶风,叶门主。” 看上去安恒似乎并没有醉。 林兰楼点点头。“为何要诳云深回来?” 安恒突然又颓然了,头低的看不见眉目了。半晌道:“络衣的夫君回来了。” “怎么……”林兰楼的吃惊简直要跳起来。 毕竟络衣和秘云深的事情他们一直都知道。 他还知道秘云深哭诉说络衣还是处子之身。说孩子确实是他的。 这络衣是什么时候成的亲?什么时候有的夫君? 李吹笛的脸色像是下了层霜一般。没有表情,也没有说话。 “你怎么知道?” 林兰楼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他在内心深处希望安恒喝醉了,这消息是假的。 “铁算门门主叶风告诉我,厉清波厉大人是锦衣卫的百户,是络衣的夫君,他们青梅竹马,自幼相好,是一对人人羡慕的恩爱伉俪。” “厉清波厉大人,锦衣卫……”林兰楼目光死死地盯着李吹笛。 李吹笛脸上肌肉有些僵硬,心虚地站起来道:“我看看云深怎么那么慢……” 说着溜出去了。表示他根本不知道这事。 “此事你确信?” “叶门主和厉大人动了手,我就在面前。亲眼看着厉大人回家……”安恒脸色发白。 林兰楼一时心中郁闷,他都做了什么事情。 当初在千里城,他就不该让素颜去帮忙找到络衣。 此时安恒比他更郁闷,今夜他就不该让人找到络衣的住处,还将秘云深亲自带到络衣的住处。 然后又将秘云深诳出来。 两人一时间相顾无语,脸色难看。 楼下李吹笛和秘云深走到楼梯的拐角,李吹笛温和道:“云深,难过吗?” “难过。”秘云深老实回答。 “不能的事情,就不要勉强,好不好?”李吹笛的语气说不出的轻柔。 秘云深看着李吹笛,想了想,道:“好,可是我还是难受。” “忍忍就过去了。江湖男儿最大的特点就是吃的了苦,无论是身体的苦,还是心里的苦,都要比常人更能吃的了。” 秘云深点点头。 此时可能最迷茫的人,是秦明月。 他在一门心思将准备将人带往京城的时候,突然被安府追来的管家告知,这个安恒是假的。 现在好了,黔地安府的人和思州田氏土司府上的人都在洛阳折翼了。 洛阳府衙对这两拨人的做法非常不满。 要开战回贵州,在洛阳府的地盘上闹事,还死伤那么多。真是给洛阳府的捕快抹黑。 这一年的平安政绩全泡汤了。 总之秦明月也是被府衙的师爷天天弄到后堂问询贵州田氏土司和安氏土司们的相关情况。 一时半会走不了。 可是回京城的路还得走。不管是真是假,这个安恒还的去京城。 这个看起来性情温驯的安恒,现在叫人不敢相信他的话。因为不知道他哪句是真的,哪句是假的。 也不知道土司府里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 这些事情跟他们其实都没有关系,因为他们找到的人,信物和证物都齐全。 可是安府的管家言辞凿凿,说安恒是水西安氏土司的贰臣逆子。 亲自将土司王爷四太太府上的安隆少爷推下悬崖,将土司王爷安札给的信件和信物拿走,代替了安隆少爷进京入太学。 还带着一帮乌合之众。 这些说辞弄得秦明月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 这个土司府里的情况真是不比戏文里的皇宫夺嫡好多少。 这下好了,来追杀安恒的管家和他的随从们彻底完了。尸体在官府的殓尸房放着呢。 府衙的仵作可不是吃素的。 他们很快验出来,这些人确实来南疆贵州。从他们的衣饰,到他们的饮食,到他们的体貌,总之殓验文书上写的清清楚楚。 可是也死无对证。 如果安府管家们的说辞是真的话,那么土司王爷安札为何不亲自修书一封,来澄清此事? 总之秦明月就在这样的纠结中纠结了日日夜夜。 第二天,他更是吓多灵魂哆嗦。因为他听说厉清波厉大人回来了。 不是说了还有半年的时间才回来吗? 怎么此时就回来了? 关键是秘云深还在洛阳,络衣也在洛阳。 这三人是不是要闹出事情来?他想想都头疼。 他太了解厉清波了。厉清波对络衣的宠爱真是能上天摘月亮。但是他也绝对不容别人觊觎络衣。 真是家事国事天下事都一股脑纷沓而来。 秦明月一时气恼,不知道络衣该如何收场。关键时候,千万不要再闹出人马关天的事情来。 他第一时间想到了李吹笛。然后偷偷地溜出了府衙。 可是等他到了劲风楼的时候,恰巧遇见易了容的络衣来找林兰楼。 秦明月顿时有冤家路窄的感觉。就想上前将络衣打一顿。 可是络衣并不想理他,只是请女老板将林兰楼约到了不远处的茶楼。 秦明月想要跟过去,被络衣无情拒绝了。 络衣还威胁他,不要多管闲事。 秦明月从没觉得这么窝囊过。 等李吹笛来的时候,他突然不知道和李吹笛说什么。只是恨恨地骂了两句:“这个死丫头,这个死丫头。” “你是为安恒的事情,还是为云深的事情?”李吹笛倒是很了解他。 “我现在觉得自己就是个局外人,什么都跟我没关系。”秦明月有些气急败坏。 “可不就和你没关系。”李吹笛慢条斯理地给他倒了茶。 “络衣的事情,你知道。现在厉清波厉大人突然回来了。他的一把九玄刀可不是好惹的。” “他们自己的事情,自己去处理。那么大人了,江湖闯荡多年了,还要你跟着操心?” 李吹笛虽然这么说,心里还是盘算着秘云深能不能吃亏。 “络衣可是我的亲表妹。” 李吹笛朝着外面的茶楼努了努嘴巴,道:“络衣不想让你插手。她找了自己信任的人。所以我们还是喝茶吧。” 他是说络衣找到了林兰楼,林兰楼或许能帮他们处理好? “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闭嘴。你把嘴巴管的严严实实。别什么也不知道就乱说,说出乱子了谁都不好。” 也是,李吹笛是在怪秦明月瞎说络衣的事情。 “我倒是希望我自己在瞎说。”秦明月一副气咻咻的样子。 “你这样子,可不是秦大人该有的样子。”李吹笛温和道。 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他们的事情都不能耽误。 后来,第二年的春天,林兰楼扬州的府上就多了个男婴。 这是后话。 第六十九章 不见了 洛阳始终都是个富贵大气变幻莫测之地。 譬如那夜林兰楼和李吹笛去过的陈宅就不见了。 怎么找也找不到,卖牛肉汤的也换了人。 很显然,络衣和厉清波也不见了。连秦明月都不知道这两人还在不在洛阳。 秘云深显得有些淡定。 虽然他脸色有一丝因为伤心而呈现出来的惨白。能看得出来,他能忍住。 安恒现在的角色似乎改变了一般,似乎他们要护送去京城的人不是他,而是秘云深。 时时将秘云深护在身边,露出警觉的神色。 林兰楼总觉得安恒有点不对,在洛阳活脱的有点不像他以前的样子。逛洛阳城似乎熟络的很。 对于土司子弟该有什么样子,在外面遇人对事该会做什么反应,林兰楼可不陌生。 终于忍不住问道:“你现在有点变了啊。” “什么?”安恒回头问道。 “与之前略有不同。” “我是洛阳人。” 林兰楼一时语噎,这个安恒还能不能再不靠谱点? 见林兰楼没有说话,安恒又道:“我幼时就在洛阳外婆家长大。到了七八岁才离开。” 那就怪不得安恒到了洛阳的洒脱模样。。 林兰楼点点头。心里笑道:这家伙总能找到说辞,很快就取消他的疑虑。 姑且信他,不信也没办法。 “等到了京城,你以后就能成京城人了。在京城娶房媳妇买块地。”李吹笛揶揄道。 “以后在京城生活数年后,再回京城那肯定不一样。也一定是故地重回的感觉。” 安恒倒是说话诚恳的很。 此时的李吹笛突然警醒,他们几人如果想安全抵达京城,必须要信任和团结。不能一味提防和怀疑。 若是此时他们怀疑安恒,提防安恒,那么一定出嫌隙,出了嫌隙就不好行动,就会被外人有机可乘。 虽然京城近在眼前,但是也不能出了差错。 “你觉得我们下面的路,还会有人追击吗?”李吹笛问道。 “不好说。我觉得不会顺利。”安恒道。 “你们安府里的人还会有人来追杀你吗?”李吹笛又问道。 虽然这话有些伤感,但是也得问。 安恒思忖了一番,道:“不好说,我们要用最快的速度到达京城。” “你娘是汉人?”林兰楼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问道。 “是,我娘是洛阳人,她是汉人。我一半是汉人。” 林兰楼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当年自己的母亲执意要嫁给他父亲,因为他是汉人。 看来有的土司是慕羡汉人,愿意和汉人一同生活。无论是他娘,土司的大小姐,还是安恒的父亲土司王爷。 “你娘呢?”林兰楼问道。 “在我年少的时候,他们就告诉我,我娘已经去世了。我的外公一家后来再也找不见了,分别那么多年了,也没找到他们的消息。” 林兰楼吃了一惊。问道:“你确信自己没有找错地方?” 林兰楼只是对安恒找不到亲人感到惋惜,随口一问,安恒却吃了一大惊,难道这些年自己都找错了地方? 这么简单的事情,他从来没怀疑过。这些年他确定自己就是洛阳人,在洛阳生活过。 难道是自己错了?或者这些年自己多印象里的事情都是错的?他根本就记错了地方? 安恒心中有一丝恐慌。又有一丝欣喜。 所有的人都告诉他,他娘死了,可是他娘总是在夜半来看他,将他抱在怀里。 他想要告诉别人的时候,别人都说那是他又做梦了。 那么他被告知他在洛阳长大,也是不准确的吗? 可是他记得铁算门门主叶风和他说的话,他说他娘姜云因是雪山派弟子。若他的外公一家不是在洛阳,那么叶风怎么知道他娘的事情? 安恒冲出门去,他想问问叶风,他到底知不知道他娘的事情,知不知道他外公一家的事情。 天空下起了雨。这让春天的洛阳湿润又温暖了几分。 可是就像络衣不见了一样。安恒在洛阳派出自己身边的兄弟走遍了洛阳的大街小巷,都没有找到叶风的消息。 叶风到底是不是铁算门的门主? 此时的安恒,游荡在空荡荡的巷子里,木然的像个木偶。 不远处,秘云深也像个木偶一样默默地跟着,跟在安恒的后面。 春天的雨淋湿了他们的衣衫。 林兰楼和李吹笛看着两个木然游荡的两人,默默地叹了口气。 等天晴了,他们就该离开洛阳了。 从洛阳去往京城的路无疑要好走的多。 因为安恒说要尽快赶到京城,所以他们赶路赶的有些匆忙。 数日后就到达了保定府。从保定城出发到京城,快马半天就到了。 因为连续赶路,人困马乏。三人在午时刚过就停了下来,找了家客栈住了下来。 这一路走来果然相安无事。也许是秋水山庄确实在暗中保护了他们。 秘云深似乎一夜长大,经历了洛阳事情之后,他沉稳也老成了不少。身上的气质也沉郁了些。 让他看起来不再是少年的青涩,反而有青年男子的成熟。 离开洛阳后,安恒又恢复了谨慎和疏离沉默的气质。 林兰楼和李吹笛一路上警觉和勇猛在中原大地上表现的淋漓尽致。他们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逼人的气势。 这段路,他们放心秘云深和安恒的跟随和配合。因为一路行来他们彼此熟悉对方,懂得彼此的弱点和强项在哪里。 到了保定府李吹笛和林兰楼明显松懈了下来。 保定府的气象和他们一路行来所见到的的府城都有不同。毕竟这里是南来进京的必经之路,也是京城外围的一道防线。 城内守军和捕快随处可见。集市繁华热闹,人更显得安静内敛。 在这样的地方张扬跋扈、扎扎舞舞可能不太好。 李吹笛和林兰楼选的这家客栈是秦明月定下的客栈。 早已有人在此等候。 安恒的兴致看上去并不高。他早已经没有在洛阳的时候的开心。 到保定府的时候午时刚过不久。 安恒和秘云深因为太过疲乏,草草吃了东西就睡了。 虽然客栈里有秦明月派来接应的人。但是因为秦明月不在,并没有人来打扰他们。 二人醒来时到了傍晚。 “李少爷呢?”秘云深惺忪着眼睛问道。 “他出去了。”林兰楼道。“人生地不熟的,不危险吗?”秘云深用家长般的语气道。 “这地方他很熟。千姿就是在这里出生。”林兰楼淡淡道。 秘云深一时语噎。把薄被子往头上盖了盖。 千姿是李吹笛的女儿。据说他女儿的妈妈是保定府人。这是要去找老情人吗? 当年李吹笛在清苑住过几年的时间。对这里很熟,还有不少老朋友。 “现在新荷刚发,你们可以去看看。”林兰楼道。 安恒在床上蔫蔫地翻了个身。“不想去。” “吹笛去镖局了。当年他可是保定府有名气的镖师。”林兰楼又道。 安恒飞快起身,道:“我也想去看看。” “云深,你陪他出去转转吧?”秘云深也飞快起身道。 “你呢?一个人留在客栈能行吗?” “没事,有事我给你讯息。”林兰楼道。 就这样秘云深和安恒被支出了门。 这里是保定府,天子城外,进京门户,守备森严。再说他们一路行来也没有发现异常。所以不会有事。 秦明月来的时候,只有林兰楼一人在客栈。 给他到了茶,林兰楼问道:“马上进京了,接洽好了吗?” “暂时没有问题。” “按照押镖的文书,我们送到这里就该交接了吧?”林兰楼道。 “是。”秦明月长长叹了口气。“三位辛苦了。李师兄呢?” “这里他熟,所以出门逛逛去了。” “他这时候出门一定有事。” “安恒安公子说他的母亲是洛阳人,记得幼时外祖家有镖局叫四海镖局。所以吹笛出门找当年的朋友们问问。毕竟他们都是道上人。” “哦,李师兄十年前曾是道上数一数二的镖师。在燕赵颇为有名,黑白两道没有不买他的面子。”秦明月道。 “那时安恒年幼,他记的事情似乎不清楚。吹笛也只是出门问问,希望能有帮助。” “安公子马上要进京,恐怕也耽误不起了。夜长梦多。” “也是,越是临近京城越是要小心。” “我想留下秘公子,先生意下如何?” 林兰楼有些吃惊,道:“为何?” “锦衣卫缺人,所以想将秘公子收为锦衣卫暗卫,为大明效力。” “这个,云深的事情,秦大人还是问问他的意见。” “你和师兄不阻拦的话,我才敢问问秘公子。” 林兰楼不由得苦笑了。他希望云深能不要答应这件事情。 可是哪怕是自己的儿女,恐怕都做不了主。 后来,秘云深是答应了这件事情。 因为秦明月跟他说了一件事,就是他若是答应了做了锦衣卫的暗卫,就可以在京城保护安恒的安全。 秘云深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因为他们的镖在保定府城内就交接了,就完成了。他们和锦衣卫的契书就终止了。 安恒看着秘云深,他微微有些吃惊。问道:“锦衣卫的暗卫是在册的吗?” “在册,只是身份有别,不可进皇宫。薪级无差别。” “他能升到百户千户吗?” “那要看他的能力和机遇。”秦明月诚恳道。 这话倒是真的。 第七十章 闲逛 刚到保定府城内的那天傍晚,安恒和秘云深一觉醒来,无所事事地在大街上到处转悠。 他们没有找到李吹笛,显得漫无目的。 安恒完全不像是在洛阳那般有兴味,似乎还有点失落。 秘云深却保持持久的热情。从黔地到保定府,每到一处,他都有着惊奇和欣喜。无论是对花草树木还是集市房舍、人情风貌都露出赞叹之情。 似乎看上去也是真心欢喜。 虽然他看上去是个玉树少年,却对从南到北的风物人情都能默然于心了。 两人一起走在大街上成了安恒陪秘云深闲逛。 他们就这样不紧不慢地差不多逛遍了城内几条大街。天色都暗了秘云深还是没有驻足回去的意思。 秘云深闻到一股好闻的酱菜的味道,便拐入一处偏僻的小巷,原来巷子里酱菜、酱油、醋的铺子还不少。酱香味十足。 就连这样的巷子秘云深也不放过他的欣喜探访。 安恒虽然对什么都没什么兴致,可是看上去他对陪秘云深却很耐心,丝毫没有勉强和不愿意。 在巷子的深处,安恒抱着臂慢慢跟在后面,看着秘云深探头探脑到处逡巡。 突然间,安恒似乎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他身形顿起,追了过去。在这样的傍晚的小巷子里,安恒的月白衣衫被风展起,像一直大鸟飞翔一般。 秘云深吓一跳,立刻跟了上去。 很快安恒就停了下来,秘云深问道,“怎么回事?” “我看到的人似乎是叶风,铁算门叶门主。” “没追上吗?” 安恒点点头,道:“也许不是他,刚转了个弯就不见了。” “刚才在哪家店里你看到他?” 安恒远远指了指。 秘云深循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一个素朴的妇人背对着他们,正在收拾东西。 那是一家店面不大的酱菜店,和一路走来看到的小店铺没有什么大的区别。 秘云深走了过去,对着妇人叫了声:“老板。” 妇人回身看着秘云深道:“客官想要些什么菜?” 妇人虽然是粗布衣衫,但眉眼很灵动,五官得体,颇有几分大方。 “我想问问刚才店里那位客人,老板可知道他……” “刚才那位客人?他买了一包切片酱菜。客官是想来相同的一份吗?”妇人亲切道。 说着麻利地打开了打开了一个酱缸,取了一块黑色酱菜出来。 安恒有些失神地走了过来,问道:“刚才那位买酱菜的客人,老板可认识他?” 妇人抬头微笑,微微摇了摇头,道:“不认识,来买酱菜的客人,不是邻居。” 秘云深只好接过酱菜,付了钱,准备和安恒离开。 安恒一边走,一边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妇人。 妇人微笑问道:“二位是外地人吧?” “我是苗疆人。”安恒说着也露出了点笑容。 妇人脱口道:“贵州人?” “是,老板到过贵州?” 妇人竟有些不好意思,道:“没有,只是听说过。贵州是个好地方。” 安恒礼貌点点头,和秘云深并肩走。 刚走两步,又听到后面妇人的尖叫声。 安恒猛然回头,只见妇人身边放着很多酱菜缸子的架子摇摇欲坠,他一个飞步掠了回来。帮妇人将架子扶正。 秘云深也赶紧过来帮忙。 二人又帮妇人将酱菜缸子放妥帖。拍拍手准备要走。 妇人道:“多谢二位公子。喝杯茶再走吧。” “不必了,谢谢老板。”安恒道。 秘云深只是自然地在边上看着,看着安恒和妇人说话的样子。 “敢问公子贵庚?”妇人又道,说话间突然有一丝羞怯。 无论是什么年纪的人,什么身份的人应该都会害羞,只是害羞的次数不同,掩饰的方式好不好罢了。 秘云深看着这个利落的妇人,没有说话。因为显然妇人是问安恒的。 “今年二十二了。”安恒竟然像个失魂落魄的书生一样老实回答。 “二十二了。”妇人有些不自然地重复了一遍。 秘云深心道:莫不是想要给安恒找个媳妇,嫌弃他年龄不合适? 突然铺子的房间有剧烈的咳嗽声,妇人忙道:“多谢二位公子。”说着匆忙往房间里去了。 安恒不由自主地往屋内张望了一下,秘云深拉了拉他道:“走吧。” 两人出了酱菜巷子。 李吹笛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林兰楼正在等他。 “他们人呢?”李吹笛问道。 “出去了。应该不会有事。”林兰楼道。“你这边有收获吗?” 李吹笛摇摇头,道:“四海镖局,洛阳所有的镖局中都没有四海镖局。” “二十年前呢?” “二十年前我已经在江湖上了,从未听说过四海镖局。今日威武镖局的总镖头也回忆了,他从未有过关于四海镖局的印象。他是洛阳人。” “那也许是个地方小镖局,类似牙行。”林兰楼道。 “倒是有叫四方酱菜,四海客栈的。这样的小地方都打听了。牙行也没有叫四海的。”李吹笛笑道。 二人一起下楼吃饭。 “安公子到底是记错了。”林兰楼不由得叹息道。 “也或者有人给他了错误的记忆。” 林兰楼听李吹笛这样一说,就觉得事情严重了。 问道:“为啥要给他错误的记忆?” “据我所知,安府的五房夫人,有四房夫人是贵州本地人。只有三夫人是汉人,还生下二公子安恒。”李吹笛一边吃东西一边道。 “大公子,大公子在干什么?”林兰楼问道。 他们这一路行来,只专心行程的事情,竟从未问过安恒的家事。 “你也是贵州的土司,你可知道安府的大公子?”李吹笛问道。 又轮到林兰楼语噎了,李吹笛说的对,他也是贵州小土司,可安家的私事似乎从未透露出来过。 这个二公子的出现似乎也有些突然。 “不知道。各个土司王爷家的家事一般传不出来。特别是一些有违常理的事情。” “等安公子回来问问他。”李吹笛道。 “好。刚才秦大人来过。”林兰楼道。“我们的差事到这里就结束了,该交接了。我看这家客栈里似乎都是他的人。” “这些人的仪表看上去不是锦衣卫的人。” 李吹笛笑了,“这些人看上去可比锦衣卫猥琐的多了。” 林兰楼微微地愣了一下,随即笑了。 他这一笑,李吹笛突然明白了。有时候人的突然明白是因为聊着聊着就突然明白了。 等秘云深和安恒回来,林兰楼和李吹笛正在客栈外面,背着手悠闲地看着夜色。 两人一模一样的姿势。 看着他们两人的悠闲和淡定,秘云深的心里顿时受了触动。 他们两人的样子,才会是人间最好的知己模样吧。 回到房间,四人坐定。 李吹笛道:“你们二人在外面可有收获?” 秘云深看了看安恒,见他没有说话的意思便道:“没有什么,只是闲逛。” “有两件事情和你们说。”李吹笛严肃道。 “好。”秘云深道。 “第一件事情,护送安公子的事情就结束。”李吹笛喝了口茶。没有人说话,因为大家都知道。 只是此番说出来,大家都有些沉闷和怅然。 意思就是说,该和安恒分别了。 “第二件事情,秦大人问云深加入锦衣卫的事情。若是不想加入,我明日和他说。若是愿意,我和兰楼就不再说什么。” 安恒看着秘云深。 秘云深舒了口气,道:“愿意加入。” 安恒看上去似乎也松了口气。 重要的事情说完了,李吹笛又道:“今日我出门没有什么收获。并未查到二公子所说的四海镖局。四通镖局也没有。所有带四字的都没有。” “李少爷辛苦了。有劳了。”安恒道。 安恒看上去更有些恹恹。毕竟这是这么多年埋藏在他内心的念想。 迟早有一天他会找到他的母亲和外婆一家。 可是等他到了洛阳,一切念想的光都灭了。 这一刻,他甚至连京城也不想去了,他只想流落在洛阳的街头,从早到晚,从春到冬。 “二公子不必说那么客气的话。只要有几乎我和兰楼都义不容辞为你找寻家人。”李吹笛道。 “刚才我们在外面逛的时候,遇到一个人,看上去像是叶风,铁算门门主。”秘云深道。 “为何没叫住他?” “突然就不见了。他似乎故意要躲着我们。”秘云深道。 李吹笛叹了口气,转头问安恒道:“我们的护送已经结束了。你我以后就是朋友关系。能否问一下你的家事?” “问吧。”安恒道。 “你是二公子,那么大公子呢?” “夭折了。”安恒又加了一句道,“我从未见过他。” 李吹笛和林兰楼互相看了看彼此。想来是因为长子夭折了,所以着急将次子接回安府。 现在看来安恒在安府就是长子了。 “你,你娘的事情,你能不能说的清楚一些。”李吹笛说的有些不顺畅,毕竟这事他们不该这样问。 “那些都是我七八岁时候的记忆。已经不那么清晰了。”安恒叹息了一声。 第七十一章 “我记得我是七八岁的时候,也许是五六岁的时候。”安恒开始讲述他的家事。 林兰楼在心底叹了口气,五六岁,那么小时候的记忆,往事就更不确切了。 “我只记得我一直住在人多繁华的地方,有好看的轿子,有宽大的马车,还有好看的绸缎铺子。家里有外婆,有我的师傅,还有伙计。 外婆日日陪着我,师傅教我练功,伙计带我出去买吃的。塾师教我认字。 院子里四季都有花。有一株大梧桐树,高大的我幼时抱不过来那么粗。伙计的院子里养着鸡鸭,门口还有小狗。 外公很高很高,家里似乎还有舅舅。” 安恒每说出一句话来,就好像要想很久,要费尽他的心力一般。 在他眼里一切都那么高大,那时候的他一定幼小。 没有人打扰他,都在认真听他说。 “我娘,她很疼爱我,我知道她很疼我。经常在夜半黑乎乎的时候来看我,将我抱在怀里,轻轻和我说话,叫我佑儿。 在外婆家的那段日子,我梦里梦见都能笑醒。太美好了。似乎外婆家不远还有大的荷花塘,一直连绵到很远的地方,望不到边。” 林兰楼忍不住又挠了挠头。安恒现在说的话,是不是有一半是梦见的? “我小名叫恩佑。我的义父也是我长大后的师傅姓宋,所以我就叫宋恩佑。 不知道是哪一天的夜里,一切都变了。那天等我醒来时,我已经在马车上,车上是两个年轻人,将我死死看住。我记得那天我哭了很久很久。 不知道走了多久,走了多少天,等我醒来,应该就是到了贵州。 一个年轻的男人说是我父亲,将我从车上抱下来。那天他穿着蓝色袍子,我记得很清楚。 他对我一直都很和蔼。 后来我见到了我奶奶。在贵州安府里,对我最好的是我的奶奶。我的奶奶姓宋。奶奶在时,她就像外婆慈祥,那样疼爱我。 可是奶奶在我十四岁的时候就去世了。她在感觉自己不行的时候,提前把我托付给他娘家的兄弟,我叫他舅公。这位舅公后来就将我托付给了我的师傅。当时七星门的门主宋启尚。也是我的义父。” 林兰楼是知道的,宋启尚是隅中寺的无因师傅,是上一任的七星门门主。此时他默默地点点头。 怨不得宋恩佑认识他手中的墨玉,墨玉是他前往黔地的时候无因大师赠送给他。那块玉是他师傅的东西,他怎么可能不认识。 虽然当时无因大师欲言又止,林兰楼也明白他是有意请他遇到有缘人,多多关照。 眼下很明显,安恒也就是宋恩佑就是有缘人。一切都有机缘。 林兰楼看了一眼李吹笛,李吹笛朝他点点头。 眼前的安恒虽然在最初的时候给他的印象有些不好,后来一路行来,觉得安恒平和,老成,心思正淳,也有心机,是个不错土司世子。 现在听他的家事,又觉得这个世子曾经是个颠沛流离,是个可怜孩子。 幸亏时至今日他对人世间没有太多的怨念,品性依旧端正。 “我奶奶去世后,我才觉得我在安府的身份有些尴尬。我母亲不在府中,但是她居住的三夫人的院子父亲一直都留着,我就一个人住在母亲之前住着的院子里。 先是院子里的仆役总是无端受到刁难和欺负。后来是我自己的开支和用度越来越成问题。 我身边的奶娘是我奶奶特意给我挑选的。虽然那时候我到了安府不需要奶娘照顾。奶奶还是给我挑选了一个看上去很凶的奶娘。看来奶奶是有预见的。 奶娘见我无知受困,忍无可忍选了个时机溜回了奶奶的娘家,回到宋家找到舅公,将我的事情向舅公哭诉。 舅公便找到我父亲安札,将我的情况说了。让我的父亲妥善处理后院的事情。 后来舅公很快又给我请了个师傅,就是我义父宋启尚。 他们都不知道我师傅的身份,只有舅公知道我义父身手不凡,他为的是让他教我武功,让我不会受人欺负。” 安恒弹了口气。 林兰楼也微微叹息一声。从来豪门的恩怨都不会那么简单。能用武力解决的都是简单的问题。 “舅公还是想的简单了。大娘子姓宋,因长子夭折,伤心过度身体虚弱,也倒是无心其他。二娘子和四娘子、五娘子真是欲杀我而后快。想来我娘当年从黔地离开也没那么简单。我爹当年和我说,我娘是坠崖身亡。” 安恒只是勉强地笑了笑,掩饰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他似乎不知道怎么表达。 “我在府中,自从我奶奶去世,他们不只一次地制造事端,想将我推下悬崖,给我下毒,给我的马鞍做手脚。我不知道她们为何就那么容不下我,想置我于死地。” “你爹呢?你舅公不是让他好好照顾你吗?”秘云深满面愁容道。 “我父亲倒是和他的几位夫人谈了话,希望我能好好长大。但是他是一家之主,是土司王爷,宣慰司使大官人,日日在外忙碌,哪里顾得上家中后院的妇人出了什么事情。他确实舍得给我请最好的武师傅,最好的塾师。 幸亏那些年我身边的师傅们和奶娘给我很多援手和呵护,不然我怕是早已成了冤魂。 这次我出来,想见父亲一面都没有见到。他日日在外操劳,我在家中已经为他分担田畴军务。可是他还是那么忙。 我愿意到京城学太学,为的是顺道找寻我的母亲,我不相信我父亲的话,不相信我母亲真的死了。” “按理去京城学太学的世子未到弱冠为宜,你已经可以在家里为王府分担军政事务了,又何必去呢?”林兰楼道。 安恒又苦笑了。 “二娘有一子十三岁,本是最合适的人选,奈何她不愿意让他去。你也知道,这一路行来,若是三弟前往,能不能安全抵达还真不好说。四娘和五娘都有儿子,年纪更少,他们更不舍得自己的孩子小小年纪去京城做质子,饱受相思之苦。” “若是你在中途被杀,那么最受益的是安府的二娘子。”秘云深道,说着垂下眼睑。 “二娘是杨氏王爷家的女子。大娘是宋家的,四娘是田家的,五娘是金家的。她们的娘家都很有势力。想来就是我没有人撑腰,我娘是汉人,没有背景。所以一定是他们肆意逼迫我娘,肆意想害死我。” “你若是离开了安府,你的世子身份会不会被别人取代?” “我以世子的身份入了太学,按理朝廷的封封应该是我接替安府的宣慰使一职。别人取代不了。” 林兰楼叹息一声。毕竟他自幼没有这样的经历,也没有这样被人逼迫和争夺过。他真感谢自己的父亲,只娶了自己的母亲一人。 他现在也感谢自己的母亲,只生了自己一人。虽然没有兄弟姐妹的相信相爱,也没有那么多复杂的争夺和倾轧。 李吹笛下意识地看了看秘云深。 秘云深在秘家是长子长孙,他的父亲倒是有几房妾氏,他也有几个弟弟。 不过他母亲家世显赫,舅舅是隅中寺的无缘大师。虽然舅舅在五尘之外,但是他的外婆家依然不容小觑。 四人陷入了沉默中。 想到在洛阳安恒被安府的管家带人追杀的事情。这事不得不说和安府的夫人们有关。 也许不是土司王爷的意思。若真是安氏土司王爷的意思,此时的安恒怕是要做其他打算了吧。 “若你被追杀是你父亲的意思,你做如何打算?”李吹笛总是那么冷静又残忍。 “那还能有什么打算,先进京将太学上完,走一步算一步。” 安恒竟然出奇的冷静。 “那你回到安府王爷身边,若是王爷想要害你,你岂能躲的过?”秘云深忧心忡忡道。 “躲不过便是天意。”安恒长叹了一声。 世间亲情的残忍莫过如此吧。 “你性情温和,对人宽厚,你院中的人对你应该是忠心耿耿,加之你手中又有七星门的人,所以不会有事。但是万事要小心,小心提防身边的人。”林兰楼安慰道。 安恒笑了笑道:“和你们在一起,是到现在为止我觉得最安全的时光。” 李吹笛和林兰楼、秘云深一时无语,心中不由得有些伤感。 想来安恒对安府里有可能发生的事情都了然于心。 安恒这个善良的人,为何要生在这样的家庭,为何要从外婆的身边被接回安氏土司的王府? 这个世界还能不能让他找到自己的母亲,让他感受到世间安全笃定的亲情? “我们会尽量帮你找你的母亲和外公一家。你再好好想想,到底是什么样的地方,你小时候生活的地方到底有些什么东西可能表明它的位置。”李吹笛道。 “铁算门叶风门主说过,我娘为我做了很多,她是雪山派的弟子。不知道他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安恒道。 “我们会找到叶风,也会托人去雪山派打听。”李吹笛拍了拍安恒。 “过了今天,你就是贵州安氏土司的世子爷,身份不同了,要多保护自己。”林兰楼不放心道。 安恒突然跪在地上,对着三人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李吹笛忙将他扶起,感叹道:“江湖飘摇,能得一知己尤为可贵。所幸我们四人一路走来性情相类,可成为肝胆想照的朋友。以后有事尽可知会一声。” 林兰楼拍了拍安恒的肩膀,从腰间摸出墨玉,道:“这是无因大师给我的信物,他曾欲言又止,希望我遇到有缘人能多照拂。” 安恒突然眼圈红了。 江湖诡谲,风云莫测,能得真心友人实乃幸事。 四人此时不管外面是何种状况,在他们的房间之中,只有依依不舍和肝胆相照的深情。 不一会,有人敲门。 秘云深起身开门。敲门的是一个年轻小厮。 第七十二章 今日一别 门口年轻的小厮后退两步,躬身道:“这是楼下的客官让我给爷送过来。” 门口是一个不大的手提箱子。 林兰楼迅速起身拉过秘云深看了看箱子,问道:“是什么人?” “小人不知,只是放在柜台上,给掌柜留了字条。” 小厮倒是口齿伶俐。 “箱子里是什么?”林兰楼点点头问道。 “小的不知。”年轻的小厮看来是客栈的伙计。 李吹笛拉过林兰楼。对着小厮道:“好,有劳了。” 看着小厮离去,李吹笛的匕首已经飞旋出去将箱子打开。 箱子里看上去是叠的整整齐齐的衣服。这些衣服看上去有些奇怪。 安恒道:“没事,这是安府里世子的朝服。在安府节庆或有官员来访才会穿。” 说着就要出门去拿。 林兰楼一把拉过他道:“我来。” 安恒鼻子一酸。他们是怕他有危险。 衣服叠的平平整整,看上去全是新的。 李吹笛不会让林兰楼上前,把林兰楼护在身后,用自己的长剑将衣物一件件挑开,发现并无异常。回头看了看林兰楼。 林兰楼回头看了看安恒道:“箱子没有异常。不知是否有毒。” “我看看吧。”说着拉过秘云深,从他们中间挤出了房间,到了门外。 他们担心衣服有毒,所以不敢将箱子拿进屋内。 安恒坐下来凑近看了看,抬头道:“没有毒。” “会不会像在黔地时候,里面又有祁门暗香?”秘云深问道。 “不会,祁门暗香在衣服里没有伤害,只会是香料。”林兰楼淡定道。 因为空间大,香味散发的快,不会让人有很强的眩晕。 安恒将箱子里的衣服扒拉了一下,在箱子的一角赫然是一个香囊。 竟然是洁白的像白羽一样的香囊,上面点缀了几笔淡蓝色,像是祥云的轮廓。 林兰楼认得,这是个五行香囊。问道:“是家中女眷送的?” “我尚未婚配。年前祖母家族里宋氏姑娘的亲事还未应承下来。”安恒道。此时他的脸色已经变了。 “那这是谁送的?”秘云深坐了下来,捡起香囊问道。 “我,我,我师姐。”安恒已经结巴了。竟毫不犹豫从秘云深手中取过香囊,唯恐被别人拿了去一般。 “喜欢就娶了她嘛,干嘛结结巴巴的?”秘云深道。 他现在突然像是个过来人一般的口吻劝说安恒。 他的话在林兰楼和李吹笛听来就有点少年故作老成的意思,多少有点好笑。 年轻人的烦恼可真不少,单单男女之情都够他们受的。 可是谁年轻时候男女之事没让人憔悴呢。 就算是他和李吹笛年轻的时候,这样的男女之事也曾让他们焦头烂额过,也曾让他们伤心不已,消瘦憔悴过。 也许经历过了,经历的多了,就不那么在意了。就可以八风不动了吧。 “我担心她有危险。”安恒神情更加落寞了。声音也低了下去。 “是你师傅的女儿还是一起入师门的师姐?”林兰楼问道。 毕竟他的师傅宋启尚是无因大师,他的朋友。 “我师傅的女儿,宋茉莉。” “宋茉莉,这个名字好听。你很喜欢她。”林兰楼进了房间道。 “她,她,她才十九岁。”安恒倒是会避重就轻。 “在黔地十九岁已经不小了。可以婚嫁了。你若是担心没有人做主,我倒是可以给你做个媒人。”林兰楼道。 毕竟林兰楼是茉莉父亲的朋友,他是有资格可以这么说的。 安恒倒不那么害羞了,道:“我的处境一直如履薄冰,整日战战兢兢,怎么会让她跟着我随时有送命的危险。” 林兰楼点点头,安恒说的对。他在安府确实一直如履薄冰。 “你师傅一定托付你好好照顾她。” “是,师傅走后,我将他托付给大师兄一家照顾。虽然她比我小,可是她入门早,我一直叫她师姐。”安恒说到这里的时候脸上现出一丝柔情。 “你很喜欢她。若是她嫁给别人,你会伤心,比云深现在还难过。”林兰楼说话有时候就这么直击人心。 云深低下了头。 那种撕心裂肺,又像心被攥住的生疼真让人直不起腰来。持久而且绵密的难过,寝食难安。 安恒叹了口气,道:“师姐是我七星门的骄傲,她悟性极高。日后等她成熟,我始终要将七星门交到她手中。” 这些机密的事情今日安恒都说出来,看来是真没把他们三人当外人了。 “她是不是跟来了?”林兰楼警觉问道。 安恒腾地站了起来,出了房门,往楼下扫视了一番。 又默默退回来。道:“不会的,我来的时候只有我的副手和大师兄知道。我让他们都瞒着她。她怎么会知道我已经到了保定。” 虽然他调集了不少七星门的人到中原,只是和他们说为了找位故人,不得外传。 明日就是分别的时候,四人早早就睡下了。 林兰楼轻声问李吹笛道:“没有去看看千姿的娘?” “你说什么呢?她早已嫁人,就是不嫁人我也不必去看她。”李吹笛翻了个身不再理他。 “我是说,你替千姿看看她……”林兰楼还想再说,李吹笛已经用被子将头蒙上。 林兰楼给了他一脚,不一会四人就都沉沉睡去。 第二天早上,天才露出光亮,四人似乎都已经醒了。都默默地躺着不动。 就像第一天见面时候一样,安静地躺在床上。唯恐吵醒对方。 这是他们四人相处的最后时刻,谁也不想说话。 很明显是个好天气,鸟儿在窗外叽叽喳喳地叫了。 李吹笛翻了个身,道:“我要去茅房。”说着起身走了。 三人也都起身收拾东西。 很快李吹笛回来道:“楼下坐满了人,已经吃早饭了。这伙人真是点卯上朝的做派。” “是秦大人的人吗?”林兰楼问道。 “说不清楚,长得不像。”李吹笛嘟囔道。 也是,长得差一点都不能被当做是锦衣卫的人。锦衣卫首先得长得好,看上去帅气英俊才行。 林兰楼看了看安恒和秘云深,示意他们要万分小心。 安恒点点头。 不管前路如何,今天都是他们分开的时候,毕竟他们和秦明月的契约已经结束。 契约结束,他们就必须分开。 不同的是秘云深顺利入职锦衣卫,还可以正大光明地跟着从苗疆到达中原,人生地不熟的安恒。给他们一点放心的底气。 林兰楼不放心地整理着秘云深的暗器囊。又从自己的背囊中取出几个药瓶子,告诉秘云深用途。 终于秦明月来了。 秦明月看上去似乎没睡好觉,神情有些委顿。 也或者是因为他也感觉到他们要和他们分别,所以心中不舍有些难过。 毕竟人生天各一方,最容易走散,也许再也不会见。 此刻所有的千言万语都成了沉默。 最终李吹笛单独和秦明月到了楼下,李吹笛问道:“你可有什么事情要和我说?” “没有师兄。就是要分别了有些感慨。毕竟我们这样的人身不由己。”秦明月道。 李吹笛点点头,道:“我和兰楼会回扬州居住,你到时候有机会就来找我。” “你叮嘱云深要多加小心。毕竟去京城的路很凶险。”想了半天秦明月道,“锦衣卫虽然是大明最尊贵最凭借实力的人马,但是官场毕竟凶险,师兄还是要叮嘱云深多加小心。” 李吹笛点点头,他知道,官场毕竟不是江湖那么随性和直接。 “这也只能看云深的修为了。我也只能提醒一下。毕竟官场是什么样我自己都不知道。你有空要提点一下云深,可好?” 秦明月点点头。 “你可有铁算门叶风的消息?”李吹笛问道。 “他已经前往京城,京城有些事情需要铁算门插手清算。” “锦衣卫和铁算门是什么关系?” “铁算门是锦衣卫的一个帮工。他们一直在为锦衣卫做事。锦衣卫是他们的雇主。” 李吹笛点点头,又道:“他们是锦衣卫的爪牙?” “不是,他们是陆大人请来的江湖人,帮忙做一些事情,毕竟锦衣卫事情众多,人手不够。” “做事得要多大的分寸,分寸把握不好一不小心就成爪牙了。” 不得不说李吹笛有时候说话也挺难听但是很在理。 秦明月一时语噎,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锦衣卫就不是爪牙吗?锦衣卫也是爪牙。 林兰楼和李吹笛整个早上都觉得秦明月有点不对劲,可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一队人马有十数人,带着安恒出了客栈。 还好,安恒的人没有随行,也许是先行了,也许是殿后了。 总之秘云深换了服装,安恒也换了服饰坐上马车出了保定府城北门。 林兰楼和李吹笛一直将他们送出了北城门。看着他们一行人迤逦北去。 终于现在又剩下他们两人了。再也没有两个年轻人在身边唠叨和生事了。 两个月里已经习惯了他们在身边,此时两人说不出的失落。 “往北有几道山梁要过?”林兰楼问道。 “一半的路程都是山路。”李吹笛道,“还有几处是水路。你知道,从此处进京路上多处很是险峻。” “所幸关隘多,行人多。”林兰楼淡淡道。 第七十三章 落霞坡 北方的山没那么葳蕤,却高大厚实。 离开保定府城后不久就在山里穿行。左右的草木发了新叶。 马车不快,但是也不慢。赶马车的师傅看上去是老把式。车很平稳。 安恒百无聊赖地坐在马车上。时不时开了窗帘往外面看看。这是他从黔地这一路来心情最差的时候。 秘云深就坐在他的边上,沉默又失神。 坐的像一尊雕像一样,连看外面的草木的兴致都没有。 这两人的心情看上去都差极了。 一个多时辰以后,马车和队伍都停了下来。 在山里的一处空旷处停了下来,秦明月就在队伍中间。他似乎也有些魂不守舍,索然无兴味。 “歇息片刻再走。”前面有领队的叫道。 这里看上去是驿站。车夫和同行的护卫们都进了驿站的茶棚。 “喝点水休息片刻再走。”有人喊道。 秘云深和安恒也下了车来。 两人看了一眼,发现此处有块碑,上面写着落霞坡。 看上去这个叫落霞坡的地方挺大,地势也挺好。四周的地形一览无余。 秘云深和安恒都不想喝水,因为他们从保定府城出来时,林兰楼曾给他们带上了水囊,告诫他们不要吃东西,不要喝水。 他们虽然觉得林兰楼有些多虑了,但是还是要照办。他们背囊里还带了饼、牛肉和秘云深买的酱菜。 这些装备搞得他们就像个跑远路的镖客。 虽然不想喝水,他们还是坐在了桌边,装模作样地端起了茶碗。 这里可是官府的驿站,从京城到保定府城,最多不过四五个驿站的路程。 秘云深站了起来,他想走动一下,伸伸懒腰,毕竟坐马车时间太久了。 安恒也站起来,他们一起往外面走过去。 驿站的后面不远处是断崖,两人就立在断崖边上看着连绵的山,此时的心情好多了。 “这里不是驿站。”安恒小声道。 秘云深伸了个懒腰嗯了一声。 他们两人都看出来了,这里有些蹊跷。 虽然看上去有驿站的样子,有差役,有驿站的牌子。 可是驿站的差役不是普通人,他们会骑射,工防御,均是在编的军籍身份。 可是这里的差役走路、上茶却像普通商铺跑堂的。 无论是墙基还是外面的院墙都不是驿站那样坚固厚实,倒显得是普通人家的房舍。 有些东西表面上可以做的很像,但是根基没法改变,懂行的人看了就要穿帮。 “怎么办?逃吗?”秘云深道。 “不知道敌人在哪,逃的地方不对不是要自投罗网。”安恒看上去有点轻松。 秘云深笑了笑。他现在是锦衣卫了。虽然是刚刚入职的,但是他已经拿到了腰牌和文书。 他不知道秦明月的动作怎么那么快。 不过秘云深的腰牌没有挂在腰间,而是揣在怀里。 他们转头望向身后的时候,发现喝水的人都七零八落地倒地了。 刚刚觉得不对劲,就出这也的状况,也太没有悬念了。 安恒对着秘云深牵了牵嘴角,示意他配合一下。 然后自己慢慢倒下了。秘云深却干脆,噗通倒下了。 疼的龇牙咧嘴。 安恒忍俊不住,轻声道:“你不能慢点吗?粗鲁。” 两人选了个最佳的姿势倒在地上。这样的姿势可以第一时间起身御敌,也可以很好地观察外面的情况。 店里的假差役果然出来到茶棚里,绕着倒下的人转了一圈。 安恒有点意外,从店里出来的所有人他都不认识。 绝对不是贵州土司的人马。他想不出来是什么人给这伙人下毒。 还要费那么大的力气假装成了一个蹩脚的驿站。 这伙护送他们的人竟然那么不堪一击。 更要命的是,一路上如同神一样护送他们的秦明月也能喝了毒茶水,被毒翻在地。 秦明月这是闹着玩的吗?他是京城的锦衣卫,这条路不知道走了多少回,这是真驿站还是假驿站他看不出来? 这时候他竟然和那帮人一样,倒在地上。 “为什么突然如此不堪?”秘云深小声嘟囔。 “因为到家门口了,防不胜防?”安恒道。 突然间二人发现驿站的房间里走出了一个人,安恒吓得赶紧把头低下。 那个人看上去很富贵,锦衣华服,器宇不凡。 他默默地坐到了茶棚里。 身后跟着两名侍卫。 那位锦衣华服的人竟端起桌子上的水,一饮而尽。 喝完竟又毫不犹豫地起身离去,完全不管倒在地上的一行人。 很快安恒和秘云深看着锦衣华服的人带着侍卫骑马飞奔而去。 两人面面相觑,这是什么鬼?难道桌子上的茶汤里没有毒? 秘云深想起身,安恒制止了他。两人还是默默地趴在悬崖边上等着看驿站的情况。 果然情况没那么简单。 远处有迅疾的马蹄声传来,一行至少五六人。 秘云深动了动,嘟囔道:“我都趴累了。这来的都是什么人。” 安恒没有动,也没有说话,他在凝神听着四周的动静。 他似乎很吃惊。 很快那五六匹马到了,不过短短的一盏茶的时间。 不得不说,这五人器宇不凡。 安恒的脸色变了。 五人下了马,进了驿站,似乎是仔细地搜寻了一番,竟然也转身走了。 看着五人骑马离去,安恒似乎僵直了一般。 秘云深用胳膊抵了抵他道:“认识吗?” 安恒苦笑了,道:“安府的人。我府里的人。” “他们想干嘛?” “找我。” “找你干嘛?要杀你?”秘云深不由得有些哆嗦。 这么看来他们就等着兰楼吹笛离去以后,来追击安恒。 也许兰楼吹笛在身边,他们武功高,追来的人不敢贸然动手。 也许是因为当时李吹笛的儿子金宥宝说了,这一路不会有事,他们惧怕秋水山庄的势力。 也许是因为在洛阳他们听说了中原武林的可怕。追来的人不敢随意动手。 总之在这个时候突然追来,不得不让秘云深思绪万千。 很快秘云深就冷静下来。 难道秦明月也知道了这些事情,在此时做了安府的内应,或者不知道如何是好,做出这反常的举动? 秘云深淡淡道:“没事,走。我们走,到了京城再说。” 不得不说秘云深确实长大了。 说着滚了出去。滚到了马车边上,开门取了背囊。 安恒也毫不犹豫地滚了过来。就算是刀山火海,秘云深在前,他也必须跟随。 此时的秘云深还是有些不放心驿站里的人,他抓住背囊,滚进了驿站。朝着秦明月的方向一看,发现秦明月正看着他。 而且朝他眨巴眨巴眼睛,做了个手势。 他知道秦明月告诉他没事。 秘云深微一颔首,滚了出来。 朝着不远处的安恒示意了一下,他们看中了两匹看上去不错的马。 两人似乎是同时跃起,骑上快马,很快二人策马而去。 他们根本不需要再管那群在驿站的人。 因为他们刚才也看到了,所有后来的人根本不会伤害倒地的人。 关键秘云深知道,秦明月没那么简单。一切秦明月会处理。 也是有趣的很。他们跟在找他们的人身后,一路狂奔。 万一前面的人停下来,他们就这样撞过去了。不就等于自投罗网吗? 走了不久,安恒示意秘云深停了下来。因为他们遇到了岔路口。 明显一条是大路一条是小路。 两人毫不犹豫地走上了一条小路。 这里是京城不远的地方,就算是小路也算是宽敞,也不会很荒芜。 说不定小路能更快地到达京城。 他们相信京城附近的治安,相信京城这么近的地方不会有匪类。 真的是无巧不成书。他们费心躲避的人也是这么想的。 等他们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 他们两人吓得差点抱成一团。不过二人还是假装淡定地调转马头准备离开。 就当他们跑了一段时间,可能是因为慌不择路,两人又拐上了一条岔路,原来的那条大路他们是回不去了。 也幸亏他们跑上了一条岔路。 后面追赶的人就和他们走岔了。 两人暗自庆幸。谁能知道到底岔路是不是就是活路呢。 两人信马由缰地高兴起来。 这条路是有趣的路,左边是山,右边是河。 山高大巍峨,郁郁葱葱,都是新发不久的绿。 河水清浅,哗哗有声。这条路上还偶有行人。 安恒突然有些失神。他示意秘云深下马。 秘云深四处看了看,心里思忖若是有人追上来,他们如何逃走才可能逃脱。 虽然不知道安恒想要干嘛,但是秘云深还是依着安恒的意思,下了马。 安恒有些失神地走到河边,指了指河水,道:“这河水怎么那么熟悉?” “为何?和你水西土司领地的河水很像?” “不像。这里的河水清浅,多是干净的河沙,还有白色的石子相间其间,我怎么觉得我幼时在河里洗澡的河和这条河那么相似?” 说着就挽起裤脚,准备下河找找感觉,到底与那时候的河水有几分相似。 安恒上去拉住他,道:“你是疯子吗?这会要下河?再不走被人追上了怎么办?” “你不用担心,前面五里就有个小镇……” 说完连安恒自己都愣住了。 他像被雷击了一般想起来,这话似乎是他外公曾经说过的话。 “这里没有盗匪吗?” “没有啊。你不用担心,五里过后就有个小镇,小镇上有捕快,盗匪是不敢来的。” 安恒扶住了自己的头。他的脑海里闪现出了自己和外公在一起的情形。 秘云深以为安恒不适,赶忙过来扶住他,问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安恒却示意他不要说话,默默地跪了下去。 他试图想起更多的事情,小时候的事情。 第七十四章 幼时旧路 安恒跪在河边。 秘云深立在岸边,左右看着。感觉自己已经紧张的出了汗。 可是安恒还是跪着不动。 秘云深真想一脚将他踹下河。 还好,他只是想想,安恒就掉进河里。还噗通一声。 此时只是仲春,河水寒凉,秘云深可不想下河捞他。 再说了河水也没那么深。 安恒竟然将自己的脸埋进了水里。 秘云深一时无语,只想把他提上来。 不一会安恒自己上来了,问道:“前面是哪里?” “涿州。” “这里你很熟?” “不熟,我刚才看到界碑了,界碑上写着涿州。” “逐鹿中原……”还没说完安恒哆嗦道,“好冷。” “快换了衣服吧,这天下水太冷了……” 秘云深将安恒拉到一处僻静的地方,让他脱下所有的衣服,换上一套平时的便装。 安恒刚刚换好了衣服,就听到了马蹄声。 二人吓得赶忙上马疾驰而去。 果然,不出五里有一处镇子。 二人像个让人费解的匪徒一般,绕着镇子跑了一圈,找了家客栈猫了进去。 因为安恒说天色已晚,他们必须要歇歇才走。 秘云深看了看天色,午时刚过。 便也不和安恒争辩,要了吃的,喂饱了马,起身就走。 安恒没办法只好起身跟着。 秘云深又带着安恒在镇子上转了一圈。 “还走不远就是涿州,到那里歇息。”秘云深道。 安恒没有办法,只有点头。 这个镇子不大刚才他们绕镇子一周,一是想甩掉追过来的人。 二是想看看这镇子上到底有没有安恒熟悉的场景。 很显然,安恒没有什么感觉。 “你想起什么没有?”秘云深问道。 “没有,这里没有什么我熟悉的。我只记得那条河和我幼时洗澡的河很像。我想起了外公,想起来他和我说过的话。” 安恒有点沮丧。 秘云深安慰道:“没事,别为难,日后你到了京城,离此处不远,到时候我会陪你过来。咱们慢慢想。” “好。”安恒笑了,离开打起了精神。 “你带来的人马都哪去了?若是你遇到危险,他们可能赶过来?” “估计已经到了京城了。” “那岂不完了,我们俩能干的过那么多追过来的人吧?” “干不过。” 秘云深翻了个白眼,道:“走吧,去涿州。今晚就住那里。” “你熟吗?” “不熟,就去过一次。”秘云深已经翻身上马。 从小镇到涿州的这段路平坦绵长。 秘云深和安恒的骑术在这条路上展示的淋漓尽致。两人都如天神下凡一般的神采,马的速度如同八百里加急一般。 在黄昏之前,他们赶到了涿州。 涿州的气象让他们叹息。 靠近皇城的城池真是气势磅礴,巍峨大气。 安恒终于明白秘云深为何要赶到涿州城内住下。 单单看这城墙和守城的卫士,就感觉到住进去有多安全。 果然,城内守备比保定城内还森严。城内的人似乎更富庶。 二人下了马,牵着马慢慢进了城门。 安恒又觉得一股熟悉的感觉袭上心头。心头又浮起一个念头,洛阳。他左看右看,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此时他前面的秘云深,一个清绝挺拔的少年,此时在他的前面,黑色衣衫,黑色围巾,露出半张清俊的脸。像个饱经风霜的镖客。 秘云深已经不是他第一眼见到的那个少年了。 而他自己,和他们秘云深他们三人从黔地一路行来,也变了。 至少他了解了江湖,知道一路走来他们该如何行路,如何投宿。 如何独自面对危险。 至少也让他知道了尽职尽责与肝胆相照。 如果说什么能让此时的他们高兴的想要飞起来的话,那一定是在这个时候见到林兰楼和李吹笛。 就在涿州,这个巍峨的府城内,夕阳西下时,他们见到了林兰楼和李吹笛。 秘云深一抬头,就看到路边酒楼的二楼,两张惊心动魄的脸对着他们微微地笑。 秘云深心头顿时一热。他真想冲上楼去,抱住他们,跟他们大笑大叫。 虽然只分别了不到一日,他的心里久别重逢的喜悦简直无法掩饰。 可是他忍住了,微微笑了笑,做了个手势,若无其事地往前走,他们要找今晚留宿的客栈。 安恒也看到了他们,他鼻子一酸。 这两个人不会放心他们,不会放下他们不管。他们不会让他们处在险境中不能自救。 窗边的两个人在他眼里如同两个仙人一样飘逸无惧。一时间让他艳羡不已。 他和秘云深若是有他们那样的武功和修为,这一路一定不会那么仓皇。 此时他的心平静了,毕竟他不用那么害怕了。 安恒微笑着也做了个手势,跟着秘云深走了。 两人现在的心情就像被煦暖的春风抚过一般,柔软又轻灵。 走着走着简直想跳起来。 如果说在保定城内一别,便成就了一生的友情。那么这一刻的相逢,便成就了一生的生死之交。 林兰楼和李吹笛脸很快就隐在了窗户后面。 两人转身回了客房。 “这两个傻小子。看他们两人那样狼狈,丢盔卸甲。”林兰楼笑了笑。 “我们就不该出现,应该让他们再撑一会,至少撑过今晚。他们两个还没打架就落魄成那样,衣衫都换了。” 李吹笛也笑道,“你就是太不放心他们了。” 林兰楼笑了笑。 “涿州城内奔安恒来的有多少股势力?” “能有多少股势力,我看也就一股,都是安恒府里的人。”李吹笛道。 “那个叫月亮的姑娘也来了。” “确切地说,那个月亮姑娘已经在涿州等了数日。安恒这傻小子好像还不知道。” “为什么他们都聚集到了涿州,要是他们两个傻小子不耽误了行程,怕是此时已经到了京城。”林兰楼道。 “到涿州一定有事。恐怕就算安恒不在涿州,他们也有事情要做吧。”李吹笛脱了外衫道,“连秦大人都开始放水了,这里的事情变得有意思了。” “秦大人没和你说发生了什么?” “没来得及说。今晚上睡个好觉吧。” “恐怕睡不了,光那两傻小子就不会停止折腾。” 他们真的猜中了。 安恒不会停止折腾。 果然,他在房间里发了一会呆,任由秘云深收拾来收拾去。 不一会就像梦游一样准备出门。 秘云深只好跟在身后像个随从一样。他这辈子从来没这么狗腿过。 本来就不爱说话,此时更不想多说,他怕打扰安恒神叨叨的梦游。 安恒一开始还慢慢走,后来越走越快,简直要跑起来。 秘云深跟在后面,感觉他像个神经病。但是并没有揭发他。自己也像个神经病一样跟在后面。 跑着跑着,秘云深觉得安恒一定是迷路了。跑到无人的背街巷子里,到处乱窜。 安恒确实是没有目的的,他一边走一边还会摩挲着巷子里的墙砖,念念有词。 “东七巷,西八巷,南大街,北大街,我家就在前街上……前街,前街……” 安恒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似乎完全没有想过他们在路上曾被人追赶的事情。 秘云深也从没见过安恒如此不顾及周围,不顾及身边的人。 也许他放心地将自己的安全交给了身边的朋友。所以才会放心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秘云深此时却如临大敌。 他一回头,看到了一个姑娘。这个姑娘就这样站在身后的巷口里。傍晚的阳光打在她身上。 让她的周身看上去像是镀上了一层柔和明亮的光。 这个姑娘就这样站着,手里捏着衣角,嘴角含笑,安静地看着他们。 看着姑娘的麻花辫和嘴角的笑容,秘云深牵了牵嘴角。如果让他形容这个姑娘,他一定要叫她太阳光。 她在他的眼里就像太阳的光一样柔和自然。 可惜安恒没有看到那个太阳光一样的姑娘,他一直在往前走。 秘云深也只好跟着他迅速往前走。那个微笑的姑娘也离开了。 他们在涿州的巷子里一直走,一直走到天色暗了下来。 郊外的炊烟已经升起来。眼见着在夜色中就要沉下去了。 可是安恒完全没有疲倦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一两个时辰了,他就那样神叨叨地走,不停地走。也不和秘云深说话。秘云深也没有打扰他。 秘云深停了下来。因为前面的安恒停了下来。 也许是因为走的太久,安恒停了下来,等着五步以外的安恒走过来。 秘云深从来没有见过安恒这样的眼神,眼神里满满是渴望和无助。 脸色在昏暗的傍晚显得尤为苍白。 秘云深忍不住走过来想安慰他,可是安恒示意他不要说话。 他们听到一个苍老又温和的声音道:“是佑儿回来了吗?” 又一个温和的女子声音道:“老祖宗,您今天都说了不下二十遍咯。” “哦,我总觉得佑儿回来了。” 安恒已经泣不成声,他哆哆嗦嗦对秘云深道:“她她,她是我外婆。她是我外婆的声音……” 秘云深瞬间慌了,道:“真真,真的吗,你走走,走啊……” 两人像个贼一样慌慌张张地顺着院墙跑倒大门口。 大门竟然洞开着。 第七十五章 我回来了 安恒到了大门口的一瞬间,他激动的不知道如何是好,竟是回头对秘云深说:“这,这,这是我家。” 弄得秘云深突然泪崩。 他觉得安恒那一瞬间的样子像极了走丢了无助的小孩,突然回到了家里那般的心有余悸。 院内却是一个淡定温和的声音道:“佑儿,你这些天都跑哪里去了。” 安恒叫了声:“外婆。” 他的声音是颤抖的。 这个让人崩溃的家伙,竟然在跨过大门的那一瞬间噗通一声摔了进去。 吓得秘云深眼泪都咽了回去。他以为安恒中了埋伏。迅速扑了过去。 “我摔倒了外婆。”那一刻,秘云深看到安恒满脸泪水。 “哎呦,佑儿可逮到兔子了没有啊?”院子里的老人慈祥地笑了。 秘云深心里一惊,这位老人怕是眼神不好,很明显,她是把耳朵侧过来,不是直接看过来。 老人说着摸索着向门口走来。 侍女模样的人早从房间里跑了出来,她扶住老人慢慢往前走。 她看着门口的两个年轻人有些不知所措。 安恒努力稳定住自己泣不成声的气息,道:“外婆你别动,我自己爬起来。” 秘云深感觉安恒简直哭泣到颤栗。伸手将他扶起。不料安恒却用他臂上的衣袖擦了擦眼泪。 秘云深也不好嫌弃他,只是推了他一下。 “佑儿有朋友了?”侧脸对侍女道,“阿香,你快上茶,多放点糖,佑儿带朋友回来了。” 明显侍女有些慌张。她似乎完全搞不懂现在是什么情况。 她弄不清楚这个看人不清楚的老太太是不是又犯了迷糊。也搞不清楚进来的两个大男人到底是不是歹人。 毕竟家里就她和这位不那么清醒的老太太。 这个老太太几乎天天都念叨自己的佑儿。据说都念叨了十几年了。她来伺候老太太也将近十年了。 经常看到不同的佑儿来看忘老太太,谁知道今天来的这两位又是谁家叫过来的亲戚,还是路过的歹人。 虽然两人看上去年轻好看,可是歹人也不一定就不好看啊。 侍女慌张问道:“两位公子是,是从哪里来?” 她的意思是,你们又是哪位亲戚,从哪里找来冒充佑儿的人。 “我们从很远的地方来。”秘云深道。他听到安恒在吸溜鼻涕,只好回答道。 侍女更慌张了,一般情况下不是应该回答:从东街来,或者或者从二舅家来,或者从保定来吗?怎么是从很远的地方来? “快去吧,阿香,多放点糖。”老人温和道。 叫阿香的侍女忙答应着去了。 老人似乎只记得自己的佑儿爱喝糖水。 安恒上前扶住老人胳膊,老人微笑着摸摸他的手,道:“真的是佑儿回来了。” “外婆我长高了。”安恒吸溜一下鼻涕有些歉疚道。 “佑儿长大了,外婆就老咯。”老人拉着安恒的手,满脸含笑,还不忘记向不远处的秘云深招手道,“来吧孩子,进屋里坐吧。” 秘云深忙一揖,叫道:“外婆。” “这是谁家的孩子,真懂礼貌。”老人道,“佑儿的朋友都礼貌的很啊。” “外公呢?”安恒问道。 “你外公出远门了。” “舅舅呢?” “你舅舅,他上学去了。”老人微笑道。 安恒心里一惊,这句话他就知道他外婆神志有些不清楚了。 他舅舅至少也该有四十了吧? “外婆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知道啊,你是佑儿。我的佑儿回来了。我知道你会回来的,佑儿从小就乖巧,不会走丢的。” “我怎么会走丢。我自己会找回来的,外婆。”安恒的语气都变了。 “是啊,我记得十五年前的那天夜里,我醒来的时候,突然发现佑儿不见,睡觉时候我还看到佑儿好好的躺在床上,怎么一觉醒来突然就不见了。”老人竟叹息了一声。 “外婆,我去很远的地方习武去了。怕外婆伤心所以半夜里偷偷走了。” “我说呢。你外公说你是走丢了。长大了就自己走回来了。我就这样一直等啊等啊,等着佑儿回家。”老人微笑着絮絮叨叨。 她看上去完全没有伤心的样子,也许是她习惯了经常有不同的佑儿回来看她。也许她没有感觉到过久的分别。 但是这位老人却不愿意松开安恒的手。 安恒看着眼前苍老的外婆,头发已经全白,行动迟缓了很多,不由得眼圈又红。 这个温和的老人家曾经给他最美好的童年,让他这一生都能活在美好的回忆中。 也许正是这些美好的回忆,让他在安府的那些如履薄冰的日子里能顺利度过,能快乐地活下来。 他忍不住像幼时那样靠近了外婆,轻轻叫了声:“外婆。” 秘云深悄悄地从房间里出去,他站在院子里左右看着。 夜色已经降临,城里的灯已经点了起来。 侍女已经做好了饭。 可是老人告诉她要去外面的铺子里买些上好的牛肉,再买些饼和牛肉汤回来。 老人记得安恒爱喝牛肉汤。 “外婆,我为什么只记得洛阳?”安恒问道。 “因为外婆的老家是洛阳。洛阳城内西箩巷。”老人微笑了。 怪不得自己总记得洛阳,一定是因为外婆在他幼时经常念叨洛阳,所以他就只记得洛阳了。连自己的老家在涿州都不记得了。 安恒不由得想扼腕叹息,年幼的自己怎么这么不靠谱。 但凡他记得涿州,这些年他早就找到了他们。 “家里的院子怎么小了?我记得是三进的院子啊。”安恒左右看看道。 “他们都搬走了,后院的房子都卖掉咯。我留下来看门,在这里等着佑儿回来。我怕佑儿回来找不到家。”老人从始至终都微笑着。 她摸摸安恒的脸,道:“佑儿长大了,娶媳妇没有?” “还没。”安恒坐了下来,忍不住把脸搁在老人的膝上。 秘云深默默地守在门外。看着侍女忙里忙外,给他们煮晚饭。 这里是安恒的家,看样子今晚上是要住在这里了。 可偏偏就在这时,老人的家里来人了。 来人在门口就叫道:“娘。” 看来是安恒也就是宋恩佑的舅舅。 “二子回来了,快来二子,佑儿他回来了,佑儿回来了。”老人大声叫道,她的声音里此时突然显出一丝激动。 来人一听,吓了一跳,看到秘云深在院子里站着,更吓一跳。赶紧反身关了大门。 他将秘云深误认为是安恒。 “二舅。”安恒跑出门来,跑到院子里突然泣不成声。 来人反应过来,慌张跑过来,一把将安恒抱住,“果然,果然是佑儿,看上去还有几分幼时的样子。娘,佑儿,佑儿他真的回来了。” 他说话也是哆哆嗦嗦的。 毕竟这么多年了,突然见到失踪多年的外甥,激动到哆嗦也是正常。 一边说一边慌忙把安恒几乎是抱回了房间。 因为他在巷口看到了来势汹汹的几个异乡人。他吓坏了。 甚至来不及寒暄,便道:“佑儿,你先躲一下,外面似乎有人来了。” 老人听着吓了一跳,问道:“二子,谁来了?来找佑儿的吗?” “不是,娘,没事了。”安恒的舅舅此时应该是怕吓到他娘。 他是怕出什么事情害的他娘有闪失,所以想让安恒躲一下。 安恒本是不怕的,可是他看了看眼前的外婆又不由自主地拉住了他的手,不禁心中一热。 秘云深默默地出了门。他不出去还好,这一出门安恒就更紧张了。 安恒默默地将外婆扶到凳子边上坐下,道:“外婆,我出去看看,你在家等我回来,千万别出门。” 他的舅舅一把拉住他,眼眶红了,道:“佑儿长大了。舅舅陪你一起出去看看。” “舅舅,你在家里陪着外婆。和外婆一起等我回来。”回头又道,“我不会有事舅舅。” 安恒的舅舅一把将安恒抱住,道:“佑儿,你受苦了。”说着竟有些更咽。 “没事舅舅,我有外婆,有舅舅,比别人都幸运些。” 秘云深出了门,拐进了巷子,他看到了李吹笛和林兰楼。他顿时松了口气。 安恒也冲了出来,他过来一看,还没有来得及松口气,就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个锦衣华服的人带着四个随从就在巷子的那一头。 安恒顿时就矮了下去。因为那个锦衣华服、器宇不凡的人,就是他的父亲安札。 他不知道自己此时是上前叫声父亲,还是不上去和他相认,就这样假装不认识他。 毕竟他若上前,一定会暴露他父亲的身份,他若不上前就一定会有大逆不道的嫌疑。在这近两千里的异乡遇到自己的亲生父亲能无动于衷,肯定是大逆不道。 锦衣华服的人看着眼前的形势,只怕动起手来,他的人也占不到什么便宜。缓缓道:“我明日再来拜访。” 说着拂袖转身,大步离去。竟也没有和安恒相认的意思。 空气中突然又有一个女子的声音道:“今日的事情为何不今日了了,要拖到明日?” “你终于肯见我。你我之事怎么能在小辈面前了结。你随我来吧。” 说罢锦衣华服的人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倒是走的潇洒。安恒却局促地站着,半天没动。 空气里这个女子的声音竟渐渐散了,根本没有出现身影。 林兰楼和李吹笛见锦衣华服的人带着一众人走了,才转过头来,微微笑道:“还好吧?” 安恒上前施礼,道:“还好。这是我外婆家。”说着用手指了指,声音竟有些颤抖。 他此时无论遇到什么,似乎都想把自己找到外婆家的事情告诉他所有的朋友。 林兰楼微微颔首。 李吹笛竟抬起手,手中赫然提着点心,他们是带点心来的。 看来他们都知道了。他们是想趁着拜访时候,保护他的安全。 萍水相逢,却能情深意重、肝胆相照。安恒的心里从来没有这么饱满过,这么喜悦过。 他们转身准备带他们进去院子的时候,发现不远处有一个身穿彩衣的辫子姑娘。 安恒又愣住了,他的心里像涌起一股巨浪一般。 为什么今日那么多人都在这涿州城相遇了? 因为他们都知道涿州城是他外婆的家? 第七十六章 还不放手 秘云深也愣住了,这个姑娘是他在方才的巷口遇到的那个姑娘,那个像阳光一样的姑娘。 安恒叫道:“师,师,师姐,你你你……” 安恒惊喜到结巴的地步。 这一天安恒受到的冲击怕是这辈子最密集的一天。 这个姑娘就是他的师姐月亮。他师傅的女儿宋月亮。 这个编着麻花辫,身穿彩衣的姑娘真的就像是天空的阳光,就像是山上的大树一般耀眼和自然。 她微笑着走了过来,眼睛里满满都是笑意,轻声道:“阿佑。” 看着惊喜又惊慌失措的安恒,还不待安恒给她介绍,便向林兰楼和李吹笛、秘云深一一施礼。 果然落落大方风姿不凡。安恒说她天资过人看来应该也不假。 林兰楼略一颔首,微笑道:“果然有几分相像。” 李吹笛也微笑道:“是有几分。” 秘云深略一思忖,恍然大悟,也点点头。 这个姑娘是隅中寺无因大师的女儿,他们都与无因大师见过,所以说她与无因大师有几分相像。 一行人随着安恒拜见了院子里的外祖母。 林兰楼和李吹笛略一寒暄就离开了。 秘云深留下陪着安恒。 可是很快月亮姑娘就带走了安恒。所以秘云深只好回到客栈。 临走是月亮姑娘还微笑和秘云深说:“他不会有事。” 秘云深这才放心下来,安心回了客栈。他想去找李吹笛和林兰楼,又觉得不妥,只好自己先睡下。 安恒看着身边的师姐月亮,掩饰着激动道:“你怎么会来这里?” “你父亲带我来的。”月亮道。 “他,他怎么会带你来?” “他,他,他知道我想见到你。” “绝不是这样。他有没有为难你?”安恒有些急切道。 “没有。他为什么要为难我?”宋月亮道,“你父亲找到大师兄,是大师兄让我来的。” “他有没有为难大师兄?” “他,好像也没有。” “他向大师兄提了什么要求没有?” “提了,想让我嫁给你。” 安恒松了口气,立刻又有点像瘪了气的气球一样,恹恹道:“他怎么能这样。” “你若不愿意可以趁今日和他说。今日我看出来你父亲很高兴,他兴许能改变主意。” 宋月亮说这番话的时候竟波澜不惊。 “我没有不愿意,我是怕你受委屈。”安恒又慌了。 “土司王爷家的规矩多。不过你父亲许诺我不必拘泥。”宋月亮亮晶晶的眼睛注视着安恒道,“他很疼爱你。” 安恒一时语噎。心道这个姑娘是不是有点憨。 半晌嗫嚅道:“我并不觉得。” 轮到宋月亮吃了一惊,心道这个师弟是不是有点憨? “他若不护着你,你早死了。” “这些年我想见他都难。我能活到今天,因为我奶奶,我奶娘,我舅公,我师傅们他们日日在我身边守着我……” 宋月亮柔声道:“是谁给你找的师傅们?是谁给你找的奶娘?你的舅公是他什么人?” 安恒一时说不出话来。这些肯定都得是他的父亲安札安王爷授意,同意的才行。“他为了你,不惜私自出黔,离开安府只带了区区八个侍卫。” “什么?”安恒惊道。 一个土司王爷出门仅仅带了八个侍卫,若是遇到危险怎么办? 安恒慌了,一个田氏土司家的管家司空道人都能带上百人到洛阳,而他的父亲安札王爷仅仅带了八人。 “他现在在哪?我要去见他。” “他今晚上有个重要的客人,可能没空见你。”宋月亮有些为难道。 “不行,太危险了。” 宋月亮笑了笑,她的笑容真如天上的太阳一样明媚。“走吧,我带你去。” 这位土司王爷住的地方很低调,竟然就在林兰楼和李吹笛住的客栈隔壁。差不多一墙之隔。 安恒的心莫名其妙地放松了些。毕竟林兰楼和李吹笛就在隔壁。 他突然冷静下来,问道:“师兄是不是动用了七星门的人?” 宋月亮点点头,“师兄不放心土司大人,所以一路派人暗中保护。” “是师兄让你出门一路保护土司大人?” 宋月亮竟没有说话。 安恒突然怒道:“你若有闪失怎么办?我七星门的事情到底是谁说了算?我七星门的兄弟是安府的家仆吗?” 宋月亮又笑了笑。指了指自己腰间的指环。她把指环系在了腰间。 安恒顿时又哑口无言。是他自己把本门门主的指环送给了宋月亮,告诉她,他不在的时候,门中大事可以与师兄商量,代发门主令。 “要还给你吗?”宋月亮道。 “那倒不必了,师姐还是放在身边。毕竟我来京城一时半会回不去了。”安恒讪讪道。 “我都知道了你的事情。你是来京城上太学,你也不必瞒我。若是我能陪你同来,门中兄弟或许更能放心。” “这一路数千里,你独自回去时我会不放心。” “我为何要独自回去?” 安恒突然脸红了,她是说不回去了吗?要陪他在太学读完书然后一起回去? 讪讪道:“师姐带的人呢?” “有的在此处附近,有的已经进了京城。还有的在城外不远。” 安恒点点头,他知道,他们的人有的近身保护,有的先行查看前路是否安全,还有人在断后防止别人追击。 “好,我不在,你和大师兄费心了。” 宋月亮微笑看着他,没说话。 两人就这样站在客栈外面的暗影里。 “我忘了告诉你,刚才我给你介绍的那位林先生是师傅的故人。师傅将贴身玉佩都赠与他。” “那块墨玉玉佩?” “是的。” 宋月亮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风中有衣袂飞动的声音,安恒顿时感觉到了危险。 宋月亮的武功修为不在他之下,此时却很淡定,道:“你父亲的那位朋友来了。” “他,他怎么会有武功这么高的朋友?” “他这位朋友据说是雪山派的传人。” “我娘?”安恒吃惊道。 宋月亮又微笑不语。 “你什么都知道?是土司安大人告诉你的吗?”安恒冷声问道。 宋月亮轻轻拍了拍安恒,见安恒眼泪都下来了,不忍心道:“他们一定是不得已。不然你娘怎么会舍得不见你?” 是啊,谁不疼爱自己的孩子? 安恒又想起夜半时他娘将他抱在怀里的情形。 可是他爹不止一次地跟他说,他娘已经死了。他是在做梦。 为什么今天来的人可能是他的娘亲? 他的父亲为何要告诉他,他娘已经死了? 安恒想要进去,可是宋月亮拦住了他。 毕竟这个时候进去不太好。至少要留点时间给他们。他们故人相见或者是夫妻相见,总之要有些话要说。 一不小心两人就打起来了。本来安恒是不敢动手的,奈何月亮是真不想让他进去。 安恒想不了那么多,他太想见到自己的母亲,他怕母亲离去,自己再也见不到她。所以拼命想进去。 两人一时间打的还有点激烈。 这家客栈和林兰楼的客栈相距很近,所以林兰楼和李吹笛就这样默默地在楼上看着二人过招。 “这个月亮姑娘武功果然不弱。”林兰楼道。 “底子很好,悟性也不错。一招有凤来仪用的别出心裁。”李吹笛点头道。 “安恒不舍得下手,可心里还很着急。” “给谁都着急。毕竟他这么多年没有见到自己的母亲。” “你要不要帮帮他。让他去和他娘见一面。两个大人的事情,弄的孩子挺可怜。”林兰楼叹息道。 “着急干嘛?等一炷香的时间。你把月亮姑娘叫过来就是。月亮应该听你的,毕竟你和她爹是知交好友。她爹也有意让你照看他们。”李吹笛道。 “也好。” 两人就这样默默地看着不远处安恒和宋月亮你来我往打个不停。 差不多一炷香的时间,林兰楼淡淡的声音道:“月亮,你来。” 宋月亮听到林兰楼的声音,赶忙错身收手。 奈何安恒并没有注意到林兰楼的声音,一掌出去见宋月亮没有抵挡吓得也一错身。 奈何用力太急了些,自己收不住脚扑向了宋月亮。 宋月亮吓得高高举起两手,咬紧牙关像个木桩一样站着。 安恒只好一把将宋月亮抱住。吓得他赶紧闭眼。却觉得心中一阵酥麻。半晌不舍得放手。 宋月亮不知如何是好,就举着两手像个木桩一样站着。 李吹笛看了半天,自己都不忍心了,发出声音道:“啧啧啧,还不放手?” 安恒这才慌忙放手。 这一抱,他突然像通了七窍一样温顺起来。顾不得林兰楼和李吹笛的目光。柔声道:“伤到你没有?” 宋月亮却没有他那样通了七窍的柔情,只道:“没有,没有。好像是林先生叫我。” “那你去吧,他们两位是江湖上盛名的兰楼吹笛,风云双煞,也是师傅的故交好友,不会伤害你。你自己注意安全。”说着伸手给她理了理衣衫,还将她的麻花辫摆正。 “你不陪我去?” “他们没有叫我,你去吧。他们定是有事和你说。” 见宋月亮不动,安恒又柔声道:“这里有我呢,有事我叫你们。” 见着宋月亮转身离去,安恒像着了魔一样,又一把将她拉住揽进怀里。 吓得宋月亮大气也不敢出。 “这个小流氓。”林兰楼笑了。 第七十七章 你终于肯见我 人若是开窍了就是突然一瞬间的事情。 看着安恒对宋月亮的态度,李吹笛道:“这个小流氓还需要做媒吗?” “好歹是无因大师的女儿,明媒正娶的事情不能省。”林兰楼笑道。 “现在的年轻人的婚嫁还真不好猜测。络衣的事情我就感觉我们不太了解江湖儿女咯。” 林兰楼下意识地挠挠头,没有说话。云深这家伙是不是睡着了。此时也不过来看看。 不管怎么样,婚嫁一事要看看月亮姑娘的态度。可是看月亮姑娘对待安恒的态度,怕是早就愿意了吧。 客栈里的水西土司安札终于等到了他多年不见的妻子姜云因。 姜云因此时一身夜行衣进了房间。 侍卫知趣地退出了门去。 “云因。”安札迎了上来。 姜云因将他一把推开。道:“你此番来涿州,所为何事?” “我,我,云因,你坐下好不好?”安札又过来拉她。 姜云因错身过去,坐在桌子边上。 安札立刻热情忙碌,给他倒茶。 “你也不必殷情。我知道佑儿来了,他还见过了我娘。我来就是想问问你为何而来?” “你还在生我的气。”安札突然低声下气道。 “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我只想知道你是为何而来?你是为了惩罚佑儿才来的吗?”姜云因冷声道。 “你怎么能这么认为?”安札有些颓然。 “所有的人都知道你对佑儿冷淡,此次佑儿前往京城去太学,你怎么可能容他?在洛阳,佑儿差点被你的管家害死。你让我怎么想?” 安札颓然坐下道:“我一直都认为你一定会理解我的苦心,哪怕佑儿不理解,你也会理解。原来是我错了。” “就因为我相信你,我差点害死我全家。那些没用的话你我都别再说了。此番你若对佑儿不利,我定会杀你。” 看来就是土司王爷和夫人吵架也就像是普通夫妻没什么两样。 都是翻翻旧账,说说辛苦,怪对方不体谅。 姜云因起身就要走。 她是雪山派的入室弟子。雪山派的武功从来是江湖中的上流。 据说雪山派择徒甚严,每一个入室弟子出了雪山派,都堪称江湖上的一流高手。 可见姜云因说要杀他,应该做的到。 见姜云因要走,安札一把将她拉住。姜云因的左手迅速抬起,最终没有打下去。 “云因,你听我说。别走行不行?这么多年了,我有很多话想和你说。” 姜云因突然心里一软,便又退了回来坐下。 “你听我说云因,我给你带了你最喜欢的……” “我已经老了,没有什么喜欢的了。你想说什么说吧,说完我该回去了。”姜云因的语气说不出的冷淡。 “这些年你过的好吗?” “还好。” “你,能不能随我回去?” “不能。” “阿因,这些年我一直都在想你。现在老了,我更想你能回来。你回到我身边,我保证没人可以欺负你。” “你能保证我不杀人?” 安札一时语噎,姜云因的武功他是知道的,她想杀谁在安府中真是不费力气。 当年他们第一次生气,就是因为姜云因差点将二太太杀死。 二太太纵是千般有错,也不能杀死她。 若是杀死她传了出去,不但姜云因不能活,整个水西安家也得动荡不堪。因为二太太是播州土司的亲堂妹。 她如何动的了她? 沉默一会,安札道:“云因,佑儿此次进京,我不放心,所以跟过来看看。” “不是说进京的是二夫人的儿子吗?” “那都是谣传。安俊今年才十三四岁,资质平平,对儒学毫无兴趣。加之此番进京凶险异常,除了佑儿无人能胜任。” “你……”姜云因一时气急。因为凶险才让安恒去的吗? “我安氏世子没有磨难怎能堪当大任。水西安家周边各路土司虎视眈眈。我族中兄弟也盯着土司之位不消停。佑儿是我与中原女子所生。他本就被各家忌惮,若不是强悍无敌,谁能服他?” “我只希望佑儿能平平安安过一生。”姜云因的声音明显低了下去。 “若只为此,我当时就不会将他接回安家,让他与你骨肉分离,白白受了这十几年的苦。佑儿天资聪明,生性大气,是我族中少有可堪大任之人。我这一生没能好好保护我心爱的女人,我定要让我儿子能好好保护他的母亲。” “你……”姜云因突然感动。却强忍着面不改色。 “云因,你要相信我。安氏世子只有佑儿可任。若是此番他进了太学,定能得朝廷封封,那时佑儿继承土司之位诸家无话可说。到时候我给佑儿重新安置府邸,无人敢为难他。” “你要如何,我不管你,但是我要的就是佑儿好好活着。不受离别之苦。不受惊恐之灾。若想在中原为难佑儿,无论是谁,我都不放过。” “我知道你这些年一直在暗中帮他。我知道佑儿出了黔地就不会有危险。可是我还是不放心。所以此次偷偷出了贵州前往京城。想进京面见皇上,给我佑儿谋一个前程。” 姜云因心中又一热。安札始终都是爱惜佑儿的。也或许他不得不做出漠不关心的样子来。 “在安府,若是我处处做出对佑儿疼爱有加的样子,他的处境怕是更加艰难。我知道武师傅是你曾经救下的点苍派门下弟子,知道他对你忠心,所以我将他放到了佑儿身边。我知道七星门主和你师承有渊源,所以请我的舅舅出面,请门主做了佑儿的师傅。阿因,你说我做的好不好?” 姜云因低下头,没有说话。长长的睫毛在灯光照耀下,给她的眼睛打上了深深的阴影。 此时她的心里是忧郁的吧。 也许当年她不那么任性,淡看别人的诟病和陷害,也许事情不会落到今天这样。 就算今天如何她都没那么在乎。但是也许他们的佑儿不会那么小就经历没有母亲在身边的痛楚生活。 “我怕佑儿在京城太学时间太久耽误了他的婚姻大事,所以特意把他中意的女子也带来了。你见过的,就是在你巷子里的那个彩衣姑娘,是七星门门主的女儿,佑儿师傅的女儿。叫宋月亮。你喜欢吗?” 姜云因点点头,道:“只要佑儿喜欢就好。” 安札见姜云因面色稍缓,忍不住又去拉她的手,姜云因巧妙地避开了。 “阿因,你不要走,随我一同进京好不好?进了京城,若是你愿意就将佑儿的亲事定下来。我一直没有自己做主,我就是怕你不高兴。” 安札的话说的无比动情,一副事事都听她,维她马首是瞻的温柔语气。 一个土司王爷此番此种模样,也确实有些让人心软。 但是姜云因似乎并不买账。起身道:“我会到京城去找你。你自己多保重。” 安札顿时心慌,起身死命拉着姜云因的手。 姜云因威胁道:“再不放手我一掌打死你。” 真是巧的很,这时候刚刚好安恒就听到这这句话,他刚刚被侍卫容许进了房门,刚刚好就看到了一个黑衣人要一掌打死他爹。 安恒冲了进来,安札王爷看到安恒冲了进来便奋不顾身地挡在了姜云因的面前。 安恒的力量本没有多大,被这样一挡,重重地一掌拍到了他爹的肩上。安札一个趔趄倒了过去撞在了桌子上。 虽然安札也有些刀马功夫,但是他此时完全像个不会武功的人。 姜云因的武功看上去要比安恒好些,她一巴掌打在安恒脸色,骂道:“臭小子。” 说着赶忙就去扶倒下的安札。 一时间屋内情形有些混乱。 门口的侍卫却默默地看着这一家三口乱成一团,没有一点表示。甚至背过脸去。 两个侍卫中就有一个是武师傅,刚刚安札说的那位被姜云因救下的点苍派的弟子,一度陪在安恒身边的武师傅。 他自然知道这种事情无法插手。 安札早已慌了道:“佑儿,她是你娘。” 安恒当场愣在屋内,看着眼前的两个狼狈的大人。他真是不知道以什么样的心情看待眼前的两人。 本来他是该哭泣拉着他娘的手问问她这些年都去了哪里。 不曾想被他娘一巴掌打的有点懵,有点头晕。 最让他想不到的是,眼前的这位黑衣女子他前日在保定城刚刚见过,就是那个咸菜店的女老板。 秘云深还特意买了她一块酱咸菜。 他记得很清楚,眼前的这位咸菜店老板还有有些羞怯,此时却要一巴掌打死他爹的人。 “佑儿,你坐下吧。”安札被扶起后温和道。 他这个亲爹对他一直温和,就是从来不主动亲近他,一年四季也不过能见个三四次。 安恒坐下,盯着眼前的这位女子,不管他怎么懵,他的眼泪还是不由自主地慢慢流下来。 这是他日思夜想的亲娘。 姜云因慌忙检查了一下安札的肩膀,担心他的肩膀被安恒一掌打碎,发现无恙后才抬头看着安恒。 见安恒泪流满面,姜云因心中酸涩,上前将他抱住,叫了声:“佑儿。打疼你了吗?” “你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肯来看我?为什么?为什么父亲一直说你死了呢?” 安恒的声音突然撕心裂肺。 房门瞬间被门口的侍卫关上了。 这一家人的事情实在是外人看不的。 番外1 “对不起佑儿。对不起,对不起。”姜云因突然更咽。 她这一哭,安札便坐不住了,忙上前用衣袖给姜云因擦拭眼泪。 一时间母子二人伤心欲绝,哭泣不止。 弄得安札也落下泪来。 良久,安札看着哭泣的两人道:“云因,日后你就不要再离开佑儿好不好?不要离开我们行不行?” 说着竟噗通跪下。 吓得姜云因忙放开安恒,道:“你这样为何?快起来。”说着便伸手去拉。 “你不答应我,我就不起来。”安札竟真的拉着桌子腿做出誓死不起来的样子。 安恒吓呆了,顿时收住了眼泪。 这个器宇轩昂的父亲大人,温和谦逊,高高在上,怎么此番如此这般赖皮。 果然姜云因经不住赖皮耍赖,坐了下来,扶额道:“好好好,你且起来吧。” “你要立下字据永不离开,不然我不会起来。”土司大人耍赖也是懂章法。 果然没得到字据,差点又要挨揍。 但是姜云因的手还是放了下来,毕竟自己的亲生儿子在边上看着,这样殴打他的父亲也不太好。 只温和道:“我答应你。不会食言。” 三人坐了下来,安恒突然有种感觉,面前的这两人是熟人,自己是个不太熟的外人。 怨不得刚才月亮死命拦着他。想来是因为怕他这个外人进来尴尬。 “佑儿,你不要怪你娘,当年你娘和我是不得已才如此。”安札突然开始向着自己的夫人说话。 中原有个词叫狗腿,看来他爹也是了解这个词的。一时间成了自己三夫人的狗腿。 安恒突然感觉自己不是亲生的。 “我是不是你和我娘亲生的?”安恒冷静问道。 “是。”两人竟同时回答道。但是安恒还是感觉自己可能是捡来的,他们异口同声欲盖弥彰。 安札趁机坐到了姜云因身边,姜云因碍于安恒的面子没有推开他。 “我娘为什么会离开我?” “当年娘在你爹府上,不顾大局将安府二夫人打成重伤,还不小心将他院中管家打落悬崖,所以你爹为了袒护我,才让我离开。并对外宣称我跳崖而亡。”姜云因竟有些惭愧道。 “为何?我娘被二夫人陷害了?”安恒又冷静道。 怪不得二夫人几次三番想要害死他。原来他娘曾经打伤过她。 安札插话道:“你娘身为中原女子,在府中深得为父喜欢,所以被大夫人和二夫人忌惮。当时大夫人是宋氏女子,只为争宠,并无离间我安府内务之意。 二夫人为杨家女子,她堂兄是杨氏家主,心思缜密,对我水西西北领地多有觊觎。屡次授意二夫人在我府内制造事端。你娘不忍心我在府中为难,便出手将二夫人打伤,还误杀了二夫人的管家。” 说完还叹息一声。 安恒问道:“那父亲为何要容二夫人?” “那时你祖父刚刚去世,我受封不久,根本无力与杨家周旋。我儿也知道,各家土司姻亲多是权衡。后来你娘走后,我才娶了其他族姓的四夫人和五夫人。无非也是权衡我安氏周边利弊,不得已为之。” 安恒心里在想,那时候母亲走了,父亲一定很伤心吧。心中不由得有一丝怜悯。 父亲是安府说一不二的家主,竟也会如此难做。 “我为何在外婆家长大?你为何又要偷偷接我回去?”安恒又问道。 安札叹了口气。 “当时你娘要走的时候,怕单独把你留在安府,你不能安全长大,所以才将你带走放在你外婆家,托付你外婆将你养大成人。她自己怕连累你和你外婆一家,所以从来不敢现身。你外婆一家也从洛阳搬到了涿州。” 安恒一时无语,原来外婆念叨的洛阳不仅仅是她的娘家,还真是当年他们一家住的地方。 只是因为他,外公外婆的家才从洛阳搬来涿州。 这全家为了他可费了不少周折。 这一切或许都是因为姜云因当初嫁错了人。鬼迷心窍嫁给了当年安氏土司世子安札。 “是我对不起你娘。”安札道,“我让她颠沛流离,有家难回。让你们母子分离。都是我造成的。” 一时间安恒和姜云因不知道说什么好。 似乎确实是他没做好。 “此次进京,我希望佑儿能在太学好好念书,有了朝廷封封回到安家,将我安家基业发扬光大。” 安恒挠了挠头。他一直以为他的父亲更看中二夫人的儿子安俊。 安札又叹息一声,道:“今日我也不怕说出实情,我就只有佑儿一个儿子。当年我从姜府将他接回,就已经为他做好了打算。” 不但安恒吃了一惊,姜云因也吃了一大惊。 二夫人的儿子安俊可已经十四岁了,不是安札的儿子是谁的儿子? 难道是安札嫌弃他们,不想说他们是自己亲生的?还是他们压根就不是安札的孩子? “为何会这样?”姜云因道。 “什么情况我心中自然清楚。我对她们所做之事也并无多少愠怒。只要入我安氏门,便都可以做我安氏子弟。但是只有佑儿例外。他必须是我安氏的土司。” “你可曾怀疑佑儿也不是你亲生的?”姜云因问道。 “你,你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当时你在我身边从未离开我半步。你以为我是生性敏感多疑才说出那番话吗?”安札明显生气了。 姜云因翻了翻白眼没说话。 一个精力旺盛的土司王爷说其他夫人生的儿子都不是亲生的,说给谁都不会相信。 可是这信与不信似乎没那么要紧。 安恒突然想到了李吹笛,李吹笛孔武英俊,风流倜傥,谁会信他再不能娶妻生子? 安恒缩了缩脖子,没说话。 这事不好多问,也不好相信,更不好不信。 姜云因虽然有些怀疑这番话是安札对她的迷惑,但是也铁定心思不放心上,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 她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要将他儿子保护好,至少不让他出什么事情。 “我给你安排了门亲事。”安札对安恒道,“你也不小了。之前你娘不在身边,我没有给你定下亲事,是怕她不高兴。现在你娘也在,我就和你说了,爹给你定下了你师傅的女儿宋月亮,日后就是你的大夫人。你娘也同意了。” 安恒看了看他娘,强忍着狂喜道:“月亮同意了?” “你师兄同意了,长兄如父,他已经接下了安府的聘礼。婚礼之事远在京城,可不必拘泥小节。趁着你娘和我都在,到了京城选个日子奉个茶就算是礼数到了。我回去便给你们置办宅子。”安札道。 姜云因没有说话,却心道,这是安府人丁不旺,想要添孙子吗? 又想自己的儿子也二十出头了,只要他自己喜欢就好。 安恒有一丝狂喜,可是月亮此时不在身边。不知道她可愿意。 安札土司这一路数千里奔波而来,就为了给自己的儿子把婚事办了?还选在京城,也够洋气的。 临走时安恒忍不住问道:“娘亲为何在保定府?” 姜云因淡淡道:“保定府繁华,离涿州城不过半日路程。” “娘为何要卖酱菜?”毕竟姜云因可是雪山派的入室弟子,她可以做的事情很多。 当年他娘离开安府,他不相信他爹安札没有给她带走大量的财物。 姜云因又淡淡道:“你爹爱吃酱咸菜。” 安恒一时无语。他爹就算怎么爱吃咸菜,她做的咸菜可是在保定府,在贵州怎么吃的着? 上了岁数的人就是让人费解。 这句话却让安札差点落泪。虽然这个女子已经将近二十年不愿意见他,却还是惦记他的。 “我当日在保定府,看到你铺子里的人是不是叶风?”安恒想了想问道。 “是,是他,他是我师弟。” 安恒又瞬间无语。 这世间的事情就这么巧吗?还是他到了中原后所有事情都被他娘安排好了? “娘,你有没有安排人将安俊的车子打下悬崖?”安恒终于忍不住问道。 当日秦明月去安府接世子进京的时候,同时出了安府还有二夫人的儿子安俊。他们乘坐两辆车从不同方向出发前往省城贵阳。 可是据说刚出府不到半日,安俊的马车便被人打落悬崖。 幸亏当时只是受了惊吓,人无大碍。 “没有。你在贵州的事情我很少插手。”姜云因道。 “父亲不是想让安俊前往京城入太学的吗?”安恒又问道。 “我若执意想让他如太学,你怎么会有机会?”安札道。 安恒虽然心中还想再问,见安札的态度,便不敢吭声。 一家三口闲闲地坐着又说了些话。 门口的侍卫打哈欠的声音传了进来。 安恒起身道:“我回去了,父亲和母亲也安歇吧。” 他这一句普通的问安,给了安札一个很大的惊喜。 姜云因自然没有理由和安恒一起离去,毕竟她和安札还是夫妻。虽然近二十年没见,姜云因没有改嫁,安札也从未休妻。 待安恒走后,安札便灭了灯,死皮赖脸将姜云因留下,打死也不松手。 有时候一个温文尔雅的人变成赖皮真不需要天赋。只需要一个贴心的人一句不经意的问候。 番外2 番外2 1. 京城的繁华和宏伟没有哪里可以比拟。所有的人都这么认为。 安恒很快就带着秘云深到了京城。他并没有和家人一同前往,似乎更习惯和秘云深在一起。 这样他才觉得安全。 是秦明月接待了他们。 秦明月绝口不提在假驿站假装中毒一事。 他们两人也没有问。 有些事情明白也好,不明白也好,就都只是那样了。多一嘴不如少一嘴。 安恒又见到叶风的时候,叶风的样子已经变了。变得挺拔又恣肆,对着他谜一样地笑。笑起来还挺好看。 安恒只好上前低声下气叫声:“师叔。” 毕竟叶风是他娘的师弟。这声师叔是该叫的。 林兰楼和李吹笛也进了京城,他们只是住了一晚上就离开了。 走之前再三叮嘱安恒善待月亮。 2. 京城的春风正是最煦暖的时候。 谁也不会想到络衣也在京城。她们住在东郊外的一处小院子里。 络衣还是以前的样子。酱灰色衣衫,身边带着女儿,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就是辛大人家的甜甜。 只是络衣的腰围有些变大。 在傍晚的阳光里,脸上表情却很从容也很安宁。想来她此时的心情是平静的。 她依然在做自己的事情,做刺绣,给商铺人家算算账目。生活似乎一如既往。 甜甜很懂事,学堂回来已经能帮忙做些事情了。让她的生活更多了些喜悦。 夜幕降临是,院门吱呀被打开了。 甜甜跳起来迎了上前叫道:“爹地回来了。” 是厉清波回来了。 他一边走一边解开官服的绶带。 甜甜接过来道:“爹爹今日差事可还顺利?” “还顺利。大夫说了,你娘怀了双胞胎宝宝。可能是两个弟弟。” “好啊,我有弟弟了,以后可以帮着娘亲照顾弟弟。” “甜甜乖,今日在家可气到你娘了?” “没有,娘亲夸我懂事呢。塾师今天也夸我了。”甜甜一边整理着厉清波的腰带一边道。 络衣微笑着看着他们俩,道:“今日街坊李嫂来帮忙做了饭。这会饿坏了吧?” “还不饿。不过也到了吃饭的时辰了。今日你觉得身子如何?” “还好,并无异常。”络衣说着站起身来,接过厉清波脱下的官服道,“衣服在架子上,自己取了穿上吧。” “大夫说了,孩子到了冬天出生。”厉清波道。 “那要给弟弟们多准备些衣服。爹爹给弟弟们取了名字吗?”甜甜喜悦道。 “还没想好。” 3. 扬州对于李吹笛和林兰楼来说是个刚刚好的地方。 繁华细腻,富足豪气却又带着些委婉。 新的院子管家们打点的妥妥帖帖。依然是三进的院子。 每一进院子有都有东西跨院。 第三进院子是林兰楼和李吹笛的起居处。 院子里修竹细柳,还有一小潭活水。 东跨院是李吹笛的院子,西跨院是林兰楼的院子。 院墙用的是白色粉漆,拱门相连。静谧又不呆板。 浓妆将扬州的点心和包子做法全部学了一遍。请了扬州本地的厨娘。 素颜将院子里种满了四季鲜花。三进的院子精致又热闹。 李吹笛甚是满意。经常也在院子里跟着忙碌。 他依然爱去茶楼妓院。可是夜晚林兰楼却不再等他。每次他回来太晚的时候,林兰楼都沉沉睡去。 李吹笛每每叹息地位不如以前了,林兰楼都不等他了。 因为他们住到了扬州。似乎跑生意的管家们更方便了些。 他们从扬州进货送往黔地,沿江往上,一直进了洞庭,分批接应,从沅江到了舞阳河,在镇远卸下货物,省了不少车马钱。也省的跑到千里城和先生汇报。 林兰楼将千里城的铺子也卖掉了,在扬州新开了几家新铺子。 日子过的充实又富足。 他们时常惦记起秘云深,可惜这家伙成了官家的人,整日在外奔波。 天气渐渐冷了。他们还是会想起秘云深,想知道他会不会回来过年。 离过年还有一个月的时间,林府的生意就开始停了下来。 管家们交接了手上的事情,该回去的就回去过年了。 府里冷清了下来。 一个阴沉的早上,下了一层薄薄的雪。 李吹笛正在卖力地和仆人一起扫雪,突然门口有小厮慌张跑来叫道:“先生,少爷,门口有人找。” 见小厮慌张的很,李吹笛忙放下扫帚看了一眼从后院出来的林兰楼,一起走了出去。 门口是一个穿着斗篷的妇人。怀里赫然抱着个孩子。 林兰楼问道:“请问这位娘子可有什么事情?” 妇人看上去并不大,约莫二十五六岁的样子。妇人问道:“您可是林先生?” “正是。” “这位可是李大爷?” 李吹笛虽然想笑,但是忍了忍道:“正是。” 也是啊,日后他再也不能称作李少爷了。毕竟他的儿子宝儿金宥宝都那么大了,该称作李大爷了。 女子点点头,摸索着从孩子的襁褓里拿出一封信来,递给了林兰楼。 林兰楼有些狐疑地打开了信,刚看两眼,便将信递给了李吹笛。自己伸手接过孩子。 信是络衣写来的。 信上说这孩子是秘云深的儿子。还有一个儿子他留在了身边。 意思是秘云深有两个儿子,一个她留下了,另一个给林兰楼送来了。 孩子看上去很暖和,微微地伸了伸小胳膊,张开眼睛,发出一声奶奶的声音。顿时将林兰楼的心都融化了。 李吹笛倒是将信看完了,慌忙道:“这位娘子既是小公子的奶娘,快请进来吧。” 络衣在信上说了,这位女子是小公子的奶娘,请留她半月,找到新的奶娘后让她自行回家。 李吹笛慌忙叫道:“浓妆,浓妆快来……” 顿时林府里热闹起来。留在府里过年的管家们跑里跑外地忙碌起来。 4. 过年的时候,秘云深竟然回来了。 破天荒的是林兰楼和李吹笛都没有来门口接他。 连素颜都没有出来探头探脑。 现在他在林府的地位那么差吗?秘云深嘟囔两声。 牵马的小厮的心情似乎特别好,道:“云公子来啦。最近府里添了位小公子。先生和李大爷都在院子里陪孩子呢。” 秘云深听到李大爷这个词有些忍俊不住。但是听到说添了位小公子,忍不住就往院子里跑。 只听得林兰楼的声音道:“云深,快过来,在这里。” 这时李吹笛才探了探头道:“云深回来啦。” 天气很冷,秘云深跺了跺脚,挑了帘子进了门。 发现房间里的摇篮里一个粉雕玉琢的婴儿正盯着他看。 李吹笛和林兰楼竟安静地坐在孩子的边上,齐刷刷地看着他。 此时的秘云深成熟了不少。看上去也稳重了。 李吹笛道:“你把外氅脱了,放在外面的屏风上,别冷气进来冷到孩子了。” 秘云深依言脱了外氅,进来道:“这是谁家的孩子?” “你近前看看像谁家的孩子?”李吹笛嘴角露出了笑容。 说着李吹笛起身,在一处上了锁的抽屉里取出了一封信,递给了秘云深。 秘云深看了第一眼就愣住了。这是他的儿子。 看着眼前这个两个多月的婴儿,秘云深眼睛红了,忍不住想落泪。 他的心中有万般柔情,也有五味杂陈。这么长的时间,他尽力地去忘掉络衣,可是谈何容易? 看着眼前的儿子,秘云深终于没忍住,眼泪啪嗒啪嗒地落下来。 为什么要这样? 林兰楼和李吹笛的这个年过的很热闹。毕竟有了个小家伙,他们多少有点忙碌。奶娘告假的几天,他们简直忙的鸡飞狗跳。 秘云深看上去有些沉闷。 但是他们都能看出来,秘云深每次看到孩子,眼神里就多了几分柔情。 最终秘云深决定将孩子就寄养在林兰楼的府里。 林兰楼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孩子他是喜欢的,养孩子他也是愿意的。 多几个孩子养着,对他来说正是他和李吹笛退隐江湖后最好的生活。 李吹笛连青楼都不去了。说是要省钱养孩子。 林兰楼也不管他,任他整日在家陪着孩子。 毕竟这么多年,无论是千姿还是金宥宝,他都没有怎么陪伴过。 千姿是林兰楼陪着长大的,金宥宝却是在金家长大。 现在该轮到他陪孩子了。不管这个孩子是秘小米还是谁。 他们绝对给秘云深的儿子取名秘小米。 5. 又到了过年的时候。 秘小米已经能走路了。 秘云深和络衣的儿子,他们给取的小名叫小米。小米的双胞胎兄弟,他们就姑且叫他大米。 金宥宝竟然来到了扬州,恰恰千烨和千姿也从衡山回来。 而黔地的老杨和老梁,还有老陈也带着渔歌和梧桐来到了扬州。 李吹笛,每天的乐趣就是把孩子们弄到一起,一二三,四五六地数一遍,再数一遍。 整整六个孩子。 李吹笛半夜总是会叨叨,六个离九个还差三个。 林兰楼被他叨叨的烦了,问他:“为什么是九个?” “因为一母必须生九子。” 也不知道他说哪门子的胡话。 天天陪六个孩子说话就已经够累了,所以林兰楼也不爱搭理他。 这一年的春天,渔歌和梧桐就没再回去黔地,他们留在了扬州。 李吹笛负责教他们习武。负责陪他们上塾学。还负责看着秘小米。 总之李吹笛整日呆在家里忙忙碌碌。 人有时候就是那样,想什么来什么。 春天的时候,林兰楼的府上又多了个孩子。 是秘云深亲自送来的。 李吹笛问道:“你和谁生的?” “安恒家的孩子。” “你和安恒?”李吹笛忙的明显头脑不好使了。他被孩子折腾的迷糊了不少。 林兰楼只是默默地接过孩子,什么也没说。 “安恒和月亮的孩子,叫小鹌鹑。他们不放心给别人养着,怕被人害死了。”秘云深淡淡道。 李吹笛一时无语。 这安府里是不是没有王法了? “安恒能不能成为下一任的安氏土司?”李吹笛又问道。 “他只要活着,那肯定能成。”秘云深又道。 “他的处境还那么难吗?” “杨氏土司自然是想扶持自己的小外甥。安恒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比安恒小几岁,是杨氏的外甥。” 林兰楼叹了口气。 6. 后来,十年以后,林兰楼和李吹笛都老了。 终于就在扬州哪里也不去了。 最终是林兰楼的儿子林千烨在十年后回到了贵州兰坪坝的林家。他取回了他爷爷的封印。重新开启了林氏安抚司的大门。 安恒也顺利接过了安氏土司的大印。小鹌鹑也就被接回了贵州安氏土司府中。 据说最后,所有的孩子都长大成人,秘小米也长大以后,找到了他的哥哥秘大米。 又过了几年,后来林兰楼和李吹笛回到了贵州兰坪坝,回到了林千烨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