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 1.清霁 暑热炽盛,蝉鸣如沸的中午。 窗外铺满让人眼球发胀的极亮炽光,让灌木树丛的轮廓都好像经过虚化,变得模糊。 同学们早就在打了下课铃之后鱼贯而出,教室里转眼只剩宋薄言一个人。 他简单把桌上的书都收进抽屉里,只在桌面上留一张草稿纸一支笔。 “宋——薄——言——” 很快,虽然教室门口还没见人影,女孩子的声音已经远远从楼梯口方向传来,并迅速逼近。 他一抬头,看身着校服的女孩像一阵风似的蹿进教室,怀里抱着的卷子显然经过一番颠沛流离,已呈皱软颓势。 宋薄言远远扫了一眼,就因为上面的叉叉而皱起眉:“你怎么又在送分题上丢分。” “我看错了嘛。”女孩子朝他鼓了鼓嘴,“你怎么跟我们班数学老师说的一模一样。” “因为是事实。” 宋薄言嘴上依旧毫不留情,径直绕到课桌之间的过道站着,用眼神示意她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庆城一中是省级重点,哪怕是普通班授课速度也相当快。 像这种基础题型,老师在课上基本连带一嘴的时间都没有,要么下课后追着老师屁股后面问,要么就问问班上其他同学。 “你看错成什么了?” “我把括号的位置看错了……” “厉害。” 池清霁瘪着嘴在宋薄言身旁坐下,余光瞥见窗外蓝天,顿时注意力全都被吸引过去,兴致勃勃地说:“宋薄言你看窗外,云白得好像被P上去的一样。” 宋薄言对蓝天白云一向兴致缺缺,敷衍地嗯了一声,从抽屉抽出一本书先把卷子一角压住。 “天真的好蓝啊,哎宋薄言你坐飞机的时候往窗外看过吗,我爸骗我说坐在飞机上能看到更蓝的天空,结果上次我特地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发现只能看见飞机翅膀!” 两人头顶的风扇已是一把年纪,转起来吱呀吱呀地响。 教室窗子开着,蓝色的窗帘布被吹得好像少女失控的裙摆。 窗内窗外的空气皆是燥热,对流置换也无法缓解分毫。 女孩子操着清澈的声线说着无厘头的话,宋薄言就站在旁边,身后靠着过道另一边的课桌,薄唇微抿,听她叽里呱啦说个不停。 池清霁却不介意宋薄言惯常的沉默,一个人也依旧兴致勃勃,一双眼睛好像被阳光浸透的琥珀,散发着耀目的辉光。 让他忽然感觉有点分不清到底哪边是室内,哪边是室外。 忽然,池清霁好像注意到他的眼神,已经要有铺展开的趋势的话题忽然收住,朝他咧开嘴笑着退让道:“好了,讲题吧。” “嗯。” 宋薄言往前跨一小步,右手撑在桌面,左手直接把笔拎到手上,点了点填空的两道错题:“送分的不讲,自己回去看书上例题想。” 他思路清晰,讲题语速也快,说了几分钟也没想起要管一管学生能不能吸收,直到池清霁伸出手轻轻戳了戳他的小拇指,他才低头:“没听懂?” “不是……” 池清霁仰起头,轻轻眨了眨眼:“你离近点儿呗。” 宋薄言垂眸看她一眼,僵持片刻,才如同在对峙中落败般用脚把另一边人椅子勾过来,在她身旁坐下:“这样?” “再近点嘛。” 少女身上穿着和他同款式的白色校服,干净得就像是外面碧蓝如洗的晴空,一双眼睛弯起的瞬间,右边脸颊便浮起一个小小的梨涡。 她背对着窗子,身后全是灿然的阳光。 热风刮起窗帘荡进教室,将她身上一点点浅淡的,说不上具体是什么味道的香气,就像是魔法一样放大—— “快点啊,要不然我听不清楚的。” 女孩子对着他笑,后脑的马尾也被风撩动,让宋薄言不自觉地想起阳光下被吹散的蒲公英。 毛茸茸的伞朵在空中飞舞,好像总有一朵,能悄悄地落在他视线余光的一角。 宋薄言无奈,手搬着凳子又往前挪了挪。 属于另一个人的热度与气息愈发膨胀,逼近。 女孩子的脸一点点靠近,额角鬓边小头发细软的尖梢在风力的作用下,从他皮肤上刮蹭过去,便迅速在他的皮肉之下漾起涟漪。 “嘿嘿。” 他听见她在笑,笑声好像柔韧的蛛丝,轻飘却牢固地粘黏在他的鼓膜上,让细微的痒顺着耳道,缓慢地爬了进去。 “宋薄言,你真好。” - 从床上睁开眼的时候,整个寝室都是昏聩的暗淡。 熟悉的天花板在这样光线中,呈现出一种近乎残酷的冷色。 是梦。 这些年来,宋薄言隔叁差五的就会梦到池清霁。 但此时此刻,他躺在床上,依旧无法熟稔地从梦境中抽离出来。 本能地闭上眼,宋薄言想要重新回到那间铺满阳光的教室。 但外面隐约的晨光已经从窗帘的缝隙中透入,耳畔是室友手机闹铃的声音,带着震动,周而复始,将他脑海中的画面搅得稀碎。 宋薄言皱紧眉头坐起身,才看室友慢悠悠地把闹钟摁掉,爬起来拉窗帘。 窗外是阴天。 云翳层层迭迭,一眼便知是个看不见日出的清晨。 “哟呵,宋薄言,你也醒啦?” 宋薄言现在住的地方是麓城生物科技研究园的宿舍,这个说话的人是他的室友,胡知。 两个人当年作为那一届唯二考入约翰霍普金斯的中国人,那时候就住对门,后来回国又进了同一家研究院,自然再度顺理成章成为室友。 “托你的福。” 宋薄言下了床,冷淡地走进洗手间拿起牙刷,就看胡知靠在门边探进头来:“今天晚上我们找个酒吧喝喝酒怎么样,连着干了半个月,再不消遣消遣得挂了!” 大概知道宋薄言肯定会嫌吵,胡知在他还没看过来之前赶紧又补了一句:“清吧,就听听歌喝喝酒。” 其实清不清吧对宋薄言来说根本无所谓。 他不是嫌吵,只是单纯嫌麻烦,出门麻烦,打车麻烦,回来一身烟臭汗臭也很麻烦。 但不答应依然麻烦。 因为胡知是那种将群居动物的特性发挥到极点的人,对组队行动有一种近乎偏执的狂热,如果他不去,胡知肯定也不会去,然后窝在寝室唉声叹气一整天。 宋薄言权衡利弊的功夫,一旁胡知却完全不知道他听没听见。 因为他闻言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照常拿起漱口杯,抽出牙刷,挤牙膏,然后准备送进嘴里。 “哎——” “行。” “……” 好吧,天才总是有些怪异。 胡知只能这样说服自己。 傍晚,两人在食堂简单吃了点东西,就来到了市区。 酒吧是胡知下午在朋友圈问了一圈问到的,说是开了四五年,也算麓城本地的老酒吧了,酒不算贵氛围还行,尤其酒吧的乐队很不错,女声很好听。 来的路上,胡知本来也没抱太大希望,毕竟这种走穴的乐队吧,要真有实力,也不能一直走穴了,来了能听个响儿就行。 他只希望酒都是真的,别宰他俩外地人就好了。 但没想到真到了那,发现人挺多,而且不光是年轻人,还有些一看就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许多年的大哥。 胡知一进来就感觉这酒吧有点东西,找了个卡座坐下之后,才发现来得还挺巧,刚正好是两首歌中间的间隙。 他扫了一眼中间的舞台,用手肘顶了顶宋薄言的胳膊,凑过去说:“哎这女主唱有点意思啊。” 宋薄言进来就没往舞台方向看过,直到被胡知连着捅了好几下,才懒散地抬起头,敷衍地朝舞台上看了一眼。 “就抱着吉他那个,白T牛仔裤,现在的酒吧驻唱都这么小清新的吗。” 胡知看着舞台上那个披着黑色长直发,肩上挂着一把电箱吉他的女生,背影瘦削而纤细,让人看着就忍不住平白生出点保护欲来,咂了咂嘴:“在校大学生出来兼职吗,她们宿舍晚上不熄灯?” 他嘟嘟囔囔一大堆,才发现宋薄言又是好一阵子没接话。 胡知想了想也确实,宋薄言他就没对关于女人的话题产生过兴趣——不光女的,当年在巴尔的摩读书的时候,那灯红酒绿夜场佳人,男的女的基本都给他递过条,这兄台搭理过谁啊。 “得了得了,还是看看有什么酒吧,”胡知说:“你要喝什么?” 宋薄言兴致缺缺收回目光,思索片刻,随便两字还没来得及说,就听酒吧另一头有人趁下一首歌前奏未起,高喊一声: “池清霁,我爱你!” 池清霁。 这叁个字就像是准确地连接着宋薄言的脑神经,从他的神经末梢狠狠剐蹭过去,迫使他近乎条件反射般地侧头看向舞台。 “爱我就多点两首歌吧我有提成,谢谢老板哦!” 而瘦削的女歌手只一句话,便将台下怪声怪调的起哄化作一片欢笑。 话音未落的功夫,宋薄言就看着舞台上的人笑着朝他们这边转过身来—— 对上他的视线。 * 终于开了,各位久等! 希望各位能喜欢~喜欢的话能点点收藏和珍珠吗,感谢! 2.一见钟情 “哇哦……” 身旁人动作猛地顿住的瞬间,胡知也愣了一下。 感叹声在无知无觉的情况下脱口而出。 瘦削,苍白,精致。 这些词不自觉地涌入了胡知的脑海,让他感觉舞台上那个漂亮的年轻女孩不再是一个女孩,更像是寒冬腊月里,屋檐下边儿挂着的一道巧夺天工的冰棱。 简陋的舞台灯在这个时候就像是映衬着她的雪色,挂在肩头的电箱吉他的白色带子则变成了压在檐上的新雪,叫她更显单薄,薄到惹怜。 “这颜值还在当酒吧驻唱,这就叫音乐梦想吗。” 宋薄言顾不上回答同伴的感慨,只在池清霁险些错过前奏,别开眼转过身去开始演唱的时候,反应过来自己刚才为什么没有第一眼就认出她。 她瘦了太多了。 穿着不那么显身材的衣服都能看出很明显的清瘦,已经有收腰的T恤套在身上,依旧显得空荡,显得格外羸弱娇小。 虽然池清霁身材本来就属于骨架小能藏肉,看着瘦但摸起来到处都是软的,但比原来更加削直利落的身体线条不会骗人。 称不上瘦得病态,只是光凭身形体态,也确实和记忆中的池清霁几乎没了关系。 “哎她刚是不是忘词儿了?” 很快,端着酒回来的胡知发现自己带回来给宋薄言的杯子他碰都没碰过一下,自己的那杯倒是快见底了,“不会看过来的那一下,就被你帅到了吧?” 宋薄言依旧缄口不言,就好像没听见胡知的话一样看着灯光聚集的舞台。 胡知跟他同窗共事这些年,还没见过他这样直白地盯着某个人看过。 宋薄言大多时候都是淡淡的,话少,给人感觉不算太疏远,又永远无法靠近。 所以最早到巴尔的摩那几个月,胡知特别不习惯,感觉这人特装逼,好像说话超过五个字就会被罚款似的,一看就是那种自封型霸道总裁,简称装逼犯。 后来他发现,宋薄言只是懒。 懒得说话,懒得交际,懒得开始新关系,一切随缘,点到为止。 他懒到就连走在路上看见个搞街头艺术的都不会多看一眼,说话的时候能保持对视已经是他能提供的最大礼貌。 所以事到如今胡知也算是看出来了,有故事。 但具体什么故事,不知道,不好问。 “我再去点杯酒,你要不喜欢这杯,我给你换个?” “不用,你去。” 听见问句,宋薄言才回头简短地给予了答复,而后又重新将目光落回舞台。 胡知起身再一次走到吧台,就看舞台上的演出已经宣告结束,那个有音乐梦想的女主唱朝台下道了个谢,就背着吉他转身快步进了后台。 他随口选了个橘子味的让酒保自由发挥,再回头,刚才还坐着一个大活人的卡座也跟着空空如也。 “我操?” 胡知立刻顾不上酒,赶紧先追过去。 酒吧人多,他又有点微胖,艰难地一边跟人借过一边走,没两步就看不见宋薄言的影子了。 胡知艰难地在黑灯瞎火中凭着记忆摸索过去,刚拐过拐角,就看后台刚才舞台上的乐队正一边聊天一边往酒吧后门外走。 “鸡仔呢?今天跑这么快?” “不知道啊,在厕所吧。” “不可能,她吉他都背走了……” 后台走廊灯很简陋,就在顶上嵌了个灯泡,发出昏黄的光。 黄光铺在后台的墙壁地板上,到宋薄言脚边的时候,只剩下浅浅薄薄的一层。 胡知从宋薄言身后追上来的时候,就看那穿着黑色背心的贝斯手,一手扶着肩上的背带,侧头看了过来。 很凶的长相,眉眼间有一股带有戾气的凌厉感。 “哎哎哎,宋薄言……” 胡知一看那男的眼神就知道肯定不是个善茬,想说人都走了,拉倒吧。就看宋薄言先转过身来,声音低得快要被酒吧嘈杂的人声吞噬。 “回去吧。” - 那头,池清霁和墩子买夜宵归来。 墩子是乐队里的键盘手,人如其名,一米八的大个儿,二百六十斤的体重,池清霁一份能剩点儿的炒面,他一个人炫完四份之后撸二十串羊肉,最后还能把池清霁剩的那点给扫完。 俩人两手都是满满当当的泡沫打包盒,轻车熟路地从没有路灯的小道拐回他们的小出租屋。 麓城是个寸土寸金的城市,这块虽是麓城的老城区,附近都是矮矮的老房子,也不在学区,房租相对便宜。 但即便如此,窘迫的小乐队仍然租不起多大的地儿,叁个男的挤在一个一居室里,又在旁边给池清霁搞了个小储物间专门用来睡觉,就这么凑合住着。 池清霁那小储物间除了一张床和暖气片之外几乎什么也没有,不过除了洗澡得去他们的一居室里洗之外,大家开门就能聚一起吃饭扯闲篇,倒也没什么不方便的。 “嘿嘿,饭来了兄弟们!” 墩子路上就闻那烧烤香,馋得没边,眼看马上能吃,那脸上的笑容是忍也忍不住。 池清霁后墩子一步进门,就看小黑迅速响应夜宵号召,从房间里叁两步走出来,把泡沫饭盒一个个掀开盖,整整齐齐地摆在茶几上。 “阚哥,赶紧出来吃啊再不出来墩子要吃完了。” “卧槽我还没吃好不好!” 小黑看着黑瘦,其实吃得也不比墩子少多少。 俩人台上默契十足,实际一到饭桌上就开始明争暗斗,昨天还因为一根羊肉串吵了一架,直到今晚上台前才和好。 每次这俩人一吵架,池清霁就忍不住笑。 她咧着嘴走到房间门口,完全出于礼貌性质敲了敲大敞着的门:“阚北,你再不出来,他们俩要打起来了。” “听到了,马上。” 阚北正在撸铁,10KG的哑铃握在掌心,上上下下的同时肌肉线条凌厉起伏。 他就那么随意地坐在床后的暗处,背靠着支起的床柱。刚在台上那条黑色背心此刻已经湿了个半透,包裹着精壮的肢体如同铺在赤裸身体上的大块阴影,干脆利落地与头顶电线吊着的灯管散发出的白光割席。 池清霁哦了一声,扭头就听墩子叫她:“你别管他了,他锻炼完自己会出来的,你先来吃呗。” 黑子也附和:“是啊,要不然待会儿凉了得。” “哎呀,我发现忘了买饮料了。”池清霁却只是扫了一眼那一桌丰盛,径直走向一居室的门口,换上外出的拖鞋轻巧跨出门外,“我去买一下,你们先吃。” 她从居民楼里出来,到了附近的便利店,逛了一圈,拎上了两罐啤酒。 九月初,麓城天已经有点冷了,便利店的冰啤酒卖得没有前阵好,一排一排冻了好久,冰得透心凉,往手心里一握,手臂上就浮起一层薄薄的鸡皮疙瘩。 池清霁结了账,就一手一个易拉罐拿着往外走。 刚走出便利店,就看方才还在挥汗如雨的人已经穿好衣服,迎面朝她而来:“这么巧,分我一瓶呗,忘带钱了。” 俩人一人一罐啤酒,轻车熟路地上了附近另外一栋居民楼的楼顶。 以前这附近都是老楼,最高也就六七层,就这一栋有八层,算是矮子里拔出来的将军。池清霁夏天最喜欢上这儿来吹风,久而久之把乐队那几个人都带过来了。 池清霁推开老旧的铁门,阚北跟在她背后点了支烟吸了一口,趿拉着拖鞋跨上天台的瞬间,嘴角没来得及散开的烟气就被风带走了。 大概是看得出其中一位兴致不高,俩人很默契地没有找地方坐,就背靠在八楼天台的护栏上,齐齐拉开啤酒罐的拉环。 池清霁喝了两口就被气泡激得不得不缓缓,一边阚北见了立刻嘲笑她说:“真菜。” “吃人嘴软,你怎么这么不懂事。”池清霁毫不客气地还击,声音铿锵有力:“要么啤酒还我。” “行,下回吧,先赊着。”阚北懒洋洋地一只手衔着烟,另一只手捏着啤酒罐,仰头便是好几大口,然后故意似的用罐身敲了敲身后护栏,用空荡荡的声音打起了节奏。 池清霁脑袋直接别一边懒得理他,过了一会儿才听旁边人问:“今天怎么跑那么快,后面有鬼在追?” 往常池清霁都走得很慢,因为和墩子小黑这俩玩大家伙的不一样,池清霁的乐器每天都得带着走。 那把吉他虽然便宜,但她还挺看重,回回认认真真收好,生怕磕着碰着哪里,连擦带放的每次都是最慢的那个。 但今天阚北带着墩子和小黑进到后台的时候,池清霁已经连人带吉他没影儿了。 后来回来路上,墩子和小黑提起她今天张嘴忘词的事儿,说她池清霁也有今天。 他笑了两声,说:“抽空看台下帅哥去了。” 阚北当时也循着池清霁的目光看了一眼。 白衬衣,黑西裤,袖子被整齐地卷到小臂中间,身材修长而清瘦,透着一股与酒吧格格不入,矜高又肃穆的书卷气。 “还能为什么,肚子饿了呗。” 池清霁又抬手啜了一口啤酒,转移话题说:“哎阚北你有没有感觉今天这风还挺凉的,难怪没人买冰啤酒了都。” “你饿个屁。”阚北不上她当,叁两口把啤酒喝完,易拉罐捏手里揉成一团,“你认识今天台下那个穿白衬衣的?” “啊。”池清霁知道被阚北察觉,也没瞒:“我们都好多年没见了,我也没想到会突然碰到他,所以愣了一下。” “老同学?”阚北问。 “算是吧……” 第一次见宋薄言,是在初叁升高一的暑假。 这个暑假其实比较尴尬,因为虽然没有作业,但对于上进拼搏的人而言,应该过得应该不比高中轻松多少,但像是池清霁这种没有追求的人,就天天赋闲在家,用吉他吵人。 “清清啊,你今天去院子里练琴行不行?” 池家的午餐桌上,和乐的一家叁口其乐融融,池清霁正想着明天得回课了今天多练会儿,就听爸爸突然开口。 “为什么?”池清霁愣了一下,立刻瞪圆了眼睛:“爸你是不是嫌我吵了!” “那怎么可能,我们清清弹吉他这么好听!”池爸赶紧解释:“上次不是跟你说了,爸爸有个当年一起读博的同学,说要介绍一个学生给我,今天就是他过来的日子,那人家上着课,你在这叮叮当当的,多不好。” 池爸是大学教授,专业是生物科学。 暑假里,他除了偶尔去学校值个班,给手上的研究生派派任务,总体也算清闲。 “学生?”池清霁还没见过她爸在大学以外的地方上课,“是大学生还是研究生,大学生也要补习吗?” “不是补习,也不是大学生。” 池爸耐心地继续向女儿说明情况:“那个孩子和你差不多大,就是对基因学特别感兴趣,想早一点接触——喏,就像是你学吉他一样,是当个兴趣来学的。” 当时池爸在电话里听老同学说初叁毕业的孩子竟然就想接触基因学,除去惊讶之外还有些担忧,怕小孩子没定性,就是一时冲动,来了也是鸡同鸭讲。 但老同学在电话那头信誓旦旦:“你等他中考完去你那试一节课就知道了。” 池清霁稀里糊涂被赶到院子里,抱着吉他坐在院子石榴树下的秋千上,眼神已经落到院门外去,等着那个把大学课程当兴趣班上的神人出现。 那天天气特别好,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间撒落下来,地上晃动的树影,就连树叶边缘的着色都格外真切。 池清霁上身一件短袖,腿上穿个热裤躲树荫下吹着小风,听着风声搅合着蝉鸣,感觉这天儿热得还挺爽的。 她对等待这种事一向没什么耐心,等了两分钟没见车来,就忘了在等什么,该干嘛干嘛了。 直到车停到门前,她爸从家里小碎步跑出来开门,池清霁才在繁盛的夏风中抬起头,看车上先是下来一个相当漂亮的阿姨,眼睛直接挪不开了。 池清霁从小就是个颜控,喜欢好看的人,不光是异性,同性亦然。 没别的意思,就是人类最原始和单纯的,对美好人事物的向往。 “池教授你好,真的不好意思突然打扰。” “没事没事,我都听吴科说过了,孩子在这年纪对这个感兴趣也难得。” “薄言,来,下来跟池教授打个招呼。” 她正窝在树下暗自欣赏感叹,就看车后座的门从里被打开,一个穿着纯色白T的少年走了下来。 池清霁常年练琴,手上动作早已形成肌肉记忆,愣神的瞬间依旧娴熟地从弦上拨弄过去。 吉他发出颗粒分明的悦响,吸引刚下车的少年抬头看了过来。 那一瞬,风息云止,万物静默。 天地之间,好像只剩下她一个人的心跳声。 3.是她提分手 旁边女人也被她的吉他声吸引,池爸回头看了一眼呆坐在树下秋千上的女儿,主动介绍道:“哦,那是我女儿,清清过来打个招呼。” 池清霁偶尔也会去爸爸的大学玩儿,见到他的同事学生都是落落大方,该叫姐姐叫姐姐,该叫叔叔叫叔叔。 但看着女人身旁那颗伫立在阳光下,仿佛拥有自发光的恒星,池清霁却忽然生出几分生怯与别扭。 她今天起床都没有好好梳头,马尾就胡乱扎了一下,刚出家门的时候妈妈还说像个鸡尾巴。 衣服好旧,一点版型都没有,和裤子之间也完全谈不上任何搭配,脚上甚至还趿拉着最丑但最舒服的那双艳粉色拖鞋。 为什么她今天不穿最喜欢的那条裙子啊,明明前天待在家里也臭美穿上了来着。 都怪老爸,有学生来也不提前说一声,搞什么突然袭击嘛,烦死了! “哎你这小孩……” 见池清霁没有反应,池爸以为小丫头还在生把她赶到院子里练琴的气。 只是还没来得及打圆场,倒听面前的女人大方地说:“小姑娘这么漂亮,有点害羞很正常嘛,之后熟了就好了,她今年几年级了,应该上初中了吧。” 大人重新开始聊天,池清霁就躲在吉他后面继续小心翼翼地看。 看那颗恒星好像是不怎么喜欢阳光,下了车便皱起了眉头,一双眼睛在亮度极高的环境下微微眯起,显得有点不耐烦,好像一只被撸烦了的白猫。 池爸一声叹息:“刚中考完,开学准备送她去一中。” “真的啊?”女人顿时双眼亮起:“我们家薄言也是一中的,说不定到时候还能成同班同学呢!” “哈哈哈……”深知自己女儿水平的老父亲顿时发出了虚弱的笑声:“外面热,还是先进来聊吧。” 池爸带着人母子俩往家门里走的过程中瞥了一眼正坐在小秋千上的池清霁,就看女儿怀里抱着吉他,下巴颏儿就搁上边,看他的目光呈现出这辈子前所未有的怨念。 中年父亲的内心顿时被愧疚填满,心想等送走了学生,今晚带上老婆女儿一起出去吃顿好的,弥补一下。 但他们这堂课,完全没有他预期中的消停。 外面的池清霁就像是打了鸡血似的,直接抱着吉他跑到书房窗台底下,一会儿弹朴树,一会儿弹周杰伦,恨不得无缝衔接,把自己那些拿手曲目都轮了一遍,不知道在张牙舞爪地叫嚣个什么劲儿。 再加上宋薄言的水平明显高于预期,池爸一边被极大地激发出表现欲,另一边又被池清霁的吉他声吵得频频走神,一下午简直头晕脑胀,送宋薄言出门的时候还不忘瞪院子里这小魔怪一眼。 宋薄言一出来,院子里的吉他声就停了。 小魔怪趁着她爸被叫走的功夫,把吉他往院子里的树下一放,噔噔噔跑熠熠生辉的恒星面前,一点儿没有害怕被她爸听见的意思,大鸣大放地问:“你叫什么名字啊?” “宋薄言。” “我叫池清霁,清澈的清,霁是雨字头一个整齐的齐。” “哦。” 面对少年的冷淡,池清霁依旧不屈不挠:“你有手机吗,号码多少?” 宋薄言看着眼前女孩。 高马尾,鹅蛋脸,简单又干净的短袖短裤,怀里抱着个大吉他,整个人就像一枝昂扬的向日葵,双眼中布满如萤火般的希冀。 池清霁确实是漂亮的,各种溢美之词从小到大听到耳朵生茧。 只可惜宋薄言比她更甚,他甚至早就对这样期许的表情及熟烂的开场白失去了耐心,直接单刀直入一针见血: “我不早恋。” 这话已经足够直接,足够给所有由女孩发起的搭讪画上一个强硬的句号,偶尔遇到嘴硬的还会解释两句,更多的是直接跑开。 但眼前女孩既没有解释,也没有跑开,而是依旧用那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盯着他,满脸都写着‘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的单纯与无辜。 “那个……” 对视的同时,沉默开始发酵。 片刻过后,女孩子才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将脑袋往他面前伸了伸:“我没听清你刚说的什么,你能再说一次吗?” 她穿的T恤确实旧,洗得领口已经变了形,有点垮。 伸头的时候腰微微往前倾的时候,锁骨胸口大片奶白的皮肤无知无觉地敞露在少年目之所及中,原本很好地藏在衣领下的小胸衣也微微露出了个鹅黄色的边儿。 “行。” 宋薄言皱了皱眉将目光别开,同时直截了当地往前欺了一步,低下头将脸凑到她耳边。 飞起的夏风扬起他身上清爽的柚子味道。 其实那不过就是片刻间的动作,但在池清霁眼中,却像是开了慢放,她能感觉到一个虽然陌生却又让她完全不讨厌的气息就降临在身边。 好像触手可及。 “我说,” 他声音有刻意压低,显得很轻,却并不温柔。 “我不喜欢轻浮的女生。” 眼前女生一瞬间呆住,就连在风中乱舞的发丝都好像在那一刻定在连空气中。 恰逢此时家里的车也已经开到了院子门口,宋薄言直起身与她重新拉开距离,完全没有任何犹豫与怜悯地径直往外走去。 “等一下。” 直到池清霁回过神,再一次叁两步从后面追上来,挡在门前,表情却不是宋薄言想象中的愠怒,而是不解。 “你刚说……你不喜欢很轻的女生?” 池清霁仰着脖子看他,又低头看看自己,满脸费解:“你怎么知道我很轻?其实我肉还挺多的,要实在不行的话,不然我最近多吃一点,增增重?” “……” 时隔十一年,池清霁回想起那天的事情,依旧忍不住为当年鸡同鸭讲的自己鼓掌。 当时宋薄言看她的表情就跟看一只从侏罗纪时代有幸生存至今的恐龙一样,估计这辈子没遇到过第二个像她一样,不光脑子不好,耳朵也不太好的人。 “看不出来啊,鸡仔。” “昂?” 直到听见阚北的声音,池清霁才从回忆中缓过神来。 “没什么,就没想到你也会对人一见钟情。”阚北已经把易拉罐捏成了个实心球,上上下下地丢着玩儿,玩了一会儿反应过来:“那不对啊,你对人家一见钟情,你跑什么啊?” 他又侧头瞥池清霁一眼,猜测道:“没追上,再见面觉得尴尬?” “虽然现在说起来我自己都不信,但我当时还真追上了。” 现在想想,那个时候的她,确实是无知者无畏。 以为自己会弹个乐器,有点小特长,长得还不错,在同学当中也还算受欢迎,便膨胀地漂浮起来,企图靠近那颗真正的恒星。 “然后?” “然后,” 然后直到等到啪的一声一切都破碎的时候。 她才意识到,自己只是一颗膨胀的氢气球。 “我跟他说分手了。” 是永远也不可能触碰到星星的。 4.枯叶子 宋薄言和胡知回到寝室的时候,已经十一点多。 胡知直接进了浴室洗漱,浴室隔音好,一声关门声后,外面几乎一片死寂。 宋薄言没开灯,就站在那一片漆黑之中。 在今天之前,宋薄言从没想过池清霁会在这么一个小小的酒吧,唱歌的同时还要负责和台下的顾客插科打诨开玩笑,暖场烘气氛。 这些事她已经很熟练,每一首歌的间隙都看着台下笑笑闹闹,将注意力平分成无数份,让酒吧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变得开心热闹。 在他的印象里,池清霁总是抱着一把吉他,或在烈日炎炎的午后,或在月朗星稀的夜晚,用甘霖一般的歌声徐徐缓缓地滋润他干涸的鼓膜。 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是高叁暑假的尾声。 再回来,一切都变了,人去楼空,再无音信。 这些年他一直在找池清霁,自己在国外找,也在托家里的关系找,但一直没有消息。 后来国内国外都找了一圈,还是没有消息,他被逼得开始关注那些无人认领不知身份的女尸。 每年各个地区的公安局都会发布很多这种信息,筛掉大部分性别年龄死亡时间不符合的,剩下的都会在年底交到他手里。 那些年他真的就像神经病一样,每到年底就开始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哪怕看完当年所有的尸体信息,确定里面没有池清霁,也依旧睡不安心,只能常年和褪黑素为伴。 还好。 还好他只是做了一些无用功。 “宋薄言?” 胡知从浴室出来,摸着黑把灯打开,就看宋薄言面无表情地站在门边,一动不动。 他思忖别不是今晚被打击到了,正准备安慰两句,定睛一看才发现他的神情有点奇怪。 没有什么悲伤难过,更像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那种庆幸。 胡知有点摸不着头脑,但想着那好像也不是什么坏情绪,就随他去了。 他回到自己桌子前坐下,抬起笔记本屏幕,表情立刻变得凝重,嘴里自言自语企图活跃气氛:“哎,论文论文,早知道进科研院所这么苦,我当时真应该找个公司上班儿。” 念叨完,他又看了已经走到浴室门口的宋薄言一眼,羡慕嫉妒恨地收回目光。 大家同校同届,都是生物科学专业,也都是本科时期极限压缩时间修满学分提前毕业后申请硕博连读,但有的人那段时间累得快要崩溃,每天晚上躺床上怀疑人生,而有的人却已经把论文发上了SCI。 科研圈就是这么直截了当,辈分年纪在这都没有绝对话语权,只有论文和数据产出才是王道。 胡知活了小半辈子,一直以为自己是别人家孩子,直到遇到宋薄言,他才在世界的参差中发现自己是别人家孩子对照组。 从那天起,胡知就决定以后跟着宋薄言混了,什么怪人不怪人,能让他蹭个署名就是恩人。 两个人别的不说,对彼此生活习惯还算了解。 宋薄言知道这人今晚放松完了,又准备继续挑灯夜战,便径直进了浴室。 胡知知道宋薄言洗漱完一般就睡了,就先将屏幕亮度调到最低,抓紧时间敲字。 但宋薄言今天的动作格外慢。 胡知这边费劲巴拉敲了半天,一扭头,宋薄言就站洗衣机旁边,面无表情地吹头发。 “其实今晚那酒吧乐队还行,就是那叁个伴奏有点太猛了,玩儿命似的,吵死我了。”他又想起今晚酒吧的事情,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问:“你要想找那女主唱,要么明天我再陪你去一趟?” 胡知声音不大,本想着要宋薄言没听见就算了。 但他话音未落,那头吹风机的风却明显产生偏移,带着干燥的气息朝他扑面而来,随即又立刻回归正轨。 沉默有时比准确的答案还要更具有说服力。 “不用。” 过了一会,宋薄言才关了吹风机开口。 “你忙。” 次日,天下起小雨,宋薄言从研究所出来,站在酒吧门前的时候,和前一天的时间差不多。 但里面没有和昨天一样的音乐声,宋薄言推门进去,就看舞台上是空的,灯也没开,在酒吧灯光中好像被人挖空了一块似的暗淡。 不知道是不是天气原因,今天酒吧人明显没有昨天多,吧台前几乎都是空座。 宋薄言走过去坐下,正处待机状态的方脸酒保便热情地走过来招呼道:“想喝什么类型的,帅哥。” 宋薄言应了声随便,又问:“昨天的乐队呢?” 其实出来之前,胡知已经跟他说过,这种乐队就是到处走穴,今天在这个酒吧,明天在那个酒吧。 有的有固定排班,可能一叁五这里,二四六那里,有的干脆就没有,等酒吧老板电话。 只是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宋薄言在面对那一块黑暗的空洞的时候,那种原本就已经开始酝酿发酵的不真实感,还是像黑夜中缓慢无声生长的藤蔓,缓缓爬了上来。 昨天池清霁走得很快,很匆忙,演出结束只浅浅地朝台下的听众鞠了一躬就直接转身下了台,身影迅速融入黑暗。 好像眨眼之间就消失不见,快到丧失了现实的逻辑,变成黎明前最后一刻的梦境,连接起她突然消失的那一天,睁开眼就又会回到没有池清霁的清晨。 “啊,乐队不是每天都来的。” 果然,酒保的回答和胡知差不多:“他们好几个地方跑呢,对了帅哥你酒量怎么样,我调一杯度数高点的,能喝吗?” 宋薄言心不在焉地点头,又问:“那他们下次什么时候来?” “唔……”酒保拿出一根长条形冰块,放进杯子里转动,艰难地分神想了想:“不好说,得看刘姐……哦就是我们老板,什么时候打电话叫他们,不过我们老板最近挺忙的,好几天没见她人了。” 酒保熟练地将几种材料从量杯倒进调酒壶里,一阵神龙摆尾过后将装着酒液的平底杯推到宋薄言手边,“帅哥,这杯酒我起名叫失意,你觉得怎么样?” 宋薄言冷淡地垂眸看了一眼,就看深琥珀色的液体在吧台暗暖色调的顶灯作用下,确实如同一场风起云涌的失意黄昏。 他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给出评价:“酒可以。” 方脸酒保顿时露出得意神色:“是吧,我就喜欢你这种长得帅还识货——” “名字不行。” “……” - 池清霁再一次来到刘姐这里的时候,已经过了小一个月。 入夜,她一人推门而入,酒吧人不多,相当清净。 酒保阿方正在吧台忙着,听见声音探出头来,表情从热情到好奇:“哎?鸡仔,怎么就你一人啊?” 她笑着从吧台前路过,半真半假道:“精致男生出门前还要再准备准备呗。” 一个月都没往刘姐这边来,她依旧轻车熟路,很轻松地在昏暗的光线中拐进后台,走到刘姐办公室前准备敲门的时候,却听见刘姐好像在里面和谁打电话。 听不清具体在说什么,但语气不太好,好像在吵架。 池清霁敲门的手放了下来,决定先在门外等会儿。 无聊的时候,人就本能摸口袋找手机,注意力四散间,很自然察觉到迅速渐近的脚步声。 那声音很清晰,就像是吉他谱上标注渐强加渐快的部分,在她的手指尖上迸发出紧迫而急促的节奏。 是阿方还是小圆呢。 池清霁侧过头,很幸灾乐祸地想看看到底是哪个冒失鬼,是落了东西还是惹急了客人—— 抬眸瞬间,脸上欠了吧唧的笑容便僵在脸上。 走廊很短,她背后不到一米的位置就是尽头。 池清霁避无可避,对上男人眼神中强劲的执着。 四周紧实的墙面好像有哪里被撕开了一个裂口,让狂舞的秋风有了可趁之机。 “我还以为你不会再来了。” 但宋薄言刚一开口,那股风就随着他的语气低了下去,平了下去。 好像变成一片从树上被带下来的枯叶子,轻轻地掉在了地上。 5.冰水 在池清霁的记忆里,宋薄言总是从容不迫的。 他很怕热,不喜欢出汗,尤其夏天,因而每一次来她家上课,时间都规划得很好,必定留出十分钟的余地,供他不紧不慢地走。 在学校就更是,实验班的学生基本不怎么上体育课,哪怕上也都是自由活动划划水,池清霁每次见他,他总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但此刻他头发呈现出些许凌乱,双眸紧盯着她时,那种过度的专注,让池清霁感觉有些陌生。 以前宋薄言哪怕看着卷子的时候都不会这样目不转睛,目光好像抵达瞬间就已经将空气中灰尘的微粒点燃。 “我还以为你不会再来了。” 她短暂地愣了一下,直到宋薄言走到她面前,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才回过神来。 池清霁看着眼前颀长清瘦的男人,先是抿了抿唇,而后抬手指了指后台墙壁上的提示标语,语气礼貌地提醒道:“顾客是不能进入后台的哦。” 上次池清霁在舞台上和底下的客人开玩笑,语气都比这一刻要热络几分。 宋薄言双手垂在身侧,指关节微动,声音依旧低而轻: “你以后还会来吗?” 池清霁依旧静静地看着他,不置可否。 只有微微往眉心收拢的眉头与注视陌生人般的冷淡目光在无声地告诉他,她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池——” “你们来了怎么也不直接敲门啊!” 就在两人静默对峙的时刻,池清霁身旁的办公室门被打开。 刘姐抬眼才发现池清霁旁边的人不是阚北,还没来得及开口问,就被池清霁用身体给推回了办公室。 “哎哎哎你这也太热情了虽然一个月没见但是也不用这样……”刘姐都懵了,看池清霁反手一个关门落锁,动作干净利落得好像已经在心里排练了百来次,也忘了问刚才那人是谁。 她一时间都想不起自己要说什么,跟着池清霁在门边干巴巴地站了几分钟,才好不容易想起其中一件事:“他们仨呢?” “一个月连着每天跑两叁场,累得不行了,昨天睡了一天一夜,我出门的时候刚醒,说让我先过来跟你谈着。”池清霁迅速从刚才的情境中抽离出来,恢复了往日的语气:“那几个老板一开始都说一周左右,结果越拖越长,我们一开始已经答应了到后来根本拒绝不了,对不起啊刘姐。” “没事,理解,要真拒绝得那么干脆,那以后他们就不叫你们了。” 刘姐抬手拍了拍池清霁的胳膊,朝沙发方向侧了侧头:“得了,别干站着了,先坐吧。” 她招呼池清霁入座,自己走到饮水机旁边给她倒水。 池清霁这个时候才发现刘姐眼眶有点发红,想起刚才办公室的争吵声,便问:“刘姐,没事吧?” “没事没事,刚接了个气人的电话。” 刘姐端着杯水扭头走回来,把杯子放到池清霁面前,直接进入正题:“池啊,我估计你也知道我这次要跟你们谈什么,你们考虑一下到我这固定吧,我这都是大学生来的多,没有乐队影响真的太大了。” 池清霁确实预料到刘姐这次要谈的就是固定驻场的事情。 毕竟这动辄一个月不来,哪怕刘姐不说,她也知道对酒吧的生意肯定有影响,所以之前每次拒绝的时候都特别不好意思。 不过,“这事儿我恐怕自己拿不了主意,得跟他们商量一下。”池清霁想了想,说。 “那行,要么这样,等下你们去老陈那吃顿烧烤,边吃边聊,跟老陈说记我账上。” 老陈家烧烤算是周边几个住宅区最平价好吃的烧烤店之一,加上离酒吧距离不足百米,平时刘姐有事没事就喜欢请酒吧里的员工去那里团建,已经成了真正的VIP客户,拥有一个独立的账本,吃饭以月结付账。 池清霁应了声好:“你不去吗?” “我等下得去接佳佳,今天就先不去了。”刘姐说:“不过你们别跟我客气,放开肚子吃,一点烧烤我还是请得起的。” 刘姐是个单亲妈妈,早年离婚后一直自己带着女儿,没有再婚,就母女俩相依为命。 池清霁来这儿的时候,小女孩才二年级,转眼到现在也已经六年级了,正在为了考重点初中而努力。她想起今天是刘佳佳上补习班的日子,看了看时间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出来的时候,池清霁特地扫了一眼外场。 宋薄言已经走了,外面放着颇有年代感的Ramp;B,叁叁两两的客人聚在一起喝酒聊天,大片空的卡座显出几分萧索。 墩子和小黑一听有烧烤吃,高兴得嘴角挂到耳朵根就没下来过,走到老陈烧烤门口,就直冲柜台点菜去了。 池清霁找了个位置坐下,阚北打开门口冰柜门,拎出一瓶啤酒远远地问她:“喝吗?” 池清霁顺手捞起桌下的开瓶器,往桌上敲了两下以示回应:“可以,浅喝两口。” 老陈烧烤这边无论什么时候来都人满为患,好在老陈这边属于是家族产业,老婆女儿负责切洗串串,他在外弄肉串下水,儿子在里面烤蔬菜主食,分工明确,上菜很快。 墩子直到烧烤端上来,先撸了叁根红柳羊肉,才想起来问:“今晚刘姐叫咱去干啥来着?” “想让我们固定,”池清霁喝了口啤酒,“一周叁次。” “行啊,你答应了吧?”小黑问。 “没有,我说跟你们商量商量。”池清霁说。 “那答应呗,刘姐对我们那么好,早当初我们刚认识的时候,搞成那妈样刘姐也没嫌弃我们,就让我们在那干。”墩子连着撸了叁串,口齿不清:“这玩意还有啥商量的,我先同意!” 紧接着是小黑:“我也同意。” 确实,刘姐对手底下人,那一向是没话说。 除了工作上的照顾,他们现在住的这套奇葩户型的房子也是刘姐帮忙找的,属于综合了租金与大小地段各方各面的因素之后最适合的选择,让他们这个半路出家的小乐队在麓城能有个安身之所。 “我都行。”阚北说完,看了池清霁一眼:“你呢?” “鸡仔?鸡仔不能不乐意吧!”墩子一听,就差吐槽阚北问了句废话:“鸡仔和刘姐关系多好啊,还经常帮她女儿补习呢不是。” 小黑也跟着点头:“对啊,鸡仔不可能不想吧,我们在外面一个月,就鸡仔念叨刘姐这边念叨得最多。” 阚北笑了一声,没再说话。 等烧烤吃差不多了,墩子和小黑准备收尾的时候,阚北懒洋洋地坐在烧烤店的塑料板凳上,背靠着身后的墙,一只手捏着手机慢悠悠地按了几下。 池清霁察觉到震动掏出手机,就看是阚北来的微信。 阚北:是因为那个男的吗? 池清霁很漂亮,加上一副好嗓音,名字传开了之后,不时的就有些所谓二代放着那些气派的大酒吧不去,就非要开着豪车往这小破酒吧钻。 这种人见得多了,总让阚北觉得好像有点钱的都喜欢把自己弄得像一棵圣诞树,恨不得一边手腕子上套十个表。 但刚才他们叁个人迟一步进酒吧,阚北推门进去就看见那位公子哥儿坐在吧台上。 神色冷漠寡淡,一身除了衣服之外别无他物,却是比任何人都矜高贵气。 “操,我突然觉得我长得可真几把难看。” 后来他们进了后台,小黑突然说了一句话,让阚北好像有点摸着心里这股不得劲是怎么回事了。 说得夸张点,谁看了这样的人,不会生出那么几分自惭形秽。 阚北当时回头看了一眼,就看宋薄言目光追着他们的方向看了过来。 对视持续了大概十秒不到,他就从吧台站起身,结账走了。 鸡仔:哪个男的? 阚北看池清霁一脸装蒜的样儿,嗤笑一声,在屏幕上点触的手指也开始加快了速度。 阚北:充楞是吧 阚北:为了一个男的连歌都不想唱了,有没有出息 鸡仔:…… 鸡仔:我问你们意见不代表我不想固定,我这是民主! 鸡仔:不识好歹! 从老陈烧烤出来,一行人吃饱喝足往回走。 池清霁喝了一瓶啤酒,就有点上头了,瘦削的小脸儿红扑扑的,一双眼睛也格外的亮。 其余叁人都知道池清霁的酒量,纷纷笑而不语,等回去之后跟墩子和小黑立刻跟俩老妈子似的,催着池清霁洗澡睡觉。 池清霁乖巧地洗了澡之后回到房间,在为数不多的酒精作用下,躺在床上的瞬间,意识便开始模糊。 朦胧间,她好像听见,遥远的天际线那头,传来了隐隐约约的蝉鸣。 “池清霁!虽然打了下课铃但是我还没说下课!” 教室里,电风扇飞速旋转。 池清霁听见下课铃声本能地站起身来时,才意识到老师还没说出最关键的那两个字。 霎时间,整个教室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 可站都站起来了,横竖都是一顿骂。 池清霁索性心一横: “老师我肚子特别疼,对不起对不起您放我一马我再不去拉裤子里了——” 她顶着周围炸开的笑声,硬着头皮厚着脸皮往外窜,两条小细腿儿灵活地躲闪开老师眼里爆发的火星:“你昨天也拉裤裆,找借口也不找个新鲜的……还敢走,你回来,你给我回来!” “老师你给我五分钟我马上拉完就回来!” 小姑娘身穿着统一的白色校服,跟一颗被打出去的白色子弹一样,在高一的走廊上飞蹿过去。 跑过厕所,冲向楼梯,直奔校园超市。 “嚯,来啦,真准嘿,我这的钟都没你这么准时。” 校园超市的老板都已经认识池清霁了,一看她进来,就直接给她指示:“第二排最左边那瓶,昨晚关门前就开始冰了,专门给你留的。” “谢谢老板,老板再见!” 池清霁省了挑水的功夫,直接把水从冰箱拎出来,扔下一个钢镚儿就又跟一阵风似的,迎着烈日往回跑。 那个时候每到夏天,她就在做这样的事情。 因为宋薄言怕热,入了夏就不再喝常温的水,又不喜欢保温杯的味道,就只能早上带一瓶冰水过来,等不冰了就不喝了,熬到中午再去买水喝。 后来她知道这件事之后,就自告奋勇地把帮他买水的这个任务承包了下来。 从此雷打不动,风雨无阻,不管太阳多大日头多毒,每天上午下午各一趟,就为了让宋薄言口渴的时候不用忍着。 她跑得很快,气喘吁吁地拿着水回到实验班门口的时候,瓶身上的雾气还很细。 “宋薄言!” 池清霁一进实验班,就看见宋薄言正在座位上看他的闲书。 听见她的声音,宋薄言抬起头,目光扫过她手上握着的水瓶,脸上没什么表情。 “谢谢。” “不客气!” 她把水放到他桌上,本来想加上一句你赶紧喝一口,怕待会儿不凉了,但看宋薄言已经低下头去继续阅读,便将那句话又吞回了肚子里。 也许他准备看完这一段,然后就会喝的。 池清霁这么想着。 实验班的课间很安静。 所有人的目的都很明确,大部分人或是低头看书,或是埋头刷题。 她一个闲人站在那里,就跟森林里立了座信号塔似的,完全不是一个画风。 池清霁用手胡乱地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看着少年背靠椅背,坐姿谈不上标准,甚至有些懒散,掌心托着厚实的书体,修长手指翻阅极快,就好像那里面记载的不是密密麻麻晦涩难懂的文字,而是所见即所得的简笔图案。 “宋薄言……” 你到底什么时候喝水啊,它快要不冰了。 可她还没来得及问,就在宋薄言抬眸重新看向她的时候,上课铃响了。 德沃夏克的幽默曲被通过遍布校园的喇叭以高损音质播放出来,就像是古老的电视机里夹杂着雪花点的画面,粗糙地刮擦着她的鼓膜。 池清霁被刮醒了。 周围一片漆黑。 梦境中真实的片段尚且清晰,历历在目,胸腔里的器官跳得异常的快,就好像她刚才又回到了高中,经历了那样风风火火的一场狂奔。 “呃啊……” 不堪回首的记忆以一种无法抗拒的方式对她进行了一场猛烈攻击。 池清霁在床上蜷缩成一团,发出了痛苦而羞耻的声音。 6.只有她不知道(200收藏加更) 转眼,池清霁已经在床上辗转反侧半小时了。 她是想重新入睡的,奈何过去的黑历史总是在这种寂静的深夜,争先恐后地从某个尘封已久的角落跳起来,对她进行一番拳打脚踢,让她在羞耻中愈发清醒。 她那时候是不是脑子有病啊? 给人买了水非要看人喝一口,人家不喝还在旁边等着。 到底在自我感动些什么。 真是有病。 又过去了五分钟,彻底丧失睡意的池清霁认命地从床上坐起身,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看了一眼。 2:35。 她记得入睡前看了一眼时间,是十一点多。 合着她才睡了叁个多小时。 池清霁疲倦地坐起身,下床找水喝又发现放在房间里的矿泉水已经喝完了。 冰箱和剩下的饮料都在隔壁一居室里,这个时间,估计墩子他们都已经睡了。 想了想,池清霁还是从衣架上扯了件外套裹在身上,准备跑一趟便利店。 时间很晚,居民区基本都已经熄灯休息,秋风意外没有太冷,吹着舒服又醒神。 池清霁双手揣兜拐出小区,选择路灯密集的大路。 老城区的好处就是商铺密集,便利店离得不远,步行十分钟可达。 她慢悠悠地走到便利店,进门就正好对上正手握脆骨鸡肉串的墩子的一双小眼。 “然后呢?妈的你怎么不说了……”小黑还在乐,顺着墩子的目光回头,也愣了,嘴里喃喃自语:“哎你怎么起来了?” 池清霁是真不知道墩子和小黑这胃都是怎么长的,怎么就硬跟个无底洞似的。 她打了个哈欠走过去:“做了个噩梦,吓醒了。” 她走到冷冻区,随手拿了一瓶矿泉水,就听墩子追着说:“天开始冷了都,还喝冰的啊?” 小黑也附和:“就是啊,去点个关东煮,喝个汤不就解渴了吗。” 池清霁早就习惯墩子和小黑俩人就跟俩男妈妈似的,嗯了一声结了账:“我等它缓缓再喝,胃胀吃不下关东煮了。” “你今晚吃了几两肉啊就胃胀了……难怪瘦的跟面条似的。” “你不会还在减肥吧,你再减人就要没了,哎哎,现在就回啊,等我们一起呗,天这么晚了你不怕遇到坏人啊!” 她一只手拎着水,另一只手继续揣兜,朝两位男妈妈摆摆手,就出了便利店。 池清霁走出一段,想起刚才的梦又不太想回去继续睡觉,就找了个路灯蹲在底下,拧开瓶盖。 蹲在地上浅喝了两口,便听不远处便利店感应门响了一声。 “就知道你没回去。” 阚北慢悠悠地走过来,在她身旁蹲下,手上是一瓶易拉罐的啤酒: “鸡仔,你上次说下回分解,到下回了吗?” 那天阳台上,池清霁以天冷为借口,推脱到下回分解,后来连着忙了一个月,阚北也把这事儿给忘脑后去,今天才想起来。 “哦,我都忘了,上次说到哪了来着?” 池清霁眼睛盯着路灯对面墙上的牛皮癣广告出神,语气有些机械。 “不过其实也没什么好分解的了,没有什么青春疼痛电影里那种小叁怀孕堕胎车祸之类的事情,单纯就是我发现谈恋爱没什么意思,就分手了呗。” 她追宋薄言,就花了整整叁年。 从高一入学前的暑假,追到了高叁高考结束的暑假。 她追的可谓是光明正大,风风火火,大鸣大放。 整个年级不说,老师也有所耳闻。只是老师们已经疲倦于对宋薄言前赴后继的女孩子无止境的苦口婆心,只寄希望于让她撞了这面油盐不进的南墙,自己吃了疼之后回头。 那时候学校里很多人可能都是这么想的。 毕竟宋薄言是什么人——他们那一届所有学生里有一个默认的共识,考试能拿到年级第二,就等于是年级第一。 因为没人能超过宋薄言。 再加上宋薄言那张脸,以至于哪怕前车之鉴已经堆成一片海,依旧有每年入学的新生放下狠话,追不到他不罢休。 所以当池清霁出现的时候,从初中部升上高中部,叁年来围观了多个世纪之战名场面的学姐们都热血沸腾了。 “这么困难啊?”阚北听到这里,忍不住笑出了声:“那你是怎么找到突破点的?” “嗐……我这不还有个天然金手指吗,” 池清霁撇了撇嘴:“我叫我爸喊他帮我补习。” 宋薄言虽然不喜欢她,但对老师还是很敬重的。 让她爸开这个口,等于就是没给宋薄言拒绝的余地。 “有用吗?” “可能吧。” 不过那个时候池清霁确实觉得古人云水滴石穿,诚不欺我。 量变确实会引起质变,每天中午的一个小时,好像真的让她在宋薄言的面前,逐渐和其他人有了那么一点点不一样。 比如,她在他面前叽叽歪歪自说自话的时候,他就算有点不耐烦,也会听她说完。 再比如,有时候课间操她离得老远喊他名字,他从无视到后来也会懒洋洋地摆摆手作为回应。 还有有的时候看着她的眼神,可能有那么一点温柔。 所以当时的她,当然有理由相信,再这样下去,日久生情也是真的。 宋薄言迟早有一天会喜欢上她的。 就像是老天爷印证了她的想法,到了高叁,临高考前,池清霁又一次跟宋薄言表白,这一次宋薄言没有像之前那样只是淡漠地睨着她,而是直接低头,以吻作答。 哪怕现在回想起那段时光,池清霁还是觉得轻松惬意且幸福。 高考结束,无忧无虑,在没有任何事能够再来打扰的叁个月里,那颗天边一直被她觊觎的孤星,终于如愿以偿地降落在了她身旁。 刚开始谈恋爱的时候,他们就像是最普通的小情侣那样,甜到发腻。 池清霁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和宋薄言黏在一起,回到家里洗完澡趴床上就开始转战微信,第二天一睁眼再背着吉他到宋薄言家里去。 他们就在宋薄言的卧室里,拥抱,接吻,整天整天地腻在一起,好像永远不会厌倦,永远不会满足。 “在那叁个月里,我们都没有吵过架。” 主要还是吵不起来。 宋薄言本来就不怎么说话,谈了恋爱之后就更不是那种把话说开的性格,偶尔她有一点不开心,还没等发作,就先被他怼到墙上一通强吻,吻完就什么都忘了。 然后成绩出了,池清霁的成绩非常理想,和中考时已经不是一个层级。她志得意满地和宋薄言填了一样的志愿,然后开始幻想起两个人的大学生活。 在她当时的想象中,两个人的志愿填到了一起,那和领了证也没什么区别,以后差不多就可以一路顺遂地走下去了。 但当她把这些想法跟宋薄言说的时候,宋薄言却只是平淡地侧过头去,将目光放向窗外,说:“哪有那么快。” 哪有那么快。 池清霁当时还以为宋薄言这句话的意思是,他们离法定的结婚年龄还有好几年,所以没有那么快,所以也笑嘻嘻地点头应和道:“对啊,我大学毕业之后还得找工作呢,你说我到时候干点什么好,我目前觉得吉他手,歌手,流浪诗人,还有老师,嗯……其实我觉得像我妈那种全职太太也挺好的。” 后来她才知道,这句话不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 事情发生在暑假即将结束的八月底,他们即将一起踏入大学校园的八月底。 听别人说,那天眼光其实很好,是池清霁最喜欢的那种天气,晴空万里艳阳高照,热也热得酣畅淋漓。 但不知道为什么,池清霁回想起来,却总记得那天下着雨。 而且不是一般的雨,是特大的暴雨。 是只有夏天才会有的,仿佛天地倒转的那种暴雨。 就在那天,宋薄言失联了。 短信不回,电话关机。 她把双方朋友的人都找了一遍,所有人不是含糊其辞,就是缄口不言。 最后她找到了宋薄言的哥哥宋持风,才从他口中得知,宋薄言在高一的时候就已经定下了出国留学的计划,两天前登上了去巴尔的摩的飞机。 “后来我才知道,其实他的朋友早都知道。”池清霁平静地说。 多可笑啊。 全世界都知道他要出国留学的事情。 只有她这个女朋友不知道。 7.谈谈 “操,真他妈操蛋。” 半晌,池清霁听见身旁传来一声低骂。 “哈哈哈哈,干嘛啊。” 池清霁哈哈大笑着站起身,给只喝了一口的矿泉水拧上瓶盖,反过来宽慰他说:“你看,正因为我从小就吃过了爱情的苦,所以现在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能保持初心,稳定出勤,怒挣血汗钱——这不挺好吗。” 阚北看她一眼,好像气笑了似的哼了一声:“怎么,你是朋友圈活鸡汤,感谢伤害过你的人是吧?” “那可不,一个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说了八百遍,老忘记塑造人设,轮到你可算想起来了。”池清霁一本正经地说。 其实她这些年还是第一次跟人提起这些。 也不是不想说,毕竟胸口一团淤着,当然还是想吐出去的。 但回忆比开口更难。 毕竟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呢,就像小时候摔得血肉模糊的老照片,不翻出来的时候甚至不记得这档子事,但一翻出来,看上一眼,曾经的伤处又开始隐隐作痛。 “懂了,你的人设是傻子。”阚北说。 “那我能怎么办,我以为是日久生情两情相悦,但其实人家根本不拿我当回事儿,这是他的错吗?这是我的错,是我不自量力,想的比长得美多了。”池清霁还是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儿,“行了行了,分解完了,回去睡觉吧,最近我都感觉我可能是老了,熬不动了,胃还特容易积食。” “放心吧,就你晚上吃的那二两肉,积不到明天早上。”阚北叁两口把剩下的啤酒解决掉,易拉罐在手里揉成团,随手扔进一旁垃圾桶,“鸡仔,这里没别人,你跟我说句实话,你到底想不想干。” “啊?”池清霁想了想,有点慌:“我没提辞职啊,你不会因为我太孬了想把我开了吧?” “你确实是孬,”阚北侧头看她,表情没多大变化,但眼神给人一种锐利感,“想换场子又不敢直说。” 他们叁个男的的想法一直都是做生不如做熟。 反正都是跑场子,价格也差不多,与其去新场子重新摸爬滚打,还不如就一周抽出叁四天在刘姐这固定驻场。 更何况刘姐对他们四个本来就很照顾,就算池清霁今晚直接先斩后奏,他们仨也肯定没有任何意见。 池清霁跟他们跑了这么多年,不可能不知道。 那一问,比起她自己的解释,在阚北看来,更像是垂死挣扎。 “怎么会呢,你看看刘姐这——”池清霁说着,开始掰手指头算:“第一离我们住处近,第二给的钱不少,第叁还熟,第四对我们也好……你可别污蔑我,到时候刘姐听了要生我气的。” “你最好是。” 阚北嗤笑一声,说:“那刘姐回你了吗?” “哦对,我看看。” 刚才在烧烤店的时候,他们投票结果一边倒,池清霁就作为民意代表给刘姐发了个微信过去,问了一下固定驻场从什么时候开始。 当时刘姐估计在忙,一直没回,池清霁想着不着急,回去再说,结果回去就睡了。 她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发现和刘姐的对话框依旧停留在她最后的那句话上,倒是刘姐的女儿刘佳佳十点多的时候发了几条微信消息过来。 佳佳:姐姐,你帮我看看这道题怎么做好吗? 佳佳:不过不用着急,这个不是作业,你有空了再看看就行了 佳佳:谢谢姐姐 因为独自抚养女儿的同时还要管理酒吧,刘姐经常分身乏术忙不过来,好在刘佳佳很懂事,为了让妈妈放心,每天就在酒吧后台写作业,写完之后给妈妈检查完才回家休息。 他们那酒吧不大,所有员工共用一个休息室,其他服务生上班时间都在外面,也就他们乐队的人能在休息室多呆一会。 当年池清霁大学刚毕业,小姑娘也才二年级,遇到难题想请教大人,妈妈没空,又不敢找长得一脸凶相的阚北,就只能找他们仨,一来二去,就这么熟了。 后来小姑娘越长越大,难得住她的题目也逐渐让小黑和墩子痛苦面具,黑老师和墩老师就这样退出历史舞台,只留下了小池老师依旧在题海中屹立不倒,俩人关系也越来越好。 池清霁看见刘佳佳的消息,立刻开始着手整理解题思路给她回复,嘴上不走心地回应阚北之前的问题:“还没回,等会吧。” 第二天池清霁起来的时候,已经日上叁竿。 她看了一眼微信,乱七八糟的群消息不少,她点掉几个,就看见刘姐凌晨四点给了个回复。 看得出她确实很忙,说最近可能去酒吧的时间不固定,如果他们有空今晚就可以开始,自己去后台休息室勾一下出勤表好结算工资就可以。 池清霁起床跟剩下仨人说了一声,回了个好的。 演出一般在晚上八点开始,他们六点就出发,准备提前去调试一下设备和乐器音准。 这个时间酒吧正门还没开,一行人从后门进去,池清霁进了休息室刚拿出吉他准备调音,就听外面小黑已经叮咣地敲起了鼓。 小黑看着瘦,一双手臂极其有力,听惯了他的鼓点之后,池清霁再去听其他乐队的鼓手都感觉好像没吃饭似的。 就像是这种程度的鼓点,如果换个人来,池清霁坐在休息室,绝对只剩模模糊糊的一层雾。 “还是他俩好啊,不用调音。” 一旁阚北笑出声来的时候,池清霁猜测应该是墩子迫不及待加入了。 “算了,我先不调了。”阚北听得技痒,拎着贝斯站起身,又回头看了一眼还在磨磨蹭蹭的池清霁:“你也赶快。” 池清霁嗯了一声:“你先去,我马上。” 他们叁个人虽然平日里无论外形还是性格都大相径庭,但在音乐上给人的感觉倒是相当类似,都属于是进攻性爆发力双强的类型。 外面贝斯通了电,被音箱放大,声音激昂锐利,仿佛某种暗器匣弹射出去的针,霎时间便是天女散花,铺天盖地,顺着地板的裂隙炸进了后台休息室的门缝里。 池清霁手上不自觉地加快速度,很快拎着吉他出了门。 外面,墩子见人来,赶紧指着已经拿起话筒的阚北说:“鸡仔你可算出来了,赶紧把麦拿走,阚北要唱歌了!” 阚北回头,眉头一挑:“我唱歌怎么了,我唱歌也不差好不好,你没看每次酒吧一堆小女孩就是来听我唱歌的。” “她们到底是觊觎你的才华还是觊觎你的美色,你心里没数吗?” 小黑毫不留情地拆穿,池清霁面不改色地接话:“黑啊你不知道吗,要阚北微信的小技巧就是说喜欢听他唱歌。” 阚北:“……” 经历一个月的高强度工作,四个人总算有了一点闲暇时间能自己玩自己的,一时之间兴致都很高。 只是池清霁晚上还得演出,嗓子不能久唱,弹唱了两首过了过瘾就下台找了个卡座,剩下叁个男的继续发光发热。 她一屁股坐下,见缝插针地开始看外卖,聚精会神地划了一会儿,才发现舞台上的音乐声停了。 她不知道是不是晃了神的关系,酒吧里从喧闹跳到寂静,中间完全没有过渡,就好像忽然被一双无形的手关闭了声音。 池清霁有些茫然地抬起头,看舞台上与她同样茫然的小黑与墩子一眼,侧头又瞧已经抿起薄唇表示不快的阚北:“怎么了?” 她顺着阚北目光的方向回头,看见酒吧大门的门缝外,伫立着男人颀长的身影。 双耳就在这一片死一般的寂静中,嗡地一声鸣叫开来。 “呃不好意思我们这还没……” 墩子那开始营业四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阚北已经从舞台上一跃而下,叁两步走到酒吧门口,结实的身体将门缝漏进来的一丝光在空中截断,留下一片压抑的黑。 “没开门,下回请早。” 理论上来说,宋薄言之前和池清霁身旁这位贝斯手也算是打过两次照面。 但直到这一刻,失去距离的缓和,男人眼中的敌意也趋于露骨起来。 宋薄言不避不让,不偏不倚:“我找人。” “找谁?” “池清霁。” 眸光相触,电光石火。 “不在。” 宋薄言身上套着一件浅褐色的风衣,内里衬衫的白与男人身上皮夹克的黑,在空气中展开无声的碰撞与对峙。 “我看见她了。” 他语气平淡到显不出任何态度,仿佛没有情绪,让阚北甚至感觉面前好像堵着的是一面冰墙。 什么都看不清楚,什么都映不出来。 使他故意流露出的不友善就像是卯足力气却挥空的一拳,没有了着力点。 “你……” “阚北。” 池清霁的声音从一旁传来,打断了阚北的话。 他朝里面方向看了一眼,半晌,才慢吞吞地往旁边侧了侧身,给她让路。 池清霁缓步走到酒吧门前,抬手将半掩的店门往旁边一推—— 金属推拉滚轮摩擦门框,发出一声刺耳鸣叫。 她推得用力,带起无数飞扬的埃尘,门外路灯的薄光无声地落进门里,匍匐在她脚边。 巨响之后,世界猛地落回寂静,衬着夜色,格外孤寂。 “宋薄言,” 她叫他全名,熟悉的声线让宋薄言瞬间与脑海中无数的记忆重迭。 只那陌生的语气却又让他与那些密集的光点擦肩而过。 “我们谈谈吧。” 8.听歌 “我去一下老陈那,你们要吃吗,帮你们打包带回来。” 池清霁话音刚落,就回头看了依旧愣在舞台上,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的墩子和小黑。 小黑两只手还握着鼓槌,一脸懵逼地看着阚北,直到听见池清霁的问题,才长长地“呃”了一声,犹犹豫豫地说:“吃……点儿也行?” “好,要吃什么微信发给我。”池清霁很爽快地往门外跨了一步,只留下一句:“我先去了。” 直到酒吧门口已经不见两人身影,墩子才回过神来:“她刚说什么?” “她说要去老陈那吃烧烤。”小黑说着,看向背靠门口墙壁的阚北:“那个不是昨天那个直接让我emo了一晚上那哥们吗,阚北你也认识?不会是你前男友吧?” 这话要搁平时,阚北可能还能笑着骂上一句有病。 但今天他完全懒得搭理小黑开的低俗玩笑,直接拎起一旁的电贝斯,把插头一拔,就径直回了后台,留下台上懵逼二人继续面面相觑。 那头,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在狭窄的城市岔路中。 这一片对于麓城来说,就像是苍天古木上一根苍老的树枝,除主干道外分支差路极多,窄小的通道随处可见停放的电动车,旧木板,杂乱无章。 因为距离主干道较远,行人行车的声音都被甩开,只剩下两人频率节奏迥然不同的脚步声。 今天天气不太好,风很冷,云层很厚,显得阴沉莫测。 池清霁外面披了件深灰色的针织外套,看起来就跟天上的乌云似的蓬蓬松松,却更显瘦削。 长发披散,从后颈分开垂在脸颊两侧,后脑每一根乌黑的发都透着一股疏离感。 两人一路无话,两手揣在衣兜里,走在前面轻车熟路带着宋薄言转了两个弯,朝着门口正在给炉子加煤的中年男人笑道:“陈叔,得等多久啊?” “十分钟吧,等碳烧起来,你先想想要吃什么!” “我要五个羊肉串一个烤茄子一个烤馒头,啊再来个豆角吧,谢谢陈叔。” 她说完,往前赶了两步,就跟回到自己家了似的,熟练地从装蔬菜的塑料篮子底下抽出一张过了塑的菜单,扭头递给宋薄言:“要吃什么自己点。” 宋薄言接过那薄薄一张菜单,站在店门口抬头看了一眼。 印着‘老陈烧烤’四个字的招牌是打印的,就干巴巴一个平面,从下到上覆着一层油烟,暗黄颜色逐渐递减,形成一种老旧的渐变。 但是店面里的卫生倒是维持得还不错,墙上不见多少油黄色,地板桌面也都干净,就是两根白炽灯管只用电线悬着,颤颤巍巍地挂在天花板上,看着挺有危机感。 “我和她一样。” 宋薄言放下菜单,进了门,就看池清霁在看手机,然后又仰起脖子朝外面喊:“陈叔我等下还要打包五十串羊肉叁十串牛肉……” 她跟报菜名一样报了一大堆东西,报完起身去冰柜拿了两瓶水,在他面前放了一瓶之后又开始拿起手机玩,语气漫不经心:“你是学成归国,来麓城工作?” 宋薄言嗯了一声:“刚进研究所。” “是吗,挺好的。”池清霁点点头:“那你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跟职业规划可以写五百页,页页不一样的池清霁不同,宋薄言小时候的目标就很明确。 从专业到方向,清晰得和同龄人相比,就像是一块块的玻璃,别人都还在覆满了水雾,朦朦胧胧的年纪,他已经从中间抹开了一块儿清晰而锐利的形状。 “你呢,” 宋薄言开口,想要抓住这来之不易的机会,直直地看向池清霁双眼。 “什么时候……” “那就别再来了吧。” 但池清霁却并不接他的视线。 她依旧低着头,目光牢牢地粘黏在手机屏幕上,就连用来打断他的话,语气听起来都不那么走心: “既然好不容易学成归国,就专心搞科研挺好的。” 昨天在老陈这儿,池清霁也想了想,为什么会这么巧,她一个月没来了,第一天来,宋薄言刚好就会在这里。 如果是巧合,未免巧到有点牵强的地步。 “我上班时间是早上九点到下午六点,每周五天,除此之外都是私人时间,我可以自由支配。” 微信朋友圈的内容被她划得飞快,照片一闪而过,字也都是虚影。 来自桌对面的那道目光由始至终都紧紧地锁在她的身上,让她周围为数不多的一点湿气都在蒸发,手指在手机屏幕划动的动作愈发干燥。 “我没别的意思,”宋薄言说:“只是想来听你唱歌。” - “宋薄言,我好累啊,我已经连续学习半个小时都没有休息了!” 宋家老宅里,叁个小辈的房间就数宋薄言的最大。 里面四个立式大书柜靠墙而立,一张气派漂亮的大书桌,足以让两个人并排坐着学习,还能让宋薄言和池清霁拉开一定距离。 池清霁话音未落已经积极地站了起来,走到角落,抱起琴盒问他:“我最近学了一首新歌,你想不想听听?” 然后也不等宋薄言回答,就直接宣布:“好!那我宣布,池清霁演唱会,现在开始!” 徒留坐在书桌面前的宋薄言无语地看着她一脚踩自己床上,支棱起一条腿,把吉他往上一架,就以一个清亮的和弦作为开幕仪式。 “对了,你想听什么?”她宣布开始之后才想起宋薄言还没回答。 宋薄言坐在书桌椅上一动没动,闻言才慢吞吞地转过身子看着她,手上的笔在指尖熟稔地灵活旋转,语气不咸不淡:“已经宣布了再来问我的意见吗,真是民主。” “还行还行,”池清霁直接把另一只脚的拖鞋一踹,在他床上走了几步,盘腿坐到书桌旁,宋薄言的面前,“我想唱周杰伦。” “…随你。” “好耶!”池清霁说:“那你选一首你喜欢的,不能随便!” 宋薄言指尖带着笔又娴熟地转了两圈:“暗号。” “好!热带雨林是吧!” “……” 这说不是故意谁信。 宋薄言更无语了,懒得再理,重新将身体转回书桌,听她手指尖在吉他弦上熟练地荡起热带雨林的前奏。 窗外阳光灿烂,暑热的风扑开窗帘,将她脸上的笑容映得也是一片明媚色彩。 他收起余光,低下头继续审题,女孩子空灵清澈的声音就像是一条伴他左右,雀跃奔跑的溪流,一点一点从脚底没过他的脚踝,将那一室膨胀的暑热收缩,逼退。 然后他在不知不觉中就忘了刚才被她戏耍的事情。 只记得难耐的夏天被她的歌声驯服,变得温顺宜人。 “那也不要来。” 这头,池清霁终于放下了手机,对上他的眼,一句话将他从盛夏拽入深秋。 “高叁那年,我已经祝过你在国外鹏程似锦,也说过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了,不是吗?” 恰逢此刻,一阵秋风闯入店门,带着一股寒气,将两人顶上的白炽灯管吹动,让铺满一室的灯光轻轻晃荡起来。 “我们已经分手了,宋薄言。” 下一秒,淅淅沥沥的雨点落地,打在水泥路面上,干燥的灰尘被突如其来的水滴扬起,行人惊呼奔跑,一片纷繁复杂。 宋薄言在这样的杂乱中,一时之间没找到自己的声音。 半晌,才轻声开口: “好。” 后来,宋薄言去了更多更广阔的地方,见了更多人,遇到了更多事。 他变得更成熟,更稳重,也终于明白怎么去爱一个人。 却再也没有经历过那样宜人的夏天。 - 宋薄言回到宿舍楼里的时候,已经十点多。 从傍晚一直断断续续的雨终于正式落下帷幕,寝室里,胡知正在码论文,没听见开门声,直到关门落锁那一下才回过神来,扭头朝他打招呼:“你终于回……我操?” 招呼脱口而出的瞬间变了调,宋薄言不知道胡知又怎么了,也不是很好奇,只自顾自径直往里走。 “哎不是,我刚还说外面下雨了你没带伞,没想到你还真淋了个透心凉啊你?” 宋薄言的黑发已经完全被打湿,无精打采地垂在额角,身上的风衣也几乎全部沦陷,被雨水渲染成了潮湿的深棕色。 胡知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狼狈的宋薄言。 “哥,四舍五入叁十了,不用我提醒你下雨得找地方躲,外面地上的东西不能捡起来吃吧?” 他快步走进浴室拿了一条浴巾出来,扔了过去。 宋薄言接住浴巾,低声道了声谢,才解释:“没注意。” 胡知:“?” 这人在说什么胡话。 不过这事儿仔细想想,也算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宋薄言这人确实有这个毛病,专注力惊人,一旦沉进去了,周围环境的一切,他都注意不到。 当年读书的时候,有一次实验室的灯管突然掉下来了,人在美国对这种声儿就特敏感,胡知吓得立刻从位置上跳起来,跟着其他同学一块儿躲到了教室门外,撅着腚往里查看情况,就看这哥们,泰山崩于顶而面不改色,站在实验台前不动如山。 那是胡知心里第一次对宋薄言产生敬佩之情。 后来俩人逐渐熟络,胡知提起这件事,说他当时完全展现了来自大国的稳重风采,宋薄言却完全不记得这回事。 那副笃定的样子让胡知甚至感觉是自己做了个梦,后来经过多方查证,才知道宋薄言直到灯管的碎片被收拾干净,没了痕迹,都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周遭一切都不曾察觉。 “等等。” 想到这里,胡知突然警惕起来:“你不会骗我说去酒吧看妹子,其实在外面偷偷又组建了一个团队,在准备新的论文不带我吧!” “……” 宋薄言随手把头发擦了两下,脱下已经被雨水完全换了个色的风衣,径直走到浴室门前。 他没有要解释的意思,但胡知却不打算放过他,屁颠屁颠的目光追了一路,大有现在宋薄言不给个说法,他可以坐在浴室门口等他洗完澡出来的势头。 “我在酒吧门口站了一会。” “?”胡知更懵了:“你在酒吧门口站着干嘛?” 宋薄言扭动浴室门把,走进浴室: “听歌。” 9.单薄 “哎,胡知,怎么最近看你都是一个人啊?” 从食堂出来回寝室的路上,胡知正好碰到几个同事,顺势结伴同行。 之前宋薄言和胡知基本天天同进同出,别人都已经习惯,现在一连多日见胡知形单影只,当然多少有点好奇。 “对啊,说起来感觉好一阵没看见宋薄言了。” “你俩不会是闹别扭了吧?” 一群人都是这两年进来的年轻人,彼此关系还不错,之前偶尔周末还会出去团建,开起玩笑来也自然放得开。 “我和老宋那怎么可能闹别扭,我俩革命友谊好吧!”胡知大言不惭:“他最近经常去市里一家酒吧听歌来着,今天一下班就过去了。” “酒吧开门有这么早吗?” “嗐,这路况,早点去呗。” 旁人啊了一声:“怎么跟追星似的,这么狂热啊?” “还行吧……也不是天天去。” 其实胡知也感觉宋薄言不太对劲,就跟着了魔似的。 转眼一个月,不说天天都去,但已经形成了规律,每周叁五七,准不见人。 他们所在的研究所隶属于麓城大学,建在距离市区车程六十公里的城市边缘。 有一回他实在好奇两人进度,跟着过去看了一眼,才知道他每回花近一小时车程过去,连门都不进,就站在门口。 门里面急管繁弦人潮汹涌,他站在门外,秋风瑟瑟孑然一身。 看得他当晚回来,嘴里就起了个大火泡,一个星期才消下去,之后就再也不去了。 “也是,他刚来就进了那么大一个项目组,压力应该挺大的。”有人理解地点点头:“有一个好的解压方式也是必要的。” “但说实话,压力大归大,要让我也能进去,我愿意献祭我这一头秀发!” “你这都没几根了,多少欠缺了点诚意吧……” “……我你大爷的!” 天空在一群年轻人的嬉笑中彻底蜕变为墨蓝色,风也凉了下来。 已经进入十二月的麓城,风冷得肆意妄为,池清霁作为从小喜热怕冷,每年十一月就早早套上羽绒服的那波人,打心底的抗拒大冬天穿得跟个熊一样到处找饭吃。 乐队四人早早来到酒吧后门,准备进了酒吧再点外卖,一次出门达成两个目的。 池清霁双手揣兜,瑟瑟缩缩地等着墩子掏钥匙开门。 等半天,没等开门,却等来他‘哎’了一声:“这门怎么已经开了呢?” 铁门有点旧,往外拉的时候发出‘吱呀’一声。 他们从后门走进酒吧,池清霁看见吧台周围的灯已经被打开,刘姐好像在和一个男的说话。 两个人声音不大,又隔着个拐角,到池清霁这几乎什么也不剩。 她浑然不觉,倒是阚北好像嗅出点不对劲,往前赶了两步,叫了一声:“刘姐?” 池清霁跟着走出去,正好对上男人看过来的打量视线。 那男的和刘姐差不多高,看起来挺弱势,身形相当瘦削,一副眼睛架在鼻梁上,有点文质彬彬的气质。 看着不像什么坏人,但不知道为什么,池清霁就觉得不太合眼缘。 看见有人进来,男人抬手推了一把眼镜,露出一个殷勤又和善的笑容,跟他们打招呼道:“你们好你们好,我是刘慧她前夫,你们这么早就来了啊,辛苦了辛苦了!” “啊……没事没事。” “应该的应该的。” 小黑和墩子还稀里糊涂着,就被男人握了手,也支支吾吾地客气了几句。 他一个一个握过来,就跟开握手会似的,到了池清霁这儿,他伸出手见池清霁没动,也没说什么,只讪笑着收回了手:“妹子就算了,算了。” 说完,他回头看向刘姐,柔声道:“那你先忙,我先走了,到时候我们再电话联系。” “你们今天这么早啊?” 刘姐没应声,看着男人身影消失在拐角,话却是跟他们在说:“吃饭了吗?没吃一起,点两份啊,佳佳在办公室写作业。” “好嘞!” 墩子说点就直接拿起手机,阚北又回头看了一眼男人离开的方向,问刘姐:“没事吧?” “嗯?能有什么事……”刘姐转进酒吧吧台内侧,蹲下身打开柜子拿出几瓶矿泉水,“随便聊两句叙叙旧,没事的。” 池清霁坐下接过水喝了一口,刘姐就进去把刘佳佳喊了出来。 墩子平时就喜欢逗小孩玩,一看见小姑娘出来,立刻开玩笑说:“佳佳,刚你爸爸在这呢,你怎么躲办公室去了啊?” 刘佳佳平时也买墩子的账,墩子一跟她说话她就笑,问什么说什么。 但今天那一张精致漂亮的小脸蛋却完全看不出笑意,只是先犹豫地看了妈妈一眼,才嘟囔着说:“我又不喜欢他。” “为什么啊?”墩子问完,自己又结合对男人的第一印象猜测起来:“因为他太怂了,看见谁都点头哈腰唯唯诺诺的?” 小姑娘把书包随手卸在旁边的卡座里,摇摇头:“因为他以前老打妈妈。” 这话一出,墩子脸上的笑顿时就凝固住了。 池清霁下意识看向刘姐,就看她勉强地笑了一声:“年轻的时候看走眼了,以为人看起来唯唯诺诺老老实实的,至少是个过日子的人,后来不就离婚了吗。” 小黑已经骂起来了:“真他妈孬。” “那他这次来找你是想干嘛?”阚北问。 刘姐叹口气:“不知道从哪听说我过得好了,一开始是想复婚,我不答应之后就说要我给他点钱。” 池清霁想了想:“报警呢,有用吗?” “他每次要的也不多,就叁五百,问就说是借,但从来没还过。”刘姐摇摇头:“算了,钱也不多,就当破财消灾吧。” 其实事实远没有刘姐说的这么轻巧。 这酒吧地段不好,周围都是养老街区,只能指望附近两所大学的大学生,所以酒也不敢卖贵。 加上请员工,乐队,每天营业额到处分一分,水电煤气再扣一部分,真正到手的能有多少,哪里还经得起这么个吸血鬼隔叁差五的来敲骨吸髓。 但能怎么办。 搬家,换店,哪一样不是大开销,关键是做了也未必有用。 小孩马上要读初中,难道要在这个节骨眼换个城市生活,更不现实。 以前池清霁老觉得这世界上就没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喜欢哪个男生就去追,想去好学校就去努力学,想要零花钱就和老爸撒个娇。 后来她长大了才知道,这世界上解决得了的事情,才是那凤毛麟角的一小部分,大部分人都是背负着那些解决不了的事情,隐忍着生活下去的。 经这个事儿这么一搅,在场一群成年人都觉得有些意兴阑珊。 只是碍于还有个小朋友在场,还得老老实实的,该喝乌龙茶喝乌龙茶,该喝白开水喝白开水。 阚北从刚才起就一直一言不发地坐在旁边,手里拿着自己的打火机,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拇指推着金属盖子打开又闭合,发出声声机械感十足的脆响。 好不容易等到外卖电话来了,墩子接起来嗯了几声,挂掉的时候满脸无语:“他说他迷路了,喊我去接一下。” 小黑问:“他在哪?” 墩子反问:“要知道自己在哪还叫迷路啊?” “……” 刘姐被两人堪称无厘头的对话逗得哈哈哈地笑起来:“那你们赶紧去接一下啊,这两天外面冷死了,待会我们外卖都凉了!” 叁个男的自觉起身出去找外卖员,刘姐开始检查女儿的作业,看了一会儿,皱起眉头开始找外援:“池啊,我们的小池老师,你来看看她这些题做对了没有……怎么现在六年级的题就这么难了,我小时候好像没学这么深啊。” 池清霁走过去看了一眼,小姑娘字迹工整,思路清晰,好几面的题目写得堪称赏心悦目。 她很快速地翻了一遍,合上:“我们佳佳同学很棒,都写对了。” 小姑娘得意地‘嘿嘿’一声笑:“姐姐你也很厉害啊,我们老师都得看着答案才能看这么快呢。” “因为我不怎么看答案,我只看过程。”池清霁说:“数学主要就是个思路,思路对了,答案哪怕错也就错一次。” “知道啦,小池老师!” 林佳佳还没到变声期,声音脆甜脆甜,这么应上一声让池清霁跟咬了一口红富士大苹果似的,心情立刻阴转多云。 刘姐烧了点水,泡了六杯热饮,叁个人一起坐在吧台上,捧着杯子一边聊天一边等叁个去接外卖的人荣归故里。 “哎对了,池啊,其实我一直想问,你是大学毕业吗?” 刘姐一直挺好奇的,但又老忙忘了问,刚看着池清霁给刘佳佳辅导作业才想起来,“哪个大学的啊?” “就麓城大学。”池清霁说。 “啊?”刘姐简直震惊:“不至于吧,什么专业这么惨啊,出来做跑场子的?” 池清霁没忍住笑:“刘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情况,哪有公司想要我。” “那……那你做走穴歌手也有点太……”刘姐想半天没想出个形容词,只得作罢,另起一句:“那你读的是什么专业啊?” “新闻。”池清霁喝了口热饮,说:“我本来是想做记者的。” “哇,记者!”一边的刘佳佳懵懂地发出了羡慕的声音:“真好哎,我也想当记者。” “我们佳佳一定能当上的。”池清霁亲昵地搂过小姑娘的肩膀,手撩着她的马尾上下拨弄了两下,“你可比我厉害多了!” 一大一小又玩了一会儿,池清霁看了眼时间,发现这叁个人好像也去得太久了。 她啧了一声:“完了刘姐,我看过一恐怖电影就这开头,人一个一个消失,然后……” “你别吓人啊你,我女儿还在呢,小孩胆子小!”刘姐被吓得背立刻就挺直了,赶紧打断她,一条腿已经往后撑在了地面上,“你这人真是蔫儿坏!” 池清霁低头一看,就看胆小小孩刘佳佳一双好奇的大眼睛里没有一星半点害怕,满满的都是‘姐姐继续’。 这母女俩。 她乐得不行,哈哈大笑着把小姑娘松开,轻巧地跃下高脚椅:“我也出去找找吧,这也太久了,马上阿方都要来开门儿了。” 池清霁一边往外走一边拨通了墩子的电话,听着忙音分神的功夫,脚已经从后门绕到了前门附近。 外面飘着小雪,酒吧的灯牌已经亮了起来,霓虹闪烁在雪夜中格外醒目,每一片雪花都好像映上了不同的颜色,交织变幻,莫测。 宋薄言应该是已经来了一会儿,肩头薄薄落了层白,呼出来的鼻息迅速在空气中化作极其稀薄的雾在空气中消散。 他背靠着酒吧门口的墙,把羽绒服的帽子戴起来垫着后脑勺,双手插兜闭目养神。 帽子与被压下的额前碎发将他上半张脸几乎全数挡住,显出几分难有罕见的颓劲儿,往那一靠,与背后的黑暗浑然天成融为一体,只有雾面的羽绒服上落着浅浅一层霓虹灯光,单薄得就跟天空中簌簌落下的雪片似的。 “喂?鸡仔,别急啊,我刚已经拿到外卖了,现在在往回走呢。” 电话终于接通,池清霁收回目光,嗯了一声。 然后就像是什么都没看见,转身离开了。 10.我手疼 “啊?阚北你让阿狗他们去找那男的了啊?” 转眼又过了半个月。 深夜,四个人从另一家酒吧唱完出来,池清霁走之前去了个洗手间,出来就听见墩子大嗓门一嚎。 “谁啊?刘姐那前夫?” “操,你也太快了吧,我这还没缓过劲来你就干了,打成什么样了?” 之前刚认识的时候,池清霁就从叁人口中得知他们是中专同学,毕业后出来混过一段时间,阚北因为打架特别厉害又为人义气,当时手底下小弟很多,感情都很不错。 后来他金盆洗手,那些小弟也都还一直记着他的好,偶尔有个什么无良老板拖钱薪水,一个电话过去就是一呼百应。 “那种癞皮狗,没必要多说什么,教训一顿就不敢了。”阚北大概是当时就起了心思,现在事儿干成了总算有心情解释两句:“那天阿狗正好在那附近,顺路就过去了。” 他见池清霁出来,掏出打火机点了根烟:“待会吃什么去?” 刘姐前夫那事确实听了让人很难什么都不做。 但阚北的做法,池清霁也不是那么认同,“你就这样把人打了,到时候他会不会来找刘姐的麻烦?” “鸡仔,不信谣不传谣好吗,谁说我把他打了,现在是法治社会。”阚北嗤笑一声,把帮池清霁拿着的吉他箱挂回她那瘦削的小肩膀上,吐出一口烟气:“他们昨天敲门前拍了视频,你要看吗?” 阚北就没见过那么怂的男人,开门一看见门外站着两叁个男的,吓得动都不敢动了,说话都哆嗦,阿狗他们说什么他就应什么,恨不得赌咒发誓再也不来骚扰刘姐母女俩。 阿狗去之前听了来龙去脉确实是手痒,但据阿狗本人描述,说是混了这么多年,还没见过认罪悔罪态度这么好的,实在下不去手。 池清霁大概从上次那男的那样儿也能猜得到,却还是忍不住吐槽一句:“你们这还挺专业,还知道录像,怕被泼脏水?” “他那不叫专业,叫变态,以后出去嫖估计都要拿手机对着人小姐。”墩子跟池清霁已经太熟,熟到没把她当个女人,黄腔开得那叫一个自然,开完还不忘嬉皮笑脸地朝阚北伸手:“到时候记得也给我看看啊!” 阚北哼了一声,懒得叼他,敷衍地骂了一句:“操你妈,滚。” 按理说,事情到这一步也差不多该告一段落了。 但池清霁老觉得心里还有点说不上来的劲儿。 只是日子还得继续过。 几个人之前接连吃了十几天烧烤,墩子都给吃反胃了。一行人在街上找了会儿,找到一家粥铺,走进去坐下。 “马上过年了,你们什么时候回?” “我今年得早点了,我妈前两天打电话来,说想我了。” 年关将至,聊天的话题就基本离不开回家。 墩子和小黑一边唏哩呼噜地喝粥,一边还口齿不清地聊,聊着还不忘给坐在旁边的池清霁递话茬儿:“鸡仔呢,今年过年又准备跑出去玩?” 池清霁嗯了一声:“麓城这边天太冷了,我准备去海城那边走走,那边暖和。” 乐队几人包括刘姐都知道池清霁的习惯。 干活存钱,存够了就出去玩,玩到没钱了再回来,周而复始,随性而为。 正好乐队这几个也是个随意的,池清霁走了他们就回家看看,或者也给自己放个大假,等她回来了再继续开工,当时刘姐听了都说这可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真有你的。”墩子又拿起勺子给自己盛了一碗,苦口婆心地劝:“吵架也不带你这样的,一闹这么多年不回去,爸妈得多伤心啊。” 小黑也附和:“是啊,我爸虽然天天骂我没出息,但是我每次回去他都提早一两个小时到车站,就怕我的车到早了,没接着我。” 池清霁低着头喝粥没说话,阚北看了俩人一眼,转移话题说:“刘姐什么时候请客来着?” 每年春节前,刘姐都会请手底下的人在老陈那吃上一顿,说是酒吧的团圆饭,四年以来一贯如此。 墩子一提到吃,表情立刻就跟刚才不一样了:“我记得说是明后天吧,我们唱完歌酒吧就关店,大家一起去吃一顿,到过完年再开。” 回去路上,池清霁看着路上很多店门上已经贴上了春花春联,崭新的红灯笼在寒风中摇曳晃动。 回去之后她洗了个澡,准备把出发的车票订好。 躺在床上,池清霁想了想,没多犹豫,把票买在了聚餐的第二天。 聚餐那天,外面又是一片白雪皑皑,但该上班还得上班。 每年年关前,虽然大学生都放寒假赶在春运前回家去了,但工作的老客户会活跃起来,顾客不降反增,每天都很热闹,点歌的人也很多,晚上一场下来能比往常多个几十一百的,让池清霁的上班动力也增加不少。 “明天就准备关门了?” “是啊,也该关了,马上过年了,我爸腿脚好像出了点问题,今年准备带佳佳早点回去看看。” “唉哟,这年纪大了要腿脚出了毛病了,那还挺麻烦。” “那谁说不是呢……” 一晚演出结束,刘姐在和几个老客人聊天,阿方和另外几个服务员在收拾清理今晚的酒杯酒瓶。 池清霁把吉他装好,就听刘姐叫她:“池啊,有空吗?” 她探出头去:“有。” “帮我去家里接一下佳佳过来呗,这小鬼闹着说今晚一定要跟你们吃了饭才回老家。” “啊,好。” 池清霁把吉他放后台休息室,直接扭头就从后门出去了。 刘姐家距离酒吧不远,从正门绕出去走十几分钟就到。 时间有点晚,但积雪和路灯相互照应着,一眼望去倒是亮茫茫的。 门口停了几辆车,一些刚从酒吧出来的客人还叁叁两两地聚着商量怎么走,池清霁路过他们往刘姐家去,雪地靴偶尔踩到没有彻底扫干净的路面上,发出‘咯吱’的声响。 刚拐进刘姐家的住宅楼,远远就看见楼洞门口站着个人。 距离远,池清霁也看不太出来是谁,只看得见对方瘦瘦小小,驼着个背,好像是下楼扔垃圾的老头老太。 但不等她走近,那人影忽然听见声音,循声望来,便好像突然将她锁定了般,径直朝她走来。 “刘慧,行啊,你一般都是十一点到家,今天迟了半小时,和野男人私会去了是吧?” 男人和她身高差不多,连走带小跑地蹿到她面前,直到两人之间的距离只剩叁两步,池清霁才看清男人是刘姐的前夫。 “上次那些来威胁我的小流氓是不是也是他找的,想给你出头是吧……你怎么不让他直接来找我!?” 他明显喝过酒,但看不出太多醉态,步子很稳,刚一靠近,那穷凶极恶的语气与浓烈酒臭味就一道扑面而来。 “不是,是刘姐让我来接佳佳……” “别给我解释,你这臭婊子!” 池清霁往后退了两步,正解释的时候就被男人冲上来劈头盖脸的一个巴掌给打得一个趔趄,登时重心不稳跌坐在地。 左耳‘嗡’地一声鸣叫开来,眼前被那一巴掌的余波震出了重影的晕眩。 池清霁一瞬间就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好容易艰难地抬头,就看男人今天没戴那副黑框镜,一张面孔已经被愤怒扭曲,无比狰狞。 “你说,那个男的是谁,啊?你敢跟别人跑,老子杀了你你信不信!” 男人俯下身来抓着她的衣领暴怒狂吼,池清霁却好像听不见一样,卯起一股劲将他推开,侧过身在旁边的地面上摸索。 “操你妈的还敢无视老子——” 身后男人好像还在骂骂咧咧,而后模糊的声音变得更加混乱,大概是有人路过,池清霁无法分辨,也顾不上去管。 直到自己被人从地上扶起来,她的手心还虚无地抓着一团雪,语气慌急:“不好意思,能不能帮我找找我的……” “你的什么?” 池清霁看清来人,没说完的话凝固在嘴边。 宋薄言见她瑟瑟发抖,分不清是恐惧还是寒冷,索性先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裹在她身上:“你冷吗,还是疼,慢慢说,别怕。” “行啊,还准备带奸夫上门是吧……”瘦弱男人不知何时被撂倒在地,龇牙咧嘴了好半天才晃晃悠悠地爬起来,手上捏着个已经碎了一半的酒瓶,玻璃嶙峋的裂口在路灯下散发着尖锐的光泽,“行,行,你也瞧不起我,刘慧你也瞧不起我,今天我就跟你们这对狗男女同归于尽!老子这条命不要了,你们也别想好过!” 男人话音未落便跌跌撞撞冲上前来,宋薄言顾不上其他,先本能用手往前挡了一下—— 下一秒,鲜血染红了他浅棕色的毛衣,男人的酒被猩红血色吓得醒了五分,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往后踉跄退了两步。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以为你是我老婆来着……” 失去了支撑的小半个酒瓶在此落地,摔在薄薄结起一层冰的地面上,彻底碎成了一地渣滓- 警察局门前,刘姐正心急如焚地来回踱步,一会儿看看警局大门口,一会儿看看警局里头,两边都没个人影儿,但停不下来。 刚才她在酒吧跟客人聊到一半,女儿突然来电话说家里出事了,要她赶紧回去。 去了才知道,她那个跟别人大声说句话都不敢的唯诺前夫,不知道喝了多少酒,把去接刘佳佳的池清霁错认成她,闹出这么大一场事来。 过了一会儿,警车到了大门口,刘姐赶紧叁步并两步地走上前去,看着男人小臂上包得严实的绷带,满心愧疚地说:“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今晚给你添这么大麻烦,刚才医药费多少……” “不用。” 宋薄言手上刚包扎好就跟着警察过来补做笔录,身上披着件黑色的长款羽绒服,当下只有一只手穿在袖筒里,另一只手垂在外套下,一张脸冷着,就着夜色,显得格外凉薄。 刘姐只当他是不好意思,依旧殷勤:“你这个右手伤了怕是会影响生活,春节期间需不需要……” “不需要。” “那你生活起居……” “跟你无关。” 他甚至没有等对方把话说完的耐心,脚上一点停顿也没有地跟着警察走到内门口。 走他前面那警察体恤他右手伤了,体贴地帮他推开门,宋薄言迎面就看刚做完笔录的池清霁走出来。 “池清霁,” 两人擦肩而过,她好像听见宋薄言开口,惯性般地又往前走了两步才懵懂停下。 回头,就看宋薄言也停下脚步看着她,右手小臂上缠满了绷带,里面好几个深壑血口依旧依稀可见。 那男的是直接捅上来的,尖锐的玻璃全都竖着扎进了他的肉里,看着伤口面积不大,其实每一个伤口都几乎深可见骨,当场就是血流如注。 池清霁憋着一口气将目光上移,看向宋薄言的脸。 他的声音轻到几乎只剩下双唇细微的翕动,将短短一句话化作唇齿间缠绵环绕的气流: “我手疼。” 11.残缺 池清霁从警局出来,刘佳佳已经先从妈妈背后扑了上来:“小池姐姐!” 小姑娘声音又脆又高,带着点哭腔,让池清霁心里又酸又软,揉了揉她的头,朗声道:“没事没事,回去冰敷一下就好了。” 比起整件事受伤最重的人,池清霁就是挨了一巴掌加摔了一跤,理论上没什么大事,但看起来却狼狈得不像样子。 头发乱了,衣服脏了,脸上一个红彤彤的巴掌印赫然在目,嘴角还破了点皮,结成血痂,让她的没事听起来格外没有说服力。 一旁墩子看着,心里也是窝着一团火,憋着给她们拉开小面包车的车门:“赶紧上车吧,回去再说。” 刘姐已经带来了新的羽绒服,替换池清霁身上脏了的那件,说:“池啊,别的不说了,今年咱们年终奖超级加倍好吧,受委屈了受委屈了。” 池清霁一听超级加倍,乐得咧嘴就想笑,但扯到嘴角的伤又疼得缩回去,含蓄地说:“谢谢刘姐,我突然就不疼了。” “不疼就好不疼就好,那你能不能帮我问问,另一位受害者他想要怎么补偿啊?” 毕竟今晚这事儿,要是池清霁一个人,或者是她自己一个人,那真不知道会发展成什么样。她自己受伤倒是还好,养养就行,要池清霁出了什么事,她真的没法原谅自己。 刘姐想到这个假设都觉得后怕不已,心里自然更是感激宋薄言,“我目前想的是,要么今年我们春节就不回家了,我留下来照顾他,然后他的医药费,还有后续的误工费我都可以包,或者他有什么别的要求也可以提。” 池清霁没说话,前面的阚北先开口:“刘姐,我留下吧,这件事本来就是我惹出来的。” 毕竟是持凶器伤人案件,警察刚才把他们这些人都叫进去了解了一遍情况,甚至把阿狗都一个电话喊了过来。 那男的在里面给他们泼尽了脏水,又说是挨了打了又说是被抢了钱了,总之就是他如果没被欺负就不会去喝酒,不喝酒也就不会发酒疯,说得警察都无语了。 然后阿狗情急之下掏出了那天一时兴起录的视频,警察看完视频还去查了那附近的监控,确定他们在视频结束后没有折返才勉强一通批评教育后放了人。 阚北刚坐在车里等,半小时的功夫,就抽了五根烟,满脑子想着要池清霁要有个叁长两短,他非得蹲那狗日的出来,教他做做人。 但总之,不管出发点好与坏,现在是造成了坏的结果。阚北不打算逃避责任,虽然他不喜欢那个男的,但该照顾他也不会含糊。 池清霁坐在后面,被刘家母女俩夹在中间,小姑娘紧紧地抱着她的胳膊,就好像生怕一松手她又会遇到什么不测似的。 她直接把手抽出来把小姑娘往怀里一搂,笑着说:“行了,你们该回家回家,我已经跟他说好了,春节期间去帮他做几顿饭,剩下他可以自己解决。” 她在心里拿定了主意,回到小出租屋后,就跟没事人似的把一头乱发整理干净,找了个保鲜袋去外面装了点雪,空手套了个免费冰袋。 这一套操作下来把小黑都看傻了,“不是,我们还想着你今天受到了惊吓,是不是得安慰安慰你,或者带你去吃点好吃的抚平你心中的伤痛呢,你这也好的太快了吧。” “那你这么一说我突然就没那么好了,”池清霁就扎个丸子头,一手拿着雪袋捂着脸,坐在沙发上没心没肺地说:“我想吃炸鸡,韩式的那种,要裹甜辣酱,再来一份炒年糕。” “行,等过完年,你墩子哥哥带你把麓城的炸鸡都吃一遍。”墩子在一边饿得直接开了包薯片,刚吃了两口,才回过味来:“哎,鸡仔,你耳朵上那个东西呢,就是长得跟耳机似的的那个……” “哎,是啊。”小黑被墩子这么一提也想起来,看了一眼池清霁的右耳:“你助听器呢?” 池清霁那个助听器体积很小,平时就跟个入耳式耳机一样戴在耳朵上,拿头发一遮,基本完全看不出来。 “喏,这呢,”她侧头给两位男妈妈看了一眼,解释说:“右耳这只被打掉了,估计是掉雪地里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今天太晚了,我准备等天亮去找找,希望还在。” “操他妈的……”阚北又低着声骂了一句:“我们跟你一起去。” “算了吧,我只是耳朵不好,又不是眼睛不好,兴师动众的,到时候刘姐知道我助听器丢了,心里不得更难受啊。”池清霁摇摇头:“最近天天下雪,如果只是掉积雪里,应该没事儿,摔不坏。” 时间很晚,池清霁不得不压低声音说话,声音轻,进不到耳朵里去,有时候咬字都是囫囵的。 小黑和墩子听着难受,就哄她:“那你先回去睡觉吧,要明天真找不着了,我们凑钱给你整一个,就当压岁钱了。” 池清霁一听,乐了:“我也太牛逼了,四舍五入叁十岁还能收到压岁钱。” 开完玩笑,池清霁回到自己的小储物间,刚倒床上,就听门外传来敲门声。 “你们差不多得了……”她以为是墩子话没说完,还要来补充几点,开门就看阚北站在门外,直接扯过她的手往里面塞了一小迭百元钞。 “找不到了就去配个新的。” 池清霁摊开手掌看了一眼,崭新的,还都是连号。 “那找不到了再说呗。” 她递回去,但阚北不接,执着道:“你先拿着,找到了再还我。” 两人僵持了五秒钟,池清霁实在是冷得不行,便抽出顶上一张揣进兜里,剩下强硬地塞回阚北外兜,朝他笑了笑,说:“我先收一百定金,明天要真找不到了,再来找你要。” 眼前人笑得很真诚,一双眼睛弯起来,明明周围没有什么光源,却好像带着自发光似的,干净又明亮。 阚北盯着她的笑脸看了一会,还是没忍住,问:“鸡仔,四五年了,我都没问过,今天我能问问,你的耳朵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她的耳朵,是属于先天性的听力障碍,天生双耳听力就只有正常人一半左右的水平。” 多年前,池家的书房里,师生俩已经聊过这个事情。 当时他们就像是普通上课那样面对面地坐着,却是第一次聊起了与学术完全无关的话题。 “其实还好,面对面说话还是能听到的,吉他也能弹,就是只要稍微离远了一点,比如教室里隔了几排,就听不清楚了。” “小时候也让她戴过助听器,但是她戴到学校不是被同学借去玩弄坏了,就是被起不好听的外号,后来她回来大哭了一场,就再也不肯戴了,我想着她不戴也还是有大部分听力的,就随她去了。” 眼前的中年教授哪怕提及女儿缺陷,语气与目光依旧坦然,一双眼睛里全是温柔的粼粼波光,那相似的眉眼轮廓让宋薄言很自然地想到和池清霁的初见。 只不过当时她仰着脖子看他,眼睛里不是水波的微光,更像是炽盛的阳光。 也就在那天,他跟她说,不喜欢轻浮的女生。 这种对他人先入为主的误解,让宋薄言的胸口忽然被情绪堵了一下。 后来他在明知道池清霁对他有意思,还是答应这件补课的差事,也是那种情绪使然。 不过宋薄言当时答应了给池清霁补习,实际上他心里并不太清楚,这种不算严重的先天缺陷对一个人的生活有什么困扰。 直到有一天,他亲眼看见两个其他班的男生,就在池清霁的背后,故意作出很夸张的表情动作,压低声音叫她:“聋子,听得见吗,聋子?” 宋薄言觉得这种人真是无聊至极。 但不等他皱起眉头,他就远远看见池清霁转过身去,看着那两个男生,咧嘴一笑: “你们是傻子吧,聋子怎么听得到啊!” 清澈明亮的嗓门就像是在那一层的教室投下了一颗平地惊雷,炸得周围看热闹的同学都哄笑起来。 她没有一点被欺负了的委屈与难过,可能甚至都不觉得那是一种欺凌,站在人群中笑得就像是置身事外一样灿烂。 那是宋薄言第一次觉得,池清霁的名字确实很贴切。 清霁,雨停雾散。 天气晴朗。 12.孤岛 次日,池清霁起了个大早,围巾帽子齐上阵,回到了昨天晚上的案发现场。 昨晚又下了点雪,旧雪迭新雪,路边的积雪堆已经找不到什么昨晚的痕迹。 池清霁出门前特地找了个最大最厚的手套,把刘姐家楼下那几个好像有点像的雪堆都翻了一遍。 她配助听器的时候为了尽量和正常人看起来一样,选了个最小的,还偏偏是白色,掉进雪堆里简直是另一种游戏模式的纯白地狱。 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池清霁蹲了半小时,把昨天附近所有雪堆都翻了一遍,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找到了这个小东西。 她长舒口气,小心翼翼地把助听器揣进口袋,还没来得及回头,就听身后传来女孩子的声音: “小池姐姐,你在这里干嘛呢?” 池清霁回头,就看刘佳佳一身严严实实,围巾帽子裹得跟个小汤圆似的,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好奇又无辜地看着她。 “呃……佳佳你起这么早啊?”她迅速地往小姑娘身后看了一眼,没看见有人跟着才松了口气,“就你一个人啊,妈妈呢?” “妈妈在收拾行李,让我下楼买早点。” 刘佳佳老实的回答让池清霁更是放下心来,她顺手搂过小姑娘的肩,把人带着往外走:“那走走走,姐姐请你吃早餐去!” 这附近酒吧难开,但早餐铺子是真的多,涵盖种类极为齐全,想吃什么基本都能找到。 池清霁带着刘佳佳就近找了个综合性早点摊,包子油条各要了点儿,又端了两碗豆浆过来,正想问小姑娘要不要再加点糖,就看刘佳佳慢吞吞地解下围巾,神色闷闷不乐。 “怎么了佳佳?” “小池姐姐……” 小姑娘抿了抿嘴,有点犹豫地看了她一眼:“你的脸怎么样了,还疼不疼呀?” “不疼了啊。” 昨晚的自制冰袋效果还挺好,今早池清霁洗脸的时候就发现脸上的红肿已经退得差不多,“你看都已经不怎么看得出来了吧,对了,你知道昨天大半夜我是怎么搞定的吗?” 池清霁把自己昨天就地取材做冰袋的事情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番,刘佳佳的神色很快舒缓下来:“小池姐姐你都是在哪学到的呀,网上吗?” “我爸就是个主意特别多的人啊,我从小耳濡目染,继承了他丰富的生活经验。”池清霁得意地朝小姑娘抖了抖眉毛:“他以前还教我军训的时候在鞋子里垫卫生巾,说比鞋垫更吸汗,一次性的也更卫生。” “哎呀小池姐姐你别这么大声!” 小姑娘被卫生巾叁个字搞红了脸,池清霁看她那别别扭扭的样子,顿时连嘴角都顾不上了:“佳佳你怎么这么可爱啊,哈哈哈哈……” 她笑起来从不懂掩饰和收敛,一双眼睛弯着,清脆又憨态的笑声极富感染力,让旁边几个老太太都忍不住跟着笑起来,调侃一句:“小姑娘笑得真开心啊。” 刘佳佳看着池清霁跟个傻子一样笑,本来还想抿着嘴装装严肃,却还是没绷住。 整个早餐店洋溢起无比欢快的氛围,让吃完早餐的人结完账都是笑着出去的。 吃了一顿快乐的早餐,池清霁拎着给刘姐打包的那一份,跟刘佳佳一起往回走。 一大一小俩女孩,手牵手走在苏醒过来的居民区里,刘佳佳想起刚才池清霁说的话,突然很好奇:“小池姐姐,我还是第一次听你说起你爸爸耶,你爸爸是什么样的人啊?” “他啊……” 池清霁把啊字拉得很长,脑海中浮现出那张老好人的脸,“他是个搞科研的老学究,这辈子最喜欢两件事,第一件事是科研,第二件事是我和我妈。” 虽然她用词是老学究,但真要让池清霁把老池这人,用一个关键词概括,却不是迂腐,而是温柔。 他是个普通家庭出身,和池妈在大学的时候认识,经历硕博连读,领证的时候已经一只脚跨过了叁十的门槛。 等到工作真正稳定,两人开始备孕的时候,池妈已经被拖成了大龄产妇,冒着很大风险把池清霁生下来,之后身体一直就不太好,只能从工作岗位上退下来。 再加上池清霁生下来就带着残缺,老池心里一直觉得自己对不起妻女,生活上对她们的包容与迁就几乎到了没有底线的程度。 所以池清霁打小虽然不太健康,却是一个真正的快乐小孩。 她那时候淘得跟只猴似的,学吉他之前最大的爱好就是爬院子里那棵粗壮的石榴树,妈妈气得冒烟,说她一点女孩子样子都没有,老池还能站旁边给她鼓掌,曰:“不愧是我女儿,爬树爬这么快!” “哇,小池姐姐,你爸爸好好哦。” 身旁传来小姑娘羡慕的感叹,池清霁摸了一把刘佳佳的小脑袋瓜,自豪地挺了挺胸脯。 “我确实比较走运,遇到了全世界最好的爸爸。” - 小黑和墩子定的是下午的车票,池清霁和阚北把他们送走之后,两人一起走到出站口,阚北问:“你自己去还是他来接你?” “昨天说好下午叁点在刘姐酒吧门口见。”池清霁说:“你呢,什么时候回?” “明天。”阚北脚上顿了顿:“要不要我跟你一起去?” “神经,你来帮我洗菜?” 池清霁笑着拍了拍他的大臂:“赶紧回去过年了。” 她没拿任何东西,下午差不多到时间的时候,把手机钥匙揣兜里就直接过去了。 宋薄言的车已经在等,池清霁走过去,想也没想就拉开了后座的门,坐稳之后问:“你现在住宿舍吗?” “没有,住在研究所外面。”宋薄言说。 宋老爷子不想让宋薄言挤宿舍,知道他要去麓城工作,特地找人在这给他置办了一套。 平心而论这小区确实不错,绿化物业都挺好,他们研究所有不少人都住在这个小区。 房不大,一居室,正好够他一个人住,还坐北朝南,家电齐全,但哪怕因为怕他懒得弄做到了这份上,宋薄言还是嫌从这里到园区那五分钟路程,直接搬寝室去了。 “那等下先去附近的超市吧。”池清霁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你现在手受伤了不方便做饭,我到时候多做几天的菜放冰箱,你到时候拿出来热一热就能吃。” 宋薄言从善如流地嗯了一声,才问:“你学会做饭了?” “保熟,但不保味道。”池清霁毫不留情地给他扎下一记预防针,“你要嫌不好吃,自己点外卖也可以。” 从市区到郊区需要些时间,银白色的车在城市的主干道上穿行。 两个人都没再说话,池清霁看腻了麓城的城市街景,就掏出了手机,这才发现刘姐已经把超级加倍的年终奖转了过来,还加了不少,说是给宋薄言买点好吃的。 池清霁点了收钱,连着发了几个谢谢老板.jpg过去。 研究所园区附近虽然有住宅区,但因为地处郊区人流量少,各种配套设施和商铺都非常不齐全。 宋薄言在路上找了一家超市,两人买好东西出来,又开了十几分钟的车才终于到达目的地。 到了宋薄言那儿,池清霁准备先做今晚的部分,回头就看宋薄言走进来:“要帮忙吗?” “不用,”她看了一眼男人小臂处层层迭迭的绷带,“你伤口又不能碰水,能做什么。” 宋薄言点头,却也没打算走,静静地拉开旁边一张餐椅坐下了。 池清霁背对他,能隐隐约约感觉到宋薄言的目光时有时无,断断续续地落在她身上。 他目光中并不算炽烈滚烫,但存在感却很强,每次看过来的时候,就像是裸露在外的皮肤上落上了一张极细的蛛网。 轻轻的,痒痒的。 池清霁被他这样看了一会儿,手上动作越来越不自在,回头便正好对上宋薄言的眼。 他哪怕被发现,神情依旧专注,好像此时此刻天地之间只有眼前人,再无他物。 “你闲的没事干吗?”她别开目光,语气生硬。 “对。” 池清霁有点烦躁:“那你去把刚买回来的肉放进冰箱里,不要堆一起放,摆整齐点。” “好。” 他站起身,从地上拎起超市的塑料袋,依照她的话开始做起了肉品分类工作,很顺从地接受了她随意的打发。 - “据气象台报道,受寒潮影响,我市即将迎来近二十年来最强暴雪天气……” 刚他们回来的时候天上已经飘起小雪,池清霁当时没当回事,毕竟北方城市,冬天下雪家常便饭。 但她确实没想到,这场雪会逐渐转大,从一开始盐粒般大小,不知不觉演变成簌簌鹅毛。 直到吃过晚饭,池清霁看这外面的雪依旧一点没有要停的样子,就好像天上打开了一个装满羽毛的口袋似的,一片一片紧紧挨挨地往下落,就连窗外的景物都已经很难看清。 她看了一眼手机自带的天气预报,看见‘暴雪’两字的时候,太阳穴跳了一下,打开微博看了一眼,第一条就是根据她的IP地址推送的当地极端天气报导。 “到时可能会出现供电、供暖中断等情况,还请各位市民做好防寒准备,并且近两天尽量减少外出,避免不必要的损失。” 池清霁走到窗边往下看了一眼,就看刚才走过来的路上已经完全看不见路面的颜色,一眼望去,满眼皆白。 那个白是雪白,也像是浪花的白,仿佛底下就是汹涌的海浪,将这一套小小的一居室在这样一个深冬的夜里,变成了一座孤岛。 13. 宋薄言也听见了她手机外放的视频声,往窗外看了一眼,想了想说:“你睡卧室。” 池清霁觉得这个天气或多或少是有点耍她的意思在里面的。 她还心存一丝倔强,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天气,简单粗暴的-25℃给了她爽快的最后一击。 “还是我睡沙发吧。”池清霁咬着牙点点头,又好像想起什么:“明天是除夕,你是不是要回庆城?” “回不了就不回了。”他说。 “那谢谢了。” 池清霁有点后悔昨天晚上提前把车票退了,要留到今天估计可以因为极端天气取消手续费。 她转过身重新往厨房走:“我先去把碗洗了,有事叫我。” 这房子确实小,厨房更是巴掌点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该有的电器基本都有,就是少了一台洗碗机。 池清霁走回流理台前,脑袋里又过了一遍那个视频里的措辞。 寒流,暴雪。 可能持续几天。 几天是几天? 池清霁站在厨房的流理台前,虽然听不清楚,但依旧能很清楚地感觉到这个房子里还有另外一个人。 他此刻可能穿着拖鞋打开衣柜,准备拿衣服去洗澡,或者在看书,亦或者在干点别的什么事。 那些声音无时无刻都在提醒池清霁,这里是宋薄言的住处,是属于他的领地。 在这种时候,未知就变得很讨厌。 池清霁有点烦躁地把手边的几个碗洗干净,看着窗外的大雪再一次感觉到人在自然面前的渺小。 她走出厨房,就看宋薄言已经把自己的床上用品都搬了出来,在她看过去的时候立刻迎上了目光:“换洗衣服在床上,浴室在卧室里。” 池清霁不想再跟他客气推让,只轻轻道了一声谢谢,然后走进卧室,利落地关上了房门。 - 深夜,宋薄言在沙发上被冻醒了。 这种异常寒冷让他清醒得很快,第一反应就是拿起旁边的羽绒服披上,摸着黑从沙发上起身,走到暖气片旁边摸了一下。 凉的。 暖气断了。 池清霁从小就是喜热怕冷,夏天她可以仗着自己那一身晒不黑的白皮肤在大太阳下站上二十分钟而面不改色,但冬天哪怕只是离开暖气房去上个厕所,回来的时候那都是哆哆嗦嗦的。 宋薄言没时间去想那么多,直接走到紧闭的卧室门前敲了敲门:“池清霁,你冷不冷?” 里面没有任何反应,兴许已经睡得很沉。宋薄言在门前站了一会,握在门把上的手还是转了下去。 “池清霁?” 窗外路灯勤勤恳恳工作,越过纷扬雪花,从窗帘的缝隙中透进光芒,给床上粗浅地勾勒出一截起伏的轮廓。 “唔……” 池清霁也不知道是吵醒了还是冻醒了,发出一声干哑而又痛苦的低吟:“我好冷……爸……你是不是悄悄把我的空调关了……” “暖气断了。”宋薄言先把身上的羽绒服盖在被子上,扭头再去客厅把自己那一床绒被搬了进来,“还冷吗?” 空气中的沉默持续了两秒,床上的人好像还没清醒过来,声线依旧听起来无比迷糊懵懂,“爸……我头疼……” 她的声音格外沙哑干涸,宋薄言站在床边顿了顿,意识到什么,伸出手在池清霁额头上探了一把,眉头顿时紧皱起来:“你发烧了。” “妈你大点声,我听不清……” 池清霁感觉自己的身体和意识都重得不行,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口齿不清地说些什么,意识游离浮沉间,只感觉被子被人掀起来了一角,凉气无孔不入地往里钻,让她本能地皱起脸来抗拒:“不要掀我被子!” “不是掀你被子。”宋薄言在她身边躺下,伸出手将她抱住的时候,虽然早已通过视觉确认了她的瘦削,却还是为那种与记忆中完全没了关系的嶙峋手感而心惊了一下。 他几乎无法克制自己不去问她:“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你离开庆城后去了哪里,经历了什么。 是不是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委屈。 男人的体温很快渗透布料,就像是天降的援助一般降落在她的皮肤上,将她包裹起来。 池清霁就好像浑身上下的骨头都被人抽走,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只剩两只手蜷在中间,好像在虚无地抵着他的胸口。 “还冷吗?” 宋薄言将那股无力的反抗也一并照单全收,双臂紧紧地将她拥在怀中,双唇几乎要贴在了池清霁的耳廓上。 但她依旧没有反应,就像是窗外鹅毛大雪中孤独的一片,哪怕落在他怀里,也依旧带不来任何实际的触感。 “池清霁?” 宋薄言怕她身体不止低烧这么简单,抬手捧起她的脸想借着外面一点薄光看看情况。 肌肤的触碰让池清霁几乎一瞬间清醒过来,她侧过头去,把头更深地往他与床垫之间的缝隙藏了藏。 过了一会,宋薄言才听见她仿佛梦呓般喃喃自语的声音: “我刚梦到我家的石榴树了。” 池妈除了厨艺之外,最喜欢的就是园艺。 她喜欢侍弄花草,年轻时的梦想就是能有一个带花园的房子,能够让她把自己养的盆栽全都移栽到真正的土地里去。 所以池爸当年结婚买婚房的时候,挑来选去,最后还是咬着牙选了他们家当时的那套带花园的小独栋,为此他不光豁出去了自己前半生所有的积蓄,还问父母借了不少,才总算凑齐了首付。 而那棵石榴树苗,是池清霁出生那天移栽进他们家院子的,老池说是他们夫妻俩给她的礼物,为了欢迎她来到这个世界上。 “那它明明跟我是同一天生日,为什么它长这么高了,我还这么矮啊?” 池清霁第一次听说这件事,是五岁的时候。当时她听完,脸就皱了起来,指着石榴树愤愤不平地想要讨个公道。 然后老池就跟她解释说:“那不是它想保护你吗,你看,到时候爸爸在树下给你做个秋千,你是不是就能躲在它的树荫底下玩了?” 不知道是不是老池那句话确实情商太高,反正自那句话之后,池清霁真的越来越喜欢自家的这棵石榴树,总觉得那就和一起长大的玩伴没什么两样。 后来和宋薄言谈上恋爱,池清霁还特地带着他来见了自家这棵石榴树,并郑重其事地跟他说了这棵树的由来。 “我很尊重你对它的感情。” 那天,池清霁就非要拉着宋薄言坐在树下,两个人一起陪陪石榴树。 宋薄言本来就怕热,坐了不到五分钟,额头上已经是一片雾面儿的细汗,他看着近在咫尺的空调房,眉头紧锁:“但是今天叁十九度。” “嗯?你说什么,我听不清哎。”池清霁就坐在宋薄言身边,背靠在树干上与他十指相扣,嬉皮笑脸地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没情调,我这是在领你见家长呢,你懂不懂啊你!” “……” 宋薄言头往树身上靠了靠,后背舒展开来,一双眼睛往后瞥了一眼:“那我是不是还应该叫它一声哥?” “姐也行,我们石榴在性别这方面放的比较宽。”池清霁嘿嘿嘿地笑,又朝他抛出诱饵:“那要不然这样,宋薄言你选吧,你是要在这里跟我亲亲,还是要进空调房自己去看书,你遵从自己的内心,我保证不生气!” 又是这么民主的选项。 宋薄言面无表情地把她的手往自己这边扯了扯:“现在蝉太吵了。” “是吧,这么吵,怎么看得了书哦。” 得逞的池清霁立刻笑嘻嘻地俯下身,毫不犹豫扑进他怀里:“宋雪人,你看虽然你一热就出汗,到处都湿漉漉的,但是我都不嫌弃你,我这么好的女朋友哪里找呀——” 万里无云,蝉鸣环绕。 头顶炽烈的阳光从繁茂的枝叶中洒落,一地碎影斑驳。 夏风从旁扑来,带起女孩子鬓角细软的碎发,往上扬起树叶,发出簌簌声响。 两个人抱在一起吻起来的时候,宋薄言头靠在树干上,目光无意间朝上瞟了一眼,就看绿油油的叶子层层迭迭,密密匝匝地在他们的头顶集结,乍一看真的有点像是人手的形状,仿佛在任劳任怨地为他们遮阴挡凉。 后来池清霁走了,宋薄言也再没去过她家旧宅。 直到前阵子回国办入职手续,回了一趟庆城。 算算今年已经是池清霁杳无音讯的第八年,宋薄言的身体却依旧熟练地记得去往她家的路。 他也怕触景伤情,一直没敢故地重游。但那天仿佛鬼使神差,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已经站在了那个小铁门外。 被空置了多年的主屋窗子映出他背后层层迭迭的阴翳,让入了夏的风又重新染上几分春寒的料峭。 荒芜的花园,草地,腐朽的石榴树只剩主干伫立原地,树下的秋千身上爬满了厚实的锈斑。 耳畔依稀还能听见池清霁得逞的笑声,眼前却已经是破败而残忍的现实。 那里已经没有花园,没有绿叶,没有蝉鸣。 也没有太阳。 “记得,你说它是你哥。” 回忆扑面而来,宋薄言的喉头哽着,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清霁,我们一起把那些再找回来,好吗?” 14.沸腾 宋薄言说完便低头看了一眼。 怀里的人却已经在刚才他那段因回忆而沉默的时间中沉沉睡去,再没了反应。 刚才检查暖气片的时候宋薄言没来得及看时间,也不知道现在几点。 此刻怀里抱着瘦削的女孩子,他再无半点睡意,外面天刚蒙蒙亮便下了床,安顿好池清霁后披上一件衣服出了门。 时间很早,外面还没天亮,走廊窗外透着墨似的深蓝,体感温度似乎比夜里还要更低一些。 宋薄言手插在口袋,走到电梯间,与正在等电梯的女人互换了一个意外的眼神。 “这么早啊?” 他们这一栋因为地理位置最好,入住率也是最高的。 其中宋薄言这一层,基本住的都是在同领域奋斗了很多年的前辈,很多人这次都在同一个项目组,自然互相认识。 女人名叫林韵,加入研究所的时间比宋薄言早上六七年,叁十五岁就破格晋升到研究员的位置,是出了名的敢做敢拼能力强。 林韵留着利落干练的短发,五官相当精致,眼型是非常典型的丹凤眼,眼型上挑,强势中又带了几分妩媚。 “林教授。”宋薄言朝她点点头,打过招呼顺口问了一下暖气的事情。 “啊对,是断了,凌晨断的吧,难得我昨天没开地暖开了暖气,真是的。”林韵今天一身玫红色羽绒服,衬得皮肤雪白,两人站在一起几乎看不出大宋薄言七八岁,“不过你怎么今年过年也没回去?” 宋薄言不想多做解释:“雪太大,走不了。” “哦。”林韵往窗外看了一眼:“也是,这么大的雪,航班是得停了。” 说完,她又朝宋薄言笑笑,主动解释说:“我是跟家里关系不太好,不想回去。” 确实,当时宋薄言刚入职,胡知就不知道从哪儿打听了一堆乱七八糟的小道消息回来跟他分享。 比如他们科室现在的二把手是个女的,超级女强人,叁十五岁还没谈过恋爱,为此和家里都闹翻了。 当时宋薄言听完,看着胡知兴致勃勃的脸,只面无表情地问了一句:“那又怎样?” 后来胡知好像也意识到这确实不是什么事,就很少再跟他提起林韵的事情了。 “回去就是催婚,亲戚,小孩满地跑,还不如待在这里看看文献,跑跑数据。” 在除夕的清晨这个时间偶遇,大概确实让人会多上几分表达欲。 林韵双手揣在口袋里,又看了身旁只穿一件黑色厚呢风衣,高挑又挺拔的年轻人:“今天最低温度零下二十叁度,你穿这么单,我先提醒你一下,今天外面肯定开不了车,你要不要回去换身衣服再出来。” 女人话音未落,电梯门‘叮’的一声缓缓敞开。 宋薄言跟在她身后进了电梯,礼貌而疏离:“没事,谢谢林教授。”- 池清霁醒来的时候,外面已经天光大亮。 她下意识地去枕头下摸出手机看了一眼,已经上午十点多了。 一居室里只有她一个人,身旁有人躺过的痕迹,但摸上去的时候已经没有体温了。 床上铺了叁层绒被和两件羽绒服,其中一件是她自己的,另一件是宋薄言的。 零下二十几度的天,空调开不了,又断了暖气,整个房间都是彻骨的寒冷,只有床上这一方小天地还存留着一丝温暖。 池清霁头晕得厉害,勉强伸出手去摸到助听器塞进耳朵里,就听见卧室外传来隐隐约约的开门声。 过了一会儿,房间门被从外打开,宋薄言身上只穿着件厚呢大衣,拎着一个印着药房标志的塑料袋进来,见她睁了眼,就先把塑料袋放在了桌上:“能坐起来吗,我买了药。” 池清霁大概知道自己是病了,但却搞不清楚为什么房间里这么冷,晕晕乎乎地从床上撑着坐起来,先把自己的衣服往身上套了两件,才虚弱地问:“怎么这么冷?” 宋薄言顿了顿,想到昨晚她意识模糊,又解释一次:“暖气断了。” 真是什么倒霉事都给碰上了。 池清霁觉得自己最近大概是有点水逆,要么过完年找个庙去拜拜吧。 她哦了一声,又看了一眼宋薄言身边那个硕大无比的塑料袋:“这些是什么?” “药。”宋薄言说着转身往外走:“我去烧水。” 他动作有点慢,尤其关门转身的时候。 池清霁不明所以,目送他出去后把袋子从床头柜拖过来看了一眼,里面是一些常规的退烧药和消炎药,还有一些速食,一支电子温度计和一个冰袋。 她伸手进去碰了一下冰袋,已经完全冻硬了。 天冷,烧水用的时间也格外久,宋薄言推门进来的时候,池清霁又躺下了,被子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个脸在外面。 “还冷吗?”宋薄言走到床边,“先吃药。” 池清霁又软趴趴地爬起来,接过宋薄言递来的水杯,才发现他手背上一片青紫色。 她余光瞥了一眼此刻就盖在自己腿上的羽绒服,把药顺下去之后随口一问:“你出去怎么没穿羽绒服?” 宋薄言嗯了一声:“这件暖和。” 把药给她送进去之后,宋薄言给她塞了一根体温计,自己去外面煮了一份速食的粥,看着池清霁喝完。 很快,池清霁在药效的作用下又开始犯困,宋薄言就坐在床头,身上还是那件黑色的厚呢风衣,抬手帮她掖了掖被角:“睡吧。” …… “别乱摸行吗?” 石榴树下,夏风拂面,一对年轻的恋人吻得格外动情。 她坐在草地上,宋薄言的手克制地扶着她耳畔的树干,跪在她面前,头低着,动作上仿佛虔诚的朝拜者,唇舌却无比直白而贪婪地掠夺她口中的甘津。 在这种事情上,池清霁可能算得上是更开放的那一个,这头宋薄言还在吻着,她的手已经摸到少年人的裤裆拉链上。 宋薄言垂眸睨她一眼,把女孩子的柔荑一把攥进掌心,语气带着点警告气味:“知道自己在哪吗?” “怕什么,我都说隔壁的陈叔叔一家人都出去旅游了,我爸妈也不在家。” 池清霁一双眼睛亮莹莹的,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把手从他手心扯出来,眼睛眨巴眨巴,睫毛像是震动的蝉翅:“而且我们头顶有树,对面从二楼都看不到我们。” 十七八岁,血气方刚。 宋薄言对上少女双眸时如同在直面太阳,被晒得心尖滚烫。 “池清霁,劝你别玩火自焚。” 他声音已经哑了,喉头吞咽同时硬结上下一滚,修长脖颈覆着一层薄汗,就好像刚刚起雾将要融化的雪糕。 池清霁看得更加眼馋,伸手把人往下一拽,腿一伸一跨,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蛮力竟硬生生将宋薄言压在了身下,甚至在宋薄言瞪过来的瞬间,手已经强硬地拉开了少年的裤子拉链。 “池清霁——” “我就摸一下,一小下!” 她已经不是头回干这事儿,手伸进去熟练地握住少年那根与他冷淡表情迥然不同的热物,手在湿热逼仄的环境中来回撸动的同时,嘴上还不忘继续蛊惑他:“你看,这样谁看得见啊?” 宋薄言看着自己胯间隆起的一座山包与池清霁消失在布料间的皓白手腕,想说这瞎子才看不见,但刚一开口,在她手心绽放出的快感便一下冲到了喉咙口,逼得他只能深吸口气,抬手扣住女孩子的后腰,将她也摁下来,跪坐在他身上。 池清霁一个重心不稳,狼狈地跌进他怀里,原本过膝长度的百褶裙一下跃到腿根,露出半节大腿。 “哇你发狠了宋薄言!” 她睁大眼睛还没来得及调整,少年滚烫的掌心已经毫不犹豫地熨在了她白腻的大腿肌肤上,手将裙摆拉回原位的同时,另一只手也就留在了裙摆下。 两人一上一下,对了个眼神,宋薄言无慈悲道:“你自找的。” 池清霁只是喜欢热,并不是感觉不到热,在高温的气温中呆了这么久,也早已是细汗涔涔。 裙摆下的空气湿度极高,那种湿润感好像变成悬浮在空气中的水珠,有了实体,黏着在他的指尖。 宋薄言另一只手将她的后脑扣住压下来,再一次与她缠吻到一起—— 他带着一种故意要让她长点教训的心思,从花园到卧室,从白天到夜里,在她的小床上,两个人无休无止。 直到窗外的蝉都入睡,两个人才下楼随便弄了点东西吃,池清霁还恶人先告状地说了一句:“宋雪人你真是个红颜祸水。”给宋薄言无语得十分钟没理她。 好容易两人躺上床,池清霁脑袋一沾枕头,就困得睁不开眼,手却还在他精瘦的胸口摸来摸去。 宋薄言再一次抓住她的手,看着那葱白似的指尖,真恨不得咬她一口:“再不睡就别睡了。” 然后他们就真的没再睡。 那时候的他们好像永远也不会累,可以一整夜沉沦在欲望里,永远不知疲倦。 池清霁睁眼的那一刻,呼吸都还是急促的。 外面天已经黑了,被子里全都是男人的体温,隔绝了寒意。 窗帘的缝隙透进外面的雪光,薄薄浅浅的一层,让她能隐约看见男人疲倦的睡脸。 他看起来很累,眼底凝着淡淡的青色。 双眼紧闭,薄唇微抿,清隽的五官中还依稀残留着当年那股少年感。 相似的地点,相似的时间,在这一瞬间,回忆与现实被模糊了边界,池清霁嗅到熟悉的气味,恍惚中又回到了那个父母不在的,十八岁的仲夏夜。 她额角发烫,本能地想要转身侧躺,抬眸的瞬间却正好对上宋薄言的目光。 男人掌心熨在她的后腰,眼神隐隐发烫,灼热温度连接起梦境的另一端的夏天。 两人在被子里紧贴的皮肤下,血液无声的沸腾起来。 池清霁轻轻眨了眨眼,宋薄言便已经探过头来,轻柔而克制地吻住了她的双唇。 * 尒説+影視:ρ○①⑧.αrt「Рo1⒏аrt」 15.只是上床(一) 窗外依旧是鹅毛大雪,从天空中降落到无风的大地,在引力的牵引下,徐徐缓缓,无声的飘落。 卧室里,一开始两人还吻得安静,触碰,分离,蜻蜓点水似的,后来不知道是谁往前稍微探了一步,就如同打碎了那种一触即离的平衡,顿时火光四起,难舍难分。 两人双唇紧贴,舌尖勾缠,搅动唾液,发出细碎而粘腻的声响,在狭小的单人卧室中扩散开,仿佛给空气中注入了一种氤氲的水汽。 空气中的湿度与温度都在极速攀升,池清霁即便将呼吸拉长,放深,依旧感觉周围的氧气无比匮乏,大脑缺氧,一阵阵眩目金星。 两人就像是两片一望无垠的干涸沙漠,砂砾的摩擦间都在不断地想要夺取对方口中的最后一滴甘泉。 宋薄言的吻技是在她这儿一手练出来的。 他从一开始只会用嘴唇碰嘴唇,到后来完全掌握她口中所有敏感点,每次都把池清霁吻到两颊酡红,浑身无力,然后两个人自然而然就滚到床上去了。 “唔……” 哪怕分手七八年,池清霁也不得不承认自己一手调教出来的吻技,亲起来是真的爽。 宋薄言好像比她自己还要懂她,只是一个吻就几乎能让她浑身脱力,如同正在被焚烧中的麦秸。 池清霁身上一件薄薄的打底线衫在被子中被推高,一只滚烫掌心将她小巧的乳紧握其中,拇指顺着乳晕的方向打着转儿,快意也好像被插进一根勺子顺时针搅动的咖啡,叫她在头晕中又平添几分目眩。 她轻轻地唔了一声,伸出手去抱他的肩颈,呢哝着问:“你干嘛压我压这么紧,你不怕出汗了?” 宋薄言因为讨厌出汗,曾经最喜欢的体位就是正常的那种。 池清霁躺着他跪着,手抱着她的屁股往里操,自由可控好发力,每一下都挺进少女柔软的最深处,能看她满脸赤红难耐又想要的情欲模样的同时,皮肤的接触面积还是最少的。 但此刻的宋薄言更像是一堵厚实的肉墙,胸腹紧贴着她的身体,双唇不住地在她脸颊侧颈处流连,热息喷吐,好像恨不得将她也一起砌到里面似的。 池清霁有点怕痒,被他的热气烘得有点想笑,可被压在身下却是无处躲藏,她的手被宋薄言拽进被子里,在充斥着两人体温的,更为纯粹的暧昧黑暗中,手指穿过她的指缝,与她十指相扣。 “嗯,”他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低语,像曾经一样将唇舌间的每一个字亲口哺入她的耳道,“以后都不怕了。” 话音未落,宋薄言的双唇碰到一个硬质的东西,还来不及细想,池清霁已经别过脑袋来,吻上了他。 又是一阵令人眩目的深密缠吻,池清霁身上的薄线衫已经被推到了胸口上的位置,娇俏玲珑的乳房在男人手中捏来揉去,嫩尖儿的位置就像是被划着的火柴,一片炽热滚烫。 原本盖在两人身上的绒被在他们交缠的双腿中好像也有了自己的意识,紧紧地将两人席卷其中,空气被挤出,剩下的只有越来越紧密的肌肤相贴,摩擦。 15.只是上床(二) 宋薄言始终用一只手与她交扣,另一只手抚过她细薄腰线,就连池清霁此刻微不可查的颤抖都无比珍惜爱怜。 她的体温已经在药物的作用下恢复到了正常,甚至在两个人的紧贴下冒出了一点细微的汗气,藏在被子里的另一只手已经顺着他的毛衣边钻了进去。 池清霁以前就不太懂要怎么样摸才能让宋薄言舒服,只知道直白地刺激他所谓的‘敏感点’,完全仗着宋薄言对她没有抵抗力才能逞凶。 直到现在,这一点多年未改,宋薄言握住她在自己身上瞎摸一气的手,俯下身更加用力地吻住她,膨胀的硬物被夹在中间,蹭在她软薄的臀肉上都是一种别样的刺激。 那种生理的欲望已经被他忽略了太久,久到宋薄言已经忘了自己还是一个年轻男人。 直到此刻,直到在池清霁面前,那种滔天的欲望复苏,汹涌而至,克制的冰面已满是裂痕,岌岌可危。 一触即发间,宋薄言忽然想起了一个问题。 “没有套,”他有些痛苦地闭了闭眼,声线已经完全哑得听不出来原声,却带着她最熟悉的自制感,“还做吗?” 也是。 她的体质和小时候发生了点变化,池清霁吃药之前怕他买到她的过敏药,特地看了一眼小票,才发现打小票的时间已经是两个小时前。 那一瞬间她愣了一下,但事后想想这不难理解,他这里离研究所近,但附近商圈不成体系,都是散户,过年根本不开门,而外面大雪封路,车也开不出去。 他花了两个小时走到药店,买药的时候不可能还有带盒套子的心情。 “别射进来。”她说。 射这个字,就像是一个最细小不过的火星子。 平时放到哪里都不算激烈,此刻却足以点燃空气中高浓度的情欲暧昧,将宋薄言理智的最后一根弦烧得精光。 他俯下身,背微微拱起,吻她的同时,将另一部分缓缓地送进了池清霁的身体深处。 当茎头满满当当地顶到底部的时候,两个人都有一瞬间的短暂失语。 久违的,完全被填满的感觉让彼此皆是头皮发麻,池清霁往后仰了仰脖子,鼻腔发出一声粗长的喟叹,却来不及完全消化掉那股快意,臀瓣就被宋薄言抱住,缓缓地操干起来。 他进出不快,但深,每一次拔出一半儿,再顶回深处,快意却是常试常新。 池清霁呼吸的节奏与男人进出完全融为一体,手扶在他的肩膀上,掌心隔着一层薄线衫,清晰感受到此刻宋薄言肩颈的肌肉线条已经紧绷成连绵的线。 “嗯……哼嗯……” 男人俯着身,微微垂头,神情专注而虔诚地看着她的眉眼,看着她脸上缓缓浮现的情欲酡红,再看她侧过脸去,脖颈抻开,借着雪色,白得透明。 情潮汹涌,宋薄言的自制终于在池清霁面前彻底破碎,他单手抱起她瘦薄的臀,阴茎不住往里钻顶碾动,逼得池清霁既想逃又想迎,背脊微微悬空,在床上拱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窗帘拉着,只留一道缝隙,一道细细的光打进来,落在男人赤裸的脊背上,如同一柄泛着银光的剑刃。 昏暗的房间中两具滚烫的肉体紧密地缠连嵌合在绒被里,将肉体之间摩擦搅动淫水的声音闷在里面,潮湿的情热几乎将两人浸透。 15.只是上床(三) “哈啊、嗯……宋薄言……” 池清霁最耐不住他这样直白又蛮横地抽插,与他交握的那只手已经开始紧绷发抖,平短的指甲微微陷入他手背,小腹贴在他的腹部,抖得厉害。 她快泄了,宋薄言当然咬得更死,后腰发力,集中一点,快而狠地往深处碰撞,很快逼出池清霁一身汗气,在他身下蜷成了一团,呜咽着攀上了高潮。 “我不想要了,” 高潮褪去,池清霁仿佛被人抽了筋,身体软下,往后一倒摔回床上,额角结满了硕果般的细汗。 她声音还哑着,俨然一副尚未从情欲中抽离出来的模样,但表情却和拔屌无情的渣女没什么区别,“好累。” “我去洗澡,你自己解决一下吧。” 池清霁说不要就是真不要,爽完了抬手把宋薄言往自己身上一推,披上衣服就出了卧室,进了浴室。 不知道是不是药起了作用,她感觉自己身上的烧应该是已经退了,现在头已经不疼,畏寒的情况也好了不少。 为了给宋薄言充分的时间解决个人问题,池清霁这个澡洗得很仔细,一个热水澡洗完,更是感觉焕然新生似的爽快。 “你先穿我的衣服可以吗?” 浴室外,宋薄言的声音听起来还有几分颗粒感,但听起来是已经自己解决完了。 里面的池清霁应了声好,过了一会,浴室门从里打开一条小口,只露出一只手:“给我吧。” 宋薄言的衣服上身,对池清霁来说都是OVER SIZE。 但她五官本就不属于柔媚那一卦,甚至都不算是特别标准的大美女,只是让人看着觉得很有灵气,宽松款的衣服一上身,面无表情地站在镜子前扎丸子头的样子都好像时尚大片中的抓拍。 别说,这衣服套她这竹竿身上,还真不难看。 她这些年过得拮据又狼狈,再加上干这工作,天天熬夜黑白颠倒,池清霁是感觉自己这把身子骨每况愈下,已经做好了在某个阳光灿烂的日子突然猝死家中的打算。 反观宋薄言,平时衣服一穿,看着又高又瘦,刚把衣服脱了上手一摸,才发现人家该有的肌肉一块没少,不知道泡了多久的健身房,早在高度自律的生活中,拥有了一具视觉性与功能性双齐备的健康肉体。 健康男性此时正在厨房煮速食粥,听见池清霁的脚步声,回过头来:“你坐下喝口水,马上煮好。” 池清霁点头,顺从地坐在餐桌旁边喝了口水准备饭来张口。 速食粥虽然口味有作区分,但口感都差不多,糟糟烂烂。不过在这种没有暖气的冬夜也没有余地去谈喜欢还是讨厌。 两个人喝完粥,池清霁终于想起手机,就坐在餐桌上开始回复消息。 宋薄言也没走,把碗放进洗碗槽里,就站在流理台前看着她低头忙碌。 直到等池清霁忙完抬头,用眼神询问他有什么事的时候,宋薄言才开口: “这里好像有点远,年后我去你酒吧附近租一套房子,你觉得怎么样?” 池清霁愣了一下,过了两秒问他:“为什么?” 她的语气和表情都呈现出了非常自然的疑惑,就好像刚才宋薄言问的并不是租房的事情,而是他明天就要出发去拯救世界。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只是上了个床……” 池清霁站起身,椅子被她的腿推开,擦着地面过去,发出干巴巴的一声响。 但她的神色却是无比坦然,流畅: “生理需求而已,不用想那么多。” 16.想见她(一) 麓城这场暴雪,足足持续了四天才终于落下帷幕。 其实暖气在第二天的夜里就恢复了正常,只不过外面的道路还没有被清出来,交通依旧停滞。 还好那天池清霁过来的时候买了不少菜,两个人这些天窝在小小的一居室里,除了做饭和吃饭之外,基本就在床上泡着。 走之前,池清霁又跟宋薄言去了一趟超市,给他做了几个菜存在冰箱。 “有些菜可以放久一点,有些菜得尽快吃,我没给你做蔬菜,那玩意做好了不能放,生的都在冰箱,你到时候想吃就自己拿水烫一下,放点盐,一样的。” 池妈喜欢下厨,做得一手好菜,各个菜系都信手拈来,还会做很多地方小吃。 托妈妈太能干的福,池清霁小时候十指不沾阳春水,手笨到洗个米都会拿不稳打翻在地,嘴却刁得像是末代皇帝。 但现在她做这些事已经很熟练,什么能放,能放多久,什么不能放会很快变质,完全已经熟稔于心。 宋薄言看着她,点点头,走过去从旁边把人抱住:“阿姨现在住在哪?” 恢复暖气之后在家也没必要穿太厚,池清霁今天身上只套了一件宽宽松松的羊毛衫,身上多了几分绵软,宋薄言手收紧的时候衣服与人的香气混在一起被挤出来,让他嗅着,双唇便耐不住凑上前去啄她唇瓣。 池清霁回应他的吻,却不回答问题,两个人从厨房吻到卧室,宋薄言步步紧逼,池清霁节节败退,滚上床的时候,池清霁的线衫底下的内衣都已经移了位。 宋薄言扯开床头的抽屉戴了套,往她身体里狠嵌进去,又问了一次:“阿姨没住在麓城?” 她的穴很窄,每一寸嫩肉上都是充沛的淫水,插进去的每一秒都在吮吸着他的茎身,滚烫销魂。 池清霁在情欲浮沉间,回头看了一眼,就连眼神里那股平淡也显出一股柔媚: “跟你没关系。” 事后,已到深夜。 两个人洗完澡躺在床上,宋薄言闭上眼的前一刻还看着池清霁的疲倦的侧脸,再睁开眼的时候,身旁的位置已经只残留着一点被躺过的褶皱痕迹了。 池清霁这一次来他这,一共待了小一个星期。 走的时候却是什么都没有留下,手机,微信,就连生活的痕迹都微乎其微。 窗外日光正好,室内暖气宜人。 宋薄言躺在床上,却感觉这卧室,好像比没有暖气的时候还要冷上几分。 - 转眼,池清霁已经半个月没有消息。 年过完了,麓城这座城市重新回到了日复一日的生活中。 宋薄言在一个熟悉的周五驱车往酒吧方向去。 停好车,他走回酒吧门口,没听见里面有音乐声,便推门进去。 果然,乐队不在,迎接他的只有酒保阿方惊喜的脸:“你来啦,你好久没来了,快过来坐啊,我给你来一杯特调!” 宋薄言走过去坐下:“乐队时间变了?” “没有,主唱出去旅游了,然后剩下几个人就说那干脆年后晚点回来,多在家里休息几天。”阿方熟练地伸手拿杯子夹冰块,降低杯体温度,“她这人就这样,跟阵风似的,谁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走。” 说话间,阿方已经往摇酒壶里左一杯右一杯,倒了不少东西了,一边倒一边嘴上还嘟囔:“也亏得他们乐队那叁个人好说话,换我我可受不太住……” “阿方,工作的时候嘟嘟囔囔什么呢。” 刘姐的声音从旁传来,宋薄言看过去的时候,女人已经在他身边坐下,话还是跟阿方说:“给我来杯水。” “好嘞刘姐。” 阿方立刻蜷缩回去,安静如鸡地调酒。 刘姐跟宋薄言对了个眼神,便露出个有些殷勤的笑脸:“手上的伤怎么样了,有没有对你工作造成困难,如果需要赔偿的话都可以提的。” 宋薄言不用二字已经到了喉咙口,又留住,改口问:“池清霁是什么时候来这里工作的?” 他现在迫切的想要知道,她的过去。 在他没有参与的这段空白中,到底发生了什么,经历了什么。 16.想见她(二) “嗯?”刘姐愣了一下,回忆了回忆,说:“四五年了吧,其实那次说起来也挺巧的,我是先和阚北他们认识的,当时也是酒吧驻唱,结果没唱两天,队里闹了矛盾,原先的女主就唱跑了。” 她的说法相比起当时场面的尴尬和尖锐,已经算是相当委婉。 那天晚上原本演出在正常进行,女主唱却在一首缓慢情歌结束后,忽然回头看向阚北,当着酒吧所有人的面,用麦克风问:“阚北,我喜欢你,我们谈恋爱好吗?” 这话一出,整个酒吧在短暂寂静过后,便是如潮涌般的起哄声。 一群人虽然连他们俩姓甚名谁都不知道,但就已经扎进了那种情绪中,叫嚣着‘在一起’。 阚北当时立在一片欢呼热闹中,一张脸冷得就像是冰窖里的铁板。 “你开什么玩笑?” 那女主唱眼底的热情被他一盆冷水覆灭,眼眶一点一点红起来,大概也是觉得不好意思,直接扔下麦克风就走了。 当时墩子和小黑都傻了,今晚这一场还没唱完,女主唱跑了。 他俩对了个眼神,寻思这再怎么样也得把今晚弄完再说吧,就上去压低了声音劝:“你去追回来吧,回来之后你俩的事今晚再说呗。” “就是啊,这里我俩先顶一会,你趁她没走远……” 阚北沉默了一会儿,没答两人的话,思忖片刻后,直接一个健步上前,拿起话筒:“在场有人会唱歌,想试试乐队主唱这个活儿吗,男的女的都行,分成你拿大头,时间我们配合你安排。” 得,告白现场直接变招聘现场。 当时酒吧的人都笑开了,没人当真,也没人想上去尝试,都在催他赶紧出去把妹子追回来。 “在场有人……” “我来试试行吗?” 就在阚北准备重申一次的时候,台下有一个女声接了他的话。 那个人就是池清霁。 “我当时还以为她是大学生想随便找个兼职呢,后来才知道,她那时候是刚毕业的应届生。”说到这里,刘姐轻轻叹了口气:“可能是找工作碰壁了吧,晚上来酒吧喝点酒调节一下心情,也算是碰上了。” 这个社会就是这么简单直白,哪怕是不那么需要听力的工作,老板也希望自己付出的薪水,能找来一个健全的人。 宋薄言想起和池清霁接吻的那天晚上,他的嘴唇很清楚地碰到了她耳朵上的助听器。 她以前是不戴助听器的。 说要强也好,好面也罢,但宋薄言知道,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她不戴助听器也还是有一部分听力,能听见,所以有选择的余地。 但那天晚上他跟她说暖气断了,她好像不是没听清,而是根本没听见。 “你知道她去哪旅游了吗?” 这一刻,宋薄言胸腔脑海中原本对池清霁的想念,忽然爆发开来。 他好想见她,就现在,此时此刻。 一秒钟也等不了。 - 那头,池清霁刚结束了一次失败的旅程,回到比如县。 她的高原反应算轻的,只有到山脚附近才需要吸氧,所以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归还设备。 池清霁背着氧气瓶和旅行包进店,迎上老板的笑脸:“怎么样,这次见到了吗?” “没有,这次可太倒霉了,”她笑着摇摇头:“我们的老萨普特别不给面子,连脸都没露。” “哎呦……”她每次来,就为了见一见日照金山,来了就到这家店租设备,一年至少两次,久而久之和老板都熟了,“这个东西嘛,本来就是可遇不可求的,下次肯定能看到。” “行,那我下次再来,谢谢老板。” 池清霁还了东西,一身轻松地出了店门,回到民宿的第一件事就是订去往庆城的机票。 她已经算好了时间,今晚出发,明天到庆城就直接上午到下午走,后天回到麓城,大后天开工。 但池清霁机票还没订,就先接到了刘姐的电话。 “池啊,你什么时候回麓城,这边有点急事想麻烦你——” “好,刘姐你说。” 事情很简单,宋薄言的伤口恶化了,而刘姐那边因为女儿生病分身乏术。 池清霁当下没想太多,直接改买了回麓城的机票,然后在第二天傍晚就站在了麓城的机场。 她没留宋薄言的电话,只让刘姐转达,让他在家里等。 她在路上买了一些菜和药品,等赶到宋薄言那个小一居室门外的时候,外面已经入了夜。 门铃按响,很快门被从里打开,温暖的气息与光线扑面而来,一下将她满身的寒气驱散。 宋薄言身上只穿着一件薄线衫,其中受伤的右臂,衣袖被挽到肘部,透着纱布确实隐隐约约看得出有一些新鲜的血迹。 “你的手不是已经结痂了吗,绷开了?” 池清霁放下东西,拉起他的手腕想去拆他手上的绷带,却被男人反握住手腕,往客厅里带了两步。 “等会再看。” 他垂下眼眸,那一张带有温度的蛛网便再一次落下,将池清霁整个人笼罩进去,穿过她身上层层迭迭的冬装,准确地落在她的皮肤上。 她抬头,对上宋薄言目光的瞬间,身上似有若无的蛛丝便好像一下着了火,紧密地贴合着她身体的轮廓线条,放肆地燃烧开来。 两人的眼神就像是磁铁的两极,将他们迅速拉近。 池清霁垂眸的功夫,宋薄言已经低头吻住了她的双唇。 17.贱吗(一) 没有蜻蜓点水的试探,双唇相碰的瞬间便是深切且紧密的,舌与舌的纠缠。 男人的手指从她的发隙间滑入,指腹隐隐约约泛着点汗水的湿气,就如同池清霁背后自动闭合的门一样,将她一头细软黑发握在指缝,紧紧扣住。 池清霁的羽绒服很快被打开,她侧头的功夫男人滚烫的吻已经从嘴角脸颊滑落至颈间。 宋薄言掌心隔着一层厚毛衣贴在她胸口外,将那团小巧的柔软握在手心,小臂发力紧绷,不断往里推揉。 伴随他的动作,池清霁感觉他的掌心好像与自己的毛衣摩擦,生出了火,叫她的小胸脯哪怕藏在内衣里,都逃不出被热气包裹的窘境。 她抬手推了宋薄言一把,侧眸瞥向大门的眼神却已经溢满了如水的波纹:“唔……别在这……” 宋薄言不说话,手却已经从她的毛衣边摸了进去。 她刚买菜又赶路,一路风风火火,连冷都没太感觉到,这一刻身子正暖着,反倒是衬得宋薄言的手指尖有些凉,就像是一条钻进衣服里的蛇,无论游走到哪里都能激起一阵细密的鸡皮疙瘩。 皮肤受凉,最直接的反应就是乳头的勃起。 池清霁的双乳几乎是立刻就有了反应,从乳晕到乳尖儿,一片连绵的紧绷感,仿佛已经被衔在了宋薄言指间。 “宋薄言……你在急什么……嗯……” 池清霁很难想象这个人是以前只要不在床上就放不开,哪怕只玩些擦边的花活都玩得不尽兴的保守型直男,下一秒,宋薄言就已经把她的毛衣连带着下面的内衣一并推到了锁骨上,低头含住了那一对小巧的乳果。 乳尖儿被含住,被男人有力的唇舌吸吮,密密匝匝的快感从小小一点铺散至四肢百骸。 池清霁刚才还直挺挺地杵在地上的腿忽然就有点发软,手不由自主地往后扶住了墙壁。 “你去哪里旅游了?” 她身上的毛衣有点宽松,往下耷拉的时候浅浅地搭在男人的头上,池清霁垂眸下视,正好与他身上的白色毛衣连成一片,顿时有种好像压在自己身上的是条白色大狗的错觉。 “……川藏那边。” 池清霁的双乳被男人的唇舌热息烘得不得不先收起不必要的联想,她手扶在宋薄言肩头,指尖在快感的胁迫下不断收紧,掐在男人的肩后侧。 池清霁的呼吸愈发粗重,声线也在这种温度中软下:“去沙发上。” 宋薄言的舌还在绕着她的乳晕打转,闻言动作微顿一下,便二话不说将池清霁竖着抱起,从玄关跨进了客厅。 池清霁的内衣早移了位,胸口两团软乳伴随男人步调晃了两晃,平放下去的时候就好像香软黄油融化般变成一小滩。 乳尖儿上还残留着宋薄言的唾液,见光的时候镀上一层晶亮。 宋薄言手指往上压掌心上推,将那逆来顺受的小小乳包捏来揉去。另一只手摸着她瘦薄的腰线,俯下身去,从她的肋骨中间一寸一寸往下,落下双唇的烙印。 她皮肤白,瘦下来之后灯光下看着有几分难言的脆弱感,就像是一根被握在他手心的羽毛,叫他都不敢太用力,怕一不小心就折在了手里。 “以后我们一起去。” 他说完这句话,便以一个虔诚的吻落在池清霁的小腹处作为结尾,又探过头来和她吻到了一起。 池清霁的衣服就在新一轮的唇舌纠缠中如同洋葱,一件一件一层一层地被剥落下去,客厅的顶灯在情欲的升腾间变得眩目。 池清霁始终不置可否,只有手很积极地去解宋薄言的皮带,将邀请的意味表现得相当明确。 直到男人的阴茎顶进深处,快意伴随脊椎一路横冲到后脑,池清霁才轻轻地哼了一声,后脊如同绽放的花一般悄无声息地舒展开。 她的双乳微微挺起,顶端一粒嫩尖儿仿佛等待采撷的红豆,宋薄言将那精致的小东西捏进手里,池清霁倒抽的那一口气便自然而然与下半身搅动的粘腻窸窣混在一起。 宋薄言拉着她的手腕带过头顶,手指滑入她的指缝,将脑袋埋在她深凹的颈窝,鼻尖蹭着她的侧颈,又压低声音重复一次:“下次我们一起去,好吗?” 现在的池清霁,给宋薄言的感觉,像一阵风,来去自由,抓握不住。 宋薄言这段时间每天一睁开眼睛,都没办法用任何方式感受到池清霁的存在,让好不容易得来的短暂七天变得就像是南柯一梦,让他有时候甚至都会怀疑,是不是自己真的已经疯了。 因为太想她,所以臆想出她再一次出现,又臆想出了一场暴雪将她困在自己身边。 “清霁。” 思及此,宋薄言比见到她之前还要更迫切地想要一个答案,他哑着声音在她耳畔叫她名字,阴茎一次一次紧密而凶猛地嵌合进池清霁的深处,巨大的快感不断席卷而至,两人的交合处汁水四溢,香艳淋漓。 那狭窄的穴口被粗硬的柱状物磨得已经微微充上了血,呈现出花瓣一样娇丽的红色,被淫水包裹,伴随着宋薄言每一次抽拔挺撞,都发出或大或小或轻或重的粘腻声响。 但池清霁却除了喘息与细碎的低吟之外,始终一言不发。 这是她无声的拒绝。 她不想。 17.贱吗(二) 宋薄言俯下身,扣在她头顶的手不断收紧,将她的手指与手掌往自己的手心拢。 有触感,有体温,却好像还是抓着一团看不见摸不着的雾,不知道什么时候一缕阳光落下来,就如烟般消散了。 “川藏,是萨普神山吗?” “嗯对。” 事后,池清霁从沙发上爬起来,索性当着宋薄言的面把已经被蹂躏得不成样子的毛线衫和内衣脱了下来。 宋薄言见状,立刻懂事地先把自己身上的毛衣脱下让她先套着。 “我妈以前就很想去看日照金山,但是她上不去。” 池清霁在小时候,绝对是属于吃过见过的小孩。 幼儿园的时候就经常跟着家里这对恩爱夫妻到处走,寒假暑假没闲着过,从小到大几乎走遍了中国的每一个角落,吃遍了所有当地特色美食。 为什么说是大半个中国,而不是全中国呢,因为他们一直没有涉足过高原。 池妈因体质原因,高原反应非常厉害,池爸好几次尝试带她们去向西藏高原,都因为妻子强烈的高反而不得不临时更改行程。 不知道是不是人总有点叛逆感,越不能做的事情反而越想做。池妈去的地方越来越多,对国内的风景逐渐平淡的同时,反倒是日益向往起了高原风光。 南迦巴瓦,贡嘎,萨普,这些雪山的名字成为了他们一家人谈论旅行时出现频率最高的词汇。 “我这次一定要撑着上去,不看到日照金山不下来!” 每次都这么说的池妈,却每次都在驱车前往雪山山脚的路上败下阵来,被丈夫和女儿扶着回到酒店房间。 后来日照金山自然而然也成了池清霁的执念,每年都得去上一两次,碰碰运气。 只不过她虽然过了高原反应这一关,却始终没有得到过自然的垂怜,这次萨普就连脸都没有露过,全都被云层遮盖,叫她失望又无奈。 池清霁进了浴室简单地冲了个澡出来,找出自己临走前放在这的医药箱,准备来看看宋薄言这个翻来覆去的伤口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宋薄言见她医药箱都拎出来了,便顺从地任由池清霁将他小臂处的纱布拆开。 她在路上其实就觉得很奇怪,按理来说宋薄言的伤口在她走的时候已经结痂了,如果每天正常换药,是不会感染的。 但刘姐在电话里语气很急,池清霁知道她一直觉得这事儿对不住宋薄言,便没多问,直接过来了。 现在看见他小臂处几道新鲜的血痕,池清霁心下顿时了然。 伤口边缘整齐,不算很深,但痂结得不牢固,刚估计是做得激烈了点,现在已经裂开了,正在往外渗着血。 “什么意思?” “我想见你。” 宋薄言别无他法。 没有电话,没有微信,没有任何联系方式,也不知道她人去了哪里。 “我怕你又走了。” 在和池清霁失联的时间里,每一分每一秒,空气都是焦灼的。 躺上床闭眼就是高叁那年他连夜赶回国,却只能站在池清霁空空如也的院门外无力后悔的画面。 闻言,池清霁嘴角轻轻往上扯了扯。 “宋薄言,你不觉得自己有点贱吗?” 宋薄言垂眸,凝视着她眼底的谐谑神色,半晌才轻声应: “嗯,是贱。” 池清霁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放下原本已经拿起的医用棉球,声音很轻,却冷,仿佛窗外的雪花落在了他的心尖,吸收热气融化,变成了一滴冰冷的水,迅速滑落消失不见,只在他心窝留下了一片森然的凉气。 “自己弄出来的伤口,你自己上药吧,我不管。” 池清霁一松手,宋薄言原本悬在空中好方便她查看的手臂,也缓缓地落了回去。 过了一会儿,才闷闷地嗯了一声。 “好。” 18.当年(一) 池清霁拿起沙发上乱成一团的衣服往房间里走去,穿好之后出来就看宋薄言也整理好了手上的绷带,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看着她:“等我洗个澡送你回去。” 她把头发重新散下,遮住耳朵两侧,点了点头。 年后,这片住宅区又已经住满了人,电梯有点忙,池清霁双手揣兜看着上面不断变化的数字,忽然听见旁边传来脚步声。 她先礼貌性地往旁边让了一步,就听身旁宋薄言向来人打招呼道:“林教授。” 池清霁顺着宋薄言目光的方向看过去,就看一个身着玫红色羽绒服的漂亮女人款步朝他们走过来。 女人走到两人面前,先看了宋薄言身旁的池清霁一眼,面露出两分暧昧笑意:“哟,小宋交新女朋友啦?” “我就一个女朋友。” 池清霁还没反应过来,宋薄言倒是先开了口,解释完又简单介绍了一下眼前人:“林韵林教授,目前和我在一个项目组。” 林韵愣了一下,又仔细地上下打量了池清霁一会儿,才尴尬地笑了笑,说:“哦,不好意思啊,我还以为像小宋这样的男孩子,应该换女朋友换得挺勤的。” 这话说的,牛逼啊。 假设她要真是宋薄言女朋友,这一句话不就把两个人一起得罪了。 池清霁现在的做人准则很简单,合则来不合则散,绝不和一看就合不来的人浪费时间去磨合。 出于喜好,她连手都没从口袋里拿出来,只朝林韵点了点头就算打过了招呼。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知失言,林韵之后也没再说什么,只出电梯的时候跟两人道了句“走了哈”,便消失在了电梯门外。 林韵走后,宋薄言第一句话就是:“我没有别人。” 池清霁并不需要他的解释,依旧神情恹恹地双手揣兜,不感兴趣地嗯了一声。 电梯下到B1,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去,池清霁进了后座,拿出手机就看墩子他们正在乐队的四人小群里问她什么时候回,到时候带她吃炸鸡去。 池清霁都已经把炸鸡这档子事儿给忘了,看墩子叫得情真意切,着手回复说马上到,结果墩子的微信电话这就打过来了。 “鸡仔,你是想吃韩式炸鸡还是日式炸鸡还是美式炸鸡,你墩子哥哥在这方面可是颇有建树——” 池清霁本来想挂,误触成接,也只能接着下去说:“行,牛逼,大美食家墩子哥哥,炸鸡咱先放一放,你知道麓城哪里有卖嵌糕吗?” 炸鸡,那都是二十天前说过的话,池清霁早失去了对它的热血。 “嵌糕?” 但果不其然,墩子一个土生土长北方人,连这俩字怎么写都没听说过:“那啥玩意儿?我就知道年糕镜糕钵仔糕。” “……” 池清霁也不知道怎么解释,毕竟嵌糕这种小吃并不出名,远没有到全国各地都能找到的程度,就连庆城也不常见。 她只能笑自己真是馋急乱投医:“算了算了,就炸鸡吧,待会到了再说,我现在在车上呢,不说了。” “啥车啊,高铁?” 池清霁往驾驶座扫了一眼,看宋薄言的手握在方向盘上,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尖修剪得极为利落干净,面不改色道:“出租车。” 上周立了春,但这两天麓城又下了场雪。 雪天行车偏慢,到宋薄言手里就更是,把原本一小时左右的车程,又往后延了不少。 只是不管多么漫长的车程,总会有到达的时候。 到了刘姐酒吧附近,宋薄言把车停稳,回头刚想问关于下次见面的事情,就看池清霁把自己的手机递了过来。 “以后不要去打扰刘姐,她已经很忙了。” 言外之意,好像是让他留个电话。 宋薄言受宠若惊地接过手机,按下自己的号码,看见自己的手机屏幕亮起来才挂断,将手机递回给她。 “不要随便打,白天我要睡觉,晚上要唱歌。” 池清霁接回手机,送进口袋便开始和宋薄言约法叁章。 宋薄言先是顺从地嗯了一声,然后才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问:“那我什么时候能打?” 他问这个问题的时候,手还握在方向盘上,身上就穿着件最普通不过的深蓝色羽绒服,眼底微光渐起,静静地看着她,让池清霁不自觉又回想起刚才在他家玄关的无端联想。 她被宋薄言的问题噎了一下,余光瞥见他落在方向盘上虚握着的手,说:“等你手好了再说吧。” 她说完,直接打开车门下了车,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夜色中。 18.当年(二) 宿舍里,胡知还在电脑前埋头苦干,听见开门声侧头看了一眼,就准备继续该干嘛干嘛了。 他余光见宋薄言进来,脱下外套,推测他应该是准备给伤口换药,眼神主要还在电脑屏幕上,嘴却已经跟个老大爷似的嘟囔开了:“你说你都英雄救美了,妹子还是对你爱答不理的,何必呢,天涯何处……” 胡知话没说完,就被他手臂上新伤迭旧伤的画面给惊住了,一个仰卧起坐从椅子上跳起来,眼睛瞪得溜圆:“你这怎么还迭起来了,你这我看着可像是刀伤啊,你这一天天的也太倒霉了,报警了吗——” “我自己弄的。”宋薄言不想多解释,只平静地拆纱布换药,“没事,不深。” “啊?” 闻言,胡知整个人都懵了:“你不是压力太大开始自残了吧?” 宋薄言抿了抿唇,没说话。 这个时候胡知隐隐约约想起,宋薄言里面打底的毛线衫,好像和出去的时候不太一样,像是换了一件。 他心头忽然冒出一个细思极恐的想法:“你是为了让人家来照顾你……” 宋薄言没说话,但另一只手臂却在疼痛中沉默地隆起了青筋。 “你疯了吧你,你到底在想什么,你当舔狗我都懒得说你了!” 胡知最看不得的就是比他牛逼的人做一些不值当的傻逼事儿,更何况这人还是宋薄言,一下情绪就起来了,“我说差不多就行了吧,追不上就是追不上,你在这里作践你自己有什么用,天下漂亮女孩那么多,就非要她不可吗?” 胡知说完,也觉得自己说得太多,憋着口气住了嘴。 死一般的寂静一下在房间里铺开,他缓了几秒,平息一下情绪,心下打定主意再苦口婆心劝上两句,要还不听就算了,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但下一秒,宋薄言把手上的医用棉球扔进垃圾桶,镊子丢回医药箱,就像是浑身上下的所有力气都被抽空了一样,陷进了椅子里,声音轻得仿佛只剩一口气。 “是我活该。” 当年的他,确实是自我又愚蠢。 仗着池清霁对他的喜欢,就连出国留学这种事都没有和她商量过,一开始是因为不熟没必要,到后来又怕她知道了舍不得,会动摇他往外走的决心。 那时候他的想法很简单,到了巴尔的摩稳定下来,再好好跟池清霁把话说开,谈谈他们的未来,以及等他回国之后结婚的事情。 他能想到池清霁会生气,会哭,也做好了心理准备,任打任骂。 但宋薄言毕竟是第一次留学,和旅行,夏令营或是游学都不同,那是真正意义上独自在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异地他乡生活好几年,所有问题他都需要自己解决。 从下飞机落地开始,一系列想到的想不到的事情全都接踵而至。 等到找到房子,买好生活用品,所有手续告一段落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好几天。 他总算意识到自己应该和国内取得联系,于是在一个深夜拨通了池清霁的电话。 直到今天,他也忘不掉池清霁当时在电话那头说的话: “宋薄言,你去国外留学,杨开远他们全都知道,是吗?我以为你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但是现在看来他们只是你的朋友。” “你从头到尾就是仗着我喜欢你,你就是仗着我离不开你,但是我现在告诉你,我不喜欢你了,我不需要你了。” 她就像是一只被全世界背叛,精疲力尽的受伤小狗,早已没有了哭和叫的力气,只有平静下死死压抑的颤抖。 宋薄言甚至插不上一句嘴,没有任何可以为自己解释的立场与对白,只能任由她哑着嗓子用比嚎啕大哭更让人揪心一百倍的语气,为他做出最后的死亡宣判: “我们分手吧,宋薄言,祝你鹏程似锦。” 直到那一刻,宋薄言才知道他有多么自大,仗着池清霁对他看似毫无底线的喜欢做了多么狂妄而又愚蠢的事情。 也是直到那一刻,宋薄言意识到,这段关系中被需要的从来就不是他,真正离不开的人从来都不是池清霁。 他被挂了电话后就直接订了最近一班的机票,在候机大厅坐了一整夜。 直到清晨,巴尔的摩第一缕阳光穿破云层的时候,宋薄言接到了宋持风的电话。 那一通电话只持续了一分钟不到,但却让宋薄言在接下来的一周时间里都回不过神来—— 就在他登上去往异国班机,在与国内失去联系的第二天,池清霁的爸爸,他曾经的恩师,跳楼自杀了。 19.深渊(一) 每年清明,宋薄言不管再忙,都会回一趟庆城,给母亲扫墓。 麓城的四月还带着凉气,入了夜依旧森冷,但庆城的四月却已是春暖花开,阳光宜人。 宋老爷子过年都没把二子盼回来,满打满算小一年没见他,这次听说他要回来,是真的乐得合不拢嘴,光是团圆家宴的菜谱就跟陈管家写了足足叁个版本。 “是狮子头呢,还是东坡肉呢……” “我觉得狮子头可能好点,他不太喜欢油腻。” “行那就狮子头!” 宋薄言被司机接回宋家老宅,比预计的时间要早上小二十分钟。 他拎着行李箱推门进去就看他爸和陈管家两颗中年男人头凑在一起讨论菜单,虽然讨论的话题很绿色健康,但画面总归是不怎么养眼。 宋薄言一秒都不带犹豫的从两个人背后路过,就连扬起的风都格外清淡。 小辈房间都在二楼,宋薄言熟稔上了楼梯,抬眼正好撞见宋持风从书房出来,眉眼凝着股暗色,看起来心情不太好的样子。 一对心情不佳的兄弟在自家楼梯上相遇,片刻对视后,宋持风侧了侧身示意让他先走,宋薄言却没动:“我找你有事。” 两人就近进了书房,宋薄言先把行李箱放在了书房门口,不等宋持风坐下便直接开口:“池清霁走的那年,你说你帮我找她。” 在池清霁消失后,宋薄言失魂落魄没日没夜地找了好几天,所有她可能去的地方都去了一遍,最后只能确定,她可能已经不在庆城。 可谁都知道,搜索范围一旦扩大到全国,那寻找的时间可能就不能以天,而是要以年为单位。 当时JHU已经开学,宋持风就劝他说:“你先回去读书,人我帮你找。” 兄弟俩只相差两岁,宋持风那年也就大二在读,谈吐投足间却已经有十足的长兄风采,这么大的一句话说出来不光不显得空,还带着股言出必行的气势。 后来他回了巴尔的摩,不时地便会打电话回国,在一次一次的失望中从来没有怀疑过宋持风给他的交代。 “你真的找了吗?” 直到上次他在刘姐口中得知,池清霁是麓城大学新闻系毕业的。 麓城大学,就是当年他们一起商量着填的志愿。 比起全国地毯式的搜寻,从行为逻辑上先进行推理显然是更高效的方式。 宋薄言不相信宋持风会想不到。 “找了。” 闻言,宋持风回过头来看着他,一双眼睛里却没有半点虚愧之色。 一个十八岁的小姑娘,藏又能藏到哪里去,她高考成绩那么理想,不可能复读。 宋持风把宋薄言送走之后,就直接找人去了一趟麓城大学,果然在那里遇到了池清霁。 然后他没有犹豫,直接动身去了一趟,两个人就在麓城大学的食堂坐着聊了会。 毕竟当时人追宋薄言追那么紧,宋持风和池清霁当然也早就见过面,算是认识。 他自诩对池清霁的印象应该是比较片面,回忆起来也只能说上一句,很少见那么阳光的女孩。 每次见她就没有过不开心的样子,永远都是活力四射笑容满满,背着个有她半人高的吉他包蹦蹦跳跳地跑过来,喊他一声:“风哥好,我来找宋薄言啦!” “你见过植物枯死的样子吗?” 宋持风问出口的时候,脑海中浮现的是死掉的向日葵,也是那天的池清霁。 他没法用一个词去形容,女孩子绝望的样子让人看见只剩词穷,宋持风只记得那双永远熠熠生辉的眼睛里再找不到一丝光芒。 她没有哭,也没有抱怨宋薄言薄情到了极点的选择,只是很平静地说已经提了分手,不希望再被打扰,希望他能成全。 她家里一夜之间的变故他很清楚,所以更是深知语言在这件事情上有多苍白。 宋持风甚至没敢提及宋薄言的名字,只能向她承诺,不会让任何人来打扰她的生活。 “我说不出口。” 夕阳西斜,从书房的窗子打了进来,落在宋持风的脚边,断在了宋薄言跟前。 两个男人在书房中面对而立,宋持风眼神平静,克制地留住已经到了嘴边的最后一句话。 但两个人做了这么多年的兄弟,宋薄言知道他想说的是什么。 宋薄言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宋持风确实比他成熟太多,他早就明白了一个他当年不懂的道理,那就是无论看似多么牢不可破的感情,都会因为理所应当而在看不见的地方开始溃烂,腐朽。 没有终结是突如其来的。 19.深渊(二) 池清霁从庆城动车站出来的时候,外面天色已经见晚。 她背着包从出站口出来,就看见陆鸿祯的车已经停在不远处,看着等了一会儿了。 “鸿祯哥,不好意思啊久等了吧。” “这有什么,你大老远过来!” “本来说好年后来的,然后有点事耽误了。”池清霁上了陆鸿祯的车,拉出安全带系上:“我们小钰钰是不是已经在家等了呀。” 陆鸿祯是以前老池带过的硕研生,是他手底下最得意的门生,两人一直很亲,以前就经常被招待来家里吃饭,和池清霁关系也好得跟亲兄妹似的。 老池去世后,陆鸿祯就留在庆城大学生物科学研究所工作,继承了恩师的衣钵,前年结了婚,今年女儿刚满周岁,家庭不要太圆满和美。 “是啊,一岁了,比你去年来的时候闹腾多了,感觉再过两年就是个哈士奇。” 陆鸿祯提起女儿,脸上的笑就止不住:“你嫂子听说你要来,特别高兴,做了好多菜,房间也给你收拾出来了,这次就别急着走,多住几天!” “好,谢谢鸿祯哥。” 这些年庆城也是日新月异,池清霁记得自己上次来的时候也就半年前,现在回陆鸿祯家的这条路上又多出不少新的建筑物和店铺,一眼望去,比起怀念,更多的是陌生感。 到陆鸿祯家,池清霁刚进去,才学会走路的小朋友就跌跌撞撞地扶着墙壁探出头来,懵着一张软乎乎的小脸,看着陌生的大姐姐进来,也不怕生,咿咿呀呀地就过来找爸爸抱。 陆鸿祯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把自家的小姑娘抱起来,池清霁赶紧从包里掏出红包塞进小姑娘口袋:“祝我们钰钰小宝贝一岁生日快乐!” “哎哎哎你这是干嘛!”一边陆鸿祯想推,奈何怀里还抱着女儿又不敢乱动,只得让池清霁得了逞。 晚餐桌上丰盛至极,气氛温馨热闹。 池清霁笑得特别开心,一顿饭吃完,笑肌都是酸的。 吃过饭,陆鸿祯的妻子带着孩子在厨房洗碗,池清霁则是跟着陆鸿祯一块来到了书房。 “哥,最近有消息吗?” 庆城麓城,一南一北,万里迢迢。 这次池清霁特地跑一趟,当然也不全为来看父亲以前的得意门生和他的幸福家庭。 当年老池突然跳了楼,池清霁才从妈妈那里得知,老池在她高一的时候就确诊了中度抑郁,一直在服药,只是他隐藏得太好,让她依旧沉浸在充满爱意的蜜罐子里,无从察觉。 老池专业方向是基因工程,他觉得当时现有的基因编辑技术设计和操作都相当困难,且效率不高,就非常想尝试看看还有没有其他更好的方式。但这项研究在当时还太过超前,无论他写多少份立项申请书,都没有被通过。 所以从他开始带研究生开始,所做的项目其实更多不是兴趣所在,而是为了养家糊口,这让内心有科研追求的老池逐渐生出一种郁郁不得志来。 迎来转机的是池清霁高二那年,基因编辑终于因为国家政策开放有了审批下来的希望,那段时间老池每天都充满了盼头,好像重新找回了那种年少时的意气风发,走路都带着风。 但是就在项目审批通过,拨款前夕,老池突然被曝光出和自己当时带的一个女研究生有不轨的关系。 当时的网络还没有现在这么发达,老池和那个女研究生在一个咖啡厅拥抱的照片只是被发到了庆城大学的内网论坛,但即便如此也已经足够在校内引起一阵轩然大波。 “那天我们只是去咖啡厅聊了点事情,她当时有出国留学的打算,想问问我已经读到研二再出国会不会太晚,然后临走前她说很舍不得学校的老师同学,就简单的抱了一下当做送别。” 在学生的抗议声中校方立刻成立了调查组,当时老池还故作轻松地安慰她们说:“没事,都是误会,只要她跟同学们解释清楚就好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那个女生却在这关键时刻选择了沉默。 面对询问,她就像是一个受尽了伤害的受害者,只是一言不发,默默垂泪。 虽然到最后校方判断因为这么一张照片无法定性,只象征性地给老池下了些处分,保留住了他的职位,但是老池期盼了那么多年的项目就这样黄了。 基因编辑领域很多年没有开放过审批,这一次过了谁也不知道下一次是什么时候,那天老池回家,晚饭都没吃,独自在书房坐了很久很久,池清霁好几次想进去,都被妈妈拦住,说让他自己静一静吧。 地球不会因为任何一个人停止转动,无论发生了多么天大的坏事,第二天太阳依旧会照常升起。 第二天池清霁难得准时起了床,就看早餐桌上的爸爸好像已经在一夜之间振作起来,又回到了那个温柔而包容的父亲角色中。 这段故事的最后,老池依旧在当自己的教授,而那个女生直接申请了留学,离开了庆大,就这么消失在了所有人的眼前。 老池走后,妈妈的身体直接垮了,池清霁在学业与生活的仓惶忙乱中再也没有了喘息的时间。 直到这个世界上只剩下她一个人,池清霁终于有时间开始复盘,越想越觉得那个女生的沉默就是压死老池的最后一根稻草。 所以她下定决心要找到她,不计代价的找到她,从全中国的人山人海中把她揪出来,向她质问清楚—— 当年到底为什么在关键时刻选择了沉默,将她的老师亲手推进了深渊。 20.我挺好的(一) “当年池老师的事情,我们这些学生都知道他是无辜的,他的性格不可能做那种事……” 陆鸿祯叹了口气,说:“但是我已经托我认识的,没有转行的同学朋友学弟学长都在打听,我只能说这个很难找,真的很难找。” 事发的时候女生已经研二,本科的同学早已分散到世界各地,他们两个一没背景二没人脉的人,要找起来是真比登天还难。 所以这个女生留给池清霁他们的,除了当年让老池身陷囹圄的照片之外,就只剩模糊不清的毕业照了。 那个时候网络还在发展,设备也都原始,手机里的照相机哪怕是自拍,都糊成一团。 当时那个女生在咖啡厅和老池抱在一起,两人都只有半边侧脸,而那张纪念合影上,看得见她留着非常妩媚的大波浪卷,在一众学士服里显得最为出挑亮眼。 但很奇怪的是,所有人都面对镜头笑得灿烂的集体照里,唯独她别开了脸,竟也只在镜头中留下了一个标志的侧脸线条,让池清霁把证件照盯穿了也无可奈何。 这些年陆鸿祯也一直在托别人打听,有没有名字对的上的,年纪也差不多的女同事,但均一无所获。 池清霁轻叹口气:“如果有一张能看得清楚一点的照片就好了。” “是啊……” 陆鸿祯也叹了口气,语气轻柔地安慰她说:“我这边还会继续打听的,你今天坐了这么久的车,早点去洗澡休息吧,东西你嫂子已经给你准备好了,都在浴室里了。” 池清霁点点头离开后,陆鸿祯便走到厨房去帮妻子一起整理今晚的碗碟。 夫妻俩面对洗碗槽并肩而立,陆鸿祯听妻子问:“小池又是来打听那个女的的事情的吗?” 他点点头:“对。” “那女的叫什么来着?” “李嘉,木子李,嘉奖的嘉。” “这名字也太大众了……” 女人想帮忙念头顿时念头消了一半,剩下一半支撑着她思考了十秒钟:“不过全国才多少生科研究所啊,你的学长学弟都问过了吗?她读研的时候的同学呢?” “都找过,都说没有。” 大学生之间的同学情本来就已经算是淡薄,研究生之间就更是了。 因为跟的导师不同,研究方向不同,甚至一个寝室的人都不是一个专业,进了寝室是室友,出了寝室各走各的,交情很难建立得特别深厚。 况且李嘉当年那事儿还存在着争议,他作为池教授的学生当然相信池教授的为人,但学校里不相信的也大有人在,说不定人心里还觉得他们在助纣为虐。 工作这么多年,陆鸿祯也逐渐了解到人情世故,就算李嘉没有改名,还真的回到国内工作,那算算年纪估计差不多也做到副研究员了。 当年的交情哪里比得上现在强有力的同事,谁会为了这一件至今没有个真正结果的事情来得罪人呢。 道理陆鸿祯不是不懂,但每次看见池清霁不屈不挠的样子,这些话他就说不出口了。 人活着,总得有个盼头吧。 20.我挺好的(二) 次日清晨,池清霁起了个大早,背着包出门的时候正好碰到上了个厕所准备再回去睡上一小时的陆鸿祯。 “哇,你这么早啊……?” 天刚蒙蒙亮,陆鸿祯眼睛都还睁不开呢,一时之间还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出去晨跑吗?” “不是。”池清霁笑了笑,说:“我去找一家早点铺子,要是还在的话,待会儿给你们带回来吃。” 从西藏回来,池清霁就一直心痒痒地惦记着她的宝贝嵌糕。 嵌糕这种食物,简单来说就是类似年糕的外皮包裹各种食材,然后包成一个大饺子的模样,里面什么都可以包,池妈以前喜欢包土豆丝,萝卜丝和洋葱丝。 土豆丝炒到刚断生还保留脆的口感,萝卜和洋葱则是讲究一个入味和绵软,包进年糕皮里,年糕软糯,土豆脆爽,萝卜多汁,洋葱甘甜,再往里浇上一勺池妈秘制炖肉的汤,口感口味全兼顾到,一口下去魂都香掉半缕。 其实庆城也不是嵌糕的发源地,只是池妈喜欢吃,就经常做,让池清霁也连带着喜欢上了。 但庆城比麓城稍好一点,还能找得到会做的早点铺子,以前池妈自己懒得做的时候,就会指使老池起个大早跑去买。 那家店他们吃了好多年,离他们家不远,但离陆鸿祯这儿颇有距离。 池清霁昨晚特地查好了地图,看着那弯来绕去的车程,怕去晚了人家卖完,特地设了个五点半的闹钟,背了个小包兴冲冲地往那赶。 店在小巷子里,出租车开不进去,池清霁就在巷口下了车,小跑带小跳地往里奔,远远地便看见了蒸笼周围飘散开的烟火气。 她马不停蹄,等走到门口的时候才发现,铺子已经早就重新改装过,整个改头换面,从招牌到门口的蒸笼都换了个遍,脱离了原来的木制藤编,通体散发着金属独有的干净而冰冷的光泽。 “嵌糕?哎呀……那个我们早就已经没做了,太耗时间了,不好意思哦小姑娘。” “那您知道还有哪里有卖吗?” “……这个,我也不清楚哎,不好意思。” 池清霁拎着几个包子两袋豆浆从巷子里出来的时候,胸腔中弥漫着的情绪与其说是失望,倒不如说是她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委屈。 这个城市每一天都在发生新的变化,变成和她记忆中截然不同的样子。 他们一家人在这里生活过的痕迹变得越来越少,越来越稀薄,到现在就连以前熟悉的味道也再也无迹可寻。 庆城,这里有一千万的常住人口,组成无数个家庭—— 却再也没有属于她的家了。 回到陆鸿祯家,池清霁把包子和豆浆给了陆鸿祯夫妻俩,说了一声“我吃过了”就回到了陌生的房间里。 其实这些年池清霁都是这么过来的,她一直阻止自己有那种过于矫情的想法,但期盼了两叁个月的嵌糕落空,确实让她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孤单。 她终于明白有一种乡愁,就长在舌尖上。 有那个味道的地方,才是故乡。 20.我挺好的(三) 池清霁在床上躺了一上午,肚子饿得叽里咕噜响的时候,她总算从那种矫情的情绪里挣脱出来,决定不和自己较劲,大人有大量地暂时和庆城这座薄情的城市和解。 但和解归和解,池清霁也不打算憋着。 她立刻掏出手机,怒发一条朋友圈:嵌糕啊啊啊啊啊!就非要逼我去一趟台州是吧! 发完没过两秒,朋友圈就被墩子点了个赞。 她再一刷新,墩子的评论也出来了:原来这俩字是这么写的啊! 小黑立刻在底下跟风:清明节,吃什么嵌糕,要吃饺子! 刘姐过了一会也回了一句:韭菜鸡蛋馅的 甚至刘佳佳也来了:小池姐姐我想你了QAQ 池清霁挨个儿回复完,感觉一大早的郁闷总算一扫而空。 现在她只后悔今早没有多带俩包子回来给自己当屯粮,此刻只能可怜巴巴地跑厨房去当哈巴狗:“嫂子,饭好了吗?” 次日清晨,池清霁坐着陆鸿祯的车,跟着他一块儿前往郊区的陵园。 虽然她在老池死后就不喜欢庆城这座城市了,但说老实话,除了庆城,她也不知道应该把老池葬在哪里。 “虽然我也来了这么多年了,但是每次来还是觉得还是钱不会走错路啊……真漂亮,跟个公园似的。” 陆鸿祯车开到陵园停车场便下了车,池清霁推开车门,哪怕再不情愿,面对这漫山遍野的梨花,错落有致的亭台围栏,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 当年因为她和池妈逃得狼狈,很多事情包括卖房都只能想着之后回庆城了再处理,后来宋持风找到她,很自然地就把这些事情揽了过去,也确实办得无比妥帖。 父亲下葬在了庆城最美的陵园,小独栋也卖了个不错的价格,把她在庆城的后顾之忧都解决了。 这座陵园很美,也很贵,池清霁第一年来给老池扫墓的时候,因为这里地方太大迷了路,误打误撞摸销售中心去了。 当时销售中心的小姐姐很热情地给了她一份地图,地图是销售用的,自然带有标价,区域好坏价格也有所不同。 池清霁当时大致扫了一眼所有区域的价格,就默默在心里决定以后还是随便死哪个犄角旮旯算了。 现在这么多年过去,她来到这也再不会迷路,跟陆鸿祯两个人轻车熟路地到了夫妻俩的墓碑前,放上了一束妈妈生前最喜欢的马蹄莲。 这里定期有人除草打扫,池清霁来了都不知道还能为爸妈干点什么好,陆鸿祯唠叨了一大堆,说什么“池老师现在中国有团队参加进人类完整基因组测序项目组了”、“庆大也成立了生物科学研究所,你要在就好了”云云。 池清霁木木地站在旁边,看着父母微笑着的黑白照片,想到陆鸿祯念叨完,都没想出应该说点什么好。 她的当下,确实乏善可陈,没有光芒万丈,也没有前途无量。 以至于干巴巴地憋了半天,到最后只憋出一个傻笑: “我挺好的,你们放心吧。” 21.慰藉 毕竟清明节,陆鸿祯能抽出两个小时时间来接送她已经算是仁至义尽,回到庆城市区,把池清霁放回家门口就又得开着车赶去老丈人家接媳妇儿去,一溜烟儿就走了。 扫完墓回来,池清霁难免有些意兴阑珊,尤其不想独处,奈何她初升高换了学校,以前的同学基本都断了联系,高中又铆足精神在追宋薄言,根本没余力再去发展和其他人的人际关系,以至于现在站在小区门口,通讯录翻了一遍,发现庆城还真没个认识的,能说话的人了。 庆城是真讨厌啊,她是真讨厌庆城。 池清霁没地儿去,又不想回陆鸿祯那房子里一个人呆着,索性就蹲小区门口,跟门口的物业扯闲篇儿。 她长得好看,又爱笑,基本上走到哪都不怎么碰壁。 几个物业跟她侃了一会儿,一堆的家长里短,连自己月薪多少都说出来了,然后其中一个物业突然来了一句:“哎妹子,我问个问题,你是不是酒吧歌手?” 池清霁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我昨天刷到你的短视频了啊,我就说那个人声音就怎么和你特别像,发型也特别像!”那物业顿时激动起来,掏出手机证明给她看:“我还点赞了呢,你玩这个吗,最近特别火,叫颤音APP!” 池清霁就看那物业熟练地点开了‘我点赞过的’列表,凑过头去一看,还真是她。 好像是上个月的某一场,当时酒吧暖气开得足,全场就她还穿个羽绒服,正在那唱简单爱。 她声线清,但咬字懒,唱周杰伦的歌有一种非常独特,似是而非的味道,为酒吧留住了很多周杰伦的粉丝。 “我去!原来你是网红啊!” 另一个物业惊叫起来,池清霁赶紧缩回头去:“我不是,这视频不是我自己拍的。” “但是你看看这播放量——拍这么糊都能有这么多人看,你要自己单干,那岂不是分分钟就火了?”拿着手机的物业给她指了指旁边的几个小图标:“你看,这都好几万点赞了。” 池清霁也搞不懂几万点赞意味着什么,总之稀里糊涂地在两个物业的安利下,下载了这个名叫颤音的APP。 下好之后,俩物业一副‘这孩子以后指定有出息’的模样,交代池清霁以后如果火了别忘了他俩这引路人,然后引领着她关注了好几个‘能歌善舞’的自媒体号。 池清霁也不知道怎么这天聊着聊着,叁个人就都开始低头刷手机了。 她随便刷了几个视频,感觉这玩意一个接一个,看起来简直无穷无尽,就失了兴趣。 只是还不等退出来,一个电话倒是先进来了。 陌生号码,但不像推销用的特殊号。 “喂,你好?” “我是宋薄言。” 池清霁还以为是哪个忘了存进通讯录的酒吧老板,接起来听见对面的自我介绍,才想起之前好像是把手机号给了宋薄言来着。 “哦,有事吗?” 她转身离开保安亭,慢悠悠地往小区里走,就听宋薄言说:“我有个东西想给你。” 池清霁本能道:“我不在麓城,我在庆城。” “我知道。” 她迟迟想起清明好像是法定节假日这件事,有些烦躁地挠了挠头:“什么东西啊,如果不是很重要的话……” “很重要。” 行吧。 这附近她不熟,又不想让宋薄言直接送到陆鸿祯家小区门口来,往旁边走了一段,走到一个商场附近才勉强报了个地址过去。 挂了电话,池清霁到附近买了杯奶茶,坐在店里喝到一半,宋薄言的车就到了。 池清霁没打算上车,就站在车门边,看着宋薄言下车拎着一个袋子递给她。 “这是什么?” 袋子是布艺的,通体米白没有其他图案,池清霁接过袋子往里看了一眼,发现里面装着个保温饭盒,顿时更奇怪了:“什么意思?” “阿姨做的,”宋薄言却没有打算直接告诉她,只说:“你尝尝看好不好吃。” “?” 池清霁现在没什么食欲,又喝了奶茶被撑了个半饱,面对宋薄言送过来的饭,确实兴趣不大。 但她看了满脸认真的宋薄言一眼,还是点了点头准备把他打发走:“知道了,你回去吧。” 说完,她也不管宋薄言走没走,直接转身将宋薄言的人和车都甩在了身后。 傍晚,在外面闲逛了大半天的池清霁回到陆鸿祯家,陆鸿祯夫妻俩已经回来,正在厨房忙碌,见她进来便喊她开饭,池清霁怕这饭盒被看到不好解释,随手就给放到了自己床头。 等到吃过晚饭洗完澡,又陪着一岁人类幼崽玩了一会,池清霁回到房间才看见保温饭盒才想起还没打开看过。 她完全不知道宋薄言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走过去抱着一种来都来了的心态打开饭盒盖子,拎着盖子的手就那么僵在了半空中。 是嵌糕。 白白胖胖的一对嵌糕就跟一对新年瓷娃娃似的,被整齐地放在了饭盒里。 皮薄得已经隐约透出里面馅料的颜色,扑面而来的米香让池清霁本能地直接上了手。 只一口,池清霁的眼泪就快下来了。 她甚至顾不上还在饱着的肚子,狼吞虎咽地解决掉一个,然后第一时间拿起手机给宋薄言打了个电话过去。 “宋薄言,那个嵌糕,真的是你们家阿姨做的吗?” 其实回忆最会骗人。 就像是很多离家多年的北漂,总能在一个街头小馆找到所谓家的味道。 很多时候那不是因为那个小店的厨子真的和家里做的饭味道很像,只是因为大脑中的记忆被饥饿与食欲篡改,把家里的味道和馆子的味道混淆在一起,要真的对比起来,就会发现两者的区别很大。 她知道妈妈做嵌糕的秘诀在于那一勺子秘制炖肉的肉汤,那个肉汤的味道是任何铺子都复制不出来的,所以这么多年来每次找代餐,很多时候别说五分像,哪怕只有叁分像都能让她成为忠实的回头客。 可刚才吃的这个也不能说是完美复刻,但说有七成像是完全不夸张的。 在这一刻,不论是真的像还是大脑制造的错觉,池清霁那颗千疮百孔的心,确实在熟悉的味道上,得到了一丝慰藉。 22.帮我(一) 池清霁回程的日子就在扫完墓的第二天。 夫妻俩抱着孩子送她到了动车站,一岁幼崽在短短两天时间里就被池清霁策反,窝在妈妈怀里还不停朝池清霁探出身子,咿呀地想要姐姐抱。 陆鸿祯左手拎着池清霁的行李箱,右手拎着给池清霁买的一大兜子零食,齐齐地往她手里送:“清霁啊,这几天我和你嫂子忙着清明的事情也没好好照顾你,你下次来我们一定多带你下几顿馆子——这些吃的你拿回去路上吃,你得多吃点啊,太瘦了!” 池清霁看了一眼那一大袋子零食,也没好意思说这估计给她能吃一个月,笑着点了点头:“谢谢鸿祯哥。” 她走得算迟,当天已经是工作日,动车上人不太多,不靠窗的位置空出不少。 从庆城回麓城,足足叁十小时路程,好在现在高铁有那种高级软卧,一个房间两个人,床垫的质量也比普通软卧要好,让这趟旅程不算太过难熬。 进了卧铺房间,池清霁第一感觉就是这高级软卧估计全高级在床垫上了,里面房间小得令人咋舌,两人间甚至都不是两张床,而是上下铺。 但来都来了,她也只能一边笑着跟陆鸿祯一家叁口挥手道别,一边在微信里乐队的四人小群里说已经上车了,带了很多吃的,拿不动,希望有人接驾,谁接吃的给谁。 果不其然,墩子第一个跳出来:几点到,我现在就去等! 小黑也不甘示弱:我已经到动车站了,你别跟我抢! 池清霁抿嘴笑着,把车票拍到群里,顺便也给刘姐发了一份。 这头图刚发出去,池清霁点开那个名叫颤音的APP刷了还没两个视频,刘姐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池啊,车票我看到了,明天晚上到是吧,到时候我开车去接你啊?” “没事不用,我喊阚北他们来接我了。”池清霁笑着说:“回去休息一天就开工,别急刘姐。” “嗨哟,我又不是来催你开工的!”刘姐那头听起来心情相当不错:“你知道你被人拍了个短视频发到网上去了吗,最近有好多人来酒吧,都说想听你唱歌,你直接成大明星了你!” 池清霁对这些事没什么感觉,别人的喜欢和讨厌早就没法对她造成波动,自然也没打算听那几个物业的话真去做自媒体。 不过她想了想,这对刘姐倒确实是个好事儿,毕竟酒吧客人多了,流量一大,如果到时候能成为麓城叫得上名字的酒吧,那以后哪怕她不在这干了,刘姐的营业额还是稳定的。 “都点酒了吗?”她很直白地问。 “你人不在那怎么点啊,都等着你回来呢,”刘姐兴致勃勃:“你回来之后好好干啊我的池,到时候给你加薪!” 池清霁一听加薪,总算来了点干劲:“行,那后天晚上多唱一小时。” “别,你可先别急着加班,我听你嗓子都有点哑了,最近没睡好觉啊?”刘姐高兴之余还不忘给池清霁上课:“磨刀不误砍柴工,你要么回来先休息几天再开工,要不然你嗓子唱坏了我这不痛失摇钱树?” 她这几天确实没怎么睡好,其实也没做梦,但就是睡得特别浅,躺在床上感觉已经睡了个天昏地暗,醒来一看手机,发现才睡了几个小时,外面天还没亮,哪儿也去不了,只能躺在床上刷手机。 这东西吧,就挺玄,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只能解释为庆城克她。 但无所谓,她也不喜欢庆城。 挂了电话,池清霁一侧头,才发现车厢里多了一个人。 宋薄言今天穿了一件米白色的平领毛衣,下半身就简单纯色休闲裤,甚至都没有强调腰线就已是显得肩宽腿长比例极好,背上一个大号的黑色旅行包,看起来更像是清明回家扫墓后返校的大学生。 他对目光很敏感,池清霁刚看过去,他就停下手上动作看了回来。 两个人的目光在空中碰了一下,池清霁别开眼去,问:“东西带来了吗?” 整得跟毒贩子接头似的。 宋薄言嗯了一声,去拿东西的时候余光依旧落在她身上,过了一会儿,递过来一个保温饭盒。 池清霁接过饭盒,从里面拿出白胖胖的嵌糕咬了一口,在食物带来的治愈感中看宋薄言手扶在上铺的围栏上,将这小车厢环视一圈,问她:“我能坐下吗?” 池清霁正吃得欢,腮帮子一鼓一鼓,闻言,脸颊的动作缓慢下来,一双眼睛往旁边看他一眼的同时,往下铺里侧的方向让了让,不咸不淡道:“坐呗。” 宋薄言这才把包放下,静静地坐在了池清霁身旁。 22.帮我(二) 这个场景其实挺幻视的。 当年高叁考完,他们就坐着火车出去旅游过,那时候国内还没有动车,卧铺也只分硬卧软卧,四人和八人。 为什么选火车,因为那时候池清霁恰好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浪费,又觉得火车浪漫,那行使期间哐当哐当的噪声好像都散发着爱情电影的味道。 “你现在在哪里工作?” 吃完两个嵌糕,池清霁从刚才陆鸿祯给的那一大兜子零食里翻出两瓶饮料,并主动递给宋薄言一瓶:“喝吗?” 宋薄言接过饮料瓶,拧开盖子递回给她:“在麓大的人类科学研究所。” “人类科学,跟基因有关吗,是我爸以前想做的那个吗?” 池清霁其实一直挺懊恼自己因为对生物的不敏感,没能在老池生前多了解一点他工作上的事情,有时候他谈到这方面,她都会不耐烦地跑开。 后来她再想听,也没有人会那么耐心地絮絮叨叨一大堆了。 “池老师以前想做的是基因编辑,简单来说,疾病是因为细胞的活动出错,基因编辑就是把这种错误通过修饰基因的方式细胞赋予更多能力,让它们修正错误,对抗病原细胞。” 两个人很自然地交换了手上的可乐,宋薄言不急开,只握在手上:“我现在在做的和基因有关,但不是基因编辑,具体的因为签了协议不能说,做完之后再告诉你。” 池清霁虽然听得似懂非懂,却隐隐的能从那些词汇中,汲取到似曾相识的亲切感。 她别开眼,喝了一大口可乐,然后被碳酸刺激得皱起眉头:“那我跟你打听两个人行吗?” “你说。” “一个叫李嘉,一个叫赵青石。” 每年通过审批的科研项目都会在网站进行公示,池清霁一开始不知道,后来在听说这件事之后回头去查了庆城当地的公示网站,发现那一年原本属于老池的项目名额,给了国内另外一个名叫赵青石的教授。 她知道自己是在无端的怀着恶意揣测别人,但是这一切实在是太巧了。 正好就在老池马上要拿到项目的时间点,正好就冒出一个之前连名字都没听说过的女学生,正好两个人拥抱的时候就被人拍到,正好拍完了就被发到学校的内网论坛。 然后那个女生莫名其妙的选择了不发声,事后直接拍拍屁股去国外留学——池清霁不想把别人想得那么坏,但是这可是老池的一条命啊! 每次池清霁想到老池可能是被别人算计死的,她就特别难过,难过自己的一无所知与后知后觉。 “李嘉我不太清楚,”宋薄言思忖片刻:“但是赵青石很有名。” 赵青石几年前通过基因编辑技术,制造出小型白化蜥蜴,能用于研究白化病患者视网膜脱落的问题。因为那是世界上首例将基因编辑技术成功应用到爬行动物身上,属于技术突破,所以让赵青石在业内一下名声大噪。 “当年让他出名的那个项目名额,本来应该是我爸的。”池清霁看着宋薄言,轻轻抿了抿唇:“如果不是那个时候我爸在接受学校的调查,暂时停了职,理论上那个项目应该轮不到他。” 话说到这个份上,对于宋薄言来说已经足够。 他微微皱了皱眉:“你怀疑池老师自杀和他有关系?” “有可能,但我不确定。”池清霁自然也不再隐瞒自己的目的:“我了解我爸,如果当年不是那个项目黄了把他彻底压垮,他是不会寻短见的,因为他真的非常爱我妈,也非常爱我。” “只是我的能力太有限了,我没办法见到赵青石,也查不到李嘉的下落……” 池清霁说到这里的时候,情绪再难自控,语气中泛起如涟漪般的哽咽。 她眼眶发热,放下可乐,伸出手握住了眼前宋薄言的手,用通红泪眼望进他一贯缜密而冷澈的双眸。 “宋薄言,你能帮我吗?” 23.绳结(一) 宋薄言不知道多久没有看过池清霁这样的表情。 听池老师说,她从小就不是爱哭的小孩,别的小姑娘摔了一跤可能会掉两滴眼泪,但池清霁摔倒了就直接忘了自己刚在追蝴蝶,乐呵呵地开始扑地上的蚱蜢。 这种极端乐天的性格在他们相遇之后也延续了下来,就比如之前那通别人笑她是聋子,她笑别人是傻子的操作,倒也确实震得很大一部分人不去她那犯贱。 他只有两次见过池清霁掉眼泪,一次是他有一次打架,被叫到办公室出来的时候,池清霁当时跟在他屁股后面,却没有跟往常一样絮絮叨叨地说话,宋薄言回头一看才发现她眼眶里含着眼泪,对上他的眼睛时才嗫啜着问他为什么要打架。 还有一次就是在池教授痛失项目的夜里。 那天晚上池清霁心里一直干着急,又不知道要怎么办,憋了半天最后憋不住,大晚上的跑他家来找他,含着眼泪问他该怎么办。 可宋薄言那时候也才高二,对这种事能有什么主意,只能陪着她在院子里坐了两个小时,最后把她送回家去。 那个时候他们都对科研项目流程不甚清楚,又怎么会想到这种看似纯粹的东西里面还会有这样那样的利害关系。 “好。” 其实哪怕她没有红眼,只是很平静地把这些事情摊开在他面前,宋薄言也不可能选择拒绝。 他不可能拒绝任何一个,可能会被池清霁需要的瞬间。 宋薄言垂下眼眸,耳畔都是仿佛冰层碎裂般的窸窣之声。 “所以现在比起找到李嘉,更重要的是确定赵青石身上的疑点,对吗。” 动车行驶过程中几乎没有噪音,房间里只能听见宋薄言用清冷而理智的声线,从她刚才的叙述中准确地找到重点。 池清霁点点头:“对,因为我现在完全没有李嘉的消息。” 大学教授一周大课小课,学生多如牛毛,除了陆鸿祯那种得意门生,和宋薄言这种凤毛棱角,很少有学生对大学老师来说是特殊的。 池清霁从来没见过,甚至是在当年老池被诬陷的那件事情里才知道,他有一个学生叫李嘉。 比起可能已经转行,或留在外国研究所任职,已经消失在人海中的李嘉,赵青石一直在国内的研究所任职,目标自然清晰得多。 这事儿池清霁其实也跟陆鸿祯提过,只是陆鸿祯和赵青石不隶属于一个研究所,也没有合作的项目,想私下见当今生物科学领域的大红人,确实不太容易。 再加上不知道是不是投身科研事业的人总有一些慕强心理,陆鸿祯对赵青石很是崇拜,一直劝她不要往赵青石身上想,池清霁逐渐也就不再在陆鸿祯面前提起这件事了。 这次庆城之行再次一无所获,池清霁去扫墓时站在爸妈面前思忖能说点什么的时候,惊觉自己已经大学毕业四年之久。 在这四年里她做了什么,又做成了什么——什么都没有。 她没有找到李嘉,没有和赵青石见过面,当初暗暗发下的誓言,口口声声说的不顾一切代价,已经成为了一纸空谈。 池清霁意识到自己不能再这样一次一次徒劳下去了,她应该寻求一个更有力,更强大的帮手。 那个人一定要足够的能力,能说得上话,还必须对她心中有愧,从而有求必应。 “好,回去之后我找人问一下赵青石最近的行程。” 同时满足这几个条件的人,没有第二个了。 “谢谢。” 不管是信赖宋薄言背后的宋氏,还是宋薄言言出必行的性格本身,池清霁在得到宋薄言的答复后,确实一下安心了不少,有一种连着多日悬停在空中,终于缓缓落地的感觉。 她垂眸,那股一直被抛在脑后的疲惫就在大脑的片刻松懈中趁虚而入,将她席卷其中。 宋薄言的气息就在这个时候靠近,池清霁身体一僵,片刻间已经做好心理准备,本能闭上眼的同时,男人却只是轻轻地抱住了她。 他双臂环住她的身体,身上纯棉质的卫衣外套像是羽毛一样从她脸颊上蹭过去。 熟悉又陌生的柚子味道——池清霁当年和宋薄言谈恋爱的时候,才知道那个柚子味是他们家用的洗衣液的味道。 宋薄言身上的毛衣用料应该相当考究,鼻尖触碰到的瞬间,没有暧昧旖旎,没有难舍难分,只有自然而至的舒适感。 池清霁垂在身旁的手微微动了一下,就听头顶传来男人轻缓沉和的声音: “睡一会吧。” 23.绳结(二) 她从善如流地脱了外套在下铺躺下,直到入睡的前一秒,都能感觉到宋薄言如同月光般清淡的目光一直笼罩在她的身上。 池清霁这一觉却还是睡得不够安稳,记不清都做了什么梦,却是接连不断地从踩空的坠落感中惊醒。 再一次睁眼,车外的天已经黑了,车厢里没有开灯,只剩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池清霁抬头透过车窗往外看了一眼,月光公平地给大地上的万事万物都打上一个虚渺的轮廓,赋予隐隐绰绰的层次感。 醒来不到十秒钟,她已经完全忘记自己梦到了什么,但那种因梦境而低落的情绪却依旧如同一颗铁球一般,拴着她的心情一并无尽的下坠。 她想着干脆起床算了,身旁浅眠的男人却在她准备转身的瞬间醒来,环在她腰间的手本能收紧:“又醒了?” 这个又字,就很灵魂。 池清霁自己也数不清这一觉到底醒了多少次,但听宋薄言这么说,估计次数不少。 她原本准备翻身的动作停住,就保持着面对宋薄言的姿势,轻声问:“几点了?” 宋薄言这才摸出手机看了一眼,回答:“两点半。” 池清霁是下午上的车,这一觉虽然睡睡醒醒,时间倒也不算短。 “我六点多在车上买了盒饭——”宋薄言撑着床垫准备坐起来,却忽然被身旁人拉住衣袖。 宋薄言的动作顿在空中,低头往下看的时候,正好对上池清霁的视线。 说起来确实夸张,一片漆黑的小车厢里,宋薄言就连池清霁的眼睛在哪里都看不清,但却能真真实实地感受到她的视线,就像是黑暗中一道燃烧的火柱,朝他横扫了过来。 “做吗?” 霎时间,火光四溅,层层迭迭的热浪迎面席卷奔涌间,他听见池清霁轻不可闻的声音。 池清霁心情很差,从她醒来说的两句话,五个字里就能听得出来。 心情好的时候她的话会很多,各种俏皮话语气助词不断往外冒,但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像现在这样,操着懒倦的语调,内容也简短至极。 黑暗中,宋薄言依旧因她的目光,喉头微微紧了紧。 但下一秒,他回握住池清霁的手,任由她微凉的指尖汲取他掌心的温度。 “先吃饭。” 车厢小倒也不是全没好处,比如灯的开关就在床边,宋薄言不用特地下床就能摸到开关。 他把灯打开,池清霁被光激得立刻把手挡到眼前:“我不想吃。” “就吃一口。” 宋薄言下了床,走出车厢,没过一会儿就端着个饭盒回来。 池清霁不想吃倒也不是因为心情不好,这些年她不管心情再怎么不好,该吃饭还是会吃的。 只是列车上的盒饭确实不好吃,她又刚睡醒还感觉不到饿,想着不如混过去明早再吃点零食。 不过饭都端到眼前来了,池清霁还是从床上坐起身来。 掰开一次性筷子,她才发现除了车上的饭菜,宋薄言的手上还有另一个饭盒。 “你到底让阿姨做了多少嵌糕啊……”她嘴里嘟嘟囔囔地掀开盖子,才发现里面装的不是嵌糕,而是一小盒炖肉。 炖肉的汤是嵌糕的灵魂,但炖肉本身也是一个相当强劲的一员猛将,肥瘦相间的猪五花被切碎,和着肉汁浇在饭上,一勺子下去肥肉几乎没有了口感,只有完全酥烂的瘦肉与米饭之间形成层次,再随便烫个青菜就是一顿丰盛的晚饭。 “阿姨让我带的。”宋薄言见池清霁握着筷子的动作顿住,轻声解释:“她说这个拌饭好吃。” 说话间,池清霁已经把盒饭里的米饭全都倒进了饭盒里,拿起一次性勺子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她狼吞虎咽的样子就像是多年没吃过一顿饱饭,宋薄言本来想喊她吃慢一点,但还是只站起身倒了杯水,站在床边等着递给她。 池清霁吃饱喝足,抹了抹嘴。 原本因为胡乱的梦境而压抑的心情,就像是被找到解法的绳结,轻轻松松地散开了。 * 今天池清霁吃肉,明天宋薄言吃肉 ——偷·端水大师·马头 24.不眠夜(一) “你们家的阿姨,是哪里人啊?” 池清霁吃完饭,简单地在车厢里洗漱了一下,就坐回床上。 她难得有了跟宋薄言聊天,和了解的欲望。 “江浙那一带的。”宋薄言顿了顿:“怎么这么问?” “我觉得她和我妈做的那个味道,真的太像了,所以我在想她们会不会是一个地方的人,结果不是,那可能是早年看了同一本菜谱吧。”池清霁刚才吃那碗炖肉拌饭的时候感觉自己真回到了以前下了吉他课,饥肠辘辘的傍晚。 她那时候正值发育的阶段,每天都饿得吱哇乱叫,上完吉他课回家,吉他都没心思放,进门直接丢玄关,被她妈说了好多次都改不掉。 熟悉的味道勾起回忆,池清霁想到那时候她妈老是抱怨说每天都要跟在她屁股后面收拾,就觉得怀念,不自觉地扬起嘴角:“我那时候不是吉他课都安排到晚上吗,要是下了课来上这么一碗,我能美到第二天早上!” 宋薄言闻言,犹豫了两秒,还是问出口:“你的吉他呢?” 第一次在酒吧见面,宋薄言就认出她换了一把吉他。 当年池清霁学琴初有成效的时候,她爸特地花大价钱,还托了些朋友找了些关系给她搞了一把相当好的古典吉他,池清霁喜欢得不得了,每天跟抱着个宝似的抱着那把吉他,说它就是她出生入死的好搭档。 但自宋薄言最早几次见到池清霁,都没见到她的好搭档,她的肩膀上只挂着一把一看就相当便宜的电箱吉他。 “卖了,都卖了四五年了。” 池清霁顿了顿,说:“那时候我妈身体太差了,从大一到大叁基本都住在医院里,一开始她还能自理一部分,到后来自理不了,就只能请护工。” 也是那个时候,池清霁才知道,人最怕的不是穷,而是病。 小独栋换来的那笔钱在长达叁年的住院当中是真的不够看,她当时已经开始在课余时间打一些零工,却还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存款变少。 “不过我那次运气还挺好的,我当时本来想卖给琴行的,正好那天遇到了一个喜欢收藏吉他的叔叔,我还以为他会为了压价说我的吉他不好,结果他很真诚的说我这把吉他很好,知道我想卖之后给我出了一个很高的价格。”池清霁眨了眨眼,感慨道:“我也是那个时候才知道,原来我那把吉他那么牛逼,我爸当年是真的下了血本。” 她好像没把这些当做特别不堪回首的经历,语气更像是在讲故事,声线清澈中透着一股坚韧。 让宋薄言一下就想起她以前被嘲聋子的时候,笑着驳回去的样子。 就像是落在了地上的太阳。 他心窝微微发酸,伸出手抱住她,脑袋靠进池清霁的颈窝,用力地吸了口气。 他们抱了一会,池清霁侧了侧头,两人便自然而然地吻到一起,方才因为池清霁简简单单的两个字而燃烧起来的火焰在顷刻之间便被续燃起来。 宋薄言的手循着她瘦薄的腰线往上走,摸到她背后清晰的蝴蝶骨,同时顺着她的嘴角一路吻到侧颈。 池清霁伸出手去摸索着熄灭了顶上的灯,房间顿时再一次陷入一种接近极致的黑暗。 世间万物在这一刻好像都已经陷入沉睡,就连列车行进过程中发出的轻微声响都被自动过滤,只剩下两人衣服挤压与摩擦的窸窣声响,以及回荡在彼此耳边,掠夺对方唾液发出的搅动声。 池清霁被压回床上的时候,身上的衣服已经脱得只剩一件贴身的薄秋衣,男人将她的内衣推上锁骨,滚烫掌心熨在她胸口玲珑的起伏上,来回推揉。 她也没闲着,手不断撕扯宋薄言身上的衣服,从外套,到毛衣,拉链和纽扣,宋薄言身上的衣服看着也没多少,一副轻装前行的模样,真要脱起来却有一种无穷无尽的感觉。 飞速行驶的列车甩不开逐渐西斜的月,莹莹白光从车窗斜落进来,点亮车厢中一片小天地。 男人的毛衣被池清霁随手扔到了床边,挂在床沿险些坠落,她艰难地从深吻中分神去抓,余光瞥见男人青筋隆起的小臂。 宋薄言身材看着清瘦颀长,其实身体颇具力量感,光与暗的交界落在他的手肘处,小臂肌肉线条清晰凌厉,大臂匿于黑暗,隐约可窥见其轮廓。 池清霁刚抓住他的毛衣,就被男人的掌心从背后握住了手背,一并拉回床上。 两人在黑暗中耳鬓厮磨,鼻息相闻,池清霁双腿间也逐渐融化,呈现一片泥泞。 她夹了夹腿,嘶哑发声:“你进来。” 24.不眠夜(二) 宋薄言的双唇还在她嘴角处流连,手指与她十指相扣,贴在她手背的指腹都仿佛在蒸腾着氤氲的热气。 但他却不动,过了半晌才贴着她的耳廓,用颗粒性十足的沉声摩擦她的鼓膜:“我帮你弄出来。” 池清霁总算后知后觉回想起这里应该没有安全套。 也是,他们每次见面都不是奔着做爱来的,哪里会提前准备这些东西。 思忖的片刻功夫,宋薄言已经将她的裤子脱了下去,贴身款的牛仔裤被她穿出一点宽松的感觉,指腹所到之处皆是嶙峋骨感。 月光照不到的地方,池清霁的双腿被男人分开,肉与肉之间被拉扯出一丝一缕的细腻。 “要么算了……” 当年两个人谈恋爱的时候池清霁都没好意思让宋薄言给她舔,主要还是不好意思,做的时候情潮汹涌,彼此都看不到下面是什么情况,但舔就不一样了。 那个时候她只要想到宋薄言要用手,甚至用舌头拨开自己私处的唇瓣,描绘那里奇怪的形状,还不等宋薄言拒绝,就先过不了自己这一关了。 但没等她话音落下,细细密密、如同南方特有雾雨般的快意便从腿间扩散开来。 比起宋薄言的性物,他的唇舌柔软得就像是某种无骨的生物,叫池清霁躺在床上喘息的瞬间便如同被拉入了深不见底的海水中,完全失去了抵抗的能力,只能在快感的浪潮中沉沉浮浮。 “哈啊、宋薄言……” 黑暗中,池清霁的脚趾迅速拧成一团,连带着小腿全都紧绷起来。 在这一瞬她几乎要忘记自己身处何地,浑身的感官也在顷刻之间失灵,只剩混沌一片。 就在她喘得忘乎所以的时候,隔壁车厢的乘客一声咳嗽猛地将她拽回现实。 池清霁猛地捂住嘴,就感觉伏在自己腿间的软舌游移进了更深处的缝隙中—— 快感汹涌,如海浪般托举着池清霁在月光下起起伏伏,如粼粼水波,让池清霁在无意识间,后脚跟已经在床上蹬出了一道笔直的浪花。 “你进来,别射里面就行了……”她又爽又难耐,在南方温度最是舒服的四月,硬是被舔出了一额头的细汗,“宋薄言!” 她叫出他的名字后,埋伏在她双腿间的动作便顿住了。 快感的潮涌断在半截,池清霁往下看去,就看见赤裸着上半身的男人抬起头来,目光如同蛰伏在丛林中的兽,朝她直直地看了过来。 两个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缠绕,宋薄言已经到嘴边的话如同遇热蒸发的液体,大脑还来不及做出反应,身体已经快一步被本能的冲动操控。 他欺身而上,重新吻住池清霁的双唇,进入她身体深处的瞬间发出一声难耐的喟叹,而后便是双手与她十指相扣,将她的手越过头顶,下半身不住嵌合耸动。 粘腻的淫水被搅动,拉扯,发出了暧昧至极的声响,两人顾不上别的,双唇密不透风地将池清霁所有呻吟都堵回了喉咙口。 枕头靠车窗方向,池清霁枕着,眼前的月光开始不自觉地发散,像是被稀释的白色颜料,往房间的各个角落铺散,晕染。 身下的清瘦女人整条脖颈都紧绷,锁骨线条格外清晰,胸前小巧的双乳在混乱的碰撞中仿佛浸泡在水中游动的水母,顶端那一点殷红成了这片银白的光辉中最为绮丽的存在。 宋薄言每一次和她做爱都觉得窘迫,恨自己只长了一双手,一张嘴。 他又被那绮丽的一点吸引,松了她的口,微弓起背,下身一边往里顶,一边张口含住了她的乳尖。 池清霁在快感的跌宕浮沉中本能地用双腿夹住了宋薄言的腰,侧过头去,咬住了自己的拳头,才勉强在高潮的瞬间克制住没有失控地尖叫出来。 昏暗狭窄的车厢,一时之间只剩此起彼伏的喘息,加速着热气的膨胀,让这块逼仄的空间一下从初春跳跃到了盛夏。 她往宋薄言的方向看了一眼,正好对上男人专注的目光。 宋薄言的眼睛确实很漂亮,瞳色偏浅,平日里没什么情绪的时候看起来像是一颗透澈的琉璃珠子,看起来颇有一股不染尘世烟火的味道。 但一旦染上欲色,眼周便会泛起一点红,仿佛从根部被火焰感染吞噬,藏起了一抹缱绻的火舌,引着人往里沉,往更深处去探,是与平日里截然不同,近乎妖冶的光景。 这么多年未见,池清霁本以为早该平静无波,但望进去的时候喉头还是微微一动,本能地进行了一个吞咽动作。 还来不及说话,这妖精便又欺身而上,吻了上来。 终是一个不眠夜。 25.一起去(一) 两人做到尽兴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过了黎明前的至暗时刻,隐隐约约的泛起了一点蒙蒙的光。 池清霁躺在床上气喘吁吁,大汗淋漓,感觉自己最后一滴都被这男妖精榨干了,现在应该形同一块被拧成螺旋状的海绵,是真的什么也挤不出来了。 男妖精身上也出了不少汗,但抱着她躺了一会儿就不怎么喘了,只剩她躺着半天缓不过劲来,心下思忖自己这体质到底算好还是算差。 说差吧,做了这么久也过来了,说好吧,又喘得像条狗。 要不然回去跟着阚北一起撸铁吧,看他经常一练就小两个小时,也没见跟她现在一样喘得厉害。 “还能起来吗?” 宋薄言低头帮她擦了一把额角的汗,便撑着床坐起来,扯过旁边挂着的毛巾先简单地擦了一把自己的脸。 他从小就不怎么喜欢外出,皮肤被闷得很白,此刻赤裸着上身站在白炽灯光下,身上的血管隐隐可见,身上的肌理线条漂亮到如同被人为雕琢,那点汗气就跟一层雾气似的贴在皮肤上。 高级软卧的优势到现在终于显露出来——虽然地方小还上下铺,但就在这么小小的一块地方里,硬是给挤出一块地方设了一间独立卫浴。 两个人轮流洗过澡,换上了干爽的新衣服,池清霁出来就看宋薄言已经把刚才一片狼藉的下铺整理了一下,听见声音回头看向她:“你睡上铺。” 池清霁没跟他客气,点点头就爬上了上铺,脱了外套躺下,本因为刚睡醒没多久应该没那么快睡着,实际上却是脑袋一沾枕头,睡意就接踵而至了。 这次池清霁一夜无梦,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上午。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了一眼时间,就看见宋薄言从外面推门进来,手上还拿着手机,看样子是刚出去打了个电话。 池清霁坐起身,两人在空中对上视线,宋薄言开口:“饿吗,我去买午饭。” 她还以为宋薄言今天还会掏出点什么,特地往床下看了一眼,发现他好像确实没什么东西了,才点点头:“我也去吧。” 动车上的盒饭确实乏善可陈,吃过午饭,时间刚过十一点,距离他们下车还剩十二小时。 池清霁前一天睡了很久,现在精神还挺好,正兴致勃勃地点开颤音看小姐姐跳舞,手指往上一划,冷不丁看见个熟悉的人。 她通过熟悉的讲台陈设判断出视频应该是在麓大的阶梯式大教室里偷偷拍的,画面很抖,视频里宋薄言穿着个白色的毛呢风衣,站在讲台上,干净低沉的声线透过教室四角的音响传出。 “还有一种是黄单胞菌自然分泌的蛋白TALEs……” 他应该是在回答学生的问题,手扯着固定在讲桌上的麦克风,碍于身高还得微微俯身,面无表情的样子肃穆而清冷。 那视频作者估计是想告诉观众自己不是一个人,还顺带着拍了一圈教室里的人山人海。 池清霁往下瞄了一眼,就看这视频介绍写着:生科的海归博士,帅破天际了,我从来没这么痛恨当年选错专业过! 再看回去,视频里已经有个女生举起了手:“老师,我有问题!” 台下宋薄言颔首示意她起立提问。 全场都在静默等候,那女生脆生生的声音响彻教室:“老师,你还是单身吗,如果不是的话,是男朋友还是女朋友啊?” 这问题要是只留前半句,周围估计嘘声居多,但加上后半句,味道一下就不一样了。 周围那些应该是她同系的同学,女生话音未落便好像生怕宋薄言不回答似的开始起哄,周围的学生们也被带动情绪,哄笑起来。 台上的宋薄言不急去维护秩序,只一脸淡漠地看着台下,直到那些人自觉没意思安静下来,才平静作答:“女朋友,下一个。” 25.一起去(二) 视频在学生们一波又起的声音中戛然而止,池清霁抬头,就看宋薄言也在看着她的手机屏幕,见上面已经无缝跳转到下一个视频,才解释说:“麓大和研究所合作的专题讲座,没限制学生专业,看热闹的很多。” 毕竟生科研究所成果颇丰,麓城大学那边当然希望把自家所长发扬光大,提升学生的归属感荣誉感,基本年年都要办上一场主题讲座。 这属于是所里的前辈都不愿做的苦活,自然而然就落到了去年才刚进所里的宋薄言他们头上。 一开始本来是说胡知去讲,宋薄言做副手,后来因为来听的学生越来越多,胡知又老被学生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带跑,每天结束都累得像狗,最后几场就换铁面无私宋薄言来讲了。 别说,效果还真挺好,宋薄言从来不跟胡知似的怕后排听不清楚就扯着嗓子喊,他就这个音量,听得清听不清全凭缘分;面对学生提问也秉持着随缘原则,有关的问题多说几句,遇到无关的问题就叁五个字结束战斗。 胡知一开始还怕这样会不会有点敷衍过头,不太好,后来林韵不知道从哪儿知道这件事,哈哈大笑地夸宋薄言干得好,给他肠子都悔青了。 “哦,这样啊。” 池清霁没什么兴趣地点了点头,却忽然生出好奇,划回去看了一眼视频的点赞量。 十二万。 行吧。 她反手把颤音退了。 - 动车到达麓城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十点多了。 和已经春暖花开的南方城市庆城不一样,北方城市麓城入了夜,到处都是料峭春寒。 池清霁行李箱小,一件羽绒服就占了一半,在庆城嫌占地方,到了麓城裹上身,手往口袋里一揣,幸福指数直接翻了个倍。 而宋薄言显然还没有掌握和北方城市的相处之道,只带了一件风衣,虽然穿在身上,确实比鼓鼓囊囊的池清霁看着不知道修长利落到哪里去了。 麓城是这一趟列车的终点,所有乘客都拎着行李箱鱼贯而出,宋薄言拖着东西走在池清霁身后,接了个电话的功夫,她就不见了。 再见到她的时候,已经是在出站口,周围那些人宋薄言认识,有她酒吧的老板娘,还有她乐队的那几个人,叁四个人聚着热热闹闹,隔得老远都能听见池清霁的笑声。 她笑得真的很开心,眼睛弯成了一道缝,脸上两点小小的酒窝无比清晰,手撑着行李箱的拉杆,前仰后合,和宋薄言记忆中的样子分毫不差。 宋薄言的脚步不自觉顿住,身后往外如潮般涌出的密集人流被他分开,再聚拢。 他看见池清霁身旁的高挑男人笑着点了支烟,目光中的闲适惬意在对上他的双眸的一瞬,凝固,成冰。 “回去吧,风冷,别吹病了再。” 阚北这一次没有和宋薄言对视太久,很快收回目光,伸手接过池清霁手上的行李箱,轻而易举地放进车后备箱里,吐出一口烟气:“零食也放这吧,这么大一包。” “是吧,大吧。”池清霁得意地咧嘴笑:“要是小黑没睡着,我估计他已经跟墩子打起来了。” 一旁墩子哼了一声:“我跟他打,那叫赢不光彩!” “呃……你是说胜之不武?”刘姐思忖了两秒才恍然大悟:“得亏最近佳佳在突击成语词汇量,要不然我还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一群人热热闹闹地上了车,池清霁刚坐稳,口袋里的手机就震动起来。 她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接起来的时候声音中的热气已经消散小半:“喂,宋薄言?” “五月下旬,海城有一个研讨会,赵青石会过去。” 听筒那头,宋薄言周围的声音略有嘈杂,听起来应该是还在出站口附近,人潮密集的地方。 “我约了他当天私下会面,刚那边来电话说,他同意了。” “真的吗?” 她虽然知道这件事给宋薄言来办,应该会很轻易,却没想到会轻易到这个地步。 从遥不可及到触手可得,也只不过是从庆城到麓城的这段距离罢了。 宋薄言在那头轻轻嗯了一声: “到时候我们一起去。” * 有人醋吃的飞起,是谁我不说。 26.破镜难圆(一) 自那天看过宋薄言只是在教室里随手拍的一段就拿了十几万个点赞,池清霁就没再把自己拿了七八万个点赞的事情当回事。 但短视频带来的流量,也确实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她的生活。 最直观的就是酒吧的客人确实多了,阿方作为酒吧交际花,问了一圈就拍着胸脯说这些人都是来听池清霁唱歌的。 以前还能空出几个的卡座如今可以称得上座无虚席,点歌的人也是络绎不绝,稍微让池清霁有点苦恼的,也只有这群人的目的实在是太过明确了。 “怎么又是周杰伦——” 台上,池清霁故作抓狂地调节场内气氛:“拜托,实在不行,我给你们充一个月QQ绿钻你们去听好吗,别来酒吧浪费钱了!” 台下顿时哄笑成一片,池清霁立刻顺势互动:“快给我来个别的,就现在,不收费,白嫖的机会来了朋友们!” “小小!” 台下果然立刻有人响应,并迅速补充:“容祖儿的那个!” “好嘞——”池清霁咧着嘴应完,才发现不对头:“个屁啊!那不还是周杰伦和方文山吗!?” 唱流行的人,谁能逃得过这两个男人呢。 整个酒吧在池清霁的吐槽中一片欢声笑语,宋薄言一个人坐在角落的卡座,手边放着一杯几乎没怎么动的长岛冰茶,看着台上的池清霁拗不过民意,只得开始演唱那首小小。 这首歌不适合伴奏,乐队叁个人自觉地下台喝水稍作休息,舞台上只剩下池清霁一个人。 她还是那身最普通的白T牛仔裤,长发披肩垂在脸颊两侧,怀里抱着便宜的电箱吉他,坐在高脚凳上,一条腿折着踩在踩脚上,另一条腿直支在地面,手指拨动琴弦的瞬间,脸上的调笑表情便消失殆尽。 “我的心里从此住了一个人……” 池清霁的声音很空灵,高音却自带一点厚度,听起来没有那种艰涩感,就像是白鸽划过天际的那一道弧线,可望而不可即。 酒吧里已经有不少人举起手机在录视频,一时之间整个酒吧鸦雀无声。 这些人说是来听歌,其实更多是凑热闹,还有一小部分人自己也是自媒体,就专门做探店寻访类的节目,拿池清霁当个素材。 宋薄言第一次听阿方这么说的时候,是本能地皱了一下眉头的,但阿方紧接着又说:“哎呀池她好像还蛮高兴的,说是可以给老板娘增加营业额,她的提成当然也不会少啦,这些自媒体嘛,也是帮她,帮我们酒吧做宣传啊。” 一晚演出结束,池清霁熟练地跟顾客道别,然后活动着酸胀的肩颈往后台走,余光就看见宋薄言从角落的卡座站起身来。 他每次就喜欢坐在最角落的位置,有时候还没开始唱的时候就来了,有的时候快唱完才来,总之无论早来晚来,时间长短,都一定会点杯长岛冰茶坐上一会,久而久之刘姐在她过来上班的日子,就直接把那个卡座留给宋薄言了。 “黑仔——!” 池清霁叫一声,小黑就自觉地过来帮她把吉他扛上肩膀,嘴里嘟嘟囔囔:“你快点啊,今天刘姐请吃烧烤,墩子刚电子琴的插座都没拔就跑了。” 池清霁嗯嗯两声算答应,目送小黑离开后看向宋薄言。 “我今天收到了研讨会的票。”宋薄言走到她面前,从外套内兜拿出今天刚收到的硬质纸票递给她。 池清霁看了一眼,时间就在两周后的一个上午。 她拿着那张票,原本干燥的掌心忽然平生出几分湿热感,忍不住再一次向宋薄言确认:“真的可以单独见到他吗?” “可以。”宋薄言说:“不过时间不太长,只有一小时,够吗?” 池清霁也不知道。 她这段时间一直都在想,如果见到了赵青石,要问些什么,说些什么。 每次这个想法开了个头,后面就开始越想越乱,毕竟如果赵青石真的是谋划那一切事件的罪魁祸首,他不可能承认,所以她问什么都显得多余。 “够了。” 但无论如何,能有这次见面的机会,对于她来说,已经是很大的一步了。 “谢谢。” 宋薄言垂眸,就望进她诚恳的双眸。 她的眼睛里依旧有光。 26.破镜难圆(二) 他语气很轻:“这个会上午开始,所以我们要提早一天过去。” 池清霁点头:“好。” 宋薄言抬了抬手,却没碰她,只是静静地送回口袋里,目光仿佛一道月光般落在她身上。 “到时候我来接你。” “好。” 两个人就在酒吧内场分别,宋薄言从正门出了酒吧,还没掏出车钥匙,就先接到了何秘书的电话。 何秘书是宋持风的心腹,做事做人都很稳妥,宋薄言偶尔有点事给他打电话,只要提前知会一声保密,就绝对不会有第叁个人知道。 “宋先生,主办方那边说已经把票寄过去了,收到了吗?” “收到了,”宋薄言开了车锁,拉开驾驶座门坐进去,“谢谢。” 何秘书相当客气:“哪的话,举手之劳。” 宋薄言没急着发动引擎,“李嘉有消息吗?” “抱歉,宋先生,”电话那头的人叹了口气:“如果她一直留在国内应该会好找很多,但是现在这个情况,我们可能只能试着去联系一下她以前的同学,看看有没有点线索。” “好,麻烦你了。” 宋薄言听出何秘书的言外之意是还需要时间,便爽快地转移话题:“对了,我可能还需要你帮我找个人。” “您说。” - 那头,池清霁绕回后台从后门往外走,推开铁门,就看见一个高挑的黑影靠在后门外的墙上抽烟。 这两天酒吧后门的挂灯灯泡坏了,只看见那人烟头上的火光明明灭灭,把她小小地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往后退就先听黑影开口:“鸡仔,看给你怂的,这么胆儿小就别落单啊。” 是阚北。 毕竟到了五月,麓城的风也柔和下来,夜风将阚北嘴边的烟气吹散,池清霁就看烟头那一点星火掉在地上,被他两脚踏灭。 “你怎么还没去?”刚演出一结束,阚北就大步流星地往后台去了,池清霁还以为他急着开饭,却没想到这人压根没走。 “等你咯,”阚北说着,手已经撑着墙站好了,“怕你被吓破胆。” “……” 池清霁噎了一下,没忍住:“拜托就是因为你在这里我才会被吓到好不好!” 阚北笑了两声,掏出手机点开手电筒:“行了,走吧——” 后门的路本就不宽,路上杂物还不少。 俩人一前一后地往主干道上走,池清霁揣在口袋里的手攥着刚才宋薄言给的门票,就听前面的阚北问:“你们俩现在是什么情况?” 池清霁嗯?了一声:“什么什么情况。” “和好了?” 阚北最近只要来刘姐这就能看见宋薄言,两人虽然互动不多,那男的散场之后也是自己离开,但池清霁的态度在软化却是有目共睹,“也是,算算这都穷追猛打快一年了。” 池清霁抿了抿唇,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点什么好。 她知道阚北只是在关心自己,想了想还是说:“我现在有求于他。” 她的事情没有跟乐队的人说过,不是不信任,只是觉得没必要。 说白了谁是一路顺当过来的,谁家里没几件惨事,乐队这几个人已经很照顾她,不光迁就她奇葩的时间,干一阵歇一阵,还让她拿了演出费的大头。 而且,小黑和墩子时不时就劝她常回家看看,也让池清霁有一种父母好像还活着的错觉。 “但是过去了的,就是过去了。” 错觉也终归是错觉。 她家的房子卖了就是卖了,院子没了就是没了,院子里的石榴,叁角梅,吊兰,死了就是死了。 那对恩爱的夫妻不会死而复生,心爱的吉他也不会回到她手里。 掉在地上碎掉的镜子,哪怕把碎片重新粘合到一起也会发现有很多碎屑掉进了地板的夹缝,粘合的缝隙永远存在,再不可能回不到没有破碎的状态中去。 她也已经不是以前那个泡在蜜罐子里的小姑娘,当然也没没办法再和宋薄言回到那个十八岁的暑假,像以前那样毫无芥蒂的彼此拥抱,计划未来。 对于池清霁而言,宋薄言是她当下能找到李嘉的唯一希望。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27.线索(一) “……我靠,你这把我们俩拍的也太丑了吧。” 酒吧里,乐队四人围在一起,四颗脑袋八只眼睛齐刷刷地都盯着池清霁手上的手机,小黑嘴上絮絮叨叨:“还好有墩子,要不然我就是这个视频里最丑的了。” “滚你妈的!”一旁墩子立刻笑着给了小黑一拳:“明明是因为有阚北,所以才衬得我们俩很丑,上一遍他脸没对上焦,我们俩一下就好看多了。” “……”阚北气得直笑:“那要么这样,我去买个口罩戴上,给你俩让让道?” “那可不行!” “就是,光带个口罩哪够啊,你那眼睛也生的邪性,至少还得再加一墨镜。” 事情要回到两个星期前,池清霁唱的那首《小小》被那群自媒体博主发到自己号上之后,又小火了一波,然后墩子和小黑一合计,一拍脑瓜,问为什么要把流量给别人吃。 池清霁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这俩说的是想自己单干。 其实自媒体对他们来说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毕竟他们目前就是专职走穴,也不需要额外干点什么,只要把自己的工作录制下来,再稍微剪辑一下就能发布。 当时小黑和墩子越想越激动,直接注册了个账号,名字就叫做麓城F4乐队,还在设想类似于偶像团体登场的集体介绍和动作,后来还是阚北说要练这个就别干了,才让这俩人作罢。 其实池清霁觉得这名字也挺羞耻的,但看俩人已经开始上头,小黑甚至已经开始自学剪辑,就忍住了。 但这个想得简单,真做起来还真没那么容易。 首先酒吧人声嘈杂就足够让他们一整晚的录制都白费,其次就是他们的伴奏确实太响了。 池清霁听着其实还行,但到视频里她的声音基本被压得听不出来,只能挑个人少的时候,叁位伴奏男士小心翼翼严格律己,拍个叁五遍出一条成片。 在这样的努力下,上周他们发布了这个账号新建以来的第一个视频,还利用职业便利现场鼓动来听歌的顾客们关注了一波,算是收获了在颤音上的第一批人气。 “哎,鸡仔你赶紧来啊,明天又要去海城玩,你还不趁今天拍上俩存货?” 可惜他们这边正如火如荼的为了未来奋斗的时候,池清霁又要离席远赴海城。 “你就变着法让我加班是吧——” 这一趟旅程不长,提早一天过去,顺利的话第二天下午就能回来,晚上的演出都不会耽搁。 虽然嘴上这么说,不过池清霁还是坐到了舞台中间,“嗓子快冒烟儿了,墩子哥哥能饶命吗?” 墩子嬉皮笑脸地坐电子琴前:“最后一遍最后一遍,刚效果真的不好,待会儿小黑记得鼓点别那么重了啊!” 累了一天回到自己的小房间,池清霁却没有跟往日一样直接躺床上变成一滩烂泥,而是利索地开始收拾明天的行李。 毕竟行程短,她不打算带行李箱,就背了个双肩旅行包,里面放了身换洗衣服,老池的照片,还有一支录音笔。 池清霁也不知道去到海城之后会发生什么,见到赵青石之后会怎么样,只能尽可能的把能想到的东西都带上。 一晚上过去,她只浅睡了两个小时,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又在房间里焦虑了一上午,中午吃饭的时候就连阚北都看出她情绪上的焦躁,池清霁也只能摇头说没事。 下午,池清霁背着包下楼,在刘姐的酒吧门口和宋薄言碰上了头。 到海城的时候,已经入了夜。 海城的五月底比起麓城,夏天的气氛已经很浓郁。 到了入住的酒店附近的时候,周围的海鲜烧烤摊子都已经支棱起来了,不少人围坐在那里喝冰啤酒。 湿润的海风带来微咸的气息,池清霁穿着一件宽松的棉质外套,感觉棉布摩挲着皮肤,非常温柔舒适。 宋薄言选的房间正好面朝大海,推开窗海风就灌进了房间。 房间不小,两张大床并排放着,池清霁昨晚就没怎么睡,到了现在却依旧没什么睡意,两个人分别洗完澡后宋薄言见她依旧双目炯炯,便擦着头发问:“点几个菜?” 刚飞机上池清霁没怎么吃,现在坐下了倒确实有点饿。 她点点头,宋薄言就通过内线向客房服务点了几个菜,很快送了过来。 房间里有个书桌,俩人就把菜放书桌上,并肩坐在桌前吃饭。 池清霁心里有事吃饭吃得极不专心,好几次放着明晃晃的肉不吃,去夹旁边的青椒姜片。 反复叁次,宋薄言问她:“你如果有什么想法,不如说出来我们讨论一下。” “嗯……是这样。” 池清霁想了想,觉得也不是再憋的时候了,便索性把心里那些想法朝宋薄言和盘托出,“你说我明天见了赵青石,问他点什么好?” 只有一个小时。 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池清霁既怕浪费来之不易的机会,又怕打草惊蛇竹篮打水一场空。 两个人一手拿一碗,宋薄言没有想太久,说:“你直接问他认不认识池老师。” “?”池清霁有点犹豫:“会不会太直白了?” “不会。”宋薄言说:“到时候看他反应。” 池清霁自己也觉得自己挺钻牛角尖的,筷子一直在无意识地戳手里那碗饭:“但是就算他反应很可疑,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我们也没有证据……” 宋薄言夹了一片牛肉到她碗里: “有我。” 27.线索(二) 他语气很淡,几乎听不出什么情绪,与斩钉截铁气势如虹更是扯不上关系,却完全没有留出让人质疑的余地。 只因为他是宋薄言。 困扰了池清霁整整两天的焦躁感在这一刻就仿佛被海风吹散,片刻,她嗯了一声,开始专心低头扒饭。 次日,总算睡了个好觉的池清霁从床上爬起来,就跟着宋薄言出了门。 这次研讨会的举办地点就在这个酒店里,主办方租下了酒店礼堂,宋薄言和池清霁到场的时候,距离开始正好还有一个多小时。 “赵教授。” 两人正在门口签字入场,池清霁听见负责人冲着他们身后叫了一声,回头就看见一个穿着西装,两鬓斑白的男人从电梯里走了出来。 “哎,你好你好。”赵青石身材偏瘦,也不高,看起来大概一米七左右,戴着一副眼镜,看起来相当谦和斯文。 “您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有点事。”赵青石走到签名簿前,笑着问:“休息室可以用吧现在?” “可以可以!” 签完字,赵青石才正式看向一旁站着的一对年轻男女,朝他们笑着点点头:“那我们就去休息室稍微谈一会?” “好。” 宋薄言应了声,池清霁跟着走到酒店礼堂后台的休息室,掌心已经传来了潮湿的感觉。 她脑海中反复浮现昨天宋薄言说的话,进了休息室的门甚至没等赵青石坐下,便忍不住单刀直入:“赵教授,我冒昧的问一下,您认识一个叫池玉成的教授吗?” “池玉成?” 赵青石顿了一下,几乎没有回想便给出答案:“我们严格意义上来说不算认识,因为没有共事过,只是我单方面的听说过他的名字。” 从赵青石的脸上,池清霁没有看到任何预想中的不自然。 他每一个表情和动作,甚至是提及知道但并不熟悉的名字时那一瞬的意外与莫名,都完全找不出破绽来。 “不过很可惜啊……” 宋薄言和池清霁都没有搭话,赵青石倒是先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了惋惜的神色。 “可惜?”池清霁本能地反问:“有什么可惜的吗?” “可惜他跳楼自杀了,应该是因为项目的事儿吧。”赵青石说着,也是感慨万千:“想想那个时候我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呢,但是池玉成已经很有名了,后来我们国家隔了很多年终于开放了一次基因领域的项目名额,光我知道的就有七八个教授准备试试,我在那里面根本什么也不算。” 时间就是生命,那些教授在不确定自己能得到项目名额的情况下都做了两手准备,在得到消息说这次应该花落池玉成手的时候,立刻就把另一份申请报告交上去,开始走流程。 然后就在赵青石也准备重新另起一份报告的时候,池玉成个人作风问题被爆了出来,项目自然又成了名花无主的状态。 “只是其他教授因为准备得太充分,撤出也太快,所以反倒是我这种当时没有能力做两手准备的人走了一次运,本来我那个时候还想着能邀请池玉成加入我们这个团队,没想到……” 从赵青石那里出来的时候,池清霁的思路已经比去时清晰了很多,也混乱了很多。 此刻距离研讨会开始还有半个小时左右,两个人索性先回到房间。 “我觉得不是他。” 池清霁的判断很简单——当时他在项目的竞争中并没有竞争力。 当时国家多年来首次开放项目名额,报名的人又何止老池一个,赵青石要陷害也只是便宜了比他更有望拿到项目的人罢了。 只是这样一来,“那我们的线索,就只剩下失联的李嘉了。” - 距那一趟海城之行转眼过去了两个月。 到了七月底八月初的时候,麓城总算拿出了十足的夏天气势,连着好几天温度都过了叁十五。 好在北方比起南方,最好的一点就是只要夕阳西下,温度就直线降低,对于不怕热的池清霁来说,晚上开个小电扇足矣。 “你们看见今晚那些人了吗,我靠,居然还有人喊爱我这大脸盘子,牛逼。” 他们四个人的小颤音号已经在短短小叁个月时间里突破了百万粉丝,虽然不知道当中有多少僵尸号,虽然颤音百万级别的自媒体已经数以万计,但当在99万卡了两天终于跳到整数的时候,还是让他们狠狠地振奋了一把,当晚就去老陈那狠狠开了顿荤。 粉丝在攀升的同时,刘姐的酒吧每天晚上自然都是高朋满座,有的时候火热的气氛甚至已经脱离了酒吧的范畴,变得像是真正的演唱会。 “果然人怕出名猪怕壮,连墩子这种人都有人爱了。” “你妈的怎么了,就许你个瘦干猴儿惹人疼啊?” 俩人骂骂咧咧地推开老陈烧烤的店门,阚北注意到池清霁没有跟上来,回头才发现她站在五步开外的位置,正往自己的身后看。 “怎么了?” 他叁两步走到池清霁身旁,循着她回头的方向看过去,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没什么。” 池清霁摇摇头:“看错了吧。” 眼看是一切向好,但池清霁最近却总有一种感觉,就是粉丝数量增长,并不完全是好事。 28.熟悉香气(一) “薄言先生,再这样下去我真的要叫你薄情先生了,我就没见过你这么凉薄的人,好不容易从国外回来,跟以前的朋友就见了一面,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你说你搞个科研,过年也不回,暑假也不回……哎,你不会是去被分配到什么秘密任务了吧?” 电话那头正哔哔个没完的是宋薄言的发小,名字叫杨开远。 杨开远这个人虽然和宋薄言穿一条裤子长大,但性格却是两个极端,之前杨开远的爸爸还调侃过这两个性格迥异的朋友,说是宋薄言说话每年的限额都给杨开远抢了。 “暑假?”宋薄言理论上也才刚毕业一年,但对这两个字已经有些陌生:“你去做教育业了?” “我做的是度假山庄!我的薄情哥,跟你说了两百遍了!” 杨开远在电话那头叫得极响:“假期,那可是旅游业的黄金时间,说起来你都没来过我这儿,你什么时候来一趟呗,我给你留出最好的房。” “再说吧。” 宋薄言对旅游一向兴趣不大,更何况还是在老家庆城的度假山庄,和换个地方睡觉压根没区别。 他的敷衍杨开远一听便知,但又拿他没辙,脑袋转了一圈,没想出怎么劝她过来,倒是想到另一个事儿:“对了,你是不是找着池清霁了?” 前两个月他有一朋友去麓城追个网红乐队,当时对着舞台上的人咔咔一顿拍,拍完发现,某一张焦距对错了的照片里,赫然在目的是宋薄言的脸。 当时他就坐在角落,面前一杯酒,正听着舞台上人唱歌闭目养神,满脸的清心寡欲,酒吧那股热闹喧嚣灯红酒绿完全没沾上他的衣角边儿。 那朋友一开始只是当个好玩的发到他们的小群里,说是宋薄言这断情绝爱的佛都跑酒吧去买醉了,看来人在工作压力面前,都是平等的。 杨开远当时就在群里质疑那人看错了,说宋薄言怎么可能去酒吧买醉,他这辈子啤酒都很少喝,买醉还用去酒吧?去家楼下的便利店就能买,还近。 但那朋友也不是服输的人,特地凑过去在两叁米开外的地方给杨开远录了段视频,以证明那就是宋薄言本尊,结果把满场人叫“池清霁”的声音也给录进去了。 池清霁这个名字,说全国独一无二那不至于,但这么多年,杨开远也就知道那么一个池清霁。 “好家伙,不会你们其实都知道池清霁现在在干自媒体吧,我那天才知道,已经火的网上到处都是了,搞得我跟个圈子里唯一的老年人一样!” 电话里杨开远话音刚落,这头的宋薄言也已经驱车到了目的地。 他没心思再跟发小扯闲篇,只丢下一句“下次再说”,就直接挂了电话。 宋薄言停车的位置正好在一个老旧的居民楼底下,这片楼和刘姐酒吧附近那片差不多老,只不过一个在麓城南边,一个在麓城北边。 这里建的时候国内还没有物业的概念,楼洞顶上的楼门号是拿红颜料写的,早就消失在时间的风雨中,以至于宋薄言第一次来的时候,还花了十几分钟找地方。 不过他现在已经完全轻车熟路,下了车随手锁上,就直接上了楼。 老楼都不会太高,这一楼也就到七层。 只是宋薄言不耐热,走了几层楼还没感觉累,额头上已经开始出现湿润感,等上到五楼,背后的衣服已经洇开点点汗迹。 他敲了敲门,里面没人应声,过了一会儿,门从里打开,中年男人从里面探出头来,脸上表情一下变得有些不耐烦:“你怎么又来了,我都说过了,这些吉他,给我多少钱我也不卖!” 说完,便直接‘嘭’地一声关上了门。 比起消失在人海的李嘉,这位毕生挚爱收集吉他的吉他收藏家倒是好找得多。 在对方半懂不懂的情况下也依旧开出高价说明足够喜欢,藏品过多说明不太可能举家搬迁,带着这两个特点把麓城有卖吉他的琴行跑上一遍,基本就有了结果。 只是同样的,因为足够喜欢所以不可能因为钱而割爱,当宋薄言第一次登门拜访,表明来意,提出想要用高价购买他手上藏品的时候,男人就直接变了脸色。 “哎呦,这臭小子……” 男人对吉他的痴狂远近闻名,住在老人对面的男人母亲听见关门声,有些心疼地打开门,看着门外再一次吃了闭门羹的帅小伙,扬起声音对着对面说了一句:“一天天的就知道吉他吉他,满屋子破吉他媳妇都找不到……这么多烂木头放在家里,谁稀罕呐,别到时候着了火,连累了街坊邻居!” 说完,还好心地倒了杯水给宋薄言送了出来:“不好意思啊小伙子,来喝口水吧,最近天儿挺热的。” 宋薄言没喝水,只道了声谢,又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确认老人这一次也不可能回心转意后,才缓慢地转身离开。 走到一楼,宋薄言口袋里手机一震,他拿出来,就看见池清霁发来的短信: 你最近别来酒吧了。 28.熟悉香气(二) 最近池清霁感觉越来越不对了。 他们视频的播放量越来越高,粉丝也蹿得很快,到了睡一觉睁眼,就又多了好几万的程度,但同时在他们完全没有在视频里提过的前提下,喜欢听她唱歌的人却一路追到了另外几个兼职的酒吧。 一开始她还以为是酒吧老板为了蹭热度,自己跟别人说了地址,但后来问过之后才发现那些老板对这些人的来路也不甚了解,甚至抱怨说人突然来这么多,东西都挤坏了。 与此同时,她发现在演出结束之后,不管他们是直接回去,去便利店,或是去老陈那吃点东西,远远地总跟着几个人。 那些人不靠近,也不远离,她一回头就看见对方拿着手机在拍,最初对上目光的时候还会有点不好意思地上来说想要合个照,到后来就是直接问她和阚北是什么关系,是不是男女朋友,或是更加隐私的问题。 池清霁觉得这种问题很冒犯,完全不想回答,但每次阚北护着她进店门的时候,那些人好像更高兴了,好像拍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似的。 小黑和墩子甚至阚北叁个人都在账号上从倡议到警告,希望不要打扰到他们的现实生活,但收效甚微。 评论区响应的人响应得很明亮,可窝在暗处朝他们举起手机镜头的人,却依旧在不断骚动。 宋薄言接到刘姐电话的时候,正好没在宿舍,而是在一居室里。 他挂了电话直接放下手边的事情,甚至连电梯都来不及等,直接从紧急通道下到了停车场。 池清霁出事了。 “晚上刚开始演出的时候,突然有个人冲上来想抱她,结果池也没坐稳,俩人一起摔了一跤。” 刘姐刚才在电话里语气又气又急,甚至顾不上自己和宋薄言还不算很熟,在那里大骂:“这群人简直是神经病,天天跟踪偷拍也就算了,你要抱你不会好好说啊,直接扑上舞台,神经病,真是神经病!” 宋薄言赶到的时候,池清霁已经拿到了片子结果,正在诊室里听医生交代。 剩下叁个人都很乖巧地陪伴左右,虽然医生压根没提跟他们有关的内容,但叁人沉默倾听的样子看着跟挨训的小学生似的。 其实池清霁一直都很佛系,她没有那种野心,想要赚大钱,出大名。 她打从一开始加入这个乐队,就只是为了混口饭吃,有一个时间自由的工作,偶尔能去旅个游不用被束缚。 自媒体也好,颤音也好,都是他们强加给她的。 得到的名气和钱,是四个人共享,可池清霁却在承担着绝大部分的压力——他们四个人的隐私在不同程度上都被曝光,但池清霁作为主唱,同时作为女生,类似住址被爆这种事情对她影响当然更大。 宋薄言进来,也没出声,看池清霁头发乱糟糟的,用一个很别扭的姿势坐在医生面前,医生说什么她应什么。 阚北斜眼就瞥见宋薄言进来,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阚北便推了推旁边两人的胳膊,带着他们离开了诊室。 “……总之,目前问题不大,记得平时坐软一点的地方,最近注意点别再摔倒就可以了。” 医生交代得很细,说完后池清霁站起身来,才发现站在一旁的宋薄言。 两人对上目光,却很默契地都没有说话。 诊室外,刘姐已经交完医药费回来,跟阚北他们站在一起。见池清霁出来,阚北站起身:“鸡仔,我们准备视频先停一段时间不发了,最近去找找房子,准备搬家。” “然后你这不是摔着了吗,我们就想着,找房子的事情我们来。”墩子说:“你这几天就去酒店先住一阵,避避风头。” 小黑两次想插嘴,都没插上,最后只能跟着点点头:“就是这样。” “行。”池清霁乍一听还觉得阚北这似乎是有点太壮士断腕了,但想了想也觉得有道理。 他们现在那个小区,门口只有个看门的老大爷,都不用到夜里就开始打盹儿了,别说偷拍,小贼摸进来都如入无人之境。 既然这两个月钱也挣了点儿,趁着换个好点的房子也是对的。 刘姐在这时候开口:“去酒店干嘛啊,一天就一两百,反正也就几天,去我那呗。” “不行。”池清霁这一点很赞同阚北的想法:“到时候把那些不叁不四的人带你那去就不好了。” “那去我那吧。” 28.熟悉香气(三) 这个时候,一直沉默的宋薄言终于说出了今晚过来的第一句话。 “这就没必要了吧,我们也不差那几百块钱。” 阚北立刻顶了回去,池清霁先回头瞥了一眼,再看向阚北:“没事,你们先回去,我正好有事和他说。” 这话一出,小黑和墩子俩人一左一右,分别沉痛地拍了拍好兄弟的肩膀,示意算了算了,节哀顺变。 “那我们先走了啊,你多注意安全,我们争取这两天找到地方然后跟你打电话。” “兄弟护着她点啊,开车之前先看看周围有没有人跟踪,那些人可疯了。” 刘姐和乐队叁人离开后,池清霁跟着宋薄言一前一后来到医院停车场。 这个时间,医院的住院部都已经熄灯,停车场空无一人,池清霁余光看着路灯下乱舞的飞虫,开口说:“我现在开始怀疑,李嘉真的改名字了。” 上次赵青石讲完关于当年的事情,池清霁也就表明了身份,跟赵青石说明了这次去的目的,赵青石当时大为震撼,说能够帮她在国内各个项目组都打听打听,两人当场就加了微信,以便日后联系。 不同于宋薄言的人脉主要还是留在国外,国内只能靠宋氏的力量从外围渗透打听消息,赵青石是真正在国内生物科学界能说得上话的人,他花了些时间问了一遍,前两天刚给池清霁答复,说是国内有关的科研院所最近两年都没有录用过名字叫李嘉的女性科研人员。 他们这个专业不读博出来基本无法参与进科研项目中去,再早的话年纪就对不上了。 再结合宋薄言国外也一直在找人帮忙找,也是杳无音讯,想想李嘉一路读生物科学读到研二,总不可能申请留学后转专业另谋高就。 这种过于隐秘的隐匿让池清霁不得不面对一件她早就想到,却一直不想承认的事情——李嘉可能早就已经改名换姓,重新开始了自己的生活。 这站在李嘉的角度来看,确实很合理,毕竟李嘉这个名字曾经在麓城大学掀起过一阵风雨,但这样一来,他们找到她的可能性就更是微乎其微了。 “有可能。”宋薄言开了车锁给她打开副驾门,两个人都坐进车里后才说:“我这里也在前两天找到了李嘉以前的室友。” “她怎么说!?”池清霁立刻来了精神。 “她读完本科就没继续了,现在在一所中学教书,”宋薄言说:“和李嘉的联系断了好几年。” “我本来想让她拿出一张照片给我,但她说李嘉对拍照有阴影,很不喜欢拍照,每次遇到相机都会躲开。” 确实。 就连本科毕业合影都会别过头去躲避镜头的人,不喜欢照相简直太合理了。 这世界上为什么会有像李嘉这样的人,越了解她,感觉到的却不是越靠近,而是找到她的希望越小。 行车过程中,池清霁看着窗外,一时之间相当意兴阑珊。 直到宋薄言已经把车开进小区停车场,她依旧没什么说话的欲望,沉默地跟在男人身后迈进他家玄关,又因扑面而来的熟悉香气而顿在原地。 是炖肉的味道。 29.恨过(一) 大脑放空的瞬间,池清霁脱了鞋就连拖鞋都忘了穿,直接穿着袜子就走进了小一居室的厨房里。 只见电磁炉上放着一口一看就用料相当好的炖锅,旁边的流理台上放着几个超市的塑料袋,里面是类似土豆、洋葱之类的蔬菜,每一种量都不多,充其量叁五成群,个头大的洋葱甚至只买了两个。 这都是她再熟悉不过的,用来做嵌糕的材料。 她走到炖锅前,炖锅的锅盖已经不再滚烫,池清霁掀开盖子,就看里面浓油赤酱的一锅,是斑驳的油花与底下的浓汤交错,让人食指大动的颜色组合。 这锅肉看起来明显还欠点火候,可能是因为炖到一半,其主人突然遇到了什么事离开而不得不匆忙关火,但那仿佛刻进她DNA里的香味就伴随着蒸腾而上的热气,从锅里扑出来拥抱她。 池清霁回头,就看宋薄言有些无措地站在厨房门口,目光对上,半晌才道:“我怕我不说是阿姨做的,你不会接受。” “你怎么会做?” 在今天之前,总是是池清霁这样天马行空的脑袋也想不到宋薄言会走进厨房。 池清霁一时之间有些混乱:“这个菜只有我妈会做,不是,我是说这个味道……” 闻言,宋薄言沉默片刻,才终于如实道:“我跟你妈妈学的,高中的时候。” 年少的人,因为爱而不得其法,总喜欢做一些对方可能一直不知道,只有感动自己的事情。 这种情绪与智商多少,情商几何无关,是属于那个年纪独有的青涩与笨拙。 “啊?小言你想学做菜?” 池妈看着站在自己面前,表情非常诚恳的少年,意外得完全掩饰不住:“这是怎么啦,跟清清吵架了吗?” “没有。”宋薄言说:“我就是单纯想学一点。” 那个时候宋薄言的想法确实简单且幼稚到了极点。 因为池清霁最喜欢吃的就是妈妈做的饭,所以每天放学就积极地往家赶,生怕晚了两分钟饭就凉了。 所以他觉得如果池清霁能在大学的时候申请留学,或者到国外来读研,那他先学会几道她妈妈的拿手菜,应该会能让她不那么想家。 就算池清霁不申请留学,以后他们迟早也是要离开父母独自出去生活,到时候如果能让池清霁每天下班后就迫不及待地回家,倒也不错。 “可以是可以,不过小言啊,你下过厨吗?”女人有些担心地看着干净修长的少年:“如果没下过厨,要不要先跟阿姨做一点简单的菜,嵌糕对你来说可能有点难了,你看土豆要切丝,炒的火候也要把握好,得是还没彻底断生就出锅,要不然再跟着糯米皮一起蒸就没有口感了。” “没有。”宋薄言的回答也不出她的意料:“您教我一次就行,剩下的我可以自己练。” 池妈当时看着宋薄言认真到近乎天真的样子,实在是没忍心打击他,只憋着笑点点头:“好吧,你先看我做一次,到时候我给你写一本笔记,不过你回去练的时候要注意,慢慢切,不要切到手了。” 池清霁的妈妈确实是非常温柔的母亲。 温柔到明知道宋薄言学会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还是认认真真地给他找出一本笔记本,上面记记录了每一步需要注意的地方,后面还附带了其他几个菜,一起让宋薄言拿了回去。 “小言啊,我们清清最喜欢吃的菜就是这几个啦,除了嵌糕之外其他的都不太难,你可以先从后面的学起。” 让宋薄言来拿笔记本那天,池妈言笑晏晏地将他送到玄关口,“你要能把这些菜全都学会,那我们清清以后可就有福咯。” 后来宋薄言到了巴尔的摩,在无数个想池清霁却又无可奈何的夜里,只能靠一次一次练习池妈给的菜谱,通过还原熟悉的味道来聊以自慰。 直到那本笔记被他翻到纸页的边缘布满小小的毛躁与开裂,宋薄言终于可以不用再翻开它,就能够熟练掌握到所有需要注意的要点,能够游刃有余地化繁为简。 “以后别做了,我不想吃了。” 但池清霁闻言,脸上的表情却骤然变得寡淡与冷漠。 她垂眸避开了宋薄言的目光,生硬地甩下这么句话,便放下炖锅的陶瓷盖子,与他擦身而过走出厨房。 29.恨过(二) 池清霁这个澡洗得格外长,格外久。 她站在花洒下,就像是想把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清理干净似的,冲到指腹上的皮肤都微微发起了皱才关掉花洒,走出浴室。 小小的一居室里在失去花洒的水声后,静到就连蝉鸣都没有,仿佛被整个世界隔绝,窗外的夜色也看着充满了不自然。 池清霁身上套了一件之前放在这里的白色睡裙,裙子领口偏大,瘦削的锁骨清晰可见。 她看见宋薄言还站在刚才的厨房门口,在她走过去的时候,双唇微微翕动: “对不起。” 对不起这叁个字,确实对池清霁来说是最没用的叁个字。 以前不用,现在多余。 但她却在宋薄言面前停下脚步,忽然深吸一口气,露出一个极轻的,似有若无的微笑,指了指自己耳朵上的助听器:“你知道我的耳朵是什么时候坏的吗?” 宋薄言的身形一僵,知道她马上要揭开自己哪一部分的伤疤,就无力得就连不知道都说不出口。 “就在我爸跳楼那天,我去杨开远那里找你,他含含糊糊说不知道你去哪了,然后我妈打电话跟我说,我爸出事了。” 当时池清霁还不知道这个出事,指的是什么事,直到后来被妈妈带到公安局,看着被一块白布盖着的爸爸,耳朵‘嗡’地拉长一声鸣叫,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发现已经听不清楚面前的妈妈在说什么了。 男友失联,父亲自杀,池清霁以为那就是天塌地陷,但后来现实告诉她,那只不过是开始。 “我爸死了,不知道哪里来的一群正义使者翻出了当年的旧账,说我爸是因为对女学生性骚扰,爱而不得最后寻了短见,找到我家里来,说我们活该,他就是该死。” “你知道大晚上睡到一半被人从窗外丢石头把玻璃砸碎是什么感觉吗,我第一次那么庆幸,也那么痛恨自己是个聋子,因为我什么也不知道,只有我妈会大半夜被吵醒,她短短两天时间就被折腾到神经衰弱,看见一个墙上的影子都会被吓一激灵,还要安慰我说她没事。” 眼看原来的家已经住不下去,池清霁只能连夜带着妈妈逃往麓城。 她们走得匆忙,有太多太多东西来不及带走,窗台的绿萝吊兰,院子里的月季叁角梅,她的秋千,还有那棵陪着她长大的石榴。 走的那天,她拖着行李箱,在院子门口站了很久,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被全世界背叛的叛徒。 “我那时候多希望你在啊,多希望你能站出来保护我。” “所以我真的恨过你,我以前有多爱你那个时候就有多恨你,我恨你为什么就在这个时候不在我身边,我恨你为什么告诉全世界你要去留学却唯独把我蒙在鼓里。” “这不是爱,这只是你的自以为是,是你的自尊自大,是你的自我感动——” 池清霁最近确实唱了太多歌,透支了太多,以至于扬起声调的那一瞬,并不是尖锐,而是沙哑。 “所以那个时候我就发誓,永远也不会原谅你。” 池清霁想起以前种种委屈,眼眶周围浮起一点红,声线中却没有半点哭腔,依旧口齿清晰而锐利。 直到最后一句话轻如砂砾坠地,也斩钉截铁毫不留情地给眼前的男人宣判了死刑。 她说完便直接转身进了卧室,‘嘭’地一声将门关上,成为了今天晚上的绝响。 宋薄言在原地呆站了许久,久到窗外再不见一丝光亮,才仿佛石头一般逐渐苏醒。 房间里,池清霁已经入睡,四处都是昏暗,只留床上一个人影的轮廓。 宋薄言轻手轻脚地上了床,见池清霁背对卧室门而躺,依旧执拗地凑上前,从背后拥住她的腰,以双唇抵住她的颈。 比起当年媒体草草报导的大学教授跳楼自杀,几天不到就再在这快节奏的城市中找不到半点痕迹,背后的人才是被划出一个永远也不会痊愈的伤口。 不管什么时候去揭开那一层痂壳,痂壳之下永远都不会是长好的肉,有的只有残忍至极的鲜血淋漓。 宋薄言没办法想象当时池清霁离开庆城的那个夜晚是怎样的心情,也没办法得知她在最初的那段时间到底是怎么挺过来的。 他只能一次一次地匍匐在池清霁的耳边,如同匍匐在教堂的神像前,对着永远也不会有回应的虚无寄托,诉说自己的忏悔。 池清霁听不到。 在这样一个没有助听器的,静到如同一潭死水的夜里,池清霁睡意朦胧间只能感觉到有一滴温热的雨水,降落在她的后颈,顺着她的皮肤,缓缓滑落,在床单上无声地洇开一点小小的水渍。 30.可疑(一) 次日,池清霁醒的很早,确认自己再无睡意的时候看了一眼时间,才六点不到。 拨开宋薄言正紧环在自己腰间的双臂,池清霁下了床。 衣柜里还有之前放在这里没拿走的衣服,可惜已经过了季节,池清霁站在衣柜前直接抽出一件宋薄言的T恤套在身上,再穿上昨天来时的牛仔短裤,就这么出了门。 北方城市比起南方城市,最好的一点就是七八月最热的时候,也不过如此。 早晨出门风是凉的,还不像空调那么刻意,让池清霁偶尔起早了或者睡不着觉,还挺乐意跑一趟去给乐队里剩下叁位睡美人捎点早饭回来。 从宋薄言的小一居室里出来,池清霁轻轻关上门,目光随意地扫了一眼对面那扇门。 上次在电梯间遇到的那个叫林韵的女人,好像就住在那里。 如果排除掉名字的特点,其实林韵的年纪倒是和李嘉能对得上,但一人长发一人短发,所带来的气质也不太相同。 只是相同的专业,相似的年纪,光凭这两点,未免太武断。 池清霁在心里笑自己现在真是狗急跳墙,见个只有年龄相符的女人就开始疑神疑鬼。 她下了楼,附近找了一圈,发现这附近的早点摊比起出租屋那块儿确实是少了不止一点点。 没什么挑选的余地,池清霁只能走到一家包子铺门口,还没等看清铺子里有什么包子,旁边就突然走近一个男人。 池清霁不想挡人的路,本能往旁边让了让,就听那个男人“哎?”了一声。 她感觉那一声哎好像是朝她来的,侧眸就看见一张五官还算端正,挺敦厚的一张陌生面孔。 “你不是那个,宋薄言的……” 男人明显是认出了她,却卡在了措辞上,嗯嗯啊啊了一会儿,索性转移话题:“是我啊,我是宋薄言的室友,那天去酒吧我也在场,你唱歌很好听!” 池清霁完全不记得还有这么一号人,当时没想到会在那里碰到宋薄言,完全没注意到他身边还有谁。 但她还是啊了一声:“是你啊。” “对对对,是我啊!”男人一下因为池清霁还记得他而高兴了起来,指了指自己的脸说:“我姓胡,古月胡,单名知道的知。” 两个人简单地自我介绍了一下,胡知为表现自己的热情张罗着要请她吃早饭,池清霁摇摇头,淡淡道:“我带回去吃,宋薄言还没醒。” “哦哦哦!”胡知秒懂,同时也为自己的舔狗室友感到由衷高兴,一时兴起便打开了话匣子:“我本来和他是一起住宿舍的,但是过年后他老不回宿舍住,我自己住着也觉得好无聊,就也搬到这个小区来了,好歹网快点儿,晚上还不用担心动静大了吵到同事。” 池清霁点点头表示理解,同时伸手接过老板递出来的包子和豆浆,跟胡知一块儿往小区正门口走。 “我跟你说,我和宋薄言从大一的时候就认识了,那时候我们俩就在一个公寓,住对门儿!”实话实说,宋薄言之前划自己的事儿也让胡知有点阴影,看么看不下去,劝又不知道怎么劝,今天好容易让他碰到池清霁,恨不得使出浑身解数帮他多说几句好话,帮他早日脱单。 “他真的是我这辈子见过最洁身自好的男人,真的,这么多年了,不要说回国了没有接触女生的机会,当年在国外——我去,我有一说一,我当时可嫉妒他了。” “然后他还会做饭,在那个留学生公寓,炖那个肉,香得楼下的印度人大晚上上楼来敲他门就为讨口吃的,回国之后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那天上酒吧要不是我拉着他一起,他估计在这干到七老八十都不会去一趟!” 池清霁本来完全左耳进右耳出,偶尔嗯嗯敷衍两声,听到这里,却忽然想到了什么,停住脚步:“他没有带其他女生在你们面前出现过吗?” “对啊!”胡知一脸仿佛听见天方夜谭般的表情:“我靠,姐你刚没听我说吗,我估计他身边就连蟑螂都是公的,全靠无性繁殖,你信我!” “……好好好。” 小区挺大,池清霁和胡知只同到第二个路口,就分道扬镳。 她拎着包子和豆浆上楼,刚从电梯间出来,就看见宋薄言快步跑了出来。 他满身少见的狼狈,身上的衣服应该是被睡乱了,衣领斜着,一身混乱的褶皱,脚上还踩着家里的拖鞋。 池清霁走出电梯,看着宋薄言一双眼睛从慌乱到呆愣,把手上拎着的塑料袋往上提了提:“去买早点了。” 话音未落,宋薄言浑身上下提着的那口气缓缓地散了下来。 他喉结上下一滚,却什么也没说,只是走到池清霁面前,接过她手上的包子,另一只手顺势将她的手攥进掌心。 他手是凉的,好像被夏天衬得就连掌心都没什么温度。 但从手掌到指腹,却全都布满了厚重的汗。 30.可疑(二) 池清霁没挣开,任他严严实实地握着自己的手腕,将她带进熟悉的玄关。 早餐桌上,两个人谁也没提昨天晚上的事情,池清霁把包子往宋薄言面前推了推,自己啜了口豆浆。 “你今天要上班吗?” “这周还不用,下周可能要加班。” 两个人把包子分吃完,剩下点豆浆池清霁喝不下了,就捏着那小纸杯在手上:“那你能跟我说说,林韵这个人吗?” 林韵这个人真的很奇怪,从见到她的第一眼池清霁就这么觉得。 毕竟生活中确实很少有人见到一对走在一起的男女,就问那个男人是不是交了新女友。 当时池清霁只觉得她情商很低,但因为不能排除宋薄言真的带过女人来这里,就没往那方面想。 现在想来,那句话是不是也可以理解成——我因为知道你以前有过女朋友,所以本能地认为现在你身边的这个人是新女友。 按照宋薄言室友胡知的话来说,宋薄言从在国外留学的时候身边就没有过异性,直到回国入职依旧如此。 这么一想,林韵当时以宋薄言的条件来解释的话,就显得有些牵强了。 “林韵?” 宋薄言只听她说出林韵的名字,便好像也想到什么似的,抬眸对上池清霁的目光:“年纪倒是对得上,是她上次说的那句话很奇怪吗?” “对。”池清霁点头:“你在高中的时候和我谈的恋爱,她那个时候应该还在读研,不可能是我们学校的老师。” “但是她却知道我有女朋友。” 两人的大脑仿佛在这一刻连通,对话之间几乎没有间隙,你言我语如同一镜到底的镜头。 话音落下,池清霁的鸡皮疙瘩已经冒出来了:“你之前认识她吗?” “不认识。”宋薄言说:“现在也不熟。” 虽然他们是同事,理论上应该低头不见抬头见,但科研就是这样,大家平日里都是各司其职,各干各的。哪怕在同一个项目组,从总项目负责人一层层下来,真正和宋薄言对接,时常联系的也就只有他顶头,负责这些子项目的前辈。 所以即便宋薄言和林韵目前正在一个研究所的同一个项目组工作,两个人的分工却是截然不同,也根本不怎么会碰面,两人之间说话的次数屈指可数。 直到现在,宋薄言对林韵的了解,还是只有当时胡知刚入职时去各个科室打招呼,打听来的,让人提不起兴趣的八卦。 宋薄言给出的答案,池清霁一点儿也不意外。 毕竟他从高中的时候就觉得社交是世界上第一麻烦的事情,那时候身边能说得上话的朋友也就只有杨开远一个人。 她垂头略微思忖的功夫,宋薄言就看手机屏幕上出现胡知的微信消息提示。 胡知:朋友,我的好室友,刚我遇到你的女神了,我帮你说了好多好话! 胡知:她居然还来帮你买早饭,我看你俩进展不赖呀 胡知:把握住把握住,今年内能吃上你俩的喜糖吗? 宋薄言一般懒得回微信,觉得手机打字很麻烦,如果不是当下在等池清霁思考,确实百无聊赖,他可能瞥见了也当没看见。 他拿起手机回了个有事吗,就看胡知的名字闪了一下,白色气泡立刻从底部顶了上来。 胡知:嚯,我这不以为你忙着呢吗 胡知:群里都爱特叁遍了,您要不那么忙的话,要么抽空看上一眼? 宋薄言不知道为什么,胡知也好,杨开远也好,都喜欢把一句很简单的话用这个世界上最绕的方式说出来。 他切回微信主界面,点进研究所的大群,原本凝住的眉头忽然舒展开来。 “下周,所里有个集体聚餐。” 这次聚餐的目的很明确——他们的几个项目都已经进入了收尾阶段,最早的预计明年年初出完整成果,接下来的工作强度肯定要往上拔几个等级,所以工费吃顿好的,鼓舞一下士气。 池清霁立刻明白过来他的意思:“你们科研园区要进门,有没有什么门禁卡之类的东西?” “有,你要来吗?”宋薄言问。 “我准备在聚餐前,先在你同事面前混个脸熟。”池清霁说:“你能帮我申请一张吗?” 宋薄言点头,又顿了顿:“不过需要一个身份,只是朋友的话,没办法开长期访问卡。” “哦,”池清霁想了想也能理解,“女朋友行吗?” 31.患失(一) 池清霁的想法就是既然宋薄言和林韵不熟,那他其他同事里总有和林韵熟的吧。 她到时候买点零食点心,做点热饭热菜,以探班或送饭的理由到处发一发,聊一聊,混熟了之后也好开口。 之前是接触不到只能求人,现在有了这么明确的线索,她当然不可能只是坐在家里等。 早上六点,池清霁准时从床上睁开眼睛,不过一个翻身的动作就让身旁的宋薄言睁开了眼睛。 “我和你一起去。” 他声音中满是困倦,声带仿佛还没苏醒,让他一句话说得格外轻弱。 池清霁拨开他的手坐起身,先往耳朵里塞进助听器,回头等宋薄言又重复一次才问:“你知道要去哪吗?” “不知道。”宋薄言很快跟着坐起来,捏了捏眉心以疼痛驱赶睡意:“但是我可以跟你一起。” “正好,你开车送我去一趟商场吧,”池清霁说:“我要买两套看起来像个女朋友样子的衣服放在你这里。” 昨天两个人已经商量好,从明天开始就对外宣称两人是恋爱关系,以后宋薄言的午饭由池清霁做好后送过去——她必须抓住一切机会,以最快速度了解到林韵的信息。 池清霁身材确实是最典型的衣架子,用导购的话来说就是模特身材。 再加上皮肤白,池清霁根本不挑款,就恃靓行凶,索性连试穿都懒得,随手从衣架子上抽了两条连衣裙就交给还在热情介绍的导购:“开单吧。” 她目的再明确不过,不在任何无关的环节浪费时间。 宋薄言看着她手上两条颜色各异的连衣裙,连款式都没看清,那两条裙子就已经从她手上进了购物袋里。 虽然之前两个人也出去旅游过,去过海边,但宋薄言还真没怎么看池清霁穿裙子。 她那时候真像个活泼的小猴子,穿衣服唯一的准则就是舒适方便,哪怕在海边也就是把运动裤换成牛仔热裤,但托那两条细长笔直的腿的福,依旧无论走到哪都很吸睛。 “哟,这还是我认识的宋薄言吗,我就说嘛,吃饭不积极,脑袋有问题。” 次日午休前,胡知过来找宋薄言一起吃午饭,一进门就看往常不等他叁请四催都一定坐在位置上不动的人,今天已经在他进来之前站起了身,一副准备要走的样子。 他一副‘谈恋爱的人就是不一样啊’的语气表情走进去:“说起来我还忘了问你,今天还跟不跟我一起吃午饭啊,不会回去已经有爱心午餐等着你了吧?” “什么什么什么,爱心午餐?” “我靠,宋薄言脱单了!?” 人对八卦的嗅觉总是敏锐,更何况胡知进来的时机确实好,正好是这群人累了一上午之后神经最放松的时刻。 两个男的立刻不可思议地看着宋薄言,惹得旁边一个女人笑出声:“哎你们两个什么意思嘛,宋薄言脱单很奇怪吗,像他这种放学校里再怎么不得是校草级别的,我感觉他要不是被科研耽误了,孩子都五个了吧。” “这你就不懂了,甄蔓菁。” 俩男的被噎了一下,其中一个男的有些不服气地说:“这个感情的世界啊,也不是长得帅就能找到女朋友的,你还得看看生活轨迹,就他这日复一日叁点一线,上哪儿找女人去啊!” 胡知推门进来之前还没人说话的研究室就因为这么个话题热闹起来,甄蔓菁饶有兴致地看着宋薄言:“反正我觉得宋薄言比你俩脱单概率高。” 宋薄言拿起桌上手机放进口袋:“她今天多做了几个菜,大家都留下来吃吧。” 短短一句话扫平研究室所有纷繁复扰,所有讨论在这一刻都如同被按下归零的计算器,每个人的感想都只剩两个字: “卧槽…” “卧槽?” “卧槽!” 两分钟后,宋薄言被叁五个人簇拥着走到科研楼门前,胡知的语气已经跟泡了酸醋似的:“天呐这天儿多热啊,宋薄言你是不是人啊居然让妹子给你送饭过来!” 这话一出,立刻引发旁边两位男同事的热烈赞同,俩人你一言我一语跟对口相声似的,可惜还没搭上两句,就听一旁甄蔓菁问:“哎,那个是不是啊?” 宋薄言抬头望去,就看池清霁远远地走过来。 她身上穿着昨天买的连衣裙,纤细的吊带勒在肩头,衬得那一双瘦削的直角肩仿佛画家手中随意慵懒而又无比准确的一笔,细腻的皮肤在阳光下白得发光。 今天外面太阳大,风也大,吹动她宽松裙摆,女孩子一双不盈一握的纤细脚踝时隐时现,让裙边那一串向日葵印花都变得生动起来。 31.患失(二) 池清霁一只手拎着饭盒包,另一只手扶着被吹得飞扬的发,在几个人的目瞪口呆中走到宋薄言面前,才有些腼腆地朝旁边惊呆了的几人笑了笑:“你们好,我是宋薄言的女朋友,叫池清霁。” 胡知哪怕早就见过池清霁,知道她长得好看,也被她今天这身打扮又给从头到脚惊艳了一遍,在心里默念了叁十遍“这是你哥们的女朋友,你给我把眼珠子管住了!”。 另外两个男同事本来还抱着点看热闹的心态,就想看看宋薄言女朋友长什么样,虽然心里知道宋薄言长成这样,女朋友差不到哪去,但这一刻看着人小姑娘花儿似的笑脸,一时之间还是真情实感地酸了,轮流抡起拳头给了宋薄言大臂两下:“可以啊小子,哪儿找的这么漂亮的女朋友,也不给我们介绍介绍!” 宋薄言却根本顾不上去回答同事无关紧要的问题,只怔怔地看着池清霁落落大方地朝他身旁几个同事笑着友善道:“谢谢你们平时照顾我们薄言哦,今天我特地多做了点菜,中午就一起吃吧?” “哎哎哎这哪好意思……” “宋薄言照顾我们还差不多!” “你俩可真行,厨艺一个赛一个啊……”一堆人礼貌性地推让一番,胡知这时候才注意到池清霁手上的饭盒袋子,赶紧薅了旁边男同事一把:“咱也不好意思浪费你的心意,那我们几个去食堂打点菜带回来吧,也让人家尝尝我们食堂什么味儿。” 说着,把两个男同事给拖走了。 眼看叁个男人走远,一旁的甄蔓菁才好像刚回过神来似的,满脸毫不掩饰的羡慕:“你也太好看了吧,皮肤怎么这么白啊,日常有做防晒吗?” “有啊,我不喜欢打伞,所以防晒用得特别快。”池清霁说。 “什么牌子啊,好用吗,spf多少啊?” “就是那个啊,小黄书上最近很火的……” 护肤品也许不是打开女人之间话题最好的方式,但却是绝对不会出错的方式。 宋薄言感觉好像就是叁两句话的功夫,池清霁已经和甄蔓菁聊得热火朝天,往回走的时候已经开始手挽起手。 “你还愣着干嘛呀,进来啊,外面不热吗?” 她每一个动作表情都看不出一点不情愿,甚至回头催促他快点跟上时,带着一点埋怨的亲昵感,都让宋薄言感觉此刻自己脚下的地面已经不再是地面,而是绵软虚浮的云。 如果没有当年那件事,他们是不是本来就应该像是现在这样。 “来了。” 宋薄言回过神来,主动走过去接过她手上的饭盒袋,才发现格外有分量:“这么重,怎么不喊我回去拿。” “那你说有五个人,我肯定要多做点啊。”池清霁笑了笑,接着说:“你不是怕热吗,我怕你走一半就融化在路上了。” “哇靠——早知道我也去帮忙买饭了,你们俩这也太闪了吧!”甄蔓菁发出一声狗式哀嚎:“待会吃饭的时候你们可得从实招来啊,好歹宋薄言也是我们所的所草!我们也不能让他嫁得太没排面了!” 宋薄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身体和心灵在池清霁朝他露出柔和的笑容的一瞬,便对这种虚假的关系生出一种极为强烈的依赖感。 在喉咙干到极点的时候,只要想到甘凉的液体划过干渴的喉管,那一瞬间的甜蜜,哪怕明知那是鸩毒,却依旧足以让人失去理智。 更何况他已经尝到了。 “嘿嘿嘿还好吧,他就是个木头,有什么闪的呀。”池清霁憨憨的笑声让宋薄言回过神来,看过去的时候正好看她朝自己使了个眼色:“那你也去食堂买点水或者饮料过来呗,正好我没带,我们在这先聊天等你们回来。” 宋薄言回过神来,低低地应了声好,把手上的袋子先放回科室,就去追刚才的胡知他们了。 午饭时间,外面阳光正盛,宋薄言走出去时眼睛仿佛没适应那种强光线,看周围的树都产生了一些虚焦的重影,像极了环绕拥簇着庆城一中外面的那一圈绿化带。 他手心出了好多汗,多到想把手机从裤子口袋抽出来都先滑了一下。 多可笑啊。 他还没得到,就已经开始害怕失去了。 32.前男友「Рo1⒏red」 “我真的好好奇,像你这种美女,跟那样的帅哥谈恋爱,是什么样的感觉啊?” 整栋楼的人基本都走得差不多了,甄蔓菁和池清霁回到科室,先简单把桌上的东西整了一下,终于不再掩饰自己的好奇心。 “真的跟那个小黄书上说的一样,生气的时候看到对方的脸就不生气了?” “……怎么可能,一开始可能还好,后来看习惯了就该生气生气了。” 池清霁本来是自己想来打听情报的,没想到倒是先被甄蔓菁八卦了一把。 但护肤品可能是打开话题的好帮手,要想拉近距离,还是得靠自己的亲身八卦。 这就叫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可能学生时代的恋爱总是让人羡慕,甄蔓菁一边听一边大呼小叫:“原来你们高中的时候就在一起了,我就说从来没见过宋薄言那副样子,就低眉顺眼唯命是从的,宝你也太会管男朋友了。” 池清霁笑了笑没说话,甄蔓菁又问:“那宋薄言以前是啥样的啊,我感觉他特别不好亲近,来我们这一年了快,感觉还是跟我们这帮人不熟,也就跟胡知稍微好点,他以前也这样吗?” “嗯。”池清霁点头:“以前也这样,很不好亲近。” 甄蔓菁立刻露出‘这样哦’的表情:“也是哦,像他这种性格感觉是很多年才能养成的,我看他眼神总觉得有点凶,又不爱说话,我还想过他学生时代莫非其实很会打架什么的。” “哈哈哈哈怎么会,他才不会打架呢。” 不过提起这件事,倒是让池清霁忽然想起以前,宋薄言有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在校内和同学打架。 他一个体育课都懒得去上的人,明明不会打架,那次却偏偏要一挑二,结果叁个人都被打得一脸伤,因为事情发生在下了课的男厕所,引起很多人围观性质恶劣,叁人齐齐被叫进教务处。 那两个男生一口咬定是宋薄言先找茬的,直接冲上来就动了手,他们俩有多么无辜云云,反观宋薄言,却是依旧一言不发,一句也没有为自己辩解。 虽然宋薄言是一中实验班所有老师的心头肉,但学校为了公平公正,还是叁个人都给了通报批评的处罚。 那次池清霁顶着被老师抓回去罚抄叁十遍的风险在教务处门口等了半小时,才等到宋薄言出来,本来想问问他为什么突然要这样,却在看见他脸上的青紫时红了眼睛。 但无论她怎么追问,哪怕抽抽噎噎地掉了几滴眼泪,宋薄言也始终没有说过那天的前因后果,到底是不是他主动挑衅了对方之类,让这件事直到今天在池清霁心中依然是个迷。 “来了来了,久等了哈!” 转眼,几个去买饭的男人拎着东西回来,叁步并两步地把兜着饭盒的塑料袋放在桌上:“看着挺多其实不多,盒子都挺空的,我们怕吃不完浪费,就每个菜都打了一人份,让弟妹吃个新鲜!” 来之前宋薄言已经说过,他现在所在的项目组就他资历最浅,其他至少都是入职两年以上的前辈,喊她一声弟妹那是再合理不过。 池清霁笑着应了声好,便打电话叫宋薄言赶紧回来,准备开饭。 一群人边吃边聊,一开始还跟甄蔓菁一样,聊天的话题主要在夸池清霁菜做的好吃,和问问俩人恋爱小细节之类,到了后来就开始天南海北什么都说了。 池清霁一边听一边吃,偶尔笑眯眯地附和两句,一副人畜无害小鸟依人的模样,直到话题不知怎么到了结婚。 “说起来,我前几天去找林教授,她手底下那个实习生说她不在。”胡知一顿饭嘴就没停过,好不容易找到个空闲的时候,还得说话,倒是辛苦,“不会是被逼着回去相亲了吧?” 池清霁听见林教授叁个字,本能地看了一眼身旁的宋薄言,在得到他肯定的眼神后,适时地加入话题:“林教授,是住薄言家对面的那个林韵教授吗?” “对对对,你俩住对门啊?”胡知还没去过宋薄言家,也有点意外:“她都快四十了,好像恋爱都没谈过,家里都快急疯了,每次开会都要把手机关机,要不然指定能接到她妈的相亲电话。” “不过也确实是啊,都叁十五六了,没结婚还好说,恋爱都没谈过……”旁边男同事也嘟囔:“不会是不喜欢男的吧。” “你们别胡说八道了,什么不谈恋爱就是不喜欢男的啊,人就非要恋爱结婚?”甄蔓菁白了一眼在场这群无知男性,帮林韵解释:“林教授是读本科的时候谈了一次恋爱,直接给谈毁了,那个男的超变态,两个人都分手了还纠缠了林教授好多年,把人都逼去国外了,有这种前男友,谁还能不对谈恋爱PTSD啊?” “多变态啊?”池清霁搭上甄蔓菁的话,“跟踪吗?” “不光跟踪,还偷拍呢,听说是个玩摄影的,家里好像也挺有钱,花大价钱买的镜头全都用来做这种事了,哕!”甄蔓菁夸张地呕了一声,“从大一分手就开始纠缠,纠缠到硕研的时候,我要有这种前男友,我也不想再恋爱了。” “不愧是实习的时候就跟着林教授啊,知道的就是比我们多点儿。” 两个男同事纷纷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并附和说:“那要是这种情况的话,确实是难再谈了,可惜了林教授,各方面条件都不错的。” 甄蔓菁好像最受不了这种感叹,瘪了瘪嘴:“条件不错那是她自己努力的成果,别弄得好像女人的优势就是为了在恋爱的时候更有竞争力一样行不行,真服了。” 甄蔓菁好像一直都是这种画风,同办公室的那俩男同事一副早就习惯的模样,默默闭了嘴。 临走前,池清霁以发防晒霜的淘宝链接为由,加上了甄蔓菁的微信。 尒説+影視:ρ○①⑧.red「Рo1⒏red」 33.真好(一) 为了今天中午这顿饭,池清霁一整个上午都在厨房忙碌。 她虽然在妈妈住院的时候学会了做饭,在妈妈的指点下也能还原出几分家的味道,但后来这些年一直跟着乐队住在没有厨房的小出租屋里,吃饭不是外卖就是烧烤,手自然生了不少。 手生就要拿时间弥补,池清霁出门前累得腰都快直不起来了,心想这要是打持久战,说不定以后乐队待不下去还能拓展出酒店后厨的生计。 但万幸,今天第一次来,就收获颇丰。 池清霁带着信息与疑惑离开研究所园区,回到一居室才开始复盘今天听到的一切。 现在李嘉和林韵之间的相似点越来越多了。 比如李嘉不喜欢镜头,林韵的前男友跟踪又偷拍,结合两人分手的时间在大一,那极有可能就是因为这个前男友的存在,才导致李嘉后续一直对镜头有阴影。 那么如果按照老池的说法,那天很有可能是李嘉约老池去咖啡厅,商量留学的事情,然后在临别前因不舍而拥抱,却被前男友拍到,之后两人可能发生矛盾,然后照片被渣男发到了论坛内网,以示对李嘉的不满。 这个顺序看似合理,但同时也伴随着很多问题。 显然,按照现在这个逻辑去思考的话,李嘉当年也只是一个单纯的受害者。 她既然是受害者,为什么不站出来帮着老师一起控诉人渣前男友,而是选择沉默,以一言不发的方式将自己的老师陷于不义之地。 除非当年的情况并不像老池说的那样,但如果不是那样,老池又为什么要帮她隐瞒,甚至回到家里也不肯说实话。 亦或者,林韵其实不是李嘉? 这些问题池清霁一个也想不通,正在沙发上自己扶着自己肩膀缓解酸痛的时候,墩子的电话正好打了进来:“鸡仔啊,你想不想换把吉他啊?” 这几天他们都在看房子,感觉随便看一个也比现在这里好个几百倍。 眼看这搬家已经是近在眼前板上钉钉的事情,几个大男人看房之余,就在想着有些东西干脆不带了,就直接扔掉。 这个时候阚北突然提了一句想给鸡仔换把吉他,剩下俩人才如梦初醒。 确实,自从开始做自媒体,他们仨的设备已经换了一轮了,但池清霁那把破电箱吉他还在苦苦支撑。 几个人正好也觉得这回出事儿都是他们心太大,要一开始就疾言厉色的制止也就没这些事儿了,搞得现在池清霁还要出去避难,确实于心有愧,寻思干脆趁这次手头上还有点闲钱,给她弄把好的,一步到位。 墩子作为民意代表,电话就没打得这么有底气过,就等着池清霁说想,然后选个好日子去给她挑琴,却听电话那头池清霁咯咯咯地笑了一阵,然后说:“算了吧。” “是吧,我就知……啊?” 墩子感觉自己就跟猫和老鼠里刹不住车的大胖狗似的,反应过来连忙追问:“你跟我们客气是不是,别啊,都自己人!” “不是客气,墩子哥哥。” 池清霁刚还在想今天回去一趟把吉他带过来练练琴,别一周过去那手生得连狗都听得出来,这几个人的电话就来了。 她从沙发上站起身,用一个巨大的懒腰缓解一身的疲惫,才接着解释:“我就是觉得吧,这些吉他好也好不到哪里去,没什么意思。” 近几年世界各国都开始把环保议题提上日程,原木开采变得愈发严格,吉他市场越来越贵,单板加上稍好的原木木料,价格就直接飙到上万。 而且现在乐队的自媒体号才刚起步,真要说太好的也不现实,反正都不可能比得上当年老池给她买的那一把。 池清霁就觉得自己这个情况是属于吃过满汉全席,再看其他菜都是清粥小菜,那还不如现在这把便宜吉他,虽然音色不好,但它便宜啊! “瞧不起你墩子哥哥是不是?”墩子一听就急了:“我们预算充足,想买多钱的都行,你放心,开了这个口肯定给你整个最好的!” “行啦行啦,我觉得我现在的小橘就蛮好的。”池清霁说话的时间,人已经到玄关穿上了鞋子,“我待会过去一趟把吉他拿过来哦,这几天还得练练琴呢。” 她下楼路上拿软件叫了个车,就直奔着市区去了。 33.真好(二) 几个人还是怕周围有人蹲着拍,特地约在距离出租屋还有叁站路的地方见面。 池清霁本来以为是墩子送过来,但下了车发现,在等她的人是阚北。 以前他们几个人就讨论过,阚北这五官张扬又英俊,平时又素爱一身黑,真就跟电贝斯成精差不多。 时至今日,池清霁再去想这句话,也觉得没毛病。他上身一件简单至极的纯黑色短袖,那张桀骜不驯的脸侧着,不知看着什么;肩上背着她的吉他箱子,膀子那块儿的肌肉被往后拉扯,勒出一道浅浅的凹痕,显得更是精壮。 路过女生目光或多或少都会在他身上停留一会儿,他却一眼看见从计程车上下来,将向日葵花田穿在了身上的池清霁,眼里满是惊艳。 “可以啊,人靠衣装啊鸡仔。” “谢谢,您也挺帅。” 俩人对视笑开,阚北把肩上的吉他交到她手里:“在他那过得挺好。” 池清霁对上阚北专注的目光,想了想还是点点头:“嗯,挺好。” “挺好就好。”阚北仿佛松了一大口气:“他以后要欺负你,跟我们说,我们仨干不死他的。” 池清霁乐了:“你之前还说法治社会来着!” 阚北却依旧振振有词:“那没办法,反正你就当我们是你娘家人,记住不管什么时候在他面前都别没底气就行了。” 池清霁正想着要怎么吐槽这个占便宜的家伙,忽然回想起曾经无数次小黑和墩子劝她常回家看见,阚北叁两句话就把话题带到了别处,让她省了解释的力气。 她之前一直没注意到,直到现在才发现,这个每天运动两小时的糙直男,好像长着一颗如尘般细腻的心。 挥别阚北,池清霁坐上回去的车,窗外的日头已经过了每日最盛的时刻,变得柔和下来。 那天她在那么尴尬的时候举起手来,加入了这个乐队。 真是太好了。 - 宋薄言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 夏令时昼长夜短,六点多的时间正好夕阳西斜,缱绻艳丽的晚霞铺满了半边天,给住宅楼的外墙都染上了一层梦幻的瑰丽。 他开门之前听见门里隐隐约约有点吉他声,大概猜到池清霁应该下午回去了一趟,把吉他拿过来了,但推门进去的时候,大脑还是不由自主地空白了一下。 客厅里,落地窗被打开,风从阳台灌进来,将窗帘扬起。 池清霁在客厅摆了个高脚凳,身上还穿着白天那条连衣裙,浅浅地拉起裙摆,露出一节玉白的小腿。 高脚凳应该是她新买的,高度有点不合适,脚撑在地上,得微微踮着,脚踝紧绷,踝骨线条拉起一道秀气的直线。 这些事情她好像都无所谓,甚至把不合适也变成了一种独特的美感,手指拨弦,发丝飞舞,口中没有歌词,只有随性而慵懒的哼唱。 窗外红霞成为了她的舞台背景,仿佛如梦似幻的打光映在她的皮肤上,铺上了一层斑斓颜色。 池清霁不是没注意到宋薄言回来,只是今天状态不错,有那么点舍不得停下来。 但只是一个闭眼再一个睁眼的功夫,原本还在玄关的男人已经走到了身前,池清霁抬眸的瞬间,歌声戛然而止。 两人即便在这样一片残破的局面中,依旧一触即燃。 宋薄言的手扣住她的后脑,舌头蛮横地顶进来,与她密不透风地深缠在一起。 池清霁甚至来不及去放下怀里的吉他,连衣裙的吊带便已经被褪到了大臂上虚挂着,宋薄言的手隔着衣服覆上她的薄乳,灼热的吐息如同燎原之火,瞬间便从双唇嘴角,到了耳根侧颈。 “你等我放一下吉他……” 下午才刚刚拒绝过他们的好意,池清霁可不想扭头把小橘给摔了,到时候换也不是不换也不是。 只是宋薄言的动作好像已经在脑海中发酵了很久,熟练地撩起她的裙摆,探入裙底,隔着内裤抵在她的敏感上,揉得急躁。 窗外的晚霞一瞬间将那种燃烧般的红光延伸进了室内,就落在池清霁眼前的瓷白色地板砖上。 34.专心(一) 一切的一发不可收拾,好像总是从一个吻开始的。 刚刚还惦记着怀里吉他的池清霁,脑海迅速被这个吻模糊,身体本能就像一根轻盈的羽毛般,将脚蜷上高脚椅腿间的横梁,全心全意地与面前的宋薄言接吻。 直到这把横在两人之间的吉他已经成为了个碍事的存在,宋薄言才拎着它,从池清霁的怀里拎到一旁地面,靠着高脚凳孤零零地站着。 池清霁短短时间里已经是衣衫半褪,连衣裙后背的拉链都已经失守,清瘦裸背上隐隐的骨骼线条仿佛从高处俯瞰大地秀气又磅礴的主干支流。 宋薄言终于可以没有障碍地抱她在怀里,滚烫的啄吻接二连叁地落在她的颈窝肩头,池清霁被亲得痒,便凑过头去将他的注意力重新拉回自己的双唇之上。 两个人在性爱这件事情上都不是有耐心的性格,宋薄言往外看了一眼,索性就近将她抱到窗边,以她的身体压住阵阵膨胀的窗帘,就那么直直地送了进去。 又是好一阵没做,池清霁被撑得忍不住倒吸了口气,但快意攀升,很快把那种不适应感削弱,抬眼间只剩一片水波般的粼粼妩媚。 宋薄言哪里架得住她这样的眼神,两人就如同磁铁的两极,再一次靠近,紧贴,在下半身的颠荡耸动中再次忘情地吻到一起。 池清霁隔着一层窗帘背靠着落地窗,接吻的过程中余光还能瞥见一隅窗外绮丽。 她深吸口气,将注意力稍稍从快感的波浪中拉扯回来一些,声线沙软柔媚:“我觉得……嗯……林韵是李嘉的可能性……很大。” 男人的阴茎在她腿间进出,时隐时现,淫水被搅得浓稠,每一次往里送的时候都会发出叫人鼓膜刺痒的粘腻声响。 他一手提着池清霁的膝窝,感受她私处的嫩肉在快意沉浮间张弛绞紧,垂眸便见那一对小巧的白乳正在极有频率地上下跳动,不得不闭上眼吐出两口浊气,才勉强找回理智。 “对,”宋薄言的声线哑到几乎失真,咬字又轻,有一种与两人此刻体位截然不同的屈从感:“但是还没有决定性的证据。” 有过对镜头不愉快的回忆不代表惧怕镜头。 所以哪怕越来越接近,也没办法确定地说两人就是同一人。 宋薄言想再说点什么,奈何情欲浮动,徒劳一场,只能更加用力地往她的身体深处嵌合,企图营造出一场无人生还的肉欲洪流,将她也一并拉扯其中。 他龟头送进深处,池清霁便唔了一声,绞着他的媚肉跟着小小地一收,激得宋薄言额角一片湿润。 “林韵她……也不喜欢拍照吗?” 但池清霁依旧不肯放弃,仿佛已经打定主意要将打探情报这件事情见缝插针地融入自己的生活。 宋薄言想低头去吻她,池清霁却别开头去,不屈不挠地向他求证:“是不是?” “清清……”他无奈至极,额角的细汗已经憋成了大颗的汗珠悬挂在皮肤上,“抱紧我。” 池清霁不知所以然,情欲的激流在不断冲击她脑海中尚未形成句子的问题,让它们好像破碎的物件儿,在深水中浮沉。 只是还来不及等她做出反应,宋薄言的手已经扭下了窗子的卡扣,将落地窗猛地朝另一边推开—— 夕阳下的夏风早已失去那种燥热感,清爽地推起窗帘布,轻柔得就像是云朵的怀抱一样,将两个人拥了进去。 身后的支撑忽然消失,池清霁吓得短促地‘啊’了一声,这个时候才意识到宋薄言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好在宋薄言推窗之前已经紧紧地扣住了她的后腰,只等她伸出手臂环绕过来的这一刻。 慌乱中,两人在窗帘被风扬起的柔和波涛中紧紧相拥,宋薄言索性将她另一条腿也抱了起来,让池清霁完全悬了空。 “你、啊……你干嘛……宋薄言!” 池清霁吓得心脏怦怦直跳,她简直难以想象这要是风把窗帘吹歪了,这副画面落到对面楼的住户眼里,得是什么模样。 “专心。” 宋薄言话音刚落,双手拇指的指腹便紧紧地卡进她的膝窝,蛮横地冲撞起来。 池清霁的连衣裙已经完全失去了蔽体的功能,纤细吊带苦苦支撑在手臂上,身前裙摆被翘起的双腿固定在小腹以上,只剩下身后几朵狼狈向日葵伴随着两人的动作颤抖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