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疼你一个人》 第1章 [出嫁从夫5]《只疼你一个人》 作者:古灵 申明:本书由奇书网(isuu.)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订阅购买正版. 序曲 “不能告诉他。”满儿。 “是不能!”兰馨──弘日融的老婆。 “绝不能!”双儿。 “绝不行!”香萍。 “绝不可以!”香月。 “最好不要吧!”翠袖呐呐道。 贝子府的寝楼寝室内,翠袖靠在床头,满儿端坐床沿,其他人围在一旁,张张表情严肃又凝重,正在讨论重大议题。 “不然他一定会不顾一切立刻飙回来……”满儿。 “皇上必然会很生气……”兰馨。 “八成会降罪……”双儿。 “降职削爵……”香萍。 “打入天牢……”香月。 “千万不要告诉他呀!”翠袖心惊肉跳的猛吞口水。 满儿安抚的拍拍她的手。 “放心,我们不会告诉他。” “就算他写信回来问……” “也要当作没注意到……” “多写两句夫人的事……” “贝子爷就会很开心了。” “对、对,就这么办!”翠袖卯起来点头赞同。 重大议题讨论结束,结果大家都很满意,于是各自散场,香月、香萍伺候主子躺下睡觉,满儿与兰馨、双儿离开寝室,停在前廊,讨论第二重大议题。 “现在绝不能告诉他。”满儿。 “绝对不可以!”兰馨。 “绝对不行!”双儿。 “但是他回来后,一定要告诉他!”满儿。 “对,非告诉他不可!”兰馨。 “没错,非说不可!”双儿。 “即使翠袖觉得不需要计较这件事,坚持要让她们继续留在贝子府里……” “她太善良了!” “太傻了!” “我可忍受不了!” “我也是!” “谁都受不了好不好?” “所以弘普回来后,非告诉他不可!” “然后大哥就会发飙,那女人可惨了……” “大哥只有在发飙的时候跟阿玛一个样儿,超恐怖!” “这才是最正确的做法!” “我同意。” “我附议。” 第二重大议题讨论完毕,结果同样令人满意,于是三人转入隔壁另一间卧室,房中三位嬷嬷一起起身见礼。 “福晋、二少夫人、三格格吉祥。” “醒著么?” “可精神著呢,福晋。” 闻言,三人不约而同绽开欢喜的笑容…… 第一章 乾隆十四年元旦刚过,大金川卡撒军寨—— 中军大营连绵数里,正当中的帅帐里,傅恒等将帅正日夜密议进击莎罗奔的战策,金日却躲在后面的营帐里间啃瓜子三不管。 他又不懂打仗。 “这啥玩意儿?”瞪著圆滚滚的大眼睛,金日瞅著搁在他鼻端前的碗,缕缕呛鼻的药味儿直冲入他鼻腔内,呛得他险些窒息,“干什么的?”他不悦地问。 铁保努力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明明每天他都会端这么一碗补药来给主子“享受”,主子却总是要一再重复这两句相同的问话,跟小孩子一样,就是不肯爽爽快快的把药喝了,大家皆大欢喜。 “夫人的吩咐,请贝子爷务必要喝完。” “……他大爷的!” 劈手抢过碗去,金日不甘不愿的一口喝光补药,苦著脸把碗丢回给铁保,正想唠叨抱怨几句,帐帘忽掀,何伦泰进来了。 “禀贝子爷,府里来了信儿。” “真的?快给我!” 一把夺过来随著廷寄文昼送来的家信,金日迫不及待的拆开来仔细看,看著看著,小嘴儿不觉撩起欣喜的笑纹,看著看著,笑容又逐渐消失,眉宇间蹙起困惑的皱折。 “怎地,都没有提到孩子的消息?” “夫人还没生吧!”铁保说。 “怎会还没生?”金日喃喃念著,视线拉回去再重头看一遍,想说是不是哪里漏看了。“十二月就该生了,这会儿都一月了!” “那也没什么呀,五阿哥不也晚了快一个月才出世。” 一语中的,金日猛然举眸,“可不是!”松了口气,放心了。 不过…… 这场该死的仗究竟还要多久才能结束? 坐完月子后,好不容易得到满儿的允许可以自由走动,翠袖第一个想到该去探望一下借居在贝子府的“客人”——汪夫人。 “夫人,她们过得好好儿的,没那必要特意去探望她们吧?”香月喃喃抱怨。 “当然要,我娘说过,借住家里的客人必须时时去问声好,这是礼貌!”翠袖严肃地说。“更何况,我坐月子休养这近两个月来,她们都没有来探望过我,我相信她们必定是因为那件事而过意不去,我得去告诉她们我不在意。” 香萍、香月相顾一眼,目光诡谲,没有吭声,翠袖也不再说话,踩著满地雪花跨过二门,困惑的左右看一下。 “奇怪,以前这里并没有护卫守门,为什么现在有了?” “夫人您不知道吗?王公府邸大都分成内、外府,这二门以内是主子们起居的内府,外人是不得随意进入的……” 香月说到这顿了一下,香萍马上接下去。 “之前府里的人都知道这规矩,所以不需要护卫守这二府门,不过现在有‘不懂规矩的外人’住在府理,只好派人守著,免得她们又胡乱闯!” “原来有这规矩呀!”翠袖恍然大悟。“我都不知道呢!” “夫人您是主子,府里哪里都去得,自然不需要知道。”香萍又和香月交换一下眼神。“不过夫人之前都邀请汪夫人她们一家人到内府偏厅一道用膳,那是不合规矩的,可以的话,请夫人尽量避免。” “咦?真的吗?”翠袖吓了一跳。“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这规炬!” 见翠袖真被吓到了,香月与香萍猛然扭过脸去窃笑了一会儿,再转回来。 “没关系,夫人,以后不要再邀请汪夫人到内府就是了。” “放心,我保证不会了!” 真是好哄! 往东厢院落的一路上,香月与香萍忍不住偷笑不已。然而,一来到东厢客院汪家四口子的住处,两人同时收起笑意,露出格外谨慎的神色。 那个江夫人可不像夫人这么好骗。 不过,哼哼,尽管放马来吧,保护夫人是她们的责任,她们绝不会再让夫人被人欺负去! 正月二十八日,清军已逼近莎罗奔的老巢勒乌围—— 紧绷著脸容,金日缓缓放下家书。 不对劲! 虽然信上一切都很美好,老婆做完月子了,女儿也很健康,胖得跟猪一样,但他知道有什么不对,那不对就在字里行间,只是他怎么看都看不出来。 她们到底隐瞒了他什么? 阴沉著表情,金日静默片刻,忽地起身离开营帐,几个大步来到帅帐前,猛然掀开帐帘进入,帐前守卫各个低头装作没看见,没人敢阻拦他。 做守卫招子就得放亮一点,长命百岁不敢说,多活几年也好。 “你们究竟还在商讨些什么?” 帅帐内,围坐一桌,正在研议战策的将帅们不约而同吓了一大跳。 “贝子爷,卑职等是……” “少跟我扯白货闲打牙儿,挑明了讲!”金日不耐烦地命令道。 傅恒稍稍迟疑了一下。“这勒乌围是莎罗奔的老巢,前面皆山,山势险峻,万木丛笼,绝壁峭立,无路可上,又是大雪纷飞天寒地冻之时,想要强攻,不知得死多少人……” 金日不悦的挑起眉峰。“十多日前就听你们说要强攻勒乌围,攻了好几日,也听你们说攻下来了,怎地现下又来说要攻勒乌围?是怎样,刚攻下来又被抢回去了?你们只会攻不会守么?” “贝子爷,您有所不知,”岳钟棋忙道。“这勒乌围前头有两重门户,第一重名博瓦山,第二重名那穆山,我军狠搏几日夜方才杀上博瓦山,占下第一重门户,而那穆山地势更险,藏兵据险扼守,罗布得密密层层,我军前后分攻数次无效,白白牺牲无数将士性命,故而……” “行了!”金日半合眼。“简言之,你们攻不下来,又不想继续牺牲兵士们的小命儿,只好窝在这儿穷磨脑瓢子,是吧?” 傅恒、岳钟棋等人默然无言,缩头装乌龟。 哼了哼,金日霍然转出营帐。“铁保、何伦泰!” 铁保与何伦泰齐齐躬身。“奴才在!” 身形倏旋,金日猛扑向山林而去。“跟我走!” 铁保、何伦泰急追而上,傅恒等人鱼贯自帅帐里跟出来,各个眼盯著金日消失的方向,严肃中喜色暗藏,憋了又憋才把欢喜的心情硬憋在肚子里。他们耐著性子闷头“研议”了几天,等的就是这一刻。 等金日不耐烦。 如此一来,不必再牺牲一兵一卒,毋需再浪费一箭一矢,最多再半天功夫,这场劳民伤财的战争就可以结束了,这就是他们“研议”的结果。 果然,一个多时辰后,铁保单独回来传讯。 “贝子爷已擒获莎罗奔与其妻儿,可以派人前去招降了!” 闻言,众将士们不禁欢声雷动、雀跃狂喜,唯有傅恒,他半声未吭,静静合上眼,一脸安心的松懈表情。 为了金川战事,三位极品大员被诛戮,总算他不会是第四个。 第2章 二月初五日,大金川土司莎罗奔带领土舍、喇嘛及头人等来到清军大营正式设坛投降。受降结束后,傅恒立即向皇帝千里报捷,日行六、七百里,仅仅用了八天时间,告捷书就呈送到乾隆面前。 终于可以班师回朝了! 粉妆玉琢般的小娃娃在小床上一个劲儿咿咿呜呜,已能发出哈咯咯的笑声,稍微挑弄一下,她使蹬小脚呵呵笑开来,边摇两只小手挥舞,逗人极了。 “好可爱、好可爱!” 满儿忍不住抱起来又亲又哄,霎时间,几百只手一起捉过来,包括一双五岁小男孩的小手。 “抱抱,永蕃也要抱抱!” “小子滚一边儿去!”兰馨一把推开儿子,也伸长手要抱。“我抱抱!” “二嫂,要抱就自个儿生去,别来跟人家抢嘛!”双儿也一把推开兰馨,换她伸长手要抱。“额娘,也给人家抱抱嘛!” “放心,我会加紧努力,可是……”弘曧的手伸最长。“先给我抱一下也无妨吧?” “需要实习一下的人是我,先让我抱把吧!”弘昶也拉长手臂伸过去。 “滚!男人排后边儿!”兰馨和双儿一个右脚、一个左脚,合作无间,一起把两个大男人踢开。 翠袖在一旁笑得合不拢嘴。 重男轻女是由来己久的传统观念,她原本还担心生女儿会受到白眼,没想到恰好相反,庄亲王府向来阳盛阴衰,受欢迎的反倒是女孩子,大家没事就跑到贝子府来抱娃娃,要是没讲好,大家一起来报到,就会像现在这样大吵起来,眼看就要掀起一场惨绝人寰的大血战…… “小格格该喂奶了。” 幸好,伟大的奶嬷嬷及时出现,满儿依依难舍的亲了又亲,方才“狠心”的猛一下把孩子推向奶嬷嬷,活像割了一块肉给人似的。 片刻后,众人移驾到花厅喝茶闲嗑牙。 “时间差不多了呢,额娘,”兰馨说。“该替孩子准备度百禄了。” “太棒了,又可以热闹了!”双儿兴奋的欢呼。 “只不知大哥赶得回来不?”弘曧咕哝。 “那可不一定,”弘昶专心啃瓜子,漫不经心地说。“大金川的仗都打了近两年,再多两年也不奇怪。” “少乌鸦嘴!”满儿恨恨的给他一拳。“有你大哥出马,哪拖得了多久!” “干嘛打我?又不是我的错!”弘昶哀怨的嘟嘟囔囔。“我真是不懂,皇上应该叫弘昼去的说,干嘛又叫大哥去?” “说得也是,额娘,阿玛的武功不都教给弘昼了吗?”对于这点,弘曧也感到相当不解。照理说,护驾的责任移交给弘昼之后就没咱们的事了,但皇上却把弘昼丢在一旁凉快,依然老是把‘那种事’扔给阿玛处理,这到底是为何?” 满儿徐徐环顾四周一张张好奇的脸,慢吞吞的端起茶盅来喝一口。 “这个问题啊,咱们可以关起门来讲,可千万别到外头去嚷嚷喔!” “别犯傻了,额娘,皇上的事,谁敢出去随便乱掰扯呀!” 满儿点点头。“好,那我就告诉你们,但记得千万别说出去。” “知道了,额娘。” “嗯。”茶盅搁回桌上,满儿开始述说:“这是你们阿玛说的,弘昼是皇上自个儿挑的人选,可惜他对学武不怎么有兴趣,资质不够又不肯专心,你们阿玛的武功至多他也只能学得一半,这种情况你们阿玛也勉强不了他……” “这我懂,我懂!”满儿才说一半,双儿就忍不住打岔进来。“就像阿玛教我们几个武功,明明阿玛也没偏心,但我们每个的程度就是不同,除了大姊没机会学,二姊没兴趣学,大哥领悟了九成五,就差那半成,大哥硬是没办法像阿玛那样不用剑,至于二哥……” “不到八成。”弘曧苦笑。 弘昶吐吐舌头。“我七成。” 双儿抓抓头发,嘿嘿笑。“我才六成,比弘昼稍微好一点而己。” “只有四弟,他领悟了十成十,”弘曧不好意思的说,输给弟弟真是超没面子。“就他一个学全了阿玛的武功,也可以像阿玛那样不用剑,仅是功力深浅有差罢了。” “没错,武功不够高,要办皇上交代下来的差使就不容易,更何况……”满儿迟疑一下,嗓门压低了。“别看当今皇上表面温和,其实他是个彻底专制的皇帝,那种人不会把可能威胁到他的皇位的人留在身边……” “所以当年皇上才会利用阿玛和大哥除去弘皙与支持弘皙的人。”弘曧低喃。“倘若二叔允礽没有被废,现在的皇上应该是弘皙。” 满儿颔首。“另外,皇上尤其不能容忍有人冒犯到他的至尊皇权,而弘昼在他面前一向随便惯了,譬如当著皇上的面殴打朝中重臣,到皇太后宫中请安时,竟不按礼仪的跪坐在皇帝的藤席上……” “哇,这可真是逾矩了,难怪皇上要把弘昼闲在一边,”弘昶咕咕哝哝。“不治他罪已算开恩了。” “不过这也不能全怪弘昼,追根究柢得怪太后。” “这又关太后什么事了?” “按清制,后妃生了孩子必须交给其他后妃抚养,换句话说,母亲不能直接抚养亲生儿子……” “我知道、我知道,”双儿又插嘴了。“目的是避免母子关系过于亲密而联合起来有所企图,甚至谋求皇位。这是皇室最忌讳的事,为此而不惜割断母子之间的血缘亲情,用心也可谓良苦了。” “嗯,就是如此。”满儿再点头。“而当年抚养弘昼的恰好就是太后,因此太后总是向著弘昼,处处偏袒他,自己的亲儿子反倒不亲了,宠得弘昼愈来愈放肆,有时皇上忍不过,想调弘昼到北方去苦两天,太后就叫宫女帮她整理行李,说是要陪弘昼去,皇上只好收回成命,但心里的怨怼不言可喻,只是无可奈何……” 她们愈说愈热烈,唯有翠袖的目光随著说话的人转过来绕过去,听了半天愈听愈茫然,始终都在状况之外。 “你们在说什么,为什么我都听不太懂?” 满儿失笑。“不懂最好,懂这些对你并没有任何好处。” “对对对,这些大嫂不必懂!大嫂只要想著大哥就够了。”说著,双儿暧昧的挤眉弄眼,十分滑稽。“难道大嫂一点儿都不想念大哥吗?” “话说不想!”翠袖冲口而出,旋即被大家的调侃眼光看得面红耳赤的赧下脸去盯住自己的手。“我……我一直好担心他过得好不好?衣服穿得够不够温暖?三餐有没有按时吃?铁保有没有天天煎补药给他喝?还有……” 她愈说愈担心、愈说愈忧虑,相反的,四周的人突然兴奋起来,各个望著翠袖背后笑逐颜开,乐不可支。 “他是不是很辛苦?会不会过度劳累?旧疾有没有复发?有没有受伤?”翠袖呢喃著,两只手愈绞愈厉害,几乎扭成麻花糖,看得出她是真的十分担心。“虽然他信里都写说他很好,但是……” 她轻轻叹息。“好希望他能立刻出现在我的眼前,让我知道他信里说的都不是安慰我的……” “那你就回过头来看看我是不是安慰你的吧!” 闻声,翠袖一怔,霍然回首,眼前那张笑咪咪的奶娃脸,可不正是她日日夜夜思念又思念的人,她不由狂喜的跳起来飞扑上去。 “夫君,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 双臂怜爱的圈紧怀中的人儿,“我回来了!”金日低喃。 “好想你啊,夫君,我好想你啊!”翠袖又哭又笑,忽地挣开他的手,退后一步揪紧了眼上下打量他。“你好吗,夫君?你过得好不好?吃得好不好?有没有生病?有没有受伤?铁保他有没有……唔!” 见她一开口就落落长一大串问题,可能问到隔天还问不完,金日没耐性的叹了口气,旋即俯下唇去堵住那张聒噪不休的小嘴。 起先她还会挣扎,因为有观众在,总得意思一下,表示她不是不懂羞耻的人,但很快的,她便屈服于他的坚决,妥协在自己那份长久思念的心情之下了。 她好想他,真的好想好想他呀! 好半晌后,他才放开她,她双顿热辣辣的烧,急忙回头望,愕然发现花厅内其他人早己悄悄走得半个不见,只剩他们两人。 金日马上把她的脸扳回来。“当我在你面前时,你只能专注在我身上!” 翠袖叹息。“不管你在不在我面前,我一心都在你身上呀!” 金日眉开眼笑,满意了。“想我?” 两条藕臂紧紧锁住他的腰际,脸颊贴上他胸口,“好想好想喔!”她呢喃。 “一直以为忙著孩子就不会太想你,见著你之后才发现自己有多么多么想念你,好希望好希望我们不用再分开啊!” 温柔的手抚上她的秀发,“辛苦你了,也很抱歉,你在受苦时我不在你身边陪著你。”他的低语充满歉意。 她螓首连摇,“你能平安回来就够了!”仰起娇靥,忐忑地问:“打赢了吗?你不用再回去了吗?” “赢了、赢了,”金日笑呵呵的咧开小嘴儿,眉梢眼角净是得意。“我等不及跟大军一起班师回朝,先行一步赶回来,他们还在后头龟步走呢,起码还要半个月才会回到京师里来。” 她喜悦的笑开来。“太好了!” 他俯唇再轻啄她一下,然后搂著她走出花厅。“我们走吧!” “走到哪里?” “抱抱我的宝贝女儿啊!” 经历几番风雪和冰霜洗礼之后,冷冬悄悄离去,去年闰七月,这年的春天也就来得快,二月中旬的京城已然是芽绽枝头,绿意可见,虽说残雪仍末融尽,早晚也依旧冷飕飕,白日里却已透著暖意,温煦的太阳不时冒出来展现魅力,暖呼呼的阳光洒落下来,说有多舒服就有多舒服。 第3章 可惜贝子爷一点都不舒服。 “为何不可?”他倍儿愤慨,一整个怨念。“劳烦你把脑袋拽出去瞧瞧,外头阳光多温暖,你倒说说有何不可?” “是,贝子爷!外头阳光是挺暖活,”奶嬷嬷耐著性子对上金日那张幼稚又执拗的奶娃脸,如果是自己的儿子,她早就把他踢到墙角去反省了。“但仍是有风,小格格仍小,不宜吹风呀!” “我可以紧紧抱住她,不给她吹到半丝风!” “贝子爷想闷坏小格格?” 这也不行? 金日不高兴的绷著脸皮。“那何时才可以?” “下个月约莫就可以了。” 金日又僵持片刻,蓦然转身离去,嘴里怒气难平的嘟囔著。 “他大爷的,我自个儿的女儿都不能抱出去炫耀一下,这什么天道嘛!” 才回来一天就想抱女儿出去献宝,连翠袖都知道不合适,他却不死心的一个个嬷嬷轮流追问到底,末了还搬出贝子爷的架式来压人家,想要吓唬人家同意他把女儿抱出去。 偏偏他那副小奶娃似的怒容可爱又逗趣,不但吓不到任何人,还忍不住更想逗逗他,每个嬷嬷都用那种“你真是个不听话的小鬼”的态度打他回票。 磨了大半天,他终于心不甘、情不愿的放弃。 此刻,看他依然是一副不甘心的模样,圆溜溜的大眼睛冒著怒火,红嫩的腮帮子气唬唬的鼓成两团虾球,活像玩具被抢走的小鬼,正在算计要用什么法子抢回玩具,真是可爱透了。 一旁紧跟著他的翠袖再也忍不住失笑。“夫君,你这样真的很像小孩子耶!” 金日横瞪她一眼。“你管我!” “好嘛、好嘛,不管你!”翠袖还在笑。“不过你别忘了二十三叔还在前头偏厅等你喔!” “谁忘了,眼下不正要去了!”金日没好气的嘟囔,仍在为不能抱女儿去炫耀感到不开心。不过在二门前,他的神情变了,脚步也停下,“他大爷的,她们怎会在这?”他惊讶又错愕的问,还有几分掩抑不住的厌恶。 二门那一头,汪夫人端著谄媚的笑脸堵在那儿,还有汪映蓝,仍是一脸冷漠。 “对……对不起,夫君,”翠袖尴尬地猛打哈哈。“虽然王公子想娶蓝姊姊,但王大人不允,还把她们赶出来,她们无处可去,只好来找我嘛!”不要脸皮的女人! 金日冷哼。“她们最好规矩一点,不然我也会赶她们出去!” 翠袖吐吐舌头,不敢多话,金日阴沉著脸色继续往前走,不情愿地迎向那对表情截然相反的母女,暗暗猜测她们想干什么? “贝子爷,您可真是厉害得紧啊,打胜仗回来了呢,恭喜啊!”汪夫人一整个阿谀的笑脸,嗲著世间第一恶心的嗓音奉承上来。“如果要办桌请客,可千万别忘了老身一家人啊!” 机伶一个哆嗦,金日拚命搓手臂,地上立刻落下一堆小山似的鸡皮疙瘩。 “很抱歉,汪夫人,恐怕要让你失望了,”他皮笑肉不笑地翘著嘴角。“若真要摆宴庆功,那也是宫里办的宴,夫人没资格去!” 汪夫人脸皮僵了一下,旋即恢复原状,不亏是历经千锤百炼的钢皮铁面。 “老身的意思是说,如果贝子爷要在府里宴客的话……” “没的事,”金日不耐烦地打断她的奢望。“我从不摆那种虚荣的排场。” “那您就错了,贝子爷,那不是排场,而是礼貌。”汪夫人笑容不改。“当然,如果您担心翠袖……” “夫人。” 汪夫人又僵了一下,开始有点不自然了。“呃,贝子爷,如果您担心夫人应付不来,我们家映蓝可以……” “那更不必!”金日断然回绝,看都不看汪映蓝一眼。“该应付的事翠袖都应付得来,即使她真的应付不来,还有我额娘帮忙,汪大小姐还是哪儿舒适哪儿待去吧!” “可是……” “对不起,汪夫人,我前头还有客人在等。”话落,扬长而去。 翠袖对她们无奈又歉然的笑了一下,旋即快跑两步追上去。“等等我,别跑那么快嘛!” 完了、完了,他好像真的生气了! 虽说她是这府里的女主人,但他才是真正的主人,而她不但自作主张收留客人住下来,偏偏客人又是他讨厌的人,也难怪他生气。 可是,她不收留她们,难道要任由她们自生自灭? “他讨厌你!” 一回到客院,汪夫人便以指控的语气愤怒的埋怨女儿,虽然这是事实,但她只说出一半,最正确的说法应该是:金日讨厌她们母女俩! “你为什么不能放下身段去讨好他?你究竟想不想救你爹?” 汪映蓝目光更是冷漠。“我不会做那种事。” 汪夫人不禁气结。“你这忘恩负义的不孝女,也不想想我们是如何辛苦把你拉拔到大,要你为你亲爹稍微舍弃一点自尊也不行吗?” “不行。” “你!”汪夫人气得说不出话来,指在汪映蓝鼻头上的手指头抖呀抖的,好半天后才颓然放下,“天哪,我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竟然生出你这种无情无义的孩子!”她夸张的怨叹。 但不过片刻功夫,她又重新振作起精神——这个女人的毅力是一等一的。 “算了,肯定是因为翠袖那件事,他讨厌上我们一家人了,这么一来,就算你肯放下身段,多半也没用,那件事活该我们白费力气!不过嘛……” 话说著,她两眼算计的眯了起来。 “刚刚那位允祈贝子,瞧他盯著你看得两眼都直了,嘿嘿,他也是当今皇上的叔叔,说不定……嗯嗯,就算他不行,既然这府里的主子回来了,往后一定会有更多人来造访,那些人之中一定有人可以在皇上面前说上话的……” 汪映蓝冷眼旁观乃母的丑态,片刻后,悄悄转身出房。 随便娘亲要她嫁给任何人都可以,王公大臣或走卒贩夫都行,为妻为妾更无所谓,她都不在意,但…… 她绝不会放下自尊! 甫送走二十三叔允祈,回头,铁保就来通知他王府那边召唤他过去一趟,金日叹了口气。 “真事儿!”他无奈的咕哝。“走吧!走吧!” “贝子爷,福晋特别交代,请贝子爷您一个人过去。” 金日怔了怔,“我一个人?”困惑地蹙了一下眉,旋即耸耸肩。“好吧,我一个就我一个!” 交代翠袖帮他去亲亲宝贝女儿后,他便匆匆行出贝子府大门,穿越胡同直入庄亲王府偏门,横过西路的庭园院落,转个弯顺著长廊走向后殿,一踏进西偏殿三步,才刚打开嘴说了几个字…… “额娘,找我……” 砰! 他猝然噤声,静默片刻,方才徐徐回过头去,殿门已然紧闭,神情格外冷凝的允禄像尊门神似的挡在殿门前,摆明了不给任何人出去,他挑高了双眉,再缓缓转回头来,望住端坐太师椅上的满儿。 “怎地,额娘,想开起门来谋杀亲子不成?” “我有事要告诉你,你先坐下再说。”满儿沉声道,一反往常爱戏谑的性子,难得如此严肃。 金日眯起眼来,又回眸瞄一下允禄,再望回满儿。“什么事?” 满儿指指旁边的椅子。“先坐下再说。” 金日皱眉,旋即大步向前落坐。“说吧!” 满儿注视他片刻后,方才小心翼翼的开口。 “你知道翠袖为何会早产吗?” “额娘的信上不是说她不小心摔了一跤,故而早产,又因为不想让我担心,直至她们母女俩的状况都稳定下来之后才敢告诉我,难不成那是……”金日狐疑的蹙起眉宇。“骗我的?” “不,不是骗你,是……”满儿顿了一顿。“还有其他事没告诉你。” “究竟是什么事?”金日的口气有点不耐烦了。 “翠袖……”满儿握住金日搭在扶手上的手,满怀关切的瞅着他。“她怀的是一对龙凤胎,但男孩子死了。” 圆睁著大眼睛,金日屏息半歇,猝而倒抽一口气,眸子猛然暴凸,眼珠子几乎要掉出来,嘴张开了,却过了好一会儿后才挤得出声音来。 “额……额娘是说我……我原有一个儿子,但他……他死了?” 满儿歉然颔首,“还没生出来就死了,因为那一跤正好压在翠袖的肚子上。而且……”她咬咬牙。“翠袖会跌那一跤也不是她自个儿不小心,而是被汪夫人的儿子推倒的……” 金日下颚骤然抽紧,双唇抿成一条直线,搭在扶手上的手也死劲儿握实了,手背上青筋暴露。 “是……汪家那个小鬼?” “确实是他,虽然他辩称是在玩雪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翠袖,但是……” 满儿小心翼翼地观察著金日的脸色,话愈说愈慢。 “在你府里客院厢房伺候的婢女告诉我,她在打扫时,无意间偷听到汪夫人在破口大骂她儿子,说她只不过要儿子斟酌著小小推碰翠袖一下,让翠袖跌坐到地上也就行了,她儿子却莽莽撞莲地把翠袖推得跌趴在地上,这一下不但使翠袖早产,也害死了其中一个胎……” 她没有机会把话说完,一声怒极的狂吼吓得她声音倒噎回去,再见金日身形暴掠,直扑向窗户而去,她不禁失声惊呼。 他们只顾著门,却忘了窗。 眼见金日即将撞出窗外,适时人影一闪,允禄及时赶到;金日身影倒翻,再扑向殿门,但允禄又一次撞在前头;金日身躯骤扭,再转向另一扇窗…… 然而无论他扑向哪里,允禄总是快他一步,他不由狂怒的劈出双掌,允禄冷哼,随手一掌挥出,轰然一声惊雷般爆响,允禄身形不动,他却踉跄暴退好几步,旋又扑出…… “老爷子,”满儿气急败坏的大叫。 第4章 “抓住他呀!” 允禄再次冷哼,金日但觉眼前一花,双臂已然被锁在背后制住。 “放开我!”他嘶声咆哮,疯狂的奋力挣扎,奶娃脸上一片可怖的铁青,残酷又狠厉,在这一刻里,他跟暴怒时的允禄是一模一样的。 满儿慌忙跑到他面前来,仰起焦虑的脸庞望住他。 “听我说,弘普,听我说,额娘亲身经历过失去孩子的痛苦,那真是不堪忍受,尤其那还是你们头一个儿子,当时翠袖的身子又很虚弱,所以我们不敢告诉她事实,担心她承受不起那种打击,幸好生产之际她的神智并不太清楚,事后我们告诉她说她只生了一个女儿,她都信了……” 她温柔地轻抚金日的脸颊。 “我知道你很生气,想杀了汪夫人,但是你不能把事情明白闹开来,除非你不在意翠袖是否会因此而痛苦……” 铁青的脸颊抽搐一下,金日牙根紧咬,但已不再挣扎。 “我就知道你在意……”满儿的声音更软。“如今,虽然翠袖的身子已然恢复健康,让她知道事实也无妨,但以她的性子,不管事实为何,她一定会自责自己不够小心,这份心痛与愧疚将会终生跟随著她……” 脸颊又接连抽搐了好几下,金日落下睫毛掩住半眸。 “如果你真爱她,最好瞒她一辈子,永远都别让她知道。”满儿低柔地温言婉动。“至于你,将来你们可以有更多的儿子,这个儿子你记在心底就够了,别太惦著他,不然翠袖一定会感受到你的伤心,她会怀疑,为了她好,你必须忍下来,懂吗?” 是的,他懂,他当然懂,既然孩子已经没了,再让翠袖平|奇-_-书^_^网|白承受那份心痛与自责实在毫无意义,这他当然懂,然而想要硬吞下这份愤怒与悲痛又谈何容易啊! 金日猛然合上眼,唇角不住抽搐…… 良久、良久后,他的脸色终于逐渐恢复正常,呼吸不再沉重,也不再咬牙切齿,再过片刻,他徐徐打开瞳眸,冷静得近乎冷酷地望著满儿。 “放开我。” 满儿悄悄松了口气,朝允禄点点头,金日收回双臂揉搓手腕,他挣扎得厉害,允禄抓得更紧,他的手腕上肯定会冒出两圈乌黑。 “那个女人,她为何这么做?” “这个问题我也推敲过,答案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满儿一边说,一边再把金日塞回椅子上,并示意允禄不必再守住窗门了。“她想救回丈夫……” “那又关翠袖何事?” “本来是无关,但王大人不允许汪姑娘进门,汪夫人只好找上你……” “我?”金日轻蔑的撇一下小嘴儿。“她一直以为我只是个无权无势的闲散宗室,找我又有何用?” 满儿轻叹。“但宋姑娘来找过翠袖,知道了你的身分,我猜她以为只要汪夫人改变目标,王公子就无法再缠著汪姑娘——任何女人都无法忍受自己的男人心里想著别的女人,于是特意跑去告诉汪夫人你的身分,而汪夫人也果然改变目标找上门来了……” “无耻贱妇!”金日低咒,也不知他是在骂宋巧佳还是汪夫人,也或许是两个全骂上了。 “可是她又担心我会从中作梗,因为在建昌镇时,她的表现十分无礼,”没理会他,满儿管自往下说。“因此她一直想见我,可惜我都不去贝子府,也不许她过来王府,她找不著机会,只好另外想办法……” “伤害翠袖就是她的办法?” 满儿点头。“我想她原来只是计画让翠袖小小跌一跤,如此一来,我一定会到贝子府去探望翠袖,她正好乘机讨好我、奉承我,设法改变我对她原先的印象。也许她还会叫她女儿伺候在翠袖床边,让我亲眼见识一下她的女儿是多么温柔体贴,一举两得,岂不是最完美的设计?” 金日冷哼,不语。 “很不幸的,她的计画出了差错,演变成如今这种状况……”满儿摇摇头。 “那个女人,我绝不会放过她!”话说得很平静,但语气却透著无庸置疑的憎恨与恼怒。“还有那个小鬼,他是心甘情愿的么?” “不但心甘情愿,还玩得很高兴呢!”满儿说得直叹气。“真不知道汪夫人到底是怎么教孩子的!” 金日眼眯起来了。“玩儿?” “当时那位婢女一听是有关主子的事,当下决定要躲起来听到最后……” 满儿端起茶盅来浅啜两口,清清喉咙,再继续往下说。 “汪夫人先是大骂她儿子,骂完了又责怪汪映蓝,汪映蓝原是不想理会汪夫人,但汪夫人愈骂愈凶,她才开口回嘴……”她冷硬的姚了一下嘴角。“原来这个计策并不是汪夫人的意思,而是汪映蓝想出来的……” 金日的眸子又睁大了。“是她?”有点意外,又不是大意外。 “依照汪夫人原来的想法,她己失去耐性,决定不再浪费时间去讨好任何人,打算在你回来之后,设计让你先睡了汪映蓝,再藉此要胁说要告你强暴,就算你不伯她告,但你一定不愿让翠袖知道那种事,于是你……” “不得不屈服于她的威胁,”金日明白了。“按照她的要求到皇上面前说话,准她丈夫再回去做官,甚至高升两级?” 满儿颔首。“正是如此。” “真是下流,她那种女人也只懂得这种做法。”金日轻蔑地道。“而以汪映蓝的高傲,她定然不肯照做,于是另想出这个利用翠柚的馊主意来,罔顾翠袖和胎儿的安全,只因为她的自尊更重要?” “高傲的女人总是把自己的自尊放在最前面,别人是死是活不重要,能保住她的自尊才是第一优先,真是没见过如此自恋的女人。”满儿也忍不住愤慨的咒骂。 “但汪夫人不是已失去耐性了,为何还肯听她的?” “汪映蓝‘提醒’汪夫人,若是你不肯受威胁,干脆娶她进门冷冻,再请皇上下旨曰让汪士鐄一辈子留在黑龙江,还要汪夫人滚回乡去吃自己,如此一来,所有希望反倒全都断绝了……” “所以汪夫人最好耐心一点,”金日喃喃接道。“先讨好额娘你,再引诱我上钩,一步步按部就班慢慢来,免得弄巧成拙,全盘皆输。” “最可恶的是,事后汪映蓝不但不觉得愧疚,甚至……” “甚至?她又想如何?” “她……” “请娘别忘了,当初我也曾特意嘱咐娘这件事得让小妹去进行,应是万无一失,偏娘不听我的,”汪映蓝强硬地反驳。“如今出了事就来怪我,实在没道理。” “人家……人家不敢嘛!”汪小妹嗫嚅道。 “为什么不敢?”江小弟闯了祸还不知忏悔。“好好玩耶!” “听听,你自己听听,”江夫人更是理查气壮。“你妹妹不敢,那也只好让你弟弟去呀!” 汪映蓝静默了会儿。 “事已至此,娘再生气又有何用?” “为什么不能生气?出了这种事,他们一定会赶我们走了!” “这点娘放心,”江映蓝表情淡漠依旧,眼神却是厌倦的,显然这件事对她而言只不过是一桩令她感到十分厌烦的问题,对翠袖,她毫无半点愧疚与歉意。“翠袖是个十分单纯的人,早产也罢,只要孩子平安无事生下来,她不会想大多。就算福晋不高兴,但收留我们的是翠袖,福晋也不好对我们如何。” “但我原以为能够藉此机会使那个女人对我改观,这个希望可就泡汤了,”汪夫人懊恼地再抱怨。“现在我们连内院都进不去了!” “我们可以另外想法子。” “还能想什么法子?” “只要能利用翠柚,自然有很多法子可想……” “可恶的汪映蓝,她害死我儿子还不够么?”金日猛拍茶几,怒火又狂炽起来了。“竟想再利用翠袖,她打算再害死翠袖不成?” 满儿连忙握住他的手安抚他。“我知道、我知道,她们那一家子人实在令人生气,我也很恼火,但为了翠袖,我们都得忍下来,想惩罚她们,得另外琢磨法子,明白吗?” 金日沉默半晌,咬著牙。 “那个婆娘,还有汪映蓝,我绝饶不了她们!” “我举双手双脚赞成,也会尽全力帮你忙,”满儿忙道。“但一定不能让翠袖知道!” 金日又安静片刻,神情悄然化为一片哀凄。 “那……那孩子……” “是哥哥。”满儿低喟轻语。“我想你也许想看他一眼,至今仍留他在王府内的吉祥所,幸好今年酷冬,大雪总是连下好几天,冰霜不易融。然而今年回春也早,倘若你再迟上十天半个月回来的话,恐怕就看不到了。” “报上宗人府了么?” “这件事知道的人愈少愈好,免得有人露出口风传到翠袖耳里,你是宗人府右宗人,自己去上玉牒吧!” 金日点点头,然后起身,神情木然地走出偏殿,缓缓步向王府西侧的吉祥所,那背影是如此凄恻萧索。 是的,他至少要看儿子一眼。 吉祥所,内城各府邸中姬妾和未成丁的小口发丧之处,专供停灵诵经之用。 此刻,庄亲王府的吉祥所外,满儿与弘曧、弘昶、弘明、兰馨和双儿怆然而立,静静聆听自吉祥所内传出的饮泣声。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孩子连哭一声的机会都没有,为人亲爹怎能不伤心?他连亲口告诉儿子他有多么爱他都没来得及,又怎能不哀痛欲绝? 怀抱僵硬的小身躯,金日泪如泉涌,极力想看清孩子的模样。 第5章 瞧瞧,这脸儿像他,这眉儿像翠袖,这鼻儿像他,这嘴儿像翠袖,但眼呢?眼儿像谁? 哽咽著,他温柔的抚摸孩子的小脸蛋,手在抖,心在颤。 睁睁眼吧,孩子,只要一眼就够了,让阿玛瞧瞧你的眼儿究竟是像谁,像阿玛?像额娘?或是跟妹妹一个样? 他哀伤地将温热的脸颊贴上孩子冷硬的小脸蛋,内心虔诚的祈求著。 哭一回声就行了,睁一回眼就够了,什么都好,孩子,阿玛是如此痛心的呼唤著你,至少回应一下吧! 他是那样诚心诚意的祈求著,但已逝去的生命又如何回应他呢? 他不由绝望的抬起脸来,泪眼凝住孩子好半晌,而后心死的合上眼,缓缓仰起脸庞。 他可怜的儿子啊,父子俩的第一面为何如此冰冷? 他无辜的孩子啊,这最后一面又为何如此不甘心? 难道他们父子真是如此无缘? 既是如此,又为何要让他们相逢在今生今世? 为何? 第二章 三月初,傅恒班师返抵京城,好不容易终于打胜仗,觉得很有面子的乾隆龙心大悦,特命皇长子允璜和裕亲王等人到郊外迎接,不但赐酒赏筵,还大加封赏,太公分猪肉,人人有份。 自然,金日也分到了一份“猪肉”,只是如今的他不要说猪肉,给他咬一口乾隆的龙肉他都没兴趣,此刻的他只对一个人有兴趣。 他的女儿。 “你的鼻子跟你哥哥一模一样呢,又高又挺……” 贝子府后楼寝室内,临窗的扶手椅上,金日抱著女儿仔细研究,修长的手指头徐徐自小娃儿的鼻子上滑下来,一个不小心自投罗网,被小娃儿一口咬住了猎物,卯起来吸得好不起劲。 “还有这张小嘴儿也跟你哥哥一样,大小适中,像你们的额娘,不似阿玛这般小得可笑,不然你哥哥一定会抱怨。只是……” 他凄然长叹,眸中水光盈然。 “你哥哥也没睁过半次眼给阿玛瞧,不知他是否同你一样有双明亮如灿星的眸子……” 黯然地又叹了口气,他收回手指头,轻轻摸一下小娃儿的耳垂,白嫩细致,没有一点瑕垢,比珍珠更白,唯有这地方,女儿跟儿子不同,因为儿子左右耳垂上各有一颗红痣,女儿却连半颗都没有。 “知道你为何叫咏姵么?”他俯唇在小娃儿额际上亲了一下。“因为你哥哥叫永佩,你就是他,你必须连同他的份一起活,活出两个人份的人生……” 小娃儿咯咯咯的笑个不停,全然感受不到阿玛的伤怀。 “好好好,阿玛也会加倍疼爱你,连你哥哥的份一起疼给你,一起……”他忍不住又哽结了。“全都给你……” 一次也好,好希望也能看到儿子笑给他听! 当寝室里正是一片黯然凄苦,天地悠悠而怆然泪下时,前头的正堂大厅恰好相反,兵临城下而鸡飞狗跳。 “夫君!夫君!夫君……” 顾不得矜持身分,翠袖扯高嗓门拉出尖锐的救火警报,一路自府前的正堂喊到府后的寝楼去,还用轻功,虽然她的轻功实在不怎么样,但已经够可怜的香萍与香月在后面追得快断气了。 直至进入寝楼,翠袖才紧急拉住脚步,楼梯前,铁保对她比出噤声的手势,再指指楼上,又比一个抱娃娃的姿势,翠袖顿时恍然。 金日正在寝室里哄女儿睡觉。 于是她颔首表示会意,再蹑手蹑足爬上楼,越过何伦泰,悄悄推门进寝室,才一眼她就觉得有点奇怪,因为金日的模样并不像是在哄娃娃睡觉,看他与娃娃面对面、眼瞪眼,倒像是在研究眼前的生物到底是怎么做出来的? 她走前两步,随即更疑惑的停下,仔细审视金日的表情。 他在伤心吗? 为什么? 事实上,这并不是她头一次见到他流露出如此伤怀的表情,半个多月来,几乎天天都能看见,只是每一回他都很快察觉到她的注意,那种伤怀的表情立刻像假的一样消失了,总让她以为是错觉。 但此刻,也许是他过于沉浸其中,以至于没有察觉她的到来,而让她清清楚楚的瞧见了他的伤心。 他究竟为什么伤心? 她攒眉认真思索半晌,蓦而睁大眼。 莫非是因为…… 迟疑一下,她悄然上前将柔荑搭上他的肩,瞬间感觉到他剧烈的震了一下,但,他并没有回过眸来看她。 “夫君,对不起,下回我一定会帮你生个儿子。” 静了一下,金日终于回过头来了,满脸灿烂的笑容,除了眼眶四周泛著一圈若有似无的淡红之外,顷刻前的伤情丝毫不见,只有困惑。 “为何这么说?” 满怀歉意的垂下娇靥,“我知道,你说不在意我生女儿是在安慰我,其实你很希望我生的是儿子,所以你才会这么失望、这么难过。”翠袖嗫嚅道。“我……我发誓,下回我一定生儿子,你……” 儿子? 一道尖锐的刺痛蓦然划过金日胸口,但他反而松了口气。 幸好、幸好,她够单纯,怀疑的是这种他根本不在意的问题,而不是不想让她知道的事。 不过,额娘说得对,早夭的儿子他只能记在心底,偶尔拿出来怀念一下就好,不可以再时时刻刻惦著了,不然翠袖早晚会怀疑到这边来,为了翠袖,他的伤痛必须到此为止。 无论他哀悼够了没有,他都得回到往昔的他,就从这一刻开始! “别瞎腻腻,我难过的是别的事儿,你吃什么心!”他故作轻松的说。 “别的事?”翠袖螓首微偏。“是什么?” “我错失了这个小美人的前三个月,倍儿不甘心啊!”金日举高女儿,十分夸张的叹了口气。“只怪我点儿背,让皇上逼去办差,真教人憋闷!” “那又有什么差别?”翠袖疑惑地再问。 金日滑稽的咧咧小嘴儿。“请问有哪个娃儿一出生就会咯咯傻笑的?” 两眼瞄向正在流口水“咯咯傻笑”的女儿,翠袖失笑。 “前两个月她也差不多都是在睡觉,也没什么特别嘛!” “我一刻也不想错失!”金日噘起小嘴儿,一脸哀怨。“这可是我……头一个孩子呀!” “那也没办法嘛!” “所以我才闷啊!”金日咕哝。“甭说我了,你不是要和额娘出门,怎地又回来了?” 一提起这,翠袖马上像被砍了尾巴的狗一样虎跳起来惊声大叫,满面惶恐。 “天哪、天哪,我怎么给忘了!”顾不得金日还抱著孩子,一把捉住他的手就往外拖人。“快,决到前头正厅去!” “干啥?” “圣旨到!” “耶?”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只不过某人被晋封为亲王世子罢了。 说实话,他宁愿不要,因为这么一来,他非得进宫行册封礼不可,然后太后就会“顺便”召他去请安“闲聊”,聊些什么呢? 唉,还会有什么,八成是…… 行册封礼这日,金日顺道把翠袖一起带去向后宫诸位娘娘、太后、太妃请安,两件麻烦正好一道解决,而且满儿不放心也一块儿跟著来了,如此一来,他更不用担心翠袖会受到刁难委屈。 后宫那些娘娘们,可能是日子太无聊了,有时候真是超恐怖的! 麻烦的是,册封礼结束之后,太后果然召他去请安,而且“闲聊”内容也不出他所料…… “如果你不喜欢两个都要,挑其中一个也行。” “太后……” “琼古温柔乖巧,琼玉活泼俏皮……” 也许是因为出身卑微,与其他后妃比起来,皇太后格外慈祥亲切,就像一般平常人家的老奶奶,脾气又和善,是个标准的老好人,这也是金日十分害怕谒见皇太后的原因。 对于皇太后的要求,要说不,很难;硬说了,好像在欺负老奶奶似的。 “太后……” “琼古会是个好妻子,琼玉适合你的性子……” “太后……” “来,挑一个吧!” 金日头痛得猛掐太阳穴。“太后,琼古格格是谁,琼玉格格又是谁,弘普压根儿不认得呀!” “胡说!”太后失笑。“她们是跟你一起玩大的,怎会说你不认得!” “跟我一起玩大的?”金日满眼茫然。“谁啊?” 太后好笑的摇摇头。“我这么说你就应该记得了,大妞儿、玉妞儿,现在,知道了吧?” “大妞儿、玉妞儿?”金日惊呼。“是她们?” “对,就是她们,她们从小跟你一起玩到大,早就决定要嫁给你了……” 谁跟她们一起玩大,只不过是小时候一起混过两年而已。而且…… “我……”他从没那么想过呀! “你也说过要娶她们的……” “……”无言。 没错,他是说过,玩扮家家酒的时候,她们逼他一定要“娶”她们,不然就要哭得天下所有人都听得见,然后额娘就会叫阿玛把他修理成大猪头。 在那种生命备受威胁的情况下,他能不“娶”她们吗? 再说,又不只是他,弘曧也“娶”过她们呀,还有弘昶,要有人曾说过长大后要娶她们的,就是那个家伙了。 真正的凶手还在那边逍遥自在不去赖,干嘛赖上他这个无辜的受害者? “所以她们一直在等你……” “但……”谁要她们等了! “她们也不在意做侧福晋……” “太后……”他在意。 第6章 “来,快挑一个吧!” “……”饶了他吧! 那两位,琼古格格与琼玉格格,娘亲是裕宪亲王福全的五格格,父亲是科尔沁和硕达尔汉亲王,说起来也算是他的表妹,可是一在京城,一在蒙古,原是不太可能有机会碰上面。 但在他十四岁那年,五格格去世,四岁的琼古和六岁的琼玉天天哭著要额娘,达尔汉亲王只好暂时把她们送回京里来,偏偏又碰上裕亲王广禄的福晋去世,满儿去吊唁时,一时同情那两个没人搭理的孩子,就把她们带回庄亲王府。 这下子可真是捡了两个小魔鬼回家,明明是满儿带她们回府的,却把她们扔给他们几个孩子去当天皇老子伺候,琼古还好,但琼玉,天底下再没有比她更扯皮的小鬼了,那两年他们的生活说是水深火热、悲惨壮烈也不为过。 幸好两年后,乾隆皇即帝位,皇太后听说她俩的事,便把她们接进宫里去陪伴她,又过了四年,达尔汉亲王才将她们接回蒙古去。 原以为不会再见面了,没想到…… “不说话,哀家就帮你决定了哟!” 那就不用了! “大后,弘普还不想娶侧福晋嘛!” “这怎么成?”太后摇摇头。“你都二十九了,身边才一位福晋,而她俩也都十九、二十一了,不能再等了呀!” “那最好,不用等了,请皇上把她们指给其他尚未娶亲的宗室作正妻,这不更好?”堆出满脸讨好的笑,赶紧把麻烦推推推,推到别人那边去,别人是死是活,关他屁事。“譬如二十二叔的长子弘眬,或者三叔的十二子弘烛,他们年龄相近,岂不更合适?” “但她们坚持要你啊!” 呻吟,“太后,为何她们要我,我就得娶她们?”金日有点挫火儿了。 太后窒住。“这……”总不能实说她疼那两个孩子,所以她们有“特权”吧,那对其他格格宗女们可不公平。 “总之,眼下我没有兴趣娶侧福晋,求求太后您就别再逼我了吧!” “那……”太后叹气。“你至少考虑一下吧!” “好好好,弘普会考虑,行了吧!” 唉,总算又混过一回了! 一回到府邸,金日马上把翠袖拖进寝室里,一等香萍、香月服侍他们更换过衣服,他即刻把她俩赶出去,关门,回身,把老婆拉到床边坐下,开始严刑审问。 “有人问你许不许我娶侧福音么?” 翠袖眨了眨眼,旋即低下头去扳指头数数,金日看得哭笑不得,心惊肉跳。 “你……你没有同意吧?” 翠袖没有回答,她还在数,好半晌后,她才抬起脸来比给他看。 “十七个。”放下手。“额娘千嘱咐、万交代说我不能答应,要我把问题推给你,所以我就推到你那边去啦!” 金日不由大大松了口气,挥去满头冷汗,生平第一次感到满儿的伟大。 “很好,以后你都这么应付,懂么?”他安心了,整个人松懈的往后躺。 翠袖体贴的为他脱下靴子。“你累了,要睡会儿吗?” “我是想睡会儿,而且……”金日暧昧的抛著媚眼,猛然一把将她捉上床。“你得陪我一起睡!” “不行啦!”翠袖脸红耳赤的挣扎。“现在是大白天耶!” “那又如何?”金日一个翻身覆上她的娇躯,不给她有机会逃开。“你不是说要替我生个儿子么?若是诚心的,别反抗,嗯?” 她当然是诚心的! 不过就算她真想反抗也反抗不了,不待她准备好,金日就展开全面攻击,当一双热情的唇舌与灵活的手指,老练的在她身上撩起阵陈难抑的情欲时,浑身的力气就像破底的水壶一泄千里,谁还有办法反抗? 不知过了多久,一切恢复平静,寝室里充满了激情的气息与满足的余韵,还有慵懒的呼吸。 “夫君。”她枕在他肩窝,手指头无意识地在他胸膛上的刀疤四周画图圈。 “嗯?” “你不想娶侧福晋吗?” 即将睡著的眸子愕然打开,往下瞄,片刻后,他若有所悟,不觉莞尔。 “不想。” “为什么?” “我只想要你。” 纤指停止画圈圈,藕臂猝然圈住他的腰际,他看不见她的脸|奇-_-书^_^网|,但不知为何,他知道她笑了,而又笑得非常开心。 女人! 表面上单纯又听话,其实心里也不乐意和其他女人分享自己的男人,倘若他真要娶侧福晋,她绝不会反对,但一定会在心里恼他一辈子,怨他怨到死。 “那以后呢?”脑袋埋在他胸前,她又问。 “一个老婆就够‘用’了,”他笑著亲亲她的头发。“我可不想再添一个来自找罪受。” “我又不是尿壶,谁给你用!”她又笑又气地捶他一拳。 “你不给我用要给谁用?” “讨厌!”又捶他一拳。“干嘛一定要说用嘛!” “好好好,那我给你用,这总行了吧?” 翠袖还是不依,金日只好再拿出最有效的一招来消弭她的怒气:亲到她忘了自己是谁,当然,也不记得要生气了。 半晌后—— “夫君……” “又如何了?” 听出她的语气有点奇怪,他纳闷的再度往下瞄,恰好对上她朝上仰的眸子,水汪汪的瞅住他,欲言又止好一会儿才把话问出来。 “你并不是毫无分量的宗室对不对?” “所以?” “你不能帮帮汪伯伯的忙吗?” 帮汪士鐄的忙? 开什么玩笑,他想整死姓汪的那一家子人都来不及了,干嘛要帮他们的忙? “不能!”片刻前的好心情霎时降温到谷底,金日不假思索的断然否绝,斩钉截铁,毫无转圜余地。“话说回来,即便我有法子让汪士鐄离开黑龙江,之后呢?贪污受贿的人,你能再让他回去做官儿么?那对他治下的老百姓可不公平!” 翠袖哑口无言,黯然垂眸,金日扶起她的下巴,对上她的眼。 “为何这么想帮她们?” 她轻叹。“自从夫君你回来之后,不时有人来造访,汪伯母也总是想尽办法去讨好那些客人,那样卑微谄媚的态度,连我都觉得很尴尬,想到汪伯母原是那样心高气傲的人,却不得不低下身段去讨好人家,实在令人心酸,觉得她好可怜呢!” 心酸?可怜? 才怪,就算全天下的人都死光了,也轮不到她们来让人为她们心酸、可怜! “倘若我告诉你,是那个女人有意要她儿子推你跌倒的呢?” 愣了一下,“骗人!”翠袖失声道。 金日摇摇头,神情难得如此严肃。“不骗你,是在客院伺候的婢女听到她们的对话,偷偷跑去告诉额娘的。” 翠袖呆了半晌。 “但她……为什么那么做?” “理由很简单,因为……” 由于担心她那颗单纯的小脑袋听不懂,金日非常仔细的把汪夫人的意图解释给她听。 “……总之,为了让她丈夫回来,甚至官复原职,她才能够回到过去那种风光的日子,因此不择手段使出那种卑鄙的招数,不管、不顾你和孩子的安全,一心只想完成她的计画,那种女人,你还会可怜她么?” 翠袖听得两眼愈睁愈大,待他说完后,她依然沉默著与他对视好半晌之后,方才低下螓首去钻眉深思。 良久、良久后,她终于出声了。 “没想到汪伯母那么自私。” “何止自私,最毒妇人心,她的心也够狠!”不想不气,一想起来,满肚子火又冒上来了。“还有汪映蓝,这主意是她想出来的。” 翠袖抽气。“是……是蓝姊姊?但她又是为什么……” 金日冷笑。“她的理由更荒谬……” 金日又把汪映蓝之所以那么做的原因详细说出,翠袖听完后更是惊诧,这回她缄默了更久、更久之后,方才又开口。 “我想我能够理解她们这么做的苦衷……” 狗屁的苦衷! 金日神情倏沉,但还没来得及开口,小嘴儿便被翠袖掩住。 “娘说过,人心都是自私的,因此不管我对人家多好,人家还是有可能为了他们自己的利益而做出伤害我的事,所以我说我能理解。不过娘之所以告诉我这个,并不只是要我了解,重要的是要我小心不能因为自私而伤害到别人,还要我懂得避开那种自私的人。所以,夫君,你还是在外城找个房子让她们搬出去吧!” 这还差不多。 他手臂使力拥紧她。“那些事你不用管,只要尽量避开她们,甭再给她们机会伤害到你或是孩子,嗯?” “知道了,我会很小心的。”她驯服地低应。 “其他问题你不用担心,我会处理。” “好。” “就算她们要找你,你也不要见她们。” “是,夫君,都听你的。” 都听他的? 这真是挑起男人“食欲”的最佳开胃菜。 “你是说……”嘴里咕哝著,圆溜溜的大眼睛射出邪魅的光芒。“‘任何事’都听我的?”虽然刚刚才吞过一顿大餐,但馋嘴的大野狼最禁不起诱惑,一听她的话,嘴角忍不住又淌出饥饿的口水,黏搭搭的,有点恶心。 愈是驯服的小绵羊味道愈鲜嫩,大野狼最爱吃了! “嗯,都听你的,夫君,”可怜小绵羊丝毫没有察觉到灾难即将降临,还主动拚命往狼口里钻。“你说什么就是什……啊!” 第7章 笨笨的小绵羊又被拆吃入腹,吃干抹净了! 金日并没有立即安排汪夫人搬到外城去,原因只有他自己清楚,总之,他没安好心眼。 可悲的是,某人也对他没安好心眼。 “阿玛,叫我来干嘛?” “皇上要你到浙江去捉拿龙华会的李德先。” 冷冷的,允禄轻描淡写的把上面派下来的差使砸到金日头上去,砸得金日两眼冒金星,怒火狂飙,差点又一掌劈出去。 “又是我?”他不敢置信的怒吼。“为何又是我?” “对啊,老爷子,以往不都是他们三兄弟轮流的吗?”看在翠袖份上,满儿不能不为大儿子打抱不平一下。“他才刚回来两个多月,为何又是他?” 允禄沉默无语。 “弘曧或弘昶不行吗?” “皇上指名要弘普去。” “为什么?说出个理由来呀!” 允禄又不吭声了,蓦而,满儿脑际灵光一闪,愀然色变。 “难不成皇上打算要让弘普接你的苦差事?”见允禄一副不打算回答她的样子,她就知道自己说对了,火山顿时惊天动地的暴喷岩浆。“开玩笑,他该去找弘昼啊,干嘛老缠著咱们家的人不放!” 允禄依旧默然,满儿不由得更是火冒三丈。 “不准,我不准,你为皇家做得已经够多了,我绝不准再让弘普去帮皇上做那些偷鸡摸狗的肮脏事!”她斩钉截铁的断然道。“我不管,老爷子,给我搞定,不然……不然我就离家出走!” 离家出走? 一听及这四个禁忌字眼,金日顿时倒吸一口凉气,惊恐的猛然回眸,果见某人下颚狠狠地抽了一下,双眸眯起,阴骛之色瞬间暴涨千百倍,天马上黑了一大半,轰隆隆狂打雷,他看得惊心动魄,毛骨悚然,两只脚已经向后转,准备天要是塌下来的话,他就要临阵脱逃,拔脚溜第一名。 相反的,满儿下巴抬得高高的,双手叉腰毫不畏惧的瞪回去,连一根寒毛也没被某人吓到,不用怀疑,天要是真塌下来的话,她也会一脚踢回去。 好片刻后,允禄大眼儿猛睁,愤怒的丢下三句话,掉头大步离去。 “弘普,你‘旧疾复发’,两个月之内不准出府半步;通知弘昶,准备出门;汪家人,赶出去!” 金日一脸茫然。“旧疾复发?啥疾?啥发?” 满儿转怒为喜,眉开眼笑。“成了!” “成了?”金日困惑的重复满儿的话,依然搞不清楚状况。 “没听你阿玛说的吗?”满儿白他一眼。“你‘旧疾复发’,无法出京替皇上办事,得通知弘昶代你出门,还得赶汪家人出去!免得她们多嘴害你穿帮!” 原来如此。 金日吁出一口气,暗暗抹去一头冷汗,但一想到先前那千钧一发,九死一生的片刻间,他又忍不住咬牙切齿起来。 他大爷的,额娘就喜欢玩这种冒险游戏,真是不要命了! “额娘,劳驾,下回你打算捋阿玛的虎须之前,先通知我一下成不成?” “你想干嘛?” “先逃命啊!” 满儿噗哧失笑。“有我在,你怕什么?” 金日耸耸肩。“我是孬种,可以吧?” 满儿更是笑得乐不可支。“少在这儿滑么掉嘴的,还不快回去把姓汪的那一家人处理掉!” “汪家?可是……”金日蹙眉沉吟。“不行啊!” “不行?”满儿笑脸冻结。“为何不行?难道你真想替皇上办那些肮脏事?” “别扯哩哏儿棱,谁想做那些事!”金日没好气的顶回去。“是我暂时还不想把汪家人赶出去嘛!” “为什么?” “因为……” 金日的嗓门压低了,除了满儿,没人听见他说了些什么,但见他眼儿奸奸,笑容诡谲,九成九不是什么好事;再见满儿横嘴咯咯哥笑得像只小母鸡,更可以肯定他们讨论的内容必然十分“有趣”。 翌日,金日“旧疾复发”倒在床上起不来,不能领皇命出京办差,也不能受到“外人”骚扰,所以汪家被“请”到庄亲王府暂住。 汪夫人喜出望外,乐得手舞足蹈,满心以为造访王府的客人必定更“高档”,攀上皇亲的机会更大,不知道根本没有人敢上庄亲王府串门子,有也是来找满儿的福晋格格们。 不是男人,是女人。 而世子府里,金日逗著宝贝女儿,啃著冰凉的西瓜,悠哉悠哉的在花园里“养病”,一边耐心等待满儿传送“好消息”过来。 不知道一个冷情的女人要爱上一个男人,究竟得花多少时间呢? 第三章 一个月过去,两个月过去,三个月过去,刚入秋不久,金日惊喜的发现他的辛勤耕耘没白费,翠袖又怀孕了。 满儿一得知消息,立刻带著佟桂、玉桂赶过来探望,人一到世子府后花园,但见金日抱著小娃娃,还有翠袖、香萍、香月和几位保母嬷嬷们在树荫下的凉亭喝酸梅汤、吃水果,笑语轻扬,好不悠然,甚至守卫在园门口的铁保和何伦泰也都挂著微笑在吃葡萄。 看得眼红,满儿半声未吭,一把抢去小娃娃去左亲右也亲,疼爱得舍不得还给主人,索性光明正大的霸占去。 “额娘,你倍儿霸道喔!”才眨个眼,怀里的宝贝就不见了,金日立即提出严正抗议。“王府里不还有两个小鬼供你蹂躏虐待,你尽管糟蹋他们,干嘛还跑来跟我抢?” “那两个都是‘臭男人’,我要可爱的女娃娃,不找你抢找谁?”满儿理直气壮地驳回去。 “臭男人?”金日啼笑皆非。“一个不过五岁,一个两岁,算得上男人吗?” “带把子的就算!” 那茶壶、尿壶、汤锅、炒菜锅不全都是了! 金日往上翻了一下眼。“好吧、好吧,可怜你,借你玩一下好了!” 满儿一边熟练地逗得小娃娃开心的咯咯大笑,一边关心的问翠袖,“多久了?给大夫瞧过了吗?” “两个月,”翠袖有点不好意思。“大夫说我的情况很好。” “那就好。”满儿放心地吁了口气。“这回你可要小心一点,小日儿不出门,你也别出门,嗯?” “我知道,”翠袖点头。“这回我一定会平平安安的替夫君生个儿子!” “再来个女儿也可以呀!” “不,夫君想要儿子,我非得生个儿子不可!” 话声刚落,满儿瞬间变脸,好像翻书似的快,和蔼表情不翼而飞,杀人眼神宛如夺命箭般咻一下射向金日,正中额心。 “难不成这混小子一定要你生儿子?”语气更凶狠,好像随时准备张嘴咬人。 不过,金日根本没将她的狠态放在眼里,懒洋洋的拔掉额心的夺命箭,不怕狂风、不怕暴雨,老神在在地保持笑容可掬的翩翩佳公子风范。 “当然啰,男人嘛,不都想要个儿子……”一边又很没有形象的对翠袖暧昧的挤眉弄眼,一只特大号的毛毛虫还偷偷溜上她的臀部揉来揉去。“所以你最好都生女儿,如此一来,我才有理由一直把你绑在床上……” 满儿失笑,翠袖双颊浮上两抹晕红,一掌把那只色胆包天的“毛毛虫”拍到天边去喂小鸟。 “就像额娘,”目光拉回来,金日对上满儿笑得更暧昧。“儿子太多了,这也有借口一直把阿玛拖到床上去,老说她想再要个女儿,可怜的阿玛到如今犹在努力奋战不懈呢!” 四周轰然一阵爆笑,满儿又好气又好笑的啐一声。 “你这尖嘴巴舌的混小子,早晚有一天把你的嘴给缝起来!” 金日哈哈一笑,“额娘,您这可就错了,我……”原想再回敬几句更丰辣的,忽而望定前方,言语中断。 众人疑惑地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一位负责迎宾送客的小太监正在向铁保与何伦泰低语,香萍立刻过去聆听铁保转达小太监传来的通知,再回到主子们这边报告。 “汪夫人求见福晋。” “我?” 翠袖愣了一愣,还没想到该如何反应,一旁的金日已抢先一句话打回票。 “说福晋在休息,没空见她!” 翠袖眨眨眼,没吭声,再见满儿的脸色跟金日一样阴沉,不觉心头一阵跳,心想额娘平时总是笑嘻嘻的又亲切又幽默,没想到一拉下脸来也那么可怕。 看来对她而言,汪家的人真的很危险,夫君和额娘才会如此戒慎,那她最好也尽全力避开那一家人,就算不小心碰上了,也得格外留神,并快快落跑,免得后悔莫及。 “真不死心,那女人!”金日冷森森地瞥着小太监离去。 “不然她也没别的法子啦!”满儿继续逗弄怀里的小娃娃。“她以为住到王府里来可以碰上更多皇亲国戚,谁知道除了女人之外,半个男人也没有。这么一来,自然是回到这边来比较好,虽然你明言禁止她们‘骚扰’你的客人,但只要她耍点手段,还是可以抓到机会让她女儿去诱惑你的客人……” 她轻轻哼了一下。 “其实也用不着费力去诱惑,多数男人一见到汪映蓝就会被迷住了!” “原来汪伯母想搬回来呀!”翠袖恍然大悟,这才明白金日为何不让她见汪夫人。 没有回答她,金日自顾自思索自个儿的问题,眉宇微蹙。 “奇怪,究竟还要多久?或者……”双眸徐徐移向满儿。“不是阿玛?” “不是他?”这么一说,满儿也疑惑起来,“说得也是,这三个月来,我用尽各种借口每天去找那女人闲搭,当然啦,你阿玛都跟着我,可是……”说到这,她噤声,眼神瞟向翠袖。 第8章 金日会意,“翠袖,该让小宝贝去睡午觉了,你也顺便去歇歇吧!”他若无其事的赶老婆离开阴谋策画现场,再朝香萍和香月使个眼色。“你们两个还不伺候福晋休息去!” 咦?歇歇? 但她还不想歇呀! 满头雾水的翠袖莫名其妙被赶走,不甘心,想抗议,但有满儿在,她不好当面给金日难看,只好乖乖回房去自己苦思他们的谈话为何不给她听到? 片刻后,亭内亭外只剩下满儿、佟桂、玉桂和金日、铁保、何伦泰。 “额娘,真的丁点反应都没有?” “那个汪映蓝根本没多看你阿玛一眼,更别提爱上你阿玛了!”满儿咕哝。 “怎会?”金日更困惑。 “或者,那位算命先生说不准?” 金日摇头。“我原也不信,但每件事儿都让他给说着了,不信都不成!” 满儿略一思索。“也许真的不是你阿玛。” “不是?”金日不以为然的哼了哼。“天底下最无情又最多情的男人,不是阿玛又是谁?” 满儿垂眸静默片晌,再缓缓抬起眼来,表情十分怪异。 “还有一个人,他是否天底下最多情我不知,但他的无情比你阿玛更甚……” 话还没听完,金日就知道她在说谁了,“额娘,你你你……你不是在说‘他’吧?”他失声惊叫。“‘他’可比汪映蓝小两岁呢!” “那又如何?”满儿反问。 “现在的你应能理解,感情与年龄、身分无关的。” 金日窒了一下。“但……但他的外表……” “怎样?” 不知为何,满儿一问,金日反倒闭上了嘴,神情也跟满儿一样怪异,两人面面相觑大半天后,金日耸耸肩。 “那就试试吧!” “行,交给我了!” 原以为金日的府邸已经够大了,一旦住进了庄亲王府,汪夫人一家子才真正明白什么叫皇亲王府的气派。 然而不到一个月,汪夫人就后侮住进庄亲王府里来了,因为在王府里,不但规矩多得足够压死人,也由不得她仗着任何身分而享有什么特权,最糟糕的是,庄亲王根本没什么登门造访的客人,有也是来找福晋的女客。 汪夫人真是后悔莫及,但汪映蓝反倒乐得清闲,每天躲到王府西侧的花园里流连,看看书、赏赏花,十分惬意。 这日,汪映蓝照常在巳时来到花园,手里拿着一本书,打算在这里看书看到午膳时分再回客院去。然而她才刚踏上通往花园的长廊,脚底下便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终至停住。 笛声,不知由何处传来,缥缈、悠远,隐隐环绕在王府上空。 在她的认知里,始终以为笛是属于田园牧童、山林旷野的,而箫才是属于文人雅士、骚人墨客的,由此可推,箫的意境自然比笛的意境高雅深远,因此她不屑于习笛,独钟玉箫,且苦练过一段时间,直至自己满意为止。 她一直认为自己所吹奏的箫声应是绝无仅有的天籁雅韵。 但此际,她满心羞惭,不能不汗颜了,比起此刻传入她耳际的音韵,她的箫音根本毫无意境可言,是那样平凡而庸俗,使她当下决定,这辈子再也不敢拿起箫来吹奏了。 她知道自己一辈子也吹奏不出如此绝俗的意境。 那透明纯净的笛音,质朴婉约的旋律,似风之絮语,若谷间溪流,透着一股深沉的恬静淡泊,出世的虚幻渺茫,是如此无尘无垢,清灵脱俗,在轻盈飘逸的流转中,深深打动了她高傲的心,犹如一根无形的丝线牵引着她。 于是,她又启步了,不知不觉循声而去…… 他,唇间横着一管墨绿色的竹笛,卓立于庄亲王府后花园的沁水湖畔,白长衫墨绿马褂,墨绿帽头儿,乌溜溜的发辫又粗又长,背影顽长瘦削,挺得像根竹竿儿似的,隐隐流露出一种无可言喻的清冷气息,宛似遗世孤立的隐士。 是他! 但他又是谁? 汪映蓝怔愣地望着那副孤傲的背影,耳闻那清澈而宁谧的曲调,不知为何,她失神了,连有人来到她身边都未曾察觉。 “我四哥弘昱,不过才二十岁,那颗心却比阿玛更冷漠、更无情,|奇-_-书^_^网|”双儿语声清细地道,仿佛怕吓着了她。“打从出生开始,他就没说过半个字,连阿玛、额娘都不肯叫,只会大眼瞪小眼,跟个哑巴似的,也不搭理任何人,好像这世上只他一个人……” 她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 “阿玛想让他做什么,还得先跟他卯起来没死活地打上一场;伺候他的人更辛苦,他不吱声,下面的人都得费尽心力去猜测他的心思,一个不小心拗了他的意思,他就一巴掌甩得你晕天黑地,就连亲妹妹的我都被他甩过一次,害我现在都不敢接近他……” 偷偷打量着汪映蓝那副失神的模样,双儿唇畔悄悄勾起一抹贼兮兮的笑。 “额娘老说,有这儿子跟没这儿子一样,就连他多看你一眼都可以算是捡到的,他不在意任何人,唯一能让他感兴趣的只有六件事:看书、写字、画画、吹笛、练武和沉思,天知道他到底在思什么,但,他的生活就绕在这六件事上打转,压根儿没有人能够插进去……” 她的笑愈来愈阴险。 “总之,四哥这人天生适合孤独,哪个女人傻兮兮的爱上他可就惨啦!” 话落,她退后两步,一鞠躬下台,跟来时一样静悄悄的退场,躲到一旁去作纯观众看好戏。 从汪映蓝循声而来的那一刻起,她就中了陷阱了。 不过,四哥一向都是跑到西山去吹笛,想让他在府里吹,阿玛还得先跟他狠干一架,可累了。 如今,汪映蓝就跟额娘算计的一样自动踏入陷阱,再往下呢,嘿嘿嘿,她的恶毒计策夺去一条小小生命,造成大哥一辈子无可挽回的憾恨,现在也该轮到她来痛苦一生了! 恶心就该有恶报! 一个时辰。 弘昱在那儿吹了整整一个时辰的笛子,汪映蓝也痴痴迷迷的在那儿听了一整个时辰,书掉了都不曾察觉,只是望着他的背影,静静倾听。 那笛音,有时呜呜咽咽悲戚孤寂,又有时如泣如诉温柔缠绵,有时沉静空幻潺潺如流水,又有时悠悠扬扬显得格外苍凉,然而不管为何,在在都能挑起她内心最深处的感动,勾出她未曾品味过的情愫。 冷淡的心,终于悸动了。 然后,笛音静止了,徐徐地,双臂放下洒逸的往后背负,修长的五指握住竹笛横在身后,他,一动不动,沉思。 不过一会儿,汪映蓝就开始有点儿心燥,因为他完全不动,像根柱子似的,始终拿背对着她,而她是那么想看看他,更想让他看看她,这种渴望愈来愈强烈、愈来愈迫切,终于,她忍不住轻轻呼唤他。 “四阿哥。” 他仍然不动,好像没听见。 于是,她上前两步,再呼唤一次。“四阿哥。” 他依旧不动,像聋了。 她只好再上前,好几步,又呼唤,“四阿哥。” 他始终不动。 迟疑一下,她又上前,几乎到了他身后,只要伸出手臂就可以碰触到他了,孰料,她才刚站稳脚步,连张口的意念都还没有,猛觉一股强大的撞击力猝袭而至,下一刻,她已然飞跌入数尺外的花圃间痛苦的呻吟,脸颊火辣辣的痛,满头金星乱飞,眼前一片黑,几乎窒息。 她以为自己死了! 片刻后,有人扶起她,但她浑身软绵绵的仍站不起来,只好半躺在那人怀里继续呻吟,又挣扎着打开两眼,原是一片模糊昏花的视界,好半晌后才逐渐清明起来,然后,她看到他了。 全然出乎她意料之外,但又正如她所想象。 尽管他那张犹带着三分幼嫩、七分纯真的憨稚五官,泛着甜蜜蜜腻人味儿的清秀脸蛋,根本就是个十来岁的大孩子。 然而他那纯净的娃儿脸上却没有一丝半毫符合童稚年龄的天真神情,反而挂着一副淡漠清冷的表情,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空远意味,像是早已禅定千百年的出家人,立身于超脱凡尘的境界。 不,他绝不是个孩子,而是个拥有深沉内涵的男人。 一个比她更冷漠、更孤僻,仿佛早已解脱了世俗桎梏的男人,这种男人,她原以为这世间不会有,但此刻,却真真实实的出现在她眼前,于是,她不由自主地沉沦了。 原来她不是没有情,只是未到沉沦时。 只是,他为何用那种视若无睹的眼神看她呢?彷佛她只是一片透明的墙,他根本看不见她。 他不觉得她美得超凡脱俗吗? 他不觉得她高雅绝尘吗? 一侧,双儿轻轻蹲下,“对不起,刚刚我忘了告诉你,”她嘴里说着歉意,脸上却是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四哥沉思的时候不喜欢有人靠近他。”. 弘昱早已转回去面对沁水湖继续沉思,汪映蓝却仍痴痴望着他的身影,压根儿没听见双儿说的话:双儿白眼一翻,而后对扶着汪映蓝的玉桂使一下眼色,两人一起硬把汪映蓝撑起来,不顾她是否站得住脚便放开她,使她踉跄一步差点又跌倒。 缓缓的,满儿徐步过来,面无表情,冷冷淡淡。 “你该知道王府的规矩,外人是不可以擅进内府里来的,念你初犯,我不怪你,以后别再明知故犯。还有……”她的目光徐徐移向那个有也等于没有的儿子。“别说我没警告过你,弘昱,别去招惹他,也别靠近他,他会杀人的。” 第9章 语毕,使个眼色,玉桂和佟桂便把一步一回首的汪映蓝“请”走了,一待她们走的不见人影,双儿便乐得哈哈大笑起来。 “果真是四哥!” “看来真是弘昱,那么……”满儿若有所思地盯住儿子的背影。“他也应该会有个能让他付出至情的女人吧?” 双儿耸一耸肩。“如果算命先生说得没错,是该有。” 满儿点点头,“的确。”安心了。“这就好了,我还以为他注定要出家呢!” 双儿对四哥要不要出家不感兴趣,她只对整人的事感兴趣。 “额娘,接下来呢?” 满儿转身走向后殿。“跟今儿一样,去吩咐守卫,若是汪映蓝又想进内府里来,别阻止她。” 双儿蹦蹦跳跳的跟在一旁。“额娘是想让她沉沦至不可自拔,再赶她走?” 满儿抿唇,微微一笑,像狐狸。“那太便宜她们了。” “所以?” “我们去找你阿玛。” “找阿玛干嘛?” “嘿嘿嘿,要他下帖子邀请他那些弟弟、侄儿、外甥们上王府里来喝茶聊天啊!” “……” 谁敢来? 当庄亲王府里正锣鼓喧天的上演连场好戏时,世子府内也在上演另一出甜蜜蜜的你侬我侬。 “我要上去摘枣子!” 中秋过后,世子府内墙角根儿的枣儿开始转色,逐一熟透,串串累累鸽蛋似的大,令人垂涎欲滴,翠袖一见便兴奋的大喊大叫,略一提气便想纵身上树去,忽地一个搂抱,又被抓回地上。 “娘子,万万不可!”金日心惊肉跳的抱住她,胆子差点被她吓爆了。“你想吃,我帮你摘去!” “不要,就是要自己摘才好吃,别人摘的不好吃嘛!”翠袖大声抗议。 “瞎胡闹,不都是枣子,哪分你摘我摘,难不成你手上抹了蜜?” “但……” “蛋在你的肚子里,别摔破了,我摘!” “……好嘛!” 低垂着脸儿,哀怨的眼自睫毛下偷觑他,水光盈盈,金日很想装作没看见,偏偏眼珠子看不见,眼角还是看得见,怎么躲都躲不开,僵了半晌后,他轻叹,探臂一揽纤腰,飞身上树。 “摘吧!” “耶,我就知道夫君最疼我了!” 翠袖雀跃的抱住他的颈子重重啵了他一下,然后两人并坐在枣树上的横枝干,一边摘枣子一边吃。 “夫君,汪伯母好久没来找我了呢!”她用手绢儿细细抹拭枣子。 “她忙嘛!”他的手臂始终没放开她的腰。 “忙什么?” 忙着替汪映蓝挑老公。 几乎每一个在王府里见到汪映蓝的王公贝勒爷儿们,各个都迷上了汪映蓝那天仙化人般的绝美姿色,乐得汪夫人阖不拢嘴,满心以为丈夫很快就能够官复原职,然后她就可以回到过去那种高高在上的官夫人身分了。 “我哪知道!” “那蓝姊姊呢?”第一粒先孝敬老公。 “她也倍儿忙。”他接过来喀嚓咬下一大口。 “忙什么?” 忙着把高傲丢到脑后去,忙着把自尊扔在地上踩,厚着脸皮天天溜进王府内院去找弘昱,光是看着他也好,那女人,真的迷上弘昱了。 真是想不到,那样冷情的女人竟然真的会倾心于男人,更没想到,那样高傲的女人一旦动了情,竟会变得如此卑微、如此低下,没有了自尊、没有了架子,连最基本的面子也不要了,每天偷偷摸摸溜进内院,为只为了看弘昱吹笛。 眼见她一天天沉迷,一日日深陷,看来已是情难自禁,不可自拔了。 可惜落花虽有意,流水偏无情,她付出的情愈深,只会招来愈沉重的痛苦,这正是她活该得到的惩罚。 目中无人的女人就该尝尝被目中无人的滋味。 只是辛苦了阿玛,又得先跟弘昱干上一架,才能让弘昱乖乖的留在王府里吹笛两个月,不然弘昱随时都有可能跑不见人影。 “那我更不知!” “她们过得好吗?” “好得不能再好了!”不过接下来就不好了。 “那就好。”两条腿悬空晃呀晃的,翠袖满足的偎在他胸前吃枣子,愈啃愈香甜,因为心里头甜。“夫君,其实做福晋并不太难嘛!” 那是因为她的后台硬,没人敢惹她。 “本来就不难,是你想太多了。” “夫君,”翠袖两眼溜溜地往上瞅住他。“你刚刚叫我娘子耶!” “怎地,不喜欢?”随手往下扔枣核,再摘一颗,正要往嘴里塞,忽然不见,原来被翠袖抢去擦拭。, “不是不喜欢啦,是有点不习惯,怪不好意思的。”翠袖赧然道。 金日莞尔。“有啥不好意思的?每回出京,阿玛叫额娘不也都是叫名字或是娘子,我觉得挺好,你最好早点习惯,我想到就会叫,你别每次都给我脸红。” “好嘛!”枣子擦好了,递给他。“对了,夫君,额娘和弟妹们都好亲切,除了阿玛和四弟,不过我也习惯阿玛的冷漠了,但四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不敢接近他呢!” 金日耸耸肩。“弘昱就那性子,又冷又酷,一点人味儿都没有,谁也拿他没辙。不过他终究是个人,是人就有脾气,只要你摸清楚他的脾气,自然会知道何时可以接近他,何时最好离他愈远愈好。而且别看他这么大的人了,有时候也倍儿幼稚,跟小孩子一样,只要找对时间、找对方法去挑衅他,他也会让你笑到肚子痛。” “幼稚?”翠袖不相信的摇摇头。“不信!不信!” “不信?”金日挑起眉峰,蓦而揽着她飞身下树。“好,咱们走,今儿上阿玛那儿用午膳!” 翠袖莫名其妙的被他拉着跑。 关午膳什么事? 他们在猜拳。 金日、弘曧、弘昶、弘明、双儿和满儿,他们围在一起叽哩咕噜半天,然后猜拳,片刻后,大家陆续在餐桌旁落坐,满儿和弘昶中间空了个位置,金日和翠袖坐在他们正对面。 再过一会儿,弘昱也来了,不吭不响,冷冷的就唯一的空位坐下。 然后,大家开动,翠袖刚夹起一片酱爆牛肉,金日便拿胳臂肘顶顶她,再用下巴奇书网jar电子书下载乐园+qisuu.c○m指指对面,她困惑的朝前方看过去,一眼便禁不住噗哧笑出来,旁边的人早就无声笑开了。 只见弘昱慢条斯理的夹起一块红烧鸡肉,筷子才收回一半,鸡肉便不见了,一侧,弘昶憋着笑把鸡肉放进嘴里。 筷子在空中停了片歇,又往前夹起另一块红烧鸡肉,再收回,鸡肉又不见了,筷子又停下片刻,再一次往前,这回夹的是素拌菠菜,收回,菠菜不见,再往前夹菠菜,收回,菠菜又不见了。 除了允禄,桌旁的人全都笑翻了,这时,飘在半空中的筷子慢吞吞地放下,弘昶惊叫一声,慌忙丢碗扔筷,一溜烟逃掉…… 不,他没逃掉,后衣领被某人揪住,他逃不掉。 弘昱慢吞吞的起身,慢吞吞的端起那盘红烧鸡肉,手一转,一整盘往手舞足蹈,拚命挣扎的弘昶头上倒下去,空盘子放回桌面,再端起另一盘素拌菠菜,继续往弘昶头上倒得一碟不剩、涓滴不留,松手,弘昶满头满脸满身菜叶鸡肉汤汁,又叫又笑又骂地冲出偏厅。 从夹起第一块鸡肉开始,弘昱脸上都没有半点表情,直至弘昶逃出厅外,他始终板着一张陈年棺材脸,连一丝肌肉也没挑动,然后,他落回原座,拿起筷子,继续夹菜吃饭。 没有人抢他夹的菜了。 一桌人笑得东倒西歪,弘明跌到餐桌底下去,周围伺候的婢女仆人们也笑得抱着肚子蹲在地上起下来。 “这还……还算客气,上……”金日笑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上回他硬……硬要把三……三盘菜一筷子一……一筷子塞进弘明嘴……嘴巴里,还不准弘……弘明吐出来……” “不……不会吧?”翠袖也笑得眼泪直流。 “弘明差……差点噎死!” “天哪!” “信……信了吧?” “信了!信了!”真没想到那样冷漠的人竞也有如此幼稚的时候,也许,她并不需要那么怕他。 不过这还不算结束,还有另一场,否则满儿就不必特意坐在弘昱身边了。 一如以往,弘昱总是第一个餐毕起身离桌的,但这一回,他才转身便停住了,慢条斯理的回过头来,往下看,满儿的手揪住他的马褂。 “弘昱,你都二十了,就不能叫额娘一声让额娘安慰一下吗?”乞怜。 慢条斯理的,弘昱拉高眼,与满儿四目相对。 “一声就好?”央求。 冷漠的目光,哀怨的眼神,大眼对小眼,好半天后,弘昱慢条斯理的转正身子,抬手解扣子,片刻后,褂子滑落,好,他可以走了,提脚,又停住,再回眸,满儿的手改揪住他的长袍。 “你不叫,我就不放手!”威胁。 他无动于衷,再解扣子,褪下长袍,又要走,再停住,回眸,满儿的手又揪住他的衫子。 “我哭给你看喔!”恐吓。 他淡漠如故,即便是最贴身的内衫,照样解带子,于是,不一会儿,内衫溜溜的落下,瘦削有劲的体魄一丝不挂的呈现在观众面前,虽然只有上半身,也够养眼的了。 欢迎大家一起来批评指教。 众人笑到快挂点,金日与弘曧各自掩住老婆的视线,满儿啼笑皆非的捧着一堆衣物,见弘昱又要离开,下意识手再伸出去,见状,金日与弘曧一齐惊慌大叫。 第10章 “额娘,千万别揪他裤子啊!”要连裤子都脱了,那还得了! 不揪裤子要揪哪里? 一时无措,满儿只好顺势揪住弘昱的左肘臂,下一刻,满厅的大笑转为惊恐的尖叫。 “不要!”异口同声。 “老爷子!”满儿的叫声最凄厉。 千钧一发的瞬间,身影暴闪,允禄及时掠至,一把捉住弘昱的右手腕,仅差一线,弘昱那只手劈出的掌刀就会砍断他自己的胳臂了,然后,父子俩又轰轰烈烈的打了起来。 一群人骇得差点昏倒,三魂七魄没了两魂六魄,满厅魂魄乱飘,大家都只剩下半条命,各自猛拍胸口安抚自己。 “天爷,天爷,险些儿乐极生悲!”金日惊魂未定的喃喃道。 “我的手……”满儿怔愣地瞪着自己的手。“没有那么脏吧?” “不敢相信,四哥到底在想什么?”双儿心跳漏了好几拍。 “一时昏头?”兰馨自己也不相信这种说法。 “大概嫌他自己的武功太好了,”弘曧嘲讽的咕哝。“想说砍掉自己一条胳臂,我们就可以跟他打平了!” “那肯定是为了我!”弘明异想天开,自我陶醉。 “果然够狠!”弘昶赞叹。 唯有翠袖,惊惧地瞪着那个差点砍掉自己胳臂的小叔,不要说发表感想,她连一个字都吭不出来。 想想,她还是多怕他一点比较好吧! 第四章 自七月起,乾隆便奉皇太后銮驾上木兰秋猎去了,金日不是军机大臣,乐得留在京里享受脑袋空空的生活,两个月过去,他都觉得自己快变成一条只会蠕动的懒虫了,唯一的收获是―― “真的不必再喝补药了?”声音在发抖,大眼儿汪汪的瞅定翠袖。 “你已回复我们刚认识时那样圆润可爱,所以,不必再喝了,除非……”翠袖爱不释手地在他粉嫩嫩的脸颊上摸呀摸的。“你自己想喝……” “那就不必了!”金日惶恐的大叫。“这辈子我连药味都不想再闻到了!” 翠袖哈哈大笑。“夫君,你真的跟小孩子一样耶,那么怕喝药!” 金日不悦的噘起小嘴儿。“你管我!” “好嘛,不管嘛!那……”翠袖斜眼瞅着他。“夫君,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不喜欢琼玉格格和琼古格格?她们不是跟你一起玩大的吗?” “谁跟她们一起玩大了?”金日没好气的嘀咕,顺势在炕上落坐。“我跟她们在一块儿玩过两年而已,可也够受的了,那两位小魔鬼简直天生糟蹋人的,着实可恨!” “为什么?”翠袖也跟着坐下,两眼好奇的瞅定他。“她们很任性吗?” “不,琼古可乖着呢,没见过比她更文静的小孩,可是……”金日苦着脸叹了好几口气。“她有个毛病,每回一见到我就揪住我的衣摆不肯放手,我走到哪儿她就跟到哪儿,连上个茅房她也要跟……” 翠袖失声爆笑。“不会吧?上茅房她也要跟?” “当时她才四、五岁,我怎么说她都不懂,硬拉开她的手她就嚎啕大哭,”金日说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我比她更想哭好不好!” 翠袖笑歪了嘴。“真……真可怜!” “至于琼玉……”金日更是一脸悲惨。“她是集精灵古怪之大成,老是想些奇奇怪怪的点子要我陪她一块儿玩,要闯了祸,挨骂、挨揍的肯定是我,这辈子我挨骂、挨揍最多就是那两年!” “好……好惨!”翠袖同情的笑出眼泪来。“后来你没再见过她们吗?” “有几回进宫时碰上,远远一见着她们我就溜,根本不敢同她们面对面。”金日很诚实的承认自己的窝囊。“再后来她们回到蒙古,只一回她们阿玛过世,我去吊丧时见过,之后就再也没机会碰面了。” “那么……”翠袖小心意意的端详他。“你不觉得她们长大后更漂亮了吗?” “漂亮又如何?汪映蓝我都看不入眼了,何况是她们。” “至少,她们懂事多了吧?” 听她绕着琼玉、琼古问个不停,金日终于察觉到异样了,歪着脑袋,他怔愣地注视她片刻。 “咋儿你跟额娘一块儿进宫见皇贵妃,另外又去见谁了?” 翠袖不太自在的移开视线。“呃……太后。” 金日往上翻了一下眼,又叹气。“所以,是太后要你来问我这些的?” 翠袖尴尬的咧嘴傻笑。 “那额娘呢,她又说什么?”金日再问。 翠袖笑得更夸张,十分滑稽。 金日无奈的揉揉太阳穴。“额娘要你按照太后的意思来问我,一来可以完成太后的意旨,二来可以乘机试探一下我的心意,对不?” 翠袖垂眸,不敢吭声。 “就知道是额娘搞的鬼!”金日喃喃道,舒臂拥她入怀。“你啊,我就爱你这翠纯性子,千万别让额娘给教坏了啊!” “额娘也是为我好嘛!”翠袖呢喃。 金日轻叹,“这点我倒是无法否认,额娘的确是站在女人的立场为你着想。好吧,我再给你最后一个问题的答案……”他抬起她的下巴,与她四目相对。“琼古、琼玉确实懂事多了,但我不喜欢她们的个性,一个太闷、一个太鬼,我爱的是你这种性子单纯又快活的小女人。现在,满意了吧?” 双颊透出喜悦的嫣红,翠袖笑得阖不拢嘴。“满意!满意!” “既然满意了……”他起身,赶她上床。“该睡午觉了吧?别累坏了孩子。” “人家又不想睡!”翠袖不情愿的爬上床躺下。“好奇怪,上回我成天睡到晚,这回却反而精神得很呢!”说是这么说啦,躺上床不过一会儿,还不是照样很快就找周公嗑牙去了。 “呃,我也睡一下好了。”看她睡得那么香甜,金日忍不住也想上床去“陪陪”她,至于怎么陪,当然是随他的意思。、 可是…… 喀喀喀,门上传来小心意意的敲门声,金日恨恨地收回欲待上床的身子,伯吵醒翠袖,只好亲自去开门问话。 “什么事?” “二格格有急事找爷您。”香萍恭谨的回话。 “双儿?”金日略一思索,提脚踏出门坎,“福晋睡了,小心伺候着,别扰了她!”语毕,大步走向后堂。 最好真是急事,不然他一定要把双儿扔进沁水湖里头去! “到底什么事?” “嘘,不要出声,跟我来就对了!” 拉着金日,双儿一路埋头紧跑,从世子府到王府,从侧门到西路苑,从一进院到二进院,这才猛然煞住脚,回头对他此了一下噤声的手势,再蹑手蹑足溜向厢房外,自洞开的窗户偷窥进去…… 厢房内是汪家四口子,他们在吵架。 “不要?为什么不要?简贝勒有什么不好?”汪夫人气势汹汹地质问。 “看上去比娘还要老,有什么好?”汪小弟在一旁多嘴。 汪夫人窒了一下。“好,那诚亲王才三十四岁,够年轻了吧?” “姊姊是汉人,只能嫁过去做妾,上面还有一位福晋、两位侧福晋、两位庶福晋压在头上,姊姊不被欺负死才怪!”汪小妹在另一边多舌。 “只要王爷疼爱她不就行了。” “就是因为王爷一定会疼姊姊,姊姊才更会被欺负呀!” 汪夫人咬咬牙。“愉贝勒就没问题了吧?他跟映蓝同年,够年轻,也只有一位嫡福晋……” “太年轻了,在皇上面前根本说不上话。”汪小弟小声提醒。 一语惊醒梦中人,“啊,对,这个不行,不行,”汪夫人马上否决了自己的提名。“那……那……” “无论是谁,我都不愿意!”汪映蓝终于开口了,声音冷然,语气决然。 汪夫人呆了呆,旋即拉下脸来。“为什么?” 汪映蓝没吭声,汪小妹看看姊姊,再扯扯娘亲的袖子。 “娘,姊姊有喜欢的人了。”、 “喜欢有什么用,人家根本理也不理她呀!”汪小弟嗤之以鼻地说。 “可是姊姊好喜欢好喜欢他呢!” “白搭!” “等等,”汪夫人狐疑地来回看他们兄妹俩。“你们到底在说谁?” “这府里的四阿哥嘛!” 汪夫人一愣,双眼愕然猛睁,“那个冰块似的哑巴?”她失声道,随即断然摇头。“不成,这府里的人都不成,他们不会帮我们的!” “可是姊姊喜欢嘛!” “不行就是不行!”汪夫人全然不予考虑。“好了,既然她自己挑不上,那我来帮她挑就是了,总之,只要能让你们的爹回来,让他官复原职,甚至再高升两级,不管是谁,她都得乖乖嫁过去!” 人,一但贪心起来,总是愈来愈贪,没有止尽。 “我绝不嫁!”汪映蓝十分坚决。“爹受贿舞弊是事实,本就该为他犯下的罪接受惩处,我不想为他做无意义的牺牲!” 汪夫人不可思议的瞪圆了眼,那种目光好像是在说:你脑筋打结了吗? “你在说什么鬼话?打一开始你就没持过反对的意见,为了救你爹,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怎么这会儿匆地正义凛然起来了?” 汪映蓝面无表情的注视着汪夫人,眼底是令人心寒的无情。 “虽然是亲生我的父母,但我实在无法不轻视你们,身为你们的女儿,这可以说是我一生中最大的耻辱。”说的话更是冷酷。“然而,如同玉公子所说,起码生我养我的是你们,为了偿还这项‘债务’,我愿意按照你的要求去做任何事……” 话说得太难听,听得汪夫人一整个脸都黑了,不过重要的是最后那一句话,有那一句话,其它都可以忍耐。 第11章 “那你还……” “那是之前的想法,与其懵懵懂懂的度过这一辈子,不如把这一生再还给你们,所以你要求我做什么我都毫无异议。但现在我不这么想了……” 不那么想,那是怎么想? 汪夫人目中掠过一抹慌意。“你……” “我一直以为来世间走这一遭是毫无意义的,天底下也没有任何人值得我为他珍惜我自己,然而现在,我终于明白那种想法是错误的。因此……”汪映蓝的声音总是那么清柔甜美,却没有半点温度。“我决定我为你们所做的已经够多了,往后,我不愿意再为你们出卖我自己了!” 汪夫人心中一沉。“你这是什么意思?” “很简单,我不再听你的话了。”汪映蓝语气平板地说出她的最后决定。 不听她的了? 那她如何救回被充军到黑龙江的丈夫? 汪夫人慌了、乱了。“但你爹呢?你不管你爹了吗?” “我说过,他是咎由自取。” “你你你……你这没良心的畜生,什么叫咎由自取,也不想想你爹是为了让你们过好日子才会那么做,”汪夫人气急败坏的怒叫。“他是为了你们被充军到黑龙江的,你竞……” “不,爹是为了娘,因为娘想买珠宝首饰、想做华衣美服、想过奢侈豪华的生活,”汪映蓝冷冷的打断汪夫人的怪叫。“为了满足娘的愿望,爹才会收下贿赂,是为了娘,不是我们!” 句句话都是事实,汪夫人无法为自己辩驳,顿时老羞成怒的拉长脸。 “你喜欢四阿哥又如何?那个女人绝不会让你嫁进来的!” “倘若他心里也有我,他不会理会这种世俗的阻碍。” “若是他心里无你呢?”汪夫人冷笑。“如今你应该知道,并不是所有男人都会迷上你,譬如这府里的男人,谁多看你一眼了?” 汪映蓝沉默了会儿。 “我会尽我所能让他注意到我、喜欢上我,若真是不行,我只要能看着他就满足了。” “这也行,就算你成了亲,照样可以看着他不是?” “不,既然我心里有了他,我就要为他守着清清白白的自己。” 以往,她从不在乎自己的将来,是好是坏全都不重要;但如今,她终于能体会为何要珍惜自己的心情。 她,是为“他”而活的。 “讲得可真好听,不如说你不想死心,希望他总有一天会喜欢上你,到时候你就可以开开心心的嫁给他。”汪夫人满眼嘲讪,句句讽刺。“告诉你,你是在作梦,现在他不喜欢你,将来也不可能喜欢你!” “无论你如何讥嘲我,如何逼迫我,我绝不会再听你的,”汪映蓝平静的面对汪夫人的挑衅,不气也不怒。“你强不了我!”不管面对任何人、任何事,她始终是这副云淡风轻,冰冷漠然的态度,别人是死是活都与她无关。 除了“他”,没有任何人可以挑动她的情绪。 她不怒,汪夫人可怒了。“终身大事由父母决定,不容你下嫁!” 汪映蓝冷静的目注汪夫人。“届时我不拜堂行礼,你又能如何?” “你你你……你这不肖女!”汪夫人当场气爆,火得飞天遁地。“竟敢忤逆亲娘,你……” 接下去她又拉扯嗓门狂骂了些什么杂七杂八,金日已经没兴趣继续聆听指教,于是向双儿使了个“走人”的眼色,兄妹俩悄悄离开客院来到后殿,再一齐幸灾乐祸的放声狂笑。 “瞧那个老婆娘急头掰脸的!” “活该被气死!” “真是不要脸皮,想要四哥喜欢她?我看四哥到现在都还不知道有她那么一个人呢!” “她一辈子都休想如愿!” “这下子她们可有得吵了!” “就让她们母女俩卯起来斗个你死我活吧!” 好半晌后,两人终于笑够了。 “大哥,接下来昵?” “让她们继续吵。” “咱们那些对汪映蓝有兴趣的叔叔、堂哥们呢?” 金日唇角勾起胸有成竹的笑。“额娘暗示过他们了,想要汪映蓝做小,行,可别替她父亲说项,不然别怪阿玛不开面儿掀他们的底儿!” 双儿禁不住又大笑起来。“那个老婆娘真是可悲,满怀希望都在女儿身上,没料到这条路早就被咱们给堵死了,还在那边没死活的跟她女儿吵,吵赢了又如何,结果还不是一场空!” “我就是要她没死活的忙,末了落一场空,恨死她!” “还有汪映蓝,”双儿冷冷的笑。“也不知道她在傲的哪把劲儿,不但瞧不起任何人,也不将别人的死活好坏放在眼里,她真以为是仙子下凡不成!” 金日的大眼睛睁得圆溜溜的,脸上没有半点表情地望着客院那方向。 “当初她实在应该听从算命先生的劝,跟了玉堂弟也就罢了,偏她摆儿摆儿的不肯嫁,又来害死我儿子,不能怪我对她使阴,这痛苦也是她自个儿兜来的!” “大哥,”双儿一脸关怀的瞅眼打量他。“你还惦着那孩子?” 金日瞟她一眼,嘴角浅撩,苦笑。“怎能不惦着,是我亲儿子呀!” “可是额娘说……” “我知道、我知道,”金日安抚地按按她肩头。“只有在夜深人静之时,我才会惦起他,其它时候我都尽量不去想他,不会让你大嫂起疑的。不过这把火儿可得在那对母女俩得到惩罚之后才能平息下来,这点你就宽容大哥一点吧!” “大哥,你说的什么话,不只你恼火,我也恼啊,就算大哥不想惩罚她们,我也放不过她们!”双儿娇嗔道。“人家只是关心你嘛!” “我明白,”金日亲爱的搂搂她。“谢谢你。” 双儿俏皮的吐吐舌头。“不客气。” 金日笑着捏捏她的腮帮子。“好了,继续帮大哥盯住她们,由她们尽情吵,可别自相残杀起来了。” “知道了。” 话谈到这里,匆地,一条人影飞闪而至,落地躬身,是铁保。 “爷,黄公子急事求见。” 又是急事? “黄希尧?” “是,爷。” 金日蹙眉,随即朝双儿挥挥手,而后启步行向侧门,心头暗暗嘀咕。 去年底他奉皇命随军征讨大金川,黄希尧不便跟随,于是向他告辞回河南,当时他还以为会有好一段时问见不着面了,没想到黄希尧又跑来找他,还说是急事。 不会是惹上什么麻烦了吧? 果然是麻烦! “高恒?”金日不屑地冷哼。“那家伙我向来没好印象,仗着是国舅爷,可嚣张了。” “那么,金公子,您愿意帮忙?”黄希尧满怀企盼地注定他。 “我们是朋友,你又帮过我,我怎能不回报你,只是……”金日迟疑着没敢立刻答应帮忙。“我得考虑一下……”要帮黄希尧,他就得出京,但他放心不下翠袖呀! 正犹豫间,才刚分开未久的双儿又慌慌张张跑来了。 “大哥、大哥,不好了,大妞儿和玉妞儿要来了!” “什么?”金日失声惊叫。 “皇上行围子巴颜沟时,蒙古诸王恭进筵宴,大妞儿、玉妞儿也去了,然后就一直跟在太后身边,打算跟太后一起回京来。” “他大爷的!” 这还不够,弘曧也呼地一下飞入厅内来,模样更是气急败坏。 “惨了、惨了,大哥,玉……”顿住,见有外人在,急忙把金日拖到一旁咬耳朵。“五堂哥进京来了!” 金日脸都绿了。“你你你……你别撒谎撂屁儿寻我开心!” 如果不是情况不对,弘曧准会笑出来。“没啊,大哥,是真的啦!” “天爷,我跟你又不熟,干嘛老找我碴?”金日抚额呻吟。“他来干什么?” “找汪映蓝。” “又是那个女人!”金日咬牙低骂,一脸厌恶。“真是该死!” “他正在外城找人,一旦找不着,多半会硬闯入内城里来,到时候……” “够了!”金日脸黑了一半,乌云密布。“阿玛怎么说?” “阿玛说交给我们。”弘曧说的快哭了。“皇上秋猎行围,阿玛负责总理在京事务,他没空!” “真他大爷的!”金日怒咒。“随便两句话儿就丢给我们,也不想想除了他,谁制得住弘昱!” “大哥,怎么办?”弘曧哭丧着表情,又无助又无措。“我们……” “闭嘴!”金日喝叱,“我想想,让我想想!”然后,他背着两手开始在厅内焦躁的来回走。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他定住脚步,神情毅然,显然已做出某种决定。 “黄公子,给我三天时间,我再跟你走。”先给黄希尧一个回答,再转对何伦泰吩咐。“何伦泰,领黄公子到客院休息!” 待黄希尧离去后,他再问双儿,“弘昶呢?” “还没回来。” “该死,又溜去哪儿玩了!”金日恨得想咬人。“双儿,去通知香萍、香月准备出京,小心先别嚷嚷给汪家的人知道。” “明白!”双儿应喏一声,即刻转身跑走。 “额娘呢?”金日又问弘曧。 “同十三伯母和十七婶儿烧香去了。” “阿玛?” “在武英殿轮值。” 金日又沉吟一下,“你回去等候额娘,让她回来后千万别再乱跑,我先去找阿玛!”话落,提气纵身,人不见了。 余下弘曧与铁保面面相觑。 “我呢?”铁保喃喃道。 第12章 “去睡觉吧!”弘曧也走了。 没人要的孤儿沮丧的想了一下,匆又振作起来,他也有事可奇书网jar电子书下载乐园+qisuu.c○m以做呀,而且是主子会高兴的事。 于是,他也离开了,赶去做那件会让主子拍拍他的脑袋,说他好乖的事。 两个时辰后,金日回到府邸,正打算推门进寝室,门却先自动打开来,里面的人乍见门外也有人,吓得抽了口气,旋又捉住他问话。 “夫君,我们要出远门?”翠袖满是困惑。“上哪儿?” 金日泰然自若地俯唇亲她一下,再推她进去。 “听说你妹妹生了个儿子,你不想去看看么?” “咦?她生了?儿子?”翠袖又惊又喜的瞠圆了眼。“天哪、天哪,这不是太好了吗?” “是啊,我就知道你会开心,”他在床沿坐下,顺手把她放在大腿上,轻轻抚挲她的肚子。“所以才想说带你去瞧瞧她,瞧瞧孩子,也探望岳父、岳母,你不想去么?” “当然想!”翠袖重重道。 “那就甭再多问了,准备着就是。” “那咏佩呢,一块儿去吗?” “不,额娘说路途太远,让她跟去太辛苦。”金日哼了哼。“说穿了,是她想自个儿霸占咏佩!” 翠袖偷笑了一下。“额娘说得是,到四川的路程确实远。” “不对,是广东。” “耶?” “你不知道么?金川之战结束后不久,岳父大人就调到广东去了!” 翠袖顿时傻眼。她怎会知道,又没人告诉她。 三天后,两辆马车自阜成门离开内城,直至上了南行官道,两条人影才先后追上来,并骑在金日两旁。 “小七叔那边?”、 “没问题,他说会盯住那人,在那人打算闯进内城的前一刻再告诉那人说汪姑娘离京回乡了。”铁保悄声报告。 金日点点头,再转向何伦泰。“你呢?” “福晋说王爷那边她会负责,保证皇上暂时不会找您。” “还有?” “皇上一回京,福晋会即刻催促王爷进行您交代的事,应该不会有问题。” 金日吁了口气,心想应该没问题了,除了……他忐忑地往后瞄了一下,心下仍在怀疑让那家伙跟来的决定究竟妥不妥? 算了,既然已经出发了,就这么走下去吧,反正很快就会回来了。 这时,他全然没料到,这样匆匆忙忙的决定暂时出京避难,竟会在将近一年后才得以再回到京城里来。 世事总是难以预料的。 第五章 徐州离京城并不算太远,但由于翠袖怀有身孕,行进速度拖得很慢,走了好几天才到顺德府,进住城内最大一家客栈里。 “翠袖,记住,千万不要让汪家任何人接近你。” 甫进房,金日就忙着警告老婆小心一点,翠袖也很严肃的猛点头。 “我记住了!” 事实证明金日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他才离开没有多久,汪夫人就找上门来了,但铁保和何伦泰阻在门外,香月和香萍挡在门内,就是不给她接近主子。 “可恶,你们这些狗奴才,我想跟世侄女聊聊,为何不可?” 至于翠袖,她躲在内室门后,连根头发也不敢给汪夫人瞥见。 “对不起,汪伯母,我累了,想睡一下,改天再聊吧!” 翠袖不肯现金身给她瞧,汪夫人只好跟她隔空喊话。 “聊一会儿也耽搁不了你多少时间呀!” “但是,我真的很累了!” 见翠袖坚拒不肯与她面对面,汪夫人不禁火上心头,嗓门开始尖锐趄来了。 “怎么,你是看不起我还是怎样?真是忘恩负义的畜生,忘了汪家当初收留你的恩惠了吗?” “……汪伯母,我没忘,所以才会违背夫君的意思,硬是收留你们那么久。或许你不知道,夫君原是要送你们回河南的,是我说你们回河南也是无依无靠,夫君才勉强让你们继续留在世子府的呀!” 汪夫人窒了一下。“那也是你该报答我们的!” “所以,汪伯母,汪家收留我的恩惠,我报答过了。” “那怎够!”汪夫人脱口道。“你汪伯父还没回来,我不认为够!” “够了,汪伯母,汪家收留我两个月,袁家与世子府也陆续收留你们近两年,更何况……”为了他们自己,他们还不惜伤害她,差点使她失去孩子,她并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他们的事呀!“呃,总之,夫君认为够了,嫁夫从夫,夫君的意思我不能违背,所以……” 汪夫人僵了片刻,匆地嚎啕大哭起来。 “那我们一家子又该怎么办?”硬的不成,她只好来软的。“可怜我们连个家都没有啊……” “……”内室门后,没声音。 香月、香萍相对一眼,回头,轻轻呼唤,“福晋?”可以关门了吗? “……我睡着了。”门后,轻轻回答。 香月、香萍不约而同噗哧失笑。她睡着了,那是谁在说话? 而汪夫人光顾着拿出全身功夫,用尽全力大哭大吼,表示她有多么悲惨说不定老天很快就会被她哭垮了,以至于没听到那门后的回答,于是,当她还忙着抹眼泪擤鼻涕,门扇便砰一声阖上,恰恰好夹住她的鼻毛,她一时愣住,忘了哭,只听得里头传来香月的窃笑声。 “对不起,我们福晋……呃,睡了,夫人改天再来拜访吧!” 汪夫人顿时傻眼,万万没想到以前那个超好拐、特好骗的翠袖竟然软硬都不吃她的,接下来该怎么办? 死给她看? 同一时刻,对面另一间厢房内,金日与黄希尧相对而坐,酌酒浅谈,倒是闲逸得很。 “真是不死心的女人!”眼角瞄着窗外对面,金日喃喃嘀咕,仰首一饮而尽。 门都关上了,汪夫人却还不死心的站在门外,多半是打算赖着脸皮等在那里,直到翠袖肯见她为止。 “既然不死心,她又为何肯乖乖回乡?”黄希尧好奇的问。 金日冷笑。“只要说是皇上的旨意,她敢不听!” “她信?” “我告诉她,我那几位叔叔和堂表兄弟们都争着要娶她女儿做妾,吵得皇上都知道了这件事儿,大骂不象话,一句话要他们滚回乡去。你说,她信不信?” “皇上真的知道了?”黄希尧有点惊讶。 金日咧嘴一笑。“还不知道,不过皇上一回京,阿玛就会告诉他这件事儿,免得将来有人告我假传圣意。” 黄希尧失笑。“你倒聪明。”、 圆溜溜的大眼睛都笑眯了。“那当然!” “但他们一家四口也没个大男人,回乡活得下去吗?” “汪士镗有个哥哥,是个殷实的布商,虽然跟汪夫人不对盘,但只要汪夫人收敛一点,不要太嚣张,他也不会不管他们的死活,总会让他们安稳的过下去,只是他们甭想再过好日子罢了。” “既是如此,又为何要让四阿哥跟来?” 没错,弘昱也来了,尾随在马车后面,总是落后远远的,不经意看,还以为他是在跟踪马车呢! “你以为我喜欢么!”金日没好气的又自行斟了一杯酒,砰一声放下酒壶,一提起这就令人哭笑不得。“为了要他跟来,阿玛不得不跟他卯起劲儿来大干一场,王府后花园毁了一大半,西偏殿也垮了,我还真担心阿玛会一时‘不小心’错手把他给干掉……” 黄希尧抽气。“不会吧?” 金日叹息。“除了到西山吹笛,弘昱不爱出门,要逼他出门,尤其是远门儿,就得靠阿玛打得他心服口服的认输,再一脚踩住他的胸口命令他,不然他是不听任何人的话的。” “踩住他的胸口?”黄希尧以为他在开玩笑。 “对,一定要踩,非踩不可!”金日一本正经地猛点头。“其它事儿只要普普通通打一场,阿玛一掐到他的脖子就可以命令他了;但出远门儿这种大事,非得把他打倒在地,再踩住他胸口不可,而且还要重重的踩,踩得他吐血,不然他死都不认输,别想让他听半个字!” “吐……吐血?”黄希尧吃惊的喘气。 “没办法,弘昱真的顶不爱出远门儿。” 所以就要踩得他吐血? 黄希尧不可思议地望住金日好一会儿,实在无法理解他们这一家人的行事作风,真是一个比一个夸张。 “呃,为何一定要他跟来?”说了半天,金日还是没说到重点。 金日淡淡瞟他一眼,端起酒杯来缓缓转动。“这几日来,你应该注意到了吧,汪映蓝动情了,对弘昱。如果弘昱不来,为了留在京里,天知道她会使出什么手段,为免再生事端,弘昱不能不来,好让汪映蓝乖乖跟着我们走……” 他徐徐啜了口酒。“先去解决你的问题之后,我们会直接到广州府,汪士钟的老家在那,我也可以顺便探望岳父、岳母大人……” “咦?”黄希尧微微一愣。“他们……” 金日轻哂。“金川之战结束后,岳父大人就调到广东去了,真巧,那儿也是岳父大人的老家呢!” 哪里巧,那肯定是某人有意安排,比起四川来,广东可算是天堂了。 “又是特权。”黄希尧咕哝。 金日莞尔一笑。“这你就错了,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岳父大人在金川之战颇有功绩,是傅恒大人的建议,皇上直接采纳罢了。” “对不起。”黄希尧低头道歉。 “甭提,你会如此想也是自然。” 第13章 金日提壶为他斟满空杯,再为自己倒满。“但事实是,额娘曾嘱咐再三,只有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我们才能够使用特权。” “不得已?” “譬如那回,纪山与庆复,他们凭恃身分强要娶翠袖,”金日淡淡道。“这时候我才能够拿出身分来压制他们,这叫以牙还牙,他们仗恃特权使坏,我也拿出特权来阻止他们使坏!” 黄希尧赞同地颔首。“有道理,有些时候真的只能这么做。” 揶揄的目光斜睨着他,“就如同你这件事,对不?”金日轻轻道。 黄希尧有点不好意思的笑了。“呃,是。” 金日耸耸肩,又说:“其实额娘原是想说任何时候都不应该拿特权压人的,但有一年她到开封,发现那儿的百姓还得卖孩子才活得下去,于是额娘便跑去质问河东总督田文镜。当时她是隐瞒身分跪在田文镜的大堂上说话的,期待田文镜能从善如流,知所反省,可是……” 他摇摇头,仰首喝下整杯酒,轻轻落下酒盅。 “那位田文镜大人不但不知反省,更老羞成怒的要对额娘用刑,额娘这才恍悟,特权就得拿特权来压制,否则如何阻止田文镜继续苛待百姓?让老百姓自己去喊冤么?那百姓八成会先被当成刁民拿办……” 嘲讽的哼了哼,他又持起酒壶倾满盅子。 “虽然事后额娘也无能为百姓做什么,只能说服阿玛拿出一百万两去赈济河南百姓,衷心希望田文镜能经此事而知所收敛,毕竟她不是皇上,没权惩官辞宫,而皇上又格外宠信田文镜,想必舍不得太苛责田文镜。但起码这件事传到皇上那里去了,皇上因此特意遣官赈恤,也算帮上河南百姓一点忙了。后来田文镜会被解任,那确是出乎额娘意料之外……” “幸好皇上终究还是让田文镜解任回京;少了一个酷吏,百姓的生活自然能够好转。”黄希尧喃喃道。“这事我听爹提起过,当时河南老百姓可真是恨死田文镜了。” “但高斌就不同了,虽是皇上的老丈人,但他在治河方面可是有实实在在的功劳,是个辛勤实干的好官儿,只是……”说到这里,金日不觉叹了口气。 “他儿子高恒偏偏是个大混蛋!”黄希尧咕哝,狠狠地一口喝干酒。 金日又笑了。“放心吧,去找一趟高斌就没事了!” 听他这么说,黄希尧若有所思地注视他片刻。 “金公子,你可知道去年我为何又回四川去找你?” “你无聊?” 黄希尧失笑,旋又正起脸色。“是算命先生要我回去找你,说对我有好处。” 金日怔了怔,“是么?”也若有所思的沉吟起来。“不会就是为了今儿吧?” “毫无疑问是!”黄希尧断然道。“倘若不是当时帮了你,今天我也不好意思来找你帮忙。” 金日不由蹙起眉头来。“那家伙,真是怪可怕的!” “确实。”黄希尧大声赞同。 “那么……”金日又钻眉思索起来。“当时他所说:上船,那又是何意?” 黄希尧两手一摊。“这可问倒我了!” 金日又想了一下,然后甩甩头,“算了,既然想不透,那就甭想了。”匆又凝目盯住黄希尧。“对了,徐州事了之后,你就回开封去,别再跟着我们了。” “为什么?” “某人会追上来惹事,你最好不要牵扯进来。” “某人?谁?” “……我堂弟。” 对孕妇而言,搭马车走远路真是不好玩,但翠袖却没说过半句抱怨的字眼,甚至精神也好得很,没见她疲惫,也没听她喊过累,金日在颇觉神奇之余,不得不承认翠袖比他更能吃苦。 但这日,在到达徐州的前一宿,她终于开始“埋怨”了。 “夫君,你为什么没告诉我这次出远门的主要目的是为了避开玉格格姊妹?” 刚上床,金日正想亲她,却被她一句话问得一愣,旋即扫兴的躺回去。 “我有没有告诉你很重要么?”. “当然重要!” “为什么?因为我没告诉你实话?” “不是!”翠袖断然否绝。“如果我知道的话,我会要你们不用顾虑我,让马车快快跑!” 金日又怔了一下,蓦而失笑。 一般女人只会埋怨丈夫对她不老实,不跟她说实话,光会用甜言蜜语哄她,然后“请求”丈夫以后都不可以瞒着她任何事。 偏翠袖想的就是跟别的女人不同。 “翠袖,你真是可爱!”他就是爱她这种特别的地方。 “夫君!”翠袖娇嗔抗议。 “好好好……”他还是忍不住先亲她一口,再回答她。“你不需要担心,一旦我们出了京就安全了,毋需特别赶路。” “你确定?” “确定。” “那就好!” 翠袖吐出一口气,然后贴在他身上,阖眼打算睡了。 “翠袖。” “嗯?” “你不问我为何不同你说实话么?” 打开眼,举起眸子,翠袖困惑地瞅着他。“干嘛一定要问?夫君一定是有你的考虑,你说了我不一定了解,干脆不问不是省事多了吗?” 金日再度怔了怔,继而朗声大笑,笑得翠袖满头雾水,不懂他在发什么神经? “翠袖,你真是天底下最特别的女人!” 或者许多人都认为她配不上他,而她也的确没有足以与他匹配的身分背景,也不是什么天香国色倾城大美人,更没有天纵才华或聪颖的脑子,但她自有她特别的地方。 他并不认为男人与女人一定要有某方面相匹配才能够结合,而是双方是否拥有足以吸引对方的特质。 成亲至今已两年多,他仍不时自她身上发掘出令人惊奇的特点,这些,比身分、比容貌、比才华更吸引他,在他眼里,她是天底下最特别的女人,这就够匹配他而足足有余了。 想来,额娘在阿玛眼里也是如此吧! 徐州,南河总督府里,黄希尧头一回见到乾隆的老丈人,高斌,一位沉稳内敛的老人家,双眼有神,下颚一缯须,看上去挺威严,跟他那个好色贪婪的儿子高恒全然不同。 “世子爷到此不知有何指教?”双方一番客套的寒唁一后,高斌便直问来意,心里有数亲王世子不会闲着无聊跑来找他喝茶,必定是有事,只不知是好事或坏事。 “指教不敢,只是有点事儿想请教高大人。”金日笑咪咪的拱拱手。 “世子爷请问。” “倘若我没记错的话,令郎高恒大人应是现任长芦盐政?” “世子爷确没记错。” “既是如此,高恒大人为何不在长芦勤办公务,却跑到开封去找乐子呢?” 高斌心头一凛,当即明白是儿子给他找的麻烦。 “请问这位是?”他转注黄希尧。 “河南按察使黄大人的儿子。”金日轻描淡写的介绍。 够了,不必再多说,按察使主刑法监察,肯定是高恒仗着国舅的身分在开封府为所欲为,随时都有可能闯出大祸来,届时黄大人既不好办人,也不好不办人,只好找人帮忙说话,希望他这个做父亲的能在儿子闯出祸之前加以阻止。 “卑职明白了。”二话不说,高斌立刻暂退。 半响后,他再出来,将一封厚厚的书信交给黄希尧。 “有劳黄公子将这封信交给高恒,改日老夫定会亲自登门向黄大人致谢。” 于是,问题解决了,直至离开总督府回到客栈,黄希尧还不太敢相信天大的麻烦竟是这样轻而易举,三言两语就处理掉了。 “我就说吧,高斌大人倍儿上道,几句话他就明白了。”金日笑嘻嘻的说。 “那我担心那么久是为什么?”黄希尧嘟囔。 “白搭!”金日轻快的走向客栈后面的厢房。“至于高恒已惹出的那些麻烦,令尊大人应该处理得来吧?” “那些是还应付得过去,就怕他闯出大祸呀!” “那就好。你该明白,在高斌大人面前,我故意不提高恒已捅下多少楼子,但高斌大人心中自是有数,他会记住这份情,往后黄大人再有麻烦去请他帮忙,他定然义不容辞,说不定还有利于令尊大人的前程呢!” “谢谢金公子。”黄希尧诚心诚意道谢? “不必谢,”金日爽朗大笑。“你到现在还叫我金公子,而非叫我世子爷,表示你当我是朋友,而不是高高在上的谁谁谁,这就够我高兴的了!” “啊,真是糟糕,我又忘了该改口叫你世子爷了!”黄希尧故意哀声叹气。“真是,叫习惯了就不容易改口,不过你放心,往后我一定会记住,得叫你世子爷,不能再叫金公子了!” 金日更是哈哈大笑,猛拍身边人的肩头,“你这家伙……”正想调侃他几句,笑声猝然腰斩,没音了,笑容却还僵在脸上,眼底已浮现一层浓浓的厌恶。“他大爷的,那对母女究竟是怎样啊!” 但见左右厢房前,汪家母女各据一隅,一个在等翠袖,妄想说服翠袖设法让他们回京里.,一个在等弘昱,只想多见他一面。 一个耐心、一个痴心,不知情的人定会觉得她们母女俩好可怜。 不过金日可没有多余的同情心送给她们,冷冷一哼便径自向黄希尧颔首暂别,而后回房里去找亲亲老婆了。 汪夫人连吭一声的机会都没有,门扇便在她眼前阖上,气得差点一口把那门咬下来,只恨两旁各一个门神守着,害她连出口怨气的胆子都没有,只好憋着一肚子火回里房去咬指甲扯头发。 第14章 黄希尧摇头,叹息,悄悄走到汪映蓝身后。 “汪姑娘,咱们刚下榻没多久,四阿哥就出去了。” 汪映蓝没有任何反应,冷漠得好像表情已经僵化而无法政变了似的,黄希尧以为她没听见,正想提高嗓门再说一次,她蓦然转身,挺着高傲的背脊回到她自己的客房里去了。 同情的目光跟随着她,直至她消失于门后,黄希尧不禁暗暗庆幸自己当初能及早摆脱那份毫无希望的感情。 汪映蓝,终究不是属于他的。 翌日启程,黄希尧径行回开封,两辆分别由铁保、何伦泰驾驶的马车继续朝广州前进,金日骑马在前方领路,然后是翠袖和香月、香萍乘坐的马车,接下来是汪家四口子的马车。 至于弘昱,他一直都在遥遥远远的后方,怎么看都只是一个小黑点。 即使如此,汪映蓝也宁愿掀开车后的布帘吃风啃沙,非得盯着那一个小黑点看不可。、 “你真是蠢!”汪夫人愈看愈是有气。“连瞄你一眼都不愿意的男人,你看他做什么?也不想想,一旦我们到了广州府,他们早晚要回京,到时候别说多看他一下,恐怕再也见不到面了!” 汪映蓝娇靥上仍是一片冷漠,只嘴角若有似无的抽了一下,始终小心观察着她的汪夫人立刻注意到了,心头不由一阵喜。 “所以说,你得赶紧想个办法呀!” 汪映蓝依然不言不语,但眼皮子垂落了,汪夫人心头狂跳,女儿终于听进她的话了,如此一来,九成九有希望了,无论如何,女儿的心思可比她灵活多了。 想吧、想吧,用力想吧,无论多么阴险狡诈、多么卑鄙龌龊都行,只要能让她们再回京城里去,什么手段她都敢使。 想吧,用力想吧! 而在前方的马车上,金日仰眸看看天色,再回头对铁保使一下眼,铁保会意地点了一下头,而后,两人很有默契的同时飞身对调位置,眨眼间,他已坐在马车前驾驶座上,一手抓着缰绳,一手回过头去掀开布帘。 “累吗?” “不累、不累,我从来没坐过这么舒适的马车呢!”翠袖笑咪咪的连连摇头,手里还抓着一副骨牌。. 再看看马车内,比一般马车宽敞不说,更舒适得不像马车,除了桌子和暗柜之外,其它一切都是软绵绵的,翠袖便倚在睡誧上和香月、香萍一起玩牌,最特别的是,即使马车晃动得再厉害,马车内也不会太受影响。 难怪坐这么久的马车,她半声都没吭过。 “再过半个时辰就可以到延平府了。” “好好好!”随便应两声,她又回去专心玩牌了。 金日失笑,放下布帘回身坐好,铁保正好回头看他,他大拇指往后一比。 “里头是你整置的?” “是,爷,可花了奴才好一番心思呢!” “果然有一套!” 原是该坐船较便利舒适,但为了避开玉弘明,他不得不决定让翠袖搭马车,幸好铁保够机灵,不声不响花了三天功夫去改造这辆马车,起初他倒没有特别注意到什么,就是没听见翠袖抱怨感到很纳闷,搞了半天,原来马车里舒适得跟睡在摇篮里一样,嗯,找个机会他也要进去睡睡看。 铁保笑开了。“谢爷夸奖。”就知道这么做会讨到主子的欢心。 金日再指指另一辆马车。“那一辆也是?” “很抱歉,爷,奴才只整置了夫人这一辆,另一辆……”铁保猛眨眼,一脸无辜。“不够时间,而且那辆马车有点旧了,恐怕颠得很!” 金日哈哈大笑。“干得好!” 铁保用汗巾拭了一下脸。“爷,咱们到广东后,是要先到袁大人那儿,还是先到别苑去?” “都不,”金日顽皮的眨一下眼。“咱们先上汪海布庄。” 铁保立即明白了。“先把‘累赘’丢开?” “没错。所以……”表情悄然降温,徐徐覆上一层冷森森的阴色。“要倍儿小心,那两个女人也猜得出我们会这么做,在到达广州之前,她们必然会想尽法子来挽回被扔在广州的命运,因此……”话到这里,猝然中断。 两人四只眼动作一致的朝后转,警戒的目光射向道路尽头。 马蹄声,迅速由远而近,快得像在飞,才刚看见那单人单骑,眨眼间已来在近前。金日两眼瞪圆了,怔愣地看着那骑奔驰至马车旁才缓速下来。 “终于找到你们了!”马上骑士轻喊。 金日又呆了片刻,方才咧出无奈的苦笑,真是该死,他已经忘了有人会追上来―― 玉弘明,他的堂弟,果然追来了,这下子可又热闹了! 第六章 玉弘明有点变了。 他依旧俊美非凡,依旧沉稳冷静,但偶尔会流露出焦躁不安的神色,甚至大发雷霆,好像有什么烦恼纠缠着他,使他定不下心来。 “你……知道了么?” “……不知道。” 难怪他会焦躁不安,难怪他会定不下心来。 金日悄悄吁出一口气,放心了。“其实对你而言,不知道更好,当时若非我挫火儿挫过了头,我也不会说出那些事儿。不过我不会向你道歉,你不该动脑筋动到翠袖身上,不对的是你。” 玉弘明下颚绷紧了。“但他们愈是不肯告诉我,我愈想知道!” “我了解,所以你希望我能告诉你答案,对不?”金日轻轻叹息。“很抱歉,我不能说,这个秘密绝不能自我口中说出去,不然我阿玛一定饶不了我!” 玉弘明眯一下眼,眸中陡然透出犀利的光芒。“难道是你阿玛……” 金日怔了一下,霍然狂笑。“别乱扯白,你既不像我阿玛,跟我们几兄弟也不像呀!” “我像我娘。”玉弘明冷冷道。 金日呆了呆,还是笑。“若是真,阿玛索性把你娘收做侧室不就得了!” “我娘是天地会的龙头之一,”玉弘明的声音更冷。“彼此立场不同。” “即便如此,也该把你带在他身边吧?” “或许是你娘不肯,否则你有个弟弟也叫弘明,为何?” 早猜到他会问到这,额娘啊,您可真会替人找麻烦! 金日暗暗叹了口气。“那又如何?我十四叔也有个儿子叫弘明呀!” “既是如此,你弟弟为何又要取名弘明?”玉弘明更是步步紧迫,咄咄逼人。 真是,愈扯愈胡了! 金日摇摇头。“我阿玛这辈子只有一个女人,就是我额娘,他绝不是你爹!” 玉弘明还是不相信。“那你为何不能告诉我?” 因为牵扯起来是一团剪不断,理更乱的乱线啊! 金日苦笑。“一旦我说出口,定然会牵扯出一连串问题,可怕啊!” 玉弘明的眼又眯了。“因为我爹是个满清王爷?” 这话倒没说错,他爹的确曾经是个王爷—和硕廉亲王,后来却变成“猪”。 “你就别再问了,我不会告诉你的!” 玉弘明盯住他许久,忽又问:“你为何不捉我?你是堂堂满清宗室,我是天地会叛逆,你为何不捉我?” 天,问到重点,戮到要害了! 金日呻吟著抚住额鬓,头真是痛痛痛啊!“我不能告诉你,去问你娘吧!”好吧,应付不了就推! “你又为何能够得知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秘密?” “去问你娘!”再推! “我娘也一再警告我,无论如何不能动庄亲王府里任何一人,为何?” “去问你娘!”继续推! “你和我爹究竟有什么关系?” “去问你娘!”努力推! “我爹到底是谁?” “去问你娘!”推推推,狂推! 砰一声,玉弘明的拳头猛擂一下桌子霍然起立,脸黑半边,架式都摆出来了, 一副打算跟他拚个你死我活,强用武力逼他吐实的姿态,但,考虑到自己根本打不赢人家…… 目注他狂怒的暴旋而出,金日刚吐出一口气,身后,内室门悄悄打开,一颗小脑袋探出来。 “夫君,你们在吵架吗?” 闻声,金日起身过去扶她出来坐下,门外,铁保对香月、香萍摇头暗示暂时不要进去,然后静静的将门关上。 “我们没有吵,但他在生气。”先倒一杯温茶给她,再偷摸她凸起的小腹。 “他在气什么?”她好奇地问。 “你不需要知道。”圆圆的,摸起来真好玩。 “那……”瞄一下窗外,她又问:“玉公子是来追蓝姊姊的吗?” “应该是。”这回里面不知道住了多少人? “但香萍说蓝姊姊喜欢四弟……” “你看弘昱喜欢她吗?” “……不喜欢。” “这不结了。” “可是,他们不会打起来吧?” “当然不会。” 言犹在耳,第二天,他们马上打给他看。 次日,马车刚离开延平府不久就停下来了,金日气急败坏的离鞍飞身暴起,一个起落翩然落地,硬生生插入两个激战的疯子中间,一手急晃连挥二十七掌扫开不肖弟弟对亲大哥的攻击,另一手扯住玉弘明的衣袖转身就逃,一路逃到马车旁才敢止住脚步破口狂骂。 “他大爷的,连我都打不过他,你竟敢跟他打,活腻味了是不?” 玉弘明抿唇不语,但眼底流露著一股吃惊的神色。 “没错,他的武功比我更高,甭去惹他,不然我可不负责替你收尸!”金日没好气地说,回眸瞄一下,“铁保,去帮玉公子把马牵过来!” 第15章 话落,迳自坐回马车驾驶座。 片刻后,马车继续前进,布帘掀开,翠袖探头出来。 “夫君,你不是说他们不会打起来吗?” “……我说错了。” 见他嘟起小嘴儿承认自己错了,一脸不甘心的表情,实在非常可爱,翠袖忍不住偷笑了好一会儿。 “他们为什么打起来呢?” “谁知道,也许是因为玉公子喜欢汪映蓝,汪映蓝却喜欢弘昱,而弘昱呢,他谁也不喜欢,又是那种没有人受得了的性子,于是两人便一言不合,不对,是一眼不合打起来了。” “这样啊!”翠袖双眉轻蹙,沉默了,歪著脑袋不晓得在想些什么奇怪的事。 金日瞥她一下。“怎地不吱声了?” 垂眸,水汪汪的眸子自睫毛下瞅视他。“香萍对我说了,蓝姊姊对四弟好痴呢,还有玉公子,到现在还舍不下蓝姊姊,他们,真的好辛苦!” “所以?” “你不能帮帮他们吗?” 金日猛翻白眼。“如何帮?是帮汪映蓝和弘昱?还是帮玉公子和汪映蓝?不然干脆撮合弘昱和玉公子吧!” 翠袖噗哧失笑。“你在乱扯什么呀?” 金日叹气。“我说啊,感情的事儿别人帮不上半点忙的,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硬要撮合他们,总会有一个人蒙起被子来偷哭,请问你要让谁哭、让谁笑?” 翠袖又缄默了,好半响后才深深叹了口气。 “其实我也知道不能硬撮合这种事,但不知怎地,看到他们这么辛苦的互相追逐,我就会想到刚认识那年的你和我,你也跟得我好辛苦,我却一直懵懵懂懂的不能体会你的心意,倘若当时我就那样傻傻的错失了你……” 说到这儿,她不禁打了个哆嗦。“天哪,好可怕!” “请等一下!”金日喟叹,回眸。“麻烦你先搞清楚一件事,你不是汪映蓝,我也不是弘昱或玉公子,即便是在一模一样的情况下,不同的人必然会演变出不同的结果。话再说回来……” 他温柔地抚挲她的粉颊。“你并不是对我无情,只是迟钝一点,我总会追著你,直至你明白自己的心意。但汪映蓝对玉公子无意,弘昱对汪映蓝更是无情,这是倍儿明显的事实!每个人都瞅得出来,就算拖拉上一辈子,他们也不会有任何结果,这点请你分清楚好么?” 也许是他解释得太丰富,话说太多,听得翠袖的小脑袋又歪了,单纯的眸子怔愣的盯住他良久、艮久…… 终于,她若有所悟的对自己点点头。 “对呀,我只是不清楚自己的心意,但迟早总会明白,跟蓝姊姊他们是不一样的嘛!”说著,她展颜笑开来,一副“安心了”的样子。“尤其他们又是那种个性,日子拖再久也不可能两情相悦,既然如此,倒不如早一点想开比较好……” 顿一下,她很认真的问他,“蓝姊姊来找过我好几次,我都没见她,你说下回我要不要见见她,顺便开导她一下呢?” 开导汪映蓝? 爱说笑,要开导汪映蓝,不如去开导茅坑里的石头! “不许!”金日斩钉截铁的否决她的异想天开。“无论如何你不许见汪映蓝,不,是不许见汪家任何一人,包括那两个小鬼,记住了?” “好嘛、好嘛,不见就不见嘛!”不知为何,见他生气,她反而笑得很开心,“其实人家只不过是想试试额娘说的话,才不是真的想见蓝姊姊。”她拍拍自己的肚子。“瞧,现在我又有了孩子,我才不敢拿他冒险呢!” 简直不敢相信,离京城都这么大老远了,某个女人的话竟还会影响到他们! “额娘?”金日啼笑皆非。“她又教你些什么了?难不成……算了,不必告诉我!” 可恶啊,那个女人真的想把他的老婆“教导”成跟她同一个等级的不成? 只不过多了一个人,单调无聊旅程突然变得热闹有趣起来了。 时不时可见汪映蓝掀车帘遥望弘昱,不到两眼,玉弘明就会有意无意的策马挡在两人之间,跟著,车帘就落下来了。 谁也别想见著谁。 而汪夫人则忙著跟玉弘明谈判,说可以先让他和汪映蓝定亲,条件是他要带她们一家人回京城,等汪士镗从黑龙江回来后再成亲。 这种连哄带骗的谎言,玉弘明听都没听完就走人了。 接下来,汪映蓝竟想利用玉弘明,请他替她找翠袖出来谈话,很可惜,在翠袖的禁见名单上,玉弘明也是其中之一。 金日防范得比他们想像中更严密。 最后,在他们到达广州府前一天,也许是时间太紧迫,再混下去就没有机会了,汪映蓝居然直接找上金日。 “金公子,我可否跟你谈谈。” “抱歉,不可!” 汪映蓝没有说第二句话的机会,金日就不见了,他没兴趣和汪映蓝谈谈,倒想和玉弘明聊聊。 “走,喝杯酒去吧!” 不管玉弘明同不同意,他硬揪著人往客栈前的饭馆子去。 这座小镇虽不大,但由于是到广州府必经之路,过路客相当频繁,晚膳时间饭馆子里几乎满座,而且九成都是过客,狼吞虎咽吃饱就走人,少有人像他们那样慢吞吞的喝酒吃菜,细嚼慢咽,菜都凉透了,他们还在那里半口半口的喝。 没办法,他得等待说话的最佳时机呀! “玉公子,能否告诉我……”自杯沿上,金日静静地注视方桌对面的人。“你之所以不愿死心,是因为得不到汪映蓝不甘心,还是真有那么爱她?” 玉弘明喝了不少,脸都红了,应该会回答他了吧? “……我不知道。” 果然,他回答了,但为什么是这种见鬼的回答? “你是说,你不确定自己是否真那么爱她?但你又追著她不放!”是闲著太无聊了吗? “我只是……”玉弘明猛灌下另一杯酒,大概是第一百杯吧!“放不下她!” 放不下? 是心放不下,还是自尊放不下? “无论如何放不下?” “放不下!” 金日怔了会儿,也猛灌下一杯酒,叹气。“可恶,我还想劝你收收心呢!” “为什么?”玉弘明眼神阴狠的瞪过来,好像打算把酒泼过来,多半是忘了自己刚刚才把杯里的酒一口喝光了。“你想帮你弟弟?” 金日叹得更大声。“我不信你看不出,弘昱压根儿对她没兴趣呀!” 玉弘明眼红红地看著他,不吭声,金日又叹气,提起酒壶为两人斟满——要泼酒,也得先有酒吧! “她不可能跟你,你追她再久也是枉然,何苦?” “那也是我自己的事!”话落,忘了要泼酒,又一口喝干酒。 金日不由大皱其眉,到此时此刻为止,他还是搞不清楚玉弘明对汪映蓝的感情是否真有那么深刻,或只是玉弘明好强不肯认输而已? “你真这么放不下?” “就是放不下!” “……算了!” 看样子玉弘明和汪映蓝两人之间的事他根本插不进手,总之,他尽过力了,再往后,也只好随他们去了。 稍后,他回到客房里,香萍、香月刚服侍主子睡下,见大主子回来,奶娃脸上一片红晕,脚步也有点颠踬,便也伺候他更衣脱靴躺上床,再吹熄火烛,轻手轻脚的退出房外,拉上门关上。 而床上,金日尚未接近翠袖,她就闻到一股浓浓的酒味,他一将她拥入怀中,她差点当场被酒气活活醺死,连忙推开他后退一些。 “夫君,你醉了吗?” “没有。”他马上又捉她回来。、 “好浓的酒味啊!”她转开脸说话。 “习惯就好。”他硬把她的脸扳回来。 “不用习惯我就已经被醺死了啦!”她推开他嘟过来的小嘴儿。 他坚持要在她脸上亲一下——额头,然后乖乖把脑袋躺远一点。 “睡吧!” “好。” 过了几乎有三炷香时间,两人应该都睡熟了,黑暗中却又传出翠袖的声音。 “夫君,你在想什么?” “你怎地知道我在想事儿?” “我也不知道,只是一种感觉嘛!” 黑暗中,又静默片刻,他翻身将她揽入怀里,这回她没有抗拒。 “倘若你喜欢我,但我不喜欢你,你会如何?” “……夫君是在说蓝姊姊,还是玉公子?” “我谁也没说,是在问你。” “……我想我会像夫君当初追著我一样,也跟在你身边,期待有一天你也会喜欢上我。” “跟一辈子吗?” “不,倘若有一天夫君喜欢上别的女人而成了亲,那我当然不能再跟下去。” “你还是可以做我的妾嘛!” “可是如果我继续跟在夫君身边,夫君的妻子一定不开心,她不开心,夫君也会不开心,我不希望夫君不开心呀!” 黑暗中,再度沉默了,翠袖几乎快睡著了,方才又传出金日的声音。 “翠袖,你真是个好女人!” “谢谢,不过……请问你在摸什么?” “我在找‘入口’。” “入口?” “就是那个可以直达你的肚子里的入口,我想进去看看这回住在你肚子奇书网jar电子书下载乐园+qisuu.c○m里的娃娃究竟是男的或女的?” “看不见的啦!” “为什么?” “里面太暗了嘛,不然你要拿蜡烛进去吗?” “……” 广州城内,由大东门到西门的惠爱街是贯穿东西的主要干道,而这条街道也恰好将广州城分为两个部分:北城的衙门官邸和南城的商业区,汪海布庄就在南城的大市街上,一家生意鼎盛的绸布庄。 第16章 由于早就收到书信通知,马车一到达就有人出来招呼,可笑的是,汪夫人竟然闹著不肯下马车。 那马车送给你好了! 连半个宇也懒得跟她罗唆,金日闷不吭声,迳自赶著另一辆马车离开,何伦泰也爬上铁保后面,两人同乘一骑跟著马车走,玉弘明自然是跟著汪映蓝,至于那个弘昱,不必管他,再远他也会自己跟上来。 很快的,马车出了西门,越过西关来到荔枝湾畔的别苑,那儿早就有人来大肆整理过,他们只要决定住哪座厢房就可以了。 “我要住最靠近湖边的厢房!”翠袖兴奋的大叫。 “甭想下去游水!”先警告再说。 “人家是想乘舟钓鱼啦!” “想都别想!” “……倍儿小气!” 两天后,趁著翠袖睡午觉,金日一个人偷偷溜到北城去,他想见一个人。 光孝寺座落于广州北城,是岭南年代最古、影响最深广、规模最宏大的寺院,自从昙摩耶舍在此建寺讲学以来,先后有许多名僧来此传教,自是佛名远播,香火鼎盛。 文天豪说过会在光孝寺等他。 岂料他在寺里来回踱了大半天,大雄宝殿、鼓楼、铁塔全都逛遍了,没见到想见的人,却碰上没想到会见到的人。 “金公子。” “胡大夫?”金日吃惊的看著趋向他而来的瘦老头子。“你……你不是回江南去了?” 胡大夫笑嘻嘻地对金日施了个大礼。“算命先生说小老儿到这儿来才是好,所以我就在这儿开了家医馆,果然,不上半年小老儿就发了,如今,说到胡家医馆,广州城内可说是没人不知、无人不晓呢!” “那可恭喜你啦!” “是金公子的成全。”胡大夫笑得阖下拢嘴。 “那有空上我那儿帮翠袖看看,”金日顺口道。“她……” “小老儿知道,夫人身怀六甲了。” 金日怔了一下,“你怎会知道?她……啊!”恍然大悟。“是那个算命先生告诉你的?” 胡大夫点头。“算命先生要小老儿在这里等金公子。” 眉头挑了一下,“怎么著,他要你在这儿等我?”金日大眼儿眯了。“难不成他摆谱儿不肯见我?” “不不不,”胡大夫慌忙摇手,“是算命先生说金公子不宜知道太多,否则金公子就走不上该走的路。不过算命先生也交代了几句要转告金公子,只是……”他面显为难的犹豫一下。“得见著夫人之后才能说。” 见他神神秘秘的,金日不禁好奇起来,于是立刻带胡大夫回到别苑,想快快知道算命先生究竟想告诉他什么。 而别苑里,翠袖竟也好像在等他似的,早已睡醒起床,穿戴好在喝鸡汤了。 “金公子,算命先生要小老儿转告您的只有一句话……”胡大夫笑嘻嘻的指住翠袖的肚子。“既然有缘,走了也会回来,该你的就是你的!” 闻言,金日不由困惑的皱起眉头。 谁跟谁有缘?谁走了会回来?又是什么东西该是他的?这该死的老家伙到底在说的什么天机? 愈想愈不明白,他正想破口大骂,脑中忽地灵光一闪,双眸暴凸,眼睁睁瞪住胡大夫手指的地方——翠袖的大肚子,呼吸开始不太顺畅,猛咽口水,想说话却几乎挤不出声音来。 “你……你是说‘他’……”他结结巴巴的话都打结了。“‘他’会回来?” 胡大夫笑意更深。“不,‘他’已经回来了,等著要睁眼给您看,哭给您听,笑给您开心呢!” 砰一下,金日跌坐到椅子上,激动得眼眶都红了。 “‘他’……听见了?” “听见了,所以回来了!” “天!”金日呻吟了,却是笑的呻吟。“我的孩子!” 被指住大肚子的翠袖原是一边喝汤一边来回看他们,十分认真的倾听,却怎么也听不懂,直至此刻,见夫婿竟然红了眼,不禁有点吃惊,赶紧放下汤碗过去安慰夫婿。 “夫君,你怎么……啊!” 当著胡大夫的面,金日竟然一把将翠袖扯入怀里,让她坐在他腿上,一面继续激动的抚摸她的肚子。 “回来了!‘他’回来了!”该他的就是他的! “夫君,你到底怎么了?”顾不得害羞,翠袖关心的端详他,实在不解他为何如此激动? 金日双目湿润地凝视她片刻,忽地层颜一笑。 “我是很高兴,以后不必再苦苦压抑怀念的心情了!” 翠袖歪著脑袋想了一会儿,然后歉然道:“对不起,我听不懂。” 金日豁然大笑,“你不需要懂,老婆,你只要小心自个儿的身子就行了!”话落,他起身将翠袖放在座位上,走开两步。“胡大夫,还不快来帮夫人把把脉!” “是,金公子。” 胡大夫谨慎地为翠袖把脉,金日徐徐踱到厅外檐下,背手仰望澄蓝的天,全身充满著豁然开朗的轻松感。 老天可真是爱开玩笑啊! 半个月后,在胡大夫的同意下,金日带着翠袖到韶州探望岳丈大人,那四姐妹一见面,马上又叫又跳的揪成一团,虽然挺着大肚子,翠袖跳的不比妹妹们低,看得金日心惊肉跳,满头冷汗,差点跪下去求她。 “要叫尽管叫,要抱也尽管抱,可千万别跳呀!” 见他紧张的不知如何是好,袁夫人窃笑着把四个丫头叫到一旁去,她和袁士弼则和金日在另一边说话。 “女婿这回要在广州府停留多久?” “呃,这个……”金日有点尴尬的咳了两下。“尚不一定,得等京里来通知,不过多半是过年后。” “既是如此,就在这儿过年吧!”袁夫人瞥一下翠袖,“翠儿何时生?” “该是二月。” 袁夫人点点头,“届时你们若还留在这儿,我会帮她做月子。” 金日抱拳重重拱了一下。“有劳岳母大人了!” 三人继续聊了一会儿,金日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啊了一声。 “对了,有个家伙……”停一歇,再接下去。“对,就门口那家伙,他是我四弟,舌头被猫咬掉了,从不吱声,也不搭理人,所以呢,麻烦岳母,随便给他间房,饭桌旁也给他留个位儿,然后就当没那个人好了!” 袁士弼与袁夫人怔愣地望著厅口片刻,再看回金日,又看回厅口。 “你们……可真像!”袁士弼低哺道。 “可又……不太像。”袁夫人迟疑地道。 “像,因为我们是兄弟;”金日笑吟吟地解释。“不像,因为我们的性子不同嘛!” “的确,他的五官容貌比女婿你稚嫩,可看上去却比女婿你成熟! 金日哀怨地抽抽鼻子,叹气。“是,女婿我知道,我们兄弟俩就这张脸盘儿骗人,他骗一半,女婿我是从头到尾一整个骗,可这也不能怪女婿我,他是死人脾气,而我就这性子啊!” 骗人还说不是他的错,可真会耍赖! 袁夫人硬吞回笑意。“也没人说怪你,只是仍然难以接受,怎么看你都不像是近三十岁的人嘛!” “那随便一点,算我二十好了!”金日很大方的把岁数贡献出去让人拨算盘。 袁夫人忍不住笑出来。“二十还太多了!” 金日滑稽的眨了眨眼。“十九?十八?” 袁士弼也笑了。“岁数还可以讨价还价的吗?” “不然怎么办?”金日两手一摊。“总不能要女婿我逢人就说自个儿多少岁数吧?” 袁夫人笑著直摇头。“肯定不会有人信你!” 金日嘻嘻一笑。“那就甭信,继续任我骗!” 袁士弼夫妇俩又笑了。 女婿虽然是宗室皇亲,却没一点架子,又宠爱女儿,除了那张骗人的脸,也实在没什么好挑剔的了。 袁士弼夫妇俩相对而视,唇上挂著同样的笑容,欣慰,宽怀。 他们可以安心了。 翌年二月,南海神诞当日,翠袖顺利产下一子,在听到娃儿哭声的那一刹那,金日的眼眶也红了。 儿于终于哭给他听了! 再见儿子两只耳垂上果然也各有一颗小小的红痣,他已无可存疑,肯定算命先生果然没有说差。 既然有缘,走了也会回来,该他的就是他的! 满月后,金日为儿子取名永瑺,并异乎寻常的疼爱儿子,一天起码要抱上三个时辰,常常就那样抱著他、看著他,痴了。 “爷都忘了小格格了!”香萍和香月偷偷抱怨。 “男人嘛,总是重男轻女,”翠袖全然不以为杵。“又不只夫君一个人,有什么气好生的?”娘早说过了,要传宗接代就得靠男人,女人只能依附男人的姓氏生存,这是传统定律,既无力改变,只能顺从它。 她倒是想得开,却不知金日之所以会格外疼惜儿子,这跟孩子是男是女根本无关,而是…… 失而复得的宝贝更加珍贵啊 第七章 “爷,京里来信。” 闻言,金日立刻将孩子交给翠袖,忙不迭自铁保手中取来信函拆开,满心希望这回传来的是好消息。但是…… “见鬼!”才刚看个头,他就低咒了一声,看完更是破口大骂。“可恶!” 见状,翠袖也把孩子交给香萍,凑过来问:“夫君,出了什么事吗?” “今年是皇上四旬万寿,太后要大妞儿、玉妞儿留在京里过万寿节,又说我也得赶回去参加万寿庆典,”金日气唬唬地鼓凸了嫩红的腮帮子。“这根本是在设计我嘛!” 第17章 “那我们得赶回去了?” “不,眼下才五月,我要到最后一刻才赶回去,咱们七月中旬再搭船回京,到时候……”他又伸手将孩子抱回来。永瑺五个月大了,也不会太辛苦。” 话声刚落,何伦泰也进厅里来了。 “爷,玉公子求见。” “玉弘明?”金日微微蹙一下眉,再把孩子交还翠袖,“你们待在这儿!”旋即尾随何伦泰离开花厅。 片刻后,书房里,他亲手为玉弘明斟上一杯馨香扑鼻的淡茶。 广州人爱喝茶,早茶、午茶、晚茶,几乎时刻都在喝,是雷打不动的习惯,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问,金日也染上了这个习惯,少喝酒,却不时抱著茶壶喝两杯。 “说吧,什么事儿找我?” 难得的,玉弘明欲言又止的说不出话来。 金日耸耸肩。“你还放不下汪姑娘?” 玉弘明无语,默认。 慢条斯理的端起茶盅来,“那么汪姑娘呢?”金日问。“还是每日到越秀山听弘昱吹笛?” “风雨无阻。”玉弘明终于出声了。 “而你也跟著她每日到越秀山报到,真是可笑复可悲!”金日不以为然地摇摇头。“谁教你要告诉她,弘昱在越秀山吹笛。” “不是我,是北城的人传言到南城去,说越秀山有人在吹笛。” “原来如此,那就不能怪你了。”金日浅啜一口茶,又问:“那么,汪夫人呢?放弃了吗?” 玉弘明鄙夷地哼了一声。“她成天往北城跑,用尽方法想把女儿推销给广东巡抚或广州将军,可惜巡抚苏昌生性不好女色,广州将军虽爱汪姑娘的美,却受不了汪姑娘的冷,因此她打算到肇庆去,试试两广总督那边是否有希望。” “不敢相信!”金日呢喃。“她是在卖荔枝还是莲藕?” “她是在卖亲生女儿!”玉弘明恨恨道,大概是愈想愈有气,话一说完便端起茶杯来一口猛灌下去,却差点再一口倒喷出来——竟然不是酒,而是茶,还是近乎滚烫的茶。 “小心烫嘴。”金日慢一步的警告他,眼里充满揶揄之色。 玉弘明狠瞪他一眼,金日无声失笑,轻轻放下茶盅,斜睨著他。 “老实说吧,到底找我干嘛?” 玉弘明又犹豫了,迟疑半天后,终于下定决心的猛点一下头。 “好,我说,我想请你帮个忙。” “先说说看。” “汪姑娘说了,只要四阿哥能够认真的、仔细的看看她,再亲口对她说一句:‘他不喜欢她!’她就会死心。” 她会死心? 不,他不相信她会那么轻易死心,不然她也不会痴到现在了。想来她只是在利用玉弘明,希望弘昱能在认真的看过她之后喜欢上她,倘若还是不行,她也不可能死心,她会继续追著他跑,继续想其他办法。 真狡滑! “很抱歉,这种忙我帮不上!”金日毫不犹豫的回绝了。 “为什么?”玉弘明的嗓门提高了,看得出他很不高兴。 “首先,除非打赢弘昱,否则没有人能够逼他做任何事。而我……”金日滑稽的咧咧嘴。“我早说过了,他的武功比我高,我打不赢他。” “但他跟著你来了!” “那是阿玛打赢他,又不是我。’金日叹道。“告诉你,阿玛可是打得他吐了好几口血,他才肯听话乖乖的‘保护’我们出京呢!” 玉弘明惊讶的呆了一会儿。 “那……” “第二,”不给他机会问话,金日抢著又说。“打从出生开始,弘昱就没吭过半个宇,连阿玛、额娘都没叫过,就算阿玛把他打个半死,他就是不肯叫,我又如何要他对汪姑娘开口说话?” “他是哑巴?”玉弘明更惊诧。 “谁知道。”金日耸耸肩。“我只记得他婴儿时的哭声十分特别,好像刚出生的小猫。” “会哭出声来?那应该不是哑巴呀!” “别跟我说那种事,我又不是大夫。”金日不耐烦地挥挥手。“总之,汪姑娘的要求我办不到,不是不想,而是无能为力。” “但汪姑娘说,只要听到他一句话就行了呀!”五弘明喃喃道。 “一个宇都不可能!”金日断然道。“话说回来,你到底知不知道自个儿在干什么?这么做又有何意义?你一心希望汪姑娘对弘昱死心,接下来呢?她就会倾心于你了吗?” 玉弘明脸色悄然阴沉下来,没吱声,然后,金日又说出他最不想听的一句话。 “要我说啊,真正该死心的是你吧!” 砰一声,花架被一掌劈碎,玉弘明的人也飞出书房外。 “不用你管我的事!” 默默地,金日再捧起茶盅来静静品尝,大眼睛微微眯起,奇书-整理-提供下载眉头若有所思的打了一个小小的结。 他应该去找汪映蓝谈谈吗? 六、七月,正是享用荔枝的最佳时节,这时候不去吃荔枝吃到撑,简直是太对不起自己了,因此,当金日携妻带儿准备搭船回京时,也顺便携上两大篓荔枝。 会不会拉肚子不管,先吃到爆再说。 天字码头上,金日一手抱著亲亲儿子,一手搂著亲亲老婆,状极无聊地看著船夫忙碌地装卸货物。 “娘子。” “……夫君。” “你又脸红!” 一说她脸红,好像在证实他的话似的,翠袖双颊上的虹彩顿时又加重好几分。 “你突然叫人家,人家当然会脸红嘛!” “要习惯!”金日一本正经的命令。 “好嘛、好嘛!”翠袖委屈的嘟囔。 “娘子。” “夫君?” “你还想买什么带上船的么?现在还来得及去买。” “没有,该带的都带上了。” “嗯。”金日点头,转首再问一旁静立的何伦泰,“都打理好了?”他没问儿子,反正问了儿子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是,爷,都打理好了。”何伦泰躬身回道。 “还要多久开船?” “半个时辰左右。” “那么久?”金日咕哝抱怨,匆地双目一凝。“咦?他怎么也来了?” 但见胡大夫远远自永清街那头转进码头来,肘弯上竟然挂著包袱,显见也是要 搭船出远门。 “金公子,幸好,赶上您了!” “怎地,胡大夫,你也要搭船上哪儿么?”金日好奇的问。“那也不该到这儿,天字码头只有官船,没有民船喔!” 胡大夫气喘吁吁的横臂拭汗。“小老儿要跟您上京啊!” “咦?”金日呆了呆。“你要跟我上京?为什么?” “算命先生说的,”拎紧了包袱,胡大夫说。“要小老儿随您进京去,明年三月再跟您一起回来。” 随他上京,明年再跟他一起回来? 他为什么要再回来? “他大爷的,现在又是怎样了?”金日没好气的忿忿道。 “小老儿也不知,算命先生怎么说,小老儿就怎么做,也没敢多问。”胡大夫很干脆的把所有问号全都丢还给对方。“还有,算命先生要小老儿转告您,甭再管玉公子和汪姑娘的事了。” “为什么?” “那是注定的事,您想管也管不了,那两个人的命运都牵系在四阿哥身上,直到有一天四阿哥也‘走’了,这份孽缘才能够结束。但汪姑娘注定痛苦一生已是避免不了的了,玉公子却还有机会选择,未来是好是坏,端看他如何选择而定。” “什么选择?” “小老儿不知道。” “那到底还要多久?” “小老儿也不知道。” 左一个不知道,右一个不知道,金日不由得火了。“他大爷的,你什么都不知道!” 胡大夫瑟缩一下,无辜的苦巴著脸。“算命先生没说,小老儿自然不知呀!” 不知道就要问啊! 金日正想发飘,就在这时,铁保自船上跑下来。 “爷,再两刻钟就好了,要不要奴才去通知四少爷一声?” 金日看看胡大夫,再皱眉略一思索,随即将孩子塞给翠袖。 “我去,你们先送夫人上船!”提气纵身,一眨眼已在远处。 “等等,顺便……”断声,翠袖张著嘴呆了片歇,耸耸肩。“跑得真快!” 铁保硬憋回笑。“夫人,您想要爷帮您买什么吗?” 翠袖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我想说到杏花楼买些茶点船上吃。” 铁保笑了。“夫人您请上船,奴才早就买好了。” “真的?”翠袖惊讶的睁大眼。“铁保,你真的很能干耶,什么都能事先考虑到,要是少了你就麻烦了!” 铁保听得喜形于色。“那么,夫人,奴才和何伦泰两个可以一直服侍在爷和夫人您的身边吗?” “当然!” 咚的一下,铁保吞下一颗定心丸,有夫人这一句话,总算可以确定不会被赶回庄亲王府了。 这辈子,无论到哪里,他和何伦泰都跟定主子了! 越秀山,白云山的余脉,冈峦起伏,山峰挺峻,红棉矗立,树木葱笼,要在这样一座山里找人并不容易,不过,在悦耳的鸟鸣声中,一阵阵令人荡气回肠的笛音回荡在山凹问,循著那笛音,金日很快就找到了弘昱。 还有汪映蓝和玉弘明。 汪映蓝高傲依旧,自顾自盯著弘昱看的目不转睛;玉弘明沉默无奈,也盯著汪映蓝看得眼不稍移;而弘昱,管自吹他的笛,根本不理会有多少人在听,只要不骚扰他就行了。 第18章 金日摇摇头,上前负手立于汪映蓝身边,也瞅著弘昱看。 “汪姑娘,还记得算命先生的话么?” 汪映蓝淡漠著娇靥,仿佛没听到他说话似的,没有任何反应,只专注在那吹个人身上。 “收心吧!”金日只好自己再往下说。“都快一年了,弘昱要动心也早就动心了,他压根儿连多看你一眼都没,你再继续痴恋他又有何用?只会令你愈陷愈深而已,未来的痛苦也就更教人难以承受,这又是何苦呢?” 汪映蓝依然毫无反应,冰冷漠然。 “没有希望的事却不肯放弃,这岂不太蠢,还是把眼睛收回来看看你身边的人吧!即便你不喜欢玉公子,但他对你是真有心的,跟著他保证你能过好日子,对女人而言,这不是最好的归宿么?” 汪映蓝连眼也不眨一下。 金日叹息,“好吧,忠言逆耳,既然你不肯听劝,我言尽于此,往后……你好自为之吧!”然后,他引吭大喊,“弘昱,船要开了!”随即转身抱拳一拱。“两位,告辞!” 在汪映蓝尚未及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翩然飞身离去,笛音也随之飘然远去,终至消逝。 汪映蓝呆立原处,不知所措,玉弘明悄然行至她身后。 “他们今天搭船回京。” 汪映蓝屏息,半晌后。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玉弘明反问。“即使我告诉你了又如何?他们会让你跟去吗?” 汪映蓝又静默片刻后,突然转身离开。 望著她纤细兀傲的背影,玉弘明顿时明白她仍不愿死心,她定然会设法再追到京里去。不过…… 她一个弱女子又能如何? 阔别近一年再回到京城里,金日不先回自己的世子府,倒先跑到庄亲王府去要人。 “我的宝贝女儿呢?” “没听过!”满儿装佯。 金日大怒。“额娘,你想强占人家的女儿吗?小心我到皇上面前告你!” 满儿无动于衷的挥挥手,“去告啊!”再泰然自若地从翠袖怀里抱去小娃娃,嘴脸马上笑开了。“天哪,又是一个好可爱的娃娃!” “额娘,兰馨又生了不是?”翠袖左右张望。“没瞧见呢!” “是啊,小你这娃娃两个月,唉!”满儿重重叹了口气。“又是个男孩!” “额娘,人家都是想要男孩,您却偏要女孩。” “女孩比较贴心嘛,还是多生几个女孩好!” “可是女儿终究要嫁出去……” 眼看她们俩竟然自顾自聊起来了,金日不禁又气又恼。“慢著、慢著,你们别顾著聊天,先把我女儿还给我!” “晚点再让她们嫁嘛!” “但那不是要由皇上决定的吗?” “那也下一定……” 咦咦咦,竟然不理他! 可恶,太目中无人了!“额娘,你……”金日正想展示一下男人的魄力,谁知他的咆哮才刚唱出头一句,马上就被一个不成语的娃儿咿晤声打断,“咏佩!”河东狮吼瞬间化为小绵羊咩咩叫。“宝贝女儿!” 一个圆润可爱的小女娃摇著铃鼓从里问摇摇晃晃的走出来,刚仰起小脸儿,眼前便黑了。 “宝贝女儿,阿玛好想你啊!”亲亲亲,亲亲亲,亲亲亲亲亲…… 小女娃拚命挣扎著推开某人的口水源头,再圆睁著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怔愣地打量那个在她脸上抹口水的男人,困惑的眨著眸子,又开始噘小嘴儿咿咿唔唔说那种只有小人国才懂的语言,好像在抱怨,又好像在抗议,那娇嗔的模样受不了的可爱,于是某人忍不住又凑上去亲亲亲,亲亲亲,亲亲亲亲亲…… 小女娃软软的咿咿唔唔顿时升级为尖锐的呀呀啊啊,再次挣扎著要推开那张口水瀑布,但这回怎么推都推不开,于是她生气了…… 金日突然痛呼一声脸往后仰,吃惊地捂著鼻子。“天爷,她会咬人!” 众人轰然大笑。 “大哥,她不只会咬人,还会掐人呢!” 双儿刚说完,又听金日一声痛叫—她警告的太迟了。 “他大爷的,是谁把我女儿教成一只小母老虎的?” 众人更是狂笑。 “我!”满儿一脸得意。“她太可爱了,所以我教她对‘陌生人’都不用客气,免得她被拐跑!” 陌生人? 他是陌生人? “见鬼的陌生人,我是她阿玛呀!”金日愤怒的抗议。 满儿哼了哼。“陌生的阿玛。” 金日窒了一下。“我……我也是不得已的嘛!” 满儿咧嘴嘿嘿笑,“所以你也只好‘不得已’的给她咬几口罗!”她幸灾乐祸地说。“最多把你的眼耳口鼻全咬遍了,再把你脸上没有被咬过的地方全掐透了,到时候你们应该不陌生了吧!” “那我不成了猪头!”金日喃喃道。 众人全笑翻了,弘瞰猛拍他的肩头安慰他,唯有翠袖,她没有笑,反而欣慰的 湿了眼眶, 金日并没有忘了女儿。 “额娘,听我娘说,巧佳已正式嫁给王公子为侧室,我想去探望她,不知额娘听过她的消息没有?” 满儿眉毛一挑,露出诡异的笑。“听过啊,她还生了一个女儿呢!” “真的?太好了!”翠袖是真心为好友高兴。 “恐怕……”满儿装模作样的咳了咳。“不太好。” “呃?”翠袖僵住。“为……为什么?” 满儿没有回答,是兰馨在一侧为她做解释。 “毕竟像额娘这般偏爱女孩儿的婆婆不多呀,媳妇要生就该生儿子,女儿是赔钱货,一般婆婆都是这么认定的。偏她生女儿的时候,王公子的大老婆也生了个儿子,这下子她婆婆眼里就没她了。至于王公子……” 兰馨飞快地朝金日瞥去一眼。“不知打哪儿得来的消息,说汪姑娘会来找我们都是宋姑娘太多嘴,于是就不再上宋姑娘的房了,你也明白,一个女人若是丈夫不再进她的房,那日子可就难挨了!” 翠袖张著嘴,怔愣地瞅著兰馨,好一会儿都说不出话来。 “呃,我想我还是不要去探望她吧!” 晚些时候,孩子们都被嬷嬷们抱走了,没有时间让金日他们先回去休息,一家人——除了弘昱——便齐聚在后殿暖阁里讨论正事。 这回的状况并不如他们想像中那么容易应付。 “皇上也说话了。”满儿轻轻道。 “那又如何?这件事他命令不了我!”金日嗤之以鼻的决定下予理会。 “那么,他会在别的事上找我们的麻烦。” 金日蹙眉,环顾弟妹们一圈。“譬如?” “譬如……”满儿瞄一下允禄。“你们应该知道,除了世子之外,亲王之子封爵后就得搬出王府,倘若内务府安排不上你要住的房子,皇上也可以一次折现所有俸禄给你,然后打发你回东北去……” 金日沉默了。 “你应该早就清楚了,皇上是个相当精明又有点狡猾的人,当年虽然因为打赌输了,不得不让你阿玛辞去议政大臣的职位,可是……”满儿无奈的长叹。“我早 就该知道他不可能如此轻易放过你阿玛,才过了四年安稳日子,他又开始支使你阿玛去负责那种需要背著人干的事,而你们阿玛又为什么肯乖乖听他的……” 四兄弟相顾一眼。 “为了我们?”金日低喃。 满儿颔首,“皇上暗示你阿玛,如果他不干……”略微顿了一下。“就如同刚刚所说的,除了弘普之外,你们其他几个兄弟都得回东北去……” 四兄弟再次相对一眼。 “东北……”满儿摇摇头。“那也跟流放差不多了。所以,为了让你们继续留在王府内……”她满怀歉意的握住允禄的手,后者望她一下,没吭声。“你们阿玛只好听他的。” 金日咬著牙,眼色阴沉。“为什么?大妞儿、玉妞儿和皇上究竟有何不为人知的关系,为什么皇上非逼我娶她们不可?” 满儿摇摇头。“你还不明白吗?这跟大妞儿、玉妞儿无关,是皇上的问题。他不喜欢有人不听他的话,更不喜欢有他掌握不了的事,所以非逼你低头不可,大妞儿、玉妞儿不过是个借口而已。” “如果大妞儿、玉妞儿不想嫁给大哥了呢?”双儿脱口问。 “那小日儿就算逃过一劫了——暂时,以后皇上还是会再找机会为难他的。” “除了这件事,其他事我都可以低头。”金日很大方的表示他是个能伸能屈的大丈夫。 “但只有这件事他掌握不了。”满儿立刻泼去一盆冰水。 金日呆了一下,咒骂,“他大爷的!” 弘瞰朝兰馨瞟去一眼。“也就是说,我们都有可能碰上这种状况?” “是有可能,但是……”满儿望住金日。“重点是小日儿,因为皇上冀望小日儿将来能够接替你们阿玛的工作,他要一个能够完全掌握住的人。” 金日脸色又变。“该死,我忘了这个!” “事情好像愈来愈复杂了呢!”弘昶喃喃道。 “那就一样样慢慢解决嘛!”弘明嘟囔。 “对,先处理眼前最紧急的状况,”弘瞰举手赞同。“其他的再慢慢研究该如何一劳永逸的解决问题。” “唔……”满儿沉吟了会儿。“也只有这么办了。” “可是要如何让大妞儿、玉妞儿放弃嫁给大哥的意图,这个问题也不容易解决吧?”换双儿泼大家冷水。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沉默了。 第19章 满儿叹气,摆摆手。“好吧,大家一起来讨论……” 这一讨论就讨论了将近两个时辰,你说我驳,你吼我咆哮,最后还差点闹内乱,好不容易才讨论出一个基础对策,其他得靠临机应变。 “……好,大致上就是这样,还有任何问题吗?” 无声。 “既然没问题了,那我们去用晚膳吧,我快饿死了!” 于是,大家一起起身,岂料却有两个人站下起来,因为…… “咦?大嫂睡著了?”双儿不可思议地低呼。“不敢相信,她都不担心吗?” 不知何时,翠袖竟然歪在金日的肩头上睡著了,嘴角还冒口水泡泡,可见她睡得有多沉醉。 “我想她是不担心。”满儿怜爱的抚挲翠袖的脸儿。 “为什么?” “因为她相信你大哥。” 第八章 “你相信我么?” “相信啊!” 金日是偷偷摸摸溜回京里的,以免受到“不受欢迎人士”的骚扰,直到万寿节这日,他才不得不出面去面对那些逃避不了的人。 “那么,无论我做什么你都要尽全力配合我,有疑问回去再问,懂么?” “懂了。” 一再叮咛,万般嘱咐之后,金日才把翠袖交给满儿,迳自上太和殿去。 这年虽是乾隆四十整寿,但乾隆决定只御临太和殿接受满蒙汉藏各族的王公大臣宦官贵族、八旗子弟,以及外国使臣的朝贺,并不举行筵宴。 虽说不关翠袖的事,但乾隆下旨意要翠袖一起进宫,因为太后想再跟她“聊聊”,因此朝贺结束之后,允禄便跟着乾隆上养心殿,金日则转至慈宁宫接老婆和不请自来的额娘。 “啊,弘普,你终于来了!”一见到金日,太后就对他猛招手。“来来来,大妞儿和玉妞儿,你们好久没见了对不?快,见礼儿啊!” 立刻,两位盛装打扮的格格盈盈上前对他行蹲安礼。 “世子爷吉祥。” 待她们直起身来,金日便凝目仔细端详她们,依稀仍可看出幼时轮廓,长大后更是漂亮许多,而且很明显的可以分出谁是谁。 端庄娴静的那位是琼古格格,好像眼睛抽筋,猛对他眨眼的那位是琼玉格格。 “好好好!”太后呵呵直笑。“弘普,哀家还没跟福晋聊够呢,你带大妞儿、玉妞儿到咸若馆坐坐吧,哀家聊够了自会派人去叫你,走吧,走吧!” “是,太后。” 早料到会演变成这种状况,金日毫不意外的暗自对满儿使一下眼色,随即领着两位格格离开。 一踏出慈宁宫,琼玉马上“变形”,像个男人似的大步走大步跨,也不怕踩着寸子拐了腿,运气不好还会闪了腰,原先的格格气派全留在慈宁宫里,大概是懒得随身携带。 “大阿哥,我好想你呢!” “我可不敢想你们!”金日咕哝。 琼古瞟他一眼,没吱声,琼玉却马上拗起性子来了。 “大阿哥,太后说你拒绝娶我们,为什么?”她理直气壮的质问。“我记得小时候你说过要娶我们的呀!” 金日两手往后一背,慢吞吞的穿过慈宁门。 “我也记得你们离开王府进宫那天,我说过希望永远不要再见到你们!” 琼玉没气了,迟疑的看看琼古,再看回金日。“太后说我小时候很顽皮,我不记得了,是不是我们做了什么让你不开心的事?” 真方便,只记得救人,不记得杀人,她就变成天下第一善人了!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只不过我不陪你玩,你就大哭,额娘就会生气,阿玛就会揍我,你就在旁边拍手喊加油,你偏爱想鬼点子整人,东窗事发之后,挨骂、挨揍的也是我;你又特别喜欢到大人不许你去的地方冒险,每次闯了祸,挨骂、挨揍的都是我……” 金日每说一项,琼玉的脖子就短一分,说到后来,她已经没脖子了。 “我……我真的都不记得了……”她尴尬的呐呐道。“那……那……琼古那么乖,她不会闯什么祸吧?” 斜眼朝身旁那个安安静静的小女人瞄去一下,金日嘲讽地撇一撇嘴角。 “她是从来不闯祸,可她就爱扯我的衣摆跟前跟后,连我要上个茅房都不肯放手,硬掰开她的手,她就哭得全京城里的人都听见,于是我又挨骂、挨揍,还罚跪。真他大爷的,明明个头儿那么小,一嚎哭起来那声音却大得吓煞人,王府都差点被震垮了,真不知哪儿借来的嗓门!” 琼古的脑袋也掉了。“对……对不起!” “哈哈,真的对不起嘛!”琼玉打着哈哈,想混过去。“不过我们都长大了,保证不会再害你挨骂、挨揍了!” “没错,我们都长大了,”金日赞同的点点头,再越过长信门,慈荫楼已然在望。“我也不是以前那个可以任由你们胡作非为的大阿哥了。” “嗯嗯就是……”金日慢条斯理的转向慈荫楼东梢的过道。“我是一个霸道的男人,别以为我会像阿玛那样千般呵护、万般宠爱老婆,对我而言,老婆只是个工具,漂不漂亮无所谓,聪不聪明更不重要,唯有懂得逆来顺受的女人才够资格做我老婆,为所欲为我是绝不允许的!” 琼古和琼玉相对一眼。“我们保证会很听话!” “是么?”金日似笑非笑的勾了一下嘴角。“那我们来试试看吧!” 于是,他加快脚步穿越慈荫楼的过道,来到慈宁花园的主建平咸若馆,先吩咐馆内的太监送壶茶来,再循着围廊到正殿前的抱厦。 “从现在开始,你们一句话,不,一个字都不准吭!” 语毕,他就随手拿了一本书坐下来看,不再理会琼古姊妹俩,太监送茶来,他也没有任何反应,专注得好像天塌了他也会在破瓦颓垣一中继续看他的书。 默默地,琼古为金日斟了一杯茶,也拿本书坐到一旁去看。 至于琼玉,她可辛苦了,起初她也学金日拿本书看,但不过一会儿就看不下去了,扔开书呆坐片刻,又起身到处看风景,结果看着看着看到外头去了,走着走着不见人影了。 半晌后…… “大阿哥、大阿哥,瞧,我捉到一只雀儿了,我捉到一只雀儿了!”拉着得意的欢呼声,琼玉兴匆匆的跑回来,献宝似的把手中的雀儿伸到金日面前。“瞧,这只雀儿,漂亮吧!” 金日慢吞吞地把视线从书本上移到琼玉脸上,嘴角又似笑非笑的勾起来。 起初琼玉还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直至琼古焦急的猛扯她的手,她回眸看,见琼古又是懊恼又是无奈,这才惊觉自己干了什么好事,慌忙收回手藏到后面去,再堆起一脸尴尬的笑。 “对不起、对不起,我一时忘了,我……我们重来、重来!” 金日挑了挑眉,“重来?”然后摇摇头,“算了,我们走吧!”放下书,迳自起身离去。 琼玉姊妹俩慌忙跟上。“走到哪儿?” “回慈宁宫!” “太后还没有派人来叫我们呀!” “那又如何?我们也可以去陪太后闲打牙儿啊!” “可是……” “更何况,我也要让你们见识一下真正的逆来顺受究竟是怎样!” “呃?”琼玉姊妹俩下觉疑惑地面面相觑。 逆来顺受还有分真的假的? 回到慈宁宫,不等太后质问,金日便嬉皮笑脸的凑上去。 “太后,别赶我们,弘普也想跟您聊聊呀!” 太后困惑的看看他,再望向琼玉姊妹俩,见她们两张脸两副好奇的表情,似乎想在她这里得到什么疑问的解答,于是点头应允。 “好吧,你也坐下吧!” “谢太后!”金日一落坐,便对翠袖下了一道“命令”。“翠袖,打这会儿开始,无论如何,一个字也不许吭,直到我说可以为止!” 翠袖怔了怔,旋即点头表示知道了,没有发出任何疑问。 倒是太后纳闷的问过来了。“为何这么说?” 金日瞟一下琼玉姊妹俩,慢吞吞的端起宫女呈上来的茶。 “没什么,只是弘普这会儿看她不顺眼,不想听她吱声而已。” 听他这么说,太后不禁慈眉一皱,正待训斥他几句,匆又见琼玉直对她挤眼, 训斥的话语又溜回肚子里,考虑一下,决定随她们去。 于是,大家又聊起来了。 刚开始,没有人注意到翠袖特别安静,因为光是琼玉一个人就抢光所有人的台词了,直到太后下经意地问了翠袖一句话,翠袖竞用点头来回答,再问,她居然比手画脚起来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哀家问你话,你为何不回答呢?” 翠袖又比手画脚:请太后恕罪,夫君不许我说话。 太后很不以为然地摆摆手。“你说你的吧,若是弘普胆敢责怪于你,有哀家为你顶着。” 翠袖再比手画脚:请太后恕罪,夫君的话不可不听。 太后慈眉扬高了。“怎么?哀家的话竟比不上弘普的话么?” 见太后似乎生气了,翠袖慌忙离座跪地磕头。 太后真的有点恼了。“弘普,你真是胡闹,哀家是宣她进宫来陪我聊天,你却不许她吱声,怎么着,是故意要惹哀家生气吗?” 照正常状况来讲,老人家都那么明显的表示不高兴了,金日该让翠袖开禁说话了吧? 谁知金日不晓得是哪根筋不对了,不但不认错,竟还把一切都推到翠袖身上。 “翠袖,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惹太后挫火儿!” 第20章 而翠袖居然也没有为自己辩驳,继续磕头把一切罪过都顶下来。 这下子,太后真的生气了。“弘普,明明是你不准她吱声的,这会儿又来怪她,真是不讲理!” 更教人吃惊的事发生了,金日竟也跟着沉下脸色,令人不寒而栗的气势霍然爆发,瞬间变了个样子,两旁伺候的宫女、太监们恍惚以为见到了庄亲王,脚下不由自主直往后退。 “翠袖,你是存心害我被太后责怪么?” 翠袖猛磕头,咚咚有声。 太后火了。“弘普,你是要哀家下懿旨吗?” 金日脸也黑了,蓦然起身大步向前,模样看似要对翠袖动粗,太后心头一惊,正欲喝阻他,却见他竟是蹲下去亲手将翠袖扶起来,眨个眼,他已然恢复过去那纯真可爱的笑脸。 “你可以说话了。”他说,再回眸。“两位格格,明白了?” 琼玉与琼古瞠目结舌,哑口无言。 琼玉就不必说了,但琼古,她原以为自己定然可以满足金日逆来顺受的要求,现在一见,不得不承认金日所要求的逆来顺受太过火了。 那不是逆来顺受,根本是不要命嘛! “他大爷的,你干嘛那么使劲儿磕嘛!” 嘴里大骂着,眼底却是怜惜一片,金日亲手为翠袖敷上热毛巾,还不时亲两下表示他的歉意。 “不用力,人家不会信嘛!”翠袖反驳。 金日啼笑皆非。“人家又是谁?” “你又没说,”翠袖喃喃咕哝。“我哪知道你要我做给谁看!” “你啊!”金日又气又好笑,更多是怜爱。“再有下回,别给我真磕,做做样子就行了!” “那样人家会信吗?” 金日无奈摇头,放下毛巾,将手掌平铺在她额头上。“别动!” 片刻后,他收回手,翠袖额头上的淡淡瘀青已消失不见,她惊讶地在额头上摸来摸去。 “咦?不痛了耶!” 金日环臂将她纳入怀里,好像不知如何是好。“你真是……回来后也不问问为何要那么做,你不觉得我太过分么?” “我相信你,”翠袖一脸信任的瞅着他。“你会保护我。” 手臂不觉使力搂紧了她,他轻轻喟叹,“有你就满足了,我怎会还想要别的女人呢?”然后,他放松手臂。“你不问我也得告诉你,那日我跟额娘他们讨论过了,决定……” 他把那天决定的对策仔细告诉她,她静静聆听,一边表示了解的点头。 “原来如此,可是,这么做她们就会放弃了吗?” “难说,”金日沉吟道。“琼玉好强,不轻易认输;琼古也很死心眼,不容奇书-整理-提供下载易改变主意,想让她们放弃并不简单。” “那接下来该怎么办?”翠袖问,一边贪恋的偎入他怀里。 “不怎么办,见招拆招。”他漫不经心的抚挲她的脑袋。 “如果碰上拆不了的招呢?” “……无论如何,我绝不让步!” 翠袖仰起娇靥。“可是你不能不顾虑到二弟、三弟、四弟、五弟他们呀!” 抚挲她的手停了,金日懊恼的低咒一句只有他自己听得懂的话。 “倘若不是顾虑到他们,我早就直接跟皇上摊牌了!” 翠袖思索片刻。 “如果真不得已,你就把她们娶回来吧,我不会介意的。”她体谅的说。“你是大哥,照顾弟弟们是你的责任啊!” 金日眼色阴沉,不语。 “好好好,我们不说了、不说了!”翠袖赶紧转开话题。“对了,额娘说要找时间去蒙古探望大妹、二妹,问我要不要一起去呢!” “等我有时间再一起去。” “额娘说你不用去。” “……不准去!” “额娘说如果你不准我去,那我们可以瞒着你偷偷溜去吗?” “……” 琼玉姊妹俩果然不肯放弃,万寿节过后四天,乾隆奉皇太后銮驾谒陵并行围,金日被征召随行,琼玉姊妹俩自然也跟去了。 此去起码要两、三个月,用辫子猜也猜得出太后存的什么心思,一男两女两个月的日夜相伴,肯定可以擦出一点火花来,能擦枪走火更好,到时候他不娶人家就交代不过去了。 既是皇上的命令,又是前一天才下达的旨意,根本不给金日想借口回绝的时间,他不去也不行。 于是,他前脚才刚出京,后脚满儿就拉着翠袖跳上马车,溜到蒙古去了。 “夫君会生气。” “怕什么,我们只要早他一步回京不就行了!” “可是……” “没有可是,听我的就是了!” 幸好,翠袖拒绝不了强硬的满儿,因为这将是她这一生中唯一能够见到两位小姑的机会。 往后,她连踏上那块上地的机会都没有了。 南苑,皇家养鸟兽的地方,是一处林泉溪水、草木丰茂之地,皇帝除了在此避暑纳凉之外,主要在这里狩猎、习武和阅兵。 这年八月底,在谒过景陵之后,乾隆又到南苑来行猎了。 不过说是要狩猎,乾隆却命令金日陪在太后身边,太后又要他护卫琼玉姊妹俩去狩猎,于是,他就变成琼玉姊妹俩的专用侍卫了。 “大阿哥,你不想打猎吗?”琼古小心翼翼地问。 金日闷不吭声,管自绷紧了一张奶娃脸望着远方。 琼玉和琼古飞快的对一眼。“那……我们到那林子里坐坐好了。” 于是三人三骑快奔到林子里各自下了马,不意刚刚还一心在金日身上的琼玉,竟然一看到林子里躲着几只麋鹿就忘形的呼喝一声追了过去,琼古无奈地暗自摇头,眼一转,再见金日负手背对着她立于林子边,又在眺望远方,不知为何,她有点、心虚。 “大阿哥,你在想什么?” “想我女儿,想我儿子。” 琼古不禁瑟缩了一下。“对不起。” “为什么说对不起?” “……”琼古不敢回答。 “因为我会在这里,罪魁祸首是你们两个吗?” “我……我只是不明白,小时候我确实不懂事,但我长大了,也懂事了,而且大阿哥也的确说过要娶我们的,为何大阿哥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我们呢?” “你说你不明白……”金日徐徐侧过脸来望住琼古。“我更不明白,当年陪你们一起玩的不只我一个,还有弘曧和弘昶,为何你们偏偏认定我,我跟你们的年岁相差最多不是?” 琼古低头沉默片刻,然后抬起眸子来瞅住他。 “大阿哥可还记得,在我六岁那年,也就是我们进宫陪伴太后前两个月,舅舅派人来接我们回裕亲王府,但裕亲王府的嬷嬷没有看好我们,让我们给溜出府去了,当时我们想要回庄亲王府……” “怎能不记得,”金日以那种“想起当年不堪回首”的语气喃喃道。“两座王府里的人疯了似的到处找你们,就差没出动八旗营,搞了个翻天覆地、天下大乱?” 琼古又心虚的垂下螓首。“对不起,当时我们住不惯裕亲王府,才想回去找你们,谁知才刚出门就迷路了,三转两转竟转到了太平湖,我们就困在那一片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芦苇荡里……” “还被野狗追!”金日追加重点。“当我找到你们两个时,那群野狗已经准备要开动了!” 琼古猛然抬起娇靥,“但大阿哥你救了我们!”她略显激动的轻喊。“你不仅及时赶到,而且两三下就打跑了那群野狗,你是那么英勇、那么威武,没有人比你更厉害,没有人比你更……” “请等一下!”金日呻吟。“请不要告诉我,就是因为那件事,你们才……” “就是那件事!” “……早知道让你们被野狗咬死算了!” “大阿哥,”琼古低呼,眼眶因为受到伤害而泛红了。“你就那么讨厌我们吗?我那时候才六岁啊!” 金日面无表情,但眼神很认真的凝视她半响。 “不,我不是讨厌你们,而是不喜欢你们,因为你们的行为无法让人喜欢,但毕竟当时你们还小,不懂事,也不好苛责你们。不过……” 目光移开她,回到前方——京城方向,他心里想着翠袖和两个孩子。 “你小时候,我最厌恶的是你老缠着我不放;而今,你依然缠着我不放,倘若我真厌恶你,那也是因为你这种跟小时候同样的行为。你真懂事了吗?不,在我眼里,你跟小时候一样幼稚!” “可是……可是小时候你明明说过要娶我们的!”琼古急切的为自己辩驳。 嘴角嘲讽地勾了一下,“不只我,弘曧和弘昶也说过要娶你们,为什么你不去缠他们?”金日反问。 “咦?”琼古愣住。 “你只记得我说过要娶你们,却忘了那是在玩扮家家酒的时候……” “啊!”琼古傻了。 “要真有人说长大后要娶你们,那也不是我,是弘昶。” “……”琼古不知该如何反应了。 “现在你应该清楚所有事实了,希望你能再用脑子认真思考一下,你们这种行为不会让我喜欢你们,只会让我更反感!” 金日平静的说完后便不再理会她,琼古呆若木鸡,全然不知如何是好了。 就在这时,琼玉哇啦哇啦地跑回来了,“可恶、可恶,我的箭法明明很好,为什么老射不中呢?不管、不管,大阿哥,我要你帮我……”两脚定住,疑惑的来回看他们。“咦?你们怎么了?” 没有人回答她,金日是懒得理她,琼古是不知该如何回答她。 第21章 说她们搞错了什么吗? 但救她们的确实是他呀! 可是他说她们这么缠着他只会让他更反感。 然而不这么做,她们又该如何做呢? 十月底,满儿和翠袖自蒙古回到京城,十一月初,乾隆也奉皇太后銮驾返抵京师了。 金日是铁青着一张可怖的脸回到世子府里的,府里的仆婢们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忙着脚底抹油纷纷逃难,因为这时候的世子爷跟庄亲王没两样,果然是父子,只有两个字可言:恐怖! 而庄亲王府里的人一听说乾隆回京了,一窝蜂全跑到世子府里来等金日,没想到却见到庄亲王复制版。 要看庄亲王,他们不会留在王府里看——真版,干嘛特地跑到这里来看! “小日儿,又有什么麻烦了吗?” “麻烦?”金日喃喃覆诵,匆尔狂怒的猛拍一下茶几,砰一声茶几碎了, “不,那不是麻烦,是……”再横拳狠捶高脚架,砰一下高脚架也垮了,“皇上的旨意!”又一脚,扶手椅寿终正寝,“我……”抓起花瓶来砸出去,价值连城的双绣屏风变成一文不值的烂木片,“不能不从的旨意!”最后呼一掌挥出去,大理石桌化为大理石粉。 好,他发泄够了! 阖着眼,他徐徐吐出一口长长的怨气,再睁眸,环顾四周,想找人抱怨或商量,却愣住。 厅里没有半个人。 怪了,刚刚他进厅里来的时候不是有很多人吗? 他困惑的再仔细看,愕然发现厅里果真没人,倒是窗边门旁探着好几张半脸,畏畏缩缩的又躲又藏,战战兢兢的只敢露出两只眼,一见他注意到他们,眨眼又消失,他不由啼笑皆非的叹了口气。 “进来吧!” “……安全了吗?” “安全了!安全了!”金日不耐烦地说,迳自找了张完好的椅子坐下。 又过了好久之后才有人进来,翠袖,她是被硬推进来的牺牲品,见金日只是手支着下颚似笑非笑的斜睨着她,并没有溅血杀人的迹象,其他人才敢陆陆续续的溜进来,有的沿着墙壁摸进来,有的从窗子爬进来,有的只敢站在厅口。 然后,翠袖又被好几只手一齐推了一下,推向金日。 “呃,夫君,我能不能请问一下……” “你问。” “你发疯了吗?” 静默片歇,金日失笑,因为翠袖一本正经的表情。 “谁说我发疯了?” “额娘。” 横横的瞪去一眼,“她才疯了!”金日没好气地说,然后拍拍身边的椅子。 “来,坐下。” 翠袖听话落坐,再关心的仔细审视他。“夫君,究竟是谁惹你生气了?” 一提到这,满肚子火又冒上来了,“还有谁,”金日咬牙切齿地恨恨道。“除了皇上还能有谁!” “他如何惹你生气?” “他竟敢威胁我!” “威胁你什么?” 才问两句,金日又不说了,沉默了好一会儿后,情绪才又平静下来。 “在我回府之前,”要讨论这件事,他不能发火。“皇上特意在养心殿召见我,劈头就说明年正月中,他要奉皇太后銮驾南巡,我已被排在随行名单之中……” “南巡?那要很久吗?” “起码要三、四个月。” “那么久?”翠袖惊呼。 “不仅如此,七月的木兰秋弥我也得去,天知道何时才能回京,最后,皇上又说……”金日又咬了一下牙根。“今年是皇太后六旬圣寿,他希望能把太后最渴望的礼物呈献给太后……” “是什么?”翠袖脱口问。 金日恼火地瞪她一眼,但还来不及回答,旁边就有人插嘴进来。 “就是让小日儿把琼玉那对姊妹娶进门嘛!” “喔。”翠袖有点尴尬的缩了一下脖子。“那后来呢?” “我说……”金日慢条斯理的说道。“倘若我不同意呢?” “对,如果你不同意呢?”翠袖再次冲口而出问。 金日再瞪她一眼,翠袖又尴尬的缩回去。 “对……对不起。” 金日又静默片刻。 “皇上说……” “说什么?”厅里所有人同声一致问,有那么几分紧张的味道。 “既然我已晋封为世子,那么……”金日的目光徐徐移向弘曧、弘昶。“弘曧和弘昶是不是应该搬出王府了?” 顿时,厅里沉寂了下来,再也没有人出声。 很好,乾隆已经挑明了讲,看是要顾兄弟还是顾老婆,随便他挑,总之,他只能二择一,别想大包大揽。 难不成非得低头不可了? 第九章 打从第一次听说琼玉姊妹想嫁进世子府开始,金日就一直在躲避她们,甚至还大老远躲到广州去。 而今,他却不得不主动来找她们,虽然一肚子怨念,可是…… 思来想去,麻烦只能靠他自己解决,若是靠阿玛、额娘,最后只会演变成阿玛和皇上来个面对面、硬碰硬,届时事情非闹大下可,事情一闹大,结果想乐观也乐观不起来,八成会全家人一起倒楣,大家一起到东北去垦荒吧! 所以,他不得不来。 “大阿哥,好高兴,这是你头一次主动来找我们呢!” 金日回身,望着自咸若馆那方向跑来的琼玉姊妹俩,心中突然浮现一股极端的厌恶感。 先前他还不至于讨厌她们,但现在,他开始讨厌了。 琼玉姊妹俩双双站定在他面前,虽然喘得很,但仍流露出十分开心的神色,姊妹俩都笑容满面,一个娇羞、一个大方,凭良心说,春兰秋菊各有姿色,两人都相当娇美动人,但,他讨厌! “我只是来问你们一件事。” 姊妹俩相觑一眼,喜色立现,显然两人都想到同一个方向去了。 “请问,大阿哥。” “我想请问你们……”金日的表情十分平静。“为何要如此逼迫我?” 琼玉姊妹俩的笑容僵住了,然后,逐渐流失。 “我不明白,大阿哥,你为什么这么说?”琼玉困惑地问。 “我解释过,当年说要娶你们,那是在玩游戏,为何你们还是非嫁我不可?” “但救了我们的确实是你呀!” “因为我救了你们,所以你们要如此逼迫我?”金日苦笑。“你们是希望我后悔救了你们吗?” 琼玉一时哑口,回不出话来。 “我们并不想逼你呀,大阿哥,可是……”琼古怯怯道。“我们的年岁都不小了,不能再等了。” 金日闭了闭眼。“换句话说,你们非嫁我不可?” 琼古瑟缩一下。“从那年开始,我们就认定非你不嫁了,这么多年下来,你又要我们如何收回这份感情?” “即使嫁给我要守一辈子活寡也心甘情愿?” “我想,时间久了,大阿哥你一定会慢慢了解我们并非如你想像中那样不堪,”琼古真诚的低诉。“我们愿意等。” 金日深深吸了口气,“既是如此,那你们就等吧!”语毕,愤然转身离去。 琼古姊妹俩默然无言。 她们错了吗? 默默地,金日回到世子府,这时候翠袖在陪孩子睡午觉,不会找他,于是他再默默地走到府侧的花园,默默站定在一株干粗枝密的柏树前,默默摆好姿势,默默运功,屏息,霍然劈出一掌,那株无辜的大树轰然一声断成两截。 又呆立了好一会儿,他才扯出一弯无奈的苦笑。 “我在干什么呀?” 他对自己摇摇头,转身欲待离开,身子却又猝然定住,错愕的瞪住一侧的莲花亭,有个人津津有味的趴在栏杆上看戏。 “你在这里干什么?” 那人笑嘻嘻的走出莲花亭,行向他。“金公子,从小老儿到达世子府那日起,小老儿就天天等在这里了呀!” “你天天等在这里干什么?”金日没好气的嘟喽。“就为等看戏?” 那人哈哈笑。“没错,小老儿真是在等看戏呢!” 一听,心情原就不爽的金日,顿时决定要把一肚子无处发泄的火全冒出来让对方尝尝,让对方也口叫味一下无辜受害的滋味。 然而,就在他举掌准备劈出去的那一瞬间,却突然顿住了。 那人竟仍笑咪咪的一副毫不畏惧的样子。 他不怕死吗?还是他练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护体神功,譬如金钟罩、童子功什么的? 慢吞吞的,他收回掌势,注视对方片刻。 “胡大夫,请问你究竟在这里等什么?” 胡大夫也慢吞吞的指了指那株英年早逝的柏树。“等那株树被你劈断。” 金日那双秀气的眉徐徐挑高。“你怎会知道我要劈断那棵树?” 胡大夫又微笑起来。“算命先生告诉我,要我到达这里之后,找着府里最高大的那株柏树,等它被劈断的那天,就问金公子你一句话。” “什么话?” “你已经走投无路了吗?” “是又如何?” “如果是的话,他要我教你一条路。” “什么路?” “置之死地而后生!” 默默地,金日推门进寝室,回身关好门,再默默地进内室,默默的拉了一条凳子坐在床边,默默地注视着床上的妻儿。 置之死地而后生,那的确是唯一的路,但她愿意陪他走那条路吗? 不一会儿,在她还不该醒来的时候,翠袖猝然惊醒过来,疑惑地看看身边的孩子,再回头张望,旋即坐起身,轻手轻脚的摸下床,搭上袍子,再牵起金日的手到外室去,倒了一杯温茶给他,然后坐下。 第22章 “你想跟我说什么吗?” “你怎会知道我想和你说话?” 翠袖搔搔脑袋。“我也不知道,只是一种感觉啦!” 金日怜惜地抚上她的脸颊。“嫁给我,你真是辛苦了!” “辛苦?”翠袖真的疑惑了。“哪里辛苦?” “要适应我的身分,特别是我处的环境,这并不容易。” “也不是太难啊!” “不难吗?京语难学吧?你到现在还不会说呢!” “但我会听了啊!”翠袖得意的笑起来。“告诉你,我学语言才厉害呢,想想我在四川长大的,那儿的语言才多呢,藏语啦、苗语啦、蠡语啦一大堆,但我还不都学了,虽然有的说得不是很好,那是因为我学太多种了。如果我只学一种,又很认真的话,说不定我学得比你快呢!” “是么?”金日微微勾起一抹笑。“那生活习惯呢?你觉得这里的生活习惯如何?” “不如何。”翠袖满不在乎地耸耸肩。“四川种族那么多,每一种都有他们个别的习俗,去这个村庄的习俗是这样,去那个村庄的习俗又是那样,我可从来没搞错过哟!” 金日笑容加深。“那么,身分呢?你习惯眼下的身分了么?” 对于这个问题,翠袖倒是迟疑了一下。 “其实也没什么习惯不习惯啦,我是……”她抬眸,瞅住他。“好吧,我老实说好了,起初我是害怕,害怕做错什么让你丢脸。可是后来我发现这就跟各民族的习俗一样,每一种民族有每一种民族的习俗,每一种身分也有每一种身分的,习俗,我只要记住这种身分的‘习俗’,就不怕做错啦!” 金日笑容更深。“所以,你不怕适应环境?” “有什么好怕的?”翠袖反问。 “也不怕变换身分?” “怕什么?” 金日笑容灿烂得可媲美骄阳,“那么……”他深深凝注她。“如果我希望你再跟我去适应另一种身分、另一种环境呢?” “无论你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翠袖毫不犹豫地回道。“要上天,我陪你飞天;要下地,我陪你钻地,嫁夫从夫,就算要我经历十八层地狱,我也会跟着你,绝不后侮!” “是么?”金日的心融化了,感动的波涛仿佛暴风浪似的翻滚。“无论我到哪里,你就跟到哪里?” 翠袖使劲儿点头。“即使要我陪你一起死,我也愿意!” 金日颔首。“好,那你就陪我一起死吧!” “呃?” “我看看,嗯……就趁皇上南巡时,咱们就一起死吧,你认为如何?” “……” “不会出问题吗?”满儿担忧地问。 “回福晋的话,绝不会!”胡大夫毫不迟疑的断然道。“小老儿会十分谨慎,万分小心,绝不容出差错!” “你怎能够确定?” “因为算命先生说不会有问题,不可能有差错。” 满儿顿时松了口气,“那就好。”再转向其他人。“你们呢?还有问题吗?” “有。”翠袖举手。“如果宫里怀疑呢?” “所以要演一出真到不能更真的假戏啊!” “有人要来看呢?”兰馨也问。 “让他们看!” “不会穿帮吧?”弘明。 满儿望向胡大夫,这个不是她能回答的问题。 “不会。”胡大夫胸有成竹的道。 “大姊那边,谁去?”弘昶。 “乌尔泰。”又换回满儿回答。 “孩子哪儿找?”弘曧。 “塔布负责。” “那以后……以后还能再见到大哥吗?”双儿。 “……不能了,弘明,你大哥‘死’了之后,我们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活人怎能再见到死去的人呢? “我‘死’了之后,你们会想念我吗?”金日。 “呿,谁会想你!”满儿没好气的横他一眼。“好,没有问题了吧?那么,老爷子,你就先上场吧!” 自始至终没吭过半字的允禄终于出了一声。 哼! “旧疾复发,请免上朝?” 批阅奏折的毛笔写一半停下,乾隆慢慢抬起脸来,怀疑的目光定在案前的人脸上。 “什么疾?” “疟症。” “又是疟症,十六叔,你不是骗朕的吧?” 允禄面无表情,毫不回避的与乾隆对视。 “太医已去诊过,皇上何妨宣太医来问。” 乾隆眯了眯眼,但很快又恢复常态。 “既是太医诊断,应是不假,好吧,暂免弘普上朝。” “谢皇上。” “没其他事了吧?那就跪安吧!” “臣告退。” 允禄一离去,乾隆的表情即刻阴沉下来。 “小海子。” “奴才在。” “宣太医。” 香月匆匆忙忙跑向寝楼,咚咚咚两阶跳一阶奔上楼,大老远就扯拉嗓门狂喊。 “来了、来了,琼格格和玉格格来了!” “嘘!”寝室门前,香萍及时挡住香月,拚命使眼色。“别吵,爷病又发了,太医正在为爷诊治呢!” “那两位格格怎么办?” “爷吩咐过,谁要看都让他们看!”铁保低语。“去请她们过来吧!” 片刻后,再领着满脸焦虑的琼玉姊妹俩来到寝楼,未经通报便迳行闯入寝室内,直奔床前,一眼见到睡在床上的金日,不禁大吃一惊。 但见往昔原是红嫩圆润如小奶娃的金日,此际竟是一副久病不愈的枯槁摸样,憔悴又孱弱,虽然两眼睁得又圆又大,却又似毫无意识的呢喃一些听不懂的话,脑袋在枕头上不住辗转呻吟,又不时挣扎着要起来,翠袖只好用尽全力按住他。 太医一诊治完毕,正要开药方,琼玉姊妹俩就忙着追问病情。 “如何,太医,大阿哥病情如何?” 太医脸色凝重的沉吟了会儿。 “不瞒两位格格,世子爷的病情愈来愈沉重,状况实是不佳。” “但这是疟症啊,下是有那种夷船送来的药,叫什么鸡什么霜的吗?” “金鸡纳霜。”太医说出完整的药名。“卑职确已让世子爷服用那种药,但效果不彰,可能是随侍皇上谒陵过度劳累,心头又郁结沉积,以致病势一发便不可收拾,如今疟母已结,劳疟缠身,要想痊愈,恐需长久时日。” 琼玉姊妹俩愈听愈是心虚,愈听愈是愧疚。 “那……那……没有办法让他快点好吗?” “卑职会尽力。”说罢,便继续开药方。 琼玉姊妹俩再看回床上的人,心虚霎时又转心慌,因为金日看上去愈来愈痛苦,呻吟不断,辗转不定。 “有……有人照顾他吗?” “福晋都亲自照顾爷。”一旁有人回答琼玉。 “那……那我们回宫里去,请太监送些人参燕窝来。” 姊妹俩显得有点慌张的跑了。 不是不想留下来,而是怕留下来之后,有人想起金日之所以会过度劳累又郁结沉积都是她们害的,然后他们就会骂她们、怪她们…… 她们不是故意的呀! 翠袖正在一匙匙喂金日暍粥,但才喝一半就被推开。 “够了,戏还没演完呢!”金日一边说,一边孱弱的阖上眼,好像连睁眼都是一件非常吃力的事。 不甘心的端着碗,翠袖注视他好半晌之后,方才不情愿地将碗放回几上。 “一定要这么辛苦吗?” “不辛苦,跟你比起来,我一点儿都下辛苦。” “可是……”翠袖垂下眸子,“人家看了心痛嘛!”话落,禁不住扑进他怀里哭出声来。 金日睁眼,微笑,怜爱地轻拍她的背。 “不要哭,再挨一阵子就好了。想想,我更担心将来你要面临的辛苦呢!” “我说过,我不怕适应环境。” “但适应环境本身就是一件辛苦的事。” “我不怕嘛!”她仰起娇靥。“何况,你不也是。” “我可比你轻松,因为……”他得意的嘻开小嘴儿。“我已经会说,甚至会写了。” “真的?”她吃惊的瞠大眼。“怎会?” “阿玛教我的。” “原来阿玛早就会了啊!” “嗯,所以我不会像你那么辛苦。” “我再苦都没关系,就是不想看到你苦嘛!” 话又说回原点了。 “我不苦,只是……”他的眼又阖上了,拍她背的手也无力的垂下。“好累,真的好累,让我睡一下好么?” “好、好,你睡吧!”翠袖连忙扶他躺下。 不过一会儿,金日就睡熟了,她仔细为他掖好被子,再添上另一条毯子,又拉上床幔,以免冷风吹进去,然后,庄亲王府的人又来了,满儿、双儿、兰馨,以及金日的弟弟们,全都来了。 除了允禄和弘昱。 他们天天都来,有时候允禄也会来——被满儿硬捉来的,一来就几乎待奇书-整理-提供下载上一整日,因为,他们很快就再也见不到金日一家子人了。 他们的时间,已不多了。 乾隆十六年正月,乾隆准备南巡了,可是金日的病情不但未见好转,反而愈加沉重,就在出发三天前,乾隆竟然特地跑来探望金日了。 “不用见礼、不用见礼,朕是来探望病人,可不是来骚扰病人的。” “谢皇上。” 然后,床幔掀开了,同琼玉姊妹俩一样,乾隆一眼便心惊不已,下意识往前靠近床铺想要看清楚一点。 床上的人真是弘普吗? 第23章 的确是他,虽然床上的人削瘦得不成人形,仿彿缠绵病榻多年的药罐子,随时都可能会回老家去拜见祖先,然而那五官轮廓确实是弘普,错不了。 “夫君、夫君,醒醒,夫君,皇上来探望你了!” 翠袖呼唤了好半天,床上的人才吃力的撑开眸子。 “皇……皇上。” 金日的声音细弱得几乎听下见,乾隆还得俯下脑袋去听才知道金日在敬呼他,想到不久前金日仍神采奕奕的陪他谒陵,转个眼竟变了个样子,究竟是什么折磨得金日在短短两个月内就病成这样呢? 乾隆若有所思的注视金日片刻。 “弘普,你真那么不爱娶琼玉和琼古?” “臣……讨厌她们。” “好吧,那朕就不再勉强你了,太后那边朕会去说,你要放开心情养病,尽快养好身子,朕还有许多事要交托于你呢!” 不再勉强他? 太迟了! “谢皇上……恩典。” “好,那你休息吧,朕不扰你了。” 乾隆一离开,翠袖就忍不住欢呼起来。 “夫君,皇上不会再勉强你了呢!” 金日疲弱的闭上眼。“往后他还是会……找其他借口……强要我……低头。” 笑容顿时扯扁了,“所以,你还是得‘死’?”翠袖呐呐地问。 “我死……才能一劳永逸。”金日喘着气说。 翠袖静默一下。“既然如此,那还是死吧!” 金日又打开眼,望住她。“你……不想离开这里?” “不,是我不想再看你继续病弱下去嘛,”翠袖语带哭音的呢喃。“要是你真的……真的……” “放心,我……不会有事。”他勉强提着气做保证,这种保证实在很没力。 “你能确定?”难怪她怀疑。 “算命先生……这么说了。”再加证人总可以了吧? “……好嘛,我相信他就是了!”勉强可以了。 晚一些时,庄亲王府的人又来了一个,双儿。 “怎么只有你?”翠袖纳闷地问。 “皇上说大哥不能随侍南巡,那就让四哥去。” “四弟肯去?” “当然不肯,所以……”大拇指往庄亲王府方向一比。“阿玛正在跟四哥打得如火如茶,山崩地裂呢!” “这下子不知道又要打多久了!”翠袖咕哝。 “所以额娘他们会晚一点再过来,免得阿玛错手打死四哥了!” “不会有那种事吧?” “没有额娘盯着的话,谁知道。” “……你在说笑?” “你说呢?” “……” 戏,终于到了最后一幕。 在乾隆首次南巡期间,三月二十二日酉时,镶蓝旗满洲都统世子弘普病逝,卒年三十一岁。 三日后,世子福晋虎尔哈氏自缢殉夫,卒年二十岁。 玉格格姊妹俩后悔莫及,在灵堂上扑地嚎啕大哭,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忏侮,发誓终身不嫁以赎罪愆。 那怎么行! 庄亲王福晋连忙将她们带到偏厅,使劲儿鼓起三寸不烂之舌,喷了满地口水,设法要她们打消那种莫名其妙的馊主意,顺便客串媒婆,介绍给她们好几位“完美”的夫婿人选。 翌年,玉格格就出嫁了——这是后话。 再隔一年,琼格格也出嫁了,这也是后话。 乾隆三十二年,弘普追封为庄亲王——这更是后话。 总之,全部都是废话,不,后话。 多后? 非常非常后……这本之后……谁知道有多后…… 第十章 韶州地形以山地丘陵为主,大小河流密布,农田多,又是人员货物通行入粤的要道,人来人往川流不息,这种地方要找个好地点躲人并不容易。 除非有熟悉当地的人帮忙。 “再睡会儿吧!”翠袖苦劝床上那个不听话的坏小孩。 “不,叫香月、香萍把他们两个抱来,我要跟他们玩儿。”金日则一意要尽情发挥坏小孩的威力,任性到底。 “他们都会走路了,你还下不了床,怎么跟他们玩?” 这里是山里的一座农舍,原屋主改行当商贩去了,袁士弼便买下了农舍和周围一大片地好让他们藏身,而他们也已在这里住了半个多月,金日的身子也开始好转了,只是离痊愈尚有一段时间,这种事也是急不得的。 “那我下床!” “夫君,虽然嫁夫从夫,但我娘也会说这种事不应该从!” 眼见翠袖好像真的生气了,金日赶紧堆起一脸讨好的笑凑过去。 “好好好,你别挫火儿嘛,听你的,我都听你的,行了吧?” “……我把孩子带来这里玩给你看好不好?” 他一退让,她也马上退让了。 “好,当然好!” 片刻后,香月带来两个孩子,旋即又转出去洗衣服,两个孩子一进来,马上摇铃鼓、甩布娃娃的互相追逐起来了,天知道那有什么好玩的,但他们就是玩得好不开心。 翠袖和金日一起坐在床上看,心里又满足又得意。但一会儿后,金日不经意瞥见翠袖在偷偷抹眼泪,忙伸手揽她过来。 “哭什么?” “我没有哭。” “好,重来。你眼泪巴叉的是为啥?” “我……我想到额娘最疼咏佩……”翠袖嗫嚅道。 金日轻轻叹气,然后认真考虑半晌。 “你想留下来么?” 翠袖怔了一下,仰眸看他。“留下来?” 金日点头。“对,留下来,在这里。” 翠袖怔愣地望着他,好像在思考他那句话的意思,跟着脑袋一歪,她也认真地思量起来了,又攒眉又咬唇的好半天,好不容易终于得出结论。 “不行,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要是留在这里,这辈子都没事最好,但若是有了万一,所有人都会被我们连累,那我宁愿现在先忍一忍,时间久了自然会习惯,就算相隔再遥远,我们心里彼此都记得对方就够了。” 金日深深凝住她,满含歉意。“对不起,嫁给我真是苦了你!” “你又来这么说了!”她反倒笑了。“就算再苦,但代价是能跟你厮守在一起,这个苦就很甜,我喜欢吃这种苦。” 金日叹息。“我会补偿你的。” “为什么要说补偿呢?是我心甘情愿的呀!” “但是你并不明白将来会吃到什么样的苦。” “我是不明白,可是……”她将脸颊紧紧贴住他胸膛上曾受过刀伤的部位。“再怎么苦,也比不上当初你为我吃的苦那样的苦、那样的危险,我又该如何补偿你呢?” 金日沉默一下,马上又说:“当时我不省人事,毫无意识,并不是心甘情愿那么做,所以不算!” 居然耍赖。 翠袖失笑。“我这句话说过不知多少次了,但我还是要说,夫君,你真的很像小孩子耶!” 小嘴儿又噘高了。“你管我!”老回答。 “好嘛、好嘛,不管你,不过……咦?”话不说了,翠袖咯咯笑个不停。“你看,夫君,你看!” 金日疑惑地转眸望去,也笑了。 只见胖嘟嘟的小小子竟然挂在椅子横杠上睡着了,而泼辣的小丫头则枕着布娃娃睡在椅子底下,就像两只小猫咪一样,可爱极了。 “现在,你可以睡了吧!” “没问题!” 不一会儿,金日一手女儿,一手儿子,父子女三人一起睡翻了。 望着床上那三个她最亲爱的人,翠袖唇畔悄悄泛起一抹甜蜜的笑意,胸中弥漫着一股满足的激情。 这么甜的苦,她情愿多吃一些! 六月,正是韶州最炎热的季节,铁保自京城赶回韶州来了。 “情况如何?” “一切如同计画。” “有人怀疑么?” “一个也没有。” “很好。” 金日对翠袖笑了一笑,后者回给他一笑,然后在他面前搁下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放在铁保面前的则是一碗冰冰凉凉的莲子汤,随即转入另一个房问,里头开始传出刺耳的怪叫声,那表示有人饿了。 不甚甘心的,金日瞥一下铁保那碗冰冰凉凉的莲子汤,再看看自己热气腾腾的药碗,哼一声,捧起来吹气。 “说说看,让我听听是否遗漏了什么。” 二个多月前,塔布终于找到一副刚去世的幼儿尸体,于是二阿哥立刻宣称他的三子因急病过世,然后将那副幼儿尸体以二阿哥的三子名义安葬,而二阿哥的三子将顶替永瑺少爷的身分继续由二夫人抚养。” 金日轻轻啜一口热气腾腾的药汤。“咏佩呢?” 铁保端端正正的坐挺腰,连看也不敢看一眼他那碗冰冰凉凉的莲子汤。 “由大格格的三女顶替,那边的死因是溺毙,早已安葬,虽然没有尸体,不过天高皇帝远,皇上怀疑不到那边去。” “香萍、香月?” “她们是福晋收养的孤儿,没有旗籍,不会有人问到她们,即使问了,回说她们嫁至南方即可。” “你们两个?” “王爷派我们到大格格那儿,机会一到便会‘战死’。” 金日点点头表示满意了,再啜一口热气腾腾的药汤,又用下巴指指铁保那碗冰冰凉凉的莲子汤。 “你不喝么?” “奴才不敢。” “为何不敢?怕被夫人毒死?” “不,是怕被爷您一掌劈死!” “……聪明。” “谢爷夸奖。” “嗯。” 第24章 “不过,爷……” “嗯?” “奴才到底可不可以喝?” 在广州十三行街,有一处充满异国风情建筑的区域,那是专供洋人经商、居住的地区,街上来往的多半是高个子、高轮廓、高鼻子的洋人,穿的是衬衫、长裤和高腰直筒女装,最特别的是他们的眼睛头发有各种不同的颜色,简直像是万花筒,难怪第一次见到洋人的汉人都会看得目不转睛。 不是他们太好看,而是太奇异。 此刻,乞巧节刚过,在紧邻洋人区的一家客栈厢房里,金日正在对老婆和下人一个个“逼问口供”。 “翠袖,你真的不会后悔?” “不会!” “但是……”金日俯眼十分严肃的盯住她。“你永远不能再回来了!” “你呢?”翠袖反问。 “我也不能。” “那我就不用再回来了。” “你会想念家人的。”金日提醒她,她是最顾念家人的。 “我当然会,”翠袖很爽快的承认。“但舞袖和青枫也有个儿子了,袁家已有后,我知道额娘也会帮我照看我爹娘,所以我不必再为娘家担心了,况且……” 她勇敢的笑了一下。“我已经痛痛快快的哭过了,从现在开始,我不哭了,我会忍耐,有一天我会习惯,然后就没事了。你也知道,姑娘家一旦嫁出门,如果路途太远,也可能一辈子都不能回娘家,这是女人家注定的命运,我早就有心理准备了。” “你也会很辛苦。”金日再警告她。 “我们都会很辛苦,”一句话就把所有人全拉下水。“但我也说过,只要能跟你在一起,辛苦也是甜的,我喜欢这种辛苦。” “真不后侮?” “绝不!” 金日叹息,环臂圈住她,“谢谢。”他呢喃着倾身吻了她一下,而后转身,面对那四个誓死跟随的奴婢侍卫,“铁保、何伦泰、香萍、香月,”他一个个点名过去。“你们确定要随我去?” “是,爷!”同声一致。 “不后悔?” “不后悔!”异口同辞。 “何伦泰,我们再也不能回来了,你阿玛呢?”金日盯住何伦泰问。 “爷,奴才有弟弟,”何伦泰十分平静地说。“阿玛也说奴才应该跟着爷。” 金日点点头,转向铁保。“你阿玛呢?” “爷,奴才也有弟弟,”铁保更是一派无所谓。“阿玛也说倘若奴才不跟着爷,他会亲手打断奴才的两条腿、一双胳臂,再扭掉奴才的脑袋!” 金日呆了呆,“哇,塔布有那么狠?”惊叹,再望向香萍。“香萍,你……” “爷,老实说,原本奴婢是很犹豫的,”香萍坦承道。“但胡大夫告诉我,说那位很灵的算命先生预言奴婢跟爷您去会比留在这儿好上一百倍,所以奴婢就决定要跟爷您去了。” 金日失笑,“那我就不用再多说了。”目光移向旁边。“香月,你呢?” 香月没回话,只红着脸偷偷觑了一下何伦泰,旋即羞赧的垂下脑袋,金日顿时恍悟。 “好好好,你也没问题。” “本来就没人有问题的嘛!”有人在他后面小声咕哝。 金日回眸,后面的人吐了一下舌头,天南地北到处看——不是她,他摇摇头,再问最后一次,“真不后侮?” “不后悔!”没有一丝迟疑。 金日绽开欣慰的笑。“何伦泰,大箱行李呢?” “回爷,已先送上船了。” “铁保,什么时辰开船?” “不到一个时辰了,爷。” “好,那咱们走吧!”语毕,率先定出门。 后面几个人抱孩子的抱孩子,拎包袱的拎包袱,紧跟出去,没有人犹豫,没有人后悔,所有人都早已下定了决心。 这是最后一步了! 远远的,金日便瞧见文天豪提着行李在光孝寺门前等他,模样很悠闲,看样子也没有等多久。 “在等我?” “当然,等你十多年了,金公子。” 金日莞尔,“好,那走吧!”转身要走。 “请稍候,金公子!”文天豪硬拉住他的脚步。 金日困惑的回头。“候什么?” 文天豪唇畔噙着一抹神秘的笑。“倘若还有时问的话,金公子不妨写封信函给令尊。” “写信给我阿玛?”金日错愕的覆述道。“写什么?” “写……” 写什么文天豪是凑在金日的耳边说的,只见金日愈听愈是骇异,最后还震惊的大叫起来。 “你在说啥玄天二地的?” “我说的是实话,金公子。你要不信就算了。”文天豪无所谓地道。“还有,这件事最好不要让令堂知道。” “为何?” “这件事得顺其自然。” “自然?”金日嘲讽地撇了一下嘴角。“这整件事本就不自然,你还想要求谁自然?” 文天豪哈哈笑。“对我而言,再自然不过了!” 金日翻了翻白眼,“算了,总是已走到这地步了,还能说什么?好了,走吧,时间不多了,还得写信托人送回京呢!” 说到这里,他看一下来路,再望向文天豪,眼底忽地浮现一抹顽皮的神色。 “我想……”他嘿嘿一笑,握住文天豪的手臂。“还是我带你走比较快吧!” 声落,两人已如鹏鸟鹭鹰般凌空飞起,在文天豪的失声惊叫中有如闪电般射向远处,遥遥的,继续传来文天豪的惊叫。 “金公子,这个才叫不自然!” 船,呜着笛声,远行了。 金日几人在船舷边靠成一排,紧盯住愈来愈远去的陆地,目光中充满眷恋与哀伤。 虽然已下定决心,终究是舍不得呀! 突然,有人拍拍金日的肩,他回头,是文天豪,令人吃惊的是,文天豪竟已剪断发辫,而且还把剪刀递给他。 “你必须剪断过去的一切!” 剪断过去的一切? 金日瞪住剪刀好半天,霍然抢过剪刀来,喀嚓一下剪掉自己的发辫,又盯住躺在手掌上的发辫好半晌之后,又是一个毫无预警的动作,他猛然回身扬手将发辫丢入大海。 断了,过去的一切都断了,他再也不能回头了! 终曲 西元1757年,一艘大型商船缓缓通过直布罗陀海峡,驶入阳光灿烂的地中海,它的目的地是西班牙的瓦伦西亚。 而在瓦伦西亚的临海港口,也正有一对难掩心焦之色的夫妻引颈翘望,夹杂在混乱的人群中,他们格外引人注目,因为他们不是西班牙人,是东方人,一对二十六、七岁的东方夫妻。 而且他们一看就是那种典型的大地主,富裕,有权有势。 一般大地主是不会亲自来码头接货的,但他们却亲自来了,如果码头工没记错的话,他们已连续来半个多月了,但每次都没接到货,总是失望而归。 “弘普,会是今天吗?”妻子说话了。 她穿着一身十分典雅的西班牙传统服饰,宽蓬的毛质长薄裙,长度至手肘的紧身上衣,围裙是白色蕾丝纱,耳上挂着金质大耳环,头发两侧各结出一个小发髻以金丝饰针装饰,后发髻饰有大型透雕花纹金质发梳,再披上长长的蕾丝纱头巾。 从头到脚都是纯西班牙风味,不仔细端详她的五宫的话,还真看不出她不是西班牙人。 “该死的最好是!”丈夫咬牙切齿的诅咒。 而这位头顶在冒烟的先生穿的也是传统的西班牙服装,棉质白衬衫外套丝绒绣花背心,修长合身的黑长裤以彩色宽腰带系住,半长不短的黑发在脑后束成一支小马尾,只要不看他的脸,也是个十足十的西班牙人。 然而只要往他脸上瞄上那么一眼,就会忍不住笑出来,他那张脸,实在太可爱了,圆溜溜的大眼睛,小小的嘴,那对粉嫩嫩的腮帮子竟比小婴儿更嫣红,明明已经是个大男人了,偏偏还透着一股奶娃的味道,男人长成这样也够可悲的了。 “如果不是呢?” “……明儿再来!” 他们说的是中文,周围没有人听得懂他们在讲什么,他们也乐得随心所欲的大声说。 “不会是船只出事吧?” “没有那种消息。” “也许又绕到别的地方去了。” “不,我确认过,那艘船会直接回西班牙来。” “那到底是怎样嘛?” “你问我我问谁?” 妻子的红唇不开心的噘了一下,随又抱住他的手臂亲热的腻在他身上。 “那我们聊一下其他事好了,免得老想着他们是不是今天会到,想到都快抓狂了!” 大眼儿瞥下去看妻子,“你想聊啥?”丈夫问。 “聊……”妻子认真想着想着,忽地双眸一亮。“对了,我学西班牙语真的比你快耶!” “哼!” 见他一脸不爽的撇过脸去,妻子不禁偷笑了一下。“好嘛、好嘛,不聊那个,聊……聊……啊,对,真没想到香萍居然会嫁给西班牙总督呢!” “我更没想到铁保居然会娶个西班牙女人!”丈夫咕哝。 “不过,如果不是你因缘际会救了国王的弟弟帕尔玛公爵和妹妹阿蒂靳公主,我们也不会这么顺利,而公主也因此坚持要嫁给你,大老远跑到这里来又碰上同样的窘境,还真是……” 丈夫用眼睛白的地方横她一眼,她耸耸肩。 “幸好她早已有未婚夫,不嫁给那家伙不行,不然我们又要逃了!” “哼!” “可是……”妻子唇畔蒙起甜蜜蜜的笑。 第25章 “我们在这里过得真的很幸福,不是吗?” 抽回被妻子抱住的手,丈夫反手圈住她。“你很幸福?” 妻子使力点头。“非常幸福!” “不怀念家人?” “起初那两年会,但老三出世后,我就没什么时间了,老四再出世,我只恨时间不够,哪有空想念他们。” “不觉得辛苦?” “哪里辛苦?” “不后悔?” “从不!” 对话到这里,丈夫悄悄吐出一口气,终于能放下心中一块大石头。 “你怎么了?” “没什么。” “……弘普,我是真的真的很幸福!” “……我也是。” 他俯着眸子,她仰趄眼儿,两人四目相对,缓缓泛出款款深情的微笑。突然,四周人群传来一阵骚动,丈夫下意识侧耳凝神听了一下那些西班牙人到底在说什么,两眼猝然放出欣喜的光芒。 “船快到了!” “真的?”妻子兴奋的大叫。“快,我们到前面一点看!” 于是丈夫护着妻子往前穿过人群,来到码头最前方,两人一起伸长脖子朝前方海面望呀望。 “希望是今天!希望是今天!”妻子喃喃念道。 “最好是。”丈夫不耐烦的嘟囔。 然后,他们看到船了,两人四只眼专注在船上,不久,可以看清船上的人了,许多人聚在船舷旁,他们更是极尽目力在那些人脸上搜寻。 霍地,一声惊人的尖叫破空而起。 “是他们!我看到他们了!天哪、天哪,他们真的来了!”妻子狂喜的又叫又跳,叫完忽又转身扑进丈夫怀里哇哇大哭。“好高兴、好高兴,终于又可以看见亲人了!” 丈夫拍着她的背安抚她,自己脸上却也浮现一股难以抑制的激动,是喜悦,也是感叹。 真的来了! 原以为在当年便与过去完全断绝,此生此世再也见不到骨肉相连的亲人,没想到他们竟然来找他了! 算命先生果然不是胡乱说。 既然如此,算命先生说的可不只这些,还有更往后点儿的事,只要他再耐心等上十年,届时…… 想到这里,他不觉绽开一脸明朗的笑容,辉映着地中海亮丽的阳光,微波荡漾的海水,正似象征着他的新生命,璀璨耀眼。 生命,果然是值得珍惜的! ──全书完── 更多精彩好书,更多原创手机电子书,请登陆奇书网--isu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