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 第一章 初遇上官雩(1) 出生在官宦人家,是我的命好,虽然说女子无才便是德,爹爹还是让我读书写书了。 奶娘说,爹爹是很疼我的,在我小的时候,爹爹就很喜欢抱着我。 只是,在妹妹出生后,爹爹便没有再抱过我。慢慢地成长,我也知道了一件事:妹妹殷梨香是殷家最灿烂的明珠。她有着出色的外表,聪明的脑子,三岁就能识字,才貌双全,光华毕放,在秦淮是无人不知晓的绝色才女。 而我———殷桃香却是笨拙有余,直至五岁,才能识字,学什么总是不如小我三个月的梨香妹妹。我佩服她,只得暗里下功夫,但还是不如她那般讨人喜欢。 或许,美人作的诗、画的画,都能活色生香吧。 自妹妹十岁起,上门求亲的就络绎不绝,谁都想将这个才貌双全的女子娶回自己的家门。并且爹爹乃朝中的三品大臣,在秦淮职任,官虽不高,但是处事公道,为官清白,也颇受人尊重。爹爹不是很看重名利,虽然位居三品,却在秦淮任职,也是乐得逍遥自在。我想,爹爹应该志不在官场的争逐之上。 爹爹一直都没有答应任何人为梨香提的亲,我起初是不懂的,后来奶娘告诉我,爹爹是因为答应过我过世的娘,要先为我寻一门好亲事,才能配梨香的婚事。 我的娘,是家喻户晓的名妓倪净净,只怕秦淮无人不知。何等的天姿绝色,看过她的人,都不会忘记,据说,是惊为天人。我爹爹也是相貌堂堂,那时正是英俊少年,娶了我娘,成就了才子佳人的美谈,为秦淮人津津乐道。只是,我却能感觉出,那话中,却另有些笑话,那不是凭我的年龄能想得通的含义。娘没有陪着我一直成长,在我七岁那年,撒手人寰不管人间的春秋月。再长大些,约莫知道我娘艳名远播,曾去过京城,还去过大辽。 而我,不仅没有继承母亲的仙姿绝色,也没有爹爹的俊朗才华。我不怎么起眼,跟梨香站在一起,更是黯然失色。人家说长得不像娘,就像爹,可我谁都不像,有些奇怪。有人说,我并不是爹爹殷青的亲生女儿,我听了只是把这作为一个笑话掠过。我何必听信谣言,不信身边的人呢?奶娘告诉我,是她接生的我。 我是真的先天不足,脑子不甚聪明,所以我并不嫉妒妹妹,不因妹妹光华照人而自卑。她有她的好风采,全秦淮的人,无人不晓得,我并不介意,我自有我的书中颜如玉,画中意韵雅。 有媒人说,我的名字过于俗气,惹到了东南西北的不知哪一方神仙,所以嫁不出去。爹爹便为我改名,叫倪初雪。我并不知道爹爹为什么要连我的姓也改掉,但是我喜欢这个“倪”字,在记忆深处,这是母亲的姓氏,我是喜欢的。他并没有因为母亲的死,而待我有差,依旧让我做喜欢的事。家底丰厚的殷家,不会亏待了任何一个殷家的人。但是,只能是物质上的拥有和自由而已。我想,爹爹能管我多一点,那证明,他是在乎我这个女儿的。 十五岁的时候,梨香凭一幅《梅花雪海图》,闻名整个秦淮,声名远播,慕名而来求亲的王孙贵族富贵之人,更是不计其数。我依然还是我,并没有改变什么,不会因为妹妹的声名就沾上了光。可叹的是,就算是换了名字,也不曾有人来向我提亲。 我乐得如此,在妹妹的光华掩盖下,还能找出自己的自在。 奶娘说我是心性太仁厚,其实她说得还过于委婉了些,府里的丫头都会直接说,大小姐是心性笨。 第一章 初遇上官雩(2) 嘴长在他人的身上,爱传什么,便传什么,茶余饭后谈起,也是一件乐事。美丑的定义,又在哪里呢?的确,和一般的女子比起来,我高出一个头,五官深邃而又平淡,只有一双眼睛还算是有神,闪着一种淡然又带笑的光彩。我身上没有秦淮女子那种柔致的美,较高瘦的我,更像是男子一般不得人欢喜。 “姨娘,姨娘。” 我轻笑着拨拨额前的发,放下手中的书出去,是殷静,一个七岁的可爱小男孩。爹爹的姨娘们除了梨香,没有再生下一男半女,前来依亲的堂姐殷采棠将长子殷密过继给爹爹做养子,殷静是堂姐的次男,很是黏我,我也甚喜欢他嘴甜,常带着他出去逛悠。 “小静今天怎么一个人来找姨了?” 他嘟着嘴不满地说:“娘去上香了,姨娘啊,我也要去,姨娘带小静去嘛。” 小家伙的脸上还挺落寞的,我最见不得小孩子失望了,大方地说:“好,姨带你去吃麦芽糖。”反正都要出去,不妨多带个黏人精,有他做伴,有趣不少。今天听说秦淮河边有什么书画现卖的,正好去看看。 我最喜欢看各种不同风格和画法的画了,梨香虽说比那些人都出名,我并不觉得她是最好的。当然,我不能明着说出来,不然她会生气的。在我看来画分多派,画功更是分多种,有细腻,有粗犷,有柔和,有刚劲,各家自有各家的长处和短处。 有些东西,需要历练和眼光,纵使梨香再聪明再有才华,也画不出来。 走到后门,拉着小静出去,守门的并没有多问我去哪里,什么时候回来。对于我的生活,爹爹并不多管,我很逍遥自在,把一些若失的情愫给压下去。我也不管别人说什么,女子是不能随意出门,更不能让人瞧了去,又要遮脸之类的。我是我,并不是别人,我过我的生活,不是别人给我过生活。我想,爹爹是忙碌的,忙到无暇问我经常出去的事,其实,只要爹爹一句话,我便不会出门,只是,他从来没有说过。 年过十六载,和爹爹说过的话,我都能一字不漏地背出来。原来,我还有一件这样在乎的东西,一直在压抑,一直在心底里想着。 秦淮的风光,当真是无话可说,柳如丝,荷生香,多少才子佳人的美谈在这里诞生。 可惜的是,我逛了不止百次,还没有这等“艳事”发生过。 当然,秦淮的妓院,那可是闻名遐迩,也成了一种风景一般,花楼的女子,倚栏观花,弹琴吟唱,妙色生姿,多才多艺,更是游人眼中的一种风景。 河畔边的丝竹之乐,莺声笑语,交织得相当的热闹。 我淡笑,牵着小静的手往僻静之处去,坐在柳树下小息。小静正在河边看着鸭子在莲叶下穿行嬉戏。他总是喜欢看这些东西,我也由得他,所以每次他都拉着我出来,一看到他喜欢的东西,就非要看个过瘾才肯走。 秦淮的日子像是仙境一样,在我心里,总是最美好的,悠闲得可以眯起眼来看光华绚色,闻香沐风。 远处,是谁家歌妓,轻歌如莺,声声入耳,有些悲哀,只有歌无乐相伴怎能不是憾事,我伸手摘下柳叶儿,心想:不妨,让她闻声而动。柳叶在唇间轻轻一抿,悠长轻灵的声音传出去,和那低昂起伏的歌声相融为一体,那歌声,听起来,更是美妙了十分,像是龙点上了睛,顿时如有灵。 歌声停歇,最后一丝的声音,也从我的唇间停下。 小静鼓着掌开心地叫:“姨娘吹得好好听啊,比歌声还要好听。” 第一章 初遇上官雩(3) 让人赞美是挺高兴的,尽管是个小孩。我轻笑,“小静,这不过是个陪衬的声音。” “姨娘,小静长大了,娶姨娘好不好?这样,小静就可以天天听到姨娘吹的曲子了,谁都不知道,姨娘吹的曲子可比唱的好听。”他很认真地说,没有一点的油嘴滑舌。 我忍俊不禁:“这怎么行呢?等你大了,到时姨的白发,都长出来了。” “乱伦。”一声不屑的冷哼。 哪来的自大家伙?我站起身,看到一个高大的白衣男子。还没有开口说话,那个穿白衣的男子就耸肩,不屑地摇头,“还以为会是什么绝世美女,原来,是个丑妇儿。” 轻淡的嘲弄之语,让我心里不甚舒服。 他对这方面,也有所涉猎吧,听得出我吹的曲比歌更甚,可是这般的说话,又让我叹息。 这人的思想,实在让我不敢苟同。不过,并不等于我要让他污辱,年轻的血液中,总是有一些火气,我承认我不美,可是说我是丑妇儿,有些过分了,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说我。难道他没有看到我头上梳的,还是少女的发髻吗?我轻斥:“无礼的家伙,原来,你是这等的肤浅。” 他靠近,我越发将他看得清楚,那男子的眸子漆黑,却有种蔚蓝的感觉,深邃如苍茫海洋。身形挺拔,孤高如悬崖上背月而立的青松。身披白氅,那种白,如同大雨过后的晴天上的白云,他的身上,处处透着冷冽不耐的气息,薄薄的唇紧抿,像是谁欠了他的一样。 我听说,薄唇的人,都很刻薄,孤傲,怪不得他出言不逊。长得如此的好看,我原谅他,不和他计较算了。对美男,我的心总是放得比较宽,女为美男者悦,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谁知道,他靠近我,伸手在柳树上一摇,接住一个掉下的包袱。 他气定神闲地站定,满眼高傲:“丑妇,我是第一个这样说你的吧,你也只能骗骗小孩子了,只有孩子才不懂得欣赏。” “说我丑的人多了,你连排都排不上。”我骄傲地说着。 他为我的话一怔,笑出声,“七出之多嘴,该休。” 我叹气,男人,为什么总是用这些戒条来限定女人呢?“我想,你会很失望,很失望,我并没有出嫁,也不打算出嫁,只有我要不要嫁的时候,没有男人休我的时候。很抱歉,自负的孔雀,也很遗憾,我不是你的妻,要休也轮不到你,七出,你收好了。” “唉。”小静看我叹着气,还有模有样地叹着。 我抚嘴大笑,然后说:“小静,姨美吗?” 小孩子是最好骗的,“美,姨娘最美了。”小静扬起眉,有些得意地看着那骄傲如孔雀的家伙。 他冷哼:“这样也敢出来乱走,别吓着了人。” 好……好可恶啊,纵使别人说我丑,那也是一传十,十传百,越传越不像样啊,我要是打扮起来啊,也不是没有看头的。 “姨娘。”小静不甘受冷落,拉着我的衣服,“这是你跟我说的艳遇吗?他还蛮好看的。” 脑子“轰”的一声响。我觉得我脸都红了,火辣辣的感觉在燃烧着。小静啊,这时候,怎么把我随口说的都说了出来呢?平时教他学画,倒不见他记得。他居然还仰着脸,要我赞扬他。那无礼自大的孔雀男还没有走远啊。 果然一阵嘲笑声响起,他冷嘲地说:“就凭你,艳遇?丑妇出门也不照镜子。”浓浓的嘲讽语气让我无地自容,这个,可恶,可恶至极的家伙!我拼命地忍着气。 丑怎么了?丑就低人一等了吗?还不都是人生父母养的?身体发肤受之于父母。如果光靠着相貌,那么,这样的人生,不过也是悲哀的。 第一章 初遇上官雩(4) 我听到,他在问路边的人:“殷府怎么走?殷青大人府里。” 大概那是游人,也不知道怎么走。 我计上心来,打算要好好地教训一下这个自负的孔雀。我走到一边,给了些碎银给一个小贩,让他去告诉他殷府怎么走。 好好地走吧,走到天黑到了我家正好赶上关门放狗的时间。 唉,我摸摸脸,我真的很老了吗?为什么他叫我丑妇呢?我才十六岁的好年华啊。 瞧那些画画的,也没有多大的意思,小静又不耐饿,再加上有些气郁在心,我就早早回府了。从后院进去的时候,奶娘正焦急地走来走去,一看到我回来就迎了上来,用她才有的又尖又急的声音叫:“大小姐啊,你跑哪里去了?你不知道今天有大事吗?” 我颦起眉,努力地思索着,大事?我不知道啊,我的记忆力还不至于会忘了她交代过的大事,又不忍揭穿她的失职,她从头到尾都没有提醒过我。我一拍脑子,装作心虚地问:“奶娘,我忘了啊,是什么大事啊?” 大事,不是从来不关我事的吗?真是让我如临大敌一般了。 奶娘看着我叹气:“大小姐,你怎么这样子就出去了?叫你不要总跟小静一起,总是不听话,青儿,快过来带大小姐去梳洗,穿上最漂亮的留仙裙,戴上最好看的首饰。” 这么隆重,我倒是有些怕怕了,“奶娘,为什么啊?你不知道头上插珠花儿,拉得头皮好痛,那个裙子太轻了,我怕被风吹起来。” 奶娘在后头笑骂:“岂有你这样的,小姐就是要好好地打扮,今儿个,有贵客来,午膳已准备好了呢?就等着贵客上门。你是殷家的大小姐,你要好好地表现。别人不知,我也不知吗?大小姐空有才华,不表现出来,人家岂知道。”她哩哩啰啰地说个没完没了。 我都听怕了,捂住耳朵,“奶娘,好了,我打扮得非凡无敌,让人看得掉下巴好不好?”是什么贵客啊,如此的慎重?关我什么事?为什么还要我打扮?唉,逃不开,奶娘会磨到我耳朵生茧为止的。 一向不是妹妹在就好的吗?人人都乐得见梨香,她不仅人美,还才华横溢,也是爹爹的骄傲。这回还得拉上我了,有点怪怪的。 “大小姐,你可得记得了,要多笑,你笑起来很美。不能带着小静,人家不知道,听到他叫你姨娘,还以为你是成了亲的人,知道吗?”奶娘啊,我的天啊,为什么不能安静一点? 小静是习惯了叫我姨娘,那个天杀的家伙,一定也是这样误会的吧。我就想着我才及笄之年呢,他就叫我丑妇,好过分,原来是这样了。我委屈地说:“奶娘,为什么要穿得那么漂亮啊?”头上插了什么啊,脖子也不放过,戴得沉重的。 我喜欢清爽于一身呢,这简直是对我的折磨啊。 奶娘也不可怜下我,“小姐,你得争气些,知道吗?你看,你是不是漂亮了许多?” 是啊,是啊,轻轻淡淡的眉,健康的麦色肌肤。还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光洁的额上,一根发丝也不留下,全用花绳系起来了,我明朗的五官,怎么也遮不住。 我觉得我有点像是爹爹拜神的时候,用来上供的猪头,更觉得自己像个白痴一般,呵呵,要是动一动,就满头的花钗乱动。 “这样不就好多了吗?小姐,要争气些。”奶娘看得满意,一张脸笑得像花一样。 “奶娘,争什么气啊?” 她有些激动地说:“你还不晓得,上官公子今天会来我们府上,我听说上官公子还没有婚配,而且是一个才貌双全的男子,一手岐黄之术,更是神出鬼没。” 第一章 初遇上官雩(5) 汗啊,奶娘,你怎么这么异想天开呢?又想把我配成对了。他医术神出鬼没,相信见了我,他真的神出,再鬼没了,呵呵。 “奶娘。”我好想擦擦额头上的汗,“你是要我去相亲是吧!你把他的身家都调查清楚了吗?闹了笑话,初雪心里会很难受的。”我装可怜地要她理解我,别让我去前院转。 她满意地在我的脸上补上粉,“当然,不然要打扮那么美干吗?幸好二小姐有了意中人,初儿可以抓紧好机会了。” 亲昵的时候,奶娘喜欢叫我初儿,我也蛮喜欢的,在丫头们的面前,她又总是叫我大小姐,像是怕别人不知道我是殷家的大小姐一样。 我吞吞口水,“奶娘啊,奶娘啊,我不行了,你也知道,我怯场的,不如,你帮我好了。” 奶娘板起脸,“不行,这可是你的终身大事,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唉!哪一次,不是失败了。奶娘的美梦是要把我嫁出去,倒是有些拐了脚的江湖郎中还有生活过不下去的落魄秀才来提过亲,爹爹不在,让奶娘轰出去了,一边赶一边骂。大概是那些江湖郎中和秀才穷途末路了,想找个安稳的地方吃住。 “奶娘啊,要是失败了呢?”她总是剃头担子一头热。 奶娘有些幽怨,“初儿啊,争气一次吧。” 奶娘大概是为我的事又担心了,呵呵,我是真的太不争气了,连带着她也让人瞧不起。 我笑着站起来,“奶娘,你放心,这一次,我手到擒来。” 雄心万丈,气昂昂地走出闺房,我差点踩到过长的裙摆摔下来,赶紧抓着门摆,后面就传来了奶娘的叹气声。 出了后院,我偷偷地将头上的珠钗拔了大半下来塞在袖子里,回来再插上就行了,做人不必那么强硬。这样大家都欢喜是不是?我是听话的好孩子啊,呵。 宽大的正厅里,摆满了各色的花,芬芳满屋,只有爹爹和梨香在,哪有什么贵客。 很喜欢和爹这样坐着,细细地听着梨香谈她遇到的有趣的事。哪家的公子出丑了,她的画,又让人如何赞等,爹听了总是心满意足地笑。 转向我的时候,他又有些不自在,皱着眉峰很快就移开了。 我们等了很久,菜都冷了,还不见有人来。爹爹有些倦,站起来交代:“初雪,你就在这里等些时候,要是贵客来了,让下人进来通报一声。” 我应了一声。那个贵客,真的是很大神啊,让爹爹等。 梨香凑过脸,小声地说着:“初雪,楼玉宇喜欢竹子,你画的竹子他看上眼了,你帮我画一幅。” “我也画不太好,竹令人幽,又高雅,极难捕捉到那种意境。”要是画不好,岂不是让妹妹丢脸! 她嘟起嘴,“我画过给他,他说不好看,真是的,我画的明明就比你的好。” 我点头,“那当然,那当然。”她是才女,我什么也不是。 楼玉宇,是梨香眼中的意中人,也是殷家默许的二姑爷,大家只待我一嫁出去,就张罗梨香的婚事。楼玉宇是不错的人,颇有才华,楼是皇家之姓,说起他的身世,也有些让人叹气。其父是个文人,在朝为官,娶妻楼氏,乃是皇上最疼宠的郡主,所生的孩子也随她姓楼,包括侧室所出的他。不过,楼玉宇也不错,是个上进又相当好看的文雅男子。至今为止,我还没有见过比他更出色的男子,论才论貌,他都是上上之选,又弹得一手好琴,如天籁之音。怪不得能在众多人中,让妹妹相中他。 “好吧,好吧,要是你看了,觉得不好看就撕毁了,别让我丢脸丢得大。”我对妹妹,可也是疼爱的,外人总以为,我会嫉妒妹妹呢,其实,不然。 梨香漂亮的脸上浮上笑意,“这才好,那你在这里等着了,我才没有时间来等迟到的人。” 真是无聊啊,爹爹走了,梨香走了,下人也去忙了,偌大的厅里,就只剩下我了。不过爹爹说让我等着,我心里甜滋滋的呢,爹爹是多难得跟我说话啊。 搬来盆开得正艳的牡丹花,我思量着,怎么来勾画出它国色天香的模样。 “大小姐,上官公子来了。”下人叫道。 我抬起眼,天色已有些昏暗了,只见一团白色的影子在动来动去,我揉揉酸涩的眼,这个,眼前的冒着火的男人,不就是笑我丑妇的那个吗?“你是贵客上官公子?”不会吧?是不是搞错了,还是我在做梦? “丑女人,是你误导我是不是?”他看起来很狼狈,而且火气很大,小腿上,甚至还有一些血迹。 第二章 互看不对眼(1) 我在思索着,他干什么了?怎么这样?不过,真的让我看了好开心啊,要不是他的脸上尽是要将我吞了一样的表情,我一定会笑出来的。 “你很高兴吗?”他咬牙气恨地看着我,“别以为你打扮成这样我就认不出你来了,原来,你这个丑妇是殷青的小妾,很好,很好。”他笑着,眼里有丝不怀好意。 好什么好啊,他说我是殷青的小妾,如果他不是贵客的话,会让爹爹打死的。 “我没有很高兴,你看着我干什么呢?是不是惊喜于我的相貌?如果你直接承认你的错误和眼误,我会原谅你的。”我很大方的。 不知为什么,看着这高傲的男子,我就想着怎么磨掉他身上的傲气,我不喜欢他,他太高傲了,而且目中无人,楼玉宇都不至于会这样,他纯粹是以自己的角度来看人。 他胸膛起伏,冷哼:“你原谅我?你这个丑妇,一会我会跟殷青说你所谓的‘艳遇’。一个不守妇道之人,我瞧你还笑不笑得出声。” 我有些不悦,存心不那么快去叫爹爹,皱着眉,“你是姓上官的?” “哼。”他冷然地哼着。 我摇头,眼里有些叹息,孤傲之人大概也有些人上人的才学才会这样。不过这种人却难以亲近,我并不喜欢这样的人,不能仗着这样就哼哼哼个够。 “丑妇,叫殷青出来。”他脸上也不悦,“你死定了,你。” 我睁大眼睛,皱着眉头说:“姓上官的,我怎么了?我认识你吗?人家是未出阁的姑娘家,你一点礼貌也没有,到人家府里,就是客,就得尊重人家,随口就叫人家的名字,你不觉得你很差劲,一点素质也没有吗?”我向来讨厌无礼的家伙。我决定,我讨厌这个上官东西。 他脸上有些赧色,却还是不屑地看着我,“你是殷家的女儿?如此的难看。” “看人看貌者,俗也,看人当看心,闻花静闻味。上官公子,我以为高傲的人,目空一切是因为他们有着不同于世人的才华,只是,我觉得你很差劲,你也不过是个凡人,一说话便是污辱他人之词,和一般的吃喝玩乐花大钱的大爷一般。不过你的傲气用得真不妥啊,建议你去掉这些傲气,会让你气质更佳。”王公贵族,托妹妹的福,我见多了,身上的毛病,恶俗的气息,有什么没有看过的。 那上官看着我,似乎有些惊叹。只是,他低头看看白衣上的血,压下的怒气又浮了上来,“你是殷小姐吗?我倒以为是个小妾,可见,传闻不如一见,我现在才知殷家女如此的刁钻,如果不是你故意让人误导我,我就不会走错路,还让狗追着咬。” 我忍不住地笑出来,呵呵,让狗咬,咬得真好啊,他是真的很欠教训的。 “你还笑。”他低吼着,眼里开始酝酿着火气。 我怎么敢呢?他可是爹爹的贵客啊,要是让爹爹知道了,必会又紧皱眉关,或者是骂我一顿了,我希望是后者,爹爹从来没有骂过我,骂也是一种亲近吧。 “我没有笑,我天生就是这样,上官公子,你大概又是错了,我并没有这样做。不过你要想想,狗都咬你了,你是不是要静思一下你的为人呢?”所以说人不能太嚣张啊,弯路我走了千千次,从没有遇到狗。 “你!”他咬牙,却说不过我,脸上有些挂不住。 我看向后面,“爹爹要是知道你直叫他的名,或者是知道你说我是他的小妾,贵客会很惨的哦,我家的狗更大,有两条呢,可听我话了。”我有些得意了,眉眼中尽是开心自得的味道。 第二章 互看不对眼(2) 他没有再生气,而是眯起眼打量着我。那种眼光,像是要把我看透,还夹着些算计,有些别意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奶娘说,女儿家的闺名不能对别的男子说,除非那个男子想要娶她。”奶娘说的话,我都照本宣科地背出来了。 他几乎要从心肺里笑出声,飞扬的唇角,满是惊恐的笑意,“我是不是听到笑话了?我上官雩总算知道什么叫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了。” “呵呵,不客气,上官鱼。”我笑得开心,最后那个“鱼”字,咬得特别的重。 他咬牙,眼中的笑又一冷,“是雩,雨字头的雩。” 让他生气,似乎很好玩,我点点头,“是啊,上官鱼。”我想到的是活蹦乱跳的鱼了。 后面传来爹爹的声音———“上官公子,失迎失迎了。” “殷大人。”那上官雩回头,看着我爹爹的笑脸,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估计是被我气到了。 爹爹好高兴啊,迎了上来道:“上官公子说些什么,这般高兴?” 爹爹对他还真是包容,没有多责问一句他为什么迟到。我倒是不怕的,怎么也牵扯不到我的身上不是吗?没证没据。 爹爹赶紧引他到上座,“上官公子,请坐请坐。” 上官雩脸上浮上一抹笑,冷淡的眸子却看着我说:“殷大人,令千金真是会说话,让人不得不佩服啊。” 佩服,我怎敢啊?呵呵,他必是咬牙说出来的。 不一会儿,上官雩又问:“殷大人,不知令千金如何称呼?” 天啊,这样问爹爹我的名字,爹爹会误会的,我觉得他不存好心啊。 果然,爹爹眼一亮,笑着说:“这是长女初雪,初雪,还不快见过上官雩公子,上官公子可是京城出了名的才华之人,才高八斗,特别是医术,无人能出其右。” 能让爹爹称赞的人不多,我想,他定是有两把刷子的,所以才会让爹爹称赞吧。我笑盈盈点头,“上官公子好。”好无礼。 他面对着我,“岂敢安好。” 我装作不解,“公子为何不敢?公子不是医术高明吗?怎么会不敢安好呢?” “秦淮的狗倒是很多。”他没头没脑地说一句。 爹爹一惊,“上官公子是何意?” 我也心惊惊啊,要是说了出来,爹爹总会对我有不同的看法的,无风不起浪啊,虽然没证据,可是,也会往那里猜测一下啊。 上官雩喝了一口茶才淡然地说:“没有他意,只是在路上遇到几条野狗,耽搁了些时间。” “无妨无妨的,能请到上官公子,实在是老夫的荣幸,一路上劳累上官公子了。” “雪儿。”爹爹突然叫,我心间湿润润的,好久没有听到爹这样叫我了。“去请你梨香妹妹出来,取《梅花雪海图》让贵客观赏。” 每次有贵客来的时候,爹爹都会这样的,梅花雪海,成了梨香的一个定位一样。我觉得这样不好,人的潜能是无穷无尽的,不能一幅画,就把一个人锁定在那里,要想有进展,会更加的难。不过爹爹说什么,我会听的。今天真的好难得,爹爹跟我说了好多话。 上官雩摆摆手,“不必,殷大人,我答应前来治你的头疾,自然不会有什么非分的要求,人人都说好的东西,在我眼中未必也是那般。至于你所谓的亲事,我想,也不必了。”他还特地打量着我。 我不知道,怎么又关我事?不过,爹爹的头疾由来已久,如果他能治好,我也自是感激他的。 “我爹爹生前所说之事,不必理会,在京城,我已有意中人。”他淡淡地说着。 第二章 互看不对眼(3) 爹爹垂下脸,有些失望,似乎有些哀怨地看着我。我好想逃开,站起来,“爹爹,雪儿先告退。” 我心里微微地痛着,我为什么总是让爹爹不开心? 上官雩的到来,让殷府的人都很兴奋,不开心的人,就只有我吧!我仍是带笑,不想让谁看到我的不开心,我什么时候才会让爹爹常欢颜呢? 我欲回我的小院里用晚膳,在后院看种的花草,青儿走了过来:“小姐,老爷让你和二小姐陪贵客用晚膳。” 我心里微微惊恐万状:“爹爹呢?” 青儿平静地述说着:“老爷头疾又发作,上官公子给老爷用了药,老爷先歇着了,让你和二小姐相陪上官公子用膳,不能怠慢了京城请来的贵客。” 爹爹真让我忧心,他的头疾在我有记忆以来,就开始犯,有时会轻痛,有时,好几天不能起来,秦淮不是休养之地,太是喧繁了。但是他有公务在身,也不能离开,全家还得靠爹爹撑起呢。他一个人要养府里几十口,包括堂姐她们一家。 我知道他肩上的负担,只是,我还太小,我无能为力。我好想为这个家做些什么啊,我不喜欢看到爹爹忧叹的样子。 幸好,听人说京城有名医,在一番沟通之下,竟然还有些交情,名医会来为爹爹治病。我当时还期盼着,快些来。没有想到会是年轻又心高气傲的上官雩。 才出我的小院落,就看见梨香从一边而来,揉着脑门似乎仍未睡醒,是下人唤醒她的吧。初醒之娇态让人看了,都忍不住想要怜惜她。这几天,梨香都静待在府中,养精蓄锐,为迎接七月初七的比画大会,她那幅《梅花雪海图》,必是会带去,未曾比试,却已轰动了秦淮,大家都想一睹传说中的《梅花雪海图》。 我牵起她的手,扶着她入厅里,“还没有睡醒吧,吃过晚膳再睡。” 她将头靠在我的肩上,仍有些倦意,“嗯,初雪,刚才丫头说你和贵客上官雩谈得甚是好?”她的眼如猫一般的慵懒,又透出一些好奇,长长的睫毛像扇子一般在扑闪着,在蒙昧不明的天色中,让人想要捧在手心里,细细地看。 梨香真是漂亮,无论我看多少次,我都赞叹,娇美像兰,俏丽如蝶一般。五官十分的出色,如一幅动人的美人画。 “传说中的传说,多少能相信的,是不是?”我轻笑着转来这话题,牵着她的手往正厅而去。 热腾腾的菜已摆上,山珍海味,极尽丰富,尽可看出贵客的身份了。 我和妹妹坐了一会,上官雩就在管家的引领之下前来,梳洗过后的他,更显得傲然清高。我看到他的小腿上已包了布,又忍不住想笑了,这样的人,就要狗来治他。 他看到我,有些不悦,紧皱着眉头,然后挑了个离我最远的位置坐下。 “上官公子。”妹妹笑盈盈地看着他,一换刚才初醒的睡颜,“家父的头疾就多有麻烦上官公子了。殷府比不上京城,上官公子有什么需要,不要见外,尽管开口才是。几盘小菜,还请公子莫要介意。” 场面话,梨香永远是最完美的,此刻的她,没有睡意,是一个进退得宜的大家千金,艳光四射。 上官雩看了我一眼,冷淡地说:“这才是殷家小姐,果然是礼仪周全,别的倒没有什么,就是莫要人靠近我住的地方,特别是长得丑的人。” 啊,他是什么意思?我会靠近吗?唉,马不知脸长啊,纵然是嫁不出去,我也不会那么不知羞。 他的冷气,他的傲然,让梨香发挥不了她的舌灿莲花,我们有些尴尬地各自用着晚膳。 第二章 互看不对眼(4) 大概是他不将她放在眼里的气息吧,梨香的眉头紧了紧,很是不悦。 梨香的脾气啊,我是清楚的,她是最璀璨的明珠,任谁都无法忽视她的存在,总会转着圈子跟她说话,讨她欢心。她习惯了众人的追捧和讨好。 “呵呵,吃菜,吃菜。”我打着圆场,除了这句,我真说不出什么来。 “凡俗。”冷冷的一句哼,出自上官鱼那家伙。 我说一句话,他也要挑我的毛病,好吧,我不说了,尴尬就尴尬吧,免得让人笑我。 他又挑眉,“殷家两个小姐,果然是天上人间。” 梨香一听,笑了开来,“上官公子,过奖了。” 过奖,唉,天啊,我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天上人间,一个天上,一个人间啊,何来的赞美之说?一个男人,怎么就那么牙尖嘴利,骂人不带脏呢? “梨香,你喜欢吃鱼头的,来。”我将鱼头夹到梨香面前的小盘中,“上官公子喜不喜欢吃鱼啊?是喜欢红烧呢?还是清蒸?还是剁的?还是炸的?” 他的筷子在抖着,正要夹鱼的手又缩了回去,鱼,呵呵,大概他知道我也不是任意欺负的吧。我很好说话的,只不过,他太讨厌了。 梨香抬起头,有些关心地说:“上官公子,听管家说,你被狗咬伤了?” 明明是一句关心啊,我又想笑了,他死命地瞪着我,然后低低地说:“是的。” 多不心甘情愿的话啊,听在耳里,特别的舒服。 我忍着笑说:“上官公子可要小心一点了,我们府上,也有两只大狗。” “初雪,怎么可以这样说话?上官公子是贵客,一会让管家将狗都拖出去,免得吓到了上官公子。”梨香轻声地责怪着我。 “倒是二小姐仔细得紧,殷府大小姐,和一般的村野俗妇无二。”他真的很不客气,当着梨香这样损我。 而梨香,看了我一眼,竟然也低声地笑了。 与他计较,我岂不是和他一般想法了?我不说话了,看你,还能奈我何? 一会儿,梨香的丫头走进来,“二小姐,楼公子来访。” 梨香脸上的光彩倏地像是明珠一样闪了起来,熠熠生辉。她仍是有礼地放下碗,优雅地说:“上官公子,梨香失陪了。初雪,好好地招待上官公子。” 楼玉宇啊,怎么让一个梨香神魂颠倒,眉眼带笑,秋波转向门口,轻盈的身子像一只美丽的粉蝶一般,转飞出去! 只剩下我和上官鱼面面相觑了,唉,我和他的关系并不好啊。 “楼公子,哪一个楼公子?”他竟然有些兴趣地问。 我了无兴趣地回答:“京城里,最会弹琴的那个楼玉宇公子。” “胆小鬼。”他冷哼一声。 怎么可以这样评价人呢?楼玉宇弹得一手好琴,让人心迷神醉,又长得漂亮,京城里的千金小姐无不趋之若鹜。只是到了秦淮,为这里的美景陶醉,更为梨香的才色所折服。是快了点,才认识不足一个月呢,梨香就下定决心非他不嫁了。 “上官鱼公子,我有一个问题想要请教你,可以吗?”我有礼地说着。 “什么问题,我不介意让迟钝的丑妇知道。” “上官公子,胆小鬼比较好听呢,还是自大鬼?” 知我所言何意,他闷着头吃饭。 有些想笑,好像这一局,我微胜一般。当只剩我与他的时候,谁也没有客气,直接地损人。我从来都不会这样的,是他太高傲了,让我有些嘴痒,想损损他。 画竹,月影下的竹子,我倒是没有画过。 殷府靠近墙头的地方,有种一排竹子,就是有些偏远,连下人也不常去。据说上官鱼公子喜欢静,就住在那附近。我答应要给梨香画竹,吃过饭,想看看月夜下的竹,有没有别样的风景,为了不碰到他,我还拐了些路,抱了一叠宣纸带上墨笔才到。 第二章 互看不对眼(5) 远远地看,月夜中的竹子像墨一般黑。再走近些,就能看到迷迷糊糊的黑,竹叶染上了月亮,波光微闪,与别时不同。白天的竹,多的是人画了,要是月夜竹,不知画出来是何等的风情。将纸放在桌上,借着月色看着我刚才在房里画的竹,一张一张皆不相同,可是我都不甚满意。梨香很喜欢楼公子的,所以我要画最满意的给她。现在楼公子来访,想必和妹妹在吟诗论画谈笑风生了。爹爹对我们也颇是放任,不像别人那般的严厉,不许我们出门,不许和人见面。反正稍迟些,管家就会提醒梨香,客人该回去了。 风将竹子吹得吱吱作响,像是清然的曲子一样,煞是好听。 月色明如雪,凉风奏竹歌。 何妨,将月亮画进去呢?我灵思泉涌,抓着笔,看看月亮,看看竹子,在纸上画着。 一声声男女的呻吟声传入耳,我停下笔,吓得张大了眼睛四处看着。 这里连下人都不常来,怎么会有呻吟声呢?天啊,我真的害怕起来。 “哪来的野猫,在这乱叫春。”一声厉喝,又吓了我一跳。 回头一看,竟然是那个上官鱼,他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不知道? 大概是他的声音太吓人了,周围的一切又静了下来,似乎我所听到的呻吟是幻觉一样。 “你、你怎么在这里?”不会想要揍我吧!现在正好没人,他好报仇。 他没有说话,眼睛看着我铺得满桌乱七八糟的画,有些惊奇地说:“丑女,没有想到,你画得那么好看。” 他大概站在这里看了好一会了,我又有些兴奋,原来,他是想要赞扬我。我开心地笑,“上官鱼,你要是去掉‘丑女’两个字,我会接受得更乐意的。”画,是我最喜欢的东西,我费尽心思地钻研。我画得很随意,没有什么目的,喜欢什么就画什么。 “喝醉酒的人,总说自己不醉,丑的人,总是说自己不丑。”他随手拿起一张看。 又有些动静,我睁大眼睛,看着竹林。没一会儿,从竹子后边闪出两个身影,顺着墙角往院落而去,那穿着裙子的长发女子,那穿着白色衣服、身形颀长的公子,竟然是梨香和楼玉宇。这,他们竟然在这里私会,好大的胆子,这可是丢脸之事啊。我怕引来上官鱼的视线,届时又不知怎么笑话我殷家了。 赶紧一拉他的手,指向反面,“看,有星星。” 他的眼神,由高而下地看着我,有一种我不知道的东西在闪亮着,然后他竟然用另一只手狠狠地拂开我的手:“人丑脑子也不行。” 我知道啊,黑夜天空有星星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我的目的不在于此。他好凶啊,一点也不怜香惜玉,没有谦谦公子的风度,算了,我不是香来不是玉吧! 我心里,却为妹妹烦恼,如此这般,倒不如她去求爹爹让她和楼公子先成亲,也不至于会做出什么有损闺誉之事。殷家虽然比别的人家要来得自由,但也是清白人家,万不能给爹爹蒙羞的,要是让下人看见了,岂得了。 收拾着我的画,一手盖好笔墨,看着他手中的那幅,“上官鱼公子,丑女的画,不给美男看的。”美男,孔雀男。 “我肯屈尊看你的画,是你的荣幸。”他挑眉,不肯给我。 “谢谢你的荣幸,不稀罕。给我。”我伸出手。 月色下,我的手指,竟然显得那么纤细而修长,连我都没有发觉,还蛮好看的。 上官鱼拍掉我的手,“还没有看完,那些,给我看看。” 哇哇哇,他这是什么话?把我当做什么了?“不给,还给我。”打我的手还要我献上画,他是强盗还是山匪啊?不是不屑于跟我打交道吗? 第二章 互看不对眼(6) 他将画一卷,收在袖中,“丑女,不给我看,这张你也不必再要回去了。画得倒是有几分火候。” 我看他细细地看,似乎也懂些画,不过这些名门贵公子,多少都是些附庸风雅之士,略懂一二,便自以为是伯乐。 又要骂,又要赞,这个讨人厌的上官鱼。我的画,一般都不给外人看的啊。 不气不气啊,他就是这么招人生气,要是生气,就中了他的计了。我挤出一丝友好的笑,“上官鱼公子,要有风度,你是孤傲的公子,一个很了不起很了不起的医界神仙。怎么可以看一个丑女人的画呢?这会折了你的身份的,而且,你不怕人家误会吗?届时说男有情,女有意,花前月下私会,传出去会让你没有面子的。快点给我,不然一会有人来,保不住你清白的名声了。” “牙尖嘴利的丑女,你是没打算嫁出去的吧!”他嘲笑着我,伸出手,“拿来。” 他竟然也看出了我的少许心思。待了一会,看我冒火的眸子还在瞪着他,他拍拍衣袖,“那这幅,你就不必要回去了,旁人以为你是以画勾引我上官雩。” 勾引,我……呼,不气,压下气给他一叠的画,“拿去,最好看得你眼珠子掉下来。” 他不客气地坐在石凳上,将我叠好的画,一张一张认真地看,有时比画着,有时在赞叹,有时又紧皱眉头,像我画得多伤了他的心一样。 我等等等,我等到月冷风凉,我等到月亮星星刺眼,我等到他大老爷一样欣赏完。 “殷初雪,你的画不错。”他总结出一句来。 殷?“不,我姓倪,倪初雪。看完了是不是?不必说你的赞美了。”我愤愤然地收拾着我的画,不想再理会他。 “你不是殷大人的千金吗?是捡来的?怪不得不像。”他摸着下巴,在思索着一样。 谁也不可以说我不是爹爹的女儿,暗里说的,我没听到便罢,可是,当着我的面说,我就一肚子的火气了,“上官雩,你不要太过分了,我是我爹爹的女儿,我跟我娘姓。”我是在害怕吗?我不知道,有人说,对于越是怀疑的事,就会越是敏感。 “你何必生气,本来就不美了,一生气更是恐怖。”他敲着石桌,“我是大夫,是你家的贵客,你的风度也没有吗?” 我的风度,我不与人生气的啊,这个讨厌的上官雩。 他又低笑,“你倒是说对了我的名,记住,上官雩。” 我哼哼笑两声,“我记住你的名字干什么?”为爹爹,忍啊。 他是没有风度的人,我也不必和他一样。 我卷起桌上所有的东西,有些气愤地朝我的院落走去。 上官雩低低的声音传来———“叫你妹妹放聪明点,别上当了。” 他,原来他也看见了,我还装什么呢?还让他骂,我脸上有些羞意,梨香啊,连外人也知道了。唉,这种事,我怎么好转告呢?梨香做事,向来是有主意的,说多了,还会跟人翻脸,我一向是不会和她计较的,她的事,也轮不到我来管。 楼玉宇,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在我们的面前,他是个谦谦君子,好学,勤奋,弹得一手好琴,最重要的是,生得一张花容月貌,男子如此这般的出色,极是少见。 只希望,爹爹的头疾早些好,届时也能让梨香和楼玉宇收敛一些。 我想了解楼玉宇更多一些,一个这么出色的人,就真的会那么轻易地只折倒在梨香的手上吗?京城里什么样的女子没有?他很虚诚,虚诚得有些虚假。 上官雩的话,让我有些担心,楼玉宇,并不像我们所看到的那么简单吗?他说,第一次见到梨香的时候,就惊为天人了,他已经写信回京城,很快就会迎娶梨香。 京城太远,对于从小就生长在秦淮的我们,一点也不熟。 我转过头,“你对楼玉宇的评价如何?”我选择相信,因为我觉得楼玉宇的过分虚诚,有点太空洞。而且上官雩的爹与我爹爹也有些交情,我觉得他没有必要对我说楼玉宇的坏话,他对梨香,并没有那种惊为天人百般讨好的样子,这种人,通常是可以相信的。 “你看了我的画,总得给我一些回报。”我淡淡地说着。 他托着脑袋,带着兴味的眼瞧我,“你相信我?” 是啊,我相信他,不然,我为什么要问他?他简直是在说废话。 他走上前,抽走我两幅画,“报酬。”他笑着说,眼里有些恶作剧。 没一会,他的眼神恢复了认真,“楼玉宇在京城,可招下不少麻烦。”说完,他扬长而去。 就这一句话,就硬要了我两张画,我愕然。 麻烦的代价是什么?我不懂,但是我知道,做人,不能在背后说尽一个人的不是,他能这样提醒,也是不错的了。 只是,我当时不太理解这句话,直至后来,得到了深深的教训。 第三章 欣赏我的画(1) 我答应了梨香,会帮她画一幅最满意的翠竹图,七月初七快要到了,我想,我画得好的话,还能暗里劝她几句,她高兴之时,指不定还会听一听的。也让楼玉宇看到图之后,不要糊弄梨香,殷家可是极其诚心地对他,如座上贵宾,礼遇有加。 奶娘对我的画,可是赞美有加,她自认为,我的比梨香的好多了,但是却又不喜欢让人看,总是放在那里,所以她一天到晚念念叨叨。我出门,她并不阻不拦,秦淮的才子多,我想她大概是想我出门,让人看到我的画,惊为天人,然后谱出一曲才子佳人的美事吧! 女人,总是幻想过多,包括已老的奶娘。 我背上是特做的薄板,小小的,却能夹住画纸,笔墨也能放在其中,方便得很。秦淮的美景很多,我知道哪里有最漂亮的翠竹,但是我并不去那里。 多的是文人骚客画那里的竹子,千篇一律,我想,画些特别的,与众不同的。 河边的竹,多是翠绿,叶大而竹润,不如山上的苍翠清疏,但我喜欢它们圆绿可爱。碧绿的叶子泛着点点的光色,我看到那下面生出的笋子,尖尖的,黄黄的壳儿包裹着,我很喜欢。摊开画纸,我认真地观察着,慢慢地把它们描到我的画纸上去。 画竹,得有力,或是圆润,不然,画出来的竹就不好,但是,不能多加修饰,简单自然是最好,叶可分下垂竹叶与上仰竹叶等。画时先画竹干,枝干皆略成弧状,要注意疏密穿插,竹叶的排列不宜太工整,须考虑整体之意趣、虚实与远近的关系。这样画出来的竹子才错落有致,相当的美。 有浓黑如夜空那样,重重上墨;有一点而过的,像是不小心洒下。各种笔也自是不相同,毫笔也有,尖如针一般的笔也有,什么,我都得用上。 这里很幽静,很舒服,风轻轻地吹走酷暑的热,竹子摇曳出清亮的声音。我真的好喜欢这样,听着清梵之音,画着喜爱的东西。 竹子一向为文人墨客所钟爱,自古以来,人们就赋予竹子丰富的审美内涵,它有着拂云擎日之志,高风亮节之品,凌霜傲雪之质,临风弄影之姿。多少年来,不乏画竹高手,更有不少传世的佳作。 我画得很小心,也很入迷,我喜欢竹子的柔韧清幽,每个人的画法,都大不相同,我自是不能和人家相比的,我只画一些我所喜欢的,我想表达的意境。 河水,如镜一般很是平静,波光潋滟,我把这一切,都画到我的画中去,晴日,有晴日的不同,雨天,有雨天的诗境,人间美景千千万,岂是一张纸可以描述的。 我沉迷了,在我的世界里,我甚至想象着,这里下雨的情景,画完一幅又一幅,有可爱的,有圆润的,有劲瘦的,有灿烂的,有雨打叶子,凄美的,有雨后初晴的,珠光如玉的,天啊,为什么每一幅我都很喜欢? “贪多嚼不烂。”讽刺的声音在我的身后响起。 不用回头,我都敢保证,就是上官鱼。这个阴魂不散的家伙,总是跟我过不去,拿了我两幅画,就没有想过要还给我。昨天在府里治爹爹的头疾,他还使唤我去买药,我并不是不肯,只是由他嘴里说出来,貌似我是他的跑腿一样,心里格外的有气。 我想我肯定是和他犯冲的,行,我退出我的地盘。我今儿个,就到河边来画画儿,可他还来,不是存心要跟我过不去吗? “上官公子,你没有地方可以去了吗?你要是总是出现在我的身边,对不起,我会误会的,我会误会你喜欢我的。”我要将他气走,有人看着我,我便是百般的不对劲,画不出来。 第三章 欣赏我的画(2) 他眼里有些好笑,“倪初雪,河里有水,去照照你什么样子,我喜欢你?哼,我是喜欢你……”他拉长声音,害我都神经一紧,他恶作剧地笑了,“我喜欢你的画,很对我的胃口。” 这人,真是气愤啊,调戏我吗?“真荣幸啊,谢谢你的喜欢,不———稀———罕。”我也拉长了声音,这讨人厌的上官鱼。 “你以为我喜欢跟着你,我今儿个是出来逛逛秦淮的,没想到看到你,坏了这幽静的好风景。”他坐下,阳光透过竹叶的缝隙照在他的脸上,闪闪烁烁的,煞是好看。只是,想到他性子极是高傲可恶,所有的好看,都烟消云散。行吧,这不是我的地方,我不跟他争,我倒是看他憋在肚子里的话要不要说出来。 将我的东西捡起来,我打道回府,他喜欢,这里让给他。 “你不画了吗?”他问。 “哼。”关他什么事,我知道一个人总跟着一个人,必有所求,而且,他那么高傲,他才不会屈尊跟着我,他必是有所求的,我装作不知就是对他最好的打击,别想我亲自问出来。 “你知不知道,一个女人哼哼哼的,像猪一样。” 我呼呼,不哼了,我不说话了,总成了吧! “其实你可以画得更好的,你总是不够专心,这一幅没有画完,你心里又想到了新的意境,有时你的笔,还会把你上一幅没有想到的一种想法,又强加在下一幅里,你缺少一种专心。”他淡淡地说着。 我有点惊讶,是啊,我总是这样,所以画出来总觉得不太满意。 他看到我的惊讶,有些得意,“你可以慢慢画,什么也不想,屏退你脑中的想象,就看着这些,静静地画,你会画得更好。” 我笑笑,“是的,谢谢上官公子指教,上官公子慢慢游玩,秦淮最出名的就是花船了,上面的姑娘,可都是天仙绝色,其中也不乏才高之女,上官公子不必道谢,我只是对贵客略尽地主之谊。” “道谢?”他扬起声音,“我何必道谢于你?喂,丑女,你没画到满意的,回去干什么?” 呼,不气,不气,“呵呵,你说得有理,贪多嚼不烂,我脑子里啊混乱乱的,我闺房中一盆文竹可漂亮了,我回去细细地画,就从那里开始画个满意的出来。”我的深闺,你要是敢来,我当你是采花贼。 “我不叫你丑女了,总行吧!”他退后一些。 当然不行,本小姐本来就不丑,主要是他嘴巴太坏。 “你慢慢看,慢慢画,不能半途而废。”他讪讪然地说着。 我笑出声,有些得意,有些狂妄,“你求我吗?” “你这个丑女,别那么得意,我不过是想要你给我画一张医理图。”他脸憋红了。 原来如此,怪不得他那么高傲的人,也能跟着我。难道他总是以这种方式来沟通的吗? 难道他就这样求人的吗?呵呵,犯在我手上了,我笑啊,我高兴啊。 “丑女,笑什么笑。”他脸很是别扭。 “没事我就想笑,关你什么事啊。”我真的很想笑,呵呵,“上官鱼,你求我吗?” 他咬牙,“我欣赏你的画。” 哦,这样就算是求人,不算不算,让我抓到一次,他就不要在我的面前再得意了,真是幸福啊,我不是不愿意的,他为我爹爹治病,我为他画一幅医理之图,我并不介意,只是他的态度太孔雀了,让人不得不想将他一身竖起的毛拔下来啊。 “我可以为你画。”我笑着。 他又骄傲起来了,“是你的荣幸。” 还那么嚣张,看我拔孔雀毛,“你叫我一声美女,初雪美女,倪初雪大小姐。”我说得很甜。 第三章 欣赏我的画(3) 他眼里有些火气,直叫嚷:“你是美女?” “是的。”我笑得开怀,“你真乖,我说一句,你也没有反对,就叫了,看来,我真是美女啊。”心情好啊,天也蓝了,水也碧了。 他吃了闷亏,眉在跳动着,却又很是无奈一样,我觉得很高兴,我骨子里一定藏着可恶的因素,让孔雀无可奈何,是这么让人高兴的。 我将木板又架起磨起了墨,心里暗自打算认认真真地画一幅午后竹图。 什么也不想,就只画一幅,看看聚精会神画来的有什么样的不同之处。 墨汁也颇为讲究,其实墨砚也是有些关系的,我用的墨砚是我在一个小铺里看到的,好是喜欢,磨出来的墨,相当的匀细。 然后,还要调墨,调出一些色彩来渲染不同的色变更是引人入胜。加水多,自是淡,加入飞白,即成了灰调,还有一些要很重很重的墨色,幸得我的砚很得我心,有几个小格都可照着想要的调入水和其他成就不同的一色,完全不会影响到别的。 笔易将物体形质,黑则分为阴阳、明暗之手段。各种颜色灵活地交叉纵横,自成趣色。 “很好看。”他站在我的身边,细细地看着我画。 我有些不适应,“你走远一些,不然,墨挥到你的脸上,别怪我。” “你画你的就是了,丑……倪初雪。”他改口,眼睛瞪着我的笔尖。 这还差不多,不能口口声声都说人家丑女,真的丑,也不必这样说啊,怪伤人心的,是不是?原谅我的心也不是铜墙铁壁,“闪一边去,别挡着我的光。” 他转到一边,在旁边观摩着,一会说,这里是不是用力太重了,那里是不是要多加一些。 我画画还没有被人这样指手画脚过,于是双手恭敬地递上笔,“原来遇到大师了,但愿大师赐教,帮小女子画一幅墨竹图。” “你不会画吗?”他真是孔雀男,听不出我话里的意思也就罢了,居然还嘲笑我。 “还请大师给我开开眼界,小女子才疏学浅,看大师兴意颇浓,还请大师不吝赐教。” 他眯起眼,“你在笑话我吗?我要是会画,会求你吗?” “大师刚才的举动,实在让人不得不误会。大师知不知道什么叫做观棋不语真君子?”拜托,没有这方面的学识,也要有点常识,我敢打赌,要是他在给人治病的时候,有人在旁边指指点点,依他的性子,必定会将人扔出去,我在他的身上看不到“礼貌”二字。 他闭上嘴巴不说话,像是有人欠了他的钱一样,紧紧地绷着。 我又没有说错。唉,我以前从不喜人靠近看我画的,好吧,只要他不吵吵闹闹,不指手画脚就好,要看就随他看,他把我当丑女,我就把他当做是透明的。 我忘了有他在身边,沉浸在画中,慢慢地画,认真地画,即使是一片竹叶,我也想片刻才下笔,当夕阳染成了红色,肚子咕咕叫,我才发现,竟然就这样画了大半天,就画一幅而已。 不过真的好美,瘦者竹枝凌秀,枝节挺拔;润者枝粗叶密,分布有置。 “是不错。”上官鱼赞叹地说着。 我还以为他走了呢,倒是有些耐心的。我回过头,脸上还带上些得意的笑,“当然好了,我用心做事,总是能做得好一些的。”总算让我有些骄傲之色了。 “倒是自大得很,要不是我指点你,你岂会画得如此满意!”他不客气地抢功。 我此刻看他的脸,竟然柔了好些,大概是因为习惯了吧,他身上的孤傲之气也淡了许多。他的眸子好漂亮,像是匀淡的墨一样,带着点点的亮意,并不是黑得不见底,配上那倔傲的眉峰,煞是好看。 第三章 欣赏我的画(4) “好吧,好吧,我谢谢你,上官鱼,太阳快下山了,我得回去了。”跑到河边去洗净双手,我收拾好散乱的纸砚笔墨。 他却抢过我的东西放在肩上,“走吧。” 咦,是太阳下山,还是太阳上山啊?那家伙,怎么会变得这样怪怪的? “走啊,倪初雪,还想打桩不成?”他不高兴的声音。 我疯了我才会在这里打桩,我知道走啊,问题是他给我拿东西,我觉得怪怪的啊。我和他真的不熟,怎么说他也是我家的客人,请来的贵客,治好了爹爹的头疾,还是我们家的恩人。 主要也不是这样,我倪初雪长这么大,还是第一个男的给我拿东西啊,我觉得太不真实了,尤其他还是个骄傲的孔雀。 一起回去不是很怪吗?不怕人家误会吗?我非常有礼地笑,“上官鱼,把我的东西还给我吧,你先从前门进去,我再从后门进去,要是别人问起,你就说你出去逛了。免得别人误会。” 他哼笑,没有把东西还给我,自仗着高大的身子走得快,让我不得不追上去。我的画板,奶娘看到还得了,会哭的,感动得哭啊。 “给我啦,快到家了,你不要和我争啊,你要是喜欢画板,赶明儿我跟爹爹说,我们做一个很漂亮的给你,真的会让人误会的,到时候你水洗也不清了。”越到家门,我越是急啊。 “奇怪的女人。”他定住身子看我,居高临下的,眼里有些奇怪的东西在流动,然后将肩上的东西给我,“以后,叫我上官,不必叫全名,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叫我什么。上官鱼,我最讨厌吃鱼。” 他是从前门入的,我过了好大一会,才从后门进去,我并不想让人误会,我和他有什么关系。如他说妹妹和我二人是天上人间,我不做这样的梦,不切实际,他只是单纯地欣赏我的画而已。 胡乱地填了些糕点,问奶娘爹爹的情况怎么样,奶娘说好了许多,精神看起来好多了。 我心里高兴,得好好答谢上官鱼啊。他大概知道殷家的女儿画画厉害吧,在秦淮的人只知道梨香是才色双全,那《梅花雪海图》人人都想争相看,有人出几万两,都没有买到。 但是他到来,并不是一睹梨香的风采,也不是想要那图。真的是好奇怪,人人说好的,他不欣赏,反而欣赏我画的。看到我画的月夜竹之后,我估计那时候,他就想叫我给他画医理图了。 洗去一身的燥热尘埃,我拿着画去看爹爹,寻思一会再送过去给梨香。 上官雩也在,正和爹爹谈着什么事,让爹爹眉眼都笑逐了开来,很少看到他这么高兴了。爹爹一高兴,我觉得心里也很是舒服。 “爹爹。”我轻轻地叫着。 爹爹抬头看我一眼:“雪儿啊,上官公子正在谈你的画呢。给爹爹也瞧瞧。” 我有些颤抖,上官鱼怎么会和爹爹谈到我?他不是怕和我扯上关系吗? 我是感动吗?竟然连手也颤抖了,将卷起的画递给爹爹,“只是一幅竹子图,爹爹,初雪画得不好。” 爹爹多久不曾看过我画画儿,我犹记得,小时候,娘手把手地教我画,我却喜欢到书房里去看爹爹刚劲的笔法,娘见我喜欢,就叫爹爹教我,他却说没有时间。 我画好的东西,爹爹也不喜欢看,我也不敢叫爹爹看。我知道我画的和梨香画的,相差得太远了。我总是看到爹爹手把手地教梨香,我怕娘掉泪,就跑到小楼上去暗暗下功夫,先学会拿笔去画画。我想,我画得好了,爹爹就会看看我画的,我的不足,爹爹也会指教。只是一直都没有,我也习惯地把这积压在箱底了。 有些紧张,我手指绞着衣裙,生怕爹爹皱眉头。 谁知道爹爹却点头,“好,好,雪儿画的竹,自成一树,刚柔相结,自是好。” 我心里有说不出的惊喜,我不知道爹爹又说了些什么,那两个“好”字,就深印在我的脑袋里了,眨眨眼,有些湿润。 悄悄地移过头,却看见上官鱼那家伙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感激他,是的,这一刻我很感激他。我一定要好好地为他画一幅医理图。而他大概也颇为喜欢山水的明快吧,我就多送他一份礼物好了。 “殷老爷,这几天,你还得多休息,用了针,千万不能动怒,否则病痛就会加重。”上官鱼一副严肃的样子。 “雪儿,那家里,你就多看着点了。”爹爹轻笑着说,“这两天一吃药,总是想睡,幸好头倒是轻了许多,上官公子不愧是神医。” 我激动啊,“爹爹,你放心,我会替爹爹好好招待上官公子的。” 爹爹很满意,下人进来侍候他吃药,我便和上官鱼退了出来。 “倒是开始有点小姐样儿了。”他戏谑地笑我。 我不和他计较,我心情很是好。 “上官公子,不奉陪了,公子早点歇息吧!”我加快脚步,朝后院独立的小楼而去。 下人说,梨香到那里去练画了,离七月初七很近了,梨香倒是变得勤快起来。 我很喜欢这个小阁楼,是我儿时待得最多的地方,我几乎摸透过它们的每一个角落,有着极深厚的感情。梨香真是用功啊,点了油灯在思索着画吧。 我轻轻地踏上去,不想打扰到她的神思。 昏黄的油灯有些飘忽,光影在移动着,阁楼里,发出着竹床吱吱的声音。 半开的窗让我看到,赤裸的男女抱在一起……天啊,这……梨香竟然和楼玉宇在这里做着见不得人的事,我惊得几乎就要叫出声了。 一双带着淡香的手紧紧地捂着我的嘴巴,一手抱住了我的腰往一边拖去。 第四章 伪君子楼玉宇(1) 我挣扎着,那淡淡的药香味袭在我的鼻中,到了小阁楼下,上官鱼才放开我。 “你干什么?”我气恨,我气啊,我气得直是跺脚啊。 上官鱼却摇头,“你又在看什么?你在偷看他们吗?” “我……”我羞红了脸,我才不是偷看,我是要送画给梨香的,可是,竟然看到这些,好丢脸啊,我能怎么样呢?那夜在竹林里,今晚在小阁楼,想必偷情已久,“我要告诉爹爹,他们还没有成亲。” “你想要气到你爹爹吗?”他淡淡地说着。 这轻轻的一句话,让我安静了下来,是啊,我怎么能气到爹爹呢?明明爹爹就不能生气,我真是气坏了。梨香啊,你怎么可以这样呢?我总以为他们是纯洁的,哪知我瞧见的是那么的不堪,“不想,那我怎么办?”我竟然呆呆地问着。 上官鱼轻笑,“你想怎么办?你进去,严肃地大吼‘你们在干什么,天啊’?”他竟然学着女人一样惊恐万状地叫。 我脸有些红,是啊,如果没有他拦住我,我大概是这样的,那要怎么样啊?他居然还在嘲笑我,我都气急了。我走来走去还是没有办法。 “他们都不急不怕,你急什么?莫不是你也喜欢楼玉宇那浪荡的家伙?”他挑眉,有些不置信。 我当然不会喜欢他,他对我来说,太不真实,太远了。只是这上官鱼的思想也是我所不容的,我虽然不是什么贞洁烈女,倒也知道女子未出阁,岂可与男子如此这般。我抓住了那不对劲的字眼,“浪荡?上官鱼,你给我说清楚。” 我似乎和他越来越没有隔阂了,说得很自然。 上官鱼瞪视着我,“叫我上官,别叫那个鱼,你以为我不知你叫我什么。”这节骨眼上,他居然还要挑我的毛病。 好吧,好吧,我承认,我是还叫他上官鱼,软下声音:“上官,这是什么意思?”上官,似乎是太亲近了,可是我觉得叫出来并没有什么不妥,软下的声音似在撒娇一样。 他有些笑意,却很快地叹了口气,“楼玉宇是京城有名的浪荡公子,楼姓是皇家之姓。你们真不好运,把一个花花公子看做是宝。” 我知道啊,说什么废话呢?天下人谁不知楼是最尊贵的姓,那是皇族的姓,当初妹妹一听到这个姓,眼前就亮了,“所以呢?”我有些急地问。 “所以,所以他就有恃无恐,他来秦淮,是因为不敢回京,据我所知,京城里要找他算账的人并不少,他好色成性,自恃风流,浪费了一手好琴。”他有些不屑。 我咬着牙,心里火烧一般,“他说过会娶梨香的。” 上官拍拍我的肩,“丑女,你担心什么?如果你妹妹的光华不褪去,你怎么能出众呢?这不是你的一个机会吗?” 天啊,怎么可以这样说?梨香是我的妹妹啊。 而且,这岂是我倪初雪的行为?我一把拂开他的手,很生气,“上官雩,你怎么可以这样想?你把我当成什么了?我殷家,还不至于会这样。”我气愤啊,他是不是想要看笑话呢? “怎么,生气了?” “我不要和你说话。我宁愿一辈子丑,我也不要梨香有半点不好。”真是的,他怎么可以那样想?我倪初雪是万万不会想要看到自己的妹妹受伤害。 他有些不屑,“倒是姐妹情深,倪初雪,你妹妹可曾和他有定亲?” “我不要和你说话。”他太过分了。 他轻笑,“这样就生气了啊?当我错了。” 不是当他错不错的问题,而是,他实实在在就是错了。定亲,还没有啊。他只说,七月初七后,会请家里人来下聘,风风光光地将梨香娶回去做正室夫人。 第四章 伪君子楼玉宇(2) 见我没有说话,他唇角一抹轻笑,“连亲也不曾定,只怕,你妹妹也太好勾引了。京城里,倒是听说过,还有把传家宝当做是信物的。” 他的轻视让我心作痛,“也许,只是你个人的看法,楼玉宇不是那样的人,他是一个有上进心、有责任心的人,不要把人想得那么不堪。” “上进心?”他笑得更是轻佻,“你们殷家的人,怎么都单纯得好笑呢?楼玉宇是能弹得一手好琴,长得也算是俊美,也让京城里的千金小姐喜欢,这种喜欢,恰恰让他如鱼得水,享受着温玉暖香,京城里的美人,何止千千万,为何他会离开?因为他弄大了人家千金的肚子,连他爹也压不住,所以他不得不离开京城。” “我不想听,谁知道你有没有撒谎。”我不敢相信,我是在害怕啊。 上官鱼其实没有必要对我说大话。 他冷笑,“女人,都是如你这般好骗的吗?我倒以为,七月初七的秦淮画仙,会让我有些期待。想必你妹妹好不到哪里去。”他点点我的脑子,“和你这里一样,太简单。” 我恨得牙痒痒啊,先前还对他有一些好感,如今,却是什么也没有了,气死我啊,“不行啊,梨香必是被骗的,我要去救她。”我要怎么办? 上官鱼抓住我的手,“不行,你听听,是什么声音?” 风静了下来,那呻吟声还越来越大,是不是仗着这里无人会来打扰? 我抬头看着上官鱼,他竟然无所谓地说:“鱼水之欢本来就是这样的。” 气死了,我捂着耳朵,什么也不要听,狠狠地一脚踩上他的脚,让他痛得退后离我远些。 “喂,你生气了?”他叫。 我不理他,我怎么能不生气呢? “也许,我是错的。”他追上我,“他这一次会娶你的妹妹。” 我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一个大些的石头,使劲往小阁楼上丢去。 很大的回声,在夜里格外的清楚。 这石头,必能打断那偷情之人,那回声,却也投进了我的心波。 第一次,我真的很烦很烦,爹爹还在养病呢。梨香怎么可以这样?要是爹爹知道了,岂得了? 往往不想让人知道的事,到了最后,总是不尽如人意,我只能长叹气。 我是姐姐,虽然我也未曾出阁,可是这关系到梨香的名誉,我要和楼玉宇谈谈。 大概是我扔的那块石头的原因,这两天我并没有看到楼玉宇来。 梨香更是门也不出,只待在她的院落里。连吃饭也是由她的贴身丫头端进去,任何人都不能进,她是想要干什么?我理解不了,这样就能无事吗? 这两天,我也没有理会那讨厌的上官雩。 他倒是还守礼,并没有来缠着我给他画医理图,我没有心情,怎么画得出来。 只有小静陪着我玩会,还是解不开我的眉锁。 我打算去秦淮河边画一些荷花,很能清心平息,融在自己的世界里,就不会那么烦了。 我拿着画板,逃也似的出了殷府,往河边而去。 秦淮好风光,四时如春,杨柳如烟,香风熏得游人醉,更不知西湖歌舞几时休。 后天就是七月初七的画仙之日,各地的才子都摩拳擦掌,好像听说是有什么奖赏之类的。 这些我倒不是很清楚,如果不是我爹爹因头疾不能操劳,他必是画仙大会上的座上宾。 爹爹在的话,我一定会尽全力画好,这样就能看到爹爹脸上的赞赏之光。当然,我不能超过了梨香,否则,就弄巧成拙了。 慕名而来的人更多了,我家这几天都是闭门谢客。 美女如云,各地的才子也想一睹画仙风貌,一时之间,秦淮变得人头攒动。 第四章 伪君子楼玉宇(3) 本来想要静静地画的,谁知到处都是观赏游戏人间之人,何来清静。 三三两两结伴游行,河道中,更多的画舫穿行,风吹来暖香之味,粉纱在风中扬起了它的美丽,琴声一阵紧一阵。如果是幽雅之处,会让人觉得心旷神怡,可是,这一画舫上是,那一画舫上也是,听在耳里,更是烦躁。 我叹口气,唉,这七月初七啊,什么时候才能快点过去,才能还一些秦淮的清静回来? 我回过头,忽然之间,我在人群中看见了楼玉宇。他潇洒优雅的背影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刺眼的是,他的身边,伴着一个衣着华丽的大家小姐,还有一个丫头,不知说了什么,那小姐低头用丝帕捂着嘴轻轻地笑着。 他出色的五官,也飞扬着一种自信的神采。 我走到他们的前面,他抬头见是我,收起了笑,还是彬彬有礼地说:“殷小姐。” 那女子看着我,“楼公子,这位是?” 我看到她的眼里有些疑惑,有些不解。我轻笑,“打扰了,小姐,我是楼公子夫人的姐姐。”我直截了当地说着,仔细地观察着他的变化。 他皱了皱眉,然后又轻笑,“方小姐,回头,我给您送一首好谱子去。” 那方小姐摇头,很是不悦地说:“不必了,楼公子是何等高人,送的谱子我岂能弹出来!” 她有些不高兴,我看得出来。这些我不管,我只想要他给我妹妹一个交代。 “楼公子,有空跟我谈谈吗?”我巧笑语嫣,我会让他有空,不然,我会跟着他。 他有些无奈,有些急,“大小姐想跟我谈些什么?” “楼公子就要和梨香妹妹成亲了,我想,有些话不得不说。” 他眼里有丝厌烦,“成亲之事,我自会和殷老爷谈,初雪小姐有空的话,不妨多留在闺中,小姐人家,多是不宜出来的。” 我顺着河道走,在偏僻些的地方停下,直视着他,“我想问一下楼公子是否真心诚意要和我梨香妹妹成亲。” “那自然是。”他答得快。快得那么的虚假,看不出什么真心诚意。 我轻笑,“楼公子为何到秦淮来呢?” “初雪小姐怎么关心起这个来了?”他狡猾得很,不肯说。 他初时说是四处找名师学艺,为秦淮的美所折服。只是,我现在想想,这理由,太是虚假。秦淮美是美,可是,天下之大,多的是美不胜收的地方。我越来越相信那上官雩所说的话了,心也有些寒地逼问:“我倒是听说过一些。楼公子,等我爹爹好些,就会着手办亲事了,我也替我爹爹修书一封,送到贵府,请令尊定个日期。”我是胡说的,我怎么敢这样呢?要是梨香知道我管她的事,还得了! 楼玉宇脸色难看,有些恼怒道:“初雪小姐,你管得未免太多了,这是我和梨香的事。” “我只有梨香这个妹妹,自然,就会管得多一些了,这也不是什么操劳之事,婚事,快些无所谓。”怕什么?他在心虚吗?楼玉宇,你怎么可以这样不负责任? 楼玉宇有些生气,“你何必操之过急?这些我自有安排,有空不妨多想想你自个儿。” “楼公子,你的安排是什么?你从京城出来的原因,我大概也了解了七八。楼公子,小阁楼之事,莫说无人知晓,我便是不允许你再如此对待梨香,就和你在京城处理的事一般,糊弄我妹妹。”我也气急了,想也不想就说了出来。 我知道,以我的身份和他谈这些事很不好,可是,我不是很喜欢将事压在心底的人。他的推托,他的不耐,让我气愤。 第四章 伪君子楼玉宇(4) 楼玉宇一听,挑起了眉,看了我良久,那眸子,似笑非笑,就那样眨也不眨地看着我,似乎不认识我一样。 我有些奇怪,“楼公子?” 他笑,有些轻佻,“初雪小姐倒是越来越有几分雅致。” 他的话我不喜欢,我也不明白。 他暧昧地看着我,“初雪小姐原来还喜欢偷看男女之欢,莫非小姐现在拦下我,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想?” 天啊,我睁大了眼,不知道他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我尚没有反应过来,他又暧昧地说:“初雪小姐也想参一脚吗?” 这、这是什么话?我抡起手,想要给他一巴掌,可是我的教养,不允许我这样。 我要放下手,他却抓住了,抓得很紧,抓得很痛,他看着我的眼,有些警告地说:“倪初雪,你要多管闲事,我会让你身败名裂。” “这就是你的真面目吗?楼玉宇,你怎么可以这样!我殷家也不是好欺的。”我要抽回手,他却是不允。 “梨香都不说,你说什么?她可喜欢得很。你倪初雪倒是四处去打听我的事来了。既然说明白了,我也不怕和你坦白讲,我不会娶她的。”他放开我的手。 我狠狠地用力,清脆的一巴掌就甩在他的脸上。我没有打过人,这是第一次,我要打这个玩世不恭的粉面郎君。 他摸着脸看我,眼里有些不信,“你打我?” 是的,是我打你,你这样的人,人人都可以打,“我错看了你,楼玉宇。你是一个伪君子。” “从来没有人敢这样打我。”他步步进逼,面目变得狰狞起来。 我有些怕,他眼里有些狠意,我往后退着,“我也是第一次打人。” 唉,我怎么这般说啊,是不是要他觉得荣幸? “倪初雪,你好大胆,我要让你身败名裂。”他看着四周,有些人看到我打他,远远地看热闹。他这伪君子,还在装着。 他狠狠地叫:“本想放过你这个丑女人的,没想到你多管闲事,那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如何身败名裂?”我倪初雪,做事光明磊落,见得天,见得地。 他低低地笑着,眼里闪着一些莫名的色彩,我不懂。但是他越逼越近,我只能往后退。后面是河堤了,我再退就会下水。 上官雩的声音清朗地响起,一点也不客气,“楼玉宇,你这个败类。” 他眼里有着火气地看着楼玉宇,然后将我拉在一边,那淡淡的药香味,甚是好闻,我一颗心也放了下来。 楼玉宇抬起头,“我道是谁呢!怪不得这丑女知道我的事,原来是上官公子。” “滚远点,不要让我再看到你,不然,京城的张家,可不会放过你。”他怒视着楼玉宇。 一听到“张家”这两个字,楼玉宇有些发颤,狠瞪了我一眼拂袖离开。 我难过,我又无奈,我又叹息。 上官雩却还瞪着我看,“你这笨女人,人丑没有关系,脑子也笨得可以,竟然找他谈。” 不是我的事,也是我妹妹的事啊,我不谈,就不知道他的真面目,妹妹还让他骗得团团转呢,“要你管。”他还不是多管闲事。 “你倒是没有尝过他的手段,他要一个人身败名裂的手段很多,你要听听吗?”他挑着眉。 我不想听,我能想到都是些我想不到的。 “可以给你下点药,让你无缘无故地失踪,然后,赤身裸体地出现在某个地方,这个就够你受的了。不然给你下点香,找个人上了你的床。” 我心惊胆战,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上官雩,你好恶心。” “我恶心?”他冷笑,“只是告诉你事实你就接受不了,要是变成了现实,只怕到时你连哭的声音都没有。” 第四章 伪君子楼玉宇(5) “你怎么知道?你是他的同伙吗?” “全京城最好的药铺都是我上官家的,你说我如何不知道?女人,不要只活在自己华丽的想象中,现实是残酷的。”他冷傲地说。 这种孤傲和瞧不起人的样子,就如我当初第一次遇到他一样。 我年轻,我承认,很多事我没有静下心来想,也没有怎么去比较,如何才能做得更好。我不是养在深闺的小姐,只是,我的局限还在秦淮这块小天地,我的见识,狭隘不广。 难道,这样也是我的错吗? 无疑上官雩的见识、世面,都是比我广的。 我回过头,“上官雩,你这么关心我,又是为什么呢?” 他闭上嘴,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我笑,有些无奈,“人与人之间,就是这样,梨香是我妹妹。就是受些委屈,只要她好,也是值得的。” 他看着我,好一会才说:“我极少看不透一个人,但我看不透你。” 我皱眉,“你看透我有什么用,不是看不看得透,而是,我本来就是清透。”而他想得太多,清的东西,硬是想要看黑,怎么可能! 我想,他必是一个喜欢挑战极限、挑战心理的魔鬼。 他知道阴暗的事,他知道要怎么去挑拨一个人变成魔鬼。 我不知道,这些游戏是不是很好玩,只是,很抱歉,我不是他手里的游戏。梨香再怎么不对,也是我的妹妹。我就护短,人心本来就是偏的。他学医的,他应该比我还懂。 “有些事情,不是你能管得到的,冷眼旁观就好了,好心容易做坏事。” 他在教我做人吗?可是,并不受用,我依然心情烦忧沉重,“我知道,我不值一提。我的本事不大,我的见识不广,我的手段不高端。” 我喜欢平静的生活,我喜欢这样平静的生活。 人家说,丑女,就会学一些东西,厉害的手腕,精算的性格,不会让自己吃亏。 我从来不去想这些,相貌是父母生的,没有选择的权利。但是路是自己走的,我爹爹并不逼我,我为什么不自在一些做自己呢?要伪装成如何精算的人,一天到晚算这算那,斤斤计较,不是很累吗? 我想,我并不想出嫁的,如果随便嫁一个人,我倒不如两袖清风,独然自在。 我可以养活我自己,我有一技之长,我能画画,只要不太贪图享受,我可以过日子的。 我没有文人的执著,不肯出卖自己的心血,画画是我喜欢的,我愿意画。我并不以为这有辱什么骨气,人生出来的时候,本来就什么也没有。 俗气就俗气吧,我倪初雪就是俗气。 “你这女人,为什么就那么奇怪呢?”他端研着我。 我叹着气,说:“上官,不要以这样的眼神看我,我不是你的病人,我已经够烦的了,你不要再问东问西了,让我静一静好不好?” 他嘲讽地说:“让你静,你必是又想得更多,更烦。发生的事,没有办法弥补,你能怎么样?要不要我拿把刀给你?我的刀是最锋利的。” 这人啊,为什么那么奇怪? “我要你的刀干什么?杀人,我是要被杀头的,为那个伪君子值得吗?”不值得,一点也不值,我永远也瞧不起这样的男人,怎么可以装腔作势地去骗一个女子呢?梨香,才十六岁啊。而且,她声名极好。 “我是给你自杀用的。”他嘲笑着,“你要去杀人?就你这样,只能被杀了,死得更没有价值。你到京城楼家的门口去自杀,刀划过颈侧,血喷了出来,会吓倒楼家的大大小小,必会轰动京城。这等出了人命的事,上面不会不理的,届时楼家为了压住事情,大概会让楼玉宇娶了你妹妹,这样多好是不是?牺牲了你,成全了你的笨蛋妹妹。” 第四章 伪君子楼玉宇(6) 天啊,为什么我会觉得更累? 无力啊,这个上官雩的想象力,不是一般的厉害,“拜托你闭上嘴巴不要说好不好,姐姐给你拿糖葫芦吃。” “姐姐?”他挑眉。 “你知不知道,你说的话很让人受不了,我以为你才三岁啊。”为什么气人的事,总是这样? 先是楼玉宇,然后是上官雩,他们名字中的最后那个字,几乎是同音,我是不是和“鱼”这类字合不来啊?认识他们,我觉得殷府不会平静。 事实证明,我当时的想法,是正确的。 他拉着我的发,痛得我差点没有叫出来,他才放下。这可恶的上官雩啊,痛得我咬牙切齿地叫:“你干吗?” “发什么呆,走,给你爹买点药去。” 他走在前面,我跟在后面。他知道,我一听到“爹爹”这两个字,就会变得很听话。因为我很在乎爹爹,结果是,这个痞子带着我几乎转完了秦淮大大小小的药铺,不是不中意,就是嫌味不好。药我是不会认的,不过,他说不好,就不要,要用最好的来让爹爹康复。 我不介意走远一些,当我提着药跟在他身后的时候,我气得真是没有力气了,双眼紧紧地瞪着他的背,想瞪个孔出来。这包药,是在他左嫌右嫌的第一家铺里买的,我白白还走了不少的冤枉路,他是故意的。 我怀疑,他是不是和楼玉宇一样浑蛋,一样想要压垮我。 快到府上,他转过头,“你不必想太多,自个儿造的孽是自个儿担的。” 他不是我,我不是他,每个人的想法真不同。 我不知如何和梨香开口说,我要告诉她,她被玩弄了吗?还是,她被骗了? 我只有紧紧地瞪着我家大门,看着楼玉宇敢不敢进来,有点傻。 这天晚上,他没有来,我听说,梨香连饭也没有吃,我很担心。 第二天,他仍是一天没有显影,还没有到吃晚饭的时候,梨香就来找我了。 我正在前院里翻动着书,谁进谁出,我都看得相当的清楚,其实,我是在看守着。 “初雪。”梨香有些躁意地叫。 我看见她气色不是很好,打起笑意,将那楼玉宇的事压在心底关切地问:“梨香,你气色不太好,要不要请上官公子给你瞧瞧?明天就是画仙之日了,不要过于紧张。” 她不耐地跺着脚,“初雪,别管这些,给我画的竹呢?” 她直接地问着,我看到了她眼中的相思。 竹,还要送给楼玉宇吗?他一点也不值,我宁愿撕了也不愿意给他。 “还没有画呢!”我轻笑着,“迟些再画,爹爹身体不宁,我也无心作画。” 她不悦地叫:“不是早就说了吗?还没有画?我要送给楼公子的。” “梨香,最好不要再去找他了,他和我们所见到的人,不是一样的。” “你说什么?楼玉宇哪里不一样了?我都要和他成亲了,罢,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算了,不画就算了,我自个儿去找他。”她甚是烦躁,都有些语无伦次了。 别的我可以不说,梨香要去找他,怎么可以。我站起来拦住她,“梨香,不要再去找他了,他不是一个好人。” “胡说。”她竟然生气地一推我的手,我连退了几步。 “梨香,现在什么时辰了,都快天黑了。”这样去找一个单身的男子,妥当吗? “关你什么事,倪初雪,我的事从来就不要你来管。”她有些高傲,“别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她的话,打破了我心中的一些东西。 我拦着她:“梨香,不能去找他,这都天黑了,好人家的闺女,是不会天黑去找一个男子的。梨香,别一错再错了,他不会娶你的,他根本就是一个花花公子,他只是把你当成一个情人一般,他连京城也不敢回去,他在京城惹下了不少风流债,你不知道他的真面目。” “啪”的一声,梨香竟然打了我一巴掌,“谁都不能说他的坏话。我就跟着他,要你管。”她狠瞪了我一眼,就往大门出去。 脸上,是火辣辣的痛啊,我打楼玉宇,结果,梨香打我,是何等的一个嘲讽呢? 我抬起头,那正厅门口,上官雩的唇角扬起嘲讽的笑,“狗抓老鼠。” 我不知道,为什么人总是要在受到最伤最深的教训,才会知道真的是错的? 我是什么呢?我绝对不会是酸葡萄。楼玉宇算什么?我才不屑。 上官雩是什么?是在笑话我无事找事,自找打挨吧! 第五章 参加比赛(1) 我早上很早起来就跑到梨香的院里去,天色还没有亮,四周都静悄悄地蒙着白色的雾。她的院落静悄悄的,梨香没有在她的房里,她竟然一夜未回。 今天是七月初七啊,她一直都想夺下今年的画仙。 为了楼玉宇,值得吗?他是个浑蛋啊。 爹爹,她如何面对爹爹的殷殷盼望?爹爹一直想要她夺魁的。 我想,她一定会出现的,只是还在生我的气。 胡乱地用过早饭,我也出门,悄悄地从后门走,不想看到上官雩。 他必是会去,他来秦淮,是想看看这里的盛事,治我爹爹只是顺水人情而已。 天才亮,秦淮四周还飘着初醒的清冷荷香,让人神清气爽。 已有不少才子小姐早些往赛场去,免得一会毒辣的太阳毫不留情地烤晒。 我一夜都睡不着啊,再清香的气味,也赶不走我的不快。 迎面而来那失魂落魄、哭得双眼通红的人,不是梨香又是谁呢?我加快两步上去,大声叫着:“梨香,梨香。” 她一见我,扭头就要走,我赶紧去抓住她,“梨香。” “你现在是不是看笑话了?他早上跟我说,我不过是他的玩物。你为什么要揭穿他?为什么要揭穿我的美梦?倪初雪,你怎么如此的狠心啊?”她呜呜地哭着,骂着,发泄她的伤心。 我抱着她,她纤细的身子在抖着,有些人好奇地看着我们。我带她到偏僻一些的地方,鼻子酸酸的,我想要保护她的,只是,我真的无能为力。 她是知道了,可恨的楼玉宇,怎么让我的妹妹哭了?她是第一次哭得那么伤心啊。我顺顺她的发,“梨香,别哭,打起精神来,没有他,日子还是要过的,我们去参加画赛。” 她摇摇头,抬起了脸,像是雨打梨花一样,让人怜到心里去。 “倪初雪,你可知道,我多爱他,我多喜欢他。”她眼里,还有着难以割舍的情意。 我的妹妹啊,太单纯了,要怪也只能怪楼玉宇这个大骗子,骗了她的身心。 女人的贞洁是要留给自己的夫君的,但是,没有了贞洁,并不代表着她就无活路,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他造孽,有一天他也会栽在别的女人手里的。 这一句话,在以后也得到了印证。他得到的报应,是他不曾想到的。 梨香还在哭,哭吧,哭出来了,就不会那么难受了,我没有爱过,可是我能感触到她的心很脆弱。梨香平日没有什么弱点,她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唯一的错就是太迷楼玉宇了,看清了他的真面目,能回头,也算是一件好事吧!俗话不是说“浪子回头金不换”吗? 我轻轻地擦着她的眼泪,“没事,别哭了,走,我们姐妹去参加画赛,梨香是最棒的,是我们殷家最耀眼的明珠,没有人会知道这件事的,爹爹还在期盼着梨香能拿个画仙呢!届时,爹爹一定会高兴,病就好得快一些了。” “我不想去。”她吸着气,还在抽泣着。 “梨香,我认为你更要去,不要让他看扁你,你殷梨香是秦淮最美丽最有才华的女子,更不要让他打击到你,不要让他太得意了。他偏偏挑今天跟你说,梨香,你觉得这里头没有原因吗?今天的画仙之赛,传得太是轰烈,那样的伪君子,凭什么要你付出这么多,还要让你放弃这一年一次的机会?”我不知这样安慰她是不是最好的,我不想她错过这一次的机会,去年实力不够,输给了一个小姐,那小姐被选进宫里做了妃子。 今年,梨香准备得够久的了,再加上《梅花雪海图》,早已是名震秦淮。 第五章 参加比赛(2) 我让丫头一会儿将图送来。本来我就想看看梨香来不来,不来我就去楼玉宇住的客栈找她,哪怕她不高兴,也要参加的。爹爹在盼望着,昨晚我端药过去,他还问我梨香是不是准备好了,叫我告诉梨香不要太紧张。 我没有想到的就是梨香会哭着回来,还说不去。为了他,怎么值得! “倪初雪。”路上有人扬起声音叫。 秦淮知道我名字的人可不多,可不是吗?就是那个上官雩,他手里拿着画。 梨香背过身子去抹泪,我拍拍她的背,“放心,梨香,没有人会说你的,我们一起去参加。” “是的。”梨香抬起脸,眼里有些不服输的光芒,“我一定要让他后悔,我殷梨香,不是草,我殷梨香是他摸不到边儿的宝。” 不是后不后悔的事,后悔又如何呢?难道楼玉宇说对不起,就值得她再回头吗? 我是不喜欢这样的男子,只是梨香的心,不是我能改变得了。 我皱起眉,“上官公子,谢谢你把画给我拿来,这是梨香答应放在会场上让人观赏的。”我伸出手,他将画给我。 我看梨香走得快,我拉拉他的衣服,他回过头看我。 我压下声音:“求你,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他眼里有些气愤在凝集,我有些怕怕的,紧紧地抱着画,退后一些。 “倪初雪,丑女。”他说得有那么一点咬牙切齿,“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生气了啊,气量真不大。 行,是我错了,我道歉:“对不起。” 他一手拉起我一绺长发,痛得我仰着头看他,“痛啊。” 他皱着眉,不悦地说:“说对不起的时候,是让你看着鞋面说的吗?你把我上官雩看成了长舌男人吗?” “不是。”我错了,“原谅我,上官公子你大人有大量。” “你是在嘲笑我是小人吗?丑女,明知我没有大量。”他不解恨地拉着我的发。痛得我一泡眼泪要出来了。 我是在嘲笑他啊,这人,精明得像是水里的鱼一样,上官雩啊,怎么不晓得对女人要温柔一些啊?这样拉着我的发,让我仰头看他,不是很暧昧吗?这里,可不是没人的地方啊,要是梨香回头看,我就完了。 我拼命地点头,“是的,我是丑女,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没有大量。” 又一扯,我的泪给痛出来了,他才放开我。 我咬着唇,有些委屈,“我知道,我又说错话了,不要放心里去就好了,我给你画医理图,然后,给你画一幅山水图。” 他没有理我,继续走着,我发现,他特别的高大,周身像是散发着怒气。 他总是能让我从妹妹的感叹中,轻易地转出来。 一方帕子扔过来,我慌忙地接住,要是掉地上了,估计他会更生气。 “脸上有泪更丑死了。”他闷闷地说。 奇怪的是,我觉得天都变亮了,有些高兴起来,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变得这样怪怪的,梨香的事,还伤心着呢,因为他一句话,我就想笑。 这泪,还是他硬拉我的头发让我哭出来的啊,太可恶了,我是不是有被虐的倾向?欺负我,再扔给我一粒糖,我就能笑。 不过我相信,他不是那样多嘴的人,他不会说出去的。 梨香的事,只有我知道,那就让它一辈子成为过去。 最重要的是努力画好画,参加这次大赛,为爹爹争口气。 “我要的山水画,可不能乱七八糟的,我要一心一意画的。”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兴奋。 我笑了,跟上去,“是的,我就一心一意画一张送给你。”说出来,我怎么觉得好怪? 第五章 参加比赛(3) “不知羞。”他说着,走得有些慌乱。 哈哈,原来,他怕了啊,呵呵,我也是不经意说出来的呢,那以后,他就不能这样欺负我了。 大赛是由秦淮的父母官林知府主持的,集了天下的能画之才,听说,这一次也颇为重视,我倒不知道其中有什么原因,我和梨香站在一块儿,在观赏着各地画师挂出来的画。 令人高兴的是,梨香的《梅花雪海图》,让人喜欢,围在那里的人,经久不散。画仙,梨香要是发挥得正常,估计机会更大了。 不过我有些担心她今天的状况,我问她要画什么,她苦想了一会,还说不出。 她脑子里一片空白。然后她说,她还是画《梅花雪海图》。 我摇头,“不行,你挂的是那一幅,你不要再画那样的,不然,他们以为你只会画那类,你所得到的评价,就比那些人更少。梨香,你画你最在乎的,无论是什么也好,你最喜欢的东西,花、山水、梅花之类的,最好是避过。”不能总画那些,要有一些突破才是。 她笑了,“我知道画什么了。” 一个人,只有两张宣纸,要是画坏了,那么就没有机会了。 两张宣纸,对于要求高的画师来说,是远远不够的,往往画画涂涂,一幅画成功,不知要丢弃多少宣纸。但是,真正炉火纯青的一流的画师,一张纸,足矣。 也是这次大赛的一个特别要求。我手里拿着两张宣纸,就站在梨香的旁边,等着一声令下,方开始画。 有些紧张,这是我第一次参加,那么多人参加,看都看不到边。好紧张啊,我不知道能不能脱颖而出,我不是想和梨香争画仙,但我看她,真的不在状态内。 爹爹的期盼啊,梨香不行,我能行吗?我真的没有什么信心的。我的画,就从来没有上过大雅之堂,也不为人所知道。 我爱画画,奶娘总是说我画得比梨香还要好,但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我从来不敢自信,上官雩说得对,我所接触的都不多,我见识的太少。 我回过头,在人群中看到了他,他高大的身子在人群里,鹤立鸡群,一眼就能看到。 他冲我点头笑笑,竖起拇指。 他对我,那么有信心吗?我真的可以吗? 我真的很怕丢脸啊,算了,丢脸大不了就让人嘲笑我一番东施效颦好了。 上官雩脸上那笑,却让我有了些信心,学了十多年,临场退缩不是我的风格。 那总考官似乎还嫌不过瘾一般,竟然让人弹琴来助雅兴。 那声音,如同仙乐,一声高,一声低,铮铮如流水,悠扬如柳丝轻拂,让人醉到心里去。 梨香的脸色却苍白,持笔的手直颤抖,能弹得这仙乐一般的曲子,只有楼玉宇。 往那声音望去,那坐在林小姐身边弹琴的,正是楼玉宇,一身的白衣,如玉一般的脸,人美声更美,让人群都轰动起来了。 他为什么在林小姐的旁边?那林小姐是知府的千金,也参加了这一次的比赛。 我抬头,看着那林知府,他的眼里,有些欢喜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当转过头来看众人之时,在梨香的身上微停顿了会儿,唇角扬起了轻嘲之色。 我心里有些寒,不知他是何意。 梨香心情如此激动,手一颤抖,我几乎听到了她咬碎银牙的声音。这么激动,她如何能画?她的墨汁,都抖到裙子上去了。 楼玉宇啊,伤梨香还不够吗? 天籁般的乐曲声,除了我和梨香还有上官雩,只怕所有的人都为楼玉宇所折服。 太好听了,他虽然是混账东西,可是弹出来的曲子,是真的好听。也是我听过最好听的,不得不承认这一点,他有相当高的天赋,居说天赋这东西很重要。 第五章 参加比赛(4) 我不清楚的是,那林知府看着梨香,有些冷藏的笑意在眼里。那种不怀好意,我特别不喜欢。 林知府的千金林梦如参加了大赛,那么,他是不是想她赢呢?据说,这一次非比寻常,我就不知道有什么不寻常之处了。 爹爹期盼已久的是,梨香能再放光彩。 “开始。”锣声响起,众人的脑子里都热起来了。 每人都胸有成竹,将心中酝酿好要画的东西,提起笔,就慢慢地画着。 我倒是无所谓,我早就想好了,画一幅竹子,一幅红梅夹竹图,红绿相印,我就想要那种不同的意境和视觉。 我喜欢那种独自凌厉而又清脆的风格,脑子里大概有了个拼图,也不想三想四,上官雩说得对,想着哪一种,就画哪一种,不要贪多嚼不烂。 我太紧张了,我手有些颤抖,一滴墨落在宣纸中间,太浓,太黑了,就这样,我毁了一张纸。 我换下放在一边,我看看梨香,她的手还一直在颤抖,她画的是琴,但是却是歪歪的线条。她有些愤怒地将纸一揉,扔得远远的。 “梨香,冷静一些。”我轻轻地说着。 抬眼看去,那边林静如和楼玉宇有说有笑,她下笔从容又极快,似乎画的是什么大风景,引来众人的注目和啧啧称赞声,然后有人说:“比那《梅花雪海图》还要漂亮了。” 她是想要比什么呢?把我妹妹梨香比下去吗?梨香手一抖,竟然,那张纸给她画了长长的一道乌墨,那张纸算是毁了,她一揉扔在一边又摊开另一张,可是真大意,指甲用力过头将纸给划破了,她只有徒然地坐着冷冷地自笑。 我心疼她,但是现在我们需要的是冷静:“梨香,冷静一些。” 她抓起了拳头,脸上尽是恨意地瞪着那林静如和楼玉宇。 我摇摇头心里暗叹着气,将桌上的那张纸给她,“要画好一点,梨香,不要让人看不起。”如果恨是一种力量,那么就化悲恨为力量,画出她的突破来。 她接过纸,咬着牙,“我不会让人看不起的,我要画,我一定要画。” 她大口地吸着气,再吐着气,我听她那么说,也松了一口气。 幸好,我这张染了一些黑的纸没有揉碎,尚可再画一画,画什么呢?我能画什么呢? 我的红梅映绿竹自是不能画了。 上官雩一靠近我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他身上有着淡淡的药香,煞是好闻。 有一种让人心静灵明的感觉,我回头看看他。他脸上有些不赞同的样子,“只有一张纸了。” “是的。”我老实地说,给了一张给梨香,我觉得这是天经地义的,我把我的机会,都让给她,我习惯了。我没有再打扰梨香,她画得很认真,画了一张琴,然后,一双玉手在上面弹着,那琴旁边的白衣,不用猜,我都知道她所画是谁了,梨香啊,为什么想不通呢?为一个人毁了自己,值吗? 也许,每个人的价值观和我都不一样的,也许,她能画出让人震撼的画来。 我还是担心我吧,这么黑的一大点。 “笨蛋。”他低沉地说着。 我就是笨,我乐意啊,没有冒犯到他吧?一会说我丑,一会说我笨,我还满身都是缺点不成? 他抚着下巴问我:“看过开屏的孔雀没有?” 我兴奋地点点头,“我看过了,谢谢你。”他的话,让我想到了要画的东西。 一张纸染上了乌黑,并不等于就真的毁了。能在那乌黑上延伸着美丽,不管有没有人欣赏,只要我画出来,自己也会觉得是一件开心的事。 我要画孔雀,天啊,开屏的孔雀,那么华美,那么绚丽耀眼,我眼前,浮现的是一只开屏的黑孔雀,墨黑一般的羽毛,像玉一样迷人。 第五章 参加比赛(5) 优雅的步子,不是彩色如锦屏,而是墨一般的乌黑如墨玉。我磨着墨,我要画得油亮油亮那种,黑得有些发绿那种,我得调色,这是最基本的。 连我也不知道,我背后有多少人在看,我只顾在自己的想象中沉迷,一笔,一勾,都像是不自觉一样。 孔雀的灵动,孔雀的美丽,它的优雅,它慵懒的步子,它如扇子一般的屏,它像细密乌云一般的毛,轻轻细细地,我画得很认真,谁也没有在我的脑子出现过。 墨黑、墨绿交替在一起,这是一种重色彩,甚难把握好,画得好,就是花花草草中让人眼前一亮的不同风景,一般人,不太会挑战这种浓重之色,要是不好,看了相当的刺眼。 孔雀开屏,临水看屏,水中的倒影最是难画,那个,几乎浪费了我所有的时间。我可以不画这种的,只是,如果不画,就没有到那种难度。 波光潋滟,静美如浅蓝之镜,绝色其华,远处的阳光波折,一折几光地摇晃,漾着那种清冷中的一些暖意。 用红颜色,在水的旁边,画了些疏散的寒梅,颜色不至于单调,枝节鲜明,是我喜欢的调调。 再来,就是碧绿的草了。 当画完的时候,我感觉,整个人都没有力气一样。 “好漂亮。”上官雩细声地说着。 我回头朝他轻笑,并没有吹气让画干得快,我要让它自然干墨,吹动一点,都会少一些效果。这一幅画,颜色的层次区分得层层落落,不似百花的娇,粉嫩的媚,但是我很是喜欢。 我转过头去看梨香的,画,已经是反过来了,上面写上了“殷梨香”三个字。 她的视线,依旧还在那林静如和楼玉宇身上。 大部分人都画好了,时间也快到了,我坐在凳子上,重重地吐着气。仔细地看看,有没有不妥之处,找了许久都没有看出哪儿不好,于是,我看看上官雩,他是很会挑剔的人,我想,或许他能看出来。 “怎么样?”我小声地问着。 他双手抱胸,“没自信的丑女,你要学会相信你自己。明明画得这般的好,为什么就没有别人一半的自信?” “唉,好好的,又说我丑了。”我咕哝着,转过身,看到后面围了好多人,眼里,尽是震叹的光芒。 我也不知是好还是不好,我心里很紧张。 画干了之后,我在后面工整地写上了“倪初雪”三个字。 “当。”石破天惊的一声响,让有些没有画完的人,几乎连笔都折断。 “时间到。” 有人叹气,有人松了一口气,有人笑,有人忧。 画都放在桌上,得等上一段时间,就怕有些墨没有干,会染黑一团。 “梨香。”我轻轻地叫,有些担心。 她回过头来,眼中带着恨,冷笑,“想不想看看我画的是什么?” 我摇头,我知道她画的是什么。 “怎么不看呢?蛮好看的。”她笑着。 忽地,她翻转画,让所有人都惊吓出了声,天啊,那逼真得几乎就是楼玉宇啊,真是美啊,梨香把楼玉宇都画得入骨三分了。 梨香幽幽的眼光让我知道,她还是很在乎楼玉宇,我打赌,这一幅画,她一定会送给楼玉宇。她画下他,也就是要给林静如一个耳光一般。林静如看到这样的一幅画,也不会怎么样啊,如果她夺得了画仙,那你,岂不是更气恨吗? 我看到了林静如眼中的得意,她一双漂亮的凤目瞪着梨香看。 这是女人与女人间的敌意,在我小的时候,我经常看到两姨娘瞪着我娘看。也就是这种眼神,娘走后,两姨娘也没有多享几年福就撒手而去。 如果我爹爹在这里,梨香岂会受这样的委屈,林知府看到我爹也是毕恭毕敬的。 如今却是这般,这里面,有很多的东西,呼之欲出,但是,我不知道。 我过得太简单,官场上的权势和争夺,都不是我所能猜测到的。 一幅幅画都收了起来,紧张地就只能等待了。 评审的画师们都不能坐在一块,一张画,都轮着看,看完后会将满意的写在自己的纸上,每一幅画,都有一个名字。 然后,每一幅画都挂了起来,让人观赏。 梨香眯起眼,“初雪,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林静如如意了。” 我有些迷糊,梨香太看得起我了,我没有这个本事,画都画了,别人喜不喜欢无所谓。我极是喜欢我那幅《孔雀开屏图》,我带回去,自个儿欣赏也不错。 每个人的欣赏都不一样的,其实在我认为,天下没有第一的事,梅花香,桃花娇,荷花清,兰花幽,牡丹艳,每一种都有每一种的风情,焉能说,谁比谁美。你有你的红,我有我的白,青菜萝卜,各有所爱。 林静如依在林知府的身边,我看到她的唇角上扬,朝梨香轻佻地笑,似乎在说,她已经夺魁一般。 楼玉宇,那花心的人,那个浑蛋,陪在她的身边,轻笑着。 好一个才子佳人啊!看得更是让人火起。 第六章 我不是第一(1) “你也会紧张吗?”上官雩看着我紧握的手。 我点点头,我是会啊,我还不到老练的地步,本来我只是想试试的。梨香和上官雩似乎对我有些信心,让我都变得有些紧张起来了。 我心里头有些叹息,“如果我爹爹病好了的话,评画的人中,必会有我爹爹。” “难不成,你想要他给你放放水?”他有些不信。 当然不是了,我自不会告诉爹爹我画什么的,瞥他一眼,有些意兴阑珊地说:“如果是的话,梨香,就不会这样不开心。”他总是把人想得那么不堪吗? 他冷嗤:“女人,总是沉迷在梦里,喜欢看好的一面,天下间,可怜之人,必有可鄙之处。” 好吧,好吧,我是女人,“你要不要总是这般的轻视女人啊?没惹你吧?” 过了一会,每个人的画都挂了起来,上官雩拍拍我的肩,“去看看别人画得如何。” 我看看梨香,她还坐在那里不动,我摇摇头,“你自个儿去。”我想陪着她,她就不会这么孤单。 “不看看别人的,你怎么知道自己的缺点?笨蛋,走啊。”他硬是要来拉我的手。 我有些不好意思了,这里那么多人看着。他的眼神里,写满了坚决,我要不去,他大概会真的将我拉着走,届时难看的就是我了。 “上官雩,你不要这样,别人会误会的。”我低声地说着。 “你不误会就好了,别人的看法,我从来没放在眼里。”他孤傲。 我误会什么啊,我才不会误会呢!他总是做一些令人误会的事好不好? 人很多,我和他被挤得靠得很近,我比一般的女子都要高,他是极高的人,我和他站在一起,竟然才到他的肩头。怪不得他总爱打击别人,站得高,连说话的调调儿都变了。 他忽然拉住了我的手,我一惊,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就说:“走,去看看那《百花戏春图》。” 手心有些灼热和异样的感觉,我微微地挣扎,他没有放开。 我吊着一颗不安的心,让他拉着往人群里挤去。 我心惊胆战的,生怕让熟人看到,他总是这样,是不是把我当成男子了?我也是秀淡的娥眉之流。 不过,到了那《百花戏春图》前,我所有的感想,就没有了。 画得真是美啊,百花戏春娇艳粉嫩的,似乎,还能闻到那百花香,彩蝶儿,似要飞出那画一样,真美。 他伸长手,将那画微微地翻转,后面写着林静如的闺名。 是她,她的画功真不错啊!我真心地赞赏,有着让人眼光一亮的感觉,相当美。 又看了一些,各有各的美,各种笔法,各种画法,什么都有人画。 “看了那么多,你觉得哪一幅画得最好?”我越看越没有自信。我相信上官雩的眼光,他见识多,而且他还是名门贵公子。起初以为他只是喜好风雅而已,没想到他竟然能把画里的缺点都看出来,差点我就以为,他是学画而不是学医的了。 他支着下巴轻视我,真讨厌啊,我最讨厌那样的眼神了,朝他挤了一个鬼脸,“这样看人,不仅不礼貌,而且,很难看。” 他笑着,那淡色的眸子染上欢喜之色,“再难看,也不会比你难看。” “唉,你不要总是打击我了。丑美又如何呢?再美,年华老去,还不是都一样,人啊,留得住最美的地方,是心里,不是身上,这才是真正的内涵啊。”自我安慰啊,别人都打击自己了,自己要是再不安慰一下,那心中的苦涩,岂不是更添几分。 上官雩的洞察力相当的厉害,他笑,“丑女果然有一套自己的想法。好吧,我就说说我的看法,要是以我的眼光来看,我必然是最喜欢最欣赏那幅……” 第六章 我不是第一(2) “哪幅?”我急急地问。 “当然是《孔雀开屏图》了。” 呵呵,我又傻傻地笑了,“上官雩,我把它送给你。” “为什么?你不会是喜欢我了吧!”他做一脸恐怖状。 “讨厌。”我娇嗔地说着,“我得谢谢你啊。” 我才没有那个花花肠子去想这些呢!我和上官雩,不是同样的人。 最关键的时候到了,我为妹妹感到有些惋惜,她连她的水平都没有发挥出来,那个楼玉宇,画得是像,可是,摆在那里,总是不够夺人眼目的。 让人议论的是,为什么殷大小姐会画一个男子的像?而且,画得惟妙惟肖。这当中的关系,哪能不让人猜想三分! 回来的时候,梨香还直直地、寂冷地坐在那里,而那楼玉宇,却不知所终。 画赛,只能评出前三名,众人交头接耳,听说,第一名,有可能会被选进宫里去。 评审官争议得很是厉害,手执着两幅画,很久,都没有一个答案。 然后,林知府出来了,“有两幅作品,各有各的好处,却是无法分出高低。” 然后呢?我看着他的眼睛,如鼠一般地半眯着,露出一些精湛之光。他朝一些评审官笑了笑说:“现在,请两位作画之人上台,指出对方的不足,让各地的画师评出一个高低。” “好。”有人大声叫着,“这样才公平,你们刚才定的那幅,根本就不行,要让我们都心服口服才对。” 刚才,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吗? “林静如。”他叫,美丽如春花一般灿烂的林静如上了台。 他顿了顿又叫:“倪初雪。” 我,竟然是我,原来,喜欢那幅画的人,不只是寥寥几人的。 “可不是你显善良的时候,丑女人,快些上去。别让人得意了去,就凭她那样的画,本公子要是看到这样的画仙结果,回去会吃药消火。”上官雩还不忘要骂我。 我手足无措,转头看梨香,她失望地趴在桌上,连看也不看一眼。 鼓足了勇气,我走上台去,台下一片讶然,大概是不敢相信,我这般姿色,也能和林静如站在一起吧!一个如此美,一个平平淡如水。我有些羞涩不安,我匆匆而来,连好一点的衣服也不曾穿上。 好些人要笑了起来,我手足不安地往台下的上官雩看去。他淡定又信任的眸子中,含着嘲笑,要激发出我的傲气来。 是啊,不管谁笑话我,我何必在乎呢?我知道,有个叫上官雩的人,不会只看美人的。真正能画好,那才会让人欣赏。 在他的眼里,大概还没有他看得上的美人,我抬高了头,我不能输了殷家的面子。 两边分别挂着我的《孔雀开屏图》和林静如的《百花戏春图》。 “好,现在请两位小姐说出对方的不足。”另一个评审的画师抚着胡子,一手扬起,压下大家喧哗的声音。 林静如有些不屑地看我一眼说:“倪小姐不是殷府的千金吗?怎么会姓倪呢?莫非,你真不是殷家的女儿?” 我轻笑,“林小姐,是评画,不是评人,莫评错了主题。” 有人听了,也放肆地笑,不留情地嘲笑,那个人是上官雩。我想他是笑那林静如心中无自信,才会这样攻击人。 那林静如羞红了脸,“好,我就说说,倪小姐的画,美中不足的是,一只孔雀也就够了,还多画了一只,水下的孔雀,却不如那上面的孔雀来得漂亮,毛色并不纯然黑。” 众人看着我,看我怎么说。我笑笑,满怀自信,“自古以为,孔雀开屏,各色缤纷,认真观察黑孔雀开屏,是黑得发绿,油亮亮的,至于水中的倒影,大家到水里照一照,自是知道如何的不同,无论是对比,还是折射,我皆都经过了一定的比例。水乃透净之浅蓝色,端看视角的远近,来调动那种轻色,水上面浮些花,漾着一些水波潋滟,水下的倒影,更是难画,都得相当地比照了一般,才有如真的感觉。” 第六章 我不是第一(3) 我说完,有些人竟然鼓起掌来,大声地叫着:“对,没有错,我看过孔雀开屏,可还没有看过倪小姐画得如此逼真的,水下的更是难上难啊。孔雀开屏,顾影自怜。林小姐不妨到水里照一照,是不是和你现在站起来一般高?” 我双脸火热,让人夸奖,我不太好意思。 “请倪小姐评林小姐之画。” 我吸口气,认真地看着林静如的花,是漂亮,却只是表面的。 “林小姐之画,着实是无从挑剔,用色、画法,却有些不妥,百花戏春,讲究的是一个戏,彩蝶萦绕,好一个春意绵绵。” 我看到台下那上官雩的脸有些难看,唉,我还没有说完呢,他脸黑什么啊?他是不是,嗯,太多管闲事了一些啊?总是连我说什么也管着,我不是他的病人啊。 “不过,春天的花,是娇美的,林小姐画的花,略显得老气,不似春花,而像是初夏走过春的花,少了更多的嫩柔。林小姐画的叶子,要是嫩绿之色才好看,画的是春日,叶上有些光彩,但据我所知,光不是面面俱到的,林小姐画的几乎每一片花瓣,每一片叶子,都反出一个光。”这些就是她最大的不足之处。 一谈到画,我所有的扭捏就消失了,“而且,林小姐的画,太过于喧宾夺主,这种花,是蝶儿都不会去采的。还有,春天这种花,也不会开。即使开,也只是淡淡的粉白之色,而不是这种浓浓之色。” 画虽然只是画,但是画也是来自于自然与现实,应该要多注意这些春秋的脚步。 有几个评审师一听,点点头。 林静如看着我,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所说,句句皆实。 林知府的脸色相当的不好看,“众位才子,大家各有各的喜欢,看看,哪一幅比较好?” 讨人喜欢的,当然是百花戏春,我画的,是比较冷门,但是,为我而举手的,却远远多于为林静如举手的。 梨香也错愕地看着我。 我也惶然,怎么会是我夺魁了呢?这本是一张要扔掉的宣纸啊,我没有过多的期望。 林静如的脸色极是难看,双目冒火地看着我。 我无意和她争,我也不知道,我的画会让那么多人喜欢。既然上台了,就要认真而公平地对待,而不是要争,这个画仙,对她很重要吗?虚名会带来很多的烦恼,我不喜欢,我喜欢平淡的生活。 我揉揉脑袋,“其实,我这不算什么。这是有旁人指点,我才能画得这般好,我妹妹殷梨香所画的《梅花雪海图》,才是叫做好,无论线条还是每一朵花,都用心画,我自认,我比不上我妹妹。” 我看见梨香冲我感激地笑了,还是第一次看见她这样感激的笑。我又轻道:“只是,她身体不舒服,无心角逐,如果我画成这样也能夺魁,我自认比不上梨香。每一个画师所画,都有不同的美,天外有天,人外有外,焉有真正的第一!”我收回我的《孔雀开屏图》,我答应过要送给上官雩的。 我是不敢称第一的,我年纪还小,所学的不多。喜画之人,不为第一,只为心头的喜欢,我在努力学着这种情怀。 众人又闹腾起来了,议论着他们所看到的《梅花雪海图》。妹妹的脸上,出现了些喜色。 她站起身子清雅地说:“姐姐,我们回家去看爹爹,爹爹的病很快就会好,我想,爹爹很快就会上任,不会让某些人得意太久。” 爹爹病已久,官场之事也不甚处理,就请了假在家休养。秦淮的事,就多是林知府全权做主。 第六章 我不是第一(4) 妹妹的话,竟然让林知府的脸变得更沉黑了。 我下了台,拉拉妹妹的衣服,“梨香,我们回去吧。” 有人凑近,惊讶地说:“这位就是梨香小姐,久仰大名了……”又是一个想要结识她的人。 梨香的光华,哪怕是心里失意,也无损她半分美丽。她抬起头,“是的,我是殷梨香。” 我不喜欢这样的事,我抬头寻找着那上官雩,他竟然也脸臭黑,甩头就走。 他脾气真是不好,我没有得罪他吧。 我不经意的眼光,看着台一侧那尴尬的林静如,我有些抱歉,我不想做第一,永远都不想。第一,总会给人带来很多的麻烦,我只喜欢随意的生活,梨香喜欢,我便将这风头,都推给了梨香。 我觉得,林静如的画,并不是顶好,其实有几幅,我是很欣赏的,比林静如的意境要美多了。 梨香脸漾着自信,笑靥如花,原来风光的她一点一点地又回来了。 我走在后面,有些高兴,她婉转又体面地谢绝了才子们的相送,像是最华丽的孔雀,让秦淮的花色都黯然。 “姐姐,谢谢你。”她小声说。 我笑,“我们是姐妹呢,怎么说谢?梨香,没事了,都会过去的。” 她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却是轻松地吐了一口气。 回到府中,爹爹竟然坐在院中花树下晒着太阳,气色是大好,上官雩也在一边喝着茶。 “爹爹。”我和梨香齐齐地叫。 爹爹的脸上,有着亲切的笑意,看着梨香,关切地问:“香儿,如何?” 梨香腻了过去,依在爹爹的后面撒娇:“今天没有谁是画仙。” “哦,这倒是奇怪了。”爹爹的脸上,有着宠溺的笑。他宠溺的笑,总不是对我的。他又轻声道:“热坏了吧,让厨子做了糖水冰着,冰冻酸梅汤,我就知道你这丫头爱吃。” 梨香端了起来,看了我一眼,又说:“初雪,让管家给你装一碗吧!” 我摇摇头轻笑,“我不喜欢吃。”越吃,心越酸涩。 爹爹看向梨香说:“香儿,给爹讲一下大赛的事,这一回,可有什么新鲜之事?” 我别过头去,却发现上官雩的眼神有些嘲笑,是在嘲笑我吧,没关系,不差这一次,不是吗?我是铜墙铁壁了。 梨香说:“这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反正没有画仙,要说画,最多人看的,还是爹爹你教我画的《梅花雪海图》。爹爹,那林家好讨厌,特别是他的女儿,画成那样,也想去争,哼。” 爹爹摸着梨香的发,眼里,有着无限的疼爱,“我的梨香,从来都是争气的,林家小姐,哪如你啊。” 是的,梨香是我们殷家的骄傲,是我们殷家的掌上明珠,打小,我就知道。 爹爹又问上官雩:“上官公子对这次画赛的画,可喜欢?” 他的眼里写着嘲讽,耸耸肩,“没有能入眼的。” “上官公子的眼界可不是一般的高,看过了高山海云,这些焉能入你眼!上官公子,小女的《梅花雪海图》,就送与上官公子……” 爹爹还没有说完,上官雩就站起来打断他的话:“不必了,我并不喜欢看那些,为你治病,也是缘,我是想看看这七月初七有什么不同,不过发现让人失望透顶。殷老爷头疾已压住,只要按时用药,一个月之内,就能好起来,万不可气,气急攻心,可会让你连行走都难。过两天我就回京城。”他说完,就往内院而去。 我心惊,怎么会这样?气急攻心还会连行走都难。天啊,最好不要再有什么事发生了。 一切都过去了,梨香不会和楼玉宇再纠缠了,天下男子多的是,何必只吊死在楼玉宇的手里。希望,一切都过去啊,我不知道,这些,却是那罪恶之事的源头。 第六章 我不是第一(5) 我向爹爹告辞,爹爹并没有再多看我。 我将梨香的画交给她的丫头,自个儿抱了画去后院。 小睡一觉,满眼困意,一身的燥热去了大半,看看窗外,竟然是红霞满天,好一幅瑰丽的风景啊,只是我无心于画了。 上官雩的不快,让我叹气,我知道他在生气。他一直骂我笨蛋,大概是因为我不像他,我不喜欢争风头,不喜欢去踩风浪。他说他要回去了,我竟然有些不舍。 小静又来找我,在院里陪他玩了一会,天色就暗下来,用过晚膳,我拿着那《孔雀开屏图》去找上官雩。 他正在收拾着他的医书,看见是我,头也不抬,也不问一句。 我笑笑,找张椅子坐下,“上官公子,现在就收拾啊。” “废话。”他冷冷地说。 这么不近人情,人与人之间不就是从废话开始热络起来的吗? 我将那《孔雀开屏图》递给他,“给你的。” “不稀罕。”他冷冷地说着。 我头痛地拍着脑袋,“我八成是惹火你了,我得罪你了,对不起,我错了。” 他将手中的东西一扔,双眸像是燃烧着火焰一般看着我,“倪初雪,你错了,你错在哪里?” 唉,我也不知道我错在哪里。 我支着下巴,无辜地看着他,“我不知道。” 他眼里的火,似乎要跳出来了,一闪一闪的,又似要将我吞噬一样。 我缩缩肩,“你先别生气啊,听我说两句行不行?那个,是我不对啦,不过,我真的不喜欢出名的。第一,我从来不认为什么都能占个第一,树越是大,就越会招风,我喜欢平平淡淡,能做着自己喜欢的事就好。要是什么都第一,每天都有很多人上门,谈来说去,焉有时间静下心来做自己的事,那这个第一,很快就会成为过去。画画并不是想要什么名次,我喜欢我现在的生活,我并不想打破,喜欢的事,不必要排个名次的。” 他坐下来,眼里的火焰消失了,用一种欣赏的眼神看我,“很是聪明啊,倪初雪,如此的淡泊,什么也不在乎。” 我笑笑,有些调皮地说:“你要是拿金子来引诱我,我会收下的。” “想得美,倪初雪,你假清高去吧。”他边说边将那《孔雀开屏图》收拾起来,“还欠我的医理图呢,别想赖掉,还有山水图。” “怎么那么多啊,好吧,我尽快画给你,你什么时候回去?真的不再等等吗?”竟然有些不舍了,唉,好陌生的感觉啊。 他轻笑,“如果你想留下我,你就直说。” 我是不舍,不过也不必说得这般坦白吧,我结巴着:“你、你少胡说。” “笨蛋,我过两天就得回去,京城有些事需处理,还欠我的画,好好地给我画。”他凶巴巴地说着,“我可不要你敷衍画出来的。” 我点头,“好,大爷说的是,我马上就回去连夜画,你别吼那么大声。” “不。”他看着我,“先别急,明天就带我去逛一圈秦淮的好风光吧!不得带到有狗的地方去。”他警告着。 我乐不可支,我想到他给狗咬痛的事。 但是我知道,万万不能笑出声的,不然,他又会骂我丑女了。 我点点头忍着笑说:“好,明就我就带你去逛尽秦淮最美的风光,也尽尽地主之谊,谢谢你为我爹爹治疗。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我走到门口,似乎还听到他轻叫的声音:“丑女。” 我回过头,有些警告地说:“别骂人。”真是讨人厌啊,幸好遇上我这个半调子的人,不然,给他骂得就想撞墙了。 他低低地笑,有些叹息:“那就叫你倪初雪美女吧!” “美女就不必了。”我耸耸肩,带着笑意走出他的院子。 谁知道他说美女是不是嘲讽我的呢? 第七章 暗生情愫(1) 这一晚,我想了很多,也是甜丝丝的,上官雩终于不再生我的气了,我很高兴。 呵呵,我竟然很在乎他。 这样真不好,我不能这样的,这样会使自己很困扰,算了吧,我不想多了就好,那上官雩是人上人,那是不能想的,想多了,就会自寻烦恼。 不过,我还是第一次给男人这样拉手,脸有些烫,天啊,我不能想了,要发疯了。那时人那么多,他一定是不小心就牵起了我的手,不能多想啊,倪初雪,你要明白你不美的事实。 也许是我容易满足,什么忧愁都能自己化解开来,构成了我的快乐,我总是想得开,放得开。 第二天很早的时候,我就起来了,太阳还没有升起,早起的丫头在洒扫着院子。 见我出来,也没有什么好惊讶的,我时常起得早,就往外面跑了。 自圆其说地说了些废话,什么外面的空气很好,很清新,要出去走走,人家压根没有在听,管我去东南西北中。 其实我是真的很期盼今天的,和上官雩有约,要带他去游秦淮。我不能说和他一起出去,我怕人家说三道四,让他又嘲讽我。 我坐在凉凉的石上,手捧着香荷,等着上官雩。 清晨很舒服,清凉的风细吹,一点也不热,捧茶喝,将一晚的恹气和疲倦都能清走,心里特别的舒坦。 我特别喜欢这样,吹着凉凉的荷风,闻着那荷香,看着那绿盘一般的圆叶,还有千娇百艳出污泥而不染的荷花。大清早的,也没有花船游来游去,倒是清静得很。 红彤彤的云,映得人的脸上也红光满面,灼热的阳光,就要破云而来了。 我觉得这一刻,很期待,这是每天都可以看到的景象。可是破云而出的一瞬间,光芒万丈,熠熠生辉,何等地让人感动。 “倪初雪。”上官雩在后面大声地叫着。 我回过头,朝他一笑,“我等你蛮久了。” “我有叫你等吗?”他面色有些难看。 我小心翼翼地问:“我没有惹到你吧!”他的脾气,真的不好。 他有些咬牙切齿:“我从来没有让女人等过。” 原来又是面子的问题啊,我不知道,为什么男人比女人更在乎面子的问题呢?我等他,好像也没有什么吧!他就要走了,我就再受两天的委屈也不算什么。他治好我爹爹,就是大恩啊,“好吧,对不起。” 前车之鉴,我不敢低头说,怕他又拉我的辫子,我今天的辫子可漂亮了,是奶娘给我编的,我说我要出去,她就把我好好地打扮了一番。 “倒是像我很小气一样,算了,反正你一天到晚就没有过什么让我高兴的事,走吧,还站在这里干什么?”他说得很是窝火无奈一样。 不是我的错吧,不是也是,“行,大爷,走吧!”好无奈啊,我走在前面带路,他人高大,走得也蛮快,和我并肩而行一样,我觉得有些不好。这里终究有些人认识我的,传出去不好听,我有意无意地又走快些,拉开距离。 “倪初雪,你要不要跑啊?”他不悦地叫,干脆就不走了。 “你跟不上吗?”其实我真的很累,老天,他能不能走慢一些? 他眼一瞪我,“谁说我跟不上,你走那么急干什么?鬼追你啊?” 没有鬼,他比鬼还恐怖,男人啊,真是难侍候,我是丫头命啊,“好吧,上官,你喜欢去逛哪里,我就带你去逛。”凶什么凶,小心我不干了。 他往前走,不悦地叫:“快点,丑女。” 绝对不是叫我,我今天很漂亮,人要衣装,佛要金装,不是没有道理的,刚才那卖茶的人还夸我呢。几年来也不见她夸我一次,说明我今天是真的好看啊。 第七章 暗生情愫(2) 他不耐地停下,等我追上,他拉了我的手就走,还边走边不悦地说:“没见过你这样的人,走在前面像后面有鬼追,走在后面像前面鬼挡路,磨磨蹭蹭的,是不是想我走到天黑?” 我绝对没有这样的意思,我只是想要拉开一些距离而已,可是,现在他竟然拉着我的手走。 算了,我打扮得那么漂亮,估计没有人会认识我,低下头跟着他走就好。 他似乎心情平复了些,也放慢了速度,却没有放开我的手。 “那个,我自己会走。”我想,我的脸一定红到耳根去了,火辣辣的。 “我没说过你不会走路。”阳光射在他的身上,觉得他真的很高大,很耀眼,让我不敢正视。 “我奶娘说过,不可以随便和人牵手的,这样是不对的。”我老实地说着。 他看我一眼,有些戏谑地笑,“有什么不对?你不是看过人家上床吗?” 我咬着牙气鼓鼓地看着他,“上官雩,说好永远不许提的。” “好。”他轻笑,“我不会再提,我是怕你摔倒了。” “我发誓,我从小到大都没有摔过几次。”他真是很看不起人,尤其是看不起我。 上官雩放开了我的手,我正暗自庆幸,他却丢下两个字就走。 我真不懂啊,我怎么又变成笨蛋了?为什么他老是喜欢说我是笨蛋? 他去向人家买船,我赶紧走上前去给钱,却让他挡了回来,还狠瞪我一眼,“一边去。” 不要拉倒,替爹爹省了。 上了小船我有些担心地叫:“你不会要我划船吧?”我没有力气啊,别看我长得还算是蛮高的,就是没有什么力气,中看不中用。 “不想划就坐好点。就你那手臂,我两根手指都比你的手腕儿粗。”他摇起了桨。 小船穿行在茂盛的莲花中,他并不是往秦淮那里划去,而是往那幽静的水径里划去。 莲叶何田田,风吹轻摇摆,我闭上眼,满鼻都是荷花的清新香味。 “你画过莲花没有?”他轻声地问着,可以听得出大爷他心情很好。 我点头,“当然画过了,我画荷花画得可多了。” “那你喜欢它们什么?” 我歪头想着,“美是其中之一,清雅也是,我特喜欢的是它们出污泥而不染。” “你可知它们有什么妙用?”他眼里有着笑意,悠闲地问着我。 我摇头,“不是太清楚,可以煮莲茶,还可以吃莲藕,莲子可以煮糖水。” “其实呢,这莲,全身都有妙用,上下都是宝,入药用得更多,清凉可下火,藕粉更是美容圣品,为女子喜爱。不过,跟你说医术上的事,说了你也不懂。” 薄薄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他五官很是突出,那浅色的眸子眯起来,变得睿智幽深,让人探不到底,幸好,我不是喜欢去探底的人,我想,他心里必定是深想着什么吧! “会唱歌吗?”他挑眉。 我笑着摇摇头,“不会。” “真可惜了,你声音挺好听的,要是唱着曲儿,必定好听。” 我脸一红,他是在夸我。 “那个,我只会画画,你的那两幅画,我会画好的,到时托人送上京城去给你。”我是说话算数的人,虽然画得不快,也会画出来给他。 “不必,到时还会再来秦淮,我再来取便是。”他的眼中,似乎有些什么事藏着一样,我就偏不去问,像那一次一样,呵呵,看他忍不住了,他还说不说。 “倪初雪,你会那么快成亲吗?”他问我。 我有些奇怪,看着他,他不像是开玩笑,蛮认真的,唉,怎么问我这个问题啊?我耸肩,“不知道,这些东西讲不明白的,说不定一辈子不嫁,说不定明天就会有人来提亲,然后就嫁了。”世上的姻缘谁说得清呢?我奶娘就是今天提亲后天嫁,一点准备也没有。 第七章 暗生情愫(3) 上官雩有些恼怒,“有人来提亲,你就嫁了吗?” “我嫁不嫁关你什么事啊?上官雩,我都说不知道了,难不成我是神算子,还会算吗?”真是的,他生什么气啊,那么关心我个人的终身大事,要是封红包的话,我不会介意的。我也不是整天想着嫁的人好不好?阿狗阿猫提亲,我当然不会嫁了,我虽然貌不出众,可是,我也不委屈我自己。 让人三番两次地提起,我摸摸脸,好想感叹,我真的老了吗?不嫁,真是罪吗?不是,绝对不是,我不用按着他们的想法来活,我就是我,倪初雪。 他叹了口气,似是很无奈一样,“我下个月再来秦淮。” “你来就来啊。”关我什么事,我和他不是很熟吧,我现在不过是代爹爹好好地招呼他。 “倪初雪。”他丢下那桨,溅得我差点一身水。 我哇哇直叫:“天啊,这下怎么回去,你太冲动了吧,连桨也丢掉。” 我担心啊,真的,要怎么回去啊?这样怎么走啊? 可是,为什么他只顾着发火?他的眸子里,跳动着火焰,让我又头痛。 我知道我不能说话,我要是一说话,他准又会气得跳起来了,我总是不知道我是怎么惹火他的,道歉,我真的很习惯了,“对不起。” “不需要。”他愤怒地吼着。 真的很生气,我努力地寻思,我哪句话得罪了大爷他。 有钱人家的高贵公子真是不好侍候,我也不太会侍候人吧!总是无意中将人得罪。反复地思量着我说过的话,我恍然一醒,“哦,真的很对不起,我应该说,你再来秦淮,我们一定会热情招待你的。”外加全家恭候。 他蹙着眉头,像有千斤重一般,然后,他猛地跳了下去。水花溅了起来,小船摇晃着,吓我一跳,我赶紧扶住船舷叫:“上官雩,上官雩。” 为什么那么久还没有浮上来?“上官雩,你快起来,我不会游水的。” “上官雩,我错了,你快上来,好不好?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别这样恐吓我,出了人命我可担当不起啊。 一阵水花响起,上官雩的头浮了上来,满脸都是水光,似乎没有那么生气了,“倪初雪,你是在秦淮长大的,你居然不会游水。” 我点头如捣蒜,“是的,所以你快点上来。”别想我下去,弄湿了衣服,奶娘会骂的。 他游过来,仰头看着我,“那要是我将你摇下来呢?” 不要那么可恶吧?“上官,你千万不要太冲动,真的,我错了。” “错在哪里?”他又逼问。 我头痛中,“我不知道。”我要哭了,他真的好可恶。 “丑女,不许哭,你今天的妆蛮漂亮的,要哭了什么都毁了。”他警告着。 “我不哭。”我不是爱哭的人,他总是有办法让我想要哭。他就会欺负人啊。 他趴在船边看着我,阳光照得他的脸亮堂堂的,俊美之气咄咄逼人,让我不敢直视。 他是有条件那么高傲的,出色的五官,挺拔的身材,一流的医术,京城居然开遍了他的药铺,一个年纪,嗯,应该不大吧,反正,他是有条件可以这样嚣张,用鼻孔哼哼哼。 “你脸红了。”他笑着说,露出洁白的牙齿。 我更窘,“是天气太热。”你太可恶了。 我向来与世无争,也没有人这般地惹我,我怎么知道要怎样去面对这样的人。 上官雩啊,如果不是我耐性好,我真想咬他啊。 “倪初雪,其实你不是很丑。”他没有打算上来,还在水里用手抓着小船。 “我本来就不丑,你一直叫丑我了。” 第七章 暗生情愫(4) 他低声地笑着,发自心里面的笑声。 这有什么好笑吗?不懂啊:“那个,还是快上来吧。” “你在关心我吗?”他抬起眼,黑眸里闪着一种我不懂的光。 “你说什么,就什么吧。”其实我是怕我摔下去,如果我老实地说出来,他必会以这样来要挟我。 上官雩一个翻身就上来,一手还拿着那支桨,我心稳了一半。伸出去抓桨,我是怕他又丢掉啊,“那个,我来划一会,看起来好好玩。”我是怕掉下水的苦命的丫头。 上官雩浑身湿淋淋的,衣服贴在他的身上,更显得他的肌肉突起,我连看也不敢看,低头轻轻地划着,桨划破了水的安静,朝那荷花深处划去。 他躺在小船上,惬意地看着蓝天白云,随手抓了个大莲蓬,手剥着莲子。 “秦淮的确是好风光。”他随意地说。 我笑,回头看他,柳荫时不时地将他的脸变成阴暗色,多了些柔和,“当然了。” “给我画一幅这荷图吧,你可知道这莲的含义?” 我点头,我当然知道,“百年好合。” 他的脸上,有着一种笑,像是淡淡的幸福一样,我想,他大概想起了他在京城的心上人了,心里生起一种麻麻痒痒的东西,极是不舒服。 “吃莲子吗?”他忽然问,手朝我伸了过来,手心里放着剥好的莲子。我摇头,“不了,谢谢。” 他却没有收回,“我都剥好了,你不吃,还喂鱼吗?” 我没有叫他剥吧,可这会儿我不敢惹他生气,伸出手去拿他掌心的莲子,有些颤抖的指尖碰触到他的手心,顿时觉得他的手灼热一团,我有些紧张,手指在他的掌心拨动,将莲子全抓了起来。 那种感觉,很怪,他却笑得很温柔。 他闭着眼靠在船头,我喜欢看他不睁开眼睛,那样,我就能安心地看着他,也不会看到他眼里的调笑和戏谑。 有种相融相合的气息弥漫了开来,我吃着莲子,一边偷看他。他连那苦涩的莲子心也剥了去,咬着就尽是甘甜的味道,这莲子真好吃。 我以为他要在这船上待一天让我一直划下去,他却坐起了身,揉揉眼,“该吃午饭了吧!” “嗯,是的。”我肚子早就饿了。 他伸出手,掬着水洗把脸,满脸是水,看向我,“有帕子吗?” “哦,有。”我赶紧将绣帕掏出来。 看着他擦完脸,像是自己的一样将绣帕收在衣服里,“桨给我,摇得那么慢,我都要睡着了,去吃饭吧,有些人就是不经饿。” 在这附近,有一间极好的酒楼,是在水上筑起的,风景甚是好,就是贵了些。 “我请你吃饭。”我笑着,“还没有好好地谢谢你为我爹爹治好了头疾。” 他一眯眼,“我还没到让女人给钱的地步。” “我不是那个意思啊,只想要谢谢你而已。” “以后不必再提了,这般的小事,我自不会记在心里的,用一个月的时间,哪儿也不许去,也不许多事,好好地给我画医理图、山水图,还有莲图。”他霸道地说着。 我叹口气,“不用一个月我就可以画好了。”一个月乌龟也能爬上岸了。 他回头瞪我,“你怎么那么多话啊?” 啊,还是第一次有人嫌我话多,我没有说错什么啊,男人的脸,是七月的天,时晴时阴偶尔多雨还兼打雷。 他大概是嫌我画得不专心,我当然不敢不专心了,他是何等挑剔的人。 就连点个菜,也是最好的,还得商讨个半天,要怎么煮才好吃。 但不可否认,他是一个很会享受的人,上的菜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那鱼又香又入味,每一道菜,都和府所做的完全不一样,我知道有钱人家会吃,没想到,他更是挑剔得很。 第七章 暗生情愫(5) 我吃得眉飞色舞,完全没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捋起的袖子,露出我瘦小的手腕。 他只顾看着我吃,我抬头看他的时候,他不经意地笑着说:“倪初雪,你到了京城,我请你去京城里最好的潇湘酒楼吃,那里的菜,吃得你连菜汤也不放过。” “真的吗?这个就很好吃了,京城太远了。”为了吃去京城,我没有那么好吃吧! “难道我提示得还不够多吗?”他拍着脑袋。 我呵呵笑,“那个,提什么示……” 还没说完就让他打断,很凶地一吼:“叫上官。” 幸好,幸好,他是有钱的爷,这是上好的包间,没有人看见,没有人知道。我怀疑我和他是沟通方面出了问题,为什么他说的话,我有些听不懂?他提示什么啊,我真不知道。 “上官。”又凶什么啊,“你不吃吗?再不吃菜就凉了,要趁热吃,多吃些,不然会饿着的。你回京之后,我们这秦淮的菜色,就难得吃到了。”千万不要浪费,这每一盘菜,那上面写的银子,是我所看过最昂贵的。 他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我下个月还会来秦淮。” 我知道啊,他说过,他没必要再提示吧!不过,我不应声了,免得祸从口出。我看向窗外,只有矮矮的竹栏,相当的别致,外面尽是碧绿的叶儿,红白相衬的荷花,清幽嫣然。 “你不是笨蛋吧!”他心情极是烦躁地叫着,放下了筷子。 我真的很委屈啊,我这个秦淮的主人招待他,是不是很差劲?玩是他挑的地方,吃是最好的。我有说过给钱的,他又吼我,我不说话,他又吼我,我怎么那么让他头痛啊!我望着外面,看到那花船靠近,眼前一亮。 粉纱飘飘,香风绕绕,若隐若现的琴就摆在白色粉色飘动的船里。 我怎么把这个也忘了呢?我们秦淮最出名的还是青楼啊。 我在书上曾看过一些事,说男人有欲望的时候,会很烦躁,脾气不好。 我指着那花船,“那里有个美人儿,要不要上去?” 他眉要打结了,捧着那茶喝,像和杯子有仇一样,紧紧地箍住。 我好脾气地笑,“我们秦淮最出名的还是青楼哦,不瞒你说,我娘也是青楼出身的,后来嫁给了我爹爹,成就了一段脍炎人口的秦淮佳话。”我的言语中,不免有些得意,“我娘曾是秦淮最美的花魁,她的才华是无人能及的。” 他的眼里,有些怪异,“你觉得青楼女子好?” 我浅浅地喝着茶,润着喉,“怎么说呢?怎么评判一个人呢?青楼女子又如何?一样都是人啊,虽然是凭栏卖笑,可是有些女子,洁身自好,才华不亚于千金小姐,琴棋书画歌舞谈论样样都精通。有些沦落于青楼,也满是无可奈何心酸苦涩的,何必要在她们的伤口上撒盐!” 她们有些也是不得已为妓的,可是,我觉得她们也很可爱,很有才华,唱的歌好听,跳的舞好看。 “你真是与众不同的女子。”他松懈下眉头有些苦笑。 我轻笑,轻闻那茶香,“好香。” 他再为我续上一杯,“倪初雪,你的脑子为什么总是不一样?让我好想扎上两针。” 我有些惊恐地抬起头,却看见他眼里的笑,知道他又恐吓我。 舒了一口气,其实他才怪呢,总说我。我夹着笋吃,很入味,很香,咬起来脆脆的,和他吃饭很自在,像是认识很久的老朋友一般,不像在家里,我总是连喝汤也不敢出太大声。 他笑起来,又夹了些笋子放到我的碗里。 “我有一个问题,不知道能不能问。”我很小心地说着。 第七章 暗生情愫(6) “说。”他心情好,眯着眼轻笑。 我摇头晃脑的,“上官,你说世上有没有一种药,能治一种脾气不好的病的?” 他想了一会扬眉笑,“你这丫头,还嘲笑起我来了是不?” 我也笑,“你也知道你脾气不好啊。” “那我,会变好一点。”他轻轻地说着,黑黑的眸子别有深意地看着我。 那就最好了,脾气不好,对自己的身体也不太好,他是医师,他应该知道的。 “其实你是想,有什么药可以让你变得很漂亮吧!”他促狭地说。 我摇头,“漂亮不过是外表,我反正过得去就好了,我又不在乎这些东西。” 那么多人求漂亮,太多漂亮的女人挤在一起,反而就不出色了。做自己就好了,何必搞得那么累。 “那个,不,呵呵,上官,下午我就不陪你了,你可以去花船上。”我体贴地说着。那里我就不好跟着去了,我可是没出阁的女子。 他脸倏地变黑,死命瞪着我,像是我欠了他的债不还一样,“给我一个好理由。”他一字一句地说着。 我缩缩脖子,这个,男人不是最喜欢去花船了吗?我识相,他还要我给他一个好理由,吞吞口水我慢慢地说:“每个到秦淮的男人,都会去花船的。” 他腾地站起身,将那桌子一翻。 我吓得跳起来,“幸好,我还端着一盘,不然就没得吃了。”我还真是眼疾手快啊,他太不小心了,不过,我不敢说出来,也不敢说他是故意的。 “倪初雪。”他几乎是吼的。 “在。”我怯怯地应着。双手捧着一盘菜,觉得很怪,但是我又不敢去看他冒火的眼。 “倪初雪你是笨蛋。”他叫着,像是负伤的野兽走来走去。 我乖乖地答:“是的。” “倪初雪,你是不是女人?”他叫着。 我讶然,我当然是了,他究竟想说什么?总是这样子,可是,为什么我的心跳跳啊? “倪初雪。”他走近我,一手抓着我的下巴,硬是逼我正视他冒火的眸子。 我下巴一紧忍不住就哀声叫:“痛啊。” 他放手,“倪初雪,这一个月内,你就在家里,不许嫁人,给我好好地画,画完了荷花,我还要桃花杏花,总之,天下间的东西,我都要你画出来给我。” “我不会画那么多。”我老实地说。 “你、你简直是要气死我,倪初雪,无论是谁求亲,都不许答应。”他吼着,他终于忍不住了,有些无可奈何,有些发狠地看我。 我眨着眼睛,“婚姻大事是爹爹做主的,我的意见不太重要。” “我会说服你爹爹。” 我一惊,“不要,我知道了,我一个月内不会答应任何人的提亲,其实,也不一定会有人来提亲的,我还小,我才十六岁。你千万不要说,不然,爹爹会误会的。” 他停了下来,然后,竟然有了些笑意,“我就要是他误会。” “那你是什么意思啊?”好坏的人。 “倪初雪,我会来求亲,明白吗?”他轻声地说着。 当!我手中的那一盘菜正式告终,我还是多问一句:“为什么啊?” 他无可奈何,又有些甜蜜一样地叫:“笨蛋就是笨蛋,还不明白吗?我会来求亲。” 我眉头紧皱,“你不要开玩笑了,我爹爹不能开玩笑的。”他会当真的。 “谁说我开玩笑了,倪初雪,乖乖地等我来。”他说得我像是不听话的小狗一样。 我心里有一团云在飘着,飘得我也轻轻的。 对情事,我一点也不懂,他说,他要来求亲。 他是天上的云,我只能算是地上的人吧,他怎么会看上我的呢?不,这绝对不可能,“你京城里的心仪之人呢?”我尚还记得这些呢。 第七章 暗生情愫(7) 他有些懊恼,“当我说的是废话。” 我点头,我本来就不愿意相信,他说求亲什么的事太荒谬了。 他抓着我的肩头摇晃,晃得我头晕眼花,“我说,把我说过的什么心仪之人当做废话。” 我发现他说话喜欢说一半留一半。但是不否认的是,我的心,在快速地跳动着。 求亲,活了十几年,我对这个词并不陌生,大多都是上门来求亲的,求的是梨香,有堂堂正正的人来向我求亲的话,大概奶娘会鸡猫鸭子叫了。 我没有想到,有一个这么出色的人上人摇着我的肩说,他要来求亲。 我不知道要怎么反应,原谅我对情事的不懂,毕竟我没有尝试过。 不过我还是很好心地告诉他:“我的名声并不好听。”梨香是美,我是丑。 因此,在外面我不说我是殷家的女儿,以免给别人添更多的笑料。 他低沉地说:“我是在乎这些的人吗?” 我不了解他,我怎么知道?他说得像是我很了解他一样,我这样是不是很虚假?唉,我都不懂我了,变得有些复杂起来了。 “那好吧,你要来就来,顺便把画拿回去,省得我让人寄送了。”或许他只是一时冲动,冷静下来,也就不会这样说了。 “不许嫁人,因为,我会来提亲。”他霸道地说着。 我很笨,不知要怎么回答了。 “点头。”他命令。 我好乖,居然真的点头了,差点没咬断自己的舌尖。 他松了一口气,“好,那就是承诺了,一个月的时间,别说得那么无奈,倪初雪。” 我是真的无奈啊,我要是很高兴,我才觉得我奇怪呢,“委屈你了。” 他开心得大笑起来,站到外面扶着那竹栏,“倪初雪。” 我的名字我很喜欢的,比那个桃香还喜欢,他叫出来,有一种像是醇酒一样的味道,叫得让我心里软软的。 一个月后,我并不知道一个月后发生了些事,让我和他都错过了。 他转过头来,脸上还有着笑以及一些兴奋之色,“倪初雪,笋子好吃吗?” 我叹气:“我还没有吃饱。” “小二,再上菜。”他扬起的声音,很轻松,像清风一般的放纵又洒脱。 我坐下,“你要是脾气好一点,就会多省一些钱的,吃一顿饭,点两次菜。”想必是贵族人家的坏习惯,这真不好。要是不高兴就掀饭桌,浪费不说,就这性子,还真是让人受不了。 我受过的礼仪和教养中,都不允许这样。 “以后会改一些。”他说,然后,他坐在我的旁边。 我的心快速地跳动着,我需要时间,很需要,包括个人的冷静空间。 等菜的时间,他说:“倪初雪,以后教我画画吧,你画的画,很好看。” 我露齿轻笑,“你是第一次这样夸我呢。好吧,看你那么有诚心,我就教你。” 如果这一个月有人来提亲,我是不会答应的,但是最后我还是没有等到他来。我犹记得那时花开得很美,风送来的香有些甜味,这是我第一次心动吧,为他而心动。我永远都记得,在无边无际的绿色中伴着娇花。那儿有两个不太懂得如何说出口的男女,暗暗地生了情愫。 第八章 陷害殷家(1) 直到太阳下山了,我才和他一前一后地回来,当然,又是我的主意,我很坚持。 他也拿我没有办法,我发现,只要我很坚持,他还是不会强迫我,我消失一天,他也消失一天,还同回来,怎么能让人不误会呢。 有一些暧昧的存在,心里想想,有些甜丝丝的。 那天晚上,我睡得很舒服,我梦到了他到我家提亲,说要娶我,我脸红得躲了起来,爹爹笑了,他也笑了。 但是我不知道,这个梦,仅仅是梦。 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奶娘叹气地看着我,一脸的打击让她看起来好灰暗,失望地跟我说:“上官公子走了。” 我猜她必定心里在想,我和他又不成事了。 我真想笑,我不会说他一个月后来提亲的事,我毕竟是女子,脸皮也薄些,这些我可说不出口。要是只是他的一个玩笑,那我不是丢脸死了? 不到那个时候,不是事实的时候,我都不会去笃定。 接下来的日子,我闭门不出,在家里画着他要的东西,先画了医理图,然后,画山水,画花,每一幅,我都很重视,因为这是他要的。 半月过去,我竟然画了厚厚的一叠,就连小静缠着我玩,我也没有空去多理会,外面那般的热,知了一声高过一声地叫着夏天的燥热。 小静扁着嘴看我,那委屈的样子,让我想笑,我放下笔,“小静,好,姨姨怕你了,我带你出去玩,要去哪里玩啊?” 小静眉开眼笑,眼里放出兴奋的光彩,“姨娘最好了。” 看着他的笑,我有些自责,我埋首于画半个多月,也没有去理会府里的事,爹爹也在家中静养,我高兴就忘了小静,对了,还有梨香。 我蹲下身和小静平视,“小静,姨姨先洗手,你去找梨香姨,我们一起出去散散心。”也不知这么久,梨香有没有从那阴影中走出来。 我太不关心家里的事了,上官雩啊,打乱了我的心。 小静扁着嘴,“梨香姨才没有空呢。她每天都出去。” 每天都出去?梨香,那么快就恢复了吗?这倒是让人高兴的。可是我眉头却跳得厉害,更是不安了。 “那小静等姨一会,我带你去看花去喝冰水。”小孩子总是喜欢吃这些东西。 天气也怪热的,喝上一碗消暑的冰镇糖水,也让人心里舒服。 小静高兴地拍手:“太好了,姨娘,姨娘,你最好了,小静长大了要娶姨娘。” 我低头,捏捏他的脸,“小静长大了,姨都老了,满头白发了。” “姨娘是最美的。”他固执地说着。 我轻淡一笑,小孩子的童言童语我不放在心上,我不知道,小静的决心延续得很深。 我带着小静出门,一出后门,那燥热的风就迎面吹来。如果不是小静想着去,我才不会出来晒太阳,那么热,一点也不舒服,我肌肤并不白,晒得黑了岂不是让人说更丑。 要是那上官雩看到我更黑,不是又要嘲笑我吗? 私底下,我还是认为,他会来的,想到他心里就满满的,带着些窃喜的味道。 我用手挡着那烈阳,风吹来,倒也能吹走一些热气,连那连吹来的荷香,也是带着暖热的味道。我还是比较喜欢清晨那清冽的味道,不似中午那么热。 几匹快马直往我家的方向驰去,我也没有好奇,我家的客人不少,大概是仰慕梨香的吧。 有过这一次的教训,梨香会睁亮一些眼睛看这些男人了,再从中选一个不错的吧。她没有了清白之躯,但是,如果真心喜欢她的人,也许不会介意的。 临水而筑的楼阁还可以看到无边的碧叶粉花。小静很乖地喝着冰水,我喜欢吃那莲子,他竟然将莲子都挑到我的碗里,我满足地笑,真是个懂事的孩子。 第八章 陷害殷家(2) 悠闲地享受着这时光,心却有些迷糊一样,似乎从上官雩离开之后,我就真的乖得不得了,我还真听他的话啊。而且真可怕,我总是想到他。 淡涩地一笑,听到一个熟悉的女声,我探头下去,在水边,我竟然看到梨香和楼玉宇坐在同一艘小舟上,梨香正在买糖水。 “梨香。”我惊叫了声。 为什么,他们又在一起了?不是看穿了他的真面目吗? 梨香抬头看到我,也有些惊。 那楼玉宇,却朝我神秘一笑。 我想又是他拐着梨香了,我大声地叫着:“你这浑蛋,楼玉宇。” 我跑下楼,楼下那侧,正对着那小舟,“梨香,你快上来。” “丑女人,少管我的闲事,你情我愿之事,谁也怨不得谁。”他倒是不遮不掩。 梨香脸色苍白,“玉宇,你不是说,要娶我吗?我都有了你的骨肉了。”掩不住的,是她的颤抖。 我一听,火了,抓住那楼玉宇的衣服,“你又骗我梨香妹妹,楼玉宇,你还是不是人?” 他脸色一冷,立起身站到我的身边。 他比我高了很多,一只手狠狠地打开我的手,然后,用力地捏着我的下巴,“你算老几,丑女人。也罢,我的目的也达到了,如不是你,计划会更完美的。” 他用一种阴沉的眼光看着我,我不懂,我真的不懂,我害怕,但是我无路可退。 小静推着他,“你放开我姨。坏人,你放开我姨。” 他冷笑,一手将小静的衣服提起,丢得老远,小静摔在地上,没有哭。 我气愤,“楼玉宇,好歹我爹爹也是三品官员,纵然你是皇亲国戚,这般玩弄人,也不会让你逍遥的。” “啪”的一声,很清脆,我的脸上,麻麻辣辣的,好痛。 我让人这般打还是第一次,嘴里,竟然有一些血腥味。 “丑女人,这是我早就想赏给你的,你多管闲事,我早就想打这么丑的脸了。”他恶狠狠地说着。 我抬起头,“楼玉宇,你这个伪君子,连京城都不敢回去,惹了事,就到秦淮来,我爹爹不会放过你的。” “呵呵,真是爱做梦,你爹爹能不能保命,尚不知晓。不跟你们玩了,你妹妹,殷梨香,我玩腻了。”他丝毫也不松开手劲捏着我的下巴,我不能流泪,下巴再痛,我也不会向他示弱。 梨香颤抖着走上来,那苍白的脸,流下了两行清泪,“玉宇,你不要吓我,不要听她的,我喜欢你的。做小妾我也愿意,我有了你的孩子啊!” 他竟然哈哈大笑,笑中,有些嘲讽之意,“就你,我还看不上,自命清高,我就是要你们身败名裂,谁让你们光华太盛了!谁让你们阻了我的路!特别是你,丑女,谁让你在画仙大赛上胜了!” 为什么?我不懂,但是我清楚,这必是一个我不知道的阴谋。 他放开我,下巴痛得我倒吸着气。 梨香倒下,我慌张地扶起她,那个伪君子,连看也不看一眼,就大踏步而去。 “梨香,梨香。”我咬着牙,忍着痛,用力地掐着她的人中。 她大哭着,一句话也不说,脸埋在我的怀里。 楼玉宇,他说的是什么意思?身败名裂?我们阻了他什么路?为什么要这般地来害梨香? 我气愤为什么我是女子,我气愤为什么我没有上官雩的力气,不然,我会狠狠地揍他一顿。 我对梨香是又怜又无奈,这就是女人的爱情吗?为什么还要跟他在一起?伤过一次,还学不到教训,梨香啊梨香,我真不知,这就是爱,为什么和我所想的不同,难道世上只有楼玉宇一个? 第八章 陷害殷家(3) 她一句话也没有说,她说她有了孩子,我想这件事,是瞒不住爹爹的了,但是现在还不能跟爹爹说,他不能生气啊。 她瞪着那远去的身影,很恨,很恨。 我却想叹气,恨,有用吗?能弥补吗? “梨香,我们回家去。”我扶起她。 她却推开了我,也不说一句话,直直地就往家里走。 我却不知道,这事已经瞒不住了,有人早就怕我爹爹不知,去闹了个天翻地覆。 脸隐隐作痛,我做错了什么吗? 暖风又吹来,落寞地带着小静往回走,两边的景色我看不进眼里,我很担心,我此刻竟然想着,要是上官雩在就好了,他会帮我教训那个伪君子。 可是他不在,我第一次想要依靠着人,我只能挺起我的肩膀,梨香的事,还有得操心。 楼玉宇,这个伪君子,这个小人,他究竟因为什么?梨香那般爱他,甚至愿意屈身做他的小妾,他都不愿。 难道,女人失了清白的身子,就会这般地没有自我,任人左右了吗? 我想,我不要这般。我宁愿单身一辈子,也不要沾惹上这些情事。 殷家,究竟哪里得罪了那楼玉宇呢?要这般地让我们身败名裂。 我带着小静回去,奇怪的是,后院的人也不知上哪里去了,连门也不看。 让小静回去洗脸,我在后院中竟然也没有看到一个丫头。 太怪了,有些不安在跳动着,我听到了前院有吵闹的声音。 那高亢的声音,气愤地叫着,那是爹的声音,他不能生气啊,吼叫得那么大声,我飞快地往前院而去。 入目的是林知府端坐在正厅里,还有一些着锦衣之人,我不认识,但是那脸上的神色,绝非善类。来者不善,不然,爹爹怎么会如此生气。 我看着爹爹,爹爹竟气愤得直喘着气,梨香跪在地上不语。 “爹爹。”我跑过去,“不能生气啊,上官公子交代过,爹爹万不能生气。” “殷青,不是我做下属的逼你,上面有令,严查碧玉紫花瓶,那花瓶可是在你府里找到的。在朝为官,吃的是皇家俸禄,殷大人私收赃物碧玉紫花瓶,这可是大罪。”他冷冷地说着,平日里对爹爹的恭敬和笑意早被那铁面无私取代。 “爹爹不会的。”我顺着爹爹的气,“我家根本就没有碧玉紫花瓶。” “你这小丫头可不要嘴硬,这是什么?”他指着桌上的一只玉瓶儿,“这就是赃物碧玉紫花瓶,这可是在殷府搜查到的。” 爹爹喘着气,“林天显,你好一个栽赃嫁祸。” “殷大人还是不要激动的好,这东西是好东西,所以连皇上也喜欢,要不然,也没有人会追查,不追查也不知道沽名钓誉的殷大人也会如此,让人心寒啊。殷大人对千金倒是不错,这般贵重的东西,也送给了千金。”他如鼠一般的眼光里,闪着笑意。 爹爹看着梨香,“梨香,怎么回事?” 梨香咬着牙看林知府,“林伯父,你们真是狠心,让楼玉宇把这个东西送给我,又这般地陷害。爹爹,我不知道的,我真的不知道的。” “这可不好说啊,楼玉宇可是你的爱郎,怎么会陷害你呢?莫不是因为你有了他的孩子,他不想负责,你就把责任推给他?” 我心凉了半截,爹爹一个呼吸不过来,竟然指着梨香就昏厥了过去。 “爹。”我手忙脚乱,我满心惊惧地叫,“奶娘,快去取药来,爹,你不要吓初雪,爹,你不要有事。” 我什么也不在乎,我不知道梨香和林知府争吵些什么,我只知道,爹爹昏过去了,爹爹不能生气,为什么林知府还要这般咄咄逼人?这是一个阴谋,一个设计已久的阴谋。 第八章 陷害殷家(4) 我正直的爹爹,我无知的妹妹,是哪里得罪了他? 那曾经和蔼可亲的面目变得那么狰狞可怕。 手忙脚乱地,煎药的煎药,掐人中的掐人中,我用力地扇走爹爹身边的热气。我泪如雨下咬着唇。我不想哭,可是,我真的忍不住,我好怕爹爹要是倒下,我和妹妹怎么办?我们从来就不知道什么叫做愁,是因为爹爹一直都在给我们遮风挡雨。 爹爹,我真的好害怕,好像一下子要面对很多扭曲的事。我更害怕你不醒来,上官雩说过你千万不能生气的。 什么都好,付出什么代价也好,不要爹爹你有什么不测,哪怕要我说那花瓶是我偷的,是我骗来的。 殷府让人包围住了,谁也不许出去。 我不知道风雨会将我殷家变成什么样,我只担心爹爹。 我大哭着,我连大夫也请不来,林知府连下人也不让出去,也不让一个人进来。 有记忆以来,这是我第一次哭得那么伤心,那么害怕惶恐。 我第一次觉得生命那么脆弱,真的可以说不在就不在。爹爹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我怕得咬着手,不敢出声,我缩在那里,无助地看着他,我好怕他会消失。 爹爹是我生命中的墙,不能倒下,我一直都依赖着他,我又恨我的脆弱,如果我够强壮,那么现在爹爹就不会没有大夫来看了。 我守了一整夜,天亮的时候,奶娘告诉我林知府来了。 我眼红红却不能倒下,我想依赖却要坚强。 那肥胖的林知府带着人进来了,“倪初雪,殷青是真死还是假死?贪污那……” 我不想听他说,听了我想吐,“林知府,我爹爹待你并不薄,为何你要这般来陷害我爹爹?林伯父,以前我尊你一声伯父,我以为你是正直之人,我真是错看你了,如此地不择手段。你根本不是君子,更不能为父母官。” 他脸变得乌黑又愤怒,“大胆倪初雪。” “我大胆?”我想笑,我止住泪,他不配让我流泪,我大胆还不如他这般卑鄙呢,“你设计害梨香,你要让我们殷家家破人亡,我们哪里对不起你吗?” 他冷哼一声,警告地说:“倪初雪,你胡说八道什么?再污蔑朝廷命官,罪可不轻。” 真好啊,才一夜呢,他就升为朝廷命官了。 他摸索了一会儿拿出一张纸,“殷青贪污罪证确凿,有负圣恩。削其官号,废为平民,全部家产充公没收。张大人念在殷青为官多年,不多加追究其责任,倪初雪,殷梨香,入宫为婢。” 好一个重判啊,爹爹大半辈子的清誉就这样赔上了,我知道这是一个阴谋,我恨,我还是无能为力。 我捂着脸,只能让泪水那样流。 爹爹没有醒来,一直没有,只是尚有呼吸,大树一旦倒下,鸟,才知道自己多脆弱,惶然无知,惘然如痴儿一般。 殷家就这样倒下了,快得让人难以置信,可是那明摆着的碧玉紫花瓶,让人无可反驳。 树倒猢狲散,我终是明白这个道理。 人走的走,散的散,殷家值钱的东西早就让人搜刮一空,我看着空荡荡的房子,心凉得想要哭。连住的地方都充了公,我和梨香从千金小姐,变成了要进宫的奴婢,而我爹爹,尚未醒过来。 当来依亲的堂姐带着殷雄和殷静走的时候,我不忍看小静的眼,他哭得稀里哗啦的,说什么也不肯走,堂姐夫硬是抱着他出去。爹爹是想要殷雄继承我们家的香火呢。可是爹爹倒下了,连他也要离开了,要是爹爹知道,会何等的伤心啊! 我抬头看着天空,我不让自己的泪再流下,这改变不了什么。 我无法阻挡他们的离开,我也说服不了他们帮我照顾爹,我家最风光的时候,收留了他们,能共安乐,不能共患难,我明白人就是这样的本性。我和梨香就要被送走,他们不走,这里没有人再养得起他们。 我可怜的爹爹,剩下他,怎么办呢? 我知道什么叫做人走茶凉了,当你没落的时候,连门前那开得灿烂的牡丹花,那一抹艳色你也留不住。 终于走完了吗?短短的三天。我扇着火,泪流满面,没人的时候,我才会哭。 浓烟熏得我眼好痛,好痛。呛人的药味让我难受。 “大小姐,”奶娘的轻叫声,“梨香小姐又在叫痛了。” 我回过头,“奶娘,你怎么还没有走?” 她接过我的扇子扇着火,沙沙地说:“大小姐,我不走,我一辈子在殷家,死也是殷家的鬼了。” “奶娘,我不再是大小姐了。”我哭着,扑入她的怀里,“奶娘,为什么天变得那么快?” “小姐,苦了你了,这人啊,总是复杂得说不清楚的,你要想通啊。” “奶娘,我怎么办?我怎么办?”前路,我不知道怎么办,“过几天,我就要让人带走了,我爹爹怎么办啊?奶娘,你老了,你怎么办啊?”我以前为什么不曾想过这些?我才知道,原来以前的我,有多自私啊。只顾想着自己,不曾为他们想过。 “啊。”是梨香的叫痛声。 我没有多想什么,跑到梨香的房里,她紧紧地捂着肚子,一些殷红染在裙子上。 “梨香。”我心疼地紧紧抱着她,“不要怕,我在这里,姐姐在这里。” 她喝下了那落胎之药,痛得脸无人色,苍白得让我害怕。 她只是叫着,不喊痛,那手指掐入我的肉里。 她满头大汗,连红唇都染满了血,我不忍看,紧紧地抱着她,抬起头,看到那让人撕得破碎的《梅花雪海图》,让她七拼八凑地胡乱裱了上去。 “梨香,痛就叫出来。”可恶的楼玉宇啊,上天要是有眼,就不要放过他。 梨香重重地吸气,“不痛,我死也不会叫痛,我殷梨香,是不会叫半声痛的,我会把这痛,给记到心里去。” 她依旧是那般的倔犟,梨香,不是你的错,错就错在一些我们还不知道的事。真的不是她的错,爱一个人没有错。 我们都得坚强起来,不能倒下,再痛,再苦,也不要让人看扁了。 我殷家,爹爹倒下了,还有两个女儿,还有我和梨香。 不明不白的判决,就让殷家败落。也不曾认真去查证来龙去脉,爹爹好歹也是三品官员,只因他不开口,就如此了结。梨香的话,是真话,但是,不会有人会相信她的片面之词的,楼玉宇,却不曾再出现过,他是一个噩梦,一个殷家的噩梦,一个阴谋的制造者。 第九章 入宫做奴婢(1) 有很多的东西,在人防不胜防的时候,在暗处,忽然捅你一刀,致命得让人无法还手。 我不知道那林知府守在暗处多久,林静如听说被选到宫里去了,却不是和楼玉宇一起的。 我恨他,但是我的力量不够,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要这般做,要这样对梨香,帮着林家来整我们。从他认识梨香的时候,一个阴谋就开始了。 明天就得让人押着上京城了。我等不到一个月,和那上官雩约好的一个月,我等不到。 这些事,让我和他错过,我想我和他也是不可能的了,想那上官雩是出身名门,家世不凡。我如今,只是一个人下人。我爹爹官位不保,昏迷不醒,我家,着着实实是家破人散,我如何能配得起他? 我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痛,时时刻刻纠缠着我,我忽略它,我不能让痛主宰我。 哀伤地走进我许久不曾进入的房间,这几天我都在爹爹床前侍候,连床也不曾沾过。 我蜷缩成一团,看着这空洞的房间,值钱的东西早就让人搜刮一空了。 阳光照进我的房里,亮堂堂的一片,可是我不觉得暖。 我也不想睡,我缩在那里,我还想着再寻找一丝过去的感觉,我就要离开这里了。 这里是我生活了足足十六年之久的地方啊,我如何舍得! 我多少快乐的时光,都是在这里过的。 这里分享我少女时的点点滴滴啊,我的珍贵墨砚,不见了;我的文竹,不见了;我的兰花,不见了。我的房间,已不再是原来那般了。 我仰视着周围,我只剩下什么?只有厚厚的一叠纸,让人放在地上,带不走的凳子、桌子。 画,我还有画,我不能这样倒下,爹爹还需要我。如果我连这个办法也想不出来,就真的家破人亡了,爹爹没有人照顾,他会死的。 泪,滑落下来,我有些兴奋,用手背擦去,抱着我的画,往前院跑去,“奶娘,奶娘。” 奶娘正在晒梨香的衣服,擦擦手,“大小姐。” “奶娘,爹爹不能有事,爹爹会有救的。奶娘,让人帮我把这画寄到京城去好不好?上官雩会来的。”我竟然很有信心地说,似乎我认识他很久很久一样,我觉得他看到画一定会来,爹爹就会好起来的。 “对了,还有这个,拿去托人快马把画送到京城上官雩的手里,叫他帮我。”我取下手腕上的一个玉镯,“我还有这个。”这是娘留给我的,我很喜欢上面的兰花,独一无二,梨香很喜欢,再顺着她我一直也没有给她。 叫他帮我,我不想说出这样懦弱的话,但是现在说出来,也没有什么。我已经快无路可走了,如果他不帮我,没有人能帮得了我照顾爹。 奶娘老了,我不能这么自私要奶娘帮我照顾爹的,她拿什么来养、来照顾啊。 应该还可以值几个钱,为了爹爹,这些身外之物再有意义,也要用来应急了。 奶娘推了回来,皱起眉,“大小姐,奶娘也有些贴身钱,这是夫人留给大小姐的,大小姐留着。”她有些担心地看着我手里抱着的画,“大小姐,这些,真的可以让上官公子来吗?” 我点头,“他会来的,奶娘。”我无比地相信啊。 那个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男子,他那般的傲骨,一定会说话算话的。 兰花玉手镯还是推给了奶娘,“奶娘,这个给他,这是我唯一能给得起的诊金了,如果他不肯来,奶娘,爹爹就拜托你了。我欠奶娘的,在有生之年,我必会加倍还给奶娘的。”相信是相信,后路,我还是要想好。 第九章 入宫做奴婢(2) 奶娘转过身,抹着泪,“你这死丫头,说的是什么话,奶娘不看着,你看吗?” 我鼻子一酸,也不好过,也许没有人知道,我失去了什么。一月之约,终是一个梦。 怪不得有人说,最好的梦,最不会实现,现实总是与美好的未来背道而驰的。 我将画交给奶娘,跪在地上,“奶娘,在殷府几乎过了大半辈子,初雪一直都让你操心,也无法为奶娘做些什么了,爹爹就拜托奶娘了。” 她摇着头,止不住地老泪纵横,“殷家是造了什么孽啊,竟然让人如此陷害,大小姐,殷家待奶娘不薄,只要奶娘活着一天,奶娘就不会丢下老爷,大小姐千万要保重,宫里,不比家里,宫女不比小姐啊。” 我咬着唇,要我在这短短的时间内成长,我可以。要我壮大,我是万万做不到的。 往日那些登门而来的贵公子、名流权贵,何尝有人来嘘寒问暖一声。 人间百态,好一个人间百态啊,人总是跌到最低了,才能看得清,什么才是百态。 我好自私,奶娘也老了,背也驼了,发也灰了,要她一个老人家来帮我照顾爹爹,这又于哪情,合哪理呢。 我尝到了人情冷暖,也知道了某些可贵的暖,那时不晓珍惜,总觉得奶娘多话。那美丽的时光在指尖里白白地流逝,我再也抓不住了。 奶娘不放心,这些东西要亲自送到京城,她说无论如何要请上官公子来。至于爹爹,她托了乡下的人来照顾几天。我知道奶娘的意思,她亲自去,就非将上官雩请来不可。 爹爹只能吃些东西,却连话也说不出。奶娘说,那是中风。 我最后看他的时候,他眼睛半睁不睁,我蹲下身,小声地告诉他:“爹爹,好好养病,我会照顾好梨香的,爹爹养好身子雪儿会来接你的。” 他的眼,似醒非醒,看着我,竟然有些泪盈出来。 我不忍看,多看一眼,我会哭。 梨香跪了下去,“爹,我殷梨香对天发誓,对你发誓,我必会让他们都付出代价,必要楼玉宇付出代价。爹,梨香还会要将殷家振兴起来的。”她恭敬地拜了三拜。 奶娘的亲人带了板车,我囊中羞涩,竟然连些钱也拿不出来。 梨香拔下头上的金花钿给他们,“好好帮我照顾我爹,以后,我必不会亏待你们的。” 梨香,她好样的,她恢复过来了,她有志气,我却在那些人的眼中看到了叹息。 只要生命还存在,有什么不可以的呢?奇迹,就是生命创造的。 人站起来了,就是托起了一些希望,只要不放弃,就多接近成功一步。 “初儿,保重。”奶娘沧桑的声音,在院里悲切地响着。 “奶娘,我会的。我会好好的。” “你可怨我?”梨香看着我,很认真地问。 我摇头,“梨香,不是你的错,不要再难过,难过也已于事无补,吃一堑,长一智,殷家不会就此败落的,人在做,天在看,那些人,也终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她“哇”地哭了出来,满怀的心酸,多少人都说梨香错,我知道她心里真的难过,她强忍着不说更让我担心。 我抱着她,“梨香,哭吧,把你的委屈,把你的怨恨,把你所有的烦恼都哭出来。”才几天,她竟然清减到这般。 以后,就只有我和梨香相扶着走了,我们是姐妹,我是姐姐,无论做什么,我要照顾好妹妹,这是我对爹爹的承诺。 关于上官雩,我心里疼痛着。 我不能再多想这些事,总会有纠心的痛。我要把他忘了,他只是一个很好的医师,我要把他忘了,否则,我就是折磨我自己。 第九章 入宫做奴婢(3) 我却不知道,我还会再见到上官雩。 门扉合了起来,大大的“殷府”两个字,映在我不舍的眼眸之中。 两个官府之人领着我和梨香走往官府,在那里集合之后,就会送往京城。 走一段路,回头看一看。这每一段路,我曾经那么的熟悉,我就要离开我的家乡,到陌生的地方,侍候陌生的人。 我内心彷徨不安,前路茫茫,没有一个人告诉我要怎么走,要怎么做。 命运,牵着我一步一步地往宫里而去。 甚至,路边有人认出了梨香,有人笑话梨香。 我拉起梨香的手,摇摇头。 她的唇角咧开一丝冷笑,“倪初雪,我不会再是以前的殷梨香,我会出人头地的,我会再回来的,我会让他们都付出代价的。” “梨香,不要这样给自己那么大的压力,成事在天,每个人的命运,多少都有一点让天牵引着走,该来的,我们总是避不过去。” 她轻笑,有些傲意,“他们是妒忌我的才华光彩,他们是要毁了我,我偏不会如他们的愿,成事在天,谋事在人。” 我觉得,事情不会是那么简单,很多的事情,牵牵扯扯。 梨香固然是才华出众,光彩耀人,一个楼玉宇就可以毁了她的名声。但是并不是这样的,他们的目的,就是为了往上爬,陷害我的爹爹。 再不甘心,那又如何呢?我们进宫,不是做主子,我们是做宫女,最最最底下的宫女。 为人奴婢,焉能像小姐那般自在,那般舒服。骨气,尊严,委屈,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梨香有才华,但是,宫女不需要这些,只要听命便是。 我的眼界真是小,我能想到,也只是这般的简单,入了宫,才知道什么叫做深宫如海。宫女,仅是会听命,还是不够的,不够的。 燕朝二十三年,皇上喜爱美女,在民间挑了不少女子入宫为妃为嫔,充盈后宫。侍候的宫女,也不断地增加,宫女,换了一批又一批。 若是过得去的人家,谁会卖身入宫里做奴婢呢?在宫里,妃子们个个权势遮天,死人,那只是张张嘴的事。 还不如在大户人家里做个丫头,也不至于连死了都不知道。 每三年就会淘汰一批年老的宫女,那时候,她们已错过了婚配之期,要嫁得如意郎君,比登天还难。 宫门一开,能不能出来也没个定数。 多少的悲哀,在那深深的高墙之内。 如不是贪那钱饷或者是有什么目的什么原因,有哪个女子会想要进宫做奴婢。 我和梨香是迫于无奈,入宫做宫女。 我们和几个贫苦的女子一起,其中也有一些像我们这般身份的人,大概也是家道中变,不得已。中途又有几个,其中有一个,很是好看,神清骨爽,秀外慧中,眼含精华而不露,若梨香一般艳光四射。 我有些担心,在宫里要是长得漂亮,也许是福气,也许是一种错误。 女人,都免不了会妒忌,但梨香很傲然,半点也不掩遮。 马车一颠一颠的,带着我们几个女子往宫里而去。 京城的路,并不如想象中的好走,那般的陌生,不如秦淮的路那样平坦。 闷热的天,连风都停了,我好想就这样倒下,永远不再想。 终究我是不能的,我十几年就那么不堪一击吗?还真是愧对了爹爹。 这就是京城的路,京城,一个让我不知会如何的地方,楼玉宇逃回了京城,上官雩在京城。 我和梨香却要进宫为婢。 燕朝繁兴几十年,京城自是人来人往,我们都惧怕着,我们都缩着身子,我们不再是自由的人。 第九章 入宫做奴婢(4) 马车并没有绕着繁华的京城走,而是从那比较僻静的地方往那远远看到的黄灿灿的宫里而去。 那像是一张巨大的嘴,会将所有的人,都一一吞噬般。 我听见,有人叹息的声音———“又是进宫的宫女啊!” 我的心在发酸,我想吐,是奔波太久了,是天气太热了,还是因为那人的话中之意? 我扶着马车栏杆,心在翻滚着,却吐不出什么,干呕得让我的心都纠结成一团。 不用照镜子,我都知道,自己脸色一定难看到了极点。 我曾想过上京城,能看到上官雩的药铺,只是他的药铺又叫什么名呢?我知道什么呢?我一无所知,我宁愿我不要知道,断绝了所有的念头,开弓没有回头箭,他纵使知道了,又能如何? 官府已编制好名册了,我,倪初雪的身份,不再是千金小姐,而是宫女。 宫里,最低最命如鹅毛的,就是宫女,曾有诗云:“未央宫墙青草路,宫人斜里红妆墓。一边载出一边来,更衣不减寻常数。”一边运出刚死宫女的尸体,一边送进新选的宫女。这是一幅多么凄凉的图画。 宫女又占后宫多数,她们无位,无品,供人调遣,受人驱使,景况很是落寞。 慢慢地靠近了皇宫的后门,我抬起头,惧怕地看着这传说中的皇宫。 夕阳将它拉得老长,有些黑糊糊一般,红红高高的宫墙,令人生惧。雄伟壮丽,摄人心魄,我连看也不敢多看,好几个穿着黑色衣服的男人出来,他们,都有一张光洁的脸,阴里阴气的,我知道那是被称为公公的人。 “这就是今天入宫的宫女吗?”一个上了些年纪,略微肥胖的公公尖着声音问。 赶车的人上前,“黄公公,正是,一共九人,名册在此,请黄公公过目。” 那黄公公看着我们,似乎不太满意,“行了,行了,念名字,一个一个跟着我进来。” “连秋池。”黄公公念到这个人的名字,我正感叹这名真不错,站出来的,却是那傲然的女子,那样的骨立神清,连那黄公公都多看了两眼。我想她必也是哪户人家的小姐吧!我却不知,我和她的关系,以后会变成那样。 “殷梨香。”他接着念,那眼光,终还是多看了连秋池两眼。 妹妹听到,站了出去,她的眼角、她的脸上都是那种傲然,让人叹息的美。 黄公公淡淡瞧了一眼又接着念:“倪初雪。” 我跟了上去,跟在她们的背后,鱼贯而入那深宫内院。 我听见,那宫门关上的声音,带着一丝的寒意,无情,感叹。如果我可以选择,如果我能,我一定会跑出去。 进去之后,连看也不敢多看,那黄公公就带着我们从左边一直走,我只觉得,四处都是繁花碧草,走了好大一会,进了一个四合院里。 那里,已有一个穿着宫装的女子在等我们。 约莫二十余岁,清秀净丽的脸上,有些风霜,眸里却是平淡如水。 一身碧蓝色的衣服让她的脸看起来更白嫩,她走到黄公公身边,轻露笑,“偏劳黄公公了。” “不敢,能为林司记做事,是老奴的福分啊。”他倒是谦虚得很。 她笑笑,淡声说:“卓儿送黄公公。” 送走那黄公公,她立在我们的面前,细细地将我们一个一个地打量着。 然后,她轻柔地笑了,“大家进宫,也不必怕,你们可叫我林司记,由我来给你们讲讲宫里的规矩、宫里的条例。”她说得很轻,也清楚。 她的平易近人,让我们紧绷的心都有些松了下来,我想,她必是温和之人。 第九章 入宫做奴婢(5) “无方不成圆,家有家规,宫有宫规,宫里,不比家里,一丝一毫,万不能错,无论你们以后能坐到什么位置,也要记住这句话。”她淡淡地说着。 又听了一些道理上的事,然后在一个女人的带领下,用晚膳,我知道,没有人会吃得下,大家心里都充满了害怕。 钟声一声一声地敲来,不知道是哪里响起的,我坐在我的床铺里,没有一点睡意。 这里狭小,黑暗,比我的小阁楼更差。 我想不到,这般明亮壮丽的皇宫,也有这样的地方。 这是宫女睡的地方,林司记,正六品女官的名称,专司为新进宫女讲宫规。 我觉得她是一个好人,她的态度,她的样子,她的柔和,从某种程度来说,让人有些安心下来了,她脸上的风霜也告近我,她是过来人,她知道身为下人的心酸。 皇上二十岁继位,二十三年来,喜好女色,二十多年来,一直未曾放弃过追寻美女。 后宫三千,何止三千。 众人沉睡我独醒,我睡不着,这是我入宫的第一天,就在这黑暗的地方度过。这么多天的难行路途,依旧让我心里想着千般的事,怎么能安然地入睡? 也许我是幸运的,没有遇到凶恶无礼、摆架子、再加上恫吓的嬷嬷,不然我会像是老鼠一样,抖着心惶惶然。 宫女睡觉,不能仰面朝天,必须侧着身子,两腿蜷缩着,一只手侧放在身上,另一只手平伸着,林司记说这是规矩,必须遵从,偶尔,会有嬷嬷来查,如果错了,会挨打的。 我看到,黑暗中,有几个女子就困难地做着那样的动作。 我试了试,真的很累,很不舒服,但是,我要习惯,做宫女,不是玩。我得留着命回去看我爹爹。 迷迷糊糊中,我又想起了爹爹,不自觉地,泪竟然流了下来。 哪里的歌声,曼妙地传来,我睁大了眼睛静静听着。 “你们听到了吗?”黑暗中,不知谁在说话,“有人在唱歌,很好听,不过我家乡的人唱得更好听,我想回家。”她有些哭腔。 她的话让一些未睡的人都轻泣着,“我也想回家。” 已是回不去了,我以为只有我睡不着,原来那么多人睡不着,这第一次入宫,对她们来说,也是万分的紧张。 我暗里叹气,这些声音,多稚嫩,我们都还小,见过的,经历的,都不多。只怕有些还未曾如我一般自由自在。我们又都不小了,十五岁及笄,就可以嫁人了,入宫为宫女,以后等待我们的,会是什么呢?顺利的话,三年可以出宫,也是十八九岁,能找的不是鳏夫就是身体方面有残缺之人,如果不顺利,就是六年也出不去,一生一世,老死在这深宫内院里。 高墙,总是用来关住寂寞的人,总是用来关住寂寞的心,它太高大,让人无法攀爬。它太无情,太多的叹息。 白头宫娥,泪连襟,开了宫门出去,早已是物是人非。 回家,这是放在心尖上的事,这是支撑着我们走过第一步的事,回家的意义,深远悠长。 从入宫的第一天就开始想着,想着无论什么,心里有了目标,才会让人路走得更远一些。 三年啊,悠悠长长的日子如何过?就这一夜,都觉得是那般地难熬。 我要学着去适应,我不能改变这里的什么,那我就要适应。在宫里,如果不适应,等待的就只有死亡,没有人会同情你,人情比纸薄,不过是一个宫女而已。 这里最多的,除了御林军,就是成千上万的宫女。 第十章 宫女的心酸(1) 无论多少的思念和哀痛藏在心头,日子不会因为这些而改变,而停留。 也不会有人停下来触摸我们的心,我们不是什么,只是宫女,太不出奇了。 宫里美丽壮观,却不是我们的地方,每天,却是要靠宫女来打理着这里的所有。我们只是宫婢,看到每一个人,都要弯下腰,都要垂下头去,以示尊重,宫女的衣服,都是绿色,一级一级身份的人,都是不同颜色的衣服。总之,绿在这里是最低下的色。 曾经我多喜欢这种颜色,我总觉得这是生命在延续,是一种萌动,让人会心,让人舒畅,却是宫女的衣服的颜色。妃子们多爱穿红色,却不敢穿桃红,穿大红。 花中之王是牡丹,最是艳丽娇美,桃红和大红代表着正宫。只有皇后娘娘和贵妃才穿的,红色能衬得肌如白雪,深得后宫妃嫔的喜爱。皇上有数不尽的妃子,每一个,不是我们能记的,我们只有跪在地上,连说话的权利也没有。 每一个妃子,自然有着她的随从,那些都是有些辈分的姐姐,讨好的话,是轮不到我们的。 林司记是一个不错的人,谈吐十分轻柔,总是把宫里的是非巧妙地转掉,然后告诉我们要怎么做,我很尊重她,我认真听她讲一切宫规,如果现在不学会,那么吃亏的就是自己。 林司记也总是喜欢看着我说话,用午膳的时候,别的人都走光了,我正扫着地,林司记突然进来,我赶紧行礼。 她轻轻地笑,“初雪,不必多礼,我和你没什么不同,我也是一个宫女,只不过待的时间长了,比你们年长些,你们这些人当中,我最是欣赏你。”她丝毫没有掩饰她的意思。 我有些诚惶诚恐,她笑笑:“初雪,没有别的意思,明天我就不能再教你们宫规了。我看你谈吐不凡,眼含慧光,我想你是有学识之人,入宫为婢也是不得已,这是自个儿的心酸,初雪,你不能改变这里,你就要适应这里,你做得很好。我进来的时候要是能做到你一半好,也就不必让自个儿心里吃太多的苦头,其实,人心都是肉做的,也不必把宫里想成是什么狼虎之地。” 我知道,她是让我要安下心来,我感谢她,她的亲和的确是缓解了我害怕紧张的心情。 她轻轻一笑,露出面颊的小酒窝,很是漂亮,“不过,你已为宫女,你得记住一点,不是你的错,也是你的错。说是你的错,就是你的错,宁愿认了,也莫要推了,记住这句话是没有错的,这些想必你也可以明白,你是个聪明的女子,但有件事我想你也得听听。” 我一惊,我做错了什么吗? 她摇头笑,“莫要怕,是关于你妹妹殷梨香,其实,我有意提醒过她几次,出众的容貌为她带来的,不一定是好的地方。初雪,你是聪明人,你最好劝劝她,初入宫这般,必会吃苦头的。” 我知道啊,梨香要是听我劝,她就不叫梨香了。她太美了,后宫的人,包括妃子,有几个能比得过她呢?她打什么算盘我不敢去猜测,我怕是她没打成算盘,小人先暗算她。我是比较偏袒她的,我承认。没有别的,就因为她是我妹妹。 我点点头,“梨香脾气有些倔。” “你们这一批进来的,就有三个是读过书的,包括连秋池。初雪,其实我有些事想要跟你说,我也不转弯抹角,我问你,你想不想去冷宫?”她直视着我。 冷宫,说到这两个字,大概后宫的女人最怕了。 我总是搞不清楚皇上为什么这样,那么喜欢美人,但是,又让她们住到冷宫里去。冷宫啊,就代表着不会出来了,只有新人笑,哪闻旧人哭,旧日黄花不如今朝露。 第十章 宫女的心酸(2) 哪个妃子不怕呢?宫女也不喜欢到冷宫里去。冷宫事儿多,而且,那里的人都是失了宠的,脾气性子不好且不说,连赏赐也没有。在宫里侍候人的,多少这些习气都会沾上的。能干者,圆滑者,讨人喜欢者,都能很快得到地位的上升,相信,没有人会想去冷宫的。冷宫里的主子,都没有了权势,只有空架子。 当然,我并不是因为那赏赐,因为什么提升。 冷宫,并不是一无是处的,冷宫并不若深宫里是非多,明争暗斗多,宫女,多是被看做棋子的,主子错了,宫女总是顶罪的。一个侍候不小心,理由层出不穷,没有想不到的,只有不敢想的。如果得罪了人,赏给太监玩弄,更是让人心寒。 我这些天来,就听到不少这样的事,年长一些的宫女讲起来,每每让人心寒。 而冷宫,那里的人再争,也只是女人之间的争斗,不会再出头。宫女错了,就是错了,也无人太管得着,而且,在冷宫也较为自由,三年一度,自不会有人多加挽留就能出宫。 选择冷宫,也就选择这几年中,不能出人头地。 我本无这心,我只要能平安出去,我不想去争,我没有野心。 我点点头,“林姐姐,我愿意去,只是梨香,我不敢擅自替她决定,她可能志不在那里。”我说得有些委婉,心里比谁都明白梨香是不会甘愿为一个宫女的,我毕竟是她的姐姐,十几年了,我焉能不了解她。她想获得一些青睐,最好,是来自帝王的。 林司记听我这般说,眼里有一抹赞赏的笑,“这么多人中,我不敢说我能看准谁,可是你眼中的无争,我是看得清了,你倒是明白了,我也不会委屈你。冷宫也不是什么冷若冰霜的地方,比那些是非之地,却是好许多。” “我只想能平安过三年,然后我能出宫。”我坦诚相告。 她叹口气,“如果当年我也去了冷宫,想必我也出宫了,在那里,倒也无人特意留着。我明天让卓儿带你到冷宫里去,宁妃娘娘是个性子极好的人,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我心里一酸,“谢谢你,林姐姐。”到了宫里,还能遇上这般好的人,是我的福分。 她轻笑,“也只有你才会说谢,换成别的宫女,怎么会去冷宫?不认为我是针对她就不错了。” “林姐姐是好人。” “好人?什么才是好人呢。你们的每一步,都是我曾走过来的。”她有些嘲笑,“宫女也是人啊。” 是啊,宫女也是人,我真的很感谢林姐姐。 已是八月了,猛烈的阳光照得人头顶生烟。 第二天,我跟着卓儿去冷宫报到,一句话也没有说,遇到人,我总是照着林姐姐所教的礼数弯腰低头。在宫里,无论是多大的年纪,只要任的职大,就得称其为姐姐,并不直呼其封号,由穿着的衣服可以辨认得出来。 冷宫越走是越偏僻,一些人总是离这里远远的,怕是染上了那晦气。 里面的妃子不能出来,而外面的人,压根就不想进去,只有一些宫女才能随意地进出,却也是极少人愿在那里侍候的。 冷宫不愧是冷宫,那参天大树,将那毒辣的阳光都挡了去,大概是年久不修剪,处处是鸟窝。大片的阴影,映照得就有些让人心里发寒了。听人说,一到晚上,就有乌鸦在那里叫,叫得让人心里害怕。 再进里些,是一片林子,能看到最多的就是树,大树小树大片小片的。失修的房子不规则地建起。皇上对待冷落的妃子总是不在意的,这般的冷冷清清,这里和那雄浑大气、壮丽无比的宫殿相比,差之千里啊。 第十章 宫女的心酸(3) 不过,我喜欢这里的幽静。忽然一些尖叫声、哭叫声传来,吓得那卓儿也发抖,指着路说:“你从这里一直进去,就是宁妃娘娘住的地方,我就不送你了。” 我点头,“谢谢卓儿姐姐带路。” 她挥挥手,逃也似的跑了起来。 我仰头看着天空,同一个天空,总是有不同命运的人,无论是圈在高墙内的,还是高墙外的。 我想,那林司记和这个宁妃必是有些关系吧。不然,她随便挑一个便罢,为何选我来?并不是我与世无争的眼神,而是,我能做得好,我能尽心,因为我无争,所以我不会想别的。 我要写信,但是我不能,我要得到消息,我也不能,我的身份太低下了。我如今听林司记的话也不是没有自私之处,她在宫里多年,必也是有些渠道,我想写信出去。 今天安排每个人的去处,命运,也就这般地开始了。 让我惊奇的是,那连秋池竟然被选去了丽妃娘娘的宫里。丽妃,可是皇上现在宠爱的妃子。如此的美差,让梨香眼都红了。 而梨香,却被安排在洗衣处,和几个宫女一起。 我有些放心不下,林司记总算是还看在我愿意来冷宫的分上,对梨香的事,还费了些心思。 如果不是各宫直接来要人,一般就会由着上面派下名额,她写名单递上去。 她的这个位子,说吃香也是,说得罪人也是。怪不得,我总看到她眼里有些无可奈何和叹息。 安排梨香洗衣,也能避开一些妃子们的眼红,毕竟妒忌之心是有的,她长得美,是她的幸,也是她的不幸。如果真的让皇上看到了,那么,不为她惊奇吗?洗衣的活是脏和累,没有一个妃子会去那里看的,倒也安全不少。 梨香愤愤不平,谈起林司记有些咬牙切齿的,我总是不明白梨香为什么就那么想飞上枝头,想那皇上,也是四十有三,沉溺酒色之中,虽然宫里不许人谈论到妃子和皇上,但是我就是猜也能猜到,皇上也不会如何的健壮。和那么多人争一个,要是我,我才不会去争。 也许我看的书多了,脑子总是不如别人,奶娘以前总说我有些转不过弯的。我喜欢的,就是一个和一个单一的感情。 最后人老了,珠黄了,这冷宫,是归宿吗?还不如成就一世清白,长伴青灯。 而且,梨香再美又如何?她已不是清白之身,她要明白一件事,皇上的女人,是不容忍半点不清白的。 我是如何也料不到的,梨香是那么的大胆,真的还敢去招惹皇上。 我踩着小步,往那小路的尽头而去,耳边,还能偶尔听到远处渐渐变成低号的哭声。 皇上是不会听到的,女人何不爱惜自己多一点?一直一直地哭,只会让自己的泪水变得更廉价,连自尊也没有。 宁妃的这个小院落收拾得还算是干净的,我吸口气跪在外面,恭敬地说:“宫女初雪觐见宁妃娘娘。”如不是冷宫,以我的身份,是不会见到任何一个妃子的,而是直接去见侍候妃子的嬷嬷姐姐们。 等了好久,太阳晒在身上热辣辣的,才听见里面有脚步声传来。 门“吱”的一声打开,我也没敢抬头,伏在地上,“宫女初雪见过宁妃娘娘,宁妃娘娘吉祥。” “我不是宁妃。”低沉苍老的声音响起,我微抬起头,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一双绣鞋,平实的灰色布料。 不容我多想,那苍老的声音又叫:“跟我进来。” 我起身,有些惊恐,原来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嬷嬷,我有些胆怯,我听说上了年纪的嬷嬷,总是想着法子来折磨人,因为她们在宫里都是一辈子了,心也老了,冷了,硬了。 第十章 宫女的心酸(4) “关上门。”她突然冷冷地说。 我吓了一跳,赶紧回头去关上那木门,这木门就和这嬷嬷一样,上了年纪了,一动就吱吱作响,在这沉静的地方,听起来让人有些害怕。 我关上门,加快两步地追上那年老的嬷嬷,踩着厚厚的落叶,走往那院落里。 虚掩的房门,有着浓重的药味,我觉得呼吸也重了许多。 “是谁啊?”屋里传来声音,却是清晰而好听。我想必是一个美人,说话的声音,那般的娇柔好听。 老嬷嬷轻声地说:“宁妃娘娘,是来报到的丫头,想必是林司记派过来的。” “都说这里不必了,她还操心,陈嬷嬷,你自个儿安排吧!”接着是猛烈的几声咳嗽。 那陈嬷嬷一听,有些焦急起来,“你自个儿去打扫院落,机灵点,别吵到宁妃娘娘了。”她吩咐完,就钻了进去合上门。 扫地倒是不为难,这院里种了一株花,还有紫色的小植物,我不知道叫什么名字,那白色的小花,满树都是,还有一些小树,满院都是尘埃和落叶,只有一个嬷嬷,还要侍候着那生病的宁妃,怪不得那林司记要派两个宫女过来,想必和这宁妃亲近得很。 我打来水洒在那没有草的地方,再在角落边找来扫帚仔细地扫起来。 我在家里时,也没有做过这些活,我埋头苦干,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有午膳吃,这冷宫里,就连午膳也省了吗?肚子饿得直叫,也不敢吭半句声,扫完了,我又打来水,将地上、栏上、木墙都细细地抹洗着,再给草啊,花啊,都浇上水。 我不知道该干什么了,我肯定不能现在回去的,我站在廊上不敢到处走,林司记有说过,做宫女是不能有自己的行动的,只能听主人的吩咐。 小窗支了起来,我一惊,又低下头,“嬷嬷。” “你是新来的小宫女?”好听的声音问。 我听出是那宁妃娘娘的,吓得跪了下去,惶恐地答:“是的,宁妃娘娘,奴婢叫初雪。” “你倒是有心,这一浇水,也没有什么尘灰飞扬的,整个院落看起来都干净又清爽了许多。初雪是吧,不必多礼,这里是冷宫,不是皇宫,起来吧!”她的声音好轻柔。 我提起的心放松了下来,“谢谢宁妃娘娘。” 她轻笑,如风一般的柔和,“一身都是汗,去打点水洗洗吧!” “宁妃娘娘,你又吹风了,你的身子要多休养不能吹风啊。”陈嬷嬷不赞同的声音响起。 我看那宁妃娘娘,真的好优雅的一个女子。秋水般的眸子纯净得像是孩子一样,黑白分明。她的气息,让人着迷,让人放松,瘦削的肩骨,尖尖的下巴,冷宫的人,总是清瘦的。 她浅浅一笑,“陈嬷嬷不必担心,今天已好多了,你也没有用午膳,现在已错过时候了吧,带这个小宫女到小厨房去弄些吃的吧!” “娘娘,你就是操心得多。” “去吧,这里不用侍候,我倒是喜欢看这样子,轻风吹一吹,闻一些清爽的气息。”她像一个小女儿家一样趴窗前看那开得正美的花。 忽然发现些东西,眸子一亮:“我的天珠很漂亮了,我怎么没有发觉呢?陈嬷嬷,快,快扶我去看看。” 当那无奈的陈嬷嬷搀扶着宁妃出来的时候,我才看见,那宁妃的身子,单薄得可以,似是一阵风就可以将她吹走。长长的发,几乎要垂到她的脚踝。 她走到那株紫色的小植物边,蹲下身看着,“我的天珠啊,陈嬷嬷,你看见了吗?我的天珠啊,这么美,这么好看,皇上最喜欢了。” 第十章 宫女的心酸(5) 陈嬷嬷转过头,我看到了她眼里的泪。 “初雪。”她突然叫我。 我上前,弯下腰,“奴婢在。” “不必叫什么奴婢,这里,就只有我们三个。初雪,以后,好好帮我照顾这天珠,紫色天珠是皇上最喜欢的,就要这样子,光光亮亮,开得这么的干净漂亮。”她欣喜地说着。 陈嬷嬷朝我眨眨眼,我明白了她的意思,恭敬地说:“是,宁妃娘娘。” 她笑了,眯着长长的眼,笑得很满足,让人看了也觉得会心。 可是没一会儿,她又猛烈地咳嗽着。 陈嬷嬷赶紧扶起她,抚着她的背,“娘娘,娘娘。初雪,快进去拿药来。” 我进房里拿药,一进屋,浓浓的药味让人头昏,看到桌上还放着乌黑的药,便端了出来。 宁妃娘娘的脸色已经变得苍白,陈嬷嬷接过药有些颤抖,侍候着让宁妃娘娘服下。 她刚喝下一点,却又吐了出来,大口大口的鲜血也吐了出来。 我吓了一跳,陈嬷嬷一跺脚,“初雪,你好好照顾娘娘,我得去请张御医过来。” 我点头,接过手扶住了宁妃娘娘,看到血,我莫名地怕,我想到了我的爹爹,也是这般病着。 宁妃多瘦削啊,她手指抓着我的手腕,像是爪子一样,枯瘦的手指和手腕,露着沉重的青色,让我觉得这是生命在流逝。 我的泪也滑了下来,“宁妃娘娘。” 她靠在我的怀里,急促地喘气。 我半扶半托着她进房,她真的好轻,让我心寒啊,冷宫的女子,都是如此吗?冷宫的女子,都是这么痴情吗?还想着皇上,还为他种天珠,可是,他再也不会来了,纵使来了,看到宁妃这般瘦骨嶙峋,他岂会多看?皇上的妃子,都是国色天香的美人啊,更多的是珠圆玉润,盈秀生香。 里面是两间相通的房子,她的卧室在里面,简朴的布置,我竟然轻易就能将她抱上床去,害怕地擦去她唇上的血,给她顺顺气。待她没有那么喘息了,倒了些水,小心地让她喝着。 她松了一口气,似乎没有那么喘了,“初雪,你倒是会照顾人。” “宁妃娘娘,初雪的爹爹也是这般生病,初雪不孝,才侍候了爹爹几天。” 她展颜一笑,有些虚弱,“苦了你了,初雪。” 长压在心里的辛酸,一泻而出,我的泪扑簌地落下。 苦了我了,我一直都压在心头里,她这淡淡的一句话,竟然是我心里所有的平衡点。 幸好没一会,那陈嬷嬷就带着御医来,我站在一边听候吩咐,也忘了所有的饥饿,我希望宁妃娘娘不要有事,她是一个好人。一个好的妃子,一个好的主子。 一直就折腾到了晚上,宁妃的药之类,都是陈嬷嬷亲手熬,不假他人之手,也不让我插手,后来,我才知道后宫中有多黑暗了。 待宁妃睡着之后,陈嬷嬷才对我说:“明天,你就早些过来。” 我点点头,“是的,嬷嬷。” “娘娘很喜欢你,你打扫完院子,就多陪陪娘娘。自个儿打理干净一点,娘娘喜欢干净。”她看我一眼。 我才知道,我仍是满身灰尘,“是,嬷嬷。” “去吧,去吧。”她挥挥手。 在宁妃娘娘的外间,搭了张小床,她就在那里守夜侍候着。我踏着初升的月光,听着那不知哪个院落传来的声音,出了冷宫。 我是在打赌吗?我赌对了,宁妃是一个好主子。 我会尽心尽力侍候她的。这么久以来,除了奶娘知道我的心酸,谁会说一句呢?就连梨香也不闻不问。 我很坚强,可是,我真的很苦,我的恨和我的无奈总是交缠着。 第十章 宫女的心酸(6) 我回到了我住的地方,冷宫现在还没有我的栖身之地,我得回到宫女们休息的地方去,一般的宫女制度是轮班制的,有人侍候晚上,就有人侍候着白天。 差不多都回来了,却独独不见梨香,我有些焦急,赶紧去问那些和她分在一起的宫女。 “梨香怎么还没有回来啊?” “她还多的是衣服没有洗完呢。”一个人边咬着馒头边说。 每人一个馒头,一碗薄粥,就是我们的晚膳,我在家中,连下人也不至于此。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不是来做小姐的,我是做宫女的,我喝下薄粥,寻了张纸包起两个馒头,“姐姐们,我去找梨香。” “我劝你还是不要去了,她今晚估计是回不来了。”有人有些怨气地说,“她一去就开始发脾气呢,也不洗,掌管洗衣的嬷嬷分更多给她,她还想要指挥我们帮她洗。我们都是一样的,为什么要我们帮她洗啊?她以前是千金小姐,现在入了宫,就得看清楚一点。” “对不起。”我愧疚地说,“梨香使性子了。” “倒是不关你的事。”那人冷哼着,用过粥,就坐在通铺上,和一些宫女聊天。 我揣着两个馒头,往洗衣宫而去。 月亮有些清凉,四处都挂着宫灯,却燃不亮我的心,幽幽深深的,优雅的琴声传到耳中。我踮起脚尖一看,远远的地方,明亮的宫灯,传来歌声乐声。哪宫的妃子在尽心,大概是皇上宠幸吧,可怜了冷宫的女子,比宫女更不如,半步也不能出冷宫。 皇上企图用那高墙,来挡住不想见的人。 伴君如伴虎,我知道书上并不少这一类的故事,今朝她人笑,明日谁人哭。 一个不高兴就会到冷宫,等待皇上宠爱的女子太多了,谁会记得,她曾经艳绝后宫,帝王的爱,从来都是薄弱的。我不知道什么是爱,爱离我太遥远,我的姿色,适合做宫女。 可是想到后宫那种天珠的宁妃,我鼻子一酸,竖起肩头往洗衣的水池边而去。 孤独的灯下,只有坐在那里托腮的梨香。满堆的衣服,在她的身边。 “梨香。”我轻轻地叫。 “嘘。”她小声地说,“别吵,多好听的曲子啊,皇上想必是在那里。” 我叹气:“梨香,不要想太多了,如果我们连宫女都做不好,别说出宫看爹爹,就连活着的机会都没有,宫里不会养闲人的。”尤其是,我们不能当闲人。 梨香的脸色一变,皱起了秀眉,“我的骨子里,可没有那么贱得只要做一个宫女,你就这么点长进,就想做个宫女。那么你一世都抬不起头来,就注定是做人下人的料子,倪初雪。” 我摇头,“梨香,竹子不是一天长高的,你是远怀大志,可是,梨香你想过没有,你要是没把这些衣服洗完,明天,你就会挨上鞭子,也许,她们会毁了你的花容月貌。” 她站起身将身边的衣服狠狠地踩上两脚,“我殷梨香竟然落到如此的下场,倪初雪你说,我比那个连秋池差吗?为什么她可以分在丽妃的身边?那里,可是经常能看到皇上。我呢?我竟然洗衣,连那些老蹄子也欺负我,让我洗,让我洗。”她狠狠地踩着,发泄着心里的火气,“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们加倍来偿还。” “你确定,你有那一天吗?”我不留情地说着。 我可以闻到,她浑身的火气四散,但是我不得不打碎她的高傲。太高傲,我怕有一天看到的是伤痕累累的她,连她自以为是的容貌也不复存。宫里多少美人啊,梨香的美,到了这里,也就显得不怎么出众了,最低下的宫女没有漂亮的衣服,也不能上妆。 第十章 宫女的心酸(7) “倪初雪,你是在妒忌我吗?你就非得跟她们一样打击我吗?看到我这样,你开心了,我知道,你一直都觉得我挡着了你。”她气呼呼地叫着。 “那你看清了没有?我们现在不是千金小姐,不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我什么也不想求,我只想着能平安,能出宫,还有看到爹爹,你就不想吗?爹爹是多疼爱你啊。”我含着泪,有些急愤,我希望她能明白。 家里已经这样了,我不想再出什么事,她明白吗?她明白吗? 她咬着唇,有些低泣,没有再说话。 我闭眼将泪水逼了回去,给她两个馒头,“去吃点东西。” 我坐在水池边,将水提了上来,泡着衣服,然后,一件一件地搓起来。什么都得学,人不是一生下来就什么都会的,什么都不学,就什么都不知道,只有经历过这些事,才知道,以前的我们,是何等的幸运。 “这馒头又冷又硬又难吃。”她微带着哭腔说。 我知道她把我的话听进了,松了一口气,“总是要吃的,人不吃东西就没有力气,就活不下去。” “我发誓,我不会甘愿做一个宫女的,不就是洗衣服吗?有什么大不了的,以后,我必要她们都付出代价。”她走过我的身边,我洗一件,她就拿到水池去淘干净。 过了好一会,她从背后抱住了我,“倪初雪,幸好有你。” “我是你的姐姐,梨香,我一身汗呢。我们姐妹齐心洗完了,早些回去睡。以后别跟她们对着干,我们尚是新进宫的宫女,没有权势,没有人脉,吃亏的是我们。” 在这一堆汗味十足的地方,谈不出什么清香淡雅,但是我觉得舒心了。 她洗涤着衣服,闪着银光的水轻轻作响,一边拧着水一边说:“可是,她们真是太不公平了,为什么有些人就分在那么好的地方?” 发泄吧,她发泄出来就没有什么事了,只要想通了就好。这宫里,少她一个不少,多她一个不多。也许她觉得自己不是微不足道的,她不甘心,她愤怒,不像秦淮那里,天天围着她转的人,多不胜数。她觉得受冷落了,她生气。 无论她在宫里受不受人重视,我永远都会牵挂着她的。 “梨香,何必和别人攀比,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等你吃够了这些苦头,你就什么也不怕了。”我倒是不觉得伴在丽妃的身边是什么美差,得宠之人,通常脾气不好,再说了,皇上那么多妃子,不可能夜夜宠幸丽妃,女人一旦失宠,就会拿宫女出气。 或者进一步说,一个妃子得宠,多少眼睛在看着,什么陷害啊,见不得人的事,都会少不了,宫女就免不了要受罚了。 我这般想,我竟然不知道,我还真的想对了一些事。 两姐妹一条心,其乐也融融啊。 大半夜的时候,大堆的衣服已经洗完,晾上去,觉得有一种快慰,这一天,终于过去了。 第十一章 命贱如草(1) 汗水贴着衣服很不舒服,已是三更了吧,也没有什么人,我晾衣服的时候,看到梨香已坐在挂满衣服的那一头熟睡了,真是累坏她了。 那么多的衣服,像是屏幕一样,我想,我偷偷擦洗下身子也没有人会看到的。 这里还有宫女的衣服,也可以换一身干净的,不然明天我没有时间打理自个儿。我滑下水池,清凉的水很舒服,这里是从山上引下来的清泉水,下面铺的是大理石,劳累了一整天的身子泡在水里,我舒服地叹息着。 我仰起头看到满天的繁星,有些迷离,离我是那般遥远。我听说,一个星星代表着一个人,哪一个是我呢?我连角落都沾不上吧,连看也看不到,只看花了一双眼,垂下头细细地搓洗着一头的青丝,满头是汗,我也是受不了的。 四处看看,快速地将衣服褪下肩胛,只露出雪白的肩,掬起清凉的水洗着。好舒服啊,一天的劳累几乎都消除了。 “你是谁?”一声男人的厉喝,惊得我七魂飞了三魄。 我脸色一白,来不及拉高衣服,赶紧想转过头去。 “别动。”背后的那人冷冷地说着。 我一动也不敢动,紧紧地咬着牙。 过了好一会,背后的人开口了:“原来是个女人!” 我赶紧要拉上衣服。上衣几乎是让我褪到了腰间啊,害怕似乎有些消失,羞红浮上了脸。 “叫你别动!”那声音又不悦地叫着,带着一股让人无法拒绝的霸气。 我手不敢动,露在水面上的肌肤,好冷,我能感觉得到,后面那逼人的视线,是公公,还是御林军?我听说,御林军对宫女,也曾有过奸污之事。 他越来越近,我越来越害怕,听他轻轻靠近的脚步声,就只是两步,也是沉稳而有力,那月光下的影子,幽长而乌黑。 “好漂亮的肌肤,这肩胛,像她。”他突然放轻了声音,有些赞叹地说。 这让我讶然,我感觉到他的靠近,身子开始发抖。 “你是宫女,哪宫的?”他带着一丝随意的清亮声音问我,“半夜三更在这里,倒是不怕死。” 我点头,却不敢回头,从我腰间的衣服可以看到,我是宫女。梨香,我多盼望着梨香快些醒过来,然后吓走他。可我又怕,要是他看到了梨香的姿色,还会放过她吗? 他的手拨开我的湿发,我颤抖着想沉入水中,胆小的我,却不敢。他的黑影盖着我,那般的高大,几乎看不到一点我的影子。可能他一只手,就可以将我的脖子掐断。 他的手在我的纤背上轻滑着,“如此的凝脂雪肤,在月光下,可真是一个好风景。” 我吞着口水,全身的肌肤都敏感地张着寒毛。 他似乎感觉到了,有些失笑,移走了手。我松了一口气,赶紧拉上衣服,他却一手抓着我的湿发,让我痛得不能沉入水底去,我双手捂着脸,不让他看到。 “你这个宫女,好大的胆子,叫什么名字?”他不留情地拉我的发,冷厉地问着。 好痛啊,我忍着痛,“我叫小桃。” “你是不是想让整个皇宫的人都知道你这小宫女在这里脱衣净身?”他可恶地说着,压根就不信我说的话。 我的名字,万不能说给他听的,“我叫青青。”我呜咽着说。 然后他放开了我,我浸入水中,不再冒头,鼻子里呛得发痛,眼睛也不能睁开,耳朵里什么也听不见。 一只大手抓住我的发,让我的头出了水面,似乎带着一些眷恋,一些好玩,一些命令:“明天这个时候,再到这里来。”远远地,似乎有人来的声音,他放开了我,大踏步而去。 第十一章 命贱如草(2) 我看着影子离开了我,松了一口气,受惊吓的心还在猛烈地跳着。我赶紧上岸,用湿发掩住我的样子,我怕会有人暗中看着。 在晾着的湿衣中,我看了许久也没有人,才抖着手将干衣服换上,擦擦湿发,再到一边去叫醒梨香,惊魂未定地回到秋菊院,也就是我们休息的地方。 青青,那就让他去找那个青青吧,这个男人有些恐怖,幸好我应付过去了。 第二天一早的时候,我就去了冷宫,我把昨夜的事都藏在心里,对谁也不敢说。 反正,我不会再去洗衣池,梨香有了这次教训,她会学乖的,不会再跟自己过不去了,她并不是不聪明,就是想不通而已。 她的什么大志,我真的想不通,竹子不是一天长高的。 算了吧,我管不了她,人各有志,我能做的,能帮的,我已经尽力了。 我不知,所谓的冷宫,为什么要弄成这样冷冷幽幽的? 其实如果将这里的枝丫去掉一些,也会多些阳光,这些树不知是哪个朝代留下来的,到如今,已是参天大树了。 冷宫里,又是谁的哭声,凄凄凉凉的。我有些无奈,女人的眼泪,留不住什么。留不住君王,留不住年轻。她们却要在泪水中度过,用哭,才能发泄她们心中的不满,或者是无尽的后悔。 早上和我一样,也有些宫女到冷宫里来,只是,骂骂咧咧的,有些人听到哭声,不屑地骂:“那个红嫔,又在那里鬼哭了,搞得这里像鬼屋一样,我要是皇上,我也不会到这里来半步,我更不会到她那里半步。”她骂得有些尖酸。要是那红嫔听到,岂不是心里更凄惨几分? 另一个宫女笑笑,“你啊,就是嘴巴刻薄,还敢说皇上?你要是皇上,那我就是皇后娘娘了。” “走吧,别管她,我们去那边的树林转一圈再回来,反正没人管。” 两个宫女相笑着往一边而去,那里,是一条人工筑起的水道,也供应着宫里的用水。我抬眼就看到陈嬷嬷吃力地提着水回来,我赶紧加快两步,“陈嬷嬷,让我来。” 她年老了,一木桶水提起来有些吃力,我看到她的衣服泼湿了不少,我和她一人一边,提着也轻松一点,往宁妃的小院而去。 “陈嬷嬷,以后这些吃力的事让我做,我年轻,有力气。”我觉得让老人家做这些吃力的事是一件罪过,而且,她真的老了,背也微驼了。 陈嬷嬷斜看我一眼,“你倒是会说话。” 我有些吃惊,我会说话?我最不会讨人喜欢了,这些,只是我凭心而说的。 我家的奶娘,比陈嬷嬷更老,还要侍候我爹爹,更是辛苦啊。 “宁妃很喜欢你,你多陪她说些话,千万不许提到‘皇上’两个字,也不得提‘以前’这两个字。”她有些尖锐地说着,“更不能让娘娘吹风过久,伤了身子。” “是的,嬷嬷,我都记下了。”不能提,是怕又让宁妃伤神吧。 她那天的兴奋,那天的高兴,我都看在眼里。一个为情所困的女子,情,到了深处竟然是这样,幸好我不太识情,我只知道,上官雩那被我气到跳脚的表情。他看着我,说,在家里等他一个月,等他来提亲,我害羞了,这算是情吧,真是青涩啊。 将水倒入院里的缸中,尚是不满。 我抹把汗,“嬷嬷,还有木桶吗?我去挑一次回来就可以了。” 她看我一会,似打量我能不能挑,又找了个木桶出来,“你等一等,我去找两根绳子。” 她找来绳子,还找了一条结实的木棍给我,“去吧,小心点,别摔破了桶,这里可不多东西。” 第十一章 命贱如草(3) “是,嬷嬷,我会小心的。”我轻笑,我知道,她已经开始慢慢地接受我了。 我还是第一次挑水,我提了上来,试了试,好重啊,我蹲在那里,几乎站不起来。 在前面一点的草地上,两个宫女在笑,“连水也挑不起来,你看。” “是啊,她的样子,难看死了。” 我吸了一口气,用后颈,硬是挑了起来,有些摇摆,压得我直喘气,脚下也不稳,我咬着牙根,一步一步地朝院落走去。 中途,我不知歇了几次,水也泼了不少,终于将水挑了回来,放在院门口,轻轻地开了门,提了桶进去,将水倒在缸里。 原来,挑水也这么难,后颈痛得我直不起头。 我拿起扫帚正要扫,陈嬷嬷从屋里出来,端着两个热乎乎的包子,“吃了再干活吧。” 我有些感动,看向她的眼,她移开头。 我接过,“谢谢嬷嬷。” 她没说什么就走了,宁妃今天睡得很晚才起床,却没有出来,陈嬷嬷要熬药的时候,就让我进去侍候着宁妃。 她无精打采地坐在桌边,双肩垂下,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美丽的眸子有着悲哀。 她的脸瘦得就只有巴掌一般大小,我心怜她,守在她的背后,拿着梳子,细细地给她梳着长发,一点也不敢扯到了,我怕她就算是断一根发,也会痛得受不了,太羸弱了。 这房里的药味好浓,浓得让我也受不了,我只能忍着,宁妃不能吹风,连窗也不能开。 “初雪,我老了吗?”她垂下眼睑,反过镜子,不去看那影像。 “宁妃娘娘不老。” “你是在讨好我吗?”她有些尖锐起来。 我摇头,“宁妃娘娘,初雪不知道老是什么,其实,心最重要,只要心里活得年轻,就会年轻,觉得自己老了,看天空也变得苍茫了起来。” 她有些好奇,歪头看我,“你读过多少书?” 我知道她好奇就不会再尖锐了,轻轻地笑,“宁妃娘娘,初雪打小就喜欢看书,初雪并不知道读了多少书,喜欢看,就一直看,也没有去数一数有多少。” 她也轻笑出声,“你这丫头,一看就知道你肚子里有才华,会写字吗?” “会,只是,初雪的字不好看。”我认真地说着,我只顾于画,在字方面,就逊色了不少。 “那以后,我教你写字。”她兴奋起来,像是找到了什么事做一样。 我吞吞口水,“初雪不敢。” 她有些不高兴,皱起了细眉,“你不想跟我学,还是你看不起我写的字?陈嬷嬷,陈嬷嬷。”她扬起声音叫,却也是不大,依然是细细柔柔的。 在外间熬药的陈嬷嬷擦擦手走进来,“宁妃娘娘,有什么吩咐?” “去拿我的字帖出来让她看看,我双手能书,以前,别人想学,我还不想教呢。” 陈嬷嬷朝我挤挤眼,我赶紧点头,“娘娘,初雪能跟你学,是初雪的福气。” 她又单纯地笑了开来,“这才好,我喜欢听话的宫女,以前,皇上可爱看我写字了,春联啊,帖子啊,宫里没有人比我写得更好。”她有些自豪地笑着。 我鼻子一酸,宁妃娘娘只活在自己的记忆中,她一直都徘徊在以前,她不想去看现在,有时候,她会那么的通情呢。她会说“苦了你了,初雪”,又还像个女儿家一样,谈到皇上小脸微红。我猜不出,宁妃娘娘究竟有多大年纪了,只觉得像是我的妹妹一般。 我要疼她,怜她,顺她,我还要敬她。 幸好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打转,她又问:“初雪,我的天珠浇水没有?一个一个都要洗干净了,也不能让它们掉下来,要轻柔一点,用指尖沾了水滴上去。” 第十一章 命贱如草(4) “娘娘,都洗干净了,它们正在舒服地晒着太阳。” 她突然趴在桌上,有些不乐意,“陈嬷嬷都不让我出去看看它们,我好想它们啊。” 这是向我撒娇吗?我有些愕然。 她就那样看着陈嬷嬷,有些可怜兮兮的眼光,那泪,越积越高,似乎有掉下来的趋势。 陈嬷嬷无奈,“我的宁妃娘娘啊,等你身体好一点了,再出去看看,好不好?” 她摇摇头,“我看不到它们,我就睡不着,我也不吃饭了。”她一急,又咳了起来,吓白了陈嬷嬷的一张脸,她赶紧轻轻地顺着她的气,给我一个脸色,叫我快想办法。 我急中生智地说:“娘娘,初雪画给你看好不好?” “你画得不好看。”她一句就否决了。 “我保证,一模一样,很美很美的天珠,一串一串,紫色的,像是紫绛珠一样漂亮,沾上了水,太阳一晒,还泛着光。毛茸茸的叶子在上面随着风跳舞,还能闻到淡淡的香味,再画两只蝴蝶成双成对地在上面戏玩着,好不好?” 在宫里,宫女连执笔的权利也是没有的,我如此大胆地说了出来,我也不怕,我不是想表现出我有这个才华,我只是想安抚她。 宁妃静了下来,一双小鹿一样的眸子看着我,“真的吗?” “嗯,真的,初雪不会骗娘娘的。” 她一笑,比那夏花还要灿烂,“陈嬷嬷,你听见了,初雪不许骗人,快拿笔墨来,我要看着她画。”她很兴奋。 陈嬷嬷松了一口气,去取笔墨,看了一眼,似在问,能不能画? 我点点头,她笑了,一张老脸有了些暖意。 我画得很慢,宁妃像是小孩子一样,坐在旁边看我画,陈嬷嬷偶尔探头进来,我还能看到她的脸松了一口气。 画了很久,宁妃看得有些累了,直打着呵欠。 “宁妃娘娘,初雪扶你去睡一会好吗?”我小心地问着。 她摇摇头,“我要看天珠。”用力地睁睁困乏的眼。 我放下笔,“宁妃娘娘先睡一会,等宁妃娘娘醒来了,一幅很美的天珠就放在桌上让宁妃娘娘看了。”我哄小静一样哄着她。 她看看陈嬷嬷,“是吗?” “是的,宁妃娘娘,来,先喝了药,就睡一会,她不敢骗娘娘的。” 她很顺从,大碗浓黑的酸苦味药汁轻轻地喝了下去。 没多久,她就睡着了。 我松了一口气,宁妃,大概是精神方面也有些问题吧,似疯,又不是,似痴,也不是。 陈嬷嬷看着我,“初雪,也快用午膳了,我们习惯了不用,你到宫门口去等午膳,用了再回来,下午,再替娘娘把画画完吧!” “是的,陈嬷嬷。”我将笔收好。 原来冷宫的午膳,就连送也懒得送进来,得让人去端,也并不是说剩饭剩菜,我看到有些宫女挑着菜盘里好吃的吃,然后,将剩下的都放在食篮里提了进去。 所幸下午的时候,宁妃娘娘睡得极久,我把那天珠画好的时候,她还没有醒来。 陈嬷嬷告诉我,宁妃得了咳血病,不能受刺激。 我为她感叹,女人再受宠,一旦得病,也不得不入冷宫。 回到秋菊院的时候,我不动声色地听着洗衣宫的人说话。据说,有一个年老的公公到洗衣宫里来要人,要一个叫青青的女子,真是奇怪,这个消息也让洗衣宫的女人兴奋地谈着。梨香早就累得瘫在一边睡着了,她终于学会了忍受。 我有些叹息地轻笑,青青,让那个男的去找一个见鬼的青青,他永远不会找到。 还敢这样招摇地去找青青,是什么人物啊?我不好奇。 第十一章 命贱如草(5) 但是,我以后却见到了他,那个半夜吓着我的男人。 我安心地睡下,迷迷糊糊的时候,灯火忽然一亮,秋菊院都亮堂了起来。皮鞭划破风的声音,在这斗室里响起。 我浅睡,当灯火乍然一亮的时候就醒了。我看到有几个嬷嬷,拿着鞭子冲了进来,看到睡得乱七八糟的宫女就不留情地挥下。 我左边睡着梨香,右边是连秋池,我原本是侧着脸向右边睡,当那些嬷嬷冲进来的时候,我想也没想,就转眼看左边,将梨香的手拉正了,然后我又赶紧装作睡着一样地侧躺着。 我听到鞭子划破风的声音,我害怕它们落在我的身上,必是一片的灼痛。 破风的声音从耳边呼过,我身边的人几乎跳了起来,尖叫着,是何等凄楚的声音。我紧闭着眼,连看也不敢看。我知道,打的是连秋池。 油灯全亮了,没有人敢动上一分,只有嘤嘤的哭声,忍不住地溢出口。 梨香在发抖,缩着身子,往我这边靠近,我也害怕。 直到一声厉喝:“小蹄子们,都起来。” 于是,众人起来,排成一排,缩着身子,怕那粗大的皮鞭会划破自己的肌肤。每一双眼睛,都惧怕地看着,像一只只可怜的羔羊一样。 “瞧瞧你们,还懂不懂规矩,睡觉没有睡觉的样子,平时是怎么教你们的……”连连串串地又骂了好多话,她们才满意地离去。 有人倒在地上,手上流着血。 有一些同伴将倒在地上的人搬到床上去。宫女连叫御医的权利也没有。 再睡的时候那手脚却也不敢胡乱放了,蜷缩着,颤抖着。 梨香手冰冷,我朝她安慰地笑笑,“没事了,去睡吧。” 我看见连秋池的衣服已渗出了血,她一手按着那流血的手,满脸都布满了细汗,苍白无血色,紧紧地咬着唇。 我过去想扶她上床,她闪开,乌黑的眸子瞪着我看,“不必你来假好心。” 她是在生气吗?她生气我没有叫醒她,我是一时心急,我是担心我妹妹,如果我叫迟了那么一刻,我妹妹就会挨打。 只愿,她们吃一亏,长一智。我没有错,并不是我打她的。 躺在床上,我看着她的背影,闻着那血腥味,却很内疚。 我不知道,连秋池竟然把这份仇一直记着。 已是无人敢睡了,天笙半夜月清移,天差不多就要亮了,我怎么也睡不着,没一会儿灯火又亮起来,让大家都惊惧起来,这一次,无人敢动,都在发抖着。 “是我。”柔和的声音传来,让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是林司记,她带着她的侍婢,还端着药,“卓儿,给挨打的人都分点药。大家得记住这些教训。”她清亮地说着。 “是。”宫女卓儿端着药,走进狭小的走道。 连秋池却没有伸手去拿,我坐起来,拿了一点给她,“何必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 她没有说话,也没有用。 梨香有些皱眉,“倪初雪,你对她那么好干吗?好心当驴肝肺,人家还不稀罕呢。” “你说什么?谁是驴?”连秋池腾地坐起,一双眸子气恨地看着梨香。 梨香也不示弱地看着她,“谁应话,我就说谁。” “梨香。”我摇摇头,“睡觉,别吵了。” “哼。”梨香躺下,冷哼,“人家可是丽妃娘娘身边的当红宫女啊,专门干什么?倒夜香!也比你在冷宫强多了。你想帮人家上药,人家也不屑呢。你身上的味道比夜香还难闻。” “殷梨香。”连秋池生气了,十指握成拳,大有冲上来干一架的意味。 “好了,都是我的错。你们一人少说一句,免得又挨鞭子。”好无奈,早知道我就不多事了。 第十一章 命贱如草(6) 梨香的话,是指桑骂槐,怪不得让连秋池那么生气,她是读过书的人,听说是什么官家的小姐,总之,就是进宫了,人家的身世,我也没有兴趣去打听。 我都能看出她一身的傲骨,做宫女,自然是委屈,而且,还是倒夜香的。 林司记走了过来,她们两个,倒也不敢再吵。 林司记看我一眼,“连秋池,你跟凤儿换换位置睡觉。” 她走了,将那纱布也抓走,终究身体是自己的,自个儿不爱护,谁来爱护呢? 这一闹腾,我却睡不着了。反正也快天亮了,倒不如到外面去透透气,这里的空气,真是糟糕透了。几十个宫女住这大通铺,只有一扇开得高高的窗,一关上门,就像是蒸炉一样热。我几乎感觉不到有一丝的风吹进来,只有偶尔的月光,稀少得可怜。 我下床,走出小院,林司记在花圃间。 “林姐姐。”我恭敬地叫。 她叫连秋池换位的时候,那别意的眼神,让我知道,她找我有事。 “宁妃娘娘最近如何?”她开口问,并不掩着她的目的。 “还好。” 她叹了口气,“好好侍候她,有什么需要,跟我说一声。” 我点点头,我有些好奇她和宁妃之间的关系。 我没有问出声,她就说话了:“我以前是侍候宁妃的。” 是吗?为什么我在她的眼中,看到一抹心痛的神色,还有一些自责? “宫里的这些事,你都得习惯,我也帮不了你们。”她淡淡地说着。 我看着她,“林姐姐,可以帮我做一件事吗?” “什么事?”她问。我一个新进宫的宫女,竟然敢开口要她帮忙,真是大胆吧,她大概没有见过这样的。 “林姐姐,帮我托一封信回秦淮。” 她眸子有些深沉地看着我,缓缓地说:“宫里,是不能托什么出去的。” “我知道,林姐姐。”我跪下,“请你帮帮我,我真的很想知道我爹爹的消息。”是死,是活,我都想要知道。 “我无能为力。”她冷冷地说,“你最好打消你的这些念头,宫里的宫规,你是知道的。” 我还是太天真了,她是不会为我冒这个险的,便没有再说什么。 我还不值得她为我这样做,我只有等着,等到她认为值得,才会为我做。 不知道哪里,凌晨的时候,竟然响起了清幽的箫声。 这人的造诣很高,很好听,我感觉到了箫声的烦躁和寂寞,是哪个宫女在吹着这曲子?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还是想家了? 林司记看我一眼,“你只有在宫里安安分分地做你的宫女,才能早点出去见你的家人。” “是的,林姐姐。”安分,每个人都说,做宫女要安分。 她似是不经意地说:“昨天晚上的那个青青,就是你吧!” 我讶然一惊,却没有表现出来,摇摇头,“我不知道是谁,我昨天晚上是和梨香一起洗衣了,我和梨香一起回来的。” 白蒙蒙的雾中,我看不清楚她探讨的眸子,我是万不能说的,这事,真的闹得那么大吗?那个男人是谁?那般放肆地寻找我。 “不是就好。”她说完转身就离开。 我松了一口气,这宫女中,有多少是她的眼睛,她看似随和,却是那般的精明,许多事不是不知道,而是放在心里。 我竟然开始觉得这林司记有些高深莫测,她如此关心宁妃娘娘,而且,她这个位置,得罪人的地方可是最多的,但是我听说,她一直做了七年了,八年前,宁妃就进了冷宫。 我有些后悔,我为什么就那么急,叫她给我送信呢?那不是就像我的把柄抓在她的手上一样吗?但是,我也知道一件事,林司记,绝对有这个能力。 我在观察她,她何尝不在观察我? 在宫里,谁对你好,不可能不带上三分目的。 她大概以为,我是在试探她。 我觉得这宫里,真的好累,这宫里人太多,把心都弄复杂了,我不想复杂,可是我又不得不复杂,我宁愿守在冷宫里,陪着单纯的宁妃娘娘。 第十二章 求太子救梨香(1) 第二天一早的时候,我去小院落里,陈嬷嬷告诉我,可以从后门去挑水。 我才发现后面的风景甚是好,像是小山坡一样,四处都种着树,谈不上大也不算是小,总是能把夏天的热给挡个严密的。 曲径通幽,从这里去挑水倒是好,没有人会看得见我难看的样子。陈嬷嬷说,这里不会有什么人看到。她大概也知道,每天早上那两个宫女会在那里休息,会取笑人,她虽然不多话,可是我知道她是一个很好的人。 从那一天起,我就喜欢上了这里,只要没有什么事做,我就会到这里来闲睡一会,倒也没出什么乱子。陈嬷嬷也没有说过我什么。我是愈来愈大胆吧,无事,坐在那小房里只会闷得心都急促起来,浓重的药味我总是不喜欢的。中午的这段时间,我最是清闲,我觉得比在任何一个宫更好,我在这里,真的很自由。 她侍候宁妃娘娘的时间最长,我钦佩她的忠心,哪怕是冷宫,这么多年也不曾有过怨言,不曾对宁妃娘娘大声说话,这一点,就值得我佩服了。 她就像把宁妃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照顾着。 宁妃娘娘的精神越来越好了,说话的时间也长。 宁妃很喜欢看我画画,她喜欢什么,我就学着去画什么。 我打扫完院子,陈嬷嬷叫我:“初雪,进来。” 我放下扫帚走进去,赶紧把门带上,不让燥热的风也吹了进来,“宁妃娘娘醒了吗?” “初雪。”宁妃有些兴奋地叫,“我教你写字,快过来。” 我正要进去,陈嬷嬷拉住了我的衣袖,小声地说:“初雪,你……看着点。” 我有些不解,还是点点头。 宁妃娘娘曾经兴致勃勃地把她的字帖给我看过,那字写得真是美,如云一般轻飘,娟秀灵慧。而且她最厉害的是左右手都可以写不同的字体,一个刚劲有力,如刀削云峰,一个轻柔如水,如含笑春雨,让我佩服得不得了。 我铺好了宣纸磨好墨,“宁妃娘娘,想写什么样的字?” 她接过笔想了蛮久,然后说:“不如,就写你的名字吧!倪初雪,倪初雪。”她轻轻地念着,然后,拿着笔慢慢地写,我看到她的指都在轻微地抖着,写出来的字,一弯一曲,极是不好。 但是她写得很认真,很仔细,大大的“倪初雪”这三个字,她写得其实不好看。 “你试着写写看。”她将笔给我,当我是初学写字的小孩子一样。 我现在明白了陈嬷嬷的意思,我故意将笔拿歪了,歪歪斜斜地写下了三个字———倪初雪。 就是小静,也不至于会写得那么难看。 宁妃已经没有那种力气和神魄,她回不到以前去了,现在她难得气色变得那么好。我也高兴,替她高兴。 宁妃看了一眼,皱皱娟秀的细眉说:“初雪,你要写好一点啊,你写得好难看呢。” 我点点头,“是的,初雪会好好地跟宁妃娘娘学的。” “今天的天珠开得漂亮吗?”她侧着头问,她每天都得问,非要我保证之后,才会安心。 我点头,“是啊,开得好漂亮呢。今天更多紫色的小珠儿了。” 她有些叹气,“要是我身体好就好了,我可以天天去看,我很喜欢的。” 我点点头,我知道她很喜欢。 院里响起声音———“陈嬷嬷。” 陈嬷嬷站了起来,“宁妃娘娘,是张御医来了,是来给娘娘瞧瞧的,我去开门。” 宁妃有些兴奋地理理发,“初雪,我是不是精神很好?是不是比以前好多了?” 我点头,“是的,好了很多了。”气色都有些好转,只是还是很苍白。我想大概是在这里闷得太久了,所以才会这样的。 第十二章 求太子救梨香(2) 心闷也容易让人气郁,陈嬷嬷说,宁妃娘娘以前一天说不了几句话,现在倒是说得多了。 她小声又高兴地说:“初雪,我告诉你哦,皇上应允我,说我病好了,就让我回去。等我们回去了,我就不能这样跟你说话了,我要说,本妃,不能自称我,也不能总是叫你的名字了。” 我淡淡一笑,心里有些叹息,依我看她这病可不轻啊。 一会儿张御医进来,看到宁妃娘娘马上行礼,“宁妃娘娘金安。” 礼数却是不周全,我看得出他是在敷衍宁妃娘娘。而且他没有等宁妃说“平身”就已经起来了。这是冷宫,他们的礼数,也不过是随便做做样子的。 宁妃轻笑,优雅地说:“张御医,又得麻烦你了。” “不敢当。”他坐正之后一脸正色地看着宁妃,“娘娘的气色大好啊。” 宁妃伸出如玉般的手,只有皮连着骨一般,让人看了都觉得怜惜,“张御医瞧瞧,本妃是不是好多了?”她又如高贵的妃子一样,端庄,守礼,而且,她一言一行都很得体,没有那种小女儿家的娇态,也不任性。 张御医把了一会脉,笑着说:“娘娘的身子骨啊,真是大好,不用多久,想到哪里去就到哪里去了,微臣再给宁妃娘娘开些补气之药。” “陈嬷嬷。”宁妃看着她,眼里有着一些激动的微光在闪动着。 她似乎在哭,我也高兴啊。难得她身体好转了,我每天看着她喝大碗大碗黑糊糊的药都觉得恐怖。 “恭喜娘娘。”陈嬷嬷笑着。 张御医抬起头看我一眼,“这小宫女倒是厉害,到了这里,宁妃娘娘的病也好了大半。” 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这样说我?我不是大夫,我也不会看病。 陈嬷嬷赶紧说:“张御医,你误会了,这小宫女啊,只配扫扫地、洗洗衣之类的。宁妃娘娘一向都注重保养身子,才会好得那么快。” 她一瞪我,“你还不去洗衣,还站在这里干什么?” 口气有些凶,陈嬷嬷从来没有这样跟我说过话呢。我有些吃惊,却顺从地说:“是,初雪马上去洗衣。”将宁妃娘娘的衣服,不管是干净的还是不干净的,都抱了出去。 我想陈嬷嬷突然这样对我,一定是有她的用意的,我听话就是了。 做一个宫女,我越来越不知道要怎么去做了。有时,要聪明,有时,不能聪明,有时要听话,有时,不能听话。笑,不一定要开心才能笑。 我洗完衣服,就看见陈嬷嬷从冷宫的门口而来,大概是送张御医出去了。 “初雪,宁妃娘娘的事,你哪里也别说。无论是谁,一句话你也不得透露。”她很严肃地说着。 这些主子的话,有什么好说的呢?我不喜欢到处乱说什么话的。 “娘娘呢?”我压低声音问。 “睡着了,你也去休息会吧,这衣服我晒便是。有些事,你还是不知道为好,好好照顾宁妃娘娘就好。要是有一天,还有人这样赞你,你能推就推了。” 我点点头,陈嬷嬷在宫里多年,她吃过的盐比我吃过的米还要多,她的话,总是有理的,不然,她不会忽然就变了脸对我。 我也不会耿耿于怀,宁妃的身子变好了,我也高兴。 在后树林里,听着鸟声,我就想打瞌睡,这里很静,而且很清凉,风细细地吹着。我喜欢坐在树底下听风吹过树沙沙作响的声音,它们像是在说着什么悄悄话一样,有时高兴,有时生气,我暗笑我自己,做白日梦,但是,不否认,我是真的喜欢这里。 第十二章 求太子救梨香(3) 其实,不同的心情,看事,也是不同的。 进宫也都快一个月了,一点消息也没有,宁妃娘娘身体好一点了,我爹爹呢?我不知道,我不能侍候在他的身边,我连他的消息也不知道。 悲伤的情绪又上来,我摘下叶子,抹抹放在唇里轻轻地吹着家乡的曲子。 轻轻悠悠,淡淡长长,像是少女的心情一般,带着我的心,回到那莲叶何田田的地方,天是蓝的,水是碧的,叶是绿的,花是香的,秦淮好风光啊。 “你这个宫女怎么在这里?”一声厉喝,吓了我一跳。 我抬起头,看到一个高大的男子。他襟口和腰带上镂着金丝,既华贵又脱俗十分的刺眼,再加上颀长的身形,优雅的动作,俊美清逸的容貌,温和沉静的气质,更显得丰神如玉,斯文俊雅,而且还有着一种凌厉气息,似乎能看穿人的五脏六腑。 他必不是一般的人,那眼神,似乎是很气闷一样,冰冷的眸子看着我,有些不屑。 我哪敢多看,赶紧站了起来,弯腰垂头。我不知道他是谁,但是一个男人,浑身透着尊贵的气息,而且还能在后宫来去自如,就是不简单。 “你是谁?”他冷冷地问。 他竟然会问我?!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宫女。 这让我也呆住,但是我不敢再说谎,这里是宁妃小院的后面,他到这里来,必是去宁妃那里的。这么久以来,我倒是第一次见到有人来这里探望宁妃。 “奴婢叫初雪。”我不知道他的身份,我也不敢乱叫。 “七皇兄。”一声稚嫩的声音响起。 那男人又看了我一眼,“初雪?你在宁妃娘娘的身边当差?” “是的,七皇子。”我恭恭敬敬地说。刚才那一声,我听得清楚。 他冷笑,“倒是聪明得很。侍候宁妃如此不力,在这偷懒,要是宁妃有什么风吹草动,你这小宫女就等着偿命吧。” 他说得不大声,可是从薄唇里吐出的字,有些冷绝。 我缩了缩脖子,他的话,让人很冷,“奴婢会尽心尽力侍候宁妃娘娘的。” 他没再说什么,转身就离开了这树林。 我松了一口气。七皇子?七皇子怎么会来这里呢?唉,我搞不清楚宫里的复杂关系,不过,宁妃娘娘好起来了,也不会出什么大事吧!我却不知道,宁妃娘娘的好转,带给她的,是什么样的风暴,也让我再次见到了上官雩。 傍晚的时候,还是彩霞满天飞,落日如金,绚丽得让人感叹。没一会儿,就开始变天,竟然下起了蒙蒙小雨。在冷宫里侍候过宁妃用膳,等着她睡,我侧耳听着外面的潇潇雨声,一边看着烛火下的宁妃娘娘。 细白的脸上都渗着汗珠,这样叫她如何安睡,但又不能给她扇风消热。 真是受苦了,这咳血病,为何如此的厉害,要是换了我,能坚持八年在冷宫,还这样病着,我可受不了。 “初雪,你先回去吧,这么晚了。”陈嬷嬷皱着眉,“这一下雨啊,又会凉上几分的。” 我知道,她又担心宁妃的身体了,我走近她轻轻地一笑,“宁妃好转,没事儿的。” “但愿如此,明天要是下雨,你就别来那么早了,宁妃会睡得迟一些。这里连伞也没有,你倒是要淋着雨回去。” 我喜欢听她这样说话,像我的奶娘一样,我点点头,“没事儿的,嬷嬷,初雪不怕淋雨。” 我轻轻地出门,那院子里的白花如黑影,在雨中散发着香气,天珠现在也黑压压的看不清楚。尽情地享受这雨水吧,明天一定会更加的晶莹剔透。我得早些来,把那落花落叶落珠子给扫干净,不让宁妃看了伤心。 第十二章 求太子救梨香(4) 用手挡着雨,我直往冷宫的门口跑去。下了一场雨,却还是很闷热,地上的热气都给浇得往上直冒。 没有月亮的晚上,这冷宫更黑,偶尔的哭声传来,如同鬼泣一般。 我已经不怕这哭声了,起初我会为这样的声音惊吓到,会不安。可是,我现在一点也不怕了,人的安然是习惯性的东西,只要习惯了,一切就好了。 走出冷宫的时候,大雨更是滂沱而下,一片迷蒙。连路我也看不到,又没有宫灯,没有伞,借着雷电闪过的瞬间光芒,就往秋菊院冲去。 那守在冷宫入口的几个御林军在那小房里笑我,我也管不了那么多。 回到秋菊院的时候,全身都湿透了,我才发觉冷了起来,换过衣服,还不见梨香回来。 我低声地问一个宫女:“梨香呢?今天怎么这么晚还没有回来?”她那几天都很早回来的。 那宫女轻笑,“殷梨香,只怕在洗衣池里跪着呢。” 我一惊,“怎么回事?” “一个刚进宫才多久的宫女啊,就学会了偷懒,学会了顶嘴,嬷嬷们怎么会不惩罚她呢?离我远一点,你身上有冷宫的气息,那可是晦气,别沾染到我身上。”她不悦地捂着鼻子,跑得远远的。 我跌坐在床上,怎么会这样呢?梨香那么聪明的人!宫里的小惩小罚还可以应付,动不动就要鞭打,这让人怎么去承受啊! 我无助地看着各自聊天的宫女们,没有人会关心梨香。 我有些悲哀,在宫里,连一起做事的人都会落井下石,更谈不上关心。可是我也没有什么资格、权利去指责她们,我还不是一样自私?我只关心自己在乎的人。如果不是梨香,我大概也不会知道今晚谁没回来。 我站起身,匆匆忙忙地抓了两个馒头要出去,迎面而来的,是连秋池。 我朝她点点头,她美眸一闪,看了我那边的空铺一眼,笑着侧身进来。 幸好宫女的房里还有油伞,我提了个油纸灯笼就往雨中走去,却得很小心地护着纸灯,不然火会熄,也不能让雨淋得太多。 灯笼上面大大的“秋菊”两个字,彰显着宫女的身份。 风将雨拉得长长的,我身上的衣服,又一下子让雨给打湿了。 借着微弱的光往洗衣池而去,雷声在头顶上,一声盖过一声。 真可叹啊,我以前最怕打雷了,可是,我现在什么也不能怕。 它欲将天劈个洞出来一般,轰然作响,连地都在发抖。长长的银蛇在挥舞着,沉声的闷响,清脆的砰然而响,让这后宫显得寂静,听不到歌舞之声,也看不到哪里有灯火通明。 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雨中走着,连头发都湿了,衣服紧紧地贴在身上,很是难受。 洗衣池里却是静悄悄的,只能听到雨声。 我大声地叫着:“梨香,梨香。” 我四处找着她,却没有看见,那就唯有在里面的洗衣宫了。那是洗衣宫放干净衣服的地方。 因为好多妃子的衣服都是珍贵无比的,就得放在里面,也有人守着。 我没有进去,每一个宫,都有每一个宫的规矩。 我明白,可是我不知道她在里面怎么了,会不会被鞭打,还是怎么样?一件衣服,有时候,比宫女的一条命还要珍贵。 宫女死了,没有人会说。妃子的衣服没有了,上面责怪下来,受罪的,还是宫女。 我还是鼓起了勇气上前看着那两个守着门前的公公恭敬地说:“奴婢是秋菊院的宫女,奴婢见过两位公公。” “这么晚了,你来这里有什么事?”一个尖着嗓子叫。 我吸吸气,“奴婢的妹妹梨香,在这洗衣宫做事,只是这么晚了,也不见她回来,奴婢就过来看看,也没有看到。” 第十二章 求太子救梨香(5) “殷梨香?”一个人也尖着嗓子叫。 我点头,“是的,两位公公是否见过?” 有一个恶狠狠地说:“不就关在里面跪着吗?等洗衣宫的嬷嬷醒了,再惩罚她。我们两个在这里守着,连饭也没得吃。” 我赶紧将用油纸包着的馒头捧起,“这是奴婢的晚膳,两位公公不介意的话,先吃一些填肚子。” “两个馒头就想打发我们?”有人冷笑。 我一急赶紧摇头,“不是的,公公,奴婢不敢有这个意思,奴婢想见一见妹妹,还请两位公公能通融一下。”惩罚梨香偷懒,竟然是如此大的惩罚。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去冷宫,不然那里倒是自由一些。在这洗衣宫里,她遭了不少的罪。 那两个公公互看一眼,另一个吸吸气说:“行,给本公公跪下磕头,再去把外面那些衣服洗了,就让你见上一见。”一手扫过,依然拿走了我手上的两个馒头。 他们的衣着,也不过是最低下的太监,这般地难为人。大家都是下人。 我叹叹气跪了下去,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响头,“请公公们多通融。” 这是我进宫后第一个正式的磕头,宁妃那里没有,皇上没见到,更多的妃子也都没有看到,这磕头,我是第一次磕给了这两个小公公。 他们挥挥手,大口地咬着馒头,“去去去,洗完了衣服再让你见。” 雨小了很多,我也没有再打伞,将灯笼挂在树上,满堆都是脏衣服,我提来水,坐在那洗衣宫女的小板凳上,一搓一搓地洗着衣服。 慢慢地雨停了,月亮出来了,真是来得快,去得也快啊。 这么大的风雨,我以为,要足足地下够一整晚呢。 雨后的月亮,更是圆圆亮亮,散发着洁白的光芒,纯净得那般柔和,欲将这黑夜照得亮堂堂的,月光映着水,闪着一层银光。 我擦擦汗,看了一眼那房里,远远地,那两个公公似乎坐在那里睡着了。 我真是担心啊,现在关住她是无所谓,最害怕的是明天会有什么样的处罚,或许我洗完这里所有的衣服,她们一个高兴,就不会再重罚梨香了。 我很努力地洗着,我甚至没有听到向我走近的脚步声。 “青青?”一个不悦的声音叫起。 我看到一双大脚出现在眼前,我突然间想到了那天晚上的事,会是他吗?一定是,不然不会叫青青,我不敢抬头。 他走近,一手制住我的下巴,看着我,他背着月亮,我看不清楚他的眼神,可是,很凌厉的光芒,几乎让我都颤抖了。他咬牙冷厉地说:“是你,你这个骗人的小宫女。” “奴婢不是青青。”在他的逼视之下,我真佩服自己,还能安静地说出这话。 他冷笑,手指上的力道加大了些,我痛得眼泪差点流下来。 “连宫女也学会骗人了,真是该死,我最恨别人骗我了。”他冷冷地说着,带着一股怒火。 “我叫倪初雪。”我不敢再骗他。 他看着我的脸,“当真?” “绝不敢再有半句假话。”我说得认真。 他端详了一会放开我,然后说:“原来是无盐。” 无盐,无盐是什么?就是没有绝色之貌。宫里,有太多的美人了,我只配是无盐。 一个深夜在洗衣宫出现的男人,是谁呢?这般的大胆,也不怕被人发现。 我做错了什么吗?要让他这样找我。 我喃喃地说:“对不起,是奴婢的错。” 他大口大口地呼着气,好像有些失望一样,“见到本太子也不跪,好大的胆子。” 我脚一软,跪了下去,“奴婢见过太子,太子金安。”竟然是太子,如此显赫的身份还会到洗衣宫来,真是不可思议啊。 “你不是洗衣宫的人?” 他必然是调查过了,如果不是今晚梨香被罚,我也不会到这里来,他永远都找不到的,但是,有些事,就是发生了,没有后悔可言。 我点点头,“奴婢是冷宫的宫女,奴婢的妹妹在这洗衣宫,但是,犯了点小错,奴婢代妹妹洗衣服。”我从容地说着。我没有犯错,虽然他是高高在上的人,但是,也不至于会是无理之人。 他冷哼,没让我起身,看了我很久,我都觉得头皮发麻了。 好大一会他才说话:“倒是有几分聪明,起来,说说犯了什么错。” 也不浪费我那番话了,他半夜出现在这里,必是极其无聊吧,那我刚才说的,他就会听进去,所以,他说我倒是有几分聪明。 “奴婢也不知道。” 他打胸腔笑出声,“倪初雪,你不知道你妹妹犯了什么错,就开始洗起衣服来,能代替她的错吗?说你聪明,真是浪费了,笨得可以。” 我不说话,依旧低着头,他不是我,他体会不出我的这种心情,妹妹我只有一个,不多。一世的姐妹情,也不长。 他突然一把抓住了我的发,又让我的脸对着月亮。他太鲁莽,扯得我头皮好痛,我咬着唇,不敢叫出来。我不知道,他又怎么了?刚才他说话,明明是通情达理很平和的。 他冷冷地说:“为什么你背后那么像她,可是你又长得这般普通?” 我长得谁也不像,只像我自己。真的好痛,我制止不了的泪水在我的眼眶里打转,我咬着唇,硬是不让它落下来。 “好倔犟的宫女。”他一个重手,让我差点摔在地上。 他大踏步地往外走去,我也不敢问他,是不是帮我说说情。 他只需要一句话,就会让任何人都听令的。 我不了解这个男人,我却能感觉得到,他既然多问我那一句梨香犯了什么错,就会帮我了。 这个太子,为什么半夜出来晃悠呢?为什么看到我的样子会那样失望?他明明是带着一种异常的心情叫我。 我耸耸肩,不去想这些,我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我也有自知之明,我长得怎么样,照镜子都看了十几年了,闭着眼睛我都能构造出我的样子。 太子,太子,唉,又是姓楼的,我多讨厌这个姓啊。 幸好我的猜测还是对的,结果我才洗了没多大一会,就有人过来了。 梨香在他的特意关照下,免过了什么处罚。 我感谢太子,虽然他真的很粗鲁,抓得我很痛。但是我还是得感谢他。今天可真是不知怎么了,遇上高贵的皇子和太子。 我看到,梨香在听到东宫的人过来指定她专洗东宫的衣服时,她眼里亮晶晶,让我无可奈何地轻叹。 第十三章 可怜的宁妃(1) 由东宫的太监出面,指定梨香,那么洗衣宫的人,怎么会再处罚梨香呢?而且她以后可能会更轻松一点吧! 我和梨香踏着清冷的月光回到秋菊院里。 已是静悄悄的,众人都睡着了吧,拿着干净的衣服到那小房里去换上。回来的时候,却看见连秋池皱着眉头出来,大概是起来如厕,梨香也没有睡,她在等我。 我出来的时候就是这样的状况,两个人眼对着眼,像是有什么仇一样。 两人四只眼对上,各自喷着火。 她们两个,各有千秋。只是我真的不知道,是不是美人都是敌对的。 连秋池算不上那种让人眼前一亮的美人,但是她身上那种清高而又神清的气息,让人都会多看她两眼。她们不在一个地方做事,却各看各不顺眼,见着,就像是仇人一样。何必这样呢?彼此退让一步,有什么过不去的? 我们做宫女,已经是很悲哀的了,却还要争一些面子和傲气上的东西,在别人看来,只是一个笑话一样。 我轻声说:“梨香,夜很深了,进去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呢。” 连秋池的眼里写满了惊异,像是觉得我们现在回来,明天还能去做事,是一件很奇怪的事一样。 梨香有些得意地说:“倪初雪,我现在真的非常明白什么叫做‘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有人想要置我于死地,去告状,你知不知道,丽妃身边的嬷嬷都亲自过来了,说我洗的衣服不干净。我真是不知道,每天有千千万万的脏衣服,怎么就说是我洗的呢?算了吧,是我的命,我们是宫女,说破了嘴皮子,也没有人理会。” 她一笑,看着连秋池,“可是,我现在什么也不怕了,东宫的公公呢,亲自过来指定我洗东宫的衣服,丽妃身边的嬷嬷就是再有能耐,我倒也不怕。东宫啊,我倒是要好好地谢谢东宫的公公们。”她的眼,满是得意地看着连秋池。 连秋池的脸上一闪而过的惊,脸色有些发白,有些急地说:“借过,没兴趣听你们说这些废话,如不是自身有问题,岂会让人抓到。” “你!”梨香瞪着她。 我赶紧搀着梨香的手,“梨香,你干什么呢!这三更半夜的,你跪得也不痛吗?这是干净的布巾,擦擦脸睡吧,我们是宫女,别随便评论上面的人。” 就不知道,为什么不对眼呢? 梨香还转过头去叫:“有些人,就是没有安好心。” “好啦,梨香,不要再说了,回去回去。” 她看着我,很认真很严肃地说:“倪初雪,如果不是她捣鬼,别人岂会只抓我?偷懒的人多了,又岂止我一个人?她是恨我说了她,装什么清高啊,明明就是倒夜香的。我一定要出人头地,我要让她们都不能随便欺负我,我殷梨香,岂是好欺负的。” “梨香,得这些口舌之利有什么好处呢?多一个冤家,倒不如多一个朋友。”多一个朋友,也不至于会受到这些惩罚。 她甩开我的手,“倪初雪,有时我在想,你是不是我姐姐?为什么你的心里总是这么的怕死?你怕她干什么?” 我摇头,“这不是怕,梨香,为什么要闹得不开心?我们都是宫女,大家的命,都苦啊。” 她冷笑,“你要做宫女我倒是不拦你,我是不会一辈子做宫女的。” “三年以后,你不想出宫吗?”一辈子,不,我不要一辈子困在这里,高高的红墙绿瓦,折了多少人的翅膀,困了多少人的梦。 我不喜欢宫里,不自在,我不喜欢这里,做什么也不自由,为什么宫女没有得到允许,连笔都不能拿?宫女就不是人吗? 第十三章 可怜的宁妃(2) 如果没有宫女,这宫里,又是怎么的一番景色呢?一切下等的事,都是宫女做,这里的宫,也不是皇上建起来的,这里的地,也不是皇上扫的,这里的花花树树,也不是皇上栽的,可是,这一切,都是皇上做主的。 我并不是抱怨,我只是觉得有些无奈,想不通的事,我不想去钻牛角尖。在宫里,越是是非多,越是不好,小小的一个问题,都能置人于死地。 我越发地想念秦淮,那是一个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地方。 她瞥我一眼,“我出什么宫啊,我不出人头地我不出宫。” “梨香,那也只能做到才女的份上,这里,始终不是我们的家。”宫女做上才女,那是和皇上选的秀女都差不多了。或许因为进宫久的缘故,身份上还要比秀女高上一些。 她一笑,似乎在笑我的笨,“你以为我非要做下人吗?我告诉你,我要做,就要做人上人。” 我一惊,人上人,那可是皇上的妃子啊,“梨香,这个梦想太远了,你不想回去见爹爹了吗?” 她有些酸涩,“见什么见,爹爹说不定还等不到我们出去就走了呢。” 我一怔,一种热热的东西从我的脸上流下来。 我捂着嘴巴鼻子,不让自个儿哭出声,好难过,爹爹不会有事的,我一定要想办法知道爹爹的音信。 我真的很在乎他,我急切地想要知道他的一切。 我恨我自己为什么那么理智,不冲去找林司记,让她一定要帮忙。可是,我拿什么理由去说呢?我拿什么好处去说呢?我什么都没有,我什么都不是。 我抬头,看着那秋菊院上空的月亮,澄净得像是银盘一样。那么美,那么清,那么无邪。 它对着我,它无语,我对着它,我无语。 连秋池再经过我身边的时候,用很轻的语气说了一句话:“倪初雪,你还真有办法。” 我不知道,我也不想去费心思猜她的话,我很累,我不想活得这么累。 同一个月亮,是的,无论在哪里都是同一片天,同一个月亮。 我在这里想着爹爹,爹爹在另一边也会想着我们,他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有事的。 上官雩不是那样的人,他一定会去的。 虽然我和他相识不久,了解不深,可是,我相信。 我已是了无睡意了,坐在秋菊院的石凳上,我又听到了那一声一声寂寞的箫声,这个宫女好大胆啊,竟然会在夜半吹这些,也不怕让人治罪。 但是很好听,我听得很入神。 风轻轻地吹来,月色下的一些小雏菊,那么美,轻轻地点着头,送着它们独有的菊香。 这雏菊,是宫里最不名贵的吧,可是,开得很美,每一朵花,都有它们的生命,一草一世界,一树一天堂。 只要给它们一点泥土,不论是低下的地方,还是养在玉盆里,它们都会开出它们的灿烂,开出一片荼靡。 我闭着眼,深深地闻着这安心的香气。但愿我是一株野菊花,也能开得那么自在,独自散发着我自个儿的味道,不和牡丹攀艳,不和荷花比清丽,不和玉兰比清香。野菊花就是野菊花,别的花无法生存的地方,它都可以生存。 就是要这么坚强,我趴在那石桌上,夜凉如水,伴着那没停止的箫声,闻着那淡淡的野菊花香,坐到天蒙蒙亮就去了冷宫。 我在担心,下了那么久的大雨,不知道那小院落如何了,只怕是大雨过后,百花残伤,那里的小白花一定会满院子都是。那紫色的天珠,可千万不要有事,那是宁妃的命根。 每天一早进冷宫,都能闻到这清冷的味道。 第十三章 可怜的宁妃(3) 新的一天又开始了,我打着精神往小道上走,远远地看到一个红色的身影在树林里跑着,边跑边叫:“有鬼啊,昨天晚上有鬼啊。” 后面有宫女打着呵欠不耐地说:“这红嫔又发什么疯啊,有鬼怎么不把她给掐死了?省得让我们待在这冷宫里。” “就是。”另一个和着。 我不想停下来看红嫔,她的声音很凄惨,她的样子我看了只会很无奈。陈嬷嬷说,红嫔是因为不太正常,就送到了冷宫。 我对她的事不好奇,冷宫能有什么好事呢?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心酸啊。 我往小院里走去,轻轻地推开了门,却看见陈嬷嬷坐在地上,一脸的痛楚,一张老脸没有半丝血色。 我吓得赶紧跑过去,“陈嬷嬷,你怎么了?” 她抬起头眼神呆滞:“完了,完了,初雪,什么都完了!” 我吓了一跳,“嬷嬷,怎么回事啊?”别吓我,为什么说这样的话啊? 她指指一边无力地说:“你自个儿看吧。都完了。” 我转过头一看,也觉得心在瞬间停了一样,美丽的紫色天珠,昨天还好好的,今天,却落得满地都是,残枝乱叶,四处都是紫色的小珠,连根也拔了起来,还折了好几段。天啊,这是谁干的?为什么会是天珠? 这可是宁妃娘娘的命根子啊。 “陈嬷嬷,怎么会这样?”我心里,生出一股无法说出的痛。 “有人不想要宁妃好起来啊。”她似乎老了很多一样,用着苍老的声音说,“宁妃今天还会看天珠的,怎么办?初雪,她会受不了的。” 我也不知道怎么办,但是,干着急,干看,不是办法。现在终于明白,她昨天为什么对我凶了。有人不要宁妃好起来,如果是因为我,我就会和这天珠一样,不得再存活。 “有什么需要就说一声。”我耳中浮现出了林司记的话,眼前一亮,“陈嬷嬷,我去找林司记想想办法。” 她却抓住了我的手,很用力,扼得我手腕都发痛,“不许去找她。” 我忍住痛,看着她,她的眼里,有着一种恨恨的神色,“宁妃的事,都不能去找她。” “为什么,嬷嬷?”我不解地说,“林司记说,宁妃有什么事,都可以找她,她会想办法帮忙的。”万不能让宁妃娘娘看到,她会崩溃的。 “我说不能就不能。”她厉声说着,“把院子打扫干净,让宁妃娘娘能不出来就不出来。” 我点点头,“是的,嬷嬷。” 宫里的事,有那么多的禁忌,我不能去挑战。我没有那个能耐,但是,我真的不想让宁妃娘娘出什么问题,她是如此好的一个人啊,为什么还有人要这样? 我扫着满地的落花,满地的紫色天珠。双手捧着昨天还开得正艳的天珠,我的心在抽痛着。 我天天照料着它们,别说是宁妃的命根子,我也生出了感情啊。 “嬷嬷,怎么办呢?”我好难过。 “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她怔怔然地说着。 我摇头,“嬷嬷,纸是包不住火的。” “都是平贵妃让人做的,都是她。”陈嬷嬷带着一丝的恨意,“初雪,你现在明白了,为什么昨天我要那般说你了,不然,今天的天珠,就是你的下场。” “嬷嬷,我不会怪你的,你说什么,都有你的原因,可是,宁妃都在冷宫了,为什么还有人要将她心爱的东西连根拔掉呢?”就因为她的病好转了吗?就这样,也招人恨了,宁妃,她多可怜啊,谁竟然还下得了手? 但是,宫里的事,焉是我能管的。 “有些事,你不明白。”她看我一眼,“你现在就进去守着宁妃娘娘,让她不要出来,我去想想办法,要记得熬药给宁妃娘娘喝。”她说完,就直直地朝门口走去。 第十三章 可怜的宁妃(4) 我咬着唇,满心都在痛,这些天珠,漂亮的天珠,可爱的天珠,种了几年了才长成这样,一朝就让人这样毁了,这不是一株平凡的观赏之物,是这宁妃的命根子啊。 我现在也终于知道红嫔叫着有鬼的事了,大概她看到了什么。这天珠根上的泥,尚是湿的,定是凌晨的时候拔的。 我也不知道陈嬷嬷的想想办法是什么办法,我却期盼着她能早点回来,不知道她能不能想出法子。但愿她能求到一株天株,再栽回去,宁妃也不会有什么感觉的。 她在宫里这么多年,应该有一些人脉吧! 我心惊胆战地侍候着宁妃娘娘,果然她又叫着要去看天珠了,那眼神里纯纯的渴盼,是对那天珠的重视啊。 我摇摇头,“娘娘,不能去啊,你身子才好,等更好一些,你想到哪里去就到哪里去,也不会只闷在房里了。” “是啊,御医也是这么说的。”她叹着气,支着脑袋,漫不经心地问,“初雪,陈嬷嬷呢?” “娘娘,陈嬷嬷去请教张御医,要怎么才能让娘娘好起来。”我撒谎,我进宫后就不停地说谎。 她点点头柔柔地笑道:“初雪,陈嬷嬷真好。” “是啊,娘娘,来,喝了这些药,陈嬷嬷回来看到会很开心的。娘娘喜不喜欢看小孩?” “喜欢啊,我们破雪就很可爱,都已经九岁了,很可爱的,初雪,我给你说,你画出来。”她来了兴致。 我不知道谁叫做破雪,不过,宁妃眼里的光彩,是一种母性的。 “我们破雪啊,最乖,最听话了,不过等你出去,你要叫他皇子哦。他排行第十七,叫楼破雪,好不好听?皇上好喜欢这个名字的,就把这两个字赐给了我们破雪。” 我有些吃惊,没想到宁妃娘娘这般虚弱的身子,也曾生育过,还是个皇子,那就可以想得出,她以前必是风光无限的。 可是就算是生儿子又如何呢?宁妃娘娘还是一样的孤独,一样的独守冷宫,皇上不会再来见她。只有想到她儿子的时候,她脸上才浮现出一种为人母的骄傲与慈爱。 “好的,娘娘,我们就画十七皇子。”皇上的血脉何其的多,一个儿子,也不算什么。 她眸子含笑,努力地回想着说:“我的破雪啊,他的眼睛可漂亮了,圆圆的,很有神。昨天我似乎感觉到他来看我了,可是我没看到。他好小啊,他走路都不稳,摔倒也不哭。初雪,”她抬起头,一脸的哀伤,“我要快点好,我要出宫去看着我的破雪,如果他哭,我也可以在他的身边扶着他一把。” 我心里有些哀伤,“是的,宁妃娘娘,好起来了,就可以出去了。”我只能如此安慰,我怕她会嚷着要去看天珠,我尽心尽力地做她所喜欢的事,我要她把天珠给忘了,就不会想着去看。 天下间父母最关心的,永远是自己的孩子,一谈起这个,她倒也没有再说去看天珠,她的眼神似乎回到了从前,我认真地描绘着她脑中的十七皇子楼破雪的样子。 画出来了,有几张,一张是小小的,还是个小孩子,有一个是他五岁左右的,还有一张是六岁左右的,她的记忆也就到这里为止。 是个漂亮可爱的小男孩,和小静差不多,我却悲哀,宁妃娘娘记得十七皇子多少岁,但是他现在的样子,却是描述不出来了。九岁的孩子,已经是个大小孩了,为什么她这几年都不曾有记忆呢?十七皇子也曾来看过她啊,我知道的,是七皇子来的那一次,宁妃睡着了。 第十三章 可怜的宁妃(5) 中午的时候,我侍候着宁妃娘娘喝药。习惯了午睡的她,沉沉地睡去。她睡得舒坦,根本就不知道外面的几重天。令我担忧的是,陈嬷嬷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我趁着宁妃小睡,去挑了水,也不敢走远,就在院子里洗了衣服,我神经竖起来,我就怕她突然推窗,看见那不复存在的天珠。 这大概真的会要了她的命,她如此的虚弱,不堪一击。 我的一颗心,一整天就没有再放下过,到了傍晚,月色下沉,宁妃正在用晚膳,皱着眉头,“为什么陈嬷嬷还不回来啊?” 我也不知道啊,可是,不能让她操心。 “宁妃娘娘,陈嬷嬷……”我真的想不出理由。陈嬷嬷去哪了呢?为什么还不回来?这真是急死人了。幸好天黑了,宁妃就算推窗也不会看到天珠不见了。 正在我难以回答的时候,外面的门轻轻一响,我放下心,“宁妃娘娘,是陈嬷嬷回来了。”不知道她有没有带回来好消息。 可是很久之后,她都没有进来。 宁妃娘娘问:“陈嬷嬷,你怎么不进来啊?”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地传来:“娘娘,嬷嬷染了点风寒,就不进去了。” 她垂下脸,有些叹息,自言自语地说:“我这破身子,一点什么病都怕。” “娘娘,没事的,娘娘用过药早点安睡,明儿个早上,陈嬷嬷就会好多了。” 她倒也听话,喝过大碗的药之后,就上床。 看她安睡,我才悄悄地走出院子。清亮的月色如水一般的温柔,幽幽的月光下,我看到陈嬷嬷坐在地上,她的头上,满是什么东西,我走近,竟然闻到浓浓的血腥味。 “嬷嬷。”我吃惊地叫。 她却摇摇头,“嘘,别吵到宁妃娘娘,她可喝药睡着了?” 我眼里有些东西掉了下来,烫烫的,使劲地点点头,“宁妃娘娘一天都很好,睡着了。” 为什么她会满头的血?为什么她想办法,竟然是想到满头是伤?开口的第一句,就是问宁妃娘娘如何。 “初雪。”她哀老的声音响起,“今晚我大概不能侍候宁妃娘娘了,你留下来侍候她吧,你也要学着晚上侍候她了。” “嬷嬷,我不要。”不是我不肯,而是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娘娘会难过的,嬷嬷。她已经习惯你了。” “人老了,总是要去的,扶我到那间小杂房里。” 我扶她到那里坐着,点上烛火,灯光下,那触目惊心的血,满头都是,她的脚还是颤抖的。我心里酸痛,“嬷嬷,怎么会这样?”头破血流,我连擦拭都害怕。 “什么都不要问,初雪,我竟然帮不到宁妃,这可怎么办啊?”她闭上眼,一串串泪从老眼上流了下来。 “嬷嬷,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嬷嬷不要太操心了,如果娘娘看到嬷嬷这般,岂不是更伤心?嬷嬷你在这里休息着,今晚我守着宁妃娘娘。” 为什么她宁愿到处碰壁,碰个头破血流的,磕头磕得连站都发抖,还是不让我去找林司记帮忙?她们之间,必是有什么过节。 我只有感叹,我帮不上忙。宫里的是是非非,不是我所能明了的。我守在宁妃的窗下一夜,脑子想了整整一夜,还是想不出办法。 我能瞒得住宁妃一天,两天,还能瞒得了多少天? 想要再种回一株天珠,冷宫的人,要这些东西,谈何容易。 昨天七皇子和十七皇子来了,凭那七皇子语气里的关心,或者可以找他的。但宫里如此之大,我上哪里去找?我根本就看不到他,也无法见到他,我的身份太低微了,要等他来却不知是何年何日。 一夜月圆了缺,缺了圆,我守在月光下一夜,任凭薄薄的雾打得凄冷。 我不知道,我一夜未回秋菊院,竟然有人如此地生气。 那个人,就是太子。 天色尚早,顶着秋凉的晨风,我去挑水,早早地做好这些,在宁妃醒来的时候陪着她,她就不会总吵着要看天珠,昨天她最在乎的是十七皇子,那今天呢?总是瞒不住的,可是,宁妃的身子,真的不能受刺激。 唉,我叹气,为什么到了冷宫,还有人不容她于世? 陈嬷嬷负伤而归,她没有说去哪里求,求谁,我也没有问,宫里的人,心都比外面的人冷上一半。 第十四章 太子赠天珠(1) 水桶浮上,我按下,汲入大桶的水。我已经娴熟地知道,要怎样去打水,一次就能汲够大半桶的水。清泠泠的水畅快地流着,奔跑着,我想我要有它们这般的无思无绪就好了。 背后一股子冷冽的气息袭近,似乎有一种让人心惊胆战的感觉。 我转过身子,看到那青黑着一张俊脸,浑身冒着怒气的男人,是太子。他半眯的眼里,透过那半是透明的眸子,那种如刀一般的寒光和霸气、怒气,让我头皮发麻。不知道是什么缘故,让他那么生气呢?紧抿的薄唇上的朱黑之色让我害怕。 我赶紧施礼,“奴婢叩见太子,太子金安。” 我不明白为什么一大早的,他会出现在这里,而且,看起来还这样生气,不,不是生气,是怒火冲冲,要把人都燃烧了一样。我想,他怒火腾腾,我是越来越感觉到冷了。 他不叫我起身,我也不敢起身,跪是无所谓,可是,在他锋利的眼神之下跪着,我真的觉得周身不安,像有什么要爆发一样。 “奴婢叩见太子,太子金安。”过了好久,我又说一次。 “金安?”他两个字吐出唇齿,那般地冷入人心。 下一刻,他就抓住了我的发,往背后一扯,让我的脸对着他的怒火。我不敢这样正视他,他是太子,而且,看上去真的不能正面看,他很生气,冷怒的眉目太让人承受不了。 “你这个骗子,你又撒谎。”猛地一扯一放,我往后倒地,后面是水沟,人的本能就会伸出手去拉一些东西,好让自己不摔倒。但是他是太子,我不能碰不能抓的。我一咬牙,任凭身子腾地跌落水里。 冰冷的水马上覆盖我所有的感官,秋晨啊,这水让我直发抖。 我却不敢起来,站在那里,慢慢地适应了那种冷冷的温度。 他走上前逼视着我,“为什么你这大胆的东西总是骗人?” 骗人,我骗了谁了吗?我摇着头,“奴婢不敢骗太子。”我连冷宫都没有踏出去,如何骗他?要定个理由,也要能把他、把我说服啊。他并不是一个不通情理的人,从那天晚上帮我救梨香开始,我就觉得他是一个面恶心还善的人。什么也不说,却还会去做。 “倪初雪。”他吼叫着我的名字,“我最恨别人骗我了。” 我也不喜欢骗人好不好?自然地,这些话我是不能说出来的。 晨风一吹,让我更冷了,有些发抖,有些惊恐地看着他。 “倪初雪,你说你是宫女,为何昨天晚上没在秋菊院看到你?”他终于愤怒地吼了出来。 唉,真是冤枉啊,我很是无奈地说:“启禀太子,昨天晚上宁妃不舒服,我就在这冷宫里侍候了一夜没有回去。” 这个太子,真是让我感叹,为什么他会到秋菊院?而且,一早还来了冷宫,要质疑我,生我的气,他不是说我长得一般般吗?我是没有那种飞上枝头的感觉,觉得他的眼里看着我,似乎会生出一种柔情一般透过我的眸子看另一个人。 是什么样的感觉,从我那天偷偷在洗衣池里衣衫半褪地背着他,他就对我重视起来。 “当真如此?”他的气有些冷傲,却少了一些凌霸之气。 我看着他的眼神,慢慢去褪了他的气,我觉得不可思议,这个男人,说风是风,说雨是雨,还真是让人很难接受。我对他的感觉还好,如果,他可以不那么冲动就好。 不过,他不是常人,他是太子,地位何等的尊贵,我如此看他,已是大不敬了。 我低下头,“是的,太子,昨天晚上,奴婢一整夜都待在冷宫里,是因为有些事……” 第十四章 太子赠天珠(2) 他冷哼:“你不必跟我说,倪初雪。” 我心里有些笑意,太子真是……嗯,太直接了,刚才的一瞬间,我是想到了,请他再帮一次,不是很好吗?所以我说话,说一半留一半,太子心思聪颖,马上就知道了,却是冷冷地打击我。我觉得,我和他不是一个天一个地,而是,可以很轻松地说话。 在他的示意下,我爬上了草地,满身是水,衣服贴在身上,极是不舒服。 我看着太子,我有些头大,我能不能走?但是我想走。宁妃要是醒来,发现陈嬷嬷头上的伤,会问她,会难过,如果我不在她身边开解一下,她一个推窗,就什么都完了。 “太子。”我硬着头皮恭敬地说,“奴婢先去做事。”在这里大眼瞪小眼吗?不,我岂敢瞪他,男人有的眼光可不能挑战,不然,怒火会越烧越旺。 “就这样?”他看着我的湿衣服。 当然只能这样了,他不要太火爆就好了,真的是挺冷的,我磕了一个头,“奴婢先告退。” 我提起两桶水,从容地套上绳子,弯腰要担起。 他却开口了:“刚才你想要说什么?”口气松了很多。 我心中有一种雨停云散的感觉,有些喜悦,太子刚才一句话拒绝我,我自是不能说下去,现在又问我想要说什么。 笑容一定跃上了我的眉眼,我恭恭敬敬地跪下,“奴婢想请太子赐一株天珠给奴婢。” 他皱起眉,“什么是天珠?” “一种小植物,绿毛毛的叶子,紫色的小圆珠儿,奴婢很需要。”我诚实地说着。 “你要来干什么?”他的眼神依旧让人不敢正视,一凌厉起来,那股子的寒气和魄力,有着让人臣服和害怕的气势。 他的身上,一直就散发着霸气凌然、洞察冷厉、养尊处优的气势。 我自幼性情就随然,并不多去在乎身份地位的东西,对着他,我并没有觉得不可接近,或是胆小如鼠。 “宁妃的小院落里,有一株天珠,是宁妃最喜欢的,她每天都会问奴婢,怎么怎么样。可是在下了大半夜雨的那一天,那株天珠让人连根拔起,枝断珠残,宁妃不能受什么刺激。宁妃院里的嬷嬷昨天出去求天珠,满头是伤回来,我不得不留在冷宫里侍候了一夜。”顺带,连昨天晚上的事都说个清清楚楚,免得又说我骗他。 他眼里有些厌恶,必不是厌恶我的,而是厌恶宫里的是非吧。让人连根拔起,何等的一个狠。明明进了冷宫,要出去,真的是遥遥无期,连她精神上的寄托之物,也不放过。 就因为那天张御医来把脉,说宁妃身子大好,就让人注意上了。 冷宫,却也不是安宁之地啊。 多少眼睛,暗里看着,那,我和太子在这里说话,岂不是让人也知道了?我头皮一麻,下一个,会是我吗?而且,他还不客气地说了出来,找了秋菊院。 唉,我想想,真是头大啊。我并不想因为这些注意而让人对我好,那自然是有人要算计着我的,我讨厌那种暗来暗去的手法。倒也不会天真地以为,这是一种好事。 “天珠。”他喃语着,“那倪初雪,我给你寻来天珠,你怎么报答我呢?” 我一惊,还要报答的吗?能帮就帮啊,可是我和他,毕竟不是朋友。 我摇头,我不知道。太子什么都有,要什么报答啊,我穷得只能给他磕头。 我给他先磕一个头,“奴婢谢谢太子帮忙,大恩大德没齿……”“难忘”两个字还没有说完。 他就一瞪我,咬牙切齿地说:“废话。倪初雪,看来我不帮你,还真是心里会挂着这句话了。” 第十四章 太子赠天珠(3) 我心里暗暗地笑,呵呵,我先谢了再说。 太子是宫里的大人物,一株天珠而已,我想,没有什么办法弄不到的,他可以不认识,但只要他一声命令,多的是人给他送来。 尊贵的太子啊,我觉得他真是很好,很好的一个人,就是太暴躁了一些。 他也必是不拘礼的人,也没有说什么呢,就直直地走了。 真是够寡言的,我却是高兴的,他有办法,他可以帮到我了,我太高兴了。他是够奇怪的,怒火冲冲来找我,然后又这么好说话,他真的奇怪。 我抬头看天色,变幻莫测的云彩也是这般轻飘飘,看风,风也是轻快的,看树,满头的枝翠轻摆,至于秋菊院他搅起的风波,我也不在乎了。 我也知道,当这事让人知道之后,我,便会被她们探视了。 罢,我倪初雪在宫里,循规蹈矩,不做错什么,每天就在冷宫,还有什么风波不成。 我一身湿淋淋地回去,满脸是笑,但是却不敢告诉陈嬷嬷。要是宫里没有天珠,太子有权也没有办法,到时又是失望,倒不如不要给别人希望,等看到了天珠再说。 而且要从何说起呢?说我认识太子,说太子帮忙吗?我一个宫女啊,怎么会认识这些人物呢?都不知道要如何说起,是福是祸尚不知。 所幸太阳升起的时候,又开始热了起来,衣服也慢慢地干了,陈嬷嬷的额头上包上了一块黑布,宁妃娘娘问起,便说是感染了风寒,怕风,也不进里屋。 宁妃,活得很无知,是可怜,也是幸福。 我一个上午就开始期盼着太子快点来,就怕宁妃不经意的一个眼神啊。 可是,我等到夕阳西下,他还是没有来。 不是答应我了吗?还是,找不到?我的心一点一点地往下沉,剩下的又是叹气了,无可奈何的时候,不可阻挡的时候,宁妃就只能伤心一次了。 天一黑,我拖着疲惫的身子就回了秋菊院,宫女们都拿异样的眼神看着我,我朝她们笑笑,拿着盆子去洗脸擦身子。 林司记让卓儿过来叫我,我就知道,太子无心的一举,会将我推到风口浪尖上。 我轻轻地敲门,“林司记姐姐,是初雪。” “进来吧!”轻轻淡淡的声音响起。 她的声音,总是这般的好听,让人感到亲切,只要她问什么,我都会告诉她。 我轻轻地走进去,她正在写名册,头也没抬地说:“初雪,你先坐下吧。” 过了一会,她的声音响起:“初雪,昨天晚上,你没有回来?” “是的,宁妃娘娘身边的陈嬷嬷有点不舒服,所以,我就留在冷宫侍夜。” 她抬起眸子,透亮的神采看着我,“怎么不舒服?” “感染了一点风寒。”我静静地说。 她看着我,只是笑,带笑的眼眸深处,有些冷漠,“得劝她多休息了。” 我想这肯定不是那意思吧,不过,我还是唯唯诺诺地应:“是的,林司记姐姐。” “你之前,叫林姐姐,现在倒生分了,叫我林司记姐姐。” 我不去猜这些话,唉,有时候,最平常的话,都会让人觉得别有深意。如果不是陈嬷嬷说,怎么也不能找她,宁妃的事,无论如何都不能找她,我自然地,也就生出一分防心。我早就知道她不会简单,不是吗? “宁妃那边,没有什么事吧?”她似是轻淡地问。 我一直不知道她为什么那么关心宁妃那边的事,想必不止是主仆的关系吧,我也没有枉然去猜测。听她这么一说,我也点头,“没有什么事。” 她笑,有些皱了皱眉,然后说:“没事,我随便问问。” 第十四章 太子赠天珠(4) “嗯。”我轻轻地应着。 正要告退,她又开口:“初雪,你怎么认识太子的?” 唉,我就想啊,叫我过来,怎么会不问这个呢? 怎么认识?我怎么说呢?“林姐姐,太子是宫里的尊贵主子,初雪不认识,不过要请林姐姐教初雪一些礼仪,免得到时候初雪见了他也不知要行什么礼。” “我将你调教得真好。”她轻轻地笑着,唇勾起,微微地嘲弄。 我知道她话里的意思,宫女对上面的人物,当然,都要有一个大概的认识,失了礼数,就会丢了命。 等了一会,她耸肩地笑,神色很是轻松,“初雪,昨天夜里有人来找你了。” “初雪不知道,初雪一夜都在冷宫。” “那不知道就算了,我们宫女,就是侍候主子的,千万不能有什么飞上枝头的心,一旦不成功,就会成为争宠下的棋子。” 我岂会有那样的心思?和她,像是隔着纱一样了。她想要问什么呢?又想要知道什么呢?我在宫里,无权无势无地位。 “初雪,宁妃有什么需要,就跟我说一声吧。她是一个很好的人,我曾经受过她的恩泽。”她淡淡地说着,说出了她的原因。 我恭敬地点头,“是的,宁妃是一个很好的人。” 她看了我一眼又问:“宁妃最近真的好吗?”那是一种关心,我知道,我看得到,她的眼里,明明白白地写满了关切。 陈嬷嬷说,无论是谁也不能说了出去。 我露齿轻笑,“还好。” “初雪真是一个谨慎之人。”她走到桌边坐下,眼睛飞快地看了窗外一眼,“初雪,我现在有办法为你传信,你要写些什么呢?” 我却心凉,如果是以前的我,我必然会兴奋,会高兴。但是现在,我觉得林司记我不敢相信,要是传了,我的命和梨香的命,就会一并牵连在她的手中。 我很想,可是我不能,我得小心,我只要平安就好,就算我现在传了信出去,爹爹好与不好我和梨香也束手无策,有些事,总是命中注定的。 安下心来,时间就会过得特别的快。三年一晃过去,我就可以出去了。 我摇摇头,“谢谢林姐姐,林姐姐那天说得对。这是规矩,初雪也万不能挑战的,那天也是初雪头脑发热,莫名其妙就说了出来。” 她有些意外地问:“你不想你爹爹了?” 我点头,心里有些酸涩,“想,可是,我就算知道了,我也不能怎么样,更不能害了林姐姐。” “唉。”她长长地叹气,“你是一个懂事理的人啊,你先回去休息吧。” “是的,林姐姐,初雪先告退了。”我站起身,往门外走去,她的眼光看了我很久。 回到那里,宫女们也不敢多问,大概以为我沾上了什么权贵一样,带着嫉妒和不屑看着我。 只有梨香是高兴的,她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多问,似乎是打算着什么一样。 我身子真的好累,躺下来,就想睡。 静悄悄的夜里,那小小的天窗只有一缕月光射了进来,幽幽地照在一处。 太子啊,把我推向了什么样的风口浪尖? 月夜里,又响起了箫声,我已经习惯了,习惯枕着这声音来安睡。 在宫里,累的,不仅是身,还有心。 在这黑夜中,又有谁在偷偷地看着我的一举一动呢?我宁愿到冷宫去住。也想逃开这些,宫女是最下层的人,受什么委屈都得忍着,多少人的手里,青青黑黑的,也只能含着泪水在夜里才轻轻地哭。 我旁边的,深夜里一哭,让我也睡不着,我轻轻地说:“忍一忍就过去了。” 第十四章 太子赠天珠(5) 她轻轻地啜泣着,“我想回家。” 我也想回家啊,人在深宫,焉能自由呢?我不能伸冤,我也不能做些什么惊天大事,我就想回家,守着家人平安地过,也不敢想了,想得太美,日子就变得难过。 我伸出手握住她的一只手轻轻地说:“看看月光,在远方,同一个月亮下,你的家人,跟我们同看一样的月光,慢慢地感觉。” 我也慢慢地感觉,我看到了以前的家,我的爹爹,梨香,还有小静,还有奶娘,我们一大家子的人都在,然后,我又看到了那孤傲如鹰的上官雩。 我不敢再看下去,我闭上眼,拼命地叫自己睡。 才一会,又迷迷糊糊地给一个声音叫起,已是灯火通明,梨香拉着我,“你的手好烫。” 我想我是病了,我全身都不舒服,头重脚轻的,连喉咙也火辣辣地刺痛着。 我笑笑,“大概是着凉了。”一开口才发现,声音沙沙的。 我们不知会发生什么事,闹哄哄地看着门。一会儿,林司记亲自进来,看了我一眼,又扫了众人一眼说:“倪初雪,跟我来,你们都先睡下,没事别出来。” 有什么事吗?我也不心惊,我没有做什么亏心事,爬起来穿上鞋子,众人看我一眼又躺下去睡。 “倪初雪,有什么事啊?”梨香不解地问。 毕竟我们是手足之情,没有人会多问,梨香还是会关心我的。 我朝她笑笑,“没什么事的,你睡吧,明天,你还得做事呢。” 我跟着林司记出去,合上的门,挡住了里面的声音。 我正要开口,林司记冷冷地说:“倪初雪,太子召见你,他在秋菊院外面。” “谢谢林姐姐。”我端正地说着,谢她没有在众人的面前说了出来。 她摇摇头,“好自为之。”丢下这四个字,就进去了。 我头好痛,叹着气走出秋菊院。 在那冷清的月光下,他站在那里,背对着我。 高大的背影有些清冷,黑黑的影子拉得老长,似乎,不太高兴一样。周身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我就不知道了,为什么他总是三更半夜出现? 而且,以他的身份,怎么会跑到那个洗衣池边去呢?这个太子,半夜睡不着就喜欢闲逛悠吗?唉,我头痛得很,还是恭敬地跪了下去,“奴婢见过太子殿下。” “倪初雪,不必多礼。”他冷然地说着。 “谢太子千岁。”我起身。 风一吹,我觉得头更痛了,他不说话,我自也不敢说话,难道他叫我来罚站吗? “怎么不说话?”他忽然问。 我说什么啊?“不知太子千岁深夜召见,有何吩咐?” 他没转身,就站在那里,“你怎么不问我,有没有找到天珠?你已经谢过我了。” 我承认,我有点小心机吧。 我怎么敢问呢?脑袋都不是自个儿拿主意的。他要有就有,没有也就没有。 “我说你这女人,为什么没有什么好奇之心呢?”他连头也没有转,但是,我可以想象得到,他眼里会有一些不解。 我轻轻地笑,“那太子,有没有呢?”太子还真是好笑,竟然我不问也要说我。 他转过身,用身子遮住的,竟然是一株植物,他一手拿着,往我丢过来。 “哇,天珠。”我兴奋地叫出了声,月夜下,我还看不清那天珠的颜色,可是,我可以看到,细细小小的珠儿,还有那叶子。 我双手接住了,笑了开来,“奴婢太感谢太子千岁了。” “一个感谢就可以了?”他的声音里,有了些兴奋,懒懒地坐在一边的草地上。 我呵呵笑:“我穷得只有感谢了。”端望着这株天珠,根部用布包好了,比那一株还要壮大呢。怪不得,他用身子挡着不让我看见。 第十四章 太子赠天珠(6) 他是不是也挺爱玩的? “坐下吧!”他拍拍草地边。 月光背着他的脸,我看不清楚他的眼神,但是那幽深的光,还是可以感觉得到。 我摇摇头,“太子,奴婢岂敢。” 风有些寒,喉咙有些不舒服,我轻咳了两下。 他站了起来,“你不舒服?” “还好,大概是今天早上泡了水,所以有些风寒。” 他轻声地笑着,有些意味深长,“倪初雪,你还是一个狡黠之人啊!” 我奉陪着呵呵笑,的确,我没有什么好感谢他的,不是吗?他连着跟我说了两次,就是要我非谢他不可了,而我,拿不出什么。这样一说,他必然是有些愧意在心的。跟我一个小宫女,讨什么谢呢? 他笑起来,让人也轻松了,不似早上那风风火火一般的神色,似要把人撕成两半一样。 “倪初雪,到东宫来吧!”他似是无意地说着。 到东宫,那可是人人艳羡的美差啊,太子如果做了皇上,那么,地位就不可同日而语了。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当然,他是太子,我不可以这么说他的,我就想一想,谁又知道呢? 我摇摇头,“宁妃那里现在少不了我。”她现在很倚靠我,而且,陈嬷嬷老了,也不能干太多的话,我不能这样自私的,不是吗?宁妃那般的娇柔,让人都忍不住要好好地保护着她呢。 他的脸马上变色,一股沉重的气息压着我,声音又变得冷然:“倪初雪你看不起我吗?” 我跪下,“奴婢不敢。”说风就是风,说雨就是雨,太子的脾气好像不太好,“奴婢知道太子调走奴婢,自会差人去侍候宁妃娘娘,可是,太子,适应一个人很难的,宁妃身子不好,我也不想离开她。东宫是一个人人都想去的地方,万不是奴婢看不起。” “宫女也谈起感情来了?”他冷嗤。 “人与人之间是有感情的,慢慢地就生出来了。” “倒是有几分口才,哪里人?”他有了些意思地问我。 我轻笑,“秦淮。” “听说秦淮好风光。” “是啊,秦淮好风光,十里荷香,轻歌曼舞。”谈起来也颇有些扬扬自得。 他瞥我一眼,“你是这般做宫女的吗?你好笨,衣服也不多穿一件。” 这是关心吗?我真是荣幸,不过,是谁叫我出来的? “你不问我,为何总是半夜找你?” 我不问,他还真是多理由,他就那么孤单吗?半夜都睡不着。 我摇头轻笑,“太子自有太子的理由,不过,奴婢有一个意见,不知道该说还是不该说。” “废话。”他冷冷地应。 好吧,我总是说废话,明知道他就在听,“太子能否不要到秋菊院来召见奴婢?” “这不是你的荣幸吗?”他闲闲地说着。 我有些叹气,“太子,这的确是荣幸,可是,太子也知道,什么是出头鸟。” 他开怀大笑,“你这个宫女,的确是与众不同。” “太子,你为什么总在半夜来呢?” 我忽然的一问,还真把他怔住,“我的事,你一个宫女管那么多?” 不是他要我问的吗?有什么好笑的,本来就是啊,出头鸟,枪打出头鸟。我只想平平安安地过完这三年,遥遥无期一般,好遥远啊。 他也忽然说:“倪初雪,我总算知道你为什么和别人不同了。连我,都猜不到你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你似黠又淡,你可知道,这是我第一次和人这般开心地聊天,不把我当太子敬而远之,这么平淡又舒服。” 我摇摇头,我和他不熟,他的事我不知道。 “你的裸背很美,差点让我认错人。”他眨眼看着我。 第十四章 太子赠天珠(7) 我的脸轰地红了,天啊,真是,这太子,我无语。 我气闷地看着月光,我倪初雪,还真是带着本来的性子,尽管想着要安分,要守规,可是,我还是会生闷气,会无奈。对着太子,也没有跪跪拜拜,人家叫我别多礼,我也不想跪,谁喜欢总是低人一等? 我想,也许日后我会学着控制我这些不该出现的情绪,一是一,不可能变成二的。 他似乎看着我这样子有些开心,笑得高高低低的,好不得意。 天色已经开始蒙白了,再过一些时候,宫女们就会起来了。 我弯下腰,“太子笑完了吗?初雪得去种这天珠了。” 他挥挥手,我大步地走开,一会,背后响起他愉快的声音:“倪初雪,别忘了你欠我一个情。” 哼,有什么好记的,他是太子,要什么没有啊。 天天,我们谢恩都不知要谢多少。 天色尚早,我独自一个人不敢穿过那林子里,我也是胆小之人啊,我总觉得那一片茂盛的林子有些让人害怕,像是藏着什么怪物一样,会在不经意的时候,冲出来。 我在外面转悠了一会,呼吸着沁凉的清新空气,却发觉,头更是痛。 天珠在我的手里抱着,好漂亮,光线越来越强,就越能看得清,这天珠珠圆玉润,散发着柔和的紫色光芒。毛绿绿的叶子,在晨风中轻轻地摆动着。 我满怀的高兴,抱在手上有些沉,不过,是沉得安心和舒心。 一会儿天色亮了些,我就兴冲冲地入了冷宫。 我打开门,正巧,陈嬷嬷也早起了,看到我抱着的天珠,话也说不出来。 我朝他笑笑,“嬷嬷,看,是天珠。” “哪里来的?”她更惊讶的是这个。 至于哪里来的,我想,还是不要说比较好,一动就制全身,我不想有那么多麻烦,善良的欺骗会更好的。 我轻轻地笑,“嬷嬷,我在门外发现的,大概是昨夜谁送来的,你看,还新鲜着呢。我快些种下去,比那一株还要好看呢。” “不知谁送来的?”陈嬷嬷低声问,看着我,脸色蓦地一沉,黑着一张脸,说:“倪初雪,你先别动,你老实说,这天珠是怎么来的?” 我被她的样子吓到了,眨眨困涩的眼说:“是在门口捡到的。” “哼。”她冷笑,眼神如刀一般的锋利,自打我入冷宫,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她这样的表情,“倪初雪,我以为你不同,原来你是这般,你老老实实跟我说个清楚,你是不是想要害死宁妃娘娘?” 我张了张口,我有些惊讶,我怎么就想要害死宁妃娘娘了呢?如果不是我想着她,我也不会去求人,也不会让太子奚笑,甚至,还说我欠他人情。 “你想骗我,倪初雪,你还嫩了一点,在我的面前,你们都休想打宁妃的主意。”她冷然地说,她张开她的翅,要将宁妃守护得滴水不沾。 我大概知道了她的意思,有些叹息,陈嬷嬷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张开的翅已是无力了,想要保护,但是,她已经老了。 我摇摇头,“陈嬷嬷,初雪发誓,初雪没有这个意思,更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她冷笑,“那这株天珠从何而来?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宫里就三株,种在哪里,我一清二楚。” “你还不说实话,是谁教唆你拿来的,到时候又想来一个偷天珠的罪名吗?”她说得有些气促,也很凌厉。 她会这么生气地说出这些话,出发点也是为了宁妃好,宫里的是非多,连收东西也得千思万想,这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那事到如今,我就不得不说了,不然的话,陈嬷嬷不会要我种在这里,连我也会赶走的。 我看着她,小声地说着:“嬷嬷,这不是谁放在门口的,这是,这是我向太子要来的。” 她愣住,许久一句话也没有说。 我想换很多人也不会相信的,我吸一口气,小声地说:“初雪认识太子,昨天早上去打水的时候,就碰见了太子,初雪请求他帮忙,为我寻一株天珠。嬷嬷,你可以找一个宫女打听一下,前天夜里,太子有到秋菊院去找我。初雪也不知道,为什么太子会找我,我和他认识,也比较曲折。”我委婉地说着,实在不太好将那天晚上的事说了出来,“我也不知道要从何说起,我一个宫女和太子认识真是太不可思议了,所以,我就想着,说是别人放在门口的。” 我看她脸上还有着不置信的表情,我举起手,“我倪初雪如果说半句假话,我愿受天打……” 我还没有说完,陈嬷嬷就挡住了我的话,“种下去吧!” “嬷嬷,你相信我吗?”我以为,她不会那么快相信我。 她感叹地说:“不是他谁还能要得了这株天珠呢?宫里就只有三株,一株是宁妃所有,一株是平贵妃所有,另一株,是在皇上那里。皇上那里的,谁敢开口去要?这株必是平贵妃的。那天我就在平贵妃的宫外,磕了一天的头都没有人理睬一分。如不是太子,贵妃宫里的人和东西,我们这些身份的人要不到。” 我吃惊地说:“嬷嬷,这这么珍贵,我倒是不知道。”冷宫的宁妃怎么也会有呢? “有些事,你不明白的。好了,我错怪你了,初雪,把这天珠种起来吧,淋上水。” 我们合作,用东西在原地方挖好坑,双手推着泥土盖下去,有一种沉实而又舒服的感觉升起,这样真好,以后不用再提着一颗心了。 第十五章 受伤(1) 日头出来,万丈的金光,刺得我眼都睁不开。 陈嬷嬷看着我通红的脸,用手背碰碰我的额头,“好烫。怕是感染了风寒了。” 我点点头,“可能是,头有点痛。” 她叹气:“可惜啊,这是宫里,宫女有病也没有资格让御医看。在宫里头,什么也不要想得太多,想着身体能平安就是了。” 我点点头,她的话很有道理,也是她几十年来,在宫里为婢的沧桑。 “感染了风寒就不要到里面侍候了,你先歇着,今儿个也没有什么事,我给你煎点去风的药。” “嬷嬷,这样不好吧。”我摇着头。 她一笑,“这里是冷宫,没人看管的,宁妃过去留下的伤寒之药尚有,一会我给你煎一点。” “谢谢嬷嬷。”我心里暖暖的。 宫女生病,就只能找一些医术低下的医女,而且给的药,都是不好的那种,一个药量重,也就只能怪自个儿命不好了。 过了一会儿,嬷嬷煎起了药,我越来越适应这种药味,觉得很贴心,有一种暖暖的感觉。 宁妃的声音响起:“初雪,你身体没事儿吧!” 我笑着摇头,“没事,只是一点风寒,谢娘娘关心。” “那今天我都见不到你了。”她的声音,好重的失望。 “娘娘,初雪明天病好了就能陪着娘娘,娘娘今儿个要开心一些。初雪在外面,帮看着开得美丽的天珠,开得好漂亮啊,明天娘娘也可以瞧瞧。” “是吗?”她高兴地叫起来。 陈嬷嬷的声音响起:“是啊,宁妃娘娘,过几天,天气转凉,娘娘就更不能看了,明儿个,我们出去看看。” 屋里,传来宁妃开心的笑声。 我宁愿,永远守着她单纯而又美丽的笑声,多美,多甜,多纯洁。 一会儿,陈嬷嬷端了药给我喝,看我无精打采的样子关切地说:“初雪,你回去休息一会吧。”小杂房里没有床,也没有整理好,连坐都不好坐。 我摇摇头,“嬷嬷,不可以的,宫女不可以回去休息的,我到后面林子去,嬷嬷有事叫我。” “去吧。”她慈爱地说。 宁妃娘娘的声音又响起,一只手推开窗,一只手拿着一件衣服,“初雪要多穿点衣服。” “哎呀,我的好娘娘啊,怎么推窗了呢!”陈嬷嬷叫起来。 宁妃呵呵笑着,衣服落下,窗也关了起来。 我吸着衣服淡淡的药香,眼都有些湿润起来,谁说冷宫冷啊,不知道有多暖和。 找个干净的地方坐下,背靠着大树,听着鸟在唱歌,听着风送来秋的声音。 我迷迷糊糊地睡着,感觉脸上有什么痒痒的,好不舒服。一睁眼,一张脸就出现在我的眼前,吓得我大叫一声。站在我面前的,竟然是一个女人。一个枯如鬼一般的女人,她的眼睛,深深地陷了下去,黑黑的两个大圈,那眼神,迷散不清,她张开一张血盆大口地笑,“呵呵。” 我害怕得直喘气,我退无可退,后面就靠着树,张大了瞳孔看着她。她的手里,竟然拿着一根粗粗的木棍,而且她脸上,好多的红斑,靠我很近,我越是害怕得想要尖叫。 这必然不是宫女,宫女要是这样了,就会让人吊死,或是赶出去了。穿红衣服的,是疯女人红嫔。 “呵呵。”她看着我,还在笑。 那偌大的树棍,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我的头,死亡的威胁,在头顶上跳着舞。 她一身的红衣如鬼魅一般,我不能只等着她的棍子重重地敲下,恐慌将我四肢百骸给惊了起来。我一咬牙轻轻地叫:“红嫔娘娘。” 她皱着眉,似在努力地想着,“你知道我叫什么?我叫红嫔吗?” 第十五章 受伤(2) 她是不是疯了?一会儿,她又看着我的脸,“为什么你脸上没有东西?” 她的力气竟然大得出奇,一手还掐着我的脖子,一手拿着木棍轻敲,手上,也满满是抓得发红发肿发烂的东西。 “不公平,不公平。”她蓦然大声地哭了出来,一手用力地抓着我的脖子。 好痛啊,痛得我都张大了嘴巴,眼泪流了出来,“红嫔娘娘,我只是一个宫女。” 她放开一些力道:“你是宫女?” 我用力地点头,“是的,我只是一个宫女,我是侍候宁妃的宫女。” 不要把我当成什么啊,她的神志都是迷糊的。 “宁妃什么时候进了冷宫?真是太有伴了。你说,那天晚上是不是你闯进来的?说!下着大雨,鬼鬼祟祟地走了进来,我看到你了,我看到你了。呵呵,就是你。” 我好怕她,我更怕她脸上的红疮,疮痍满目,她这样子,人不人,鬼不鬼。 那棍子敲在我的头上,好痛,我忍着,我不能叫,不能刺激她。不然,她一个用力,我就死在这小树林里面了。 “不是的,我没有进来。”我轻轻地说着,我根本就不敢看她的眼神,没有焦点没有边际的可怕。我期盼着有人来,叫走红嫔。 “明明就是你,为什么不说实话?你们这些死丫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总是在偷懒,你们还给我下药,让我变成这样子。你们是心存妒忌,妒忌我长得漂亮,得到皇上的宠爱。等我出去,我非把你们一个一个配给太监不可。”她轻笑着,红艳艳的嘴唇,在我的眼前晃动着。 我无力地摇头,想挣开她的手。 “别不承认,就是你,你化成灰我也认识你,你好了不起啊,你厉害啊。你占了皇上所有的宠爱,你一纸文书,说我偷人,把我打发到了冷宫,现在又把我变成这副模样。皇后,你好狠啊,你好狠啊。”她眼里的精光暴射着,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我恨死你了,我自杀,再杀你。杀你杀你我还杀你。” 我已无力,我只能用哀求的眼光看着她。 她笑着,然后,又伤心地哭,“皇后,我哪里做错了,就因为我生得比你美吗?让我出去好不好?我再也不跟你争宠了,我再也不在你面前炫耀了,我听你的,你叫我干掉谁,我就干掉谁。” “皇后,你为什么不说话呢?我什么时候可以出冷宫?你说啊。”她轻柔地说着,然后又哭,“我不想在这里了,我要回去,我要回我的红宫里去,我再也不敢说后宫三千不及我一半风采了,我再也不腻着皇上了,好不好?” 为什么她把我当成皇后?而她的棍子,依旧敲打着我,越来越重,痛得我几乎要麻木了。 她的眼神一激灵,大叫着:“不,我不出去了,我就杀了你陪葬。”她一个用力,收紧了手。 我闭上眼,我无力挣扎,她的力气,大得出奇,棍子重重地一击,打得我东南西北分不清。我竟然会这样死,死在一个疯女人的手上,死在这冷宫的小树林里。 死吧,也许死就是一种解脱,我不能大声地叫,我也叫不出声。就算是陈嬷嬷看见,红嫔如此这般失了人性,只怕,连陈嬷嬷一块儿解决了,宁妃身边不能没有人。 我的知觉,慢慢地模糊了,眼里只能看到她身上的红艳,越来越浓。 “住手。”一声冷厉的男声呵斥着,刺激着我尚还能听到的一些感官,鼓动着我的耳膜。 然后,我喉间的手放松了,红嫔的身子也站了起来,没再压着我。我张开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第十五章 受伤(3) 空气急促地进入我的喉咙,我呛得直咳,头脑间的痛,让我眼前都迷糊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有意识地双手慢慢地顺着喉,让自己顺畅地呼吸,让脑子越来越清醒。 然后我听到红嫔大哭的声音,“皇上请恕罪啊,她偷了臣妾的宝贝,臣妾是要抢回来。” 皇上,这个宫里最大的人物,我不能晕过去…… 我只能爬起来,本能地跪在那里,头抵着地,昏天黑地的。 有什么湿湿的东西,滑过我的眼角,我伸手一擦,满头都湿黏黏的东西,还有一股子的血腥味。我想我的头真不经敲,那种沉重的痛,已麻木了我的知觉。 喉咙火辣辣地痛着,我连叩拜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滚。”冷冷的声音响起,有些熟悉。 然后是红嫔奔跑着离开的声音,那种哭声,远远的还能听到。 一双绣了紫金线的靴子出现在我的面前,然后,一只大手将我拉了起来。 我的眼睛,对上了那幽黑的眸子,我身子也算高的了,他却远远比我高出了很多。 我想朝他笑笑,结果,笑也笑不出声。 “在这等着,我去宣御医。”他竟然有些轻柔地将我放在那树底下。 “太子。”我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破碎得不成样子,朝他摆摆手,“不要。” 他的眼眸,又开始生起一股火,“倪初雪你要是想死,棍子在这里,自己敲不死我给你敲。” “等一下。”我现在不能和他争辩,我好累,好虚弱。 平静地吞吐了好一会,无力地揉着额头,想要把那痛,止下去一点点。 “太子,我不是那个意思,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宫女焉能宣御医呢。要是让人知道,我又是一个出头鸟了,太子救下了我,我已经知足了。” 好可怕,我想我不敢在这林子里独自待了,几乎我就在这里送了命。 他低下头,冒火的眼眸逼视着我,他的气息,温温热热地喷在我的脸上,他一字一句地说:“倪初雪,我看你也是不怕死的人啊。为什么你不死了?我是不是做错了?该让那红嫔掐死你的。” 冷冷淡淡的语气,我却知道,他是在压着火气。 我鼻子一酸,泪掉了下来,“太子,我不想死。死不算什么,可是,我真的不想死,我还要出宫,我还有爹爹,我还有家。” 我不想死在这里,我也不想死,我有太多太多的东西放不下,我放不下我的爹爹,放不下我心中的那段青涩的情。虽然我不知道,我出宫之后,会是什么样子,可是,我太喜欢秦淮了,我不可能放得下的。这里和秦淮相比,在别人的眼中是天堂,而在我的眼里,我知道,秦淮才是天堂,这里实实在在地就是残酷的人间。风光的背后,壮丽雄伟的背后,藏着多少见不得人的光景呢! “哭什么?难看死了,满头是血。”他低低地吼叫着。 我吸吸鼻子,甩甩头,真是痛极了。身子是忍不住地往他身上倒去,我想站稳,无奈总不行。 “我还真没有看过那么笨的人,让人掐着脖子也不吭一声,我就看着,还以为你们玩什么。”他冷冷地说,“要死了也不吭一声。” 唉,太子啊,他哪里知道,这样的人是不能刺激的。我不敢叫,我就是怕她一个激动杀了我。我没有叫,可是,她还是杀我了。受伤的人是我,让人掐着的是我,他语气也不好一点吗?难道,看着她拿着棍子打我的头,也是在玩吗?他试试看啊。 但是我仍是要感激,我的命捡回来了,全因有他。 “拿衣服擦擦你的脸吧!”他踢过地上的那件衣服。 第十五章 受伤(4) 我把衣服放在怀里,摇摇头,用自个儿的手擦着泪和血,“这衣服是宁妃娘娘的,我不能弄脏了。” “死脑筋。”他冷然地骂着。 然后,他探手进怀里摸了摸,取出一个小玉瓶,“伤在哪里?” “头上。”我指指脑袋。 他咒骂着:“我当然知道头上,你头那么大,我怎么知道在哪里?” 我头很大吗?唉,还是第一次给人这样说,我伸出手,“太子,初雪已经很失礼了,让初雪自个儿上药就好了。” “你怎么上?哪里痛?快点说,别以为我时间很多。”他冒着火气地说。 我指指左脑,“这里痛。” 他倾低着身子看,我闻到他身上的味道,那淡淡的馨香味极是好闻,那必是贵重的薰香,让人安神又缓解紧张。 为什么对我那么好呢?我不知道,我也不想去多猜了,反正,没有别的就好了,我有自知之明的,只能说,像是朋友吧。有时候,高处不胜寒,就想要一个朋友,我刚好,还可以入他的眼,还可以和他聊聊,我是一个好的听者,他想要有一个人陪陪。就这样。 我什么也不想知道,我个性懒散惯了。 如果,他不是太子,我会跳起来和他争辩的,就像和上官雩一样,可是,我见不到上官了,虽然我总是叫他上官鱼,他坚持要我叫他上官,我也慢慢地适应了这两个字。但是他是太子,不可以的,我还是要认清我和他的身份,只能做一个普通的朋友吧,再深的,就没有可能了。我太知道我是什么身份了。 药倒在伤处,痛得我直抽气,却不敢叫出声来。我咬牙强忍着,我想,我下一次决不会到这小树林里来睡觉了。 “红嫔疯了怎生还在宫里?”他冷冷地自喃着,似乎有什么打算一样。 “她很可怜。”我静静地说。 他手略微地停了一下,似乎由上而下地打量着我,“你差点就死在她的手里。” “没死成不是吗?”要是宫外的人知道,红嫔,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你很得意地申辩。”他平静地说,语气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倪初雪,你说我用刀子从这伤处直接撬开来,能不能看清你脑子里长的是什么?” 说得真是有些恐怖,还咬牙切齿起来了。 “太子,她已经够可怜的了,如果我真的死了,那也只是命,我不得不认,我不可能死了之后还跳起来说我后悔了,是不是?”我轻轻地笑着,有些酸意在眼中。为红嫔,也为我,这个世上,我能了解别人,却很少人会了解我,我已经习惯了。 他看了我一下,没有说话,然后拿着一方长长的帕子给我包着头。 “谢谢。”我真诚地说着,吸了口气。 坐靠在他的身边,谁也没有介意身份上的事。 我想我现在的样子一定很难看,我的脸上还有血,还混合着泪,如此狼狈,所以,太子没有嘲笑我。 静静地谁也没有开口,就吹着那风,我很想睡一觉,可是,我不敢睡。 红嫔那人不人鬼不鬼的脸,一下就会出现在我的眼前,让我害怕。 “想睡就睡会吧。”他似淡似轻地说着。 我抬起头看他,他却别过脸去看着那浓密的树叶,似在看着它们在舞动枝叶一般。 “我还有些时间。”他挨着我坐,却不看我。 我心里暖暖的,轻轻一笑,看着他的侧脸,唉,我都没有什么礼数了,还在乎这些吗? 他的侧脸,很好看,他的脸,很瘦削,身子虽然高壮,可是,脸如刀削一般,充满了贵气和霸气。我今生有幸啊,能挨着太子坐在这里。 第十五章 受伤(5) 如果让人看见了,我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偏偏倪初雪也是一个不拘小节的人。我真的不想让宫里的规矩,慢慢地将我变成木偶,只会跪,只会拜,只会弯腰,只会顺从。 他一定不常笑,所以,他的脸,那般的冷漠。他一定很孤单,所以,他跑冷宫来了。 他的事,我无权过问,我也不想问。 眨眨困惑的眼,我极是想睡了,靠着树小声地说:“你走的时候,叫一叫我。” 他低低的声音传来:“倪初雪,你把我当什么了?” 很低,很轻,很沉稳,我不害怕了,有他在这里,红嫔不敢过来的。我缓缓地闭上眼小睡。 我害怕她的脸,怎么会变成那样子?我有些担心,她那般接近我,会不会传染到我? 这个担心,在几天之后,因为发生了某些事情,变成了事实。 他在夕阳落下的时候叫醒了我,我一觉竟然睡得那么沉。 头还枕在他的手上,我有些尴尬,幸好,他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站了起来往冷宫门口的方向去。我想我真是太妄为了,一时的痛楚,竟然把身份什么的都忘了。 他是太子啊,我不可以耽误了他的时间的。 如果不是头上还刺骨的痛,还缠着他的帕子,我手里还拿着他给的小药瓶,真是梦一样,叫我如何能相信呢?一个宫女,竟然可以和太子这样相处。 我也不可思议,太子更是不可思议,他的身上,像是谜一样。 陈嬷嬷看我这样子,吓了一跳,赶紧问我怎么回事。 我把她当成了自己的亲人,把红嫔的事告诉她,引来她的叹息,拍拍我的背,“苦了你了孩子。” “是太子救了我。”我轻声地把事情经过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 坐在那阶下,端着陈嬷嬷煎的药,轻轻地喝着。 很苦,很涩,却很让人感动。睡了一整天,肚子很饿,但是风寒的痛,有些消除了,就只有敲破头的痛。 “唉。”陈嬷嬷长长地叹着气,“初雪,你不要再来冷宫了吧,你去跟林司记说说,宁妃这里不要人。” 我摇摇头,“陈嬷嬷,我没事,过两天我就会好了,你看,这是太子给的伤药,嬷嬷的头也伤了,也要上点药才会好得快一些,我想啊,太子带在身上的药,必是千金难求的珍贵之品。” 她看着我,有些语重心长地说:“初雪啊,有些大人物,不是我们可以去接近的。” 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太子很好说话的。” “很多事,你不明白,这宫里的事啊,谁能说得清呢?初雪,嬷嬷不是不要你和太子走得近,只是,要注意着,别把心都放进去了,太子不会喜欢你的。”她斩钉截铁地说着。 我淡淡一笑,“嬷嬷,我也不会喜欢太子的,我也没有这个心思,只是我觉得,他也一样孤单。嬷嬷,我有自知之明,我也看得清我和他,一个是地,一个是天。初雪压根就不会生起什么攀高枝的意,我不是那样的人,做不来那样的戏。” 嬷嬷低叹:“初雪,你这般聪明,可惜啊。唉,宫女啊,宫女啊,谁叫我们进来就是宫女呢?” “无妨,宫女也是人啊,嬷嬷。” 她一笑,“你这丫头的想法,就是不同的。还痛吗?”一手摸摸我的额头,“幸好没有那么烫了,把药喝完,趁着天色还早,我送你出去。” “嬷嬷,还早呢,我自个儿回去就好了,我更担心你啊,嬷嬷,要把门闩好了,这里只有你和宁妃,也叫人不安啊。” “有我在,你就别操心,快,快回去吧,别等夜黑了。”她抢过我手里的碗,催促着我。 第十五章 受伤(6) 我也不敢再走夜路了,走那边我又听到红嫔的哭声,让人毛骨悚然。 我快步地跑到门口,夕阳的光彩映照着这后宫,相当的华丽。我没有在这样的情况下,仔细地看过宫里的景色,进来都好久了,只知去洗衣宫的路,还有来冷宫的路。风掠过,花枝轻点头,含着点点媚嫣的风情。这沿路的风景也不错,我听说,后宫还有一个池,叫太液池,也叫太液湖,可大了,满池都是荷花,我却没有见过。 时间还有些早,我刻意走慢了些。回去早了,也不是很好的。一抬头就看见有几个公公抬着一个千娇百媚的女子而来,过往的宫女都弯腰施礼。 我也不敢抬头多看,弯下腰在道边,低垂着头。 香风袭过,宝蓝色的衣服,像纱一样,在眼前飘飞过。 在我抬头的那瞬间,漂亮的容颜从眼边而过,那满头珠翠的女子,真让我惊骇,那不正是在秦淮和我斗画的林静如吗? 林静如,我又想起了她的父亲,还有楼玉宇那个伪君子,如果不是他们,我爹爹也不至于会变成那样子,我家也不会遭此横祸。 几乎所有的矛头都指向梨香,是她的光华,引来了虎狼,引来了横祸,我却知道,梨香受害甚深。她是个好强的人,她不会把自己的软弱暴露在陌生人的面前,亦如我一般。 意外地,那香风轿子却在不远处停了下来。 一个太监朝我招手,尖声尖气地说:“你这宫女,过来叩见林美人。” 叫我吗?是的,是叫我,我的附近没有别的宫女。 这不经意的路过,也能认出我,林静如,多记得我啊。 我低着头上前,恪守着礼仪宫规弯腰,“奴婢见过林美人,林美人金安。” 她轻轻的笑声响起,娇柔的笑中,伴着浓浓的香味,有些呛人的味道,我极是不喜欢,幸好我感染了风寒,鼻子有些塞。 “你不就是倪初雪吗?”声音中有抹嘲讽的意味透出。 我淡然地说:“是的,奴婢正是倪初雪。” 我想,她怎么会忘记我呢?正如我也不会忘记她一样。在秦淮,她爹一手策划的好戏,让我爹蒙冤,让我家颠覆,让我和梨香入宫为婢。还有那楼玉宇,早就是他们安排的,楼玉宇也算是个人物,怎么会听从一个知府的话呢?这其中的好处,我想也想不通。 “怎么做起宫女来了?本宫尚记得,你倪初雪可是傲气凌然,精明得不得了,能从叶子的光色、花开的颜色,辨别出不同的时节。”不轻不慢的话,我知道,她还为那事生气。 “回娘娘,叶子的光色,画画之人都能清楚。” “啪”的一声响,我脸上挨了一巴掌,尖尖的指甲划过我的脸颊,一阵疼痛飞过。 可是,我竟然不后悔,再问一次,我还是要说,仿佛我如果屈服于她,我就对不起我殷家一样。我不喜欢林静如。我是宫女,为她施礼是应该,我也不会去冒犯她,更不会傻得去冲撞她,我说的这话,也不怕传了出去。 宫女又怎么样?宫女的身体里,也是骨头和肉撑起来的,也有自己要保护着的尊严。 “林美人。”公公们和她身边的宫女惊叫了出声。 “真不小心啊,本宫一个伸手就打到了你,让本宫打你一巴掌,也是你的荣幸了,是不,小路子?”她娇媚地说着。 一边的公公赶紧谄媚地说:“正是,美人可得小心玉手,别打疼了。” 我紧咬牙关,要我这般讨好她,那是不可能的。 “倪初雪,你的画功,可是秦淮一绝啊,尚不知殷梨香还能不能提得起笔。”她轻笑。 第十五章 受伤(7) 我吞了口气平静地说:“回禀美人,宫女没有允许,是不可以执笔的。” “是吗?真是难为你们了哦。只是,本宫好想知道,不执笔,再画出来的东西是否能看?”她有些好奇地说着,有些挑战地说着。 一边的公公应话,讨好着,“这天下间,还有人比美人画得好的吗?连宫廷画师林珣也自愧不如呢,皇上也是最为欣赏林美人的画了。” 林静如轻笑,“这倒是一些场面话,皇上是喜欢我画的画,林珣可是极其聪明之人,自然晓得进退。” 林珣,我细念着这个名字,我却不知道,我以后也能和他走得极其近。 “本宫倒是想,折折画仙的傲气,让她看看,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她一字一句地吐出。 我却觉得不可思议。我当然不敢自诩为画仙,还看不惯我吗?气我夺了她的风头,她的语气里,是极恨我的,她不是做了皇上的美人吗? 她怎么又不自问,她伤梨香,何其深?梨香对她的恨,又何其的深。 “美人的意思是,让她跟我们宫廷里的画师林珣比画?这可万万不能啊,这是乱宫规的,要是皇后娘娘知道,这可不好。”那公公大呼小叫起来。 “有何不好?”她娇声一叫,“我要什么,皇上可没有拒绝过,这等事,不足挂齿。”她挥挥手,然后倾下了头,看着我的头,轻笑着说:“倪初雪,我要你连傲气都折断,从头到尾,所有的所有,都给你折断。原本画仙是我才对,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你会知道,我有多恨你的。” 我的傲气,关她什么事?我一早就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回禀林美人,奴婢只是最低下的宫女,不能执笔。”我淡淡地拒绝。 “本宫让你画你就画,不仅要让你做最底层的宫女,还要把你的傲气,也打到最底层。” 唉,我暗里叹叹气,真是有些天真了,如果这样就让我连精神也委靡不振,真是太小看我倪初雪了,我不会因为打击而没有自信,在我长大的时光里,我一直就是懒散自在,告诉自己不管什么事都不要太在乎,物有来物有去是正常之事,即使到了皇宫为宫女,我还会调整心态来适应,还要活得自在,要不失了我的本性。 我知道一旦本性失了,我就找不回我自己了,我也没有自己的开心了。宫里的生活,太漫长,太冷酷,已经夺了人的很多东西,包括自由,言论。自己最珍贵的东西,就是自己自在的心,自己要好好地收藏着,保护着。 入眼之处,是那蓝色的衣纱,闪着淡金色的光彩,足见衣料之珍贵。想必她正在受宠之中,她可否知道,皇上的薄情。 而今她只不过是一个美人,在妃嫔中,也算是低的了,就如此的自傲,如此的嚣张,迟早没有好下场。 红嫔叫嚷着,再也不敢独宠了。我也知道皇后不是一般的人物,我跟她计较眼前的事,只会让我吃亏。 如果她仍是这般独宠,恃宠而骄,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 我怕什么呢!我不过是个宫女,只有她叫我做事,只有我听命于她,就这些了。我承担得起后果,她能吗? 我也想看看,宫廷画师的画功,是如何的了得。唉,我的骨子里啊,还是有着这般的不甘心。 我低下头,“奴婢遵命。” 林静如有些火气一样,“回宫。倪初雪,你还越发地难看,简直让人倒尽胃口。” 香风吹过,她已在众人的簇拥下离开,薄薄的光彩,让她的衣服变得有些暗深。 我抬起头,一手揉揉有些酸痛的腰。 我有些轻松的笑意,似乎为我的表现而满意,我本就不是美人,而今头上还绑得不伦不类的。 手扫着额前的发,触到那滑如锦缎的帕子,有些暖意袭上我的心头。 第十六章 初识林珣(1) 对着镜子,我才知道,我真的好丑。 太子把我包成了什么样子,古怪的样子,真是令人发笑不止。 我把那沾了血的白帕子解了下来,在盆里洗着,上面绣着淡淡的花色,淡金色的边,相当的高雅和华贵。 我身为女子,却不懂刺绣,但是看得出这细致的绣功。轻轻地洗涤着,再晾在一边风干,下次再见到他,就还给他吧。 用湿布轻擦净我的脸,镜中的我,何等的狼狈,大概因为风寒,那样的苍白无力,空洞的大眼,满是心酸。 不能这样,我要坚强。湿润的脸,有了一些笑意,倪初雪啊倪初雪,混在美人当中,为什么还是这样子,没有变化?可是你却又能和太子靠得那么近? 用湿布抹着发上的血迹,再对着镜子上药,这药,真是灵妙,竟然去了我大半的痛楚,一定是精贵之品。这些东西太子有的是,我倒也不客气地用。 连秋池走了进来,我朝她笑笑,继续上药。 她瞥我一眼,没有说什么,顾自洗着她的衣服。 梨香也进来了,我已经上好药,洗着我的衣服,她将衣服丢给我一并洗,靠在门边不紧不慢地说:“倪初雪,我刚才听人说,你和林美人说话?我告诉你,你要是对她恭敬一下,讨好一下,你就不是我们殷家的人。” 我轻抬眸子看她,“你当我是没有骨头的人吗?她让我去跟宫廷画师林珣较量一下画艺,要我从头到脚、从里到外地输给她。”我不至于失了本性,连林静如也去讨好。 唉,也许这宫里,只有太子和陈嬷嬷会关心我的头伤得如此重,梨香看到我包着布回来,也没有问半句。有时我想,我是不是真的很傻?只懂付出,不想要回报?唉,算了吧,想那么多,不是白白拿头来折磨吗?回报什么呢?真的这样想吗?这样,还是姐妹吗? 我总是能找到理由来安慰自己,我不想我不开心怨怨恨恨地过一生。 连秋池停顿了一下,没有说什么,继续洗着她的衣服。 梨香来了些兴趣地问:“那你答应了没有?”她的眼睛瞪着我,眼眸中射着一些光华,“你可不要告诉我,你连这个胆量也没有。” “我岂有不答应的权利。”我苦涩地笑,我不过是个宫女,主职是听主子的命令。宫里除了同等级的,都可以命令我。 她也笑了,呼了口气,“这才是我的好姐姐,一定要赢得她面无人色。” 我低头洗着衣服,没有说什么。好一会,梨香的脸一沉,恨恨地说:“要是我在,我一定要再画一个楼玉宇。” 我摇摇头,拧起眉轻叫:“梨香。”这里还有外人啊。画楼玉宇,焉能伤到林静如?梨香想得太简单了,林知府明明比爹的官阶还低,梨香的才华和美貌也略胜于林静如,而楼玉宇为什么就帮着林家?这其中必有什么奥妙的,或者,林静如的后台很强。 梨香挑眉笑,“我殷梨香岂怕她!” “这不是怕与不怕的事,梨香,你先回去休息吧。”要是不学会收敛一些,她真的会吃大亏。 唉,后宫的事,她知道多少呢?她知不知道,今晚我差一点就回不来了,到时就剩下她孤独一个在宫里,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也没有人会过问一声。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我苦笑,搓着衣服,激起凉凉的水在手背上滑过。活着,就有思想,就有念头,有盼头,只有懦者,才会寻死。 我和她,只是命好一些,生在秦淮的殷家,要是换成乞丐,那不是连看世间的勇气也没有了?要更多地懂得感恩,要懂得在世间寻找自己的快乐,才不枉来这一趟。 第十六章 初识林珣(2) 下过那场瓢泼的大雨之后,几乎天天是好晴天,我依例去冷宫,陪着宁妃。我以为林静如把那事给忘了,心里略略放松了一些,没事,还是少给自己添麻烦才是。 一阵紧似一阵的敲门声打断了我和宁妃的谈话,我赶紧去开门,却是不认识的公公。 我施礼过后,他仰起下巴,阴阳怪气地说:“倪初雪出来。” 还真是相当看不起这里,宁妃在这里也不进来行礼,连门也不屑踏进。 “我便是倪初雪。”我淡淡地说话。 他看了我一眼,从头到脚地打量着我,有些不置信,“你就是倪初雪?” 我点头,一会儿,陈嬷嬷也出来了,低声地问:“公公,有事吗?” 他看也不看陈嬷嬷一眼,眼睛看着天空挑眉说:“倪初雪,林美人宣你到静香宫去一趟。” 我心里暗暗发笑,这公公,一定要将他狗奴才一样的气势诠释得这么清楚生动吗?像极了,可惜没有人给他奖励一番。 “什么事?”陈嬷嬷不解地问。 “你这老东西,什么事,关你什么事!快走,别浪费本公公的时间,惹得林美人不高兴了。”他板起一张脸,不喜欢别人问他话。 我大概知道是什么事了,林静如没有将那画画之事忘记。我朝陈嬷嬷笑笑,安慰地说:“嬷嬷,林美人召见,初雪也不能推却,我去去就来。” 陈嬷嬷的眼里,显然是担心,还是利落地说了一句:“万事,慎为先。” 慎,我得慎。她曾说过的,她说要我从骨子里都输。这不过是画画啊,我最喜欢、我最擅长的事。 无暇去看一路上的繁花似锦,只觉得像是一个迷宫一样,处处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好不风光啊!鸟语花香,焉有一点冷宫的萧落之气?他带着我左弯右走,到了那静香宫。 在宫外就能知道林美人多受宠,静香宫在一片花海的包围之中,香气沁然,花开荼靡。我觉得不太适合她,她如若静,就不会要我去和宫廷画师斗画。 我深吸口气,跟着他进去,意外地看到里面竟然有不少人。林静如陪在一个着淡红色衣纱的女子左边,那女子不怒而威的气息,让我不敢正视。偷偷转眼一看,还有太子在场,他一副冰冷的样子,也没有了私底下随和的样子,还有几个娇媚万千的妃子,我也是不认识的。 有一个人,我却是认识的,那就是连秋池,她身边的主子,必定就是丽妃了,当真是艳色无人及啊。厚厚的白粉,还是遮不住那眼角的皱纹。女人再美,也抗不过岁月的无情。 带我来的公公大概也没有料到有这么多人,吓得跪了下去,先对着首位那不怒而威的女人叩拜,“平贵妃娘娘金安,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丽妃娘娘吉祥,月妃……” 他一连说了好多人,我一个宫女,岂能瞪着她们看长的是什么样子?美人凑在一起,却总觉得是一个样,只能分出衣色。我也跟着公公,一个一个地施礼。 最让我不能忘的就是那首位上的平贵妃,她眼神冰冷如箭,有一种刺人心的锐利。我有些害怕,她像是在不停地打量着我,眼中含着怨气,集上更多的冷和恨,交织在一起,如蛇一般噬人。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呢? 比试,我以为林静如只要我和林珣比而已。 “本宫听说妹妹宣了画师林珣和宫女斗画,一时好奇,妹妹不会介意本宫来瞧个热闹吧!”她轻描淡写地说着,一手捧着茶,轻轻地吹,半点也没有不好意思的样子,似乎她来,是让人感到荣幸一样。她优雅地捧着茶喝着,举手投足间,万千的风韵,喝完再给一边的宫女端走。 第十六章 初识林珣(3) 我发现,她们身边的丫头,都是平庸而不出色的,她们也怕宫女让皇上看中吗?真是可怜的后宫女人,要这样处处防范,而皇上依然是大张旗鼓地选年轻貌美的女子进宫为妃为嫔。老了,倦了,心烦了,就送冷宫去,也省心。唯有丽妃身边的连秋池神清傲骨,能夺人眼目,她的眼睛,却是时不时地看着太子,有些怪。 平贵妃看着太子笑,“正巧太子到贵妃宫,就邀太子也来欣赏这趣事儿了。” 趣事儿?林静如想要把我打击得一无所有,而在平贵妃看来,是有趣的事儿,后宫女人的生活,着实是贫乏得可怜。 “这林珣可是宫里一等一的画师,一个宫女,怎么比得上他啊?”丽妃抿嘴轻笑。 平贵妃冷若冰霜地瞧我,半眯起了眼,“听说秦淮多才女,林美人就是秦淮的,倒不如,你们三人一块儿画画,让本宫见识一下。” 这里根本就没有林静如说不的地方,棋盘,是让人看着,林静如从下棋之人,变成了一个棋子,怎么走,也得操纵在下棋人的手中。 慎,我心里想着这一个字。 这些人,自然都不简单,连我的来历也知道,平贵妃看似尊贵而又国色天香,可是我却知道,她心之狠。想必以前和宁妃也有着一些情分,陈嬷嬷才会去求她的,她却还是不听不闻不动。一个老人家磕头磕得头破血流的,她怎么忍得了一种叫良心的东西呢? 她这么一说,连几个妃子都起了哄,轻笑着,有些讨好她的意思,直叫我们三人比比,我一个宫女的身份,和林美人同画,岂不是降了她的身份? 林静如脸上挂上勉强的笑,“平贵妃娘娘太看得起臣妾了,只是臣妾的画不足为奇,着实是涂鸦之作啊。” 丽妃轻轻一笑,“不会如此吧,本宫可知道,皇上是极其喜欢林美人的画呢。是不是不想画给我们姐妹们开开眼界啊?” “哪里,丽妃娘娘瞧得起臣妾,是臣妾的荣幸。” 我最讨厌听这样的场面话,全都不是真心的,每一句话,都有着不同的含义,虚虚假假,却是刀来剑往。我听在耳里,极是不舒服,我厌烦这里,可是我不得不在这里,我没有走的权利。太子也是冰冷冷的,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 林静如是新人,站在风口浪尖上,每一个人,都起着哄她,看似风光,实则无奈。 一个着白色衣袍的俊雅青年站在我上位,眉宇之间,是藏不住的儒雅才气,那俊眉入发,五官如玉,轩昂俊俏,看起来风度翩翩。他正眼朝我笑笑,温和的神采,把一室诡异的气氛都压了下去一般。 我想,他必是那林珣了,他身上是干净的气息,是书生的气息,是墨的香味。那股由身上散发出来的才气,让人无法忽视。 三人同画,又那么多人观看,我方知什么才是慎。 聪明的人在外人的面前,从来不显露自己的聪明才华,韬光养晦方能永保平安。 这并不是秦淮,这是宫里,宫里有事才能生起非来。一时风光出了风头,那就会引来杀身之祸。 林静如轻笑着,有些讨好地问:“贵妃娘娘想要看些什么画儿呢?” 平贵妃利眸一扫,一只玉手拢拢自个儿的发说:“俗语有云,三人行,必有我师。你们三人画一样的,更能显出尔等的画功。正巧,过几天,就是本宫的寿辰,你们就帮本宫画张画像吧!” 我大惊,拿笔的手有些颤抖,这,怎么办呢?平贵妃恁地厉害,竟然不想人有半点的退缩,如果画得丑,那焉有活命的机会?如果画得美,也得相像,也得真实。真实的平贵妃,老了,微微的褶子藏在粉底之下,皮肤很松驰,气色也真不怎么好。 第十六章 初识林珣(4) 而且我一个宫女去努力察看她的脸,这是不可以的。我也着实不敢与她相视,她的眼神,大多的时候是在看我。像在我的身上,寻找着谁的影子一样,眼神如冰寒冷透骨,我能看得下去吗?放肆地看,可是杀头的大罪啊。 这平贵妃已是上了年纪了,厚粉之中,还能看到她的苍白和皱纹,如若美化过头,就显得虚假,倘若画得逼真,她生不生气,我怎么能猜测得到? 一边的丽妃,用着看好戏的眼神看着我们三人。 我看看太子,他却装作不认识一样地移开了眼神。 欲进不能,欲退更不能,我如何画? 三人中,只有林静如看着平贵妃很认真地画了开来。我看看旁边的林珣,他竟然也没有动笔,这画师,倒是好稳重,我有些佩服他。从林静如的话里,我就知道,他是一个极聪明的人。 他看看我的,也是空白得无从下笔。蓦然间,我们的眼神竟然对着了,极快地轻轻地一笑,再低头思磨着。 我想了许久,心里有了主意,轻轻地吁出一口气,蘸墨细细地画起来。 我想,我应该可以平安渡过这个危机的。 风头不是我能争的,但是拙画,也不是我能画的,我已经想到了好的路。 三人细细地画着,林珣在中间,林静如在他的右边。 我对他,真的是很有好感,在这里,他像是一股清流一样,将这些艳俗和暗流给压了下去。 时间,在笔锋间,在蘸墨间,在晕墨间,在细描间,轻轻地过去。 林静如最先画完,她兴致勃勃地让人拿起给贵妃过目。 我松了一口气,发现林珣也停下了笔,定睛一看,我和他画的竟然一模一样,天下间,竟有那么巧的事,我心里吃惊极了。 他显然也看到我的了,眼里闪着赞赏万分的光芒。 我和他画的,都是贵妃头上的金步摇、钿花、珠钗,还有如云的黑发,很细,很柔,很逼真,而脸的部分,是一片空白。 平贵妃欣赏着林静如画的画,带着笑意说:“画得可真好啊,傅儿,像不像本宫啊?” 旁边的一个宫女应声:“是像贵妃娘娘。” “是啊。原来本宫都不知道,本宫竟然有那么多的皱纹了,原来,还真是老了。”她挑眉地叹着。 这林静如啊,想要讨好贵妃。这一句话,我就能听出贵妃不经意的怨念了,关于老,关于失色,那是后宫中最忌讳的。 “太子,你帮本宫看看,画得如何?”她将画给一边的太子。 宫女来收我和林珣的画,他却又拿起笔,加加点点起来,因此宫女先拿走了我的。 我看到,林珣却只是在发上添着黑墨,并没再画些什么。我心里对他,油然地生出了一股感激之情,他是让我先,因为我是宫女,我的身份比他低得多。 果然,贵妃看了画,万分不解地问了:“你叫什么名字?” 她淡淡地说,我还是听到了她语气里的冒火之气。 跪在地上垂下头,我平静地说:“回贵妃娘娘的话,奴婢贱名叫倪初雪。” “为何你的画,连本宫的脸都不曾画进去?”那语气,我要是回答不出个所以然来,必会将一个瞧不起贵妃的罪名给我背。 她所问,早在我的意料之中,我的回答,不早就想好了吗?我也没敢抬头,恭敬地说:“回贵妃娘娘,贵妃娘娘的容颜神圣不可侵犯,不是奴婢这等低下之人能贸然画的。天下间,再好的画功,也不足以用来形容一个人的容颜。人是生动而又最美的,人有自己的性格,自己的样子,一颦一笑之间,流转的风采和神韵,笔墨难以形容。”我并没有讨好她,人的确是这样的,画人,焉有十分之像?再美,也只是呆板在画里,怎么比得上人的可爱灵透? 第十六章 初识林珣(5) “倒是说得好。”太子冷然的声音响起。他第一句话,竟然是夸我,唉,太子啊,要不出声就坚持到底嘛,为什么偏偏一开口就是这么一句呢?不是陷害我吗? “抬起头来让本宫看看。” 我鼓足勇气地抬起头,望进那幽黑冰冷的眼眸中,眸子深沉得不见底,我真是害怕。慌张移开眼神,回眸之间,我看到了太子眼里一些赞许之意。 “倒是聪明。”平贵妃说话了,“一边站着去。林画师的画呢?” 我站在一边低垂着头,看着宫女将林珣的画奉了上去,和我的一样,不过话我先说了,如果一起上交,我自是在最后的。那么他像我那般说,我再重复,话就太假了。 看到他的画,贵妃倒是笑了,“今儿个,连替本宫画像都不敢了。” 没有问他理由,显然他在宫里还是有些地位的,后来我才知道,林珣是皇上倚重的画师,平贵妃也不会不给一些面子。 这一次,我平安而过,也没有去争谁的风头,也没有抢林静如的风光,更没有丑化贵妃,倒是林静如,做了一件不讨好的事。 贵妃轻言:“你们都下去吧。” 我松了一口气,急跳的心,慢慢地平稳下来。 出了静香宫,迷失在那一片花海之中,我却迷路了,我不知要怎么走。宫里的路,多是阡陌交结,来的时候有公公带着,回去就要自己一个人走了,我不知哪一条才是我回冷宫的路。 身后有人靠近,我自然反应地弯腰低头,映入眼里的是白袍,鼻尖闻到的是淡淡的墨香味。是他,林珣。那群人当中,唯独他穿着白色的衣服,相当的好看。 “倪初雪?”他轻轻地叫,声音极是好听,带着一丝丝的笑意。 我点点头,“奴婢正是。” “你很聪明。”他笑着,“你在这里看些什么呢?” 他很和气,他也很聪明,我相当地欣赏他,我想他不会是那种拘泥于宫规礼仪之人吧。光明正大地赞赏我,在静香宫里,我也不曾听他说什么讨好她们的赞语。 我抬起头,有些为难地说:“我不知道哪条路回冷宫了。” “跟着我走吧!”他率先走在前面。 我跟在他的后面,踩着他的步子,走出这满是花香,却暗藏杀机的静香宫。如此的花海,灿烂一片,迷醉人的眼睛。而泥土之下,是什么样的景象呢?花根错乱纠结缠绕。 我差点就让花迷了眼。慎,陈嬷嬷这个字,把我给打醒。这一次的画,多心惊胆战啊。 “其实我看得出,你很会画画,有相当的功底。”他忽然说话。 把我吓了一跳,“林画师,奴婢不敢当。” 他回头看着我,轻轻地摇头,“你自认为奴婢,我又何尝是主子?大体上来说我们都是一样的。倪初雪,我从你的画法,从你的力道看得出,你的确是有才华,我还听说过秦淮画仙之事。” 我心里一酸,“这些事,都过去了。”再回想,这里的日子只会变得更难熬。 他笑,“那你走出来了吗?” 我想,他是画画的,自然对那些事略有耳闻了。连带我的事,也多少知道一些吧,不然他不会这般问我,他倒是第一个这般关切我感受的人。 我点点头无奈地笑,“早就走出来了,不走出来,今天的倪初雪,垂头丧气两眼迷晕了。”沉在过去的伤痛里,我将是一个终日悲伤的人。 “倪初雪,你可愿意做我的下手?”他轻笑着说,“我没有看低你的意思,而是你不应该放弃画,你有才华,做一个宫女,着实可惜。” 第十六章 初识林珣(6) 我轻笑,“我很愿意,但不是现在,我还得回冷宫侍候宁妃娘娘。” 他真是一个好相处的人,而且画画是我喜欢的事,如果能,那多好啊。 他放慢脚步,和我并肩走着,轻轻地叹息着说:“冷宫,只会埋没了你,让你离画越来越远。” 他的观念和我的不太一样,我喜欢的是随意,是情怀,他所想的,所钻研的,是发挥所长。也许是文人追求之境界吧,不顾一切。我也是极喜欢画的,但是,我不想因为画而离开宁妃娘娘,我可以陪着宁妃娘娘,也可以画一些让她高兴的东西。 我没有什么宏图大志,只是喜欢而已,并没有想为师开塾,声名远播。 不过,他身上没有那些做官的权势之气,只是像朋友一样地劝说着。惜才之人吗?我觉得我是不可雕塑的材料,我做不来,我的生活中只有画,那不太真实,生活才是实在的,别的是用来调剂、陶冶心性的。 我轻笑,“谢谢你。” “如果是带路,倒是不必了,我正好也要出来。” “不是,我谢谢你刚才让我先交了画。”我笑着,“不然,在你之后,我就不知道要说什么了。”他的心思,不是一般的玲珑,能为一个宫女想到后果。 他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也轻笑,极是好看,俊俏的脸上染上开怀之意,“没有什么的,我们其实都是一样的身份,不过上面的人,把我们分了等级而已。” 我对他越来越有好感了。他说的话很有意思,也很让我感触。 想到刚才的惊心,我也不知道贵妃是不是见过我,为何如此的冷厉,还有太子,也是板着一张脸的。 林静如有时也偷偷地看上太子一眼,唉,为什么宫里的关系,那么的复杂啊?我就只认识林静如而已,她不过是要我输得彻头彻尾,却牵牵扯扯的,扯出了那么多的关系。但是这一次的画,我想她们大概都会记得,有倪初雪这个宫女了。 我想我以后对连秋池,也不得不防备起来了。不是多疑,林静如脸上的不自然,显然也不知道那么多人会来。能跟在丽妃的身边,岂会那么容易? 唉,烦啊,我原本是懒性极重的人,却要我去猜这一团乱的关系。 我隐隐能看到冷宫的位置了,朝他一躬身,“林画师,我知道路了,谢谢你。” “何必那么客气,我也是来自秦淮的,叫我林珣就好了。倪初雪,你在冷宫宁妃娘娘那里吗?” “是的。”因为是同乡,我觉得又更是亲近了几分。秦淮啊,我眉眼都轻笑了起来。 他看着我,眼神有些怜悯,“倪初雪,你侍候宁妃,最好不要下感情,也不要出头,你不过是个宫女,随波逐流就好。” 我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可是那天珠之夭,多少我还是知道的,有些人不要宁妃活着。 他的提醒我很感激,“谢谢,可是,我已经下感情了,人与人的相处就是会衍生出感情。” 他看着我,没有说什么,像是兄长一样拍拍我的肩,“聪明的女孩,去吧。有时间,我去冷宫看看你。” 我舒心地笑,“林珣大哥,要是我早个几年出生,或许,在秦淮还能遇到你。”叫画师,太疏远了。 “是啊,我总是记挂着那百里荷花,千里荷香,就不知何时能回去瞧瞧变了样没有。”他眼中的光,变得有些远。 “还是很美很美,我来的时候,百里荷花一片绚烂。” “倪初雪你也真不简单。”他轻笑,如玉一般的温润,“竟然可以画得如此的出色。我有时间,必定和你较量一下。你的画看似简单,却含着深厚的功力,每一个线条都有着让人意料不到的光景,少一笔是败,多一笔也是败。” “是吗?我倒是没认真去看。我就是觉得奇怪,你怎么和我画的是一样的呢?” 他叹气,“和妃子比画艺,焉能争出头?” 他又笑着看我,“这下,我知道你是一个高手了,我必要好好地跟你比比。” 我眨眨眼睛,有些笑意。我和他,竟然没有一点的隔阂,自然得像是认识很多年的朋友一样,耸耸肩说:“我自认输,我不是你的对手。” “别以为这般说我就放过你,倪初雪,相互间的较量,能提升各自的画技。” 我点头完全地赞同,“这当然了,不过,我尚是宫女,怎么能提笔?” 他神秘一笑,“这你倒不用担心,我们是同乡啊。同乡真好,且还是一个同行,还是一个高手中的高手,你说,叫我怎么能错过?” 他的话让我笑得很开心,“你真是爱开玩笑,林珣,我先走了。” “好,去吧,去吧,倪初雪,还是一个爱笑的女孩呢。” 真是高兴,我不仅能平安渡过了这次危机,而且,还认识了同乡,还是一个画师,真是让人心里头高兴啊。他有着一颗好学而上进不放弃的心,善良之心,睿智之心,而且,他很好说话。千里难寻是知己啊,我竟然在这里遇上了一个,如何能不高兴呢? 我期盼着他来找我,兴致极高地入了冷宫走向宁妃的小院。 抬起头看着枝繁叶茂的树,还有知了一声一声轻叫着,那般的悦耳好听,觉得好是凉爽啊。 天凉,果然好个秋。 第十七章 疑生毒疹(1) 傍晚的时候,我正独自走出树林,一双有力的大手却将我拉进了那浓黑的林子里。 我来不及出声,一声冷然的响声就在头顶——— “是我。” 那冷冷而又满是霸气的声音,淡淡而又高雅的香味,不是太子,还有谁呢?差点我以为是采花贼。但是可能性不大,我自知我条件有限。 一听到是他,我放松了下来,轻笑着行礼:“太子千岁。” 薄唇紧紧地闭着,像是生气一样,眼神就瞪着树叶上方看着。 太子,总是喜欢把他的心情放在脸上。总是这样,习惯了,我倒也不觉得有什么畏惧害怕的。我轻笑,“好巧啊,在这里遇见了你。” 我得小心地应付着呢。什么好巧,他根本就是在堵我,拉进这树林里,却又一声不吭。 我不想问为什么,可是我知道我要是不问,他会更生气。他是一个怪人,我也是一个怪人,我才认识他多久,左也求他,右也求他,还能了解他的心思。我不怪,谁能比我更怪?斗胆求太子,也能和太子这般没什么规矩地相处。 我是欠他很多人情呢,就顺着他也无妨,私底下,他并不是喜欢摆架子的人。 “正巧,奴婢洗好了帕子要还给太子千岁。”我从衣襟内取出那绣着淡雅花色的帕子。 我双手递上去,他却不接,暴虐地说:“不要就丢了。” 唉,真凶啊,我硬着头皮,看着这帕子,“那丢了就不如给我擦脚……不,呵呵,留着作个纪念也好。”在他阴鸷的瞪视之下,好女子也不得不改节。前面的话,我是逗他的。瞧,他放松了下来,只用眼神瞪我了。 “太子,如果您老心情好一点的话,有什么要吩咐的吗?我不敢夜黑之后出冷宫。”自从那一次差点让红嫔打死,我就害怕。越是晚上,我越是不敢靠近这里,深黑得像是里面藏着鬼魂一般,我倪初雪,竟也是怕死之人。 他烦躁地看着我的头,冷硬地问:“伤好了?” 我嫣然一笑,他的关心,总是要用不同的法子来掩饰,“太子的药真是有效,一点也不痛了,只是太可惜了,才一小瓶,一下就没有了。” 他像是忍不了一样地吐气吸气,无可奈何地说:“倪初雪,那是宫里特制的珍贵之药,一点点都可以养你一辈子了,竟然一下子就用光了。” 我哑然,“天啊,这样珍贵,我倒是不知道。”养我一辈子,这句话听起来有些暧昧了。 他低低地叫了起来:“就你这样,猪头笨脑。” 无语,我有那么差劲吗?那谁特意跑来这冷宫里我的必经之路上堵人呢?我猪头笨脑,他好得到哪里去。 “为什么不曾说过你会画画?”他挑眉问着,那神色,像要将我整个人看透一样,也带着他的愤怒。 我无辜,“我本来就会啊,你也没问过我,我总不好拿着这件事向你汇报吧!”而且我和他不是很熟啊,我会画画,他为什么那么生气啊? 他抓着我的肩,用力地摇晃着,“我最恨人欺骗我了。” 痛啊,我给他摇个头脑发晕的,“我没有骗你,是你没有问过我啊。”怎么就怪罪到我头上来了呢?是太子,我才敢在心里这样不平地想着,不过换了别人,也不会想要把我摇得像是恨不得要掐死我一样。 “你知不知道,你今天差一点就死得很精彩?” 死,还分精不精彩的啊,不过,这不是我要考虑的问题了。 我叹了一口气,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我也不想的,我和林美人,在秦淮就认识,当时,我和她斗画,似乎,我略胜一筹,她今天来宣我去静香宫和林珣画师比试。” 第十七章 疑生毒疹(2) “贵妃似乎认得你。”听我说完,他也能明白其中的道理,怨气难平啊,如今我是宫女,她是美人,怎么会不找我报复呢?他平复了一些怒气,放开了手。 我知道,不是似乎,而是很大的几率,一个贵妃,只看着一个宫女,还带着那种咄咄逼人的冷意,我神经再粗,也能感觉得到啊。我轻轻地点点头,“好像是吧。” “小心些。”他不自在地说着。 我露齿一笑,“谢谢太子的关心。” “谁关心你,倪初雪,我本来就想……” 他看着我的眼睛,那种认真和透视的眼神,让我的心蓦然提到了嗓子处,吞吞口水看着他,“你想什么?”说一半留一半真是吓死人。 他挑挑俊朗的眉,“你不是平凡的宫女,果然如此地有才华,如此的聪慧,怪不得我会欣赏你。”似乎为他的眼光有些得意一样。 呼,原来是夸我,放下一颗急跳的心,我轻笑了起来,“呵呵。” “你欠我许多情。”他才不甘心看着我笑得这般的开怀,就喜欢打击我。 “是的,我明白,我一定尽能力还。”不过我能力有限哦,不能要求太高,不然就是直接的失望,呵呵。 他也笑,看着我的眼说:“还记得那个月夜我怎么发现你,怎么要找出你的吗?” 怎么又说起那晚的事呢?我脸上又烧了起来,耳根子发热,别开脸,“不记得了。” “给我画一张和你一样的裸背,和你一样清冷的背影,就把欠我的人情都还清了。” 什么?还要我画?我会画才是疯了,他如此不客气地要我还情。 但是,我看着他的眼,没有戏谑,不是玩笑,那样的认真。 我很别扭,“我不知道怎么画,我焉能看到那晚我在月光下的背影?” “我不介意半夜让你再去试一次,到你能画出为止。”他不放弃。 如此的执著,为什么呢?要画我的裸背,是万万不能的,可是,我如何能推脱?他眼里藏着某种东西,很深,很冷,很远。 “我试试看。”无法拒绝,我只能小声地顺从。 他放开我,“别想着能糊弄本太子。” “是啊,太子,你是太子我是宫女,我岂能糊弄你呢?我尽量试试看能不能画出来。”好多退路的话啊。 “尽量、试试、能不能”这些不能肯定的词,换来太子的一瞪,“诚心一点,高兴一点,我非要不可,我下令,让你升为画女。” 我高兴得起来吗?还真是不能糊弄啊,我上哪儿去弄这样的画呢? 恍然间,竟然跟着他往冷宫外走去,一声沉沉的鸦叫惊醒了我,“太子,你是出头鸟了。”我才进宫多久啊,竟然获如此大的照顾,我不就成出头鸟了? 他冷嗤,“你以为在静香宫的画画之事后,你还能做你的缩头鸟?” 是啊,不行了,我恼得想要把脑袋埋入手掌中去。哀怨啊,哀怨,我本来只是想要做平凡的宫女,只要平凡就好了,却总是出头。 “不要做画女了,我画就画吧!”哀怨啊。 太子没有说什么,和我一起走出了冷宫,他去他的地方,我回我的地方,像是没有什么关联一样。他到来,似就只是为了骂骂我,要我还人情债,怎么一个比一个更难缠啊? 太子还不如阴狠一点,让我跪跪拜拜也好,为难我也好,偏要我画什么什么呢。真是烦啊,他会等很久的,等到他忘了为止。 回到秋菊院梨香又是一番逼问,我只淡淡地说了一句没赢,她就背对着我躺下了。我对上连秋池的眼,她带着一抹别意的笑看着我,我却觉得那笑让人不安,叹口气侧躺着睡下来。 第十七章 疑生毒疹(3) 一夜睡得却是极不安,这种睡姿,真的睡不好,入宫的日子也不算短了,我还是不喜欢这样睡。 早早到了冷宫,宁妃娘娘的身体好了很多,上午的时候,开着窗让她看了一下天珠。她很高兴,直呼着天珠长得真快,她哪里知道,那一株,早就让我丢在后树林里了。 中午我去冷宫的门外领午膳,有些特别,像是更精致一些。 单独地坐在院里小树下吃着,不打扰到宁妃的午休。她和孩子差不多,睡的时间特别的多,但是这几天,却又没有什么大好的样子。我不懂医术,可是,我知道一个人的健康,可以看她的气色辨认。 没想到的是,第三天早上我入冷宫,刚浇完天珠和花树,就听见里屋宁妃大叫的声音。 我着急地跑了进去,看到宁妃捂着脸大叫着。 陈嬷嬷抱住她,声音满是焦急:“宁妃娘娘,没事的,是蚊子咬的。” 怎么回事?宁妃扭转头看我,一脸的害怕和苍白,“初雪,你看,你看我的脸!” 那发抖的声音,让我都心惊胆战起来,仔细看着她的眼,额上起了几个小红点点。幸好只是小点点,差点没有吓倒我。 我知道宁妃很爱惜自个儿的脸,足不出户,让自己看起来干干净净的,这几个小红点,让她尖叫不是没有可能的,“娘娘,大概是这几天喝药,太过于燥热,才会起一点小红点。” “娘娘,别怕,别怕,嬷嬷煎药会注意,药量再减轻些,没事的,过几天就消了,娘娘的身体不能急躁,要好好休养才能好得快。”陈嬷嬷轻轻地顺着她的背,让她更顺畅地呼气。 宁妃抬起一双纯净如雪的眼睛问我:“初雪,过几天会好吗?” 我点点头轻笑,“会的,都看不见,好小好小的一点,娘娘,这几天就不要照镜子,等两三天啊,一看,小红点不见了,就更开心了。” 我这样安慰着她,可是,那小红点,让我想到了红嫔脸上那红肿的疮一般,很是可怕。 她忽然又哭,伤心地说着:“我这是干什么呢?不就几个小红点吗?为什么那么大呼小叫?这里是冷宫,我就是长成什么鬼样,也没有人记得了。” “宁妃娘娘。”我轻轻地将她脸上的发拢到耳后,“我们会陪着娘娘的。” 她却是吸着鼻子,闭着眼摇了摇头。 人生,不是只有快乐的,她终不会忘记她心中的皇上,她的笑容里,要压着多少的伤心和失落,才能笑得出来。 哭吧,好好地哭一哭,宁妃啊,为什么老天不让你直接在单纯里度过呢?偏还会想起这些悲凉的事,徒伤了身心。 她一伤心,身体就不好,眼里也时不时地闪过叹息。我真的佩服她,很坚强。这样的天气,一整个夏天这里会热得像是火炉一样,她也不能出去,更不能吹风,睡着都会满头大汗,夜间还好,可是白天,真是让她受够了罪。 她可怜的愿望,就是身体好起来出宫。却总是反反复复,总不得好,把她折磨到一阵风都能把她吹跑了。 换作是我,我必定是忍不住的。 陈嬷嬷看着我叹气,有些颤抖地说:“几年了,都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这东西,怎么会突然地长出来了呢?” “嬷嬷,别担心,过两天就好了。”我安抚着她,我心里也没有底,“不如让张御医来看看。” 她却是担心地摇摇头,“要是今儿个请御医来,更会让宁妃心神不安的。再过两天看看,希望宁妃平平安安。”她也惊恐,脸上是怎么也遮不住的忧虑重重。 第十七章 疑生毒疹(4) 我也担心着,除了担心,我什么也不能为她做。 一整天,我都心神不宁的,回到秋菊院,也没精打采。 躺在通铺里,虽然是入秋了,这小室,依然那般的闷热。我怎么也睡不着,我总是觉得身子燥热得可以,夜里醒了几次,用水洗了洗脸和身子,还是无法平息一种流窜的气息。 我暗暗地叹着气,清冷的箫声,呼呼大睡的声音,混着月光,越发让我的心情变得沉重。 这后宫,有多少的明明暗暗之事,我总是看不清楚。 第二天到了冷宫,陈嬷嬷脸上满是惊恐之色,拉了我到一边沉重地说:“初雪,怎么办?娘娘的脸上,又更多红点了。必不是燥热所起的。” 心里最害怕的事还是发生了,红点,红嫔,我总是将这两者联系起来,“嬷嬷,先拿走铜镜,不要让宁妃看到受惊吓,不如请张御医来看看。”越早防范,越是好。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我下午就去请张御医。咱们冷宫,没排到最后,御医是请不来的。幸好,宁妃得宠的时候,皇上就指派过张御医专为宁妃调理。在这冷宫倒也是有些特权,十七皇子毕竟是宁妃所出。”她有些感叹地说着,“宫里多少还会给宁妃一些面子,有个皇子,再落魄也是不同的。” 我知道,这是母以子为贵。 如果是在后宫,宁妃的身份,会是多尊荣。可是到了冷宫,纵有皇子,闷亏,也有得受。 人的劣根性,总是存在着。 依例地我去打水,陈嬷嬷去领早膳,每天都是重复地做着简单的事,也没有洗衣宫没完没了的活,清闲的时候比较多。 漂亮的天珠很快适应了这里的土壤,开得妖娆绚丽,一串串闪着淡淡的紫色光华。我给天珠浇着水,有些打湿我的衣服,我将袖子挽起,却赫然地看到微微小小的小红点在手腕上,不是很多,不是很明显。我的手却在颤抖,连水瓢也拿不稳,苍白着一张脸死死地盯着。我皮肤不算是如冰雪般的白嫩,但是从小至大,也没有生过这样的东西。好小,可我的心却在狂跳着,几欲无法呼吸,这红点,和红嫔身上的,都联结起来了一样。 红红的小点,像是甩不掉的噩梦一样,越是害怕,越是缠绕上了我。 无边的恐惧,一下就包围了我。不,我不要变成那样,虽然我不在乎我长得什么样子,那不过是一个人的外表,可是我不要像红嫔那样人人看了都害怕,红肿溃烂,满目疮痍。 我是一个宫女,如果那样,我就只有死路一条。 我如何还能出宫再去看我的爹爹呢?活都不能活,我如何再能自在地寻找我自己的路呢? 一手抚着胸口,将这股子惧怕纷乱气压了下去,一手用力地擦着手腕,“不会的,不会的。”我是在安慰自己,其实,我真的好怕,千万不要,如得那病,我宁死也不活着。 红点和宁妃脸上的,几乎是一样的。我不知道陈嬷嬷身上有没有,我没有告诉她,我怕她更操心。 一个上午都心神不宁,神色惶然。幸好没有镜子,宁妃也没有看到她的脸上多了那么多的小红点。我和陈嬷嬷都心事重重,各有各的难过。 中午吃药的时候,宁妃轻皱着眉头,“嬷嬷,怎么这几天的药都有点酸酸的啊?好难喝,喝下去像一股气堵在心口一样。” “大概是减少了一点药量,宁妃娘娘先歇着,我去请张御医送点药过来。”她一张脸,轻轻地露着笑,眼底深处,是遮不往的忧心。 宁妃睡着的时候,陈嬷嬷出去请张御医,我也盼着他能来,这样就能知道宁妃是怎么一回事,是不是太燥热生出这红疹子,所以,我侍候她,也会传染上一点,这倒没有什么,几天就会好。 第十七章 疑生毒疹(5) 下午之时,陈嬷嬷却是独自回来,一脸的失落之色,我没有问她,必是吃了太医院的闭门羹。张御医,可不见得是仁心仁义,如不是不得已,他不会到冷宫来的。 心里更是低低落落的,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人的本性就是如此,踩低捧高,没有好处的事,对己不利的事,他焉会做?明明就是有人想要了宁妃的命。在宫里,我知道的不多,别人的事,我不想管,也不能管,可是宁妃的事,我很在乎。张御医不会傻得要跟暗里的人过不去的,从天珠到现在,就因为宁妃的好转吗?就那么恨宁妃吗? 她已经够可怜的了,病体的折磨,精神的折磨,还不够,那藏着多大的恨啊。要她在丑陋的惊吓中死去,如此的狠心。 心里越想,越发的不安,繁乱的宫中杂事和关系,让我双手扯着发,将头埋在膝中,我真不想去面对这些事。 可是我连逃避也不能了,连我的身上,也开始起了红点。 平静的冷宫,蕴着一波风浪,我看不清楚是轻风细浪,还是惊涛骇浪。我只想平淡自在地过一生,却总是要令我不得不去想。 懒惰,也不能吗?我还是不喜欢精明。 要毁一个人,总是这么的简单,真正地,从头到脚地打败。 谁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想往好的方面去想,可我总是不由自主地会去想那一张恐怖溃烂的脸,离我越来越近,跟我合起来。 我正坐在树下抬头看着那四处飞舞的白色花瓣,真美啊,淡淡的馨香四处飘散开来,让人从灵魂到脚趾都舒服地在透气。如果我是这花,多自在,什么也不用去想。 我却是无心欣赏,我手上的红点,越发的多越发的明显了。 总是不好,我知道越来越不妙了。但我能如何?我也崩溃地大哭大叫吗?我尚做不到,结果是没有什么用的。 我只能等,不是等着它好,就是等着它发作。 悲伤,在我的心底每个角落都生了根,而我,无可奈何。 一阵轻轻的叩门声打醒我的轻思,我爬起来边拍衣服上的尘土边走出去开门,这个时候,会是谁呢?太子不会来敲门的,他好像总是喜欢出其不意地出现,让我惊到一样。 一开门,映入我眼眸里的是白衣如雪的林珣,带着有礼的笑,清清朗朗地叫:“倪初雪,我如约来了,还带来一个好消息。”他朝我眨眨眼,轻声地问:“方便吗?” 我压下心头的沉重,轻轻一笑,“正好有空。” “我真没有礼,要先进去叩见宁妃娘娘的。”他一拍脑袋。 我跨出步子,“宁妃正在安睡,可能不太方便,我们去林子里吧!”他说来,还真是会来,我以为他是开玩笑的,这冷宫不是谁都喜欢来的。 “倪初雪,我跟上面的人提了一下,你可以执笔画了,这个给你。”一块玉佩,在我的眼前。 碧绿通透,这是代表着某些权力啊。 我一时之间竟然不知要如何反应,他说得如此轻松,但是我知道,这必定是难得来的。 他抓住我的手,将玉佩放在我的手心里,“好好收着。” 冰凉的玉佩,落在我的手心,像是蝴蝶一样,用红丝绦系着,煞是好看。 他低下头与我平视,那笑容越发的灿烂,“怎么了?吓着了啊?” 我轻轻一笑,五指轻拢,将玉佩抓在手里,淡淡地说:“还真是吓着了,谢谢你,林珣。” 可以执笔,可以画,我从来都没有想过,在冷宫,也只能仗着没有人,偷偷地在宁妃的房里画给她看。 第十七章 疑生毒疹(6) 这喜,来得太快,让人难以置信啊。我的悲还没有过去呢。 “可是有代价的。”他指指身边的小箱子,“比试比试。” 他啊,还真是的,一直念念不忘这个。 我轻笑,“我怎么能和你比呢?我的天空太小,见识太狭,怎么画也比不上你的。” 他拍拍我的肩头,赞赏地说:“倪初雪,你说话真是有些道理的。我不得不佩服你,我还是第一次这样佩服一个女子呢。小小年纪,就懂这些了。行万里路,胜于万卷书,的确是有理的。” 这一句话,还是上官雩说的呢。我还想得起他呢,他还想得起我吗? 算了,想不想都无所谓了,我心里曾经有过那么一段青涩快意的时光。 喜欢和林珣相处,他儒雅而又俊美,带着一身干净的气息,笑起来温润如玉。虽然在宫里是皇上的御用画师,可是他身上没有沾染上任何的恶习。 也许是同乡吧,又是如此有相同的爱好,我对他有着亲近而又想靠近的感觉。 我看他静静地画着,他的侧脸很好看,他画得很认真,画着那枝头上的叶子,一片一片都有不同的风采,每一片叶子,都有不同的生命和形状,他真是细心至极的人。 每一个力道,都是不同的,下笔之细之小心,都让我有不同的感受。 我下笔,总是随着自己喜欢的样子而为。我想,我是要学习更多的东西,认真地按照规矩来画,这样才好。 我替他磨墨,深浅皆有,要彰显不同的色和光,上色就得深和浅。磨好了墨,也更易拿捏画笔,为求浓黑往往添多了几笔,有时就是更大的败笔。 这些我都知道,所以我和他,配合得很好。 好久,他才满意地舒了一口气,“看看怎么样?” 我轻轻一笑,“你一边画我就一边看呢。你画完了,我就看完了,一个字,好。” “比起你呢?”他挑眉问我。 “还用说吗?当然是你厉害。” “你墨磨得厉害。” 相对望笑出声,我摇头叹息着说:“我们就非得这样夸来夸去吗?没有斤两,焉能做得了宫廷第一画师,是不是?你也知道,画仙,那不过是一幅画定输赢,哪里能作数。临场发挥不好,并不等于就没有那个水平。我只是走了运而已,而你,不可能是走运,在宫里,不是一幅画的问题,你可得什么都画。” “说话可真是厉害啊,让我无语反驳了。”他轻笑,“玉贞公主就要回宫了,皇上让我画一幅《百凤朝阳图》给公主祝寿。这玉贞公主可是皇上最宠爱的公主,非得画好不可。” 我轻轻地取笑他:“想讨好公主了?凤凰可难画哦。” 他轻敲我的头,挑眉说:“胡说,我像吗?公主可不是我们可以讨论的。” 我点头,“对对,林画师说得真好,不可以讨论的。” “凤凰最难画的是什么?”他有意要考我。 “当然是眼睛了。凤眼可是一身的精华,要有那种精灵脱俗又带着一种清冷大气的眼,这可难啦,林画师要加油了,时间差不多了,我要回院里去侍候了。”宁妃这个时候就要醒了。 他收拾着东西,“下次可不会放过你,让你画画看。看得多了,才能找到想要的那种,才能画得传神,我这人有个缺点,喜欢看别人的画,你得小心了。” 我低下头轻笑,“好的,下次再给你磨墨。” 他提起箱子,带笑的眸子看着我,“行,我知道了,一般的高手不到最后是不出手的,快进去吧,我出去了。” 我挥挥手,唇角始终是合不拢的笑意,“林大师也嘲笑人,我进去了。” 第十七章 疑生毒疹(7) 日已西斜,绯红的霞光映得整个天空一片绚丽,凉风吹得极是舒服,我拢着散落的发,心里蕴满的是感激。 在这芸芸后宫之中,能遇到这样一个志同道合又能谈得来的人真是不容易,我喜欢和他谈话,自然中透着一种轻快的感觉。 在这里,他帮我,他是惜才之人,他不想我放弃画,如此有度量的男子更是让我赞叹。一块玉佩,让我可以执笔,这可是我连想也不敢去想的。 如不是他,我就是三年,也做不到能执笔的份。可是,我能等到三年吗?我巴不得三年用一天的时间就过完了。 林珣的到来,让我开心了一些。 我想了那么多,安慰了自己那么多,我是不是要积极、要乐观地面对以后呢?如果连我都不乐观面对了,谁替我乐观面对?有的,只怕是另类的乐观。 其实,我没有哭,没有惊恐地叫,我都觉得自个儿不可思议。 娘跟我说过,哭伤身子。 我打小到大就不喜欢哭,哭不能改变什么,并不是因为伤身子。哭多了,只会让泪水变得更廉价。 福兮祸依,这两者,总是相依的。 起了红疹,又得到了执笔的权利,我能高兴吗?可是在悲伤中,我又感觉有些开心。 如果命运让我如此,我也没有办法,我就把这块玉送给梨香,也是我最值钱的东西了。是要好好地感谢林珣的,凤凰,我就为他琢磨着凤凰的眼吧,通灵有透,也得讲究一些画法。 我还有多少时间呢?连我自己也不清楚。 傍晚侍候宁妃喝药的时候,从来滴涓不剩的她,竟然尽数将药吐了出来,还带着浓浓的血腥味。微弱的阳光照了进来,让她的脸变得有些半明半暗,那红艳更是肆无忌惮铺满了一张脸,看得我心里在哭泣。 她却很坚强,喘着气说:“初雪,不要让陈嬷嬷知道了,快扫一下,我先躺一会,气息乱得很。”她紧紧地咬着唇,要平息那难受的感觉。可是发紫的唇,那般的难看。 “娘娘,好点没有?”我揉着她的肩胛,给她顺着气。 她一定发现了,她的手上,也有好多小红点了,但是,她没有说。 她如此的坚强,怕我们担心,看到了也不说出来。 宁妃重重地吐出一口气,“没什么事,我睡会就好了,我这身子,反正就这样,你也别吓着了。” 难道是药有问题吗?可是我没有喝药啊,我也长出和她一样的红疹。不同的是,她连脸上也长出来,而且长得快。而我,现在只是手上长有,身上一点点。要是药的问题,御医如此大胆,会诛九族的,是哪里出了问题呢?天气的错吗?炎炎夏日已过了。 唉,想不透,为何我总要与我的脑子过不去呢?我本是懒散之人。 用湿布将地上的药和血抹干净,陈嬷嬷已端来了晚膳。 我看了眼虚弱的宁妃,怜惜地咬着唇出去。夕阳将所有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的,那紫色的天珠晒了一天,像是熟透了一样,饱满圆润。 我心里默默地祈祷,如果是天珠,是天上掉下来的珠子,如果有灵,就保佑宁妃娘娘康复吧! 我听说,每一株植物,都有一个灵魂,在夜里会出来跳舞。那一定很美很美,但我从来没有看过。 如果真的有的话,这个灵魂安驻在这里,如何忍心看宁妃这般的可怜呢?快点吧,别再折磨着宁妃娘娘了。 轻轻地合上小院的门,看到太子立在一边的树下,我并没有吃惊,他总是如此,神出鬼没的。 太子最好不要又跟我发狂,我心情坏透了。 第十八章 无法逾越的身份(1) 他手里把玩着一个像是蝴蝶一样的东西,碧绿透明。 眼里倒是没有什么冰冷之气,手里提着红丝绳在把玩着,让那玉在我的眼前晃来晃去。 他期待着我发出惊叹的声音。 我笑了,从衣服里摸出那块玉,也吊在眼前给他看看,“真巧,刚好一对啊。” 他脸上的笑,慢慢地收了回来,慢慢地,透出一些火气。 奇异地,竟然让我的心情好了一些。 两块玉敲打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音,看他越生着闷气,我越是高兴。 双手将两块玉合在一起,“哇,真是哦,一模一样呢。不过,好像我这一块比你那一块更漂亮。”我好大的胆子啊,竟然在挑战他的威严,原谅我心情不好,胆子变大。 他绷着一张脸,像是要把我瞪死一般。 我叹了口气,露出一张苦笑的脸,“对不起,我心情不好。” 他眯起望,倾下的身子危险地看着我,“倪初雪,你拿我出恶气吗?” 恶气,我没有吧,不要陷害我,只是小气罢了。 我勾起唇深深地吐了一口气,“我恶气出了,你可以尽情欺负我了。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他抡起手,我还以为要真打,而他,只是在我的头上轻轻一敲,“好个大胆的宫女。” 心里无来由地轻松,我皱起眉叫着:“好痛,好痛,别敲啊,你不记得了,头上的伤没好全呢。”我怎么了,竟然是在撒娇吗? 他一拉我的耳朵,眼里射着精光,“倪初雪,欺上瞒下,罪该当诛,你伤的是那一边,想要骗我,还嫩得很。”他冷嗤我的骗术不高。 我有些感叹,他一个高高在上的太子,竟然连我头伤在哪边都知道。 焦躁的心,流过一道静静的清泉,沁凉入脾,抚过一道一道暗伏的燥气。 露出灿烂的笑,我真诚地说:“谢谢太子,不过,你迟了一步。” 他半眯着眼看着我手里的玉,“是谁给你的?” “我真想叫你猜,可是我不敢。”他是不能开玩笑开过头的,毕竟,身份啊,无法逾越地竖在我的面前,“画师林珣给我的,真是好巧,他竟然是我的同乡。”我轻笑着。 “他看上你了,还是你看上他了?”他不悦地问。 啊?我呆住,像是一头的黑线打成一团,“什么看上不看上的,太子,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和他是同乡耶,而且我们难得兴趣相投,他就送我这个东西。” 看上我,亏他说得出,我容貌不出众,我还是个宫女。他对我明明是很单纯的欣赏,给他这么一说,连我都觉得怪怪的,别扭得很。 他果然就是来惹我生气的,想象和污陷的能力,一等一的厉害。 我低下头,不理会他。 “我说对了吗?”他尖着声音问。 我就是不说话,又能如何?什么说对说错,我有承认吗?要是让林珣听到,我还要不要再见他?这真的很不好意思的。 眼观鼻,鼻观心,只是,一会儿我的下巴被捏起,他非得让我直接面对他怒视的眼睛,“你说话啊?”他低吼着。 我莫名其妙,“请问太子,你要我说什么?我和你想的不一样,我说什么啊,不过是送了一块玉给我,要不要想得那么不堪啊?而且,你那么在乎干什么?”他是太子啊,这样子,真是奇怪,不过,他是怪人。 他的眼神变得阴森冷邪,我这样挑战他的尊严,还是第一次吧。 我马上叹气:“抱歉,是我的错。” 我是宫女,只能是我错,不能是他错。 捏得我下巴好痛,我都道歉了,还不放开吗?我一手抓着他的手,“我错了,我和他没有你所说的那个什么意思,实不相瞒,以我这样的年纪,也是该婚配的了,不是吗?” 第十八章 无法逾越的身份(2) 他松开,手却是抓住了我的手,抓得有些紧,声音放了下来:“说清楚,最恨人说一半留一半。” 去,谁喜欢啊,他还不是,也喜欢这样逗着我。 我也没敢和他这样说,他拖着我的手往外走,走得很慢,很悠闲。不是我想这样大胆的,是他拖着我的。 “太子,我在家里曾经答应过一个人等他来提亲的。”我小心地选着话说。抓着我的手倏地变紧,我轻轻地挣扎着,有些叹气,“不过,已经是不可能的了,我只想早点出宫,然后自在地过一生。宫规森严的宫里,我还是不能完全从心里去适应的,我的骨子里,就是自在,就是自我。而我,也不想改变。” 他放开我的手腕,我看着我的脚尖,宫鞋上的花草,绣得很美,却始终是无法延伸出鞋面,无法真正地生长在泥土里,也不过是死的。 “倪初雪,不要改变,改变后,就不是你了。”他淡淡地说着。 我抬起头朝他一笑,“是啊,我也怕,三年后,我就会不认识自己了。” 等我出去的时候,只怕也是物是人非了。 失意的笑,在我的脸上浮动着,“太子,不谈我了,我没有什么好谈的。” 他却轻笑,很清爽的笑声,“倪初雪,我觉得你很好谈。” “好谈?什么意思啊?”说得我一头雾水。 他对着我的脸,严肃地说:“倪初雪,你要明白,人是不能一成不变的,今天是你,明天也是你,日子不会因为你停下,你不能总是在回忆中过。” 我点头,嫣然一笑,“太子,这些,在入宫之前,我就想通了。” 他一手拍着我的肩,“倪初雪,你是说我脑子转得没有你快吗?” 好像是这样的,不过,话可不能这样说。 我举起一只手,“太子站得那么高,还能为我想这些事,我心里佩服极了。” 他轻打下我的手,一手拢着我的肩,我并不觉得很不好。像朋友一般,我轻打他腰侧一拳,“不是假话,别不相信我。” 他心情极好,带笑的容颜俊美无比,似乎就要让人陷在他的绝美中。这个似乎,并不包括我。 他包容地对我说:“你脸上写着,你说的话都是假的。” 我轻轻捶一拳,拳头落在他的手心里,让他制住往林外走。 他又给我定罪:“倪初雪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攻击太子。” 我促狭地说:“太子是不是挟持宫女啊?” 相视一笑,开心的笑声在林中散了开来。 他摸到我手心里的玉蝴蝶,使劲一扔,没入深林里的不知哪一处。 我惊叫着:“太子,你,哎呀,这叫我上哪里去找啊?” 他将他手里的那一块塞在我的手心,“你要那么多干吗?这块收着就行了,难不成你想卖给别人?”他挑眉看我,有着那种“你敢就试试看”的样子。 我拍拍额,“太子真是不讲理,把你这块扔了不就行了?”干吗非要扔我那一块?多可惜啊,送给梨香,她不知道会有多高兴呢。有了这个,可以去领笔墨纸砚,虽然是很粗糙的,但是可以画画就很好了。 他却静下来,低声地说:“倪初雪,我明天早上就要暂时离开皇宫了。” “那你怎么还在这里啊,快回去啊。”我拉下他放在我肩上的手。 他俊美的眼一瞪我,“倪初雪,你看起来很高兴,你是不是巴不得我走得远远的?” 呵呵,这也能看出来,是啊,走了好,走了就没有人逼我画什么背影图。我自己画自己的半裸之背,想想肩头都没有力气。 “不是不是,你特意来看我最后一次,我很高兴呢。” 第十八章 无法逾越的身份(3) 他手又在我头上轻敲,轻松地说:“今晚三更,来洗衣宫见我。” 我心跳跳跳,“太子,这是私会吗?”半夜幽会,好让人误会哦。 他鄙夷,“脑袋里装的是什么杂草,不来你试试看。” “好好,太子你先出去,我一会儿再出去,不然让人看到不好。”我恭敬地说着。 他看了我一眼,“三更。” “好,三更。”我能反抗吗?反正明天又会想着打瞌睡了。 装的是什么杂草,这大概也只有我才不会误会他不是骂我笨的。 太子怎么约三更啊?几次见到他,都是三更。 他老找我,还约三更,说有多暧昧就有多暧昧。 大家都睡得很熟,鼻鼾声微响着,我却不敢安睡,怕错过了三更。 反反复复几次,心跳得厉害,我又不是第一次出去,倒是不知我怕什么。 至于玉佩的事,我还没有和梨香说,转过身,看着她安睡的脸,有些惭愧,这些天,我都没有关心她,不知道她过得如何了。 睡得很安详,很美,梨香,现在应该能适应了吧。 那就好,如果我真的得了那个病,我就不能陪着她了。 现在,我倒是希望她和以前一样坚强,也一样淡情,这样我就不会觉得难过,终是丢下她一个人。 远远的钟声沉闷地传来,代表着,三更已到。 一缕清澈的月光淡淡地照着这里,我轻轻地起身,眼睛四处看看,觉得自个儿像做贼一样。 踮着脚尖就往外走,合上门之前,没有看到有什么人起身,才放下了一颗心。 外面的空气真是清新啊,淡淡的香味,清爽的风,让人筋骨都舒服起来了。 月亮斜挂在天空,笑盈盈的,星星挤满了银河,眨巴着眼睛,可爱透了。 夜,静极了,玉盘似的满月在云中穿行,淡淡的月光洒向大地。夜晚,满月升起来了,一片宁静随着银雾般的月光洒在大地上。 我轻笑着拢拢垂在脸侧的发,外面有着一种强烈的吸引力,让我想快点出去,脚步都变得轻盈起来。偏就一声叫,止住了我的脚步。 “初雪,这么晚了,上哪去呢?”淡淡的声音,带着一股子的威严。 是林司记,我头皮有些发麻,转过身子施礼,“林姐姐。” 她走近,带着一股子清凉的味道,是菊花的味道,在这里,等了大半夜吗?她带着一抹笑,看着我,又温和地重复一遍说:“初雪,这么晚了,上哪去啊?这宫里,可不能乱走的。” “林姐姐,宁妃娘娘身体有些不适,初雪有些担心,想着去看看。”原谅我,我撒谎了,我总不能说太子有约,对她们来说,这个消息太惊吓。我一会见着了他,就让他送我去冷宫好了。 “初雪啊,宁妃娘娘身体怎么样了?” 有些心虚,我不敢去看林司记的眼,小声地说:“不太好,总是反反复复。”这着实是真的。 “也不至于三更半夜去吧,这样吧,我也想去看看宁妃娘娘,我跟你去看看。”她拢拢肩上的衣服,黑夜中,我看不清楚,她脸上写着的是担心呢,还是其他的什么? 我咬咬唇,大胆地说:“林姐姐,陈嬷嬷不会喜欢有人去那里打扰的。”原谅我失礼,这样说,她听得懂吧! 有些尴尬地笑,她长长地叹着气,“这么多年了,还在生我的气,一点也没有改变。” 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我想探究,她又换上了那副慈和的脸,“初雪,你去吧,好好照顾她。” 我点点头,“是的,林姐姐。”她眼里,写满了长长的叹息。她也知道宁妃身子欠佳,唉,这些事,我去猜干什么,闲着没事脑子打打结吗?别人过去的事,还想知道什么。 第十八章 无法逾越的身份(4) 能放我走,已是很不错的了。 我躬躬身子出去,生怕会有人跟着我,我还特意走冷宫的路,到时再转一圈就是洗衣宫。 我总是感觉到背后有人跟着一样,当我回头的时候,却又寂静如初。 我想,是我心理作祟。清冷的月光下,尽是花树之影,还有我孤单的影子,怎么会有人跟着我呢? 月夜下,那洗衣池就在不远处。我觉得那里寒气突起,有些杀意一样,这种想法,来得那么快,那么急,让我有些驻足不敢前了。 通常半夜都能听到人吹箫的声音,可是现在听不到,今晚太静了。 我走了几步,提脚如千斤之重,前面如虎如狼在等着,让我害怕。 那远远挂在树上的灯火,透射着寒光。这就奇了,太子从来不喜欢光亮的,他总是喜欢藏在暗处,然后出其不意地吓我,吓到我了,他就会变得有些高兴。 有种声音,急切地叫着我不要去。 可是太子他对我恩重如山,我能不去吗?本就很简单的事,竟然觉得如此的风声鹤唳。 驻足良久,我决定去,无论如何,是我答应过的,不是吗?说话就要算话,就算是龙潭虎穴,我也得去闯一闯了。 匆匆忙忙地,一个身影从冷宫里出来,差点没有将我撞倒在地上。 相互都吓了一跳,我看着他,他看着我。是个穿着灰色衣服的面生小太监,他似乎比我还害怕,有些抖着身子。看到我,愣了一下,恍然就跑走了。 天啊,三更半夜的,居然还有太监到冷宫,太不可思议了。那里白天都没有公公进去,何况是晚上。 他脸上那惊吓的样子,似乎让我给吓到了,急促的呼吸,是跑了很久吧。我正要走,被月光下一个圆润光亮的东西吸引住。 捡起一看,竟然是一块玉佩。后面有些硌手,我翻转,手指轻抚过那痕迹,上面刻着两个字———天香。 天香,那不就是平贵妃的天香宫吗?这个是平贵妃宫里的太监吗?三更半夜还跑冷宫。 不安的感觉由头到脚散了开来,我将那玉佩放在路边的小花丛里,如果他有心找,就一定能找到,也不会让人随意捡了去。 叹口气,我心里有一万个想法,不想去洗衣宫,转过身子就回秋菊院。 如果太子等不到我,就会到秋菊院来,我大不了,就让他骂一骂。今夜的月光太冷,我心中弥生出太不安的感觉了,我不敢去。我也不是泥石的脑,非要一根筋通到底,有时不是不可以圆润一下的,自我安慰着。坐在秋菊院的小石凳上,支着脑袋,等着他来教训我。 似乎感觉,还是有好多双眼睛在暗处看着我一样。 门“吱”的一声轻轻推开,我睁大眼睛看着,等着他阴沉的脸孔出现。 可是出现在我眼前的竟然是穿着素服的连秋池,她转过身,看到我坐在这里看她。 她呆住,我也呆住,她不是在安睡的吗?什么时候出去了? 她看着我,没有说什么,眼神闪了闪,仰高了脸就扬长地回去。 我觉得,我和她之间,没有吵过,没有闹过,唯一的那次,是我自私了一点,只叫了梨香,害她挨了打,追根究底也不关我的事啊。她对我,倒是像仇人一样了。 我有什么资格去问她为什么出去?我是她的谁?唉,我重重地叹着气,趴在桌子上看着月下的菊花,直到白雾迷蒙,天色透亮,太子依然没有来找我。 手指轻轻地抚着他送的那块玉,冰凉透润,心里暗暗祈祷,太子可不要太生气了。 早上的时候,我带着淡然若失的心情,进了冷宫。 第十八章 无法逾越的身份(5) 那冷凝的气息,让我觉得奇怪,门口多了很多侍卫。 我狐疑地看了一眼,心里有些怪怪的,踏着沉重的脚步到了宁妃的小院,陈嬷嬷竟然跪在地上。眼神无光,死寂一般地灰暗着。 本该带着朝雾之气的天珠,又如那天那般,被连根拔起,折碎扔了满院子都是,到处都滚着小珠子。 我无力地靠着门滑下去,沉重的气息铺天盖地地压着,压得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还有几个宫女,进进出出宁妃的房里,手里端着一盘一盘的血水出来。 怎么了?我想站起来,去问个清楚,却连脚都没有力气了。 手在颤抖,心在颤抖,眉眼在狂跳。 一个重重的巴掌就落在我的脸上,打得我摔在一边,麻痛袭来,没有了知觉一般,一口浓腥的血液在喉口翻弄着。 “七皇子,不关初雪的事啊!”陈嬷嬷惊叫了起来。 我睁开昏眩的眼,映入的是七皇子高大的身子,一张俊美无双的脸尽是森冷之色。 他指着陈嬷嬷,“你们这些奴婢,怎么侍候宁妃的?人都要给你们侍候死了,才来向本王说,要是有什么不测,你们两个,洗干净脑袋等着。” 霸气又凶恶的声音,在头顶上嗡嗡飞舞着。 “嬷嬷,宁妃出什么事了?”我着急地问,心急如焚地想要进去看看,可是,那七皇子抓着我的发,一把将我提了起来,让我直视着他冒火的眸子。 他咬牙切齿地说:“尤其是你,本王不会放过你的,好大胆的宫女,偷懒,害宁妃,这等事你也做得出来。” 他狠狠地将我一丢,重重地摔在地上,我几乎听到自己骨头断裂的声音,除了痛,就什么感觉也没有了。 可是我更担心的,还是宁妃的状况。 我看向陈嬷嬷,她爬过来抱着我的头,一滴滴的泪落在我的脸上,颤抖地说:“初雪,三更之时,宁妃就一直吐血,我出宫去找御医,可都没在,我只能找七皇子救宁妃娘娘。老天保佑,宁妃一定没有事的。” 我大惊,又是三更。 “有人撞了进来。”她低泣着。 “一天到晚就是你们这些奴婢在那里谋算。”如鬼魅一般幽冷的眼神看着我,让我几乎忘了身体的痛,“倪初雪,你一到来,就想要了宁妃的命,本皇子不会轻饶你的。宁妃有不测,必要你们求死不得,求生不能。”他狠狠地说着,说出的话让人听了心惊胆战。一字一句,都敲打在我的心里。 三更,我在冷宫那里碰到了一个太监,是天香宫的。 是他吗?可是这些没有完全证据的话,我不能说,一说就是和平贵妃过不去了,我只能祈求着宁妃快些好过来。可我不说,死的也是我们,我进退两难,我如何进退? 我死不要紧,我不过是一个宫女,死了一个不足惜,可是宁妃,如此的可怜,上天折磨她够了没有。 一会儿,那御医出来,跪在地上一脸的无力,“七皇子,下官已尽全力了,宁妃娘娘还昏迷不醒,身上莫名地起着毒疹。必是昨夜受了惊吓,再加上疹毒发作,才吐血不止。下官无能为力,还请七皇子恕罪。” 我无力地躺在陈嬷嬷的怀里,鼻子一酸,泪就汩汩地流了出来,宁妃,宁妃,再坚强一点啊。不要就这样放弃了,你还有你的楼破雪,你的十七皇子啊,你不能不醒过来的。 冷冷的眼神,带着绝望和愤怒,扫视着我和陈嬷嬷,“你们两个奴婢,顾主不力,拉出去,废了四肢。” 陈嬷嬷的脸色苍白,“七皇子,奴婢老了,你杀了奴婢不要紧,是昨天晚上奴婢护主不力,有人撞了进来,让宁妃听到了,还将宁妃的天珠拔了去,这才刺激到了宁妃。不关这初雪的事,请七皇子杀了奴婢,奴婢生是宁妃的奴婢,死也是宁妃的鬼。” “你这老奴婢,本王一个也不会放过你们的。”他冷狠地说着。 我却是愈来愈平静,每一根骨头都叫着痛,“七皇子,你放过陈嬷嬷,她那么老了,不尽心尽力的人也是奴婢,不瞒七皇子,奴婢身上也有着毒疹。让奴婢死也陪着宁妃娘娘吧!” 陈嬷嬷拉开我的衣袖,看到满手的红点,手都颤抖了,“为什么?你也有?” 我朝她一笑,谢谢她的大仁大义,她这般说,我想她也有。我们相互都不让对方知道,是都怕对方担心。 是有人要害我们,我连死都不怕了,我还怕对着七皇子冒火的眼睛吗? 我直看着他,“七皇子,奴婢有个不情之请,请七皇子到京城去请上官雩来看看。事到如今,等死就一个机会都没有,倒不如死马当活马医。无论宁妃是死还是活,奴婢都奉陪。” 我没有半丝惧怕,我定定地看着他杀人一般的眼神。 在相互地较量,不试,我是死,试,或许我还有一条生路,上官雩的医术很精湛。而且我们身上是毒疹的话,岂能再等,只得几天,也是死。 对不起,上官雩,我把你拖进了宫里的是非。 七皇子阴冷的眼光打量着我许久,我毫不退缩。 眼神相视中,他移开了视线,我听见他大声地叫:“月公公,马上出宫去请上官雩,七皇子楼破邪相请。” 月公公有些犹豫地说:“七皇子,这,上官公子可不易请啊。” 破邪,七皇子叫楼破邪,我连太子叫什么也不知道。 我听他那般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怕死地看着七皇子,“请月公公说,秦淮的倪初雪相求,我想他必会来的。”我好坚信,我舍下了命,以此相赌,也要赌他来。不来我便是死,我也不怨你。上官雩你会来吗? 我很坚定地说,但是我心里,没有一点的笃定。 无力中,昏眩中。我似乎看到了上官雩的脸,他会来吗?上官雩,我如此的想要见你。我一直一直在问着自己,你会来吗? 可我,可我拿什么脸去见你,我竟然想要把你拖进这宫里的浊水中来。 辛酸的泪,从颊边慢慢地滴落到泥土中,瞬间了无踪影。剩下的,是我浓浓的心酸,深深的痛楚,透心透肺地袭来。 第十九章 上官雩入宫(1) 世上最令人难挨的时间就是等。看着阳光照在树上,慢慢地移动。 上官雩,会来吗?会来,不会来……我都在赌着,用我的命,用冷宫的三条命在赌着。 我最讨厌等,可是,人生总是要等。 我周身疼痛地坐在白花树下,七皇子也没有理会我,只是时不时地进去看一看宁妃。大概是想着,我是死路一条吧,也没有让御医为我看看。 秋日的暖阳,让人觉得一刻都难过,地上的天珠,刺激得我眼睛发痛。我只能靠着树,仰着头看碧蓝的天色,我无言,它亦无言。 时间,有时候那么快就过去,有时候,却慢得一刻像是一年一般。 七皇子正跟一边的嬷嬷说话,凝重着一张脸低沉地说:“凌嬷嬷,你去看看十七起来没有,别告诉他这里的事,照常送他去御书院里学习。” 他长得极是好看,说不尽的完美和邪气,他是我看过最好看最好看的男子。 “是,七皇子。”那嬷嬷躬身而退。 他又冷冷地看了我一眼,满身都是火气。 我是不恨他的,虽然我全身都痛得站不稳,我一点也不怪他。他至情至仁,后宫中有这样的皇子,已是不易。 他是在尽心尽力地保护着十七皇子的母妃,孤儿寡母,他或许知道这是一种什么味道。他尽自己的能力,来保护着他们。而真正要来看宁妃的皇上,却没有来。 他永远不会知道,冷宫中,他曾经喜欢的妃子,奄奄一息,连喊痛的声音都没有。 我多想进去摇醒她,让她叫出声来,哪怕她是痛苦的,也不要这样没有任何的疼痛声,安静得让我以为她永远不会发出声音了。 我脸上依然火辣辣地痛着,七皇子冷冷地看着我,又移走了视线。 好大一会,门外的公公气喘喘地叫:“禀报七皇子,上官雩带到。” 我的眼神,移到了门口,众人也都看着。 是他,如此的眼熟,依然是孤傲的神色。依旧还是那样高大俊朗。着青藏色的衣服,显得他更加的好看稳重,那么不羁又俊朗的他,如从前的骄傲。那眼神,如相隔了千万年一样地看着我,看得我心酸,未曾改变他的半分相貌。改变的是,我的心境已是不同。 只是简短的一眼,眼神在空中纠缠了一会,他眼里流露出些许的心痛。 没有对我说什么,我却想哭。 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酸酸的,无来由的就想哭,泪迅速地就溢满了我的眼眶。 他来了,我咬着唇,热烫烫的东西竟然滑下脸,我真不争气,还真是哭了。这就是我赌上命的人,就是我心里牵挂着的人,就是我不敢去想的人。上官雩,原来你埋在我的心里,那么的深。 我哭什么呢?我高兴啊,我见到他,我心里无比的高兴。上官雩,就是让我现在死了,我也心甘情愿了。 他跟着月公公去叩见七皇子,然后,七皇子带着他进去看宁妃娘娘。 陈嬷嬷扶着我,坐在廊下等。 “初雪,他真的可以救回宁妃吗?”她有些绝望。 我却坚信地点点头,“我相信他。” “初雪,害惨你了,不该让你待在冷宫的。”她叹着气。 我轻笑着,“嬷嬷,事到如今,说这些话有什么用呢?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我不能躲过。” 她抬起头,眼眶红红的,我好想抱着她哭。 我如此的好运,在宫里,还能结识几个朋友,还能让陈嬷嬷这般地为我,舍命也要保全我。 陈嬷嬷吸着气轻轻地说:“昨天夜里,有个男人撞了进来,宁妃听到了,她推开窗子看,看到有人在毁坏天珠,当时就尖叫起来。那人跑了出去,而宁妃,却是吐血不已,脸上的红点,御医诊断说是毒疹。她们真的好狠啊,好狠啊,都这样了还不放过宁妃。”她的泪不由自主地落下。 第十九章 上官雩入宫(2) “嬷嬷,是天香宫的人吗?” “初雪,这些事,你不用管,好多事你不明白,也不要掺和进来。三年以后,就平平安安地回你的家里去,过好你的日子就好了。”她朝我苍凉地一笑,眼里是藏不住的悲哀。 我是人,不是物,我尚有人性。人之待我十分,我必回百分。让我什么也不管吗?我能不管吗?我心痛地看着满院子的天珠,“昨天三更之后,我在冷宫的不远处,看到了一个小太监,他差点摔了一跤,把身上的玉佩也给摔下来,我就放在花树底下。嬷嬷,这就是他们的罪证,不能让宁妃这样白白地受折磨。她还徘徊在生死之中,嬷嬷,得让七皇子知道,我们虽然没有权力,可是他有。如果总是忍着,那么,这一次侥幸,那下一次呢?” 她一张脸变得苍白,捂着我的嘴,“初雪,你可千万不要对任何人说你三更出去了,你没听说过谣言,他们会以为你和外人合伙,内外勾结的。” 我心凉了一半,我没有想到这些。 我却是满腔的无奈,“嬷嬷,那这样就算了吗?” “不算,我们能如何呢?”她重重地叹着气,“我们是宫女,有辩白的机会吗?初雪,你还年轻,你相信那大夫,我也相信你,宁妃不会有事的。在这些事过去后,你得离开冷宫,这也不是什么安宁之地。” “嬷嬷。”我不依地叫着。 “听话。”她固执得很。 我却低低地笑,有些悲哀,“嬷嬷,你以为,我还是默默无闻的倪初雪吗?嬷嬷,昨天夜里,是太子约我出去,我才出去的。我觉得昨天的事很不简单。我已经成为了出头鸟,不然,不会连我们一块毒害,对不起。” 屋里忽然又响起了宁妃的痛苦声音,这种痛叫声,像是天籁一般,让我们都兴奋起来了。 连御医都束手无策了,上官雩啊,上官雩,你真的是太厉害了。 我心里充满了一百个,一千个佩服。 大口地呼吸着空气中,这种叫做生命的兴奋味道,宁妃,宁妃,要坚强啊。我想笑,扯得一身的痛让我低呼。 痛叫一声比一声更有力,更清亮,松懈了我所有的神经,感觉自己身上的痛更是厉害。 过了一会,是七皇子的声音:“宁妃让你们进去。” 惊喜在心间弥漫开来,我看着陈嬷嬷,“嬷嬷,快进去,帮初雪也好好地看看。”我这样子,宁妃看到了只怕会更加地担心。 陈嬷嬷擦擦泪整整凌乱的发,这些小动作,在我的眼里,看起来可爱极了。 七皇子的紫金长靴在我的眼底下,他有些急促地说:“倪初雪是不?” 我点头,“奴婢正是倪初雪。” “这一次是你好运,上官雩救活了宁妃。”他睨视着我,也在打量着我。 我轻笑,是啊,上官,上官,真的好厉害。 “陈御医,过来给她瞧瞧。”他冷然地叫着。 我心里有些感激,而御医,明显的不情不愿,我只是一个宫女,让他瞧,是折了他的身份。 一个清亮的声音传了出来———“倪初雪,我会自个儿给她诊治,不劳七皇子恩惠。”是上官雩孤傲的声音。 就是闭着眼睛,我也知道,这是上官雩的声音。如此的好听,如此的熟悉。 七皇子没有说什么。一会儿,那出去的凌嬷嬷又进来,愁着一张脸,“七皇子,十七皇子不肯去御书院,奴婢没有办法。” 他看我一眼,移开视线,“月公公,你在这里守着,有什么事马上过来禀报,我去去就回。” 我坐在廊下,感叹着命运总是这样捉弄人,不想起风波,偏就起了,也因为这样,我见到了上官雩。好困,好累,好痛。 第十九章 上官雩入宫(3) 我乖乖地坐在地上,等着他出来,心跳,慢慢地平复下来了。 他出来,站在我的身前挡住了我所有的视线。他看着坐在廊下的我,那眸子里,透射着无限的心痛,却嘲讽着说:“真狼狈。” 我转过头,不敢去看他的眼睛,泪水轻轻地又流了下来。 他像是我的亲人一样,我和他,还可以再回到以前那般斗嘴的样子吗? 我咬着唇,一只温暖的手轻轻地扳回我的脸,轻轻地揉着,一阵沁凉从脸颊上透心而来。 我知道,我的脸肿得厉害,七皇子的一巴掌,可打得不轻,痛得我半边脸都麻木了。 他墨黑的眼眸,依旧是孤傲,他依旧是那般的好看,细心地拈着药膏轻揉着我的脸,揉走那麻痛和火热。半眯的眼,带着一些愤怒和怜惜。 看着他,竟然千言万语无从说出口。 就那样看着,不舍得合上眼了,这么个昂藏的男子,我如何配得上! “我怎么不知道,倪初雪变得那么爱哭。”他轻轻地说着,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我一手轻擦泪,朝他用力地一笑,“上官,好久不见。” 他眼神倏地变冷,“好久不见?倪初雪,我真想掐死你。出了这么大的事,竟然把我忘了,当我是不存在的。”他低吼着,脸上还带着愤怒。 “你说你答应过我什么!你竟然一走了之,你竟然也不告诉我!是我让你那么没有信心吗?” 我根本就不知道他说什么,我不是对他没有信心,我是对我没有信心。 “上官,对不起。”我叹息着,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朝,还看他人门前花再开。 他愤怒的眸子看着我,“倪初雪,对不起有用吗?” 他还是他,从来,都不曾改变过,上官,上官,如此傲人的上官。 “没有用,还是要说,我等不到你来,不是我不愿意等。”我心里的酸,谁能明白呢?我就真的不想有一个我自己的家吗?我就真的不想有一个人来疼我吗?我怕啊,我怕我想,我就会更失望,所以,我都掩饰得很好,只告诉自己,要开开心心的。 我不想话题在这里打转,我怎么也配不上他的了,可不能误了他。 “上官,今天我无计可施,才斗着胆子把你也扯进宫里来了。” “无计可施?”他愤怒地吼,“倪初雪,我折了你一条手骨试试看,让你痛得撕心裂肺的,你才想到我。不死不伤不痛不痒你就不知道谁叫上官雩了吗?” “上官。”我鼻子一酸,不顾一切地扑在他的怀里,满腔的泪水怎么也止不住。 他如此地关心我,为什么我一直没有自信呢?总想着我配不上他。 他是这样的人吗?他要是,也就不会看上我了,从一开始就不会。 上官雩稍轻柔地拍着我的肩,“哭什么哭,你不是总笑得像鬼一样难看的吗?有本事进来,就别给我哭。” 呜,我就是想哭,他说的是什么话啊,有本事进来,不是我想进来的。 仰起红肿的眼看着他,“上官,我想家了。”从来没有过的脆弱,只会在他的面前暴露出来。 “你爹很好,现在在京城。已经能说话,能自己吃东西了。满意了没有?”他冷哼,“活该就让你自作自受,让你自己去操心,要瞒住我,你爹为什么要让我知道,死了不是一了百了?” 他就是这样,口毒心善。 让我想哭又想笑,“上官,要有狗还让它咬你。” 他好笑地捏着我一边的脸,“倪初雪,死没良心的,你欠我的可多了。” “是啊,我总是在欠,我欠的债,我一世都还不清了。我都不知道,为什么我那么厉害,能欠下那么多的债?”泪中,透出我的笑,有上官雩在,我就安心多了,“我以后,再也不叫你上官鱼了。” 第十九章 上官雩入宫(4) 他敲敲我的头,“本来想掐死你的。” “我该死。”我从善如流。 “倒是学会了虚假这一套,倪初雪,我就知道,无论去到哪里,你就是会闯祸。”他挑挑眉,又沾起药膏,为我轻拭着。 我轻轻一笑,眼里,心里,尽是他。 “上官,我不想闯祸的,可是,有些东西,纠结在一起,有些事,总是让人难以预料。” 我心里好高兴啊,我终于见到他了,而且,我爹爹也没有事了。上天,谢谢你,让我结识了上官雩,这是我一辈子最骄傲最幸福的事吧。再见他,舍弃了心中好多的想法,变得亲近了许多。 他声音柔柔:“我就知道,依你这性子,你能自在,可是你会闯祸。你想,你那么快就进了宫,可不是简单的事,你焉能过得平安?” 我抓住他的手,慎重地看着他,“上官,不要管我们殷家的事,好吗?我不想把你也拖下更黑的水,欠你的很多,我已经还不清了。” 他哼,眼神变得发怒,“你以为我想管,你那么笨!” “好吧,我笨,上官,不要管,好不好?后宫中的种种,我已经怕了,我只想着,三年能快些过去,能平安一点就好。”淡淡的忧伤,总是挥不走。我家的事不是表面上的那么简单,我真不能让他帮我。 他不悦地瞪我一眼,“还有哪里伤着?” “背痛,腰痛,内伤,外伤,从头到脚都难受。”一口气地说完。 他无可奈何地笑,挽起我的袖子,却看见我白嫩的手上,那触目可及密密麻麻的疹子,脸色大变,变得沉重了起来,“倪初雪,你得了毒疹。” 我轻笑,有些无奈,“如你所见,半点不假,就是毒疹,忘了加上一句,这算是皮外伤吧。” “别给我开玩笑。”他沉重地看着。 让我也害怕起来,吞吞口水,“上官,这不会没得治吧?” “你吃了什么鬼东西?”他叫起来。 啊,这是吃东西吃出来的吗?我傻傻地问:“不是传染的吗?我以为是宁妃传染的。”这宫里有什么鬼东西啊,真是的,鬼的东西能吃吗?他吃给我看看。 有些无奈,有些甜蜜,更多的快乐在心中。有他在,我什么也不用担心。 从他说,叫我在秦淮等着,等他来提亲,对他就有不同的感觉了。羞涩的我,埋得很深,不敢说也不敢多想。而现在,他像山一样,让我倚靠,如此的踏实而安稳。 “当然会传染,不过,传染没有那么快发作,必是吃了什么!”他紧皱着眉头。 我赶紧抽回手,不让他碰,“上官,你离我远一点,别传染到你。” 毒疹,原来这叫做毒疹。可我不怕了,因为上官雩在。 虽然我知道他医术高超,还是小心地问上一句:“上官,还有救吗?” 他白我一眼,“我给你一条绳子,你自个儿找棵歪脖子树上吊。” 无语,我能答应吗?他总是喜欢这样,让我张口结舌,他似乎很高兴。 “你就不能痛痛快快地给我一个答案吗?上官,我真的很想知道。我不想死。”我认真地看着他。 他有些为难,“这个不是那么容易治的。” 心凉了半截,我以为,他可以啊,竟也这般的为难。 我怎么知道我吃什么中毒的呢?宫里的食物,都不是自己经手的。 要查,多难啊。 上官雩将那药渣翻来翻去的,试图想要找出什么不对劲的出来。 可是,他很失望,“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他给我上过药,我脸上舒服了很多,就连骨子也没有那么痛了,他给我服下了一个很大的丹药,说是治内伤的。 第十九章 上官雩入宫(5) 我看着他,觉得沉重的后宫也变得光明起来。 不一会儿,七皇子又来了,看着上官雩在翻找着东西,脸也变黑起来,让人四处去看。 上官雩连水也不放过,还是一无所获,有些挫败地看着七皇子,“七皇子,不知这毒疹由何引起,要想治,非得找出根源。” 我不担心什么,因为有人比我还担心,我的一切,他都要操心。这一种感觉,何其的舒服。 骂过我后,他就要承受我沉重的担心,真好啊,我好轻松。我的眼神,总是看着他,不舍得移开了,他看来,我赶紧移得远远的。偶尔能看到他唇角扬起的笑意。 我在外间椅子上坐着。宁妃房里的窗,他也让人打开,这让我们感到吃惊,一直以来他们都说宁妃不能吹风,闷着宁妃在房里。 陈嬷嬷担忧地说:“这样,可以吗?上官公子,以前御医都是说不可以吹风的。” 他淡淡地扫了沉睡的宁妃一眼,“她曾好过吗?” 我和陈嬷嬷都垂下了头,他的话,从来都是这样,一句要砸死人。 是的,宁妃从来没有真正地好过。 七皇子的脸色变得沉重,“去宣张御医过来,本王要好好问问他,安的是什么心?” 上官雩挑起眉毛,“七皇子,这倒是用不着,每个大夫用的方法都是不一样的,安能说,这好,这不好。唯今最重要的就是再找找这毒疹的来历,这三个都染上了毒疹,不得再出去,以免传染上其他人。”他说着,还瞪了我一眼。 有些幸福,在心头流窜着,腰痛也减了大半。 七皇子看我一眼,眼神没有了早上的凌厉和狠气,而是有些不解。 宁妃睡得很安宁,我一颗心放下了大半。 一声怪叫从我的腹内传来,让众人都看着我,我羞红了脸。 原来肚子饿得很,早膳未吃,午膳也未吃。一手捂着肚子,看着陈嬷嬷和七皇子、上官雩等人,我脸上写满了羞涩。 不客气笑出来的是上官雩,他挑挑眉,“七皇子,没午饭可吃吗?傍晚宁妃含参片回了些元气就得施针。对了,管冷宫膳食的,也得看看。” 他对七皇子可一点也不客气,知道我身上的伤是七皇子的杰作之后,更是让他带着一股敌意。人家七皇子是有求于他,他真是摆谱得厉害。 七皇子转身就出去吩咐着,有点像是打小杂跑腿的一样。 谁叫外面都是他的人呢?而且宁妃不是每个人都可以看到的。还得查查那饮食,我想八九不离十了,难不成今天这里闹得那么大,还不警觉是吃的问题啊? 他扶着我到后树林中用餐,让人宠着的味道,真好。 好久都没有吃过这么好的饭菜了,多久了,就是在家里的那段时间。 差点连命都送掉,我竟然因为这样才能吃到好一点的饭菜。 “宁妃娘娘没事了吗?”我轻问着他。 薄薄的光线从叶缝里透出,让他的脸变得有些疏落。我以为他来了,我会不敢面对他,如今却是那般的自然自在。 上官雩眯起眼,射出精光,“你不相信我的医术?” 我轻轻地摇头,“我不是不相信你,我要是不相信你,我就不会把我的命挂在你的身上。”内疚啊,是我的自私,我不知道,让他掺和进来这样错了没有,我不想去想,因为现在我很享受这样。 “死不了。”他冷冷地说,有些生气我这样说话。 我无奈,去夹了些豆腐,他却用筷头敲我的手,“不能吃这个。” 真凶,打得我手背生痛,我夹了个大鱼头,他的筷子又要落下,我挑挑眉,“给你吃的。”放在他的碗里,这竟然让他的唇角有些笑意。 第十九章 上官雩入宫(6) 够郁闷的,什么也不能吃,我睁大眼看他,“请问上官大夫,你要我吃白饭吗?” “一点也不知道常理。”他抱怨着,找了些青菜堆得我满碗,“快些吃。” “我要是大夫,你准保没饭吃。” 他“扑”地笑了出来,睨视着我,“倪初雪,就凭你,你这笨蛋,不治死自个儿就好了。” 他的笑,如此地动人心。 我轻含着笑,扒着饭,含糊地说:“上官,我总是让你担心。” “知道就好。”他一点也不客气。 对于那件事,我却说不出口,心里有些酸酸的。我是有点喜欢上他吗?我动心了吗?可是,我入宫的三年,我的身份,早就什么也不是了。 而且,连七皇子也敬重他,虽然上官口口声声左一句草民,右一句草民,那股子傲气,总是藏不住的。 家财万贯,医术高超,要是他愿意,入宫当个御医算什么。 而七皇子看到他待我如此好,那眼底的惊诧,如此的不可思议。 微风吹过,吹来他身上淡淡的药香,如此的好闻。 我觉得,在漂浮中,我找到了根一样。 我似不经意地问:“上官,你娶妻了吗?” 他的眼神像要杀了我一样。 我吐吐舌头,“当我没有说过。” “说过的话,你敢给我吞下去?我娶妻?”他一肚子的怨气,“连个话也没有,就进了宫,当我是死的?答应过我的话,是废话吗?” 原来,他还憋得内伤啊,一说就火气那么大。 吼得我一缩一缩的,“上官,别那么激动。” “我能不激动吗?你还敢问出口。人都跑进宫里了,还问我娶妻了没有,真想掐死你。”他看着我,狠狠地扒着饭。 如此的粗暴,却无损他身上尊贵的气质。上官雩的身份,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是开药铺的,是大夫。 听到他的话,我又羞又喜的。 “上官,你答应过我,要改改脾气的。”动不动就说掐死我,怎么可以这样? 上官雩瞪了我一眼,“你没有说话的资格,还没有跟你算账呢。” 这男人比我的胸怀还小,还耿耿于怀,放不下呢。 一会儿,一个公公来请他,说宁妃娘娘醒了。 他扶着我又小心翼翼地回去,瞪了眼站在门口的七皇子。 七皇子估计是不太好意思,我伤成这样,都是他下手太重了。他转过头说:“月公公,让人修理好房子,放张床,让这宫女住这里。” 傍晚的施针,我才知道他救宁妃不是那么简单,大滴大滴的汗,从他的脸上掉下来,连抹的时间都没有,每下一针,都得小心翼翼。 可怜的宁妃,全身几乎都扎上了银针,让我害怕。 她脸上,如此之多的红点,称之为毒疹。 上官雩沉着脸色,将一张纸丢出去,“照这单子抓了药草来,马上烧热水熬药草,一会儿让宁妃泡着,将体内的毒气给逼出来。” 又是一番忙碌,直到月亮升起,点上了宫灯,他才将所有的银针一一收起来。 一身衣服都要湿透了,让陈嬷嬷给宁妃泡着药浴,顺着她的气。大家都避退了出去。宁妃脸上慢慢恢复的红润,让人欣喜。 上官雩说要给我扎上两针,吓得我脸色苍白。 他不客气地笑着,指着我,“胆小鬼。罢,今日累了,七皇子,你让人好生照顾宁妃,再看上一段时日,应该会恢复正常,时辰不早,我得出宫了。” 七皇子挑挑眉,“上官大夫何必舍近求远,在宫里也可住下。” “皇宫?”他有些冷笑,“不是我该住的地方。” 是啊,也不是我想待的地方,隔着月色,我看着他,轻轻一笑。 第十九章 上官雩入宫(7) 他轻斥我:“你还笑得出声,毒疹找不到起因,你死定了。” 唉,还不忘要吓我,我不笑了,要笑也是放在心里暗笑。 七皇子让人送他离去,他转过头,看着月光下的我,奇怪地打量着。 我垂下头,没有说话,原谅我腰痛还存在,无法给他施礼跪拜。 良久,他冷淡地说:“倪初雪,你真了不得,这上官雩一听你的名字,就自愿进宫了,你比本王的面子还要大。” “我们在秦淮就认识了,是朋友。”我淡淡地说着。 “仅是朋友吗?”他挑眉,“别忘了你自个儿的身份,你是配不起他的。” 我知道这些,可是,从他的口里说出来,让我很是难堪。我也不想入宫做宫女的,我有更好的生活,更自由自在的生活,我不想吗? “谢谢七皇子的劝告。”我冷冷地应着,关他什么事?我配不配得起,是上官雩说了算,不是他。 他却没有走,而是看着我,“你不赞同我说的话?” 我挑眉,“我有说不吗?”还真和太子是兄弟,都一样挑刺,一样要人无可奈何,一样的冲动,我差点没死在他的手里。 “倪初雪,你只是一个宫女。别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我随时都可以要了你的命。”他冷冷地威吓,带着他尊贵至上的气势。 这就是皇宫,就是专制,我早就知道了。 我忍着腰间刺骨的痛,跪了下去,“谢过七皇子的忠告。” “知道就好,倪初雪,虽然你还没有调教好,入了宫,你就是宫女,就得恪守宫规,至于上官雩,不是你能接近的人。”他冷然地说着我。 话语中的有些意思,让我怎么也不懂,我抬起头看着他。 “上官雩可是皇亲贵族,不是你这样的身份能接近得了的,他的婚事,也就快了。” 噩梦吗?婚事,当我问他有没有成亲的时候,他怎么骂我的话还声声在耳。 而现在,七皇子竟然说他就要成亲了。 我怔怔然地,跪在地上,心里扯着两种痛,在相互地交缠着。 “太子昨天晚上出宫去接玉贞公主回宫,我父皇是要上官雩做驸马的。你好自为之,别落个凄惨的样子。”他看也没有多看我,就留下两个宫女在这里看顾着,大踏步离开了这小院。 一个是公主,一个是宫女,一个是天,一个是地。 上官雩,这三个字,让我折腾了一夜,让我痛了一夜。 就要成亲了吗?我若有若失的情愫,是不是付出得太早了?为什么他不告诉我这些? 他的身份,我不知道有多显赫,我想我不要有自卑的想法,可是,我不得不生起这些想法。 玉贞公主,是皇上最宠爱的公主,身份最显赫的公主。 一生之中,缘分错过了,就没有办法再牵起了吗?我和他,错过了就错过了吗?应该是的。 罢,倪初雪,你不是自认为是坚强的人吗?有什么好哭的。你不是自认为可以独自过一生吗?有什么好哭的。 明明,就是要认清,凤凰和乌鸦是不同的。 七皇子告诉我这些,无非是要我不要和上官雩走得太近,到时惹人非议。 倪初雪,连七皇子都看出了,连他都担忧了,也该要明白一些能与不能。 为何我如此难过,还要心惊呢?太子,昨天晚上就走了。他不是说早上的吗?那,那洗衣宫,怎么会有灯呢? 我想来,竟然是寒心,大概是秋意太浓了,夜风太凉了。 第二十章 赠画风波(1) 到夜很深的时候,我才迷糊地入睡,总是那般的不安。 天亮之时才觉得腰更痛,想要起身都起不得,不知是我的心更痛,还是腰更痛。 一种刺热,火辣的感觉在我的脸上蔓延了开来。 我一手摸摸脸,竟然满手都是刺刺儿一般,心里更是哀落到底,我的脸,总是避不过,疹毒,终于袭到了脸上。 不用看镜子,我都知道自个儿是多狼狈,眼也刺痛着,心也刺痛着。 静静地躺在床上,我一辈子也不想起来了。 阳光刺破了夜的静,天大亮了,我恨不得,天永远不要亮起来。 天亮他就会来,我不想再见到他,我这般地难看,我不想让他见到我最难看的一面。 心,到这里为止吧,停下吧,倪初雪,你想太多了,所以,现在开始,你痛苦起来了。 玉贞公主是尊贵的公主,是天上的玉人儿,而你,不过是一个其貌不扬的宫女。你长得不好看,你更没有自由。 不想起来,偏偏神经敏感得可以,院里进进出出的声音我都知道。 我觉得我要死了一般,身体上的痛和精神上的痛,一丝丝地扯走我所有的快乐。 我听见有人叫:“上官公子吉祥。” 那一刻,心跳得更快。 他的声音响起:“倪初雪呢?” 如此的低沉好听,我不想见他啊,拉起被子捂着脸,不要听,不要看。 门给推开的声音,然后合了上去,光线在瞬间明又暗,他的气息,充满了整个斗室。 我咬着唇,手指紧紧地抓着被子,身子侧向里边。 他坐下,轻轻地叫:“倪初雪?” 我没理会,心却跳得更厉害。屋里静下来,外面进出的声音变得遥远,只有我的心在这里狂跳着一般。 他拍拍我的肩,用手扯我的被子。 我紧紧地抓着,没有出声。 “倪初雪?”他有些大声,听起来是生气了,“转过身来我看看,毒疹是不是发作得厉害?” 我躲什么呢?他明明就是厉害的大夫,症状他还少见吗?可是,我真的不想让他看到。 “求你,不要看。”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那么的破弱,抖不成句。 他冷哼:“你以为我不知是什么样吗?不想看也行,我还怕吓着我。”他唾弃地说着,带着一丝愤怒,“毒疹发作还会伴有一些体热,手伸出来!” 左手迟疑了一下,从被子下探出去,他不耐烦地拉起,使劲地一捏,痛得我差点叫出声。 他抓着我的手腕给我把脉,那温热的手指触动着我的心弦,一下一下急促地跳着。 “倪初雪,不得不给你下针了,体内的气息乱成一团,内伤犹在,毒疹之热也这时发作。记住,无论多不舒服,都不能用手去抓,不然以后你就顶着一张破脸,变成真正的丑女加鬼女,可以回秦淮去吓人了。”没有看到,却像是看到了一般,他说的都是那么的实在。 我情愿听他像一般的大夫一般平静地说完,也不要听到这般亲昵的骂声,让我想哭。 他又喃喃自语:“怎么过一夜就那么严重了呢?”一手伸长了,探着我的额,“热得可以煮蛋。” 心里好酸啊,上官雩,你岂会知道我心里想的是什么。 他又出去,这一次是吩咐人去拿药草,然后让一个宫女端着药进来。 我死活不让他看到脸,纵然他要下针,我也得蒙着。一个是难看,一个是怕他看穿我的心,我实在没有勇气去看他的眼。 “上官公子,陈嬷嬷也身体发热。”那宫女小声地说着。 上官雩淡淡地说:“是该发作了,估计宁妃一会也会火烫起来,你马上去准备几桶热水,用我带来的草药熬成三大桶,让她们各自泡着。这里不必侍候了,没有我的允许,别进来。” 第二十章 赠画风波(2) “上官公子,奴婢马上去准备。”宫女退身出去,轻轻地合上门。 针灸,我一直很怕,我觉得那长长的针,刺到人的身体里,还能治病,真是不可思议。我想那一定很痛很痛。 “倪初雪,既然你没有诚意,我也不必有诚意。”他随意地说着。 “什么意思?”我受诱惑了,我问他。 “你爹的亲笔信。”他轻笑着说。 在秦淮的时候,我几时威胁得了他呢?早该有这个认识的,倪初雪,总是自以为是。 轻轻地将脸上的布一拉,看到他一张带笑的俊脸。 他脸色变深,眯起眼看我,“你怎么了?眼睛红得像鬼,哭了,为什么哭?不懂得有病心情不能过度伤悲的吗?怎么你就这么笨啊。” “上官,拜托你不要问这么多。”我哀求,这已是我最大的让步了。还要我连面对他的心都不能吗?他未曾跟我提过,他要娶玉贞公主,如此大的一件事,不要告诉我他不知道。任谁都不会相信的,我倪初雪,不喜欢听谣言的人,也不相信他不知道。 他眼里的光华闪了闪,没有再逼我。 我心急啊,我日盼夜盼的爹爹,终于有些消息了,终于能看到他的亲笔信,我能不高兴吗? 可是上官雩却不给我,硬要施完了针才给我。 我看着他将针沾上一些药,手指比画着我的穴道,从头开始,那认真的劲儿,那长长的针,让我看了都害怕。 他低头朝我一笑,“怕什么?要是刺花了你的脸,我会负责娶你的。” 泪,又想涌出来了,我无法转过头不看他,就淡淡地说:“上官雩,不要开玩笑了,快点扎吧。” 一针迅速地刺下来,那入肉之痛让我紧皱着眉头,他满脸的不悦,“你当我是开玩笑?” 我不知道,要是我再执迷下去,不是他开玩笑,而是,我就是那个玩笑。 竟然不是很痛,他还在脸上轻轻地揉着,“真是不听话的人,我瞧瞧哪儿是痛穴,给你扎上两针,看看是不是没心没肺,不会叫痛。” 我眼神怔怔地看着他,为什么他还可以如此自然地跟我闹着玩呢? 他有些无奈,“别这样看我,我连针都不会下了。倪初雪,算我怕你了,倔犟得要死的人,别看你温顺,骨子里就使坏。”他抱怨着。 有些动听,有些悦耳,我的本质,他看清楚了吗? 他温热的手指在脸上轻揉,再扎上一针,舒舒服服的感觉散了开来,体内的燥气慢慢地平息。我竟然想要睡觉,半迷蒙中,我看到他的脸轻笑地说:“看你累得,你需要好好地睡一觉了。” 是真的睡着了,从来没有过的好觉,甜香梦中,我似乎又回到了秦淮,一家人还在一起。我还梦到了娘,甚至还有上官雩。 待我醒来的时候,已经大中午了,上官雩正慢慢地收针,有些微痛刺激着我。我蹙起眉头看他,“你给我下了什么药?” “春药。”他戏谑着,一双眸子黑如墨玉,“感觉如何?” 我的脸烧了起来,这上官雩,这样的玩笑也敢开。 他将银针收起了,“不闹你了,瞧,睡一觉现在精神不是好极了吗?” 我眨着眼睛,真的是舒服了好多。 “转过身子。”他轻轻地说着,我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又自言自语,“躺着就好。” 然后他起身,在我的讶然中,将我的身子反转了过来,让我趴在床上。 他手按着我的腰,“这里是不是痛得很?” “是的。”估计是昨天摔在地上,摔到腰了。 他两手拢着我的腰,使劲地一按,我痛得眼泪几乎要流了出来,紧紧地咬着枕头。 第二十章 赠画风波(3) “骨有些移位了,别怕痛。”他低沉地说。 手在我的腰上,轻轻地捶着,然后一个用力双手一按,我差点就想叫娘啊,不是一般的痛。 酸酸麻麻的,在巨大的痛后,他又轻柔地按着,舒服得很。 如此反反复复几次,折磨得我浑身没有力气,他才松开手,“好了,先松口气,一会宫女送来热水,泡半个时辰。” 我没有出声,他手指竟然轻揉着我的肩,轻声地说:“怎么,倪初雪你这样倔犟的人,现在也感动得哭了?” 我轻轻一笑,“谢谢你,上官雩。”我穷得只有谢谢,对不起。 “上官公子,热水来了。”外面的宫女轻轻地敲着门。 他站起身,依然那样高大挺拔,“抬进来。”顾自收好长针,深深地看我一眼就出去了。 昨天入宫之后,他对我更是不同,像我已是他的妻子一般,要瞪要骂要说的。 打发了宫女出去,没入那碧绿色的草药水之中,我心里纠乱成了一团。 重重地吐着气,爹爹的信,放在一边,只有简短的几行字,大多也是嘱咐我要好好地照顾梨香。怪不得上官雩给我的时候,有些不屑。 他总是讨厌我这般不争气来着,我看了,也有些叹息。从前我可以不想那么多,因为我总会安慰自己。爹爹不是不爱我,他只是很忙,他身体不好。妹妹是我们殷家的明珠,大家关心她,爱她,宠她,是应该的。我不重要,我头好壮壮,我一点也不出色。 但是现在想到,前路迷蒙,我只能深一脚浅一脚地慢慢走。爹爹关心的,永远只有梨香,这个世上,谁会在乎我倪初雪的感受? 我想起了晚上的箫声,孤寂落寞,必是一个伤情的人。情,果然是不能沾,一沾就如毒药一般。 我倪初雪,什么也没有,就只有傲骨头,我决计是不会想要去做别人的小妾,小夫人的。 我并不是不知道我娘的悲哀,她总是叹气。 那时我年纪小不知道。后来年长了一些,看到二娘经常不把娘看在眼里,经常炫耀,娘总是偷偷地哭。虽然娘是大夫人,虽然娘才貌一绝,却夜半会轻哭,一个人委屈地看着星星,等着斗转星移,白天来到的,再带上笑容,强颜欢笑地与二娘相处。 我装作没有看见,我怕看到娘眼里的强颜欢笑和掩饰,我觉得好伤好伤。我喜欢书里的爱情,总是一对一的,没有三妻四妾。 也许就因为这样,我不会找到我的爱情,那又何妨?我倪初雪宁缺勿滥。 梳洗过后,药草淡淡的香味散发开来,脸上也没有那刺人的感觉了。腰部让上官雩整了一下,也轻松了许多。 我去看宁妃的时候,她已经很安详地睡着了,脸上浮起些许的红润,让人看了会心一笑。 陈嬷嬷靠在桌上睡着,如此的安静宁逸。 这冷宫的消息,大概没有传出去,不然,上面不会不顾的。 三个有疹毒的女人,还能留在这里吗? 但是瞒不了太久的,如果是平贵妃下的毒,她焉不会派人来打探?我就等着吧。总之,我只是宫女,如果我把生死看得淡薄,我就什么也不怕了。 上面还有七皇子担着,上官雩说,毒素暂时压住了,没有在脸上身上发展下去,但是在身体内也得尽快地排出,不然压制得久了,就连这一种方法也不行。 如果一直找不到毒素的来源,这也是一个问题。 门扉轻轻地叩响着,传来儒雅好听的声音:“初雪,你在吗?” 是林珣,我有些兴奋,可是,看着满院的人神色都有些沉重,我兴奋的心又压了下去。 第二十章 赠画风波(4) 我轻声地应着:“林画师,我在,不过今天有些不方便。” “初雪,没事,我就送幅画给你。”清朗的声音,依然带着笑意。 我扶着腰,慢慢地走了出去,小心打开半边门,就看到他如玉一般的脸庞了。我带着一些歉意地笑,“对不起,林珣,今天宁妃娘娘有些不舒服,我大概不能出去了。” 他轻笑,眼眸纯净如水,“初雪,你精神不太好,脸也肿了,是不是不舒服啊?你也得小心顾好自己的身子。” 我点点头,朝他笑。 他将手里的一卷画给我,“对了,还有一个盒子,里面是我以前用过的笔,还有这些纸,给你好好画画。”他将东西一并给我,并不多逗留就转身离开。 合上小门,我却有些头皮发麻,看着七皇子和上官雩,他们是什么眼神?像是我勾勾搭搭一样。 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我抱着画和笔盒,往房里小步地走去。 七皇子看着我,俊邪阴美的脸上带着一抹冷笑,“原来,林画师和冷宫的宫女也走得这般近。” “我们是同乡。”我淡淡地说着,对着七皇子轻躬身,“奴婢先告退。” “等等,难道本王连这画也没有看的权利?”七皇子挑着眉看我。 他就是这般地跟我过不去一样,我不过是一个宫女,我认得清我的身份,我不会去想不属于我的上官雩,现在他意欲如何呢?还恨着我没有照顾好宁妃的身子吗? 由不得我说行与不行,一边的月公公就拿了我手上的东西呈上去给七皇子。 而上官雩的脸色,也是那般的难看,阴黑冷鸷地紧紧瞪着我。 我不说话,也没有看他,我转过脸,看着满树的小白花轻轻地飘飞。 我想,做花,或许比做人舒服多了,什么也不必去想。 我明明欠了很多债,我还也还不清。我还是一直欠着,还是一直要人帮助着,我多羸弱,我倪初雪一入宫,屁大的事,都得求人。 我告诉自己,没有权利这样跟他生气。我还是做不来要卑微着,要讨好上官雩,要顺着他的心。 倪初雪的脾气,不是一日两日养成的,青山易改,本性还难移。 他就要成亲了,我的事,我不想让他多插手。 我想,林珣多少知道宁妃的事,不然不会叫我别下感情。 七皇子展开画,啧啧出声:“不愧是宫廷第一画师,画得真不错,连本皇子看了,都对这画中女子颇有好感。” 我看见上官雩的脸却是越来越紧,我的心揪紧了。这林珣,送的是什么画给我啊? 月公公又打开了笔盒,呈现在眼前的,是上等的紫毫笔,大毛的,尖的,长的,短的,应有尽有。 我以前也有属于自己的笔,我都收得紧紧的,我觉得它们都是有生命的。 这些上等的笔,竟然如此廉价地让众人看着,我替我悲哀,宫女,没有秘密可言。 “真是一份大礼,如此合适吗?不要告诉本王,连执笔的玉佩,他也赠送给你了。”他眼里,写满了一种挑衅的意味。 我自问,我没有得罪过七皇子吧,为什么要这样咄咄逼人? 我若不给,我算什么呢?我是藏着偷偷画吗?手在衣襟内摸索了一会,我抓到那个圆润的玉佩,双手呈上,淡淡地说:“还请七皇子过目。” 他脸色有些难看,“这等低下的东西,竟也叫本皇子过目。”狠狠地将手里的画一丢,让它滑落在地上。 宣纸上画着一个少女,无忧无虑地支着额,柔和自在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尤其是眼里的神采,那般的随和淡泊,看着天空中的云,那般的与世无争,任何人看了,都会觉得清宁。 第二十章 赠画风波(5) 这画里的少女,是我。 画中的人自得,自在,舒心地轻笑,而现实中的我,怎么也笑不出来。 他画得真好,真的好传神,和真的几乎无异,大概,他最擅长的就是人物画。画得我都不知道我像是柔和的野菊花一样,带着清然的秀丽。 连发丝最细微的地方,都没有放过。 可是,现在不是赞赏的好时间。我捡起画,慢慢地卷好,将月公公递上来的笔盒也都收在手上。 上官雩别过头去,沉默着,那放在身侧的手,指节已经攥得青白,浑身上下,似有种怒气在流动。 我朝七皇子躬躬身子,有些无可奈何地看一眼上官雩的身子,轻轻地进了那小房。 然后我听见,有人大脚踢树的声音。 七皇子意味深长地说:“该用膳了,月公公,让人端些膳食进来,别的人都在这边侍候着,没本王的命令,不得随意出入。” 一会儿,宫女送来了膳食,我却无心用膳,和陈嬷嬷侍候着刚醒过来的宁妃娘娘用膳。 她的精神气色,都好了不少,身子虚,却是没有再咳血了。七皇子让人送来的是流食多一些,汤汤水水的。 我轻轻一笑,“宁妃娘娘身体要快些好,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咬着唇,轻轻地笑着,像夏花一般的灿烂妖娆。笑得晶莹剔透,笑得泪珠纷落。 我也笑了,笑得心里发酸。 陈嬷嬷拍拍我的肩,指着窗外的人,朝我慈和地笑。 唉,我心里重重地叹气。 他没有用膳,宫女都有些惧怕地站在一边,外面放着没有动的饭菜,丰盛地摆了满满一圆桌。 上官雩就站在那棵花树下,正面朝着大门,背对着我们,一手紧紧地抓着那花树。 风吹动纷纷落落的白花,他身上,发上,都沾上了。 我走近他,“上官大夫。”轻轻地一叫,他没有什么反应,指关节更是用力地抓着树。 我转过身子去看他,他薄薄的唇紧抿着,似乎是气得有些发白,连脸色都阴森沉黑得可怕。 我挤出惨淡的微笑,心里有些怪自己,上官雩哪里对不起自己了吗?欠他的恩,就是把命给了他,也还不清啊。 他生气,不是没有理由的。从林珣送画来的时候,他的脸色就开始变了。 对于男人的情绪,我不是很了解,可是我敏感地又知道他生什么气。 “上官大夫。”我深深地一躬身以示感谢,我感觉到他冒火的眼眸要把我的头发烧焦了。 轻轻一垂头,我淡淡地说:“谢谢。”然后端了我的午膳,往后门退过去,到了后树林里。 别人不懂,他懂。有宫女在的地方,就是七皇子的耳目,七皇子对我看得可紧了,怕我起了企图之心,我焉能让他的耳目知道我要说的话。 说得多了,只会让七皇子更讨厌我,他是皇子,要杀一个人很容易的。 我才找了个凉爽的地方坐下,他很快就出来了。 那冒着火光的眼睛,还愤怒着。往上面看,往左右看,就是不看我。 我朝他轻轻一笑,平淡地说:“请上官雩大夫过来用膳吧!” 他满脸的不解,但是他是何等聪明之人,怎么会不知道我在院里的意思?气焰还是没有消,一屁股坐在我身边就直说:“林珣是谁?” 我一手轻轻地揉着腰,一手把午膳给他,“林珣是宫廷画师。” 看到他火冒三丈的样子,我耸耸肩,“是我的同乡,刚好也是秦淮的,有那么一次和他比试,他放水让我避开了风口浪尖。他对画有着特别的热情,他跟我谈画多,所以比较熟,而且他也是一个很好相处的人。” 第二十章 赠画风波(6) “就这样?”他不相信地看着我的脸,似乎要把我连毛细孔都看透一般。 我诚恳地点头,“是这样。”惊心的那些就不必说了。 “就这样能送你画,能送你珍贵的笔?”语气里,摆明了就是不信。 我轻挑眉,“我也送你画,我也送你笔啊。” “我和你不一样的。”他压下傲气烦躁地说着。 我轻轻地笑,“上官雩,有一种人,叫做知己,俗话说得好,酒逢知己千杯少,你说,在这后宫中,遇到同乡是不易,遇到知己是不是更不易呢?” “别给我笑。”他冷冷地说着。 我收起笑容,有些无奈地看着他,“上官,对不起,今天,我惹你生气了。我画一幅天珠送给你好不好?那天珠可漂亮了,只可惜,宁妃娘娘这里的天珠让人毁了,不然,你可以看上一看。” “你喜欢天珠?”他压下了火气,瞪着我问,“不喜欢就别画。” 唉,画给他,还有那么多的意见,“天珠很漂亮,不是花,又不是真的珠。”我眯起眼睛,享受着阵阵凉风拂面,“我最先还以为,天珠只是一种珠子,就是珍贵的那种天眼珠,原来是植物一般的观赏小东西,可爱极了,我想,你必会喜欢的。” 上官雩勾起了唇,“过几天再画。” 我不解,但还是点头,“好。那现在,你可以吃饭了吗?你可不能倒下,你一倒下,我们仨的致命毒谁来帮我们清?” 他将那托盘放在膝间,冷哼地说:“你倪初雪越来越有本事了啊,这些毒都惹得上。我倒以为你会清心寡欲,不问凡事,多事者,就是这个下场。” 要不是我欠他太多,我非得跟他理论不可,算了,他气才消,不跟他计较。我倪初雪怎么了?清心寡欲,真是的,我是道士吗?我是人,不是物,再淡,我流的也是血,我也是有温度的。 一手抚着腰,我哀哀叫:“哎哟,腰好痛啊!” “你少装了。”他打断我,“我经手的跌打伤,在我面前叫痛,是怀疑我的医术不成?”他心情极好地端着饭夹菜吃。 我自嘲地笑笑,“在大夫面前叫痛,真是不智的事。” 一块肉夹在我的唇边,我有些怔住,看着他。 他眼有些燥息,见我看着他,不自在地瞪我,“你不吃些东西吗?” 莫名地,脸就红了,我摇头,“不了,你吃,我肚子不饿,你那些药汤之类的,喝得我饱饱的。” “我都夹到你面前了。”他不安,脸都微红了。 一瞬间,有一种东西,流过我的心。他竟然会脸红,他自大得很。 我张开嘴,咬住了那鲜嫩的肉,想着那筷子是他吃过的,只觉得连耳根子也烫起来了。 他深沉地笑着,胡乱地用筷子搅着菜,“倪初雪,味道如何?” 我琢磨着他那句话,怎么想,怎么不对劲。 他轰然就笑了起来,高高低低的笑声让树都轻轻地颤动着,“好了,倪初雪,以后别惹我生气了。林珣是宫里的人,你最好离他远一点,别惹上什么麻烦。” 突然间有些恼羞成怒,他这不是实实在在地调戏我吗?汗啊,我倪初雪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让人给调戏,“死上官鱼。”我大声地叫着,眸子含火地看着他,只觉得,唉,我脸一定红透了。 他大笑,把筷子塞给我,“好,那换我吃你的口水,总是公平了吧。我早就知道,倪初雪的思想是不同的,不报复才怪。” 我站起来,顿顿足,“我不理你了,就拿我开玩笑了。” 他一手抓着我的长裙子,眼神含笑地说:“倪初雪,你知道你刚才的动作,多像一个爱撒娇的女儿家,我还没有看过你撒娇呢。” 第二十章 赠画风波(7) “我也是女的好不好?”难不成不许我撒娇吗?气闷啊,这个老狐狸。 没好气地看着他带笑的脸,没有傲气,没有威严,俊美得让人心跳跳。我始终问不出口,他是什么身份。 他让我写一封书信带出去给我爹爹。 我摊开纸,千言万语,却不知要说哪一句,凝思了半天,才写下一句话:“我们都很好,爹爹保重。”太多的心酸,太多的想念,焉是一张薄薄的纸可以承载的! 上官雩挑挑眉,“就这么几个字?” 我点点头,“我不会写。” 想当初,我有千万句想要问,想要知道,这一切,在上官雩到来之后,千句万句都消失了。 我求林司记给我带信的时候,那时还不谙事,也幸好是因为直接道明,让林司记有些没有防备,而拒绝了。 而今的上官雩,我跟他之间,不必隔着什么猜心的想法,却不知要写什么。 “倒也是,你这个笨丫头,我要是你,这信写不写都无所谓。”他冷嘲。 他又是为了所谓的公平了,梨香是我妹妹,我爹爹关心她,是自然的。 在后宫,人情那叫一个薄,跟自己的妹妹这点也争,我倪初雪的出息,还没有那么大的志向去争这一点父爱。 上官雩不用宫里的药,虽然宫里的都是最上等、最珍贵的,他都不用。 可是,我们却觉得更安全,他走的时候,特别地嘱咐我,别急着画,我不知道这话的意思。 他又进去吩咐陈嬷嬷要熬的药量,还有吃的方面要注意什么,把了一会宁妃娘娘的脉就回去了。 熬药的时候,陈嬷嬷有些感叹地对我说:“初雪,好人是有好报的。” “是的,宁妃娘娘会好起来的,上官公子的医术可好了。”我笑着安慰她。 她看我慈和地笑,“初雪,我说的是你。初雪,你这丫头,乍一看不怎么样,可越看,越能觉得你身上的清透灵韵之气,让人看了舒服,舒心啊。” 我脸一红,有些不依地说:“嬷嬷怎么说这些呢?”我哪里不知道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上官公子是不错。”她慈祥地笑着,“配得上我们的初雪。” 瞧瞧,我就知道,她会说这些有的没的。让我耳根子发烫,我眼睛四处乱瞄着,“嬷嬷,上官公子已是快要大婚的人了,不能拿这些来说。” 她一笑,“初雪,我虽然老了,可有些事情,我心里比你更明白。宁妃娘娘初病之时,那时上官公子名满京城,可怎么请,上官公子也不肯入宫为宁妃娘娘把脉。就连现在的贵妃,也未必请得了他进宫。” 我一惊,上官雩的身份,那就是极为有权势的了,连现在的平贵妃也不行吗?如此大的架子。 “七皇子能请得他入宫,大概是那月公公无奈极了,才说你的名字。嬷嬷虽然大字不识一个,可是嬷嬷看他对你,是不同的。初雪,趁这时候,向七皇子讨个人情,放低身段去求他,让你出宫吧。出宫了,才能自由,才能婚嫁啊,别错过了这么好的人。” 我其实真的不想知道他的身份,似乎我知道得越多,就会越不开心一样。 我避过这话题不谈,我想,我想等他亲自跟我说,可是,我是不是太看得起自己了? 那无妨吧,他不想说,我就不问。我并不是非要知道不可,有些事要发生,是阻止不了的,我就顺从天意,不好吗? 轻吹凉了一碗药,我朝陈嬷嬷笑笑,“嬷嬷,有些事情,错过了,是一辈子的事。我去端药给宁妃娘娘喝,只怕今天晚上不会那么安宁的。”七皇子才不会给我这个人情呢。我知道他对我好,对我有一些东西存在。可是我要等三年,那多久啊,遥遥无期,他等吗? 我不能寄予太多的希望,那么我会更失望的。那么有些失望,只怕是我自己承受不起,重得让我永远开心不了的东西。 我承认,我是自私的,我不想让自己过得惨兮兮,上官上官,发疯了,我怎么会对你也存在着无法忽视的感觉呢? 第二十一章 为他吃醋(1) 这两天他没有来,去找药草了。只是每天还让宫女熬了药草给我们泡身,抑制着那毒疹的发作。 我很想他,很想很想。什么叫一日如隔三秋,大概也就是这样了,总是期盼着他能忽然就出现在门外。可是我很怕自己真的是一个玩笑,又想着他最好不要来了,让我慢慢地平息心中的波动。 红红的霞光,照得人满脸生辉,火红的云彩,也慢慢地变淡,变沉,变黑。 当夕阳依恋地挥洒下最后一抹余光的时候,倦鸟林归,嘶哑的声音让冷宫有些凄凉。 小院的门让人推了开来,一声高昂的声音响起:“丽妃娘娘驾到。”这一句,惊散了一室的宁静。 不知道丽妃为什么而来,好是奇怪啊,宁妃没事就没有人来看她。她一出事,倒是热络起来了,让我都不得不怀疑,人的关心是不是都是到最后的关头才出现的。 但是不容多想,行礼迎接是必要的。 和陈嬷嬷跪了下去,低眉敛首地看着地面,不能直接地瞻望丽妃的容颜。 “平身。”淡淡带着威严的声音。 我和陈嬷嬷站起来,躬身退在一侧,而丽妃并没有进来,只是站在外面,似在打量着,好一会方才踏了进来。 宁妃从床上坐起,理理散乱的鬓发,平静地说:“丽妃娘娘可真有心,来看本宫了。” 丽妃一笑,“宁妃姐姐看上去,气色真不好啊。” “老了,身体就不行了,人总是得认老的。”她有些悲凉地说着。 我似乎看见,宁妃不再软弱,不再躲在自己的世界里。 她眼里闪着一些光彩,“丽妃娘娘怎么不进来坐啊?初雪,侍坐。” 我正要去搬凳子,听见丽妃的声音——— “宁妃姐姐不必了,本宫还赶着回去看皇上的花鼓戏呢。今儿个皇上高兴,要让本宫看看他学得如何。听说冷宫不太平静,就进来看看宁妃姐姐了。真想不到,宁妃姐姐病得这般厉害,要不是有人说冷宫这些天人可多了,本宫也不相信宁妃姐姐病了啊。”清清细细的声音在屋里响着,一字一字地让人细细地嚼味。 宁妃轻笑,动动身子,我赶紧过去扶着她站起来。 她娇弱的身子还有些颤抖,枯瘦的手指紧紧地抓着我的手。 “让丽妃娘娘担心了,也不过是旧病而已,倒让七皇子担心了。丽妃娘娘今儿个抽空来看一看,本宫就已经很高兴了。” 丽妃嘴角微微弯着,挂上温柔而又关切的笑容,“姐姐何必客气呢?正巧今儿个方御医也来了,让方御医帮姐姐看看有没有什么大碍。” 宁妃脸上一白,手抓得更紧了。 宫里要是发现有传染的毒疹,必然是不能再留在这里了。 我想不用到明天,红嫔就会消失,不是没有人不知道她得了那毒疹。而是,有人故意这般,想让她传染更多人。如今宁妃这事一闹出去,红嫔连冷宫也待不了,或者连人世都待不了。 我心里压着一层气,好闷,好闷。 我不能怎么样,人各有命,生死由天,我不能帮助她。我也没有这个能力,其实,我也很惧怕她。 要是御医把脉出我们都有毒疹,三人都得死,一并也拖七皇子下这污水。 丽妃像是明白了什么一样,深沉地笑,“姐姐是不是有什么不能让御医知道的啊?” 如此一说,能不给把脉吗?树因风而作浪,她来,不是没有目的的。 七皇子带来的人,自是不会说出去,但丽妃知道了,还带着御医有备而来,可见,有多少暗处的眼睛看着。 我扶着宁妃坐在桌边,手轻轻地握着她的手让她坐下,朝她安慰地一笑。 第二十一章 为他吃醋(2) 宁妃拢拢发,不失优雅和贵气,“那就麻烦方御医了。” 丽妃有些怔住,很快就掩饰了这一瞬间的失神,转过身子道:“方御医,好好给宁妃娘娘瞧瞧。” “是,丽妃娘娘。”一个御医走近,施施礼就坐在一边给宁妃把脉。 好大一会,那御医才说:“宁妃娘娘的身体没有什么大碍了,就是过于虚弱,开些补气养血之药,好生安养,康复也就快了。” 宁妃伸出手,抚抚额上的散发,轻淡地说:“是吗?每个御医都是这般说,可是本宫的病,已经几年了还是没有康复。” “姐姐放宽心了,自然就好得快一些了。”丽妃眉头轻皱,似乎不相信御医说的话。 宁妃收起笑,自在地看着她,“让丽妃娘娘百忙中担心,真是有劳了。丽妃娘娘如若没有别的事,本宫就先安歇了。” 丽妃明眸一扫,竟然看了我一眼,笑着说:“不扰宁妃休息了,回宫。” 又是一番礼数,从窗口昏暗的光芒,还可以看到得丽妃的身影,花枝招展,身边簇拥着宫女和嬷嬷,好一个热闹。 屋里徒留下浓烈的香味,真是不简单啊,随便地路过,都能带着御医前来。 宁妃大口地吐着气,指甲划过木桌,是刺耳的吱吱声。 她眉心拢了拢,有一种从来没有过的精光在眼里闪过,冷淡地说:“陈嬷嬷,帮我把指甲剪了去。” 她又轻笑,“好一个上官雩,早就知道他的声名,八年前,本宫如何请他入宫他也不入,如今本宫是冷宫残命之人,却得他相救。” “娘娘。”我轻叫着,看着她的十指,纤秀的手指上,那指甲,尖尖又长长。 她也低头看着,眼角有些冷硬之光,叹了一口气,“这指甲,我看着它长了断,断了长,却总是没有个头。跟冷宫的日子一样,每次以为快要好了,又会掉进失望的黑暗里。” 陈嬷嬷轻道:“娘娘,嬷嬷替你剪了,过长也不好,会不小心伤到自个儿。” 她轻笑,眼神中,有着从来没有见过的坚定和镇定,重重地吸一口气说:“陈嬷嬷,你给我剪得干干净净的,让它重新再长过新的。” 我心想,也许她从她憧憬的生活中,慢慢地走了出来。 她怕受伤,所以,她困在自己的世界里,但是,生活是残酷的,总是不得不把人的神志从春暖花香中拉了出来。 她不得不,她的痛,她的伤,她的命运,容不得她不。 除非她放弃,可是她放弃了,她就什么也没有了,连冷宫也不能待着。我不知道她们是怎么想的,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想法,她们是皇上的妃子,即使是送到了冷宫,终还是有高墙,还是宫。一旦离开另一处的繁华,就像心里所有的墙都塌了下来。 我想,如果让宁妃到宫外,她大概也学不来怎么生活,她心里装得下的,只有皇上,只有她的皇子。 宫里终是能将一个女人的心志,磨薄得只有宫和等待。每到夜里,宫里长长的、深深的叹息,无孔不入地从四面八方传来。 不过,我所想的这些,也是多余,皇上的妃子,如果不要了,冷宫也容不下,那就只有死和出家了。女人和男人的不同,大概又因为头上三千青丝。一丝,一情缠,如何割舍? 指甲透明又坚硬,剪落在桌上,竟然发出轻微的声音,我想,宁妃是不是要重生呢? 她在脱胎换骨,她在痛,所以,她不得不面对。 天珠的梦,太美,她曾想沉迷于中,可是梦终是梦,一醒来什么都是空。 我有些感叹,我也有些无奈,满天星斗,映照着我,寂寞得可以。 第二十一章 为他吃醋(3) 我对着一闪一闪的星星,好失神,好迷惘,我倪初雪,以后会怎么样呢? 对我好的人不少,林珣,太子,上官雩,可是,他们都太高,太好了。这也像是天珠一样,我终是怕,折了一地的粉紫,残了一地的冷香。 我什么时候才会像林珣所画的那个倪初雪,与世无争,自在自得? 如果不是上官雩脑子想得通透,在药草中夹着一些药,岂能让御医把不出?他是聪明人,他对宫廷很熟,熟到知道所有的斗争,虽然我不说,他不问,他却像是很了解这些一样。果不其然,丽妃就来了。 他跟我说过,药可要喝得干净,不能偷懒了去,可是事关重大的。 我也没有跟宁妃娘娘说上官雩交代我的事,我想,他就是暗里提醒我。 过去了就好,没必要将所有的事实和真相摆在所有人的面前,我终是对不起上官雩。 他不喜欢宫里,八年前召他入宫为官,他没有来。 八年后,也不见得他会改变心意,但是他来了。他说,就因为知道我会闯祸。 我低低地笑,倪初雪,从来不喜欢招惹是非,惹人注目的,在他的眼里,也是一个傻丫头。 他会治好宁妃,可是,他所要的平静,就会被打断了。 我暗暗地叹气,辗转反侧,夜气转凉才有些略微的睡意。一手触到那微温的玉佩,心里有些暖意,太子,不知他可好。 我想,如果他在,他也会帮我的。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我竟然有越来越多的杂事,管得还真是越来越宽。 我又想起了林珣的话,别放下感情。 迟了,就算我不下感情,我侍候宁妃的,自然也干净不到哪里去。 天微亮的时候,就听到了进来的脚步声,我正要推窗看个究竟,门就轻敲,“初雪,是我。” 是上官雩的声音,我心里情不自禁地一喜。他来了,来得如此之早,真是不可思议。 按宫规,他得过了辰时之后,才能入宫的,可是,天才刚刚亮呢,他居然就来了。 “我醒了。”我轻轻地说着,正要下床去开门,他却推了进来。 他满脸的笑意,手里捧着一盆花,“倪初雪,看,这是什么?” 我惊诧地看着他手里捧着的花,是我做梦都想看到的荷花。 如此的小,小巧的叶子,还有小小的莲骨朵儿,虽然是养在瓷钵里的莲花,可是那清香味,却是不含糊。那叶子,只有我巴掌大吧,他怎么送来如此之小的盆荷? 他眉眼尽是笑,“我就知道你会喜欢,不枉我跑遍了京城寻来。”他将花摆在我的窗台,转过头来看我,身上还带着晨曦的味道,那般的清新。 手在我眼里招了招,“回魂了,倪初雪。” 我眨着眼,诚实地说:“好漂亮。” “当然了,不漂亮我怎么会搬进来?”低低的声音,带着一丝的宠溺。 我愣愣然地说:“往宫里搬东西,很难吧?” 他“扑”地笑出声来,精明的眼光看着我,意味深长地说:“当然难。” “哦。”我轻点头。 他挑挑眉,“倪初雪,就这样?” “嗯。”就这样,我才不问。 他像是生气一般地吐了口气,又有些无奈,手指轻轻浅浅地敲着我的头,“倪初雪,你还是很会气人。” 我贪婪的眼光,还是看着那舒展着枝叶的小荷,“好美啊。” “你不问吗?憋着舒服?”他打量着我。 上官雩,傲气太高,还是太不了解我了,抑或是我太了解他了。 我轻轻一笑,“我憋得住。” 他有些气闷,眼皮跳动了下,“好,就憋住它,转过身去,给你施针。” 第二十一章 为他吃醋(4) 我趴在床上,小声地叫:“上官雩,你可要有医德啊。”不能借机报仇。 他拨开我的发,手像是带着热气一样,撩得我也有些昏眩。 针冷冷地一刺,痛得我直抽气,咬着唇,“上官雩,你是不是报仇?昨天都不痛的,今天怎么痛死我了?”好痛啊,连脚趾都缩起来了。 他一手按着我的脑袋,“一天会比一天痛的,倪初雪,你就悠着点。” 心凉了半截,我呼出声:“好痛啊。” 他的声音有些冷:“再不找到毒因,你还有得受。” 我心里暗暗叹气,怎么办?必然是难以找到的。一针刺痛,又拉回了我的精神,全身绷得紧紧的。他一手在我的穴道轻揉,舒缓了好些的痛疼。 施针过后,几乎麻了我的身子,然后他点着一束药草放在带来的小香炉里。淡淡的香味,让我觉得很放松。 他手转到我的腰上,用力地触摸着骨头,然后轻声说:“倒是复原得极快,我的医术越来越进步了。” “嗯。”我轻声地应着,越来越习惯了他的自大。 脸埋在枕被间,舒服安神的药草味,让我变得很轻松,呢喃地说:“上官雩,我不喜欢在宫里。” 这是事实,可是,也是我第一次跟别人提起。 他没有说话,手上的力道变得轻柔了一些,不觉得有任何的暧昧,却很舒服。 我轻轻地吐着气,“也把你扯了进来了。” 有丝轻笑声在背上响起,他停下手,走到床头蹲下与我平视,那灼灼如华的眸子看着我,看得我脸又烧了起来。 然后,他得意地笑了:“倪初雪,送个东西给你。” 我看着他,这段时间怎么了,为什么都喜欢送东西给我呢?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紫雕木的盒子,散发着淡淡的香气,打开一看,里面放着长长短短,各色名异,笔锋毛色皆不同的笔。有些笔头还嵌着金,有些是通体如碧玉,都是珍贵之物。 我抬起惊愕的眼看他,“上官雩?” 他眼睛睨着房子的上边,唯独不看我,有些傲气地说:“想报恩,用我的画笔,画荷,画天珠,画尽天下百花给我。” 这么珍贵的东西,都要送给我。我心里软软暖暖的,不由自主地轻笑,“你这强盗,要那么多画干什么?摆着也好看吗?” “你管我。”他合起放在桌上,“叫你画就画。让你时间多得胡思乱想。” “真凶。”我头埋在枕间,不让他看到我眼里打转的泪。上官雩啊,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好得让我心酸,好得让人胆怯,让我想入非非了。 他轻笑,“我改便是。” 改,在秦淮,他也说过,脾气会改一些的。那一句我记着,那似乎是一种亲昵的话,深深地在我的脑里刻着。 我心里叹着气,“上官,你什么时候和公主大婚呢?”话才说出口,我心里就暗暗地怪自己了,为什么要说出来?为什么忍不住? 气压沉得只有两个人的呼吸之声。我连抬头看他的勇气都没有,倪初雪,这就是你的勇敢,真可悲。我暗自嘲笑着,酸涩的心,纠结成一团。 闷,闷得让人透不过气来。 好一会我自嘲地笑着,“当我没有说过,对不起。” 他坐下,转过我的脸让我看着他,一脸的慎重,“倪初雪,你胡说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说什么了,总之,对不起,可以把这些针都拔了吗?”心,乱成了一团,真的是恨自己,为什么就说了出来? 上官雩看了我良久,脸含青色,坐在一边的凳子上,用着看透人心的眼光看着我。我最恨这样的眼光,似乎我赤裸裸一样。 第二十一章 为他吃醋(5) “初雪,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他缓缓地说着,声音轻得像是猫滑下树一样。 压在我的心里,却是沉甸甸的。 我咬着唇,不说话,这意思,不就是我说出来的意思吗?难道,他还跟我装假不成? 宫女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上官公子,宁妃娘娘醒了。” 他看一眼我,站起来,挑起唇角说:“一会跟你算账。” “等等,你的银针啊。”不会气得忘了吧? “放着。”他冷冷地说着,推开门就出去,再合上。 那声音打得我一个冷啊,天啊,放着,那么简单,放在我的背上,痛啊。 我有说错吗?明明就是说他的婚事,皇上最宠爱的玉贞公主,不要告诉我,他不知道。 唉,可是,我有什么资格和他生气? 他兴致勃勃地抱着一盆莲来给我,然后,又送我这等珍贵的笔,救了我爹爹,也救了宁妃,救了我。他图什么?我闭上眼,只觉得好困,好困。 我不想再惹他生气的,可是,我总是惹他生气,我怎么办?我的脾气,是不是越养越大,越纵容越是嚣张?可是,这又像是心头的一根刺,刺得我浑身不舒服。 迷迷糊糊中,我听到宫女的声音,也听到了七皇子的声音,还有上官雩的,都混合在一起。 直到一阵痛,让我醒了过来。 睁开眼睛,已是日头正中了。上官雩正绷着一张脸在拔针,窗台上的青荷开得妖娆美丽。 我拧着眉,轻声地说:“上官雩,我又惹你生气了。”为什么,我总是说对不起啊?我是不是总是在闯祸,总是在说不该说的话? 他冷哼,拔完针再一根根地擦着,冷冷地说:“我在等着你的解释,不是你的对不起。” 解释,我有什么要解释的吗?我眨着迷蒙的眼看他。 许久没有说话,一会宫女敲门,“上官公子,药草热水准备好了。” “抬进来。”他掷地有声,冷淡得像是陌生人。 热烘烘的药草气味溢满了鼻,他看了我一眼就出去了。 等我浑身舒畅地从房里出来,他还在替陈嬷嬷拔着针。 原来是我多想了,他不是要报复,而是就要那么多时间。我不懂医术,他的银针,如有神助,如今的我,哪有那日苍白的气色。 红润润的脸色,腰恢复得快得惊人。上官雩,不愧是京城里的神医。 因为宁妃的病,七皇子让人临时砌了个小房,用来烧水煎药之类的。 宫女大概都去领午膳了,只有一个挨着门在那小睡。 取来一只茶杯,装了些热水放在桌上。我便进去照顾宁妃,她身上的针已拔了,里室一个宫女正在帮她浸泡着药浴。上官雩说,这样可以帮助把身体里面的毒素逼出来。确实是如此,泡过之后,身体舒服极了。我收拾着宁妃的房间,通风了几日,药味也除了大半,不至于让人闻多了会头重得喘不过气来。 她病得很重,咳血症还没好,又来个毒疹,不像我,年轻,恢复得快。 一番折腾下来,就没有了力气,躺在床上,我支起窗,让风轻轻地吹着。 她重重地吸了一口气,“舒服多了。” 我朝她一笑,“宁妃娘娘,用些午膳吧!” 一个宫女端了进来,只是一些素菜之类的。让宁妃靠坐着,我小心地侍候着她用膳。 无论是病,还是不病,宁妃的礼仪,从来都是那般地优雅,这像是她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一般。 又陪宁妃说了会儿话,看她倦了,我便退了出去。 端起那杯水,在院里看看,上官雩不在。 我就往后院而去,果然,他就坐在那树下。 第二十一章 为他吃醋(6) 我笑着走过去,“上官公子,连午膳也不用了,水总可以喝一杯吧。”双手递了上去。 他没有接,我无奈地笑,“本来想泡杯茶的,可是找不到茶叶,就将就一点,水也凉了。” 还是不说话,他就像是一个被宠坏的孩子般。 “我放了一会的,不热了。”我轻声说着,“关于我说的那些话,我都觉得莫名其妙,算了吧,别气了,当我没有说过。” 他瞪了我一眼,“当没有说过?倪初雪,你这是什么意思?” 真要我明说吗?我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默默地说:“上官雩,七皇子说,你会成为驸马爷。” “狗屁不通。”他吼叫起来,眼眸里冒着火。 但是,他思绪极快,我能知道那必然是有人说了,然后,他看着我笑了。 抢过我手里的水,大口地灌了下去,“我知道了。” 啊?这下换我不知道了,傻傻地看着他。 他挑眉笑着,“倪初雪,你是在吃醋,这个醋吃得好,我高兴。” 我脸一红,眼睁得大大的,“你胡说什么?我才不会吃什么醋呢,我不吃那酸溜溜的东西。” 他晶亮的眸子看着我,“不是吗?倪初雪,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要和公主大婚?你这死脑子,就会胡思乱想,不过想想也好,让你多受些苦。那种醋啊,就是你喜欢我,然后有人说我要成亲什么的,你心里不高兴了,那不就是吃醋?吃吧,吃吧。”他像是在哄着白痴一样,眉眼间尽是笑意。 天啊,他甚至还得意起来了。我皱着眉,有些不高兴,“七皇子都说了,你要和玉贞公主成亲。” “我说了吗?”他反问一句。 我摇摇头,我没有听他说过。 他轻笑着拍拍身边,示意让我坐下,才说:“你信我的,还是信他的?” 我张口结舌,难不成七皇子用这些来骗人吗? 上官雩将杯子塞到我手里,才慢悠悠地说:“皇上一直想让我入宫为官,我是闲云野鹤惯了,怎会想入宫?好吧,算你狠,倪初雪。” 他狠狠一瞪我,瞪得我莫名其妙,我怎么就狠了呢? “还真憋得住,我给你说说我的身份。我亲娘,就是先皇最疼爱的公主,我爹曾是先皇的御医,如此而已。” 怪不得他有特权,他就是王公贵族啊。 “皇上是跟我爹提过结亲之事,可结亲的人是我,不是我爹,愿不愿意是我的事。” “皇上的旨令,你也敢不愿意吗?”我迟疑地看着他。 又是一个有权有势的公子,怪不得,他身上如此的傲气,如此的高不可攀,富养人,尊养贵,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他轻笑,“我像是威武可以屈的人?” 还要赞扬他自己一番,我第一次觉得上官雩的脸皮还蛮厚的。 风轻轻地吹过,吹走我心里头的闷结。 我心里有些舒服了,可是,又轻轻地叹着气。倪初雪,你这是干什么呢?他的事,要你管那么多吗?自己的事都摆不平了。三年,何其的一个长啊,三年之后,我早就过了婚配之期。 “你的毒疹没事了。”他轻轻地说着。 我却没有什么惊喜,我心里想着,没有他治不好的病。 “今天冷宫的红嫔被抓了出去,她的毒疹发作得可真是严重到无药可治了,倒也让我看到了是什么毒,明日有你苦头吃了。”他打趣笑着。 “我不喜欢吃药。”我淡淡地说着。红嫔,真如所料一般,冷宫也容不下她了。 “不吃得苦中苦,怎为人上人?” 这一句话让我特有精神,转过头看他,“怎么说?” “这些是生活的历练,丫头,你还太嫩,什么也不知道,等你好了,你就知道什么叫做宫斗,斗死你不偿命。”他露出一口的白牙,说话还是那样的无情。 第二十一章 为他吃醋(7) 我呆住,“你那么多的地方都算过去了啊。”我都是走一步算一步,走一步,才看一步。 “哼,我说你又丑又笨,有时又伶牙俐齿得很。”他上下地打量着我。 “我只想做一个平平淡淡的宫女。什么也不想了。然后,我出宫,和爹爹、梨香一起,再回秦淮,很多不属于我的东西,我不去想,不属于我的梦,我不去做。” 我的以后,没有把他构造进去,我还不能。三年,不是三天,不是三个时辰。 “宁妃的斗志起来了,真是一个坚强的女子。”他赞叹地说着。 “什么斗志啊?”我不太懂了。 “到时你就知道了,倪初雪,你还是去洗衣宫吧,至少,那里风波会是最少的。虽然以后宁妃不会亏待你,但洗衣宫会是你让平淡过日子的地方。” 不喜欢让人看得太穿,我撅起嘴,“是吗?我就只配洗衣吗?” “到时的是非,你不会喜欢的。” “是啊。”我垂下了头,“不喜欢极了,但是,很多事,也由不得我了。” “出宫吧。”他轻轻地说着。 我惊愕,“胡说什么呢?哪有那么容易就出宫?” 他轻笑,眼里闪着精光,“那我,就让我的母亲天凤公主跟宫里要一个人,只是一个宫女,倒不会难。” 我心在颤动了,出宫就真的那么容易吗?他说得那般轻描淡写。 我看着他,心在跳,“可以吗?” “当然可以,你不过是一个宫女,要一个宫女也不是什么难事。” 我伸出手指,“可以再多要一个吗?” 我没有说谁,他马上就沉下了脸,一脸的不悦,“倪初雪,你不要得寸进尺了。你这笨蛋,就不会为你自个儿想想吗?有时我真不知道你的聪明是用在什么地方的,专门用来气死我的。我就不明白我为什么会栽倒在你这没心没肺的人手里,想我也见过世面啊,什么美人没有见过,为什么我就……唉。” 我认错,我低下头,唇角忍不住轻笑,“那什么时候来要?” “我母亲进香去了,还得三天后才能回来,再等几天。等你到了药铺,安心地就把我的画都画齐了。”他还在哀怨着,长叹着。 我呵呵笑,“我还没有出去呢,你倒是想着就要怎么奴役我了。” 出去,是梦吗?不是。我掐着自己的脚,还有些痛。风是真的,树是真的,上官雩也是真的,他说,他栽在我的手里。我又羞又喜啊。 我日夜思念的秦淮啊,我就要出去了。 “瞧你高兴的样子,要笑就笑,别憋住,难看极了。” 他就爱打击我,我习惯就好,我就笑怎么样?我就丑怎么样? 我轻轻地笑着走远一些,“上官啊上官,你们家有没有养狗啊?” 他一瞪我,佯怒,“你这没心肺的死丫头,居然还想让狗再咬我。” 我笑得更得意,“上官,又不是我叫狗咬你的,你怎么可以把这错算在我的头上呢?狗咬你,你咬狗去啊。”他爱说我,我就气他。 “你给我过来。”他非常和善地招着手。 我会过去才怪,那不怀好意的笑。上官雩看上去是冷冷傲傲一般,骄傲得要命。可是,他就是纸糊的老虎,我不怕他。 “上官啊,你脚上的伤好了没有?让我看看狗咬的是什么印子。”摆出一副好奇的样子。 上官雩没好气地笑着,一手欲脱靴子,“好啊,让你看,看了我的脚,你就得负责。” 他还跟小姐一样了,看了他的脚得负责的。我赶紧摆着手,“上官,你千万别脱了,真的,不用太客气。我走了。”我一溜烟儿地跑到门口。 他笑着站起来,“没胆的倪初雪。” 正要推门进去,就听见一声洪亮的声音——— “皇上驾到。” 这一声,吓得我够脚软的,如果不是上官从后面扶住我,我必定就软倒了。 天啊,这冷宫里,后宫的人都觉得霉气,皇上居然会来,太不可思议了,这又为了什么呢?来看宁妃娘娘吗?皇上就有那么长情,还记着? 这个后宫最高地位,最有权力,一句话可以要了所有人的命的皇上,这个燕朝万万人之上的天子。 我的身子都颤抖起来了,暗骂自己真是没有胆子。 上官雩抓着我的手,靠得好近,身体贴着身体,叫我不要进去。 温热的鼻息,喷在我的脸侧,让我脸红了。 他眉眼中,带着淡淡的笑意,灼亮亮地看着我。 第二十二章 女人心思(1) 他抓紧了我的手,等了好一会,才悄悄地推开侧门。 我半趴半跪在地上,连头也不敢抬起半分,他却是悠闲地站在一侧。时而不客气地踢踢我的脚心。想回头瞪他,又碍于这里太多的人看着。他不怕掉脑袋,我怕啊。 皇上入了内室,我们身份太低微,自然是不能进去的,就只能在外面跪着。皇上的到来,压得人都透不过气来,压得心都乱跳起来。 连陈嬷嬷也出来了,她脸上带着欣慰的笑。 枝头上的白花更香,更艳,更美,挥洒着它的美丽,让人觉得生命在流动。风一吹,满头都是芬芳。 我拨拨滑落的发丝,从发丝中钻出一些小小白白的花瓣儿,放在鼻间轻嗅,真香啊。 没有多久,皇上就出来了。 我们又跪了满满一地,也没敢吱半句声。 全部的精神和注意力,都放在感官上,感受着这种慑人的气息。 皇上虽然不说半句话,可仍然是沉沉的感觉。 在下台阶的那一瞬间,他脚停了停,却说话了:“上官雩?” 我心一紧,会不会治他的罪啊?要是七皇子不上奏,这算不算是私下进宫? 上官雩轻笑,恭恭敬敬地说:“草民上官雩,叩见皇上。” 皇上的脚步轻轻地往这边移了下,我觉得心跳都停止了。 “上官雩,怎么用草民的身份啊?正巧入了宫,到朕的书房来一趟,朕见你,可真是高兴啊。” 皇上的声音,有些低沉而喜悦,对他也是极好的。 从这些话足以听得出,他对上官雩,是何等的看重,这般客气。让皇上如此看重,他还真是了不得,有足够狂傲的本钱了。 上官雩拜倒,“草民遵旨。” “极好。”皇上轻轻地说,带着一些笑意,“倒是愿意进宫了,好,好,好啊。” “起驾回宫。”公公的声音,依然是清长而充满了高冷的意味,透过高高的宫墙,传到每一个角落。让人的心里,也微酸的。 皇上来,皇上走,就这么一会儿,能牵动所有人的心。在宫里,就只有皇上是天,是地。 上官雩起身,跟在皇上的身边。 我们都头着地叩首:“恭送皇上。” 抬起头的时候,连皇上的衣摆都看不到,太多的人簇拥着他了,根本就看不到他的背影。 上官雩回过头来,朝我安抚地一笑。 我轻笑,他是聪明机智的人,根本就不必我去操心。 松了一口气,再站起来,才觉得全身都在冒汗,心里暗笑,还真是一个胆小鬼啊。 皇上是宫里最大的人物,也是燕朝的九五之尊。我们宫女天天为皇上、为妃子做事,天天也许会想着,能不能见见那高坐在金銮宝殿上不可正视的皇上?可见到了呢,又觉得就是这样子,连相貌都不能看。 宫女,奴才,都匍匐在地上,只能看到他的鞋,看到他的衣摆,就这样而已。 可我又比多少宫女幸运得多,还能看到皇上的衣摆。 值得高兴吗,倪初雪?我心里轻轻地笑着。 皇上来了,带来了压迫人的气息,皇上走了,带走了一院的紧张。 依旧是风轻吹,花送香,就是轻松了很多。 我和陈嬷嬷走进房里,宁妃娘娘满头的黑发如瀑布一般地垂在腰侧,更衬得一脸楚楚可怜,苍白的一张素颜,唇却是红红的,映得相当的好看。再细看,唇还有一些齿痕,想来是自个咬出来的,为的是让唇色变得红艳一些。 我明白了,宁妃必是没有那么长的时间来打扮,而大病过后的容颜,也不会如百花一般的娇艳。就将就着这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楚楚动人的,更是让人想捧在手心里疼宠着。 第二十二章 女人心思(2) 乌丝,白肌,盈盈如秋水的眼眸,如烟黛一般的秀眉,宁妃看上去,就是一个深闺的柳弱小姐,让人心怜,让人赞叹。 她眼里闪着笑意,有些泪珠在滚动着。 “嬷嬷。”她轻轻地说,红唇间的字轻得像是烟一般,“皇上来了,来看我了,他还叫我宁儿。” 透过波光,她热切地看着陈嬷嬷,“皇上还记得我的,还记得我的。” 陈嬷嬷抽着鼻子肩微抖着,“是的,娘娘。” 宁妃又看着我,“初雪,谢谢你。” 谢我,我没有做什么啊?我百思不得其解,可是宁妃的谢,那么的真诚。 她带着笑意,“真的好谢谢你,终于让我见到了皇上,八年多了,这一刻,就像做梦一样,我无时无刻地想要见到皇上。可是见到皇上,嬷嬷我好恨,我居然连施礼也不会了,我就那样看着他。他说宁儿,你受苦了。我的泪就忍不住地往下流,我好不争气啊。”她哭,泪珠一滴一滴地往下掉。 我听了心里也酸酸的,皇上在宁妃的心里,重要得什么也比不上了。 “我等今天,等了多久啊,可是,我这样子,皇上一定失望极了。”带着一些哀怨,宁妃叹着气。 陈嬷嬷赶紧过去安慰,轻轻地擦着她的泪,心痛地说:“宁妃莫要伤心,身体才好了一些,千万不能伤身啊,等娘娘好了,就能出宫了。” 宁妃停下哭,笑着点点头,“是啊,皇上刚才说了,等我好了,就让我出冷宫。” “娘娘,喝口水。”我端着水上前。 宁妃却抓住了我的手,“初雪,我要好好地谢谢你,如果不是你,皇上不会来的。” 我怔住,“娘娘,初雪没有那么大的本事。”怎么会说是我呢? 她一笑,如花一般的美,美得让人沉醉,美得让人想要叹息。 “初雪,是你。就是因为你,皇上能想起我。宫廷画师林珣推荐你去做画院的才女,皇上觉得好奇,就随口问了两句。林珣说起你在冷宫我这里侍候,皇上才想到了我。刚才皇上说出来,我真的不敢相信。”她仰着头笑着看我。 别说她不相信,我也不相信。唉,林珣,无意中的一句话,牵扯到了宁妃,所以皇上才想起有这么一个人,也就无意地这么来探上一探。那又如何呢?皇宫里多的是美人,等他再想起冷宫里的宁妃,是不是又是一个八年? 因为林珣无意中的一句话,皇上也说出来了。宁妃也不介意这些,还这么的高兴。 我又不忍伤了宁妃的心,轻轻地笑,“宁妃娘娘要早些好。” 她使劲地点头。 林珣啊,还真有心,推举我去画院做才女。真谢谢他的一番好意,他不失是一个很有心的朋友。 “初雪,林珣画师昨日来送画给你,你们很相熟吗?”宁妃有些兴奋地问着。 看来,昨天的事,很多人都知道了,宁妃不是不知道,只是看着而已,如不是林珣,她不会问起我和他的事。我摇摇头,“并不是很熟,初雪的家在秦淮,正好林画师的家也是在秦淮,正好同乡而已。不过,林画师是一个极好的人。”帮了我倒是不少,也有心,不仅给了我一个执笔的玉佩,还想让我从卑微的宫女变成才女。也许是皇上一时高兴,才会随口问的。 林珣不是笨蛋,不会在皇上不高兴的时候去说这些事。 “初雪,下次你见到林画师的时候,让他来帮我画一幅像好吗?”宁妃用着恳求的眼神看我。 我点点头,“嗯,初雪要是看到林画师就跟林画师说一说。” 我想,我是难得见他了,只有他来找我,我可不能去找他的。 第二十二章 女人心思(3) 画,也许很重要,宁妃也开始为她自己打算了。 从林珣送我的画中,我知道他是极会画的人。要是他为宁妃画像,凭他是皇上身边最红的画师,画什么,皇上也许会知道一些。到时候看到画,再想起宁妃,就不难了。 宁妃坐在那里,眼神看着窗外的白花,“我不能再这样下去。我要改变我自己,嬷嬷,这冷宫我待够了,我也看透了。我不能光等着,瞧我,用了多少年的时间,过了多少年的光阴,却还是这般。唉,再等,我还有几个八年呢?” 有一种坚定,有一种奋起,宁妃的斗志,真的起来了。 我现在才知道上官雩为什么要那样说,他真的是厉害,宁妃不说出来,他也看出来了。 那皇上叫他去干什么呢?谈谈婚事吗? 心里又有些闷着,皇上的意,可是只能顺,不能逆的。 好久没有见梨香了,我现在也好得差不多了,毒疹在身体里面,倒也不会传染,她大概不知道爹爹怎么样。趁现在没有什么事,我向宁妃娘娘请令:“宁妃娘娘,初雪下午到宫外去看看妹妹可以吗?”我轻声地说着。 宁妃看着我笑,“初雪,怎么还把我当外人?去吧。下午我也有些倦了,陈嬷嬷陪着我就好。” 我开心地笑,“谢谢宁妃娘娘。” “不必急着回来。”她似乎有些别意地说着。 我一怔,很快,轻声地说:“是,娘娘。” 就算我今晚不回来,我也遇不到林珣,不过,他还会来的,我相信。他是一个极好极好的朋友,下次再见他的时候,我一定要告诉他,别为我的事再操心。 带着爹爹的信,我轻快走出冷宫。 爹爹的字极是好看,刚劲有力,独具一格,一笔一画,像是量过一般,粗细匀称,我一直学,可是学不来。我的腕力还不够,我的字,还过于娟秀,称不上好。 此时,梨香一定不在秋菊院。 我直接就去洗衣宫找她,也许还能帮她干点活,让她轻松一下。 冷宫外的空气,似乎好了许多,清新了许多。我深深地吸上一口,觉得神志都舒服多了。 梨香倒是舒服,坐在树荫下休息,也没有人管她。别的宫女,都在一边认真地洗着衣服,没完没了的。大概是因为太子那边的一句话吧,东宫太子不在,梨香也没有什么好做的了,这洗衣宫的嬷嬷,多少会给她一点面子。 太子一句话,可真是会让一个人的生活都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梨香。”我轻轻地叫着,朝她挥挥手。 她张开眼,美丽的大眼惊讶地看着我,然后跳了起来,“倪初雪?” 我轻笑,“过来,有些东西给你。” 梨香还是那般的美丽,粗布简衣没有掩藏住她的光华,依旧是光彩夺目,美得让人着迷。走到偏一点的地方去,轻声地说:“梨香,爹爹有消息了。” 她轻嗯一声,倒是不见得有什么兴奋的,“就这些事啊?” 我心里有些哀伤,梨香,还不是一般的淡情,我掏出信,“看看,爹爹写的。爹爹可关心你了,梨香。” 她看了一会,皱着眉,我以为她在难过。 伸手将她散落在脸边的发拢到肩后,拍着她的肩,“梨香,爹爹过得很好,不用太担心了,有上官雩在,爹爹一定会没有事的。” 梨香却直看着我,挥着手里的信,“这是怎么进来的?” 我有些不好意思,“在秦淮的那时候,我就拜托奶娘去找了上官雩。现在爹爹在上官公子府上,倒也可以安心了。” 梨香却笑了,有些酸意,“倪初雪,你可真有这么大的本事啊?连上官雩也听你的。” 第二十二章 女人心思(4) 我莫名其妙,好端端地给她信看,居然这样笑我。 拧起眉,梨香挥着信,“你倒是不知道宫里不能传这个。” 我叹口气,“梨香,没事。在宁妃娘娘的身边,比在后宫的任何地方还要自由,自在。我已有执笔的权利,一封信倒是无关紧要。” 她咬着唇,“你有执笔的权利?就你,倪初雪?” 什么意思,真是的,我就不能吗?我点头,“是的。” 在腰间掏了下,拿出玉佩给她看,“或许我会出宫。”我轻轻地笑着。 对这个妹妹,我是没有任何防心的。有什么话,我就说什么话,能说的,我都说。 梨香轻轻地笑,笑得眼都眯了起来,“我倒是从小到大都小看你了,这般地有本事呢。” 我知道她的心思。梨香从小到大,处处都比我风光得多,要风是风,要雨是雨。 如果我走后,她必定会很孤单的,我会尽力让上官雩帮忙,“梨香,我会尽力帮你的。” 她咬着牙很是不屑:“倪初雪,我不要你来帮我,你是来炫耀的吧。进了宫,你是处处遇贵人,而我呢?处处碰壁。倪初雪,你不必如此,虽然我知道,我以前总是出尽风头,你何必这般刺激我呢?” 我摇头轻笑,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梨香,你还是不了解我,从小到大,你就那么不了解我。” 有些悲哀,十多年的相处,换来的是我刺激她。 我从来不去计较,爹爹疼爱谁多一点,不去在乎对我公不公平。 她如此这般说,着实是伤到我了。 宫女的生活,折磨得她戾气更躁,没有了往日的锦衣华服,前呼后拥,也没有了众人的吹捧。梨香真真实实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人走茶凉,往日怎么吹捧她、怎么讨好她的人,一个也没有出现在殷府。 她伤得深,才会拿我出气。 我包容地看着她,她转过脸,眼里还有些气息难平。 我轻笑,“梨香,姐姐不会让你一个人太辛苦的,你当我是遇了贵人,走了好运也罢。有很多的事,也不一定就如现在这般好。你可知,我这几天没有回来,因为我差点永远都见不到你了。”我想,告诉她也好,她心里会舒服一些的。 她轻皱着秀眉,瞅一眼洗衣的宫女说:“我们回去说。” “这里?”我看着这洗衣宫,那么多人在忙,可以现在回去吗? 她不在意地挥挥手,“没事,这几天没什么事做,东宫没有送衣服过来。” 我走到她的身边,“梨香,这样与众不合不好的。” 她有些烦,“别说这些,我不喜欢听,我殷梨香岂能与她们相比。没有志气,就永远只是一个宫女,我不甘心做一个宫女。”她直接地说着,“我也不会像你一样没有出息,只想着出宫,入宫,我就要风风光光的才出去。” 我瞪大了眼,“梨香,你在想什么?” 她神秘地一笑,“你焉能了解我想什么?算了,不说这些。你说,怎么回事?” “梨香,我得了毒疹。”我淡淡地说着,“你也别怕,已经没有事了,不会传染到人,上官公子让七皇子请进了宫,所以,把我这毒疹压下去了,要过两天才能清完。昨天晚上,丽妃娘娘也来了,让人把脉,要是诊到宁妃的毒疹,我想,我就永远也见不到你了。今儿个,皇上也来了,吓得我也出了一身的冷汗。” 梨香倒是有些了兴趣,“皇上也去了?宁妃倒是厉害啊,冷宫里的人,皇上倒还是记着。” 我摇头,“倒也不是,只是林珣从中提起一些,皇上来了兴趣,就到冷宫去看看了。林珣正巧了,是我们秦淮的,可是一个了不起的画师呢。” 第二十二章 女人心思(5) 梨香眉眼微挑:“你认识的人,可真不少呢。不过他再好也不过是一个画师。” “缘分的巧合吧,梨香,别闷着自己,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路。我想平淡地过完三年,可是,我的感觉就是我不能平静。”我希望和她一般的平静,而她却希望和我一样的福气。 “倪初雪,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她看着我笑。 我轻颦着眉,“梨香,什么事?”梨香可是甚少有求于我。 “等你身体好了,你到洗衣宫,我到冷宫。” 我看着她的眼睛,“你确定你喜欢?而且这些事,也不是我能办得到的。”这任性,用的不是时候。 我不过也是一个宫女啊,这些迁调,我怎么有办法? “那你画一幅我的画总可以吧,你让林珣帮我画一幅。”她笑着,眼眸深处,别有一些深意,“你画的,我不喜欢。而林珣他好歹也是宫里的画师,我是想看看他画得如何,他又不可能为我这宫女作画,你去说说就没有什么了,别告诉我,这些你也做不到。” “我试试看,可是,我不能担保。” “好。真是我的好姐姐,我们回去吧,初雪,你还是早些住回秋菊院来,我一个人,怪寂寞的。”她像是一个天真的妹妹,拉着我的手。 她拨弄着发丝,顺手揪了一朵路边的花戴在发上,“殷梨香真落魄,戴这些花,好看吗?” “梨香不管戴不戴花,都好看,风华绝代。” 她叹气道:“只可惜,我不过是一个宫女,但我不会甘心的。” 我没有打击她,慢慢这后宫会把她所有的想法都折磨掉。 我不喜欢这样,会活得太累。但是,我毕竟是我,我不是殷梨香,她有她的想法,她不屑我的,我也不能管她的。百样米,千种人啊。怎么可以去干涉每一个人的想法呢? “七皇子怎么样?”梨香突然问我。 我真没有想到她会问这样的事,七皇子,他给我的感觉就是不屑,还有粗暴。不过,也有着一颗善良而刚直的心,不然,他不会去管宁妃的事。 我想了想,眼前浮现的七皇子,无论那一面,都不是什么好样子,“还好,就是脾气大一些。” “我过几天也没有什么事,我跟你到冷宫去帮帮忙吧?”她建议。 我笑着摇摇头,“倒是不用,七皇子天天过来,也留了宫女在那里帮忙。” “反正没事,东宫的人说,太子要三天之后才回来。” 边说边走,才到秋菊院,就看到了林司记。 她朝我轻轻一笑,“初雪,好久没有看到你了,冷宫有什么事吗?” 我和梨香朝她施礼,她看着梨香,梨香也看着她,两个人的眼中,似乎都有些火药味。 “你们姐妹倒是要好。”她轻笑,又看了梨香一眼。 原来,她是想要梨香离开了。可惜的是,梨香也是一个倔丫头。 “这几天宁妃娘娘旧病复发,所以初雪就留在冷宫侍候着宁妃娘娘,过两天宁妃娘娘身子好些了,初雪就能回到秋菊院住。” 林司记放下手上的茶杯,好奇地说:“宁妃这次可真是大好吗?” 我轻笑,“没有意外的话,应该是了。七皇子请了宫外的上官雩公子来为宁妃娘娘治疗,已大有起色。”毒疹的事,必是不能说给她听的。 至于宁妃娘娘的病,又何必我说呢?皇上一去,整个后宫的人,怎么会不知道? “倒是苦了她了。”她轻笑着说,“坐下吧!” 我有礼地笑,“林姐姐,初雪不坐了,一会还得回冷宫侍候着。” 她眼神闪了闪,“倒不如我多调两个人去帮着你,也不会让你那么辛苦。” “林姐姐,不用麻烦了,七皇子派了好几个宫女在那边帮忙。” “哦,七皇子倒是有心,这般关心宁妃娘娘。” 我轻轻地应:“嗯,是的,七皇子天天去看宁妃娘娘。” 她手指轻敲着桌子,嗒嗒的声音自在得很,“倒也是,以前宁妃娘娘可照顾七皇子了。” 我轻笑,“林姐姐,没有什么吩咐,初雪就先回去了。” “卓儿,你先退下。”她轻声地说着。 然后她看着我,“初雪,你的信,还写吗?” 我的心拢紧了,怎么会现在问我还写不写信呢?上一次,我已经说过,我不写了。 当然,她说出来是有她的意思的,或许是好意,或许是我不知道的意思。 我摇头,“谢谢林姐姐,初雪已经断了这个念头。” “林姐姐可真是关心我们姐妹。”梨香挑眉地笑着,“我姐姐真是的,竟然这样要求,太不识道理了。姐姐,你不是要回冷宫吗?怎么还不去?”她催促着我。 谁道梨香不聪明来着?就这些,她就知道了林司记的心。 我轻轻一施礼,“林姐姐,初雪告退了。” 她没有说什么,还是面带着笑容,“初雪,梨香,玉贞公主三天之后回来,我也抽调不出太多的人手,你们姐妹就去帮帮忙。” 既然是命令,当然得从命。 第二十三章 认清本分(1) 我特别喜欢看夕阳,那种光芒万丈的雄浑气势,让人震撼。 这后宫像一幅宁静的画一般,美得静静的。花草都安详地沐浴在阳光下,那样自在,风一吹,轻轻地舒展着枝叶,像是在跳舞,像是在轻语。 我像是走进画中的人,我轻轻地,怕是惊动了这宁静的画。 贪婪的目光看着它们,没有半分的掩蔽,静静地,舒服地,就在那里惬意地轻摆着花枝。 我深深地吸一口气,与花草为伍,真舒服。 永远不必去猜它们有没有心机,有没有目的,只要感受着它们的美就可以了。 如此的舒服,我仰着头,深吸着这花香,伸出双手,透散一怀的浊气。 一声冷哼,从一侧传来。 我吓了一跳,定睛一看,竟然是七皇子,他眼里的不屑可是深极了。 我赶紧施礼,“奴婢叩见七皇子,七皇子吉祥。” 他冷然地走过,“尽些本分,安分点。” 如此淡淡的一句,让我收敛我所有惬意,低眉敛首,不再说话。 他从我的身边走过,丢下一句话:“认清自己的身份。” 我没吭声,心里有些叹气。 夕阳拉得老长,秋意,已经很浓了,风不再是轻轻的,而是带着一些秋寒,不客气地袭来。 我吐了一口气,将风吹散的发,别在耳际,往冷宫而去。 静静的树林里,不再有红嫔的哭叫声。 说不出的愁绪拢上心头,红嫔就这样,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她永远也没有机会了,这高墙,不再是她触摸得到的地方。 也许不应该愁的,不应该伤的,红嫔,解脱了,永远,她不必再哭,不必再折磨着自己。 我为她高兴吧,可是我笑不出来。 有些怀念,有些伤感,我走过那片树林。幽幽静静的,只有鸟和风的声音了。 侍候宁妃用过膳,我也草草地用了一些,就回那小房里了。 两盒笔,静静地放在灯下。我手指摸索了下,终是打开了上官雩送的那一盒。慢慢地研起墨,他还真是细心,端起上层的笔,下一层就是几个小格,可以放几种深浅不同的色彩,他把我画画的东西,都看进去了。 画花卉,对我来说是难度最大的了,可是,我又最是喜欢。 很美,让人看了心都舒服。 要想画好花,必须用不同的眼光看待它们,它们是有生命的,有灵魂的。往往一朵花,就是一个赞叹。不过,画天珠却又要更难,天珠一串一串,而我只有黑墨,如果可以,倒是可以拧些不同色的花,可以调成不同的色,但宫里没有人用过,我怎敢就先用了?出头的事,可不是那么好做的。虽然我们都知道,这样画出来很漂亮,生动了不少,鲜活了不少。要是不为人接受,那就惨了。 我静静地想着,想着天珠的美,还有它紫色的光泽,柔和的光彩,嫩绿色又带着毛毛的叶儿。 球形的体积塑造,不太好把握,不能千篇一律,那样,显得无趣、生冷。 而泼墨法,也不能用,所幸这笔什么样的都有,“平、圆、留、重、变”这五种画法,我都熟用,所以画起来,竟然如神助,慢慢地,有了个大概。 黑的光彩,用得好极了,主次分明,其实,别小看了这墨的用法,不同的调配,可以产生不同的色彩,深浅不一。 我是学画之人,我看过的画,不下千幅,各有着不同的画法、不同的下笔法,各自的风采,也不相同,我没有什么派,我只画我喜欢的。 带着些喜意,想象着美丽的天珠,想着那意境,那光线,那颜色,慢慢地画了起来,极尽我的技能和画法,我想,把最好的天珠画给他。 第二十三章 认清本分(2) 连蹲得腰酸了也不自知,等我重重地吐了一口气才发现,脚已经麻了。 窗外已经有些很淡的轻白之色了,竟然用了整整一晚的时间来画。 就着那清冷的烛火,我眯着眼看天珠,连我都赞叹了,有些不敢相信这是我画的,这是从来没有过的美啊,有些画法,还是那天我看到林珣画树叶偷学而来的。 他用的是点叶法,没想到,这样用上去,有一种缥缈的意境,甚是美。 天珠疏密有致,错落得非常的好,远近的用色,也非常的到位。呵呵,我想,我必是乐晕了头,有时总是会这样让自己高兴一下。想到上官雩会高兴,我也心轻飘飘起来了。 收起了笔墨,画放在窗台上晒着,一会干了再收起来。 趁着天色还早,赶紧小睡一会,眼睛困涩得很。 明天要是上官雩看到,一定会高兴吧。对,他一定会很高兴的。我欣赏的东西,和他也差不多,这是不是因为心有灵犀啊?吐吐舌,不好意思多想。 湛蓝的天空如一方无瑕的暖玉,莹润澄澈,微微的阳光透过枝丫洒得我满身都是暖暖的。我挑着水桶到河中去挑水。 我腰才刚好,倒也不敢挑得太多了,要是再痛起来,上官雩可是会骂人的。 他一点也不客气,非要骂得我求饶不可。 一路上走走停停的,等我到了小院里,已是日头高高了。 一抬头就看见了七皇子,他正拿着我的画在看着。 我吓了一跳,赶紧放了水桶就跪下去,“奴婢叩见七皇子千岁。” 我昨晚的画放在窗边让墨干,出来做事忘了收起来,让他给看见了。 他看我一眼,有些冷意,“做你的事去。” 他没有要将画放回去的意思,可是,我又不敢直接说。 小心地将水提到水缸边,倒了下去,才要抹抹汗,就听见敲门的声音。 “初雪。”一声女声传来,让我的心都急跳起来。 是梨香,她怎么来了? 如今七皇子在这里,如何是好?他不出声,我怎么敢去开门呢? 那两个宫女也看着他的脸色,就站在那里动也不动。 “初雪。”叫得更大声了些。 我看看七皇子,他没说话。我微一低头,“奴婢去看看。” 小心地打开门,梨香就站在那里,今儿个的她比往常都要美,黛眉如月,杏眸灼华,俏鼻朱唇,贝齿香舌,青丝柔顺,细腰纤韧,身形如玉柳卓然,风姿如高岭幽兰。 她轻轻一笑,“初雪,我来看看你。” 梨香很快就看到了站在台阶上看画的七皇子,笑着跪了下去,“奴婢殷梨香见过七皇子,七皇子千岁。”清如珠玉的声音,透过风,传到每一个人的耳里。 叩完头,梨香抬起了头,盈盈的明媚大眼直看着七皇子。 七皇子唇角勾起一抹笑,冷道:“你这宫女,怎么到这冷宫来了?” 我有些着急,朝梨香眨眨眼。 梨香却轻笑着说:“奴婢的姐姐在这冷宫之中当差,几天没有回秋菊院,正好奴婢没有什么事,就过来看看了。” 七皇子收起画,冷得让人心寒的眼光打量着她,“掌嘴。” 这命令,让我们都一怔,还不知七皇子是何意。 他又冷道:“连宫规也不知,一个宫女,不是冷宫所管,随意进出冷宫,该当何罪?自个儿掌嘴。” 掌嘴,两个字,是落地有声。 不容得有半分的犹豫,梨香咬着唇,然后伸出白嫩的双手,一巴掌一巴掌地打在自个儿的脸上,那清脆的声音,让我心痛。我似乎看到了爹爹责怪的样子,看我这做姐姐的,竟然让妹妹挨打。 梨香的眼里,没有一滴的泪水,她紧紧地咬着唇,不让自己叫出声。 第二十三章 认清本分(3) 我心疼她,她每一巴掌,像是打在我身上一样。 我跪了下去,“奴婢还请七皇子饶过梨香,都是奴婢的错,请七皇子惩罚奴婢。” 跪在地上,没敢正视他。 只听见“刷”的一声响,我抬起头,看到他手里的画,一分为二。 那声音,像是一把刀子一样,从我的心里,也慢慢地划了过去。痛得我无法呼吸。 那是我熬了差不多一夜画出来的天珠,那是我兴奋得想要送给上官雩的东西。 我知道七皇子对我没有好感,但是撕了我的画,真的让我心里好痛,好痛。 沉沉的闷,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压得我几乎窒息。 那画,丢在地上,像是我的心也狠狠地摔在地上一般,我的心血啊。 什么也没有感觉一样,泪,就涌上了眼眶,耳边还听到梨香的巴掌声。 七皇子如鹰一般锋利的眼眸阴冷地看着我,要把我看穿,要把我看得鲜血淋漓,“做宫女,认清自己的本分没有?” 不就是要惩罚我吗?七皇子真的伤到我了。我最在乎的妹妹,我最在乎的画。 他好狠,所做的,所说的,像把刀一样地划过我的心口。 我深深地将那伤痛的气吞了下去,“奴婢知道。” “认清就好。起来。”他冷然地说着。 没有叫梨香停下,我不起来。 他从那画上踏过来,像是踏在我的心尖上,我听到了,画痛的声音。泪水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滑落了下来。 “停手,滚回去,也认清自个儿的本分,别自以为有几分姿色,如此招摇。乌鸦的毛,如何渲染,总是摆脱不了它的黑色,在宫里,自有宫规,焉是你随便可以行走的?” 梨香停下,叩首,“奴婢谢过七皇子教导。” 我回过头去看她,她依然是那般的倔犟,依然不哭,脸红红的,唇间那血珠儿,溢了出来。 她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小小的身子,背挺得那样的直。 七皇子就要这般羞辱我们姐妹吗?我心痛地看着画,撕画的那瞬间,觉得自己的心也给撕碎了。他如此的无情,如此的残忍,就是要我看清楚我的本分。 他看了一眼无情地说:“这东西拿去烧了。”一个宫女拿着画,就到一边去。 我听到了天珠的叹息之声。当它消失的时候,我听到了它消失的声音,连残碎的画,他也不留给我。 算了,画撕了烧了就算了,这不过是身外之物,我并不是永远就不能画了。 虽然我可能会多一分心痛,少一分昨晚的兴奋心情去画,有些意境少了,就是少一种风格。 但又能如何呢?毁了的,我永远也找不回来。 化为灰,成为烟,袅袅地朝我一别,四散开来。 我打了水入屋,宁妃看到我,轻轻地说:“初雪,不要太介意。” 我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我朝她一笑,有些割舍,“娘娘,没有什么介意的呢。再画,就有了。” 我能不介意吗?我为上官雩作的第一幅天珠。他是七皇子,我能介意吗?难道我跟他拼了,难道我拉着他的衣服要他赔吗? 他是七皇子,别说是我的画,就是要了我的命,我也没有办法。 他心之冷酷,心之坚硬,倒是比太子还要厉害上三分。 静静地,侍候着宁妃梳洗,她靠在窗台上看那飞散的白花,叹了一口气,“多快啊,八年过去了。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初雪,出去了以后,我不会亏待你的。” 我轻轻地笑,“谢谢宁妃娘娘了。” 以后的事真是难说,上官雩会想办法让我出宫的。 无论我是不是太怜惜宁妃,我都不想在宫里待下,这不是一个好地方。 第二十三章 认清本分(4) 我再喜欢她,我也有我的生活,我才不会想着一辈子都要侍候着人。我也曾是千金小姐,能做到这般平和的心态,我暗里,受了多少的苦。 人都是自私的吧,人都是各自有想法,我还做不到忠心只为一主,因为,我骨子里,就不自认为奴婢。总是自笑,自得地安慰着,慢慢地走过来。 谁不想自由?谁不想自在?我是如此地渴盼,什么也阻止不了我。 飞花,落叶飞花,过了秋,也就没有花了。 “娘娘,林司记让我过些天到宫里帮忙,说是玉贞公主回来了,皇上会摆宴席。宫里可能人手有些紧张。” 宁妃娘娘想了想,笑说,“你去吧,这里也没有什么事。玉贞公主长大了,是该为她婚配了,那天定会有很多显贵之人。初雪,你届时就跟林珣说一说。” 我知道她是指哪一件事,宴会,宁妃娘娘眼里有着一种光华在闪动,她如此地渴盼。她能想到林珣会出席。她曾托我跟林珣说要他画,我和他之间,其实也并不是很熟,普通得就见过几次。 总是这般有求于他,我想想,都不知道要如何开这个口。 上官雩兴冲冲地来了,看到我在宁妃的小屋,也进来,行完礼之后,坐在桌边。 一会,连着七皇子也进来。 我奉上茶,上官雩朝我一笑,我却不敢去看他的眼。 一脚不经意地踢踢他,让他收敛点,不然,七皇子不知要怎么惩罚我呢。 七皇子冷冷地看我一眼,我便退到宁妃的身边。 “我翻了大半天的,终于找到了那些药草,今天就可以将疹毒逼出体内。只是……”他轻皱着眉看着宁妃,“娘娘的身体,还太虚,还得好好调养些天。” 宁妃一笑,“有劳了。现在的感觉,和以前相差甚大,我便知道,什么才是活过来。” 他将带来的药草让宫女去熬水,我协助他为宁妃娘娘施针,看到她苍白着一张脸,紧紧地咬着牙,我就觉得痛到骨子里去了。 等为陈嬷嬷施针之后,一前一后,就入了我的小房。 青荷依旧芬芳,叶如碧花含香。 “你有心事?”上官雩挑着眉问。 竟然让他看出来,在上官雩面前要想伪装,真不是一件易事。 “还好。”我朝他一笑。 “你昨晚没睡吗?”他皱紧眉头看我。 我吐口气,“怎么当大夫的都那么观其色,知其事啊?” “想要骗我,你还嫩得很。乖点吧,不让你痛得哇哇叫。”他带着一些宠爱,打趣着说。 我躺下,他下针,又得从后脑处开始,我将发拨到一边,有些怕地说:“不要太痛的好不好?我怕痛。” 他凑在我的耳边,轻声地说着:“昨天晚上做贼去了?精神这般差。” “唉,不是,你就别问了,我睡不着。大夫都管那么宽的吗?比秦淮的水还要宽。” 一针刺痛让我差点尖叫起来,“上官,你是不是报复?” “这就告诉你,大夫是最不能得罪的。”他手轻轻地揉着我的脖子,带来一些麻痒,也减少了一些疼痛,让我全部的感觉,都轻浮起来了。 “上官,昨天没有什么事吧?”我轻声地问着。 “没什么事,无非是谈谈以前。”他轻描淡写地说着,又下了一针。 我胡乱地问,胡乱地找话,就是不敢问出,那以后呢? 他想说,就说吧,总是要瞒我,我也不会知道的。 好半天,才施完针,我轻吐了一口气,疲惫地笑了笑,“不必再怕疹毒了,可真是吓死我了。” “要是真起些疹子,就越来越丑了。”他柔和又宠溺地笑,“药可要记得喝,我在里面加了些甘草,不至于很苦。” 第二十三章 认清本分(5) “上官,你总爱说我丑,我哪里丑了?我不过是不漂亮而已。” 他突然间就明白了些什么,故作深沉地笑,“女为悦己者容,可你也得常要人提醒啊,都说你漂亮,你会飘飘然,我不打醒你的梦,你焉记得你姓什么?” “哪有,呜,好痛。” 他心情很好,“再叫,多扎你几针。” 他真坏,坏得让我的好脾气都为他磨掉。 一会儿,泡了个舒服的药浴,连神采都焕然一新了。 才端起午膳,就有人来传旨,让上官雩到皇宫去用膳。 好一个新科驸马爷啊,还没有到那地步,就让皇上如此地看重了,他还真了不起。 我轻笑,心里有些酸酸的。 当天晚上,我就回了秋菊院里睡,宫里的宫规不可废,我还只是一个宫女,不能总是这般破规。 第二天一大早走进冷宫,竟然又看到了上官雩。 我擦擦眼看他,“你怎么那么早啊?” “跟早朝的人进来,等你一些时候了。”他轻说着,牵起了我的手。 冷宫中,静静的林子,冷沁的空气,他的手很温暖。 他牵起的时候,有一种让我颤抖的气息,我微微地想要抽出手,他却不允许。 心里有些怪怪的,又有些甜蜜。 “我娘明天晚上就会回来。”他突然悄悄地在我的耳边说着。 差点吓得我心跳出来,点点头,“嗯。” 他走得很慢,走得很近,近到我能闻到他身上的清淡的药香味。 我脸有些烧起来,猛地抽出自个儿的手,“上官,我要走快些去忙了,我得去打水。” 他从背后拉住了我的衣裙,“你急什么呢?宁妃可没有那么早起身,倪初雪,我有些话要跟你说呢。” 我停下,他走近,手指将我脸上的发,轻柔地拢到耳后。那股子温柔劲,让我轻飞起来。 他托住我的脸,仔细地看着,低沉地说:“怎么不敢看我呢?你怕什么?” 这般地认真,让我更怕啊,偶尔的打闹,我可以自在地和他一起。 “倪初雪。”他轻声地说着,“出宫之后,你就跟着我吧!” 这算不算是一种求亲呢?我咬着牙看他,“上官,我只是一个宫女。” “宫女如何?我喜欢便成。”他轻声地说。 喜欢,这是喜欢,心都跃起来了。 我看着他的脸,轻吐着气,有些事,终是我忍不住的,“上官,你为什么现在跟我说呢?为什么那么急呢?你在逃避一些什么?现在,不要跟我说喜欢,我不想,到时会……”说不出口,说出来,会伤他的心,也会伤我的心。连他也急起来了,不是一件好事。 他怔住,我轻笑,将发拢好,“上官,我去打水,这里空气倒是好,你慢慢看。” “初雪。”他轻轻地叫着,想说些什么,又说不出。 我回头朝他一笑,“上官,不必急。” 喜欢,还是第一次有人跟我说喜欢,却是,有些沉重。雀跃来得快,沉重也压得快。 我自知,我的身份,我的地位,会让上官家蒙羞的。 现在谈这些,真的还早。 而上官,那么急,是不是皇上那边,有什么压力? 他终是没有说皇上宣他有什么事,我也没有问。这两天,他极是烦躁,欲语又止。 我一笑而过,想再画一幅天珠给他,可是一提笔,就去想那被撕破的画,心一阵痛,记忆中美丽的天珠黑成一片,让我无从下笔。我才知道,那画,是那么的重要,我还惦念着,我以为我忘记了,可是,我总会记起。 这两天,上官雩天天都会被召到皇宫里去。 第二十四章 宫宴(1) 办宴会的那天,我没有到冷宫来,而是和梨香去玉珑宫里忙活起来。 玉贞公主回来了,我没有见过她,可是她的名字,如刺一般,让我整夜都难眠。 早起的琴师,挑起了琴弦,调起了音,一声声,快如流水急急如律令,一声声,慢如落花。 声声快,声声慢,声声挑动心里的那根弦。 真是一个好天气,秋意浓深起来了,处处都是迷蒙的白雾,浅浅笼罩着后宫,如仙境一般,花花草草,亭台楼阁,都还在晨意中酣睡。 柔和的阳光,轻轻地抚慰着,带来灿烂的金光。 梨香很美丽,不染而红的唇,带着笑意,像是一只欲飞的鸟,在扇动着她的翅膀,她太美,太艳,太倔犟。那天之后,她不再问我关于冷宫的事,我知道,她深深地受伤了。 仍是沉睡的深宫,慢慢地在阳光中鲜活起来了。 一排宫女跟着管事的嬷嬷,踩着小碎步,小心地去了玉珑宫。 一路上看到的宫殿是琉璃瓦,红砖墙,熠熠生辉,衬托得绿树蓝天更加绚丽,高高的垂脊,各式各样,色彩鲜明的飞禽走兽威严无比,犹如飞驰在空中般,气势逼人。 亭台楼阁,假山流水,小桥曲栏,灵活多样,曲折变化。精致中带着一分气势,显示皇家重地的显耀和尊崇。 果然是皇宫,与众不同的精美。我这么一个低下的宫女,这回可是长了一回眼了,奇花异草依然茂盛,碧翠的绿叶,红艳的花朵,为秋日加上一抹绚烂多姿。 到了玉珑宫,一抬头,就看见飞扬的屋檐,朱红的大门,雕梁画栋,精致辉煌。好一处气势恢弘的宫殿。站在门外已经让人心生畏惧了。 那写着“玉珑宫”的鎏金匾,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金色的光芒,让人不敢逼视,透着威严和一些冷意。 管事的嬷嬷板起脸说:“你们进去,各司其职,不得乱动里面的东西,每个地方,都得打扫得干干净净,只要手指沾到一点灰尘,很简单,谁清扫的地方,就用谁的血去擦一遍。” 这一番话说得人心里发寒。宫女的命如此的不值。 这巍峨的玉珑宫,又沾上了多少人的血呢? “你们几个都得听我的吩咐,今天扫毕,晚上就随我小心地侍候,出了一点的差错,不用我多说,你们自是知道宫规是什么。”她冷冷地扫视了我们一眼。 “在这里,认清自个儿的身份,要是有什么出格的,就别怪宫里的规矩。” 如此之说,并不是没有道理,每一次的宴会,会有多少的王公贵族来!哪个宫女,不想让人看中?就算做个小妾,也远远比宫女好上十倍啊。 打这主意的人,可多的是。 她说话的时候,还特意看了梨香一眼,梨香太美了,美得让她的眼睛眯起来看。我知道,今天梨香一定会很累,然后,她连在里面侍候的机会也不会有了。 麻雀变凤凰,安有那么易?我心里苦笑着,暗暗地叹了一口气。 进了里面,华美、高贵的摆设,也不敢多看一眼,各司其职,就打扫了起来。 我分在廊下抹着花叶上的尘,大盆大盆的剑兰开得英姿飒然,拿着布沾上水,小心地擦着尘埃。 这些花,可比我的命还重要呢,得小心侍候着。 不过倒也是好事,我可以看看这剑兰,有什么不同,有什么样的风采,我可以再画一幅画给上官雩。这般傲然,和他倒有几分相像。 今晚他会来吧,他一定会的。 棋已摆上局,只等下棋人。 一个宴会要付出的,比想象的还要多,上上下下都忙翻了,不仅要干净还要气势,进进出出的除了宫女就是太监,还有布置着这里的官员。 第二十四章 宫宴(2) 中午草草地用了膳,又得加快手头上的功夫。 直到黄昏,工作才算是告一段落,处处摆满了各种鲜花,装点得这玉珑宫万紫千红,富丽堂皇的。 仰首看天,日已西斜,绯红的霞光映得整个天空一片绚丽,华丽的玉珑宫也染上一层浅浅的艳光,触目所及,天地在这一刻美得无与伦比。 夜,来得那么快。 我们守在玉珑宫的花园一侧,等候着命令,不能直接到里室去看。 马车,轿子,都已经从稀疏变得密集起来了。 我对这没有什么兴趣,转过身子看梨香,一张脸晒成了殷红的颜色,满是燥热之气。可怜的梨香,在太阳底下晒了一天了。 “累吗?”我轻轻地问她。 她面无表情地摇头,“别说话。” “你脸晒得红极了,一会我去弄条湿巾子给你擦擦脸。”真怕她会倒下,梨香,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苦。 因为人越来越多,管事的嬷嬷都忙活了起来,倒也没有怎么管制我们。 梨香双手束着散乱的发鬓,“倪初雪,我现在是不是很差?” 我摇头,“梨香,不论在什么时候,你都是光华出众。” 她凑近我的耳边,轻声地说:“一会儿无论如何,你最好不要离开我,不然我想找你帮忙都找不到。” 她这话,吓了我一跳,我看到了她眼神里的大胆,看到了她的一种决心,像是拼了什么一样。 我担心地看着她,“梨香,怎么了?” “你以为今天林静如会放过我?”她轻笑,眼中的傲气和一些破釜沉舟之色让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我轻道:“梨香你不用怕,她恨的是我才对。”要是梨香,或许林静如还有些自愧不如。毕竟梨香的风采,比她还要略胜一筹。而我貌不出众,在秦淮名声不见得好听,她却输给我,她才不服气在心中。 梨香摇头,“看到没有,楼玉宇来了。” 说这话的时候,有些云淡风轻,却是含着她无限的恨。 我看见,楼玉宇在公公的恭迎之下,朝这里进来了。 还是一般的玉树临风,还是一般的谦谦公子,我却觉得他很恶心,很虚伪,这个伪君子,伤害了梨香,毁了我们殷家,为的是什么? 林静如一家,真的能给他什么好处吗?而且,林静如莫名地成为了皇上的美人,这是让我百思不得其解。 一个小书童抱着楼玉宇的琴,楼玉宇四处看了看,竟然看到了人群中的梨香,朝梨香有些得意地、有些嘲弄地笑着。 梨香如此的美艳,就算是在千千万万的宫女群中,也能散发着她的光彩。楼玉宇真要找她,扫个一圈就能发现光华的所在。 “天凤公主到。”长长的一声,让我神经都竖了起来,天凤公主来了,那么就能看到上官雩,他可是主角呢。 天凤公主头上端正地戴着珠花,长长的珍珠流苏垂落在鬓发两侧,随着优雅的步伐,珠光若流水般轻轻晃动,华贵雍容。眉目中透着无限的贵气,慈眉善目,让人心生尊敬。 伴着她走来的,就是上官雩,在一堆人的簇拥下,他还是那样的出众,那样的高傲,像是不羁的草原野马一般。 他的眼也四处地扫视着,冷不防地,他的眼光和我的眼光撞在一起。 我轻轻地笑了,他眉眼轻轻地一挑,也笑了。 “皇姑姑。”一声清脆的叫声夹了进来。公公又喊:“玉贞公主到。” 这就是玉贞公主,我不得不看了,我没有见过她,却是久闻她的大名。 一身红衣非但不俗反是相得益彰,显肌肤若雪,罗裙一衬,隐生淡淡嫣红,若朝霞遍洒雪原,满头的珠翠艳光四射,更透清华贵气。好一个玉贞公主啊,明眸如霞,樱唇红艳,让人看了自愧不如。在众多粉妆的宫女簇拥中,依然美得惊人。 第二十四章 宫宴(3) “上官哥哥。”她轻笑着,清脆的叫声,宛如黄莺出谷,煞是好听。 上官雩轻点头,有些淡然地说:“草民见过玉贞公主。” 玉贞公主撅起嘴,有些不高兴,“皇姑姑,你看,上官哥哥这般的见外。” 天凤公主轻笑着,眼光不离玉贞公主,“玉贞别与他计较,回头,姑姑再教训他的不是。” “哎呀,姑姑,上官哥哥也没有错,不要教训他了。”玉贞公主抱着天凤公主的手臂撒娇地说。 天凤公主看了她一眼,打趣地说:“怎么,又舍不得了?” “姑姑,人家不跟你说了。”小女儿家的含羞带怯,跺跺脚,也是风情万千。 我转过头去,不去看他们的幸福,这王公贵族家的幸福,不是我们宫女可以看太多的,怕的是心里的酸涩,一涌不可收拾。 只听见上官雩淡淡的声音响起:“时辰差不多了,公主,请。” 玉贞公主有些不依,“怎么上官哥哥还是这般的冷淡,这般的见外呢?” “我本是草民一个,公主。”疏淡有礼的话,有些大声。 是故意让我听见吗?这该死的上官雩,我拿你怎么办?我都不知道,我心里想的是什么?乱成一团啊。 也不必急着起来,反正宫里都是妃嫔,每一个,都得施礼。 这等的大事,自然七皇子也会来。 他还牵着一个半高不大的男孩,我想,那必是宁妃娘娘的皇子楼破雪了。 林珣也来了,他冲我一笑,就在公公的带领下进去。 我收起唇角的笑意,这场宴会,还真是大啊。 太子也回来了,他本就是去接玉贞公主的。 在听到皇上驾到的时候,梨香抬起了头,眼光如灼地看着明黄色的身影,半现半让人挡住地进了那灯火通明的宫里。 正无聊之极,有个管事的嬷嬷皱着眉头过来,扬起声叫:“谁是倪初雪?” 我站出一步,垂下头,“奴婢正是倪初雪。”心里暗讶,是什么事,竟然让她来找我?莫不是花盆没有擦干净? 胡思乱想都是枉然,反正要来的总是躲不过,我倒不如就大大方方地任她打量着。 管事的嬷嬷冷哼一声:“看不出你倒是有本事啊。跟我进去,林画师指定你去研墨作画。” 林珣?有些惊讶,他竟然指定我,他真的有心想要帮我脱离这最低下的宫女身份,一番好意,倒是让人心头暖暖的。 我轻轻委身,“是。” 我也可以进入这华贵的大宫殿里。每走一步,我都觉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动一下。 有些怕,管事嬷嬷领着我,小心地从微暗的走道上走过去,这里只是给下人走的。 走了一会,再转个弯,就看到林珣了。 他抬起眸,极有礼地说:“谢谢嬷嬷了,倪初雪,过来研墨吧。” 我点头,走近了他。 听到他小声地说:“初雪,没吓着你吧?” “没有。”我低声地说着。 “那就好,你就帮着我研墨,如果我画得不好,你可以帮我指出来。”他看着我,低低地叹气,“初雪,我今天极是不舒服,我怕画不好,可是我是画师,我不能拒绝。” 我看着他的脸,有些红,我点点头,“林珣,我们是朋友呢。”是啊,无论是宫女也好,是画师也好,我们不论是生病,还是怎么了,没有说不的时候。 “林珣,你放心。”我轻声地说着。 他笑了,“不得不说谢谢。” 我朝他眨眨眼,“我们是谁,是朋友啊。” 他为朋友,不怕有什么影响到自己的,想要推荐我去画院做才女,为我取得了执笔的权利。 我能帮他的,我怎么会不尽力帮呢? 第二十四章 宫宴(4) 这宫里,都是权贵,我们也不敢怎么多说话,我静静地磨着墨,调着水。 他拈起笔,先画的就是皇上。 当然了,这普天之下,还有谁的身份,能比得上皇上? 画师不能正视,也不能靠得太近,就在靠近皇上的右下侧,远离着台的一边,支起的小板上,放着宣纸。 画皇上,自然得见皇上。我也抬起头,悄悄地观察着。 偷偷地看首座,燕朝已是二十三年了,皇上自二十五岁登基,至今为止,已有四十八岁。 虽然上了岁数,可是龙颜却是极为好看,浑身上下,满是帝王的气势。黑发束在王冠上,几近五十了,没有什么白发。可是,身子却不见得怎么壮实,大概是因为贪求女色,一双眼也变得有些浊,龙袍在身上有些松垮。 坐在他身边的自然是皇后,倒也不见得艳丽非常,却是极慈和的一个人。满脸的笑容,高贵的举止,可是我却觉得她的笑,也太假。 低下头看林珣作画,因为是晚宴,得画得极快,好多东西,都是草草地一笔带过。 有时,我指点一下疏漏的地方,画得快,倒也有一番不同的光景。 天凤公主,上官雩,画他的时候,我却不提什么意见,林珣,也就那样直画下去。 我觉得,怎么画,也画不出真正的上官雩,他是不能用笔墨来形容的。 画到玉贞公主的时候,林珣却是问得比较多,可见这主题,也就是玉贞公主了。 皇上说些什么话,不重要,反正不会关系到我。 认真地磨墨,细细地指着哪里要注意的。两人合作,还真是有意料不到的境界。 这是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喜悦,我在他的画法上,看到自己的不足,这是一种共同进步的东西,充充实实的,要比宫里谈论的话,有意义得多。 我多恪守本分,画,就认真地看画,什么也不去听。 太子就在对面,画他的时候,他脸有些冷冷的,似乎不认识我一般。太子和七皇子长得很像,而我对太子有着更多的好感。至于七皇子,看到他,我就想起那撕毁的画,让我心里怎么高兴得起来! 一声洪亮的声音打断了我们的认真——— “传楼公子献艺。” 楼玉宇,我心里暗恨啊。 为什么他偏就是天下第一的琴师?为什么他就能弹出动听的曲子?他那样的人,也配吗? 可是,就是他,就是他,别无他人。我恨世上的不公平啊,这样污浊的人,为什么就让他能弹出感触人心魂的美妙曲子呢?如果不是他们,殷家也不会如此的。我和上官雩,也不会错过的。一切,一切都错过了。 一身的白衣胜雪,他风度翩翩地行礼,“楼玉宇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楼玉宇跟皇家也就有着那么一点的关系,没有封官在身,可也不必自称是草民。 “听闻楼公子的琴艺可是出神入化,父皇,儿臣早就想听了。”玉贞公主清脆的声音让楼玉宇笑了。 他恭敬地说着:“能为公主弹上一曲,是玉宇的荣幸。” 皇上笑,眼满意地扫了下两旁的妃嫔们,一手支着头,就等着听琴声。 琴声轻轻地响了起来,像是仙境一般,如高山流水,淙淙作响,又如云中锦瑟,如此的美妙。 他的确就是有这个本事,几乎让所有的人都着迷了。我紧咬着唇,心里难过。 一边听着琴,可是,众人的心神,并没有放在琴声上面。当是一种伴奏一样,主要的目的,却不是这些。 皇上看着天凤公主笑着说:“皇妹和玉贞上香,倒是求了些什么?” 第二十四章 宫宴(5) 天凤公主优雅地放下茶杯恭敬地说:“皇上,天凤所求的,就是国泰民安,燕朝千秋万代。” 皇后轻笑:“天凤妹子就没有求别的吗?” 天凤公主但笑不语,皇后又接着轻声说:“自然是雩儿的婚事吧,雩儿现在都有二十六了,还没有一房妻妾,也不想为王为官,倒也是要配一门好婚事了,公主自是求的这些了。” 天凤公主抿嘴地笑,“雩儿让皇上皇后操心了。” “倒不如,由本宫做主,为公主的雩儿牵个好亲事?”她轻笑着,显得那般的慈和。 好一个一唱一和啊,这个主题,本就是这样啊,为上官雩的和玉贞公主的婚事。 还没有说到点上去呢,怎么玉贞公主就开始脸红红的了? 这时,上官雩站了起来,朝皇上皇后一躬身,“草民上官雩谢过皇上皇后的关心,古语有云,三十而立,草民才二十六,这亲事,倒也不急。” 他竟然二十六了,倒是老得可以,比我还大上十岁呢。 我好笑地看着他,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倒是看不出,他还装小啊。 二十六的人了,脾气还真不好。一点也没有成熟之气,斤斤计较得让我都替他害羞,暗里偷笑他,呵呵。 私底下也就算了,在这里他也真不怕死,竟然这样跟皇上皇后说话,不是仗着一些傲气就是蠢了。 “也不早了,是该成亲了。朕当年二十六,太子都已经四岁了。”皇上含笑地看着他。 皇后似乎有话要说,上官雩聪明地跪在地上,认真地说:“草民在爹的坟前发过誓,守孝至三十才娶亲。”他的话,让众人的脸色都变了。 我倒也不知道,上官雩的爹竟然……心里微微有些难过。 他现在说出来,也是不得已的,不然,这些伤心扫兴之事,谁会在这大堂之上说出来呢? 天凤公主的脸色也是变得难看,“雩儿,你太不懂事了。” “草民谢过皇上皇后的关心。”他连着叩了三个响头。 皇上的脸色,变得极难看。三十,那还得再等四年,玉贞公主能等吗?女子一过了十八,那真是一个不好嫁啊。况且她又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千千万万的人都会议论的。 玉贞公主紧紧地咬着唇,像是泫然欲泣一般。 皇后还想说些什么,玉贞公主大声地接着说:“父皇,人家正在听琴呢。别说了,儿臣想好好地听听。”娇纵的声音,带着一些恼意。 她别过脸去,少女的心,是最敏感、最脆弱的,她必定是难过的,她看上官雩的眼神,如此的眷恋,我都能看得出来,何况是天凤公主和皇上皇后呢? 天凤公主皱着眉,轻轻地摇头。而上官雩,还跪在地上,别人像是遗忘了他一般,没有人叫他起身。 是故意吧,有些故意要折他的傲气,可是跪有何怕呢? 我朝他一笑,他正好看过来,轻轻地勾起唇角。 一刹那,所有的浮躁,所有的心酸,都消失得干干净净。 我朝他偷偷地眨眨眼,继续低头磨着墨,心里却是甜甜的。上官从来都是这样,就是傲,傲得那么倔,傲得那么地让我心服。乌黑的发丝,衬着他俊朗的脸,闪闪有神的眼眸,是从来没有过的好看。 平贵妃如芒一般的眼光扫了过来,我赶紧低下头。 随意地一看,上官雩唇角还在嗫嚅着几个字,我想想口形,竟然说我是丑女。 这人跪在地上,还是那般的胆大啊,白他一眼,认真地再磨墨,唇角忍不住地轻扬了起来。 “皇上。”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 两边都是花枝招展的妃嫔,我倒是不觉得谁比较漂亮,都是一个模子一般,就一个艳可言。 第二十四章 宫宴(6) 这一声,有些熟,但见一个红衣女子出来,躬了躬身子,“皇上,楼公子弹得可真好啊,就是欠了一些舞。” 这女子正是林静如,不过是一个美人,竟然敢着红纱衣。 贵妃虽笑,笑却不及眼,皇后虽笑,却是有些冷意。 林静如好不知死活,但从皇上脸上那深深的笑意知道,林静如正是受宠之际。 皇上轻笑道:“朕的美人,倒是有什么好提议吗?” “皇上。”林静如笑得娇艳如花,“臣妾让人伴舞可好?” “这倒是极好,朕也想看看林美人又教了什么舞。” 舞,梨香也没有少学呢。想不到林静如也是一个才女,什么都懂,就是,她不觉得委屈吗?如花的年华,竟然陪着半老的皇上。 当然,这是她的想法,有很多原因,不能单一地去评价一个人。 林静如拍拍手,几个少女脸蒙着纱,轻盈地进来,手里都端着酒,轻轻舞着,手中的酒,半点也没有倾倒出来。 这我倒没有什么兴趣,皇上是兴致勃勃地看着,从酒,从手,到胸部。 林珣拍拍脑,试图更舒服一些。我轻声地说:“很难受吗?” “还好。”他小声地说着,手指有些颤抖。 “等等。”我低低地说,往后面轻轻地退,那里也守着几个宫女。 我低声地向她们要来一杯温水,我端着水,送到他身侧,“喝点水,舒服一点。” 一饮而尽后他小声地说:“初雪,你多看看这些大场面,慢慢地磨炼自己,对你以后会有帮助的,人要画就要画全面的。” 心里不由得有些笑意,林珣啊,真是一个画痴,心地也是真好,用意是让我多看着。看这些多少是有用的,在宫里能画的大概也就是这些较多了。 琴声戛然而止,听到一些慌乱我抬起头看,那些跳舞的女子都跪了一地,苍白着脸。 “酒倒了。”林珣轻声地说着,“别怕,看多了就习惯了。” 我还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就看见好几个御林军进来,硬是将那些跳舞的少女都拖了出去,而皇上,根本就没有说什么。 从少女脸上的苍白,我知道了她们的后果。 这些人都看得麻木了吧,习惯了吧,所以都是面无表情的。林珣说,习惯就好,她们是见惯不怪了。 怪不得林静如也不怕呢,依然笑着坐在那里。 我看到了连秋池,站在丽妃的旁边侍候着,她看着我,眼神带着一种冰冷的笑意在笑我。 宫女进来匆匆地擦着酒,其中一个纤细的身影,我一眼就看出,是梨香。 这般羞辱她吗?有这么简单吗? 林静如手里的杯子忽然滑倒在地,酒洒了个满地。 她似苍白着脸站了起来说:“皇上,臣妾不该让她们跳舞的,请皇上恕罪。” 一边的宫女指着梨香说:“还不快来擦美人脚下的酒。” 就这样羞辱吧,林静如要的就是这样吧,把梨香踩到脚底下去,皇上自然不会怪罪于她的失手。 梨香走过去了,淡素的衣服,在众妃嫔中看起来还是那般的出众,脸上脂粉未施,却是那般地如出水芙蓉,冰清玉洁,粉黛冰肌,樱唇红艳,就算是这般平素,也艳若桃李,绝色风华让大多数的公子们都看呆了。 她不惧不怕地抬头,大胆地朝首位上的皇上嫣然一笑,吓得我心跳都要停止了一般。 梨香跪了下去,轻轻地拭着地上的酒,一举一动,都是那么的优雅,那么的好看。长长的黑发慢慢地,一丝丝地垂在地上,不经意的一个抬头,让人都停止了呼吸,太美了。 梨香也太大胆了,宫女怎么可以这样披头散发呢?跪下之时,想必,她就扯了下来。 我看到,首位上的皇上,眼里露出惊艳之光。 第二十五章 低头的骄傲(1) 我怕极了,我怕皇上会发现这些啊,我怕梨香会让御林军拉走,我好怕好怕。 心都像珠子落地,扑腾地乱跳起来,我看见梨香让人半拉半扯了出去。 我吞气,心绞痛着,小声地说:“我出去一会。” 林珣还在埋头作画,轻轻地说:“小心一些。” 我低头悄悄地退了下去,转过那弯,我不敢跑,我怕这微暗的廊里,会遇到管事的嬷嬷,看到我跑,不知又会说什么。轻快地走着,我就怕我慢一步,就见不到梨香了。 我怕,我会看到御林军拖着梨香走。 我只有这一个妹妹啊,静静的廊里,就只听到了我的脚步声和心跳声。 快步地走出了宫,我没有看到杂乱的人,没有看到御林军,在远远的一处,看到梨香独自站在那里。脸陷在半明半暗的夜色中,看也看不清。她背后的红灯笼,高高地挂起。 “梨香。”我飞快地走过去,“你刚才在干什么?吓死我了,梨香。” 她轻轻地笑着,带着一种冷意,“说了你也不明白的,倪初雪,你就只想安心做一个宫女,很多事情,你不会明白的。” 我点点头,事实是如此,有些事不想去想,不想去说。我也只想安心而已。 我安慰地说:“梨香,罢了,别跟自己过不去。” 她转过身子看我,“你以为,我跟自己过不去吗?你以为,我会气恨自己这般的低贱,为林静如擦地?呵呵。”她有些冷笑,媚眼轻抬,“很多事情,你不明白来着,倪初雪,你实实在在的,你也就只能如此了,也只能做一个宫女了。” 我轻皱着眉头,“我只想做一个平淡的宫女,等出宫的时间到了,我就出去。” “还活在你的梦里,出宫,如你想的那般轻易?林静如不会放过你的。”她冷冷地说。 梨香又很严肃地看着我,“倪初雪,我要你帮忙。” “什么事?” 她看着我笑,“你想成全我的事的话,你给我一点血,然后后面的事,你自个儿聪明些。最好不要让人发现有什么不对劲,不然,你完了,我也完了。” 我不太明白这个,“梨香,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 “你怎么就不敢相信呢?你心里,不是有答案了吗?就是那样,你以为,我为什么那么大胆在宫里披散着头发,那样大胆地看着皇上?你以为,今晚就仅是叫我擦酒吗?我想要的还不只是这么简单。”她一字一句地说着。 我心凉了一半,“梨香,不要,你还年轻啊!” “这是我的事,你就不要多管了,倪初雪,快点。”她板起脸,“如果没有胆子,就永远爬不上枝头。如果不冒险,我就受尽屈辱,我就得为她林静如擦鞋。她也不瞧瞧她配吗?这个宫里,能改变命运的,就只有皇上。而我有这个资格。”她摸着漂亮的脸,眼中的精光在散发着,“一室的香艳衣薰,倒是让我这素衣淡净捡了便宜了,用命来赌,就差你这一步了。” 我看着她,她浑身是那般的倔,梨香决定的事,很少会有改变的,她已经决定好了吗?如果后悔,那就不可能再有后悔这条路可走。 “快点。”她又冷冷地说着。 我看看白玉栏边摆放着的剑兰,都是我今天细心擦过的啊,却无人观赏,独自对着月光,幽幽然地依然挺直着枝叶。 锯齿如剑,还刺痛了我的手呢。我一咬牙,闭上眼用力地将手对着那锯齿一划,划破了些许的皮,流出几滴血。刺痛得我倒抽了一口气,手指在颤抖着。 梨香眼神飞快地看着门口那边,然后轻看了一眼说:“还不够,快点快点,迟了什么都晚了。” 第二十五章 低头的骄傲(2) 紧紧地咬着唇,我怕自己叫出声来,狠力地再往上面一划,肉体撕破的痛,牵着心尖,让我心都直缩着。 血汹涌地冒了出来,痛,让我心里的泪在打转。 梨香见状,从怀里拿出一方白帕子,胡乱地塞给我。 我放在手心,让血慢慢地将帕子染红。梨香忽然扯着我的手跪下,清脆地说:“奴婢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不出我心中所想,是皇上,那明黄的靴子,那淡淡的珍贵香味,我们都没有猜错。 “不必多礼。”皇上的声音有些低沉。 皇上的回答,却是不合时宜的,只有他一个人,我往旁边轻轻地移动着,让黑暗笼罩着我。 皇上的眼光,定在梨香漂亮如花的脸蛋上,他眼中有着惊叹的光,他笑得有些温和,轻柔地说:“你叫什么名字?” 这笑,让我的心在流泪。他对梨香,是感兴趣了。 梨香抬起头,眼眸如水,波光流转。她嫣然一笑,如晚霞一般灼人的光彩,让四周的景,都往后退去,让风,都停了下来,让这里,都亮堂了起来。她娇甜地说:“回禀皇上,奴婢叫梨香,雨打梨花,隐隐有暗香的梨香。” 我似乎看到了风雨中那洁白的梨香,隐隐地透着清香。可是,这梨花,却要让人采撷。 “好名字。”皇上轻声地说着。 梨香又一笑,两个可爱的旋涡在脸颊上打转,娇柔道:“谢谢皇上赞赏。” 这一笑,让我听到了抽气的声音,来自于皇上。 梨香的发,轻轻地飞散了开来,在风中散发着诱人的发香味。 皇上的手,不由自主地就撩起了她一缕头发,轻轻地放在鼻间轻闻,然后再绾回她的耳际,露出梨香好看的轮廓,肌如白雪,红灯笼之光,让她的脸,又蒙上了一层淡淡的色彩,煞是好看。 皇上轻轻地抚着她的脸,深沉地低喃:“真是美人啊。” 梨香又笑,明眸直视着皇上,“谢谢皇上夸奖。” 这一刻,我多想去拨开皇上的手,我知道,梨香所谓的将计就计是什么意思了。 林静如,不过是要她出丑,要她狼狈,她就趁机勾诱皇上。 可是林静如她并不怕,不然不会让梨香一个人站在这里。其中有两个原因,一个是皇上眼里起了惊叹之色,皇上必会寻梨香。另外一个,就是梨香不是处子,如果被发现,这是何等的大罪。 这可是欺君之罪啊,我们入宫倒也没有验身什么的,可是要成为皇上的妃嫔,都得经过这么一关啊,每个秀女,都是这么来着。 梨香在赌,她赌得这般大,稍有不慎,她就死无葬身之地,诛尽九族。 这样真的对吗?不对的,皇上明明比她大多了,皇上足以做我们的爹爹了。皇上他有着好多的女人,皇上是寡义无情的。 梨香啊,这真的值得吗?可是,她眼里写满了期待。 皇上却在这时放开了她,笑了笑,没有说什么,站起身子,就往廊深处走着。 这一刻,我的心放了下来,皇上,并不是如传说中的好色薄情。 梨香也可以放弃了吧,还要怎么样才知道要珍惜自己,要放弃呢?我不觉得宫里就好,皇上的女人岂是好做的?皇上的妃子岂是长久的? 我看到了梨香眼里深深的痛,浓浓的失落,算了,她以后会想通的。 正在高兴的时候,一个公公走了上来看着梨香说:“还不快去侍候皇上。” 这一句话,将我和梨香,一个打下地狱,一个打上天堂。 我怔住,梨香叩头,兴奋地说:“是,公公。” 她站起来的时候,从我的手里,抽出了那帕子。 第二十五章 低头的骄傲(3) 我失望透了,看着梨香轻盈的脚步,很快就追上皇上了,皇上转过身,看着她笑,然后,一把就抱起了梨香,走进了最近的一间房。那公公就守在门口。 心在撕裂着,我恨我自己,这般的无能为力。 我终于也知道,梨香最终的目的,各人有各人的路。 我转过身子,看到林静如,一张脸上挂上了笑,冷冷然然的,似在看好戏一般。 我对她讨厌至极,我知道,她是来干什么的,梨香的那句话———然后、然后聪明些。我知道,要我给她善后。 林静如脸上挂着笑,朝我缓缓地走来了,她的身边,还跟着楼玉宇那个伪君子。 我站起来,手上的伤口藏在裙摆外,但是,梨香能想到的,林静如怎么会想不到呢? 我也是梨香的姐姐啊,她能找帮忙的,能信得过的,也只有我。 我看向一边的剑兰,还挂着斑斑的血迹。心里轻想,可怜的手,还得再受一次伤了。 往后退一步,故作不稳地,一手就打在剑兰上面,然后,花盆往下倾,我伸长手去,胡乱抱住了。 然后我缩着手,看着伤口再流血,如此的简单,就是,我的手更痛,血流得更多。 我弯腰敛眉地站在那里,也不再掩饰着我的手了。刚才那一幕,不止她一个人看到。 管事的嬷嬷叫了起来:“倪初雪,你好大的胆子,差点就把这里的花给砸了,我怎么交代你们的?惊吓到林美人,可是死罪一条。” “请嬷嬷惩罚。”我忍着痛,一字一句地说着。 “伤得倒是挺重的。”林静如的脸都黑了,说出来的话,像是冰珠一般让人发抖。 我恭恭敬敬地说:“都是奴婢不小心。” 那嬷嬷怕惹到林静如不高兴,赶紧说:“倪初雪,今天晚上,把这里都给我擦干净了,做事这般的不牢靠。” “是,嬷嬷。”我小声地说着。 林静如的声音咬牙切齿:“可伤得真是时候。” 是时候吗?我心里却是轻轻地悲落,无声地流着泪。 “林美人,贵妃娘娘请美人去作诗,看舞。”一个公公在她身后小声地禀告。 她有些咬牙切齿,狠毒地看我一眼就转身进去了。 圆圆的月亮,照着这静静的宫殿,还能听到,那悠悠传来的丝竹之乐。 烦躁得让我想狠狠地扯着我的发,告诉自己,一定要清醒。 秋夜风,如此的冷,吹得宫灯都摇摆着。 我是不是负了爹的重托呢?我没有照顾好梨香。 这一场,谁胜谁负,伤的永远是女人。 都围着皇上来转,如此的伤。 我轻轻地走进宫里,半跪在那里继续磨着墨,紧紧抓着墨砚的手指有些泛白。 皇上无声无息地走了,可是,宴会还得继续,这里,还要撑着架子。 破败得让人一推就倒一般。 玉贞公主酒一杯接一杯地喝着,而林静如,却是收了声势,有些惧怕地坐在平贵妃的那侧。 倒是会怕了吗?怕什么呢?我冷冷地看着,心里的伤口,一直一直地流着泪。 这是为谁而办的宴会,竟然这般的丑恶,这般的让人唾弃? “初雪,你手怎么了?”林珣发现了我手里的血迹,关切地问着。 对林珣真切的关心,我连笑也扯不起来,苦涩地说:“没有什么,不小心在外面挂伤了。” 我有些紧张,小声地说:“林珣,皇上不在了。” 我的意思,带着一些试探,我毕竟是入宫不久,对于这些场面,也是第一次接触,我不知道皇上的习惯,可是,那公公的口气,像是经常这样一般,令我担忧。 林珣轻声地说:“习惯就好,不足为奇。” 第二十五章 低头的骄傲(4) 心凉了半截,好一个不足为奇,皇上经常这样,那梨香,不是赔了身子折了命吗?宫里的妃子们,安容得下她? 再说了,这些都建立在谎言之上,她还支持得下去吗? “皇上大概是看上了刚才那个女子。”林珣小声地说着。 我心里暗暗地又流泪,他不知道那个女子就是我的妹妹。 可笑的宴会,还在继续着,直到首位上的皇后娘娘说倦了,先回宫,也就有人告辞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她们还笑得出声?笑得不辛苦吗? 我也不知道,我竟然还笑得出声,如此的痛啊。 虽然,这一步不是我在走,我却是在可惜,重重地叹惜。 为梨香,我不知她是怎么想的,但是我心里,真的很难过很难过。 最难过的时候,不能大哭,不能大笑,泪暗暗地,在心中流。 宴会,全都结束了,天凤公主去皇后娘娘的凤凰宫说话儿去,剩下的人,也都三三两两地走远。 一时之间,偌大的宫里,就只剩下打杂的宫女和太监。 会散了,活也就来了。 人为布置好,再人为收拾,好好地布置着这里的一切,坐在这里的人,不是我们。 玉贞公主临走之前,气急又羞苦地看了上官雩一眼,在宫女的搀扶之下而去。 我收拾着林珣的画,轻轻地递给她。 他拍拍我的肩,“早些回去休息。” 我点头轻笑,送走了他。 黑暗房前的公公不见了,自然,皇上也走了,那梨香呢?我不知道。 我开始擦地,在那廊边,在红灯笼之下,一遍一遍地擦着。 七皇子坐在那白玉栏上,静静的身影,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如果不是擦到那里,蓦然看到他,我还以为这里是空无一人的。 他什么时候就坐在这里的呢?我大惊,我进去的时候,心不在那里,也没有发觉七皇子在不在。 我惧怕他,他很冷,很残酷,一点人情味也没有。但是,他对宁妃又极好,尽心尽力地帮助。 我不做声,当做没有看到他,跪在地上,用力地擦着这里每一寸,手在作痛,还是及不上心里半分的不舒服。 月色淡淡地,带着光华,静静地照耀着这里的一切。 “倪初雪。”他说话了,有些冷。 我跪在那里,就垂下头淡淡地说:“请七皇子吩咐。” 他坐着也俊美异常,如神祇一般,叠着脚,有几分的慵懒。 背着月光,我看不清楚他的脸,不过,却闻到了一股子酒气。想来他是喝了酒,不知是不是来耍酒疯的。我倒也不怕,要折磨就折磨吧,反正,我心里够难过的了。 “认清自己的本分了?”他冷冷长长的声音不大,一字一字地钻入我的耳里。 我轻笑,月光下,我的眼里必定是止不住那悲伤流泻出来,“回禀七皇子,奴婢的本分,奴婢一直在恪守。”我守不守,他为什么那么在乎呢? 那太子我自是觉得和他相处得不错,像是朋友一般,出去一趟回来,倒是不认识我了一般。 朋友,太子的朋友,你倪初雪也能去想?真是好大的一个笑话。 七皇子所说的,也并不是无理啊。认清了所有的本分,也就什么都不会去想,只要做一个木偶的宫女,听命,侍候,干活。 我是人啊,我怎么能做木偶呢?还是秦淮的那个我吗?所有的坚持,有些还在,有些早就消失无踪了。自在,快乐,离我真是越来越远。宫里可以将一个人的本性扼杀得干干净净。 七皇子是不是要将我变成一个和千千万万的宫女一般,只会低头听命的人?那真的是错了,我倪初雪,再低头,我也有我低头的骄傲,可以困住我的身,却困不住我的心。 第二十五章 低头的骄傲(5) 做永远的倪初雪,我不要困在宫女的身份下,没有了倪初雪。 路,是自己走出来的,怎么走,都是自己去踏出一步。他别抹杀了我所有的骄傲和自在,这是我快乐的来源。 什么叫认清本分?本分是什么?难道我一生下来,就是奴婢,就是宫女吗? 如果没有我们宫女的侍候,那他们会怎么样呢?吃喝玩乐,好一个纨绔子弟。 如果不是顶着不同的身份,他岂做得来这般高高在上的姿态? 我高傲地仰着头,我骄傲地看着他,我不屈服地看着他。 看不清楚,我还是要瞪着他看,哪怕他给我一巴掌,我倒也不怕。这就是价值,这就是我。 他要我认清我的身份,我也要他看清,他不能将我倪初雪连灵魂也困在皇宫。 他斜视我一会,冷冷地吐出几个字:“你是什么态度?这就是你的宫规?” 我轻笑,眼里流过一些不屑。 他忽然倾身,有力地一手捏住我的下巴,气息几乎是吐到我的脸上,温温热热的,带着酒的香气,也带着他脸上的寒气。 看不清的幽暗眼神,在我的脸上打转。 我还是轻笑,我的眼里,不会写上连心也屈服,骄傲的倪初雪,跳了出来,从宫女的束缚中,跳了出来。紧咬着牙关,还是看着,一垂眸,都能看清我眼底所有的情绪,我轻轻地勾起唇,若隐若现地笑着。 笑他,笑他的不知所谓。 “这般的骄傲,必将你的翅给折断。”带着威胁的话,轻吐在我的耳边。 我低低地笑着,“翅膀断了,再重生,怕就怕连飞的勇气都没有,就困住了。” 他听了放开了我。 下巴痛极了,我轻轻地揉着,平静地说:“七皇子如果没有什么吩咐,奴婢就得擦地了。” 他没有说话,脸色依然是看不清楚,身上的戾气,却不浓。 “砰”的一声,放在转角一侧的剑兰忽然倒下。 那花盆砸在这大理石上,砰然作响,摔了个粉碎。 也将人的视线吸引过来了,有人惊叫着:“这剑兰怎么无缘无故地就摔下来了?” 我冷笑地听着,也让七皇子看着吧,所谓的本分,就是如此,任人宰割。 管事的嬷嬷来了,带着好些人,尖着嗓子叫:“这是谁在这里做事的?谁负责这些花的?” 何必问?不就是我吗?只有我一个人在这里,我也不必起来了,就跪着吧! 我听见自己冷嘲的声音响起:“是我负责这里,是我在这里做事的。” “又是你,倪初雪,你可是好大的胆子,这些花可是皇上喜欢的,你抱恨在心,竟然砸了。”冷冷的声音带着一些得意的笑。 我轻淡地说:“嬷嬷,是花自己掉下来的,我根本就没有去碰。” 那嬷嬷叫得更大声:“好你个倪初雪,怎么这么跟我说话?什么态度?不是你,还有谁?竟然还敢顶嘴,反了反了。” “嬷嬷要怎样处罚呢?还是,我就必定要受什么样的处罚?”我冷冷的声音响着。 她必然也是不知道我会这样说的,要是换了一般的宫女,只会跪在地上哭着抖着求饶。 太多丑恶的脸孔,让我看不清楚,摔在地上的剑兰,也没有人敢动。 “你这不知死活的宫女,竟然摔坏了这剑兰,还敢这么跟我说话。” 我轻笑,“不就是要我的命吗?” 一盆花多珍贵?比得上一条人命,花没有坏,摔坏的只是花盆而已。 要陷害一个人,要一个人的命如此的简单,我自问我没有得罪过她们。 不是她们要为难我,而是有人要这样做而已。 如果这就是所谓的折磨,所谓的磨难,还真是让人瞧不起了。 她们也是奴婢,但奴与奴之间,也分着等级,也容不下善良。 “你……”那嬷嬷一时说不出话来。 七皇子从暗处走了出来,冷冷地斥责:“吵什么?” 那些人一听,赶紧跪了下去叩拜,没有想到他在,吓得声音都是微抖的。 “启禀七皇子,是这贱人,摔坏了皇上最喜欢的花。” 我眸子轻笑,我不想去看七皇子脸上如何的“精彩”。 “都滚回去,这花摔了就摔了。”他冷厉的声音让人心底发寒。 那些人赶紧跪安,管事嬷嬷看了我一眼,皱着眉头就走了。 我将花捧起,不过是摔坏了一些枝叶,折了还会再生出来,只可惜了,上好的花盆。 将花放在园中,明儿个必定会有人看到,再换上花盆。 默不作声地将地上的泥和碎片都堆到一边,再擦干净。 七皇子烦躁地走来走去,他是否看清了,这就是本分,是她们的本分? 唉,我和他斗什么气呢?有时我真是不了解我自己,明明不想出风头,明明只甘于平淡。可是,有时还是控制不住自己,不小心就出头了。 锋芒毕露不是一件好事,月亮和太阳,没有人会说月光太盛,而有人会讨厌日头太烈。 倪初雪,想点开心的事吧,我心里轻轻地说着。 “回去。”冷若冰霜的声音在我的背后响起。 七皇子竟然叫我回去,真是不可思议,他不是冷酷无情的吗? 他对我这般地下令,我要抗拒不成?我站起身,膝盖都微酸了,几乎就要忘了如何走路。 自在地,我转过身子,从他的身边走过,错身的瞬间,那冷冷的视线,有些灼热,带着淡香的酒味,让月色变得更朦胧。 正要走出花园,他的声音又传来:“倪初雪。” 我停住,转身看他,淡淡地说:“七皇子还有什么吩咐?” “真是傲气十足。”他淡淡地说着。 我心里却想笑,傲气,他不是要磨掉我所有的傲气吗? 我挺直肩头,走出他的视线里。 出了玉珑宫,我双肩就垮了下来。 我的傲气,总还是带着孩子气,有些好笑,有些心酸。 前路如何,我不想再想,想不清,理还乱。 梨香如何,不想去想,想不到,理更乱。 再回到秋菊院,众人都差不多要睡着了。 我拿了木盆去洗漱,冰凉的水,拍打着我僵硬的脸,才舒服一些。 擦着脸,就听见一声嘤嘤的哭声从窗口传来。 第二十六章 夜半伤心人(1) 我踮起脚,伸长了脖子看。这一看差点没把我吓着。一条腰带,摊上了那枝丫,一个宫女正站在石块上,双手在那里打了一个结。 背对着我,长长的发在月夜下飞散了开来,这是要上吊吗? 我吓得将手里的帕子一扔,赶紧跑了出去。 “等等。”我叫住要将头往里套的宫女。心跳得极快,幸好,还来得及。 宫女转过脸来看我,满脸的泪痕斑斑,有些眼熟。不正是睡在我旁边的凤儿吗? 我呼着气,轻轻地摇头,“凤儿,不要。” 她抽噎地哭,眼看着我,“你不要理我,我真的活不下去了。” 我叹着气,轻轻地走近她,“凤儿,比死还难过吗?” 她点点头,好是悲痛,“宫里的人,都是变态,都不是人。”她哭得伤心,一手抓着绳结,无力地支着。 我找了块石子坐下,看着她哭。就算我现在叫人救下了她,那下一次呢?一心求死的时候,不是一次了事的。 如此的伤心,必定是受了很多的委屈。 “你走吧,不要管我。”她又抬起了脸。 我站起身,上前去仰视着她一脸的泪,“凤儿,你就想死吗?那你,发生了什么事呢?” “求你不要问,我一想就恨不得我是死了。”她痛苦地说着,紧咬的唇都流下了血。 我心也被绞着,剧烈的痛,连想也不愿去想,必是让她痛得想一死了之,以求一个解脱了。 月光中的泪,那般的湿亮。我眼里也开始泛酸,“凤儿,我不想死。” 她不知道我是什么意思,抽着气看我。 我吸吸鼻子,将眼角的泪一把擦了去,“凤儿,我今天也差点死了,可我不想死,人活在这世上,会受很多苦。可也有很多快乐的事,也有想追的梦,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人呢?” “初雪。”她轻轻地叫,眼里流露出绝望和深沉的痛,“你不了解我,如果换了是你,你也会生不如死的。”她又呜呜地哭起来。 “那就这样认命吗?就这样认命吗?”我直直地看着她的眼。 她摇头,“我认了。我只求下辈子,不再做这宫女。” “凤儿,那你就当你已经死了,重新再活,不要怕面对。”认了,多可怕的两个字啊。磨得连生存也失去了意义。 她丢下腰带,扑在我的身上大哭着,“我真的不想活了。” 我心落得低低的,拍着她的背,“凤儿,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 “他们不是人,说我做错了事,把我指给了一个公公,要我和他对食。我好怕啊,他们都打我,都折磨我,他们把我的衣服脱了,不断地折磨我,我真的活不下去了。”她边哭边说,语无伦次的,让我倒吸了一口冷气。 对食,是宫女最怕的一件事,就是把宫女赏给公公们狎玩,什么下流的手段,都听闻过。 让人听了,寒到骨子里去。 这等事宫里最怕,自古以来,也死过不少的宫女,所以一直都是禁止的,有些妃子,一恼起来,还是私底下这样惩罚宫女。 宫里的太监,被阉割之后,自是不能行男女之事,可是,正因为一些心理上的变态吧,这真是很不堪很屈辱难过的事。 皇上太好女色了,根本就不会管到这些事上面去,每天寻欢作乐,朝廷沉疴不振,着实是让人叹息。而皇后,掌管后宫三宫六院,却不受皇上宠爱,自也不想与妃子们过不去,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太过分,就不去处理。 宫女的命多贱,我泪汹涌地流了出来,紧紧地抱着她纤弱的身子,“死了,就一了百了吗?死,很简单,凤儿,值得吗?凤儿你就把你当做是死了的那个凤儿,现在的你不再是过去的你了。你已经死了,把你的感受,把你的痛,都埋了。” 第二十六章 夜半伤心人(2) 她咬着唇,眼里写满了泪的折磨,“我真的不想活了,我生不如死啊。” 一声一声带着血泪的控诉,女人的心,这么的残忍,自己得不到宠爱,怎么就折磨起宫女来了?太监变态,连着妃子都是变态。只可惜了凤儿,让人心怜啊。 “那就当你已经死了,凤儿,你现在吊死了,有人会觉得对不起你吗?没有人会想得起你的。凤儿,哭吧,把你的泪,把你的委屈,都哭出来。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你就这样让人欺负,你认了。你不得不认,因为,事情已经发生了。那就当做是梦,不怕做梦,怕的是沉在梦里,永远都站不起来了。”我心里也哀痛,不知要怎么去安慰她。 这般的伤痛,宫女,为什么受伤的,总是第一个? “做梦?”她抬起脸,一脸的迷惘。 我心里好酸,好酸,像是喝了一坛子的醋一样酸得我差点都站不起来。 我使劲地点头,“做了一个噩梦,凤儿,你要挺过去,不管别人说什么,你就当是风吹过,你已经死了,你没有感觉,你慢慢地等待,会等来属于你自己的生活。”出宫后,就什么也没有了,或者,当她习惯到麻木后,也就没有感觉了,没有这般的伤痛了。 “我可以吗?”她像是落水之人抓到了救命的稻草,那般急切地看着我。 “可以,凤儿,你就当重生一次。为自己而活,过去就是一场噩梦。你已经经历过这些了,还有什么比这更惨的呢?过来了,勇敢地活下去,就是要活下去。有一些东西,会是自己的,以后也有自己的日子。当梦吧,噩梦一场。不要怕,快乐的日子会离开,难过的日子一样也会离开。” 我不太会安慰人,只说着这些鼓励的话。 我将她抱了下来,紧紧地抱着她细细的身子,好一会儿,她没有哭了。 我放开她,她竟然朝我一笑,还含着她的泪,“我会是一个新的凤儿。” “别难为自己,凤儿,也别太苦着自己了。”我轻轻地笑着,笑中有泪。 她眼里还有着痛,细细地说:“我心里好痛,好痛,好难过,是已死的感觉了。我进宫两年多了,我连出去的机会也没有。我知道予妃是存心的。”她呼出一口沉痛的气,“我不想再让他们欺负我,我还想出宫。” 我细细地看着她,小巧的脸上,也是眉清目秀,有着几分的姿色,大概是她口中的予妃不得宠,就把气发到她的身上了。皇上无心,那凤儿,还有多少的罪要受呢? “凤儿,你怕不怕?”我轻声地问。 她看着我,泪又涌出来,“我死都不怕。” 是啊,这世上,死都不怕,最怕就是生不如死。让太监那般玩弄,自然就是生不如死,今天,我尚且劝住了她。那明天呢?那如果还有下一次呢? 我深吸了一口气,胸口弥着沉沉的痛,透都透不出去,“凤儿,毁了你的容貌。”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连自己也不相信,我竟然可以出这样的残忍主意。 凤儿一听,悲哀地笑了,“为什么不敢呢?” “还是不要。”会很痛的,而且女人对自己的相貌是何等重视。 “不,这样真好。这样我可以从予妃的宫里遣出来,在那里,真的是生不如死,我实在是受不了。” 予妃,予妃,唉,怎么如此狠的一个人呢?少了身份上的东西,大家都是女人,何苦这般为难人? 要毁了一个人的相貌,太残忍了,我不敢乱出主意。眼里一个灵光,我想到了上官,或者他有办法,我不妨跟他说说看,现在最主要的还是稳住凤儿。人的生命多宝贵啊,养育一个孩子,要付出多少的心血,多少的爱,孩子才能平安地长大。 第二十六章 夜半伤心人(3) 有钱人家的孩子是宝,怕寒怕暖,没钱人家的孩子也是爹娘心里的宝啊。 “凤儿,再等等,明天晚上,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或者是让你离开予妃。毁了容貌,可也怕,还是于事无补。” 或者,她也不想死的,如果是一心求死之人,何必等无人之时再死呢?一头撞在宫墙之上,也是一种抗议的死,壮烈而悲恨。 “初雪,你一定要帮我,其实,我也不想这样走,我太恨他们了,有朝一日,我恨不得将他们都生吃了。”眸中,真切地写满了她的恨意。 “我会帮你的,可是我也不行。我也只是一个宫女,没有什么权利,凤儿,总会有两全的办法,给一点时间也让你好好地想想,千条路,万条路,怎么比不上死路呢?你要是死了,你就白白地受了这等污辱,你什么也做不到。”也许,恨也是一种活下去的路吧。 她看着我又闭上眼,又是一串泪珠滚落下来,“这是第一次,有人关心我。” “不要怕,过去了,就不要去想,路不走,永远都不会走过去。谁叫我们都是宫女呢?”悲哀啊,最低下的人性,最低下的挣扎,我都看透了。 她抹去泪,圆圆的大眼看着月亮,盈盈的泪,又冒了上来。泪光闪动着,带着她的痛,她的恨。 又是哪里的箫声响了起来,我听得入迷,可是,对这吹箫之人,我不想再去好奇。是太子吧,那么多天出宫,所以我没有听见,现在回来了,箫声又响了起来。 凤儿一牵我的手,我痛得缩了起来。 “初雪,你受伤了?” 我轻笑,“没有什么,只不过是皮外伤,不痛的,做宫女,焉能有不受伤的时候?” 她打量着我良久,有些佩服地说:“初雪,你好坚强,而且,你好自在,你不会伤心。” 我自嘲地笑,“凤儿,什么才叫做伤心呢?泪水,能改变什么的话,也早就流光了。自己不开心,谁还替我们自己开心?凤儿,去洗把脸,早点睡吧。” 她看着我,又看看腰带,摇着头,“我不会傻了,你说得对,死了,就太便宜他们了,什么也不会改变。” “凤儿,我不怕你再想不开,你要干什么,我挡得了你一次,我挡不了你第二次,怎么想,全在于你。你可以等待和期盼没有来到的,可是过去的,想怎么抓也抓不着。没事,我就听听这箫声,你先去睡。” “我哪里睡得着。”她合上眼,又咬着唇。 “睡不着也得睡,明白吗?” 她点点头走了两步,又回头看我,朝我一笑。有些坚强,有些无奈,“我会尽力让自己再活过来的。” 我没有想到,这无心的一次,最后让凤儿救了我。 万物寂静的时候,秋夜白露有些冷,风带着寒气,开始袭入这后宫。 我没有等回梨香,却等来了太子。 我真是厉害,随便想一想,太子还真是半夜三更来了。他一脸的累,摆摆手,意在叫我不必多礼。 我坐在那里,僻静的树下,凌乱的石头,还有那飘飘荡荡在枝丫上飘飞着的腰带。 我悲哀,太子也带着悲哀,相对两无语。 他看看那腰带,看看我,似乎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我轻笑,摇摇头。 他闭上眼,低沉地说:“她回来了。” 我没有说话,我根本就不知道他的什么她,但是看样子,他有一肚子的话要说一般。 我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他可以尽情地说,我也不会走神,我静静地听。 “她回来了,可我恨她。”太子也不计较什么,坐在乱石的一边。 月影下,两道黑影就摊在地上,都是孤寂之人。 他似有满腔的话要说,带着他的憔悴和疲惫,眼中透着些许的无奈。 我托着下巴,静静地听。 太子压力太大,负担太多,风光在外,孤寂在内。 “她回来了。”他也没有看我,就这样说。 我有些好笑,他就想要一直重复着这句话吗?已经是第三次了。 过了好一会,我问:“你怕什么吗?” 他看着我,眼里有着恨,有着迷惘,“我不知道,要不要再相信她?” “为什么?”我侧头问着。太子自是不能胡乱地相信人,不然的话,一步错,满盘皆输。 我自是不敢说,要他多花点心思去看后宫的事,在他登基之后,能改变很多的恶习。 我不敢说,这般说,是对燕朝现在的皇上大不敬的,毕竟和他真的不熟。 “还是很美丽,还是那样无助,那样可怜,那样光华如初。她跟在公主的身边,可我不知道要不要信她了。” 他垂下头,隐在掌中,肩有些颤抖。似在深深地叹息一样,那般的无奈和不知如何处置。 我从来没有看过这样的太子,他总是雷厉行风,凌厉又暴躁,不过,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这必定是他很痛苦的事吧。唉,但凡人,无论是高高在上,还是低低在下,都有着自己的痛苦。一个“情”字,能困住多少人。 “那你想相信她呢,还是不想?”我轻声地问着。 “不知道。”抬起眼,没有了往日的凌霸之贵气,他纯净如一个孩子,就想有人指路让他走。他看着我,想我给他一些答案,我又如何得知什么才是对的,什么才是错的呢? 我轻皱着眉,“太子,初雪不太了解你们的事,也不想知道,不想打探什么,不过有些事,顺着心意去就好,就不会那么难过了。” “没有什么事。”他显然是不想说了。 “那画,不必再画了。”他突然说。 我轻舒了一口气,“幸好。这给我的压力挺大的。” “这事,不得跟任何人提起。”他瞪着我看。 “太子,初雪要是好是非,你也就不会找我聊天了。夜深了,太子先回去休息吧。如果让人看到太子在秋菊院,对你多不好啊。” 第二十七章 喜欢我(1) 早上的时候,我在冷宫遇到了上官雩。 虽然昨天晚上上官雩被罚,可今天,他一样到了宫里,一样还是那般的神清气爽。 他是在刻意等我,我远远地看着他,小跑了过去,没有说什么,眼里的笑意,泻了出来。 让他看了直摇头,眼神又在嘲笑我。 想笑还要理由吗?就是无由来地想笑。跟着他进了冷宫,到那片树林的时候,他又牵住了我的手,这一次我不再挣扎。 没有说话,却觉得靠得更近。 我想起了凤儿的事,告诉上官雩,问他有没有法子。 他挑挑眉:“当然有了,对我来说,小事一桩。” 正想着要怎么挑剔他,为难他,上官雩却倾下头,靠在我的耳轻声地说:“你昨天晚上去哪里了?” 我心一惊,“没有去哪里。” “胡说。”他微斥,“连我,你也敢骗吗?你的手是怎么受伤的?” 既然他一早就看到,我也没有必要再藏住了,缩在衣袖中的左手伸给他,“好长的一道口子,挺痛的呢。” 他眼里浮起怒意,“倪初雪,你真是不知死活,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我看着他的眼,心里惊得有些发颤,这上官雩,就真的如此的精明,什么都看得清透吗? 昨晚我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的视线,他不喜欢和我林珣靠得太近。我做了什么,我在不在,估计,他都一清二楚。 正如我也只记着他的事一般,心真是奇怪啊,这是一种在乎。 这如鹰的眼光,让我转过头逃开,咬着唇轻声地说:“不要问这些。” 有些事,可以说,有些事,不可以说。要保守的,一辈子都得守着。 上官雩冷哼:“你这笨蛋,昨天晚上还有谁知道?别当我是傻瓜,谁知道殷梨香是你妹妹?” 唉,上官雩,怎么就不让我守一点秘密呢?不过除了他,也有人自是知道的,楼玉宇,林静如,还有———七皇子。还有宫中好多的宫女也知道啊。 妃子倒是无所惧,我只要死守便成,那做给林静如看的一幕,她们尚还拿我没有办法。 而七皇子,我就不知道了,他的心思,我猜不透。 “明明暗暗,我怎知有多少人知道梨香呢?”多少的事,以为是明白的,却是蒙黑一片。 七皇子,他的心藏得太深了,我看不透他啊,想到他冷狠无情。我手有些颤抖,上官雩以为我手痛得很,轻声地说:“一会给你上些药,过两天就会好。” 我点点头,有人关心,真是舒服。 “你们姐妹还真是胆大包天,倪初雪,你就不怕让人杀了你的脑袋?”轻柔过后,可没有忘记还要责备我。 我觉得头大,“没有人帮梨香。我不帮她,谁帮她?” “所以你就把事情揽在身上,你怎么就不为你自己多想一想呢?”他说得很气愤。 我挑挑眉,“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也好好地站在这里。”任他骂。什么时候,我竟然不回嘴了,竟然这般地顺从了? 他没好气地看我,“还得意得起来。倪初雪,我不得不服了你。这件事任何人都不得说出去。” 我低低地叹气,“我当然知道,上官,我怎么觉得你越来越像是个老头子一样念叨个不停啊?还要边说边骂,真是不好的脾气。” 他瞪着我,气得嘴角抽着。 我笑着推着他走,“不气不气,上官公子要虚怀大度。” 上官雩眼神很无奈,黑如泽玉,熠熠生辉,带着一些宠爱,叹气地说:“我真拿你没办法,为什么就是喜欢上你这样的一个人?” 想高傲如他,对我叹气,说着他的无可奈何,我心里头,竟然有成就感。心跳得好快,当然,我不能笑出来,不然的话,他只怕用眼光来瞪死我。 第二十七章 喜欢我(2) 我当然知道,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他拖着我的手走,“以后可能不会常来了。” 我知道他说这话的意思,当然不能常来了,他昨晚可是拒绝得够彻底的。 常来?皇家的脸面往哪搁,而且玉贞公主知道他常来这里,若有人看到我们这般,我的日子也只怕是过不下去了。 昨晚的上官雩,也着实让我惊讶极了,好一个上官雩啊,怎么如此的傲气呢?和皇宫的华丽靡俗,格格不入,清高如他,让人赞叹。他的骨头是用什么组成的?让我好奇啊,我要是大夫,我就想拆开看看了。 他如此的狂傲,面对皇上,没有一丝的迟疑和惧色。 经过昨晚,他的浮躁,我的浮躁,好多的不安,都安稳了下来。 他叹了一口气,烦忧地说:“只怕出宫这一件事,得缓一缓了。” “别急。”我想去抚平他的眉,可是又觉得太亲近了。靠近上官雩我会心跳得厉害,可是靠近太子,如同自己的亲人一样,我一点也不害羞,而林珣,更是我的好朋友,怎么会不好意思呢? 我能理解这些,上官雩能做的,已经够多的了。 宁妃的小院就在眼前,这条路,为什么不长一些?和他就可以多走些。 时间尚早,他留在外面,我进去拿水桶打水,他尾随我而来。 回来的时候,自然水是担在他的肩上。 他像是不费力一样,自在得很。 盯着我的腰看了一下,“下次我不在,你挑水得小心些,宁愿多走几次,别挑多了伤了腰。” “我知道呢。上官,到了,你从前院进去,我将水提进去就好了。” 他将水放在后门就往前院去,我又想起了在我家,也是如此。 我也是叫他先走,然后再偷偷摸摸地从后院进去。 那时是避嫌,这时是避眼。 “上官。”我叫住他。 他转过头看我,挑眉说:“怎么?不舍得啊?” 这算不算是调戏?我脸腾地就烧了起来,娇嗔地瞧他一眼,“我才没有,我是叫你小心路啊,别摔着了。” 他笑得开心,一脸鄙夷地看着我,“胆小鬼。这平路,如何有石头有坑?有什么话,也不敢说出来。”他头也不回,然后向我竖起一只大拇指,在我来不及要笑的时候,拇指就指向了地下。 我看着后门,越发傻笑,这上官。 一进了这院里,我就是宫女,他就是大夫,各司其职,也没有什么理由和借口坐在一起,自在地说说话。 他替宁妃施完针,就得告退出去。 宁妃让我送他出冷宫,对于我的事,她是一知半解,有时我觉得宁妃是个极聪明的女子,很多的事,总不太好说。 她希望我能更接近林珣,可是她又让我和上官雩有独处的机会。 这两个俊秀耀眼的男子,她都不得罪,又想收拢。 上官雩从他的箱子里翻出一瓶药给我,“这让她涂在手上和脸上,看起来不太好看,可是你们也得记着,宫里最怕出疹子,怕染上,会将她遣得远远的。化解的方法是,多喝两盅茶就会消下去。” 我有些怀疑,就这一瓶小东西,就可以让凤儿避过更多的伤害吗?“那要是医女诊出来了怎么办?”这可是作假,凤儿会更惨的。 他得意地笑,“倪初雪,你还真小看我的医术了。这医女要是诊得出来,我就改行跟你学画。” 我收好瓶子,一路上,那秋日的阳光洒了下来,让他满头满脸都是明暗交替。 他有些替我担心,“只怕你的日子会难过些。” “我倒是不怕的。”我气定神闲地说。不想让他担心,他要面对的,比我可多了。他的压力,比我重多了。 第二十七章 喜欢我(3) 他好奇地问:“你有什么法子?” 我笑得厉害,“不动应万动,敌动我不动,敌不动我乱动。” 他笑了出来,满林子都是他开怀的笑,“好一个厉害的倪初雪。” “现在不必担心了吧,呵呵。”我轻笑着,其实,我是不想让他担心。 “唉,倪初雪,要你伤心真难啊。”他低叹,“这样也好,我就喜欢看你开心的样子,什么凡杂之事,都会从你的眼里变得清透安宁。” 心里暖暖的,带着羞意我仰头看他,才发现他的眼睛,变得很澄净,很柔和。 他拍拍我的肩,“有些事就要这样,不要去管多了,或许梨香带给你的,会是一种福气。” 我摇头轻叹,心里又堵上了,“我并不想这样,这种福气我不想要。如果梨香能得宠,我会替她高兴,她有她的压力,有她的坚强,一直过来,她都受了不少的苦。” “也太大胆了。”他冷冷地泼我冷水,“一旦那个,你就知道,后悔的路都没有。” “也许她的路是她的命,她选择了这样,她不得不赌。”梨香一直在寻找着机会。 上官雩对梨香没有什么好感,他总觉得是梨香欺负了我一样。 不知不觉地,又要走出这片树林,冷宫的门,就不远了。我微笑,“好了,你自个儿回去了,我下午给你画幅剑兰,如何?我的手给那东西割伤了,我再不画回来,我吃大亏了。” “别累着。”他小声地吩咐。 不远处,七皇子独自从冷宫进来。 我收起笑,朝上官雩弯腰,然后退在一边。 七皇子身上,总是带着冷然的气息。锐利的眸子扫我一眼,又看着上官雩。 上官雩对他可一点也不客气,行个礼也没说上一句话,就出去了。 七皇子走在前面,我跟在后面,压得沉沉的气息让我整个人毛孔都竖起来。 我全神贯注地防备着他,哪怕他脚步一个停顿,我都有些紧张起来。 静悄悄的,谁也没有说上一句话。 他入了小院,就直接去看宁妃。 宁妃坐在桌边惬意地吹着秋风,看到他来,嫣然一笑,亲切地说:“破邪今儿个好早啊。” “二姨。”我听见七皇子低沉地叫。 原来宁妃娘娘是他的二姨,也就是说有些血缘了,怪不得如此的亲近。 那宁妃和他的母妃,岂不是姐妹?姐妹共夫,我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奉上茶,就静待在一边等候着吩咐。 宁妃的身子大好,给这冷宫的秋天,添了些快活的色彩。 宁妃问得多的,无非是十七皇子楼破雪。 奇的是,今天七皇子怎么说了那么多话,平日里倒是不出声的。其实也不怎么重要,随意地问。 宁妃也兴致极大地说着,多数时候是她说,他沉默。 他极是不安,眼神有意无意地看向窗外的院门。 宁妃轻笑地问:“破邪有事就去忙,二姨身体好了,也不必陪我闷着。” “没事。”他冷冷淡淡地说。看了一眼门,又收回视线。 自打那毒疹之事发生,宁妃这里的膳食都由七皇子直接让人送进来。 送午膳的人来了,他松了一口气。看看宁妃,又想说些什么,又说不出口一般。 我觉得好笑,七皇子怎么也有说不出口的时候,他不是高高在上吗? “破邪有什么话想要说的吗?”宁妃的眼里小心地探视着。 他摇头,“没有什么。二姨,你好好地养着,有什么需要,差宫女过来说一声就好了。”他站起来的时候,扫了我一眼。我赶紧收起我眼里的一些嘲笑。 宁妃轻轻地笑了,“好,破雪就麻烦你了。” 第二十七章 喜欢我(4) 他站起身子,让人都觉得这房子有些狭小。尊贵如他,在这里,怎么看,怎么不自在。 他独自地离开,那高大的背影,竟然有一些落寞。 后来我才知道,他来这里,是有原因的。 宁妃用过午膳,又随意地问我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 陈嬷嬷笑着说:“宁妃娘娘,初雪是冷宫的丫头,怎么能进那大厅呢。” 我奉上茶给宁妃,“嬷嬷,昨晚上,我还真去了大厅。”这些,我能骗吗?只要她想打听,自然就知道了。有些事,不能自作聪明的。 “你瞧,我就知道,初雪是个有本事的人。”宁妃眼里带着赞赏。 我想了想,挑着词儿说:“初雪让人派去磨墨了。” 宁妃如此的聪明,淡淡一笑:“是林画师吧。” 我点头说:“是的,娘娘,林画师大概是生病,身体不舒服,所以让人叫初雪去磨墨,能从墨的浓厚之中,更快地下笔。” “初雪,我说过的事,你还记得吗?”宁妃没有转弯抹角,单刀直入地和我说。 此时的宁妃,已经没有了病时那楚楚可怜、惊如小兔的慌张。 如此的安神而又带着光彩,还有周身都有了妃子的气势。我轻笑,“当然记得,也许林画师病好之后会到冷宫来。娘娘,该午睡了。”我小声地提醒着。 宁妃摇摇头,“从今天开始,倒是不能再像以前那般了,初雪,给我研墨吧,嬷嬷,把我以前的字帖都找出来,八年多了,我得慢慢地学起来啊。” 宁妃,要为她的以后奋斗。 她以前写的字帖真漂亮,双手皆能写,各有不同的风采,让我赞叹不已。 如今腕力小了,久未练生疏,再写起来已是不如前。 她写得很认真,陈嬷嬷给她扇着风。我研着墨,倒也是安静而舒服。 这小院幸得是冷宫,没有人打扰,想要做什么静心即可。 没有多久宁妃就写累了,左右轮着写,虽然久不写,可是那气势,那手法,还是存在的。 写出来的字,一会儿轻狂,一会儿娟秀。我相信,她会越写越好。 一下午,我有些心神不宁。 耳朵竖了起来,静静地听着。 幸得一下午都是安宁的,原本我想等宁妃睡着之后给上官雩画剑兰,宁妃一个劲儿练字,我便是画不成了。 匆匆而回,也没有心思去看彩霞满天飞。 回到秋菊院里,我没有看到梨香,心依旧是不安着。 等宫女都回来得差不多了,就有人谈论起来。 皇上今天连早朝都没有上,殷梨香就要变成凤凰了。 有嫉妒,有羡慕,有不屑的声音,交织成一片。热烈地谈论着,这是宫里的消息,宫女得知的,又要比任何的妃子快。 轰轰烈烈的大消息啊,震得我头发痛。 我高兴不起来,心里酸涩成一片。她知不知道,她既然上了这一条路,那么秦淮的事,就不会让人放过。成为了风头,想要瞒的事,也会有人挖出来。 皇上的爱,不知是多薄弱,朝宠晚废,已不是什么新鲜事。 光华耀眼的梨香,她有足够的手段和狠心去挤后宫的位子吗? 在秦淮的时候,也不敢去请大夫,怕这等丑事传了出去,只买了一些滑胎药。 可是,也有人知道啊,岂有包得住火的纸? 而且这皇上,气色倒不怎么样,光华已褪,喜好女色。梨香才及笄年华,当皇上去的时候她怎么办?深宫的日子更是难过。 有时候妃子更不如宫女啊。宫女尚有退路,而妃子已是夹道之路。 若有个一儿半女还好,倒也可以尊荣地跟着孩子过,可要是没有,等皇上驾崩,皇后一个令下,梨香就会陪葬。她那么年轻,皇上真的可以万万岁吗?这是不可能的。 上官雩的担忧,并不是没有道理的,他想得远,想得明白。 梨香一旦出什么事,就会牵连到我殷家。 如她清白,如她纯净如玉,倒也少了一些操心之事。 偏她不是,梨香的过去在宫里来说太不堪了。 到现在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楼玉宇要帮着林静如? 林静如虽是皇上的嫔妃,每每太子在的时候,她总是带着一些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眼神看着太子。 好些事啊,蒙在鼓里,以为是这样,偏又不是这样。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安能辨个清楚。 出宫啊,我多想,不过,上官雩得罪了他娘,必定是得费些时日了。 第二十八章 暗流潜伏(1) 晚上凤儿回来,我就悄悄地把那瓶药塞给她。 她眼里蓄满了泪,泫然欲泣,紧紧地攥着瓶子,连手指都泛白了。 怎么能安睡呢?旁边空了一个位,像是缺了一角的心。静静的月光,怜悯地照着那空缺之处。 第二天,我没有再看到上官雩,大概不让他来了吧。 上午的时候,七皇子又来了,不着边际地谈上几句,又是无话而回。 中午时分有人来敲门。应门的是陈嬷嬷,她一脸笑意地说着:“宁妃娘娘,林画师来了。” 宁妃的眼睛,光芒毕射,整个人,像是亮了起来,手里抓着笔,都有些颤抖起来了。 她转过身去看,林珣正跟着陈嬷嬷进来。 这一番礼数,都是齐全的,林珣是识礼之人。 “下官叩见宁妃娘娘。”略微沙哑的声音响起。 林珣感染了风寒,说话不如平日里的温文清朗。 宁妃答得很急:“不必多礼,林画师,早就听闻你的大名,倒是从来不曾见过。” 林珣站在一边,“宁妃娘娘夸奖了,下官不敢当,只是略微会一些雕虫小技,承先祖之厚福了。”这番话说来,还真是无可挑剔,又极是平凡。 宁妃娘娘不太好开口说那件事,毕竟,怎么说,她也是娘娘,身份上会局限很多的东西。 她朝我看来,我明了地轻笑。 真是有些头痛,我不善于经营这些事,直说我也开不了口,旁说他应该是听得懂的,如果林珣没有空,宁妃娘娘自也不会怪罪到我头上。 “娘娘,真是巧了,初雪和林画师是同乡。”我轻声地说着。 听自己的话,怎么听,就怎么别扭。 林珣看我一眼,眼里有些疑惑,看到我有些无奈的眼,只是那么一瞬间,他就懂了,有些意味深长地笑着说:“倒也是,宁妃娘娘身边的宫女可真了不得,前夜里替下官研墨,极是聪明,也是画中高手。” “你们倒是真有些缘分。”宁妃笑得开心。 “是啊,娘娘,初雪比较擅长乱画,林画师可厉害了,画出来的人,就像是人走进了画里一样,栩栩如生。”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我心里却是不喜欢的。 林珣是聪明人,带着笑小心地问:“不知下官是否有幸为宁妃娘娘作画一幅,让人一睹宁妃娘娘芳华。” 宁妃手指微抖地抓着桌底下的衣服,点头笑,“自是可以。” 我给他研墨,林珣要是快起来,画得可真是快。 可是他慢慢地画,倒是有点像是熬时间,我是内行人,自然看得出来。 他慢慢画,我就慢慢地磨。 画了好一会,林珣识趣地说:“娘娘,下官画院还有些事,这画,过两天亲自送给娘娘。” “劳烦林画师了。”她笑得极开心。 送林珣出冷宫,我有些不意思地道歉:“林珣,对不起。” “说什么话呢。”他轻笑,“我们可是同乡,我可是对你另眼相看的哦。” 我轻叹:“我始终觉得很不适应这样,其实我一直不敢说,宁妃娘娘想你为她画像,我……”觉得自己好郁闷。 林珣叹了一口气,“初雪,你还是不太圆滑。以后有些事,不要胡乱地答应别人,会让自己为难的。但是答应了,你不能只放着,说出来就不会让你左右为难了。” “是啊,我不太会拒绝,这一次真的让你为难了。”我怎么去拒绝呢?宁妃说得那么清楚,那么明显。 “不是这样,初雪。不过你应该不会跟着宁妃太久,如果上面允了我,你到画院来帮我,可愿意?”他很认真地说。 这是多好的一件事啊,我心里甚是感激:“怎么会不愿意呢?在画院做才女,那可是我修来的福气,我连想都不敢想啊。” 第二十八章 暗流潜伏(2) 他轻笑,温润如玉,“初雪,你有这个才华。别自责,这些事,我做来也是习惯了。在宫里久了,什么事我焉能不知道?这般人宫里多的是,带回宫里,也就草草地画了,又送回去。皇上根本就不可能看到的,我画斋中,那画满满地卷了几缸子,你说,皇上会一一看吗?” 是啊,宁妃能想到的,别人焉能想不到呢? 我咬着唇看他,有些欲言又止。 别的人可以不关心,可是宁妃,着实太可怜了,如此的大起大落,在鬼门关旋转了几圈。我都替她叹息了。 林珣低低地笑,“初雪,你放心吧,宁妃的画像,皇上会看到的。” 我才松了一口气,正要说声谢,林珣又说话了:“不过,有很多的事情我是无法保证的。皇上毕竟是皇上,圣意难测啊。” 我吐出一口气,“林珣,我才松一口气,马上你又压上一句,让我又沉上一分。怎么说呢,这些都是个人的命,并不是我们能操作的,只是在尽力而为而已。” 他眼里有着赞赏,“我也是这般的想法,不过久了,我也就难免染上了坏习。虽然我不想让自己变成那庸俗之人,可是,不知不觉中,总是会改变。” “林珣,如果太麻烦,就不要去多说什么。去不去画院,都无所谓的。只要有心,在哪里都可以画。”不想让他为我的事多费神。 “我听说那晚那女子,是你妹妹。”他轻声地说着。 他在皇上的身边,怎么能不清楚呢?我也不瞒他,“是的。” “你怎么看?”他望着我的眼睛深处。 我眼神有些迷蒙,我怎么看?“我不知道,她有她的想法。” “我以为你会高兴,梨香要被封为妃嫔了。” 我心里郁着一口气,哀叹着:“我并不高兴,林珣,真的,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说实话,我真的很担心她。” 他有些兴味地说:“倒是很少有你这样的人了。” “好事不见得好。你在皇上的身边,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古老的话,总是有它的意思的。伴君如伴虎。” 我无奈地笑着,封为妃嫔,梨香,她真的如愿了,这样真的可以出人头地风风光光吗? “所以很喜欢和你说话。”他轻笑,和我并肩走着,“初雪,十月末,就是皇上的寿辰,你说,我该画什么呢?” “还早,不必如此急,慢慢想。你的凤凰,画得如何了?” 他轻然一笑,“大概也用不着了。” 我轻颦眉头,“要画,还是要画的。” “这句倒是真的,终究是要画的,玉贞公主不可能永不出嫁。好吧,初雪,你要是闲着,就帮我想凤凰之眼如何画。” 我点头,“自是好,我这几天认真地想想。” 凤凰之眼,最是难画啊,要有它的灵性,有它的高贵,它的夺魄之风采。 当然不能用平凡之法去画,会失了它的风采,就像是没有生命的凤凰,在每一个朝代,凤凰都是吉祥如意的象征,所以得光彩夺目。 皇上如此偏爱玉贞公主,要将她嫁给上官雩。上官雩一身医术出神入化,傲气凌然,皇上很是看重他,皇上看他的眼神,是很复杂的。 我现在真的觉得幸运了,上官雩答应为我爹治头疾,那可是让人去请了半年之久。 闲来无事,也为了看看秦淮的画仙比赛,随意看看。 也就那么“顺便”就答应了来殷府,倒还真是贵客。怪不得那样欺负人。 现在想想以前的斗气,还真是有些好笑,让人无限地怀念那流走的时光。 凤凰之眼,我自得替林珣好好想,他如此地信任我,把我当做宫里的朋友,我怎么会让朋友失望呢?朋友间就是这样啊。 第二十八章 暗流潜伏(3) 如果我不认识上官雩,或者我会更喜欢林珣,他眼里的温文尔雅,一直是我所欣赏的。 我现在已心有所属了,想到他就很满足。 下午的时候,林司记来了。 陈嬷嬷脸仰得高高的,眼里写满了不屑。 倒是宁妃一脸轻柔的笑,一番礼数下来才说:“如今倒是风光甚好了,做了女官。” “托宁妃娘娘的福。”她恭敬地回话,“娘娘身体大好,奴婢心里高兴啊。” 宁妃叹了一口气,勾起一抹笑,眉头轻皱,“好几年都不曾见过你了,倒是从那胆怯的小宫女成为司记了,这着实不易。” 宁妃的眼神回到从前,复杂地交替着,丝丝缕缕的光,从漂亮的眸子流泻出来,总是不太亲近。她带着略略的防备之色说:“如今怎么也算是正六品的司记,自不再是那宁妃宫里侍候的宫女了,今儿个来看我,也是你一番心意。只是,本宫深居冷宫已久,已无物可打赏。” 如此这般说,宁妃对她,有着好些的鄙夷,但是,林司记也不是笨人,怎么会来这里自找苦吃呢? 但见林司记垂首依然笑,笑得牵强,“谢谢娘娘还记得奴婢,奴婢万分感激。” “倒也不必,怎么会不记得你呢。”宁妃直瞅着她笑,不紧不慢地喝了口温水道,“林司记到冷宫,不知有什么事。” 林司记躬身,脸上万分的为难,小声地说:“娘娘,宫女……” “你说个清楚便是,你是知道的,本宫不喜人吞吞吐吐的。” 一咬牙,林司记说:“娘娘,丽妃娘娘甚是喜欢宫女初雪。” 这一番话,还真是吓了我一跳。 可是宁妃,还是气定神闲的,似乎是料想到了一般,“要我身边的宫女初雪?” “正是。”她吐了一口气。 说出这些,也为难吧,宁妃虽然在冷宫,可是有七皇子撑着,身边的人,也不是能随意调动的。 丽妃要了我去,只怕对我来说,不是什么好事。 但是,我并不担心,宁妃不会那么轻易就让我走的。 既然林司记亲自来说,倒是显得我颇为重要了,也是有些棘手。 丽妃安什么心我就不管了,反正是宫女,我的来去由不得我自己。 我垂下眼敛,掩住我的眼光,不让任何人看到。 无论是宁妃也好,丽妃也罢,我的身份,在宫里,已经开始玄乎起来了。 我明明就是一个宫女啊,宫里的宫女成千上万的,明明不想出彩,倒是抢手起来了。 “我在冷宫,也是八年有余了,这几年,多亏你照应,宫女倒也没有缺过。只是,初雪跟着我,我也习惯了,丽妃要是缺个宫女,你做司记的,可挑一个伶俐些的过去。” 这些,她自然会做,为难的就是,丽妃指定要我吧。 我轻笑,丽妃倒是好,把这棘手之事丢给林司记。 宁妃自在地看着她,倒也不急于先说话。 就让林司记去紧张。林司记重重地叹了口气,“丽妃娘娘欣赏宫女初雪的画艺。” 就这么一句话,当然,还是含有很多意思的。 丽妃怎么说,也是后宫的宠妃,要什么,还不是一句话? 要是换了平时,换了别的东西,只怕听到这么一句话,还有人会受宠若惊,双手奉上。可是,宁妃不会答应的。我知道,宁妃还用得着我的一些关系吧,林珣是我的朋友,上官雩,也是我的朋友,她现在,很需要这两个朋友的帮忙。 想当年,怎么请上官,他都不入宫。 这事,大家不说,也多少能猜到我和他的关系。 而且,在治病这段时间,宫女也有眼睛看,宁妃也多少知道,我和上官雩走得近一些。 第二十八章 暗流潜伏(4) 罢了,在一起又怎么样?我们又没有做什么偷鸡摸狗的事出来。 我才不怕呢。身正还怕影歪吗? 宁妃摇头轻笑,“林司记,你对丽妃娘娘可真好啊。” “奴婢当为后宫之事尽力。”她小心地说着。 “那你在丽妃那边如何交代呢?”宁妃看着她。 林司记抬起头,眼里有些不可思议,轻转的眸光,似乎不相信,这就是宁妃的答案。 她扯出一抹笑,“那奴婢就去回了丽妃娘娘。” 宁妃理理云鬓,“丽妃会亲自来说的,你倒是先回去。” 话才落声,门外就响起了声音:“丽妃娘娘驾到。” 姿态万千的丽妃,在宫女的簇拥之下缓缓走进来了。 一番礼数下来,我和陈嬷嬷都退在宁妃的身侧。 丽妃坐在椅上,看着宁妃笑道:“姐姐好气色啊,这回,可真是大好了。” “唉,病了这么久,自然也该好了,不然,本宫就永远都好不了。” 丽妃倒也没有变脸,依然笑意盈盈地说:“宁妃姐姐也吃了不少苦了,这下,终于雨过天晴了。” “吃得苦啊,才能站得稳。”坚定的眼神,散发着一种冷意,看着丽妃娘娘。 丽妃脸上有些尴尬,淡淡然地说:“姐姐这话,倒是说对了,有些时候,就是吃点苦才好。” “是啊,我吃到这世上最苦的苦,倒也没有什么可怕了。”宁妃有些叹息。 好一会儿,她扬起笑看着丽妃,“丽妃娘娘来得正巧了,也省得林司记走一趟。” 丽妃一看林司记那垂头丧气的样子,秀眉拢了拢,一眼扫过我。 我不畏不惧不闪不躲,虽然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找我去,可是,用脚趾想,也不是什么好事。 “本宫那日见这宫女画得一手好画,便想着,也是一个人才,留在身边,也能好好地栽培。”她轻笑,掩着一些冷意。 宁妃轻笑,“花开自在,倒也不用怎么栽培,养得太好了,反而不易生啊。初雪这宫女,挺合我缘的,只是,我这里是冷宫。丽妃娘娘那么欣赏她,也是她的福气。我倒也不是不给丽妃娘娘。” 她这一番话,我还真是没有想到,吓了我一跳。 难道,宁妃要把我让给丽妃吗?又有些不合逻辑啊。 丽妃展开眉头轻笑,“让林司记再遣几个宫女到姐姐这里侍候,应也没有什么问题的。” 宁妃却摇头笑着说:“只是,丽妃说得迟了些。初雪是个有才华的宫女,只要是珍珠,都有着它的光芒,多的是人跟我提起,要初雪到冷宫外去。我也自知,这冷宫,只会埋没了她。” 唉,我觉得汗颜,怎么才几天,我就变得那么抢手了呢?还平淡得起来吗? 那三年后,我还能出宫吗?那上官雩说服了他娘,我还能出宫吗?我真不想,可是事实偏就如此了,没有人能够改变。 梨香风头正盛,虽然现在还没有正式封妃什么的,只是一个小小的职位。可是我听说皇上这几天都和她在一起。往上爬这也是迟早的事,谁将我掐在手里,就能掐住了梨香一样。 真是好笑,她们焉知道,梨香的感情是很淡的。 虽然我一直不想说,可是骗得过众人,骗不过自己的心。 丽妃轻笑,听得这一句话,她似乎想到了一些事,甚是得意,“怎么个迟了呢?莫不是哪宫的人想要了她去?” “是迟了些。”宁妃直视着她,“七皇子欣赏初雪的画技,向本宫讨了去。等本宫病好了,初雪就会到七皇子的宫里去侍候着。” 丽妃的脸色极是难看,没有想到宁妃说出来的是七皇子。 我也没有想到,哪一个人也罢,怎么会说是他呢?他明明就讨厌我不守本分,将我的画撕了,然后还烧了。 第二十八章 暗流潜伏(5) 正在这时候,门外行礼声一响,两个宫女跟着七皇子进来。 高大的身影,经过那满树的白花,尊贵得像是从画中走出来一样。 七皇子,极是好看的,长得仪表英挺,两道剑眉飞斜入云,双目光亮如星,又深又黑,高而饱满的鼻下,绯色的薄唇轻轻勾起,昂藏七尺,气质潇洒又尊贵,浑身上下,散发着王者之气。 一抬眼,看到了丽妃在,似笑非笑的唇角,有着一抹冷意,很快就隐了去。 他才走进来,宁妃就笑着说:“邪,你来得正好,丽妃娘娘正要向我讨了初雪去。” 我甚是觉得奇怪,怎么七皇子讨了我去?听起来怪怪的。 七皇子锋利的眼神扫了我一眼,我低下头去。 听到他的轻笑,“丽妃娘娘真有心,来看我二姨了,想不到丽妃娘娘也是爱画之人。” 他的声音带着嘲讽,我却郁闷,还带着一些气愤。 这七皇子,笑他自己还是笑丽妃呢?他不是撕我的画吗?我那么辛苦画的。 如果,这只是宁妃的推托之计,倒也是不错的。他很配合啊,一句话,就知道了宁妃的意思,倒是小看他了。 可要是真的,我的日子不就更难过了? 他可是处处要难为我,还想着要怎么折了我的翅膀,让我安分得从里到外,变成胆怯的宫女。 “本宫想不到七皇子也是爱画之人啊。”丽妃看着我轻笑,笑得有些阴阳怪气的,让我听了很不舒服,“倒是这宫女,一下就变得让人喜欢起来了。” 有人说什么,气氛有些怪怪的。 然后她站了起来,“既是如此,本宫也不勉强。宁妃娘娘,保重了。” “那就不送了,丽妃娘娘也自个儿保重啊,入秋了,难免秋冷雾重,伤了身子。” 我怎么听怎么觉得,她们的每一句话,都刀来剑往的,互不相让,而且,意思怪极了。 送走了丽妃,倒是留下了一屋子的香气。 我默不作声地将凳子搬回原位。 陈嬷嬷小声地问:“宁妃娘娘,真的要让初雪走啊?” “不走也得走了。”她轻声地说着。 七皇子倒是没有开口说话,沉稳地捧着茶水喝,好半晌才说:“我让两个宫女过来侍候着你。” 呜,我想哭,真的让我去七皇子的身边吗?他不好相处。 而且,那天晚上,我还那样地跟他说话,而且,好几次,他在宁妃这里欲言又止,我眼里还带着嘲笑,来不及收回,就让他看了去。 我去了,岂还会给我好果子吃? 宁妃叹了口气说:“过几天吧,好点了再去,我已经习惯初雪了。” 高兴不起来啊,宁妃的身子,不可能不好的。 留下我几天,大概是想着林珣那边能有个牵挂吧。 我怎么成了众人利用的宫女呢?我想不透,我是不是不能有朋友,这样才好,才会平淡? 可是没有朋友,多孤单。 我怎么看七皇子,怎么难受啊。 对啊,事情也未必就这样。 七皇子不过是七皇子,而太子,是不是比他还要厉害呢? 让太子说一声,我情愿到东宫去。那里清平一片,他要奋起,他有朝气,我喜欢这样的气息。可以认识很多人,可以学到很多东西。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见闻的,也不会少啊。 或者是梨香直接讨了我去也好啊。毕竟是姐妹,她倒不会有什么芥蒂,而且我也可以照顾着她。唉,不过,这只是我现在随意地想,我并不想沾上梨香什么关系的。 又或者吧,上官雩的娘讨了我出宫,更是好了,不过这更是希望渺茫。算了,我也只是想想,我懒,到时再说吧。 千条路,万条路的,我也不多带着希望,怕到时更失望,可是我又都带着希望,让自己开心一些。 七皇子,最好不要得意那么早,想要欺负我,还真是有点不能如意呢。 我坦然地笑,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呢。 我也保证,宁妃没有出冷宫,她是不会让我离开这里的。 出冷宫,其实,也不如她想得那么易吧。林珣可把那些规规矩矩都告诉我了呢。 成事在天,谋事在人,那剩下的,就要看她的运气了。 第二十九章 赠天珠(1) 秋意又更深了些,两天了,林珣也没有送画来。 宁妃的眼里,慢慢地拢上了失望。 我也没有劝她,我怎么劝?这些事,她应该要想通的,虽然她想振作起来,想要重新开始,有没有机会让她重新开始,这就有些玄乎了。 我又喜欢上了后院的树,满树的黄绿交接,疏疏密密地错落着。 风一吹,就纷扬而下,像是在下着一片灿烂的雨一样,将人的心思都淹没了。 我认真地看着,一会我可以将这里的风景画下来。 我能画画的地方,也就是那间小房子了,秋菊院的人太多,太杂了。 什么秘密都没有,什么东西都是放在床头的。 宁妃凄美的眼,总是看着我。 我恨我心不硬啊,林珣说过,我不能这样子,不然我会很难的。 我也不是老好人的料,因为我做不到的,我不敢胡乱地承诺。好几天的消磨,让宁妃刚起的斗志,都大大消减。 两个宫女带着一个人进来,我定睛一看,觉得眼前一亮,这不是上官雩吗?好几天没有看到他,像是好久好久一样。 心里像林子里的落叶在飞,深深地看着他,才知道这么多天是多想着他。 他是来看宁妃的病,宁妃对他极是客气。 让陈嬷嬷打发了两个宫女出去,就让上官雩把脉。 上官雩把过脉后,朗声说:“宁妃娘娘的身体似乎进展得有些缓慢,心里不要压抑才能更快地好起来。现在倒也没有什么事了,药也用得差不多了吧?” 她点头,没有说什么,也没有高兴起来。 上官雩没有说什么,从药箱中取出几包药,“如常煎,慢慢减少,两天之后,就不必吃药。” “可娘娘身体还很虚弱,不吃药,妥吗?”我小声地问着。 上官雩带笑地看我一眼,放轻了声音说:“凡药三分毒,吃过多并无效且伤身也。主要的调节,还是心情和饮食方面。” 凡药三分毒,我倒是不知道啊,不过药我可不爱喝。他懂得好多啊,我是怎么了?我怎么觉得他说的每一句话,都那么有用啊?肯定是晕头了。 宁妃叹着气打起精神说:“上官公子说得甚是有理,初雪,你去熬药吧。” 我拿了一包药,就到那临时搭起的小棚里熬药。 现在的我,可是做什么也不怕了,打水,生火,煎药,洗衣,扫地,泡茶,什么我都会。 这对我以前的生活,是彻底的颠覆。 我以为不会做这些的,并不是如此。只是我没有到那个地步,所以没有去学罢了。 轻轻地扇动炭火,让它燃得更快。 没多大一会,药就透出它的味儿。 有些清清然的,闻着也不错,就喝起来难受,涩涩苦苦的。 怪不得,他身上,总是带着淡淡的药香,大概是接触得多了。 那我之前最常接触的是墨汁和画,我身上,倒是没有画香,没有墨香。 没多大一会,就听见上官雩的声音清脆地响起:“味不对劲。” “什么味不对劲啊?”陈嬷嬷走了出来。 “这是你刚带来的药啊?”我也不明白了。 他神色慎重地走了过来,再使劲地闻闻,“不对味儿,初雪,先别急着煎药。让我看看。” 他如此紧张,让我们都吓了一跳。 宁妃也脸色苍白地靠在门栏上,脸沉沉地看着我。 她不会以为我下药吧,我倒也不怕,上官雩都能闻出来了,就让他去把他的不对劲找出来。 他将那药,连着水就倒在台阶上,用心地看着,一味一味地分辨着。 那认真劲儿,只差没有将脸贴上去了。 有时,他拈起一些药放在鼻尖闻了闻。还有那浅浅的药汁,也用手细细地去感觉。 第二十九章 赠天珠(2) 我想他那人,极有灵性,这些东西,似乎他能看得懂一样。 “没错啊,什么都没有错。”他低喃着,俊傲的眉皱了起来,又问我:“初雪,你加了多少水?” “就是你说的,三碗水啊。” “没错,可是,这怪味,这药的味,明明不会有酸的。” 我也贴近了药草,深深地嗅着,是微微的酸味在作怪呢。 他又拿起药坛子看,轻闻着,也没有发现什么。 那药盖就放在一边,黄色的外围,浅白色的底。 他眼一亮,拿着那盖子闻了闻,“这药坛子有问题,就在这盖上,水一热就蒸出了味儿。” 我松了一口气了,抬起头看着宁妃。 她移开脸,有些叹息:“为什么都在这冷宫了,她们还不放过我呢?” “娘娘。”我心有些痛。 “宁妃娘娘。”上官雩皱着眉头说,“这煲药的盖子,是涂上了药,以后得小心些,煲药的坛子最好密实地收起来,这个还放回去吧!” “自是。”她伤心地说,转过身子回房。 陈嬷嬷又拿来了一只药坛子,我取了药,再放去煎。他还怕再有什么不妥,就站在旁边看着,闻着,将那坛盖子细细地闻着。 煎好了药,还没有送进去,宁妃的声音就传来:“初雪,你送上官公子回去吧!时辰也不早了,你也回去吧。” 我轻声地应着,转回那小房里,拿了一幅画出来,再偕同上官雩一起出去。 我把画递到他的面前,笑着说:“你可不能嫌纸不好,宫女的纸,也就是这样层次的了。不过画得倒是很好。”我有得意地说着。 他接过画,轻淡地问我:“初雪,林珣还来过吗?” 我点点头,“是有来过的,替宁妃娘娘画了一幅画,就没有再来了。” 他忽然揉着我的发,然后手一使力,将我拉近他的身边。 我吓得眼睛四下看看,幸好这里静悄悄的,只有落叶的声音在飞腾着。 有些甜蜜,有些害羞,“我和他只是朋友啊。” 下意识里,我是怕他误会吗?不过我的确也当林珣是朋友,极好的知己朋友。 “问题就出在这里。”他看着我,眼神有些深沉,一手挂在我的肩上,将我的头压近他的身上。 好闻的淡淡药味萦绕在鼻尖,我心跳得极快,和男子这般亲近,他还算是第一个吧。 太子也曾揽过我的肩,可是,我觉得带着一些距离。 我紧握着手心,都有些微湿了,“怎么了?”我抬起头,关切地问。 “你可知道,我说的那些怪味会有什么后果?” 我摇摇头,“不知道,我又不是学医的。” “那怪味,会让人身子急病,但不会伤到身子,会让人的神色极是难看,御医一诊,大概就是药效的问题了。你以为,我为什么要说把药坛子放好?”他担忧的神色直直地看着我。 我打了一个寒战,若有所知,摇摇头,“不会的。” 他无奈,他宠溺地揉着我的发,“你明明就猜到了,还不相信自己。” “我不想把人性猜得那么的不堪。”我咬着唇,心里好痛。 他拍着我的背,“你就是这样,才会受伤,如果今天不是我等在那里,你只怕会自责极了,到时有什么事,你会自己扛起来。宁妃要的,就是这般。她要你全力地帮她出冷宫,明白吗?” 我吸吸鼻子,觉得胸口好闷。 “宁妃只是想让你帮她出冷宫,你认识林珣,你还认识我,你说如果你有什么事,我会撒手不管吗?我会任由你扛起吗?” “我心里好难过。”我咬着唇。 是啊,如果不是他在那里,如果不是他对药极为敏感,我们怎么知道? 第二十九章 赠天珠(3) 大多的时候煎药也是陈嬷嬷去煎的。她叫我去,我自是得去。 我这般地尊重她,这般地怜惜她,我把她当做了自己的亲人一样。 我能帮的,我都尽力地帮她。 为什么要这样?林珣说得对,我是不能下感情。 后宫里,是不谈感情的,只要是机会,从来都是不择手段的,我算是见识到了。 冷宫里,除了我们三人,就没有别的人。她可以说是后宫的人不放过她,这是强大的理由,也让人相信,可为什么就不直接一点下毒药呢? 上官雩揽着我的肩,“别难过,以后也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了,我娘那边我再说说看。” “上官。”我抬起头,“不要管我的,我只是难过一会,然后我会知道,我会了解,这事也会过去。不要太操心,有这么一次,想必以后也不会怎么来着,你越是担心,只怕越多的事发生。相信我,我不是愚笨之人。”我看着他的眼,“梨香或者会封妃,这些不一定。林珣想让我去画院做才女,也不一定。太子会让我去东宫,也不一定。” 他脸黑黑的,“你在宫里,怎么就招了那么多的人?太子?倪初雪,你吃了什么狗胆啊?殷梨香的事,你还是别想得太好,总之,出宫是最好的。” 我心里有些笑意,“梨香的事,我是不会想得太多。不过那两件事,可是真的,太子,其实也是一个很好相处的人。” 我看了他一眼,他脸还是黑着,我轻轻朝他一笑,“当然,出宫是我最想的,上官雩的画,我欠得好多啊。” 他笑了,“自是出宫最好。” 我放下手,从衣襟内拿出一个东西,执起我的手就戴在我的手腕上,“我没走,就是要找机会把这个送给你,你看,漂亮吗?” 那物体一入手腕,顿时觉得一串冰凉,透到心里。 如小截尾指般,长长扁扁的,光润透亮,泛着深红色的光泽,柔和而又内敛,好漂亮啊! “这是天珠王,也叫龙珠,我听说,它的功德利益是一切快乐的源泉,所求皆如愿。我要倪初雪,永远都开开心心。” 他说得那般诚挚,让我心里暖暖的,天珠,我曾说过,我喜欢天珠,他就给我弄来了这么一串天珠王,还是龙珠,这必定很昂贵,很难寻。 他寻来了,也是他的一番心思。 如果是别人,我定是不收这么贵重的礼物的,可是,是上官雩。 我扬扬手腕,“我收下了,我很喜欢。” 他笑得开心,“连谢谢也不说一声。” “我和你之间,就不必说谢谢了。”我任他拉着手慢慢在林边的路上走。 和他之间,不必说谢谢,那就是我把他当做是亲人一般的人了。 那深红的天珠,戴在腕间,印着白嫩的手腕,好看极了。 他希望我能快乐。一串珠子带给我的,的确是快乐。 手指紧了紧,十指紧扣着,手心里的汗,连他的手也濡湿了,他却没有嘲笑我。 “下次来看,不知是什么时候了。”他叹着气。 “最好是来接我出宫的时候。我等着你啊,上官雩,你可不能失约了。”我开玩笑地跟他说。 他直视我,眼神定定的,“要乖一点,有什么事,还是得记着我。我说过,我喜欢你,你懂这含义吗?” 我羞涩地笑,点了点头,把刚才的不快,都扔到九霄云外去了,“失约了,让狗咬你。” 他弹弹我的脸,开心地笑,“总是不安好心,你在宫里,要多为自己想一想,不要什么事都帮着别人。” 我点点头,“会的了。我得等着出宫呢,出宫多好啊。”他笑,很是不舍,还是放开了我的手,不让人看到我们如此的亲昵,举步走出那树林。 第二十九章 赠天珠(4) 我好喜欢啊,我将它们一个一个地细细抚摸着,沁凉到心间。 它就是开心、快乐的源泉,真是感谢上官,这就是我的快乐,认识他我很快乐。 宁妃的小计谋,七皇子讨厌的脸,还有丽妃的莫名,都甩得老远。 我什么也不去想,我摸着天珠,心里就舒服得很,安宁得很。 我傻得很,可是我愿意啊,真美的天珠。 贴在脸上还凉丝丝的,仔细地听,还有着远古的经文藏在里面一样,一遍遍洗刷着人的心。 是他第一次送我东西呢。有了它,我什么也不怕,再不开心,我抚摸着它,也会很开心。 带着写意的笑,渐渐地入梦,这大概就是我入宫以来,最甜最美的梦。 第二天,宁妃并没有说什么,也没有怎么差我做事,只是让我研墨练字。 眼里的失望,又更深了几分。 而林珣并没有出现,他在忙,我也担心他,是不是病加重了? 紧接而来的,就是秋雨,连着下了几天,下得人心里也跟着寒起来。 冷宫的冷秋,更显得萧条了,宁妃一天比一天沉默,哀痛的眸子,有时总是不由自主地看着我,我总是闪了过去。她要的太多,我真的无能为力。 下了好几天的雨,天气突然变得冷起来。 怕冷的宁妃,就紧关着门窗,不让风吹入。 凄凄冷冷的雨,打着那小白花,它们像是受了委屈的小媳妇一样,让人觉得心酸。 我手指一缩,触到那天珠,又轻笑。 这么多天,林珣没有来,上官雩也没有来,七皇子也没有来。 一时之间,这后宫,仿佛因为秋雨而变得冷然起来了。 梨香,封了美人,赐住梨花宫,成了后宫最受宠爱的妃子。 她姿容绝色,极少人比得上,还真让上官雩给说对了,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我也沾上了梨香的光,被封为了正八品的采女。虽然只是比宫女好一点点,却可以到后宫中去转转,大多的重活,也不必我做。 我却是不喜欢的,除了冷宫,秋菊院,我哪里也没有去过。 眼红的光,在日子静下来后,又恢复了死一样的寂静。总是各忙各的,各做各的。 梨香被封为美人,也是寸步难行啊,身边没有一个心腹,没有关系,没有后台。她要面对多少人啊。林静如,平贵妃,丽妃,还有,皇后,还有很多很多失宠的妃子。 当真是,一人受宠,就有多少人失宠,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 路是她自己选择的,我只能看着她走,我不能代替她走。 幸得冷宫的风声不甚灵通,我也没有透露这些事给宁妃知晓,不然,她不知怎么一个伤心法。 她身体是大好了,却总是叹气,总是无力。 我知道,她是心病,心病还须心药治,就是上官雩,也没有办法做到的。 宁妃又在写字了,写到十月的时候,将手里的笔一扔,坐在那里,泪就流了下来。 陈嬷嬷心痛地说:“娘娘,会好起来的。” “我都好了这么久了,我还在冷宫里,嬷嬷,我受够了。”她抬起头,一眼的痛苦和泪,看着陈嬷嬷,让她看了直叹气。 宁妃又继续说着:“那时的这个时候,我就会替皇上写帖子了,皇上是十月三十号过生辰,我永远都记得。我为他写诗,写帖子,写贺词。如今,我写了,也没有人会看得到。” 哀哀怨怨的,让人心里酸楚啊。 我将笔收拾好,也没敢搭话儿,怕是宁妃忽然来上一句:初雪,你帮我,我求你,你帮我。 那我怎么办呢?我可真的帮不了。 门响起,让人惊愕。 这小院的门,好几天都不曾有人来敲了,七皇子来,都是不曾敲门的。 第二十九章 赠天珠(5) 我踏着泥泞的小道去开门,那枝上的水滴,滴在我的头上,有些寒。 一开门,我睁大了眼,看到林珣站在门口。 “谁啊,初雪?”宁妃的声音传了出来。 我转过头应声:“回宁妃娘娘,是林画师来了。” 小窗马上就“吱”的一声打开了,宁妃惊喜的脸上,有还没来得及抹去的泪珠。 他苦笑地耸耸肩,我便知道,那事儿不成了。 迎了他进来,行礼过后。林珣就开口说话了:“宁妃娘娘,下官真是该死,这几天都忙着帮嫔妃们画画,送与皇上过寿辰,娘娘的画,只怕还要耽搁一些时日才能送过来了。” 明明知道这是失望,宁妃还是怎么也掩不住。 就像她的梦一样,明明一直在做着,想了很多很多,构造了很多很多,忽然就被中途惊醒了。 浓浓的哀伤,让她脸色变得苍白,变得无力。 我有些不忍,可又想起林珣的话,不要下感情。 宁妃可以在伤心的时候,让人为她操心至极,可是,在要利用的时候,连亲近的人,也不惜去设计。打那天开始,我和她就开始慢慢地疏远了。 她的手段,我真的不喜欢,怎么想要再和从前一样,是不可能的了。隔着一层纱,终是无法再贴心。只有主仆之分,只有听命行事。 我对她是忠心至极,处处都想要照顾到她,怜惜她。可是,我还真做不到什么都能忘掉的分上。 我会做好人,但我不要做一个老好人。 “嗯。”宁妃长长的一声,拖着好多的心碎。 林珣看了我一眼,脸上有着一些笑意,然后腼腆地开口:“宁妃娘娘,明天下官会到黄山去画云海,以祝皇上大寿,是否能借宫女初雪同去,端的是研墨也是一门学问。有她帮忙,下官会画出更美,捕到更妙的黄山云海。届时连着宁妃娘娘的画像同送给皇上,必会有不同之效。” 黄山归来不看山,黄山的云海,那可是仙境啊,什么样的一个妙景,我倒是不知道。 上官雩说过,我的视觉,我的世界,还是不够大,所以,我所画出来的,还是不够好。 我也想云游天下啊,将世上的美景,都画了下来。 可是,我没有圆到我的梦,家就毁了。 我还可以出宫吗?还可以去黄山吗?我的心都飞跃起来了。 我紧张地看着宁妃娘娘,她必定也是听得懂林珣这句话的。快答应吧,我心已经开始飞了,我想去黄山啊,去看云海啊,去画云海啊。 其实我的骨子里,根本就不曾放下过画,我想尽情地画。 摆脱皇宫这桎梏,我可以尽情地在画中,我还能找到我的开心、我狂热的梦。 宁妃看着林珣,“黄山,也好,有些远啊。” “正是。”林珣不动声色地说,“皇上最是喜欢黄山的山,还有黄山的云海,所以下官提前一月出发。” “当真是喜欢吗?”宁妃静静地说着。 我有些焦急地看着林珣,快点把宁妃说服啊,我的心让他挑起来了,我平静不下来了。 如果不行,我但愿他从来不曾说过,这样,我就不会去想。 心一旦跳起,就狂烈地跳着。 林珣轻笑,“皇上自是喜欢,还交代下官,多画一些回去,如不是皇上政事忙,想必皇上会亲自到黄山去一睹那气吞山河的壮丽之色了。” 宁妃轻声地笑,“那倒是好。黄山的美、奇、秀、壮,一直是天下人想一睹为快的。去吧,初雪可以去看看,也倒是好事一桩。” 轻轻地,我竟然听到翅膀飞起来的声音。 这一刻,我好想跳起来,好想大笑,好想跪着谢谢宁妃娘娘。 告诉她,我会好好地帮助她的,我会好好地照顾她的。 可是林珣轻眨眼的眼色,让我安静地站在那里,我笑着就是忍不住唇角往上翘。 “初雪。”宁妃淡淡地叫。 “宁妃娘娘请说。”我心花朵朵开了,觉得在这冷秋中,特别的舒服。无论她说什么,我都会尽力地答应她。唉,倪初雪,你又不是没有出过门,怎么这样呢?我暗暗地骂着自己。怎么就像是小孩子一样,小静都要安稳多了。不能乱答应啊,林珣说过的。 宁妃手指拢上发,眼神轻淡又带着一种深意地看着我,“你要好好地画,画最好的,一定要让皇上喜欢的画,好好地,听林画师的话,一定要让林画师的画出彩,明白吗?” 我点头,“明白,宁妃娘娘。” 呵呵,林珣啊,那我就不客气了,既然你来了,那你就是准备好了人情,我就替你送出去了。我可答应得爽快啊。 好好地画,我是宫女,而且林珣的要求,是要我研墨。 虽然我知道,他一定会让我画的,再一较高低。 宁妃安能不知呢?我看着林珣,眼里尽是笑意。 说不清是什么了,感激还是最多的,朋友啊,知己啊,人生难得一知己,真是好,真是妙。 出冷宫的时候,林珣摇头看着我笑,“你还是定不下性子。” 我笑得开怀,“是啊,我一听,心里就乐开了,我想忍也忍不住。” 他宠溺地看着我,“你很想去外面看看吧?” 我使劲地点着头,“是啊,好想好想,这宫墙太高了,怎么画,我也画不出这墙外去。外面的世道,外面的风景,可要大多了。” 他笑着走在前面,“我就知道,倪初雪的心思,当是和我无异了。倪初雪,人生有你一知己,此生满足矣。” 我不满地叫:“林珣,你怎么就抢了我的话呢?” “发乱了。”他轻声地说,手替我将那发拢到后面,看着我的脸,摇头说,“还笑得脸红红的,我就知道,你会高兴的,你会去的。好好回去收拾,明儿个一早,就出宫。来回也得好些时间啊。” “这简直是做梦,我做梦也没有想到,我竟然可以出宫,还可以去黄山作画。”我是不是就开始踩在云海中了?我飘起来了。 他无奈地笑,“倪初雪,到时,得拿出你的本事来,让我瞧瞧。” “有何不可?”我笑着。 扬起手,美丽的天珠让我更高兴,它真的是我快乐的源泉啊,戴上它,怎么就好运特多了呢? 感谢上官雩啊,他要是知道我可以出去走走,也会替我高兴的。 第三十章 前往黄山(1) 兴奋得几乎是一夜难眠啊。翻来覆去都睡不着,眼前总是浮动着那山姿云彩。 第二天一早的时候,我就起来了,收拾了两件衣服,就到小院那里等着林珣来。 等了好大一会,他还没有来,倒是等到了林司记。 我轻轻地施礼问安,林司记有些奇怪地问我:“初雪,你不是到冷宫去了吗?” 我掩不住唇边的笑,“今儿个不必去了。” 正说着,林珣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初雪,准备好了没?” 我兴奋地应一声:“准备好了,我马上出来。”朝林司记点点头,“林姐姐,初雪有事先走了。”兴冲冲地进去抓了包袱就出去。 林珣和一个公公正站在那里,我朝他笑,“走吧。” 他拿过我手里的包袱给那公公拿着,和我并肩走出去。一辆马车已等候在那里了,四周都是薄薄的秋雾,萦绕着这里的景物,清新又微寒。 做梦也想不到我能出宫,还能去看梦里头的黄山云海。还没去,我怎么脑子就开始飘荡起来了?林珣叹着气,朝我轻摇头。 我就是忍不住想笑啊,我不像他,大风吹不动。 爬上了马车,掀开了那小窗帘子看着宫里。 我们走的,也不是正门,而是后门。 我还记得不久之前,我从这里进来,我心里的彷徨和迷惘,对前路的害怕。 幸好我倪初雪运气还是不错的,还能认识那么多的人。 沉重的宫门,打开的时候就发出闷闷的声音,怪异得让人心里不舒服。 钟楼里的钟声,一声一声地响着,我已经习惯了它含着悲凉的声音。 我心里有些颤抖,就要出去了啊,看一眼也好,我多想在这天空里,自由地飞啊。我不能想太多啊,不然我怎么受得了宫里,我无时无刻会想着出来。 上官雩的话,太美太有诱惑力了。我就当他说的只是话而已,我听着他说话,我就高兴,会不会成真现在也不去计较。 此行只有我、林珣,还有一个公公,还有一个赶车之人,都是便装出行,只有我一身宫女的衣服。 林珣看了看说:“一会到了街上给你换两套,冷秋天气可不是闹着玩的,要是着了凉,可又得伤身。” 我满怀感激,“林珣,唉,我都不知要说什么好,我从昨天就一直盼着了。”很多的出宫关节,都是他去打通。林珣啊,认识你真好真好真好。 “行了,别的你也不必多说,我们不是来玩的,可要画最好的。”他看着我笑,眼里有着淡淡的宠溺,深深的笑,让人想要陷进入。唉,林珣,怎么就那么好的一个人呢? 我轻捶他一拳,笑着说:“知己啊,呵呵,我倪初雪有福气啊。” 他抓住我的拳头,“瞧你兴奋的,一看就是没有出过远门的。” 我点点头,“是啊,我从小到大就没有出过远门,再入了宫,就更是没有了指望。” 他有些好奇地问:“你在秦淮,也不曾出门吗?这我倒是不太相信了,看你的性子,不像是养得住的。”他脸上带着戏谑的笑。 我脸一红,“倒也是,我喜欢四处去转悠着。而且我倪初雪多好养啊,粗茶淡饭是一餐,大鱼大肉也是一餐,有什么我就吃什么。我也不多吃,一碗就足够了。” 他轻笑,看一眼窗外说:“看看吧,看看京城的繁华,又是一番不同的景象。” 我掀开小布帘看着街上,好一幅繁华安世之图啊。 最入眼的,是满街都是高耸的楼阁,就是早上也是热闹得不得了,人来人往,挨挨挤挤,走的,骑马的,坐车的,什么样的人都有。 满街上,卖什么的都有,香粉、灯笼、包子、古董……那么的繁华不息。叫卖声,谈话声,都连成一片。 第三十章 前往黄山(2) 我眼却往两边的店铺看,上官雩的药铺在哪里呢? 听他吹嘘,他在京城多的是药铺。 是很多,我倒是不知道哪个才是他的,我盼望着,看能不能看到那高傲的身子。 我心里低低地笑着,这千千万万的人中,我怎么会那么巧就遇到了他呢? 林珣看到我笑,“你看这些,也高兴吗?” 摇头,“不是的,我在想一个朋友。” “朋友?”他看着我,有些惊讶,“你在京城也有朋友?” “当然有了,是开药铺的,我就想着,看看能不能看到。是不是很傻?可是心里就是这么想的。” “你哪里是傻,你是直接,你是单纯,这样很好。”他含笑地说。 我不舍的眼,又看着,看到那上面写着“上官药铺”的几个大字,我心都要停了。就是这里吧,一定就是这里,上官药铺,上官雩怎么就这么狂傲?直接用他的名字算了,叫鱼头药铺好了,呵呵。 我转过头,祈求地看着林珣。 他无奈地笑,“去吧,只有一点时间,小木子,你去买些衣服回来。” “是,林大人。”那小公公马上就下车。 我感激地笑了笑,“我很快就回来的。” 路边的行人看着我,似乎对我身上的宫女之衣很是好奇,看看就各走各的了,这毕竟是京城,有宫女并不出奇。 药铺清淡的药香味扑面而来。 一个小二在扫地,看到我,客气地说:“这位姑娘,想买些什么药?” 我眼珠子四处看看,没有看到上官雩,有些失望,不过也是,他说他有很多店铺,那必然不会天天守着一家的。 我轻声地问:“上官雩大夫在吗?” 他奇怪地看了我一眼,“你找我们家少爷吗?” 我轻笑地点头,“是啊,我找上官大夫。” 他打量着我摇头,“我们少爷不在这里。” “我是他的朋友,他是上官雩。” 这话说得真是怪啊,连我也觉得好笑,别说那小二一愣一愣的脸了。 “不在。”他绷着一张脸,有些生气了吧。 我看他不在这里,心里有些失望,“那个,你能不能帮我告诉他一声,说倪初雪去黄山了?” 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会这样说,是告诉他我的行踪,免得他进了宫找不到我,还是我心里想着他也能去黄山,这样我和他,就能见面多一些了? 清爽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倪初雪要去黄山?” 我笑着转身,这声音多熟,就是他,上官雩,怎么会说我们没有缘分呢?不然不会认识,不然不会总是遇到。 他就站在门边,阳光在他的身后,让我只看到他高大的身躯,看不到他的表情,俊美得让人黯然失色啊。 我知道他必然是惊愕,不敢相信的,别说他,我也还是云里雾里飘着呢。 我笑得开心,心里轻轻地颤抖着,“是啊,倪初雪要去黄山了,连想都不敢想的机会。我去黄山画画儿,经过这里,我就想着来告诉你一声。” “和林珣?”他轻淡地问着,走了进来。 我点头,“是啊。”上官怎么越看越是看不够?我又不好意思总是盯着他的脸看。 他见状眼里含着一些笑意,一手将我脸颊边的发轻柔地拢到耳后,手在脸上的感觉,火热热的。 “怎么脸那么红呢?是不是得风寒了?”他轻声地说。 我一抬头就看到他脸上的促狭,我就知道他又在嘲笑我,揉揉鼻子,拉下他的手,“才不是呢。不跟你说了,我要出去了,林珣在等着。我一个宫女走得太久,不太好的。” “你为什么告诉我呢?”他晶亮的眼眸看着我,里头幽幽深深的,让我不敢看。 第三十章 前往黄山(3) 我张口了半天,就是想不出来,嗔怒地说:“不知道,我是来看看。” 他大笑,一手抓我的手,摸上那天珠。阳光下,那深红的天珠,散发着让人迷醉的光芒,他轻轻地说:“不逗你玩了,去看看也是好的。” 我松了一口气,“我知道,我也很想去的。” “这天珠,戴着可喜欢?”他问我。 我顾左右地看着,就是不看他的脸,“还好。” 他一掐我的手,微痛让我瞪眼,“上官,我要走了,不理你了,我就是来告诉你一声,免得你又催我画画儿。” “是真的吗?”他说得好轻啊,还带着嘲笑呢。 “是啊,是啊。这样吧,我去了黄山,给你也画一幅黄山云海,倪初雪之画,独一无二。”我有些得意,“保证会一心一意地画,不三心二意地想。” 他亲昵地敲着我的额,“嗯,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我抬起头贪婪地看着他的眼,“我要走了。” “等等。”他牵着我的手,走到柜台前,“林子,拿几锭银子出来。” 那小二眼珠子看看我,又看看他,没敢说什么,一低头就从下面拿了几锭银子出来。 上官雩抓起塞在我的手里,“带着,路上看到有什么想吃的,就尝尝鲜,有什么想买的,就买下来。” 这算不算是污辱我啊?给钱我用。 可是我没有生气,朝他皱皱眉,“小气鬼上官雩,几锭银子能有多少,还不够塞牙缝的呢。” “少贪心了,凑合着先使着,用别人的总归是不好。”他笑着,眼里满满是宠溺。 我明白他的意思了,“上官雩,得多带几件衣服啊,不然大夫自个儿生病可真是直接砸自己的招牌啊。”心里一个劲地甜啊。 他吐出一口气,宠溺地笑,“这两天还不行,去吧。越来越会猜人心思,以后还得了?” “好,我走了。”我心里甜滋滋的。 红着脸回到马车里,林珣正在看书,看着我的脸,没有说什么,垂下头去。 没一会儿,小木子就拿着衣服回来了。 马车慢慢地出京城,朝黄山的路而去。 我捏着两锭沉沉的银子,心里也满满的。我等着上官雩也来黄山,他也是不安于室的人啊,他和我一起看黄山,真好啊! 黄山地处皖南山区的中部,就这一路,都不太好走。 林珣关切地递给我水,“很不舒服吗?让他们放慢一点速度。” 我摇摇头,“不用,我可以的。” 他一手抚上我的额,“幸好没有发烫。” “又不是着了凉,我这身子和我的志愿怎么就背道而驰呢?”我自嘲地笑着,灌下凉凉的水。 扬起手抹着唇角的水渍,漂亮的天珠让我轻轻地笑。上官雩怎么那么慢啊?好几天了,还没有赶上来呢。 林珣看着我把玩着腕间的天珠,不经意地问:“初雪,你喜欢这些吗?” 我轻笑,“还好,是挺喜欢的。” “你看着它的时候一直在傻笑。” “有吗?”我睁大了眼,我不会那么傻傻的吧! 他轻笑,“当然有,不然我说什么呢?这个,对你很有意义吧?” 我瞧他一眼,眼光都变得柔和起来,“呵呵,这是天珠王,也叫龙珠,戴着可以让人开心的。” “看得出,你很喜欢。”他意味深长地笑着。 我有些不好意思,“是,是一个人送的。” “当然是一个人送的,而且,还是很重要的人。”他笑得好看,“这个人,必然是初雪比较重视的人吧?是你爹爹还是你妹妹?我知道天珠可不易寻,何况是天珠王。传说中的天珠,有好几种色,红黑白黄灰,大自然的奇妙,有些还真是像眼珠一般,让人惊叹。” 第三十章 前往黄山(4) 像眼珠一般,我眼前一亮,“那黑色的、圆圆的天珠像眼睛,如果用做凤凰的眼,岂不是妙哉?” 林珣想了想,猛然大悟,“对啊,我怎么没有想到呢?初雪你想得太好了,此番出来我们便在民间看看,有没有黑色圆如眼的天珠。” 我淡淡地笑着,一手轻揉着不舒服的眉头。 林珣晶亮的眸子闪着一种灼热的光彩,带着喜悦轻声地说:“初雪,如果你三年后出宫,没有什么地方可去,我们就一起到天下各地去画画吧!” 我轻笑地摇摇头,“我欠了一个人好多画,只怕是没有时间了。” 他眼中的灼热一退,换上些哀伤,“送天珠的人吗?”淡淡的音里,拖着长长的失望。 我点点头,“是的,欠了好多好多。” 他没有再说话,好静好静啊,静得闷闷的,静得我都感觉到了他身上有些哀叹。 这是一种失望吧,我能体会到,林珣对我是比较好的。 他这般圆滑之人,不会揽事上身,却处处扛上我的麻烦。 我朝他抱歉地笑,“或者到时候,可以一起去。他是一个可以结交的朋友,也喜好四处游看。” 他虚弱地笑,眼里掩不住失望,然后,他闭上眼,深深地吸上一口气。 再睁开眼的时候,还是那般温润如玉,朝我一笑,“倪初雪,认识你,也是一件快事。” 我笑而不语,有些事,有些话,还是不要说出来比较好。 “他配得上你吗?”忽然,他问上这么一句话。 我抬眼,“要谈配的问题,我只能给他提鞋。” “初雪,那我劝你,还是到此为止,免得受伤,你太小,你还不知道什么是权势,很多人对这有着很大的心思。有些事你想得太执著了,想得太好了,到时会伤到你的。” 他还是这般的好,就算是我说了些出来,他还是会为我着想。 如此好的一个知己朋友,倪初雪啊,可真是有福气。 “谢谢你,林珣。”我轻笑。 他别过头,“如果真是谢,永远都不要这般说出来。” 马的蹄声响起,我掀起帘子一看,远远地,好几匹马往这边奔来,那雄浑的声音让道上的人都纷纷避之。 马上,一个年轻的男子最是耀眼,健壮的身躯集满了夺目的光环,如鹰的眼光闪着一种精厉之气。他身边还有一个红衣女子,气势也与他几乎不相上下。 一看就知是个马背上的女英雄,单手拉着马,一手执着鞭子,那种英姿让人看了赞叹。 好看是好看,就是肤色较黑。 燕朝的女子都会悉心地保护着自己的肌肤,不让晒得太黑。俗话说得好,一白遮三丑,而且冰肌玉肤的,也让人喜欢。 我虽然不太在乎相貌上的东西,可是我还是会小心注意一下的。不让自己晒成了黑炭,夏日也会找个阴凉的地方窝着画。 自由多好啊。此次出宫,还是要回去。 林珣相信我,才会带上我的,且宫里的关系,层层牵牵,出宫,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啊。说不回去,我还做不了那么自私。 雄壮的马从眼前飞快地驰过去,带起一阵尘土,怪呛人的。 我放下帘子遮住尘土,“倒是不知道怎么了,十月也有那么多人去黄山看风景吗?” 林珣耸耸肩,“名山自是多人去。十月正也是秋高气爽的时节。” 马车颠簸地走着,没多久,就停在一个半山上的茶棚边。 我跳下来,满身都不舒服,蹲在一边干呼着气,想吐又吐不出。 林珣拍拍我的肩,“没事吧?” 我摆摆手,“没事,我等一会,你们先去喝些茶。” 头昏昏的,用力地呼吸着自然的气息,已是舒服了好多。一抬头,就看见几匹烈马不太安分地朝我吐着气。 第三十章 前往黄山(5) 这些马肥肥壮壮的,又是这般高大,不是燕朝的吧,我瞪它们一眼,将胸肺里的闷气给吐了出来。 刚才看到的几个人坐在茶棚里喝着茶水,好几个黑衣装扮的侍卫就站在一边。 “初雪,喝碗茶定定神吧。”林珣朝我招手。 我无精打采地坐下,端着那微温的茶灌了下去,才觉得舒服一些。 “嗒嗒”的马蹄声又响声,我已无力再看。 小木子朗声地说:“林画师,上官公子来了。” 上官,是那个上官雩吗?我猛地抬起头,看向那官道。 的确是他,骑在马上,满脸的风尘仆仆,很是狼狈。我心飞扬起来,所有的不适都飞走了大半,唇角轻轻地往上翘,大声地叫着:“上官雩,我在这里。” 叫完才觉得不好意思,赶紧缩回手,嘿嘿地干笑着。 隔桌的那个高大男人饶有兴味地朝我笑笑,我赶紧扭回头。 上官雩听到了,跳下马,抓住包袱笑着走过来,“你们倒是走得挺快的。” “是他吗?”林珣的声音飘入我的耳朵。 我轻轻地点头,朝上官雩笑了开来,“追了很久吗?” “的确是,够累人的。”他朝林珣点头,坐在我的身边。 我给他倒上一杯茶,“润润喉吧。”看到他,似乎所有的疲累,都消失无踪了。 小木子和那个公公站了起来行礼,“见过上官公子。” 他厌烦地挥挥手,“别给我来这套,我也不过是个草民。” 我轻轻一笑,“是啊,我也不行礼的,我也不过是个宫女。上官雩大夫心高气傲,皇宫的封赏,都不放在眼里,那我们何必客气呢?今天他请我们喝茶了,呵呵。” 他瞥我一眼,“才来就给我挑刺儿。”大口地喝下茶,吐出一口气。 他看着林珣,笑得有些狂傲和古怪,“林画师,初雪的事,劳你费心了,往后有什么用得着我上官雩的地方,当义不容辞。” 他眼神有些受伤,有些难堪地移开:“不必。” 我轻轻地一踩上官的脚,警告他别多说,怎么说这一次也幸亏是林珣,不然我连出来的机会也没有呢。 他一开口就熟稔地直说我的事,要谢谢林珣,明明就暗里告诉他,我倪初雪是归他所管的。 上官雩眼神直看着林珣,“林画师不介意我跟你们同路吧?” 他那样子,哪里是请求和询问,分明就是说一声,意思一下。 真是傲气得很,那么理直气壮得可以。 林珣虽然不开心,还是很有风度,“上官公子的大名是如雷贯耳,一身的医术出神入化。能与我们同道,是我们的荣幸。” 还是这般好,林珣就是林珣,万不能和上官雩那痞子一般见识。 上官雩居然还很自大地接下人家的赞赏,有些得意地看着我。 那熠熠生辉的眸子,如星子那般灿烂,让我都不敢正视。 旁边那桌的人站了起来,朝马走过去。 我怔怔地看着,暗暗地叹,这些人倒都生得高大,连那美艳的红衣女子也比我还要高。 快要上马的时候,那满身气势的男子回头看我一眼,眼里带着一些笑意,一跃而上,那种身手,让人想要喝彩。 不过他身边的侍卫,倒是冷得可以,一手按着刀柄,似乎一有什么风声,就随时要抽出来。我看这些人定不是平凡的人。 走了两天才到黄山脚下,累惨的几人住在最好的客栈里,不得不说,钱真是一个好东西,有上官雩在,一路上都是吃最好的,用最好的。 而林珣总是不开心一般,闷闷不乐的。 我只能暗里祈求,到了黄山,那雄壮气势的黄山云海,能把他的不快都驱散走。 我们足足休息了一整天,第二天天还没有亮,上官雩叫醒我,几个人摸黑着就赶时辰上黄山看日出。 没有人叫累,一步一步地往黄山而去。 黄山之路难行,小木子拿着火把在前面,依次是林珣,然后是那公公。 上官雩他胆子大,料着没有人会回头看,直接拉着我往上走。 有些事,自然得就像是本该那样一样。 可还是想要靠近,那种手拉着手的温暖,让人心里舒服。 山路太险太陡,走得也是极累,我体力还及不上他们,累得惨兮兮的时候,就让他拖着上去,而不是走着上去的。 林珣也是文弱的书生,没有走多远。 停停走走,等走上黄山顶峰,已是天色放亮。 碧空如洗,蔚蓝一片,那红灿灿的云,厚厚地凝结着,烧得红红的太阳,几欲就要破云而来了。 第三十一章 画黄山美景(1) 山上还弥漫着雾,这雾好纯,不带一丝杂色。微风吹拂,雾气时而散开,时而凝聚,时而移动。这雾飘飘悠悠,显得格外神秘与诱人。大地被一块巨大的轻纱笼罩着。漫步在雾中,仿佛在仙境一般,又好似在云中行走,给人一种腾云驾雾、直冲云霄之感。让路,都变得不真实起来。 上官雩和那小木子迅速地摆好了带来的两个画架子。林珣的责任感真是强。我也取出墨研了起来,调好深浅,放在一边供他用。 林珣朝我一笑,“初雪,你也画啊。” 我便将包袱打开,取出一盒笔,上官雩一看,乐了,笑着朝我挤挤眼。 我没有理会他,这就是他送的笔,他有什么好得意的啊。 黄山云海特别奇绝。黄山秀峰叠峙,危崖突兀,幽壑纵横。气流在山峦间穿行,上行下跃,环流活跃。漫天的云雾和层积云,随风飘移,时而上升,时而下坠,时而回旋,时而舒展,构成一幅奇特的千变万化的云海大观。 在高山之巅俯首云层时,看到的是漫无边际的云,如临大海之滨,波起峰拥,浪花飞溅,惊涛拍岸。特别是那日出,破云而出,美得让人屏住了呼吸。 太阳在天,云海在下,霞光照射,云海中的白色云团、云层和云浪都染上绚丽的色彩,像锦缎、像花海、像流脂,美不胜言。在这种动静结合之中,造化出变幻莫测、气象万千的人间仙境。 上官雩敲敲我的头,“怎么,看呆了?快画啊,一会儿云散了开来,你就捕捉不到这等的美妙了。” 他给我磨墨,“这第一幅画,你得好好画,可是送给我的。” 我应了一声,提笔就画。 一旦画起来有些疯狂,忘了时间,忘了所有的一切。 我够疯狂,林珣比我更甚,我们一直就不停地画,画得很快,画得很妙,都用不同的触觉和视觉去看待这些东西。 上官雩也不出声,就站在我的身边看着,我一笔一画地画。 偶尔,他会问一下。 那眼里,闪烁的光芒和称赞的意味,让我特高兴。 “你这是什么画法?”不知什么时候,林珣转过头来看我的。 我轻笑,“这下墨比较枯,少沾些即成。” 上官雩看看我们两个的画,各自评价:“一个灵逸多变,气魄不足;一个刚劲有力,峰峦雄伟。或者初雪的多些气魄,林画师的多一些灵逸之云海之状会显得更好。” 我扮个鬼脸,“林珣,咱们不听外行人说的话,没有什么根据的,就在那里瞎说。” 上官雩瞪我,一手轻戳我的头,“人要虚心些,不能不听劝,你们各自试试就好了。” 我看着他可恶的手,“还有墨汁啊。” 林珣别过头,没有说什么,可是,那眼角处的失落,还是那般的明显。 我想让他明白,可是我又怕伤害他。这些话都是上官雩特意说的。 林珣的好林珣的恩我记着,但是我们只能是一般的朋友,上官才是我心之所属。 上官雩看着这大好的河山,却是有些忧心地说:“只怕,局势会让这些变得遥远。” “怎么会这样想呢?”我沾上墨在宣纸上画,想起他说的便少了那刚劲之力,行笔时笔头所指的方向和所画的线条方向也有一定的角度,笔尖不在墨线中间,笔尖的一边光,笔腹的一边毛,并有飞白的效果,侧锋线条一边轻一边重,有一种切削感。 画出来后,让我满意得想要吹口哨,呵呵。这是小时候的坏习惯,用来打发心中那溢得满满的成就感。幸好长大些,就把这坏习惯给改了。 第三十一章 画黄山美景(2) 如今在他的面前,倒是又不由自主地做起。 “这线条,画得好。”他赞叹。 我得意地笑,“那当然,这叫画中锋,不是说我少了一分气魄吗?我就专画一幅气魄的让你瞧瞧。” “倒是还有私藏的绝活没有使出来,行吧,看看你的看家本领如何。”他支着下巴看。 “画是很讲究的,这与一个人的心情也有关,感觉不同,所表达出的意境,皆有不同。还有墨,也相当的重要,笔墨能达到的画面气象、色彩、章法、意境、品位等诸方面的绘画语言,也可以说是一种小技巧。”好有成就感啊,不过我不是唬他的,这可是真正的、多年的学习心得啊。 “我又不是你徒弟!”他翻白眼,“我只想要得到好画而已,女人的毛病真不少,就是多话。” 我嗔怪他:“明明是你叫我说的,一转脸,倒说我多话了。” 他宠溺地揉乱我的发:“好,都是我的错,这么软声跟我说话,你便是要我跳下这黄山,我也愿意了。” 林珣声音有些涩然:“风大了,收拾一下,去画山松之姿。” 我收拾着,默不作声。 其实不想让他不高兴的,他兴致勃勃地请求帮我出宫,为的就是开心而画,也想让我见识更多。 而我比较自私一点,还搭上了上官雩,他的到来让林珣不太开心。 不可否认,上官雩的到来,让我多高兴啊,再怎么沉默,也藏不住我的高兴,就是有点很对不起林珣。 故意落后一些,看着走在前面的林珣,那孤单高瘦的身子,我心里有些不忍。 我轻声地叹气,跟上官雩说:“别这样了,上官,我能出来,多亏了林珣,他也得付出好多东西。” “让我猜猜。”他张狂地笑,倾下头说,“宁妃放你出来,必是有什么好处的,无非就是画了。” 我睁大了眼,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啊?” 他不屑地说:“宫里就那点事,早就让人给磨透了。你们也真是的,这些事你们拿得了主意吗?你倒也不要想太多,宁妃八成是失望,拿主意的又不是你们,皇上可不是你们能左右的。你这人感情下得重了,失望,你就要承受,届时,别受不了宁妃的失望和哀怨。” 我心里一震,他说的也有道理啊。 当时就心里高兴,这些倒没有多想。 我抬头看他,“那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没能怎么办,皇上就是皇上,你能怎么办?只有一个办法,就是你心硬起来。”他看着我的眼光有些叹气,“倪初雪,我想你只怕一辈子也学不到冷硬的心肠。” “不管了。”我又笑起来,深吸着这灵透的山气,让它们清洗着我郁郁的胸怀,天下之壮观,看到了,心怀也变得那么宽大。 “这就是我最欣赏你的地方。”上官雩笑了开来,“总是这般,把你的开心都透露出来,然后……”他看着我,“想让人把这笑都珍藏起来。” 我冲他甜甜一笑:“是吗?” “当然,我几时骗过你,你无论看什么,无论你是不是难受,你都能笑得出声,很自在,很开心。越看越是喜欢,初雪,我得把你藏起来,越来越多人会发现你的光彩的。” 我握住他一只手,心里如蜜一般的甜,风掠过我的发,吹过我的面,那种呼呼作响的风声,伴着他淡淡的药香味,我多想,这就是永远。 我抓紧了他的手,走过不平的路。 那么来之不易的机会,那么难相处的机会,也不想让这些未来要担心的事,来让我们不开心。 虽然我不知道,此时的京城是什么样的状况,也不知道,让我伤心得痛到骨子里的痛,也开始了。 第三十一章 画黄山美景(3) 现在,什么也不要管,开心,就开心一些,白白浪费这年轻好年华的人,才是真是笨。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这远远地望去,居高而下,那生出来的情怀,才叫一个“俯身一看万物小,世世之事皆是空”。 没有什么很在乎的,精神上的饱满,不是用物质来衡量的,怪不得那么多的智者,都喜爱游历这些名山大川,的确可以让人见识到,天下之大,人之小,也能让人的情怀,被陶冶得精光内敛。 在夜幕拉开之前,回到了那悦来客栈,他叫了一桌子的好菜,我们在一楼的大厅里,狼吞虎咽起来。 而林珣只是随意用一些,也不怎么开心。 那小木子只道林珣是累了,也没有问什么。 看着他上楼的影子,我垂下双肩,“好累啊!” 不是什么累,是心里的叹息啊,林珣,和他做朋友是极好,我敏感的心却知道,他对我,有着另一层的意思。 我的心落在上官雩身上,在秦淮的小船上,还有他欲语还休的眼里,我都开始明白了,那,大概就是一个男人所谓的喜欢。 不然,他不会说我笨,其实我逗他,我也不想去相信,因为我怕失望。 所以我装作没看见,我也没有去理会心底别样的感觉。当他说了出来,心中有些东西,就打得通透了,也就半明半暗地在跳动着,我又怕失望,就压在心底最里面。 上官雩瞧了我一眼,夹了一筷子的菜给我,“吃多些吧,再几天累下来,就怕你受不住。” 我摇头,“我不怕,我也经常出去画的。上官雩,你说,这样好吗?本来是乘兴而出,这样子,有点怪怪的,我怎么都觉得我很对不起他。” 他眼沉着,“倪初雪,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还瞧不出他……” “上官,不要说出来。” 他冷哼着脸,转过一变。 满桌的佳肴变得索然无味了,我支着额,轻轻地揉着,“他何苦呢,自讨苦吃一般。” “我也是何苦呢?”他大力地喝着汤,发出难听的声音。 我吐了一口气,“上官雩。” “别这样叫,我也没有办法。” 我撒娇地拉拉他的衣袖:“上官。” 他长叹一口气:“我怎会就看上你呢?往后我会小心些,不会伤害到你和林珣的友情。” “上官真好。”我讨好地夹菜给他,“多吃点。” 他就看着我手里的天珠,笑得开怀。 和他一起上楼的时候,正面迎上的是那天在路上遇到的男子。 依旧很高大,让人不敢正视。身后带着几个男子,我闪到一边。 这人的身上,带着风沙的味道。我抬起头,看到他高耸的鼻子下薄唇微微地上挑起,如墨黑一般的眼珠子看着我,神秘地一笑。 我和他并不认识啊,是不是我长得讨喜,让人看了都想笑? 摸摸这张脸,十多年了,从来没有变过。 第二天一早,又早早地上了黄山去画。 和林珣相互讨论着画法,各自找了不同的地点和视角,也不会相隔得太远,就画了起来。 两个小太监累瘫了,在一边呼呼大睡着。 倒是真浪费了黄山这好景,居然睡着了,不过,也真是好梦啊,这般的美景相伴入眠。 忽然听到林珣一声尖叫,我看过去,吓得心几乎是停跳了,一条赫红的蛇居然缠上了林珣的脚,黑红的蛇信可怕得让人全身都颤抖。 林珣手很快,一抓蛇身使力扯起就往云海下一扔,但是他洁白的裤管上已经冒出了血迹。 上官雩赶紧跑过去看,皱着眉头,“你千万别动,这是毒蛇咬伤的。” 话一出口,让我们几个脸色都惊忧,尤其是林珣,苍白着脸望着那黑色的血。 第三十一章 画黄山美景(4) 我们顾自在自己的世界里画,倒也没有顾着这些了,好可怕啊,我最怕的就是蛇了。 上官雩让两个公公搬了个大石头让林珣坐着,然后割开他的裤管。 毒蛇咬出乌黑的牙印,还流着血,而且是红中带着黑色的,染脏了他白色的衣袍。 林珣大概没有看过这些,吓得一张脸死一样白,唇都变黑了。 如此让人胸怀万千的美景中,也有小小的遗憾。我安慰地看着他,“林珣,别怕,上官雩是个厉害的大夫。”幸好啊,幸好他在,不然的话,我们都不知道要怎么办。 他紧紧地皱着眉头,转过脸朝我说:“初雪,背过脸去。” 我摇摇头,“我不怕的。” 上官雩看了林珣一眼说:“别怕痛,也不能让毒素往上发作。”解下腰间的衣带,紧紧地系着他的大腿,不让那毒血往上流着。 然后,他用那刀子刺进了他的脚。 林珣痛得直咬着唇,咬破的唇,艳红的血流了下来。 他没有喊一声,如此能忍,我真的佩服他,如果换了是我,我只怕会哭起来。 上官雩不断地划着,在那伤口上,一刀一刀地划下去,这种残忍让我的心也割痛起来。 “上官。”我轻轻地叫,我实在不忍啊,林珣快受不了了。 上官雩眉头也不抬,“得把毒血放出来,不然的话,这毒会让他连山也下不去就毒血攻心,无药可救。”一句话吓得两个小公公脚也开始抖了。 我不忍心看了,我走近林珣,紧紧地抓着他一只手,“你痛就抓着我,用力地抓着。” 他用力地抓着我,我也能感受到他多痛。这才发现,我真是出了一个馊主意,我手好痛啊。 林珣似乎有些感觉,放开了手,很痛的时候,用力地抓着石头。 乌黑的血,慢慢地变淡了。 上官雩丢下刀子,“好了,把毒血吸出来就没有事了,一会我伸手,把水给我。” 他竟然一低头,就吸起了林珣脚上的毒血,我觉得不可思议,他是那么高傲的一个人啊,可以屈尊为林珣吸毒血,一点也不担心。 明明这些事可以让公公们去做,他却亲自做了。我承认,我是自私,我怕上官这样子,一个不慎,他会连自己也救不了。 他伸出手,公公抖着手将水给他。 他漱口,吐出来,然后再吸,再吐再清口,如此反反复复。 每一次,我都很怕。我真的不敢看了,连手指也发抖了。 我看着林珣,他用着一种有些呆滞的眼光看上官雩。 好一会儿之后,流出来的血,是鲜红色的了。 上官将所有的水都细细地用来漱口,再从怀里取出一颗药丸吃了下去。 他重重地吐了一口气,又将一药丸捏碎,细细地涂在林珣的伤处。 林珣的脸色也慢慢和缓了起来。上官雩皱着眉头,取一粒丹药给林珣服下道:“你们赶紧将林画师背回去,马上去药铺里买续随子仁七粒、重台六分,捣烂,筛过,制成散剂,用酒送服一匙,另用唾液调药末涂伤处。”他说得有条不紊的,那沉稳的声音,如一抹定心丸,让人心里也安定下来。 “记着,毒蛇之血流得太快,还有些余毒没清,必会体热,好生地照顾着。我收拾一下,会去药铺再抓些珍稀的药回去。” 两个公公吓得一愣一愣,“是,马上回去。”一弯腰要背起林珣。 林珣深深地叹着气,轻轻地说:“上官雩,上官雩。”眼神看着我,深深凝望一眼,就俯下身子让那公公背了起来。 这蛇一吓,必然不能再画下去,我看着地上的黑血,心里翻滚着不舒服。 “上官,你这样子不会有事吧,要是一个不小心,吞了下去怎么办?” 他摇头轻笑,“所以我才亲自吸啊,要是让那两个笨蛋来的话,只怕,到时直接丢下山更快。我是大夫,别忘了。” 我虚弱地一笑,“真是大煞风景啊,赶紧收拾一下回去。” 他正在收拾着林珣的画,我去收拾我的,可是我也吓怕了,四周看看,再去将东西收好。 回头轻声说:“上官,谢谢你。” 他看着我,脸上带着一些轻淡的笑,“谢我干什么?这可是让林画师感激的一件事呢。你不是怕他会不高兴吗?如此,他不是欠我一个人情?” 明明就是一件好事,他非得带上他个人的色彩。林珣最后连叫了两句上官雩,那是一种放弃,一种无奈,一种佩服。 他不会再看上官雩不顺眼了。 这痞子,狂归狂,倒也有真本事,不然他必也傲不起来。 人无骨不能立,人无傲,则无性。 怎么说,也不是一件好的事,这样一来,我倒也害怕了。 如果林珣真出了什么事,我们也不必回去了,看看哪里的树比较好上吊。 “上官,林珣会好起来的哦。” “当然。”他答得顺口。 “上官,林珣会感谢你的。” “不稀罕。”声音变得有些沉了。 “上官,林珣的东西,要收好。” 他不耐了,“倪初雪,你有话就说啊,别顾左右而言他的,林珣,林珣,就围着林珣转。” 唉,到口的一些话,我又缩了回去,还是不敢说啊。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说:“上官,下了山,等处理好了,我请你吃鱼吧。” 第三十二章 隐忧(1) 上官雩估计气得够呛,一路上都不和我说话了。 有些事,还真是说不出口啊。 不过他气什么气呢?有些东西,明明是他说出来比较好的,为什么要我说呢?我才不说,我也是女儿家,我脸皮薄啊。 明明没有吵嘴,没有什么,他却是气鼓鼓的,我想着就好笑,也不敢笑出声来了,暗里偷着乐。 次次一回头,就看到他冷然地移开视线,这人真的是二十有六吗?真的是家财万贯,药铺开满天下,春风得意,稳重的神医上官雩?我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像。 我也不像是宫女,一出宫就如小鸟,忘了那笼子,忘了规矩了。 下了山他带着我转悠,去药铺买了些药回去。 如上官雩所说,林珣不仅发热,而且脚还肿得很,他亲自煎了些药给林珣服用,到了第二天,林珣看上去气色就好多了,行走却还是有些困难。 林珣坐在床边,一声不吭,我知道他心里难过。 他见我进来,松开眉头,“初雪。” “嗯。”我轻点头,“我去端了一些粥来给你吃,加了一些药草下去,会有点苦,但能去除你身体里面的蛇毒。” 他苦皱着眉头,“这下如何是好?如此一耽搁,必是画不成了。” 我拍拍胸口,“不是还有我吗?林珣,虽然我画得不行,而且也画得和你不一样,风格、气度,还有力度、用墨,皆不同。但是我可以将所看到的,都画下来,然后你各自看看,就能摹画出来啊,我保证,各种角度都会去画。” “这样你会很累的。”林珣有些担心。 “没有什么,我也喜欢画啊,我能帮到你就好。” “当然能帮到,我也好好地整理,你和我的画中,各自融合,会有一些突破。” 我笑着坐下,“这样想就好了,不是还要画凤凰吗?我看你一直在看凤凰的画案,好好休息,等三天之后,我把所有角度的画,都交到你手上。这些天,你还可以找找黑天珠哦。”不要闷在房里,不然精神不会好起来的。 他的脚伤,上官雩说起码得休息个十天的。 要是等他伤好后再去画,可能是比较迟了,我们在山上所画,都是快画,不太精细,回来之后,再一张一张地看,胸里有个腹案,提笔就慢慢地画,才叫做精细之作。送与皇上的,岂能用草作?而且还要用相当大的宣纸,不是一天两天就画完的。要是让那两个公公背他上山,真是不太可能,山路太难行了,就算一人爬上山,也累得气喘吁吁的,何况是两个小公公?在宫里他们可不曾吃过这等劳累之苦。 “初雪,谢谢你。幸好有你在,不然这一次我真的输了人生,再也不能画了。”他真诚地说着。 我有些不高兴地板起脸,“林珣啊,我们是什么啊,我们是朋友啊,怎么说谢谢呢?要说谢,我谢不完你。” 他垂下眸子,“朋友,好朋友。” “是啊,我倪初雪真是运气好得不得了,有这样的同乡,还是同行,还是知己。”我眯着眼笑。 他看着脚伤,眼光绞着,一时之间,都没有什么话好说。 上官雩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倪初雪,去黄山了。” “哦。”我应了一声,“林珣,好好寻天珠哦,呵呵,我去黄山画画儿,等我们回去,就是满载而归了。” 他抬起头,朝我一笑,“不必为我担心。” 这一次,就只有我和上官雩了,有时画东西,不必到最高处去,在半山,也自有半山的风景,在山下,仰视着那层层的刀削之峰,何尝不是赞叹之景? 第三十二章 隐忧(2) 天气甚是好,鸟语花香,林木葱郁,站在半山上,看着那半山的高大松树真是赞叹啊。 我轻轻地磨着墨,上官雩替我取出宣纸放在架上,“初雪,今天怎么这么少的纸啊?” 我一拍脑袋,“哎呀,我把那叠宣纸给忘了。怎么办?才这三张,画不了一点啊。” “那画完就回去啊,又不急于一时。”他倒是悠闲,坐在一边眯着眼看松树。 我呵呵笑地走近他,“上官,劳烦你一下可好?” “不好。”他别开脸。 我拉下脑袋,“上官,今天要画很多,一会还要到山顶上去,我跟林珣说了,三天把全部不同的角度画交给他看,不然画不完的。” “哼。”他冷哼,“可不是我答应的。” “上官,去嘛去嘛,三天之后,画完了我就没有什么事做了,然后我就给你画一幅气势恢弘的黄山云海。你指定方向,你要怎么画,我就怎么画。”管他画出来像牛还是像马。叫我再下山,那可真不行,我真是受不了,太累人了。 上官雩摇摇头,“你本来就欠我画。” “上官,三天之后可以去别的地方玩啊。” “我不喜欢玩。” 唉,他怎么那么不好说话啊?不喜欢玩,还跑出来做什么? 他是没有去别处玩,连在这黄山附近的药铺也不常去,他似乎整天就盯着我一样,怕林珣多和我亲近几分。 那种样子,就像是狼看着小狼,怕给人抢走了。 上官说我是胆小鬼,他还不是一样,总是闷在心里。 “我画纸不够啊,上官,你去嘛,我要是回去又上来,准保就没力气了。”撒娇很管用的,我就使劲儿地跟他撒娇。 “鬼丫头。”他低声骂着,“你要我下山去给你拿,也不是不可能的。不想听你顾左右而言他,你直说吧。” 我心里暗骂他是狐狸,为什么要我说。 “上官,你家世太好了,我觉得我配不上你。” “好又怎么样?”他反驳,“没用钱来压过你。” “好人家都会有个什么三妻四妾的,我不喜欢这样子。” 他唇角扬起一些笑,“三妻四妾花的钱可不少,一般这样破费的事我不会去做。” 我忍不住笑出了声,心里有些暖意,转过头看他,还是那么骄傲啊,“上官,去吧去吧。我知道了,以后不再为这些烦了。” 他眼神有些深深地看着我:“就这样啊?不给我明确的一句话?” 我知道他想听什么话,低下头,“我爹都在你那里养着呢。他的女儿能跑哪里去?”小声得让自己都听不清一样,耳根子如火如荼地烧了起来。 他低低地笑着,“好,你慢慢画吧,小心些,水袋边有把匕首防身,这周边都撒上了雄黄,不会有蛇。” “好了,好了,你快点去吧,不然一会儿我就画完了。”不会有什么事的。这黄山之上,可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多的是来游历大好河山的。 他边走边喃语:“养了老的,跑不了小的,倒是一个道理。” 我羞得抬不起头来,看着他走远的身影,又觉得有些笑意自心中弥散。淡淡的,又深深的,软软的如四月的茶,清澈香甘。 深吸一口气,又顾自画了起来,黄山的美啊,美在无论哪里看,都是好宏大的一幅画。这就是河山,气吞万象,怪不得古往今来,多的是帝王喜登高望远。 一笔一笔地勾勒着线条,画松是精细之画,不能图快了,连那细如针的枝叶,也得慢慢地描出来。 不知什么时候,身边有股强烈的男性之气,不是上官的味道,我一抬头,就看到了一双如鹰的眼光,闪着幽黑的色彩,深得让人不敢正视。 第三十二章 隐忧(3) 我点点头,移开一些身子。是那有过几面之缘的霸气之人。 “你的画,很漂亮。”他开口说话,一口的异地之音。 我有礼地答:“谢谢。” “你叫倪初雪?”他有兴味的眸子看着我。 他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我有些奇怪,没有说话。 我不认识他,他身上不是一般人的气息,我不想沾上太多的事,男人眼里的赞赏,有时候并不是一件好事。 他挤在我的身边,我就避让一些。他站在画架前看那完成了大半的千年松之图,眼里慢慢地生起了赞叹。他看我的东西不是不礼貌,而是带着一种强势,不给他看都不行般。 好半晌,他方才说:“这松树,这画法,好是熟悉。” “熟?”我心惊胆战的。 他打量着我,“是的,这画的手法我见过,好些相似的地方。” “呵呵,真有意思,我还是第一次听人这样搭话儿的。”我有些冷笑地看着他。 他的眼神太深,黑不见底的,“我大丈夫焉能骗你,一笔一画太是深刻,怎么会忘记?你画得不错。”然后他开始认真地探讨着我一般,狂肆地打量着我。 我有些慌乱,他是不是不怀好意?他想干什么?我无财无色的。 要镇定啊,上官雩不在,我也不能乱了阵脚,“很多人都这样说。” 他哈哈大笑,那笑声,自胸肺里发出,连这寂静的空气,也轻轻地震动着,他看着我的画,有些意味深长,“是倪净净的手法。” 我更惊,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你怎么知道?”没错,是我娘教我画的。 他拍拍手,从山角那边走出一个人恭敬地叫:“主人。” “送一副上好的宣纸给这位倪小姐。” “是,主人。”那人转身,没有多久,就双手捧着一卷用绢布包着的纸。 他一手拿着递给我,“用好的宣纸,画最好的河山。” 我摇头,“我不认识你。” “相逢何必曾相识,算是有缘一场。”他眼里尽是笑意啊,那种幽幽深深的光,有些骇人,“宝刀赠英雄,红粉赠佳人。” 我看着那松树,笑着摇头,“真的送错人了,红粉送佳人,必也是你情我愿,这纸送得不合适。我们未曾相识。虽然你不是一般人,或许你有着惜英雄之意,送我真的不必。我没有这种情怀,没有这种喜好。” “你真的与众不同,收着吧,你会用得上的。”他低笑着,将那纸放在右边,再看一眼我的松图转身就离去。 真是莫名其妙啊,说些有的没的。 我抓抓脑袋,有些摸不着边儿,看着地上的纸,只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我叫千里。”他边走边说着,声音浑厚入耳,极是有力。 我耸耸肩,管你叫什么呢,“纸我是不会要的,千里,看看。”我拿着宣纸走过那悬崖,如在云海中一般,那样的缥缈。 他转过身,我手轻轻一放,一眨眼的工夫都没有,那宣纸就消失在眼前,没落在云海之中。 那个带刀之人的脸色一变。 而千里并没有生气,神秘地笑着说:“这纸,还会再回到你手中的。” 我吐吐舌头,“可惜了,我为什么不放把火烧了?”再回到我手中?真是好笑,他是什么人啊?莫名其妙,为什么送这纸给我?我一点也不想和他打交道。 “等着吧。”他低语,头也不回地走了。 留下呆呆的我,还有些糊涂,我没有招惹他吧。 罢,我没有必要把时间留在这莫名的人身上,有些有钱人,脾气就是这般傲慢得目中无人,就像是上官雩一样,只不过他改了好多毛病。 第三十二章 隐忧(4) 又埋头认真地画,淡淡的药香味靠近,我唇角轻笑,并没有说话。 “怎么墨汁都飞到脸上去了?”他有些气喘地放下纸大口呼吸。 我伸手擦擦:“呵呵,不知呢。” “等等。”他抓住我的手,“越擦越脏,我来。” 我仰着头看他,他一脸的认真,细细地用帕子沾了水给我擦着。那种认真的样子,这么近,让我的心又跳跳了。 看了画又赞我:“越画越有长进了。” 我手指紧紧地抓笔,“没有啦,是这里的风景太好了。” 他沉重地吐出一口气,“风景太好,只怕天下是不太平了。” 我停下笔看着他,“谁说的,这是燕朝的大好河山,锦绣之姿。” “你大概不知道在边关有多少辽兵烧杀抢掠,想要占有燕朝。燕朝这么多年一直守旧,未曾图变,朝廷沉疴已久,只怕会有变化。前些天遇到的人今儿个我也见到了,是辽人。” “可是,我们能怎么办呢?” 他捏捏我的手,“好,你别想太多,快画吧,大辽对燕朝是虎视眈眈了,想必这不久的将来,没有了这般的清平,再看也未必就是这样的好风光了。” 他眼中重重的忧虑,我也知道有国才有家,有家才有安乐的生活。 战火连天对谁来说,都不是一件好事。 可是无论那一个朝代,焉不是弱肉强食呢? 我看着他担心的眼,也是热血男儿啊,叹着气,“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分分合合,总是这般的,你要看穿了,也就那么一回事。可是人都是流着血的,怎么会让自己的家园让人踏污了呢?燕朝的热血男儿,必不会少的。” “倪初雪。”他看着我的眼睛。 “嗯。”我轻应着,“皇上、太子都不会袖手旁观的,我们燕朝是多强大的国家啊。” 他淡淡地说:“你别想得太多,希望都在太子身上,那么就太渺茫了。至于皇上……”他压低了声音:“你尚不知,如今国库亏空,空有架子,内务腐乱。不知道这架子还能支撑得了多久。” “那还能怎么办,总不能束手不理吧?百废再废,千头万绪,总要有人牵头,我们不应该对我们的国家失望的。” 他捏着我的脸,越发的柔和,“我是吐吐不快,但你说得真对,我们都不应该失望。我买了些杏仁茶上来给你消消渴,还可以令肌肤白嫩。瞧你都黑了。” 心有些暖暖的,“好。”上官最好了,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最疼我,最宠我的人。 他靠近我,低头闻着我的发,“你有一种让人安宁的气息。” “别闹了。”我轻挣扎着。 我有些害怕,太亲近了,就怕连心都会跳了出来。 他却抓着我的手,在我的耳垂落下一吻,“这是我下山的报酬。” 脸轰地像要炸开来一般。他飞快地离开了我,不然,我只怕会一头冲向那深坑之处了。怎么可以这样?往下一看,我……我差点吓得心跳都停了。 “我睡了,画完再叫我。”他愉悦的声音响起。 他靠在那石边眯着眼看云,悠闲得像是闲云野鹤一般。 千里迢迢而来,就是来黄山打瞌睡,真是够可以的。 黄山的奇山,黄山的云海,在我看来都比不上他一半。我的眼里,我的心里,刻上了“上官雩”三个字。 如此的安宁啊,我脸上挂上了淡淡的笑,眼角时不时地还会看看他。 我以为他是无所不能呢,原来也累得在这里呼呼大睡。 坏心一起,转过画架,我就对着他画,好一幅美男秋睡图啊,加上一些口水更好看,更让人忍俊不禁,脸就不用那么好看了,头发也给他加一些白灰灰的色彩上去。 第三十二章 隐忧(5) 到我画好叫醒他,笑嘻嘻地把那画给他看,他脸直抽着,“我有那么难看吗?你这是在抹黑,一个作画的人,要画最真实的。” 我拍拍他的肩,“别急啊,是不是好好看呢?等你十年后,就是这么一个样子了。别看我,十年后我才二十六,还年轻着,青春好年华啊。” 他哼哼:“丑妇一个了。还好年华,拖着几个流鼻涕的小鬼吧。” “你是嫉妒我年轻。”我直笑,“我理解的。” 他直冷笑,“十年后我也不会是那鬼样子,我上官雩岂有那般狼狈。” “天啊,我竟然忘了把你的傲气画进去了,失策失策,上官公子。” 他将画收得妥善,大笑着,“下山去了。” 三天,他都陪着我爬遍了黄山的每个地方,我好喜欢和他这样,那么好,那么自由自在,那么快乐。 我将所有的画都交给林珣,他伤好了许多,神色也好了许多,看到满桌的画,一脸的感激,“初雪,你画了好多啊,你所画的,好多我连想都不曾想过。” 我有些不好意思,“我画得不怎么样呢。希望对你有些帮助。” “当然有帮助,很大的帮助,好极了。只怕是我去画,也未必有你这般的视觉,现在你的画和之前所画的相比,进展很大啊。”他爱不释手,眼里尽是赞赏。 “说来真是丢脸,这些画都有一个人在指手画脚的,老说怎么样,怎么样。我觉得画出来,是不怎么样。”真不怎么样啊,为什么林珣也跟着开心了起来? 林珣朝我一笑,“初雪,你太不了解皇宫了,皇上最喜欢的,就是这样的画法。” “啊。”我一惊。这其实真的不是最好的,气势不够大。 “皇上喜欢这些,上官雩的看法是对的。”他挑着眉说,“他很了解皇上的爱好。真的不是一般人,做一个大夫,的确是太浪费了。” 我知道上官雩不是一般的人,倒也是厉害啊,不动声色中,谈笑打闹中,都能暗里地透一些东西出来。 只要他以后不算计我就好,这么厉害的人。 “初雪,这些足够了,我会用三天的时间来消化,再画出来。” 再画可不是这么小的了,那可是大大的巨幅的黄山云海,看着,才叫一个气吞山河啊。 这时小木子进来,一脸的喜气说:“林画师,找到黑色的天珠了,那眼睛,真的是漂亮啊,就在锦绣堂,可是那里的掌柜不肯割爱。” “天珠?”我眨着眼,“这么有缘啊。”看着林珣,“呵呵,我正闲着,不如我去试试看,你也没有多少时间了,还得赶紧画呢。” 他甚是感激,“幸好带了你出宫。” “入宫后,劳烦你的地方可多着呢。”我轻笑,“我们是朋友嘛。” 他是一脸苦笑,“是啊,朋友了。” “我尽力,不知人家肯不肯卖呢。倒是也要看上一看,适不适合我们的凤凰。我差点忘了问你,林珣,你要画的凤凰起什么名啊?有个名,总是能找到更合适的。” 林珣想了想说:“倒是还没想好,心里头想着叫《凤凰错》,不知会不会太不吉祥了。” 我眼一亮,“好啊,就《凤凰错》,多妙的名字,凤凰独一无二,孤傲绝世,妙得很,我知道要找什么样的好东西了,你好好休息。” 黑色的天眼之珠,如此的珍贵,竟然出现在小地方,太令人惊奇了,能卖就可以买,实在不行,我看上一看,回来试着画出来。 第三十三章 陌生男人的诱惑( 自然在我的身边,是少不了上官雩的跟随了。 他的任务主要是跟班,我没有看他做过什么事,我也不会笨得去嚷嚷,自找苦吃啊,有事他服务倒是挺好的。 我还不满足吗?他对我这般好,放下所有的事来陪着我。 我喜欢他,想要和他多相处一些日子。 他必然也是的,虽然不怎么开口,我也是知道的。 他一副公子、生意人模样,这倒也罢了,他本来就是这样子。 而我看看身上的粗布衣服,却是叹气啊,为什么我偏要做个丫头?我明明也是一个千金小姐啊。他还是故意让人去找的粗布,连夜做成衣。 我怨恨,他是故意的。他说这样的派头去谈生意才叫做十拿九稳。 “上茶不是这样上的。”他敲敲桌子,不爽地叫,“茶满是赶人。” “要不要喝啊?”不喝我就喝了,有得喝就不错了,还要这样子啊。 “丫头不是这样当的。”唇角含笑,“不合格,这样的丫头在我的府里,别想要到一文钱,也别想着待下去做长久的。” 我心里气愤,“我才不做你家的丫头。” 他眼里有种笑,精精发亮,“胃口可真大,不做丫头,莫非想要……” 我脸一红,“我才不想呢。” “你怎么知道我想要叫你做什么啊?丫头,站后面去,给大爷松松筋骨。”他指指背。 他倒是好个大公子的气势啊,为什么我以前在家做小姐,也未曾这样过啊?我现在才知道什么叫做气势,什么叫做权力。 但是,那掌柜的从里面走出来,我不得不到后面去给他松筋骨。 他的肩,还真不是一般的厚实,十指捏上去,都有些捏不过来了。 那锦绣堂的老掌柜出来,双手抱拳地笑,“闻名燕朝的上官雩大夫亲自光临小堂,真是蓬荜生辉啊,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人家是满脸的笑,这个粘在凳子上的家伙倒是好,连站也不站起来。 我使力地捏着,骨头还真是硬得可以。 他合起手,“不必客气,掌柜的贵姓?” “小姓张。”他笑眯了一张脸。我觉得他像是在等什么人一样,眼神总是向外望。 上官雩倒是很有架势地看着这四周,“锦绣堂倒是有声有色,奇珍异宝不在少数啊。看得出,张掌柜的打理生意,倒是手腕高端。” 看得出吗?我怎么看不出啊? 扇子敲打在我的手上,手微一痛,上官雩道:“手莫停。” 张掌柜也有些吃惊地看着我,“上官公子,这位是?” “不必理会,是我家丫头,性子尚未驯好,不知规矩,叫张掌柜的看笑话了。” 我使劲啊,我要把他的肩骨给捏碎了,或是捏软了。 他一张利嘴太跩了,怎么可以这样子说我呢?给他做丫头,还嫌东嫌西的,给他做丫头,还要敲打我,一会儿换他做小厮看看。 张掌柜一脸笑,有礼地说:“不知道上官公子递帖上锦绣堂有什么关照,上官公子有什么需要的,敝人马上让人送到上官公子的落脚之处。” “不需如此麻烦。”他扇子一扬,潇洒地轻摇着。 我真的想晕了,这上官雩,要摆场面是不是有些过头了?这是十月天了,竟然还带扇子。他这样,让我想起了一句话,酸秀才不知春夏秋冬。一把破扇子,从夏摇到冬。 “那,不知上官公子有什么吩咐?”他倒是恭敬得很。 也彰显上官雩的身份真的是很高贵,的确如此,顶着那么好的名声,还药铺一开就全燕朝都是,而且还有着皇亲国戚的身份。 “也不跟你转弯子,我听说你们这里有一粒最上好的黑色天眼之珠。”上官雩也是不喜欢转弯子的人。 第三十四章 失落(1) 心里怎么会没有失落呢?我只恨我不是自由之身。 上官雩平日里的狂傲,让我更相信他不会折服。 上官他走了,连我的心也带走了一般,无心无神地从街上回客栈,我越想越不是滋味啊,为什么我要说我习惯了一个人如此? 似乎不太好的意味,我不喜欢离别的,这世上,谁又喜欢离别呢?我喜欢看别人的背影,送走了别人,然后再独自回头,如今这番才发觉,我想回头看,因为不舍。 万般皆不是滋味,回到悦来客栈,心里闷啊,直奔楼上的客房。 我也怕,遇到情我没有了自信,我怕受伤的。娘的泪我看了很多,一个女人,总是流泪,不是为了男的,还是为了谁呢? 上官,如果局面无法挽回呢?我不能和他在一起,我不愿做妾的,我不喜欢,在娘伤心的时候,我就心里暗暗地想,我永远不要这样子。 我倪初雪看的泪多,我讨厌流泪,只要咬着牙,撑着那一口气。 我要笑着,才不会让娘看了更伤心。 我倪初雪,不是喜欢哭的人。我不哭就有别人哭,那我又如何开心得起来? 上官雩要娶的可是玉贞公主,他如何拒绝得了,皇上都下了旨。他能再抗命一次吗?我心中满满是担心。 公主能忍受自己的夫君纳妾吗?不知道。反正我也不会做妾,如果无缘,我宁愿心痛一辈子。 但是现在想什么,都还太早。 上官雩已经回京去了,事情总要时间来成熟与解开。 他的狂傲,他的不屈,就是我最大的信心啊。我们错过了一次,似乎看到了一些转折的机会,但是公主的出现,公主喜欢上官雩,还有皇上的指婚,一切都打落了我所有的希望。 一夜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我叹了一口气点起了灯。坐在灯下细细地研着墨,调着水,墨的味道,让我闻到了一些安慰的气息。 摊开宣纸,将今天看到的天珠样子,一一画下来,画了一张又一张,还嫌拙,还嫌没有灵气,还嫌生硬,我非要画个完美不可,像这样子,能将心里的戾气都消除个干净。 直画到太阳高升,画到日正中午,头晕眼花才罢休。 满房都是白纸,都是一个黑眼睛,静静地,闪着妖异的光芒看着我。 拿着最满意的那一张,就往林珣的房里而去。 林珣正闭关画画,我不想去打扰他,将画交给小木子,让他在林珣有空之时再转交给他。 叫了些饭菜,让人一会送到房里,我可不能把自己弄得太狼狈了,到时到了京城,他非笑话我一番,说我又丑又瘦了几分。 门前,站着千里。只有他一个人,所有的跟班都没有在,他轻松地靠在我的门边,是在等我。 男女有别,我站得远远的,防备地看着他,也没有说话。 “怎么?倪初雪过了一天就不认识我了?不过,你的神色还真是差。” “谢谢,这个就不劳你操心了。” “你的眼神中,可没有‘谢谢’这两个字。”他不客气地指出。 我好笑,“我没有必要谢你什么,这不过是礼貌,说与不说都一样。请让一让。” “倪初雪,你神色如此不好,必是熬夜所致,需要一杯参茶,我们坐下来再聊聊。” 角落边,那无声无息出现的人还真是端着一杯茶过来。 那微微的味道,闻得出是人参。 我头痛地看着他,“千里你是什么意思呢?我不给你画,就是不给你画,你可以另寻高人,你这般做我还是不会改变的。”他越是想要,越是不寻常,这其中的道理,我不会不明白的。 如今上官雩不在,我更要小心几分,免得让人骗了,上官会骂我的。 第三十四章 失落(2) 我白他一眼,“你不觉得,你这样总是要我画,让我的防心更强吗?我是不会画出来给你的。你最好死心。” “说得可真是厉害,你也不问问我为什么有这么大的自信。”他还是一脸的自信,手里端着那杯茶,很不妥啊,他浑身都是高人一等的气息。 我转过脸去,“我困了,请不要打扰我。” “不知倪小姐有没有听说过有个叫殷静的人呢?”他悠闲自在地看着我。 小静?我心一惊,“你知道小静在哪里,是真的吗?” “当然知道,他过得并不好,中途,有些人得了一些病,不得不将他卖与别人为奴。”他说得轻松自在。 我却是吓呆了,小静,那可爱天真甜甜叫我姨娘的孩子。 “他在哪里?”我急急地问,我的冷静什么的都没有了。 “给我画一幅黄山云海。”他笑着。 我点头,咬牙说:“我画给你,我要见小静。” 他摇摇头,“现在不行,时间还是一个问题,他无法在这两三天就到这里,而且你一个宫女的身份,要怎么安置他?” “那你把他带到京城上官家去,他会帮我安置的。”我急急地说着。 他挑眉轻笑,“你现在倒也不怕我骗你了。” 我摇头,“你没有那个必要,你都知道谁叫小静,那你必是下了功夫来找我的弱点了,好吧,不就是一幅画吗?我画,明天让人来取。但是我答应了你,你也得将小静的事,一并办到底,我不喜欢有人骗我。”我直直地看着他,才发现,他的五官真的是很深邃。 他将参茶给我,“你需要这个。你相信我,我自然不会让你失望,放心吧。”他朝我笑笑,“我只是想要一幅画而已,不然也不必费那么大的功夫。” 我都无法去考虑这些事值不值得了,我只能要牵挂的人都平平安安的。 他拍拍手,“拿宣纸来。” 话音刚落,隐在角落边的黑衣人就双手捧着那宣纸过来。 我看着那纸,他轻笑,“这纸,就是那天你扔下去的,到底是找到了。你也能明白我的决心了吗?你尽管放心,我说过的话,还会作数,画完之后,黑眼天珠会赠与你。其实我是一个很好说话的人,你不必把我当仇人一般看待。” “我头痛,不必说太多,我会画就是了。”我觉得太无力了,他太深不可测了,但是恶意又不明显。 想想,也只不过是黄山云海,画了这么多天下来,又有什么心得呢?画就画吧!也不会有什么的。 第二天中午,他亲自过来取画,瞧了一会有些不满意,“画得并不是太好。” 我耸耸肩,“还算是不错的了,我累得不得了。” 他指着角边,“不落款的吗?” “没有什么好落的,你可以说是你自己画的。”我一般不落款。 他笑着,“我希望你落款,倪初雪,正如你希望我能将那孩子平安地带到京城一样,我不妨告诉你,遇上他的时候,他还在病着。” 如此淡淡然的一句,让我心急如焚,“要给他请大夫,要给他吃药。不就是一个落款吗?有什么了不起的,落就落。” 我不想再去想了,头痛欲裂,昨夜一整夜没有睡就为了画这个,心情不好当然画不出什么绝世好画来,而且我画艺有限,境界不高,他可以不要。 在那右下角细细地写上朝代,日期,再写上了我倪初雪三个字的大名。 我哪里知道,这一幅画,意义那么的不同。 我只想要小静平平安安的,变故的苦我吃透了,他还是一个孩子,怎么去适应,如何受得了呢?可怜的小静,他并不得堂姐她们的心,这下必定吃定了苦头。 第三十四章 失落(3) 千里笑着,“倪初雪,你的字,倒也好看。” “好,我收起来了,我说过的话,会做到的,这黑眼天珠,还是你的。”他取出天珠,放在桌上。 耀眼的黑色灼亮光华灿烂夺目,我已没有了欣赏的心了。 心里担心着上官雩和小静,过得真叫一个度日如年啊。 好不容易过了足足三天,林珣也画好了。 出宫的时候,我想着如果可以不用回京多好。而现在居然想着,快些吧,早些回去。 我的心境,为什么总是改变呢? 我明知道,一回宫,我不会再如此的自在和安宁。 我却想着回京,上官雩会在城外接我,我又得麻烦他帮我照顾小静了。 带着忐忑不安的心情,一颗心吊得高高的,马车一抖一抖,心也跟着降落,再旋转着。 如果是要来的,我终是不能躲过。 也就只能泰然处之了,上官雩,千万不要让我回到京城,会是心碎一地。 我寄望如此高,我自私如此多,其实心里已是超过了喜欢的界线。 走了好几天,大概是因为上官雩的药没有什么效用了,我又铺天盖地乱吐一番,头晕得我看什么都是晃来晃去的。 浑身无力的,吃什么都没有味道,吃多少就吐多少,想什么都头痛。 林珣担心地看着我,“初雪,怎么会晕得那么厉害?小木子,你们赶慢一点,不差这么点时间。” “不,还是快点回去好。”我摆摆手,“只是一般晕车,没有什么的。” “你难道想早点回到牢笼吗?”他不可思议地看着我。 他真是了解我啊,可是他又不是我,怎么知道我心里的想法呢?我急切地想要见到上官雩啊,想要知道京城的一切。 我虚弱地一笑,“没事,就想早点回去。” 他似明了,长叹一口气,“初雪,路还远,别太焦心了。” 我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路,真的还很远,我和上官雩隔着太多的东西,虽然在黄山都没有守什么礼教,他那人从来不守的。 想牵手就直接扯起我的手,想要揽着我的肩头,也没有问过我。而且,还偷袭地亲过我一下,想起来就脸如火烧般啊。 我也很担心京城的事,这一路上只要停下休息,就能听到上官家要迎娶公主的事。我好讨厌听到这些消息,我恨不能插上翅膀飞到京城,去看看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虽然林珣不说,他神色中的忧虑,也让我有些高兴了。 朋友,真的不是随便两个字。 他会为你担心,关心你,看着你,帮着你,朋友真好啊。一生中,不求多,有一个知心的,也足矣。 “初雪,我说一句实话,你们相差太远了。”他轻轻地说着,如烟一般飘入我的耳里。 我知道啊,真的相差得很远,我只是一个宫女,他是天凤公主的独子,他是名满燕朝的神医,他医术好,他长得俊,他家财万贯。 我无助的眼神看着林珣,“我不知道,我得先看看。他到底也不是那样的人,不是吗?” 我不能就这样放弃,也不想要胡思乱想,我喜欢上官雩,我不得不承认,我真的喜欢。所以我才会那么的难受,那么的心躁。 林珣不忍看我,别过头去。 “京城到了。”过了大半天,他静静地说。 我心里一震,我听到了杂闹的声音,我们说好的,我们约好的,他会等我。 我手有些抖地掀开了厚帘子,看着人来人往的城门口。 我看了好几次,我生怕遗漏了,细细地看着,认真地看着,寻找着我朝思暮想的那个人。 心,一直跌一直跌,到了最低处,还在哀痛着。 第三十四章 失落(4) 我们说好的,你为什么不来?难道真的是成亲吗? “初雪。”林珣拍拍我的肩,“下车吧,到街上陪我买点墨彩。” 林珣,为什么不揭穿我的梦呢?我看着他,觉得眸间有些酸涩。 他轻笑,“看什么呢?下车。” 他跳了下去,让小木子将马车赶进城,在指定的地方等着他。 我抱着画轴下车,走得有些乱,越是靠近那药铺,越是心乱乱。 林珣倒也不说话,他直走,不是买墨,而是到上官药铺。 到了他的药铺,还是那个小二,用不屑的眼光看着我,“你找我们少爷,少爷正在忙婚事,不会到药铺来。” 忙婚事?好一个惊天的大消息啊。 我都不知道,我是怎么走出来的,任林珣扯着走。 四周嘈杂的声音静得我听不见,是他们都在看着我吗?我看过去,却没有什么意义,连看的是什么,我都不知道。 心连痛的感觉也没有啊,我是怎么了?太迷糊了吗?团团转成一个圆在翻滚着了。 如果不是林珣拉着我的衣服,我必定连路也不会走了,我也分不清楚东南西北,要走到哪里去。 一直走,我觉得心好痛,觉得眼好累。 “林珣,我们回宫吧!”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好小声,好小声,每一个字,都有些破喉的沙哑。从心里透出来,那样的失望和痛心。 林珣停下看着我,眼眸里流着担心和气愤,“初雪,到上官家去。” 我更是不愿走了,“不,我不去。” “你怕什么呢?初雪,有点傲气,我陪你去。” 我摇摇头,“林珣,我不要去,他准备他的婚事。我的出现不会好的。留点尊严给我,我真的不想去。”我去了,我怕看到更心痛的事实。 “我只是一个宫女。”我自嘲地说着,“我有什么资格去。” 他看着我,眼神那般的坚定,“你一定得去,要是换了别人,我不会管,也不理,可你是倪初雪,你有你的尊严,你有你的傲气,无论如何,你也要直着肩头进去。” 我行吗?我无力啊,我垂下的肩头,那般的沉重。 “或者,你可以听听他怎么说,如是失望,不也是这样吗?你跟在我的后面,林画师是不会让跟着他的宫女为难的。我认识的倪初雪,可不是一个胆小鬼。” 我看向林珣,那么的真切,为朋友,这般的坚定。 或者,男女之间没有什么真正的朋友,他是喜欢我的。 他眼中的关心,他眼中的心痛,让我鼻子一酸。 他带我到上官雩的府上,那三个描金大字“上官府”高高地挂在正门上,狂草的书写,正如他的性子。 林珣敲开了门,有礼地说:“宫廷画师林珣求见,让上官雩出来。” “找我们少爷啊,稍等会。”那守门的怪怪地看了他一眼就转身进去。 那墙上还张贴着红红的喜字,刺痛了我的眼。 “林珣,我们走,好不好?”我哀求着。 我真的不想见了,我怕他说对不起,那我宁愿回忆他曾许诺给我的唯一。 他却稳如磐石地站在那里,“一定要见。” 一会儿一个管家一样的人过来,打量了会说:“不知林画师来访有何事,我们家少爷三天之后就要成亲了,无暇分身会客。” 三天,真是巧啊,刚好是皇上的寿辰。他愿意了吗?他折服了吗? 他呢?为什么不愿出来见我呢?我都来了。 林珣冷笑,“三天之后成亲,会不会太急了些?” “什么都别说了,林珣,我们回去。”不要看到这大红的喜字,越看越是难受。 “那就烦请你帮我把这些都交给他。这是在黄山特意为他所画的。”上官府外的日头忒是毒人,都炫得让人走不了。 手里空空,心里空空。 上官雩真的是要成亲了,事实就摆在眼前。 没有语言可说,我想见他啊。 我的画,他还能看到吗?如果看到,也不枉我画一场。 回去的路上,没有说一句话。 心里好难过,快到马车的时候,林珣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初雪,你要坚强。” “我无法坚强,我心里好乱,真的。”在他的面前,我无法假装。 也许他被困着,若不然他会来见我的,他现在可能很难过,我希望他看到那画之后,能开心一点。 他太狂傲了,一定郁闷得整天吼吼叫。他还会翻桌子摔凳子的,还会对谁都看不顺眼。尤其是今天,我和他约好的,他不能来,他一定比我更难过,他一定会更气愤。 “你信任他吗?”林珣看着我的眼睛,“如果不信任,那你伤心难过几天,你还可以做回你的倪初雪。你如果信任,你和他的路还会更难。” 我抬头望天:“信,我信他,我一定一定相信他。” “唉。”林珣长长地叹着气。 “没事,我真的没事。想开了,就是这样子,只要相信他就好了,没有到最后一步,我是不会相信的。”我会在宫里,等着他来。 他要让我出宫,是难上难了,不过没关系,我们不是有三年吗?相思留在心中。三年,一转眼就过去了。 第三十五章 回宫(1) 静静地跟着林珣回到马车边,旁边还有好几匹马,那为首之人倒是吓了一跳,居然是高贵的七皇子。还没有靠近,就能感觉到那寒煞之气,他高坐在马上,更是凌厉得气息逼人,更是傲然而尊贵,孤冷俊美的容颜让人看了总觉得很惊艳,只是什么表情也没有,紧绷的脸,让人心提得高高的,得小心侍候着。 他看到林珣,如鹰的眼光看着他,冷然地开口:“听说林画师去买墨,倒是空手而回了。” 这冷冷的声音中含着一些兴师问罪,让人听了连汗毛都竖了起来。 我头皮发硬,这七皇子又来找什么碴,让他瞧见了,还真是不知又要挑什么刺儿。 我可不敢想,七皇子是来迎接我们的。我和林珣的身份,怎么也是不够格的。如果是,也只有惊,岂会是宠? 林珣冷静地说:“回禀七皇子,没有看到上好的墨。” 他冷冷地扫了我们一眼,凌厉的眼神在我的眼上停留了一会,薄唇滑出两个冷然的字:“回宫。” 再看到那黄澄澄如金一般的皇宫,还是那般的巍峨灿烂,亮得让人睁不开眼睛,那就是关禁我的地方,我着实是不喜欢那里。 我一腔的不甘和无奈,可是,我还是得回去。 七皇子他是什么意思呢?我一个小宫女,要出动他来押运吗? 说押运真是太好不过了,我心里暗笑,几匹马全在马车边走着,而他,在后头。 我不敢回头看,我是宫女,我现在只能坐在车板上,两个公公的身后。 他冷冷的眼神看得我头皮发麻,我不知道入宫后,他会怎么挑刺儿。 不过我也没有什么好怕的了,他能拿我怎样呢? 宫里沉重的门响了起来,开了宫门,宫里面是一个世界,宫外面也是一个世界,宫外面的人,想看看宫里的华丽,宫里的人,想看看外面的天空。 高墙,无情地隔开着。 两个公公走了下去,挽着林珣下车,我将车里面的画都抱了下来。 我想跟着林珣而去,我才不想独自面对着七皇子。 不知道宫里现是怎么样的情况。我才走了两步,就听见脚步声响起。 一个御林军无言地走近我,伸出了手。 唉,我心里低叹着,将满满一怀的画都交给了他。 我弯弯腰,对着七皇子的方向,“奴婢告退。” 也不等有什么声音,就往冷宫的方向走去。 还是那般的繁花似锦,我出宫之时,是何等的高兴,入宫,却带着如此的心痛。 我认得清自己的本分,不过,七皇子休想要折了我的翅膀,我从来没有放弃过飞。 他不知道,我从自由之身到现在,一路走来,心里一路在哭泣着。 我听到后面有沉重的脚步声,我没有回头,我假装没有人。 他还想怎么样?他想怎么样我不管,我心情够坏的了。 轻轻咳嗽的声音响起。我吐了一口气,心里有些低叹,算了,不跟他作对,绝对没有我好处。弯下腰退到一边,他急就让他先走啊。 他走到我的面前,高大的身子挡住了那斜射而来的午阳。 就算是入冬了,还是那般的猛烈,叫嚣着它的最后时光,冬意再深些,再强烈的阳光,也就会变得冷寂起来。 “倪初雪。”冷然的声音有些低沉。 我头也不抬,静静地说:“奴婢在。” “抬起头来。” “奴婢不敢,奴婢只是一个宫女,不敢瞻视七皇子的尊容。” 他似在打量着我,眼神带着冷意,让我觉得,冬天真的正式到了。 幸好宫里的宫规本就是如此,我没有哪里出格了。 我犹记得梨香对他少了一点礼,他让梨香掌嘴掌得脸颊红肿。 第三十五章 回宫(2) “谁允你出宫了?”看着他的靴子,觉得也很冷。 我轻轻一笑,恭敬地说:“宁妃娘娘允我出宫了。” “别认不清你的本分。”他低低地吐了这几个字。 本分?什么是本分?我的本分是什么?做个宫女吗?错了,我的本分,我的骨子里就想着,要画画,要自由。 我抬起头,看他一眼,才发觉他的脸色阴森冷黑得可以。我没有哪里得罪他啊?真是奇怪了,“谢七皇子劝告。奴婢谨记在心。” 话是说给人听的,信不信由人。 宫里的这些虚假话儿,我不是不会,而是不想用。用在他的身上,是够合适的。 瞧他,似乎气得够戗。我悲痛困愁的心,也轻松了一些。 他紧绷着脸,没有说话。 我一直不敢正视着他的眼睛,黑得幽幽深沉,淡漠孤冷得不见底。 我低头,“七皇子没有什么吩咐的话,奴婢去侍候宁妃娘娘了。”不会是宁妃又出了什么事吧,所以他才又怨恨起我来了。 我才走了两步,他的手就将我的肩头制住,手力将我整个肩头都抓住了。 冷怒的声音响起:“明天到七皇宫来。” “奴婢还得侍候宁妃……”他脸色越来越不好看,我不敢往下说下去了。 “叫你来,就必须来,迟到半刻,你看着办。” 好痛啊,干吗抓得那么大力,还让我挣脱不开? 他怎么了?这样抓着一个宫女合适吗? 心里哀叫啊,去了那里,必定是没有好果子吃的。 我抬起眼看他,猛然就看进了那如冰湖一般幽深的眼眸里。 我有些吃惊,这是一双多摄人心魄的眸子,比黑天珠要华丽千万倍。 “七皇子,宁妃娘娘那儿也必须要侍候啊。” 他微眯着眼,没有说话,可是,手里的力道却是加重了。 我侧肩微弯下去,还是躲不过,越来越痛让我心里暗暗叫苦。 “明天到七皇宫。”他声若冰雪寒。 我直视着他,“七皇子可以告诉奴婢为什么吗?” 他转过脸,“你是宫女。” 好吧,你要折磨我,我也不怕,我不是刚看完黄山云海,我不是知道那松树是风霜压不倒的吗?正好一腔的感动呢,没有想到,马上风霜就来压制我,我得迎起来啊。 七皇子手使劲,我也不叫痛,我就那样看着他,痛的时候,我紧紧地咬着牙关,就是不叫出来,就是不求饶。 “从黄山回来,你的本分早就忘光了。”他低声地说着。 “从黄山回来,奴婢也不知是犯了什么错,让七皇子这般地惩罚我。如果不是七皇子太高高在上,奴婢还以为,七皇子是奴婢的爹一样,惩罚未归的女儿。” 痛啊,不行了,我受不了。我一手去拂开他的手。 手指碰触到他有力的大手,热热的,有一种奇异的感觉,从我的心底流过。 这冷漠的七皇子,倒也会手热,我以为他连头发都是冰冷的。 他的手好大,我抓着,几乎都抓不住。 两手相触,我使力地推着,却是推也推不开,他倒也任我推着,像逗小猫玩一样,就捏紧,就不吭声。 “痛。”我叫出来的声音也苦涩起来了。 他放开我,别过脸去说:“倪初雪,你只管傲气,吃亏的,只有你而已。” “劳七皇子费心了。”关他屁事,唉,我都不想这般说话的,他太气人了。我心痛带着生气,压根不把他看在眼里。 我的肩头啊,我心里要饱受着上官雩那边的煎熬,身上还要饱受他的摧残,捏得我,算了,他必是不知道的,什么叫做痛,他高高在上,哪里知道。 我看着他的背影,直瞪着,要是能杀人,我必瞪他个内伤出来。 第三十五章 回宫(3) 他一回头,我赶紧收回眼光,一手轻轻地揉着肩头的痛处。 他声音多了抹轻松,“记住这痛。” “明天到七皇宫来。”他又再说一次。 累不累啊,说了三次了,我不满地说:“好。” 答得太快了,就连七皇子也有些狐凝地看着我,低声地警告:“别给我耍花样。倪初雪,有的是痛让你吃。” 我说好也有问题,我说不好也有问题。 我轻声地建议:“七皇子干脆下个令,封了奴婢的嘴。如此不听话的奴婢,一会说不,一会说好,奴婢心里也有罪,请七皇子惩罚。” 他冷哼,心里大概想明白了我的话,“别给我玩小聪明,冷宫你不必再去侍候。明天没来,后果你自己负责。” 冷冷的月光升了起来,那箫声又响起了。 我想是太子,或许我可以找他挽回现在的局面,让我不必去侍候七皇子,我轻轻地穿着绣鞋,一抬头就看到对面的连秋池半靠在墙上,定定地看着我。 半夜那样冷冷地看人,真有些吓人。 宫殿里是处处都挂着宫灯的,每一座宫殿,都是红彤彤的一片。 箫声在离洗衣宫不远的地方,我记得那里好像有一个亭子,经过一片树林的时候,就能看见。 临湖的上边,那延伸出去的九曲桥端,孤单单的亭子,挂上了灯笼,要是夜里望过去,怎么一个孤冷了得。 借着四处微弱的夜色,脚步轻盈地往那里而去。他不高兴的时候,会找我谈谈心,会小小地欺负我一番,却不如七皇子那般的可恶。我如今也想向他求个情,让我去东宫做,东宫可能会更平顺一些。现在我若不找一个好些的去处,必会灾难不断的。 夜里的风,有些冷,我将衣服拉了拉,不让风灌进来。 经过那片树林的时候,我一个不留意,一只大手从黑黑的林子里伸了出来,就将我拉了进去,一手紧紧地捂着我的嘴,不让我喊叫出来。 淡淡的香味,有力的手,我用力地咬着。我闻到香味便知道是谁,该死的七皇子,想干什么?不出声我咬到你怕。 他一手紧紧地箍着我的腰,一手还捂着我的嘴俯下了头,轻声地在我耳边说:“倪初雪,是我。” 有本事就不要说啊,看我敢不敢再咬下去。 我挣扎着,他抱得很紧,不容许我动上半分。 他究竟想干什么?为什么也学上了太子那一套?不愧是亲兄弟啊,这半路堵人的一套都是一个样。 我不能出声,腰也动弹不得,紧紧地靠着他,感觉到他的身子高大和蕴藏的力量。 靠得好近啊,我感觉到了他心跳的力量。 他的手上,甚至还沾上了我的唾液,有那么一点暧昧不清。 他低下头,在我的耳边冷声地说:“看着,笨蛋,别怎么死的也不知道。” 我心里冷哼,他不放开我,我就只能这样子看过去。 那孤冷的亭子里,那高大的人影,背着我们,阴暗不明的,看不清楚是不是太子,我就听得出这箫声耳熟。 难道我一直感觉错了吗?不是太子在吹,而是另有其人? 那别管这个,七皇子玩什么?捉弄我,很好玩吗? 玩阴的是不是?好可恶,我抬起脚,乱踩着,将全身的力量,都踩在了他的脚板上,要是可以,我会跳上几下,让他痛得哭爹叫娘的。 不,要是他叫皇上和他母妃就完了,到时欺负七皇子的大帽子就会给我扣了下来。 “好好看着,别乱动了。”他声音压得好低,就在我的耳边细若游丝。 我放弃了挣扎,就静静地看着,倒要看看,这有什么好看的,最好不要让我又看不起他。 第三十五章 回宫(4) 那吹箫之人,还是静静地吹着,没有什么动静。 我心里暗骂七皇子无聊,耳边却听见了一阵轻快的脚步声。 我看见好几个公公,还有御林军,大步地从一边过来,脚步那一个轻快,引得风声都凌厉了起来。 心里不好的预感升起,心跳个不停。 亭子中的男人转过头,双手一摊,耸耸肩,表示不知道,那陌生的样子,是我从来没有看过的。 真的不是太子,心中更是不安啊。 又一阵声音传来:“丽妃娘娘宫里有个宫女潜入,偷了东西,往这边躲起来了,大家快找找。快点快点,务必要抓到那偷窃之人。” 还真是好一个半夜好做贼啊,抓我吧。必是如此了,我心里低低地叹着气,开始有些感谢这七皇子了。 我的脚,还踩在他的靴子上面呢。 也许是我踩得他生痛了,他手提着我的腰,让我的脚踏不到他。 我轻轻地动了会,让他放我下来。 提着我腰的手有些松,他轻缓地放开了我。 我大口地呼吸着空气,冷得呛人。四周点起了火把,大概猜我是到树林里躲起来了,必要将我找出来。 丽妃在讨好着贵妃,贵妃眼中那冷冷的恨意,让我头皮都发麻。 那七皇子如此帮我,他不怕吗?要是贵妃进言,指不定会让他去边关了。 我转身看着他,幽幽暗暗的林子里,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只能感觉到他的手在我的腰间紧了紧,然后,他一手环着我的腰就往后面退去。 他如此的胸有成竹,我倒也不怕了。 呼喝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多人,有着非将我抓着不可的气势。 他的手好有力,可是抓得我有些痛,为了跟上他的脚步,我紧紧地抓着他的衣服,让他半拖半带地往一边的廊上走去。 廊上自然都是公公在走动着,他没有走那里,顺着那长得高高的红叶小树一直走,再多转几个弯,竟然就是秋菊院,我怎么也不知道,这里怎么能通着去。 这皇宫,我是没有摸熟啊,也许是我潜意识中,不想去沾惹皇宫的事儿,连路都不屑去记的,生活越是简单,我才越是舒服。这毕竟是他长大的地方,他自是知道好多小道道。 我急促地呼吸着,将这心惊胆战给压了下去。 我看着他,他没有说话。 “谢谢。”我有些不好意思,我把他想得太不堪了。 他淡淡地说:“以后别自以为是。” 我苦笑,是啊,我自以为聪明,最终又如何?还不是他救我,这么多人,我必是逃不过的。丽妃要抓我,一个是想要讨好平贵妃,一个是要威胁梨香。 还真是看得起我,梨香的感情很淡的,她哪里明白呢? 我抬起头,想要看着他,他却头也不回就走了。 我觉得有点对不起他,徒留下我的腰,箍得发痛。 宫里的宫女偷东西,必然会联系到秋菊院去的,两边一起搜,我还真是难以逃走。 我的生活,过得如此的没有一点的自由。 我想念冷宫了,想念着那自由开得坦然而美的青荷,是上官雩送我的啊。还有院子里那白花,一树的缤纷灿烂。 宫女之间,也存在着好多的争斗,你不争,不代表别人也不想。只有把你压倒了,才会觉得出一口气一样。 人的劣根性,不管在哪里都是有的。 我轻轻地走入了房里,凤儿一个转身,轻声地问着:“你去哪里了?” “没有去哪里,我在外面吹吹风,透透气。”我轻松地说着。 揭起被子盖着,才发觉,手都冷透了,脚也冰冰的,心也在轻颤着跳得激烈。 这才是回宫后的第一夜,就如此大的算计。 不出我所料,才躺下一会儿嬷嬷们就开始来查夜了。 我这也算是蒙蔽着过关了,后宫还真是不能乱走,可见我前几次真是好福气啊。 一个小宫女让人如此关心,当中的利害关系,也不得不想想了。 第三十六章 七皇子(1) 我心里的决定也有些转变了,这一夜想了很多,有些痛有些惊更有许多的无奈。上官啊上官,你现在又过得如何呢? 我想淡之,是不可能的了。 第二天一早的时候,我和其他宫女都起来了,走在御花园里,乱花迷醉了我的眼,秋菊院里,只有秋菊,可是,这御花园,依然是满园的锦绣之色。 我无暇去看,有些寒意,抖了抖手就往七皇子的宫殿而去。 之前怨恨他过多,还是不想承认,我是小人之心。 七皇子的宫叫崇阁宫,殿楼高起,面面合抱,没有什么复杂的繁道,简单的大道直通他的正宫,青松拂檐,雕栏玉砌,别的什么金银焕彩,珠宝争辉,倒也是没有的。 淡淡的清香自宫里传来,让人闻之神清气爽,没有想到,七皇子竟也是这般朴素之人。 一边的假山吸引了我的视线,奇峰异景的,像是真的一般,九曲桥下还有着幽幽的流水,几乎占了左边的所有地方。周围还植上松树,就如入林间一般。而右边就尽是大片的松树了,两边这样的布局,有些格格不入。 小步往那偌大的宫而去,看到有宫女在,便恭身请教:“我是新来的宫女倪初雪。” 那扫地的宫女看了我一眼,扫帚往我手里一推,“那你就先扫着地吧,扫干净一些。” 倒是舒服,只叫我扫地,没折磨我啊。 林子里的空气才叫做清新啊,薄薄的雾绕着这树,分不清是宫里还是山里了。 我尽责地扫着,从松林的深处,听到了吆喝之声。 一时的好奇之心,我小心探头去看,七皇子一身单薄,手持两把轻剑飞上跃下的,白银银的剑芒像是筑起剑墙一样,好一个厉害啊。飞下蹿上,似龙游人间,刚劲有力,又翩若灵蝶。 我看呆了,直到一节小树枝打到我的身子,我才反应过来,赶紧躬身,“奴婢叩见七皇子。” 他走近我,那急促的呼吸声作响,气就吐在我的头上。他身上散发的压迫感有些骇人。我又想到了我的腰痛,这七皇子可真是大力得很,想来就是练武之人了。 他没有说话,我硬着头皮,这算不算又是偷懒让他抓到了? 前科没除,后事又来。倪初雪怎么老让人抓到啊?越混越回去了。 “嗯。”他冷冷的声音响起。 就这样啊,我有些不可思议地抬起头来,看到了一张蹙着剑眉的俊颜,七皇子生得极为好看,眉峰虽浓黑却不粗犷,赏心悦目之际又带着一些冷意。 “谁让你扫地的?”他冷瞅着我手里的扫帚。 “这是奴婢该做的事。”我小心地拣着词儿。我哪知道是谁啊,人家让我做什么事,我就做什么事。 他没有说什么,用巾子擦把脸就往一边廊上而去。 我总是不知道七皇子心里想什么,叫我过来难不成是当千金一样供着吗? 他走得快,白色的影子隐在林间,我大声地说:“七皇子,昨天晚上,非常谢谢你。” 他停了一下就走得飞快。 我舒了一口气,我不想欠人恩,但我越欠越多。 我倒是没有看出,这么冷漠的七皇子,也会出手相救。 我想,他大概是要亲自折磨我才舒服吧,毕竟他说了好几次让我到七皇宫的,我要是没有来成,他岂不是很没有面子? 好了,在这里,毕竟也会舒服很多,不然我在冷宫也是待不长的。 我不知道宁妃会不会再利用我来出宫,宫里的人性,也不要去想得太好,什么都见识过,至于宁妃出不出得了,不是我努不努力的事,而是,皇上还记不记得她。 没过多久,一个公公就将我叫了去,让我去整理内室。 第三十六章 七皇子(2) 我有些奇怪,一般来说,每一个主子都不会让陌生的宫女去打理自个儿的内室。 他倒是叫我去了,我觉得有些生气。 绝对不会觉得这是什么荣幸之事,给一个男人铺床整理,这是我从来没有做过的事。就算是在黄山,我也没有怎么入过上官雩的房里,他也不用我去侍候着他大少爷。 好一个七皇子,一来就给我下马威。 原来是这样,我还当他不折磨我。 也许对别人来说,这是一种好事,对我来说,他是存心整我。 我一个未嫁女子,给他整理,这算是什么啊?好过分啊。 要是上官雩知道,怎么一个生气呢?就像三皇子、四皇子一般,他们身边的宫女,个个还兼着夜里侍寝呢。宫里谁不知道,是公开的秘密了,这些事我不予评价,可是我也是有耳朵听的。要是上官雩误会,那可真不好。 我深吸了一口气,暗暗地咬牙切齿,我才想着他不错,原来,我又把他想得太好了。 散乱的被褥,洁白的床席,都还存着一些男性的气息。这实实在在就是一个男子的卧房,我长这么大,也是第一次这样帮人整理,以前爹爹也都有人侍候着,进了宫,就是这样子。别把自己当倪初雪,把自己当成奴婢就是了。 将那洁白的床席给扯下来,将被子叠好。还有一些胡乱放的衣服,也得整理好,让人送去洗衣宫清洗。 换上新床席的时候,我心里一个恨啊,就往上踏了两脚,反过来,脏污的那面铺在下面。 做完之后,才觉得真是幼稚之极,自个儿都嘲笑自己。 一拳打向他的软枕,“教训你的主人太狂妄。”还觉得不够,又多打上几拳。这当真是出气啊,解恨啊。 一道冷冷的声音从屏风处传来:“打够了?” 天啊,我赶紧爬了下来,定睛一看,七皇子双手自在交叉着站在屏风处。 我吞吞口水,“禀告七皇子,上面有些灰尘,奴婢是拍个干净。” 心里直抖啊,不知道他在那里看了多久了,我还真是不能做坏事,一做坏事就给抓着了。 他冷哼:“倒是拍得好狠啊。” 狠,我像是面目狰狞的人吗?“奴婢手力是大了一点。”这点事也要计较,果然是挑刺儿的了。 他没有说什么,就瞪着我看。 我硬着头皮说:“七皇子没有什么吩咐的话,奴婢先告退了。”还是赶紧走为妙。 正要走,他又说话:“把你踩脏的床席撤下来,端了水自个儿在崇阁宫洗。” 还当真是看见了,我心里如冷月的冷风,吹得遍体凉啊。 我是自作孽啊,在崇阁宫的里面洗着床席,他是故意的啊,今天送洗衣宫的东西,都不送了,全让我自个儿搓洗。 我不过是踏了两脚,这七皇子,还不是一般的小气。 也松了一口气,幸好没有怎么惩罚我。 我想,七皇子一定没有什么人缘的,在这里做事,倒是没有看到有什么人来看他,来和他聊,这里的主事公公面无表情地告诉我,七皇子一早会练功,然后一天下来,就各种各样的东西都学,直到晚上。 唉,皇家的皇子公主真是可怜,被要求要多才多艺。 不幸的人,怪不得长大后也是这样阴阳怪气的。 唉,我好想,有着累死我、做死我的活儿,我就不会松懈下来,太多的时间,就会让我总想着上官雩,他必定是没有自由的。 我仰望着天上飞过的鸟,那般的自在,如果我可以传书出去,倒是好啊。 告诉上官雩,我想念他,告诉他,我相信他。时间过得真难,不知不觉中,我的叹息之声是越来越多了,如果不是姣姣好年华,我会以为我老得可以了。 第三十六章 七皇子(3) 我了解他,但我不知道,他是否了解我。如果了解我,就不要急,不要伤害自己。 时间过得那么慢,中午用膳我也没有什么胃口,跑到宫里最高的假山边,遥望着京城的方向。 落叶飞得满枝都荒凉,手指抓着石头,也觉得冷。 一个宫女从廊的那一边而来,面无表情地说:“倪初雪,这里的假山可不能乱爬。” 我转过身,暮然看到廊边的窗子里,一张分外漂亮的脸在瞪着我看,冰雪般的魄芒是那般的明亮。 我暗暗地叹着气,温顺地说:“是。” 她领着我,真往那开着小窗的房里而去。 七皇子正在练字,那长长嘴儿的仙鹤香炉,轻轻地吐着清雅的香味。 一个公公见我进来,指了指墨,就出去了。 原来是让我磨墨,他写的字很狂草,有人说,一个人写的字,可以代表着一个人的性格。我没有想到,冷漠如七皇子,也能写出如此刚劲有力的字,自成一派,倒是好书法。 我无心看他的字,磨着墨,就暗暗地伤怀。 静静的,谁也没有说话,似在静静地蕴着一层风暴一般。 一个公公进来,恭敬地说:“启禀七皇子,林画师叩见。” 是林珣,我心里一动,他必是为我的事而来的啊。我看着七皇子,他并不动色,依旧写着他的字,没有要见的意思。 我眨巴着眼看他,快点见吧。他冷眼瞅我一眼,“磨墨。” “七皇子,你不见见林画师吗?”我多怕那公公就走了,那我就见不到林珣了。 那公公又轻声说:“奴才去回了林画师。” “哎,等等啊。”七皇子没有说话,我倒是急急地说了,祈求地看着他,“七皇子,你写了很多了。”我感觉他并不是如他外表一般冷厉的。 他头也没有抬,淡淡地说:“宣他进来。” 我舒心地笑,然后赶紧低下头去研墨,浓浓的墨汁,淡淡的香味。他的冷然眼光就略过好了,我知道我又不安分了。行吧,他要说什么就什么,反正我不怕了,骂得多了我脸皮就厚了。 林珣进来,恭敬地施礼。 我站在七皇子的身后,仗着他看不见,朝林珣一笑。 七皇了冷淡地说:“林画师来求见本皇子,有何事?” 还当真是直接得很。他坐在那太师椅上,可真是霸气十足啊。 大腿交叠着,尽是优雅,像是在高处看着下面的人争个死活一样。 唉,我怎么那么看他的样子?我管他是怎么坐呢,他爱趴着我也没有意见,我想知道的是林珣给我带来什么样的消息啊。 对于宫里的事,我现在不知道,七皇子宫里的宫女也不爱嚼舌根子,他也自不会告诉我的,我要想知道,还真是难啊。 “下官有一幅《黄山图》送与七皇子,头些日子,下官被派到黄山去画图,以贺皇上两天之后的寿辰。”他说得很有礼。 这样说也是没有错的,就算他是讨好吧,谁敢不讨好这些作威作势的皇子呢? 七皇子还是一脸的面无表情,“倒是有礼了。” “七皇子能笑纳,是下官的荣幸。”林珣抬起好看的脸,看着我。 我是很想说话,可是没有我说话的分,七皇子不是上官雩,不会任着我来。 心里极是无奈啊,如此这般,见了还不是等于没有见? 七皇子挥挥手,“你下去吧,一番好意,本皇子心领了。” 林珣不紧不慢地说:“谢过七皇子,下官所画的《黄山百年松》,靠近山石边的风景最是好。”他一边说,一边偷眼看我。 我心里一动,已知他说的是什么了,轻轻一笑。 第三十六章 七皇子(4) 那七皇子锋利的眼神像是刀子一般,在林珣的脸上扫着,皱紧了眉头说:“林画师,你多言了,没事就退下。” “是,七皇子。”林珣轻笑着,躬下身子,转身的时候,又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写满了担心和关心,静静地走了出去。 七皇子冷瞧了我一眼,我收起神色,暗里吞吞口水,又让他看到我轻笑了。 他顾自看着画,我轻声地说:“禀告七皇子,奴婢内急。” 说出来我也不怕他笑死,也不怕丢脸死,宫女是不能在主子的面前这样说的,这是重罪啊。可是这里没有其他人,我不跟他说,直接走了出去,那才是找死。 要罚就罚,人有三急,不解决可不好。 他嘴角念着一丝很轻的嘲笑,如果不是我靠他靠得近,我几乎发现不了他的唇角轻勾起。他在嘲笑我吗?必定就是了。 我脸上有些臊红,大概,他也想着林珣走远了吧,挥挥手。 我松了一口气,急急地往外出去。 当然不可能马上去假山那边,问了宫女,也去解决一下所谓的“理由”,然后快速地跑到那假山边。 果然不出我所料,在那假山边,不是很明显,也不是百寻不到的地方,我看到了一张小纸条。林珣啊林珣,怎么一个细心聪明了得呢?我多佩服他。 展开那小纸条一看,上面写着清楚的字迹——— 大辽在皇上寿辰那天,会来求亲,要求玉贞公主下嫁到大辽,皇上爱女心切,不愿将公主远嫁,又不能得罪大辽,只好将玉贞公主许配给上官雩,在寿辰那天迎娶。上官雩在上官府里,被约束住,出入不得。 就这样,短短的几行小字,告诉我现在的状况。 上官雩,果然是被软禁了。 大辽求亲是假,借机寻了是非再行攻打,大概就是真。 我心里一肚子火气啊,发也发不出。 我为上官雩心痛,我见他一面,如此的难。 黄山是我和他的最后一个地方吗?不,我不愿意,他不会同意的,无论如何,他不会同意娶公主的,不然,也不会被软禁,不是吗? 我讨厌这个皇宫,气恨地踢着假山,却踢得我脚痛。 我和他,也是以卵击石,无可奈何。坚守两心相许,可是呢,我们能牵到一块儿去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现在一定过得不好。 我一腔的愤愤不平啊,除了不平,还有什么呢?爹爹受冤枉之时,我也只有痛,没有恨朝廷,如今我恨啊。是因为我喜欢上他了,而他要和公主成亲,是他心甘情愿的我也就死心了。我并不是放不开的人,偏他也是不甘愿。囚禁他,这样的婚事,公主要了,会幸福吗?不就是一个悲剧的开头吗? “踢够了没有?”冷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不用回头我也知道是谁,我也一肚子的气啊,我大胆地看着他,不屈不挠的,他也是皇家的一分子,我也恨他。 “给我。”他脸色黑黑的,伸出一只手。 他要我手里的纸条,我捏紧了,我坚持,他也坚持。 然后他无情地说:“倪初雪,别让我对你不客气。” 是啊,他是七皇子呢,对我不客气,早就不客气了,我的腰拜他所赐,痛了好几天呢。可是,要真是硬起来,我能抢得过他吗? 我狡黠地朝他一笑,瞪着眼看着他的背后,“太子———” 他一转身,我马上将纸塞入嘴里,他马上就反应了过来,一手捏着我的下巴,“吐出来。”那声音,似要将我劈了开来一般。 我睁大了冒火的眼,直瞧着他,我就偏不。 他用力,我也用力,我用力地吞了下去,看到他的脸沉黑的。 我有丝得意,竟然朝他张嘴嘿嘿笑着,一种报复的快感在心里升起。 说实话,他这样的脸色,我很怕他会打我,他没有,而是将我整个人倒转了过来,用力地晃动着我的身子,“给我吐出来。” 我不,我偏不,我死死地咬着牙关,整个胃因为倒下来而翻滚着,好是难受。 我用力地挣扎着,要抓着些什么,一个不小心,头就重重地击在那假山上。那沉重的一声,让脑袋都麻木了起来,没有痛,没有感觉。我要死了吗?什么东西,像水一样,从我的头上流了下来。 七皇子没有再摇我了,而是将我放在地上,一手捂着我的头,一边吼叫着:“去拿布来,请个御医过来。” 我有些想笑,看着他沉黑的脸,“七皇子,我是吐不出来的了。我撞破头不怕,这惩罚是应得的。” “闭嘴。”他狠狠地说着,那手紧按着我的头,还是有湿湿的东西流了下来。 我头有些晕了,我视线有些模糊了。可是我还是得意的,我看着他那样,我就笑。 “好你个倔犟的倪初雪。”他咬牙挤出这几个字。 我笑,我自在,我现在不怕他,一点也不怕。要晕了吗?晕了好啊,“七皇子,我讨厌你们皇家的人。” 他一怔,眼里有些失落,还是板着脸说:“倪初雪,你好大的胆子。” “是啊,我从来都是胆子大,我真的好讨厌。”反正要晕了是吧,我不妨大胆一点,眼前的他,慢慢地,变成一个、两个、三个。 “七皇子,你为什么这样护着我,又要折我的翅呢?我是不是哪里冒犯到你了?为什么呢?为什么呢?”我喃喃不断地说着为什么。 眼睛已是无力,头痛欲裂,一头就倒在他暖暖的怀里,却没有完全晕倒。 总是会清醒,然后才知道痛是多痛。 我讨厌他,总是自以为是,总是管着我,总是要我认清我的本分。我倪初雪,怎么会这样子就放弃呢?关得住我的人,关不住我的心。 想着上官,我哭得无力。 我的肩头不想承载太多的压力,如果我就这样死了,不知好还是不好。我动过这念头的时候,七皇子的手指抚上了我的唇,冷冷的,还带着血的味道。 他的声音,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飘来一样:“痛,你就哭吧,咬着我的手。” 我不要,可是,真的好痛啊,痛得我张嘴就狠狠地咬着他的指头。 为什么,老天要对我这样无情呢?错过一次,给了希望,又是绝望。 第三十七章 与太子为友(1) 第一天就受伤,我和这崇阁宫看来也是格格不入的了。 而他让我在崇阁宫住下,让一个宫女去将我的东西搬了过来。 暖暖的床席,让我不想起身。 阳光穿过窗子洒得满室都是亮堂堂的,我哀叹了半天,摸着手腕上的天珠,我就想哭。 我如此地思念着上官雩,我身不由己,所以我发狠了,我冲他发脾气了。 如今想来,我真是胆大到家了。 要是七皇子一个不爽,手一扭,我就脑袋搬家了。 倒吸了一口气,捂着脑子起身,痛极了,头上还缠着好些白布呢。 我是宫女啊,我没有睡懒觉的权利。虽然我受伤,可是这伤是我自找的,我只想发泄一下我的情绪,连七皇子也不放在眼里了。 我是活该啊,看着这小小的斗室,和我秦淮的房子一比,是小多了,可是比起那和众多宫女住在一起的房子,又舒服上不少啊。 永远不必担心半夜会不会有人来查,看我们睡得如何,身姿对不对。 我怕鞭子再落下,会将我打得满身是血、遍体鳞伤。 慢吞吞地起身,将被子叠好。 我看到镜中的我,眼大如核桃,头上又缠上了那厚厚的布,御医说,撞破头了。 倪初雪真是难看啊,如此的狼狈,明明不漂亮了,还哭成这样。 我以为我很坚强的,我不哭的,可是我及笄之年,却哭了不少。 走出门外,那刺眼的冬阳让我睁不开眼睛。 我的职务竟然是七皇子的贴身侍女,每个皇子的身边有公公侍候着,也有那么一两个宫女,七皇子的身边,开始是没有宫女贴身侍候的。 我来了,整理房间的事,公公们就都让我去做。 我到了他房里,里面却整理得很干净。 我到书房里,闻到那淡淡的清香,我却是不敢进去。 我就硬着头皮站在门外,一会儿,从那廊的一边走来一个公公,看到我站在那里,阴阳怪气地说:“倪初雪,你怎么还站在这里?你是怎么给七皇子做贴身侍女的?还不赶快拿七皇子的大衣去马场。” 我一愣一愣,“七皇子不在吗?” “七皇子一早就和各位皇子去骑马了,快拿了七皇子的衣服到马场去侍候着,省得一会七皇子吹了风受凉。” “你快去端茶,记得泡七皇子最喜欢喝的那个茶。”他又跑到一边去忙了开来,嘴里不停地叫着,让人备好茶,熏好香。 皇子们看似悠闲自在的生活,实际上,要多少人操心才做得到。 我去七皇子的房里拿了他一件厚实的衣服,就往马场而去。 不知道路,我就问问那穿行的宫女。 寒风冷冷的,如我的心一般,没有心情去看两边不畏冬寒的繁花茂盛,轻叹着往马场走去。 马场就是皇宫里开辟出来,用来让皇家之人比赛骑马、让妃子们也骑马的地方。四周种了不少的树,还没有到那里时,就听见了马蹄“嗒嗒”的声音,沉闷闷地响着。 再近一些才看到,好是热闹啊,怪不得七皇子在这里了,就连皇上也在呢。我心一紧,可不敢造次,从宫女走的小路往一边靠近着,只等七皇子回来,把衣服给他便是。 我也看见,好几个宫女抱着衣服站在那里等着主子。 我站在一边,和她们一起,一点也不显眼。 那首位上,那依在皇上身边的,除了梨香,还有谁呢?浓妆艳抹得我几乎不认识她了,满头的珠翠。皇上的一侧,还坐着林静如,梨香正和她相谈着,两人似乎谈什么开心的事,笑得那样开心,让皇上乐了,一手抱着一个。 也不怕面对着那么多的人,各自在两个的粉脸上狠吻着。 第三十七章 与太子为友(2) 我不知道为什么梨香和林静如会变成好朋友,她们之前都恨不得能掐死对方,人果然都会变。 看这样的画面,真让我难受,我别过头去,紧紧地抓着拳头。 宫女站成一排,等着自己的主子,衣服都干净整齐,我越发觉得自己可怜巴巴的,心酸得要死。 尘土滚滚中,谁也分不清那个是自己的主子。 我看着这些事,活像是天下太平一样,太子说过,上官雩说过,大辽的不安分,还有那道听途说的杀人之事,离这里清平的皇宫好远一般。 我摇摇头,有些无奈,身边又站上了一个人。 我看过去,竟然是连秋池,她手上恭敬地托着紫色的衣服。 想必那就是丽妃娘娘的吧,我不喜欢她,转过头去,没有和她说话。 “真巧。”她先说了,带着一点暧昧的笑,“这么快就成为了七皇子的新欢。” “你什么意思?”我寒起脸。 她笑,目不斜视,“你说呢?” 我说,连秋池不知所谓呢。我没有必要和她一般见识,嘴巴长在别人的嘴上,要说什么,我是阻止不了的,我不屑于理会呢。 这样的皇家集会,就连天凤公主也来了,典雅高贵地坐在一边。 “倪初雪你们姐妹可真是有本事啊。一个,得到了皇上的欢心;一个,混到了七皇子的身边,了不起,了不起。”她啧啧有声。 我心里轻笑,我听到了她心里的话,酸得出味儿了。 我走我的路,让别人说去,她没劲儿,就不会说了,我以为连秋池是知书达理的人,没有想到,也是这般俗不可耐。 我淡淡的笑大概是刺激到她了,她更是瞪着眼朝我叫:“你说啊,倪初雪?怎么不敢说出声了吗?你们可真是够有手段的。” 我看着她,就笑出了声,“连秋池,你心里不平什么呢?你跟我较什么劲儿呢?你不觉得你自己很无聊吗?你是宫女,我也是宫女,我就不知道我哪里得罪你了,就因为之前鞭打的那件事吗?那你心眼儿还不是一般的小。是啊,我就这么着,你能怎么着?你要气你就气吧。”我不吭声也别总是那样惹我,泥人也有三分土性。 “你、你们不要脸。”她气急了,连脸都红红的。 我轻叹地笑,扬起眸子看着她,“什么才是不要脸?什么才是要脸?谁不要脸了?连秋池,你要明白,在宫里,没有我们说不的时候。做一个平凡的小宫女,我不希望吗?你最好也收敛一些,跟我过不去,我虽然不敢放狠话说要你走着瞧,可是我也知道什么叫做坏事不可多做。你为了讨好一些人,处处这样针对我,到头来,也不会有人真的喜欢你的。你今天可以处处打这些小报告,弄些小机会,你终是会这样栽在自己的手里的。” 我觉得她是可怜的,顿了顿我又说:“连秋池,你也别生气,一个人的价值,不仅是讨好和往上升,我不喜欢在宫里。今天是我也就罢了,我本来性子不喜与人计较,要是你这番话让梨香听到了,你可以知道是什么样的后果。你的主子,会为了你与梨香计较吗?你别傻了。” 她活在什么样的梦里?把我们一直当成敌人。 然后,梨香做了妃子,我到了七皇子的身边,她不高兴了。 人啊,不能想得太偏了,不然,毁灭的,可不是这样子。 她没有说话,眼神幽幽深深的,像是触不到的梦一样,那般的孤傲而凌然。 我以为她会与众不同的,在宫里连自己看的,也不能太相信了。 好一会儿,马蹄的声音如雷一般地往这边传来,马上,都是英姿飒爽的俊美公子、皇子,还有几个不输男儿风采的公主和妃子。 第三十七章 与太子为友(3) 好一幅美景啊,这样的场面,必又会少不了林珣的,我四处张望着,果然,在一边看到他,正在埋头画着。 我轻轻地朝他一笑,虽然他看不到我,我还是感激他,不顾一切让我知道了现在宫里的消息。我也知道七皇子让我在崇阁宫的意思了,那里,还真是杜绝流言的地方,没有一个宫女和太监会谈起这些事。 如果没有这些事的发生,我会非常喜欢崇阁宫的,很安宁。 一个个主子都是那般的英姿不凡,我就等着,等着七皇子来。 有些主子会来穿上衣服,免得一时受了寒气,有些是直接跑到皇上面前去邀功讨好的,谈笑风生,一时间,场面热闹无比。 丽妃走了过来,连秋池迎上去。 她却没有穿送上来的衣服,直看着我。 我赶紧低下头去行礼。 她却走了过来,“倪初雪,你好大的胆子啊。本宫在你面前,你也不跪不行礼的,如今连自己的主子走了,也不知道,好一个不识本分啊!” “奴婢不敢。”我恭敬地说着。 七皇子瞧了一眼,大步离开,他既然走了,我还站在这里干什么呢?我捧着衣服正要退身。 丽妃的声音扬起:“站住,谁允你这奴婢走了?你如何做一个宫女,这般侍候着七皇子?必是贪看这马场之事,连主子走了也不知道,你该当何罪?” 好一个兴冲冲的问罪啊。她连想要罚我的心也不遮掩了,爽快,倒也不变着法子了。 “奴婢的错。”我轻声说着。 “别以为皇上在这里,本宫就罚不了你,秋池,把她揪到一边去。”丽妃的眼狠狠地一瞅我,让我心里发颤不已。 “怎么回事?”一个男子的脚步走近,气息有些急促,“倪初雪,找你很久了,怎么站在这里?还不把七弟的衣服给我?”太子慵懒的声音是我救命的稻草。 我有些感激地朝他一笑。他脸上满是汗珠儿,随性地一抹,抓过我手里的衣服,“丽妃娘娘可真是厉害,差点让我等都追不上。” 丽妃的脸上有些僵硬,有些尴尬地笑道:“本宫怎么会比得上太子呢?太子一马当先,无人能及得上啊。” 太子将衣服随性地放在臂弯里,看着我说:“正好去崇阁宫找七弟有些事儿。” 我明白,“奴婢遵命。太子请。”我让出一条路。 “太子对一个宫女真是好啊,就像以前洗衣宫的那个宫女一样。”丽妃轻声地说着。 太子的身子有些僵硬,沉下了脸,“丽妃娘娘在宫里知道的可真是不少!” 我抬起头,看到了丽妃脸上暗暗咬牙的神色,而那连秋池,却怔怔地看着太子。 难道,这连秋池喜欢太子吗?上次好像也是哦。等等,还有,那林静如现在也往这边看来了,真是一团乱啊,林静如一失神,梨香也看着我。 她脸上一副淡漠的样子,让我有些叹气。 我退在一边,让太子先行。 这地方真是让人窒息得很,她们的话我不爱听。 太子也不是喜欢这场合的人,我跟在他的身后,远远走出了这马场。 我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谢谢你帮我解了围。” 他将衣服往后一甩。 我接住了,给他一抹笑,“好久没有看到你了,似乎神色不太好。” 他摇头,走到僻静之处才停了下来看着我,“初雪,我现在好辛苦。” 我以为他是为国事操劳,难得他这般平和地跟我说着。 我轻声地说:“总会过去的,付出,也会有收获的。” 他却叹气,眼里写满了迷惘,“不是为这个,我看着她,还是很痛苦,不知道要不要继续下去了,真的是不知道了。” 第三十七章 与太子为友(4) 太子还在为情所困吗?我认真地看着他,“太子,你心里是不是喜欢她的?” 他点点头,眼里有着好浓好浓的痛。让人想要把他眼眸里的痛都化了开来啊。太子不应是这样的,他要意气风发,他要春风得意,少年得志,可是他也是人,是人就少不了情。 我定定地看着他,认真地说:“爱过,就要相信她,就要相信自己,能再在一起,好难好难。”就像我和上官雩一样,我还看不到我和他的路在哪里。可是我不放弃,放弃了,我就连带着把自己的那一丁点想要的东西,也都放弃了。 太子看着我轻笑,靠在那高高的树下,我轻揉头,他眯起眼,“你又受伤了?” “嘿嘿,昨天不小心,头撞到石头了。” “倪初雪。”他皱起眉头,“你是怎么搞的,为什么总是带着伤呢?和石头撞,是撞破了你的头呢,还是撞坏了石头?” 呵,我的头怎么会比得上石头的坚硬呢?偏偏我又不好直说昨天的事,真是一个丢脸啊。 我淡淡地一笑,“我的头破了。”所以石头比较硬。 他没有好气地笑出声音,笑走了两人之间沉闷的气氛,轻声地说:“过来,我给你上点药。” “那个,太子你是不是随身带着伤药的?”我很好奇啊。 他看我一眼,“谁让我认识一个老是受伤的笨蛋。” 他的身上少了更多的戾气,是因为他的她回来了吧。可是,我却觉得一个太子如此这般,不会使一个朝代强盛的,尤其是需要振作的朝代。 我看过太多的史书,知道太多的例子。 他是太子,他注定就要承担更多的责任。 他的手指拈上了药,也不嫌脏,在我的头上轻轻地揉着,那淡淡化开的香味,清新得让我舒服地叹息着。 “要不我和七弟说一说,让你到东宫来?” 他是太子啊,要一个宫女还得跟他好好说说吗?我不解地看着他。 他侧过脸,轻轻地说:“最近父皇很重视七弟。” 我一笑,“太子不要提了,你有你的傲气,别为初雪去提,初雪在这里倒也挺自在的。” 他有些感叹地说:“最近,真的是好烦心,我连说话的地方都没有。” 太子的压力,看来是越来越重了,我理解他,可是我不能帮助他,他只能靠着自己来扭转局面。 “百事沉疴,欲振乏力,初改更是难处重重。”他长叹气。 “那是因为他们都已经习惯了这里的安稳,可一路回来都听说了边关的战火,要是等到踏血而来只怕不好。”燕朝虽大,恶习可不少,改新也不是三两天的事。 我看到他眼里,藏着很多很多的东西。“真的好累,我想和若风再重新开始,又觉得沉重和遥远。”他自嘲地笑着,“我觉得自个儿甚是没有用。” “不会的。”我走近他,诚挚地看着他,“太子是天,谁说太子无用?” 他瞧着我笑,“倪初雪,你有点傻傻的,你懂什么呢?这后宫中,好多的事,你又能懂什么呢?” 他眼中的悲伤无奈,轻轻地流泻着。我无言,我怎么会不懂呢?这一种痛,我懂啊,太子,从丽妃那调侃的声调中,我就开始懂了。一个太子,连丽妃也这样明目张胆地针对他,可见太子在皇上心目中的位置,还有刚才他自己说的,皇上甚喜七皇子。 我轻笑地看着他,“太子是人,不是圣人。” 他呆住,然后慢慢地笑着,“好你个倪初雪。” “太子是很厉害的,人皆有感情,如果太子无情,太子就会变得冷漠,太子就不会去关心大辽的蠢蠢欲动。” “好了,我知道了。”他眼中有抹宠溺的笑。 “呵呵,太子真是个好人,太子,你以后也不要半夜一个人吹箫了,很多事想开点也就那么回事。”想起上次的事有些抱怨地说,“上次半夜出去,差点儿出事儿。” 太子停下,皱着浓眉看我,“难道我东宫的公公没有去秋菊院转告你一声?我那晚急着出去接玉贞公主,半夜不能如约。” 哪里有?有我便不会忽然来提起了。 我笑而不答这事,轻淡地说,“太子你身边的人或许并不是都忠心于你的。” 别的不用说,反正都过去了。 他沉默,脸色却是很难看。我笑着跳上那独木栏上,小心地往前走,木栏太窄,走在上面,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太子你看我走在这里,是不是很容易摔下来?但是我相信我不会摔下来的。” 他笑,眼里有种慧气和英气散发出来,闪闪发亮,让两边深绿的林木都变成了黑白一般,眼里只有他好看的笑容。 “就不怕我把你扯下来?”他挑着眉看我。 我狡黠地一笑,“太子是好人,不会扯我下来的。” 太子卸下所有的冷漠,所有的防备,这般的好相处,所以我越发大胆跟他说话了。当他是朋友,在他迷惘的时候,就要跟他说说,让他通透一些。 他很寂寞,不然不会陪我在这里。 我小心地走着,我要证明,我所说的是真的。 快要走到尾端的时候,听到一声叫:“谁在那里?” 我吓得整个人站不住,往下滑了下去。 太子眼尖手快地将我扶住:“站稳了,倪初雪。” 他厉声又叫:“滚开,是本太子,滚远点。” “啊,太子饶命,奴才遵命。”吓得直发颤的声音。 我拍拍急跳的心口,“算了,不玩了,差点没被吓死。” 他执起我的手,将我扶正,低声说:“走下去。我不会让你摔着的。走吧,有什么事,你就往我这边倒,准保接住你。” 我小心地上去,宫鞋上的花草,踏出一步,露出点点的嫣红和嫩绿。裙子就像一朵花一样,让风漾出好看的波浪。 一直就那么平稳地走到了最后,跳了下来。 远处的钟声一声一声地响起,我差点跳起来,“用午膳的时间快到了,我得回去了啊,不然七皇子会找人的。”这一个贪玩,居然连时辰都忘了。 抱了衣服,也不敢多停留,就往七皇子的宫殿而去。 第三十八章 崇阁宫的生活(1 踮着脚尖从崇阁宫的大门进去,迎面就看到舞得呼呼作响的剑。 一个不留神,剑尖就停在我的眼前,吓得我脚软。 脖子往后缩了缩,恭敬地说:“七皇子吉祥。” 他一脸的怒色,黑沉沉地用剑指着我,“上哪去了?” “这不是给七皇子送衣服去了吗?没想到七皇子回来了,我在那里等了好久。”小谎应该不会有什么吧?我的确是去了,不过和太子聊了一会。他不可能回头去看我在不在的吧? 他一动剑,“刷”的一声,我手上抓着的衣服,就被划开了长长的一道口子。 我心里暗叫浪费啊,这可是上好的衣料。 也没敢吱声,看着他背后的公公,还是面无表情。 我不会让他给抓到了吧?我嘿嘿笑,“回来的时候,迷路了。” 他的表情摆明了就不信,将我手上的衣服一挑,衣服往后飞去,正好,将那公公的头盖住。 我双手下垂,眼观鼻,鼻观心,一脸的正襟危站。 他将剑一收,冷厉的气息靠近我。 我往后缩了缩,“我是真的迷路了。”我加深一句,说得有些心虚。 他凌厉的眼神让我无处躲藏,看得我心里发毛。 我吞吞口水,“七皇子,对不起,我不该骗你的。”我很虔诚地说。 希望他大人不计小人过,不要跟我小女子一般见识。和他搞对立是最不明智的事。 他冷语:“对不起?” “我不是想要骗你的,七皇子,我也不想让你吼我,要我认清自己的本分。”我小声地说着,像是认错的小孩,“我是真的送衣服到马场那边去了。丽妃娘娘想找我的麻烦,然后太子就替我解了围,他有些不开心,我和他走了一段路,就这样而已。” “别以为没有人发现。”他十分的不悦。 他生什么气来着?我细看着他的脸。 他微怒地叫:“倪初雪,你好大的胆,还敢看。” 我慢吞吞地说:“我只是在确定一件事。” “什么事?好大的胆子,是我没有罚过你吗?”他连手都有些发抖一样。 我叹了一口气,把某些事放在心里,“确定不了。” “去研墨。”他有些微窘地别开脸。 下午七皇子去练武,我无事可坐,在书房里收拾着。 这七皇子可真是不得了,文韬武略学得不少,一点也不是装出来的,书多得让我惊叹,而且每一本书,都细细地标记着一些心得。 而且他这宽大的书房里,还放着不少的画。 我将那散乱在桌上的书都收好放回原位,将那些画,展了开来看。 好一个一画一世界啊,我真的开了眼界了,想不到,这七皇子还有那么多名家的画,都收藏得好好的。 我又害怕七皇子回来,看得有些贪心,又有些急。 看了好些就匆匆忙忙地又全放了回去。 不经意地发现独放在一花瓶中的画卷,真是奇怪了,是不是放错地方了?怎么会放在这里呢?我踮起了脚尖探手去取。 好奇心催促着我展开来,带着偷窃的心理,一边展开一边看着门外。 也许就是做贼心虚吧,我一下就打翻了那案台上的水,差点流到他的宣纸上去,赶紧用手抹着水,再用自个儿的衣服擦拭。 听见外面有脚步声传来,还有说话的声音:“把晚膳传到书房里来。” 我赶紧将那展开一点的画卷再卷起来放回去。 来不及缩回头了,我只能假装在那里抹着灰尘。 他进来,我施礼,他眼神看了那画卷一眼,也扫过我,没有说什么,就坐在书桌前。 一边的月公公给我使眼色,要我给七皇子按肩头。 我小心地走了过去,做贼一样,手指小心地放上了他的肩头。 第三十八章 崇阁宫的生活(2 他身子十分僵硬,许久之后才慢慢地放松了,闭上眼睛,似乎在叹气。 为什么叹气呢?他不是什么也不缺了吗?他不是连太子也得让上他三分,独得皇上的宠信吗? “如果你到东宫,没有你的好处。”他淡淡地丢出一句话。 “嗯。”我随口应一声。 “在崇阁宫好生待着。” “谢谢七皇子。” “那画,你看了没有?”他又问。 我的心惊跳了一下,“奴婢不敢看七皇子的画。” “没看?”他似乎有些遗憾的声音,“那就永远也不要看,看了,你会更加烦。” “是的,七皇子。”我是没有看到,不看就不看,既然说烦,我就不会去看了。 晚膳送来了,他吃得不多,似乎没有什么胃口。 然后,就是宫女和公公们轮流着去吃饭。 我用过晚膳,居然有两个公公抬来了水要我去泡澡,我觉得奇怪,还给我准备了新的衣服,我心惊,不会是七皇子想那个,要我侍寝吧? 吓得我三魂飞走了七魄。还真是看不出啊,他那么冷倔不可近的,不行,说什么也不行。 “倪初雪,多放一点香精。”有个宫女送了东西进来。 我摇头,一脸的坚决,“我决不会泡澡的,你们去转告七皇子,别以为是宫女就可以为所欲为,就可以要我侍寝,换了别的宫女或许会愿意。我倪初雪,说什么也是不愿意的。”我仰着头,一脸的不屈。 那宫女看着我,然后一下就笑出了声音,“倪初雪,谁说让你侍寝了?你倒是想到哪里去了?七皇子可从来没有让宫女侍寝,也没有妃子。” 啊,我脸火烧起来了,我还三贞九烈得要命,人家七皇子,可没有我这样龌龊,我真是丢脸丢得大了。 那宫女捂着嘴轻笑,“倪初雪,你是做贴身宫女的,你倒也不知道这十月天冷的,怎么可以让七皇子睡冷床呢?你得洗干净了,去给七皇子暖床。月公公让我告诉你,这暖床呢,也是有规矩的,你可不能睡着了,在七皇子回来休息的时候,你得起来,也不能太早,免得被窝凉了。” 这么麻烦啊,暖床,唉,我落到了暖床的地步。幸好,也仅是如此。 在床上也许更舒服一些吧,这样也不错,还可以泡澡,洗得香香的,谁不想呢? 在那秋菊院,热水可是极难的,宫女要想泡,唉,一个字,难,两个字,很难。 好舒服,泡得香香的。 热气一熏上来,让我都昏昏入睡的。 可没有忘记自个儿的任务是什么,从后门进入七皇子的寝室。 拉那他床上的白蚕丝被,上好的料子,柔柔滑滑又轻软的。 我觉得好怪,我居然可以这样躺在一个男人的床上。 眼皮好困啊,似有千斤重一样。暖床还真是磨人的事啊。这么舒服的床,叫我怎么能不想睡呢?可是不能睡啊,不能睡,除非是不想活了。 一惊一乍又清醒一会,这天都黑透了,这夜都寒透了,这七皇子要不要回来? 不回来,我真的睡了,唉,不行啊,不是我的床。 我小时候,晚上睡不着,奶娘就给我唱她家乡的歌谣。奶娘的家在好远的地方啊,听说是边关,不过,又搬到秦淮的乡下。她唱的歌谣,真是好听。 迷迷糊糊中,我又回到了秦淮,我又看到了爹。 居然还有那上官雩,他坐在船上,对我招手。 我在岸上大声地叫着:“上官雩,你要走了吗?” 他笑,“乖乖地等着,别焦急啊,我一定会来提亲的。” 一只暖暖的手,似爱怜地拢上了我的脸,我以为是上官雩,我抓紧了,我轻声地叫:“这一次,不要再走了,你说过要来提亲的。” 第三十八章 崇阁宫的生活(3 “倪初雪。”温和的声音轻细,手拂过我的眉,我的眼,我的鼻,我的唇,我的脸颊。 我觉得好迷糊,又觉得是如此的真实。 蓦然地,我睁开了眼,就看见七皇子蹲坐在床前。 我拭拭眼睛,赶紧坐了起来,一股子冷气就灌入了我的脖子。 七皇子的脸上又是绷得黑黑的神色,冷冷地问:“倪初雪,暖床可暖得真好,居然睡得不知天地了。” “奴婢该罚。”我居然睡着了。 他坐在床上,也不用我侍候,自己脱去了靴子。 我站在那里一会,觉得好不自在。 他挑眉,“还不出去,想要再暖床吗?” 我用力摇头再跑了出去。 一早就得起来,捧了衣服去七皇子的寝室侍候他起身。 天色还是蒙白的,倒是要起得比一般的宫女都早,我打着呵欠,穿过走廊往寝室而去。 要是冬天一来,这里一定更冷。 守夜的公公看着我走过来,打着呵欠,将门轻轻地推开,让我走了进去。 房里是暖和多了,关起门,就关起了外面的寒冷,不知道今年的冬天会不会来得早一些呢。 七皇子的寝室还在里间,我轻手轻脚地走近,有个公公正在撩起帐子,侍候七皇子起身。 那七皇子半睡半醒般坐了起来,头靠在床沿,眼要睁不睁地看了我一眼。 他那样子有点像没睡醒的小孩子,没想到他还有这一面啊。好是可爱,什么冷漠之气都没有了,让人想会心地一笑。 细细地看,他真的是挺好看的,皇上的妃子是美人,生下来的孩子,也是出众之姿,尤其是七皇子,哪会比宫里的美人儿逊色半分。 那小公公去打水,我捧着衣服凑近。 他黑溜溜的眼轻扫过我,没接衣服,坐在那里又要合上眼。 还想睡,起那么早做什么呢?害得我也不能迟些再起来。 “给我穿上。”他看也不看地叫。 还要给他穿上衣服啊,我这薄脸皮,好像又是红了起来。 我小小声地说:“那个,七皇子,你得站起来奴婢才好给你穿衣服啊。”我可是拉不起他。 他冷哼:“侍候人也不会,一天到晚你就会吵来吵去,又笨又倔犟。” 他甩甩头,清醒一些,站了起来,似不满地看了我一眼,有些孩子气。我赶紧将衣服放在一边的凳子上,让他自个儿穿吧,或者是找他的小公公也行。 我折叠着被子,他正在扭动着双手提神,双肩提力,双手往后一撑,那一手肘把我狼狈地撞在床上,脸埋入那被窝中。 脑袋上的痛一揪,七皇子却赶紧过来一拉我,责怪地说:“你怎么不走远一点?” 我满怀的委屈,“我是奴婢啊,当然得折被子。” “不是侍候更衣吗?难不成我记错了?”他冷冷地哼着,俊美如凤凰一般的眼里,清净如雪,这会儿是连一丝的睡意也没有了。 我看着地上,低低地说:“我没有给男子穿过衣服,我不会穿。”男人和女人的衣服,可是不一样的。何况是七皇子的,样式和手工都非常的别致,而且穿起来也是相当的复杂。 他脸上的神色有些轻缓,看着我的脑袋,轻轻地问一句:“撞痛了没有?” 我小声地回答:“还好,不是很痛。”其实痛死了。 他没有出声,自顾拿着衣服穿,一边扣着纽扣,一边让那刚进来的小公公给他洗脸。 “今儿是什么天气?”暖暖的房里,只有他的声音。 “回七皇子的话,外面可下起了小雨,天气冷得很,七皇子今儿个可要多加一件厚衣。” 他没有出声,让那小公公梳头什么的。 反观,我站在这里,怎么样都觉得别扭。 第三十八章 崇阁宫的生活(4 “去请武师到练功房。”七皇子吩咐。 那小公公一弯身,“是,奴才遵命。” 他手下的人,还真是个个都相当的守礼数,就我不同,我也觉得奇怪啊,为什么他可以容忍我的无礼和存在? 他走到了半途又回头看我,“你昨天真没有看到那画?” 那般的郑重其事,幸好我真的没有看到。我摇头,“没有。” 他没有再问这件事,而是有些叹息地说:“你可以在这段时间去补眠,早膳的时候,到正厅侍候便是了。” 那叹息声,好低好轻啊,因为下着雨,外面有些声响,我根本听不到。可是我感觉得到,我有些愕然,抬起头,看到他已经要走到门口。 我觉得他对我似乎好了起来,不挑刺儿,也不羞辱我,也不说我了。 等我睡足了去正厅侍候七皇子用早膳,才知道他的生活有多枯燥,他除了做这些,还是做这些。 早膳后,又是练这样做那样,他喜静,他看书,我就侍候在一边,或是我悄悄地挪到书架的最里面去,也贪婪地看看。 我对七皇子慢慢地消除了害怕之心,做事,越发的大胆,觉得他不会罚我一般。我喜欢这样子,沉迷在书的世界里,没有了相思成灾,没有了你争我斗。 好静,静得像是听见了落花的声音,满室都弥漫着无边无际的金黄之静美,淹没了他和我。 没有到午膳的时间,就有公公来禀告,有人要见七皇子。 是靠在他的耳边轻声说的,我想必是不想让我知道的吧。 七皇子看过来,我假装用抹布将书上的尘都擦个干净。然后他出去了,我觉得是有什么事吧,反正人家是主子,行踪怎么向你一个宫女交代?我也乐得安心,这满室的书,多的是我没有看过的。 可是我看了一会就看不下去了,心里像是有一种痛,在刺着我,捻得长长深深细细的,让我痛得直吸气,我一手按着胸口,出了这书房。 看到细细的雨还飘着,心里有一股冲动,要跑出去,至于跑出去干什么呢?我不知道。就是很想出去,想得心都痛了。 我制止不了这种感觉,我心跳得越发的快。一个宫女端着午膳过来,我轻声地问她:“七皇子呢?” “七皇子大概是去玉贞公主那里了吧。玉贞公主就要大婚了。”那宫女没有什么心机地说着,“我刚才看到是玉贞公主宫里的公公来请的,是驸马爷入宫了。” 我明白了,他要隔住我所有的消息啊,上官雩来了。 我心跳如鼓,咚咚作响,在廊下看到一把油伞,也不知是哪个公公留下的,我抓着伞冲进雨丝织成的天幕:“我去给七皇子送伞。” 我缩在林子里等着,等上官雩,这是出宫之路。不会离宫门太远,外戚都是从这个宫门进出的。 我仰起头,让这寒雨落在我的脸上,那般的舒服。这雨可以将宫里所有的热情都浇灌了下去,变得死气沉沉,变得麻木不仁。 要是上官看到了我淋一身湿,他会不高兴的。 我撑开油伞,痴痴地在那里等,雨,越发地大了起来,飘得我满身都是湿湿的。 第三十九章 初吻(1) 这样的天气,没有宫女和公公会出来的,谁不想在暖暖的房里烤着火? 明天就是皇上的寿辰了,很多人也忙碌着,谁管我站在这里像什么呢? 不知等了多久,心跳越来越急,我探头四下看着。 那白影越来越近,还是那般的高大,是他啊,是他啊,上官。怎么那么不争气,眼泪就流下来了呢?他没变,但是太憔悴了。 他看着我,我看着他,所有的相思,飞出了这林子里。 他快步走过来,我手指将那伞抓紧了。我害怕,我又期待。 他抱住了我,一手将我手中的油伞推开。 我双手也紧紧地抱住了他,深闻着他身上的味道,淡淡的药香,还有着冷冷的雨气,魂牵梦萦的熟悉啊。 他不满足于抱,他低下头,将我的发挽到耳后,然后,吻住了我的耳垂。 好是灼热的感觉,我整个人无力,我害怕,我又想做些什么来传递我的思念。 “上官。”我轻轻地叫。 他轻轻地吻着我的脸侧,“别说话,让我感觉你的存在。” 他的声音沙哑低沉,我抓下他的手,定定地看着他的脸。 还是那般的俊俏,还是那般的好看,我贪婪地看着,“上官,我相信你。” “我想吻你。”他忽然这般说。他眼中有着好多的相思,好多的折磨。 奶娘说,让一个男人亲了脸,倒没有什么,女孩子的脸,生下来,自个儿的亲人就亲过,倒是不能让一个男人亲了你的小嘴,能亲的,那就是你的夫君了。 我摇摇头,就着他倾下的脸,轻颤地亲了一下他的脸颊。 他笑了,我一头埋在他的怀里,感觉脸火烧一样烫起来。 他的手轻轻地顺着我的发,低声地说:“初雪,倪初雪。” 我抬起头,看着他轻笑,“上官鱼。” 他手指眷恋地划过我的五官,“倪初雪,我喜欢你。” 我轻轻地笑,我怎么不知道呢?如果不知道,我不会站在这里。如果我不喜欢他,我也不会站在这里。 寒风,细雨,闪织成一幕,让人看不清楚。 两个人,像是傻瓜一样,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越看,我越是心酸,我叹口气,“上官,怎么样了?” 他神色一变,“我是不会娶玉贞公主的,今天如果不是我想见你一面,我不会入宫。” 我轻笑,“谢谢上官。” 他狂傲地笑了,“不用谢,你只要喜欢我就行了。” “那如果公主一定要下嫁呢?”我心里,还是很不安啊。 他神秘地一笑,“那就让她在上官府里做一个公主,有她的地方,我不会在。倪初雪,你说这样可好?”他眼神看着我。 我摇摇头,“我不知道。” “我已经是无路可走了,我只差没有死给他们看。”他咬牙切齿,“这其中,好多的原因,初雪你是不会明白的。我不说,我不想让你不开心。我的倪初雪,永远是最开心的。”眼神中的宠溺啊,让我记在心里,轻轻地解摸着。 这一句话,让我如何高兴?可是,那些又让我如此的担心,“上官,不要太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当然不会,我上官雩,还等着实现那个娶你的诺言。”他看着我,“到时,你出宫后,可肯嫁我?我大概会是一无所有的了。” 我点点头,有些害羞,“我嫁的又不是你的上官家,也不要你的财势。我总是觉得身份上相差太多,如果你一无所有,我画画养你。” 他又深深地抱住了我,“为什么世事总是无常呢?我的倪初雪,这般的可爱,进宫一定要见到你,告诉你,心里只有你,怕你多想,怕你消瘦,怕你心里痛。” 第三十九章 初吻(2) 听他说这些话,眼里的热泪就忍不住浮上来。 “上官。”我轻轻地叹息着,“你可过得好吗?” 他摇头,“一点也不好。” “我有个东西,送给你。”我挣开他的怀抱,从怀里将那黑眼天珠掏了出来。 还带着我暖暖的气息,我将他的手抓住,放在他的手心里,一字一句地说:“这黑眼天珠,也是能带给你快乐的。” 他连我的手一并抓得紧紧的,“这黑眼天珠如何来的?” “不就是他们给的?上官,还记得小静吗?似乎过得不好,我让他们去把小静也送到你那里。”别的不用再多说,上官雩一定都会做得很好的。 他抓着我的肩,“倪初雪,你明不明白?你画什么燕朝的江山图?一看他们就没有安好心,再加上这些事,你想,他们是想干什么?必是不怀好意,你还给他们画。” 上官,还是这般地关心我,“上官,我没有画,真的,我只是画了一幅《黄山云海图》,他就把这黑眼天珠送给我了。你也别去理他是什么意思,反正我只是一个宫女,他怎么找得到我呢?宫女他有什么好利用的呢?是不是?不管你心里怎么想,你也明白我倪初雪,怎么会不紧张自己的亲人?如果换成是你,我也会答应的。” 他轻叹,疼怜地捏捏我的脸颊,“倪初雪倒是越来越聪明了,还晓得要将我也列在你关切的范围之内。就是,为什么瘦了一圈?是不是想我来着?” 又调戏我了,我又不舍得他失望,他进宫,就是想见我一面而已。 我们还有多少见面的机会呢?我轻轻地点头,“我想你。” “让我再抱抱你吧,初雪,这次见了,不知什么时候再相见。”他定定地看着我。 我闭上眼,任由他抱个满怀。 “你一定要等我。”他轻轻地说着。 “你等我才是。”我还有好长的时间,才能出宫去。 雨中,那油伞寂寞地淋着雨。 我眼中只有他,什么顾忌,都离我离得太远了,“上官,要记着,看着黑眼天珠,就看到了快乐的倪初雪,然后,你要快乐。” 我扬扬手腕,绯红在他的眼前掠过。 他深深地笑,“初雪,要好好地保重自己。” “我一定会的。上官,有人来了。”我看到雨幕中的人影,看不太清,可停在那里,却是在看着我和上官。 他放开我,眼眸里写满了深深眷恋。这东西,泡得我的心,像是四月的茶,软软甜甜的,迷蒙蒙地成了团。 “初雪,让我好好看你吧,把你记在心里。” 我也不舍啊,上官雩,我在宫里对你又何尝不是相思成灾呢?但是我要笑着,要让你记着我的笑脸,希望你会开心一点。 我送走上官,他的背影在我的视线中消失,我也像是把心送走了一般。 我呆呆地站在雨里,用我的笑,送走了上官雩。直到他看不清了,我闭上眼,就是满腔的酸涩,我好舍不得他啊,我好想哭啊。 寂寞的油伞和我相对,我默默地流着泪。 心痛如绞,我蹲了下去捂着,上官雩,我多想跟着他飞出去,一辈子都不回来了。 可是我和他,有多少的牵牵绊绊。 一把油伞撑在我的头上,阻住那变大的雨丝。 我抬起头,就看见七皇子面无表情的脸。 我不理会他,我好想哭,我就抱着头,埋在膝间哭着。 我不去理什么是本分,什么是宫规,他是什么身份,他会不会杀了我,不理,痛得我什么也不想理了。反正他什么也看见了,就是这样,那又如何呢? 怎么够呢?上官雩,就这一面,怎么够填得上我深如海的相思呢? 第三十九章 初吻(3) “回去。”七皇子冷厉的声音大声地叫着。 我抬起头,怒视着他,“不回去。”都是他们皇家啊,不然,不会这样的。 “回去。”他还是这两个字,却是轻了许多,一定是眼里迷糊了,我看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心痛。他没有心的,他那么冷漠的人,会有心痛吗? 我不稀罕他为我挡雨,我站起来,他逼人的气势我也没有看在眼里。 我往后缩,他就往前走。说不清是什么反抗的情绪,我撒腿就跑。 我听到他低咒的声音,有着一些害怕从心底流窜过。 我跑得好快,雨下得好大,迷蒙了前路,迷蒙了眼睛。 好痛,好痛,心好痛,眼好痛,手腕好痛。原来,他追上来了,一下就扣住了我的手腕,前面是一个大湖,我竟然无路可走。 我愤恨地看着他,“你放手。” 他咬牙切齿地对着我凌厉地说:“倪初雪,你好大的胆子。” “是啊,我就是好大的胆子啊,关你什么事,你杀了我啊,你来啊。你除了这句话,你还有没有别的话可以说?你们好可恶,都是你们,让上官雩被逼得要娶公主。你以为,他这样会幸福吗?你以为,玉贞公主会幸福吗?” “你一个宫女,你管那么多。”他冷冷地说着。 我好大的火气,我竟然吼他:“我就要管,我喜欢上官雩。” “不许你喜欢!”他也火大了。 “我就偏要,你放开我。你为什么抓着我?你是不是喜欢我?你住手,你为什么总是管着我,总是不让我知道消息,总是要我认清本分?”我什么也不顾了,没有理智可言,我满怀烧的就是愤怒的火。 不狠狠地出一口恶气,我心里不舒服,我像是什么也不怕一样。 七皇子抓着我的手腕,一低头,看到了那天珠。 他竟然开始扯着,“这是他给你的是不是?好,那就扔了它,让你一辈子没有什么牵挂,你当宫里是你家吗?倪初雪,你的脑子是不是糊了?” 他也很凶,我怎么可以让他扯下来呢?我推他,他纹丝不动。我想也没想,一低头就咬着他的手。 他不放我也不放,这是上官雩送的,说什么,也不能让他扯下来。 我要用生命,用我所有的力量来保护着。 他停下了,我也停下了。 他手上红艳艳的血丝冒了出来,顺着雨水,一滴一滴地往下滴着。 好是恐怖和妖艳,我吓呆了,我跑走的理智终于又回来了一点点。 我竟然又咬他,我是不是不要命了? 说不清楚是不是太冷,还是害怕,我身子轻抖着,我仰起头看着他。 他一脸的阴森幽黑,冒着火焰的眸子看着我,低哑地说:“倪初雪,你耍疯耍够了吗?” 好冷的声音啊,我好害怕啊,我又想起了宫里的酷刑,又想起了凤儿所说的对食。 我不要这样,七皇子要罚我,用这一招,我足以上吊自杀了,我还拿什么来和上官雩见面呢?我有什么脸去想他呢? 我一步一步地往后退,心也凉了,脚也轻了。 “过来。”他冷冷地叫。 我摇摇头,颤抖地说:“不要罚我。我……”我害怕了。 “后面就是湖,你要跳下去一死了之吗?”他吼叫着。 跳下去,一死了之。这样可以无牵挂了吗?这样可以逃过受罚了吗?有时或者,死了真的很好,一了百了。 说不清是什么心思,我竟然想要跳下去,就离我一步之遥啊。 七皇子伸出手要抓我,“你这该死的倪初雪,好大的胆子。为什么?你为什么偏要问个为什么?你不是很聪明吗?你不是很有才华吗?你还不知道为什么吗?” 第三十九章 初吻(4) 他愤怒的脸,让我害怕啊,我不敢正视着他的眼睛。 他走近,我就退后。 一个不慎,我竟然就真的掉了下去,手自然地想要抓住什么东西。 七皇子一手抓住了我腰间的衣服,让我往后倾在那湖边,他只要一个放手,我就会掉到湖里,我不会游水啊。 我双手抓住他的手。他并不急着将我拉上来,而是一脸的愤怒,冒火的眼神看我,“闹够了没有?想死吗?那你怎么还抓着本皇子的手?” 我有些可怜,怎么说,我还是怕死的,冲动过后的冷静,就会是懊悔。竟然是这般难以收拾的局面,我怎么了?理智怎么也不清了? 低下头,我没敢再看他的眼睛,就抓着他的手,证明了我不想死的心。 “你一个宫女你又知道什么?玉贞公主非嫁上官雩,你算什么?” 是啊,我算什么?我心里好酸,“不要说了。” 他越逼越前,我越是往后倾,“七皇子,我错了,不要惩罚我了。”这样让我头晕晕的。 他脸逼近,也倾着身子看着我的脸,我有些害怕,闻到的,满是他凌厉中带着淡淡香的味道。 他噬人的眼神看着我,“那你错在哪里?告诉我,你不会再去想上官雩,然后记住你的承诺。” 这么过分,我又来气了,“我为什么要说?我就是想他,我就是喜欢他,我就是……” 我的唇,猛然地让他用嘴堵住。 冰凉的唇,带着淡淡的酒味,男性的淡香味。然后,他用着疯狂的气息将我吞噬,用力地亲着我。 我死也不张口,我推着他。 他一手箍住了我的下巴,要咬开我的牙关。 我拼命地一推,“咚”的一声,与他一齐没落入水中。 水将我没头没脑地淹没,没有了所有的感觉,我什么也不去想了。 如果这就是死,倒是好,不用理会脑子成团的麻花,也没有想着去挣扎,就这样,让自己没入无边的黑暗中。 一只手抓着我的腰,往上一提。 我看到了他的脸,我愤怒地一脚踢过去。 “倪初雪,好,跟我斗狠是吗?上去再跟你算账。”他将我丢在岸边。 他要游上来,我一脚又踢在他的脸上,把他踢远一些,爬起来就赶紧跑。 跑得又急又快,胸口大量地涌入空气,呛得发痛,痛得我几乎呼吸不过来了。 可总感觉他的气息就像是在背后一样,让我连回头看的勇气都没有。 我一看前面的路和地方,我差点没有气死自己,我倪初雪真是孬种啊,怎么会再跑回崇阁宫里呢?我不是自投罗网吗? 我怎么就胆大包天,欺负七皇子?我咬他了,我踢他了。 我好委屈,好难受,呜,我好大的胆啊,我现在也不敢跑了。 我闻到了他的气息,冷冷的,就在我的耳边,居然是气也不喘的。 看来,人家是猫抓老鼠,不是抓不到,而是人家跟你耍着玩。 等玩够了,再将你一口吞下去。吞?我又发抖了。 没敢回头看,我脚一软,很佩服自己现在的合时宜,很识时务,跪了下去,恭敬地低下头,“请七皇子降罪。” 他的眼光让我发冷。他的手上还有着我咬的浅浅血印,我竟然如此的狂烈。谁叫他要偷亲我的,这是万万不能的,上官雩我都没有让他亲,何况是七皇子。 我恨死七皇子,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懂,所以,我跪。 他看着我,轻淡地说:“闹够了?打够了?发泄够了?” 声音好轻,我却情愿他发火,朝我吼,我不会还口的。打我一巴掌也好,我也是不敢还手的,可是这般说,像我是无理取闹的孩子一般。这不是让我心里更不安吗? 第三十九章 初吻(5) “说话啊?你不是很能说的吗?不是吼得很大声的吗?舌头让猫吞了?” “去换了衣服到书房见我。”他冷冷地说,也没有罚我,就大踏步往宫里而去。 我是太放肆了一些,换过干爽的衣服,头发还是湿湿的。 我心里的想法,已是转过了千万种,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去七皇子的书房。 我在门前,偷偷地探看着他,他依然是面无表情。我缩在门边,看一眼他,又缩了回来。 “缩什么缩?进来。”他的声音冷冷地响着。 我硬着头皮进去,他已经换好了一身衣裳,上好的云锦白衣料,显得脸好难看,因为他的脸绷得黑黑的。 我吞吞口水,跪在他的面前,“宫女倪初雪行为放肆,还请七皇子降罪。” “抬起手来。”他站了起来。 是要罚我!我心里暗叫着,双手往上抬。 他走近,将我的双手拉好,在上面放着一杯茶,“不罚你,本皇子的威信、本皇子的面子往哪里放?这茶要是滴下来了,你就别给我吃晚膳了。好好地跪着,跪到你求饶为止。”说完,他又走到主位坐了下去。 我怎么觉得他最后那句话有些怪怪的,不是要我好好地跪着吗?为什么还要加上求饶那一句? 这就是惩罚吗?算是轻的了吧。我暗想着,耳边听到翻书的声音。 暖暖的熏香让身体都放松了下来,彻底地冷静下来了,是啊,我真是好大的胆子,如果不是他有容人之心,我焉有命在? 可是好难过,为什么他亲了我的唇?不可以的,一定是他故意的,或者就是无意中碰到的。 静静地,谁也没有说话,这跪着可不是一般的难啊,越跪是越累,手越来越酸,觉得时间过得好慢。我手有些发抖了,中午都没吃,难道我连晚上也一并饿着? 这宫里罚人可真是磨人,他什么时候出去啊?我好放下来休息一下。 偷偷看他的脸,可没有要走的意思,气定神闲地翻着书看。 又顶了好一会,实在是手酸得很,我才知道,捧茶也不是人干的事。 这样的罚,也只有他想得出来,磨人啊。我磨牙啊,接下来的时间,漫漫长,我怎么过去啊?要不装昏,这样一来,就不用捧着这茶了。 他气定神闲的,我在底下暗暗叫苦。 从一开始的正正规规,到后来,越来越受不住,动了动身子。还是不舒服,手往下缩了缩。 一声轻咳声,让我又将茶杯捧得高高的。 “受不了了?”低低的声音说了出来。 一抬头,就迎上了他戏谑的眼神,少了冷漠,越发的赏心悦目。 “放下吧。”他淡淡地说。 我一怔,然后快手快脚地放下茶杯。是他说的,不用质疑,也不要去怀疑,除非我还想自个儿再端一端。双手下垂,可真是舒服啊,平时可不觉得。 我没敢出声,还跪在一边。 桌上放着精致的糕点,散着食物的香味,引得我肚子里的馋虫直叫着。 我吞吞口水,努力地不去看它们诱人的样子。 他手拈起一块,慢慢吃着,“奉茶。” 小媳妇一样地,将茶递到他的面前。 他喝着茶,轻淡地扫了我一眼,“罚你是一定要的,你不觉得你的行为太放肆了吗?越来越不像样。” “对不起,七皇子,奴婢太放肆了。”我走得近才发觉,他的手上还有着细碎的咬痕。我当初也是死命地咬,现在想想都怕。 “茶凉了。”他淡淡地说。 我伸手接过,“奴婢去换过。” “茶如是,人如是,就这么一个道理,凉了如何入口?”他暗含意思地说。 第三十九章 初吻(6) 我早该知道他要把我说得死心的。我不死心,上官不死心,那对他的妹妹玉贞公主,就不好了。这个道理,我怎么会不懂呢? “谁说茶凉了就不能喝了呢?” 我当着他的面,就将那凉了的茶一口就喝了下去。 有些得意,我袖子一抹,将唇角的茶渍抹个干净,“还是一样的解渴。” 他打量着我,相处有一些时间了,我倒是越来越不怕他了。我仰高了头,眸子直视着他,表明我倪初雪不退让的决心,刚才还想着要怎么赔罪来着,一下,就不知丢到哪里去了。 我觉得我像是老鼠,猫一惹就跳起来。 他轻笑一声,顿时室内的气息,也轻松了许多。脸上带着些笑意,衬得他俊美万分。 “到底是骨子倔傲的人,怎么是做奴婢的料!” “奴婢也不想进宫的,也不喜欢宫里。” 他的叹息声更大了,“倪初雪,你就没有什么更想做的吗?比如……” 他停顿,我张大眼睛看着他,“比如什么?” 张开眼,幽黑的眼眸中,像是有什么说不出的话一样,然后,又挥挥手,“没有什么了,以后不必自称是奴婢。” “好。”我从善如流,我也不想做人下人,谁一生出来就是人下人了? 他支着脑袋看我,看得我全身不对劲,将手里的杯子抓得更紧,“七皇子,你看什么?” 不会是看我怎么比别的宫女都高一点吧,所以踢他那么有力。 我倒上一杯茶,再递给他。 他轻笑,低低的,笑得我莫名其妙才说:“倪初雪,我喝过水的杯子,你怎么也一饮而尽了呢?现在,还是用那个杯子倒给我,你说,我要不要喝?” 这……我刚才都没有想那么多,现在他一提,让我的脸如火一般地红了,我恨不得找个地缝就钻了进去。 赶紧将那杯子放桌上,再取一个干净的杯子续上茶。 “好一个懒宫女。”他轻笑,很是轻松,一张脸,也变得更是深刻而又好看。 我从来没有看过他笑得这么的漂亮,像是花一样妍放着。他有着一张比女人还要漂亮上三分的容颜,冰雪一般的纯净冷邪。 “我……”“我”了半天,还是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丢脸死了。 好吧,他就嘲笑吧,我脸皮厚,他要笑就笑,调侃够了我,他也该摆出皇子的架势了吧。我怎么看他,怎么觉得有些可恶。 他看一眼那糕点,“吃吧,别发出难听的声音。” “七皇子,你这不是失了本分吗?”我反讽上一句,让一个宫女吃东西,这不是暗里照顾,不是失本分吗? 我是“坚守”本分的人,在某人的面前就是这样,要让他多为难就多为难。 他摇头,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似是无奈,还在包容,“够了吧,倪初雪,你怎么像是一个宫女呢?一个宫女,怎么可以踢皇子,怎么可以咬皇子,还给我追着跑?我要跟你计较,你早就死了几百次了。叫你吃你就吃,逞口舌之能,可不是我在受罪。” 他这一番话,说得特别的有理。 早就对那糕点虎视眈眈的我,不客气地塞下一个,吞下去才说:“七皇子,你也知道了,那你还要驯我吗?” “倪初雪,你是马吗?”他挑挑眉。 我摇摇头,“我才不是马,我是一个人,我有我的尊严,我的价值,你是如何你也折不断我的。” 他轻笑,眼神如灼,“不是我折不断你,而是倪初雪,你觉得你会服气吗?” 我当然不会服气,不然,不会老和他叫吼着了。 他笑起来好看,可是我还是讨厌他。 我站在一边,他现在是无聊了吧,所以才会和我聊天。 第三十九章 初吻(7) 宫里,说不清楚的气息在流窜着,轻轻的,又沉沉的。 夜里又是暖床,这一次我可是咬紧了牙关不睡,听到门外有轻微的脚步声,马上就跳下床来,然后穿好鞋子站在一边了。 七皇子带着一身的冷雨之气,让小公公把外衣给脱了。 我正要出去,他却叫住了我:“明天不必那么早。” 我又开始恨他了,又要开始封锁我所有的消息了,现在我出这崇阁宫,可能是难了。 我淡淡地应着:“是。”有本事,他连这一片天都加盖密封好了,让我看也看不到天是什么颜色的,不是更好?就算有翅膀也会飞不出去的。 “算了,明天早点过来。”他挥挥手,“去吧。” 我心一雀跃,又带着沉重的悲伤,走到门边,我还是忍不住回过头来看他,“你明天会让我出去看皇上的寿辰吗?” 他挥手,让那小公公出去,直视着我,“过来些。” 我走近他的床前。 他坐在那里,交叉着修长的双腿,“你想去吗?” “很想。”我急切地说着。 “你去了,还会闹事吗?” 我,我怎么敢闹啊,我就是想看看,想知道,上官雩是不是真的娶了公主。就这样而已,“我不敢闹事的,我没有那个胆。” “你不闹事,你回到崇阁宫,你就闹我,不是吗?”他眼中,甚至有那么一种期待一样。 但是我没有看清,我急着想说服他,我想去。我更想知道上官会怎么样,“不会的。真的不会的,七皇子,我知道,我做错了好多事,你要罚我什么都好,求你明天让我去吧。” 他垂下眸子,掩住自己的情绪,低声地轻问:“倪初雪,你很喜欢上官雩吗?” “是的,我很喜欢。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在我没有进宫的时候,我们就认识了。” “有婚约吗?”这声音倏地变尖了起来。 我摇摇头,“还没有,我家变故得太快了。” “你家的事,我有些耳闻。”他轻声地说。 我眼一亮,抓着他的衣服,“真的啊,七皇子,你能不能帮我们殷家伸冤啊?我们家世清白,都是受奸人所害。” 我又想到和梨香有关,现在梨香已是昭仪,万不能再说出以前的事,又赶紧放开他的衣服,手轻轻地顺着折痕,我真是过头了,又反应激烈起来,“还是不要查了,现在都习惯了,呵,而且也不可能回到过去了。” 他像能看透我一样,也不为难我,只是换了话题说:“明天去寿宴,那你得切记着,跟在我的身边,一步也不得离开。” 我满怀的高兴,“好好好。我不会走的,我就看着。”唉,又高兴什么呢? 垂下脸,我怕明天见到上官雩啊,怎么办?可是我又那么急切地想知道。 “明天,你最好放聪明一点,你也自知,丽妃娘娘对你不怎么样。” 他还真是神啊,什么也瞒不过他的。 那次丽妃要我到她宫里去的时候,他大概就在想了吧。是啊,那他争了我在崇阁宫,用来干什么?就差一个贴身侍女吗?我好像做得不怎么称职。 我还站在那里琢磨着是怎么一事,为了什么。 他一瞪我,“还不走,想留下来侍寝吗?” 我一惊,差点没有脚软,兔子一样快地跑到门口。 第四十章 上官雩逃婚(1) 第二天一早,我就起身了。 今天真是一个好天气啊,万里无云的,明明昨天冷雨还下个不停,今天就晴暖了起来。蓝蓝的天,暖暖的阳,凉凉的风。 永远不会知道,上天在商量着什么,一下晴,一下雨,一下阴,一下风。 一路走过来,幸得有人扶持,幸得一路遇到珍贵的朋友,是我倪初雪的幸运。今天,是他的大婚,我的心怎么如刀割,又无可奈何呢? 用过早膳,我跟着七皇子出了崇阁宫。 一群打扮得娇艳的妃子,还有宫女,在面前晃来晃去。这寿宴,就在最大的御花园里举行,四周都是繁花林木绕着。 有向七皇子示好的,有攀谈的,都一个样子,都是浓浓的香味,让我难受啊。 真正的主儿还没有来,皇上皇后,永远是最后的焦点所在。 梨香来了,和林静如依旧扮着好姐妹,携手而来。 大大的红色喜字,刺痛了我的眼,我转过头不去看。 还有几位公主,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谈笑风生。 这一次,梨香和林静如倒是没有坐在首位边了,如此隆重的场合,宫里也是讲究的,梨香变得美艳多了,穿着华贵的衣服,金贵的首饰往她身上一佩戴,就如光找到了影一般,衬出了它的光华。人要衣装,佛要金装,是没有错的。 看来,她过得还好吧! 她眸里含笑,十分虚假地找七皇子搭话,“七皇子倒是好精神啊。” 七皇子倒也不客气,没有什么热情地说:“谢昭仪娘娘夸奖。” 梨香瞧我一眼,轻轻地笑着,带着一丝讨好的兴味,“我姐姐倪初雪,还好使唤吗?” 我皱紧了眉头,我是人啊,不是畜生,为什么要说“使唤”这两个字?尤其是从梨香的嘴里说出来,那般的伤人。 林静如掩嘴笑,眼珠子看了太子一眼,“梨香姐姐怎么可以这般说倪初雪呢?她会不高兴的。”眼珠子看着太子,“好精神的是太子,远远地,就看到太子一身的正气了。” 梨香垂下眼睑,伸出手指把玩着,上面佩戴着闪亮的金玉质手环,慢悠悠地说:“怎么说呢?是我的姐姐又如何?是宫女,就是宫女,当然用‘使唤’两字。”她睁开眸子看着七皇子,“不是吗?七皇子,我这姐姐啊,你也别当一回事,我不会念亲的,该怎么着,还怎么着。” 梨香有着讨好七皇子的意欲,而七皇子连瞧她一眼的意思都没有,也懒得搭理她。 想讨好七皇子所以打击我当话题,那是梨香最不智的事。 七皇子要是这样的人,我今天就不会站在这里见到她了。 丽妃娘娘转过头来,带笑地看着这边,“今儿个太子和七皇子倒是精神得很,让我们两位妹妹在这里谈得那么开心。” 我讨厌丽妃,我冷傲地转过头去,看着远方飞着的鸟。它们可以飞得好高,我却不可以啊,这些场面都太虚假了,我相当地不喜欢。 那首位下面的是平贵妃,最是坐得端正而又冷厉,没有哪个妃子敢靠近。 现在得宠的人,也不是平贵妃了,自是没有人喜欢去讨个冷脸的。 简单打个招呼,也就没有上前闲磕牙。 要热闹,怎么会离得开梨香呢?宫里称梨香和林静如是画绝啊,两人的画,各有不同,却又是妙绝。我想,就这一会儿,我所不知道的宫中消息,就知道得满满的了。 该是吉时了,不仅皇上皇后没来,就连个迎亲的鼓声都没有响。 一个公公神色慌张而来,这里是皇上不在,太子为大。 他就往太子身边而来,凑在太子的耳边说着。 第四十章 上官雩逃婚(2) 我发现,太子的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 那公公赶紧又到七皇子的耳边说话,这些小动作足以让人知道,他的地位和受宠程度,不亚于太子。 我站得很近,再移前一些,竖着耳朵想听。可惜什么也听不到。 好一会儿,七皇子站起身就往后面的花园走去。 我赶紧跟上,小碎步地跟在他的身后。 这些花吸取太多的养分,又高又壮,足以将那园中的视线给阻隔了。 我正猜想着出了什么事,没有注意到七皇子已停了下来。我一头就撞了上去,撞痛了鼻子才吓得停下,“对不起,七皇子。” “倪初雪,你不是很想知道出了什么事吗?”他转回头看我。 “是的。”我乖乖地说着,“一定是和上官雩有关的。” “我告诉你。”他一字一字地说:“上官雩逃婚了。” “真的吗?”我觉得眼前光明起来了,胸口的云雾也飞散了开来。 “一个孬种的男人。”他恨恨地说着。 我却轻笑,“还好,男人能伸能屈嘛。”逃得好啊,上官雩,我的英雄,关键时刻,逃一逃也是无所谓的。 我就看着这皇室的笑话,还能怎么进行得下去。 “你以为他逃得了吗?”七皇子不怀好意的声音。 我当然知道,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要逃得远远的,一世找不到,是有些难,不过,逃过风头就好了,“那皇家的脸,还丢得起吗?”我轻声地说着。 “你以为逃了,婚事就作罢了?玉贞公主一样是上官家的人。” 我摇摇头,有些叹息,“如此这般,倒不如不嫁呢,还能留个最好的印象。这样闹得不可收拾,伤心的是谁啊?” 不用否认,我是很高兴的,不小心流露出唇角的笑意让七皇子的脸色越来越沉。 好吧,他不是说除了上官雩不和别个男的勾勾缠就可以了吗?我倒是没有。 我安分得很,我心里只有上官雩一个,那就足够了。 我这个宫女,当然也不会去参与处理这件笑闹之事。 玉贞公主是一定要嫁他,铁了心就是要嫁他,也不怕丢脸,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人家都不在了,还能如何呢? 反正,上官并不一定喜欢京城。 梨香在接受众位妃子讨好的同时,眼神也似在等着什么。 好一会儿,一道洪亮的声音传来:“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施礼。 这种场合,宫女还舒服一些,退在主子的身后不做声就好了。 雍容华贵的皇后扶着要到知天命之年的皇上,皇上似乎又远比那天要苍老一些,每走一步,眼神都流转在每个妃子的身上。 声声的祝贺,怎么也说不尽。送上的寿礼,堆积如山,好一个欢快的场面啊,好像这样子就能粉饰太平一样,玉贞公主的事,得暗下进行着吗?每个人都在笑,不知道私下里,是怎么伤心地哭,虚假的笑脸上,是怎样的愤怒。 大家都没有想到,上官会逃走。那根本就不像是他的行事方式。但是的确,他逃走了,他压根就不是一个按章行事的人。 林珣带着公公出现了,展开了他的画,掀起了高潮,无人不称赞那黄山云海画得妙,画得好,雄壮山河,震动九州。 皇上龙颜大悦,“林珣,你在宫中为画师也有几年了吧?” 林珣恭敬地说:“回皇上的话,林珣在宫里为画师已经五年了。” 也是够久的了,这么久,足够将一个青涩的少年磨炼得圆滑聪慧。 皇上笑着,眼睛轻眯着,像是没有睡足一般,让人将画卷收好,“画得好,朕得好好赏你。林珣你且说说,你想要什么呢?朕对你,可是寄予了厚望,你果然不负朕望,今天,当叫那大辽之人看看,我燕朝的大好河山,锦绣之姿。” 第四十章 上官雩逃婚(3) 林珣伏地跪谢,“回皇上的话,林珣在宫中,沐皇恩已久,无所缺。” “这怎么可以呢?朕说过赏你。”皇上的好意可不能拒。 难不成要我去当画女?这个时候开口,可不是好时候,而且丽妃娘娘对我挑刺儿挑得紧。一旦他现在说了出来,那丽妃会对他有意见的。 林珣双手托起一幅画,“皇上赞赏,下官感激涕零,皇上赏赐下官,是下官的福气,能为皇上作画,也是下官的福分,下官还有一画,请皇上过目。” 皇上心情好,点点头,一公公拿了画,展开让皇上看。 我看不到是什么,可是,看到了皇上眼中的一抹温柔和深视。 然后他叹着气摇头,那皇后细瞧上一眼,唇角勾起一抹轻笑,“这不是宁妃娘娘吗?倒是清新脱俗,和这满园景色,倒不相符了。” 皇上挥挥手,让那公公退下,叹口气对着林珣说:“朕可说过要赏赐你,林珣,朕赐封你为宫廷画师正一品。至于宁妃,宁儿啊,朕倒是好久也不曾见了,来人啊,去请宁妃娘娘过来。” 我松了一口气,宁妃的事成了,可是林珣他一定会让众位娘娘暗恨的。 尤其是皇后那一句,和满园景色不相符,那就是要皇上别去管。 林珣谢恩之后退下,站在皇上的一侧,并不引人注目,依旧是画他的。 在一片歌舞升平中,红裳绿裙,美人多娇婀娜,扇动着裙波,飞送着秋波,七皇子却心不在焉,示意我给他剥瓜子吃。 多煞风景啊,不好好地欣赏,这个时候还吃,而且还是吃瓜子,连妃子们为了保持仪容都不吃,他倒好,一个皇子也吃起瓜子来了。 靠近那小桌边,开始给他剥了起来,一个个炒得香香的。 剥好一个,他的大掌就伸了出来,那动作,是够优雅,又自在得无从挑剔。我轻放在他的手掌心,手指触到掌心,有些暖意,有些灼热。 我看到他的眼里暗暗含着一抹冷意,并没有被这里的喜气所感染。 我有些奇怪,还是一粒粒地剥给他。 在一声“宁妃娘娘到”后,我伸长了脖子看。 在两个宫女的引领之下,一个一身白衣如雪、散着长发的女子走来。一身的白,一身的脱俗,一头乌黑的发,再近些,看到那细致而又妍丽的五官。 才会发现,这一种美,很缥缈,她轻盈而清丽,就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没有过多的装点,又恰到好处的这种灵美,顿时觉得,这满园的娇艳生香,都退得老远,还没有宁妃来得清新素雅。如此的好看,越是素衣,越是把这里所有的人,都比了下去。独特才是最特别的美,我蓦然发觉了这一句话说得真好。 她嫣然一笑,灿若冷宫院里那一树的白花,四周的景物都变得庸俗不耐,她纤灵得让人移不开视线,像是少女一样轻盈地施礼,抬起明眸看着皇上。 皇后转过脸,有些不悦,“今天是皇上的大寿,宁妃娘娘如此着衣,当是煞气。” 宁妃没有害怕,没有苍白,而是坦然地一笑,“皇后娘娘千岁,臣妾这般衣着也是出于对道家之人的恭敬。凡道之人,仙姿之骨,彩衣当俗之。皇上乃天之子,自当是以天论之。人世间,最是讲究人和、天道之说。道家的精神,道家的书法,也是一绝,臣妾是以尊天之意而尊皇上。” 这一番话,有些明,有些不明,说得相当的精彩。宁妃真的变了。 七皇子是叫宁妃姨娘的,在宁妃说到道家这两个字的时候,脸色蓦地变黑了起来。 皇后眼里含着轻笑,“宁妃娘娘的亲姐姐入了道,倒是不知道宁妃也有这般的雅兴。” “回禀皇后娘娘,道家之仙,日月星辰,河海山皆是神灵之物。皇上得天下,皇上也是神灵之人,臣妾当敬之。而道家之修,当也能令人延年益寿。”她轻雅清脆地说,让人心都变得清然起来。 我不清楚道家,不过,有些得道之人,的确是仙风傲骨的。 什么也不重要了,宁妃这一番巧妙的装扮,说不说道家又如何呢?她终究赢得了皇上的注目,皇上的眼神在她的身上打转,在惊叹着。 “倒也不知道宁妃娘娘这么多年久病冷宫,是否对道家之书法生疏了?” 宁妃笑着,“还请皇上皇后娘娘让臣妾一试,为皇上祝寿添风采。” “来人,备墨。”皇上大手一挥。 没多久台上就备好了案桌,笔墨纸砚,宁妃双手各执笔,认真而又自在地写,那身姿,真如仙女一般。 一会几个公公将那大纸给托了起来,大声地念着:“仙福永享,寿与天齐。千秋万载,国泰民安。”横批是,“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好。”皇上站了起来,拍着手,一双眼里,满是兴奋之色,亲自挽着宁妃的手,让她坐在身侧,似乎是越看越喜爱,侧脸观赏着她的仙姿玉骨。 好一个宁妃,好一个精彩。 我暗暗为她喝彩,她多不容易,要想这些,必定也是要挖空心思。 这年头,真是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吗?梨香也是因为胆大包天,才得皇上的宠幸,宁妃是大胆穿着白色的衣服而来,在红花绿波中,当是出色极了。 “剥是不剥?”冷冷的声音轻响着。 我一怔,才发觉我手里的瓜子给我有一下没一下地刮着皮。 赶紧低下头剥着,又忍不住暗怨七皇子,这时,就只会吃。 放到他手心,又看到了那齿痕,有些怪怪的。 第四十一章 大辽王子(1) “大辽三王子到。”公公的这一声,让所有的歌舞都停了。 太子和七皇子寒起了眼,坐正了身子。 大辽还敢来燕朝吗?不是在边关打起来了吗?现在来送礼,难不成不怕死了? 我看着太子,心里想:正好了,太子讨厌大辽的人,现在还有送上门来的,正好抓起来。我哪里知道我这些小心思,是一大国所不容的。 但见那穿着异国服饰的男子围着一个高大的男子上来。 我不看不打紧,一看差点没有一手掐着七皇子的手掌,这个人,不是在黄山认识的什么千里吗?好一个商人啊,还真是够奸的。 上官说像大辽人,但是我们都不曾想到他还是王子。 那他要我的画,肯定是不怀好意的,不然怎么会一定要让我画呢?连小静也在他们的手中,意欲何为? 压低了身子,慢慢转到七皇子的身后。 在人群中,这死千里那么高大,那种让人不容小觑的气息,全场的目光,都在他身上吧。见了皇上,也不跪着,站得笔直,“辽国三王子耶律重见过燕朝皇上,燕朝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难得燕朝三王子不远千里到我燕朝,赐坐。”皇上龙颜大悦。 不远千里?他早就到了燕朝,皇上还不知道吗?还对他那么好,他对燕朝的山河,早就虎视眈眈了。他似乎连恭敬也谈不上,皇上还对他礼遇有加。我大胆地想,可能皇上有些畏惧大辽。 耶律重坐在那里,俯视着下面的妃子和皇子、大臣。 这个样子真是让人恼火啊,他看到太子这边来,我赶紧又低下头。 他咧嘴一笑,把我吓得心惊肉跳。 皇上让人展示着林珣所画的黄山云海,意欲在大辽三王子的面前展示自己的大好河山。而那耶律重淡看之,“皇上,我手上有一幅《黄山云海》更是妙到极点。” 我心跳如雷,不会吧,这耶律重! 头也不用低下,我两只眼珠子瞪着他看。 众臣也都看了过去,一时之间,气氛有些剑拔弩张。 “真是失礼了,本王一向闻得天朝能人擅画,也求有一张。”他淡淡地说着。 如此的嚣张,着实是过分啊。我不能久待下去了,要是画一出来,我怎么办? 连累的人可不少,梨香、林珣、上官雩,九族啊,好像好多。 我低下头,在七皇子的耳边说:“七皇子,请容奴婢先走一回,别问我,我回去一准儿给你交代。要是有人问起倪初雪,你能说不知道就说不知道。” 也没有等他应允,我猫着腰,就从那花道中走出去。 真想现在偷了七皇子的玉佩逃出宫。 现在才知道,什么叫做礼多不能收了。那礼我又不得不收,小静是我侄儿,我怎么可以撒手不管呢? 要来的,总是躲不掉,唉,我又闯祸了。是他一早就算计好了我,我一个小宫女,有什么好算计的啊? 我就站在七皇子的身边,太子和七皇子的身份太耀眼了。 上官雩还真是说对了,当时想不到为什么。他就是大辽王子耶律重,重字拆开就是千里。 大辽派人来祝寿,以此之名,借机访探。 怪不得到黄山来了,狼子野心,黄山锦绣之色,那可是燕朝的好风光。 我手颤抖着,怎么一事没平一事又起呢? “倪初雪。”梨香唤住了我。 我回过头,看见只有她一个人在,想必是想要和我说些什么吧! “倪初雪。”她走近,两个宫女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她越发的美丽了,我轻声地问:“有什么事吗?” 她看着我的眼,“你得去转告上官雩,在秦淮的事,不得泄露出一句。” 第四十一章 大辽王子(2) “梨香,你以为我能出得去这宫里?”那我何必困在这里? 她白我一眼,“你以为我不知道,上官雩逃婚,还不是因为你?你们自是有相见的法子。” 我愕然,我怎么就让她算尽了呢?我都不知道我们有什么法子啊。 摇摇头,“梨香,他不会说出去的,他不是那种人。” “那是最好。”她松了一口气,“你自个儿放聪明点,最近,丽妃在查我的事。” 我一低头,“是,昭仪娘娘。” 梨香转身,露出一脸的娇笑,“臣妾见过太子,太子吉祥。” 突兀地出现的太子,半垂着眸子,精光透射而出,看着梨香,“昭仪娘娘好兴致。” 我抬起头,手指剥过瓜子有些脏,不在意地在裙裾上擦拭下,笑着看太子,“奴婢见过太子。” 梨香没有说什么,唇角含着笑,轻一点头,和太子错身而过,朝那宴会的地方去。 她要做的事已经做完,太子出来了,那七皇子呢?我踮起脚要看看他在干什么,刚才我够无礼的了。 太子沉稳地走过来,不动声色地说:“大辽三王子正和七弟谈话。” 我淡勾着唇轻笑,却又替太子感到怒火难忍。那太子算什么呢?明明大辽三王子和他谈比较合适的。是皇上指点,还是那大辽的三王子眼里只有七皇子? 我轻轻地跟近太子的身边,今天穿着粉色的宫服有些好看,每走一步,都会摇摆出一片粉色的花瓣一般。我低头看着,我也不知道,可以有这么一低头的美丽。 太子有些兴致,“你知道我在东宫抓了什么人吗?昨天晚上,我放话出去,果然就知道了几个长舌的太监。我自然是没有为难他们,我装作看不见,留在我的身边,放出假消息,才是更好的反击。” 我盈盈一笑,太子果然开始在乎身边的人和事,开始改变了。 我扬起袖子,宽大的水袖招风得很。 他一手折下那枝头上开得正艳的花,塞到我袖里,“红袖添香了。” 我笑着将那花取出,放在鼻尖闻着沁香之味,“太子是采花贼了。” “初雪,给我画一幅画吧!”他叹息着说,眼里,脸上,都是满满的柔和之意。 我把玩着手中开得正艳的花,随口就应着:“好啊。太子要初雪给你画些什么?” “给我画一幅七弟的相,记着要画得比现在的更好一些,至少一看就能勾动人心。”他低沉地说着。 我有些讶异,他怎么就让我帮他画七皇子呢?只是刚才答应得太快了,现在不知道怎么反悔。 他似能看透我心里的想法,轻淡地说:“只有你才能画得来,你现在在崇阁宫不是吗?接触多了,看得多了,自然就知道他的哪一面比较动人心。” 我脑子飞快地转着,看着太子的眼神,我神秘地一笑,“我大概知道一些了。” 他跨过那低矮的雕栏,我正要跟着跨过去,他伸手,让我扶着他的手跨过去,笑着说:“七弟若是成了亲,他就不会如此看管你,而且对我们大燕朝来说或许是一桩好事。” 我冲他一笑,“好啊,我一定画,画他个天香国色,最好让大辽的公主都争着嫁过来,一方面可以解决一些冲突上的事,一方面也是私事。”公报私仇。 我就想着啊,那冷冷如冰的七皇子,要是看到大辽人高马大的公主成为了他的王妃,是怎样的一种情绪呢?想想我就笑啊。 “我算是奸细吗?这样子。”我觉得自个儿都变得神秘起来。 “你若是做我的奸细,那我前途堪忧。”他眉目间故作忧患,带着我走出那繁花尽头。那是一个小湖,四周清幽而又碧雅,没有乐音的困扰,天堂一般安静。 第四十一章 大辽王子(3) 碧绿的湖上,飘着细碎的花瓣,这样的宁静,可以揉碎了所有的烦躁。 我走近那湖,掬起水洗涤着双手,闪亮闪亮的水珠在阳光的照射下,煞是好看。 “倪初雪。”他唤我的名字。 我歪头朝他一笑,“什么事?” “你怎么越来越漂亮了?”他的眼神变得有些深。 我笑得更得意了,“是啊,我也是这么觉得。”一手摸着脸,感觉手上的冰冰凉,细细地用手拭脸,爱上这种冰凉而又干净的感觉。 手上的水滴落在湖里,滴散两个模糊的身影。 他坐在湖边,看我洗得舒服自在,也伸出手,“给我洗洗手。” 我咕哝:“太子,你自个儿洗嘛。” “你这个懒宫女,怎么做宫女的?叫你洗,你就洗。” 这是第二次有人叫我懒宫女,我骨子里还真的是存着懒惰的性子。 “好吧,我是小宫女,不得不听。”我掬起大把的水,放在他的手掌,流得他衣袖湿湿的,胡乱地洗着。 这样不好,亲近得多了怕会发生一些事,我只当他是朋友,如果他到时翻脸,我们就连朋友也没得做了。 “哎呀,太子,别逗我玩了,我给你吹个曲儿,保准好听。”我站起来走到树边去折了树叶,用衣襟抹干净,就放在唇边轻轻地吹着。 这小曲子,是在秦淮学会的,我很是喜欢它,前半段是悲而不怨,后半段一转,带着一股子清新和令人奋发的气息。 我难过的时候,我会吹,我高兴的时候,我也会吹。 我似乎又回到了秦淮,我看到了好风光,眯起眼,闻到了莲香,看到了莲叶何田田的样子般,风,轻轻柔柔地吹着。 清亮的箫声一加入,我睁开了眼,看到太子正坐在湖边看着我,手在那白玉箫上轻动着,清亮的箫声响起,和着这叶子的声音,竟然如此的融合。 一阵拍掌的声音响起:“当真是妙绝了,让本王能听到这仙乐,不枉千里来燕朝,原来是太子殿下和宫女在吹奏。” 那含笑的脸,不怀好意的话语,正是耶律重那浑蛋。 他的身边,还有七皇子,还有几个面生的皇子,公公、宫女都跟了一大串。我头低得低低的,不敢去看那七皇子冷到极点的脸色。 耶律重笑容可掬地走近我,一手重重地在我的肩上一拍,“好久不见啊,还记得我吗?我是千里啊,你给我画的画,我还留着呢。” 我发誓他一定是故意的,一定是。留着干吗呢?那刚才的画他没有给皇上吗?我又松了一口气,要是真给了我想赖也赖不掉,上面可是写着“倪初雪”三个大字。 我好想逃避,往后缩,后面是树,无路可退。 太子走近,收起脸上的笑,一脸的冷漠之意,“不知三王子还有什么指教这宫女的?” “这倒是不敢,太子殿下,这宫女我倒是有些认识的,指教?岂敢。我可领受过她的强悍啊。”他笑道,“在黄山偶遇她,本王送她一些纸,想来一个香粉赠美人的佳话,哪知这宫女性子极烈,当着本王的面,就把那纸扔到了云海下面去,可让本王好找啊。” “奴婢有眼不识泰山,请大辽王子恕罪。”我不卑不亢地说一句。 千里按住我的肩,眼神里带着笑意,轻松地说:“难得遇上认识的,聊聊倒也不错。” 我跟他有话说吗?我是什么身份?怎么敢陪聊呢? 他箍制着我的肩头,痛得我难受。 太子见状,淡淡地说:“她只是个低下的宫女,会扫了三王子的兴。” “岂会,这倪初雪,倒是让人眼前一亮,不仅能画,还能吹出如此天堂之音。不介意为本王再吹一曲吧?” 第四十一章 大辽王子(4) 他哪里是问,他是在威胁着我。 他一脸的气定神闲,我知道我众多的把柄都握在他的手上呢。 “恭敬不如从命。”我应了一声。 唇边的叶子轻吹,一曲无可奈何的忧伤曲子从唇角泄出。 眼角轻看七皇子,他不怒而威,一脸黑黑的,只差没有气得一佛升天,两佛出世。 要是我画了他妖娆的画出来,他会不会气得忘了他姓什么?心里暗想着,竟然我还敢笑出声。 倪初雪是没有死过的,不怕死吧。 “好,妙。”耶律重拍着手,脸上的笑是那样的灿烂,让我恨不得撕开他藏在脸下的丑恶。 我停下,看着脚尖,“奴婢谢过三王子的夸奖。”故意地,我把“三王子”三个字念得重一点。 千里,好一个千里,合起来就一个窃国辽人,一个耶律重。 “好啊,这宫女要不是太子的宠幸之人的话,本王倒是想讨了回大辽去。”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我。 “谢三王子的厚爱,奴婢不敢当。”我咬牙切齿。 好一个狠毒的三王子,是不是想要了我的小命?七皇子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了。 我想走,走不了,这厮看起来就没打算放过我。 他靠近太子,熟稔地说:“你们燕朝不得了,人才济济,这个宫女不仅吹奏的音律动人,画画也令人折服,眼光也极好。” 这一字一句,说得我心惊胆战,冷汗直流。 太子站得挺直,如华的光彩灼人,“宫女是不入流之辈,本殿下陪同三王子去赏这御花园,看看我燕朝的皇宫,何等的威武。” “本王也想看一下。既然本王和这宫女有缘,一起走走。” 缘,我哪里和他有缘啊,大概也就是孽缘了。 我是心惊惊啊,秋风吹过,吹落一树的黄叶,沉沉重重地,心情也跌到了谷底。 他竟然非常明显地在众人的面前拉着我的手,是想干什么?想让我和番吗?打死不从。要是让我做他的细作,也是绝对不可能的了。这般的光明正大,多少人心里在算计着我了。 他的“牵”,暗里是抓得用力,让我脱不了手。在宫里,我一定大大出名了。后面还有臣子跟着,大概大辽一打,为求和平,就会暗示让我去和番。他让我退缩不得,还得顶着一脸的假笑。 我指甲往下一弯,深深地掐到他肉里去,“这路平坦,奴婢谢过三王子相扶,奴婢是宫女,不敢受此大礼。” “何妨,我们又不是不认识,不是吗?在锦绣堂我就知道初雪姑娘身手灵巧得很了,接起天珠来,一点也不含糊。” 他是存心要报仇,要把我在宫外的点点滴滴,打小报告一样,公诸于世。 “三王子谬赞了。” “怎么越发觉得你可人?不知太子是否肯割爱。”他眼神一深,“本王愿用珍贵之物相换,只要太子开口便是。” 三番两次的相求,要我去大辽,我用力掐他的手,掐到他放开了我,可恶,还冲我一笑。笑什么笑呢?牙齿白吗? “太子殿下。”他拉长声音。 我往后一退,踩上软软的鞋尖,吓了我一跳,赶紧提脚,差点没摔个狗吃屎,一只大手抓住了我的腰,稳住了我的身子。 我惶恐不安啊,我竟然还火上加油,踩到七皇子了。 他把我往他身后一拎,冷嗤地说:“三王子真爱说笑,这等姿色的宫女你倒也看得上。” 我不介意他污黑我。他一转头,给我使个眼色,让我走。 我悄悄地落后,然后一扭头就要离开。 “倪初雪,你怎么就跑了呢?本王甚是喜欢和你聊天。” 太子挥挥手,“初雪只是一个宫女,焉有那么大的福气,倪初雪,你下去,准备点茶上来招呼大辽三王子。我们燕朝几百年的泱泱大国,茶的文华,更是让人称赞,三王子久居关外,倒是可以好好尝尝我燕朝的好茶。” 第四十一章 大辽王子(5) “是,太子殿下,奴婢马上下去准备。” 终于可以离开了,长松了一口气。 那么多人陪伴他赏玩御花园,可见,燕朝的衰落。他一个王子,可说是出尽了风头啊。 我心里暗叹着气,和东宫的公公一起下去准备茶。 如果不是在宫里,我就想给耶律重的茶里搁点巴豆了。 自是不敢再送茶去,也不知道要不要再回到崇阁宫里去。 一时之间,怔怔地看着蓝天红墙,我竟然无处可去一般。 这当儿,御花园热闹,冷宫连守门的御林军和公公也不知跑哪里去了,我踏进了冷宫,林子里还是深悄悄的,就是落叶更深了,满地都是黄黄的,走在地上,踏着叶子就有些沙沙作响了。 我怀念这里的清静啊,这小路我走了好多次了,这里真的是很宁静,与世无争。 如果可以,我宁愿再回冷宫。 “谁在那里?”一声冷喝蓦然地响起。 我吓了一跳,抬起头就看见平贵妃,心里暗暗想,平贵妃怎么会到这种地方来呢? 我机灵地马上跪了下去,“奴婢叩见贵妃娘娘千岁。” 轻轻的走动声,是从背后而来,我似乎听到了死亡的叹息。 我暗暗地掐着手,告诉自己一定要冷静。也没有等她开口,我怕等她一开口,我可能永远也没有开口的机会了,她的杀气,太浓太浓了。 “启禀贵妃娘娘,七皇子让奴婢马上到冷宫宁妃的小居取点东西。” “七皇子?”冷冷的三个字。 “是的,娘娘,七皇子让奴婢先行一步来告诉宁妃娘娘,一会七皇子带十七皇子便来接宁妃娘娘。” 我在赌啊,宁妃今天夺了风头,必定不会再进冷宫了。我赌平贵妃没有这个耐性在这里等片刻,但若是她真的等,一会七皇子没有来,那我,就必死无疑。 我听到,后面的脚步声停了下来,站在面前的平贵妃寒冷入骨的眼光扫我一眼,“你看到什么了?你知道什么了?” “奴婢什么也没有看到,什么也没有听到。”我恭敬地说着。 “哼。”一声冷哼,她已越过我的身子往后边而去,我也不敢回头看。只听见轻盈和沉重的两个脚步声越走越远,才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这当头是干什么呢?贵妃为什么在这里啊? 我总算是逃过了一劫,却是吓得魂不附体的,拍着心头暗叫好险。 赶紧往宁妃的小院跑去,捧了那青荷,而我的画像却遍寻不到。我想,大概是那些宫女清理出去扔了吧,真是可惜了。 出宫的时候,我也是一步一惊心啊,我害怕那林子里,会突然再扑出一个人来。 我不知道平贵妃会不会在冷宫的门口多停一会,那就会发现,其实我在撒谎。 手心捧住了盆子,也不知是汗还是溅上的水,就是一身都凉透了。 出了那片树林,我看到那冷宫的门口,站着一个眼熟的影子,细看些,原来是月公公守在那里。 他看到我,平淡无波地说:“七皇子让你到崇阁宫去。” 我才瘫了一般,重重地松一口气,终于没有事了,这月公公是七皇子身边的老太监啊,平贵妃焉能不知。一手扫过额边的发,也都让汗给濡湿了。 第四十二章 七皇子受伤(1) 我小心翼翼地跟着月公公去崇阁宫。心里忐忑不安,却是没有什么害怕了,总想着要来的,还是走不掉。 惩罚是免不了的。会怎么罚呢?我不知道。 月公公领着我走到书房外,恭敬地说:“七皇子,倪初雪到了。” 里面没有声音,月公公朝我示意,让我一个人进去。 我摇摇头,还是一起进去好。他没理会我,顾自往廊的一边而去。 松树的清芬,让我吐尽胸腹间的躁气,鼓起劲儿就推门进去了。 可是里面静悄悄的,哪有人啊,我看看那帘幔后面,也没有啊。怎么说七皇子就在里面呢?这月公公就会骗人。 揉了揉额,头痛得很啊,想想那耶律重,想想七皇子的惩罚,前者让人气恨,后者让我有些害怕了。 我收拾着桌子上的书,他看的是兵法,而且还在纸上比画着,还画了不少的图。 他可能不太圆滑,他锋芒内敛也藏不住他身上的冷厉。 他有着极细的心,不然,不会让月公公跟着我,我的谎撒得不圆满,平贵妃出宫,如看不到什么,可以马上让那人进来解决我。 死了就死了,查出又如何呢?大不了就死一个公公。 那现在我回来,月公公还有模有样地请示,莫不是有人偷看吧。 我心凉了半截,跑到一扇窗子边去看,外面假山林立,看不到什么。 却更佩服他,这般的细心,他是比太子更有才华,这是事实。 也不是说太子就不好,太子陷在情字中,太子顾虑很多的东西。而七皇子,处事精练,远比太子更有魄力。 我看着他画的那些用兵之图,更是吃惊,上面也写了一些字,以辨识敌我两方。 画的,却是和大辽的交战之图。 他看似自在,得宠,荣华,别人又安知他的想法呢?我以为,七皇子不会关心这些的。他又比太子想得更深了,如此两兄弟合作,一个主内,一个主外,倒也是可以让燕朝重振起来。 瓶中的花,细吐着芬芳,蕊雪重重。 我轻轻地抹着插花的瓶子,一眼就看见了那架子上的画。 还是孤孤单单的一卷画放在那里,洁白的宣纸又吸引着我打开看。 七皇子说,你没有看吗? 我是没有的,他叹气,为什么呢?是不是这画看不得?那我还是不看好了。 日头都偏西了,七皇子还没有回来。 害我一颗心自我折磨得都无力了,坐在帘幔的角落,靠近了窗倾听着外面的风声,一个不慎,竟然睡着了。 沉稳的脚步声响起,门“吱”的一声开了,然后又关上。 我惊醒,却是来不及起身行礼,狼狈地起来,又让帘幔勾着脚了,“扑”的一声就重重摔在地上。 七皇子的紫金绣线靴子从我面前走过,冷厉的气息,也从头上掠过。 他坐在椅上,揉着眉头。 我爬起,跪在地上,然后,端起桌上的茶,恭敬地奉过头顶。 他冷瞅我一眼,也没说什么。 奇异得让我小心地抬眼看他,不生气、不发怒吗?他脸色还是黑黑的啊。 “起来吧。”他冷冷地说着,有些生分了。 我心更不安了,我宁愿他罚我,轻轻地起身,将茶放在他的桌上。 他指指额头,我马上就明白了,转到他的身边,给他轻揉了起来。 他的眉峰好是浓黑,却像是烦闷之极,纠结着,是因为刚才我的事吗? 我也不知道半途会杀出耶律重的,蓦然间,我觉得对不起他。 因为我是他的贴身侍女,我顾自走了,又让耶律重和众皇子还有大臣们都看到我和太子在湖边合奏,耶律重更是可恶地说,我是太子的人。这一番话下来,想必七皇子没脸极了。 第四十二章 七皇子受伤(2) 浓浓的愧疚涌上心头,我低声地说:“对不起。” 他没有说话,额上的筋有些跳动。 “七皇子,请你惩罚奴婢吧!” 他还是不说话,我便觉得心里更急了,躁道:“七皇子,你说说话吧,你不罚我,我心里难受。” 我暗叹,我是真的天生要吃苦才会好受。 他别过头,我指尖在他的额上滑过,他沉默了好一会才说:“倪初雪,你想我如何罚你?”逼近的眼神,带着乌黑的精光透然发亮,竟然比那黑眼天珠还要好看几分。 在他的眼里,我看到了客气和疏远,心里觉得有些空了,有些失落闷在心里。 “我不知道。”我认真地说着。 他摇摇头似有些苦涩,说:“如今你是东宫太子的女人?” 我急道:“不是的,太子是想保护我,都是耶律重太……” “叫他三王子,别不知礼数。”他冷冷然地打断我。 我点头,“我知道他是故意的。在黄山上,他送我宣纸,极是自大,所以我想折他的面子,当着他的面我很得意地将那宣纸扔了下去,他记恨在心。林珣要画凤凰给玉贞公主,所以四处去看有没有黑眼天珠,他装成商人,然后我就去了。然后他就要我给他画一幅画,然后他就把黑眼天珠送给了我,然后就成了这样子。” 他冷眼旁观地看着我,“你的然后中,省了多少重要的事呢?” 我吞吞口水,还真的是瞒不了他,“对七皇子来说,不是重要的。” “上官雩呢?”他冷冷提起。 我默然,我不是不敢提吗?再提他还不气?今天玉贞公主说不定会伤心到明天了。 他瞪着我看,看得我心里发毛,他才不屑地道:“你一个倪初雪,要闹多少的风波,你才甘休?别以为我宠着你,你就可以为所欲为。” 我睁大了眼睛,“你宠着我?”怎么可能? 他别过脸,脸上有些尴尬之色。 我心里的委屈又升了起来,“我哪有为所欲为,我就是看到三王子来了,怕他认出我,所以我才急急地想要走的啊。然后太子又来了,就给你们看到了那些。我发誓,其实我和太子没有什么的。” “你喜欢他吗?”忽然,他丢过来一句话。 打得我有些呆头呆脑的,“喜欢谁?太子?这个,七皇子这个是不能开玩笑的。” “我不是开玩笑。”他的眼神逼近。 我一咬牙,想了想说:“当然是喜欢的,太子很平和,而且相助过我好几次。” 我似乎看到了他眸子中一闪而过的哀伤。我没有捕捉到,他为什么哀伤。 我又顾自说着:“我们就像朋友一样喜欢,并不是什么什么样的喜欢。太子是太子,我是宫女,这点身份我还是有认知的,而且我也从来没有想过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你放心吧,这个本分我守得清楚。” “什么什么样的喜欢?”七皇子问上一句。 脸腾地又热了起来,“不知道。” 强行扳回他的头,又给他揉着。 “为何不会喜欢上太子?”他轻悠悠地吐出这几个字。 我想了想说:“肯定不会的,他是太子。”而太子,他会有很多的妃子,以后他可是做皇上的人啊,我和他不是一路人。 “就因为他是太子?” 我笑笑说:“读书读坏了脑子吧,一生一世一双人,如不得如意郎,那就独身到孤老。” 他轻轻地叹着,然后闭了双眼,“倪初雪,你好笨。” 没好气地使劲儿将他的眉抚平,“是啊,我笨,要那么聪明干什么呢?” “你看了那画没有?”他淡淡地说。 我瞧了那画一眼,“没有,我不敢偷看七皇子的画呢。” 第四十二章 七皇子受伤(3) 虽然我很想,不过,还是有些诚信要留在心中的。 他没有说什么,站了起来,拿了本书躺在那贵妃椅上翻着。 我寻思着,我是不是又惹他生气了? 不过他今天是怪得很了,沉黑着一张脸,就这么几句话,将他的黑脸给抚平了。 我半蹲在椅边,给他递上茶水,他浅喝了一些。 我小心地问:“七皇子,你不生我气你不罚我你不发怒啊?” 我八成是怕他现在不罚以后罚,那会是更加的猛烈。 他好笑,“你要我如何罚你?倒吊着打,还是跪个三两天的,看到什么拿起什么往你头上砸?”停顿了一会,又冷哼地说:“我岂会和你一般见识。” 干笑两声,这些我不是没有想过,想着一咬牙也就过去了。 他如鹰一般的眼光似要将我看透,“倪初雪,只怕要罚你,这些还是不够的。” 我心里一惊,他还有更狠的不成? “倪初雪,你的灵傲,这些决计也不是什么,要想罚你,把你指给太监即可。” 我浑身战栗着往后一退,头重重地撞在那桌角上,前伤未愈,再添新伤,一时之间,痛得我差点想流泪。 伸手去揉揉,一摸一手的湿滑,料必又流血了。连脚都颤抖着,想站站不起来。 他丢下书,一手扯着我,我往他的手背打去,“你别碰我。”如此绝情冷血的一个人,竟然想要把我指给太监。 他冷哼:“倪初雪,只是说说,难不成我说得不对?” 对啊,说得太对了,他真是知晓一个人的弱点。 他大力地扯过我,看着我头上的伤,拿出帕子给我轻擦着。 明明上一刻,还是谈笑风生,下一刻,他可以将人推到寒窖中去。 他边给我包扎边说:“记住这痛,人性并不如你想的那般的好,我亦是,太子亦是,上官雩亦是。” 我站起来,离他远远的,“上官雩才不是。” “别忘了,他已是驸马了,你说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你就开始做梦吧。” 我做梦也不关他的事,他是一个可恶之人,他抹黑太子和上官雩的名声。我是相信上官雩的,不管他是身无分文,还是什么样,我就相信他。 我离他远远的,防备着他。 他也没有说什么,躺在那里小睡。这个人,我真的一点也不了解他。我却是下了决心,要将他画得妩媚动人,又要带着俊美阳刚,让大辽的公主争先恐后地嫁给他,这样,他才不会花心思在惩罚我的事下功夫。 他那么一个有勇、有谋、凌厉果断的人,要对付我,太大材小用了,他该和番,和那些公主玩心计去。 泡在热水里,将我所有的骨气傲气脾气也泡软了。 我越来越觉得我变了,变得易怒,而且易火气大,以前的我怎会生气? 叹息着靠在浴桶边沿,今天,如果不是七皇子派人来冷宫守着,我还有命在吗? 我觉得好对不起他,他说得都对。 我天天白天和他作对,晚上就开始度量着一天的错事。 我像孩子,比小静还不如。 水上漂亮细碎的花瓣飘着淡淡的清香,我一头扎下去,让脑子也清洗下,也清醒下。 水浸到了伤口,痛得我难受。活该,倪初雪,七皇子不惩罚你,老天也得惩罚你。 好,把烦恼都洗得干干净净的,从明天开始,倪初雪要做回以前的倪初雪,无争,无惧,不吵不闹,好好地侍奉七皇子。 就等着三年期满,我就出宫,上官雩会等我的。 他有一个名义上的妻子,我倒是不怕,我就不信玉贞公主还能守得上三年,或者,四年,五年。我终究是不急着嫁出去的,我等得起,上官雩等得起,玉贞公主,一定等不起。 第四十二章 七皇子受伤(4) 我虽然只见过她一面,当时觉得她光华耀眼,可却是这般的蛮横无理。有点让我失望,我以为公主都是很有身份,做事很讲究的。 或者,她是爱得深吧,爱到,爱到我不知道的程度。 擦干发,再猛地扇干,我还怕弄湿了七皇子的软枕,用厚厚的衣服包着发,给他暖床。 七皇子的房里,总是淡淡的香,不知是什么味,不过很好闻。 我也想起了上官雩,他身上,也有着这一种香味,是药香,极是好闻。 软软的床,躺上去好是舒服。一沾床,头脑就有些晕沉。 其实七皇子哪里知道,我身子冰冷,得捂好久好久才会暖起来。 我强忍着不睡,一阵阵的困意袭来,外面的冷气更重了。 这么晚了,七皇子怎么还不回来呢?真是奇怪了。 又等了好久,还是不回来,我不能再躺下去,不然我会睡着的。 干脆就坐起来,靠着那后边的床柱。但还是睡着了,迷迷糊糊中,我似乎听到了打三更的声音,好冷啊,我拉着被子,连肩头一并盖住。 也不知又睡了多久,我觉得有人一直在看着我一样。 蓦然睁开眼睛,看到七皇子就站在内室的门边,那微暗的宫灯,将他一半的脸都陷在暗中。微暗的眼神,透过半明的宫灯,深深地看着我一般。 我吓得赶紧爬起来就在床上赶紧磕头,“奴婢又睡着了,七皇子请恕罪啊。” “别动。”他冷冷地说着,然后往前走了几步,走近床沿。 我心直跳,还谨记着晚上想过的事,不能顶嘴,也不敢动,就跪在床被中。 他用脚将我的绣鞋踢过来,“慢点穿上。” “谢谢七皇子。”我直了腰身才发现,我包着头的衣服不知落在哪里,长发垂落在胸前,转过身四处去找,才发觉不知什么时候让我丢在床角处,赶紧转身去捡。谁知道七皇子竟然抓住了我的脚,“叫你不要动。” “我,我捡个衣服。” “算了,算了。”他将我的脚往外一拉,竟然捡起我的绣鞋给我穿上。 我惊恐万状地跳下来,我垂下头,“对不起,七皇子。” 他一个皇子给我穿鞋,有点可怕。他是那么冷漠的人啊,这般做,让我心里直发毛。 他极是不耐烦,“别跟我说对不起。” “是的。七皇子,都是奴婢的错啊,七皇子,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怎么这么晚啊?”我咕哝着,走近他,欲去接他脱下的衣服。 他一挑眉,“你问我什么时辰,你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 “你是。”我太习惯了,随口就养成了问的好习惯。 他脱下外衣甩给我,我将衣服挂好,他已经坐在凳子上了。 还得给他梳发,等他就寝了我才能去睡,他给我穿鞋已经把我所有的睡意吓走了,一点不觉得困了。再看看那纸窗,有些露白了。他还真是用功,这么晚才睡。 怪不得那么有才华呢。可是没有在书房,也不知他去哪里了。 我拿起梳子给他梳着发,他的发浓密而又乌黑,淡淡的香气在鼻尖。 有一下没一下地梳,“七皇子,奴婢今天做错了。奴婢不应该和三王子顶嘴,我想着,大辽三王子他就是故意的。” “嗯。”他冷淡地应着。 我看看镜中的他,总觉得有什么不妥一样。 对了,我看他的肩头,似乎是一个高一个低,他一定累坏了,忙什么忙到这么晚?心里生起一些奴性,一手拍拍他低垂的肩,“我给你揉一揉吧。”我以为我这些天给他捶背,肯定很好,所以,他总是要求我给他揉肩。 谁知道,我一拍下去,听到七皇子倒吸气的声音,镜中的他,脸色苍白得可以。 第四十二章 七皇子受伤(5) 现在才看出来,他的唇都是苍白的。他咬着牙关,好一会才说:“倪初雪你干什么?给我出去。”他怒叫着,其中却有些慌张和压抑。那肩头,却还是低垂着,一动不动的。 我晚上所想的顺从,都飞走了。我倔犟地摇摇头,“我不出去,我要看看。” “你看什么看,出去。”他眼里冒着怒火了。 他不知道我脾气一上来很倔的吗?那雪白的内衣中,是微微的血迹。 他那么爱干净的人,怎么会容许这样的脏污呢?我一手压着他的右肩,一手挑开他的内衣,看到里面那衣服上满是血。 “天啊,这是怎么回事啊?”我几乎要惊叫出来了。 他冷瞥我一眼,恼怒地说:“你恁地多管闲事,谁才是主子,出去。” 我摇头,也觉得痛楚起来,“不,如果你叫我出去我就出去,你不是白宠我了吗?你受伤,我是宫女,我怎么可以不顾,要是你死了,整个宫的人就会陪葬了。” 我听到他低咒,无力地拍着额,“倪初雪,你是咒我死,还是在关心我?” 我委屈,“我是在关心你啊!” “这是关心吗?”他脱下那雪白的内衣。 里面那衣服,却是让血染红了大半。他冷瞧我一眼,“不准说出去,月公公都不许说。” “好,我谁也不说。”我点头,倒吸了一口气,他受伤可不轻。 “嗯,那给我找点白布来。”他松了一口气,转过身靠在那桌上,显得很无力。 “不行,要先上药。”我手指摸出那瓶药,是太子给我的,正好用上。 “七皇子,不如宣御医好不好?” 他冷哼,眼神变得暗深,“能宣,我不宣吗?何需你说?要是怕了,就出去。” 我一咬牙,才不让他给看扁了,“我才不怕,你坐好了,别跌在地上,我可扶不起你。”放下药,手解着他的衣服,却总是解不开衣扣一般,手指总是直打抖。 七皇子痛得直吸气,甩下我的手,“一边去,没刺死我,让你给折磨死了。” 他拉开抽柜,拿出一把利剪,瞧了我一眼,还是只将那衣服在肩胛处剪了一个洞。 我看到血肉模糊的样子,就有些看不下去了。 幸好这里还有水,拧湿了巾子要擦。 他抢过,沉声地说:“我来。” 也许他来更好,我好怕会将他弄得更伤。 他看着桌子上的伤药,半合眼睑,擦着伤说:“这哪来的?” “太子给的。”我认真地交代。 他没有说什么,把巾子扔在衣服上,我才看得清那里深深的伤口。 他低声说:“是刀伤,倒些药出来。” 我手抖着倒在他的手指上,让他轻擦上,忽然给他找来他干净的衣服,他脱衣服,我转过身去。 我听到他冷哼的声音,然后道:“刚才叫你滚出去也不走,现在倒不好意思起来。” “我……”支吾了好久,还是说不出来。 “好了。”他轻道,“把这些衣服都拿去烧了。” 我叹着气看他,“七皇子,怎么会突然受伤呢?” 他直直看着我,似乎看着我的魂一样,“你想要进入我的生活吗?” 我抓脑袋,却又担心他的身子,抓了厚衣给他,“不是啊,我、我只是想要知道。” “你好奇心倒是强。”他披上衣服,没有打算睡。 我撇撇嘴,“我以前不会这样的。” 人真的是要相处的,这样才知道一个人真正的坏与好。 他摇摇头,眼里有些叹息,带着笑意,又有些期望,“你想了解我的想法吗?或者是你想了解我,为什么我说过的话,你总是记得清楚?” 我讶然,微微一窘,“因为,因为你太可恶了,所以我才记得清楚的,损伤了我的腰,还敲破了我的头。” 他眼里拢不住的失望,“我以为……原来只得这些,没什么了,你出去吧。” 他转过身,有些冷寂。 我却是不懂,“你说一半留一半。” “什么也别说了,快去。”他冷冷的声音响起。 “哦。”我轻应,抱起地上的衣服,轻轻地退了下去。 第四十三章 心疼他(1) 第二天早上,我去整理七皇子的寝室。 我还故意迟了些去,我想他必定是累极了,伤得那么重,会多睡一会的。 可我去的时候,连那守夜的公公都没在了。 房里空荡荡的,一摸七皇子的被窝,也是冷冷的。 他昨天晚上受伤的事,他是不想让人知道了,所以今天,还是得和以前一样,不让人看出端倪。 他还是小练了一会儿,然后到书房。换过的衣服还有些汗湿,放在一边。和往日也没有什么不同,千篇一律的时辰与事情。可我进去的时候,他躺在那贵妃椅上小睡,真可怜啊,连床也不能睡,就是怕人发现他不妥。 我小心地又要退出去,不打扰到他。 他低哑的声音传来:“就守在这里。” 退出的脚,又踏了回来。他脸有些微红,我听上官雩说,很多人受伤之后都会体热的,就像那一次林珣的脚被蛇咬伤之后。他让那两个公公给林珣一直敷冷水巾子,还让店家煎了一些药,药我倒是不会了,敷巾子我还是知道的。 拧了湿巾子盖在他的额上,他睁开眼看我,灼灼逼人。 我用手背碰到他的脸,好是灼热,“还真是热得很呢。” “倪初雪,别接近我。”他冷冷地说着,脸上更是红上了几分。 “不行啊,上官雩说过,体热不能热得厉害,你不宣御医,就得这样。” 他眼里的光在冒火,“别在我面前提上官雩,他是个懦夫,你还记着他。” 呵呵,叫我别提,他还是要提,我就不知他拼什么劲。他对玉贞公主那么好吗?为什么和太子又是这样,你猜我猜你防我防的? 我绷着脸,“他才不是呢。”不许他抹黑上官雩。 “那他怎么跑了?”他冷冷地道出事实。 我却轻笑,“这叫识时务者为俊杰,不跑,就被逼着做新郎官,也未免太没有骨气了,虽然逃跑是下下策,可也用对了,留得青山在啊,还怕没柴烧?而且这样,也表示了他的反抗能力,也给你们狠狠的一击,告诉你们,不能总是这样强迫人。” 他冷笑,“有本事的话,你跑玉贞公主面前说一说。” 我才不会去呢,我嫌命长啊?我说的又不是假话,说真话,他又不爱听,但是,却是这样的了,“我不扰你睡,不过,巾子得敷着。” 他合上眼,收敛着他的怒气。 好是安静。我无聊极了,找了一本书,坐在不显眼的角落边看着。 “启禀七皇子,玉贞公主求见。”月公公恭敬的一声禀告,打破了所有的宁静。 刚才才说到玉贞公主,想不到马上就来了。 我有些紧张,将书放了回去,看着七皇子。 他坐起身,抓下额上的巾子,“宣她进来。” 我吃惊,现在,我还在这里啊,要是玉贞公主进来了,那我不是又让她看到了吗? 他却没有理会我,坐在了他的太师椅上,招招手让我站在一边磨墨。 并没有很久,玉贞公主就进来了。 “七哥。”带着哭腔的娇滴滴的女声响起。 似乎欲哭一般,娇软的女音,让人心也变得酸酸然的。 然后听到她重重地叹着气,呜咽地说:“七哥,他走了,他居然走了。” 七皇子却没抬头,只是提笔沾了墨写字,平静地说:“你不该一意孤行的。” “七哥,你还是这般的冷情,七哥,我们是一起长大的啊,你倒也不关心我。”幽幽的控诉与抱怨,委屈半点没隐藏着。 七皇子抬起头,“是你自已决定的事。” 我偷偷地看玉贞公主,最显眼的就是那红彤彤的眼,又肿又红的。还是那般的美艳,梨花落雨一般美。 第四十三章 心疼他(2) 这就是要争上官雩的人,现在哭,现在后悔,还不迟的。总好过以后天天哭。 “七哥,我真的好喜欢他,你知道我小时候,总是吵着出宫,就是想要见他。我喜欢听他说远方的故事,长大了他却不进宫,他以前说过要娶我的。”玉贞公玉的泪又滚滚而下。她身边有个极是清丽的宫女默默地递上了软巾子。 那宫女很是好看,半点也不输给玉贞公主,如果说玉贞公主的美,国色天香,用牡丹来形容,那,那个宫女可以说是一朵清丽的梅花,如此的清妍。 上官雩说过要娶她吗?我倒是不知道,上官雩没有跟我说过。 七皇子挑挑眉,“小时的戏言,你太放在心上了。” “不是我放不放在心上,七哥,我一直都喜欢他,他说什么,我就当是什么。他说太阳是方的,我也相信,姑姑也说我长大后就是嫁给雩的。我天天盼着长大,好嫁给他。可是我盼来什么?他说他有喜欢的人了,他说不会和我成亲了。怎么可以呢?我盼了那么久。”玉贞公主激动地说着,有些气呛到,让她转咳,泪一直没有断过,让我看在心里,也觉得好是不忍。 七皇子眼里闪过一些关切,微微叹息,“你太执著了。” “不是我执著,七哥,我不嫁给他,大辽就要逼亲了,你不是不知道。与其嫁一个自己不喜欢的,我不如嫁一个自己喜欢的。我知道他会不开心,可是我会好好爱他的,有一天他会明白的。” “哦。”七皇子轻应,“那你不是想明白了吗?” 这人还真是冷情得可以啊,自己的妹妹哭得这般的惨,也只有这么两句打发过去。 如果不是我知道,他暗里为玉贞公主的事忙活着,我也不知道,他会那么关心的。 从一开始,他就警告我,要我安守本分,就是怕上官雩和我越走越近,让玉贞公主受伤。只是还是太迟,我们在秦淮就相识了。 他阻止我,只为了成全玉贞公主。 玉贞公主这般说,他定也是劝过她的,但是,他还是料到会如此了。 这七皇子的心思,当真是深不可测啊,可以想得那么长远。 “我想明白是一回事,我还是爱他啊,不经一番寒彻骨,怎么会看到满树的梅花开呢?七哥,对不对?这是你曾说过的。七哥,我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了。”玉贞公主的眼光,幽怨地看着我,让我心里一寒。 我头皮一硬,低垂下头去。 我知道,后宫是没有什么秘密可言的,尤其是我这种人,没有什么后台,也不知道传到玉贞公主的耳里,是什么意思了。 那天下雨,我和上官雩在雨中紧紧地相拥着,我不会以为,没有一个人看得到。 七皇子都知道了,也自是有人禀告给玉贞公主的。 所以他警告我,他说我。我现在才知道,那是为我好。 不要把宫里当成是什么地方,任何人都有可能看到。 只顾一时的相思,只怕连命也保不住。 我害怕玉贞公主向七皇子讨人了,她是天之骄女,怎么可以允许一个宫女和她争上官雩呢?失了面子不说,心里也是极难过的啊。 “七哥,我要倪初雪。”果然,我听到她不转弯地说。 我看着七皇子,也不惊慌了,我是宫女,不是吗?我的去留,由不得我做主。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七皇子勾起唇淡道:“你要她何用呢?” “七哥,不用管,我就要她。”明眸一眨,波光流转之中,已是直望着我了。 “给个说法。”七皇子眉头也没有皱一下。 玉贞公主收回眼光,“七哥,她要是在我身边,你知道,上官雩知道消息之后,一定会赶回来的。” 第四十三章 心疼他(3) 她下巴仰得高高的,眼里的神采,似乎看到了上官雩一样。 “你断定?”七皇子靠在椅上,悠闲地问。没有放松过的,是他的眼神,那般的逼人。 玉贞公主点头,“我断定,他一定会回来的。” 我心里有些发笑,明明这两个人谈的是我,我却是干听着,像是在说别人的事一般。 七皇子摇摇头,“玉贞,你不要错下去。我管不住你,可是倪初雪,不能给你。” 玉贞公主看我一眼,叹着气说:“七哥,你以为我会亏待她吗?我可以给她一个机会,让她跟我一起侍奉上官雩,只要上官雩可以接受我。我不在乎上官府多一个小妾。”她握紧了手掌,“为了上官雩,我可以做到,我要和他建一个和和美美的家。” 七皇子的眼神中,似乎有些轻笑,“你可曾想过,你又何曾问过她肯不肯?” 玉贞公主用巾子擦擦泪,“她有什么不愿意的?我能容忍她,也是想了很久,也是她的福气了。”她那眼神,是一种施舍。 我跪了下去,“奴婢谢过玉贞公主的一番好意,只是,奴婢是万万不肯的。” “为什么?难道还委屈你不成?这已经是我最大的让步了。”玉贞公主睁大了眼,满是不敢置信。 “我自是知道,如果答应了,会是一条尊荣之路,从此脱离了我宫女的卑微身份。奴婢自幼读书,自是知道为人妾者的心凉。公主是高高在上的人物,奴婢自是不敢要求要与公主同一般的地位。虽然入宫为婢,可是奴婢也有奴婢的执著,如若让奴婢为人之妾,奴婢宁愿下半生长伴青灯。”我平静地把我的心思说出来。 我得上官雩如此的真心相待,已是前世修来的福分了。 我以为,我找不到我的良人。我找到了,如果不是属于我的,我也不强求。 玉贞公主皱着眉,“你不是也喜欢他吗?” “是的。”我供认不讳,七皇子赞赏的眼神变得犀利又冷然起来,我看他一眼,又轻声地说:“只要他高兴就好,喜欢不是要得到,而是要他过得好,过得开心就好。” 玉贞公主一翻脸,“你是在说我吗?我不够真心?” “奴婢不敢,奴婢只是说奴婢的看法。” “好了,你也知道这些意思了。玉贞,你回去吧,别再执迷不悟了。”他的声音也是那般,冷得如十一月的寒风。 “为什么你就不听我的呢?我就把倪初雪关起来又怎么样?”她固执地看着七皇子。 七皇子轻笑,薄薄的唇紧抿着,摇摇头。 玉贞公主咬着唇,然后,压下所有的尊严与傲气,哀求地看着七皇子,“七哥,就算我求你,求你最后一次,我太喜欢上官雩了,七哥,你不希望我幸福吗?七哥,你还记得我们一起长大的时候吗?没有人会心疼我们,没有人会关心我们,只有我母妃来的时候,才会给我们带点好吃的,七哥,你要帮帮我。”她软软地叫着。 昨天在那宴会上,我才知道,七皇子的母妃已遁入空门。 今天,玉贞公主说小时候的岁月,他是一个人成长的。我却微微地刺痛了,他是怎么过来的? 怎么让自己壮大,让自己不孤独,让自己有足够的力量来做自己的事,要保护着入冷宫的姨娘,还要让那年幼的十七皇子楼破雪有所依? 我对他,生出一股子的钦佩之情。 乱世出英雄,困境练刚毅,他也不知是怎么熬过来的。 “七哥,你不给吗?”玉贞公玉沙哑地说着,眼里盈满了泪水。 他还是摇头,“玉贞,幸福,不是这样来的。” 第四十三章 心疼他(4) “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这不是我的幸福?是我要这样的,你为什么不给我?你明知道,她是太子的女人,却还收在崇阁宫,你能收藏得了多久?你能收藏得了多久啊?她迟早去东宫,七哥,与其这般,你为何不给我?是不是你心里也喜欢上了她?”玉贞公主竟然一手指向我的脸。 七皇子挥挥手,“回去吧,玉贞。” “我不回去,你不给我,我就不回去。”玉贞公玉一发蛮,就坐在那贵妃椅上。 七皇子冷冷地说:“那你就坐稳了。” 不说还好,一说,玉贞公主就嘤嘤地哭,“为什么七哥长大了,就这么狠的心呢?变得这么冷漠,变得这么无情,连我一个小小的要求,七哥也不肯应允,当真是要叫玉贞一头撞死在这里吗?” 七皇子不理她哭闹,哭得凄惨起来,呜呜直叫,让我心里也酸酸软软又无可奈何的。 我起来换了一杯暖茶给他,他却是没有理会,也没有看。 是不高兴吧,我想任谁听到哭个不停的声音,都不会高兴得起来的。 “七哥,我最后问你一句,给是不给?不给,我就一头撞死在这里。”玉贞公主恼了,抹着泪站了起来。 他只是冷瞧一眼,“你觉得死得有价值吗?” 玉贞公主咬牙,道:“为了他,我死也值得了。” 这下,可真是让人头痛啊!还真是蛮横无理得很。 “那你自个儿撞撞看。”他倒也是无情得很。 玉贞公主猛地跺脚,一擦脸上的泪,“好,楼破邪,你给我记着。若风,我们走。” 玉贞公主是恼了,也撂狠话了,这是兄妹吗?若风,若风,那妍丽如梅的女子,就是太子念念不忘的女子。 真美啊,可是,为什么要伤太子的心呢? 她经过我身侧的时候抬起了眸子,冷然如水,平静无波,带着一些冷意,沉沉地刺着我。 我垂下了头,避开她的视线。谁知道,她走到窗口的时候,又回头瞧了我一眼,慢慢地,起了冷意,起了恨意。唇角的那抹笑,邪恶得让我手指都发抖。 她们走后,七皇子瘫倒在椅上。 我走近他,“累了,就再躺会吧!”正欲扶他去贵妃椅上。 他那骇人的眼神将我看个透彻,我看看身上,奇怪地问:“七皇子,你看什么?”看得人怪怪的。 他低低地叹息,手握成拳,青筋毕露,“好了,你下去吧,这里不用侍候。” 我有些失望,还是轻应一声:“好。” 走两步,七皇子说:“以后,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你要去东宫我也不会拦着你。” “好。”我还是恭敬地说着,他的脸色难看,我不要问他为什么会忽然这样说,让他头痛。 我自在地出了书房,转过窗子,他的视线,似乎,还在看着我。 我想我不会去哪里的,待在一个地方熟悉了,就不想走了。 太子那画,还得缓缓了,七皇子他受伤了,没有什么妩媚之说的。 和宫女小丁去采花,满园的花还像是在春天一样开着。 “初雪姐姐,你也不怕冷,穿这么少。”小丁抱着满怀的花。 我剪子落下,再剪下一枝,“天天都要采那么多吗?这花怎么长得够呢?” “御花园里还多的是呢。七皇子这里算是少的了,我听说啊,那些妃子们那里可多了。” “我觉得有些可惜,不过插在花瓶里,又的确是漂亮,让房间都亮得清雅而又香香的。”赏心悦目,讨人喜欢,但是剪下来了,又不能放得长久。 “初雪姐姐你好会画画啊,怪不得七皇子让你做贴身侍女。”她羡慕地说着。 第四十三章 心疼他(5) 我轻叹气,我才不想做呢,这样做事,也很快活啊。 “那不一定就是好事。”我似有深意地说。 “是啊,主子们有什么脾气,那可是直接招呼过来的。” 倒是没有吧,他就冲我发过几次火,我宁愿他回到以前,也这般满眼伤痛一般。 他对我爱理不理,总是叫我出去,我无事可做,就跟着宫女们一起做事。 有时候,想要说什么,看到他冷漠的样子,到嘴的话,又吞了下去。 我不知道我在外面招惹了什么是是非非,我就躲在七皇子这崇阁宫里,避风避雨,倒也好,除了昨天玉贞公玉来要过人之后,不见谁对我有好奇之心。 那若风,真是觉得好不可思议啊,这样死寂一般的眼神,怎么会让太子喜欢呢? “小丁,为什么太子还没有立太子妃呢?”我似无意地问。 她神秘兮兮地看了看四周才说:“太子以前好喜欢一个宫女,后来就不知道了。” 我有些愕然,后来就不知道了,那不是比我知道的得还少。 她亲昵地笑,“听她们都说,太子现在喜欢你,是吗,初雪?初雪,你可别放弃这好机会,要牢牢地抓住了,你才能尊贵,也就不用做宫女了。虽然身份上是有些低微,可要是你能为太子生个一儿半女的,也是大功一件啊,到时候,还能封个什么号,也不枉这一生了。初雪,到时候,可别忘了姐妹们啊。” “是骗人的。”我笑笑,“我是想等着三年之后出宫,你不想出宫吗?” 她有些苦笑:“只怕我家人都不识得我了,也不知到时是怎样的一个变故,到时都老了,又能做什么?是嫁不了人的了。” 我深吸一口气,坚定地说:“我一定要出去的,不管我嫁与不嫁,我都要出去的,我喜欢宫外的生活。” “是吗?那三年之后,你还能想着要出去吗?”她歪着脑袋看我,“或者,主子喜欢你,多留你两年呢。” 我一怔,这我倒没有想过,多留两年,两年的时间太可怕了。 她笑着,“我以前也和你一样,初进宫就想着出宫,可久了,我也就习惯了,出去也是独自一个人,还让人指指点点的,我倒不如就在宫里了。” “不,出去也可以做很多事的。我喜欢画画,我想四处云游,到处画画。” 她轻笑,抱起大堆的花,“不过初雪姐姐也不用烦,有个做昭仪的妹妹,到时帮你指一门好亲事,也是无可厚非的。” 我摇头,“别想这么多,早膳来了,我们先去用膳。稍后再和你送衣服去洗衣宫。” 他的膳食,都是月公公侍候着,倒也不用我理会。 小丁推推我的肩,“哎,你知道吗?听说宫里派了好多人出去抓一个凶手。” “凶手?什么凶手啊?” “皇上寿辰那天晚上,在京城的大使馆里,有人去刺杀大辽三王子。” 我心里一惊,佯作平静地说:“不会吧,三王子也有人去刺杀?” “是啊,听说那黑衣人逃跑了,有人说,他跑进了宫里,所以,宫里正在大查呢。那三王子可也受伤了,皇上是龙颜大怒啊。” 我镇定地笑,“这人真是厉害啊,居然还去刺杀三王子。你知道的可真多啊!” “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哎,初雪,你说,会是谁呢?” 我歪着脑袋想,避过她试探的眼神,轻松地说:“反正不是我们,必是一名不怕死的大英雄。” “倒也是。”她点头,“真的是不怕死。” “好了,去用早膳吧,我去书房把花都插上去。” 七皇子今天的气色已经好多了,年轻真是好,恢复得快,想我爹爹那时,可是好几天才有起色,也幸得上官雩出神入化的医术。 第四十三章 心疼他(6) 七皇子还是冷漠,我插着花,一边看他。 我真是看不出啊,我好钦佩他啊,居然去刺杀三王子。 “瞧什么?”他重重地放下书,冷眼看着我。 我笑着,“我佩服七皇子。” 他眯起眼,“什么意思?” “呵呵,你知,我知。”我指指他的肩胛。 “谁告诉你的?”他凌厉地起身。 “我知道怎么说啦,你也别紧张,小心坐着。”赶紧过去扶他,他却抓着我的手,狠力地一捏。 “痛啊。”我抽回手,揉着痛,“七皇子,听说外面正在抓刺客呢。” “没事就在外面待着,有事我会唤你进来。”他冷然叫我滚。 ……受伤的人脾气真不好。 洗衣宫还是这般热闹,有些认得我的,一看到我就冷嘲热讽起来。 “我道是谁呢,真是厉害啊,如今是个采女,连妹妹也做了昭仪,今时不同往日了啊。” “唉,你怎么这样说呢?”一个宫女推推那说话的,“人家是采女,又是贴身侍女,贴身啊,你们可知道?”她用我听得见的声音低低地说,“就是侍寝的那种啊!这两姐妹可真有办法啊,一个搞定皇上,一个搞定了七皇子。” “秋妹妹,你可真坏啊。怎么可以这样说呢?你哪里知道人家是不是上床了呢?” “那可别说,你去床单里找找,闻闻那股味儿,你就明白了。”她假意地笑。 明明大家都是宫女,我也没有对她们怎么样,说话,就恁地那么难听。 洗衣宫女故意一脚踩上我们的衣服,叫嚷起来,“我真是太不小心了,还踩着她们的衣服了。” “我可真想不到啊,为什么小的侍候老的,大的侍候小的?还真是大小不放过。” “小蹄子们,说什么呢?啊?”一嬷嬷闻得有热闹之声,马上就过来,看到是我,脸上堆起了笑,“原来是七皇子宫里的人啊,怎么敢劳烦你送衣服过来呢?说一声,老奴就让人过去取了。”这般的讨好,我却看到她眼里鄙夷的神色。 我想,要能爬得高,还真是要脸皮厚。 我摇摇头,“我也是宫女,该做什么事,初雪还是做什么事。” “你倒也不说说这些小蹄子们,没事就嚼舌根。”她抓起刚送来的衣服,往宫女头上砸去。 宫女见状,纷纷闪着,当然,又得踩上几脚。 如此的单纯,如此的没有心机,嘲讽就这般暴露在面前,当真是不妥。 小丁却气愤,“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呢?” “小丁,别说。”我拉着她走,后面还听得一阵阵的嘲笑之声。 还有那嬷嬷拉长的嗓音叫:“倪采女啊,有空让昭仪娘娘回来看看啊,她那凳子,我可没敢让谁坐啊。” 我摇头轻笑,要是遇上了狠角色,她们还真是自讨苦吃了。 “你还笑得出声。”小丁有些生气。 “人性本就是这样,这就是人性。”赤裸裸的人性。 她们脸上尽情地笑,嘴里尽情地讽,可是心里,酸得要死。 我有些可怜她们,这样的道理也想不通,人不可能一成不变的。这般说了出来,要是传到梨香耳里,她可不是我,她可是狠得起来的。耳后说她,不知也就罢了,这般说,那嬷嬷除非是嫌年纪长了,不就是暗讽梨香身份上的低微吗?无论如何,她现在就是昭仪了,再不想她往上爬,她还是爬上去了。 她一样可以呼风唤雨,今时的她,已非那任人宰割的殷梨香。 酸葡萄的心理,我不是曾让梨香说过吗?人人都有酸葡萄的心思吧。 第四十四章 得失之间(1) 最近还真是查得紧,谣言越来越多,无非是关于大辽三王子受伤的事。 大辽对这事气愤难平,想借机攻打燕朝,可又听说那边现在大风雪,不宜出兵。 皇上下令派了御医去为三王子诊治,更有不少的人都去看望三王子,回来的时候,大多能得到一些奇珍异宝。 我哪也不想去,就待在七皇子的宫里,看着日出日落,天气,一天比一天寒冷。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消息,总是会传进来的。 宁妃大受宠,皇上为宁妃做了莲舞台,瘦弱的宁妃如蝶一般地在莲叶般大小的玉台上跳舞,听说,好看极了。 皇上大兴土木,要为宁妃做一座新的宫殿,据说,那阵势,和皇后住的坤宁宫没有相差多少,宁妃风头掩盖后宫,一时之间无人能及。 七皇子的伤也是大好了吧,又生龙活虎,每天都在林子里练上好几个时辰。 剪了些好看的花,五彩缤纷,有好几种色,边嗅着花的香味,边往梨香的梨花宫而去。 皇上赐了梨香独立的宫,我还是第一次去呢。 “哟,不是倪初雪吗?”冷冷的嘲讽之声在前面响起。 我垂首,“奴婢叩见林美人。” “这倒是多礼起来了,我和梨香姐姐可是好姐妹啊,按理说,还得尊称你一声好姐姐呢。”林静如在宫女的陪伴下,徐徐而来。满脸的笑,似是故人相逢。 不知道梨香和她达成了什么样的协议,没有针锋相对。不过这样,或许是好的吧,林静如知道梨香的一些秘密。 可是,我极是不喜欢这样的笑,我终究是放不下家变的打击。 退在一边,淡淡地说:“奴婢不敢。” “是吗?怎么不像啊?何必这般客气。”她走近,香风袭来,一手已是扶起我。 那长长的指甲,深掐入我的手里,痛得我拧起眉。 我缩回手,那天珠刮过她的指甲,有些作响。 她眼里精光一闪,我换个手抱花,让那衣袖将天珠遮住。 一个宫女,戴着这么珍贵的东西,怎么可能让人不猜测呢? 我不想招惹是非,“奴婢先告退。” “真不巧啊,我还得去给宁妃娘娘请安呢,不然我们三人倒是又可以比比画了。” “奴婢不敢。”心里暗忖,宫里刮哪阵风,她就倒哪里,这样累不累啊? 她也是美人胚子,可是,越来越没有自己的光彩一般,总是活在别人的光环里。 我退下去,她也不怎么敢难为我,大概是因为梨香的关系吧! 到了梨花宫,居说梨香还没有起来,我把花都交给那宫女。 谁知道她竟然一扔,“我们娘娘不喜欢花。” 我弯腰捡起,觉得好是心疼,不喜欢也不必这般。 这宫女这般的嚣张,要是别宫的人来,也是这般,梨香还真会树敌不少了。 “这花要来做甚?又不是牡丹,又不是什么珍贵之花。”梨香让宫女挽扶着从里面走了出来,轻悠悠地说着。 我轻笑,“等会我带回去。这花无论是什么样子,都是一种美丽。” “倪初雪,你见了我怎么就不施礼了?连宫女都不会做了。”梨香坐正,端起茶浅喝着,连看也没有看上我一眼。 我有些怪异,还是恭敬地给她施了下礼。 “好了,好了,别以为你是我姐姐,就可以什么礼数都不要,主是主,奴是奴,这就是宫里的规矩,你起来吧。” 心里有些悲凉的感觉,我还是站起来。 “桃子,你去把我那酸梅儿拿过来。” 刚才那丢我花的宫女瞧了我一眼,嘴甜地说:“是,昭仪娘娘,桃子还知道要多加一些蜜糖。” 梨香似有些得意地说:“你瞧瞧,我这宫女,就跟你大不一样。” 第四十四章 得失之间(2) 直到那桃子走远,她又将身边的宫女遣走,才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看着我说:“倪初雪,你也别怪我对你狠心。” 我摇摇头,我从来没有怪过她,她本就是淡情之人。 “那桃子可是皇后指过来给我的,什么事我还得避上三分,面子上做上三分。”她有些无奈,“有些事,你也别小肚鸡肠。” 我失笑,“梨香,你过得还好吗?” 她哀怨,咬着唇角看着我,“有什么好的?看看你们做的好事,如今宁妃得宠,皇上连我这里都不来一下。” “梨香,那你恨我吗?”我试探着问。 她瞧我一眼,“为什么不恨?明明我最是得宠,如今一闹,连皇上的影我都见不到。你为什么做什么事之前,就不能先想想,对我有没有好处呢?” 我不说话,唉,这些事,能怪我吗? 就当她是说几句气话,如果皇上喜欢,无论是冷宫,还是千里之外,皇上都会亲自去找出来,如果皇上不喜欢,送到他的面前,还是挥一挥手,什么也没有。 梨香,为什么总是想不通呢?这些事,并不是我能操作的。 梨香似乎有些生气,微怒地看着我,“现在,你说,我要怎么办?” “梨香,我只是一个宫女。”我轻淡地提醒着她我的身份,我能怎么办? “我知道你只是一个宫女,倪初雪,你认识七皇子啊,你认识太子啊。什么叫做枕边风,你不懂吗?别告诉我你不懂。”那种上下打量的眼光,还真是暧昧。 让我有些失望,妹妹,终究是没有理解到我一分的。 “他们是主子,我只是一个宫女。” “跟我装什么笨,都说你是太子的女人,都说你给七皇子暖床,不是吗?” 我失笑出声,“梨香,谣言,你一分也别信。你姐姐长什么样,你也知道。” “说不定人家是贪着新鲜,也并不是没有的事情。”她冷冷地说着。 我摇摇头,“梨香,你不该这样说的,我不是那样的人。太子和七皇子也不是那样的人。” 她冷哼:“我瞧你作甚?” “倒也是。”心里有些苦笑。没有无边的美色,没有绝世的才华,更没有尊贵到天下人人叩拜的身份,我这样的人,瞧我作甚? 我也不在乎的,有些事,问出来,只会让心里有些难过。还是不在乎的好,可以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我不太喜欢太冷漠的事实。 “那你说,怎么办?” “我也没有办法。”这问题,我替她解决不了。 她气得胸口起伏着,重重一击那桌子,“没有办法,你是想叫我去死吗?是不是?如今在这里,我身边没有一个信得过的人。每一个妃子也是拼命地踩低别人,爬到最风光的位置上去。” 让我有些欷歔,也无可奈何,“我劝过你的,今时有你,明时必有她人。” 如今的路,再难走,也是她的路,我替她走不下去。 “就这样一句话?倪初雪,你还真是一个好姐姐,我心里难受极了,也不晓得要安慰我一下。”她一手揉着头。 我有些不忍,虽然真的很无理,可也是我从小到大宠大的妹妹啊。 “梨香,你当日选择如此,有好多的事,你也得想到,就如这般。当日你受宠,别的妃子也跟你一样的心情,你将心比心,这样的宠爱,能有多长久?” 她咬着唇,脸色极是难看。 当天,皇上可以那样对她,今天,当然可以又那样对一个女子。 这是公平的游戏,而梨香陷入了,她选择了勾引皇上。如今她却恨了,那她难过的日子还有呢,很长很长的寂寞会一直在的。 第四十四章 得失之间(3) 一时的风光,赔上一辈子的时间,我一直都不赞同。 这世上,没有一种叫做后悔药的卖,无法再回头。 也不忍看她这般难过,我轻轻地叹气,“梨香,如果皇上是宠爱你的,你又怕什么呢?靠着面上的宠爱,总是有比自己更漂亮的。” 她无助地看着我,软下声音说:“你去求求七皇子,让他和皇上多从这边经过便成了。” 我摇头,“我只是一个宫女,梨香,主子的事,怎么做,都不是我能决定的。” 她挫败地垂下眼,“如今我有了皇上的血脉,倒也是不怕了,无论如何,我下半辈子也就靠着这点希望了。” 我却是不乐观的,“梨香,宁妃生了十七皇子,也在冷宫待了好长的一段时间。” 她脸色大变,“别给我说这些话,有时你说话真是讨厌到了极点。” “如果换成是别人,我是不会说,可你是我妹妹。梨香,你要保护自己,就不要这般的趾高气扬。” 她眼里冒着火焰,咬牙道:“倪初雪,你说我趾高气扬?” “是的。”我点头。 她闭上眼,深深地吸上一口气,“是啊,不是你,我永远也听不到这么一句话。可是倪初雪,我讨厌听这样的话,别给我说第二次。如今的我,进退不得,我身边没有一个可以相信的人,我气恨啊,倪初雪,你到我梨花宫里来。” “我来了,也不会改变什么。梨香,我一样是站在风口浪尖上。有些人,你不是顺从就好,你得有你的主意。梨香,你是一个很聪明的人,你的才华,你的光彩,不会把你淹没在后宫的。”人要有自己的想法,才不会一天只为这些打转,庸碌无为,容颜很快就老去,但是长久的,还是内心的满足。 “娘娘,酸梅儿来了。”那宫女远远就叫着来。 一进来看到梨香的脸色不好,皱起眉,“娘娘,你怎么了?不舒服了?要不要宣御医啊?娘娘你不能闻花的味道啊。倪初雪,你干吗还把花抱在手上?是不是存心要害我们娘娘啊?” 梨香反手就一掌甩在她的脸上,她满盘的酸梅子都掉在地上,滚滚落落了一地。 我心里暗叹着,梨香怎么又冲动起来了呢? 那桃子睁大了眼睛看着梨香,似乎有些不敢置信。 “倪初雪怎么说也是本宫的姐姐,你算什么东西,这般大叫大嚷地对她说话。” “娘娘,你不是说,把她当做宫女就好了吗?” “还敢顶嘴,来人,给我掌嘴。”她狠狠地说着。 那宫女害怕了,马上就跪在地上磕头,“娘娘,奴婢不敢了,请娘娘饶了奴婢。” 我朝梨香摇摇头,如此这般,也不是办法啊。 她不是说,那宫女是皇后派过来的吗?这不是又犯错了? 梨香一定是脑子也纷乱了,做事,这般的急躁。 相较于林静如,梨香,真的是不如她。 我轻轻地退出去,梨香啊,路是她挑的,要她自己走下去啊。 梨花宫靠着湖,湖的一侧,是新起的宁妃宫吧,好大的架势啊,成千的人都在忙活着,务必在年关前,把那宫建好。 可是,到了年关,皇上宠的又是谁呢? 今朝一人得宠,那就是有更多的人失宠,所以,我讨厌这般,还不如一个人落得个清静不闹心。 躲躲闪闪地回到七皇子的宫里,月公公正在侍候着给他披上那厚实的衣服。 瞧见我,冷冷地丢过来一句话:“去准备一下,出宫。” 我呆站在那里,头脑一时转不过来。 月公公骂道:“还不快去准备,你这宫女怎么愣头愣脑的。” “哦。”我兴奋地往后退。 第四十四章 得失之间(4) 出宫,真的不是做梦啊。我捏着自个儿的脸,有些生痛。 得穿上厚的衣服,这天气可真是阴冷得可以啊。出宫,我怎么手忙脚乱起来了呢?本要将花插在瓶里的,竟然将它们插在发上。 幸好照了镜子,不然我这样子出去,满头的鲜花招展,没吓死月公公,也会吓死一帮人。 暗怨自己不够沉稳,不就是出宫吗?又不是没有出过,竟然还可以高兴成这个样子。 我的心都飞了起来了,出宫,多动听的两个字。 哪怕是出一下下也好,也能让我的细数流年之日,过得快一点。我过一天,也就少一天。一天一天积起来,就是一年,一年一年过去,就是三年。 七皇子的马车极大,里面还有桌子之类的,连棋啊,茶杯之类的东西,都是磁铁做的,就算马车如何颠簸,也不会滑落下来。 马车里舒适得可以坐上好几个人,这就是皇室豪华的马车啊。 一个小公公在前面驾着马车,我则是在车内和他大眼瞪小眼。 主要是我傻笑着,合不拢的唇角换来他的白眼。 还真是走得慢啊,我恨不得自己赶着马,冲出这里去。 他没有说去哪里,我也没有问,反正目的地到了,就是到了。 我只想好好地感受着外面自由的气息,才让自己更开心一点。 他一个人下着黑白棋,自己和自己对弈,要是换了平时,我会多看两眼,可是,现在我没有什么兴趣。 终于到了京城街上,我趴在马车窗边,看着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官药铺是门扉紧闭。 我好失望啊,这样的话,上官雩就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 眼珠子一眨不眨地,看着摩肩接踵的人从东南西北四面八方而来,我找寻着,企图能在这茫茫人海中,找出我所熟悉的那个人。 过尽千帆皆不是,过了繁闹的街,马车就朝使馆的方向驰去。 我无力地靠在窗前,眼内是掩不住的悲落,七皇子也只是扫了我一眼,没有说什么。 “禀报七皇子,使馆到了。”小公公尽责地报。 我揭开帘子,让七皇子出去。 是我想多了,才抱着希望的,能出来一趟已是不易了。倪初雪啊,要开心一点。 甩甩头,将失落甩在脑后,有缘,自会相见,无缘,是怎么也找不到的。 七皇子倒是连通报也省了,直接就进去。 那该死的千里就躺在那贵妃椅上,凌厉的眼光打量着七皇子。 七皇子脸上是得体的笑,“三王子可安好?听说三王子受了重伤,真是燕朝守护不力,让三王子受了惊吓,我们一定全力缉拿刺客,给三王子一个交代。” 三王子看着他,似乎有些冷笑,“莫非七皇子最近身体不适,还是比较忙,这等大事,此时才知?” 这厮原来也在怀疑着七皇子,够精明,也许七皇子是来得迟了些。那他用什么理由说过去呢?有些气闷这些关系,这大辽的人到燕朝来,受了伤,倒是连皇子也质问起来了,是又如何呢?我知道,有很多的事,我考虑的还是不够成熟的,我选择不开声。 三王子锐利的眼神连七皇子细微的皱眉也没有放过,冷哼地说:“七皇子不会受伤了吧,所以无暇管此事。” 七皇子轻笑,“耶律王子说哪里话,男人没有空,想必你也知道是为什么了。” 突然一把揽了我的肩,在我的惊愕中,轻佻地把玩着我的发,手指轻抚过我的脸,“吹弹可破的肌肤。”朝耶律重一笑,“耶律兄不明白吗?不知道什么叫做春宵苦短?这倒是让人很不敢置信。等耶律重兄好了,本皇子挑十个八个燕朝的美女过来侍候耶律兄。” 第四十四章 得失之间(5) 耶律重不敢置信地看着我,一手指着我,“是她?” 那么怀疑,是啊,我也不敢相信。 他还嫌我是非不多吗?而且,我不想卷入这些事中去。 他一手抱了我的腰,我全身都僵硬起来了,可是,稍一迟疑,就会让耶律重看出端倪。 不是总说我笨吗?为什么就要挑上我呢? 我是不想问,不想知道,可是,这么大的事,能不能提前通知一下啊?比我还稳得住,是吃死了我不会拆穿他的戏吗? “破邪兄的爱好当真是不一样,可是,你们不觉得很不可思议吗?让这个女人,侍候你们兄弟,当真是一绝啊。”他唇角是暧昧的笑。 瞧我,不知会被传成是什么淫荡身份了,头无力地靠在他的怀里。一手拢过他的腰,在他的背后一掐,这样的戏,下次别找我。 我怎么也是未嫁的女子,要是传了出去,我是怕上官雩误会。 什么意思嘛?一女侍候两个男人,要不是我不想乱了七皇子的事。我就端起七皇子的茶水朝耶律重抛过去了。 “此话可不能这般说。”楼破邪轻佻地低下头,在我的手上印上一个吻,“有些女人,是用来放线的;有些女人,是用来宠爱的;有些女人呢,还是用来宠爱和放线的。” 什么意思,我的手掐得更厉害,好过分,这般说我。 拿我的名声来报复我,是不是很快活?这楼破邪,还真是邪门得可以,直接给我一拳好了。我讨厌这样,可是,这不是我和他斗气的时候。 耶律重轻哼地笑,“这女人受得了吗?” “那你可错了,这倪初雪和太子可是知心朋友啊,和本人的关系,怎么是太子能比得上的呢?”他还上下其手摸我的脸。 痒痒的,可是我气极了。他一手抓了我在后面掐他腰的手,让我半抱着他。在外人的面前,越发显得亲热。 “哦,如此。”耶律重朝我极是暧昧地笑。 那种笑,让人想上去撕了,那对上官,也是那种可利用的朋友吗?他心里必是这样想的。我低低地在心里叹息着,为什么好好的要拉我下水? 又说了些可有可无的话,七皇子才回宫。 一上马车,我远远地坐在角落边,气呼呼地看着一边。 他也不说,就那样闷着,他倒是有能耐,我不问,他必定是不说的了。 我心里极是气恼啊,可是,我又不能拿皇子出气,太过分了。 “为什么要这样说我?”我还是忍不住问出声了。 他还是顾自下着棋,一脸的冷漠。 越看我越是气啊,我不喜欢生气,可是,他轻易就能挑起我的火气。我生气,他没有看在眼里吗? 我又气又羞,“七皇子,你怎么报复我都可以,为什么要这样在外人的面前说我是你的女人?你这般要是传出去,我以后怎么做人?我在宫里,以后出了宫,我算是什么?淫荡,细作?”越说我越是委屈,泪就扑扑地落下,我一手擦去,“七皇子,我虽然只是一个宫女,可以任你打,任你骂。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你要那般,我也是无可奈何的,可是,你万不能拿我的名声来这般说。我也有我的尊严,我也有我最后的傲骨,你怎么可以这样呢?” 他抬起头,瞧我一眼,又继续下着棋,冷淡地说:“这样你就哭了?” 我双手一捶他的桌子,“七皇子,我能不哭吗?你这般说我。以前我在秦淮是不注重名声,可那也没有伤及闺誉和风化之事。你这般说,真是太过分了。” “除了你我还有谁可以相信?”他说得理所当然,像非我莫属一般。 “我不管你,我不想这样子。”我哭得极是伤心。 他直直地看着我,“你那么重视这些吗?” 这是什么话?“让人这般说,我要高兴吗?” “唉。”他长长地一叹,“我以为倪初雪会懂,原来你也不懂。” 我擦去泪,红红的眼睛看着他,“什么意思?” “笨蛋,如果不这样带你去,不这样说,你想不想直接嫁去大辽做耶律重的小妾?” “从那天开始,他眼里的光华,就没有再掩饰过,他对你起了心思。倪初雪,你真会招惹,惹来那么多的是是非非,你以为跟你名字连在一起,本皇子会很尊荣?” 我思前想后,七皇子说的并不是没有道理啊。 我叹着气,十分哀怨地看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就只有几句话,他就能把我的怒气、委屈,给浇灌下去。 我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因为我呢?难道他没有一点的私心吗? “七皇子,你就那么真的为我吗?”我瞪着他看。 也许有些事,是我不想去深究,不想去问个清楚,怕是吓到了自己,怕是无法再回到现在。 “我自然是有我的道理,哭够了,闹够了,一边待着去。”他挥挥手,敛下眼神,不让我看到他眼里写的是什么。 我还是满怀的委屈,坐在窗边。我哭我闹,唉,是我无理吗? —上部完— 单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