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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1

    顾伯言战死沙场的书信已经传回京城已逾十日,裴茴的行李也收拾得差不多了。

    临走那天晚上,她最后一次走进顾伯言的书房,借着月光看他的书桌。在这个房间里她有许多还不错的回忆,但对顾伯言来说,或许也不值一提。

    她在顾伯言常坐的椅子前坐下,桌上厚厚放着兵法书册,砚台里墨汁还泛着光,不远处放着一幅残棋。从前他深夜路过,会把等他等到睡着的裴茴搬回她自己的房间,而她多半是醒着的,却总装作睡觉,其实是怕与他对视,被看穿心事。

    现在那局棋摆在那儿,以为他能陪她回来继续下完,他却没回得成。

    想起顾伯言,裴茴的鼻子莫名有点发酸。想了想,她还是从手边纸笺里抽了一张,写了几句话,写完又摇摇头,点起油灯,将纸烧了。

    当夜裴茴离开裴府,只带了一把剑,一个当年踏进裴府时带着的小包袱,还有一只金簪。

    02

    顾伯言是梁朝的上将军,文韬武略俱佳。顾家满门英烈为抗击北戎,连年出征,死得就剩下他一个。顾府也是鬼气森森,牌位比人多,十几年来丧事不断,故而府上常年挂着白绫。

    京城的世家女没人愿意嫁给顾伯言。就算他身姿相貌在大梁再找不到第二个,但命硬得名声在外,谁都不愿意守着顾家那一所鬼宅,等一个见不到影的男人,就算他貌比周郎又如何?

    但裴茴不在乎。她根本不需要丈夫,只需要钱。而这两点顾伯言都满足,而且是充分地满足。

    于是她抱着包袱就蹲守在了顾伯言的门前,用最简单的办法堵他。堵了叁个月,他果真回京了,在门前勒马,下去查看那个睡在他门前灰扑扑的东西究竟是不是个活物。

    灰扑扑的东西听见响动,睁开了眼睛朝他眨了眨,眼睛大而黑,像只流浪猫。

    流浪猫看见了顾伯言的脸,黑眼珠转了转,一把扑上去抱住他的腿:

    “顾将军,你终于回来了。”

    顾伯言想甩开她,却发现根本甩不开。流浪猫抱得死紧,但看身量知道是个女孩。他半蹲下身问她:“你谁?”

    流浪猫对着他笑,眼睛弯成月牙:“我是你的娘子呀,顾将军。二十年前在黑山伏虎岭,老顾将军亲口定的亲事。”

    顾伯言身后的几个随从同时倒吸一口凉气,他立刻回头看了一眼,看热闹的纷纷噤声,行了个礼就迅速散去,只剩下他和流浪猫大眼瞪小眼。

    “我不是你夫君,姑娘找错人了。”  他从怀里摸索,找出来几枚银铤给她:“这些钱拿着做路费回家去,恕顾某不送。”

    他说完就踏进了门,身后的女孩也没有跟上来。走了几步他犹豫了,站定了脚,心里没来由地烦躁。

    他从不知道自己有门亲事,也从未听家人说起过。但毕竟老顾将军过世得早,自己刚出生时就喝醉了酒胡乱应了谁家的亲事也未可知?但任是真相如何,也不应当有人踏进顾家这火坑。

    正胡思乱想时,他身后一滞,回头看时,却是衣袍下摆被人拽住,拽人的流浪猫黑眼睛看着他。原来她身高已到他肩膀,虽瞧着瘦弱,倒也不是个不知人事的小孩子。

    “出云郡和离北镇都失守,家早就没了。顾将军不要我,我就只能去讨饭。”

    她说得平静,顾伯言却心里震了震。顾家几代人镇守出云和离北,却在几年前相继陷落,他有几个表亲就死在了守城战中。说不定,这女孩真与顾家有关。他这样盘算着,表情上却没什么变化,思索一会,还是挣脱了她攥着袍子的手走进宅子里,没说不行,也没说可以。

    顾伯言军务繁忙,进门就开始处理大小事务,过了半日竟将她的事抛在了脑后。等天色昏黑,终于将手里的折子写完,他才站起身打算去后厨随便烧些东西吃。四处寂静,他才想起有个灰扑扑的女孩跟他回了家,现在看来,大略是瞧见这满院的白绫,已经被吓跑了。

    他寻常不爱回京城,更喜欢待在边关。不仅因为不愿面对那些人心鬼蜮和勾心斗角,更因为不愿面对家中空荡荡的院落与寂静的祠堂。

    举目四顾,一草一木都在告诉他,他从此孑然一身。

    然而当他快要走到后厨时,却依稀看见了一盏灯光,还隐隐飘来饭菜香味。他开了门,看见白天的流浪猫不知何时已洗干净了脸还换了身衣服,正熟练地在灶前炖着一锅汤。

    “顾将军来了?快尝尝我炖的汤。”

    顾伯言正在惊叹她反客为主的能力,无奈锅里的汤确实香气扑鼻,他思索片刻,还是坐下喝了一勺,然后皱起眉端起碗,将剩下的几下喝净。

    她叉腰自豪地看他喝完:“再来一碗?”

    他自然而然将碗伸出去,反应过来之后又收回来,这次在灯下,认真打量她。

    “还没问过姑娘的姓字,家乡何处,可有亲人在世。”

    她的黑眼睛在灯下闪烁了一瞬,就干净利落地告诉他:“裴茴,十九岁,伏虎岭人,家中亲朋都死光了,就剩我一个。”

    他点头站起身,背对着她:“谢谢姑娘的汤。若是在京中没有去处,可暂住我家中。顾某寻常不回京,寻常用度可找北衙军务司支取。”他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只是祠堂莫进,怕吓着姑娘。”

    “顾将军答应留下我了?”  她高兴得差点跳起来。

    顾伯言没回她,就朝门外走去,走到了门槛边上,才回头看她一眼:“顾某虽二十有六,却无意娶亲。寻常见面,还是避嫌为好。”

    他这样看向她时,两人都没说话。后厨的灯光照在她脸上,让他想起院里幽静素白的茉莉。初春寒气袭人,她长睫也结了一层霜,鼻尖泛红。裴茴吸了吸鼻子点了头,模样倒像是他欺负了她。

    顾伯言心里又升起莫名的情绪,也没再解释,就转身离开。